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仙君每天都在求复合   作者:歌声   文案   为解本族危机,安樾被送去和第一宗门的岚日仙君联姻,一路上细细盘算怎样攻略对方:笑里藏刀、瞒天过海、欲擒故纵、美人计……   谁知刚见面就失足落下万丈高空,被仙君随便捞起。   安樾懊恼:大型社死现场,开篇困局……   仙君:弱小无助美丽废物,爱了爱了。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仙君对小道侣有求必应:   小道侣要种花,仙君刨地;   小道侣要看海,仙君带着他飞越千山万岭;   小道侣脚冷了,仙君将他双脚贴身捂进怀里……   人人都说,仙君爱惨了他的道侣,连安樾也信以为真,面对时刻将他呵护在掌心的人,他屡屡下不去手,最终将手中的秘毒尽数毁掉。   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就是这个前一天还对他山盟海誓的人,却任由同门抓他入冰牢,隔着牢门,平静告知他故国覆灭的消息,还冷冰冰地说,明日会同他解除婚姻,并将他送给别人。   数着仙君远去的脚步声,安樾眼中的光黯了下去。   当夜,火光映红了小半天空,将安樾存在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也包括他自己。   后来,   已是新锐门派宗主的安樾在美人榻上垂眸闭目,身着薄衣的岚日仙君跪坐下首,拿捏好每一分灵力,一寸寸用心按摩过去。   良久,安樾收回腿:“好了,你可以走了。”   仙君红着眼问:“明天,我可以再来吗?”   表面柔弱无害实际花样百出心机受×骄傲自负脑补过度自我攻略攻   【修炼等级】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大乘-飞升,各级之间又分前中后期。   【排】   1、攻受都有缺陷,不是完美的人   2、古早味虐恋情深,泼天狗血   3、1V1,HE   内容标签: 强强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樾,苍楠 ┃ 配角:云枝,宫驰 ┃ 其它:预收:《道侣竟是死对头》   一句话简介:明明要害你最后爱上你   立意:当世界待我不温柔时,要温柔地对待自己 第1章 迎亲   金云翻腾,霞帔漫天。   一队飞舟在云间穿行,舟身镶金嵌玉,暗彩流光。   为首的旗舰舟尤其宏大,飞行平稳,天边尽头,落日余晖映照在桅杆和甲板上,让本来就豪华恢弘的舟船更加熠熠生辉。   无数或白翼、或彩尾的鸟与舟同行,盘旋在空中。   修长俊逸的青年一身火红嫁衣立在舟首,身形单薄却挺拔,肌肤如雪,红唇烈焰,清冷面容与周身艳红形成强烈反差,金冠墨发一直垂到腰际。他眸色冷冽,看不出过多的情绪,察觉到身后来人,青年将唇边一支盈尺玉笛拿开,回首看向来者,脸上露出与刚才判若两人的清朗笑容。   “王叔。”青年略一颔首,垂眸恭敬问候,睫羽扑下一片暗影。   “圣子,”王叔百礼骞一边跳着脚从甲板上悠闲踱步的禽鸟之间踩着空隙过来,一边忍不住念叨:“你看你又招来这些鸟啊雀啊,一会儿就要入人家地界了,叫它们都散了,啊。”   青年抬眸,微不可查地扬眉,道:“是。”   轻轻一挥手,那些羽色鲜艳的奇异的鸟儿,纷纷从甲板上飞起,似是不舍,又似不愿忤了青年的意思,在空中绕飞数圈后,才恋恋地飞远,长尾摇曳,一个一个消失在云层中。   甲板重新空荡下来,最后一声鸟啼也远远隐去时,百礼骞终于得以站在青年的身旁,用瞧着一件多年精心打磨的宝器一样的目光看着他。   青年名安樾,襁褓之时便经遴选成为九嶷国圣子,地位尊崇犹胜国主之子,然而在这仙门宗派主掌六合的修真界,人界国家终属末流,能与第一宗门天衍宗联姻,在世人看来已经是攀附了。   百礼骞扶了扶正头顶的官帽,他是九嶷国主之弟,身居宰位,这次作为送亲专使同行,虽然明知这一天注定会来,但亲自将一手教导长大的孩子送出去,心里还是不落忍。   “安樾,担心吗?” 百礼骞问,眼中是来自长辈的关切。   青年芜尔一笑:“不担心。” 便转头望向舷栏外,神色复归平静。   百礼骞知道这孩子谦恭的外表下,内心与他疏远已经很久了,事实上,已经无人能看透他的内心,任谁自记事起便被严格训练时刻隐藏自己的真实面目,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千面示人,他就注定只能孤独地面对自己。   这或许对他不公,可既然是天道所选之人,就必须放弃一个正常普通的人生去完成天赋使命,以一己牺牲去谋取整个族群的长久利益。   日头又落下去了一些,两人的身影在甲板上拉出了长长的两条,有侍从来报说再行五十里,就到了天衍宗的外门宗界,只是未得对方通行许可,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行还是停舟等一等。   “不对呀,”百礼骞皱眉道, “日子一早就定下,照理说天衍宗迎亲的舟队该早早在路上等着才是,为何此番都已经快到宗门了,对方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   正说着,极目处云波涌动,似有物自远而来。渐渐一根金色桅杆从散开的云间露出,杆上旌旗猎猎,最大一幅上面绣着“天衍”二字,不久一艘赤金飞舟便从云层中凸现,快速往这边驶来。   “来了,是天衍宗的人!”侍从指着对面,兴奋地喊。   百礼骞松了一口气,赶紧整了整衣冠,挺直了身板,换上严肃正经的面容,叠手而立。   等待时,侧首看了看安樾,见他也朝向了来舟,只是面上神情清冷平淡,仿佛置身事外。   天衍宗的飞舟来得很快,距离也越来越近,等发现赤金飞舟形体还不及自己这艘的一半大时,百礼骞不由得又皱起了眉头:号称天下第一的天衍宗,联姻这么大的事,就派了这样小的迎亲船过来?   而且,只有一只?   忍下疑惑,待船工们放下接驳两舟的廊道,看到从那边只走过来一名身着玄色滚边道服的中年修士,百礼骞的脸色便不太好看了起来。   修士径自走到他们面前,欠身行了一礼,道:“在下天衍宗执礼司副执事陈有,拜见亲使大人。”说着看了看百礼骞身边的安樾,道:“想必这位就是九嶷国圣子吧。”他虽然说着拜见,但言语姿态甚是轻慢。   百礼骞没有接他的话,踮脚望了望陈有的身后,问:“只你一人?岚日仙君呢?他怎么不亲自来迎?”   陈有本来脸上还挂着敷衍的笑容,听到诘问,笑容顿了顿,说:“何需仙君亲至,仙君及众宾客已经等在了天门峰轩辕台婚典现场,不如亲使和圣子由我带领前往,以免误了吉时。”   简直不要太理所当然。   百礼骞脸一黑,九嶷以国礼赴约,千里迢迢数十舟船,结果到了门口,对方不但只派了一名小小执事过来,还一副颐指气使的做派,实在是无礼至极!   虽然看似高攀,但九嶷国与天衍宗自有外人不得知的深厚渊源,而此番联姻也是两边国主和宗主二十年前就定下的,谁也不比谁低一等。   陈有交代完毕,转身欲返回来舟,没走两步,忽听一阵“轧轧”之声自前方传来,紧接着,便见来时所乘的赤金飞舟忽然开始下沉,不一会儿,就只剩舟顶的桅杆还在视线之内,并且快要掉出视野了。   陈有大吃一惊,快速奔到船首,这才发现,不是他乘的船沉下去,而是脚下的这一艘在上升,他四处一望,不知何时,舟体前方伸出了一个乌金的粗大炮筒,应该就是刚刚“轧轧”的声响来源,而且随着舟体的上升,炮筒也在渐渐伸长并调整方向,最后瞄准了他乘坐的赤金飞舟!   他惊愕回头:“亲使大人,这……这是何意啊?”   话音未落,一簇雷光自炮筒射出,并未直接击打在船体上,而是在半途裂成万千光簇,如光箭一般悉数在遇到船体后炸开,一时船身如自爆,噼里啪啦闪出万点白光,仿佛下一刻便会化成齑粉,而船上人惊慌奔走呼叫之声不绝。   扶着栏杆俯看这一幕的陈有腿都软了,只是传个信,就……引战了?   还是在自家门口,已经为九嶷国的舟队打开了所有的通行禁制,婚典变战场,他甚至都来不及警示宗门,万一对方长驱而入,这罪责他如何担当的起!   就在他脸色惨白,以为必死无疑时,看到前方舟船上的电光逐渐稀疏消逝,飞舟又在眼前完好无损地呈现出来,船上先前奔走跌倒之人一个个爬起来,似乎也未见受伤,但都惊魂未定,疑惑地朝这边张望。   陈有仿佛死而复生,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回到百礼骞和圣子面前,再无先前的倨傲之气,深深鞠了一躬,小心翼翼道:“亲使大人有何不满尽管提出,实在不必……”   百礼骞没等他说完,正色道:“我九嶷国虽为下界人国,但也国力强盛,雄霸一方,对此次联姻极为重视,送亲之礼以舟船计,圣子更是国之瑰宝,委身贵宗是看在九嶷国与天衍宗的数百年渊源的份上。而天衍宗号称修真界首宗,不说以国礼相待,甚至联姻的本人都不来,真不知是徒有虚名还是过于傲慢无礼!”   “刚刚不过是为婚典准备的礼炮,若天衍宗想看看真炮的雷霆万钧,也不是不可以。”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陈有赶紧恭维说:“早就听闻九嶷国构建铸造之术天下一绝,如今得以亲见,实在是大开眼界。”   来之前,他实在没有想到会受到如此惊吓,本来天衍宗迎亲舟船也都准备了,奈何临了要结亲的岚日仙君找不到,负责典仪的执礼司只好一面找人,一面派他这位副执事前来把人先带过去。   想着不过凡世俗人,对修仙宗门自然是景仰向往,断不会有什么微辞,至于九嶷国的实力,虽然有所听闻,但修真界一向甚少理会下界之事,觉得不过一帮庸人能折腾到哪里去,却不曾想过是真有实力。   碰了一鼻子灰实属自找,关键于情于理,都是已方理亏。   听着亲使的训斥,陈有连连点头颇为狼狈,但时候已不早,不甘心就这样铩羽而归,看来不得不说实话,他转头看向安樾,年轻人眉目如画,性子看起来温和平顺,应该好商量。   “岚日仙君少年成名,自然有一些……傲气,本该是亲来的,但今日无人见到他身影,宗门上下也都在找寻,如今吉时已近,圣子看可否与在下先行……”   “我们会缓速前行,到天衍宗外门约半个时辰,找不到,贵宗可另选他人,届时只要结亲之人等在门口,联姻便继续,若实在找不出像样的人,九嶷国也不勉强。我们当即返程,将实情禀报国主,至于之后两族如何,自由国主定夺,但过往天衍宗得自九嶷国的福利,譬如岁贡,怕是不能再有。”   一直未出声的安樾面带微笑说出上面的话,若不是内容直白威胁,简直可以让人如沐春风。但经过了刚才的惊吓,陈有哪里还敢大意,额头微微冒汗,小心问:“圣子所言像样的人,是……何意?”   岚日仙君皎皎明月,天衍宗最有希望接任宗主之位的天之骄子,若是换人,哪里还找得到比他更优秀的人?   王叔百礼骞听到此言,似乎也颇意外,不解地看向安樾。   “九嶷国和天衍宗联姻,只为两族福祉绵长,至于联姻对象,代表贵宗即可,具体是谁,我无所谓。”   “啊?”陈有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应答。   ……   “陈执事与其在这里耽搁,不如抓紧时间回去,找人也好,选人也罢,免得误了吉时……记住了,过期不候。” 见他颇无措,百礼骞“善意”提醒陈有,特意加重别误了吉时。   望着副执事踉跄奔去的背影,百礼骞呵呵一笑,转头又问安樾:“倘若天衍宗真随便找一个人来充数,那不是弄巧成拙?”虽然大概明白了安樾是以退为进,但还是不太放心。   “不会,” 安樾道:“天衍宗需要我们,并不比我们需要他们的少,他们必不会放弃联姻,也必定是宗内最优之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开新文了,路过的小伙伴点个收藏吧,爱你们! 第2章 接人   天衍宗问机海。   宫驰将已经滤好的新茶重新加注,待茶香逸出后,分杯奉了一盏给苍楠,自己亦端起一盏,闭眼闻香,口中却说道:   “我理解你想来赶这头一茬新茶的迫切心情,泡茶所用的水是数年梅花上的第一瓣落雪采集而来,甚是珍稀值得你跑这一趟。但也不至于让你岚日仙君抛开新人不接,大婚之日来我这里饮茶吧。”说着微微一笑,目光投向对面的人。   无怪乎被称为修真界第一仙君,每次看到都有惊艳之感,姿容昳丽自是不用说,天衍宗本来门槛就高,资质形貌皆需出挑,但就苍楠而言,单单一个“美”字完全不足以形容其绝顶容颜,更何况他还是百年来天赋异禀,进阶最快的年轻修士,二十一岁出窍后期,能达到此番成就的上一人,还要追溯到五百年前的天衍宗开宗师祖九嶷仙尊。   而两年前,更是出道便封神,以一己之力单挑万妖谷,制服大妖,修复乾元珠裂缝,及时阻止了妖患的爆发,为此受封“岚日仙君” 称号,与天衍宗各峰长老同尊,一时间声名响彻修真界。   但就是这样一位谪仙般的天之骄子,竟然就给安排了一个与人界俗子联姻的命运,虽说有个圣子的身份,但总还脱不开凡人的本质。记得消息刚刚出来的时候,不但举宗震惊,就连一贯以淡泊承命为人生哲理的宫驰,也暗暗为自己的这位好友不值。   更不用说断了多少明恋暗恋岚日仙君的那些修真界出色新秀们的念想,伤了多少痴男怨女的心。   不是没有人提出异议,奈何在此事上,宗主一意孤行,作为他的嫡传弟子的苍楠,自然也不能违逆。   “还是你逍遥自在,不是连我的大婚都可以缩在这问机海不出席吗?”面对好友的调侃,苍楠抿了一口茶,幽幽说道 。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十多年都不出问机海,何况这一批丹药,到今日八十一天期满 ,最后关头,自然是断不得人。”   “我说你也是,偌大一个问机海就你一个人,平时这些看炉子的活,交给小童不就行了。”苍楠道。   “我习惯了,这丹药之效,差一分就谬之千里,还是亲自看顾比较好。再说,不是有你时时来说话吗。”   “天衍宗四峰一海,也就你这儿像是界外之地。”苍楠道。   “好了,明明是在说你的婚事,怎么尽谈我了。” 宫驰替他续了一杯,又说:“时辰不早了,你当真不去迎接新人?回头怕是宗主责怪。”   “谁爱去谁去。” 神色一直寥寥的苍楠这会儿才带了一点情绪,鼻子里哼了一声:“让他进天衍宗,难道还不够他感恩戴德?”   “既然已无可变更,不若虚怀受之?这样,我这边丹药估计快好了,若到时候典仪还未结束,我便去现场为你祝贺,可好?” 宫驰试图劝解苍楠。   茶也喝完了,宫驰的提醒也不无道理,苍楠吹了一下额前的碎发,一边站起身,一边又道:“九嶷国?以为沾了天衍宗祖师的名号,就有什么牵扯渊源……,凡人。”   这时,一名执礼司弟子自空中御剑而来,到两人跟前收剑落地,向二人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却毫不掩饰脸上的焦急。   “仙君,道君,” 弟子急急忙忙说:“仙君终于找到你了,请速换喜服登舟,前往外宗门迎接九嶷国圣子。”说着声音又低了一些,小心道:“宗主见仙君迟迟未现身,十分生气,说仙君丢得起人,天衍宗丢不起。”   “宗主不是还在闭关?”苍楠疑惑道,又说:“什么丢人不丢人?不就是没去接吗,有手有脚,自己不会来吗?”   “陈执事带人去迎,结果碰了个大钉子,而且那边的九嶷国圣子还说……说……”   “说什么?”这下连宫驰也好奇起来。   “说可以换人,除非天衍宗连个像样的人都找不出。”   “哈哈哈,”宫驰听罢大笑,看看苍楠,后者明显面色不豫。   拍了拍他的肩膀,宫驰笑着道:“想不到沅芷澧兰的岚日仙君,也有被人瞧不上的时候。”   故意装作没看到苍楠的白眼,又笑道:“你这个小道侣有点意思,我迫不及待地想见见了。 ”说完一推苍楠,“快去吧,别真让宗主恼了。”   *   当最后一抹晚霞褪去金边泯灭于无边无际昏黑天幕时,九嶷国的舟队缓缓停了下来。   远处的天衍宗外门一片张灯结彩,在黑幕背景中显得十分喜庆,但更令人注目的则是数里开外的一艘灯火通明、红光流溢的迎亲船。   数以千计的红灯笼点阵般悬列在船体两侧上空,将船中心的三层楼阁映照得无比奢华气派,顶层平台上,一班乐人各持器乐,十分卖力地演奏着礼乐,而巨大的船首甲板上,数十名迎亲傧相身着红衣分列两侧,领子袖口皆饰以天衍宗云纹,正中一人身着镏金大红喜服,昂首玉立,器宇不凡,显然是整艘迎亲船的焦点所在。   这边送亲舟船,百礼骞携安樾以及众侍从也重新候在甲板上,静默而立。   “那便是岚日仙君?真真好皮相,难怪可以这么傲气。”有侍从悄悄说。   “这么远你看得见?还有啊,别那么没见识,咱们圣子一点也不差给他好吗?”   “可人家是能成仙的修炼之人,听说都已经是出窍修士了,圣子毕竟……”   “休要长他人志气……”   ……   声音传至前面站立的安樾耳中,他眉头微动 ,面上却未起一丝波澜。   两舟重新缓缓启动,终于在相距数十丈处彼此静止下来,随之廊道渐渐放下,红毯滚铺于上,如一座悬浮平桥,将两舟连在一处。   “天衍宗岚日仙君苍楠,迎九嶷国圣子安樾于宗门,请圣子步行登船,寓意抛却前尘,登仙入门。”之前碰了壁的副执事陈有,此刻一扫抑郁之气,依照典礼的仪程高声宣诵。   为了不误时辰,不得不将整个情况呈报给还在闭关的宗主,岚日仙君再任性,也得乖乖赶来,相对于被宗主问责,还是选择暂时得罪一下岚日仙君吧。   若还是在白天,连接两舟的廊道自然能看得一清二楚,但此时夜幕苍穹,不知道是疏忽还是什么,映照在廊道两侧的灯笼不但数量少,还光线不足相隔甚远。而说是廊道,不过是三尺宽的悬空长板,两侧并无防护,只各凸起一足高的边沿,与其说是护栏,不如说是装饰。   从安樾的角度望过去,廊道如同一条巨蛇的猩红的信子,一头搭在自家船上,另一头则隐匿在借着黑夜暗藏了身形的巨兽口中,而那巨兽,抑或化身成为了桥对面的迎亲船。   不知道为何会突然生出这样的想法,安樾的喉咙里稍觉干燥 ,或许是冥冥中的警示吧,或许前路并没有那么顺利。   百礼骞也发现了廊道的隐忧,这要是走上去,一不小心,下面就是万丈虚空,对于修仙之人或者不足为惧,但对世俗凡人来说,未免太过惊险。   “请圣子登船。”副执事的声音带了些催促。   百礼骞刚要提出异议,被安樾制止:“王叔,无妨。”抬足便往廊道走去。   “那……小心啊。”百礼骞愣了一下,赶忙跟到舷栏边,看安樾一只脚已经踏上廊道红毯,这才想起来提醒。   踏上之后,才发现搭在两船间的长长廊道中部向下弯沉,只在靠近两舟有光照的地方显露出一些形状,而中间十来丈则完全沉没于黑暗中。   安樾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迈动脚步,所幸灯笼虽暗,也能照见脚下数尺范围,不至于走偏或者踏空。   夜风本该是舒缓清凉的 ,但此刻吹在安樾身上,令他觉得似有力从前方推搡过来,他下意识地踩稳了一步才敢迈出下一步,耳边是对面船上飘来的咿呀丝竹之声,他也需要凝神屏气,才能抛开乐音的干扰,专注于眼前的路,且不去想廊道下的万丈悬空。   虽然是慢了点,但一步一步踩踏实,总能走上那一头的船。   对面船头,苍楠背手而立,不动声色望着前方。   出窍修士耳目极敏,足以让他即便是在暗夜里,也能把对面来人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倒要看看,把他岚日仙君都不放在眼里的一介凡人,到底有何能耐。   同样一身红衣的青年,身形纤弱,一步一顿无不显得笨拙迟缓,那具放在普通修士身上本该轻如羽毛的身体此刻仿佛一只……秤砣?   可见非但没有修为,简直可以说是是毫无根基!   苍楠嘴角带起一丝不屑,不过是平庸无能之人呈口舌之快而已。他受了宗主的训斥而来,责令他立刻来接人并不误时点,对方如此磨磨唧唧,一段路预备走到猴年马月!   耳边乐班不知奏的什么,有气无力跟没吃饭似的,他听来烦躁,突然发声:“奏的什么乐,跟对面一样,都是肉。体凡胎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楚传入那班乐人耳中,礼乐班归属执礼堂,在侍从中有较高身份,虽不能与四峰弟子相提并论,但至少各具灵根,比起凡俗之人还是绰绰有余,说他们是肉。体凡胎,不啻于当面说他们是废物。   说起来,对宗门百年来第一次的婚典,尤其事关第一仙君,执礼司一开始也是相当重视的,包括礼乐曲目,乐班领队都提前列了清单上呈,结果宗主闭关修行,代理宗门事务的天门峰主让他们去问岚日仙君,而仙君毫不关心,摆摆手叫他们自定。   领队一琢磨,既然联姻的是人界俗子,可不要向对方彰显出仙山琼阁、缥渺高远的意境么?   因此当听出岚日仙君言语中的不悦,乐班领队心中一惊:莫不是嫌这曲子太寡淡绵柔了些?越想越觉得是,这可是大婚,那自然该喜庆热闹才对。   当机立断,扔下管笛,操起唢呐,一个《凤求凰》的起音,如平地惊雷般炸响。   那乐班平素各式曲目早就操练得滚瓜烂熟,此刻首音一起,不用多说,立刻改弦更张,钹叫锣响,要多默契就多默契!   饶是苍楠修为深厚,也不免被这突变的乐风惊得头皮发炸,更不用说其他已经忍不住捂耳朵的人了。   但他顾不上去管后面那班人,因为在捕捉到一声被巨大声浪几乎淹没的惊呼的同时,他眼前一错,前面的廊道,空了!   念头来不及闪回,身体已然纵起。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12-29 08:58:43~2021-12-30 08:5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日月千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凡人   安樾本来已经借着微光,咬着牙快要走出那片黑暗,然而毫无征兆的一声唢呐让他一惊,猝不及防间,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掉了下去。   安樾“啊”了一声,下意识伸手却抓了个空,只能眼睁睁看着廊道急速远去,劲风呼呼从耳畔切过,他恍然间有些错愕,抱着使命而来,却没有想到连天衍宗的山门都没有进,就栽在这第一步的廊道上?   果然预感是对的,他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动用法器自救,忽然身体去势一顿,腰际横过一只强劲手臂,下一刻,整个人被箍紧,又急速地往上升去。   安樾后来一直没有想明白那晚廊道下明明没有什么光,为何他却能将苍楠看得清清楚楚。   大红宽袖被风带起鼓胀,让他一时搞不清是苍楠还是他自己的,一侧身躯紧贴,即便是隔着两人的几层喜服也似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还有拂过面颊的对方的几丝发梢带来的些微痒意,以及随着灌入口鼻的风沁入的幽冷馨香。   他仍然记得抬起头看到第一眼的冲击,上抬的下颚拉起脖颈线条,极富张力,中间的凸起莫名压迫,白玉一样的肌肤,挺直的鼻翼,棱角分明的眉峰,长睫下似闪缀着星光的眼,大到整体轮廓,小到耳廓上的薄薄茸毛,没有哪一处不极致。   对方凝神上望,并没有注意到安樾的注视,直到廊道的底部在上空显现,安樾才发现自己走了神,收回视线,内心为这个将要被吃干抹净的好皮囊送出一声可惜。   先前安樾说无所谓联姻对象,也并非全然虚言,实际情况是,早在他成为圣子之时,便知晓与天衍宗的联姻即是他的最后归宿,但一直到半年前,天衍宗派驻九嶷国的督使呈交最终的迎亲礼书后,才确定了是岚日仙君苍楠。   作为天衍宗新一代的翘楚,苍楠声名鹊起后,自然也被列入了九嶷国的关注名单,对将来圣子的潜在联姻对象,百礼骞掌管的密院均做了详尽的信息搜集、分析,最后呈报于国主的案头,提供给圣子研读。   如同日常的功课,安樾看过以后就放在一旁。虽然苍楠声名大盛而让他记住了姓名,但那数个薄薄的册子,包括上面的人物画像,其实并无太大差别,更不曾预料过初次相见,对方会如此惊艳。   作为圣子,他被国民景仰朝拜,也见惯了人们看向他时虔诚倾慕的眼光,他知道一半是因为自己长得好,可直到看到苍楠,他才相信,这世上真有人比他长得还好。   不过是瞬间,廊道从眼前掠过,脚下触到实物,人已被苍楠带回到迎亲船的甲板上。   之前因为突然的变故而乱成一团的傧相们见二人自空中出现,纷纷后退,给他们腾开位置,见他们落地,又都围上来,乐音也一早就停了下来,领班及一众乐人也都趴在顶层扶栏边朝下看。副执事陈有抢在众人面前上来,一脸担忧紧张。   苍楠先注意到了对面送亲船上的喧哗,九嶷国那头人声沸腾,显然是在高声问询这边的情况,他对陈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刻走到船头,灵息将声音传到对面:“九嶷国各位不用担忧,刚刚只是意外,有仙君在,定保圣子无恙。”   “请圣子答话。” 百礼骞的声音通过扩音筒传来。   直到这时,苍楠才转头看自己胳膊里夹着的人。   对方尚未站稳,全身重量都在自己臂膀上,却无丝毫承重之感,腰肢细软,盈盈一握,对望着自己的眼睛在船头灯火之下,光泽潋滟,极其妩媚动人,许是刚刚受到了惊吓,睫羽扑闪,眼中尚有一丝迷茫。因为之前坠落,头上金冠已丢失,一头墨发如水一般滑在两人的红袍上 。   美得让人转不开眼。   苍楠心头一动,他原本以为凡夫俗子,多是形貌可憎,一身土气,却不料如此绝色,一时大感意外。   之前他看着安樾过来的时候,只注意到他的动作愚钝,压根未在意他的面容样貌,甚至在不耐烦对方磨磨唧唧的时候,迁怒于喑喑哑哑的乐音,不想乐班会错意,整出这么一出来。   见到对方眼中的惶惑,苍楠忽生一阵怜惜,搂着人的手也不禁紧了紧,但转瞬一惊,对方不但是一个凡人,还大言不惭换谁都可以,把他捞起来已经很够意思了。脸上立刻露出不屑,看着安樾的目光也随即冷淡,手一撤,本来被他托着的人“咚”一下磕地上。   安樾听到了对面王叔的呼喊,他刚想撑着苍楠的臂膀让自己站直,就见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由软变硬,正揣测何意,突然感觉腰背支撑的力量一空,他猝不及防,再次不受控制地跌落。   刚好撞到尾椎骨,痛得他不禁呲了一下牙,原本想感谢对方的话也被生生痛了回去。   王叔的喊话一声高过一声,听起来十分急迫,他顾不得对方的莫名举动,忍住疼痛,一手撑地支起身体,一手从衣襟里摸出一个扁平的纸折仙鹤,摊开掌心。   纸鹤翅膀抖动两下,站起,转身朝着他。   “王叔,我无事。” 安樾对纸鹤说了一句,后者点点头,扑棱了一下翅膀,飞离掌心,往送亲船方向飞去。   苍楠颇为讶异,以灵力灌注纸上,令其活动自如并不少见 ,他自己也常常这样传递讯息,但能做到如此栩栩如生,还能收音传信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但眼前这位显然是一点灵根都无,那就只能是用来折鹤的纸张的制作工艺十分特殊。   听闻过九嶷国人虽无缘修仙,但擅机巧构建之术,且其国立于灵脉之上,灵石矿产丰饶,国人便用来制作各种法器舟车,以灵石驱动,因其工艺精湛性能优良,不但在人界广受推崇,就连修真界的许多门派,也慕名而求。   他已听说过先前副执事承受的“礼遇”,又亲眼看到到九嶷国送亲舟队的规模以及在空中运行的自如,觉得传言不假,此番飞远的纸鹤,同样彰显了非凡的工艺水平。   他视线追逐着纸鹤,就没有看到身旁的安樾本来撑着起身,但一动又痛得不行,姿势变成屈膝缩腿,侧坐等着缓劲。   周围的人对仙君救起圣子又突然将人扔到地上一阵错愕,这会儿见圣子坐在地上起不来,一边暗暗摇头到底是凡人,一边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扶他起来,毕竟离他最近的岚日仙君并没有动,于是大家一时间也都没有动。   陈有倒是听到了那一声“咚”,他是半路修仙,知道凡人不同于修士,在遭逢意外时本能灵力护体不至于受伤,圣子毫无灵力,生生受这一下,怕是撞得不轻。   他趋行到安樾身边,说了声“圣子可安好?” 便欲伸手扶他起来。   安樾没有应,却抬手伸向了一边的苍楠:“仙君可搭把手?”   苍楠没有想到这位圣子如此不中用,声音大点能掉下去,那么一点高度也能把自己摔着,但他脸上那一瞬疼痛的表情让人觉得——好像还挺疼?   不过也就摔了一下而已,自己起来便是。   谁知道他居然还在地上,还点名要他扶!   苍楠心中鄙夷,恹恹转过头去,一下子便又对上了方才差点扰了他心绪的眼。   不同于方才的惊愕和茫然,此刻对方仰头望着他,精致面庞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委委屈屈,眼神楚楚可怜,仿佛薄薄蕴了一层雾气,看向他的眼光恳切柔软,戚戚似多情。   苍楠眉头微皱,又听对方轻声道:“我摔得很痛,仙君既然都已经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不若再大度一点,扶我一扶。”   苍楠:“……”冒着生命危险,倒也不至于。   苍楠走近一步,半信半疑:“果真痛?”   安樾点头,手又往前伸了伸:“仙君不要忘了,我只是一介凡人。”   苍楠原本没打算扶,但对方都已经如此说了,不扶显得自己太没气度。可就算是扶,以他的修为,隔空使力将他撑起也是易如反掌。但鬼使神差,他走了过去,看着对方,没有去握安樾伸出的手,反而掌心贴着他的手背滑动,至手腕处握住。   指尖触及的肌肤细腻嫩滑,腕骨柔若无物,轻轻松松就被他两指圈住,令人不由得想要捏紧揉搓。   觉察自己思绪的苍楠心中一惊,立刻敛神,灵力凝于指尖。   出窍修士,竟然一再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凡人扰乱心神,这实在匪夷所思,莫非凡人只是他的表象,实际暗使幻术不成?   于是不动声色,借着扶人的机会,瞬间往对方识海及脉息探寻一遍。   这种探查,按说十分冒犯,对方但凡有点修为,遇到外力侵入,本能便会灵息涌动抵制,遇到高出自己境界的,甚至会被反制。   然而面前的人毫无察觉,只有凡人才会如此,他一番探查后也没发现任何异常,对方的的确确就是探不出一丝灵脉的凡人。   更可笑的是,轻轻那么一下,就能将尾骨震裂!苍楠实在无语,收回灵息时,顺便愈合了裂痕。   顺着苍楠的力道,安樾自然而然起身,随即便站直了身体,紧接着,一股酥麻电击般的触觉在尾椎骨处跳起,令他一激灵,转瞬触觉消失,同时尾骨的痛感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   抬头见苍楠略带嫌弃的表情,心下了然,于是便对苍楠露齿一笑,道:“多谢仙君。”见手腕还被他抓住,又说:“仙君,可以……放手了。”   面前人墨发轻摇,笑起来如绽放的月下红昙,暗香浮动,妖娆撩人,苍楠眼前又炫了炫,立刻醒悟到自己又分了神,心头涌起一阵恼意。   掌中还抓着对方手腕,经提醒才倏然松开,苍楠收回手,冷着脸说:“快到了,衣冠重整一下罢。”   先前已经自觉退到一旁的陈有赶忙说:“圣子勿忧,船上有备用的衣冠服饰。”说完拍一下掌,立刻有小侍趋步而来,领安樾去整装 。   安樾微微欠身:“有劳。”坦然跟随而去。   苍楠:“……”适应得倒是快。   而此时纸鹤应是已抵达对面,那边喧闹声止,一会儿百礼骞的声音又传来:“圣子既安,是不是该出发了?”   陈有一听,立刻继续中断的仪程:“新人登舟毕,入宗门——”   连接两船的廊道收起,迎亲船缓缓后移,留出足够的间距后,再往前侧转弯,绕出半个弧度,往天衍宗大门方向驶去。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九嶷国的舟队跟在其后,鱼贯前行。 第4章 天衍   安樾重新整装出来后,发现苍楠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仍然在原地。   他加快步伐走上前,笑道:“仙君在等我?”   以苍楠的目力,只要没有遮挡视线,他站在船上任何一处,数十里之内的事物都纤毫毕现,压根不需要挪动位置。   但人去了半刻钟,他却不曾移动分毫,可不就显得一直在……等人么?   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一声不吭地转过身体,往前面走去,停在距船首一丈多的位置,平视前方。   安樾微微勾唇,在他身后跟上,与他并排而立 ,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如两棵挺拔的红枫,宽大的衣襟袖袍在飞舟全速前行而带起的风中扬起 ,间或缠叠摩擦发出声响,两人却似乎都没有注意,谁也没有往旁挪开。   已经归位的傧相们不时偷眼看前面二人,除了身形差异,让九嶷国圣子个子稍逊略显单薄外,二人一样的玉树临风,一样的风姿卓绝。   要不是圣子修行资质实在泛泛,单论样貌 ,与他们的仙君还真是一脸配。   安樾感觉到身后众人的猎奇的目光,但过往的经历,让他早已习惯面对万人各式各样的注目而不为所动,更何况此刻他正被飞舟前方如画卷一样展开的盛景所吸引。   先前天衍宗的大门遥遥在望,虽然起眼,也只是夜空黑幕中的一片红光,此刻随着距离的拉近,修真界第一宗门的气势才渐次显露出来。   汉白玉石的三门四柱门楼牌坊巍峨雄壮,下不见底,每一根立柱高耸入云,粗约十人环抱,高达百丈,虽是夜间,灯火之下,也能看到蔼蔼云雾缭绕期间,仙鹤自柱前飞过,影子从印上柱子到离开竟然耗时许久。立柱顶端雕刻云龙纹饰,刀凿斧刻气势恢宏。   如迎亲船上悬浮的灯笼一样,数十盏样式古朴典雅的巨灯一字排开,悬于门楼之前,缓缓转动,光波流溢,将后面的山门以及山门间的云彩染出一片浮光华彩。   山门后的天衍宗,亦是一片璀璨灯光,仿佛这个夜晚,整个宗门都被唤醒照亮。   等到飞舟临近山门,才真正感受到它有多么宏达,原本巨大的天衍宗迎亲船与九嶷国的飞舟,在它面前,仿佛叶片之于大树,自山门正中穿入,与两边的门柱间,似乎还可以并列十数艘同样大小的飞船。   安樾抬头仰望,上空悬浮的巨灯一个便有半只船体的大小,而门楼之厚,让安樾感觉不是穿过一个门,而是穿过一座厚重的城墙。   舟队陆续进入山门,安樾发现里边更加广阔,之前远处看见的聚拢的灯火 ,等到身在其中,才知道其实非常分散,但最前面一座山峰的屏障之后,似乎是灯火最盛的地方,那一片夜空被来自下方的光映衬,显得比周围都要亮 ,而空中有若隐若现的流光,勾勒出巨大的圆轮图案, 那是天衍宗强大的护山法阵在运转。   一艘不足迎亲船十分之一的小舟靠拢过来,陈有说那是通行舟,所有外来飞舟,都只能停泊在外宗门飞船坞,因而送亲使大人和九嶷国其他参加婚典的宾客,和来自修真界各门派的宾客一样,在此处换乘宗内通行舟前往天门峰会场。   而迎亲船,则载着仙君和圣子,直接去往天门峰。   空中亮起了两盏红灯,接着是四盏、六盏……向前不断延伸,形成一条两边饰以灯带的宽阔通道,迎亲船便沿着通道的中线,在天衍宗上空徐徐前行。   飞舟之下的天衍宗群峰历历在目,一座座山峰连同上面被灯火照亮的庭台楼阁从脚下一一走过,而远处仍有无数的灯火通明的山峰和楼阁,让人有飞舟一直可以走下去,一直也走不到尽头的广袤之感。   渐渐靠近那座最高的如屏障一样的山峰,当飞舟越过峰顶时,眼前豁然一亮,仿佛一下子置身盛大的会场。   与空中巨型法阵对应的,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平台,仿佛整个锥形的山峰从中截开,用平整的白石铺成的广场一样。广场之大,几可容万人同时立于其上。   正前方的广场一侧外圈,左右分列四个长长的造型典雅精美的玦形看台,一个更高的主台居于正中,除了主台,两边看台上大半已经坐满,看服装制式,应该右边是天衍宗弟子,而左侧当是前来观礼和祝贺的宾客。   如前面所见一样,数不清的红灯点阵悬于看台上空,将装点看台的大红及金色帷幔照得闪闪发亮,但让整个广场亮得如同白昼的,则是绕场一圈的四十八根图腾立柱顶部的明珠,光芒璀璨,照亮了半个夜空。   此刻下面人声沸腾,许多人似乎久未相见,相聊甚欢,天衍宗这百年的盛事,好像也是他们难得一次的聚会。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来了,” 下面的众人齐齐抬头望向空中缓缓而近的迎亲船,而船上的乐班不失时机地再次奏响了乐音,这次大概是吸取了教训,音乐欢快喜庆又不显突兀,法阵传音,瞬间整个乐音回响在广场的上空,下面等待的众人眼见雀跃起来,纷纷往迎亲船这边挥手,有的还站起来。   “圣子,下面便是天门峰轩辕台,也是您和仙君大婚现场,迎亲船就只能到这里了,请圣子随仙君入场吧。 ”   安樾不知如何离船入场,转头去看苍楠,见他神态自若目视前方,便也不动声色地等待。   果然,从船首的前方升起了一个浮台,薄薄一层,方方正正约五尺长宽,如先前的廊道一般,方台四周仍然只有高出一足的边沿,只在正前方有一块用来装饰的镂花饰板,也只到小腿高度 ,台子铺着红毯,饰板以红缎绸花装饰,甚是喜人。   机关启动,船首的栏杆向两旁移开, “咔”的一声,浮台与甲板扣上,从船首走出,便能直接站到浮台上。   苍楠大步往前,站到了台子的正中,台子稳稳当当,没有丝毫晃动。   安樾即刻明白这块浮台应是以灵力驱动,搭载他和苍楠落地。但先前从廊道掉下去的余悸还未完全消散,此刻见又是四周空空,不免心中有点犯怵。而且苍楠已经站在正中,若非紧紧贴着,他怕是得站在最边上。   这样一想,脚下便犹豫起来。   等了一会儿不见人上来,苍楠转头看他,神情有些不耐:“等什么?”   不再踌躇,安樾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在船首和浮台的连接处稍稍停顿,心一横,跨了上去。   台子果然很稳,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但看着四周的虚空,以及被风吹得飘起的喜袍下摆,又有点炫目,看到脚下离边沿不足一尺的距离,他转向苍楠,说:“仙君,麻烦过去一点。”   苍楠睨了睨他脚下,没说什么,往旁边让了让。   安樾赶紧往中间挪了挪,但也没有紧贴上去,两人中间仍然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两位站好,飞台这便下去了。 ” 陈有提醒。   话音未落,安樾就听到锁扣脱落的声音,接着脚下一晃。他眼疾手快一下子隔着衣袖,抓住了苍楠的手腕。   虽是稳住了身形,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形象有损,但对苍楠来说,就不是很爽。   好像犯了什么事 ,被人拿住了一样 。   “撒手。”苍楠盯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低声道。   “仙君,让我抓一下。”安樾带着些请求,眼光往下空瞟了瞟,似乎真的有点怕。   “撒、手。”苍楠又说一遍。   微红的唇咬了咬,对方脸上露出委屈和一丝受伤,四根玉白手指张开收回,垂在身侧,转头朝向前方。   显得有点落寞,又有点乖顺。   苍楠眼角余光瞥到他的侧颜,一层淡淡的光铺在他的鼻梁眉间,莹润柔顺,仿佛可以触及到肌肤的质感。   他不自觉滚动了一下喉结,收回视线。   安樾心中微微叹气,身旁的这个仙君,似乎比预想中的更要难以对付,还好站在上面无需走动,虽然是很高但总归自己还有救命的法器,再不济……   正想着间,忽然刚刚垂下的袖子自下翻了上来,还没等他会过来,一个温热的手掌自虎口插入,将他的手握住。接着两边的袖口翻落,盖住了二人的手。同时一股力道将他往苍楠那边拉了拉,这样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安樾诧异地看向苍楠,后者面不改色目视前方,忽然发声:“抓紧,落地就松开。”   一愣之下,安樾会意,道: “多谢仙君了。”   而刚刚一惊之下不由得僵直的四指随即放松,安樾心中一动,试着慢慢卷曲手指,与苍楠的手掌握在一起,感觉对方的手稍微挣扎后又回握,他不动声色,看起来无意为之。   飞台脱离了迎亲船,便如同鸟翼一般,迅速往广场上滑翔过去,安樾没想到是这么快速的飞行方式,若只靠他自己,是绝对无法立住的,苍楠却像是钉在台子上一般,衣裾翻飞,人却纹丝不动。   眼见下行的速度越来越快,身体似乎要脱离,握着苍楠的手也不由得抓得更紧,感觉到口干:“慢,慢一点。”   苍楠斜觑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脚下暗暗使力,飞台明显减缓了去势,越来越慢,最后成了徐徐往下飘移,衣袍也都垂下,如果不是周围景物的变化,甚至感觉不到它的移动。   终于平稳下来,安樾轻轻松了一口气,说:“谢仙君体谅。”话还没说完,手上一松,苍楠已经放开,手臂卷到身后,两人自然也就分开了。   他再一次抬头看苍楠,这人脸上没有丝毫异动,牵手又放手,一系列动作了无痕迹,仿佛与他无关。   空了的手在袖中动了动,他也淡淡一笑,便同样将手放到身后,注视前方。   轩辕台大得超乎想象,随着飞台的逐渐下降,广场占据了整个视野,好像看不边际的平原。前方九座看台,仿佛平原尽头仙宫琼楼,金碧辉煌。而之前还在脚下的图腾立柱,此时需昂首才能看得到顶。   飞台几乎是贴着广场的地面滑行,看样子是要停在离看台不远的地方。这时,安樾看到看台的人纷纷站起,齐齐转向右侧,他循望过去,只见一行几十人正从看台前方走过。   这一行人中他认识一半,正是九嶷国的送亲使团。   为首的两人中,一位是王叔,另一位衣着低调华贵,虽然青须美髯,但面皮素净,气质雅然,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   安樾正想问一下那人是谁,就听到苍楠好像回答,又好像自言自语:“师尊当真出关了。” 第5章 婚典   原来那便是苍楠的师尊,天衍宗宗主重光仙尊,显然极具威望,所经之处,台上凡宗门弟子纷纷行宗门礼,而外来派宾客则躬身问安。   安樾素闻天衍宗宗主过重光居宗主位已达百年,却不想看起来如此年轻,修仙之人容颜常驻果然不假,瞥了一眼身旁的苍楠,若非他因联姻之故被卷入自己的计划,应该能够依循既定的修炼之路,保持现在的绝顶容颜吧。   想来这一天之内,是第二次为他感到惋惜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再好看的皮囊,保持得再久,也终有消散的一天,就好比方他自己,美丽外表也只是助力,专注于自己的使命就好,任何多余的绮念都应摒除。   重光仙尊一行自然也看到了逐渐移近的飞台,没有前往主台,而是转向安樾和苍楠这边走来。   飞台最终停在正对主看台数十丈的轴线之上,当苍楠和安樾步下台子时,仙尊和王叔也来到了面前。   两人齐齐行拜礼。   “师尊。”   “宗主。”   苍楠又转向百礼骞:“亲使大人。”恭谦动作掩饰不住盛临气势。百礼骞目光只在一对红衣人身上,似也没太注意。   重光仙尊目光炯炯地看向这位人间圣子,一瞬间,安樾有暖阳照过全身之感,四肢百骸仿佛被净化了一遍,体感舒适而轻松。   虽然九嶷国人无缘修仙,但对修真界各门派和现世大能的通体情况,通过密院的情报,安樾也了解了七七八八:自九嶷仙尊以大乘境界因故殒身后,修真界数百年人才凋零,再无突破至大乘境界者。当世天衍宗的宗主早在六十年前就已经分神后期,但始终离大乘临门一脚难以突破。但即便如此,他也已经是当今修真界的最强者。   安樾知道自己刚刚并非错觉,尽管只是一瞬,该是面前这位尊者以神识对他“验明正身”,早知强大的修行者能控人心神于无形,他身无长物,不遮不掩坦坦荡荡反而是最好的应对。   “不错,果然是天选圣子。” 重光仙尊看着安樾终于露出笑意说,又对身旁的百礼骞道:“先前失了待客礼数,亲使大度不予计较,本座甚为感念,请九嶷国主放心,圣子既来,便等同于我宗门嫡传弟子,定当好好对待。”   “有宗主这番承诺,我国国主自然是放心的。” 对这样的场面话,百礼骞游刃有余,“我国与贵宗百年交好,此番更是锦上添花,未来必会勠力同心共谋兴盛。”   两人虽是正常语调应答,但法阵令现场包括看台上的众人将对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百礼骞的话音一出,看台上便响起一阵低低的嘈杂声音,其中不乏哂笑和嗤声。   宗主的话谁都听得出是照顾远客的面子,就算是曾有渊源,毕竟一个修真顶尖宗门,一个下界凡人之国,如何能相提并论,说与天衍宗共谋兴盛,确实有点大言不惭。   果然,就连场中的一行人中也发出了一声讥讽:“九嶷国一个凡人之国,圣子一介凡夫俗子,有何资格比肩天衍宗?”   当着宗主的面这样说,不是胆子肥就是靠山硬,但他的话显然说出了场中许多人的心声,一时间竟无人制止。   安樾随众人的目光望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走在年长者身后,他容貌上佳,衣着纹饰应是天衍宗高阶弟子,其腰间的佩剑单看剑鞘就非凡品,猜测在宗门内地位不低,只是此刻神态倨傲,看过来的目光满是不屑。   “子佩,休得放肆!”他身旁的一个颇有仙风道骨的中年修士发声呵斥,被唤作子佩的年轻人悻悻闭了嘴,不甘的目光投向安樾这边,似是犹豫了一番后,竟然出列,几步走到苍楠和安樾的面前,眼睛只盯着苍楠:“师兄,前日不是还亲口说这婚事你断不会应承么,怎么今日竟……” 说话间语音急切,甚是焦虑。   忽然被质问,苍楠有些意外,但他此前态度尽人皆知,今日早些时候,更是躲到问机海半天才被找来,这样一看,倒是真有点自食其言。   不过到底是岚日仙君,此番神色并未改变,看了看虞子佩,他冷面道:“虞师弟,慎言。”   “子佩,你糊涂! ”刚才的中年修士瞬间过来,将虞子佩胳膊一拉扯到身后,随即向百礼骞施礼道:“犬子出言无状,亲使莫怪。”   “玄清真人客气了,虞公子少年心性,冲动一点情有可原。” 当此婚典大礼,百礼骞不欲与晚辈计较,又有对方长辈赔礼,自然打着哈哈准备揭过。   听到玄清真人,安樾搜索已知信息,很快便对上号。   天衍宗四峰一海,除了宗主重光仙尊,就以各峰长老为大,而四峰之首的天门峰长老虞玄清,又号玄清真人,是天衍宗的第二号人物,刚刚那个年轻人,应该就是他的独子虞子佩。   两次被父亲喝止,又有宗主和各峰长老在场,虞子佩忿而未言,只是看向安樾的目光更加充满敌意,安樾无意在天衍宗树敌,只是看这位虞公子的架势,联系刚刚他对苍楠的态度,恐怕里边尚有自己所不知的事情。   客人虽然不计较,但主人不能不表态。重光仙尊眉头微皱,转向虞玄清:“子佩是怎么回事?”   “宗主,子佩与苍楠师侄是从小到大的情分 ,素来景仰岚日仙君,今日见仙君大婚,恐日后再难得师兄教导,故而有此担忧,还请宗主体察。”玄清真人恭敬答道。   重光仙尊舒展了眉头,说:“修行者当虚怀纳谷,切忌妄自尊大,苍楠大婚,又不是离开了天衍宗,何来此忧?……你这当父亲的,对自己的儿子也得善加教导才对。”   众人点头称是。   重光仙尊又看了看苍楠和安樾,对苍楠说:“今日之后,你也要收敛一下肆意随性,给众师弟做出表率,安樾初来,要多多照应。”   苍楠躬身执礼:“是。”   小小风波之后,重光仙尊一行前往主台落座,而安樾和苍楠则由礼仪侍者引领,前往主台正前方行婚典之礼。   先期已经到达的乐班早已在场地一侧就位,执礼司执事长老并副执事一干主持人亦身着仪袍,等候在现场。   苍楠与安樾并排而行,心情颇为微妙。   直至见到安樾前,他对联姻一事,内心一直都是抗拒的,从头到尾迫于“师命难违”,但此时,虽然还谈不上欣然接受,但对身旁的这个人已经没有讨厌。   甚至刚才虞师弟诘问他,而安樾就在一旁默默看着时,他还莫名其妙有一丝尴尬。   他归结于自己先前是跟其他人一样先入为主了。   实在没想到是这样一个柔弱精致的人,似乎是用极脆的玉石做成的一般,让人不由得心生保护欲望。   至于先前让他十分不屑的凡人体质,如今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想他岚日仙君出窍后期,难道还要倚仗他人才能提升不成?   而区区一个凡人,来到这修士遍地的仙门,自然只能处处仰仗他的庇护。   更为重要的是,他已亲口答应了师尊要看顾身边这个人,“师命难违”。   安樾默默走在他身旁,琢磨着方才所见所闻,突然听到旁边咳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苍楠说:“你跟在我身边。”   安樾:“……”这不是正走在你身边?   苍楠又道:“别人的话,你不用听……一会儿有什么,我来应付。”   安樾:“……” 能有什么?   安樾没有品出他言下之意,不过总归不算坏事。出于习惯,他侧头展颜道:“谢仙君。” 苍楠瞟了他一眼,安樾觉得他似有怜悯之色,连眼睛都好像叹了一口气。   ……   婚典开始了。   先是宣读礼单,九嶷国使者呈上的长长礼单一直拖到地上,执礼司长老逐一念过去,听到那些罕见的天材地宝,灵丹法器的名字,看台上不时响起一阵阵惊叹,人们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向九嶷使团,仿佛才对九嶷国雄厚的财力有所认识。   当礼单读到末尾,执礼司长老口中念出 “ 飞龙战舰,十艘” 时,看台上宛如投石入水,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左边外来宾客的看台尤甚。   “是各门派争先抢购,价值千万灵石还买不到的飞龙战舰吗?”   “听说琅山派仅凭一艘这样的战舰便横扫周边一众门派,一跃而成西陆大宗门。”   “这战舰竟然出自九嶷国?”   “天衍宗本来就已经天下无敌,有了这样的战舰那不更是如虎添翼,还十艘?”   ……   人群中,副执事陈有和早一批去迎接圣子的那群修士恐感触最深,陈有到此刻才恍然大悟,九嶷国的送亲舟队,竟然就是修真界赫赫有名的“飞龙战舰”船队!世人只知“飞龙战舰”,却不知九嶷国,无怪乎亲使大人底气十足,十艘战舰 ,上亿灵石,果真是大手笔。   接着一声悠长钟声,鼓乐齐鸣,人们议论声渐息止,空中法阵忽然变亮,红光如丝在阵法的经络间迅速游走,而四十八根图腾立柱上的灯光渐次暗去,慢慢仿佛空间裂开,一大团祥瑞红云自半空腾起,仙鹤瑞兽绕行期间,渐渐奔远消失,云蒸霞蔚间,万千朵盛开的火红优昙婆罗花如雪一般飘落。   “是仙界极品之花!”“此花乃是灵瑞之兆啊!” 一片惊叹之声中,花朵落地生根,将除开中间新人及众礼仪乐班所在的圆形区域外的整个广场变成了花团锦簇的红色海洋,空间聚拢消失,随着最后一声乐鼓,四十八盏明珠再次亮起,原本悬在看台上空的红灯阵列变换,如游龙一般至广场上空成环状展开,最后突然齐齐绽放成万千红莲灯,与下方的优昙婆罗花海相互映照,美不胜收。   仿佛锦上添花,此时远在外宗门内的十艘飞龙战舰临时变成礼花炮台,伴着礼炮声,数万支光柱冲向天空,尽数绽放,半个天衍宗的天空被巨大的璀璨礼花点亮,仿佛煌煌画卷,盛世华章!   人们已经来不及惊艳和感叹,这盛大的一幕,必将久久留存在每一个在场人的心中,并口口相传。   执礼司长老喜不自胜,上前恭贺:“联姻上承天意,天衍宗吉瑞成祥。”众弟子和宾客纷纷祝贺,主台上的重光仙尊及各峰长老,九嶷亲使互道贺词,一时间主宾俱欢,其乐融融。   祭拜了天衍宗历代宗祖,接下来就是新人之间的拜礼,两人在礼仪的指引下走到场中,一起跪拜天地,再拜先祖师尊,在数千人的注目中,二人全程面色郑重,动作划一。   最后一拜是新人对拜,两人俯身渐起时,终于得以面对面直视对方。   安樾触到苍楠目光的那一瞬,仿佛周遭的喧嚣都褪去,天地间只剩他和面前的人。   一向自诩看透人心的安樾,在那一刻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苍楠。对方眸光深邃,看他又不像看他,仿佛正透过他看着其他的什么一样,安樾越是与其对视,越是觉得要沉溺于这不明的深海里,他微微一惊,垂眸敛了眼神,匆忙站起。   执礼司长老见礼毕,便请二人走到预先准备的香案前,进行最后一项合籍的仪式。   香案上,一张红色符纸立在空中,缓缓旋转。   合籍二人以血点符纸,符燃尽则约成,从此福祸相依,气运共享。   安樾先行,将中指在案上摆放的刺针上轻轻一按,然后举手掌至符纸前,纸停止了转动,一滴血自安樾指腹溢出,凝成圆珠,渐渐脱离手指,在触及纸符时,迅速扩散至整个符面,纸符便继续转动起来。   安樾做完退后一步让出位置,苍楠随即上前,拉起衣袖正欲往刺针上按去,突然看台上一个声音响起:“且慢,岚日仙君不能合籍!” 第6章 合籍   瑰丽宏大的婚典现场突然蹦出一个不和谐的声音,自然令所有人侧目。   说话人居然是玄清真人!   合籍之礼被突然打断,众目睽睽之下,超过了时限未等到第二滴血的符纸没有燃烧,反而寸寸龟裂,最后化成齑粉消散于无形。   合籍失败!   看到这一幕,首先没忍住的是百礼骞,先前他儿子就出言不逊,现在他又从中作梗,一个好好的婚典父子相继捣乱,不由得黑着脸起身道:“玄清真人这是何意?”   九嶷国使团成员显然十分不满,个个怒目而视,要讨个说法。   安樾微微眯了眼,不知道这父子俩意欲何为,这二人颇为棘手,有可能以后给自己带来不小麻烦,不得不防。   苍楠眼见纸符已毁,出言的又是玄清师叔,于是停下动作,看了一眼安樾,两人齐齐往主台看去,静待后文。   重光仙尊也颇意外,请亲使稍安勿躁,这才蹙眉看向玄清,等待他的解释。   “仙尊,岚日仙君魂魄有缺,此时合籍,道侣修为相当还好,但若相差太远,仙君以盈补缺,恐致道心不稳,后果难以预料。”玄清朗声道。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   修行之人结契合籍古来有之,本意在于以双倍之功彼此助益增进修为,两人或旗鼓相当或取长补短,这样合籍才有意义。如若两人相差实在悬殊,那最多也就是各练各的,互不干扰而已。   但若真如玄清真人所说,岚日仙君此时魂魄有缺,那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修行的大忌便是神魂不稳道心波动,岚日仙君出窍后期,一切如常的情况下他自可固心守道,合籍契约最多分些气运无伤根本,但一旦有缺,合籍契约就好比堤坝上的一个蚁穴,稍有差池,轻则塌方,重则崩溃千里。   玄清真人所言,并非危言耸听。   但众人的讶异不止于此,作为一峰之主,当知岚日仙君神魂有缺一事属宗门绝密,天衍宗虽有能力在修真界呼风唤雨,但树大招风背后敌对力量也不在少数,平时滴水不漏找不出空子,现在当着宗门内外数千人爆出这么大个秘闻,被有心之人利用,趁机对付岚日仙君和天衍宗也未可知。   苍楠年纪轻轻已突破至出窍后期,与年长几倍的玄清真人相当,风头早就盖过玄清,如今更是身负宗门希望,坊间盛传他是下一任的宗主接任人。   到底是担忧岚日仙君安危情急之下未及考虑还是出于嫉妒故意将此信息公之于众,还真是令人玩味。   众人脸上都露出复杂神色,坐在主台一侧的几位峰主长老也显出惊疑,显然此事连他们都不知。   甚至一直稳如泰山的重光仙尊此刻也面色凝重,身形微动,下一刻已经到了苍楠面前,手臂一伸探其脉搏,脸色稍霁:“何时之事?为何不早告之为师?”   见宗主身动,各峰长老也紧随其后,一下子主台空了一半。   后面看台众人,只看到宗主长老们的动作,却已听不到他们的话语,显然涉及天衍宗门秘辛,法阵的传音已被切断。   但安樾却没有被排除在外,重光仙尊在他面前向苍楠问话,也没有避开他的意思。   听到宗主询问,一旁的天奚峰简竹长老迟疑了一下,接话道:“此事不怪苍楠师侄,说来惭愧,苍楠魂魄缺损,与乾元珠相关,也实乃老朽之过……”   天衍宗能保有第一仙门声望数百年不减,除了令其他门派难以企及的实力外,还因为其对妖族的牵制。可以说,因为天衍宗,才有了修真凡世这数百年相对的太平。   而对妖族的牵制,很大程度上就依赖于乾元珠。   乾元珠是上古神器,有吞纳天地乾坤之力,甫一现世,便遭长期对立的人妖两族的争夺,并由此为导火索,引发了两族之间旷日持久的灭世之役。   然而神器有灵非一般人所能掌控,无论修士或妖怪,短暂据有之后莫不遭其反噬,进而引发山崩海啸,村庄毁灭,生灵涂炭。   就在一片暗无天日行将灭世中,九嶷仙尊横空出世,以大乘境界掌控乾元珠,将几乎整个妖域封入乾元珠内,是为万妖谷。   从此谷外朗朗乾坤,谷内妖物弱肉强食,阿毗地狱。   乾元珠也成为此后创派的天衍宗的镇派之宝。   乾元珠通过吸收妖力维持法力,但如果妖力吸收过多自身来不及净化,就会反过来释放能量使妖物暴增。因而定期给乾元珠施法净化就成为天衍宗一项重要的事务。   数百年间,妖气暴涨溢出偶有发生,但最为凶险的一次却是在两年前,甚至令乾元珠出现了裂缝。   当时刚对乾元珠施加净化不久,也正是万妖谷内相对安全适合进阶弟子历练的时候,简竹长老带着一队弟子进入万妖谷,而刚刚突破出窍的苍楠也随着这批弟子同去历练。   突遇妖气暴涨谁也没有预料到,当时重光仙尊尚在闭关紧要时候,几位峰主又恰好不在宗门。紧急关头,苍楠将简长老及其他弟子推出乾元珠秘境,布下封锁结界,与大妖对峙三日三夜,终将其斩于剑下。   “怪就怪老朽见识短浅,在赶过去时,误将苍楠以神识修复乾元珠裂缝的举动当作被妖物挟制,撕开结界强行闯入导致过程中断,最后苍楠拼尽全力弥合裂纹,但一魄也被乾元珠摄入。 ”   简长老补充说完,面带愧色:“岚日仙君天纵奇才,现在虽未显出影响,但终究是个隐患,玄清师弟所言,不得不虑。” 说着他侧首看了看安樾,叹一口气道:“合籍之事,恐怕得从长计议。”   见重光仙尊带着拷问的目光看向玄清真人,简长老又赶紧说:“当日我因想着玄清师弟法力深厚,大概可以助苍楠师侄取回缺失魂魄,便将此事也告知了他,此外,并无第四人知晓。”   大概是看到如今知晓的别说四人,怕是四千人都不止,简长老抬手抹了抹额头的汗。   重光仙尊冷冷“哼” 了一声,目光在玄清身上停留,明眼人都看得出“结果呢,为何还是魂魄有缺” 的质问。   后者亦抱拳道歉:“玄清惭愧,虽尝试施法却未能帮到仙君。”   苍楠见重光仙尊脸色不豫,插话道:“师尊勿恼,此事是我擅作主张瞒着师尊,与简师伯和玄清师叔无关,而且这两年来 ,我亦未感到任何异常,修为上还有突破,说不定正是乾元珠之功。” 他故作轻松。   “愚蠢!” 重光仙尊喝斥:“乾元珠岂是区区出窍便能掌控的……自明日始,你每日来我瑞阳宫。” 说完环视周围众人一眼:“以后凡涉及岚日仙君之事,无论巨细据实呈报,不得隐瞒。” 众人点头称是。   直到这时,大家的注意力才放到合籍的另一个当事人——安樾身上。   而在主台上,只看到场中人围着宗主说话,将安樾冷落在一边,又听不到说话内容的百礼骞这会儿也来到众人身边,站在安樾身边。   关于乾元珠的来龙去脉,安樾之前只略知一二。他明白宗主之所以没有令他回避,一来自然是因为他应有知情权,二来也是要他的一个态度。   妖气外泄,以魂补器,事后说起来似乎轻描淡写,当时定然是十分凶险,重光仙尊的态度虽未明示,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爱徒的在意。   安樾要做的事情,无关合籍,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无损大局,此时此地,天衍宗是需要他九嶷国的圣子没错,但宗主既命岚日仙君与他联姻,便说明已经认定苍楠就是天衍宗未来的传承之人,是断不会令他冒哪怕一点风险的。   而他如果坚持要合籍,反而显得趁人之危,联姻就是为了从岚日仙君身上蹭取气运一样,更加授人以口实,遭人诟病。   他望了望苍楠,后者面色如常不知作何想。安樾唇角一抿,转向重光仙尊,诚心诚意道:“合籍一事,自然是以岚日仙君的修行安全为重,合与不合,全凭宗主定夺,安樾绝无怨言。”   “好!” 仿佛就在等着他这句话,重光仙尊立刻接话:“圣子果然深明大义,如此今日暂不行合籍之礼,日后……。”   话音未落,场上变化突起,只见苍楠伸手一扬,一张如刚刚一样的合籍符纸自香案上被隔空抓取过来,众人还没有会过神,苍楠中指已在纸符边缘划破,血渗透到整个纸面。   紧接着,安樾手被抓起,符纸如薄刃在他指腹轻轻划出一道痕,第二滴血也迅速蔓延开来,火光跳起,在众人惊讶和大张的嘴中,纸符燃尽,从灰烬中射出两道极细的光,分别没入苍楠和安樾的眉心。   合籍礼成!   这一切因为发生得太快,连重光仙尊都来不及阻拦,场上众人也是神态各异:安樾惊住,百礼骞乐见其成面露喜色,虞子佩面目扭曲难以置信,几位长老摇头叹气,而看台上则惊叹、诧异和议论纷纷。   苍楠随即朝玄清真人致礼道:“师叔挂心苍楠 ,侄儿心怀感激,只是我苍楠生平从无畏惧二字,即便是魂魄有缺,当今之世,尚无人无事能令我受其胁迫。”他这一句话以出窍修为送出,令场中每一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样狂妄之言,换做其他人,必会招致嘲笑,但从岚日仙君口中说出,似乎人人觉得理所当然,顿时“岚日仙君果然不同一般”、“肖想之辈可以洗洗睡了”的感叹声不绝于耳。   “胡闹!”重光仙尊看上去很生气。   “师尊,弟子并非胡闹,师尊曾教导弟子 ,天行大道以信、义为本,进阶为末,弟子既已诺了九嶷之契,又怎能在天下宗派面前失了信义,令天衍宗数百年声誉受损。”   听到他的话,几位峰主赞许点头,简竹长老更道:“后生可畏,是老朽短浅了,天衍宗有仙君如此,令人欣慰啊。”   重光仙尊脸上愠色也缓和下来,叹了一口气:“罢了,如此也不算亏待了九嶷圣子。”   安樾已从刚才的意外中恢复过来,眉间还有刚刚符光进入的灼热之感,听完苍楠的一席话,他微微挑眉,见重光仙尊正看着自己,便上前一步乖巧地说:“在下谢过宗主成全,谢岚日仙君抬爱。”说完眼光一瞟苍楠,正好也碰到他看过来,安樾转而直视对方,见对方有点不自然地错开眼神,他才慢慢收回视线,眼底一片薄凉。   因为婚典被打断而立在一旁不知如何收场的执礼司长老见事情峰回路转,大大舒了一口气,立刻上前宣布婚典的主仪程圆满完成,主宾移步紫云殿,享用盛筵。 第7章 密约   紫云殿毗邻轩辕台,是天门峰也是整个天衍宗最大的宫殿,重大的典仪、庆祝和宗门活动基本上在这里举行。   大殿里早已预备了丰盛的流水筵席,数以千计的精美菜肴在环绕大殿的蜿蜒条桌上,以灵石驱动,缓缓绕圈而行;居中一座巨型绿石假山,宛若缩小的阆苑仙葩,中间仙雾翻腾,飞瀑流泉。   当众人循着香味凑近看,发现那些飞泉竟然是琼浆酒酿时,莫不啧啧称奇,而听说了这些都是九嶷国送来的豪华大礼后,一个个惊叹不已。   相比婚典上的庄重,这时的气氛就轻松得多,人人一边享用着美酒佳肴,一边对婚典的盛况津津乐道、回味赞叹。   虞子佩冷着脸远离一群兴高采烈的弟子,大家今日个个兴奋开怀,连素日惯于跟随巴结他的几个弟子也都加入了喧闹的同门中,只有一个天门峰的师弟陪坐在他身旁。   他饮到第三杯,将酒盅重重顿在桌上。   “虞师兄,事已至此,就别生闷气了,小心憋坏了身体。” 陪着他的叫曹代,入天门峰三年,对这个四峰之首的长老之子,惯会阿谀奉承。   “那个不中用的凡夫俗子,有什么好!” 虞子佩捏紧酒杯,咬牙说。   “就是,除了长得好看,哪一点比得上虞师兄你。”曹代道,迎上他凶冷的目光,赶紧改口:“长得也不如虞师兄,真不知道岚日仙君看上了他什么。”   “师兄如何看得上他,还不是被逼的……”虞子佩嘴里说着,脑中浮起苍楠主动与安樾合籍的画面,不由得越发气闷,先前一群人在四处寻找苍楠时,他一早便知他的去向却还帮他瞒着,还因为保守着苍楠的秘密而暗暗自喜。   “就是就是,这样的凡人,没别的本事就只能投机钻营……方才还见他往宗主的瑞阳宫去了,他要是把宗主哄得好好的,那岚日仙君不得听宗主的话吗……”   瑞阳宫……虞子佩眯缝起双眼,鼻子里轻哼一声,手中的杯子在发狠的大力下顿成齑粉。   ……   紫云殿一侧山岩,飞檐角亭里,苍楠给宫驰斟了一杯酒,道:“既然都来了,何不去殿中与大家同饮,非要拉我到这冷飕飕的地方来吹风?”   “我只说来给你道贺,又没说要见其他人。”宫驰道:“你不知道我已经欠了几个峰长老的多少丹药,我可不想自己送上门被追着要债。”   苍楠淡淡一笑,自斟饮了一口。   “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没有赶上你的婚典。”宫驰道,忽然坏笑道:“怎么样?听说有人生怕不能与小道侣合籍,公然违抗宗主之命。我可是清楚记得白日里你完全是另一个态度,这小道侣究竟有何惊人之处,令你短短几个时辰就改了秉性?”   说完,面带揶揄地望着苍楠。   “好你个家伙,人没来,道听途说得却快。”苍楠嗤笑道,“别人如此看,你也如此?”   “不然呢?”   “师尊的命令是要看顾好他,我何时违抗了?”   “仅仅是师命?” 宫驰露出狐疑之色。   苍楠不语,望着面前的酒杯,忽然轻笑一下:“你可记得少时我在你屋后山崖间抓过的一只灵狐?”   宫驰不明所以,还是说道:“那只胆小如鼠的灵狐?”他扬眉:“那灵狐太过胆怯,连逃都不会,可惜气运不济,叫大妖吃了,你当时还拔剑要去万妖谷报仇……不是,你的小道侣跟灵狐有什么关系?”   “胆小、无用,就当养个宠物,也算有趣。”   宫驰:“……”宠物?   无语了一会儿,宫驰正色道:“你一魄有缺之事,如今天下皆知了?”   “是啊。”苍楠眉头一扬:“知道又怎样,谁还能奈我何?”冷笑着又饮了一口。   宫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带怕的。”没有多说,拿出一只精巧瓷瓶:“这是这个月份的,但此药也只能帮你凝住心神,无法治本。还只能依靠你自己尽快提升突破,收了乾元珠,取回失魄。”   “谢了!”苍楠伸手接过瓷瓶,就要取药吞服。   “等下!”宫驰拦住他,脸上又露出促狭之色:“还有一药。”说着又掏出了一个瓷瓶。   “这又是什么?”苍楠皱眉道,伸手要接,宫驰又缩回手。   “这便是我送你的贺礼。”宫驰道:“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纯药。”   “春。药?你个不正经的……”苍楠作生气状,伸手要打。   宫驰抬起胳膊挡住,嘴里连声道:“冤枉冤枉,我宫驰堂堂药医道三修,怎会研制那种末流丹药,这可是我采集了百种灵草精心炮制,绝对是助力修为的,虽然有那么一点点……额外功效。”   苍楠冷眼盯着他。   宫驰笑道:“这凝神丹呢,吃了嗜睡,良辰美景,不太适合,你可以晚几天吃……”   苍楠看着他,一言不发,当他面单指拔开手中瓷瓶瓶塞,抬腕将里边的药丸尽数倒入口中,然后将空瓶塞回宫驰手中:“我回了,你也早点回去,省的真被长老们绑了去,我可不救。”   说罢起身拍拍衣服,就往回走。   “哎,这纯药……”   “自己留着吧。”苍楠头也不回。   “到时候把你的小道侣带来让我看……”早已经没影了。   ……   瑞阳宫内,安樾静静立在殿内一隅,面前黄柏木长案后和一侧,分别坐着重光仙尊和百礼骞。   重光仙尊对百礼骞说:“接下来的一些话,我想单独说与圣子,亲使不若先行往客殿休息,圣子我自会派人送他去他们二人共同的居所。”   百礼骞起身行礼辞别,临出殿时,看了一下安樾,后者眼神以示放心无事,他这才安心随侍从离去。   重光仙尊屏退随侍,又在殿内四周布下结界,这才和颜悦色地对安樾说:“孩子,坐吧。”   安樾回答是,坐到刚刚百礼骞的位子,侧身朝向重光仙尊,静默等候。   “真是安静的性子,很好。” 重光仙尊道:“苍楠就是太过随性张扬,你们二人倒是可以互补长短。”   安樾没有言语,这只是开场白,后面的话才是重点。   重光仙尊看了看他,慢慢将一只手臂搁到桌案上,翻卷起衣袖,露出整个小臂。   自肘部以下,手臂上布满了一道道凸起的红筋,长短不一,纵横交错,好像经年的老树虬枝自手臂内爆出攀附在表皮上一样,而虬枝内隐隐似有气流动,又似蛆虫蠕行,看上去惊悚可怖,触目惊心。   就算安樾十分镇定,也不禁被眼前所见惊吓,瞳孔微张:“仙尊,您这是……”   重光仙尊缓缓拉起衣袖,盖住小臂:“这是乾元珠的反噬,怪我从前求道心切,以至于走火入魔,几十年不但再无突破,还要日日与这噬心之魔抗争……我的时日不多了。”说着他闭眼微微叹了口气。   安樾大为震动,面色凝重:“仙尊,此事……”   “此事无第二人知晓,你也不得与任何人提及。之所以坦诚告知,就是因为接下来的请求十分无理,但也极其重要,望你务必答应。”   堂堂第一仙门的宗主,分神大能,对他一个凡人小辈说出“请求” 二字,已远超出了安樾的预期,他站起身,躬身一礼道:“仙尊请讲,但凡安樾力所能及,定不会推辞。”   “安樾,你的至阴炉鼎之体,不能叫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苍楠。”   “你要助苍楠尽快突破至大乘境界,但绝不能让他察觉是你之功。”   “之后,你恐缠绵病榻,靠灵药续命,这些我都会准备,亦会安排你与苍楠解契去籍,并送你回九嶷国,同时天衍宗也会履行之前的承诺,以苍楠的大乘修为,助九嶷国重建洗灵阵。”   安樾默默听着,垂眸掩饰眼中震惊,待仙尊说完,他慢慢抬眸看向对方,睫羽微微瞬动:“仙尊所说的尽快,是多久?”   “一年,最多两年。”   “可如若岚日仙君不知这其中关键,恐难以配合,要在短时间内提升境界……”安樾迟疑。   重光仙尊抬起手腕打断他的话:“我这个徒弟我比谁都清楚,换作其他人,自然求之不得,独独苍楠,从小天赋异禀又自负高傲,若要他以此种方式进阶,他定然是坚决不受,如此你九嶷国所求也会尽数落空。”   “好在当今之世,你们琉月一族早就不复存世,更无人相信这世上还有炉鼎之体存在,因而你只需藏好这个秘密,苍楠自然也不会怀疑。”   “我知道这与早先约定的十年之期相比仓促了一些,但我想你应早知这便是九嶷国圣子的天命,修仙之人寿元绵长,即便如前所约,你与苍楠也只是短暂的交集,十年还是一年,都不过一瞬,并无本质的区别。”   “这对你是有不公,但正如你方才所见,我时日无多,天衍宗如今表面光耀,实际内存奸滑,外有群狼环伺,苍楠需要尽快挑起担子。”   “以苍楠的天资,加上连洗灵阵都无法洗去的极品炉鼎,只要你勉力辅助,突破大乘当非难事……此举,亦可令你九嶷危机早日解决。”   “安樾,本尊的请求,你可答应?”重光仙尊说完这些,凝视安樾,目光中威压渐盛。   安樾低下头,掩去沉冷的眸色和生硬的面部线条。半晌,他平静地抬头,面色复归柔和平顺:“我答应。” 第8章 夜归   “好!”威压骤消,重光仙尊目光再次变得慈祥:“我知道你定是个明理的孩子。”   “可惜与修仙无缘,否则可以同其他弟子一起修行。”他顿了顿,又说:“ 苍楠虽然与你合籍,但他之后恐宗务事多修行无暇,也不太能够兼顾你,若觉得闲,我这里倒有一事可以交付与你,当然看你愿不愿意。”   “仙尊请讲。” 安樾道。   “我天衍宗数百年来积累了不少书册典籍,平时也都有弟子去归置,但尚有许多涉及宗门心法和掌故的秘籍一直堆在藏书阁禁区,没有合适的人去整理,你如今是我宗内之人,又不修功法,正适合此事。”说着,手中多出一把镂空饰纹,形状繁复的铜色钥匙:“这是禁区钥匙,上面附有我的法咒无法仿制,如今交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安樾上前一步,双手接过钥匙道:“谢仙尊信任,这是我喜欢的事情,先前在九嶷,日常大多也都是读书习字。此事想来可以胜任。 ”   重光仙尊看着他,面露欣慰抚须道:“好了,今日——”   突然他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抹凌厉,扬手撤去殿内结界,变掌为钩,殿门被强大灵力向内拉开,从打开的空隙之间骨碌碌滚进一个人来。   重光仙尊扬手就欲拍向来人,见到那人面目后掌风又硬生生地收回,讶异之后冷声问:“怎么是你。”   安樾也看清了,正是婚典上对他出言不逊的虞子佩!   虞子佩趴在殿门外全神贯注捕捉里边的声音时,冷不防门突然开了,他一个躲避不及就滚了到了宗主的脚下,抬头一看宗主愠怒的面色,七魂去了三魂 。   他翻身跪下,连连伏拜:“宗主息怒,弟子刚刚到来,未见侍从,以为里边也无人,正要推门看看,门……门就开了。弟子实不是有意冒犯!”   “你来此何事?” 重光仙尊面色黑沉。   “弟子……弟子……” 虞子佩抬头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安樾,立刻又磕了一个头:“弟子是来找圣子赔罪的,先前在婚典上,弟子不知深浅,对圣子语言冒犯,深感歉意,听人说他在仙尊宗主这里,故而来寻,希望当面跟他说声抱歉。” 一口气叭叭完,又马上转向安樾道:“圣子贵人雅量,子佩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圣子海涵。”   安樾后退一步,心想此人反应倒是快,随手就拉了他做挡箭牌。但不知他在外多久,是不是听到了他和仙尊的谈话。   重光仙尊眯起眼:“你听到了多少?”   虞子佩脸色一变,急切道:“宗主明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我就是刚刚才到,也才注意到门上布下的结界,漫说弟子没有窃听的胆子,就算有,有宗主结界的屏蔽,弟子也是根本听不到什么。”   似乎觉得他说的这话不假,重光仙尊冷寒的面色稍缓,但还是伸出手,手掌隔空停在虞子佩天灵上方。   安樾看不出什么,只是从仙尊手掌和虞子佩头顶之间的虚空望过去,东西好像变形了一样,立刻虞子佩就浑身颤抖如筛糠,神情木然,目光也呆滞起来。   安樾心中惊骇,他记得曾经看过,修真界有一种摄魂秘术,被施加之人轻则头疼失忆,重则痴傻变呆,难道这便是?重光仙尊此举虽然是以防万一,但对本宗弟子,并且还是天门峰长老的亲生儿子二话不说施加此术,可见其慈祥外表下的狠绝杀伐。他毫不怀疑一旦自己有所疏漏被发现,宗主定不会手下留情。   宗主施术的时间很短,安樾还在思索间,就看到他倏地收掌。而虞子佩也仿佛如梦初醒,茫然地看了看重光仙尊和安樾,半天眼睛里的光才恢复正常,他莫名其妙地发现自己跪在宗主面前,想了想磕头道:“宗主恕罪,弟子不知犯了什么错,还有弟子……为何会在这里?”   重光仙尊的神色已经完全恢复至平常的自然状态,说:“无事,只因你之前婚典上对圣子多有妄言,刚刚已经向圣子赔礼道歉,既然你主动认错,本尊就不再追究,起来吧。”   “是。”虞子佩起身后,狐疑地看了看安樾,咬牙不语,脸上却对道歉之说明显不信。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回去吧。”重光仙尊又道。   虞子佩只好再拜一下,郁闷地离开了。   安樾也随之告辞离去。   一路走一路思索:重光仙尊的要求,与他的使命并不冲突,所提及的一年抑或十年,也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答应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只是他竟然已经穷弩之末,莫非这真是天助九嶷?   倒是这里边的关系错综复杂,如今他只身深入,更加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   出了瑞阳宫,却见执礼司副执事陈有正候在宫外,一见安樾,立刻笑脸迎上来:“圣子终于出来了?我奉宗主之命等在这里,圣子是要去紫云殿继续参加宴饮还是回与岚日仙君的天麓峰居所?不过宴饮好像已近尾声,客人们大多散了。”   “岚日仙君现在何处?”   “好像……还在紫云殿?圣子要去找仙君吗?”   “没有。那就直接去居所吧,一天下来我也乏了,毕竟不能与你们修行之人相比。”   摆渡通行舟将安樾送到天麓峰后便自行离去,一名年轻的侍从在飞舟着陆的石坪处等候,见安樾落地,就赶紧过来,满面欢喜。   侍从自我介绍说叫司吉,隶属天衍宗常务司,分派在天麓峰,负责日常的洒扫后勤杂役事务。   “好多天前就盼着圣子来了,您和仙君的居所也一早就布置好了。”司吉一边引路,一边热情地说。   安樾看了看这位侍从,娃娃脸厚嘴唇,感觉像是不太会撒谎的人,只是这天衍宗,似乎并没有谁盼着他来。   似乎看出了安樾的疑虑,司吉解释说,他母亲来自九嶷国,他算是半个九嶷人,所以听说与岚日仙君联姻的是九嶷国圣子,就一直十分高兴和期待。   安樾好奇心起:“你是如何入的天衍宗?”   司吉回答:“小的原本是天衍宗下辖某府郡的一户普通农家子弟,家里孩子多养不活,七岁那年被家人送来天衍宗做事,之后就一直在宗门内。”   “宗门各司许多人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有些是家贫,有些是想通过此途径进入天衍宗这样的大宗门,得到修行的机会。”   “但像我们这样灵根普通的与通过正式选拔入宗的四峰弟子无法相比,一般能进入炼气就很难得了,筑基几不可能,所以多数都是侍从的身份。就是侍从,也分有不同的高低等级。不过总得说来,能进天衍宗,比普通的人要强多了,以后回家了,在外人面前也有面子。 ”   安樾:“你们还可以离开天衍宗回家?”   司吉:“正是,来这里做事并非卖身,到了日子可自主选择离开还是留下,每月发放例份,用不完便可存着,将来回老家,便可置一处房子娶个媳妇。”   安樾看着他脸上对媳妇热炕头的憧憬,不禁莞尔:“这天麓峰只你一名侍从?”   “之前还有两个,但岚日仙君不喜人服侍,说要不了那么多人,他又不常在,加上天麓峰事情也不多,所以现在就只剩小的一个……不过圣子你有任何需求,随时使唤便是。”   安樾点头,司吉半个九嶷人的身份确实令他感到几分亲切,加上他十分热情自来熟,见面嘴巴就未停,一路往峰里走,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像相熟了半年似的。   安樾问他:“岚日仙君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一问,更是打开了司吉的话匣子:   “岚日仙君无父无母,很小的时候被宗主带回,是宗主唯一的嫡传弟子,他天资奇高,是天衍宗年轻一辈最厉害的仙君,整个天衍宗,除了宗主,就是岚日仙君了。”   “不是还有几峰的长老?”安樾问。   “长老多大岁数,仙君多大岁数?而且四峰的长老中,也就天门峰的虞长老玄清真人同是出窍后期,但大家都觉得,真要较真起来,玄清真人怕还是略逊一筹。”   “岚日仙君虽然表面看起来高高在上不近人情,实际上一点都不凶,待我们这些侍从也挺好,不像有些四峰弟子,骨子里就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他以前并不住在天麓峰,天麓峰是他被授了仙君称号后,宗门专门拨给他的,包括上面的房舍建筑,也都是这两年才新修起来的,大家私下里都说,天麓峰是天衍宗的第五峰。”   “最初仙君来得很少,最近一年回来得才多一些。他平时来去匆匆,回来也是修炼,他修行的时候,我们也不敢去打扰,有时候见他在崖顶上打坐修炼,一坐就是一天。”   “岚日仙君常常独来独往一个人,有时候觉得他挺孤单的,不过现在好了,圣子你来了,仙君他就不孤单了。 ”   安樾笑了笑,没有应答,抬头望向前路,这里反倒不似天门峰的喜庆热闹,虽有红灯点缀在石板铺就的山道两侧,但林深木重,显得幽静而深远。   再走不到一刻,就见前面一片开阔之地,一座四四方方的庭院坐落其上,较天门峰宏大的建筑和宫殿,显得简朴得多,门前虽有红绸装点,但仍然透着冷清和简易。   司吉带着歉意道:“因为时间匆忙,布置得仓促了些,仙君先前不让……圣子多多包涵。”   联系之前苍楠对婚事的逃避敷衍,怕是根本没打算准备新房,这里的喜庆物件,怕也是最后几个时辰赶着弄出来的,安樾微微一笑道:“无防。”   推门而入,院子里的布局倒是风雅别致,前厅后房,中间以游廊分隔,花圃角亭,不一而足。   司吉将安樾领至正房的门口,躬身行礼道:“圣子,这便是您和仙君的寝居,仙君估摸着也快回来了,外面寒露重,不然您先进去在里边等? 要是没有什么其他的事,小的就先回去了。”   安樾点点头,目送他离去后,便进屋关了门。   他打量了一番屋内的布置,房间很大,功能区分简单明了,一张宽敞的象牙大床占据显眼的位置,进门一侧月洞窗下长方地台上,摆着玉石的书桌几案,地台一侧,立着铜质鹤形香炉,燃着淡淡的熏香,家具不多但都质地不凡,整体风格清冷凝练,也就只有案几上燃着两支金雕红烛,以及被照亮的窗格上大大的“囍”字,才让整个房内气氛不至于那么清冷。   头上金冠有点沉重,他解下来,放在书桌上,书桌边摆着一个铜镜,安樾看了看里边的自己,头冠下本就是一个简单的发髻,系着红色发带,也还好,不显凌乱。   这许多物件里边,安樾注意到的是那个香炉,他走过去,拿出一块锦帕,折叠后隔在手中,刚想去揭开香炉的铜盖,就听见门“咿呀”一声打开了。 第9章 夜问   将锦帕收拢在手中,安樾不慌不忙地抬头去看,进来的人倚靠在门上,绣金大红喜服在烛火下闪闪发光,他眯起眼看安樾,又看看桌上的红烛,目光有些迷离。   “你等我多久了?”半晌他问,火烛的光在他身上晃动。   “方才被司吉带到这里,正想仙君何时回来。”安樾道。   “你手中拿着什么?”   安樾将锦帕随手扔到案几上,淡淡道:“不过是常用的一块帕子,不喜欢,准备扔了。”说着又转移了话题:“在婚典上,仙君不顾众人反对与我合籍……”   苍楠摆摆手往床边走:“你无需多想,我不过是做给那些畏首畏尾的长老们看罢了,只不过小小的麻烦,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当真无事吗?” 安樾关切地问。   苍楠没接话,大马金刀在床边坐下,手掌撑着双腿,又定定地看了看安樾,说:“过来。”   安樾靠近了几步,离他一步之遥站定。   “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苍楠有些不耐。   安樾又往前一步,也没见苍楠动,就感觉一股冰凉冷意没入他的腘窝,他膝盖一弯,顺势要跌下去的时候,又被从下方来的力托住,最终跌坐在苍楠的脚下,与在飞舟上侧身跌坐如出一辙,因为突如其来,身体轻微抖了一下。   苍楠自上而下看他,抬手勾起他的下巴,眼尾微撇:“你刚刚说什么?”   安樾的头被迫仰起,他迎上苍楠审视的目光:“仙君缺失一魄果真无事吗?”   “你担心我?”手上加了些力道。   安樾仰头,努力保持平静,说:“我并不希望仙君有事。”   苍楠闭眼,唇角微勾,放开了安樾:“我有话问你,你要老实回答。”   “……请讲。”   “你是真心想跟着我吗?” 说话的时候,苍楠再望向他,眼睛一瞬不瞬,浓长的睫毛挡住了烛火的光,黑漆的眼泛着犀利,似乎能穿透他思想。   “……是。” 安樾抿了一下唇,头微微低了一点。   “那你跟我说一说,随便换个人是什么意思?”苍楠似笑非笑,审视的目光里带着些许戏谑。   安樾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决心一样再次抬头,这次再没有躲避,直直看进他的眼睛说:“是因为还没有见到仙君,见了,就只有仙君了。”   苍楠闻言,慢慢往前探身,眸光直达安樾眼底,似乎想看他有没有说谎。   屋内忽然宁静,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以为对方生疑,安樾心里先是一慌,但很快稳住,他一眨不眨锁住苍楠的视线,慢慢抬手摸上苍楠一侧膝盖,然后歪头慢慢靠上去,声音变得很软:   “从今夜起,我不再是九嶷国的圣子。”   搁在自己膝盖上的脸玲珑精致,不知是光线还是错觉,原本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着粉,鼻尖和两颊有一点点通透的红,杏仁一样的眼里饱溢着依恋和倾慕,苍楠的心狠狠撞了一下。   他眼尾微翕,没有言语,等他说下去。   “是仙君的人。”   苍楠一滞,冲动之下有一点想去抚摸他的眼他的眉,但仍然控制住了没动。   半晌,他突然哈哈一笑,只手不动声色将安樾托起,说:“也是,看看你有多弱,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九嶷国为了得到天衍宗的庇护,把你当羔羊一样送来,自然是不会再顾你的死活,也顾不了。我呢,就做一回好人留了你。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谁也伤害不了你。”   被扶正的安樾面色平静听着,忽然温柔一笑,说:“好。”   “不过你若是另有二心,对我有所隐瞒被我知道了,我定会叫你后悔……我可以与你合籍,也可以轻易解契,全凭我高兴,你听明白了吗?”   安樾点点头。   苍楠愉悦道:“很好。合籍一事你无需担心,你影响不了我,而你但凡有险,我会马上知道。”   说完,他看了看还斜坐在自己腿边的安樾,唇角勾起:“又要我扶?”   安樾笑笑,自己起身,轻轻抚了一下衣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问:“仙君可要歇息,我来替你更衣?”   “……不用。”苍楠忽然矜持起来,起身走了几步,转头说:“实际上,我……并不习惯与人同寝,或者说,我并非每日都需睡觉。你或者不懂……”   “我知道,仙君修为高深,我听闻修行者到了一定境界,既可远离凡夫俗子的口腹睡眠之需……只是……”   “只是什么?”   “我们不是成亲了吗,成亲不是就该在一处……”安樾一派天真。   “那是你们凡俗之人的想法,修行人以修炼为重,就算是道侣,也不需要时时一起,即便双修,也是为了……”苍楠一下子打住,掩饰地咳了一声。   再瞧安樾,虽然没有再说话,但看上去委屈巴巴,眼眶似乎也红了。苍楠有些心软,瞟了一眼宽大的象牙床,说:“一起也不是不可以……你睡觉不乱动吧。”   ……   半夜时分。   安樾轻轻睁开眼,屋子里静悄悄的,几上的红烛已快燃尽,发出毕剥声响。   从侧面看,眼前这个自称不用睡觉的人浓长睫羽合覆如扇,呼吸平稳绵长,显然已经睡熟,安樾心中冷笑一声,视线往下:   两人均身着红色中衣,喜服外套搭在床栏,苍楠仰面躺着,一手搭在他的腰际,而他自己则如同树懒一样,手脚并用缠在苍楠身上!   安樾回想到两人怎样分别躺着,他佯装熟睡翻到苍楠身侧,在对方犹豫要推开他时伸手伸脚浑身发颤令对方一时没有动弹,在静默许久后终于伸手在他背上轻拍,然后自己反而先睡去的经过。   他轻轻收回手脚,翻了一个身背对苍楠,对方似乎有所察觉,但并没有醒,不多时,呼吸恢复平稳。   出窍修士怎会如此不警醒,安樾念头一闪既过,脑中浮现出重光仙尊的话:   “修真界灵气日渐萎缩,数百年了,再也没有一位大乘修士问世,苍楠天资虽高,但本尊又何尝不是年纪轻轻止步于分神,我委实担心他步我的后尘,所以安樾,此事就拜托你了。”   这便是九嶷国圣子对于天衍宗全部意义。   还是第一日,不急,安樾对自己说,这已经比他原本的估计得要快得多了,只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九嶷国的真正的打算,谅是重光仙尊也万万想不到。   最后的一丝烛火灭了,屋内的暖色如退潮一般散去,月华如洗穿过窗棱招进来,在地上映出圆圆外框里一个偌大的囍,显得冷冷清清。   四周再无一点声音,而支撑了许久的安樾也终于倦意来袭,慢慢闭上眼睛。   *   似梦,又似乎不是。   是一个巨大的宫殿,小时候就觉得这个宫殿大到没有边,安樾疑惑着,为何觉得是小时候?然后就听到自己稚嫩的童音:“师父,这个就是洗灵阵吗?”   身量还没有走形,样子看上去也年轻许多的百礼骞说:“对,你知道洗灵阵是做什么的?”   “知道,是九嶷圣教的圣洗礼,每个九嶷国人都是九嶷大神的子民,只有洗净生而带来的污秽,才可以接受九嶷大神的祝福。” 小安樾对答如流。   百礼骞慈和地笑道:“很好,不过为师今天要告诉你,这些只是对外的说法,这里边有一个大秘密。” 百礼骞在洗灵阵前的台阶上坐下,将安樾拉入怀中。   “秘密,是什么秘密?” 靠着师父的腿,安樾问,小脚一晃一晃。   他仰头望向这宏大的洗灵殿,四方形的大殿每一条边都似乎看不到头,大殿的顶由层层大小一致的楠木棱柱往中间堆叠而成,却在正中留出了一个直径约四五丈的圆洞。   与圆洞相对应的,是隔着七、八级台阶,刻着神秘图案的石台,石台正中便是一个不知道深浅几许的石坑,而仿佛是拔地而起,一簇粗大的光束自坑中射出,穿过圆洞直入青天,就好像在殿的正中安放了一个极粗大的柱子,只是这个柱子发着光,也摸不到实体。   白而亮的光柱里,又有成千上万的点点莹光,让安樾觉得里边似乎有许多能发光的小东西在窃窃私语个不停。   那便是贮藏着九嶷大神巨大能量、被九嶷国子民人人视为圣泉之光的洗灵阵。   它有什么秘密?安樾心里想,听到百礼骞的声音:“很久以前,我们不叫九嶷人,实际上,我们是古老的琉月族人。琉月族人天生体质至阴至纯,是极好的炉鼎之体。圣子可知道何为炉鼎?”   安樾遥遥头。   “修练之人,一生都在追求境界的提升,可能够修炼到至境的极少,大多数人资质有限,修炼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到顶,穷其一生都不会再有精进。”   “是不是就像长个子一样?有的人可以长得很高很高,有的人就很矮很矮。” 安樾眨巴着眼睛。   百礼骞笑了:“不错,是这个道理。”   “那矮小的可以多吃点,就像嬷嬷说的,吃了就能长高。”   “对,炉鼎就好比特别好吃又能帮助长高的好东西,那些修为不高的如果能找到一个炉鼎,用了后修为就能一日千里,达到他做梦都想不到的更高境界。”   “啊?难道他们要吃掉我们琉月族人。”安樾皱眉道。   百礼骞神情变得严肃,目光落到远处:“比吃掉还要可怕、痛苦。因为琉月族这样的体质,我们先人遭到了无数修真门派的追捕掠夺,囚禁杀戮,一时之间,族人几乎凋零殆尽。”   “为什么会这样,先人们没有修为吗?不能赶走这些坏人吗?” 安樾涨红了脸,小拳头也捏紧。   “唉,”百礼骞叹了一口气,“也正因为炉鼎的体质,琉月族人修炼极为困难,至阴之体难以凝聚灵气结丹,在众多的高阶修士面前,几乎就是待宰的羔羊。”   “啊,那可怎么办啊?”   “所以这个时候九嶷大神出现了,救了我们琉月一族,他是天衍宗开宗祖师,他用毕生功力,为琉月族设下这一个洗灵阵,琉月族人一经洗灵,就抹去了炉鼎的体征,也不再具有炉鼎的功效。”   “我知道了,就像东西变得难吃,人们就不愿意吃了。九嶷大神好聪明。”   “虽然洗灵会令我们成为普通的凡人,从此彻底与修仙无缘,但至少不再被人觊觎。而此后,琉月族就从世界消失了,炉鼎之体也渐渐成为古老的传说,我们改名九嶷国,族人安安份份地过了许多年平静的日子。”   “改名为九嶷国,是为了感恩九嶷大神吗? ”   “正是,不仅如此,我们还往天衍宗送去了许多的灵石宝物,天衍宗也会派修士保护我们,一开始事情看上去都很好。”   “可是后来又发生了不好的事吗?”安樾担心道。   “数百年的时间,事情总是会变化。天衍宗渐渐把我们看作累赘,派过来的也从开始的驻卫修士渐渐演变成了督使,只关心九嶷的岁贡是否按时、足够。”   “前日我跟着师父,听到三司呈报,每年给天衍宗的岁贡占去了九嶷全部年入的三成,民众负担极为沉重。为何他们不保护我们了,我们还要纳岁贡?”安樾又有点气愤。   “孩子,这就是修真界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你的力量决定了你在这个世界的位置。”   “那我们就自己变强!”安樾又握紧拳头。   “对,我们的先人们也是这么做的,无法修炼,就发挥聪明才智,在其他方面下功夫做强做大,数百年的积累,九嶷国的工艺技术已独领风骚,我们的法器舰船千金难求,足可自保,普通的宗门已奈我们不何。”   “那可太好了!”安樾鼓掌道,“可以叫天衍宗回去了。也不用再给他们纳贡了。”   百礼骞抚了抚他的头顶:“你虽聪慧,还是太小。请神容易送神难,天衍宗是天下宗门之首,一呼百应怎可轻易与之为敌。只能隐忍等待时机到来。”   “我们等到时机了吗?”安樾焦急地问。   “时机是否等到尚且不论,但等了一个人。”百礼骞道。   “是谁?”安樾又激动地问。   百礼骞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圣子,就是你呀。” 第10章 使命   场景疏忽转变,安樾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暖阁斗室,他膝坐于北墙一排折屏屏风下,眼前是一张矮几,上面一本册子从中打开,画册上的两名男子衣着不整,举止亲昵。   室内叠幛重罗,遮挡住所有外面的光线,屋内唯一的明亮之处,则是屋顶正中一盏灵石宝灯投照出的一片圆形的区域,好像一个发光的透明大漏斗倒扣在屋中一样。   被光照亮的地方好似一个小小的舞台,因为台中的两个年轻男子衣物几近褪除,他们彼此颈项交缠,互相抚摸对方,因为情绪的激烈呼吸浓重,偶尔发出如兽类一般的闷哼。   豁然便是画册上活生生的演示样板!   安樾坐在暗处,双手搁在膝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矮几一侧跪着的小倌小心翼翼地打量眼前这位神秘的客人,拿不准是开口还是不开口。   客人一月一来,但与其他来找乐子的不同,这位客人从不亲自体验,只让最好的妓倌将图册上的游戏演给他看,要求也简单明了,要演得投入演得真,最是能够忘我境界,也最得到厚赏。   尽管他们这美凤楼是九嶷都城最为销金蚀银的欢场,从来也都只接待身份显贵的豪客,但这位年轻貌美的公子似乎豪阔中极品,给出的银钱,莫说是买一次表演,就算是把楼里头牌妓倌整个人买下都绰绰有余,美得老板哪里还管他的要求奇不奇葩,只管挑好的叫人上。   甚至那些平日里因为同行相争急赤白脸的清高头牌们,为了能上这位神秘公子的台,都能够尽释前嫌亲密绽放。   说公子貌美,其实小倌并未亲见,因为公子始终都戴着面具,来去的行踪也十分神秘,只是从他露出的细腻白皙的脖颈,修长如玉一样的手猜想本人定然极为不凡。   说到底,他的工作也不过是端茶送水,在公子示意可以了时把书册翻到下一页。   此时,他见这一页已经停留很久了,公子还是没有什么表示,就十分小心地问:“公子,要翻页吗?”   安樾实际已经神游屋外,听到询问,他愕然转向小倌,说:“不必了。”然后将一袋上品灵石放到案几上,起身径直掀帘出去了。   余下因为与面具后的深邃眸光猛然对视而心里砰砰跳的小倌和扑上来抓灵石的两个还来不及穿衣的头牌……   ……   “师父,那种地方我不想再去了,我恶心。” 面对百礼骞对他中途退出的责问,安樾倔强申辩。   “圣子,你不是去观赏,你是去学习!去训练!如不是你的处子之身必须留到大婚,你亲自去体验会学得更好!”身形已经有些发福的百礼骞压住不悦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我愿意背经学典籍,钻研谋术方略,还可以去植树种草学做工匠手艺,可我不想去学以色侍人。”安樾说着眼睛红了。   “不以色侍人,你凭什么拿下天衍宗大能?” 百礼骞冷笑道:“圣子,你莫要忘了你的职责!”   “为什么是我!这个圣子,我根本就不想当!” 安樾带着哭腔喊。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到安樾脸上,白皙的面皮上立刻起了红色掌印,安樾捂住脸,不可思议地望着面前的长者。   百礼骞看了看他,眼中又是恼恨又是痛惜:“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所到之地是洗灵殿。   这里已经是安樾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早已经没有第一次来时的新鲜感,不仅仅因为每年由他主持的九嶷幼童圣洗的仪式在这里举行,也是他接受圣教子民的朝拜的场所。   “十年前,我第一次把你带到这里。”百礼骞说:“你如今看看,洗灵阵有什么不同?”   安樾抬眼望去,那一道柱形的光仍然直入苍穹,就如果过去五百年它每一分每一刻所展现的一样,他有点不解地问:“师父,如何不同?” 同时又仔细定定看了片刻。   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个洗灵阵,好像失去了灵气,安樾曾经想象过的许多的窃窃私语,再也感觉不到了。   “洗灵阵,它快要枯竭了。”百礼骞叹了一口气道:“当年九嶷仙尊将仅有的半身大乘修为注入成阵,能保它运行五百年,九嶷仙尊也因此道消身陨,如今五百年期限已到,原本以为尚能支持,现在看来恐怕也只剩几十年了。 ”   “师父,如何得知它已失效?”   “尚未失效,只是不稳,近两年陆续有经过洗灵的孩童并未完全洗去,印记或者未出,或者浅淡。”   所有经过洗灵的九嶷孩童都会在耳后留下独特的印记,表明洗灵成功不再具炉鼎特性,在此之前,唯一令洗灵阵剧烈震动,怎么都洗不掉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安樾,这说明他是至臻至纯炉体,炉鼎体质百年一遇,甚至连洗灵阵都对他毫无作用,这也是他被奉为九嶷国圣子的原因。   “那些没有洗完全的孩子们,他们如何……处置?” 安樾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想到洗灵需在五周岁之内,超过了此岁数,也同样洗不去,所以九嶷有专门的稽查院联合户政司会对新生婴儿登记造册,跟踪回访,若有逃避洗灵以叛国论处,株连九族,轻则终身镣铐矿场劳役,重则满门抄斩。   “并非有意为之,因此尚在年龄内的,反复多洗几次,超过年龄的,只能监。禁,不过你放心,没有株连家人。”百礼骞转身对他说,轻轻叹气。   “安樾,为师是第一次打你,确实是你不该说出此等任性之言……你如今担负着整个九嶷国的命运,你难道希望看到洗灵阵毁灭,国人再次被全修真界追堵虐杀,重演五百年前我们族人身上的悲剧吗?”百礼骞痛心道。   “所以,师父当初告诉我要与天衍宗联姻,其实不仅仅是与天衍宗建立联盟关系,同时还要以我的炉鼎之体,助他们的修士提升境界,再反过来帮助修复洗灵阵?”   “你只说对其一。九嶷国是琉月族之后,圣子是这世间唯一的至臻炉鼎之体,这个秘密,国主和你我三人知道外,还有一人得知,那便是历代天衍宗宗主。”   “二十年前,九嶷国与天衍宗约定,若再次天降圣子,则两地联姻,以助其选出的修士进阶至大乘,相应地,他们会助九嶷重建洗灵阵。”   “之后我们便积极寻访至臻极阴之体,还好没有两年,你就出生了。你出生那日,洗灵阵极光冲天,预示着天选圣子的降生,所以安樾,这是你无法,也不能逃避的责任!”   “但天衍宗不知道的是,我们将你送去,并非是仰天衍宗的鼻息,乞求他们的施舍救助,而是给他们插上一柄利器,拯救琉月族的不会是天衍宗的大乘修士,而是你,安樾。””   这话让安樾后退一步:“我,我如何能够?”   洗灵阵古老大阵,没有大乘以上的修为根本无法撼动,虽然安樾幼时也延请过几位任职王宫的外来金丹、元婴级别修士当老师,指点他修行,但带过一阵后这些人都以“圣子聪慧,奈何灵根全无难以修行”为由辞拒,已至到了如今,修为上甚至可以说尚未起步,又怎么可能去修复洗灵阵?   “圣子,你要记住,永远不要指望他人,拯救自己的只能是自己,对个人如此,对国家、族群也是如此。   九嶷仙尊除了留下这洗灵阵,还留下了一本天书,只是无人能懂。百年前,九嶷出了一位圣姑,与你一样也是极品炉鼎之体,她解开了天书之谜,找到了夺取修士修为的秘法,只是此法所需密药极为难得,因此未能施行。如今百年过去,秘药终于炼出,而你也应运降生,这就是天赋使命啊,圣子。”   安樾深深吸气:“是何种秘药?”   “此密药分为原药和引药,两者缺一不可。原药由炉鼎之体每日一服,连续服满十八年,之后便进入蛰伏,服用者体质无损,亦无任何异常。”   “而此后,当炉鼎之体被用之时,辅以引药,则可在对方不知不觉之间吸收其精元,为己所用,如此往复,最后可令其丹空灵尽,修为尽数转为己有。”   “我们的计划是,第一步,与天衍宗联姻后,你要尽快得到对方的信任甚至宠爱,并借你之体助他境界突破提升。第二步,待其放松警惕之后,抓住时机施以逆转之术,则大事成矣!”   百礼骞越说越激动,甚至仰头大笑起来:“天衍宗高高在上,对我琉月一族欺压盘剥日久,想不到有一天,温驯的兔子也会反扑一口,不再将其奉为上宗,哈哈,哈哈哈!”   安樾看着有点陌生的师父,心中为这个疯狂的计划而震惊,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哽了一哽,问:“师父方才说原药要连服十八年,莫非……莫非我每日……”   “对!” 百礼骞转向他,面容冷肃:“你自两岁起,每日一份的药膳就没有停,再服五年,也差不多到了你联姻之时。这原药虽然也名贵,但也不是寻不到,难的是引药,需要取自东海八百米深海之下的海葵子以及西域雪山上一百年一开花的冰莲芯,所幸这两样东西我们千辛万苦找到了,再花几年之间研磨炼制,最后会做成引药交给你。”   “安樾,你可知道为了寻找这些药引,费了多少的国库消耗,有多少九嶷人为之丧命吗,就因为你是九嶷的圣子,是族群的寄托,虽然民众并不知它的真正用途,但只要是圣子所需,莫不赴汤蹈火。你能忍心不顾子民的死活,将九嶷的前路生生断送吗?”   安樾痛苦地摇摇头:“可是,这样的计划是否过于阴毒,对方既然受益于我们,于情于理,都不会不来帮助九嶷国,最初不就是九嶷仙尊来帮助了我们吗?”   “傻孩子,天衍宗每年从九嶷拿走的好处不多吗,他们为九嶷做过什吗?好不容易提升到至高境地,无论是谁,又怎愿意舍去半身修为替一个外族解难,但你不一样,你身上流着琉月族的血,你是琉月族人,你是圣子,你有一整个期待你去保护的族人。”   “九嶷仙尊,呵呵呵,五百年了,这修真界出了第二个九嶷仙尊吗,甚至连大乘修士都不再有,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我知道你觉得对方无端牺牲,但即便是夺去了全部修为,最多也就是沦为如九嶷百姓一样的普通凡人,这不更是天道好轮回!孩子,要知道无毒不丈夫,成大事,当不拘泥细末,比起整个琉月族,赔上一两个不相干的外人又算什么呢。”   百礼骞说完长长的一段,仿佛也用尽了热情,面色转而落寞,看着已有自己一般高的安樾,他轻叹一声道:“孩子,我知道将这么重的担子交给十几岁的你过于残忍,而且此任务风险极大,哪怕出现一点纰漏,不但前功尽弃,你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没有坚定的信念,忍辱负重的勇气,是万万无法完成的。 ”   他的声音越发低落:“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出于私心,我又何尝希望你去冒此等风险,罢了,你若实在不愿意,我便禀明国主,去退了与天衍宗的联姻,至于九嶷国的前途,听天由命吧。”说完,背手转身,步伐蹒跚地往殿外走去。   沉默良久,眼见百礼骞就要走出大门,安樾大喊:“师父等等!”   他快速奔到百礼骞的面前,撩起衣服下摆跪下:“师父,安樾知错,师父将襁褓之时便被遗弃,差点冻死在街头的我找回,给我锦衣玉食,对我悉心教导,待我如亲子。我却忘了身为九嶷国圣子,受百姓供奉却存一己之私,妇人之仁。”   “从今往后,我将摒弃一切妄念,潜心学习,为九嶷国祚,琉月一族披肝沥胆,舍身成仁。” 第11章 哥哥   仿佛幻境破碎灭,洗灵殿和洗灵阵散成万千碎片消散,眼前春光明媚,樱花雨落,花瓣时不时就有一片飘落到靠着亭柱看书的安樾身上。   安樾脸上已褪去少年时的婴儿肥,面部线条柔软中带着刚毅,有一种难辨雌雄的华美。   他随手拈下落在袖口的一片花瓣,看到通向亭子的石径上,百礼骞满面春风地正走过来。   安樾收起书,起身立在亭子边。   “王叔。”待百礼骞走到面前,他微微躬身行礼。十八岁时,安樾被九嶷国主赐同王子位,自那以后,百礼骞便不让他再叫师父,安樾便依辈份称呼王叔。   “天衍宗督使送来了迎亲礼书,安樾,与你联姻之人是天衍宗重光仙尊的嫡传弟子,如今风头极盛的岚日仙君——苍楠。”   “苍楠……”安樾重复着这个名字,忽然一阵头晕目眩……   ……   再睁开眼时,蓦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红衾香帐的大床上,床对面的月洞窗外天光已明,窗棂上,一个大大的囍字……   他脑中空白了片刻,然后想起来,他已经在天衍宗,在岚日仙君的床上。   刚刚“苍楠”他是喊出了声?安樾心中一惊,好在身旁床铺是空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他稍稍心安。   就听到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苍楠手持一个托盘,从外面进来。   “你喊我?” 他已经换了一身灰蓝常服,只佩了一只玉制发髻冠,将一头乌丝束缚在头顶,又如瀑布一样披在身后,较之昨日的华美矜贵,显得玉骨清风,亲切近人。   没有等安樾回答,苍楠已经将托盘搁在桌上,自己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看他。   被他瞧着,安樾撑坐着起身。一晚翻腾,中衣已经有些散开,这一起,衣服扯得更开,脖颈及胸前露出一大片雪白,他下意识地去掩,手忙脚乱反而越拉越开。   苍楠忍不住笑起来,他牵起一旁的薄被一角,轻轻搭在安樾身上,指腹滑过安樾胸前的肌肤,有一丝几乎不被察觉的停留,他迅速收回了手。   “抱歉,我昨晚太困了……不过,我依稀记得你睡得并不安稳?”   安樾这时已经完全清醒,他定定看了苍楠片刻,脸上渐渐飞起红晕,羞赧道:“仙君取笑了。”   “仙君?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喊的是—苍楠?”   还是听到了?安樾转念也便释然,修士五感灵敏,而像苍楠这样的出窍修士,方圆数里,一丝一毫的动静又如何逃得过他的耳目。这也提醒他要更加小心。   “梦中呓语,仙君勿以为念。”他略显紧张道。   “呓语?”苍楠笑意更浓,直视安樾眼睛,“你梦到我了?”   安樾红着脸避开了苍楠的视线。   “其实我喜欢你这样叫,仙君仙君,那是外人喊的,你我不是已经成亲了么。”苍楠道。   “仙君若喜欢,那无人之时,我便以姓名相称,如何?”安樾抬眼。   “无人的时候,叫哥哥。” 苍楠靠近了一点,轻笑低语。   见床上的小东西在自己的调戏之下窘迫到手脚无处安放,苍楠十分愉悦,站起来朗声道:“好了,不与你玩笑,你愿意怎么喊就怎么喊。”   “你的箱笼物件,常务司已派人送来,就在隔壁厢房里,不过这里一应衣物日常所用也都足够,随你取用……因为我并无太多需打理的事务,所以天麓峰只一名侍从司吉,昨日你已见过,如若觉得不够,让常务司再派几名过来也可。”   苍楠在桌边坐下,看着安樾起身穿衣,一边说,一边打量他这个小道侣。轻便丝滑的中衣裤下的身形隐隐显现,背部平滑的曲线滑进腰肢又在臀部挑起饱满的弧线,虽然中衣裤遮盖住了大部分的肌肤,但天鹅一般的脖颈和下面露出细白的脚踝都仿佛凝脂一般,联系到昨日和刚刚因为触碰而带来的指尖的腻滑柔软的感觉,苍楠有点后悔昨日不该着急服了宫驰的药,让他整晚都困顿不已,结果软香在怀却如同抚木抱石,不能不说颇为遗憾……   正思绪飘散,听到安樾说:“不用,就司吉挺好的。” 安樾依旧将昨日的喜服套上,已经穿戴齐整。   苍楠回过神,又说:“哦对了,这是司吉去取来的早膳,也幸亏他提醒,我才记得你还是要吃饭的……若不合口味,也可让伙房依你的喜好每日烹制。”   安樾走过来,在另一侧坐下,看了看桌上的餐食,一碟桂花松糕,一盅南瓜粳米粥和一枚香卤蛋,便说:“这样就很好。”   坐下来拿起汤匙舀了一匙刚准备往嘴边送,抬头就看到苍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便笑笑放下汤匙,将碗轻轻往苍楠那边推了推:“仙君要不要尝尝。”   “不用,我辟谷已久,便是昨日也只是应景之举,无需食物果腹,你吃。”   安樾听了,便顺从地将碗又拉回来,舀了两口慢慢咀嚼吞下。但对面如烤如炙的目光让他吃得颇不自在,他微微垂目,再抬头时眼中已是含情脉脉。   “仙君,你靠近些。”安樾道。   苍楠不明所以,往前倾了倾,因为近了,眼睛抬起一些,显得更加晶润明亮。   安樾舀起一匙,伸到他唇边,笑容温暖,声音轻柔:“张嘴。”   苍楠难得得脸微微红了,他视线往下扫过汤匙,又回到安樾脸上,正要推辞坐回去,就听到安樾接着喊了一声:   “哥哥。”   皮酥骨软。   鬼使神差地,他僵在原处,等到口中尝到南瓜的清甜和米的软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张嘴被投喂。   吞下口中食物,苍楠颇为窘迫地坐直身体,并且掩饰道:“好久没有吃东西,偶尔尝尝也不错。”   “那哥哥若有空,樾儿吃饭的时候,哥哥可否陪着樾儿吃一点?” 安樾甜甜笑道,娇憨可爱。   苍楠目光注视着刚刚被自己舔过,现在又被安樾若无其事地放到嘴里的汤匙,心念微动,“……好。”   见安樾吃得差不多,苍楠便说:“那个……樾儿,你初到宗门,这两日我左右没有安排,今日与各峰长老见礼后,我便带你在宗门四处转转,熟悉一下。”   “嗯!”安樾欣然答应,又似乎无意道:“昨日宗主让我去见他,跟我说了一些话……”   “师尊既然单独喊你去说话,自是无需他人知会,你记着便是,不用告之于我。”没等安樾说完,他就打断。   “哦,也不是什么大事,宗主说如果我闲来无事,可以去帮忙整理藏书阁禁区里的文书典籍。”   “禁区的典籍涉及本宗内门心法秘笈,若非师尊亲允,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我虽得师尊口令可以进出,但此事枯燥繁琐实在无趣。若由本门弟子去整理,难免挟有私心,你全无修炼需求,倒确实是合适的人选。”苍楠侃侃而言。   “我不嫌繁琐,也喜欢读书写字,做点事情,也好过游手好闲。”安樾说。   “好,若有困难之处,尽可以来对我说。”   这时,门外传来司吉的声音:“仙君,圣子,飞舟已等在前峰起落坪。”   苍楠答了一声知道了,听安樾说他换一下衣服,便先自去往前厅。   不久安樾出来,换了一身浅蓝束腰窄袖襕衫,宽约一掌的灰蓝腰封修饰出极为匀称的身形,不知是不是凑巧,与苍楠的服色刚好遥相呼应。缫银发冠同样将墨发束起,在两额自然垂落两缕,整个人随性洒脱神采奕奕。   苍楠视线在腰封上略作停留,眯了眯眼,待人走近,道:“很好看。”   安樾回以笑容,道:“哥哥也好看。”   苍楠歪头一笑,手自然伸出:“走吧。”   安樾犹豫一下,伸出了手,随即被苍楠握住。   与从舟船上下来时为稳住身形而牵手不同,这次安樾才注意苍楠的手大而修长,几乎能将他的整个手包进去,而此时对方显然是轻松愉悦的,四指松松卷起,却毫不费力地将他的手圈在掌中。   安樾体质至阴,长年四肢偏冷,手指冰凉,因而对掌心传来的温热之感尤为敏感,不由得手指微颤。   “这么凉。”苍楠看了一眼安樾,手没有放开,反而稍稍握紧了些。   很快,掌心的那一点热仿佛温泉之眼,丝丝暖流自泉眼四散奔流,沿着安樾的手臂扩散到全身,瞬间寒意尽去,好像刚刚在暖泉中泡过了一般。   体感温暖的同时,安樾又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好似自己长久以来紧紧裹住的内心屏障,被猝不及防地剥开了一层。   安樾心生不安,他微微蜷手,想要从对方掌中抽出时,苍楠的四指忽然转了一个方向,从握着变成贴掌相对,还没等安樾做出抽手的动作时,对方长指已经自他的每个指缝间插入,同时指尖微微用力,令他的手掌紧贴上去,直至彼此的指缝间再无一丝空隙。   指根的填塞之感令方才的不安更甚,他忽然有点喘不上气,在更大的反应出现前,迅速收拢手指自苍楠掌中挣脱,看到苍楠望过来时,又以撩发的动作掩饰:“头发挡到眼睛了。”   见他面色忽然发白,苍楠顾不上探究其他,问:“樾儿,你怎么了?”   “唔……大概是因为要与各位长老见礼,有点紧张。”安樾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两手交叠在一处握紧以示所言非虚。   苍楠伸指探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即收回说:“不必紧张,只是见见,不妨事。再说,有我在。”   安樾点点头,还在思考苍楠再伸手过来如何应对时,对方已经笑笑往前走去。   他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   不多时,两人便走过了来时的石板路,来到了昨日落地的起降坪。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看到这里,打滚求收藏、求评论!笔芯。 第12章 忌讳   已等了一会儿的司吉见到二人,赶紧上前来行了一个大礼,并且自行发挥:“恭喜仙君、圣子龙凤呈祥,永结同心。”   苍楠和安樾俱是一愣,随即失笑。安樾道:“司吉,虽然……奇奇怪怪,但谢谢你的好意。”   苍楠却哈哈笑道:“说得不错!回来赏你。”转头对安樾说:“樾儿,登舟吧。”   难得被岚日仙君当面夸赞,司吉顿时心花怒放,喜滋滋地看着二人上了通行舟,飞舟缓缓腾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刚仙君话语里的不一般。   岚日仙君,他刚刚称呼圣子什么来着,樾儿?   猛抽了一口气之后,司吉在原地激动地扭成一团……   通行舟主要用作宗门内的来往交通,自然体积不大,外形也如普通的小船,分为前后两舱,前舱驾驶后舱载人,船尾一块观景甲板,五、六人颇为拥挤,一、二人就甚是宽敞。   昨日安樾独自乘舟,又是晚上,所以便在舱内未出,今日不同,他坐了一会儿,就表示想出去看看。   苍楠欣然随出,二人立在观景台中,视野极为开阔辽远。   不同于晚间,白日的天衍宗又是一番秀丽画卷,因为形体精巧,通行舟无需像大型舟船一样飞在距离山顶很远的高空,而是在峰峦间穿行。   就见眼前青山叠翠,飞瀑流泉,重重林木间有建筑掩映,露出或一角飞檐或一壁石墙,下面或深涧或幽谷,鸟鸣猿啼,鹤舞闲云。   舟行平稳缓慢,如果不朝下望,会令人生出舟行水上,人游画中的错觉。   “真美呀!”安樾由衷赞叹。   苍楠对此景显然已司空见惯,视线时不时就落在身边对着美景如痴如醉的安樾身上。   牵手都如此紧张,所以前面主动靠上来的种种,其实是怕得不到宠爱的讨好之举吗?   曾经的灵狐也是如此,胆小怕生,但又想寻求保护,总是在犹犹豫豫之后,仍是钻进他的怀里黏着。   小道侣侧颜也堪称完美,晨日贴着他的肌肤,勾勒出精巧的轮廓,仿佛神来之笔。眼珠因为映入一缕日光而呈现出琥珀色,与他最喜爱的灵狐真的很像,苍楠忽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慨。   何止是失而复得,他还是自己的道侣,会说他是属于他的,会喊哥哥。   这是上天的馈赠和弥补,苍楠一时觉得怎么去疼爱眼前的人都不够。   见安樾情不自禁地往前迈步,苍楠拽住了他的胳膊:“别太靠边上。”   安樾转而芜而一笑:“没事的,这里好宽敞。”   “不可大意。”苍楠不假思索地往前一步,伸手揽住安樾的肩,感到手臂下的人轻抖了一下,苍楠转过头去看他,目光却不由自主停在那红润饱满的唇上,一瞬间好想低头噙住。   及时忍住了,他艰难将视线扯回,也望向前方,说:“这样便好。” 揽着安樾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   肩膀僵硬片刻之后,安樾强迫自己放松,脑中忽然浮现一个可怕的念头:他怎会如此,他是不是无法完成任务?   他细细回想这一路来与苍楠相处的细节,明明一开始他还是游刃有余。   对,就是方才苍楠主动牵手十指相扣的动作,让他意识到一个以前没有注意的问题:他其实并未真正与人亲密接触过。理论上他堪比欢场老手,但实践上他还只是一个幼雏。   回想到自己临行前在国主面前立下的“不惜粉身碎骨也要使命达成”的誓言,安樾宽慰自己是因为一开始还不适应,他还可以调整,他会很快熟稔并最终拿下对手。   苍楠主动的回应不正好证明了他的手段行之有效么。   在经过了那么久的准备,进行了那么多的训练之后,他绝不能因为这一点点的障碍就前功尽弃。   他的武器就是他的身体,如果连这一个槛都过不去,他还能有什么用?   想到此,安樾又深吸了一口气,压制内心的抵触,意念松弛,进一步放松了身体,将半身的重量倚靠在苍楠身上。   ……   四峰分落在天衍宗不同的方位,相隔有远有近,舟行的线路是由近及远逐一拜访,首站便是天奚峰。   天奚峰简竹长老应早知岚日仙君二人的到访安排,早早就率众弟子候在主殿外,见了面更是热情有加,给新人准备的见面礼也相当丰厚。   安樾看得出简竹长老是真的喜欢苍楠,眼中老父亲一样慈爱的目光很难说是假装,爱屋及乌,从长老到弟子也都对跟随仙君到来的安樾十分客气。   这大概是有着前面苍楠冒险施救天奚峰弟子的缘故,安樾心想。   短暂停留后,二人告辞,临行前,简竹对安樾说声抱歉,将苍楠拉过一旁说话。   安樾自然是不便跟随,眼角瞥到长老说话间神情颇为恳切,而苍楠则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听不到他们说什么,安樾也便不管,只静立等待。   过了一会儿,苍楠再次辞行,安樾见他转过来时面色不豫,走过来后才渐趋和缓,他对安樾说:“走吧。”   及至二人重新登舟,苍楠对方才与简竹长老的交谈内容都没有提及,安樾虽然有必要尽快掌握天衍宗的各种信息,但苍楠未讲,他也不便于直白地打探,只好暗暗留心所到之处的世故人情。   因为天衍宗过于辽阔,大小峰头无数,即便只是拜访主峰,也几乎是绕了半个宗门内地界,以至于接下来的天羽峰、天漠峰拜访完,时间已近中午。   一上午转悠下来,安樾面上的笑容都有点僵,再次回到舟上,只觉得困乏,也不再看风景了,进入到舱内后便靠壁而坐,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想要努力强撑着,却仍是不知不觉打起盹来。   感觉一双大手伸到他的腰后,安樾惊醒了一下,抬眼见苍楠已经坐到他身旁。   “困了?困了就睡一会儿,到了天门峰叫你。”苍楠柔声对他说。   扶在他腰际的手收了收之后便没有再动,安樾睡意却去了大半,他在挣脱和顺从间挣扎了一会后决定选择后者,于是模模糊糊“嗯” 了一声,闭眼靠到苍楠的肩窝处。   鼻尖传来幽冷馨香,让他缓了一缓,而这一段行舟也似乎遇到气流,不时地有节律地晃动,加上安樾实在困顿,渐渐集中在腰部的注意力涣散,而他也真睡了过去。   见他睡着摇晃着往前滑,苍楠抬手将他轻轻托住,慢慢放平在自己的腿上。   觉得舒服了些,安樾扭动了一下脑袋,找到更舒服的角度,继续睡。不一会就呼吸平缓,胸脯均匀起伏。   苍楠原本打算运灵调息,借这个空档运行一个小周天,然而美人在怀,令他难以集中精神,试了几次遂放弃。   昨夜他困乏,大清早便又依照习惯往崖顶打坐运息,以致于并未真正注意睡着的安樾的模样。此刻全无旁人,苍楠得以毫无顾忌地凝视身上的人。   似乎比醒着的时候更为乖巧,卷翘的睫羽尽管盖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但也是极美;脸颊由于躺着的角度看上去微鼓,显得更加幼弱可爱;嘴唇微张,在上唇正中形成一个唇珠,勾勒出两唇间异常诱人的弓形弧度。   视线往下,脖颈刚好枕在腿上而导致头微微后仰柔软舒展,衣领随之扩开,可见颈下雪白肌肤和隐隐一段锁骨……   苍楠心跳有点加速,他慢慢伸出手,想要触摸身上的人,却在离安樾面颊不到一寸的地方陡然灵台一震。   手指成拳收回,他随即闭目凝气,将杂芜混乱之念在识海中碾压粉碎,这才慢慢再睁开眼。   一天之内,他怎会如此浮躁心动,这太不寻常。   莫非,简竹长老拉住他,跟他说的那些话并非妄言?   当时简竹神神秘秘把他单独叫过一旁,见距离安樾远了,这才说:   “仙君,圣子姿颜卓绝、俊美风流,固然是仙君的……良配,但老朽有一些话思来想去,还是得提醒一下仙君。”简竹边说还瞟了几眼另一头的安樾,虽然明知他不会听到,但背后说人总还是件心虚的事情。   “长老请讲。” 苍楠觉得他神神叨叨,但还是尊重道。   “仙君年轻气盛,又是新婚,我本不该多言,可老朽实在不忍见仙君误入歧途,所以拉下老脸来也要进言。”   半天不说重点,苍楠颇为无奈,担心一旁的安樾等得急,仍是压住燥意,耐心道:“长老不妨直言。”   简竹又瞄了瞄安樾,一番吞吞吐吐后,终于说:“仙君与圣子一处时,切记勿要动情生欲,以免邪侵入体,伤体损性。”   苍楠微微皱眉:“何意?”   “害,仙君可别忘记了自己魂魄有缺一事,先前未受其害,实是因为潜心修炼,心无旁骛 。可如今仙君不是一个人,对方又无修为护持,若放纵欲念,则极易在行房过程中受邪念侵扰,损伤道心啊。”   苍楠这才明他是什么意思,不禁面色微尬,回答道:“长老提醒的是,但长老未免多虑了,我苍楠岂是那等贪欢庸俗之人。”   “那倒也是,仙君应该尚未与小郎君同房吧,” 简竹以一个明白人的口气说:“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以仙君出窍修士的澎湃原力 ,小郎君一介凡体,哪里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   尽管将此等极为隐私之事当面谈论令苍楠渐生愠意,但他明白长老是好心,而且似乎关系到安樾的安危。   “长老说清楚些。”他道。   “小郎君因为合籍与仙君气运相连,同福共祸,仙君一旦未能控制,必是双倍加诸其身,没有一点修为的凡胎肉。体, 只怕片刻都难以承受……”见苍楠露出怀疑之色,又连忙说:“不是老朽危言耸听,实在小郎君过于美貌近乎妖,就怕食髓知味啊……”   “……长老忠言,本君记下了。” 苍楠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简竹,曾经便是如此,明明柔弱无助的灵狐,偏偏被他们说是妖物,赶回万妖谷,结果惨遭大妖吞食,彼时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爱宠。   也就是知道简长老是诚心为他好,才不至于让他当场发作。如今放眼整个修真界,谁敢再与他岚日仙君叫板,又有谁能动他的人的一根手指,再要说他的人是妖,先要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个胆量。   思绪拉回到船舱中,苍楠看着全心信任自己的安樾,心情渐渐平静: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和实力,总能将失魄收回,也肯定能有办法要了他又能护他的周全。 第13章 暗涌   前舱传来驾舟人的声音:“仙君,前方就到了天门峰,晚些时候再来接仙君?”   “不必了,送到后你自行离去便可。”苍楠说完,正准备叫醒安樾,他已经睁开了眼。   两人对望愣怔片刻,安樾发现自己竟然躺在苍楠身上,一惊之下慌忙抬身。   苍楠以掌托住他后背,将他稳稳扶起:“刚要叫你。马上飞过轩辕台,出去看看?”   安樾乖乖点头,两人随即来到后舱甲板。   看到面前壮阔的景观,安樾明白了苍楠为何让他出来,他的震撼不啻于昨日初入天衍宗。   因婚典而临时布置的看台已经不见,巨大轩辕台就如同一个天地间的大石磨盘,沙白的盘面点点碎光,轻云薄雾在磨盘外周流淌涌动,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它们持续从磨盘中磨出一样。   围绕轩辕台后半圈的是众多如屏障一样山脉,大的七八座,小的数十座,而一层层的宫殿群就在这些山峰上堆叠而上,鎏金瓦黄棕墙,在午后日光的铺陈下耀金泛彩,气势恢宏。   阵阵梵音自宫殿处遥遥传来,清幽亘长。   昨晚的灯光集中在几座大的山峰上,安樾本以为那已经十分壮观了,没有想到白日里再看,竟然是如此大的规模,这无疑是整个天衍宗最集中最核心的地方,也是代表天衍宗第一仙门的旷世奇观。   飞舟从轩辕台上空经过,石台上落下一个小小的黑点,在巨大的台面上移动。安樾看着下方,突然奇怪道:“昨晚台上的那些柱子呢,怎么都不见了?”   连惊奇的模样都娇憨可爱,苍楠笑道:“白天无需照明,缩入石台下了。” 意料中地换来了安樾的连声惊叹。   行进的方向是天门峰次殿明华殿,宗主重光仙尊以及天门峰一众人等均在此为九嶷亲使设宴饯行。此时宴席已毕,正好苍楠和安樾也步入殿中。   明华殿不比婚宴的紫云殿大,但容纳九嶷亲使和天门峰数十重要弟子还是绰绰有余。百礼骞和玄清真人分坐左右首位,与正前主位上的重光仙尊叙话,新人进来,大家的目光齐齐集中在两人身上。   席间大多数弟子昨日都只远远地看过安樾,此时才得以近距离地将这位九嶷国圣子面容看清楚,显然安樾传说中“惊人的美貌” 得到了证实,弟子当中不少人发出啧啧称赞。   两人向仙尊及各位长者行礼后聆听教诲,重光仙尊面容慈祥,看着他们说:“先前还担心你们二人初见会有些生分,如今看来确实是佳偶天成,珠联璧合。”   宗主都这样说了,众人纷纷迎合,“绝代双骄”、“金玉良缘”的称赞不绝于耳。   仙尊又转向百礼骞:“我这个徒弟谁都拿捏不住,今日总算来了能治他的人,请代我向九嶷国主转达谢意。” 说着,目带深意看向安樾。安樾自然知道这是在提醒他两人之间的约定承诺,于是平静地回以笃定目光。   百礼骞连声称是,并多谢仙尊和岚日仙君对圣子的抬爱,一番歌颂宗主德行、祝福两地情谊后坐回。而安樾和苍楠也在首位之下的一张空桌后并排落座 。   桌上原备着餐后的瓜果,苍楠招呼殿内侍从耳语几句,很快便有人送来热的正菜主食,摆到安樾的面前。   “饿了吧,不用管他人,吃吧。”苍楠看着主位的方向,微微偏头对安樾耳语,席间众人都继续听着几位尊者的说话,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边。   安樾轻轻“嗯”了一声,拿起玉箸,抬头却看到对面坐着的虞子佩,正用盯着仇人一样的目光盯着他。   进来的时候,大家目光都他二人身上,安樾并未注意到虞子佩,只是下意识觉得有些目光不带善意令人不适,此番对上,他才明白这种不适感来自哪里。   显然从始至终,虞子佩的视线就没有离开他们二人,那苍楠对他的额外关照,自然也一一落在对面的人的眼中。对方仰慕岚日仙君的眼神简直不要太过明显,难怪他对自己如此大的敌意。   安樾慢慢搅动面前的一碗浓汤,然后一手去端碗,一手舀起一匙送往嘴边,突然一声轻轻的“啊”,伴随着碗磕碰桌台的声音。   声音不大,但足以吸引旁边两三桌人的目光。   苍楠侧头,一看碗中的汤泼出一圈,安樾左手的虎口,已经一片濡红,而安樾也眉头皱起,口中“嘶嘶”连说痛。   几乎没有迟疑,苍楠托起安樾被烫的手,灌注灵力为安樾疗伤。很快红色变浅,而此时慌忙的侍者也送来干净的冰帕并撤下泼洒的汤碗。   苍楠将冰帕轻敷在他伤处,这才轻声地带了一点责备道:“好些了吗,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真没用,在这里出糗。”安樾低声自责,却任由苍楠握着他的手,眼角瞟往对面,果不其然,一直密切注视着他的虞子佩脸都绿了,对上安樾的视线,他僵硬着将头偏过一旁。   “好了无事。” 苍楠又转过来安慰,并对侍者说:“去换一碗,不要太烫。” 看着二人握在一处的手,侍者掩饰震惊然后应声而去。   安樾轻轻将手连同冰帕抽出来,小声说:“我自己来,他们都……看着。”说着脸微微红了。   “让他们看,又有何妨。” 苍楠用秘语将话音传到安樾耳中,却也没有再勉强,笑笑收回手去。   小小的风波过去,貌似没有涟漪,却让在座的尤其是天衍宗弟子们掀起了内心的滔天巨浪,这九嶷国圣子莫非真是妖孽转世,竟然一夜之间将他们傲如星月的岚日仙君迷得五迷三道至此。   自然也没有逃过在场的长者的眼睛,重光仙尊轻抚苒须,似颇满意,百礼骞满脸堆笑却从眼中透出冷杀之意,而玄清真人显然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反应,眼中“不成器” 的叹息和看向安樾的老辣的眼神,透露出“此人并非看上去那样简单” 的怀疑。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时,重光仙尊叩击了一下杯盏,清脆声音令大家将注意力投向正前主位。   “今日都在,本座有两个决定要公布。”重光仙尊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足以保证殿内的每个人都能听到。   见宗主如此郑重其事,大殿里迅速安静下来,大家静待仙尊发话,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第一个,本尊不日要再次闭关,闭关时间短则一年,长则数年……”   话音未落,在座众人除了安樾,个个露出惊讶表情,重光仙尊闭关十年,这才刚刚出来不到一天,便又要把自己关回去?仙尊分神几十年,莫非是临近突破了,所以需要再行闭关专注破境?人们心中不禁猜疑,难道数百年来的第一位大乘尊者,当真要实现了吗,这个猜想又令众人脸上露出敬畏期待之色。   安樾自然是知道重光仙尊已是灯枯油尽,他对这位分神大能与其说是敬畏,更多的是同情,从某种角度看,他与凡人世间里拉扯着一大家子的老者也并无太多不同,在自己行将就木之际,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尚不够成熟的小辈身上。   从急切地安排婚事,与安樾私下达成秘密约定,不难看出他对苍楠寄予了极大的厚望。   只是他不知道,他的厚望大概率是要落空。   所以,当重光仙尊公布他的第二个决定是让岚日仙君在他闭关期间,全面代行宗主职责时,他一点也不奇怪。   但这却在殿内众人之间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岚日仙君固然优秀 ,但毕竟只有二十出头,论修为论资历,前面都还有一个玄清真人。更何况之前宗主闭关,都是天门风峰主代为处理宗门事务,这在大家看来是再顺利成章不过了。   今日筵席上主要是天门峰的人,其他各峰长老不在,三峰中,除了天奚峰,另外两峰长老都与天门峰走得更近,宗主挑在这个时候公布决定,自然是免去了被当场抱团反对之忧。   “世人皆知,天衍宗镇宗之宝乃封印万妖谷的乾元珠,也唯具掌控乾元珠之力的人,方能承担宗门之责。岚日仙君能以一魄修补乾元珠,足见其修为实力,完全掌控乾元珠也指日可待。”   “岚日仙君青年俊才,由他代宗主之位,定会给天衍宗带来鲜活之力。而今又已完了婚,进取之际自然也会稳重行事,天衍宗应该属于年轻一辈了。”   重光仙尊不遗余力推出苍楠。下首众人听到宗主的这番肯定,本来抱有怀疑的这一下也觉得宗主考虑的更加深远,于是当下就有不少人点头赞同。   但重光仙尊似乎觉得还不够,他转向下侧的虞玄清道:“师弟,苍楠毕竟还年轻,他代理宗务期间,你身为位师叔,定要好好地扶持,从旁协助啊。” 仙尊的言辞恳切,但明眼人谁看不出这是在逼着玄清真人当面表态,更是警告他不要有觊觎之心。   重光仙尊公布第一个决定时,玄清同其他人一样,先是意外,但转瞬便狂喜,过去十年他代理宗务,心中早已将这个位置视为己有。以至于宗主突然出关时,他一时还颇为失落,宗主重新闭关,那一切不就都照旧。   但当头一棒转瞬既至,听到由岚日仙君代宗主位时,他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继而内心的狂躁愤怒突起,从最开始忠心耿耿地跟着仙尊 ,到成为四峰之首天门峰的长老,到过去十年为宗门大大小小的事务尽心竭力,眼看离最高的位置仅仅一步之遥。   凭什么就这样轻描淡写抹杀了他的全部功劳,凭什么一句话就令他出局!更何况,岚日仙君魂魄有缺明明是极大隐患,却被说成能够掌控乾元珠的优势,简直颠倒黑白,乾元珠能够稳定如常,那还不是宗门修士共同努力净化之功。   没有大乘境界,谁能担保完全掌控乾元珠,就算是他宗主,怕也不能够!   直到被重光仙尊询问,他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多年的浸淫权术让他早将道貌岸然操纵得炉火纯青,心中怒意不曾在脸上显露分毫,他迅速思索,当下他并无把握与重光仙尊正面抗衡,在天衍宗他也根基深厚,苍楠不过一个毛头小子,就算修为略胜于己,也不足为虑,让他蹦跶几天,宗主闭关之后他再慢慢对付。   于是略作调整,露出唯命是从的恭谦表情道:“宗主高瞻远瞩,岚日仙君年轻有为,玄清定会鼎力相助。”   原本还担心玄清真人会因此心怀不满,甚至拂袖而去的众人听到后,纷纷松了一口气,继而对其淡泊名利的高风亮节由衷敬佩,为自己揣度真人的小人之心而惭愧。   重光仙尊对他的答复似乎也颇满意,转过去对百礼骞说:“今日就在此为亲使饯别,亲使离宗之时,本尊就不再亲往,让孩子们送吧。”   百礼骞赶紧起来躬身道:“宗主费心了。”   筵席结束,重光仙尊起身离席,让岚日仙君和玄清真人随后去瑞阳宫另有交代,其余人也各自预备散去。   毫无征兆地被师尊指定为代宗主,苍楠也一时愣住,师尊的两个突然决定都让他意外,也急需当面再问问,因此整个过程,苍楠都未发一言。   此刻见师尊和玄清真人都离开了,苍楠对安樾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安樾点点头,目送苍楠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   这时,百礼骞也随着离场的亲使团走过来,安樾起身站立,等他走近行了一礼问:“王叔何时动身?”   百礼骞显然有话欲说,但殿内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前后看了一眼道:“圣子随我来。 ”   安樾便跟在他身后,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到殿内有人喊:“九嶷圣子,先别急着走。” 第14章 挑衅   这一声十分突兀,准备离去的人都停在当场,视线刷刷转过来。   安樾循声望去,眉头微微一皱,喊话的人正是虞子佩。   虞子佩大步往他这边走来,安樾内心本不欲理会,但众目睽睽之下转身便走也不合适,于是停在原处,看他意欲何为。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哪怕修真界第一宗门的弟子们也不例外,这两人一个是天门峰玄清真人的矜贵公子,一个是岚日仙君新结的道侣,而宗门内早有虞公子对岚日仙君的倾心仰慕的传闻,这样的两人面对面杠上,就连那已经出了殿门的人也折返回来观望。   以至于当事两人尚未有任何交锋,兴奋和期待的众人已经悄然围成了一个圈,只待劲爆场面。   百礼骞正事被打断,而且又是那个在婚典上生是非的小子,不由得心生不悦,见他来意不善,于是拦在安樾的前头,尽量压着不满问:“虞公子有何事?可否先等圣子与本使了了正事?”   虞子佩斜觑了一下百礼骞,突然裂唇,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是亲使大人,好,你先说,我就在这里等着。” 说完,两手一操架在胸前,目光放肆地看着二人,而他的一帮跟班,以曹代为首,也跟在他身后,对着安樾和九嶷一众人虎视眈眈。   九嶷使团眼见对方如此架势,里边几个年轻的便也上前来,虽然修为上无法与天衍宗弟子抗衡,但若有人对圣子不利,他们身揣法器,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有几人从怀中拿出法器握在手中。   虞子佩嗤声一笑:“怎么,嫌招待的筵席不好吃,还要找主人家的麻烦么?我们天衍宗以礼相待,你们就是这样领情的?我不过是找你们圣子说说话,你们何至于紧张如此。”   他无不鄙夷地说着,那些跟班们也纷纷迎合,发出“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拿出一堆纸糊东西还真以为有用” 的嘲笑。   安樾并不想在此时此地生出事端,于是转而对百礼骞说:“王叔请先行一步回去准备,我与虞公子叙谈几句,稍后我自去与王叔相见。 ”   虞子佩毕竟是小辈,百礼骞的身份是一国之使,无论是他还是使团成员,在此与对方发生龃龉终究有失身份,而安樾既然已经联姻入了天衍宗,算是半个弟子,与天衍宗本宗弟子的事情可以说是内部事务,他也不便插手。更重要的是,此后安樾独自在此,各种情况和变化都要他自己去应对,就算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安樾现在是岚日仙君明媒正娶的道侣,又似得重光仙尊的偏爱,这虞公子就算再有本事,谅其也不敢将他如何。   思前想后,百礼骞终是应道:“如此我便先去做动身准备,切记,以大局为重。”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安樾一眼。   安樾道:“王叔无需担心。”   百礼骞叹口气,不可名状地瞧了一眼虞子佩,甩袖率领亲使团离去。   安樾转向虞子佩,此时他身后已无一助力之人,而面对的却是一帮不带善意挑衅者和一群旨在吃瓜的陌生人。   但他眼中却不见一丝惊慌胆怯,面色从容平静,淡淡道:“虞公子想说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他往那儿一站,气质华贵,雍容大方,整个人闪闪发光,就如同磁石一般牢牢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现场的人惊异地发现,这位凡人国的圣子,明明没有任何修为,却为何能带出如同出窍甚至分神一样境界的气度来。   虞子佩身后那几个本来还气冲斗牛的跟班,面对安樾竟然气焰都矮了一截,对上他冷沉的目光,有几个还心虚地缩了缩。   虞子佩也有一瞬间晃神,但立刻清醒,这反而进一步激起他的恼怒。   他怒极反笑,忽然靠近凑到安樾脸侧,用只让他听到的声音轻轻说:“我怀疑你不是人,是妖。”说完,得意洋洋地退回去,看着安樾的目光极具挑衅。   在他靠近时,安樾不动声色没有退缩,等他退回,安樾眼皮一撩,直视虞子佩:“虞公子,你又神志不清了么?”   虞子佩一愣,这一句提醒了他昨日在瑞阳宫的遭遇,他当时的确是浑浑噩噩发现自己当着宗主的面,跪在安樾跟前,而在那之前,他只记得是想去找安樾的麻烦,结果中间发生的什么一点都想不起,仿佛那一段记忆被抽取了一样。所以最终的结果是他像小丑似的,在安樾面前掉了大面子。   这个让虞子佩想到就恨得磨牙的丢脸经历,他宁愿也一并失去记忆,却被安樾在此时当着众多天门峰弟子提起,还加了一个“又”。   昨天他回来一直到晚间,整个人就处于奇怪的状态,比如跟师弟好好说着话突然会跑到外面,对着月光一阵嚎叫,唬得师兄弟们赶紧去找玄清真人,几番折腾睡去,一直到今天早上才恢复。   事后想来钻地缝的心都有了,所幸时间不长,而同门也都自觉地不提,他才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地揭过去。   自然而然的,所有的不满和怨愤就都归集到了安樾的头上,本来就琢磨着找个什么由头能够治治他解解气,又让他在午筵上看到对方刻意引诱苍楠,当着他的面撒狗粮的一幕。   而这会儿,这个妖孽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到底是胆子大还是人傻,区区一介凡人,身边也无一个帮手,竟然就敢当面叫板?   虞子佩冷笑数声,不怨人不放过你,是你自己要找死!   他向众人大声道:“前日万妖谷走失了一只妖,至今未见踪迹,这妖惯会依附人身,控其心智,本门弟子修行深厚,妖奈何不了,但若是凡人之躯……”   “来人,圣子已被妖物所控,上去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妖物定然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那些跟班听到虞子佩这么一喊,先是懵了一懵,狗腿子曹代首先反应过来,袖子一撸,跟着帮腔:“你们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公子的话?一起上,把圣子从妖怪手里救出来!”   他这么一起哄,几个不明就里的弟子就跟着上前,虞子佩狞笑往旁边一让,七、八个人眼看就要蜂拥而上。   “慢着!” 安樾往后退一步的同时,抬手挡在胸前,目光炯炯地看着围上来的弟子,冷喝道:“你们一个个眼里都没有岚日仙君了!”   岚日仙君四个字果然有震慑威力,那几个血冲上脑的弟子仿佛醍醐灌顶清醒过来,各个顿住了脚,一时不知是上前还是退后。   一旁的虞子佩眼急道:“不准退,快给我上!”   狗腿子曹代忠心耿耿:“大伙儿别被他骗了,圣子定然已被附身,否则以凡人之体,早就被吓破了胆,哪里还能如此笃定地应对!妖物就在他的身体里!”   他这样一喊,那几个便又蠢蠢欲上。   安樾气笑:“想不到堂堂天门峰的弟子,居然是一些胡乱攀咬随口造谣之徒。”伸手一指曹代:“我若说你被妖怪附身,又当如何?”   “有没有附身,衣服脱了一看便知!”曹代嚷道。   围观的弟子见事情有点失控,开始出现不同的声音。   “毕竟是岚日仙君的道侣,这样不太好吧……万一人家并没有。”   “那万一是呢,最近万妖谷常常不太平,还是谨慎一点好。”   虞子佩见人们有所动摇,立刻又鼓动道:“诸位,方才宴席上我就感到不对劲,试问你们何人曾见过岚日仙君那般迁就他人,唯一的可能便是魅妖附身且道行颇深,以至于连仙君都被他骗了去,天衍宗以降妖为任,怎能放任此等妖邪在宗门肆意妄为!”   这话引来了一些赞同,“是啊,岚日仙君何等骄傲人物,之前听说十分厌弃这桩婚事,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   “凡人哪里能长成这般绝色模样,除非有妖力加持,才会让人美貌异常……难道他真的是……”   说话的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以尽数入到安樾的耳中。他左右看了一眼,冷笑道:“如你们这般说,岚日仙君甚至重光仙尊都不如你们,连他们都辨不出的妖邪,倒是你们这群弟子能够辨得出来,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乎意见又倒向另一边。   “对呀,明明刚刚宗主就在场,如果是妖邪,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还是不要贸然行事吧……”   “回头真的触怒了岚日仙君,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   话语间,一些弟子看到情势不明,胆小地怕惹祸上身,偷偷溜走的也不在少数。   看到支持的人变少,虞子佩不耐烦地推开前面要动不动的几人,欺身到安樾身前,扬手就去揪他的衣服。   安樾在那几人围上前时,便时刻警惕他们的动作,虞子佩一动,他的脚立即后撤,然而对方终究是金丹修为,以他的凡人之躯想要躲过几乎没有可能。   感觉到衣襟被抓,安樾闭眼心说今日恐怕难以逃过,只能拼力不受其辱,却在下一刻,发现自己脚下腾空,一阵风带着自己连退三步。   而虞子佩也是明明已经抓到安樾,却被迎面一股劲风化去了手上的力道,对方衣襟从手中滑走,只带出了一样东西飘到地上。   虞子佩又惊又怒,再次催力往前,这回人还没有动,就被一只横伸出的胳膊挡住,同时一个声音响起:“虞公子,以金丹之力欺负凡人之身,这是多给天门峰长脸哪。”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子们看文辛苦了! 可以求一个作收不(小声),个位数太寒碜了。谢谢宝子们! 第15章 解围   看清来人,众人纷纷行礼:“道君。”   正是问机海宫驰道君。   问机海连同宫驰在天衍宗是个特殊的存在,天衍宗四峰一海久负盛名,其他各峰弟子万千,偏偏问机海人烟凋零,且少有与其他各峰来往,仿佛独立于宗门之外,但又确确实实是天衍宗的一部分。   至于宫驰,好像很久以前就是问机海的长老,谁都说不清他到底多大岁数,那些新入门弟子往往以为他已是一位耋耄老人,及至去过了问机海见了本人,才惊觉这位道君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而且数十年来丝毫未变,好像时光在他身上停驻了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宫驰不许人叫他长老,因为他觉得他根本就不老!   更为神奇的是,虽然这位道君岁数成迷,但他的言语行止从不过时,心态也几乎跟年轻人一样,没有一点上了年龄的人的呆板和陈腐,以至于曾与他接触过的弟子,若非刻意提醒,压根就不会注意到他是比自己大了好几倍的长者。   这也难怪,问机海本就是天衍宗的丹山药池,宫驰道君也终日醉心于栽花种草、炼丹冶药。闲来无事给自己配一些长生不老的药丸也是有的,只是他坚称自己从未窥得此等灵药的秘密,所谓长生不老完全是无稽之谈,他自己容颜长驻那是天生的!   架不住几位峰主不信,三天两头遣弟子前去讨药,烦得宫驰索性闭门谢客,不是非常必要不出海。   至于这位道君的修为,跟他的年龄一样神秘莫测,从未有人见过他真正出手,有人说药修高深不到哪里去,最多金丹;有人说几乎与岚日仙君同等,更有甚者说他其实是一位隐藏的大乘,早已飞升只是下来历练而已。   所以对这位神秘的道君,大家尊敬中带着亲近,但又不敢太靠近,过去十来年,唯一也就是岚日仙君与其私交甚好,出入问机海像出入自家后院一样,连大婚当日逃避也是躲去问机海那里。   虞子佩自然是知道宫驰的超然地位,见他插手,没有继续往前,微微行了一礼,闷声道:“道君为何出现在此?我不过是本着为宗门安全考虑,是想帮助圣子。”   宫驰微微一笑道:“我来了一会儿,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到了……唔,你的初心虽然不能说坏,但……扒人衣服,那也未免太过猥琐了些……”   若是旁人这样说,虞子佩只怕当场要出手教训,只是眼前的人莫要说修为不知道比自己高出多少,刚刚轻轻松松一挡便知端倪,就算只是凭资历,哪怕是他父亲玄清真人在场,对其也得恭恭敬敬。   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只好压住恼意强辩:“事急从权,便顾不得那些虚礼。”   “这很简单,”没等他话音落,宫驰便打断他的话:“我今日前来,刚好也是应宗主之邀,商讨与万妖谷有关的事情……正好带了一些我新近研制的照影粉,足可解虞公子之惑。”   说完,手中便多了一个小小的瓷瓶:“此粉对妖气十分敏感,无论妖物隐藏得多么深,触及此粉,都会拟画出妖物的本形轮廓来。”   众人一下子被吸引,当即就有人喊道:“道君,怎么个照妖法,可否演示演示?”   宫驰笑了笑:“自然可以。”他抬头望了望大殿,突然手一伸,对面廊柱上头燃着的一盏灯忽然灭了,也并未见抓取何物,却自他手中传来“叽叽”两声叫唤。   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就见他打开瓷瓶,往手中所抓虚空之物喷洒数下,一团细小的金色粉末喷出扩大,在空中膨胀成一团金色雾影。   宫驰手一松,又是“叽叽”两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蹿出了出去,之前廊柱上的灯便又燃起。   而那团金色的雾却迅速扭曲变换,最后形成一个金色的蚯蚓一样的小虫,停留片刻后,金粉散开,小虫随同粉末消散于无形。   “是火虫!”有看出来的弟子惊呼。   火虫顾名思义,以火为食,喜欢吞火亦喜吐火,但形体极小且好隐身,性惰而懒,本质属于一种性格温和的微型妖物,对人畜没有攻击性,所以常被修炼之人拿来当做火引或者灯芯。   天门宗各殿照明之处甚多,火虫几乎与日常事物等同,因为普遍存在,以致于人们几乎忘了它妖怪的本质。   “正是火虫。” 宫驰道,“所以哪怕是只带着一点点的妖气,照影粉仍可令其显形。”   “这可太神奇了,” 有凑到前面的弟子雀跃道:“再照一个试试看。”话音未落,一蓬金粉就从那个弟子当头掉落,瓷瓶似乎内带空间,小小口子也能喷出好大一圈来。   “那就试试咯。” 宫驰毫不客气地收回手。被洒到的弟子唬得从粉末中跳出来,引起了一阵哄笑。   就见那团粉末渐渐往下坠沉,并未形成任何物状,在落地之前消失了踪影。   “可惜喽,妖怪没有附在你身上。”宫驰对那名弟子调侃,又引来一阵笑。   站在一旁目睹这一切的虞子佩脸越发黑沉,原本他就是随口一诌,要借此由头羞辱教训那个令他讨厌的人一顿,此番完全被这个好管闲事的道君破坏,却又一时奈何不得,心情益发恶劣。   做了两个演示后,宫驰转向安樾,笑容温和道:“得罪了。”   安樾自被他拉出窘境,就对这位年轻的修士心生好感,及至看到众人对他的态度,再联系自己的信息储备,很快就将他与问机海的宫驰道君联系起来。只是此人过于神秘,他原本除了名字身份也不知更多信息,及至见到本尊如此年轻俊朗,也是惊诧万分。   见他不动声色便替自己解了围,此刻更是要以实据为自己正名,安樾心中只存感谢,微笑回应:“多谢道君。”闭目静立。   感觉到细小粉末自面前落下后,他睁开眼,看到金雾渐渐散去。理所当然地,也如前面那名修士一样,照影粉没有在安樾身上显出任何形状,对于他妖邪附身的怀疑也就不攻自破。   宫驰收起瓷瓶,原先亲和笑容尽收,环视众人道:“刚刚无端怀疑过圣子的,难道不应该跟他道声歉吗?天衍宗弟子行事光明磊落,敢做不敢当吗?”   在事实和道君身份的双重压力下,先前帮着虞子佩起哄的众弟子一个个满面羞愧地上前给安樾赔礼,灰溜溜地退下。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虞子佩和他的跟班曹代身上,宫驰也目光锐利地看着二人。   曹代看看道君这边,又望望虞子佩,后者横扫了他一眼头偏向一旁,曹代嗫嚅半天,最后一咬牙,低头走到安樾面前,施了一礼道:“小人有眼无珠,错怪圣子,望圣子莫怪。” 退到众弟子身边。   结果就剩下原本前呼后拥的虞子佩一人站在那里。   面对众人压迫的目光,虞子佩一言不发,转身就想离去,却被宫驰从身后一勾手,倒退着来到二人面前,接着宫驰指头悬空一拨,他便转了个身,正正面对安樾,脚下再也移动不了分毫 。   如此被当场摆弄,虞子佩脸涨得通红,还未等宫驰说话,便大声嚷道:“道君,这就是你说的莫要以大欺小,恃强凌弱?原来竟是只许州官放火!”   宫驰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子骄横至此,正要再小施惩戒,胳膊上却搭上一只好看的手,他抬眼,对上了安樾一双澄澈的眼睛。   安樾从容道:“谢道君维护,倒是不必强求虞公子,他道的歉毫无价值,我并不需要。”   这话听起来奇怪但也颇具杀伤,宫驰一副“道歉虽无用但是何出此言”的疑问,而虞子佩更是火冒三丈:“你胡说什么!”   安樾摇摇头,没有理他,俯身捡起方才虞子佩袭击未成而从他衣襟里带出的东西。   “你手中拿的何物?” 刚刚那样东西掉出来,虞子佩略扫一眼,就怀疑是他们天门峰的传讯鸽。   天衍宗各峰相距甚远,以灵力灌注特别纸张用以传讯是各峰弟子常用的消息传递方式,也有在外的弟子以此法将探寻的讯息传回宗门。   涉及峰中公务的讯息往往先集中到指定信箱,由专人收取清点整理后再依重要程度呈给长老或执事,虽不一定涉及到机密,但非指定人员都会自觉地不去触碰翻阅。   而天门峰接收讯函的信箱,就安置在明华殿侧。   虽然因为当时所顾不及没有看清楚,但讯纸大小、形状正是他们天门峰惯用的鸽子形,因此虞子佩几乎可以肯定安樾趁着赴宴的机会,偷偷开启了天门峰的信箱并盗取讯函。   此种行径不仅卑劣,更是说明他来天衍宗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像终于拿住了对方的把柄一样,虞子佩一下子兴奋起来,胸中简直有“得来全不费工夫”的畅快之感,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他上前一步,伸手到安樾面前:“拿来!”   捡起之物尚在掌中,安樾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激动眼中带红,甚至脸都有些扭曲了的人,对自己昨日竟然还觉得他清秀感到不可思议。   他脸上露出奇怪的神情:“虞公子何意?”   “你手上的东西,拿来!”虞子佩咬牙切齿地说。   “只怕不太方便。”安樾道。   “哼!那定是不太方便,我劝你乖乖拿出来,不要欲盖弥彰。”   这一下突然的变故让众人猝不及防,不知道虞公子因何又如此强硬,定要圣子将手中物件呈现当场,继而也对他到底拿了什么无比好奇。   而宫驰似乎觉得这一幕挺有意思,没有插手,好整以暇地等待后续发展。   终于,安樾抬起头,嘴角微微勾起:“虞公子,是你非要看的,你可不要后悔。” 第16章 美人   “绝不后悔!”虞子佩斩钉截铁地回答。   安樾轻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掌打开,虞子佩正要去抓取他掌中的事物时,那东西突然支棱一下立起来,却并非天门峰的纸鸽子,而是一只纸鹤。   发现自己还是搞错,虞子佩原本志在必得的傲慢一下子僵在脸上,手上一顿。那纸鹤已经在殿内众多眼睛注视下,扑棱扑棱飞起来。   它在众人的头顶绕了一圈,牵引着弟子们的目光,紧接着,它的鼓鼓的身体里突然开始发出声音:   “弟子是来找圣子赔罪的……深感歉意……”   “……希望当面跟圣子说声抱歉。”   “圣子贵人雅量,子佩先前多有得罪,还望圣子海涵……”   纸鹤能收录声音让众人十分讶异,但更加震惊的是,那声音分明就是虞子佩,要不是见他也愣在当场,人们几乎以为他开始道歉了。   场面一度尴尬,因为不仅是道歉,声音中透出的讨好和谦卑简直让人鸡皮疙瘩掉一身。众人看向虞子佩,目光里尽是难以置信和一言难尽。   虞子佩一贯以能者自居,他十岁筑基,年纪轻轻就已进阶金丹可说是除了苍楠以外再无第二人,加上又有父亲的庇护,从小到大生活在众星捧月当中,几时受过这样的憋屈,当即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但此刻宫驰就在安樾身旁,他若贸然再动手绝讨不了好。   最终只是能沉着脸,咬牙切齿道:“够了!”   安樾还没有回答,在一旁看着的宫驰抚掌道:“这个东西好,小美人还有没有,可否送我一个?”   忽被唤作小美人,安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即转身回答:“除了纸张材料,这只纸鹤并无多少特别之处。只是在下此刻没有多带,回头我送一些给道君,道君可依喜好折成不同的形状。”   “我觉得这鹤就挺好的,是你自己折的?”   ……   两人旁若无人地讨论纸鹤,竟是将虞子佩等众人视若无物,后者脸色愈发黑,就在他恨得牙痒时,脑中忽然电光一闪:他正愁昨日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无从解惑,这个纸鹤既然能收录现场的声音,拿回去研究一番,或能还原事情始末。   心念一动,再不管安樾和宫驰,抄手就往还在空中盘旋的纸鹤抓去。   谁知激出的灵力当即被撞了回来,原本一心只和安樾讲话的宫驰像侧面长了眼睛一样,在虞子佩移动的瞬间,便将其拍了回去,同时冷冷斥责:“几年未出来走动,想不到弟子一代不如一代,污蔑构陷强取豪夺,玄清那小子看着还行,怎么教出的儿子这么差劲。”   虞子佩听他一口一个“小子”,不但说了他,还捎带上了自己的父亲,当下怒从心起,恶向胆生,全身灵力灌注手臂,不管不顾再次扑去。   就见空中的纸鹤忽然转了一个方向,紧接着仿佛被一只无形的绳拉拽着笔直快速移向殿门,直到落入走进来的一个人手中。   “犬子做了何等错事,竟然将道君气成这样。” 来人边走边说,正是玄清真人。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岚日仙君苍楠。   殿中众弟子看真人和仙君都回来了,纷纷施礼,却没人敢将殿中刚刚发生的事情告知。   苍楠乍一见到宫驰颇为意外,又见安樾与宫驰并排站在一起,更是诧异。而殿中诸人各个眼神躲闪,与二人相对的虞子佩则一脸忿懑。他心中起疑,走上前问:“发生了什么事?”   视线落在安樾身上,目光显露关切。   安樾正要开口,忽然耳边传来众弟子的惊呼:“虞师弟,虞师弟……”   就见方才还耀武扬威的虞子佩忽然倒下,小腹中插着一柄匕首,而他自己的手正握在匕首的柄上。   鲜红的血从刀刃入口处流出来,滴滴洒洒落到地面。   玄清真人脸色大变,立刻上前,但不知是否巧合,虞子佩却正好朝离他较近的苍楠身上倒去。   苍楠下意识伸手一揽,顺势屈膝蹲下,臂弯托住虞子佩,令他的身体稍平,二话不说施加灵力封住了他的伤口,蹙着眉头问:“虞师弟,你这是何故?”   “子佩,你在干什么?” 同时惊颤发声的还有玄清真人,他此刻也来到另一边,说话间已经再给虞子佩施加了一层保护。   几乎是一瞬间,殿内的焦点就都转移到了虞子佩身上。   苍楠见血止住,而玄清真人就在对面,正要将臂中的虞子佩移交到他父亲手上时,虞子佩却伸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臂膀。   “师兄……师兄,真好,原来你还关心我。”虞子佩脸色苍白,神情凄惨,已丝毫不见先前的戾色。   “都是宗门师兄弟,自然会关心,到底出了什么事?” 苍楠眉头未展,疑虑重重。   “是我的错……我担心安樾,不,圣子被妖邪所侵,会无意间伤害到师兄,所以言语有些过激,不料被道君误会,要拿我问罪……我深感对不起师兄,所以……”   “子佩,你这傻孩子,误会说清便可,怎可自伤体肤!” 玄清真人又心疼又急迫地插话。   “妖邪?”苍楠不解,“何来妖邪?”忽又似记起一样:“你是说半月前万妖谷的异动?我与真人皆已探查,只是虚惊一场。”   “那,是我太过担心……”虞子佩话没有说完,剧烈地咳起来,面色更加苍白。   “子佩,不要说话了。”玄清揪心不已,给他又施加一层保护后起身面对宫驰:“道君一向不问宗门之事,偶然大驾光临指点峰中弟子自是欢迎。犬子便有不是,道君身为前辈,教育教育,何至将人逼迫至此。”   宫驰正对虞子佩精湛的演技三观震荡,突然遭玄清真人诘问,竟然一下子被问住,他向来不羁,更不可能为一己声誉去跟他人解释什么,当即嗤笑一声,不做申辨。   却立刻听到两人声音:   “道君不会如此,真人切勿多心。”   “道君是因为我,真人要怪就怪我吧。”   苍楠和安樾同时发声。   话音一落,两人的目光隔着中间的数人对上 。苍楠眼中藏不住的惊疑:他的道侣何时跟他的好友走得如此近?   安樾看看苍楠,又看了看他臂弯中的虞子佩,默默错开眼神。   “噢,”玄清真人这会才把注意力放到安樾身上,上下打量他一回,又看看宫驰,冷笑道:“圣子是仙君的道侣,却为何站在道君身旁?道君世外仙人,圣子究竟有何魔力令百年不出门的道君为你出头,难道你们早就私下勾连?”   “你们父子的胡咬攀扯功夫倒是一脉相承,”宫驰气笑:“我与小美人今日方第一次见。” 对方言语暗讽安樾,宫驰当即反驳。   小美人?   苍楠听言,目光再次投向安樾和他身边的宫驰,疑色更甚。他让旁边弟子将虞子佩扶到一侧休息,起身走到安樾和宫驰之间,不动声色地转身隔开两人,对玄清真人微微一礼道:   “师叔,道君乃是侄儿好友,圣子是侄儿道侣,他二人但有得罪虞师弟之处,皆由侄儿承担。” 说着看了看被一众弟子拥簇照顾的虞子佩:“虞师弟之伤,亦由苍楠一力救治,接下来三日,我都会以灵力渡之,担保三日后虞师弟痊愈。”   玄清真人刚要说“不必”,那边躺在案几边的虞子佩就挣扎着大声问:“师兄说的可是真的?”   苍楠:“言出必行。”   玄清真人到底顾忌着苍楠现在代理宗主的身份,又记挂着儿子的伤势,话已至此也就不再多究,扫了三人一眼,面色阴沉地让人抬着儿子离去。   余下的弟子侍从等也都小心翼翼地告别离开,最后空落落的大殿上只剩下安樾、苍楠和宫驰三人 。   苍楠将安樾拉过一旁,扶住他的双肩上下看了一看,问:“可有受伤?”   安樾对上他的眼,淡淡笑了笑,摇了摇头。虞子佩为了掩饰劣行,不惜自伤一刀,他如果此时再说什么,反倒显得得理不饶人。   “有我在怎么可能受伤,啧!” 一旁斜眼看着的宫驰不屑插话。   苍楠侧首白了宫驰一眼,又转回问安樾:“可有受委屈?”   安樾顿了顿,眼眸垂下,嘴角勉强牵起,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啧啧啧,要不是我来的及时,委不委屈可就难说。” 宫驰又插话。   苍楠哼笑一声,放开安樾,转向宫驰,盯着他。   “看,看我做什么?” 宫驰忽然没了底气。   “小美人?” 苍楠扬眉,好气又好笑地问。   “那个,我与王叔约了有事相谈,我先去了。” 安樾打断二人,惴惴道。说完就要转身离去。   苍楠拉住他的手。安樾与他的目光一触即离,却感觉到额侧的碎发被手指拨开,不禁又抬起眼。   苍楠神情柔和,轻声说:“是我疏忽了。” 说完以指为刃,右手指尖已经凝出一滴血,他将手指轻轻摁上安樾的额头,正是合籍之时两人契血没入的地方。   待那滴血完全进入,苍楠收回手指,已经完好如初。   安樾不解地以眼神询问,苍楠道:“纸契不足以护你,你虽无修为灵力,这一滴血契,可为你挡住金丹以下的攻击。”   见安樾讶异的眼中似有水光,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笑道:“不用感动了,去吧,我与道君说两句话便去寻你。”   待安樾走出明华殿,苍楠转身,正好看到宫驰面对着他龇牙咧嘴,仿佛吃了一筐酸葡萄的脸。   苍楠向他走去,笑道:“说吧,小美人是怎么回事。” 第17章 送别   “想不到清高骄傲的岚日仙君,居然也能肉麻至此。” 宫驰连连咂舌。   “不要避重就轻。” 苍楠道,两人并排走出殿外。   “小美人怎么了?我还不是叫你大美人。”宫驰申辩。   “我可警告……”   “停停停,我一个老人家,开不得玩笑啊。”   “老人家?也是,还是童子身的上百岁老人家……”   “说得你好像不是童子身一样!”   ……   两人如惯常一下互损一番后,已经来到殿外广场,明华殿处于天门峰较高处,从广场前方眺望,如同从飞舟上看去一般,可从另一个角度,将轩辕台及四周景象尽收眼底。   两人相视一笑,宫驰又说道:“不过讲真,我昨天还好奇什么样的人物能入了你的眼,等看到小美人,才明白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你能不能不要小美人小美人的。” 苍楠给了他一拳。   “我喜欢!……哎呀,若他是个女子,你还可以担心一下。我虽然还年轻、俊美,但若说情爱之事,还是……谨谢不敏吧。”   苍楠默然,他与宫驰多年交好,意气相投胜过同门师兄弟,虽时不时忘记了他实际的年龄,但多少知道久远以前,他自有一段伤心往事,既然对方从不提及,他也从不问。   “今日殿中到底发生何事?” 他又问。   宫驰说他本是应宗主之邀前来,正好苍楠和玄真仍未出来,他便随意晃到了明华殿。前面的他没有看到,来时正碰到虞子佩咬定安樾被妖邪侵体并要当场扒他的衣服。   苍楠搁在玉石栏杆上的手握成了拳状。   “不过没事了,既然是你喜爱的小道侣,我万无不出手的道理。我原本以为天衍宗的徒子徒孙都如你这般青年才俊,谁知道竟然如此上不了台面……唉,一代不如一代,除了你啊。”   苍楠眉头微皱,握拳的手又渐渐松开:“多谢……不过虞师弟,他从前并不是这样,怎会如此。”   “你不是吧,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你那个师弟,对你莫不是有那个意思?”   “你是说,他嫉妒安樾与我的道侣关系?” 苍楠抬头,有点不相信。   宫驰耸耸肩膀:“大概喽,而且你那个师弟,跟他老子一样,真真假假……你可要小心。”   苍楠一笑置之:“倒也不必太过多心,师叔于我还是多有扶助,师弟当是对樾儿略有偏见,一如我之前。这其中当是有些误会,找个机会解开便是。”   宫驰:“宗门内务,我也无甚兴趣插手过问,但你对小美人到底是何用心?竟然用上血契,我可告诉你,纸契好解,但血契要解,那可是要断骨挖筋。”   “为何要解?” 苍楠道。   “不是,你忘记他是凡人之躯了,寿元有限,总会……走在你前头的。”   “那我当寻天下灵药,为他延寿续命。” 苍楠望着前方,脸上露出笑意,“如此,当不枉他对我情根深种。”   宫驰大无语地看向苍楠,见对方心驰神往似已沉醉,只好心中暗自嗟叹一声不再多话。   两人又说起宗主重新闭关,苍楠说他不知为何,对师尊这么快又重新闭关颇为担心。   宫驰接口道:“你就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宗主叫我过来,更主要的还是不放心你,你这缺的一魄收不回来,始终是个隐患。”   “说起来,我之前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待下次突破,去万妖谷拿一只大妖祭奉乾元珠,取回魂魄便是,只是……” 他看向宫驰,欲言又止。   宫驰好奇:“只是什么?”   苍楠脸上忽然飞起一小片红,几番迟疑终于问:“你给我备的那个……贺礼,还在?”   宫驰疑虑地看着他,渐渐似悟过来,嘴巴慢慢张圆:“不是,你不会真还是童子之身吧……”   躲过苍楠送来的又一拳,他换上正经面孔:“这又是为何?你不是说喜欢他吗?还是他……不愿意?”   “非也。”苍楠便将简竹之前的警告说给宫驰。   “这我倒是没有想到,如此说来,那礼物当真还不合适。这样,改日你将小美人领来,我替他搭搭脉,或者有法子令他……坚强一点。”   “当真有法子,不会伤到他?” 苍楠欣喜地问。   “啧啧啧,莫要心急。”   苍楠:“……”   宫驰突然发出一阵爆笑,惹来苍楠莫名和十分怀疑的目光。他笑了半天后,终于忍住,说道:“我想起来你十三岁那年的第一次雄起,臊得跳入我屋前海子,一海子的红鱼都被你震晕的事情……哈哈哈哈哈……”   苍楠再也忍不了这个老不正经的瓜娃子,一掌风驰电掣打过去,一灰一蓝如陀螺般在明华殿前飞转……   及至宫驰实在躲不过告饶,苍楠才松开了他。宫驰指着下方轩辕台上一群如蚂蚁般攒动的人群道:“看,你的小道侣已经在送别了,我也该去跟宗主叙谈叙谈。”说完悠然离去。   苍楠看向轩辕台,果然一抹浅蓝身影在一群褐衣人群中尤为抓人,他嘴角勾起,往轩辕台从容而去。   *   百礼骞和安樾站在巨大石台的一隅,看着亲使团及侍从将回去的行李物件一趟趟搁到升降云车上,再由升降云车拉升至停在半空的飞舟,这只乌金飞舟随迎亲舟队同来,如今十艘“飞龙”战舰已经留在天衍宗,百礼骞使团一行便将乘着这飞舟返回。   在他们面前,一支十人的队伍一排肃立,队伍中有老有少,身着统一干练劲服,一个个体格强健有力。   这是九嶷使团特地留下的飞龙战舰技师,将在天衍宗停留两年,对天衍宗接手战舰的弟子予以指导培训,之后再返回九嶷国。   “而等具是九嶷人,虽然暂留天衍宗,莫要失了九嶷国的颜面,指导亦须尽心尽力,以彰显我九嶷国的风范。”百礼骞对留下的人训话。   “是!” 众人响亮地回答。   “今日我虽然离去,但圣子会留在天衍宗,尔等虽有领队,如遇事不决,一切皆听从圣子之命。”   “遇到什么困难,来找我便是。”安樾也补充说。   又是齐声响亮的“是”后,百礼骞命他们退下,单独与安樾往空旷处走去,边走边谈。   “昨日如何?” 百礼骞开门见山。   安樾知道他询问的是与岚日仙君的交合之事,他摇了摇头。   百礼骞掩饰了眼中掠过的一丝失望,沉声道:“不急,稳妥一点好,不过我看那仙君颇被你吸引,这个头开得不错……只是也不宜拖太久,他是否已知你的体质对他能有极大助益?”   “宗主请我隐瞒此事,不令仙君得知。”安樾道。   “这是为何?” 百礼骞听了安樾转述的解释后,赞同他的应对,“既如此,你在此事上顺着宗主便是,关键是莫要令他起疑。”   “安樾你做得很好,有任何的变化进展,及时与我这边通气。” 百礼骞又道:“在天衍宗内直接传讯不太安全,半年前我已经命密院在宗门下的仙都城设立了一个铺子,此后那里便作为你与家中消息物件互通的据地……”   安樾将百礼骞交代的接头方式注意事项一一记下。   “每日的药可坚持服用?” 百礼骞又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说:“如此便好,尚有三个月,十八年的药期便满,此后可以不再服用。至于引药,除了你带的一块,剩下的原料还可以制成两块,会一并密送到据点,届时你前往仙都城取来……”   见安樾一一应答,百礼骞倍感宽慰,突然他停住脚步,神情严肃道:“有一件事,虽然并无多大可能,但为师还是要提醒于你。”   久未听到师徒的称呼突然出现在百礼骞口中,安樾心中一凛,知道关系重大,当即面容肃穆,躬身一礼:“师父请讲。”   “那岚日仙君天人仙姿,神俊出尘,普通人自然是极易陷入其情爱幻影。但是安樾,就算你与他有再亲密的关系,在此过程中,你也绝对不可动心生情,忘记自己的使命。否则不但我琉月一族延续无望,多年的心血化为泡影,你个人也会沦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安樾肃然:“天衍宗鱼肉我九嶷,使命时刻未敢忘,师父的教诲弟子谨记。”   百礼骞面色缓和下来:“好孩子,此路艰难,要知道,修行之人以求道为本,就算有些花花草草,对他们也不过是过眼云烟的历练而已,不可糊涂。切记!切记!”   ……   轩辕台临近的山峰奇石林立,一条蜿蜒石道延伸至崖边,再由一座吊桥与轩辕台相连,是许多通往轩辕台的路径之一,苍楠此刻便走在石径上,再拐过一道弯,便走出了石林,来到吊桥边。   远远便能看见安樾与他的王叔一边走一边叙谈,苍楠停下脚步,如若此刻便过去,大概会打扰他们的话别。   从与安樾的攀谈中,他知这位王叔与安樾亦父亦师的关系,此番小道侣背井离乡,独自留在他的身边,之后与自己的家人亲友自然是难得再见,念及此,他又何忍去破坏这一刻的温情。   见安樾在王叔身边,频频乖巧点头,苍楠眼中露出笑意,小道侣真是越看越可爱,而他那位王叔,显然也是十分的不放心,这千叮咛万嘱咐的样子,令苍楠都忍不住想上前大声告诉他,他会好好地看护安樾,他实在无需如此担心。   两人忽然停下,脸色也变得严肃清冷,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以苍楠的修为,他此时若将识海放出,自然是可以在对方毫无察觉之下听到他们的对话,但一来他不屑为此低劣窃听之事,二来在道侣不知的情况下探听其话语,也是对道侣的不尊。   所以他只是很快地掐去了这个念头,继续微笑着观望。   突然,百礼骞一撩衣摆,在安樾的面前单膝跪下,并低首行参拜大礼!   如若安樾跪拜王叔,他不会觉得诧异,但反过来……   是何等不寻常之事,会令小道侣口中尊敬的王叔颠倒辈分,向他行如此大礼?   而看旁边九嶷亲使团其他众人的反应,人人望向二人,也是掩饰不住的吃惊。   苍楠心头一动,但还是忍住放出识海的念头,踏上吊桥往轩辕台走去。   另一头,安樾惊诧之下去伸手欲将王叔扶起,但对方使力不动,他扶不起来,只好就这样的姿势听着百礼骞说话。   “圣子,这一跪是代琉月族万千族人对你无私付出的感激,也是代表九嶷国子民对你为国人以身冒险的感恩。请受我百礼骞、也是千万人一拜。”   “王叔快快起来。”安樾泪水瞬间盈眶,“安樾不敢忘记。”   百礼骞终于站起,亦是老泪纵横。   安樾拭去眼中热泪时,苍楠正好走到近前:“樾儿、亲使大人,如此伤感,大可不必。”   --------------------   作者有话要说:   为错过真相的苍楠默哀一秒钟。 第18章 雪浪   百礼骞看到苍楠突然出现,不知何时已来,有没有听到他和安樾的讲话,心中大惊,表情甚至有些僵硬,等听到苍楠的招呼,才略微放了一半心,但仍是心中警惕。   苍楠自然是当做他因为被看到话别流泪而尴尬,朗声笑道:“亲使大人待樾儿如亲父子,你尽可放心,此后樾儿跟在我身边,我定然护他一世平安。” 说着,再自然不过地牵过安樾的手,与他并立在百礼骞面前。   百礼骞听着一口一个“樾儿”,有些发懵,但自然以多年老奸巨猾的素质坦然接受,长长地舒一口气道:“安樾是我看着他长大的,如今送他来此,心中确实万分不舍,不过有仙君这番话,还有对安,……樾儿的垂爱,我就放心了。相信九嶷国主也定当对仙君的的深情厚谊心怀感念。” 说到后面,他已经驾轻就熟,游刃有余。   苍楠看了看安樾,眼中还有未拭干的泪,便抬手替他擦了擦,柔声道:“傻瓜,天衍宗和九嶷又不是隔着天堑,什么时候想了,我陪你回去看看便是。”   百礼骞看在眼里,微微眯眼,心中的另一半担心也放下。   此时,日头已经挂到群峰上头,将拉长的如屏风一样的山影投射在巨大的轩辕台之上,遮去了半边石台。   悬浮空中的乌金飞舟发出了预备出发的一声悠长号鸣。   “好了,千言万语终有一别,仙君,本使就此辞别。祝愿天衍宗和九嶷世代友好,福泽绵长。”   苍楠拱手礼送,牵着安樾来到登舟的舷梯前,与留守的技师队伍一起,目送九嶷使团的人陆续登舟。   发现安樾仍然沉浸在伤感之中,他抬手揽住了他的腰,并轻按抚慰。   百礼骞最后一个登舟,上去前,他转身朝向安樾:“圣子,切记一定要服侍好仙君。” 他重点强调了服侍二字,在苍楠听来,虽然有点奇怪,但是也很受用。   看到安樾点头,苍楠心中升起怜惜,你倾心服侍我,我也定会疼惜怜爱你。   飞舟的舷梯收起,几声长鸣后,渐渐发动上升,当升到距离最高峰顶相当远后,调整方向,往宗门而去。渐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最后一个小小的黑点也消逝在天际边。   看安樾仍是失神望着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的天空,苍楠叹了一口气,他轻轻将安樾掰转过来,双手搭在他肩上。   “樾儿,”他说:“王叔已经走了,抬头看看我。”   安樾顺从地抬起双眸,定定看着他,两人近在咫尺,从彼此的眼珠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自己。   苍楠先笑了一下,道:“笑一笑。”   半晌,安樾回了神,看着苍楠,笑了。   “叫哥哥。”苍楠又说。   安樾眼中渐渐显出神采和羞涩,又半晌,轻轻喊了声:“哥哥。”   苍楠心中十分温暖,情不自禁将他揽入怀中,下巴蹭着他的额头,闭眼轻轻摩擦数下:“好樾儿。”   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抖动,应该不是出于冷,苍楠扶着他面对自己,眼神发出些许疑问。   安樾的脸色微微发白,看着他的目光露出令苍楠感到费解的神情,好像挣扎又好像害怕,连唇也极微小幅度地颤动起来,苍楠正欲问,安樾突然双手抄到他背后,脸紧紧贴在他颚下胸前。   抱得那么紧,就好像怕他突然消失了一样。   苍楠大为感动,回抱他,“不难过了啊,以后你有我。”   两人的拥抱旁若无人,整齐站立在一边的十人的九嶷技师队伍昂首望前,看都不敢看 。   这自然是因为无论是他们心目中缥缈神秘的圣子,还是宛若神仙的宗门第一仙君,都是那么高不可攀的存在,不能直视以亵渎。   而他们俩抱在一起,又是那么理所当然,他们不拿眼睛看,心里却是敞亮且高兴,神仙一般的圣子当然需得神仙一样的仙君来关爱。   怀中的人终于平静下来,苍楠轻拍了两下背,说:“好了,旁人都看着呢,你这九嶷圣子,在你的圣民面前,是不是该坚强点。”   埋首于苍楠胸前的安樾终于直起身,看向苍楠的目光已经温情和软,他不好意思笑笑,用几乎让人听不见声音说:“哥哥坚强便好。”   苍楠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他心中猛然一跳,嘴角泛起笑意,放开安樾,仍是牵手来到那支一动不敢动的队伍前。   “各位,天衍宗对你们的留守十分欢迎,也希望各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对我宗弟子不加保留,倾囊相授。对教的出色的,本君定当重谢。”   众人齐声赞颂称谢。   “你们的圣子既是我的道侣,你们自然也是我所器重的,凡有所需所求,告诉圣子或者告诉我,都是一样。希望你们在天衍宗有一段愉快的经历。”   见神仙仙君如此亲和,众技师们大受鼓舞,纷纷表示尽心尽力。大胆的还祝愿仙君和圣子幸福久久,苍楠和安樾均欣然接受。   最后众人在侍从的带领下开心去往驻点,终于若大的轩辕台上只剩下苍楠和安樾二人。   晚霞红透了天边,一天剩下的些许天光分出最绚丽的两抹映在两个携手而立的年轻人身上。   ……   “哥哥,飞舟呢?” 安樾等了半晌,没有看到通行舟过来接他们,左顾右盼,一脸茫然。   苍楠看着他好笑:“今天我们不乘舟。”   在安樾疑惑的眼神中,苍楠吹了一声哨子,很快,空中一声清越的鸣叫声,远处出现了一个小点迅速朝二人飞来,几息之间,小点就如跳跃般从看不清形状到清晰到成为一只振翅而飞的巨大洁白的鸟。   白鸟滑翔而至,在轩辕台上空盘旋几圈后,稳稳落在平台上,离安樾二人不过数丈远,但在安樾看来,仿佛面前降下了一座落满雪的小山。   如果从空中望下去,安樾和苍楠如同圆盘上的两粒芝麻,而白鸟就仿佛是一颗鸡蛋。   “它带我们回去。”苍楠说。   安樾天生与鸟亲近,但这么巨大的鸟,他也是第一次见,不禁又欣喜又惊奇,很想摸摸它的羽毛。   他小心走近,巨鸟硕大的脑袋转过来看了看他,“咕咕”两声,又转回去,身体并没有动。觉察到白鸟性情温驯,安樾伸手轻轻搭在白鸟的羽毛上,结果发现它翅膀上的羽毛虽然看着十分顺滑,但手指轻触,就能感觉到排列整齐的羽枝坚如钢刺,而羽轴更是如一根巨骨,硬如玄铁。   此时苍楠也来到他身后,笑对他说:“怎么样,爬上去?”   于是安樾扒着白鸟的身体开始往上爬,结果羽毛表面太过滑溜,安樾好容易往上爬了两尺,手中出了汗,然后就毫无征兆地滑到地上。   这一下激起安樾的好胜心,顾不得抓乱白鸟的羽毛,手伸进羽枝间,抓住一根再尝试,然而手上的汗越来越多,爬到四尺高,在羽枝上吊了一会儿以后,他还是滑了下来。   身后传来哈哈的笑声,安樾这才知道苍楠是故意逗他玩,他转过头,鼓起嘴生气地看向苍楠。   苍楠忍住笑,上前来正欲帮忙,忽然白鸟将一侧的翅膀伸展,贴着地面像一张地毯一样地铺开,还趴在白鸟身上的安樾自然就落到翅膀上。   在他还不明所以的时候,身体就离开了地面,白鸟抬起翅膀,将安樾轻轻地放在了背上后,又收了回去。   被抛弃的苍楠发出一声惊诧的“咦” ,然后身形一晃跃上鸟背,落在安樾身旁。见安樾像小孩一样伸着两腿坐着,这里摸摸,那里摸摸,无比新奇的样子着实可爱。   苍楠笑着坐到安樾的对面:“如何?好玩吗?”   安樾“嗯嗯”点头,抑制不住地兴奋:“它怎么这么大,它叫什么名字?”   “名字?唔……就是白鸟。” 苍楠发现自己没有想过要取名。   “啊?这么可爱连名字都没有。”   “那你取一个。”苍楠拿胳膊拄着头,专注看他。   鸟背上的羽毛不同于翅膀,轻软柔和,摸起来温暖舒服,在清风的抚弄下,白鸟脖颈到背上的毛如雪浪一样地翻滚。   “它的羽毛像雪一样白,像卷起的一层层浪,要不就叫雪浪?”安樾问。   “好,就叫雪浪。”   安樾高兴起来,转向鸟首,喊:“雪浪,雪浪。”   白鸟“咕咕”两声。   苍楠亦开心,他起身与安樾并排而坐:“……说来也奇怪,我还担心要费一番劲才能让它接纳你,看来你不但招人喜欢,也招鸟喜欢。”   说完,他仰头倒在洁白的羽毛间,在蓬松的绒羽上压出了一个浅浅的坑。双手搁到脑后,架起一条腿,看上去十分惬意。   雪浪的背很宽很大,如同一张大床,就算是在上面翻滚,也不担心会掉下去,安樾看看苍楠,也像他一样躺倒,身下柔软的羽毛几乎将他埋起来,怪不得苍楠看起来那么舒服,因为确实舒服,安樾想。   下一刻,靠近苍楠那边的手就被他覆上,两人手握在一处,望着辽阔的天空,享受这惬意舒心的时光。   眼前景物动了起来,雪浪展翅腾空,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吹过,绒羽抚过脸庞 ,酥酥痒痒,安樾一时间觉得,如果可以,他愿意就这样乘风驾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一直飞到没有阴谋,没有算计没有任何争斗的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安樾:男人的嘴,啧啧!   与真相擦肩而过的苍楠:媳妇真乖真好哄! 第19章 温池   天门峰峰主居所观澜院,玄清真人注视着桌上的纸鹤,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纸鹤经过抓揉已经有些变形,头歪斜着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手指轻滑,纸鹤又响起重复了十多遍的声音,的的确确是他儿子虞子佩的声音没错,但除了那几句,也无更多的信息透露,这纸鹤虽精巧,收录的时间也有限。   昨日儿子的突然异常就十分蹊跷,虽然听报曾去过瑞阳宫,但症状不久消失,他也就没有敢多想,如今看来,这里边确实有隐情。   想到此,他抓起桌上的纸鹤,往后头虞子佩的卧房再次走去。   刚到门口,就听到里边杯盏破碎的声音,还夹着虞子佩的尖锐的喊叫:“滚,滚出去!我不喝也不吃。”   虞玄清眉头紧皱,一步跨入:“子佩,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自回来后,虞子佩就拒绝治伤、服药,连他这个父亲都不让靠近,说是给他都治好了,苍楠师兄来了还治啥?   这个儿子自小就娇惯坏了,再气再急也毫无办法,又下不手去打。   “你出去!出去!” 虞子佩甚至还要自伤经脉,将他父亲加在上面的保护破坏。   “子佩!” 虞玄清忍无可忍,一梭灵力过去,封住了他的四肢和哑穴,虞子佩不能动弹也说不出话,靠在床上恶狠狠地盯着他父亲。   虞玄清深叹一口气,命收拾碎物的侍从先出去,然后拉了一张椅子坐到床前,平复了一下心中郁闷,说:“你以为你这般闹腾,你师兄就会休了那圣子,改换门庭与你合籍?”   被说中了心思,虞子佩眼神黯淡下来,在点头保证不吵之后,被解开了哑穴。   “可是在那个圣子来之前,师兄明明对我就是最好的。” 虞子佩不服气道,“他就是个妖孽,狐狸精,把师兄给迷住了。”   对于和九嶷的联姻,虞玄清也十分不解,若说是看中九嶷的财富,以天衍宗的地位实力,就算是他九嶷不情愿,年年的岁贡仍是一分不差地送来,即便是安抚,给点其他好处也就是了,何至于要天衍宗最出色的弟子与其联姻?   宗主到底是想从与九嶷的联姻中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存疑,只是又有何人敢去质疑询问 。   “我来问你,你为何要去瑞阳宫?”虞玄清问。   “不是说了吗,我看那小白脸不顺眼,听说他去巴结宗主,肯定没有什么好事,自然就去抓他的把柄。”   “那你抓到了什么?不但没有,反倒自己落下话柄。”虞玄清顺了顺气,“你再想想,为何会说出纸鹤中的那些话?”   “哎呀,你别再逼我了!” 虞子佩抱起头不耐烦地嚷道:“说了想不起来,一想就头痛得要命!”   “儿啊,让那个圣子消失容易,但让你师兄回心转意可不容易,别看只是一介凡人,但他绝对不简单,你若想最终取而代之,就不能如此任性。”   “你定是触及了瑞阳宫的什么禁制导致记忆受损,你安静配合一点,让为父好好查探一下,说不定能找出端倪,才能找到对付的法子。”   虞子佩沉默半晌,终于咕哝道:“行!我配合。”   半个时辰后,虞玄清脸色黑沉地从儿子卧房中走出,虞子佩已经睡下。   刚刚他冒着让他元神受损的风险,施加了摄灵禁术在儿子身上,结果遇到极大的反弹,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的身上已经施加了一道同样禁制,并且力道比他的要强得多!   在这天衍宗,又有谁的修为能远在他玄清真人之上。   答案不言而喻,而身为宗主的一代仙尊,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会将这样一个令人胆寒的禁术施加到小辈弟子身上!   虞玄清牙齿咬得咯咯响,白日里迫不及待地夺权、对他明里暗里的防范,甚至于不顾师兄弟之谊对子佩下此狠手,重光仙尊早也不是过去他唯马首是瞻的师兄,他变了。   既然你做了初一,就怨不得我做十五,虞玄清的目光渐渐狠戾凶残。   *   雪浪飞得又稳又快,甚至日头都没有完全落下,便将安樾和苍楠带回了天麓峰。熟门熟路地停落在天麓峰山崖一片开阔平坦的石台上。   安樾觉得还远远没躺够,被苍楠拉了几下都不起身,最后在苍楠伸手到他腰间挠动时,才扭躲着跳起来。   “什么时候还能让雪浪带着飞啊。” 他恋恋不舍道。   “你喜欢什么时候都可以。不过雪浪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听话,带与不带,要看它高兴,今日它心情不错,若哪一天它不高兴了,我的话也是不听的。” 苍楠道。   “真的?” 安樾不信地皱起鼻子,转身拍了拍雪浪的厚实的身体:“雪浪,仙君哥哥的话你可以不听,我的话你肯定听对不对。”   雪浪:“咕咕。”   苍楠笑道:“走了。”   说完二话不说,双臂自安樾腋下和腿弯抄过,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安樾惊道:“做……做什么?”   苍楠眉头扬起:“你敢跳下去?”   安樾目测了一下雪浪脊背和地面的距离,吞了吞口水,默默地伸手勾住了苍楠的脖子。   一个起跃,他甚至都没有看清,人已经随着苍楠落在地面,苍楠放他站稳,才松开手。   安樾走到雪浪的面前仰头,大白鸟的圆圆脑袋好像高高的圆塔的顶,雪浪看到他,歪了一下脑壳,竟然蹲趴下来,将脑袋低下,往安樾身前蹭过来。   意外又惊喜,安樾立刻上前抱住雪浪的脖颈,道:“好雪浪,原来你真懂我的话。”   在后面目瞪口呆看着着这一切的苍楠开始相信,雪浪那一声“咕咕” 是肯定的答复。   见一人一鸟亲昵许久,苍楠终于忍不住上前拉开安樾:“够了够了,黏糊什么劲,让它去觅食吧。”   两人在崖边目送雪浪飞远,安樾问:“雪浪到哪里觅食?它这么大个,要吃不少东西吧。”   “它常去问机海,宫驰海子里养了不少鱼虾,还是吞了不少灵丹妙药的非凡品种。有时候它也会离开多日不见,大概是去南海边,那里是它老家。 ”   安樾听了雪浪被苍楠在南海历练时捡回又养大的经历,向往不已:“我没有见过海,我若有机会去,是不是也能捡一只雪浪这样的鸟回来。”   苍楠哈哈笑道:“你以为捡鸟跟捡贝壳一样?雪浪是灵鸟,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到的。” 说完,他又加了一句:“想看海,那还不容易。”   两人说着往崖下走,遇到石高路陡,苍楠先行再转身搭手让安樾下来,安樾渐渐适应将手放入苍楠手中,已是自然无碍。   下了崖,刚拐上回去庭院居所的路,安樾突然脚步一顿。   “怎么了?”苍楠关切问。   “我的纸鹤,当时一打岔,忘记拿回来了。”安樾道。   苍楠也想了起来,当时关注虞子佩的伤情,果然是略过了:“可要紧?不着急的话,明日我去天门峰,替你要回。”   安樾想了想,抿唇道:“不打紧,反正也无多的讯息,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   ……   司吉远远见白鸟飞来,便知道仙君和圣子已回,早早候在了庭院门外。   见二人牵着手走回,他心里抑制不住地尖叫,立刻上前来汇报当日工作,包括专门去伙房订了时新漂亮的菜式,安樾的箱笼也都摆放齐整,几个房间也都打扫熏香弄得干干净净。   末了,他神秘又激动地说:“庭院后头那个久未启用的温池,今日常务司也专门派人来进行了修葺,引入泉水,开启聚热阵,又拨了许多灵石,可保全天热水温泉。”   见苍楠未说话,司吉有些吃不准,小心道:“我知道仙君日常对此并无需求,可圣子他是凡体……”   苍楠眉梢微吊,什么常务司派人,这不用说是司吉自作主张去要求来的,他眼角瞥过安樾突然一亮的眼睛,此举不能不说甚合其心,便截断道:“谁说我没有需求。”   司吉得了这话,放了一百个心,更暗自为自己的机灵得意。   安樾今日一天甚是疲惫,驾乘雪浪的兴奋过后更是乏意浮现,听闻精神一振:“还有温泉! 素日我在九嶷王宫,寝殿里也有一个大大的温池的……”   说完转头看着苍楠,那意思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泡。   最后,是将餐食拿一个小炉温热在泉池边,苍楠稳坐在泉边一张宽椅上,看在氤氲泉水中开心扑棱的安樾。   暮色四合,庭院中廊亭相接,正好将温池围在其中,廊下帘卷灯明,泉中水雾蒸腾 ,光和雾制造出朦胧效果,将整个温池烘托得如同琼池仙郡。   仙池中有美人沐浴,水润薄衫,肌肤盈雪,轻柔发丝飘散水中,偶现绝色面容,若惊鸿,若游龙。   苍楠看得心旌摇曳。   安樾疲乏一日,进了这温热泉水中,四肢百骸周身毛孔无一处不熨帖,极是舒坦惬意,隔着雾气,看不大清苍楠的神情,只是愉悦喊道:“仙君,哥哥,好舒服啊,你也来呀。”   彼时苍楠已觉身体的异动,感到了燥热难耐,水中的那一抹亮色撩拨他渐乱的心绪,平日里稳如磐石的道心隐觉不稳。他不自觉拉扯开外衣,突然心中警觉,立刻以灵息压制涌动意念,理智告诉他此刻当起身离去,但心存的一丝侥幸仿佛钩子一般抓心,令他迟迟没有移动。   睁眼是诱人美色,闭眼是润泽晶唇,苍楠心底的欲望如同要挣脱桎梏的豹子横冲直撞,只是浅尝一下,他想,自己出窍修为,不会控制不住。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动,即使安樾又喊了他几声。   终于灵息将翻涌的欲念平复了下去,他悠悠舒了一口气,方才他身形一直未动,但识海里不啻于经历了一场天人大战。   这个时候,他发现了似乎不对劲。温池里边,怎么如此安静?   “樾儿?” 苍楠询问。   没有应答。   心中一惊,苍楠身若蛟龙,纵身跃入池中,疾速生风,外衣如片羽飘落在池边。   --------------------   作者有话要说:   哼!女人,来点收藏+评论!   否则的话,   :   :   :   :   :   :   我就跪下求你了! 第20章 初败   池面上没有看到人,他心中大骇,神识入水瞬间便看到滑落水下的身影。   没有丝毫停顿,自水中托起那具完美无缺的躯体。安樾本来就清瘦,池中浮力更令他轻若无物。   纯洁面孔自水中浮出,神色平静安详似沉睡,仿佛失去了意识。   “樾儿,樾儿!” 苍楠一时慌乱连声喊。   怀中的人半天没有动静,苍楠托着他正准备起身出池施加救治,就看到他嘴角扬起,眼睛尚未睁开,笑容已然浮现。   后知后觉的苍楠这才会意,自己被这个小东西骗了。   也是,已经结了血契,但凡他有一丝危险,他如何会毫无感知?   苍楠又气又笑,手上不但未松,反而微微使力,故作咬牙切齿状:“胆子不小,连我都敢骗。”   安樾腰身敏感,揉捏一下便痒得不行,又哭又笑,当即睁眼讨饶:“哥哥放了我,我不敢了,哥哥,好哥哥……”手脚乱蹬,仓皇之下双手便勾住苍楠脖颈。   安樾其实本意并非要欺骗,屏住呼吸,将自己全身包裹在温水中,是他过去惯常的一种沉浸放空方式,对他而言,用来解除压力和疲乏有奇效。   只是当他准备起来时忽然生出此念,捉弄也好,试探也好,他不知道为何想这样做,但已经这样做了。   当感觉到身体被苍楠抱住时,他心中有一刹那的喜悦,就好像期待的什么落到实处。而水中的柔波也大大缓解了他此刻与苍楠肌肤相贴的不适,甚至觉得就这样被他抱着亦很舒服。   他第一次见苍楠如此湿漉漉的样子,方才下来的急,他外衣已不知去向,而软薄的中衣在水中起落后,已近透明,带着褶皱紧贴在他略呈麦色的皮肤上。   不同于安樾的纤瘦柔软,苍楠身材颀长,穿衣只觉薄瘦有型,但衣服除去后每一块肌肉都凝练成块,充满了力量。   他的眉眼还挂着水珠,一瞬不瞬地看着安樾,一滴水自下颚滑落,滴落在安樾胸前,安樾这才意识到,他跟苍楠一样,薄衫轻透,衫下肤色一览无余。   这是一阵笑闹后的陡然安静,安樾停下来,迎上了对方黑漆漆的瞳和脸上逐渐敛去的笑意,两人四目相对,视线胶着如磁石一般,安樾的嘴角亦慢慢放下,周围一切似乎凝滞,包括飘散的水气好像都停住。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危险又刺激的感觉自心底升起,让他隐隐期待又颤颤心惊。   而几乎同时,另一个冷静的声音也自脑中响起:抓住时机,就在此时。   动作快过思维,安樾再拾回思考时,他已经主动踮脚勾紧对方,将唇贴上了对方的唇。   就在触碰到那两片柔软的唇的同时,苍楠脑袋里轰然一声,前面灵息缚住的猛兽如开闸一般击碎了枷锁,压制之力不堪一击。   短暂一吻分开,他深深看眼前的人,瞳仁中有一丝红光掠过,好似珠上裂纹一闪即逝,片刻定格后,他脸上似乎带了些许邪意,手臂一振,四周回廊卷帘哗哗垂落,将一方温池变成了一个隐秘的、与外面隔绝的空间。   抱着安樾的手陡然收紧将人禁锢怀中,一手自后抄起控住安樾头颈,反客为主,舌尖撬开安樾双唇,狠狠吻了上去。   毫无防备失去了对身体的操控,安樾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分毫,对方手指、臂膀、胸膛……仿佛构成了一个钢筒铁套,叫他逃无可逃!   略带粗粝的舌侵入瞬间,安樾的五感陡然放大,被迫慌乱地以唇舌相抵,却一次次被密密实实地压入勾缠,安樾屡次想要挣脱躲避却毫无效果,反而招来更急切尖锐的包含,窒息和紧张的刺激之下,满口生津,满心惊惶。   而来自对方力量的压迫让他感觉到自己几近要被嵌入到那个坚实的身体里,每一寸骨头都仿佛在承受巨大的挤压,胸腔几乎勒到不能呼吸,每一个下一刻似乎就是粉身碎骨。   在对方的唇终于离开,让他如溺水之人稍现生机,大口喘息之际,脖颈胸前又迎来暴风骤雨般的肆虐,密密麻麻,亲昵羞耻。   这是安樾从未有过,也压根未曾预料过的体验,他脑中混沌一片,有对这种极其陌生亲密接触的惶恐,有对自己无法抗拒甚至被挑起丝丝激动的愤怒。   但自始至终,那个似乎独立存在的意念又全程无比冷漠清醒,看着对方充溢着野性和掠夺的眼神,告诉他迎上去甚至更放肆地挑逗。   终于,在被大力抵在池边,衣服扯落肩头,而对方大掌也滑往下方,双唇再一次被咬住血腥渗入口舌,安樾忍不住吃痛“啊” 了一声,眼中流出生理性泪水。   被刺激到的人动作更加粗暴,大掌掰过他的肩头就要把人翻转压倒,却在一抬首间看到安樾隐忍却流了满面的泪水和唇上滴血的伤口。   苍楠瞬间停住,他直直地望向面前的人,眼中的火焰渐渐暗了,直至野性和肆意褪尽,他抱着安樾半天没有动,宛若石雕。   终于,他慢慢松开安樾,后退一步,嘴唇微动,想要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讲,便起身逃也似地离开温池,洒落在地上的衣服也不要,大步离去。   被掀落的卷帘来回晃荡相互碰撞、发出咔哒的声响。间或错开的间隙里,已不见苍楠的身影。   安樾怔愣地望着空荡无一物的回廊,脑中一片空白,对这样的突然的转换,他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庆幸苍楠及时停下,就在他觉得几乎要窒息破碎的时候;还是失望明明将要成事,临了功亏一篑?   这时,听到司吉在廊帘外的声音:“圣子,你还好吗?我可以进来吗?”   安樾刚想说可以,视线扫到自己没有遮挡的胸前红印,赶紧改口:“何事?”   “我见仙君离开了,而圣子久久没有出现,有点担心,所以……我拿来了干净的衣袍。”司吉在外面说。   “稍等。”   他将被剥落的衣服重新披上,将头发顺到前胸遮挡,手背擦过嘴唇带下一缕血丝,又擦了擦嘴,最后将自己脖颈以下埋进水里,这才说:“进来。”   司吉手中抱着干净软和的衣袍,疾步走近,还没走到池边就被安樾制止:“你将衣袍放在椅子上就可以出去了。”   司吉停下步子,依言放下衣袍。虽然隔着距离,但他仍然看到了他破损的唇和脖颈间隐隐透出的瘀红,感到十分震惊。   “我自己换,你出去吧。”安樾再说道。   “好……这饭食?” 小火炉早已熄灭,餐食看上去已凉透。   “撤了吧。” 安樾淡淡说。   司吉只好端了餐食,退出了廊外,心里不断猜疑。   联系头前沉着脸离去的岚日仙君,看看圣子现在的样子,司吉万万没有想到明月清风的仙君竟然如此“渣男”,丝毫不怜香惜玉不说,而且欺负完就毫不留情地走人。   前面还亲昵拉手,得到了人就转眼抛弃,司吉不免对圣子深深同情,但已是这样又能如何,仙君和凡子到底是天壤之别,自己人微力薄,也帮不到什么,他无不惋惜地深深叹了口气。   ……   安樾披上衣袍,独自回到房间时,身体的酸痛已经开始明显。他坐到镜前看自己的样子,脸上还好,除了破了口子、微微有点肿的唇,整体没有什么异样。他又轻轻拉开衣襟,眼前所见,令他心惊。   原本白皙的肌肤青红片片,如洁白画纸落入泥淖,脖颈至胸前数十处草莓吻痕深暗带红,又像泥淖中渗透的血印,红肿处肌肤火辣隐有烧灼之感,触碰则疼痛难忍。   原来,献身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是,苍楠中途因何变卦?   安樾仔细回忆了一下始末,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他原本并没有预料到今天的这一幕,但是机会来了,他抓住了,明明就快成了的时候对方却退缩了。   以他对风月之事的熟悉,那些人兴之所至狂蜂浪蝶,如离弦之箭断无收回之理。   难道是他操之过急,主动反而引起了他的反感?难道是他过于生涩,败了他的兴致……   抑或是,他看出了什么,对他生出怀疑?但他又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他自认并未露出破绽,苍楠这么快就喜欢和接纳他确实有些意外,但他相信这世上没有人能抵得住他以自身为饵的引诱,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仙君也不能例外。   说到底,今日之事实属意外,显然他的准备还不够,也不够熟练,好在还有的是时间,自然也另有机会再来。   将这些暂时放在一边,安樾取来药箱,忍住疼痛给自己涂抹伤药,既然都能抱着必死之信念离开九嶷来到这里,他就没有退却的余地,这点伤,也不算什么。   视线瞥到箱中的一个香盒,他信手取出,这是一个密闭的银制盒子,大小款式与普通的放置熏香的盒子无异。打开盒子,里边是一个用金箔包裹的小小一块,也与一般的檀香、麝香块差不多,只是做工更加精致,精心雕饰的纹案似乎只是说明其造价不菲出自王城。   然而,只有安樾知道,这正是他实施逆转天道,夺取苍楠修为最为关键的引药。香炉乃卧房必备,熏香更是司空见惯,没有谁会想到行事之时,只要点燃此香,逆转就会悄无声息地发生。   只是现在他连第一次的合体都没有成功,这引药更尚未到使用的时候,安樾看了看,重新包好放回原处,抬手取了另一个锦盒,打开拿出一颗他日常所服用的原药,放入口中……   ……   苍楠一晚未归,清晨司吉送来早餐时,看到安樾立在卧房外的门廊下,应该是特地穿选了一件立领的雪白宽袖外袍,遮住脖颈上的印记,外袍显得有些空荡,看上去茕茕孑立,形只影单。   司吉内心又可怜了一番,上前招呼。   “仙君可曾说去了何处?” 安樾主动问。   “不……不曾。仙君他有时候就会离开一段时间,他去了哪,也不会跟小的……交代。” 司吉说,又补充道:“也许有什么要紧的事去处理,圣子不要多想。”   安樾表示理解地笑了笑,谢谢司吉替他置备餐食。   “圣子,你身体还好吧?” 司吉又小心翼翼问。   安樾没有回答他,问:“藏书阁如何去?” 第21章 随便   “你这不对呀,新婚燕尔,老往我这跑干什么?” 宫驰大清早就在门口捡起了一身酒气的苍楠,将他拖进屋内,化了一颗醒酒丹灌进他嘴里。   见他闭目调息,宫驰将他手中还勾着的一个酒葫芦接了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招牌:“醉仙居?你一大清早去仙都城饮酒?” 醉仙居是宗门脚下仙都城最有名的酒肆。   苍楠眼都没抬:“不是清早。昨晚。”   “昨晚!你饮了一个晚上的酒?” 宫驰惊道:“出了何事?小美人呢?”   丹药医三修的醒酒汤自然效果奇佳,一碗下去,苍楠醉意醒了大半。他斜眼瞟向宫驰,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一句:“你看我像禽兽吗?”   宫驰皱眉,以为自己的药出了问题,走近端详片刻,嫌弃摇头说:“不像,非要说,那也是衣冠禽兽。”   苍楠嗤笑了一下,叹口气,眼中又露出后怕:“……我几乎捏碎了他。”   “谁?” 宫驰问,立刻又接着问:“小美人?”   见苍楠默然不语,他试探着问:“你与他……那个了?”   苍楠点头又摇头:“简长老说的不错,我差点着了道,那缺失的一魄,必须拿回来。” 说完,拳头重重往桌上一顿。   一桌子的瓶瓶罐罐乒铃乓啷跳起落下,好几瓶骨碌碌往桌边滚。   宫驰吓了一跳:“唉哟祖宗,仔细我的丹!” 赶紧上前扶起乱滚的药瓶,说:“不可冲动,之前不是没有试过,不是我小瞧你,乾元珠是何等神物,以你现在的修为,若强行取,不是乾元珠再次裂开就是你的元神损伤,都不是好结果。”   “为今之计,只有清心寡欲,专注修行,寻求突破才是。 ”宫驰又叹气道:“就是委屈了小美人,不过他得知原委,当能理解。”   “不能说,”苍楠抬眼警告宫驰:“我在你这里丢的脸还不够?”   宫驰自然知道这个忘年好友的秉性,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   那一年苍楠还只六岁,替宗主来取丹,看到他满屋子的丹药,说自己也想要提升境界,请求他赐一颗。   彼时小家伙刚刚炼气,宫驰的丹药只适用筑基以上的修士,便逗他说:“想要丹也不是不行,喏,看到外面的海子没有,水底下有一只百年老蚌,育了一颗紫珠,你若能帮我把紫珠取来,我便赐丹。”   小家伙眼睛一亮,答一声“好”便出去了。   宫驰自然是不会当真,当时正值寒冬,冰天雪地,问机海大大小小的海子都冻上了,脚挨上去都冷冽刺骨,更别说敲开冰面去水下取珠了。   远远从窗户里看那小人围着海子转了一圈便往远走了,宫驰耸耸眉,哼着小曲自往后面丹房忙去了。   一天结束,他抱着新出炉的丹药出来,听到外面炒豆子一般响个不停,心里一咯噔,赶紧推开门出去,就见门前最大的那个海子的冰面上,出现了一个井口般的大圆洞!洞四周的冰层上,也像撒豆子一般散落着星星点点不知什么东西。   宫驰立刻跑过去,这一看,肉都疼了:这散落的,正是他头前数十年养在海子里的珠蚌,此刻全被掏了出来,这些蚌有大有小,有的尚未结珠,有的已近成熟,此时个个被撬开,里边孕养了多年的珠子个个冻成了冰珠。   放眼望去,数量有上千个之多!   宫驰随手捡起一颗珠,轻轻一捏,即刻出现了裂纹,下一刻便碎成渣渣从他指缝间掉了下去。   造孽啊!   宫驰内心绝望哀号,这是他几十年的心血,也是他来年炼丹的重要原料,这一下好了,尽数给毁了。   还没有从悲伤中转还,又一阵哗啦,从圆洞出飞出几十个炸开的蚌来,夹杂着水珠,还未落地就凝结成块噼里啪啦地砸向冰面,有几个还砸到宫驰的头上,冰珠溅入他的衣领滑进脖子,把他冻得一个激灵。   下面有人?   那个六岁的小不点?   宫驰来不及为夭折的珠蚌哀嚎,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立刻趴到洞边朝着黑乎乎的水里喊:“苍楠!苍楠!你在下面?” 冰洞中的寒气扑到宫驰的脸上,眉毛立刻结了一层霜。   没有应答。   这一下宫驰急了,苍楠可是宗主唯一的弟子,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交代。试着伸手探了一下洞中的水,冰刺骨裂一样的痛感让他立刻收了回来。   正不知做何解时,冰洞中又是一阵水响,紧接着一根水柱冲天而起,跟着出来的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他落到冰面立刻盘腿而坐灵息运转,上衣已经不见,就这样的片刻,身上的水已经在赤着的皮肤上结了一层冰,呈现出毫无生气的白灰色,他紧闭双眼,全身瑟瑟战栗,牙齿格格直响,半晌之后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冰雕。   宫驰大惊失色,疾步过去,围着苍楠打转,不知他是死是活。   半晌,就听见细碎的冰裂声,包裹着他的冰块陡然碎裂成无数小块,冰屑洒落在他周围,本来发灰的皮肤渐渐透出白色,脸上也恢复了一些血色,苍楠睁开了眼。   宫驰惊奇地发现,小家伙的周身似乎流转着一层灵气,将他与冰寒的空气隔开,而他的头顶,隐隐也有灵气蒸腾,在生死攸关之际,他竟然突破了,已入筑基!   “道君,下面真有紫珠蚌?” 苍楠冷冷地问宫驰,逼视的眼神显露出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威压。   还在惊叹中的宫驰压根没去琢磨与自己对话的是一个孩子,被他一望,居然结结巴巴地说:“有,有一个,我百年前投下的,只是后来一直未见踪迹。”   他刚想说“找不到就算了,不要为此冒险万一出事后悔莫及要丹药想拿多少拿多少”,苍楠一个跃身,又跳进了冰洞里!   宫驰欲哭无泪,只好心急如焚地守在洞口,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底下终于传来声响,又是一根冲天水柱,苍楠出来,手指间拿着的,正是那颗紫珠!   ……   后来宫驰问过好多次,诸于怕不怕冻死了,小小年纪怎么就那么争强好胜,毫无把握怎么就敢跳下去之类的问题。   苍楠只淡淡说:“这世上之事于我,只有愿不愿,没有行不行。”   若说他连自己的行止都不能掌控,那无疑是对他极大的侮辱。   宫驰正想着劝几句道侣之间不必在意这些虚面之类的,就听到苍楠说:“东瀛十四宗的联宗大会邀请天衍宗出席,我打算去一趟。 ”   宫驰:“东瀛十四宗不过是蛮夷小门派,以往这样的事情不都是执礼司派个代表去吗,再不济让一位长老去也可,何至于要你亲动大驾?”   苍楠:“……以示重视。”   宫驰:“真没必要,你这跟小美人才几天,被子都没捂热,就让人独守……” 他突然打住,抬起头打量苍楠,做恍然状:“不是,你不会是怕面对小美人吧……”   苍楠:“……没有的事。” 不等宫驰再问,随即起身出门。到门口稍一停顿,头也没有回地说:“不过独自想一些问题……我不在时,你帮我照看一下他。”   ……   直到那晚之后的第三日,一直未见苍楠返回的安樾才从四处打听的司吉那儿得知了苍楠出行东瀛的消息。   难道真的是宗务缠身,安樾暗自思忖,这么急,竟然连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   说来也怪,第一天还疼痛难忍的伤,再过了一晚之后,竟然就好了很多,不但痛得不明显,连青淤的印记都浅了许多。安樾想不出是何缘故,最后干脆不想。   之后他就开始去藏书阁禁区整理书册,也得益于他岚日仙君道侣的身份,每日常务司派来的通行舟都会等在起降坪,搭载他前往天门峰附二峰的藏书阁,这么多天下来,已经熟门熟路。   至于苍楠的突然转变,甚至连人都不见影子,他不是没有想过去主动寻找,然而直觉告诉他,对待苍楠这样的“天之骄子”,像其他人那样上赶着定然讨不了好,行动既然暂时受阻,一动不如一静。   好在司吉比他还着急,不用他主动问,就出于九嶷同乡和对他深切的同情,每日打探来的消息都会事无巨细地转说给他听。   回想先前苍楠对他的几乎“爱不释手”,安樾冷笑一声,若非自己早在圣子时候,听多了对“薄幸郎无情女” 的怨诉;目睹了美凤楼里前一刻还缠绵悱恻,转眼拿了钱就翻脸不认人的某子无情,他真的会以为苍楠对他真心实意。   还是过于乐观了些,安樾提醒自己,他虽知道问题出在那一晚,但到底是何缘故左思右想仍不得其解,只好归结于岚日仙君喜怒无常的个性。   走出院门,司吉已经等在门口,虽然安樾跟他说过不用相陪,他还是坚持每日伴着看上去孤独可怜的圣子走到起降坪。安樾也便随他。   没有走出几步,安樾听到空中一声清越鸟鸣,远远见一只白鸟飞往那山崖石台。   是雪浪。   安樾心中一动,他叫司吉前去告知通行舟驾驶不用等,自己匆匆往山崖奔去。   爬上山崖,雪浪已经蹲在石台边,看到安樾,圆圆脑袋转过来,“咕咕”了两声。   安樾欣喜地跑上去抱了抱它的脖子,又蹭了两下,道:“好雪浪,你知道我一个人,所以来陪我了吗?”   雪浪:“咕咕。” 没等安樾说话,就用翅膀将安樾托到了背上。   安樾往前趴在它的脖颈间说:“雪浪,我要去藏书阁,你知道如何去吧?”   待安樾坐稳,白鸟双翅一振,便起身飞到了空中。   --------------------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好几天一动不动的收藏和可怜的点击,深深陷入了沉思……   所以,跟到现在的小天使,你们真的就是作者坚持下去的最大动力,鞠躬……   后面打算修一下存稿,就暂时隔日更,求支持,求收藏~ 第22章 天书   虽然不会说话,但灵鸟显然极通人性,一会儿高飞到云上,一会儿又擦着各峰的峰顶滑翔而过,令安樾激动尖叫,兴奋不已。   等到达藏书阁所在的附二峰,数日来因苍楠而起的郁闷一扫而空,仿佛经由一趟天地遨游,被赋予了广阔天空的豪迈之气。   雪浪飞到藏书阁所在的广场平台,将安樾放下。   被放下来后,安樾抚了抚雪浪巨大的翅膀,问:“晚间可以来接我吗?”   雪浪:“咕咕。”   安樾心满意足地目送雪浪飞离,转身前去藏书阁。   广场上已陆续有前来阅书借书的宗门弟子,见安樾乘鸟而来,远远驻足观望。   好多人都认得这是岚日仙君养的灵鸟,从不曾让他人靠近接触,现今却由这位凡人道侣随心操控,人人心中均觉仙君对他这位道侣真是太好了,更有那日出席过明华殿的天门峰弟子将当日仙君如何回护关爱这位柔弱凡人添油加醋地描绘一番,引来一众人各怀心思的感叹。   “拼命修行又怎样,还不如生一个好皮囊,真是练得好不如嫁得好。”   “岚日仙君光风霁月,却被一个凡人道侣迷了心窍,实在可惜。”   “你们少说两句吧,这个凡人厉害着呢,没听说那日就连虞师弟都逼得自伤,连玄清真人都不能奈何,现在虞师弟还家躺着呢。”   众人窃窃私语,见安樾走过来,又齐齐噤声,表面恭敬地行礼道“仙君夫人。”   前面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安樾着实愣了一下,当时就意识到自己九嶷圣子的身份在这里已经无足轻重,大家看他的目光不过是仙君的道侣,对他的态度礼貌而疏离,面上的恭敬也只是因为岚日仙君。   并无与宗门弟子们打成一片的想法的安樾稍作沉默,便坦然接受了这个称谓。礼貌点头回应,便往藏书阁大门走去。   身后那群人的背后私语随着风又飘到他耳中:   “听说了吗,宗主亲自给了他禁区的钥匙,随意出入!”   “禁区都是了不得的秘笈心法,天衍宗弟子都不能进,他凭什么可以。”   “宗主还让他成了仙君的道侣,这到哪里说理去?……反正他凡人俗子修炼无门,那些他也看不懂学不来,打什么紧……”   安樾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些带着固有印象的修士们的偏见,这些人也都与他的使命无关,便也当作一阵风听过便抛之脑后。   藏书阁虽名为阁,实际是一座三层的占地广阔的殿堂,不同于其他宫殿的古朴厚重,它的外形借拟白鹤,两翼对称飞扬,被山峰间的轻云环绕,仿佛鹤舞祥云。   安樾第一次看到就喜欢上这里。等到进去之后,见里边藏书浩如烟海,宗门弟子埋首研读,才再一次感受到天衍宗几百年傲立于修真界之首,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手持宗主亲赐信物,安樾自然一路畅通无阻,藏书阁由于性质特殊,归属于天衍宗典学司,阁内各职司均由选拔出的宗门正式弟子担任,专司其职。在安樾第一次来的时候,便为他办理了藏书阁通行的玉符。   在入口核验了玉符后,安樾便直接去往三层,这一层普通弟子不得进入,且由高阶弟子把守,所以安樾首次拿出禁区密匙,着实令看守弟子惊愕,但既然是宗主安排,谁敢置喙。如今安樾已连续多日过来,他们自然二话不说,行礼后放行。   安樾步入空无一人的大殿,殿内云纹玉柱撑起穹顶,水磨银石地面光可鉴人,因为十分空旷,偌大的殿内只有安樾的脚步声回荡。   他一直走到殿内最深处,站在一副巨大的浮雕壁画前。   轻轻一挥,壁画上隐形的圆状锁盘出现,将手中金色的密匙插入锁孔,壁画便往两边打开,待安樾进入后,又在他身后自动合拢。   安樾便置身于藏书阁的禁区中。   里边的布局开阔大气,挑空两层,下层是一间间半敞开的斗室,均以书架隔断,室内也是以书架为壁,全部斗室环绕三面墙壁,围成一个大大的凹形,将一个极大极宽的书台围在正中位置 。   斗室的顶部则连成二楼的长廊,亦是环绕三面,两侧各有楼梯上去,廊的一边是栏杆,另一边同样是从底到顶的书架。   若书册归置整齐,分门别类,这可容纳万卷藏书的禁室,将会呈现出十分震撼的效果。   但现在只能说是乱得很震撼:成堆的卷册堆放在桌台、楼梯和二层走廊地板上;斗室有的空空如也,有的则从地上堆到书架顶没有落脚的地方;而放眼四周,架子上的书册也是东倒西歪,大小混杂,敞开的书册一半在架上,一半悬在空中。   好像这屋子里的书,从来就是被人随手往里一扔,安樾甚至怀疑,自这个禁室设置以来,书册就没有正经整理过,百十年下来,乱成如此也不奇怪。   难怪乎重光仙尊逮到一个合适的人,就赶紧把他指派过来。   尽管已经经过了几天的初步清理,但基本上看不出大的变样。安樾呼出一口气,脱了外衫,卷起衣袖,开始一天的工作。   过了许久,安樾感到身体僵硬酸麻,起身放松活动筋骨,看看自己带来的十二时辰计时滴漏,四个时辰已经过去。   过去在九嶷的时候,没有圣子要出席的事务时,他就会读书写字一整天,对于独处与书籍相伴,他很适应。   他甚至拒绝了司吉午间给他送餐的提议,常年服用原药皆系名贵药材炼成,虽不专为果腹,但令他极少有饥饿之感,一日一顿或两顿已成常年习惯。   所以稍事休息,剩下半天的时间,他准备用来造册登记,分类建档。   依照已整理的卷册,他大概将其区分了数个大类,大类里边再分小类,一一登记书名,类属,将其编号,等待归档。   书卷的内容五花八门,诚然有许多重光仙尊提及的不同流派、级别的心法秘笈,亦正亦邪的禁术偏方,但也有诸于门派沿革,灵器锻造等等安樾觉得并不足以放在禁区的书本。   遇到这些,他一边摇头,一边专门记录好放置一边,打算等到工作完成之时,再报告给仙尊,将其移至藏书阁一、二层的开放区供宗门弟子们阅读。   坐在桌案前,登记好一本后,苍楠随手又拿起另一本。   这是一本全然空白的折叠册子,上下各有一个硬质的封面,打开来长长一条,但里里外外一个字都没有。   莫不是一个空的折页本子夹杂其中,安樾并未多想,放过一边,继续拿下一本。   写了几个字以后,他的笔突然顿住,脑中浮现起许多年前,在九嶷洗灵殿百礼骞说的话:   “九嶷仙尊留下的是一本无字天书,数百年来无人能解,一直到圣姑发现了其中之谜……天书本有上下两册,上册早已遗失……这是圣姑留下的唯一圣物,现交由与你……”   无字天书?   那一本下册此刻便在天麓峰他带来的箱子里,而能够读取天书内容的显影镜,也正与天书放在一处。   安樾眼中一亮,放下笔,重新拿起那个本子,不是像天书那样装成书册的样式,故而他一时没有想到。   细细捻搓其所用的纸张,感觉与天书十分相似。莫非,这便是遗失已久的天书的上册?   九嶷仙尊是天衍宗的开宗祖师,天书的上册放在天衍宗极有可能!   念及此,安樾顿时坐不住了,他收捡了已经整理的卷册,打算今日便到此,将那本空册子收入储物袋中,离开了藏书阁。   此时天时尚早,他来到早晨雪浪放他下来的地方,雪浪并不知他提前出来,自然也没有提前出现。   安樾哑然,自怀中拿出玉笛,来天衍宗多日,他还没有吹奏过这件随身的宝物。   很小的时候,他就察觉自己一吹笛,就会招来许多的禽鸟。后来他发现,可以通过笛声,将自己的情绪和意念传递给鸟禽,就好像他的想法通过笛声转换成了让禽鸟听得懂的鸟语一样。   他自小被严格训练,承担九嶷国即琉月族群生存延续的重任,又身为圣子远离人群,成长的过程中从未有过朋友,这些鸟禽便成了他最忠实的伙伴,它们应乐声而来,听他说话,陪他解闷,对他唱歌舞蹈,甚至依照他的命令去做事情。   之后安樾便让九嶷技艺精湛的巧匠,拿上品的灵玉打造了这一只玉笛,通过笛声传出的指令,更加富有穿透力,达到更远的距离。   这是他自己的秘密,甚至连王叔都没有告诉。在王叔及其他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孤单的少年拿果子米黍引来鸟雀,自顾自地跟它们说话而已。   果然,几声婉转的笛声之后,数只附近的飞鸟便环绕过来,发出清脆的鸣叫,在安樾头顶附近盘旋飞行,扑扇着翅膀,摇晃着尾翼,对安樾示好。   安樾对它们抱歉一笑:“今日身上没有带食物,我不找你们,你们回去吧。”   鸟儿们啾啾叫着,舍不得走。   天边雪浪终于飞来,它巨大的躯体仿佛一朵白云,在碧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美丽而矫健。   好像看到了那几只“骚扰” 安樾的鸟雀,还没有飞近,雪浪就发出跟惯常不同的“呼呼”的低吼。   那几只鸟雀见大块头的白鸟直逼而来,竟然仓皇地扑棱着翅膀逃之夭夭了。   安樾见状,直呼过分。   雪浪停在安樾的身旁,没有等他伸手,就主动蹲下拿厚实柔软的脖颈去蹭他的脸,“咕咕”的声音扭扭捏捏,生怕听不出来是在撒娇。安樾笑着拍拍它:“好了好了,只跟你玩,满意了吧。”   --------------------   作者有话要说:   雪浪:咕咕(撒娇)   安樾:好了好了,只跟你玩。   苍楠:那我呢? 第23章 妖谷   刚准备上到雪浪背上,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圣子留步。”   安樾疑惑转身,看到面前一人身着九嶷匠人服饰,眼神不定。   “你是……”   “圣子,我是天龙战舰的技师王五,队里出了事,队长不敢做主,请你过去相商。” 王五言语听上去十分焦虑。   安樾看他面孔,果然是留下的十人技师中的一位,赶紧下来说:“别着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王五:“队中有人不干了,闹着要回去,说不让走就自戕,怎么劝也劝不住。”   安樾蹙眉,九嶷国留下的技师个个踏实精干,怎会如此鲁莽,但见王五说得十分紧急,当即便道:“好,我去看看,你带路。”   见安樾不与它同行了,雪浪不满地“咕咕”直叫,同时颈毛倒竖,对王五凶声低吼,甚至要拿翅膀去拍打 。   王五面露惊惧,连连后退。   安樾赶紧拦住雪浪,道:“好孩子,他是我九嶷人,不可欺负,今日我不同你回去了,明日你再去天麓峰接我。” 说完一推雪浪,转身对王五说:“我们走吧。”   望着走远的安樾,雪浪跟了几步又停下,最后终于拍动翅膀飞离远去。   从藏书阁下来,安樾跟着王五走了许久,眼见前面越来越僻静,路上已无他人,见他还没有停下的意思,便问:“队长他们现在何处,还有多久?”   王五转头赔笑说:“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 说着仍急急往前。   安樾心中渐渐生疑,他记得九嶷技师队暂居的客殿并不在附二峰,怎么会这么巧,他一从藏书阁出来就被喊住,仿佛专门蹲守在门外一样。   这样想着,安樾的脚步就停了下来:“你到底是谁?”   “王五”脸上露出狞笑,安樾一看不对,转身就跑,但没跑几步,就被“王五” 追上,鼻间嗅到一股浓香,整个人就昏倒了下去。   ……   “路上可有人瞧见?” 虞子佩抬脚狠狠踹了一下地上蜷着的麻袋,表情阴冷地问。   “虞师兄放心,绝对没有,我是专挑密林过来的,一路上都没有人。” 将“王五”的衣服和易容面皮扯下,曹代十分肯定地说。   “那个技师呢,处理了吗?”   曹代点点头,“小的已经给他塞了一份信,伪装成‘临时脱逃,不知所踪’的样子,这会儿人已沉湖保管天衣无缝,九嶷就算要追究,也是自取其辱,更何况现在他们连圣子都丢了,哪里还轮得到过问这一个蝼蚁。”   虞子佩满意赞许,抬头望了望百级台阶上的乾元殿,这里正是乾元珠供放所在,位于天门峰众峰中的最高一座峰顶,与藏书阁所在的附二峰相邻,日常被宗门大法阵禁制封锁,普通弟子无法出入。   但若是持有四峰长老之一的令签,则打开禁制就不是难事,不但如此,虞子佩还从玄清真人处偷取了开启乾元珠万妖谷的令符,只要动作快,将地上的人投入万妖谷,神不知鬼不觉。   他轻轻按抚了一下腹部,那里的伤口已经痊愈,对于金丹修士,那样的伤不算什么,加上玄清日日灵力养着,丹药喂着,想不快点好都难。但一触及,他似乎仍然能感到心头隐隐作痛。   可恨的是,明明苍楠师兄答应要来替他治伤,结果却借口宗门事务外出,只叫人送来了增补灵力和疗伤的药,就算再珍贵的药又怎么样,要是没有这个妖孽,师兄定会像过去一样亲自来关心过问他的情况。   他原为师兄离开宗门暗自庆幸,可是竟然从曹代那儿听到师兄将自己珍爱的坐骑留给他用,而以前他提出让白鸟载他时,师兄只是淡淡告诉他“这样的要求他不想听到第二遍”。   想到此,他不禁牙齿又咬得“咯咯”响,示意曹代将袋子解开,他蹲下身,伸出一个手指拨拉了一下那个仍在昏迷的人的头,令他面孔露出来。   不能不说真是长得没有一点缺陷,但就是这样更加令虞子佩嫉恨生厌,他忍住自己划破他那漂亮脸蛋的冲动,地上的这个人,很快将被妖物或侵占,或撕成碎片,他的身上,不能留一点来自修士的剑气导致的伤。   他说他不是妖邪,那就让他变成妖邪。   就算是事后苍楠师兄生疑,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他怎么样,更何况,师兄也不过被这个妖孽一时魅惑,等他消失了,自然也就不再迷恋。   “动作麻利些,扔进去我们马上离开。”虞子佩阴森森地说。   *   安樾醒来的时候,头胀欲裂,他挣扎着坐起,先看看自己,并未被捆绑,也没有哪处受伤,他想起来自己被“王五” 诓骗到密林,然后对方动手迷晕了他。他摸了摸身上的东西,储物袋这些,还好都还在。   顾不得去追究“王五”是真是假,他抬头看所处的境况。   四周密林围绕,雾霭沉沉,阴惨惨的天色看不出什么时辰,远处隐隐有一些十分古怪的声音,那种能令人联想到非常恶心的画面的声音,“咕咚咕咚”、“嘶嘶啊啊”,仿佛什么巨物在撕扯或者吞咽活物。   林叶沙沙,风声喑哑中,虽然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但安樾下意识感觉到危险临近,他有些喉咙发干,想不出琼楼仙琅的天衍宗内里,何以会有这样地方。   他原本想吹笛召唤雪浪,但下一瞬就否定了这样的念头,这里过于诡异,他不知道会招来什么。   在未知的危险面前,他本能地觉得先要隐藏自己。   他勉力站起,试着找出方向未果,便踩着林间的落叶枯枝,慢慢往前走去。   等第三次见到同样一棵树,并找到树上他前一次疑虑时刻下的记号后,安樾明白了他是在只是在原地兜圈。于是他停下来,思考怎么办。   翻了一下储物袋空间,除了随身的一个匕首,火折和两只纸鹤,其他暂时用不上,安樾瞧了纸鹤一会儿,忽然放开,就见纸鹤一直往高空飞去,眼看要飞出林子,突然一个极快的影子划过,一声轻微的“嘶”,纸鹤从中分做两半,顿时散了形,飘飘摇摇地垂落下来。   安樾一惊,刚想躲到树后,那个黑影已经朝他奔来,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样子,也来不及躲,更不容他作出其他反应。   完了!   他闭眼等着致命一击,黑影却在将将碰到他的时候突然飞起,就像爆裂的栗子从热壳内迸出,一声“嘭”响,重重摔在数丈开外!   安樾来不及去想这变故的原因,本能地后退一步,就听见一声极其惨烈的嘶叫,一个更大的影子凭空出现,将先前那个黑影扑倒在地,大口啃噬。   说不清是一个什么东西,个头堪比小山,有着兽类的四肢却又全身覆盖着丑陋的黑色长羽,四肢下面不是脚而是尖厉的钩爪!   它背对着安樾,似乎专注于脚下猎物,背部杂乱的黑羽随着动作抖动。   骨头碎裂伴随着血肉撕咬的声音令安樾毛骨悚然,他心提到嗓子眼,极度小心地又后退一步,不想一脚踩到枯枝,发出“咔嚓”一声。   声音惊动了那个东西,它猛然回转头!   安樾发誓它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诡异的面孔,视觉冲击下带来的不适更超过了惊悚。   那是一个由三张一模一样的脸堆成的面孔,如品字一样排练,底色惨白,每张上面两只全黑的乌瞳,隔着距离盯着安樾,发出贪婪的幽光。   安樾全身血液仿佛凝固,寒毛倒竖,暗暗抓着匕首的手不自主地捏紧,骨节泛青。   他知道如若对方扑过来他绝对逃不掉,只有拼死一搏。   那个东西身上毛羽暴涨张开,好像全身力道汇聚,安樾立刻感到一股死亡气息包围过来,他的紧张也达到了顶点……   下一刻,对方忽然收敛了气息,毛羽回落,转身又埋首于先前的猎物中。   安樾惊魂甫定,背上已经冷汗湿透,他也不明白为何对方会改变主意,但如果站在此处,保不定它会随时扑来,他抬头看到身侧的一棵笔直伸到半空的树,将匕首咬在齿间,手脚并用,往树上爬去。   一直爬到足够高处安樾才停下来,他蹲在一处枝丫叉口,俯看下方那个怪物。   怪物?   安樾脑中陡然一亮,天衍宗内还有什么地方会有怪物?   万妖谷!   妖物横行肆虐,弱肉强食。   显然,对他下手的人是想让他在万妖谷这个屠宰场死于非命。   现下他无暇去想是谁对他使出如此恶毒手段,能否在此处活下来才是他最为迫切的事情。   而此时下方那只怪物,不,妖物已经将猎物啃噬得差不多,从地上残留的形骸看,先前那只暗影也差不多是一个类似野狼大小的妖物,此时已经面目全非被撕得稀碎,并且残肢和碎肉混杂黑血,发出浓烈的腥臭,随着风飘散到林间,令安樾胃中止不住翻腾干呕。   妖物似乎餍足,直起身体,身形陡然暴涨一倍,让匍匐在树上的安樾才稍稍松懈的神经又紧张起来,它身有羽毛,不会飞上来吧,这样一想,背上又是一凉。   怪物果然不愿意放过安樾这个似乎更加可口的美味,嗅到安樾所在,它四肢着地,绕着安樾所在的大树数匝,又仰头望望上面,仿佛在离开还是等待间犹豫。   看到它并不会飞,安樾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一点点,他见这只妖物迟迟不肯离去,一边恐惧它的凶残,一边又为它的纠缠而愤怒,他挥舞着手中的匕首,大声喊:“滚啊,你快滚啊!”   好像被他的喊声刺激,妖物突然后退几步,一个奋力起跃,竟是要借这股力道跳起,将安樾扑下来。   安樾惊恐闭眼之际,同样的一幕又出现!   扑到半空的妖物,仿佛受到极大的冲击,瞬间被反弹出去,较之先前的那一只妖,这个因为用力更猛,劲道更大,反弹得越狠。   它整个四脚朝天重重摔到地上,竟然摔晕了过去!   安樾难以置信地看看地上萎成了一瘫的妖物,又看看自己的手,确定自己什么都没有做,但方才那一下,他确实感觉有好像有看不见的屏障闪现了一下。   他犹豫着是不是要乘妖物没有动弹的时候,下去补上一刀,就看地上那只妖物忽然猛烈抽搐几下,再也一动不动,然后从他身体里,慢慢浮出一个暗红的圆丹。   是妖丹!   安樾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颗妖丹,见它缓缓上升,停留在半人高的位置,渐渐从那个停留的地方浮现出一个人影来。   身影由虚转实,渐渐清晰,看上去颇有点眼熟,而妖丹正躺在他伸出的手掌中。   那人低着头,手中的妖丹渐渐变浅,最后隐匿于他的掌心,而同时他还说了一句话:“它们伤不到你。”   这次连声音都变得熟悉,难道……安樾的心剧烈跳动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么么哒! 第24章 器灵   在见到对方抬起的脸的一刻,安樾不知怎的,忽然泪就涌了出来,就好像咬紧牙关终于劫后余生,所有的隐忍委屈在见到了最亲的人瞬间崩塌了一样。   “仙君……”安樾喃喃道,声音哽咽。   忽然一个透明的光球将他笼罩,下一刻,光球消失,他人已经落在苍楠的对面,而原本在他脚下的那个死透了的妖物,此刻已全然不见踪影,地面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圆坑,就好像里边的东西,被另外一个光球带走,了无痕迹。   对这个奇怪的操作,安樾没有多想,眼中只是欣喜地望着苍楠,在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没有比见到苍楠更让他倍感安全和放心了。   他甚至压根没有想苍楠原本也是他要攻略的对象,也忘记了上一次他们是不愉快地分开。   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安樾上前一步伸手欲抱,毫不怀疑地,他相信苍楠甚至会先一步抱住他。   但苍楠却后退一步,手卷到身后,看向他的眼中带着陌生:“你叫我什么?”   安樾顿住,是了,苍楠说过没人的时候……安樾于是笑了笑,喊:“哥哥。”   苍楠眼中更加狐疑,上下看他一眼:“仙君?哥哥?”   安樾不解,苍楠怎么好像不认识他,难道他在此处失去了记忆?对了,他怎么也会现身在万妖谷,不是说去东瀛办理宗务?   于是收了笑意,问:“你为何来此,莫非得知我身处险境,前来救我?”   苍楠扬了扬眉:“你身上加有十分厉害的护身血契,这些妖物虽然看上去庞大,实际不过是些低阶怪物,近不了你的身,何须救?”   护身血契?   安樾恍然大悟,先前苍楠在明华殿内以血为契,说可护他应对金丹之下攻击伤害,难怪那两只怪物先后被震飞,他竟然忘记了这一茬。   可是这话从眼前人的口中说出来,怎么看怎么不对。   安樾暗暗退后一步,盯着面前的人:“你……不是苍楠?”   “苍楠”:“当然不是。”   安樾:“你是何人,为何扮作他的模样?”   “苍楠”看了看安樾,突然嗤笑了一声:“你不是修士,也不是妖怪,为何会在此?”   安樾:“我不知道,我被人诓骗晕倒,醒来后就在这里。” 心中暗叹:安樾啊安樾,你眼睛真瞎,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伪装骗过。又想幸亏自己刚才没有抱上去,否则太过羞惭。   “苍楠”耸眉摇头:“真没用。”   那神情,倒是与苍楠第一次见他时颇为相似。   安樾气结:“我如实告知,阁下也该坦诚一些。”   “苍楠”斜眼瞟他一眼,又笑道:“行,看在你助我取了妖丹的份上,我就告诉你。”   安樾对他“取妖丹”的说法颇为震惊,甚至怀疑他莫不是妖怪幻化成苍楠的模样,但并未急于质询,而是眼神示意他接着说。   “苍楠”头一撩,转身往前走,示意安樾跟上。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安静走了一会儿,他突然说。   不等安樾回应,就自顾自说起来:“以前有个小孩,人看着小本事却大,最擅长的就是吞东西,他吞的可不是普通的东西,而是天地乾坤。”说完自矜地看向安樾,好像一个精彩的说书先生等待着听客的捧哏。   这等不及夸赞的幼稚模样倒是与苍楠一点都不像了。不过安樾很配合地接话:“天地乾坤如何吞?”   “打个比方吧,比如他去过一个凡世的城池,很喜欢,就可以吞下去带走,想玩的时候就进去玩,玩够了再吐出来。”   安樾心惊,一个城池,那里边就是无数家族,万千生灵,随意挪到另一处,那会造成多大的动荡!从他口中说出,竟是如此轻描淡写儿戏一样。   他再次审视“苍楠”,脑中回忆这几日在藏书阁禁室里整理的书籍中关于上古时期的一些记载,乾元珠吞纳天地,神器古而有灵,而万妖谷正是被封印在乾元珠内,一个想法慢慢浮现出来。   “然后呢?”他不动声色地问。   “然后就有好多好多的人来巴结这个小孩,剑修妖修什么都有,哼,他们自以为聪明,却不知小孩早看清了他们不过是想利用他的空间吞吐移动的法力,结果一个个都被捉弄,真是太好笑了。” “苍楠”说着,脸上一片讥笑得意之色。   安樾忽然停步,转头看着“苍楠”,一字一顿说:“阁下应当就是乾元珠的器灵吧。”   古书记载,乾元珠器灵上柏,形如孩童,惯喜捉弄,但自从九嶷仙尊掌控了乾元珠以后,器灵便未再现世。   对方目露惊奇,但很快便不以为然:“虽然你猜得没错,不过我也提醒地很明显了,不错,我就是上柏。”   安樾:“阁下既然不是岚日仙君,为何还继续顶着他的样貌,是很崇拜他吗?”   激将的话果然起效,对方立刻急道:“谁说我崇拜了?什么岚日仙君,我压根就不会放在眼里,哼!” 眼前一晃,“苍楠” 已然不见,代之以一个眼睛清亮,唇红齿白的小小少年,十一二岁模样,少年气鼓鼓地补充道:“我一化形就是这个样子,又不怨我。”   看来猜测的不错,苍楠失落了一魄在乾元珠,器灵幻化成他的样子确实有可能,上柏看来并没有撒谎。   原本“苍楠”的身形,比安樾还高出大半个头,此时一下子矮小许多,上柏只能仰着头和安樾说话:“你方才又是红眼睛又是叫哥哥的,那个苍楠是谁?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被毫不客气地当面揭短,安樾脸微微一红,说:“他是一名修士,我是他的道侣。”   “哦,” 上柏做了然状:“难怪你指望着他来救你。” 又上下打量了安樾一番,故作老成道:“看来他对你还是挺好的,护身血契这样极损灵息的术法都给你用上。不过,他怎么不来救你?”   极损灵息?安樾心中一动,但想到苍楠的决然离去,不禁惨淡一笑,说:“他应当不知我在此处。”   上柏失去了继续探究的兴趣,突然眼珠一转:“你想不想离开这里,我们可以配合。”   安樾:“如何配合?”   心忖他是上古器灵法力通天,莫非受到某种钳制,否则自可随心所欲,怎么还会寻求合作。   “很简单,我呢,需要妖丹,但除了把那些妖怪挪个地方,我也打不过它们,之前只能将它们凑到一起互相攻击,运气好的话可以捡个漏。但如果有你配合就不一样了,你来当诱饵,引诱妖怪的攻击,用你的护身血契把它们震晕,这样取妖丹就容易多了。” 上柏倒是老实,他说着说着兴奋起来,摇头晃脑仿佛手里已经抓了一把妖丹。   安樾眯起眼:“你既然都能吞纳乾坤,为何连低阶的妖物也对付不了,还要做收集妖丹这样没品的事情?”   突然被呛,上柏面露羞忿,幽怨地看了一眼安樾道:“……别说了,好汉不提当年勇,要不是九嶷那家伙哄骗了我,我也不会失去意识昏睡过去,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似睡非醒,一直到十多天前才彻底醒来,发现不但法力尽失,还被困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劳什子地方出不去,要不是这些天转化了妖丹有所恢复,怕是连稳定的身形都保不住。”   他顿了顿,又咬牙说:“等我完全恢复法力,我定要去找九嶷那疯子算账,让他也睡上十天半个月。”   十天半个月?   安樾突然对眼前这个状似孩童的器灵生出真切的同情,若确如他所言,那他还真是被坑得明明白白,被当做工具兢兢业业守了万妖谷五百年却浑然不知。若非凑巧摄入了苍楠的一魄而扰乱了原本的封禁,恐怕还会千年万年地沉睡下去。   但九嶷仙尊是为了世间苍生,要将万妖谷封印在乾元珠内,就像他为了琉月一族,要用无情手段对付耗损灵息护自己安全的苍楠一样,想到这一点,安樾心中隐隐不安,但他立刻说服自己这是舍小义求大全,如果不牺牲他们,牺牲的就会是其他千千万万人。   安樾并不担心九嶷对上柏的封印会被他破除,就如同洗灵阵一样,除非出现新的大乘修士,九嶷仙尊所留下的封印也好,法阵也好,无人能撼动。   所以上柏似乎并不知无论收集到多少妖丹,都经由九嶷仙尊的封印法阵转化成维持万妖谷的能量,要想恢复到全盛的法力,难上加难。   但上柏提议的离开万妖谷也正是他现下最迫切的,更何况后面还不知道会碰到什么厉害的妖物,与上柏配合当是他现下最明智的选择。   出于维护合作期间信任基础的考虑,也出于对上柏一直被蒙在鼓里的不忍,安樾尽量用平和的语调告诉他这里叫做万妖谷,而且他其实已经睡了五百年。   一阵死寂。   “草泥马!” 上柏炸雷一样的声音惊跑了一众隐藏在林间树上,对下面二人垂涎欲滴又忌惮于其中一人身上的防护灵阵的妖兽。   上柏还不解气,狂暴踢出一脚,安樾眼睁睁地看着一团地皮仿佛被装在一个看不见的大球里飞到半空中倏忽不见,地上也同先前一样留下了一个凹形的坑。   安樾愣了一愣,这器灵暴躁起来还真是让人瞠目结舌。幸亏他现在不是苍楠的样子,否则无法直视。   而当上柏得知了九嶷仙尊早已道消身陨后,他的怅然失落并未逃过安樾的眼睛,尽管他立刻以“活该如此” 话语将其掩饰。   之后两人沉默无言,安樾其实想象不出自幼敬奉的九嶷大神与身边这位外表少年,实际年龄已无可考的上古器灵之间有何瓜葛,但这些往事尘烟早已消逝在远古时空中,他也无意去探听。   上柏似乎也对安樾默契地不予追问颇为感念,他对安樾说:“你所谓的万妖谷 ,本质就是一个秘境,而所有的秘境,它一定就有与外部的接入口,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此秘境的接入口便在正中心的阵眼处。找到了接入口,便找到了出去的路。”   “那我们就去中心吧,”安樾升起希望,又提到他之前来来回回没有走出去,只是在一个地方打转。   上柏听了,没有接话,反倒是转过头望向另一边,佯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安樾眯眼审视,忽然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你在捣鬼。” 这个不知已经活了多少年的古董,真是一点都不会假装 ,在某程度上,与他幼稚的外表又莫名地匹配起来。   “你方才所见妖物不过是秘境边角里的小喽喽,往中心路上遇到的妖怪比它们要厉害得多,”上柏说,“所以我们要好好配合。”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1 08:51:01~2022-01-22 00:0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就不写昵称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锄奸   东海之滨,曲曲折折的海岸线连接了绵延百里的嶙峋滩石后,忽现一大片平整沙地 ,原本突兀的海岸线在这里弯曲回绕,形成一片宁静海湾,隔开了外面的凶涛巨浪,也庇护了湾后的无名渔村。   苍楠一身紧衣劲袍,干净利落,看上去就像一名行走世间的侠士。   几名下属,同样精干打扮,隔着数尺立在他身后。   他的面前,是整个渔村的村民,大家在村长的带领下,前来给这位恩人送行。   时间还要回溯到两月前,彼时还是玄清真人主要代理宗门事务,苍楠协理,那日他见政务司负责收集传递内外情报信息的弟子从观澜院出来,捧着一盒资料说是真人过目后批为无效无用,准备拿去毁弃。   苍楠便说他来处理,带回去后,从中发现了一则不寻常的信息。   信息是由派驻在东陆的督使传回的,与天衍宗并不直接相关,只是提到了一件事情:与东瀛十四宗相去不远的广宁县,近半年频频发生邪修掳掠渔村少女采阴补阳的事件。   这种不走正道修行,只会投机取巧又奸。淫无耻的修真界败类,妥妥地踩在了苍楠的底线上,他当即去找了玄清真人,提出此事天衍宗不能不管。   玄清真人以对年轻人热血鲁莽的理解和宽容的口吻说:“贤侄,天下如此之大,不平事日日发生处处皆有,天衍宗若事事都管,哪里管得过来?”   “难道就放任此等败类为所欲为,祸害他人?”对玄清真人轻描淡写的态度,苍楠难以理解。   “此事若在我天衍宗辖内,派人去了解一二未尝不可,可是贤侄,广宁县不归属我天衍宗下辖的哪个府郡,即便要管,也是东陆那一带的宗门治下,他们自会去处理此事,勿需我们插手。”   天衍宗在东陆最边远的附属门派就是东瀛十四宗,而广宁县,虽然差不多挨着,但确已不在天衍宗极其附属门派的庇护范围。   “邪修四处流窜,此番不在天衍宗属地内,保不定他们下次就在,又怎能以此作为不过问的理由?” 苍楠严正道。   玄清见他如此,反而笑起来,好像觉得苍楠的一本正经实在是孩气。“若如此,本尊再派人去前去也不迟……好了贤侄,你大婚在即,还有诸多事情尚未准备好,你自己也要关注关注,不要当个甩手掌柜…… 此事从长计议……”   ……   结果自然是无果而返。   此后苍楠婚期临近,虽然他一贯恣意任为,也不会真的在此期间走得不见人,这件事便暂时放下。   直到那日明华殿重光仙尊宣布闭关,临了叫他单独去说话,他才将此事提了一下。   “苍楠,我既已命你代理宗务,你酌情处理便是,既然离东瀛十四宗不远,他们刚好送来了邀请函,执礼司的人过去时,命他们去查查,不是什么大事。”对这件事重光仙尊也是一句带过,紧接着话锋一转却到了苍楠身上。   “此番与九嶷联姻,为师知道你之前多有怨念,你如今还埋怨为师否?”重光仙尊向来严肃,说这话时,神情难得的轻松愉悦,甚至听起来像是挤兑徒弟。   “弟子并无埋怨。”苍楠赶紧答道。   重光仙尊呵呵一笑,又问:“那……可喜欢? ”   苍楠一愕抬头,看出了师尊的揶揄,不由得微微脸红,半晌声音极小地回答:“……喜欢。”   重光仙尊哈哈抚须道:“既然喜欢,就与安樾多亲近,道侣就该多做做道侣间的事情。”   苍楠更加震惊,有点不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一贯严谨冷肃的师尊口中说出,他一时愣住竟不知如何接话。   他想起简长老的提醒,思忖是否询问师尊,然而终是觉得此话题在师尊面前提起大为轻浮不敬,于是压下说出来的冲动。   不过重光仙尊话题很快又转到其他事情上,向苍楠一一交代叮嘱。   一直到告辞离开,苍楠的问题始终没有出口。   亲自去东瀛十四宗是临时决定下来的,一来那夜仓皇离开天麓峰之后,他在外游荡一晚又在宫驰处磨蹭了半日都没有回去,确如宫驰所说,还没有想好如何去面对安樾;二来广宁县的事情也一直横亘在他心中,如今正好借东瀛十四宗的邀请机会,可以去探个究竟。   从传来的信息中,他特别注意邪修针对渔女这个细节,直觉事情并非如此简单。   所以当日一到东瀛十四宗,他便让同行的陈有负责应对邀请方的场面事宜,自己则让提交此信息的东陆督使带上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去广宁县。   而这已经是十多天之前的事情了。   这些时日,他乔装探访顺藤摸瓜,不能说轻而易举,但也不到殚精竭虑的地步。主要是为了将这一帮邪修一网打尽而耗费了些功夫和心神,好在督使常驻东陆,熟悉当地风土人情,对事情前期也有所留意关注,之前收集一些信息起到很大作用,最终众人齐心协力,端了这一伙邪修的据点,并解救出了被掳掠来的两名渔家女子。   询问之下,方知这一切均起于不知从哪里传出的谣言,说是女子所在渔村乃远古具有炉鼎体质的一族的后人,从而引来垂涎的修真败类。   “炉鼎”一词对苍楠而言相当陌生,虽然存在于古老传说中,但天衍宗藏书不可谓不多,苍楠并未见哪本古籍中提过只言片语,而纵览修真界过去数百年历史,所谓的炉鼎之人也从未在现实中出现。   在苍楠看来,这不过是像九重天外有神仙的传说一样,是世人杜撰出来的,说到底都是无稽之谈。   而且重要的是,即便是真有,依赖此等不入流和投机取巧的手段提升,岂能真正得悟大道?不引以为耻反倒钻营追逐,也就是那些无能平庸之辈才会苟且谋求。   若还因此毁人清白做出十恶不赦之事,与万妖谷中那些嗜血妖怪又有何区别?而且此等谣言若流传开去,对于本已受害的渔村,更有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是你散布的谣言?” 苍楠将邪修团伙的头目踩在脚下,冷冰冰地问。同时神识压向对方识海,强大的威压如烈火焚烤。   随行的督使连同下属,分列在他身后,亦牢牢盯着这一伙渣滓。   这伙邪修仗着自身有几分修为,长期以来流窜横行东海一带,虽然尚不成气候,但行踪不定狡猾异常,他们刻意避开天衍宗的辖地,原以为只要不惹到最牛的大宗门,当地的修真门派奈何不了他们,结果苍楠一行从天而降,几个回合下来,就将他们打回原形,团伙成员死得死,残的残,如今剩下几人在苍楠几人面前瑟瑟发抖。   头目虽不知他们触了哪方神煞,但早已领教过这位年纪轻轻,修为却高深到恐怖的人的厉害,此刻他更是神识煎熬,仿佛即将被烧干了水的锅中鱼,哪里还敢有一丝隐瞒,战战兢兢道:“小的鬼迷心窍,鬼迷心窍……”   原来他们长期游荡,一直在找寻一处隐蔽而又宽敞舒服的固定据点,找来找去便找到渔村所在,谁知周围竟布有厉害的结界难以进入,于是就编造了这个流言,招募了更多无良修士前去,虽然遭到激烈抵抗,最后还是破了渔村结界,掳掠回数名女子,此后又陆续骚扰多次,渔村虽勉力抵抗但终究落了下风。   原本打算再一次就彻底解决渔村时,不想苍楠一行把他们先解决了。   苍楠就算是再平静,这样令人发指丧心病狂的行径还是让他震怒,想到解救下来时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两名女子,他一脚将那个渣滓踢到屋角,撞翻了原本捆在一处的另几个邪修,骨碌碌滚到一起。   “仙君,是不是就……”督使上前请示,也是气愤得不行,做了一个刀切的手势。   苍楠冷静下来,冷笑道:“如此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督使静等指示。   “不是要采阴吗,切了工具,带回天衍宗,扔进万妖谷。”   角落数人听到“天衍宗”“万妖谷” 几个词,白眼一翻,齐齐吓昏了过去。   这边督使领命执行,苍楠走出询问的小屋子,身后传来几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面色不变离去。   返回东瀛十四宗之前,苍楠一行将两名可怜的女子送回渔村,同时他也要替渔村将来的安全考虑。   全员严阵以待,准备与再次来侵的邪修拼个你死我活的渔村人,没想到迎来的是一个气质高贵,神俊不凡的年轻人,不但护送被掳掠女子回来,赠给疗伤的丹药,还主动提出帮他们修复损坏的结界。   村民们先前还不敢置信,直到督使将那几个腿间血淋淋捆绑成粽子一样的败类扔到地上,村民们才相信苍天有眼,齐齐拜谢天降恩人。   村长领苍楠去看了渔村周围的结界,已有多处遭攻击受损,法力微弱。苍楠有点讶异地发现,这结界所蕴含的法阵内核竟然与天衍宗护山大阵一本同源,只是当初施法之人修为显然低得多。这也让苍楠修复起来事半功倍。   结束后,他对村长说:“好了,除了加固以外,我还给此结界附加了天衍宗的符咒,之后若再有人攻击,当会考虑是否要与天衍宗相抗衡。”   村长这才惊悉面前的竟然就是天下第一宗门的岚日仙君,当即领着村民们再拜。   苍楠扶起他:“无需惶惑,我看你们也是避世居于此地,并不需要做什么,恢复你们过往平静的生活就好。之后若再有什么事情,也可往不远的东瀛十四宗求助。”   村长感念于苍楠的恩义,告诉他渔村确是乱世之时,先人为避人妖之祸而隐居于此,村民修为普遍不高,日常以打鱼为生也自得其乐,与外界联系也少,这一次要不是得仙君援手,只怕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说到那些谣言,村长自然是激愤不已直斥编造,说:“我族先人与远古的琉月族虽有些微瓜葛,但绝非是他们那样的炉鼎之体。”   “琉月族?” 苍楠疑问道,他第一次听这个名字。   村长对苍楠的疑惑也是疑惑,直到听了外面世界已经巨变,才不胜唏嘘长叹一声:“原来,琉月一族早已在这世间泯灭。”   再三让送行的渔村人止步,并婉拒了他们奉送的特产等礼物,苍楠一行正打算御剑离去,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仙君留步。”   苍楠转头,见是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来,手中托着一个黑色的盒子,村长忙过去搀扶,并告知这位是前村长遗孀,长年深居简出,极少出门。   老婆婆走到苍楠跟前就要跪下,被苍楠扶住询问。老婆婆声音颤抖着说:“先夫一生惟愿渔村平安一隅,此次若非仙君相救必遭倾覆之难,仙君的大恩无以为报,唯留先人传下的一颗海葵子,聊表谢意,希望仙君收下。”   周围的人一听,各个发出惊叹的声音,然后是一片“收下吧”的劝告。   经村长解释,苍楠才知道这海葵子生长于东海八百米深海之下,极其难寻,百来年仅有过两颗,一颗是老婆婆手中的,一颗则是好几十年前,九嶷国专门派人来寻访,因为渔村人水性好,花了大价钱,先后驶来数批可深入海底的船,两边合作历时十年才找到,为此也给渔村带来了一大笔收入。   就算是当时,九嶷国人如何央求许诺给予丰厚报酬,老婆婆都还因为是先人传物而没有相让,如今愿意拱手呈送给岚日仙君。   九嶷国?听到这个名字,苍楠心中又是一动:“可否一观?”   海葵子顾名思义,形状如葵籽,但又不似真的葵子那般尖,更像一滴扁平的水滴,色泽黛青中又带着一点点殷红,搁在手上,光线射入后,仿佛分光拨色一样,在掌心投出一条条不同色泽的微光,苍楠注视着,内心竟然有旷达辽远之意,而这样的感觉,过往只有在他境界突破的那一瞬后出现。   苍楠隐隐惊叹,此物分明不像普通灵宝一样灵气充沛怀绕,却给人无比灵醒之感。   “敢问此物做何用处?” 他虚心请教,心中还冒出另一个问题:九嶷国大费周章采集此宝,又是为了什么。   老婆婆说:“具体作何用途老身其实也不知,只知此物十分温养,佩之趋吉避凶,邪祟不侵,故而愿献与恩人,愿其能佑护仙君平平安安。 ”   看着海葵子,苍楠脑中浮现出安樾细白的脖颈和线条优美的锁骨曲线,想象中这枚海葵子如果挂在他的颈项上,一定很好看。   心念微动,他微笑着对老婆婆说:“如此,我便收下。”   --------------------   作者有话要说:   苍楠:我给你带来了礼物。   安樾:你知道它真正的用途? 第26章 巨妖   解决了心头膈应日久的祸患,苍楠心中畅快,连带那些阿谀的面孔都看得顺眼起来。   他此时正坐在东瀛十四宗联宗大会的首席上,手中把玩着海葵子,场中十四宗联合宗主慷慨激昂的致辞,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本就是为了拉近与天衍宗关系的作秀,并无实际有用的内容,交给陈有处理即可。   此刻他无比地盼望这大会早点结束,这样他就可以早一点回去天麓峰,见安樾。   与之前逃避的心态不同,他现在是如此急切地想要见到那个人,也许是圆满地救助了渔村民众让他胸中慷慨澎湃不再拘泥于屑小情绪,也许是手中偶得的宝贝想看到它在最合适的人身上,总之就是可以见了,想见了。   甚至为自己不打招呼离开天衍宗,这许多日对他的不闻不问颇有歉意,小东西该不会觉得受到冷落,暗自偷偷哭鼻子吧,想到此他更加心急火燎,抓心挠肝。   其实离开天衍宗的头一晚,他是回了一趟天麓峰的,只是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那晚,他立在卧室外良久,神识探入屋内,直到感觉安樾的呼吸平缓安宁进入熟睡,才推开门进去。   他看到安樾嘴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落在晶润的红唇上显得突兀和可怜,而脖颈之处已经转青的唇印也敲打着苍楠的良心,轻轻拉开衣襟,皮肤上红、青、紫斑驳一片,这更让他生出无比的懊悔和揪心。   他主动给自己献吻,是如此依赖和迷恋自己,而自己又是如何对待他的?他许下保护他的诺言,结果第一个伤害他的就是自己,在那一刻,苍楠只觉得无颜相对,甚至想不出该如何才能弥补。   他伸出手,缓缓以灵力隔空拂过那些伤痕,动作极轻极柔,如对珍宝,青红印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下去……   最后,他将一吻落在安樾的额头,带着没有丝毫亵渎的诚心的歉意的吻,轻声对他说“等我回来”,然后转身走了。   ……   “仙君亲临敝宗,令整个东瀛十四宗蓬荜生辉,我等定当唯仙君马首是瞻……” 十四宗的联合宗主率众人高举酒杯,一起表决心,众人各种溢美之词此起彼伏。   思绪被打断,苍楠虽然不耐烦这样没完没了的漂亮话,但也没打算扫他们的兴,于是举起酒杯示意了一下,神色淡淡轻抿一口放下。众人得了仙君的回应,热情更加高涨,为首的联合宗主继续侃侃而谈,把气氛带上一个又一个高潮。   联合宗主修为虽平平,口才确实不错,苍楠看着口若悬河的联合宗主思忖,天衍宗的发展也需要各类人才,修为并非唯一标准,比如这一位,考察一番说不定可以发展为天衍宗的对外发言人。   正想着时,识海没有由来地一荡,就好像平展如镜的湖面被突然飞过的鹰隼用翅膀撩起一串水花一样。   虽然幅度不大,但足以引起苍楠警觉,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莫非又是缺失一魄发生了变故,同时好像一个淡淡的影像划过,太快而没有成形。   苍楠立即运息以神识扫过识海,结果并未发现什么,识海平静如常,甚至连刚才小幅的震荡都好像是错觉。他轻轻松了一口气,准备放松精神,收起神识,识海里又是一震!   这一次比方才要剧烈地多,连带尚未收拢的神识也激荡了一下,并且聚拢的影像尽管一闪即逝,但已足以让苍楠看清:   那是安樾,伏身在一处树桠上,神情紧张无比,张大的眼瞳中充满恐惧,画面倏忽拉远,他挥着手哭喊着似乎在驱赶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而画面消失前,一个长着长羽的黑乎乎的东西跃起……   万妖谷!   血契!   苍楠的心陡然缩紧,天衍宗距此千里,可来得及?   十四宗联合宗主摇头晃脑地宣讲完毕后说:“接下来,请岚日仙君讲一讲,能得仙君聆训……” 转向首席座位,话音顿住。   方才仙君饮用的杯盏倒在桌上,还在打着转,应是刚刚被放下,可是岚日仙君呢,已经不见踪影……   *   万妖谷内,安樾和上柏已经走了大半日,从最早的林子出来后,又经过了一片冒着红色的不知道是污血还是毒汁的滩涂,安樾随身袋子里有防护的鞋套,可以防止毒液渗入,他取出递给上柏,被取笑说自己一个上古器灵,百毒不侵,哪里需要这种小儿的东西。   安樾无言看了看面前的“小儿”,自己默默穿上,反正也只有一双,既然好意不领,他也就不用客气。   从泥淖里钻出了几个妖怪,所幸法力也不高,他们如法炮制,上柏就又收进了几颗妖丹。   就在他们觉得运气不错,企望一路过去皆是坦途时,碰到了进入万妖谷以后第一个真正厉害的妖怪。   起先安樾还没有注意,跟上柏边走边说,只是觉得天似乎越来越阴暗,他疑惑抬头,那一眼的惊吓差点让他飞了魂。   遮蔽了半个天空的,是一张巨型的、灰白的、死气沉沉的半人半兽狰狞的脸,一半是人脸,一半密密麻麻布满了甲鳞。   那张脸因为铺天盖地,虽在空中,却感觉就贴在面前,它是如此巨大诡异,虽然并无实际接触,但过于夸张的大小差异给人以极大的碾压感。安樾总觉得与其对望就会被吸入那如深渊一样暗黑的瞳孔,后脊上总感觉将有一只手出其不意把他抓起塞入巨脸的口中。   被巨眼注视着,安樾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出,他眼角偷偷去瞄上柏。   “不要动。”后者对他说。   被盯得头皮发麻,腿脚发软,安樾哪里还动得了,但刚刚上柏说话的声音似乎并没有惊动这个巨脸怪,好像它的听力……不怎么样?   “它看不见你,只要不动,就不会被发现。”上柏说,“它的耳朵也不好使,别大声说话。”   耳聋眼瞎吗?安樾紧张的神经稍稍得到缓解,但丝毫不敢松懈,甚至觉得上柏的声音还可以再小点。   他咽了一下口水,用几乎是气音的声音问:“这个……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巨面观。” 上柏说,又解释:“是一种很古老的怪物,形体巨大且十分凶残,是灭世之役时被绞杀的大量人族和妖怪的残躯扭结而成。”   安樾一听又紧张了:“那我们怎么办,逃?”   上柏的脸上突然露出兴奋之色:“这只妖怪虽然妖力强大,但是头脑简单,动作迟缓,如果能够将其妖丹收了,我的法力说不定能恢复大半。”   安樾不放心道:“你的计划是什么?” 同时一瞬不瞬地盯着巨面观,它果然略过了没有移动的两人,视线转到另一边,在阴暗的天光里,两只眼仿佛两盏探照灯,投出柱状的光。   “不知道你那个道侣修为如何,他给你的血契护身能挡住多大法力的攻击。”上柏跃跃欲试。   安樾刚想回答“金丹以下”,巨面观突然又转过脸来,光柱打在两人身上,面孔上如山谷裂缝一样的大嘴突然裂开,发出“桀桀” 的笑声。   笑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如有实质,好像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抚摸在脸上、身上。   安樾浑身的血又凝固了,他喉咙发干问:“你动了?”   “我没动!”   “那它望着我们,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我不知道。”   “那还等什么!跑啊!”安樾话音未落,一团幽蓝的大火球就从巨面观的口中喷出,直向二人砸来!   下一瞬,手臂被抓起,周围光影极速转动,一个大光球将二人带出了红滩地,落在一大片突兀光溜的黑石林间。   但二人落地还没站稳,巨面观的脸就已经出现在上空,阴惨笑声不绝,仿佛千万痛不欲生的残魂的呼号。   就在光柱即将扫到二人身上时,安樾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力量,一把拽住上柏,闪身躲到一块大黑石下面。   二人屏住呼吸,看投射到对面石头上的光柱慢慢移走,安樾才小声问:“不是说头脑简单行动迟缓吗,怎么跟来得这么快?你的信息是不是过时了?”   “我没有想到妖怪也在进化啊,而且看来移动空间不起作用。”   “何意?”   “它太大了,往哪移都是在它眼皮子底下,就没辙。”   “你不能再移远一点?”   “我也想啊,可我现在恢复的法力就这么多,能挪的距离是有限的,而且连续施法,法力很快也要耗尽。”   两人陷入沉默,只能紧紧贴在黑石上,不让巨面观察探到他们所在。   而失去了两人踪迹的巨面观在几番搜索未果后,显然暴躁震怒起来,开始无差别攻击,一个接一个的蓝色火团砸向黑石林,每砸一下,火光刺眼,碎石乱飞,安樾不由得一次次紧闭双眼,只期望那火球不要砸到他们藏身的这块石头上。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外面炸雷一样的动静才渐渐停下来,直到再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安樾和上柏面面相觑,这是妖怪砸累了,放弃了?   又等了许久,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石林间只有呜呜的风声吹过,而石头外的光线,似乎也逐渐明亮。   安樾心里突突直跳,这是天空没有遮挡的迹象,巨面观应该的确是走了吧。   上柏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两人对视一下统一了意见,然后双双轻轻移动脚步,走出躲避的大石。   抬眼看了一下天,上柏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我就说它十分蠢笨吧。”   一句话没说完,“桀桀”笑声突起,而巨人观的脸从空中陡然显现!   安樾心中大呼上当,人家不但不蠢笨 ,还学会了守株待兔欲擒故纵!   眼看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逃不过了,一声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一支金光耀目的箭穿云拨雾,往巨面观的面门直奔而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1-23 09:26:25~2022-01-23 23:2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棠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破障   那箭直没入巨面观的眉心,就见那张脸开始痛苦扭曲,接着出现了一个不规则的洞,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几乎是眨眼间,铺满半边天的巨面观的脸上,出现了百十个洞,那些洞以极快的速度扩大、边缘卷起,就好像一张大纸上突然冒出了无数个起火点,并且以同等的速度燃烧。   巨面观挣扎扭动,却无法逃走,发出极为撕心裂肺的惨呼。   安樾和上柏就这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中这惊悚而又鬼魅的变化,随着呼号的声音变弱,渐渐原来面孔留下的来的部分越来越少,那些洞扩张得足够大的时候,晴朗的天空显示出来,没有多久,巨面观的最后一点残余也消逝得干干净净。   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消失后,安樾才想到方才那支金色羽箭十分蹊跷,那支箭能将妖力强大的巨面观一招制服,其蕴含的灵气精纯刚正,这样的箭绝不应该出现在万妖谷!   巨面观消失后,一颗极红极亮的妖丹从空中掉落,快要落地时,被一个跃起的身影接住。   “哎呀!”上柏看着妖丹落入他手,惋惜地叹了一声。   这个时候,他们视线才转向接住妖丹,同时也是射出金色羽箭的人。   那人身着兽皮衣服,露出的胳膊肌肉刚劲,背对着他们的身影高大健实,一张金弓连同一支插着数支羽箭的箭筒跨在肩背。   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   入眼面容却是一个样貌锋利中透着英气的少年,十六、七岁模样,但他的两颊额侧均有黑白斑点的毛发,头顶两只圆圆的兽耳,竟然不是人类!   同样黑白斑点的毛发也长在他的双腕和双腿踝骨周围,只是安樾方才只顾去看他身形,没有注意到。   是猫妖?还是豹妖?   安樾刚刚因为见到了与自己一样人类而内心小小的激动立刻焉了下去。   此妖如此年轻却如此厉害,不知是否善类,安樾心中一紧,脚步往后一顿,同时悄悄拉了一下上柏,意思是一有不对,立刻撤退。   上柏倒是讶异胜过担心,轻轻“咦”了一声,悄声说:“这只豹妖居然能化成人形,实属罕见。而且他身上妖气极淡,看来跟那些茹毛嗜血的妖怪很不一样。”   万妖谷内封印加持,能化成人形的,要不妖力强悍,要不本身就有人族的基因,安樾脑中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但具体一时又想不起来。   无论怎样,不知对方意图,安樾内心保持警惕。   但那少年似乎对二人并不感兴趣,只是淡淡瞟了他们一眼,就转回头往石林外走。   “跟上跟上!” 上柏说,“他走的方向跟我们一样,有他在前面,能挡住不少妖怪。” 刚刚巨面观那么纯粹的妖丹就这么被拿走了,他心中十分不甘。   安樾见那豹妖少年似乎并无恶意,紧张顿时消去,上柏说的有道理,与其他们两个缺乏战力的在谷中提心吊胆地硬闯,不如蹭蹭这位少年的法力保护,说不定可以快点到达中心位置。   这样想着,安樾立刻加紧脚步,赶到少年身后,同时十分殷勤地打招呼:“豹子兄弟,你方才好生厉害!”   少年停下脚步,视线往他脸上一扫,锋利的眼神让安樾面上一凉,仿佛真有两片薄刃划过他的面颊,他不由得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发现并无异常这才放了心。   少年仍然不说话,这让安樾颇觉尴尬,本着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想法,又硬着头皮展开笑脸道:“豹子兄弟,你要去哪里?要不……我们结个伴?”   继续安静。   “你是不是哑巴?” 跟了过来的上柏毫不客气地问。   安樾刚想阻止他这样没有礼貌的“熊孩子”式问话,少年忽然动作极快地取下长弓,手臂一伸,弓背几乎怼到安樾的面门。   安樾吓了一跳,以为对方要实施攻击,但见少年只是直直地伸着手臂,眼睛也直瞪瞪地看着他,就试探地问:“你是要我看看你的弓?”   少年没说话,没点头没摇头,就直视着安樾,保持那个姿势。   那就当你是答应喽。   安樾轻轻舒了口气,就着少年的手端详那张弓。金色的弓体以紫金灵木为材,以精钢铜片裹头,弓身周围的虚空内所见事物视觉变形,应当是灵气充盈所致。   在弓身的内侧,一串隐隐的小字引起了安樾的注意。   他歪着头还是看不太清,便笑着摇了摇头。   少年手臂又往前伸了伸。   这是要他拿过去看的意思?   安樾惊诧,要知道修士的法器灵剑是极为私人的物品,几乎等同身体的一部分,同时又是护身之物,几乎没有可能交与他人之手。   这个豹妖少年是何等心大,竟然就往一个刚见面的人的手上递!   少年这会的眼神已没有了方才的凌厉,反倒显出了清澈真诚的底色,加上两只毛毛的兽耳,甚至让安樾产生面对着一只小奶豹的错觉。   也是,他并非人族修士,不遵循人族修士的约定俗成也是有的。   见他表情诚恳,安樾便小心伸出双手,准备接过弓来看。   谁知少年手上稍松,弓便直掉下去,安樾差点就被弓的重量带到地上,幸亏少年反应极为敏捷,一把握住提起,同时翻转放横,不再撒手,但角度刚好让安樾看清里边的字。   安樾无不尴尬地直起身,抱歉对他一笑,再认真去看那字。   字串有小半弓身那么长,头两个字体稍大,写着“破障”,隔着几个字的间距,接下来是“拓瑶”、“那雉”……最后是“亓[qí]甲”,后面的字两两之间都有半字之隔。   安樾在看着,一把凑过脑袋的上柏却将字一一念了出来。   “这些都是什么,名字吗?” 上柏疑惑道。   这些字显然经过无数次摩挲,但仍然能看出深浅和磨损,应是不同的时间刻上去的。   看到“破障” 和“拓瑶”,先前一直在脑中若隐若现的思绪一下子如电光石火雪亮起来,安樾不禁瞪大了眼。   他想起来了。   藏书阁中的一本秘闻录里,记载了灭世之役前曾叱咤修真界的玄女派,门派中清一色女修,最擅长的便是破障箭,其箭带金羽,灵力强悍,无论多么厉害的妖邪,一旦被射中,轻则打回原形,重则丹灭身亡。   如此强大的破妖之力,自然是被寄予厚望,在灭世之役中充当人族先锋,由掌门师姐拓瑶带队深入妖域。   然而此一去便没有再返回。   之后有同入妖域的人逃出,信誓旦旦证言,亲眼见拓瑶与妖邪勾连,杀害同门。   但那之后,直到人妖争端尘埃落定,妖界被封入乾元珠,拓瑶和传闻中的妖邪都没有再出现,而玄女门却受其声名所累,自此一落千丈最后湮灭于时间的长河中。   曾经风头无两的破障箭,也从此不见踪迹。却没有料想会在万妖谷重现。   “破障”、“拓瑶”,如此说来,这金弓正是当年玄女派掌门师姐拓瑶的本命法器,破障是弓名,而拓瑶则是其主人,由此类推,后面增补的一个个名字便是灵弓在数百年间辗转流传所持有之人。   “亓甲,是你的名字?”安樾问。   少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收回手臂将弓重新背在身后。   安樾莞尔,原来少年是不满他喊他豹子,所以这样来告知姓名,可是,他真的不会讲话吗?   “看来他真的是哑巴。” 上柏又说一次,不过这回是悄悄对安樾讲。   安樾瞪了他一眼:“莫要当面揭短。” 见少年已经迈开长腿往前走了,赶紧拉着上柏跟上。   那一篇秘闻录,写得如话本一样,安樾当时只是略略翻过,不想到里边记载的内容也并非全然编造 。只是不知那位曾经的天之骄女到底经历了何事,如何便走上那样的路途。   前尘过往已不可追,但基本可以断定面前这位少年的半妖身份以及他是拓瑶后人的事实。   亓甲始终在他们前面一段距离,但发现安樾二人落的远了,却又不动声色地放缓了脚步。   可就是这样 ,安樾也跟得十分吃力,而且他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只靠提着的一口气坚持着。   这一口气在路过一片开着夭夭灼灼桃花,结着硕大饱满、粉中带红的蟠桃的果林时,彻底泄了。   “亓甲等等,” 安樾对大步往前走的少年喊道,见对方转身望过来,安樾指了一下路边的桃林:“能不能在此处歇一歇?” 说话间,肚子里就咕咕响了两声。   上柏作为一只器灵,自己没有食物饮水之类的需求,这时才似忽然意识到身边的是一个要靠食物才能存活的人。   “这些桃子妖气缠绕,你不要命了?” 他毫不留情地打击安樾。   “啊?”安樾脸上明显失望。   金光一闪,亓甲的箭不知什么时候射出又收回,人也来到安樾面前,手中举着箭,箭矢上插着一个令人垂涎欲滴的熟透的桃子,甜香四溢。   安樾欣喜,以为是上柏搞错了,伸手去接,亓甲却收回了手,几乎同时,那桃子开始快速地起皱变黑腐败,最后化成一包黄水滴滴答答落到地上,腐臭气味令人作呕。   安樾恶心地干呕数下,想象若自己刚才手快一点拿了甚至吃了……胃中又是一阵翻腾。   但也因此更加沮丧,饥肠辘辘的感觉也更明显了。   他无不丧气地说声“那走吧”,亓甲从他腰间的袋子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放到安樾手上。   安樾愣了一下,那东西竟然是一条肉干,应该经过了火炙熏烤,肉质劲弹,色泽金黄,散发着实实在在的炭火烤就的肉香。   馋虫一下子勾了出来,安樾口中生津,但经过了方才的惊吓,他实在不敢贸然动口,求助一样望向上柏。   虽然无需食物果腹,但亓甲对待他们二人的态度明显不同,对安樾照顾有佳,对他视而不见,这让上柏非常不爽,难道身量小就该被忽略!   但他也知道这不能怪到安樾头上,想着那颗纯正的妖丹,他压住满心的不高兴,瓮声瓮气说:“这个没有妖气,可以吃。”   安樾喜出望外,立刻将肉条举到嘴边咬了一口,果然不肥不腻,口齿留香,味道像是野生鹿肉经梅枝烤炙而成,一口吃完,他又咬了一口。   实在是太饿了。   几口下去,味蕾的极大满足感填充了空落许久的五脏六腑,他甚至觉得这是他生平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终于将最初的饥饿感驱除了之后,安樾才豁然惊觉旁边两人看傻了的目光。   他不好意思笑笑,拍拍已经空了的手,说:“好吃。”   这种饿极了的遭遇他也是头一次,以至于就没有注意形象,挽救是挽救不回来了,就……任嘲吧。   好在亓甲并没有过多在意,转身径直继续前行。   尴尬解除,安樾不禁对这个虽不说话,但心地却质朴的半妖少年生出许多好感。   却架不住上柏一脸鄙夷地补刀:“你们人真是麻烦。”   安樾笑道:“那还继续配合不?”   上柏:“……” 碰到更好的就想甩掉我,没门!   说话间,忽然前面的亓甲一改稳健步伐,身形陡然变快飞奔起来,只一错眼间,就与他们拉开了二十多丈!   “快!” 安樾只来得及说这一个字,上柏自然是明白,一个光球将两人罩在其中,错空跟了过去 。   --------------------   作者有话要说:   安樾:收小弟,收小弟啦~ 第28章 雪豹   亓甲的速度越来越快,就算是上柏的不停抛出裂空光球,也只将将跟上他的身影。   “不行了,搞不动了!这小哑巴要去哪里这么急!” 上柏好容易攒了一点的法力三两下就告罄,急得直嚷。   “你别说话,省省力气快追。”安樾也急道。   还好就在他们快要跟丢时,亓甲停在一个山崖下。   两人气喘吁吁好容易赶上,亓甲又四肢并用,迅速往山崖爬去。   上柏:“……”   万妖谷里的天气瞬息万变,之前还见晴空,此时却是阴云惨布,低压压地把面前的山崖衬托得更加诡异,山崖峭壁嶙峋,如犬牙龇咧,崖壁直上直下,几无落脚之处,而亓甲就如同豹子一般在崖壁上攀爬,如履平地。   “快上啊。” 安樾催促。   上柏无奈,深吸一口气,带着安樾一跃而起。   光球落在崖边消失,安樾和上柏马上就看到亓甲的衣角消失在转角,他们顾不得停歇,立刻又跟上去。   转过一大块崖石,前面豁然一个山洞,洞中传来野兽的阵阵呼号惨叫,几乎可以说是痛不欲生。   安樾心情陡然紧张,手心冒出汗来,难道是亓甲遇到了更厉害的妖怪,在殊死搏斗?   他和上柏互望一眼,双双抢入洞内。   洞中墙上插着火把,光线不是太亮,但足以看清洞内事物。   就见亓甲跪在一片用干草铺就仿佛一个大石床的石台边上,试图安抚石床上的一只痛苦翻滚的猛兽,但他屡次伸手皆被猛兽扫开,让他一时束手无策,看上去十分焦虑不安。   那是一只雪豹,形体巨大,亓甲跪在它身边甚至不如它的一条前肢粗壮,但此时它是卧倒的姿态,不知是受伤还是什么原因,它在石台上扭曲翻滚,凄惨嚎叫,似极为煎熬。   安樾注意到雪豹的腹部尤其鼓胀,而且身下一滩水渍,似乎是从雪豹身体里流出,将一片干草打湿。   看了一会后,安樾猛然醒悟,这是一只即将生产的雪豹,而且显然她遭遇到了难产!   安樾身为九嶷圣子时,学习的内容广泛,除了读书习字,农林牧渔也涉猎不少,见过牧人给牛羊助产帮助顺利生出幼崽的场景。知道如果发生难产,母体的躁动不安将会导致生产过程更加艰难,极易出现血崩至一胎两命的惨烈后果。   又是一声闷吼,豹尾随着身体翻滚甩出,将亓甲扫下石床,去势未减又直接击打到岩壁上,火花四溅,砸下片片石屑,可见这一扫的威力。   安樾不禁紧张地“啊” 了一声。   被掀翻的亓甲整个躯背狠狠砸在地上,嘴角流出鲜血,然而他似乎毫不在意,一个翻身马上跃起跳回石床,他一边死命地试图摁住暴怒的雪豹,一边拿出先前取得的巨面观的妖丹,要以法力渡入雪豹的身体中。   看到妖丹,上柏的眼睛都亮了,可发现亓甲是要将其用在妖兽身上,眼中光又失望地黯了下去。   妖丹似乎起了作用,雪豹的呼号声渐小,侧卧在草堆上,大口地喘着气。   可就在妖丹隐没了一半,眼看就要成功时,雪豹突然一声尖厉的惨叫,比先前更剧烈地抖动起来,妖丹如弹丸一样弹出,骨碌碌一直滚到安樾和上柏的脚边。   亓甲大惊失色,顾不得被弹飞的妖丹,一下子扑到雪豹身上想要稳住它,奈何此时雪豹已如疯癫了一般,眼睛变得血红,又似乎对身上附着一人倍感暴躁,竟然挣扎站起,用力地甩动身体将亓甲抖落在地台,张开血盆大口就往亓甲脖颈咬去。   “上柏!快!” 安樾急得大喊,一扯他的胳膊。   这时上柏已经悄悄捡起脚边的那颗妖丹化入掌中,正满足地感受法力的再次充盈,一抬眼见到惊险一幕,耳边又传来安樾呼唤,几乎没有多想,一个光球拍出,豹口抢人,将亓甲挪到了五尺开外。   亓甲爬起来还要过去,安樾大声喊:“亓甲,她难产了,你先喂她一颗定神丹,说着,将一颗药丸使劲往亓甲那边抛去。   刚刚他就想,现在这雪豹陷入狂躁之中,首要的是让她镇静下来,再想办法助她生产。   亓甲接过抛来的药,对安樾一点头,身形一闪,再次回到石台,这次他避开了雪豹的正面,从她身后飞跃而过,在她回头张望时,瞅准时机,将药投入雪豹口中。   “你先过来!别靠近她!” 安樾又喊,但亓甲显然对雪豹十分不放心,站在石床下弓步倾身,眼睛死死盯着对方,随时准备再跳起。   而雪豹也是毛发倒张全身蓄力,只要亓甲一个晃神,就能让其命毙掌下。   安樾紧张地祈祷丹药起效,过了一会儿,雪豹眼中的红色褪去,显露出原本琥珀色的眼睛,与亓甲的眼睛颜色如出一辙。   亓甲突然跪下两手撑地,身形陡然暴涨,显出了豹子的原身,原来也是一只雪豹!   只是相比石床上的母雪豹,更加年轻也更加矫健。   安樾和上柏看看母豹,又看看变成了豹子的亓甲,双双呆住。   母豹定定地瞧着亓甲,仿佛认出了他,目光变得慈祥柔和,亓甲慢慢走到石床边,以头颈磨蹭,母豹低下头在他面颊额角舔舐,仿佛母亲之于久违的亲儿。   这一下,连上柏都看出了两者的关系,大声嚷道:“亓甲,你是她儿子不?”   亓甲没有回应,但这基本就表示说对了。   虽然这样的场面令人唏嘘,但安樾着实担心母豹的状态,定神丹虽然可以帮助稳定心神,但无法帮助其顺利生产,安樾回想起所见所学,忽然觉得自己或者可以一试。   果然,不一会儿,母豹再一次阵痛,在被疼痛击倒之前,她推开亓甲,似是要他离开,同时终于轰然倒地,在又一次努力推出腹中胎儿无果后,她的力气已经耗尽,只能无助地躺在那里等待死亡的到来,她睁眼无神地望向前方,低低地呻。吟,两目流出眼泪。   安樾看她身下羊水哗哗流淌,而后面一只幼豹的腿已经出来,此时若还不干预,后面将回天无力。他“刷” 地抽出匕首,用自己也想不到的速度一下子冲上石台,找到位置一刀就要划下去。   “上柏,你把亓甲看好了!”冲上去的同时,他大声对上柏喊。   上柏一时回不过神:“你干嘛?看谁?怎么看?”   就见亓甲一跃过来已变回人身,伸手就去抢夺安樾手中的匕首,上柏反应快过思想,一个光球就把亓甲抛到了山洞口 。   亓甲怒极,起身又扑过来!   安樾仿佛后背长了眼:“把亓甲带远点!”   上柏:“啊?” 他对安樾的话还没有反应过来,在看到亓甲几乎要碰到安樾时,下意识又一个光球打出,这次把亓甲抛到了山崖下。   动作不慢,心里却不满,上柏急道:“祖宗,你到底要干什么……哎呀,亓甲他又回来了!”   安樾:“我在接生!拖住他,我这边马上就好!”   上柏一边极其无语,一边把出现在洞口的亓甲抛远:“走了您呐!”   要不说大妖的妖丹强悍呢,这样充沛的法力自他醒来,还是头一次体会到!   ……   这样反复十数次,上柏终于精疲力尽:“祖宗你好了没有啊,我快撑不住了!” 再一次把盛怒到变身回雪豹的亓甲甩远之后,上柏有气无力的问,他已经顾不得之后亓甲要如何报复了。   眼前的这个凡人小子,甚至比他认识的九嶷还要疯!   “对,用力,就是这样,已经看到头了,太棒了!” 那边安樾一边帮助推压母豹的腹部,一边大声鼓励,他不知道自己的话对方听不听得懂,但是幼豹的头和前腿已经出来,只要再使一把力……   “不行了,我的法力耗尽了!拖不住了!” 上柏惊呼,他已经无法再阻挡亓甲。   几乎就是在亓甲猛扑过来的同时,一声嘹亮的幼兽的啼叫响彻山洞。   从疼痛中一下子纾解的母豹全身脱力,躺在原地身体大幅度起伏;安樾手中托着刚刚出生的幼豹,又惊又喜,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淌满一脸;而在半空中戛然止住了扑势的亓甲跪到石床边,看到母子平安的结果,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看向安樾的眼睛里也透露出错怪他的歉意。   安樾激动未减,对亓甲说:“你有弟弟了。”   转身将湿漉漉的幼豹小心捧到母豹的跟前,将他轻轻放在母豹身侧,尚未睁眼的幼豹很快循着味道找到奶汁来源,呜咽呜咽地吸食起来,母豹一边舔舐幼崽身上的汁水,一边温柔地看向安樾,眼中传递无声的感谢。   上柏这时也凑过来,看到这温馨一幕,也不由得感动:“真好啊!” 又轻轻拍了一下仍跪在石床边的亓甲:“兄弟,刚刚对不住了啊,要怪,你就怪他!”说着一指安樾。   安樾笑着抹了抹眼泪道:“对对,怪我。亓甲,刚刚情势紧迫,来不及解释就只好委屈你了……”   亓甲定定看了他半晌,突然调整方向,正面朝向安樾,双手俯地,对安樾磕了一个头。   一愣之下,安樾赶紧伸手扶他,说:“无需行此大礼,我原以为万妖谷里的妖物个个十恶不赦,其实妖怪里边也有善恶。” 停了一下,又说:“亓甲,你是一个顶好的……男人。”   眼见皆大欢喜,上柏喜滋滋道:“亓甲,你这边事情圆满了,是不是护送我们去谷中阵眼处?”   话音未落,一声惊雷般的巨响,山体震动,洞壁上出现一条条不断延长的裂纹,紧接着,山石碎屑如雨点一般落下。   山洞要塌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安樾一手护着脑袋,一边说。   但母豹形体庞大,且刚刚生产恐无力行走,他只好求助地望向上柏。   “不要看我,她这么大,我搬不动。” 上柏立刻拒绝。   亓甲这时已经抱起幼豹,对于母豹,也是一筹莫展。   山石“簌簌”直落,就见母豹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往前迈了一步,虽然摇摇晃晃,但没有倒下。安樾大为感动,几乎又要落泪,母豹尚且如此不屈,他连日来碰到的困难又算什么呢。   洞口虽大,也只容母豹只身通过,安樾让亓甲抱着幼豹先行,母豹在中间,他和上柏跟在后面。   看到母豹安全走出,安樾松了一口气,赶紧出来,却发现上柏没有跟在后面,同时身后哗啦啦一阵响,洞口塌了。   他心中一惊,立刻要返回寻找,手腕却被一只大手攥住。   安樾抬眼一看,松了一口气,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玩,你怎么又变成他的样子?”   对面的人眉头一蹙,语气中带着不解:“谁的样子,樾儿?”   --------------------   作者有话要说:   安樾:接生?这题我会   上柏:论一颗妖丹的光球转化率……   亓甲:你耍我?   苍楠:嗨!我来晚了…… 第29章 重逢   东瀛十四宗去时飞舟行程三日,苍楠御剑返回天衍宗只用了半天。   一入宗门,他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息,平时各峰弟子往来频繁,此时无论是殿堂还是走道上,人都少了许多。   他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弟子问他慌慌张张做什么去,弟子见是岚日仙君赶紧施礼道:“万妖谷妖气大盛,乾元珠异动,几位长老和许多师兄都往乾元殿去了。”   果然。   苍楠到达乾元殿时,发现平日里清冷宁静的殿堂此刻变成了大会场,四峰长老及座下高阶弟子上百人乌泱泱挤了一殿,大家议论纷纷,嘈杂一片。   乾元珠所在乾元峰日常有禁制封锁,普通弟子根本无法靠近,因此多年来除了他魂魄被摄那次外,没有出太大的漏子。除了历练期间,乾元殿极少有这么多人聚集。可见这一次事情不小,回想前面影像所见,苍楠心中隐隐不安。   嘈杂声音在苍楠出行在大门时戛然而止,众弟子先是惊喜,但见仙君面色寒到可怕,一个个又噤若寒蝉。   他自带气场,尚未走到前面,强大的威压令他变成一柄斩山断河的利剑,殿中众人也如被劈开的波浪一样纷纷涌向两边 ,给仙君让开中间的通道,并纷纷小心低首行礼。   苍楠没有管其他人,往前一直走到大殿正前方乾元珠供放的法坛前。   一丈见方,一人半高的法坛上空,一颗拳头大小的晶球悬浮,晶球颜色明暗变换,深处暗黑如墨,明处又亮白如银。在金球的正中,一条细如发丝的裂缝隐隐透光,一团一团的乌黑妖气正从裂缝中溢出,填充在一个更大的球形空间内,那是笼罩着晶球的结界。   乾元珠!   已经呈现出不透明状的结界还被乾元珠内不断溢出的妖气撞击,仿佛支撑不住一样地发出阵阵呜鸣。   虞玄清及其他三峰长老以及宫驰围在法坛下首,包括长老之下的高阶弟子数名,都在全力施法维护结界的稳定,虞子佩也在其中,见到苍楠过来,也顾不上施法了,撇下与他合力的护法的师兄,转向苍楠,脸上的喜色在当前众人的紧肃面容衬托下显得十分违和。   苍楠只对他略一点头,同时用眼神示意另一边想要跟他说话的宫驰稍候,抬头看了看结界中的乾元珠,眉头微皱。   “退后!” 他对众人说道。大家纷纷让开。法坛前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苍楠手捏法诀,指尖凝出强大剑意,一道凌厉剑气如闪电一般击向结界, “蓬” 的一声,结界应声而破!   包裹在里边的妖气如膨胀的浓烟,迅速往四周翻滚扩散。   大殿内响起一片惊呼,大家都在勉力维持结界的稳固以抵挡妖气,而仙君一来却直接打破,妖气四溢的结果眼看不能避免!   紧接着苍楠又击出一波剑气,剑气直指乾元珠,刚才喊到一半的人突然哑了声,在场的每个人都亲眼见证了堪称不可能的一幕:   仿佛时光倒流,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反过来一样,在强大剑意的压迫下,妖气不但在某个边界停止了扩散,反而迅速地收缩,最后都缩入乾元珠的裂缝里。   苍楠持续施压,最后,就连原本珠上的一丝裂缝也弥合消失,乾元珠又恢复了完整无缺的样子 ,在法坛的上空缓缓旋转。   众人呆愣片刻后,齐齐惊叹, “收回去了”,“ 不愧是岚日仙君”、“仙君以魂魄操控乾元珠岂有不服之理” 等感叹之词不绝于耳。   虞玄清看向苍楠的眼神忌惮而复杂,刚刚苍楠进来,视线都没有分给他一缕,完全没有将众位长老放在眼里,而他修复乾元珠表现出来的实力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已经不是出窍后期所能达到的,莫非他即将要突破到分神?   宫驰终于逮到了机会向苍楠喊话:“小美人失踪了,有人说他进了万妖谷。”   苍楠点点头:“我知道,你等在外面!” 说完纵身跃向乾元珠,于是整个大殿的人又目睹了当日第二次的不可思议事件:在与仙君距离不到半尺时,乾元珠一瞬间突然爆出极强的光,在那一刻,整个大殿一片雪亮不可见物,亮光一闪即逝后,大家发现:岚日仙君已经消失了。   人人具惊!   为稳妥起见,进入万妖谷启需取得天衍宗最高级别的宗主令符启动传送法阵,在玄清真人代理宗门事务期间,此令符皆由他掌握,但即便如此,开启乾元珠秘境仍然是关系宗门安危的大事,不是等闲便能启用。   三日前乾元殿法阵非常启动引发了护山大阵联动,宗门警钟长鸣,各峰主跟随玄清真人赶到乾元殿,发现乾元珠重现裂缝妖气溢出。不知万妖谷情势如何不敢贸然进入,当即合力加固结界,同时即刻命人前往十四宗传讯。   玄清真人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令符被动,来乾元殿之前,他把虞子佩叫到面前,令他老实交代。结果儿子扑通跪下,承认是拿过令符,但只是出于好奇想进万妖谷一探结果悬崖勒马并未真正进入,传送阵启动关联护山大阵是他没有想到的,否则他定不会起这个好奇心。   望着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虞玄清最后只能叹一声前世欠了这兔崽子的,命他此事只能一口咬定从未发生。   等到了乾元殿,与几位长老碰头,又见到匆匆闻讯赶来的宫驰,才知道同时又发生了九嶷国技师及圣子失踪的事情,他狠狠望向虞子佩,后者心虚地转过头,虞玄清心知肚明,但已骑虎难下。   很快就有人证言,在藏书阁外见到安樾与九嶷技师相谈数语后就一起离开,所去之处好像就是乾元峰。如此众人很难不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如果九嶷圣子果然是在万妖谷内,不加施救,令他在里边自生自灭也不失为一个选择,于是他极力反对宫驰开启传送阵去里边寻人的要求,力主加固结界,避免乾元珠异动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一切等到岚日仙君回来再说。因此便出现了开头一幕众人齐齐施法的画面。   但万万没有想到岚日仙君不但这么快就赶回,而且不经由任何传送法阵就直接进入了乾元珠,令人骇然。   直到这时,大家才如梦初醒,岚日仙君都进去了,他们还等什么?万妖谷内妖邪横行,危险重重,怎能让代理宗主的仙君独自在里边冒险,于是众长老又一改之前主张,催促玄清真人速速开启传送阵。   虞玄清此番只能顺水推舟,但既然苍楠可以随意进入万妖谷,那么与他合籍的安樾……   ……   安樾并不知道方才的地动山摇是乾元珠被强行开启纳入苍楠所致,直到听到那一声“樾儿”,安樾才不敢相信地问:“你真是……仙君?”   苍楠一愣:“自然是我,樾儿你怎么了?”伸手便欲揽他入怀。   安樾脸上一刹那的欣喜很快便被担忧代替,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推开苍楠的手臂,转身去山洞口寻找,在已经坍塌了半边的石砾堆里,看到了几乎被掩盖的上柏,他半个身子都被埋住,微闭双目,口里只剩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二话不说,安樾立刻跪下去刨那石块,眼看刨得慢,他着急回头喊苍楠:“仙君,快来搭把手。”   苍楠原本对安樾见到自己并未如何激动而稍许失落,又听他喊,便提了提精神走过去,一眼便瞥到那个被压住半截的身影,手臂一振,压在上柏身上的石块便如同纸糊草扎一样飞起,在空中就化为齑粉,落在一旁的石洞外。   安樾顾不得对如此的厉害的法力表达惊叹,赶紧先伸手去拉一身土渣的上柏。   还好器灵的人身经得起摔打,并未受多大的伤,上柏被拉着起来,一脸晦气地拍拍泥土道:“是哪个臭修士在那里瞎动乾元珠,差点压死我!”   “樾儿,这小孩是谁?”苍楠听这半大不小的小子出言不逊,心中已有几分不悦,只是见他并非妖物,又似乎与安樾有所关联,便压着性子问。   “谁是小孩了!你又是谁?”上柏还没看清来人,听到问话立刻反唇,抬头看到苍楠模样,眯起眼上下打量一番,忽做恍然状:“哦——原来你就是那个道侣仙君,难怪他一开始认错,虽然长得算是人模狗样,但比本尊还是差那么一截,所以我是绝对不稀罕你的样子的!”   苍楠先是听得云里雾里,忽然他盯住上柏,眼中厉色呈现,极快上前一步扼住了上柏的手腕,提起一扭:“你到底是谁?身上为何会有本君的气息?”   手臂差点被扭过背的上柏吃痛,眼泪都流出来,他大喊道:“你个臭修士,欺负小孩啊!刚才是不是你在瞎动乾元珠害我晕倒?”   这会又承认是小孩了。   见苍楠并不松手,又朝安樾大声嚷:“ 安樾你认的什么道侣啊……哎哟哟,痛,痛!叫你道侣快点撒手!” 第30章 修罗   安樾没有想到这两人见面就杠上,想到苍楠一魄被器灵所收,心念一动,莫不是苍楠感觉到了?   他赶紧一手拉住苍楠手臂:“仙君稍安勿躁。”一边转头又对上柏讲:“上柏,你误收的修士一魄,正是这位岚日仙君的,他的一魄并非妖丹,对你无用,可以归还于他。”   苍楠皱起眉:“上柏,乾元珠器灵?” 手上松了松。他听闻过上柏,多次出入万妖谷,化形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料到竟是一个小孩模样。   上柏立刻抽回手臂,连连转动:“差点给我扭断了,怎么我碰到的一个个都是疯子!”然后再回答安樾的话:“你以为我喜欢这个臭修士的魂魄啊,可你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吐得出来?”   “吐不出来也得吐!”苍楠伸手又要去抓住上柏,“还有,你的嘴巴放干净点!”   这回上柏学机灵了,一个瞬移转到了安樾的身后,苍楠抓了个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安樾,你这个道侣要不得,脾气坏的很,不是良配!”上柏躲在安樾身后还不忘嘴硬。   苍楠怒了又要去逮,三人拉扯间 ,前方一声野兽的低吼,令三人齐齐望过去。   亓甲怀中衣襟揣着幼豹,肩背“破障”金弓,正目光如电地看过来。而母豹因为定神丹的缘故,看上去恢复了不少,她站在亓甲身边,如神兽庇护,四肢强健粗壮,眼中虎虎有神,已颇显威风凌凌之势。   苍楠见面前出现庞大妖兽,面色陡然冷肃,伸手将安樾揽到身后,全身的灵力也在瞬间灌注,令衣袍鼓胀,猎猎生风。   亓甲和母豹见“恩人”安樾被他们的死对头——人族修士拦住没法过来,而这名修士显然不是等闲之辈,当即也妖力暴涨,蓄势待发,隐隐有黑气在一人一豹身周盘旋回绕。   安樾一见这架势不对,这是一照面就准备打架呀,赶紧跳出来,连连摆手:“停一下停一下,你们都停一下!”   他先转向苍楠:“仙君,亓甲他不是坏妖,他救过我,你不要伤害他们!”又转向另一边:“亓甲,岚日仙君是正人君子,不会滥杀无辜,你们不要与他为敌。”   苍楠:“亓甲?” 他面带疑色看向安樾,又是上柏,又是亓甲,本以为小道侣在万妖谷中水深火热,谁知却是左右逢元?与器灵混在一处也就算了,怎么与妖也相交甚笃?   念及此,他目色阴郁 ,妖邪惯会蛊惑人心,樾儿肉。体凡胎,受妖邪侵扰被其所控也是有可能,之前虞子佩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那亓甲看着安樾的直直目光令他十分不悦,忽然他似乎想到什么,稍稍一顿,面色微微发白,盯着安樾问:“樾儿,你可与他……做过什么?”   安樾被一下子问懵:“什么做过什么?” 转而忽然明白了苍楠的意思,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苍楠你怎会如此想,我是你的道侣,我能跟别人做什么?!”   见安樾发急,苍楠明了是自己多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颇生歉意,却仍掩饰道:“只是你我分别多日,再见本当欢喜,却何以如此生分,又喊起仙君来?”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你可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只是拉不下面子说出口。   安樾哑然,你也知道分别多日,当时是你自己抛下人就走的,还不允许别人有点情绪?但此时不是与苍楠置气的时候,他微微叹气,仍然诚恳解释道:“我自进万妖谷不久便遇见上柏,此后一直与他在一处,他可以证明。”   上柏鄙夷瘪嘴道:“证明是可以证明,只是他这样一个小肚鸡肠的道侣,干嘛要证明给他?”   被苍楠刀子一样甩过来的目光吓了一跳,后面的话就吞回去了,只是他上柏也没有怕过谁,丝毫不顾及苍楠眼中“等下有你好看”的威胁,目光挑衅地望回去,人却担心再次被苍楠制住,早已移到亓甲他们那一头。   不管怎样,安樾的解释令苍楠放下心来,他心中原谅了安樾的正邪不分,柔声对他说:“樾儿,你到我身后,有我在,还容不得万妖谷中有这等进化至人形的妖物,再说,妖邪怎会平白无故救人,你莫要被他骗了。 ”   安樾后退一步:“不是,苍楠你不相信我吗?亓甲他是一个好……妖,我相信他不是你说的那种无恶不作的妖邪。而且他是玄女派拓瑶的后人。”   苍楠眯起眼:“玄女派?那个传说中掌门自甘堕落委身妖邪,最后成为修真界之耻的门派……难怪会化身人形。樾儿,你更要离他远一点,过来!” 苍楠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安樾还要替亓甲申辩,突见空中乌泱泱一片黑云飞来,靠近了才发现是天衍宗的长老和弟子御剑而至,他们一个个在崖前落下,看到苍楠,各个松了一口气,与苍楠见礼后站在一处。   于是整个崖顶上,苍楠一人、 亓甲上柏一群,以及天衍宗众人,形成了三角之势,而安樾,则刚好处于三角的中心。   “九嶷圣子,我师兄入万妖谷救你,你为何与妖物在一起?”说话的正是虞子佩,他见安樾在万妖谷好几天居然仍然毫发无损,惊异之外也异常嫉恨,他一个无用的凡人,无根基无修为,何以如此好运气!   而且他见安樾虽然在场中,但与苍楠面向而立,反倒将整个后背露在那只庞大凶悍的豹妖和半人半妖的少年面前,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从后面攻击,要说他们之间没有猫腻谁能相信,当即就大声质问出来。   安樾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又是这个虞子佩,简直是阴魂不散。先前被假“王五”诓骗,他就十分怀疑是他搞的鬼,只是没有证据一时也无法指认。   而当下最为迫切的事情也不是与他争执,安樾迅速估计了一下场上形势,此刻天衍宗人多势众,亓甲母子能否平安脱身关键在于苍楠,他们本已离开,全然是因为看到他和上柏没有跟上才返回涉险,一定不能叫他们因此丢了性命,更何况还有一个他刚刚亲手接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这头苍楠并未理会虞子佩的话,只是期待地看着安樾,伸出手再说了一遍:“过来。”   安樾心一横,如今只有冒险一试了。   他慢慢靠近苍楠,手背在身后暗暗向亓甲和上柏做出“赶紧离开” 的提示 ,而面上也极其自然露出了哀求和恳切的可怜神色:“哥哥,求求你,放过他们好不好?我被人扔进万妖谷,若不是他们保护了我,我这辈子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我实在不忍心见到它们命丧于此。”   说到后面,他已经情真意切,双手握住苍楠伸出的手捧在胸前,眼泪汪汪泪流满面,看起来真是令人不忍和可怜。   看着小道侣伤心的面庞,听着他酥软可人的声音,苍楠不禁心中触动,他还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小东西,并未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而稍有怨言,想起离去前自己对他的伤害以及这些天日夜都在想如何补偿,他眼中的厉色渐渐化开代之以温柔,竟不知不觉应了一声“好”。   天衍宗众人在安樾当众对仙君拉扯撒娇时便不忍直视,一个个尴尬扭头,虞子佩更是被那句“哥哥”刺得嫉恨发狂,脸直接成了猪肝色。   及至听到仙君竟然答应了好,众人一个个才惊觉不对,人群里立刻就发出了反对的声音:   “仙君不可!”   “不能对妖邪网开一面!”   就连一直维护苍楠的简竹长老也劝道:“小郎君涉世未深,仙君你可不能糊涂啊。”   独独虞子佩将矛头指向安樾:“九嶷圣子,你为妖邪求情,是要将苍楠师兄置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吗,你是何居心?你与妖邪有什么勾连?”   他话题一带,果然天衍宗一群人中就出现了跟风之语,一时间安樾几成众矢之的。   方才安樾暗做手势的时候,上柏就悄悄跟亓甲说抓紧时间溜号,但后者置若罔闻,一边警惕对面苍楠和天衍宗诸人的举动,一边似乎打定主意要将安樾一起救走。   上柏急道:“别傻了,那个家伙虽然讨厌,但他是安樾的道侣,会保护他,安樾不用我们操心,我们快走吧。”   上柏原本就只是要收集妖丹,跟亓甲组队显然要比跟安樾有用得多,而且现在明显的敌强我弱,不趁安樾帮着拖延时间的时候溜走,还等到什么时候?   亓甲并非不知所处情势,瞧了瞧臂中已经熟睡的幼弟,又看到安樾对苍楠的亲近之举,他脚下暗动准备离去,却在安樾哭着求情的时候一下顿住。   等看到那一群修士纷纷责备“恩人” ,令安樾明显惶惑不安时, 亓甲望向那群修士的目光变得狠戾而周身妖气更盛 。   突然他将幼豹一下塞到上柏怀中,几乎是一个闪身,就靠近了安樾身边,伸手便去拉安樾的手腕……   被征用的上柏:“……”   但苍楠比他更快,一手搂过安樾避开,一手变掌挟卷着强大灵力将亓甲击中,他连退三步才站稳脚跟。嘴角渗血,眼中红光骤盛,而母豹也当即一跃挡在他身前,向另一边欲动的天衍宗众人弓背立肩,低吼威吓。天衍宗众人不由得惊惧后退。   又听“铮铮”之声不绝,惊吓之后的天衍宗众人纷纷拔剑 ,一波雪刃如鳞片,闪烁无数亮光。   两边一下子形成对峙之势。   --------------------   作者有话要说:   安樾:你怀疑我?   苍楠:(滑跪)老婆我错了。 第31章 无题   安樾暗自叫苦,他突然大声对亓甲嚷:“你这半妖,岚日仙君明明已经许你们离去,为何还纠缠不休,真的不想见到第二天的日头了吗?” 说着,利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对亓甲使劲挤了挤眼,希望他能听出他话语里“来日方长”的意思。   亓甲对上安樾的视线,目光中露出些许疑惑。   下一刻,母豹忽然从后面叼起亓甲将他甩上后背,亓甲刚刚在她背上落稳,母豹转头又将上柏连同幼豹同样叼起抛到身上,几乎是在同时,四足之下妖气卷腾,似乎就要跃空而去。   “不能让妖物跑了!”   “对,守住各个方位,此妖是少有的大妖,取之定然修为大涨……”   看到妖兽要走,那些刚刚还怂着的修士凭借人多势众,一个个又活了过来,纷纷喊打喊杀。   安樾仍被苍楠圈在身侧,见此情形,急得直扯苍楠衣袖:“仙君!仙君!”   苍楠目光示意他勿忧,松开他后手臂一振,一道灵力如白练击出,套索一样圈住了母豹的一条前腿,母豹起势顿时被阻,她连挣数下,竟是没有挣脱,暴怒而起,却像始终被无形的绳索套住了一样。   而绳索另一头的苍楠,显然也不是特别轻松,他拳头紧攥,周身灵力充盈,额头青筋微凸,似乎也在动用极大的意念才能牢牢控住母豹。   众修士见仙君一招便制住了大妖兽,惊叹之余也纷纷收回举剑的手,放弃与在仙君面前班门弄斧的念头,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上去将妖兽一窝缚了。   安樾难以置信地望向苍楠,到底还是错信了他。   母豹背上的亓甲翻身滚落着地,起身伸手向后……   “亓甲!”苍楠突然发声:“今日本要将尔等当场诛杀,看在我道侣的份上,且放你们一次,但下次遇到,本君绝不会手下留情。”   说完手上一松,母豹落回地面,因刚刚被灵力锁缚加上挣扎耗力不少,四肢微抖,大口喘气。   见状,亓甲手收回,紧靠母豹身旁 。   安樾松了一口气,心中默愿亓甲他们快点走。   “但是他要留下。 ” 苍楠又说,伸手指向上柏。   “凭什么呀……” 上柏话音未落,就被另一道看不见的灵力之索缚住,双手紧贴身侧,两脚乱蹬往苍楠方向飞去。   “快拉住我!”他惊慌大喊,但已经来不及,亓甲伸出的手只滑过了他的衣角。   被缚住的上柏无法施展光球移动法术,随着落地,骨碌碌滚了好几滚,安樾赶紧奔过去扶起,上柏起身刚想再跑,身上灵力绳索瞬间变换,将他的双腿蜷到胸前,与手臂缚在一起,这下彻底不能跑也不能动,他坐在地上刚要破口大骂又被苍楠噤了声,只能愤慨地横眉怒视。   亓甲见状刚迈出一步,就看到对面安樾对他轻轻摇了摇头,脚下顿住,又收了回去。   苍楠已经有点不耐烦,冷声道:“怎么,舍不得走,难道是等着本君反悔吗?”   亓甲牙关紧咬,眼角瞥了一下身边终究还是体力不支的母豹,又深深看了一眼安樾,护着母豹慢慢后退几步后转身离去。   刚刚还以为仙君亲自出手除妖的天衍宗众人一看竟是给妖兽放行,当即又炸开了锅,只是碍于仙君威压,众人只是面有不甘却没有谁站出来公然反对。   看着亓甲和母豹越走越远,安樾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   就在一豹一人快要走过山崖拐角时,天衍宗中的一名弟子突然纵身跃起,如一枚火箭一样疾冲过去,瞬间到了他们身后,手中长剑直刺母豹!   这一变故突起,大家都来不及反应!   亓甲何等机敏,风声到了背后,他好像后面长眼,瞬间腾空,刹那间豹身显现,利爪破空划过,再单膝跪地落到地面,已恢复人形,看也没有看面前的人。   而那名偷袭的弟子,在他落地之后,才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跌向地面,在挨到地面的同时,那只握剑的手竟然自手腕处弹开,在地上连蹦两下才停住,断手上的剑犹自鸣响。   而那弟子则用剩下的那只手扼住喉咙,指缝间鲜血汩汩流出,在地上痛苦翻滚。   刚刚亓甲那一爪,不但将他割了喉,还把他的手腕齐齐砍断!   众人这才大惊失色飞奔过去,数人查看那名弟子伤势,其余的人将亓甲和母豹团团围住。   苍楠目光冷沉,与安樾对望一眼,带着他一个起跃,两人就落在众人围起的圈子里。   他蹲下去看那名弟子,待要施手援救,已然来不及,那弟子眼中透出难以置信的绝望,最后抽搐数下后,一命呜呼。   这一下,众人的怒气腾得被激起,个个拔剑指向圈中的母豹以及亓甲,义愤填膺。   亓甲与母豹背对相靠,妖力全开,全神戒备。   人群中又奔出一位弟子,踉跄扑跪到已死去的弟子尸首前大声悲号:“二弟!二弟!” 他随即转身扑通一下跪在苍楠面前,哭喊道:“妖兽惨无人道,害我亲人惨死,求仙君做主,替我二弟报仇!”   “真可怜,是天门峰的兄弟。”   “死的太惨了,这就是对妖怪心慈手软的后果啊。”   “仙君也是一时被蒙蔽呀。”   安樾默默看着这突发的变故,心中十分惊疑,这两名弟子看衣着都应只是中阶修士,但方才偷袭的弟子速度之快,剑气之凌厉,修为至少金丹中期,可又为何会在亓甲的一击之下毙命,甚至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在众人都不敢违逆岚日仙君的决定之时,此人偏偏出头,二话不说背后偷袭,与其说他胆大包天,不如说他是被人暗中所控做出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情。   想到此,他不禁抬头去看周围的面孔,目光不由自主在玄清真人脸上停留。   果然,前面一直保持沉默的玄清真人此番终于出列,他面色沉重,似极其痛心道:“被害人乃我天门峰弟子,仙君此番若还执意要放走这杀人妖兽,不但众弟子不服,我天门峰也不能答应。” 这俨然是已将苍楠放到了众人的对立面。   简竹长老也叹息道:“小郎君,你切莫与妖邪为伍,害了仙君啊。”这是把安樾也一并怪上了。   “哈哈哈!” 突然一阵爆笑从人群后传来, “真不要脸!明明先答应了放人,自己又搞偷袭,亓甲不过是自卫而已,到底是谁出尔反尔,暗箭伤人!”   大家转头望去 ,正是被捆绑坐在地上的上柏。他在那里折腾半天,捆缚的灵力没有挣脱,倒是把噤声给解除了。   好容易能说话了,他赶紧多说几句:“一天到晚自诩名门正派,尽是些冠冕堂皇之徒,你们的开山老祖宗九嶷若是知晓,只怕棺材板都要翻起来。”   众人见这小孩个子不高,口气不小,具惊。不一会儿,虞子佩就拎着上柏的衣领过来,将他重重往众人面前一扔道:“你又是什么怪物?跟他们又是什么关系?说!” 他们,自然指的是安樾和亓甲。   “怪物?”上柏冷笑一声,“老子在的时候,你祖宗的祖宗都还没长毛呢。”   虞子佩当即就要伸手去掌他耳刮子,被瞧出些倪端的玄清真人制止:“子佩,勿要与此子纠缠。” 当即又转向苍楠:“请仙君手刃妖兽,替宗门弟子报仇。”   “对!请仙君手刃妖兽!”   “替宗门弟子报仇!”   众人声音汇成一片 ,一时间竟对苍楠成逼迫之势。   安樾心想这次真的完了,亓甲和母豹恐怕在劫难逃。   “放肆!”   苍楠声音不高,但两个字里边的气势一下子令声浪平息,大家愕然发现,往日更多的是随性洒脱的岚日仙君,此刻不怒自威,俨然已有了一宗之主的威严和气度,大家不由自主心生畏惧,屏息静候。   “本君既然说了今日放过他们,便不会更改 。” 他一字一句说,声音掷地有声,先前几个大声嚷嚷的弟子此刻也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一声。   “诤”地一声,一名弟子的剑飞到空中,转瞬到了苍楠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苍楠一手持剑,一手两指并拢夹住剑身自下而上划过。   手指离开之时,那精钢淬就,白亮如银的剑身竟然等距离寸寸断裂,纷纷落地,最后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剑柄。   “我苍楠在此发誓,过了今日,宗门弟子之仇我亦一定会报,也必将手刃残害之人。若违此誓,犹如此剑!” 同时苍楠如是说。   众人惊骇,具皆沉默。   “现在,让开路,让他们走。” 苍楠最后说。   前面围着的弟子默默散开,将亓甲和母豹前行的路让出,亓甲冷冷看了看苍楠和众人一眼,在众人冒火而又克制的目光中,再次带着母豹转身离去。   但突变又起!   “仙君,对不住了!今日他们要走,除非踩着本尊的尸身过去!” 玄清真人终于按捺不住。   方才他暗中控制弟子袭击亓甲,原本就是针对苍楠,给天门峰博个正邪不两立的名头,谁知一击未成,反倒赔上了弟子性命。可都已到了如今境地,他苍楠竟然还仗着强大实力有恃无恐,以淫威压制众人,又是何其色令智昏,德不配位。   此番更是当众驳了他的面子,若今天就这样放那豹妖一伙过去,他玄清真人以后还如何在天衍宗立足?就算是在天门峰,也会成为一个笑谈。   如此一来,他竟然不惜当面与苍楠翻脸,话音刚落,人已经现身几丈开外,拦在在亓甲和母豹的前头。   “豹妖,我修真门派与尔等妖孽势不两立,今日本尊便要替天行道,将尔等斩于剑下。”   虞玄清义正言辞说出上面的话,手中一柄玄光重剑缓缓显现。   “是墨邪剑!玄清真人的本命剑!”   “修真界十大兵器第八位!”   修真界战休日久,天下大能出手甚至动用自身灵剑的时候极少,就算是天门峰弟子,也少有看到本峰长老亲自出手的,此番见玄清真人不但要亲自拿妖,还直接祭出了本命灵剑,一个个惊讶得无以复加却又暗暗期待。   天奚峰简竹长老本来想要劝阻,但哪里来得及,他看了看玄清,又看了看苍楠,叹一声气,只得让本峰弟子避开锋芒,以免误伤。   听到玄清真人的话,看到他的动作,苍楠眸色冰凉,未发一言,亦不曾动一动。   安樾想不到事情如此波折,又一时无计可施,内心煎熬,却感觉脚被踢了两下,他转头一看,上柏正对他使眼色,示意他靠近,此时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玄清和豹妖身上,安樾乘无人注意,悄悄退后,在上柏身侧蹲下。   ……   当墨邪剑体全部显现出来的时候,天地间罡风突起,以龙卷之势将整个崖顶笼罩其中,瞬间狂风肆虐,飞沙走石,众人纷纷一边运息抵足稳住身形,一边惊叹出窍修士的翻山倒海之能!   而在风沙尚未波及到安樾身上时,他所带的护身血契已经自动弹出防护屏罩,将他和上柏罩在其中,以至于回首准备设界护持的苍楠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重新将注意投向前方的争斗上。   飞旋的沙石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大家只听到猛兽怒吼和金石撞击之声此起彼伏,从团团翻滚的黑色妖气和交错不停的闪烁剑光上猜测战况如何激烈。   突然一阵狂笑,玄清真人从沙团中直冲而出,他立在半空,头发已经披散,身上多处兽爪伤痕,而手中的墨邪剑也血迹斑斑。   玄清状态近乎癫狂,他大声喊:“来呀!妖兽,看你还有何能耐! ”   随着风沙滚落,眼前景象渐渐清明后,大家豁然发现,那只庞大的母豹,此刻已经跪卧在地上,垂头奄奄一息,原本白底黑斑的毛色已经染红,而她身下地面,血已经淌开了一大片!   天门峰弟子发出“真人赢了”,“妖兽被诛杀了”的欢呼。   见此情景,安樾鼻头一酸,刚刚经过生产的母豹自然非出窍修士的对手,而且亓甲母子并未主动去招惹他人,为何要落得如此下场。   母子,安樾忽惊,为何没有看到亓甲?   正疑惑间,忽然从玄清真人身后峰顶上,跃出了另一只雪豹直向他背后扑去! 而玄清兀自狂笑不止,丝毫没有觉察,下面观望的人群立刻齐声发出惊叫。   听到声音的玄清愕然回首,已然来不及!雪豹已到面门!   玄清匆忙举剑抵挡,只听一声刺耳尖锐的刮擦破金之音,墨邪剑自亓甲上臂深深划过,而玄清大喊一声,灵剑脱手,人也从空中跌落!   人群中再一次惊呼。   苍楠闻声而动,如闪电一般已到空中,接住玄清的同时也躲过了亓甲的再次一扑,双方各自落地,苍楠带着玄清,而亓甲则落在母豹身边恢复人形。   玄清脸上一道深深爪痕,右眼鲜血淋漓眼球已失;而亓甲左臂血肉外翻几乎已被撕裂成两半,鲜血流淌不止,他勉力强撑还是单膝跪到了地上。   众人蜂拥奔过去围在玄清身边,几峰长老慌忙替他止血,而苍楠则面对亓甲慢慢站起来,眸色阴沉,周身开始风云涌动。   但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人像疯子一样直扑亓甲:“我跟你拼了!”   正是虞子佩,看到父亲重伤,他已不管不顾,全身的修为都贯注剑上,这一击已经拿出了十成十的修为!   同样重伤的亓甲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了。   安樾一直紧张盯着前面,这时推搡了一下上柏:“快!”   谁知母豹这时像回光返照一样突然暴起,张开大口,就要往冲过来的虞子佩头上咬去,眼看虞子佩即刻命丧豹口,一梭刺目白光疾速而至,插入母豹脖颈,待白光全部没入后,人们才愕然发现那竟然是玄清真人的墨邪剑,剑身自前颈入,从后颈出,已经整个贯穿母豹咽喉!   苍楠收手 ,刚刚正是他紧急之下,震起玄清的墨邪剑抵挡母豹,却不想那剑不偏不倚正好刺中其咽喉。   母豹的最后一击就此截住,巨大的身体轰然倒地,自此一动不动。   豹口捡回一命的虞子佩跌倒在地,惊吓地无法动弹。   亓甲见母豹惨死,豹目圆睁血红,目眦尽裂,手臂一翻,金弓已然在手!   苍楠瞳孔骤缩,却猛然看到上柏和安樾出现在亓甲身旁,他心中警声大作,人已欺近抓住安樾。   一转身,一个光球罩着上柏和亓甲突然消失,下一刻,光球出现在先前亓甲跃出的崖顶。   安樾刚刚站起稳住身形,就看到崖上上柏似被亓甲推开,一道金光滑过,金羽箭已经搭上破障弓!   金羽破空而来,苍楠本欲抱安樾避开,却不知为何脚下突然凝滞,一下子灵力尽空,竟无法移动!而箭矢已到安樾身后!   安樾背对箭矢,清楚看到苍楠眼神由从容转为惊恐,预感到苍楠要将他推开,他来不及思索,下意识几乎本能地先一步抱紧了苍楠。   剧痛自背后穿入,安樾在“樾儿,樾儿” 的呼喊和面前渐渐模糊的影像中失去了意识。   --------------------   作者有话要说:   1、因为想要在这一章走完万妖谷地图,所以把明天的合并进来一起更新;   2、之后三次元的事情多,春节暂时隔日更;   3、为了感谢一直鼓励、跟随的小天使们,今天和除夕两天评论均有红包,图个喜庆,祝所有的小天使春节快乐,万事如意!   4、照例一波打滚求收藏~ 第32章 宠着   “拿着这个,此后万妖谷只对你打开……”   “破障既可伏妖,亦可破灵,亦正亦邪,正就是邪,邪就是正…… ”   “樾儿,你敲骨吸髓,毁我灵丹,你害得我好惨……”   仿佛沉溺水底,各种纷繁复杂的声音在耳边缭绕偏又睁不开眼,安樾极力往上挣脱却又仿佛身上压着千斤重石,迎亲船,洗灵阵……一切仿佛在离他远去,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放下吧,所有都是白费……   直到一身是血的苍楠出现,他被夺去了全部修为,筋骨寸断遍体鳞伤,看着安樾的眼神没有埋怨只有哀伤,他凄惨地笑着,生命即逝……   “不!不要!” 安樾大喊一声,醒了过来 。   “樾儿,樾儿。” 眼前人俯下身,脸上露出欣喜:“你终于醒了。”   安樾定定看着他片刻,忽然伸手抱住,“哇”地一声哭出来:“你没死,你没死,你还活着……”   苍楠心中一热亦是感动,紧紧回抱:“傻樾儿,我怎么会死,倒是你……”后面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要把我吓死了。   这时宫驰端着药汤进来,看到安樾醒来,先是一喜,接着就马上阻止道:“抱不得,快放下,这一动伤口又裂了。”   苍楠听言,赶紧小心翼翼将安樾放开,如同放置一块昂贵易碎的珍宝。   躺下去后,安樾这才感觉到背后到胸口的隐痛,发现自己身上只一件软薄轻衫,从胸口到腹部均缠着绷带,绷带下隐隐血迹。   他这才想起自己应是在万妖谷中了亓甲射出的一箭,只是后来怎样,又如何出了万妖谷则一概不知。   仿佛明白他的疑问,苍楠说:“先用药,其他的事晚点再说。”   安樾点点头,听话地一动不动,心中对自己方才醒来时的突然反应有些后悔和着恼,怎么就扑到苍楠身上哭起来?唉,大概是因为昏迷中梦境的干扰,令人不太清醒吧,他心想。   看着宫驰将汤药搁在床边矮几上,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所在,房内药香氤氲,陈设清新雅致,桌上和墙边的木架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罐。不是天麓峰,应当是问机海宫驰的居舍。   “你昏迷了七、八天了,醒了就好。 ”见他张望,宫驰说:“我这里比不得天麓峰的气派,好在丹药齐全,救治方便,这间屋苍楠以前常来住,你就安心在此好好养伤。”   说完转向苍楠:“怎么样?还是你来喂?”   “嗯。”苍楠再自然不过地起身移到安樾床头坐下,伸手就要去将安樾抱过来。   安樾:?   “等等等,”宫驰一把拦住苍楠:“先前他没醒只能抱在身上喂,现在醒了,直接喂不就行了?少搬动少搬动。”   说着他拿了一个厚软的靠垫扔给苍楠。   苍楠仿佛才会意过来,歉意一笑,将靠垫小心搁在安樾颈后令他上身起来一点,自己又坐了回去,拿过汤药,舀起一匙,稳稳送到安樾嘴边,动作熟练得仿佛已经做过无数遍。   抱着……喂?   安樾想像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禁微微脸红,看苍楠温柔地等他张嘴,不由得窘道:“我……我自己来。”   说着抬起胳膊,立刻牵动肩背一阵剧痛,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   “别动。”苍楠面露心疼,示意他乖乖躺好,安樾只好张开嘴,慢慢将汤匙中的药汁吞下。   “也就小美人你能叫第一仙君这样亲力亲为,”宫驰在一旁打趣道:“我看着苍楠长大,从来没见他服侍过人,连我这个医修都不放心,药要亲口尝,人要亲自喂……苍楠,我看你这够熟练的,怎么样,我这缺一个照顾病患的童子,你来做做如何?”   苍楠给了他一个白眼。   安樾听了,不由羞赧轻声说了一声:“谢谢仙君。”   苍楠手上一顿,佯装恼怒,微微皱眉抬眼似笑非笑盯着安樾。   安樾:“哥哥。”这才换来了苍楠敛唇一笑,继续喂他。   “哎呀呀,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这万年单身的孤苦之人,卿卿我我回了你们天鹭峰再演。”宫驰泛酸道。   安樾的脸一下子红了,窘迫地低了头。苍楠笑骂宫驰:“走走走,你不是要去天门峰?”   宫驰一下子没了趣:“是啊,要去给玄清真人换药,要我说,年纪一把了还如此沉不住气,这下可好,一只眼没了,以后得叫独眼真人喽。”   听到独眼真人这个称呼,安樾不禁“噗”地一笑,带动胸口一痛,同时觉得不妥,又生生忍住。   苍楠脸上跟着一痛,又冷声道:“自寻晦气。”似乎并不在意安樾对真人的不敬之举。   “得得得,这也就是在我这里关起门来一说,你这位师叔于你是助力还是阻力,还真说不好……”宫驰话说一半,视线瞥到安樾便打住了。他摇摇头:“我得过去了,你守候多日,不眠不休的,就算再深厚的修为也架不住如此熬着,小美人已经醒了,你也可以稍事调息调息。”   宫驰说完,准备出门,示意苍楠跟他出去一下。苍楠对安樾轻轻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 ,便起身和宫驰离开了屋子。   门在他们身后带上的时候,安樾放下勾起的嘴角。   玄清真人的眼睛为亓甲所伤,亓甲还有上柏,他们现在如何了?   依宫驰所说,苍楠这些天日日夜夜都守候在身边,难道他真的对自己如此在乎?   安樾转念一想,怎么可能,若真的上心,又怎会甩手就走不闻不问?前一刻的呵护喜爱是真,后一刻的冷漠无情也是真,修炼之人大道为上凉薄寡情,若不能认清自己只是他一时新鲜的口味调剂,必会自乱阵脚前功尽弃。   只可惜现在身上带伤,行动不便,否则趁着对方热情尚在之时行事会容易的多。   看到床尾衣木架上搭着的自己的外衣,安樾想到了储藏袋里的东西,忍了忍身上的痛,想要下床去拿过来,恰好苍楠推门返回。   看到安樾举动,他快步上前扶住他:“樾儿,不要乱动,需要什么我来。”   安樾一惊,连眨了几下眼:“喝……喝水。”   被小心重新放卧到床上后,安樾看着苍楠自药炉边吊壶中取了水过来,感觉有点烫,苍楠轻轻吹了片刻后,将水杯递出:“来。”   安樾的躺姿只是肩颈略高一些,刚刚药汁浓稠,以汤匙喂下并无问题,但就这样的姿势喂给杯中水,显然很容易就流出来。他于是又挣扎着想坐起。   未等他动,苍楠轻轻摁住,起身再次来到床头坐下,一臂伸出将安樾小心托起,灵息运转,安樾几乎感觉不到移动,就已经躺靠在苍楠怀中。   感觉到肩靠之处紧贴的胸肌和透过薄衣传来的体温,安樾身上寒毛又不禁耸立。   苍楠一手搂住他的肩膀,一手拿起杯子凑到他唇边,杯沿微倾,让水平缓流入安樾口中。喂他喝了一口,停下,看他吞咽下去后,再喂一口。   他动作轻柔专注,温热的鼻息就在耳边,安樾又闻到那股沁人心脾的清冷馨香。看着那一双勾魂美目,一阵心慌,他怎么能做到眼中如此深情,若非早知对方忽冷忽热的秉性,真有可能被其迷惑沉溺虚假温柔中。   觉察到安樾的视线,苍楠睫羽一抬,笑问:“还要不要?” 将空的杯子搁置一边,专注看他。   要命!   被这样近地深情注视,安樾心跳都漏了一拍,他立刻深吸一口气,这明明是他最后要亲手毁掉的男子,万不可被他乱了心神。   觉得头脑清醒了一点,他回答:“不用了,谢谢。”   苍楠扶住他准备起身,安樾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对上苍楠询问的目光,他舔了舔唇道:“哥哥,你对我真好。”   苍楠眼中闪过一丝愧色,眼神更加柔和,指背在安樾面颊轻轻抚过,最后放开让他躺下:“躺着别动,我让司吉备了膳食,晚点他会送过来。”   看着安樾闭上眼不久入睡,苍楠站起身,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数日来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他长长舒了一口气,那种一想到失去他心就被挖空的感觉终于不再萦绕,比之宫驰所说的不眠不休,那不知道要煎熬多少倍。   那个叫亓甲的豹妖少年所佩金弓甫一出现,他就感觉到其强大的灵气,也十分诧异这样一个精纯刚正的兵器,怎么会落在一个妖的手中,还可运用自如?等到安樾提到传闻中声名尽毁的玄女派及掌门拓瑶的名头,他才了然原来如此。   当日万妖谷内,他之所以未对亓甲痛下杀手,皆因法器有灵,破障弓虽遗世日久,但也曾除妖无数,位列修真界兵器排行第六,神兵之名犹在。能自如操控它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算是大奸大恶,就算传说中的拓瑶掌门德行有亏,一来太过久远事实已不可考;二来罪不及后人,未亲见亓甲之恶行,他并不想滥杀无辜。   至于樾儿为他求情反倒在其次,顺水推舟尔。   不过亓甲对安樾的神态举止,他怎么看怎么不高兴。   那只与他随行的妖豹,应该是与他关系紧密,一剑将其诛杀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当时虞师弟危在旦夕,由不得他多想,谁知刚好就刺入其喉颈。   但他却没有料到亓甲为之狂怒至此,破障弓一出杀气大盛,连他都感觉到澎湃凶意,更没有想到弓矢射来时,竟然令他一瞬间灵息凝滞,灵力尽空!   他甚至连推开安樾的力气都没有。   回想到箭入安樾身体的那一瞬,他心底后怕再次油然而升,灵息的凝滞只是那一下,他手忙脚乱地想按止住安樾背后的血,但无论怎样输入灵力都无济于事,后来才想到找宫驰,立刻抱着安樾穿出乾元珠,其他人皆抛之脑后。   因为上柏带着亓甲已经遁形,玄清真人又重伤在身,天衍宗余人乱作一团,见仙君既离去,自然不再追,也就跟着出了万妖谷。   这一次与妖怪的遭遇,可以说是两败俱伤。   后来宫驰说,那一箭若不是安樾挡着,射中苍楠正是他失去灵息的瞬间,后果不堪设想,而安樾则幸亏有血契护身且苍楠灵力即时恢复回防,才让箭矢没有穿胸而出,当场毙命。   “小美人舍身救主,果然深情义重,不枉你对他疼爱一场。”宫驰说。   “道侣之情非为主仆。”苍楠纠正,想到安樾差点送命就心痛不止。   宫驰:“……”当初是谁说养个宠物来着的?   --------------------   作者有话要说:   送不出去的红包(尴尬脸),仍然祝宝宝们新年快乐! 第33章 再宠   此后数天,安樾一直是苍楠悉心照顾,直到他的手臂抬起不再感到疼痛。   宫驰说不用再缠绷带,一边给他拆除上药,一边说起一开始他被苍楠抱出时,半条命都没了,苍楠脸色惨白得吓死人,那箭入得极深,位置又极其刁钻,与心脏只差分毫,就算是他宫驰,一开始也没有把握能保住他的命。   只有先截断露在外面的部分,待用灵药将肌体养护三日变得不那么脆弱以后,再施行剔肉取箭之术,由于安樾不能像修士那样结丹,无法贮存灵力护体,所以整个过程苍楠用结界将他包裹,源源不断注入灵力才保证了施术过程的平稳。   “别看我现在说起来轻巧,过程中那可是惊险至极,”宫驰道,“仙君为你耗去了小半灵力,若还治不好你,他恐怕要拿我的命来抵。”   安樾听了,感激地看向苍楠,后者云淡风轻道:“樾儿胆小,你莫要吓他,哪有那么可怕。” 见安樾对自己乖巧一笑,心想再多耗些灵力又有什么,只要面前的小东西能开开心心对着自己笑。   他手中拿着一支半截的箭羽,安樾看那箭已呈黑色,暗哑无光,已经丝毫看不出最初的金羽神韵,与普普通通的箭矢也没有好大差别,更压根不会让人联想到它曾有过的巨大威力。   宫驰道:“想不到破障竟然在万妖谷出现,我小的时候,听宗门先师提及过此兵器,破障以破制敌,既可伏妖,亦可破灵,亦正亦邪……它攻击你的时候,瞬间锁住你的灵息,看来这就是‘破’的关键,实在是个邪乎的神兵。”   安樾回想亓甲制服巨面观时,那妖物也是动弹不了,不禁对破障的神威更加惊叹。同时也生出一阵后怕,自己当时为何竟敢以血肉之躯去抵挡它。   宫驰似又想起什么,对安樾讲:“对了,我看你储物袋里有自备的丹药,材料极为珍贵,确实是补气聚灵的极品灵药,应是你从九嶷国带来的吧。虽然你没有结丹,聚灵一项作用不大,但用来帮助恢复身体还是很好的,之前司吉也说你日常服用,所以我便每日给你吃了一颗。”   安樾一听储物袋,心中轻微咯噔一下 ,宫驰所讲的丹药正是他每日服用的原药,原本还想着这些时日服用中断了,却不料歪打正着接续了上来。隐忧一松,却又想到储物袋中的无字书。   “我的储物袋……” 安樾急问道。   “先前你出来时,储物袋已被血污,宫驰只好将里边的物品取出,重新换了一个储物袋装了,放心,没有少。” 苍楠难得替宫驰说了一句话,起身将与安樾外衣搁在一处的储物袋拿过来递给他。   “ 那多谢道君了,” 安樾对宫驰点头谢过,接过苍楠递过来的储物袋一阵翻找,马上就翻出了自藏书阁密室带出的那一本无字的册子,心中稍安。   宫驰的目光被册子吸引过来,看了看说:“小美人,这个册子我先前就觉得眼熟,以前好像见过?让我瞧瞧。”   安樾心中一阵忐忑,难道他去过藏书阁的禁区,见过这册子?要是问起来自己私自将阁中书册带出,会不会被抓去见宗主,还把册子收走?但转念一想,若这个册子真是天书上册,天衍宗也定然不知,否则怎会跟那些书卷杂乱地卷在一起。   “樾儿的东西,你为何要瞧?” 苍楠在一旁拨开宫驰伸出的手。   “无事,就是一个空的本子,道君你看吧,是……打算用来记录藏书阁整理的书册清单的。”安樾镇定道。   “苍楠!护短不能护成这样吧,成成成,我不看。” 说着又嘀咕一声:“许久以前那个人似乎也有一个这样的册子,唉,兴许是我记错了。”说着一笑,兀自端着换下的绷带出去了。   那个人?   安樾不解地看向苍楠,后者走过来将他两边衣襟合拢系好,视线在安樾胸前解开了束缚后的白皙皮肤上停留了一下,从前面已经看不到伤痕,他轻轻捏了捏安樾的脸,解释道:“百年前脱离天衍宗的一位尊者,你不用知道,等下用了饭,我陪你出去走走,伤势初愈,要稍稍活动才行。”   安樾恬静看他,特别乖地点了一下头:“樾儿听哥哥的。”苍楠看着,心中爱意又生。忽然揽过安樾,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便放开,笑道:“如此便好。”   这一幕刚好被送食盒过来的司吉看到,在门口捂嘴偷笑。安樾发现以后,又臊了个红脸。   “仙君,圣子,今日的饭食我是盯着伙房的大师傅现做的,清蒸鳜鱼,鲜美着呢。”司吉乐滋滋地将食盒拎过来,将菜肴一样样摆出,除了鲜嫩肥美的鳜鱼,还有其他几盘精致小菜。   又拿出了两只碗和筷子,一边摆放一边说:“圣子你可能不知道,你未醒之时,小的也是日日送饭,仙君就陪着卧床的你自己吃饭,现在你醒了,两人就可以面对面地用饭了。”   苍楠:“司吉!”   发现说漏了嘴的司吉吐了吐舌,赶紧溜之大吉:“仙君圣子你们慢慢享用,小的晚点再来。”   苍楠嘴角一勾,准备去抱安樾下床,手臂被小道侣按住:“哥哥我自己来。” 苍楠也不勉强。   等到用饭时,苍楠自己并不吃,反倒是看着安樾,时不时夹菜到安樾碗里,恨不得亲手喂,这样反反复复,让安樾无法安心进食,只好抬头对苍楠笑说:“哥哥,我不是小孩子。”   苍楠哑然失笑:“好。” 停止了夹菜,却又取了一块鱼肉放在碗中,慢慢理出里边的刺。   安樾看在眼里,眼睛忽然就有些湿润,苍楠他本不用进食,为何却做到如此地步,难道他对自己真的用情?他忽觉一阵心烦意乱,吃饭也停了下来。   “怎么了樾儿,不合口味?” 苍楠见状柔声问。   落入眼中的是泪眼婆娑令人无比怜爱的面容:“你为何对我这么好,我会……心中愧疚。”   苍楠将剔好刺的鱼肉夹起喂到安樾口中,看他慢慢咀嚼吞下后,眼眸中爱意深浓,声线低沉润磁:“因为我想对你好啊。”   安樾心中巨震,慌忙低头掩饰不安。   再过数日,安樾已经行走无虞,这一天他来来回回在屋中走了好几趟后,十分兴奋地张开双臂给一旁笑着看他的苍楠展示:“哥哥你看,我已经完全好了,我们回天麓峰吧。”   “怎么着小美人,这就住不下去了,还是嫌弃我日日在你们面前晃,碍了你们的眼啊?” 同样满脸欣慰的宫驰打趣道。   “道君取笑了,多日叨扰,给道君添麻了不少麻烦。”   “还就是小美人人美嘴甜,我看着喜欢,你看你家苍楠,在我这叨扰麻烦不断,可曾说过一个谢字?”宫驰转头看向苍楠:“仙君,跟你家小道侣多学学。”   “省省吧你。”苍楠一点都不买账,“不是我们来带来些烟火气,你这问机海怕不是个死海……”   正打着嘴巴官司,有常务司的弟子过来传报信息,因这些时日苍楠主要留在问机海,也就临时辟了一处专作宗门事务处理之所,常务司日常的文书就往他这边送过来,玄清尚在养伤中无法协理,以至于大小宗务都压到苍楠身上,传信汇报弟子来来往往,到是把往日清净冷清的问机海整得如同宗门核心一样。   “快走快走!还烟火气,乌烟瘴气差不多……”宫驰还要说这么多人把他的清净都搞没了,却在见到汇报弟子犹豫畏缩的神色之后打住。   “仙君,关于九嶷技师一事,” 他看了看屋内的安樾,似有所顾忌,没有继续说。   “无妨,你直说。”苍楠道。那名弟子才接着说下去。   听了弟子的汇报,安樾才知道九嶷技师中的那名“王五” 出了事,现在尸身已然找到,从其留下的书信,推测是潜逃未遂,误落悬崖深渊意外身亡。   他心中骤然悲愤,那天他遇见的“王五”,显然是伪装假扮的冒牌货,而真的王五,说不定已在此之前已然遇害。王叔临走留下九嶷十人,他作为圣子,亲口答应过王叔加以看顾,如今一人不但丧命,还被泼脏水,这设局之人,当真恶毒至极。   此前他已将自己被骗进入万妖谷的事情说给苍楠,苍楠答应定寻到失踪的王五,却不想等来的是令人难过的消息。   他正要替王五申辩,又听到那名弟子报告的另一件事情。   “仙君,通向万妖谷的传送阵,废了。”   苍楠面色一凛,锋利眼神扫向弟子:“什么叫废了?”   弟子脸色顿时煞白,舌头打结:“就……就是怎么也开启不了,几位长老……都……都试过,再多的灵石也无……无用。”弟子揣摩着苍楠的脸色,又战战兢兢道:“还有乾元珠,它完全暗了,就好像是……死了一样。”   “下去吧。” 苍楠冷着脸道,那名弟子仓皇一礼后离去。   剩下屋中站立的三人,面色具冷肃,一时间安静地可闻落针。 第34章 魄珠   传送阵失效,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从万妖谷出来之后,苍楠一开始守候在垂危的安樾身旁,半步不敢离开,也顾不上万妖谷内的情况,待到箭矢拔出,安樾的情况稳定下来后,他才想到返回谷中,再会一会那亓甲,这一次他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彼时乾元珠便有一些异样,虽未再出现裂纹,但晶球表面的流光变幻明显减缓了许多,这是乾元珠妖气过剩,快要超过自身净化负担的前兆。   以往这种情形下,宗门会立刻安排乾元珠净化任务,通常由至少一名长老带领数名高阶弟子经由传送阵进入万妖谷,并在万妖谷中心封印法阵处施行净化,净化辅以灵石,由众人齐力施法,源源不断地将灵气分散至万妖谷的各个角落,大妖受制,道行低的小妖则经脉逆转,承受不了的便气绝身亡。   净化的时间依施法者修为及辅助的灵器品阶而定,少则一日,多则三、五日,若是苍楠这样法力深厚强大的修士,半日既可。   之后,乾元珠恢复光泽,而万妖谷内众妖物便又开始新一轮的厮杀倾轧。   原本苍楠因一魄并入,乾元珠的外壁屏障对他便不起作用,可以不经由传送阵直入万妖谷,然而那天苍楠以贯常方式准备破壁而入时,却发现并未成功。   他首先判断封印法阵并未破坏,否则封印解除,万妖谷将与整个天衍宗混作一处,但他查探自身,失去的那一魄也并未收回,所以只能是他的一魄与乾元珠的关联上出了差错。   回想在谷中时,器灵上柏处处与他针锋相对,他几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是上柏搞的鬼。   数百年前,九嶷宗祖如何驯服器灵让乾元珠为其所用已无从知晓,但从上柏的行止来看,他显然并不安分于被封印于一方妖谷之中。   也是,换作任何人,被强制着承担一件自己并不情愿的事情,估计都不会有好脸色。   且器灵从一直以来的休眠状态忽然化形,不能不说是一个值得警惕的变数。   所幸封印法阵强悍,与上柏的短短接触,苍楠便看出他的法力难以持续,要打败中阶修士都难,更不用说出窍分神,所以靠他自己,解除乾元珠封印全无可能。   唯一是他吞吐空间瞬移的法术,不能不说是神鬼莫测。不然当日也难以带着亓甲一起逃脱。   到底还是上古神器,都被压制到如此程度还能如火中取栗一般从众目睽睽下脱身,苍楠决心无论用何法子,也要像九嶷宗祖一样将其掌控住。   既然无法直接进入,便只能考虑传送阵,因令符仍在天门峰玄清真人处,他记挂安樾伤情,便不再在原处蹉跎,而是交代常务司办理,结果现在反馈回传送阵报废的结果。   依此情形,最大的可能便是上柏作为器灵,自闭于外界,虽然他无法从封印秘境中脱离,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无论如何,乾元珠和万妖谷的安全暂时无忧,只能将进入万妖谷的打算暂时搁置,待找到进入之法再做打算。   上柏对樾儿似乎另眼相看,或可从樾儿身上另辟蹊径。   ……   屋内气氛骤冷,沉思中的苍楠,周身散发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寒之气,没有一丝笑容的脸虽然更显秾绝无双,但也给人无情冷漠的直观感受,安樾忽然觉得这样的苍楠十分陌生,站在那里,脚底似有寒气缓缓升腾。   原本想要替九嶷技师申辩的话凝在嘴边,他右手攥紧成拳,仿佛掌中有什么东西,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出来。   当日万妖谷内,上柏偷偷招呼他过去后发生的事情,他并没有对苍楠讲。   那会儿正是玄清真人与亓甲母子缠斗,现场所有人包括苍楠的注意力都在前方的激斗上,安樾悄悄凑到上柏身旁。   眼看亓甲母子被玄清真人步步紧逼,而天衍宗众人又层层包围伺机而动,他们母子全身而退的机会微乎其微,当此危急情形下,能跑一个是一个,而唯一的希望,就都在上柏身上。   安樾正考虑怎样说服上柏且不让苍楠察觉到,就听到上柏先说话:“这帮臭修士,仗着人多,欺负豹子母子,真是气死我了!”   没有想到上柏竟然与自己同仇敌忾,安樾心头一松,扯了扯上柏的衣服,指指他,又指指前面已经飞沙走石的战场。   “哑谜看不懂,有什么话直说!” 上柏大声说。   而此时苍楠正好转身过来看他们,吓得安樾就要去捂上柏的嘴,却听他说:“不要慌,我套叠了一个封闭空间,看起来无异,但我们说话不会被外面听到。”   安樾将信将疑,见苍楠只看了看他便又转身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一会儿想办法放开你,你移动空间把亓甲和幼豹救走。”   “我正有此意,本来我是两不相帮,但是这帮臭修士已经惹恼我了,所以我现在决定跟他们作对!”上柏道:“你有那个家伙的血契,正好可以帮我解开灵力束缚。”   安樾点点头:“等下听我提示,机会稍纵即逝。”   说完,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前方的变化,忽然感觉手掌里被塞入了什么东西。   他低头一看,是一颗浑圆剔透的珠子,质地似玉又似象牙,光泽温润莹洁,与之前上柏收集的妖丹截然不同。他愕然地看向上柏,却见他面色苍白如纸,嘴角流出血来。   安樾大吃一惊,正要说话,却被上柏按住:“你好好听我说。”   “这便是那臭修士的一魄,他以为我稀罕,岂不知我只当它是异物……咳咳咳……” 上柏本想维持一个洒脱不羁的样子,却又在一连串虚弱的咳嗽下显了原形,反而显出了狼狈,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唇色惨淡。   安樾心中一紧,他先前是叫上柏将一魄还给苍楠,但若硬取是这般损体伤身,倒也不必如此求急,缓缓也是可以的。   见安樾多愁善感地又要红了眼睛,上柏马上提声道:“你别哭,先听我说完。”   安樾点头,听上柏继续说道:“取了这烦人的一魄,我开心的很,只是我的形体怕是快维持不住了,不过你放心,我好歹也是上古神器,抢个人还是没有问题……咳咳咳……”   “但是这些臭修士,我是一点不想再见到。安樾,你们出去以后,我会用最后一点力量,将乾元珠关闭,他们想要继续在这里为所欲为,做梦!”   “你的手伸过来……这是我留给你的……古灵符,是神器召唤令符。从此以后,唯有你才可令我开启乾元珠 ,也唯有你,才能进入万妖谷。”   安樾惊疑不定,看着掌心中隐隐显现的古老符号,他眼中更多的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上柏道:“我想做便去做,反正现在也无法反悔……至于那魄珠,你留着便是,要不要还给那臭修士,也由你自行决定……只是我总觉得他并非良配,你跟他……算了,若他真对你好,还给他也无妨。”   安樾攥住手中的魄珠,心中感动,说了一声:“谢谢你,上柏。”   上柏笑笑:“合作一场,就当留个纪念。”说完他便转头专注前方。安樾心下怅然,又惦记着亓甲的战况,也不再说什么,继续盯着现场等待时机出现。   直到意外突发,双方重创,母豹当场毙命,而苍楠也站起来准备对付亓甲,上柏才一发而中,强带亓甲遁去。   ……   原本安樾并没有觉得上柏真能将乾元珠封闭,毕竟他的法力远远被压制,而那个古灵符,自他醒后也未再显现,如今看来上柏竟然成功了,莫非真如他所说,只有自已才能凭借古灵符进入万妖谷?他的手掌不由得攥得更紧。   许是见到屋内安静许久以致三人间开始冷场,宫驰视线从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然后假意咳嗽了两声。   苍楠回过神来,看到安樾颇受惊吓的样子,神色一松,面上冷漠尽去,又回到令人如沐春风的神态。   “樾儿,想什么呢?” 他带上并不十分自然的笑容。   见安樾没有说话面露忧虑,苍楠表面轻松道:“别担心,只是传送阵暂时失效而已,改日我亲去看一下,常务司办事不力,也该换换人了。 ”   他看着安樾话锋一转:“樾儿,这一次你也当看清了那些妖邪的秉性,莫要再被他们蒙蔽,你为那豹妖求情,他却害你几乎丧命,这个公道,我一定替你讨回来。”   安樾愕然,若非玄清真人和天衍宗的弟子们苦苦相逼,亓甲怎会被迫出手,而且亓甲的箭本不是射向他,他心知肚明。   但他知道不能再拿亓甲的事情与苍楠争辩,好在现在乾元珠已闭,起码亓甲和上柏不用受天门峰那帮人欺扰,而上柏所说只有他一人可入万妖谷的事情,就更不能让第三人知道。   他神色随即软和,顺着苍楠的话语说:“我不要公道,我只要哥哥平安无事就好。”   苍楠心头一热,上前将安樾搂入怀中。   宫驰冷不丁吃了一口狗粮,连连挥手道:“好了好了,你们要走我也不留了,快回你们的天麓峰,爱咋搂咋搂,爱咋抱咋抱。” 第35章 九嶷   回到天麓峰,苍楠又陪伴了安樾三日,见他身体已大好,才恢复白日前往天门峰主峰处理宗务的日常行程。   这几日苍楠仍然是对他悉心照顾,盯着他的饮食、用药,只是安樾不知道是否自己的错觉,苍楠似乎刻意保持着距离,最多只是短暂抱一抱,或者在他额头唇角落下轻轻一吻,便不会再进一步,就算是安樾主动示好亲近,他也不动声色地拿开他的手,说他身体尚虚弱,先好好调养。   晚间也不再与他共处一室,即使是在安樾撒娇央求抱着他躺在身边,也在安樾入睡后离去。   那日在温池里意乱情迷的一幕,再也没有出现。   以至于与苍楠成婚月余,安樾的计划还丝毫没有推进,他心中虽然不解和疑惑,也略有些焦急,但刻到骨子里的隐忍让他丝毫没有表露,反而益发乖顺和善解人意。   他不是没有想过像美凤楼的妓倌们那样大胆引诱,然而那一晚的失败令他不敢再轻举妄动,一则自己心理上的那一关实在难过,二则他的这位道侣苍楠太过琢磨不透。   每每想到此安樾就不得其解,若说苍楠不中意他,自受伤以来,他的关切和担心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甚至让安樾有被宠溺的感觉;若说苍楠痴心于他,为何又对他相敬如宾,拒绝与他亲密?他们是拜过天地的道侣,盛大婚宴受八方来宾恭贺,安樾想不出他们之间还有什么阻碍。   从自己身上实在找不出缘由,安樾不禁心中一紧,莫非苍楠身有隐疾,无法行周公之礼?   这个念头一出来,安樾就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如果真的是那样,为了达成目的,也只好咬咬牙,他来做夫君。   但事关苍楠自尊,要自然而然才好,安樾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好的法子,他也就暂放一边,何况手头还有一件更急迫的事情。   连日苍楠一直陪在身边,以至于他虽然怀揣天书,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去查看究竟。   这天一早,照例在庭院门口送别苍楠,被他在额头亲吻松开,安樾羞赧低头,轻声说:“哥哥早点回来。”   “会的,”苍楠刮了一下他的鼻头,“想到樾儿等着,我就归心似箭。”又叮嘱他说,“藏书阁整理工作繁重,你刚刚恢复,先不慌忙过去,待我这一阵忙过,陪你同去。”   “谢哥哥。”   苍楠又看了看他,面色转为严肃:“王五一事,关系到天衍和九嶷的邦交,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算计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日回来后,安樾就对苍楠讲述了他的怀疑,虽然没有看到到底是谁假扮的王五,但技师都是土生土长的九嶷国人,身无半分修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靠近连宗门弟子都无法接近的乾元殿,更不用说将他丢入到万妖谷。   当苍楠表示相信他的话并流露出因为没有照顾好令他遭此劫难的自责情绪时,安逸伸指捂住他的唇:“樾儿有幸得哥哥爱护,已经满足。”在那一刻,他真有一种如果苍楠不是他的攻略对象该多好的感受。   目送苍楠离去后,他立刻返回,告知司吉自己要专心看书,不经传唤不要打扰,便将自己锁在了屋内。   从储物袋中拿出那一本无字册子放在桌上,安樾又从带来的箱笼暗格中找出了天书的下册并显影镜,与折页册子摆成一排。   看到同样材质的明黄封面和里边质地相似的纸张,安樾心中突突直跳,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定是天书上册。   显影镜取材自九嶷国边上的紫晶矿,圆形的花梨木手柄里镶嵌一面薄如蝉翼的晶石片,由于太薄,几乎显不出颜色,这种晶石为九嶷独有,而嵌在手柄里的这一片,更是万里挑一。   安樾翻开折页册,将显影镜子轻轻靠近,果然浅金的字便在晶片下逐一显示出来,他大喜过望,一行行仔细读下去……   天书的下册,安樾自十几岁时从王叔处获得,里边的内容已经倒背如流,主要便是王叔所说以秘药辅助交合,籍此实施偷天换日、夺取对象修为的秘术。其中大量的篇幅便是药物的甄选过程、配方调试,不同炼制工艺的比较等等。图文并茂,极为详尽,粗略看去,会以为是一本炼药的教学书,但安樾注意到在篇首提及,此法为琉月一族应对炉鼎体质的第二方式,但第一方式是什么,当时想来是在遗失的上册之中无处可寻,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天衍宗偶得。   安樾立刻先翻到上册的末尾去验证他所猜想的第一方式,未曾看到相关字眼,只好再从开头看起。   这一看,竟然就没有停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安樾合上封底折页,内心郁结怅恨,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这本册子,本质上就是九嶷仙尊玩弄情感始乱终弃,痛失所爱最后又追悔莫及的忏悔录!   安樾流泪不是为了九嶷,而是为了册中提及的那位少年。   九嶷出身于修真世家大族,年轻时便以极高的天赋闻名天下,同样闻名的还有其纨绔风流,滥情无数。少年是他在游历中认识的,按照册中的描述,“盛颜仙姿,绝色浓染”,但却“性纯质单,简白无趣”。九嶷以一贯风格撩拨少年,不久便腻烦抽离,不想少年竟坠入情网一路追随,直到某次酒后乱性,九嶷与少年上了床。   九嶷不告而别却发现修为一日突破,惊疑之下找到少年逼问,得知他是琉月族人,天生炉鼎之体。带着一部分私心,九嶷将少年留在身边助其修行,与少年以道侣相处,日常恩爱有加竟分不出几分真情几分假。   等到少年跟随九嶷回到世家大族,因默默无闻的出身遭家族鄙夷轻视,而九嶷则固态复萌,重新与各世家子弟们花天酒地听琴赏曲流连花间,少年独守空房日夜泪流。   九嶷修为一骑绝尘自然被追捧讨问修炼之法,一次酒酣耳热之际,九嶷竟对几位“好友”合盘托出少年的来历甚至琉月一族的坐落方位。等到听到数个家族集结前往琉月一族“猎美”时才幡然醒悟。待要阻止时已然迟了。   少年没有想到倾心爱慕,出于信任而告之的族人绝密竟然招来一族横祸,当场与九嶷决裂并回族请罪。等到九嶷赶到时,少年已经被施加最高惩戒命不久矣。   少年死在九嶷怀中,他惨淡地笑着,对九嶷说:“此生最后悔的事情是认识你,但此生最快乐的事情也是跟你在一起。”临死前少年拜托九嶷救下他琉月一族。   九嶷大恸,才知道自己对少年已情深入骨,他愤而与修真大族对抗,以大乘之力横扫世家大族,然而灭世之役爆发,已暴露在世人面前的琉月一族不但受到修真门派的追捕,也被妖族掠夺。   此后九嶷在灭世之役中立下不世之功,被尊为九嶷仙尊,然而觊觎琉月族的人修妖修不计其数,更不乏高门大派,九嶷拼尽全力,也只保住了少数一部分。   之后便是世人皆知的天衍宗立派,九嶷国立国的后续。   ……   安樾掩面长泣,为自己至情至性却又命运悲惨的先祖。而九嶷大神从小立在心中的伟岸形象,此时也轰然倒塌,什么为琉月族呕心沥血耗尽修为,那都是他的赎罪! 从来就没有无私大爱,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的往复循环!   所以琉月族从来就不欠九嶷仙尊,更加不欠天衍宗,族人被修真首宗拿捏的日子,必定要在他手中终结。安樾再一次坚定了信念。   平复了心情之后,安樾重新回看册子的后半部分,这一部分九嶷记录了与少年的一些日常,他们之间的话题和对修行之法的探讨。   在发现少年修为进展缓慢后,九嶷归结于少年没有聚气结丹,所以琢磨了一套修炼心法与少年试炼,起先有一些效果,但总是在面临结丹之时灵气溃散,无法凝练聚集,止步于此 。   心法针对炉鼎之体,其目的也是为了结丹,在心法的详解中,九嶷详细分析了炉鼎体质的独特之处,他把修士之体比作容器,结丹便是成器,器成则可贮灵,修为越高,则器中所贮灵力则越多,入大乘者,丹器可容灵力无限,取之不尽。   而炉鼎之体则等同于管,自身难以贮灵,却能经由管,将天地灵气转换成修士可轻易接纳的灵力,从而助他人速成。简直就是生来为他人做嫁衣的体质。   九嶷的心法,则试图在此管中封闭一头,令其转化成器,从而实现炉鼎之体也能修炼的目的。   安樾细细体味此法,体内隐有灵息波动游走,这样的心法独辟蹊径,是安樾过往从未听闻过的,他忽然心念一动,自己若照此法修炼,或许可以达到九嶷所说的变“管”为“器”的功效。   心中不由一阵激动,自入天衍宗一来,修为平平一直成为众人轻视诟病他的理由,而身在众修士之中毫无自保之力,若非“仙君夫人”的身份替他遮住了一部分恶意,他在天衍宗的境遇可能更加不顺。   试着用心法修炼与夺取苍楠的修为并不冲突,或许以后在他实施行动的过程中还能起到帮助。   安樾兴奋起来,默默将心法牢记心中,兴之所起,干脆来到庭中树下,依法运息演练。   练了几个时辰,便感到丹田处微微发热,这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他心中一喜,觉得应该是找对了路子,于是不知疲倦地一遍遍练习,以至于汗流浃背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但引气入体又如何能一蹴而就,安樾发现天书中所说的确不假,依照心法,他可以将周遭充沛的灵气带入体内,形成一股灵息气流,可当他试图引导气流汇聚于丹田时,却如同泥牛入海,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流逝的速度远远快过他引气的速度,每每他觉得将要凝聚起一点时,总是差了一口气。   又一尝试未果,安樾不免有点沮丧,一拳击在树干上。   “樾儿,这样是不行的。”苍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甚至不知已经在旁边看了他多久,安樾一惊,自己竟毫无察觉。 第36章 欺负   “哥哥,你回来了!”安樾面露欣喜道,想上前拥抱,却发现自己手上身上都汗津津,又停住脚步,尴尬道:“汗湿了,我……我去清洗一下。”   却被苍楠拉住胳膊带入怀中:“无须麻烦,一个小小净衣术便可解决。” 安樾养伤期间,苍楠已经多次使用净衣术保持他的清洁。   正要施术,安樾抢先说:“可是我想泡澡,好多天都没有泡了。”他央求地望着苍楠,脸色上因为运动而生的红潮还未褪去,薄汗令一缕发丝贴在额角,显得鲜活而富有生气,苍楠眼中波光闪过,说:“好。”   安樾心中暗喜,正愁没有机会搞清那件事情,不想机会送上门来。   苍楠让司吉去开启温池,安樾推说屋外寒冷,池子那么大热起来也耗时间,在屋内使用浴桶就好。司吉就赶紧去准备。   卧房内有分隔的净室,浴桶放在其中,安樾站在热气腾腾的浴桶边,想了想,将全身衣服褪下,抬脚跨入。刚刚他进来的时候,苍楠在外间看书,只对他笑了笑,便又低下头似专注于书上。   热水让安樾全身毛孔舒展,但此刻并非享受的时候,他往身上鞠了一些水,将头发松散铺开,又故意弄出一些水声,想着怎样让外面的人进来。   如果他自己进来就好了,什么书能这么好看,能好看得过他?   半晌都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安樾暗暗给自己鼓了一下劲,深吸一口气,沉到水底片刻,又猛地起身,哗哗一阵杂乱水响,他仓皇喊了一声:“哥哥。”   话音刚落,苍楠就出现在门口,脸上有一丝紧张:“樾儿,怎么了?”   “腿,腿抽了……” 安樾紧紧抓住浴桶的边沿,脸上痛出泪来。方才他一直在用力缩紧小腿,不知道会不会起效,却不料在一直紧张之下果然抽搐了。   苍楠没有任何犹豫走到桶边,一把抓起安樾的小腿,摸到紧张的那块肌肉,掌心灌注灵力揉动,片刻之后,纠结的经络一松,紧张纾解,安樾大大松了一口气。   紧张解除,苍楠准备放手,视线却停留在手掌中,他握着的位置刚好是脚踝处,堪堪被他的大手环住,落入眼中的小腿细长洁白,因在热水中浸泡而透着粉红,手掌接触处滑腻柔嫩,肌肤吹弹可破。   而微微抬眸,面前人因为趴在浴桶边,一条腿被抓着抬起,水只到他腰部,令细腰和水下浑圆的轮廓一眼尽收。   苍楠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在安樾一动的时候,他立刻警醒地放下他的腿,声音有些凝滞:“可好些?”   “好……好一点,哥哥再帮我揉一揉。”安樾翻转过来,半身没在水中,脸上仍挂着泪,似乎对刚才的疼痛心有余悸,脆弱得仿佛受伤的小鹿。   苍楠的眸色沉了沉,眼睛从半隐半现的水下移开,哑声道:“起来吧,起来再帮你揉。”说着从旁边的横架上扯下浴袍亵裤,覆在他身上,见安樾挣扎着似乎起身困难,他深吸一口气,俯身从水下横抱起安樾,走出净室。尚未靠近大床,已施加净衣咒令两人身上都干了。   将安樾放到床上,苍楠转身欲走,“哥哥去哪里?” 安樾爬起,扯住他的衣袖问。   覆盖的浴袍滑落纤细腰间,洗浴之后的肌肤透着透薄的红,灯火摇曳下,安樾脸上也仿佛铺了一层红晕,看过来的眼睛如丝如魅,勾得人心乱。   苍楠心中一跳,道:“去取点舒筋的膏药。”见安樾放手,他又低沉地说了句:“把衣服穿上。”   取了药回来的时候,安樾已经穿好了亵裤,浴袍却只松松地搭在身上,已经早早地将方才抽筋的小腿伸出,露出的一截细白如藕段,脚指头不安地动着,粉圆可爱。   苍楠暗自又吸了一口气,坐到床边,将安樾的腿拿起搁在自己腿上,取了一些膏药慢慢揉动。   仿佛为了避免陡然的安静,苍楠一边揉动一边问:“樾儿先前是在尝试炼气?”   安樾觉得方才应该已经让苍楠见识到了他“可以”,还在琢磨怎样拿下苍楠,冷不丁被问,反应却快,立刻答道:“哥哥这么强,我不希望自己太弱,一直处在哥哥的保护下,其实,我也是男人,我也可以的。”他极力暗示。   苍楠没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笑出声来:“樾儿愿望虽好,只恐无甚作用。” 大概觉得说得太直白了些,又转向他补充道:“你体质所限,灵根全无,修炼一途恐难如愿,不过你身体弱,锻炼一下也是好的。”   “可是我用特别的心法练习,明明可以引气入体……只是留不住而已。” 后面的声音慢慢变小。   “特别的心法?” 苍楠好笑地问。   “正是,是九嶷国的……先人所创,只是我以前没有好好琢磨,今天想起来后练习,发现真的可以。” 安樾说着,便捏诀凝神,果然带起了一丝微风,令发丝缕缕飘散。   苍楠眼中露出一点惊异,拉过安樾的手探他的脉搏,片刻后嗤声而笑:“倒确有灵息借路而过,只是没有灵根,无法停驻。”松开他的手,安慰道:“樾儿不必强求,也无需担心,我保证一定好好护着你,保你周全,万妖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安樾抿唇道:“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行吗?”   “除非你能在引入的同时即刻转换成战力,但又怎么可能,神仙都做不到。”   安樾沉默。   苍楠笑了笑,拢了拢他的浴袍,将他的腿也拿下放回床上,拉下裤腿:“应当无虞了。”   眼看他又要起身走人,想到事情尚未办成,安樾心一横,忽然起身坐到苍楠的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颈。   苍楠一愣,不由自主环抱住他,隔着浴袍,仍然能够感觉到腰肢的柔软,他的手不禁微微用上了一点力。   安樾轻轻一颤,喘了一声,看着苍楠的目光渐渐缠绵,定定看了他一会,颤声说了一句:“哥哥,亲我。”   就看到面前人表情一滞,紧接着眼中欲色渐浓,像渐渐晕开的墨。   一时间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安樾心中突突直跳,对,就是这样的感觉,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怂了,不但不能表现出丁点的不适和排斥,还要勇往直前,他想着,勇敢地直视对方的眼睛。   馨香的气息靠近,双唇被覆上,安樾闭上眼,告诉自己要投入,他微微张开唇,舌尖在对方唇间轻舔。   感觉抱着自己的人有一丝颤抖,安樾更加笃定,嘴上由轻啄变为舔舐,手却去剥苍楠的衣服。   然而预想中对方更加激烈的反应没有等到,手腕却被中途抓住。   安樾愕然睁眼,看到苍楠似笑非笑的脸,眼中没有嘲笑,却有看穿了小把戏的愉悦:“小东西,你就这么着急?”   这一问,让安樾先前酝酿的勇气荡然无存,他当即臊了个大红脸,放开了苍楠就要挣脱下去,却反被苍楠紧紧箍住丝毫不能动弹。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耳垂处一点湿湿的感觉,安樾觉得自己的耳朵也热了,他呼吸微促,心跳如擂。   “耳朵都红了,这么容易害羞,却勉强着自己来亲我,樾儿,你今天好生奇怪,从泡澡的时候就是故意的吧,我怎么觉得你像是要完成任务似的。”   听到“任务”二字,安樾脑中轰的一声,难道被发现?但他很快镇定下来,看苍楠玩笑的口气,应该只是随口一说,他脑子飞快转动。强自镇定道:“哥哥,你不必为此讳莫如深,我们是道侣,你有难言之隐,换我来也是可以的。”   “你说什么?” 苍楠愕然了一下,突然“哈,哈哈” 大笑起来,“难言之隐……”   安樾的手腕还抓在他手中,突然被拉着直行而下。   手指触碰之处巨且坚烫,安樾的眼一下子睁大,脸上立刻红臊一片,他一边用力甩开被握的手腕,一边推开苍楠自己坐到一边,委屈地说:“哥哥,你欺负我。”   “我怎么欺负你了?”苍楠好笑道:“是谁先动的手?”   安樾一愣,确实是他先撩拨的,然而他压根不能认输,当即气急败坏道:   “你与我做了这么久的道侣,却压根都没有做过道侣的事情,我……我不理解。我好容易有勇气……主动,却被你当面笑话……这……这就是欺负我。”   一声浅笑,安樾感到自己整个人又被带起来,重新坐到苍楠的腿上,他无能为力,只好放弃挣扎,气鼓鼓地瞪着苍楠。   “如果我真的欺负你,你会受不了。” 苍楠的声音喑哑。   “没试过怎么知道?”   苍楠又笑,“可我不舍得试。”   安樾看向他,眼中充满疑惑。   苍楠抿唇垂眸,半晌抬起:“樾儿,你真的想和我做道侣的事情,不勉强?”   安樾又红了脸,亦坚定回答:“不勉强。” 又问出心中的疑问:“为何不能试?”   苍楠在他唇角一啄,“不是不能,是现在不行。”他定定看了安樾许久,眼中滞涩艰忍,最后,眼尾泛起一抹红晕,将安樾轻轻搂进怀中,磁石一般的声线在安樾脸侧低声说:“宝贝,且耐心等一等。”   这一声,让安樾心漏一拍,又听到他似缠绵了无尽暧昧的低语:“知道吗,无时不刻,我都想要欺负你……所以,不要勾引我。”   在安樾心中剧烈震荡时,他放开手,朗声道:“好了,现在好好睡觉,过几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   作者有话要说:   安樾:你欺负我!   苍楠:谁先动的手?   安樾:我,但还是你欺负我。 第37章 山盟   第二天安樾醒来时,想到昨天苍楠在他耳边说的话,仍然感到耳根发热。如今看来,苍楠心悦于他似乎不假,只是他要自己等一等又是为何?   想不出所以然,既然都已经等了这么久,再等等也无伤大局。他起身自储物袋中取出那枚魄珠,如上柏所说,这是被剥离出来的苍楠的一魄,要不要就交还给苍楠,补全他的一魄呢?   这样苍楠定然会问他魄珠的由来,牵扯到上柏和万妖谷进入的事情,徒生许多的事端。而且留有苍楠的一魄,在夺取了他的修为以后再补偿给他,或许更妥当。   苍楠若一直如此待他,将来就算是夺了他的修为,沦为一个废人,自己也不会就此将他抛弃 。待重启修复洗灵阵后,他也不再当九嶷圣子,他会带着苍楠远走高飞,会照顾保护他,欠九嶷的是天衍宗,而不是苍楠。毕竟,他们是名正言顺的道侣。   想到此,他便将魄珠收到箱笼的暗格,与香盒中的引药放在一处。   一早上也没有见到苍楠 ,出了房间,才听司吉说仙君早上便离开了。还叮嘱他别乱跑,好好修养等他回来。   这些日子都是苍楠陪他用早餐,然后他再送他到门口,今日却只有他一人,用餐的时候,安樾颇觉有些冷清和失落。   但他很快便扫除了这一星半点的情绪,梳理了一下当下的事情,首先是害自己和王五的幕后黑手,虽然苍楠承诺会查出真凶,但他也无法袖手旁观,九嶷其他的技师会不会受此影响和牵连也是要注意的,或者可以往飞船坞一访。   其次到天衍宗已月余,王叔离去时交代仙都城的联络据点,也需要找机会去一趟。   而至于天书上册中所记录的心法,虽然被苍楠说得毫无用处,但安樾还是不太甘心,回想苍楠所说“除非能在引气入体的同时即刻转换成战力……” 安樾忽然眼前一亮,苍楠说的没有错,他琉月族人体质原本就与一般修士不同,却一直固囿于以修士的结丹炼气为修炼之途,就好比明明生为飞鸟,却一直试图在水里游。   如果他专精于灵气转换的强力和速度,能够达到既引即用的效果,那不是比储存起来,用的时候再取出省去了中间的环节,更加高效和实用?   想到此,安樾好像打开了新的思路,一刻都不能多等,立刻便去庭院中演练起来,这一次他摒弃了心法中堵截灵力的那一步,而是专注于灵息激发与引入的同步,反复练习后竟然略有成效,半日下来,竟能抓住灵息流逝的末梢往外使出一些灵力,击打到树梢上,令叶片簌簌而下。   司吉恐他干渴,早早就备了茶水侯在廊下,见他收了势,拍掌道:“圣子你这是引气入体了啊,原本以为九嶷人皆凡体之躯无法修炼,想不到圣子竟然能超越极限。”   安樾笑笑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茶水一口饮尽:“并非引气入体,只是试一下。”   司吉自己也不过炼气水平,看不太懂,就只觉得原本不可能的事情能办到就非常了不起。虽然这点水平与普通修士相比都差了一大截。   安樾看看他,忽然道:“我想提升自己的实战水平,司吉可否陪我喂招?”   司吉欣然答应,又由衷道:“圣子与仙君恩爱有加,我真替圣子高兴。我就说仙君原本也不该是那等负心薄幸之人。”   安樾笑道:“哥哥怎会负心薄幸?”   “就是就是,仙君是真的对圣子用情至深,就这一段时日,衣不解带,人都清瘦了许多。”   “哥哥确实对我很好。”安樾想了想,赞同。   “岂止是好,圣子你没有看出来吗,仙君看你的时候,眼里都要化出蜜来,我从未见仙君这样看过别人。”   经这么提醒,安樾回想苍楠看自己的眼神,果然是柔情蜜意,不由得心又突突几下,脸又红了。他暗想,只要他不负我,我自然也不负他。   而司吉眼中,只剩“如此人间绝色,动静皆宜也难怪仙君不得不为之沉醉”的惊艳感叹。   司吉又说:“对了,前两日仙君让我去问机海取回宫驰道君为圣子备下的恢复丹药,道君给了一大包花种,说是圣子喜欢的,你看我这一忙就给忘了。”   安樾想起在问机海养伤时,曾在宫驰的药圃散步,看着一园子火红优昙婆罗花,与婚典当日轩辕台上的花海如出一辙,煞是好看,不禁驻步停留看了许久。宫驰见他喜欢,就说这花号称仙界极品,灵力充溢有助修行,对培育的土壤灵气要求极高,他如果喜欢,可以送他花种,试着在天麓峰种一种。   苍楠当时就替他应允下来,说只要安樾喜欢,再贫瘠的土壤也能给它灵气灌满。   安樾只当说笑一番,却不想真送了花种过来。   “确有此事。” 安樾道,他今日的练习也差不多,这会儿刚好空闲下来。   原本卧房前就只铺了青石小路显得光秃,如果种出这一片优昙婆罗花,定然十分艳丽好看。   说干就干,司吉找来了两把锄头,安樾同他一起劲头十足地挖起来,哼哧哼哧挖了半天后,安樾往地上一坐,锄头扔到一边:“这花种不了了。”   土质太硬了!   司吉看着被刨出的一点点浅坑,想要劝慰又不知道说什么,他试过运息将泥土翻起来,结果也没有比安樾好到哪里去。   “什么花种不了?” 门口传来苍楠的声音。   安樾一抬头,兴奋道:“哥哥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   “宗务处理了想着你便回来了。”苍楠一边走进来,一边就脱下了外套扔给司吉。他里边一身玄色暗金常服,更衬得面目浓艳绚丽,身形颀长挺拔如芝兰傲立,午后的日光如碎金一般撒在他的脸上肩上,让安樾看迷了眼。   苍楠一边走一边卷起袖子,来到安樾身边伸出手掌拽着他起身,道:“站到旁边,我来看看。”   他蹲下捻起一撮泥土在指尖研磨后撒下,头也没回说:“去取一些灵石来。 ”司吉忙不迭地去了。   苍楠起身时 ,灵力已在掌间滚动,待其隐隐成团时用力推出,眼前的一片空地便如波浪一般翻涌滚动,连带中间的青石也裂成碎末随同泥土一起整个犁了一遍,好像将这一块地皮倒翻了过来。   关键是,这一波翻土,竟然精准地控制在空地的范围内,对空地外的树木廊道丝毫没有波及。安樾不禁又惊又叹,心想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道行就好了。   苍楠瞥见安樾震惊的神色,不禁笑道:“樾儿。”   安樾转头见他正颇为得意地看向自己,嘴唇轻轻努了弩,立时会意,上前踮脚在苍楠唇上一啄,便羞涩退步,赞了一句:“哥哥好厉害”。   “就是石板路要重新铺了。”苍楠捏了捏他的下巴。   取了灵石过来的司吉看到已经刨得明明白白的地,亦是惊讶地张大了嘴,转头又看见两人亲昵一幕却是心中毫无波澜,反正这两人没羞没臊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主要是他看着反而欢喜。   苍楠接过司吉递来的灵石,在掌间轻易就研磨成了齑粉,让司吉泡在水中混到翻新的泥土里,然后拍拍手掌,对安樾说:“行了,现在可以种了。”   安樾兴奋地跑去抱来花种,一颗一颗地在地里掏个坑埋进去,埋一个起来屁股就撅一下,苍楠看着好笑,走上前去。   安樾再起来的时候,屁股撞到了人,回首一看,人已经被苍楠从后头圈在怀中,一只手掌包着他的手抓住了草筐的边缘,鼻尖闻到熟悉的馨香,耳鬓厮磨间,脸侧传来苍楠好听的声音:“一起来。”   另一支手亦被苍楠包起,自草筐中抓取一把花种,杨撒到半空,花种纷纷落下,落地的位置却井然有序,间距仿佛是丈量过了一样。   站在廊间的司吉就看到了这样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如璧的一双人相依相偎,笑靥如花,在漫天的绯色花种雨里,仿若仙人降世,不似人间。   真是神仙眷侣啊,他慨叹万千后,悄悄闪身离去,以免打扰了这一对可人儿。   草筐自手中不自觉滑落,安樾回过神来后,已经与苍楠吻在一处。   第一次安樾的头脑无法清醒,那个从来就跟随他的一直冷静的声音也无形遁去,此刻他只愿什么都不想,只要好好地亲吻眼前的人,胸中翻腾着浓浓的情意,急切地回应着对方一次次索吻,他甚至内心升腾起浓烈的渴望,渴望与他亲近,渴望与他合为一体。不是因为任务,也不是因为责任,仅仅是因为想和他在一起。   长久而浓情的吻在即将突破下一步的界线时戛然而止,安樾想起苍楠说现在不是时候,要等一等。他眼中意乱情迷,傻傻地看着苍楠。   “樾儿,樾儿, ”苍楠在他耳边动情呢喃:“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我都愿意和你在一起。 ”   安樾迷迷糊糊,头昏脑涨,他喃喃道:“我也是。” 第38章 海誓   苍楠又抱了他一会儿,温柔地替他捻去挂在发间的一片枯叶,道:“我记得半月后便是你二十岁生日,到时候我带你去仙都城,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 ”   安樾一愣,苍楠何时记得?他自小并未特别地过一个生日,每年的那一天,仍然需要训练和学习,甚至有生日过了好久,他才在某一天忽然想到,也只是一句“哦,原来自己又长了一岁”而已。   但二十岁于他却是一个不同的时日,因到那日,他服药便满了十八年,原药养体已成,只待时机成熟,便可以用引药成事。   安樾心中升腾起既温暖又艰涩的复杂心意,他用期许的口气问:“哥哥,是什么礼物?”   “先保密,但我今日回来,其实是要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何处?”安樾好奇。   “你不是没有看过海吗,走,今日就去看看!”   “真的?”安樾的眼睛亮了。   *   半个时辰后,安樾顶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大声喊:“哥哥,我们还没有出天衍宗吗?天衍宗好大呀。 ”   此时他正和苍楠正一前一后坐在雪浪的脊背上,白鸟巨大的翅膀有力地上下,起落间隙,便可见下面广阔的山川城池,万里河山。   之前雪浪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自行飞往南海盘旋数日再回来。前几日雪浪颇为躁动,苍楠知道它又要南飞,想到安樾提过想去看看海,便抓紧处理了宗务,将这两天空闲出来。   安樾自来到天衍宗就没有离开过宗门地界,这次能够远行,自然是十分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苍楠怀抱着他,一一作答。   “已经离开天衍宗内宗山门了,看看前面。”苍楠指给他。   百丈高空下,四周山峦环抱当中,一座规模宏大,规整繁华的城池在脚下铺延,楼宇屋舍鳞次栉比,大小街道井然。   “这是……仙都城?”安樾猜测问。   “正是。”   安樾仔细辨认那如鸽笼一般的一个个房舍,不知道王叔所说的铺子好不好找。   轻云如薄薄的絮,在雪浪身下掠过,雪浪的速度很快,不多时,仙都城已在身后。   又飞行了许久,终于在临近黄昏的时候,雪浪渐渐降低了飞行高度,从一团云雾中穿出。   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水面跃然而入眼帘,视线的尽头天光一色,分不清海天的界线,放眼所及,波涛万倾,浮光跃金。   “大海!是大海!”安樾激动地直喊。   “对,是大海,樾儿坐稳了。” 苍楠回答,将安樾抱紧了些,“雪浪,下去吧。”他的声音轻快愉悦。   一个急速的俯冲,安樾看到海面迅速扑面而来,而极短时间内的巨大落差产生的失重感让他心仿佛空了一下,然而这一回他一点都没有感到害怕紧张,也许是身后坚实的依靠让他没有了恐惧,也许是第一次见到大海的兴奋盖过了其他的情绪,他说不清。   雪浪巨大的身躯和翅膀掠过海面,在两侧激起数丈高的海浪,又纷纷落下,溅起无数水花淋得两人一头一身,安樾又笑又喊,雪浪又猛地拉升起来,最后几乎平贴着水面平稳滑翔。   “太好玩了,太刺激了!”安樾止不住地开心。   “再来一次?” 耳边苍楠笑问。   “不了不了,衣服都湿了。”   最后,雪浪飞越数十里的一片空阔海域,停落在一座小岛的海滩上。   苍楠落到地上,伸手接住滑下来的安樾,瞬间令二人身上干爽。对扑扇着翅膀,显得有些躁动的雪浪说:“去吧,明日回来接我们。”   雪浪得了允许,振动双翅飞起,身影很快消失在海上。   “雪浪是要去哪儿?”安樾奇怪地问。   “不知道,”苍楠道:“或许会会朋友?……孩子大了,有些自己的秘密也正常。”   安樾对这样的说法颇为新鲜诧异,他看向苍楠,嘴唇勾起,甜笑漾在脸上,觉得他说的好像不无道理,苍楠亦温柔回望。   目送了雪浪,安樾这才打量起眼前的这座小岛,洁白的沙滩,一头连着细碎涌波的海浪,一头一直延伸到屏障一样的黑石山崖。只在崖顶看见一丛丛棕褐矮木,仿佛山崖长出的短短的头发,崖壁上有藤蔓攀附垂落,纠结扭错,长短不一,长的几近崖底。   海风吹来一阵咸湿的味道,远远只听得风过林梢的声音,更显得空旷辽阔,静寂无声,看不出有人烟,好像是一个无人的荒岛。   他还没将诸如“这是何处” 问出来,肩头就被苍楠揽住:“日头快要下去了,我们先去等海上日落。”   海沙海浪对于第一次见到的安樾来说都无比的新鲜,他走着走着便开心地甩掉靴子,赤脚在沙地上踩踏奔跑,追逐海浪,兴之所致,又拉着苍楠与他一同疯跑,将苍楠推倒在沙地上一起翻滚,恶作剧地将苍楠埋进沙坑里,捡起大大小小的贝壳拼成可爱的图案。   似乎十多年里被规矩和使命所抑制住的天性在此刻终于突破枷锁,肆意张扬地发挥出来。   苍楠颇惊讶于一向安静柔弱的小道侣竟然也有这样调皮玩闹的一面,一边笑着随着他折腾,一边在大浪卷来的时候将还想体验一把踏浪而行的小道侣强行拦腰抱回……   ……   “樾儿,好了吗?” 苍楠被安樾拿解下的发带蒙住了眼睛,说只有他说好了的时候才能看。   “还没有,不许偷看!” 安樾急切的声音。   苍楠唇角勾起,耐心等待。再过一会儿,感觉被小道侣从背后推动,推着他走了几步后停住。   发带自眼前滑落,苍楠看到面前的沙地上,数百枚贝壳拼成了两个小人,一个高一个矮,手拉手并肩站立,两个小人心脏的位置,各摆放了一个红色的贝壳,仿佛两颗红心热烈跳动。   苍楠眼中涌上湿意,他看了一会儿,转向安樾,后者眼睛亮亮地看着他,笑意盎然:“这是我们。”   “嗯。” 苍楠温柔注视安樾:“是我们。”   “不过还不够。” 苍楠又说。   安樾:?   就见苍楠抬起手,灵力凝聚手掌 ,自两个贝壳小人的上方缓缓扫过,数百枚贝壳瞬间各自移动起来,待苍楠收手放下时,原本的贝壳已经重新组合成了另一幅图案。   仍是两个小人,但彼此已经相对拥立贴面亲吻,而两颗红心也紧紧地贴在一起,仿佛跟着对方的心跳而动。   安樾心头一拍跳漏,直到被苍楠掰转面对他,仍然微启双唇处于愕然中。   “这更是我们。”苍楠深情说。   安樾的脸又红了,紧接着双唇被贴上,两人紧紧相拥,贴着对方心脏所在,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二人在漫天撒金的落日中亲吻,与地上的小人相映成趣。   长长一吻结束,海天尽头落日已没下小半,苍楠忽然牵起安樾的手,往海边紧走数步面对霞光满天的一轮红日,双膝落地跪下,牵着安樾的手微微使力。   安樾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做此举动,但未及多想,便顺应着一同跪下来。   “皇天后土在上,我苍楠今日重新盟誓,以弥补大婚当日心意未纯之过……在此立誓,苍楠此生只许安樾一人,愿与之生死契阔,福祸相依,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说完,他转向安樾,双手拢住对方的手,语气认真:“樾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定不负你。”   看到安樾愣愣的望着他,又温柔道:“樾儿,不是做梦……现在,到你了。”   安樾自苍楠发出誓言,脑袋就嗡嗡作响,苍楠的言语从未如此强烈地震撼他的内心,他固然早知大婚当日苍楠不过是场面应付,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虚与委蛇。   但现在苍楠所盟誓言,他没有一丝一毫怀疑非出本心,可是,就算是知道眼前人对自己的心意,就算也知道自己内心亦愿意与他生死相依,可他的使命注定也必须完成。   所以,他如何能盟誓,又该如何盟誓?   苍楠见安樾仍然震惊到没有发声,轻轻一笑,抚摸一下他的脸:“怎么,吓到你了,还是你……”他带着自己都不相信的笑意:“……不愿意?”   “不是!”安樾立刻抢说。   随即他也转向红日方向,立身直跪,斩钉截铁说:“我安樾今日在此立誓,与苍楠生同衾,死同椁,从今往后,无论苍楠美丑亦或强弱,安樾必当不离不弃。”   美丑强弱,不离不弃,虽然听起来颇有些不大对应,好像将他和安樾反过来了一样,但见小道侣神情肃然,言语认真,苍楠很快不以为意。   两人面对金乌沧海三叩首后携手起立,相偎共同见证这日落的辉煌。   待日头最后一点轮廓沉入海中,余晖渐渐消散,苍楠对安樾说:“走吧,这附近有一个崖洞,可以过夜。”   两人刚刚转身,就听见海天尽头一片羽翅震动之声,仿佛千万只海鸟一齐发出,惊讶转头,就见刚刚落日沉入的地方,一大团火红的云团自天边尽头快速往小岛而来。   及至云团飞近,才看到那竟然是成千上万的火猎鸟,数量多到无法估计,越靠近小岛,越是遮蔽了小半个天幕。   安樾在以前研习的百兽百禽图谱中见到过火猎鸟,书中记载,该鸟喜居水地,常规只栖息在西陆边陲的死海之滨,喜群居而嗜血,非灵鸟,性情凶猛残暴。   “哥哥,是火猎鸟,可是火猎鸟为何会在南海出现?”   苍楠担忧的却不止如此,跟随着它们靠近的,还有裹挟而来的汹涌澎湃的萧杀寒意,其中所携带的灵力之强大和威慑,就算是苍楠也闻所未闻,他的瞳孔骤然缩紧。   --------------------   作者有话要说:   苍楠:樾儿,我发四了,你也发四。   安樾:除了发四,我还想唱一支锅。   苍楠:什么锅?   安樾:……《多么痛的领悟》 第39章 屠戮   这一群火猎鸟的着陆的目标显然是小岛,数量如此巨大的鸟群同时落地,必然会将整个沙滩挤占到没有立锥之地。   更何况那强大的威压,绝对不是这一群飞鸟自身所带来。   苍楠一臂拦腰揽紧安樾,一臂张开,瞬间灵力充斥周身,他扣着安樾疾步退到山崖下,放下他,抬头看了看崖壁。   “樾儿,抱紧我!” 他一手抄到安樾腿弯,重将他抱在身侧,一手抓起垂在岩壁的许多藤蔓中的一根,借力往上腾跃。   安樾紧紧搂住苍楠的脖颈,发现他面容显出罕见的紧张冷肃,心中不禁咯噔一声,前方到底来了什么,竟然让苍楠也失去了一贯的游刃有余。   在他们攀出了第一步的时候,鸟群已经到达小岛,仿佛一张巨大的红毯,很快铺满了整个沙滩,而后续还有火猎鸟源源不断地飞近,海滩上很快没有空余的位置,群鸟争先恐后地往山崖扑来!   苍楠虽然攀跃得很快,但离崖顶还有一段距离,而群鸟已到跟前!眼看他和苍楠就要被无数的鸟冲击,稍有差池,两人很可能就会跌落山崖!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球形的结界“砰”地一声弹出,将他二人罩住,最先靠近的数十只火猎鸟纷纷撞击在结界上后弹,又撞落后面跟上的更多的鸟,纷纷坠落,安樾的视野暂时开阔。   此时天光已渐暗,一眼望去,远处的海面上似乎还有一片黑影过来,而黑影上面,似乎隐隐有一人站立。   但视野随即被后面跟上的鸟很快重新覆盖,那些鸟儿甚至开始用长喙啄击结界,它们的劲道很大,结界被啄击得一波一波晃动。   安樾止不住担忧,就算苍楠结界再强,也架不住这数不清的火猎鸟无休无止地攻击呀,他不禁喊了一声“哥哥”。   “樾儿,闭上眼不用怕。”苍楠速度未减,又一波灵力附着在结界上,震开了最里圈围攻的飞鸟。   安樾没有闭眼,担心影响苍楠,他也没有再发声,只有紧张地盯着结界外,有鸟儿在争抢的过程中受伤流血,立刻就有旁边的飞上来将其啄食,转眼间红羽和血肉横飞,甚至还未落地就已经被啃食得干干净净!   而被噬尽的火猎鸟,大片骨头暴露在空气中时,就会蓬出一团火焰,将残躯烧得干干净净。安樾看得心惊胆战,心里祈愿苍楠坚持住,快点攀上崖顶。   在一团一团的火焰中,终于苍楠来到崖顶,脚一沾地,一只火猎鸟就直扑过来,苍楠反掌一击,那只鸟立刻直飞出去,羽翼折断,血味散出,顷刻间就被循味扑上来的其他鸟剥皮拆骨,啃噬一空,最后以一团火结束。   从苍楠身上滑下的安樾正好看到这一幕,惊悚地又抱紧了苍楠。在那一团火光中,他看到矮树上,山石间,也密密麻麻挤满了火猎鸟,鸟头攒动,翅膀扑扇,甚至为了一点地方相互啄击,大打出手。而但凡有受伤流血的,即刻变成了同类的腹中餐。   火猎鸟自相残食,崖顶上的火焰此起彼伏。   安樾不知苍楠所说的崖洞在哪里,但也明白,要想顺利地通过这些残暴的火猎鸟而不激起群鸟的攻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明灭的火光中他看到苍楠眼中浮现阴狠暗沉之色,心中一惊,还来不及说话,就见苍楠手起掌落,靠近的两只火猎鸟立刻身首异处,血喷溅出来,又一番争抢撕扯燃起两团焰火,在火尚未熄灭之前,苍楠再次发力。   两团焰火在灵力的加持下膨胀,向前冲去,瞬间燃起一条火龙,所过之处,火猎鸟纷纷被卷入,更加增大了火势成燎原之势,没过多久,整个山头燃起熊熊大火,矮木丛林具皆燃烧,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安樾甚至产生了炙烤烧灼之感。   苍楠收手,将安樾护在身侧,面色冷漠静静矗立,等待大火吞噬鸟群。   眼前是在火中拼命挣扎的成千上万只燃烧的鸟,耳边是大火哔啵声,群鸟嘶叫声,鼻中传来树木燃烧,皮焦肉糊的味道,如不是亲眼所见万鸟被焚的惨烈现场,安樾甚至能感觉到腹中饥饿。   但此刻,他只是被眼前所见的惨烈场面惊呆了,觉得寒意暗生,今日群鸟挡住了道便被付之一炬,他日他若夺其修为,不知会落得如何下场。他想了想又摇头否定,人与鸟怎能相提并论,况且,苍楠才刚刚与他山盟海誓。   最终,踩着仍然发烫的地面和仍在零星冒出的火点,苍楠带着他来到一个崖洞里。   苍楠点燃了墙上的数盏火油灯,光线将崖洞内部照亮,里边陈设简单,除了石桌石椅石床,没有其他的东西,石面上一层尘灰,可见很久无人来过。   除去灰尘后,见安樾仍然怔愣着,苍楠将他揽过一起坐到石床上:“好了,无事了…… ”   安樾回过神来,看了看苍楠,默默点点头。   苍楠抚开他额头的碎发:“脸色如此苍白,是不是饿的?我去看看还有没有烤熟的火猎鸟给你果腹。”   听到火猎鸟,安樾立刻想起方才血肉横飞的一幕,一阵反胃,一把抓住苍楠:“不,不要……我不饿。你别走!”   苍楠:“好,我不走。” 轻拍安樾后背安抚,“不怕,有我在。”   这鸟群出现得实在蹊跷,还有那未知的强大的力量,苍楠想了想,长臂一展,在洞口布下结界,继续抱着安樾:“此番来得不是时候……”   “哥哥,如果……如果哪一天我不得不做一件伤害你的事情,但之后我绝不会离开你,你……会原谅我吗?”安樾抓紧苍楠的手,眼中忐忑不安。苍楠对群鸟的杀戮场景仍然令他心有余悸。   “伤害我?你怎么可能伤害我。” 苍楠微眯了眼,他想起安樾的誓言,“除非……你对我并非真心。”   “不,我是真心的,我……喜欢哥哥。”安樾一眨不眨地看着苍楠,更紧地贴近了他一些。   苍楠展颜轻笑:“我亦喜欢你……好了,不要胡思乱想,今日你受惊过度,好好睡一觉。”   “可是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相信樾儿也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会怪你……再说,你也伤害不了我。” 苍楠哄道。   安樾仿佛如释重负,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他感激地看了苍楠一会儿,仰头送上红唇,苍楠一笑,低头覆上。   洞口一阵撞击之声打断了两人的缠绵深吻,苍楠直起身,眼中染上戾色,牙缝间挤出了一声“可恶”,放开安樾就往洞口走去。   安樾赶紧跟着来到洞口,火光摇曳中,就见结界外群鸟拥簇,将整个洞口遮了个严严实实,火猎鸟不停地用长喙、爪子和翅膀击打结界,结界在撞击下反复弹动,岌岌可危。   “找死!” 苍楠一声低喝,“樾儿,躲到我身后。”   安樾觉得心脏一下子又缩紧,不由得抬手捂胸,手中触到一个硬物,安樾脑中一亮!   “哥哥,等一下!”   苍楠收住灵力,回头诧异地看向安樾。   “让我试一试。”   不等苍楠应答,他翻手已将玉笛横在唇边,吹出了一个短音。   正疯狂攻击结界的群鸟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瞬。苍楠看向安樾的目光第一次带上了一点不可思议。   看到起效,安樾更加有信心,乐音如丝如线自笛中传出,悠扬婉转,穿透结界缭绕而行。   原本暴躁的火猎鸟渐次安静下来,纷纷找到落脚的位置,收起翅膀侧耳倾听。渐渐遮蔽了洞口的鸟群散开了许多,甚至有鸟儿发出愉悦的“嘎嘎”声。   安樾继续吹奏,曲调与先前一段很不相同,乐音传出后,围着洞口的鸟群开始离去,一个个扑扇翅膀飞走,等到一曲结束,原本数千只火猎鸟一只不剩,走了个干干净净。   安樾放下玉笛,笑盈盈看向苍楠。   苍楠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喜和诧异:“樾儿,想不到你还有如此异能!”   安樾羞赧道:“我也不知是不是异能,这是从小就会的,只是过去从未面对如此数量巨大的鸟群。”   “刚刚你笛声中传送了何意?”   “也没有别的什么,就是告诉鸟群我们只是在此停留一宿,希望它们不要打扰。”   “就这样?”   “就这样。”   苍楠过来揽住安樾:“樾儿啊樾儿,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的,我的樾儿,原本就不该是平凡之人。”   安樾俯在苍楠怀中,表情复杂。   这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乐音,不同于安樾的笛声,倒像是洞箫一类的乐器奏出。   安樾和苍楠互望一眼,面露疑惑,双双走出崖洞。   几乎是步出洞口的瞬间,苍楠就感到了异样,先前在沙滩上感受到的强大力量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击过来!   苍楠立刻全身灵力灌注打出结界,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巨大的冲击不仅将他狠狠掼回崖洞,重重撞向石桌使其四分五裂,而且令他来不及拉回的安樾亦是向后飞出,撞到他身上,安樾晕过去的瞬间,看到苍楠口吐鲜血,晕在了他前面。   --------------------   作者有话要说:   1、在各种蹭整点玄学发现并无\”\”(此处消声)后决定碰到啥点是啥点(今天)   2、又快到榜单日了,祈祷一个榜单……   3、谢谢宝子们的跟随,照例求收藏~求评论~ 第40章 怪人   不知多久以后,安樾悠悠转醒,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双手背负在后,与苍楠背对背捆缚在一处,捆着自己的并非实物绳索,而是与当日万妖谷苍楠捆缚上柏所用的灵力绳索如出一辙。   安樾一惊,没感觉到苍楠有动静,立刻挣扎摇晃身体,并连声呼唤:“哥哥,哥哥,醒醒!”   “吵死了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安樾愕然循声望去,看到床上躺了一个人,原本是背对着他们,突然翻了个身,又“腾” 地一下坐起来:“吵吵吵,爷爷我好容易睡一下,全被你搅和了!”他气鼓鼓地嘟囔,低头从眉毛下面阴森森地盯着安樾。   那人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乍一眼看去好像一个乞丐,声音虽然苍老,但安樾发现其实样貌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出头,如果把胡子拉渣的面孔清洁整理一下,也许会更年轻,关键是,隐藏在这邋遢面容下的眉眼其实并不差。   看起来真是一个怪人。被他这样盯着,感觉就更怪,安樾不禁寒毛微微竖起。   但接着看到了他手上拿着一样东西,正是玉笛!   “那是我的笛子,你是何人?是你把我们绑起来的?快放开我们。”安樾高声喊,同时身体继续摇晃,试图唤醒苍楠。   “别嚷了也别摇了,他醒不了。” 苍老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地说。   安樾一愣,立刻就急了,眼泪涌了出来:“你把他怎么了? 你杀了他?”   “哎呀!哭什么,他是你什么人,这么紧张?” 怪人撇撇嘴。   “他是我道侣!你快放开我。哥哥,哥哥,苍楠,苍楠!”安樾喊的声音更大。   “住嘴!” 怪人吼了一声,安樾一惊,不由得住了口。   “要放你也不是不行,反正你弱得很,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这笛子是怎么回事 。”   安樾脑筋一转,“好,你放开我,我就告诉你。 ”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身上手上的捆绑一松,灵力绳索从他身上滑出,收缩变换,单独捆在了苍楠身上。   安樾赶紧转身蹲到苍楠面前去拉扯那捆缚,却哪里拉得动。苍楠除了嘴角还挂着干的血迹外,面容平静,双目闭合,似进入入定状态,安樾替他擦去血印,伸指到他鼻下探了探,发现呼吸正常,这才稍微放心。   “你把他也放开!”他转头向那怪人说:“还有,你到底把他怎么了?”   “他得捆着。”怪人说:“他比你麻烦……快点告诉我笛子的事情。”   安樾:“原本就是一个普通的笛子,只不过材料用得稍微好一点。你为何对我的笛子这么感兴趣?”   “火猎鸟所经之处,寸草不生,你却用笛声轻轻巧巧将它们支开,然后你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笛子?”怪人全然不信。   “火猎鸟是你招来的?”安樾疑问道,又说:“我没有必要哄骗,信不信由你……或者只是吹笛的人资质不同而已。”   一说完,一根灵力的套索圈上了安樾的手腕,将他直接拉到石床边。   “你干什么?” 安樾话还没问完,那灵力索就收了回去。   “什么资质,你连个灵根都没有,修为更是全无,比凡人还凡人,更别说驾驭灵器……等等!”   怪人忽然用十分怀疑的目光审视安樾:“你方才说跟他是道侣,” 他对苍楠努努嘴,“他的修为不低,你却是凡胎一个,他为何要跟你结成道侣?”   安樾怒道:“我喜欢他,他喜欢我,我们愿意结就结,你管得着吗?”   看到安樾生气,怪人不怒反笑,忽然手一扬,安樾随身携带的储物袋就从衣服里飞出,到了他手上。   安樾待要去抢,被怪人隔空轻轻一推,就坐到了地上。知道强他不过,安樾只能气呼呼地瞪着他。   怪人在储物袋里略一翻看,就取出了包裹着上下册天书的明黄色的丝绢小包。   安樾心中一惊,没有做声,只拿眼睛死死盯着怪人的举动。   那人手指轻轻拉开丝绢的结,丝绢铺开,露出叠放的两本册子以及册子上放置的显影镜。   安樾暗暗叫苦,他出行前原本犹豫过要不要将天书随身带着,想到留在天衍宗万一出了意外,还是带了出来,毕竟苍楠是绝不会动他的东西,却不曾料到会有其他人。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天麓峰,或者至少将显影镜和书册分开放置。   安樾只企望这人并不知显影镜的用途,或者随便看看发现没有内容便略过,却见他将显影镜和下册放在一边,独独拿起上册,犀利的目光直往安樾射来:“这本册子,怎么会在你手里?”   安樾更是吃惊,此人竟然见过天书上册?   “你到底是何人?”安樾沉声问。   那人却没有理会他,又拿起天书下册,嘴里自言自语:“居然还有一本。” 他熟门熟路地翻开下册天书,又拿起显影镜贴着书页看过去,似乎一开始就知道显影镜的用途。   安樾更是又惊又疑,此人对天书和显影镜如此熟悉,他到底是谁?   那人一页一页地翻看,起先神色鄙夷,忽然他皱起眉头,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显影镜在某处停留了许久,又翻开后一页,将显影镜在页面上快速移动,像是在寻找什么,找到后,神色变得欣喜,又停住看了许久。   全部翻完之后,他抬头重新审视安樾,目光犀利中又带上了狠厉:“你和红裳是什么关系?她的书怎么也在你手上?”   安樾眼睛微眯,红裳正是他之前的九嶷圣女,百年前香消玉殒,只留下这本天书。安樾记得,圣女因为研读下册天书,在上面留下了许多的批注,莫非这人熟悉圣女的字迹,从而得知此天书曾被红裳拥有过?   那么他定然是认识甚至熟悉圣女的人,那年岁也在百岁以上了,可为何却看上去并不苍老?转念一想,也是,修仙之人容颜永驻,譬如宫驰,更何况他的修为如此深高莫测,连苍楠似乎都不是对手。   安樾脑中搜索储备信息,当今修真界,百岁以上的大能寥寥可数,却怎么也想不出有面前的这一号人物。   他冷静地看着那怪人,一字一顿说:“我是如今的九嶷国圣子,红裳乃我族先辈,人人都尊称一声圣女,阁下何以直呼其名?”   “圣子?” 那人眼瞳骤缩,手臂一伸,这一次不是用灵力绳索,而是直接抓住了安樾的手腕,将他拉到面前。   “你……”安樾压根挣脱不了。   那人自顾微闭双目探查安樾脉息,神色由一开始的些许急躁变得舒展,半晌他放开安樾的手,说:“还好。”   安樾:“……”还好什么?   见安樾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生气地瞪着,那人笑道:“你跟他不是道侣吗?刚结的?明明还是处子之身,他不知道你是炉鼎之体?”   安樾:“你到底是谁?” 为何对这些隐秘知道得如此清楚?   那人将书册合上叹道:“红裳,我知你心怀怨恨,但是这样迂回曲折的法子,你以为真的能奏效?能解你心头之恨?……你的后人,用这样的法子,能将天衍宗从修真界抹去?就算是抹去又能如何,你早已不在人世,你又看不到。”   安樾听着他的自言自语,疑窦丛生:“前辈,你与红裳圣女有何渊源,你……知道天衍宗?”   那人冷笑一声,眼睛斜觑了一下地上一动不动的苍楠:“那小子,是天衍宗的吧,你与他结成道侣,就是要用红裳的法子夺取他的修为吧。”   安樾大惊,迅速转头看了一下苍楠。   “没事,他一时半会醒不来。” 那人淡淡地说,忽然转向安樾:“你年纪轻轻 ,何必卷进这样腌臜的勾当,九嶷也好,天衍宗也罢,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样,我看着你有缘,你跟我走,拜我为师。 ”   安樾后退一步:“我都不认识你,更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要拜你为师?”想一想,他又加了一句:“那个笛子并无特别之处,我生来就能令禽鸟听懂乐语。”   他倔强地看着那人,眼神中满是“就算你如何威逼利诱我也一眼看穿你的用意” 的无声抗拒。   那人嗤笑一声说:“既然你是九嶷圣子,九嶷人通过洗灵阵,有些特别的能力自然说得通,笛子的事情我不追究了。”说着把玉笛扔回给了安樾。   他嘴角牵起一抹轻蔑的嘲笑,又拿起天书的上册:“这本册子,我当年就扔了,想不到居然还会出现,里边所谓的独特心法你不会真当回事吧,都是些狗屁!” 说着他手上忽然发力,顷刻之间,天书上册就在他掌中变成了齑粉。   眼睁睁地看着册子被毁,安樾又急又恼,差点哭出来:“你……你怎么这样!”   那人的脸色却瞬间垮了下来,他面目阴沉地说:“小子,我再问你一次,拜我为师,你愿还是不愿?”   安樾脑子迅速转动,猛然回忆起在问机海时,宫驰说曾经见到“那个人” 拿过天书上册,而苍楠又告诉他“那个人” 是百年前脱离天衍宗的一位尊者,莫非……   他正要说话,却听到身后苍楠的声音:“他既不愿拜你为师,你又岂能强求!”   --------------------   作者有话要说:   猜测一下,苍楠从什么时候开始醒的…… 第41章 大乘   听到苍楠的声音,安樾又惊又喜,立刻抛下怪人跑到苍楠跟前抓住苍楠两臂:“哥哥,你醒了!”   苍楠面色苍白,对着安樾笑了笑,说:“退后些。”   安樾赶紧撒手后退两步,就见苍楠周身涌起气流,他咬紧牙关额头爆出青筋,猛一用力,捆缚他的灵力绳索寸寸断裂消散于无形。   这一下耗费极大,苍楠一口血吐出来。   原本安樾看到他挣脱还很高兴,这一下慌了,急切奔过去扶起苍楠,声音里都带出哭腔:“哥哥,你怎么样?”   “无事。”苍楠的脸色更加苍白,起身都有些不稳,拍了拍安樾的手背,又说了句“无事”。   安樾扶他站稳,轻轻告诉他洞内的也许是“那个人”。   苍楠调息站稳,盯着那人看了片刻,问:“阁下是天衍宗墨离仙尊?”   天衍宗,墨离?   安樾瞪大了眼,墨离仙尊的名号他有印象,在仙门百家谱里,墨离是与如今天衍宗宗主重光仙尊的师父同辈尊者,从辈分上讲是重光仙尊的师叔,对他的介绍也只聊聊数语,只说很早便道消身殒,修为方面更是提都未提,却不想仍然在世。   “死去的名号何必再提。”墨离冷声回答:“看不出竟然能破开我的锁灵缚,天衍宗的徒子徒孙倒也不全是酒囊饭袋,尤其你还缺了一魄,否则当比现在修为更进一步。”   苍楠冷笑一声:“既然你已脱离天衍宗,我自不必以后辈身份尊你。我道侣并不想拜你为师,你大可不必自作多情。”   “自作多情”四个字显然刺激到了墨离,他呼地一下站起,目露凶意,但随即又平静下去,重新坐下,不理会苍楠,却和颜悦色对安樾说:“小子,你修为低浅,靠你道侣是靠不住的,拜我为师跟我走,想做什么事情,有师徒的情分,我自会帮你。”   苍楠将安樾拉近身旁,冷声道:“既为道侣,自当休戚相共,樾儿的事便是我的事,他但凡有任何所求,刀山火海我自为他取来,不劳阁下操心。”   安樾闻言大为感动,也立刻拒绝墨离:“我不拜你为师,也不跟你走。”   苍楠:“听清楚了吗?奉劝你莫再纠缠……看在你曾为天衍宗尊者的份上,只要你不为有损天衍宗之事,天衍宗日后也不会为难你。”   墨离冷哼一声:“本事不大,口气倒不小,今日我非要将这小子带走呢。”   “那要问我的剑答不答应。” 苍楠沉声道。   剑?安樾惊诧地看向苍楠,自进入天衍宗与苍楠日日相处,从未见他提到剑,更没有见他拔剑,以致于他以为苍楠的本命武器都不是剑。   可现在苍楠显然身体损耗极大,即便是有神兵,又如何能在墨离这样的高深莫测的天衍宗前辈大能面前讨得好去?   他不禁担忧地轻声问:“哥哥,你的身体……” 被苍楠轻拍制止。   墨离“切”得一声:“自不量力,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   “偷袭伤人,算什么本事。”苍楠咬牙道。   墨离哈哈大笑数声:“好!有气性,我给你这个面子,拔剑吧。我就坐在此处,若移动半分,算我输。”   安樾:?就在这山洞里?   见苍楠担忧地看向安樾,墨离又道:“你不用担心他,我要带他走,自然要他毫发无损。”说完长臂一挥,一个封闭的结界就将安樾推到山洞角落。   安樾举手敲击那结界,却发现其坚硬如铁压根没有丝毫动弹,完全不似普通的结界那样出现波纹,虽然结界整个透明,但隐隐有金色丝线在其里边游走,安樾曾听闻大乘修士灵力可呈金色,只是修真界自九嶷之后,大乘修士不再现世,以至于没有谁见到过。   难道,墨离竟然已经到了大乘境界!   这一念头让安樾大惊失色,苍楠只有出窍修为,如何能是大乘修士的对手,难怪他口气如此之大,苍楠拔剑那就是赴死。他焦急地连连敲击大声喊:“哥哥,不要拔剑!”   见苍楠只对他勾唇一笑,便又毅然面对墨离,他就又朝墨离大喊:“墨离前辈,你若伤害了苍楠,我绝不跟你走!”   墨离并未看他,只是嘴角微微牵起。   突然间,一声诤响 ,山洞里瞬间亮如烈日,安樾被刺眼的光照得一下子闭了眼,等他睁开时,苍楠手中已经紧握一柄长剑。   剑身银白,柔光仿若月华;骨寒冷澈,又似千年玄冰。剑刃薄若无形,寒芒刺目,令人不能逼视。   墨离露出惊诧:“光华剑!小子,你跟过重光是什么关系?”   苍楠:“师尊的名讳岂是你张口就喊的!”说话间,一剑裹挟着汹涌灵力,怒号而出。   安樾立刻听见四周出现巨大的摩擦之声,好像岩石断裂移动,等他再眨几下眼,就看见石床靠着的那边岩壁从中切开了一条长缝,半截岩石均已错位,在重量的牵引下,原本是岩壁上半部分的石块纷纷往石床滑去。   坐在石床上的墨离若不移动,必然会被滑下的石块掩埋,而他若移动,则违背了他自己的承诺,也是个输。   安樾突然又觉得似有赢面,更加一眨不眨地看着墨离。   他在结界内虽然不能直接感受外面的旋风气流,但那些金色的丝线已经从开始的缓慢游走变成炸裂闪耀,结界在抵御擦边而过的威力时,甚至发出“呜呜” 鸣声,这仍然令安樾感同身受,心悬半截。   苍楠一剑斩山,紧接着又是一剑直刺墨离!   墨离受到腹背夹击,安樾开始觉得苍楠更有胜算,甚至希望墨离能逃离石床,这样既能避免受伤,又能让苍楠不战而胜。   然而终究是修为过低限制了想象,就见墨离似乎漫不经心地双掌一前一后同时推出,他身后下半截石壁轰然飞离,在整个石床后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而原本下滑的巨石便直接下坠填补进这个洞里,就算前面滑落的也只掉到洞边,与墨离后背还差着不少的距离。   而苍楠的剑势,也在距墨离不到一尺的时候,似乎被无形的墙壁抵住,很快原本亮白的剑身慢慢变红,越来越红,如一柄正在热炉里淬炼的灼热的剑,剑的周身层层白气环绕,那是周围的空气和灵力遇到高温瞬间汽化的效果。   竟然是传说中的炼熔手!   炼熔手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功法,能令对手的金属兵器升温到熔炼炉一样的高温,若对方不及时撒手,兵器甚至会烧伤甚至直接熔掉持握着它的手。   因为需极强的灵息和能量,这一功法也只有大乘修士才可以驾驭。   普通的剑在这样的熔炼下早已化成一滩铁水,若不是光华剑非同凡响,怎么可能还能坚持到现在!   安樾的心提到嗓子眼,苍楠一击未中陷入被动,持续对抗情势肯定更加对他不利。   苍楠不顾从剑身源源传递过来越来越高的温度,一波灵力贯通剑体,令红色变暗了一些,剑尖又往前递进一寸,但仍然无法穿透不过盈尺的间距。而剑体红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和眼中喷薄的杀气,竟显出一种奇特的妖冶艳丽,仿若入魔!   墨离显然对苍楠仍能坚持感到略微诧异,他突然手掌一震,随着一声“真不要命了”,一波带着金色丝线的冲击波直击苍楠面门!   苍楠急速后退,剑身直立在前挡住了第一波冲击,发出“嗡嗡”不绝的诤鸣,连被罩在结界中的安樾都感觉到极大的耳鸣。   这一挡虽然抵住了大部分的冲击,但苍楠一口鲜血吐出,身形不稳,以剑撑地,半膝跪到地上。   “苍楠,苍楠!” 安樾在结界中焦虑万分,不停捶打。   然而第二波紧接着奔涌而来,苍楠瞳孔骤缩,他已经无法阻挡!   这一波如果全部击中,苍楠断无生还之理!   情急之中,安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抱紧身体一头撞向结界,那球状的结界竟然骨碌碌滚了出去,将将在第二波冲击到达时,挡在了苍楠的面前。   安樾感觉到耳边一声剧烈的爆裂之声,一下子令他失聪只剩嗡嗡回响,而身体则轻飘飘如同浮絮,好像飞到了洞顶,在他昏迷的瞬间,看到了苍楠脱剑起身伸手来接,还有墨离惊愕地自石床边站起。   这一次他并没有晕多久,在苍楠一叠连声的呼唤中转醒,先入眼帘的是苍楠紧张的面孔,眼球转到另一边,是站在一边的墨离,眼中也似有关切。   “墨离前辈,” 安樾用力裂出一个笑容:“你……动了,你……输了。”   “樾儿。”苍楠的声音发颤,将他搂紧了些。   墨离轻轻“哼”了一声,“一个不要命,两个也不要命,过重光就教出了你这样的蠢货!一柄好好的光华剑,在你手上跟破铜烂铁一样。” 说着手一扬,地上的光华剑就到了墨离手中。   苍楠要去抓,墨离人已经漂移到崖洞口:“剑我留着,好好待着吧,我倒要看看你们到底有多休戚相共,生死不离。”   说完闪身出了崖洞,苍楠抱着安樾冲到洞口时,已被布下的金丝结界阻挡。   安樾用尽力气喊:“墨离前辈,你明明输了,怎可……怎可如此言而无信!”   “我不带你走并不等于放你走,好好想想吧……” 墨离的声音已经远离。 第42章 垂危   苍楠恨恨地一咬牙,无奈之下,只好抱着安樾回到崖洞里边,小道侣虚弱地躺在他怀中,抬眼看了一下他,又无力地闭上。   苍楠心中忧虑,将安樾放到石床上,开始运息为他调理。   一运之下,灵息竟然没有动静,苍楠脸色一变,他重新再运,不行;再一次,还是不行。   “可恶!”苍楠低声咒骂了一句。   “哥哥,怎么了?”安樾眼睛一张一翕间,看到了苍楠的焦虑。   “墨离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封禁了我的灵息,灵力无法调用。”苍楠咬牙道。   “方才墨离前辈好像并不是真的要我们死。”安樾顿了一下,又说:“他是不是已到大乘修为?”   “嗯,想不到当今之世,已有大乘修为者。”苍楠若有所思。听到安樾剧烈的咳嗽,又赶紧过去将他抱起替他抚背:“樾儿,你哪里不适?”   安樾缓过一口气:“我没事,就是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哥哥,你不用担心……可是你,无法运息怎么办?”   “只能多试几次看看能否冲开封禁。”苍楠道:“当日在万妖谷,就该从上柏处拿回失去的一魄,这样今日也不会如此被动。”   听到这话,安樾连眨了好多下眼掩饰不安,忍住没有说其实上柏已经将他遗失的一魄交给了他。心中有点后悔没有将魄珠带在身上。   “哥哥,你已经很厉害了,毕竟面对的是大乘修士,只是没想到堂堂前辈高人,竟然如此出尔反尔,非……非要将你我困在此处……还拿走了你的剑,真是……过分。” 他断断续续说完,不知这样是否能安慰到苍楠。   “放心,我一定将你安全地带回去。剑也要拿回来。”苍楠说着,两人都听到“咕咕”两声,是从安樾的腹中发出。   安樾明白了,自己有气无力,是饿的。   苍楠也一瞬间领会,他起身到洞口,推了推那坚硬的结界,灵息封禁,使不出力道,结界纹丝不动,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到洞里,四处找了找,没有找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最后,他在安樾身侧单膝落地蹲下:“樾儿,借你的匕首一用。”   安樾茫然掏出匕首递给他,不知他要做什么,就见苍楠一手持匕首,一手往上一伸,露出手腕,提起匕首就要往腕上割去!   “你干什么?” 安樾一惊,拉住了苍楠的手。   “没有可以食用之物,就先用一点血……”   “万万不可!”安樾一急之下竟然坐起身,双手抓住苍楠手腕:“哥哥,怎可如此自伤。”说完,硬是从苍楠手中夺下匕首,有点生气地看向苍楠。   苍楠摇头道:“都是我,要不是我带你来此……”   “哥哥你不要说了,你带我来,与我一起盟誓,我很开心。”安樾捂住他的嘴:“饿一下没有关系,我想墨离前辈大概就是独自……独自一人太久,所以要我们陪他一下,大概不久就会放我们……出去了。” 他说着说着,头脑晕厥,身体晃了一晃。   “樾儿!”苍楠抢过来扶住他。   安樾晃了晃脑袋,忽然想起什么,他转头看看石床边,先前墨离拿过去的储物袋并未带走,“哥哥,储物袋里有我日常服用的药,可以缓解饥饿,你帮我拿来。 ”   苍楠赶紧去取来,将药丸喂入安樾口中。看到石床上散落的卷册和其他的一些物品,就一起抓起放入储物袋,搁在安樾身边。   “好多了。”静静坐了一会儿,安樾对苍楠笑笑说道。见苍楠面露愧色,又举起胳膊握了握拳,“哥哥你看,我现在都有力量了。”   “樾儿。” 苍楠一把将安樾搂进怀中,下巴在他额头轻蹭,脸上既感动又心疼。   静静抱了一会儿,安樾忽觉异常,问:“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苍楠还未回答,洞口处传来一阵细碎的崩裂之声,两人对望一眼,一同起身走到洞口。   就见洞口的结界上,一层薄薄的冰花正在显现,很快,冰花变白变厚,自结界中心向四周扩散,很快延伸到洞顶、岩壁,而洞内的温度,几乎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在降低。   二人脸上俱是一惊,苍楠奔到结界前,用衣袖擦开一小块冰层,短短时间内,刚才只是半透明的薄冰已经多了几个厚度。   安樾也凑到面前,透过擦开的位置往外看,外面的林地上,并未见有冰雪形成,显然结冰只在洞内。   “墨离!”苍楠恨恨锤了一下结界。   虽然这样愤怒的苍楠很少看见,但安樾已经顾不得了,他感觉周身的温度正在流失,接触到肌肤的空气开始变得有些刺人。他紧紧抱紧双臂,打了一个寒颤:“哥哥,冷。”   苍楠转头看到安樾唇色发白,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他立刻过去抱起安樾两人回到石床。   此时冰面已经延伸到石床下,而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往床上攀爬,两人呼出的气,在空中已形成一团团白雾。   现在,连苍楠也体感到周遭的寒冷了。被他抱在怀里的安樾,牙齿开始打战:“哥哥,好冷好冷。” 安樾颤抖着说。   安樾的体质本就至阴,所以泡温泉,晒太阳是他日常必做之事,从小到大,也尽量避免在寒冷的环境里长待。此时他只感到身体发肤,没有一处不刺骨,没有一寸不彻寒,他的嘴唇已渐渐变青,抖动如筛糠,已说不出话来,彻骨冰寒让他看向苍楠的目光都有些失神。   而洞内从地到顶,石桌石床,除了苍楠坐着的那一块,已经完全被冰层覆盖,冰锥甚至从洞顶垂落下来,整个崖洞变成了一个白色无暇的冰洞。而那些冰层,甚至与苍楠在争抢地盘,也只有苍楠原本的火热的体质,才将冰层的侵入阻挡在周身一尺开外。   若他的灵息如常,自可以运起灵气,哪怕这里冰层再厚,也可顷刻间将其融化,然而再次试运息无果后,他只能将安樾紧紧圈在怀中,但即便是如此,也只是令安樾的寒战变缓了一些,而他自己身体也在渐渐变冷。周遭的冰层,也在一点点地往里挪动。   他触摸安樾的脸,冷得如同冰雕,他只好双手使劲互搓,产生了一点热量后,贴到安樾的脸上,但只是离开一小会,便又回复冰凉。   看到安樾微闭双眼,在他怀中瑟瑟抖动。他的面容既悲且怜,忽然,他开始动手解开自己的衣襟,一直解到最里边的一件,露出了尚冒着热气的胸膛,然后他拉开衣襟,将安樾整个贴紧包在怀中。   陡然接触到暖意,安樾的抖动停止,缓出了一口气,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与苍楠贴得如此紧密,他一惊,下意识挣扎,却被苍楠脸贴脸抱得更紧。   “别动樾儿,”苍楠轻声哄着:“你太冷了。”   脸上的麻木之感也在苍楠的贴面之下有所恢复,紧接着,安樾感到自己的手被提起,贴到了苍楠赤着的胸膛上。   陡然的冰凉让苍楠微微抖了一下,安樾知道刺激到了他,不由自主缩手,却被苍楠的大掌覆住,继续贴在胸前 。   手指渐渐恢复知觉,安樾感受到了指掌下苍楠强健的胸肌,摸起来坚实而温暖,安樾不由得指尖用力,仿佛这样能够更加暖和一样。   苍楠开始吻他,无关风月和欲情,只是为了给安樾更多的温暖。   安樾感到整个人好像被从冰窟里挖了出来,身体的机能仿佛在恢复苏醒。   然而空气的寒意不减反增,就算是苍楠用上了这许多办法,他们的体温还是一点点降下去。   “哥哥,你让雪浪今日返回,你说他能找到这里吗?”安樾拿出衣襟里的玉笛,想要放在嘴边吹,但手一直发抖,好容易递到唇边,发现自己根本冷得无法吹奏。   苍楠不敢说结界挡住了他们所有的气息,雪浪多半是找不到这里,却安慰安樾说:“会的吧,雪浪很聪明,又喜欢你,应该会找过来……樾儿,看着我,不要睡。”   ……   “樾儿,醒醒,不要睡,不能睡!” 安樾只觉得迷迷糊糊间听到苍楠的呼唤,他睁开眼,发现苍楠已不在石床上,而是抱着他在崖洞内一圈一圈走动。   这样苍楠可以维持自身的体温不至迅速掉落,而稍微感到发热,他便坐下将安樾再紧贴怀中分给他温暖。就这样不知疲倦,一再重复。   安樾:“哥哥,把我放下来吧,一直这样,你会垮掉的。” 在清醒的间隙,安樾对苍楠说。   “不行,我不能停,停下来你会冻死。” 苍楠的声音也有一些颤抖。   “要不,我答应墨离前辈,这样,他就能放过你了。”安樾牙齿格格地说。   “一个杀了同门手足的魔头的话,如何能信?我绝不会把你交到他手上。” 苍楠面色冷沉,目光寒冷地如同洞中的冰棱。   “哥哥,我不该藏起你的魂魄,我应该带着你的魂魄……” 听到怀中人闭着眼已经冻得胡言乱语,苍楠心如刀割。   安樾意识渐渐模糊,他看到苍楠终于支持不住,抱着他一起倒在了石床上 。 第43章 同情   安樾感觉整个人轻盈起来,他似乎可以立在石床边,默默地看着倒在一起,还紧紧拥抱着的两个人 。   他没有感到寒冷,他想:我是已经死了吗。   默默看了一会儿,他转身往洞外走去,崖洞里还是冰天雪地,但结界似乎不见了。他很轻易地就从洞中走了出去。   远处传来洞箫的声音 ,他循声而走,一直来到了昨日的海滩边。   海边的一块礁石上,墨离正坐在那里,他伸出手臂,手臂上割开了一个口子,血正一滴滴地从伤口中落下,大片的火猎鸟围在礁石之下,争相去接滴下来的血,虽然它们彼此之间争抢不休,唯恐落后,却没有哪一只敢触碰那人的肌肤,而且十分自觉,接到了一滴后立刻飞走,绝不贪多。   安樾虽然觉得这画面诡异,但心中却没有害怕,他往前走去,在他经过时,火猎鸟纷纷挤往两边,让开了中间的通道,安樾得以径直走到了墨离的身旁。   “你来了。” 墨离没有回头,专注地看着手腕滴落的血。   “你在做什么?” 安樾问 。   “你知道一个人最痛苦的是什么吗?”   安樾想到他死之前彻骨的寒冷,那真的是很痛苦;想到苍楠舍身护着自己,现在多半也是死了,亦感到很痛苦。但他没有说,只是平静地问:“是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永远得不到;你不想要的,甩都甩不开。不死不活,不人不鬼,孤独地游荡在这个世间,你说痛不痛苦?”墨离幽幽道。   安樾循着他的话思索了一番,好像的确很痛苦。可是他的痛苦为什么要牵连到他和苍楠身上,他自己痛苦就好,为何视他人的生命如草芥。   想到这一点,安樾感觉到愤怒:“我和我的道侣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样对我们,就因为你是如今这世上唯一的大乘修士为所欲为吗?”   “他将我豢养的火猎鸟烧死了一半,你说他该不该受到惩罚?”   安樾看了看挤在礁石下面红艳艳一片的火猎鸟:“这些是你养的?可即便如此,也不是你生杀予夺的理由,这个岛又不是你的!你既为群鸟之主,自当约束好它们,而不是任由它们来伤人。”   “别说这个岛是我从海底拔地而出,就是你跟那小子睡的崖洞,也是我一时兴起挖出来的,什么时候肆意闯入别人的家里烧杀强霸,也变得这么有理了?”   “你……” 安樾一时气结,虽然他是大乘修士确有翻山倒海之能,但这也都是他的片面之辞,安樾觉得自己可不能被他绕进去。   看他仍在往下滴的血,安樾心想,他是要把自己的血放干吗?他是不想活了,所以拉两个小辈来垫背吗。   安樾注意到墨离的面容似乎比洞中所见要苍老一些,原本并无皱纹的脸上现在布满了细纹,看上去像是五、六十岁,与他苍老的声音契合多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安樾又问。   墨离终于收起手腕,只在上面一抹,伤口便愈合了。他对周围的鸟儿说:“今日就到这里,去吧。”   那些并未分到血的火猎鸟虽然看上去很不甘,但终于还是一只接一只飞走了,很快,一大片红云腾起,很快消失在海的尽头 。沙滩上恢复了平静,仿佛自昨日他和苍楠抵达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人人都想达到大乘修为,人人都渴望飞升,可大乘有什么用,飞升又有什么用,想要离开你人,始终都会离开你。”   安樾听不懂他的呓语,但观其情形,似乎在通过放掉身体的血,让原本的修为倒退回去,如他自己所说,不要大乘,也不要飞升。   墨离忽然转头看他,他的脸上已经满是褶子,较方才又老了至少十岁,看上去沧桑而孱弱,他露出一个迷惑的眼神:“小子,你不是践行红裳的秘术,要夺取他的修为吗?你也压根没有跟他结合,按说就是个假道侣,可为何你俩要死要活地又为对方不要命,又像对真道侣?”   安樾心想自己的秘密反正他都已知道,便也坦然道:“之前想要夺取修为不假,现在是真道侣也不假。”   墨离哼笑一声:“老头子多少年没有在这世间走动,不懂你们这些小家伙的套路,可不要蒙我。”   安樾也轻笑一声,心想自己死都死了,又何必蒙骗。   墨离又追问:“之前?难道现在你不想?难道大乘修为不是你的目的?实现红裳灭天衍宗的夙愿不是你的目的?”   灭天衍宗?   安樾眯起眼睛,迅速捕捉到这里边的信息,看来墨离并不知洗灵阵枯竭急需重启一节,还以为自己争取大乘修为是为了灭掉天衍宗。等等! 他说这是红裳圣女的夙愿,据他所知,圣女与天衍宗并无瓜葛,怎会想要灭掉天衍宗?   从墨离言语中断断续续透露的信息看,他似乎与红裳圣女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是以前从未听王叔提及,而他再三想要收自己为徒,无非是想借自己的手实现所谓的红裳圣女的夙愿,而他出于不管什么原因,不方便动手而已。   想到此节,安樾冷笑一声道:“你的修为既然已经大乘,想灭谁都在覆掌之间,又何必强收我为徒,弄一个傀儡在前。”   听了安樾的话,墨离饶有兴致地看向他,眼中露出“这小子看不出有几分头脑”的赞叹。   他随即自嘲一笑:“当年我立下毒誓,绝不插手九嶷和天衍之间的事情。听闻你是红裳后人九嶷圣子之时,我一开始确有让你平她生平所愿的想法……不过后来我改变了主意,伊人已去,苦苦纠结于过往的仇怨又有何用。”   “世人皆求大乘境,而我却仿佛被诅咒了一般,逃不开这大乘境,我每使一次大乘的功力,就不得不被提醒这大乘从何而来 ,而我又有何颜面在护不住她的时候,还觍颜再用这大乘之力。”   安樾试探着问:“墨离前辈,莫非你的大乘修为,也是得益于炉鼎之体?”   墨离并不回答他,自顾言道:“所以我养了这许多的嗜血的鸟,每隔十年,突破大乘之时,便叫它们吸食这灵息之血,然后我就可以再次沉睡,等着下一次。”他幽幽说着,目光空泛地望着前方,没有落点。   悠悠百年,数十次以削去自身修为目的的自残,然后再孤寂地等待之后无穷无尽的循环往复,安樾想想觉得窒息,不由得对面前发须皆已苍白的老者生出了一点同情。   而他自以为的红裳圣女的夙愿,相当大的可能也只是他自己的臆测而已。   不忍用真相对他再行刺激,安樾道:“就算我愿意拜你为师,但如今已身死也没有这个可能了,你若真的孤单,自去寻他人为徒吧。”   原本他就已经在所负使命和伤害苍楠之间开始犹豫不定,现在一了百了倒是干脆,他自和苍楠的鬼魂去做一对苦命鸳鸯,什么九嶷国,什么天衍宗从此都可以不管。   墨离突然转头,眼中露出欣喜:“你愿意?”又接了一句:“谁说你死了。”   安樾诧异正要询问,就听见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待他看到海天之间那一个白胖的大云朵时,心中喜悦不可言表。   雪浪,是他和苍楠的雪浪,来寻他们了!   雪浪很快就在海滩上落下,收拢了翅膀,一颠一颠地飞奔过来,安樾欣喜地张臂准备拥抱,却被奔过来的雪浪擦身而过,直扑向墨离,将他晾在了一旁!   安樾不可思议地长大口,转眼想通自己已是一只幽魂,雪浪自然是看不到他也感受不到他,只是为何雪浪会和墨离如此亲昵,仿佛那个老家伙才是他的主人一般。   墨离伸手抚了抚将脑袋凑过来的雪浪,在它蓬松的脖颈直接大力揉搓。安樾看着看着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酸意,原本只有他和苍楠才能对雪浪如此,墨离真是欺人太甚!   在墨离手中蹭了一会儿后,雪浪突然又挣脱了他的手,拍打翅膀跳跃着来到安樾的身旁,拿它厚厚的肚皮拱了拱安樾,又将翅膀延展伸出,竟是邀请安樾到它的背上去一样。   安樾不禁转醋为喜,一下子扑到雪浪身上,使劲揉捏,连声夸赞:“好雪浪,乖雪浪,原来你没有抛弃我们!”   这一次轮到墨离无比讶异:“雪浪?这是你给它取的名字?”   趴在雪浪背上的安樾兴奋地回答:“白羽如雪,风卷如浪,很好听吧……对了,它怎么会认识你?”   墨离:“雪……浪,好吧,这个问题,难道不该我来问你吗?”   一番问答之后,安樾竟然得知雪浪本就是墨离所养灵鸟所生,但自小率性。爱自由,还是幼鸟时便时不时不见踪迹,近几年更是长久在外很少返回,却不想它是吃起了百家饭,竟然将天衍宗当成了第二个家。   可话说回来,若不是苍楠阴差阳错将它当作孤鸟捡了回去,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发生。   核对了信息之后的安樾哭笑不得,幸亏雪浪还只是安家,尚未成家,否则以它这“狡鸟两窟”的做派,若一边来一个伴侣,怕不会是一只“渣鸟”。   墨离却笑骂道:“你们这两个兔崽子,莫不是逮着爷爷我的毛使劲薅?” 第44章 劫后   安樾想想,似乎果然如此。而究其根源,罪魁祸首好像就是——雪浪?要不是它带领,苍楠就不会发现此处,苍楠不发现此处也就不会带着他过来……   但终究似乎还是他和苍楠理亏了一点,安樾便岔开话题:“墨离前辈,你说我没有死,可我分明看见了我自己的尸体,还有……” 想到苍楠为他枉死,现在魂还不知在何处飘着,他又不禁悲从中来。   “谁说你看到的是尸体了?” 墨离一脸无语:“不过是分神之术,真是少见多怪。”   分神?原来竟是虚惊一场,他立刻急问道:“那苍楠呢,他……”   “死不了,你都没死,他更死不了。” 墨离脸上尽是“秀炫技秀了个寂寞”的无语凝噎。   虽然之前自我安慰接受了已死的命运,突然被告知还好好地活着,安樾简直有捡回了一条命的庆幸,比起孤魂野鬼,还是活生生的比较好,尤其是苍楠也好好的,他一时恨不能立刻赶回崖洞。   “慢着!” 墨离喊住他,“你知道如何回归本体?”   安樾一听顿住了脚步,对呀,他自己并无分神修为,此番也是被墨离以分神之术施加到身上,若想回归,还是得借墨离之手。   “墨离前辈,请帮我回去吧。” 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是谁刚刚还说愿意拜我为师的?”墨离拧眉道。   “墨离前辈,在下尚有一事未了,待事了后,定然重来此地以师尊之礼相待。” 安樾再行一礼,心里想的却是这老头也颇为孤单可怜,待洗灵阵重启之后,与苍楠商量,或者可以照顾他,毕竟过去也曾是天衍宗的尊者。   墨离看着他没有说话,突然手臂一伸,安樾顿觉仿佛被一张网罩住,瞬间动弹不得,虽然此时墨离袭来的灵力里已不见金线,但相对安樾来说,还是太过于强大到无法抵御。   安樾立刻想到这是高阶修士的另一绝杀秘技:缚灵网。相较之前的锁灵缚,能使出此秘技的修士,修为要求更高。就算苍楠最强状态,也不一定能使得出来。   雪浪见安樾受困,“咕咕” 叫着就要上去替他解围,被墨离一个隔空的灵力套索拉回去,“老实呆着!” 墨离叱道,雪浪委屈地哼了几声,终是不敢再上前。   “前辈,你这是何意!” 安樾本以为他和墨离达成了和解,谁知道对方竟然对他一个几乎没有修为的晚辈突然袭击,还是这样高阶的打击,莫非自己不同意他就要用强?安樾直后悔自己不该被他可怜的样貌所蒙骗,想到苍楠提起墨离时厌恶的语气,果然坏人老了那也是老坏人。   安樾挣扎之下绑缚之感不松反紧,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大声喊着:“你……你这个坏人,你言而无信,出尔反尔,恃强凌弱,倚老卖老……难怪活了几百岁也没有人喜欢!”   墨离听到“没有人喜欢”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以冷笑掩饰过去,他看着安樾不停扭动,好整以暇道:“光靠嘴皮子功夫有何用?你不是看过那本心法册子吗?虽然大部分是狗屁,但狗屁也不全无是处,总好过猪屁,人屁。”   话语如此粗俗,安樾觉得简直污了自己的耳朵,但经墨离这么一提醒,他忽然想起自己数日前琢磨的变通心法,这几日连遭变故,以至于他完全将其抛到脑后。   意随心至,安樾立刻凝神静气,以前几日练习之法引导捆缚他的灵力之网,果不其然,灵息律动之际,网格上的灵力竟然就真的被他收入了一点,身上的束缚之力随之一松。安樾大喜过望,更加全神贯注将网格上的附着之力悉数引入。   墨离表面心不在焉,实际紧密关注着安樾的举动,见他引气入体,脸上露出颇为欣慰之色。   但安樾很快发现,无论他引入多少,网格上的灵力始终在源源不断地灌入,而引入了之后也迅速经由丹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仍然是被灵力网捆缚着,就好像他成为了一个导引管,一头入一头出,用了半天的劲等于是白费功夫。   他知道是自己激发速度过慢,而灵力通行过快,无法在引入的同时便加以使用之故,便依照之前的练习方法试图将转化提速。   忽然额头上被一个隔空暴栗敲打,安樾“哎哟” 一声,先前的蓄势一下子泄了,灵力网立时缩紧,一切回到原点。   好好的运息被打断,安樾气不打一处来:“前辈你是不是闲得慌!”   又一个暴栗打来,还在同一个地方。安樾痛得直裂牙,却被墨离先抢断话语:“傻小子,既然都摸索到借力打力,灵力跑得太快你不知道让它多跑会儿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安樾仿佛醍醐灌顶,原先引入的灵力直入丹田,往往在他还来不及抓住的时候便消失无影,他一直琢磨着怎样反应得更快一点,却没有想到其实反过来让灵力消失得慢一点同样也能达成目的。   两点连线距离过短,若叫灵力绕行一周甚至两周,直线变曲线,那不就能够留出足够的时间实施转换了吗?   一下子琢磨通了,安樾立刻实践,再次引入之后,以灵息牵引至周身各处经脉,等待转换蓄力完成之时,再将游走中的灵力成倍推出!   这一下效果显著,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砰砰” 数声,捆缚在身上的灵力网在爆发的强力下节节寸断,安樾一下子从束缚中挣脱出来。   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摸摸身上,又摸摸手臂,确信真的凭一己之力攻破了墨离的缚灵网,不由得惊喜交加:“我成功了,前辈,我成功了!”   墨离微笑地看着他,眼中透出“孺子可教” 的欣慰慈祥之色。   几乎是在开心喊出的同时,安樾意识到墨离此举并非偷袭或攻击,而是以此方式对自己进行指点,想到天书上册曾被墨离持有,定然也是经其启发,研究出了适合炉鼎之体的修炼心法。   但墨离本就是一位修行有成的修士,他为何要为炉鼎之体研习心法?难道真是为了红裳圣女,可圣女若能习得此法,又何必选择第二方式?   这许多的问题让安樾一时间理不清头绪,怔愣在原处。   墨离神色寂寥,长叹一声道:“当年我研习此心法,耗时日久,等到送去给需要之人时,已然太迟。原以为此法自此湮灭于世,却不曾想到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吾心甚慰。你小子悟性极高,小小年纪便窥得大道本源,假以时日,必当大成,也自不必拜我这个老头子为师。罢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勉强你了,你自去吧。”   安樾心头震动,复杂纠结的思绪翻涌,竟不知如何应答。   墨离又说:“但作为一个经历了世事沧桑的老人,我还是想忠言一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再浓烈的情感,也经不起人性考验,岁月蹉跎。所以,让自己变强,才能不落入他人股掌之中。”   安樾琢磨着墨离的这些话,只觉得晦涩难懂,他唇间嗫嚅半晌,终是没有发声。   墨离自礁石上起身,准备离去,又对安樾说:“你道侣的剑,已归还与他,叫他好好用,别损了天衍宗历代师祖们的威名……至于你,……好自为之吧。”   他转头拍了拍缩在一旁的雪浪:“雪浪,我们走吧。”   雪浪却没有跟着,倒是退后两步,与安樾靠在一起。   墨离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几百岁都没人喜欢,罢了罢了,我墨离岂是强求之人……”   只一瞬间,他身翩若仙,踏浪而去,身影很快在海上缩小成一点直至再也看不见。   有悠扬洞箫之音自海上飘来,伴随着吟诵之声:“……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不容……”   安樾有点后悔没有当即拜师,慰藉这位孤独的老人。他久久凝望早已空无一物的海面,听着悲怆的歌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陡然间,他的神思迅速被拉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瞬间失去了意识。   ……   如溺水之人突然浮上水面,安樾猛吸一口气,醒了。   耳边传来冰层融化的滴水声和冰块自洞顶掉落的声音,挨着石床的衣服已经湿透,他和苍楠不知什么时候已分开,但他的一双赤脚还被苍楠紧紧捂在胸口,脚底干燥而温度。   苍楠微蹙眉头,眼睛还是闭着,但周身已经有灵力流动,那是出窍修士无意识的身体自我防护,看来他的灵息已经恢复。   回过神来的安樾立刻扑到苍楠身上摇晃他:“哥哥,醒醒!”   苍楠如梦初醒,仿佛还在痛苦中,他慢慢坐起身,看到安樾身上湿透,下意识使了一个净衣咒令二人身上干燥,但突然的调运灵息似乎令他头疼欲裂,他撑住额头垂目片刻,然后端正坐姿,开始调息运行大小周天加速恢复。   安樾紧张守护在侧,一动也不敢动,一直看到苍楠脸上渐渐显出血色,他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又过了半晌,苍楠终于睁开了眼,眼中恢复了奕奕神采,他对着安樾浅浅一笑:“辛苦你了。”   安樾一下子扑到他怀中,眼泪夺眶而出:“我没有辛苦,是我连累了哥哥,我好怕你醒不过来……”   苍楠搂住心爱之人无声抚慰,仿佛劫后余生,两人静静拥抱了好久。   --------------------   作者有话要说:   “苦我怨气兮浩于长空,六合虽广兮受之不容”——引用自 晋,蔡琰,《胡笳十八拍》。   小天使们情人节快乐啊! 第45章 沦陷   依偎在苍楠怀中,安樾絮絮叨叨讲述了他分神出窍,与墨离相谈最后分道扬镳的经过,只是隐去与炉鼎体质有关的话语。   墨离尚且因为大乘修为来自于炉鼎而不愿意使用,苍楠如此骄傲,若是知道修为精进全依托于道侣相助,怕是反应更甚,所以重光仙尊之前提醒的对,只有先瞒住,之后再以柔情令其慢慢接受。   “突破大乘就自伤以减修为,为何听起来如此怪异。” 苍楠只觉得难以置信。   “听他言语中的意思,好像这样都没有护住要护的人,所以自我厌弃?” 安樾含糊道。   苍楠手中加上力量 ,将安樾搂得更紧一些:“是他无用,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你我身上。”   “嗯。”安樾回抱,默默点头。   “樾儿,如他所说的修炼之法,听起来似乎可行,毕竟大乘修为,又曾在天衍宗,你回去后可依此法试练,我尽力助你。”   “真的?”安樾扬起头,又骄傲道:“我确实用此法破解了他的缚灵网!” 小表情仿佛献宝。   苍楠摸了摸他的头,口中哄着:“我的樾儿确实也变得越来越厉害。”而心中“怎么可能不过是逗逗你并未动真格” 的话没有说出来。   安樾满意地又重新靠到苍楠胸口,心想若有苍楠从旁助练,自己定然能够很快提升。   看着小道侣若有所思,苍楠眉头微皱:“樾儿,你不是真想拜他为师吧?”   “哥哥,我正想与你商量,其实我感觉墨离前辈对我们并无恶意,反而是……我们冒犯在先,他看起来孤苦伶仃,以后……等你也进阶到了大乘境,我们能不能接他回天衍宗,让他颐养天年?”   苍楠听到大乘境,展颜一笑:“樾儿,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连师尊都达不到的境界,苍楠不敢说他可以。虽然事实已让他看到大乘境并非虚无缥缈的传说,自己在墨离面前的不堪一击也更加激起了他的不服和斗志。   “那是自然,墨离前辈都可以,哥哥天赋异禀,更加没有问题。” 安樾十分肯定地说。   苍楠心中十分愉悦,对安樾的提议也欣然同意:“樾儿人美心善,只要是樾儿想要的,想做的,为夫莫不应允。”说着含情脉脉地看向安樾。   第一次听到苍楠自称“为夫”,安樾红了脸,心跳又快了一些,不知不觉两人的唇瓣又黏在一起。   腻歪了一阵后,安樾问起墨离在天衍宗的过往,苍楠说这是天衍宗密辛,年轻一辈中已无人知晓。他也只是从宫驰口中听得只言片语,而当年墨离脱离天衍宗之时,宫驰尚不足二十。   “事情的具体经过,大概也只有师尊、宫驰他们能说得清。” 苍楠道:“总之,墨离悖逆宗门法规,人品有瑕不足以为人师长。”   听到苍楠的论断,安樾心知这个话题不宜再继续。便又摸着苍楠的脸道:“哥哥,你给我准备了生日的礼物,回去之后,我也有一样礼物送给你。”   “哦,是什么?” 苍楠饶有兴趣。   “我也保密。” 安樾狡黠地眨了眨眼。   “调皮。” 苍楠刮了刮他的鼻子,凝望他的眼:“老天将你送给我,便是最好的礼物。”   “哥哥——” 安樾羞赧,苍楠的情话真是越来越令人耳热心跳。   “好了好了,无论樾儿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   “哥哥,如果……如果樾儿有事相求,可能要损去你半身的修为,但之后慢慢可以弥补回来,你愿意为樾儿去做吗?”安樾又试探着问。   苍楠想起先前安樾也提过类似假设的问题,不禁笑道:“你怎么那么多的如果,是不是……有事瞒我?”   “没有,” 安樾赶紧答道:“就是……随便想想。”   苍楠揉了揉他的脸:“这么漂亮的脑袋瓜里,成天尽想些有的没的。”   安樾因为差点失言不敢再问,心中颇有些沮丧时,却听到苍楠几乎含着着他的耳朵柔声低语:“要命都给,遑论修为。”   安樾的耳根、脸颊彻底红了。   *   终于修整恢复,安樾收拾好储物袋,苍楠将光华剑没入灵池,携手回到海滩预备离去。等候多时的雪浪兴高采烈地迎上来。   苍楠冷声对它说:“此番回去,你便只天衍宗一处家,若还想着朝三暮四,就不要跟着我们。”   雪浪委屈至极, “咕咕”两声,凑到安樾的跟前使劲蹭他,大眼似乎都要溢出泪来。   安樾赶紧顺毛抚慰,对苍楠说: “哥哥,你跟一只鸟置什么气,雪浪先前选了我们,自然便有了决断。”   两人乘上鸟背,飞离之前,安樾转头看了看沙滩,那里曾经的贝壳小人已经被海潮冲刷干净。   “哥哥,此处我们还会再来吗?” 他问。   苍楠:“既然是那个怪人的地方,还来作甚?”   “可是我想来诶。” 安樾语气中不乏留恋。   “为何?”   “因为,这是我们情定终生,山盟海誓的地方……”   苍楠听了,一时怔住,随即心中情潮涌动,将安樾按进自己的胸怀内:“……好,以后每年都来。”   *   回到天衍宗,虽然只比原定的返回时间晚了一天,但苍楠中间的一度失联还是引起了宗门内的些许惊慌,此种情形以前从未发生过,天衍宗不能一日无主,几位长老甚至还打算如若第二天还是没法联络上,就要把还在恢复眼睛的玄清真人请出掌管宗务了。   期间有人提议是否要去汇报宗主,但此次宗主闭关之前,严令除了苍楠和玄清,任何人不得靠近闭关之处,也无人敢去。   好在第二天天黑之前,苍楠便带着安樾返回,众人见仙君安然无恙,都大大松了一口气,看到仙君与安樾亲密无间,举手投足间几乎视众人如无物,又不禁背后私下议论,什么“人说红颜祸水,这九嶷来的道侣魅惑妖冶,定是床上功夫了得比祸水更甚”、“仙君沉溺温柔乡,为了享乐竟然自断宗门联系” 等等揣测妄言,不一而足。   苍楠将安樾送回天麓峰后,一刻也未停留,当即就前去天门峰瑞阳宫后山重光仙尊闭关之所拜见师尊并处理这两日积压的宗务。一直到亥时才命人传话回来,说事务较多连夜处理,晚上不回天麓峰了,让安樾不要等他,自行好好休息。   从在外面时刻都黏在一起到回来后的四壁冷清,安樾觉得一时间竟难以习惯,苍楠作为代理宗主,出去了这几天,回来需要紧急处理堆积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理解的。只是习惯了鼻尖的馨香,脸颊的厮磨,温暖的怀抱,安樾第一次独自一人时,不由自主体会到了思念。   他合衣倒在床上,回想这几日与苍楠相处的点点滴滴,内心渐渐被温柔暖意充溢,想到与苍楠亲密的那许多瞬间,甚至想象到将要发生的令人羞怯的事情,不禁更加面红耳赤。   而最令他神清气爽的,是他再也不需要在使命和伤害苍楠之间彷徨,苍楠为了他命都可以不要,多次许诺愿为他赴汤蹈火,而在崖洞中发生的一切,也让他实实在在感受到了苍楠如何将他放在心尖,待他如至宝。   等到苍楠大乘境界突破,自己去求他恢复重启洗灵阵,他断然没有不允之理。更何况,自己也愿意日夜补偿,任他予取予求,助他尽快恢复。   而苍楠正式成为天衍宗宗主后,有他从旁斡旋,必然能令九嶷天衍尽释前嫌,成为真正的兄弟友邦。   这样美好的愿景,应当是王叔也乐见其成的,原本两地联姻,明面上商定的也是九嶷助天衍宗修炼出大乘修士,天衍宗替九嶷重建洗灵阵,而王叔当初设计暗地夺取对方修为,是因为完全不相信天衍宗会舍己助人,对天衍宗抱有固有的陈见。   包括安樾自己,更不曾预料到的是苍楠会对自己情深意重至此。那王叔原本的担心,自然而然就迎刃而解了。依照两边最初的徒有其表的约定,现在反而成了最圆满和谐、皆大欢喜的法子,根本无需铤而走险再去夺取苍楠的修为。   想到此节,安樾心中兴奋不已,甚至想立刻修书一封,告知王叔这里的进展,不过想想还是到了仙都城再传信息更为妥当。但他已睡意全无,起身自箱笼暗格里取出那一枚魄珠。   安樾小心抚拭那枚魄珠,胸中绵绵生情,不知道这个礼物,苍楠喜不喜欢。   --------------------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感谢在2022-02-14 11:24:01~2022-02-15 11:0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合一   第二天直到晚间,苍楠才一脸疲倦地返回天麓峰,安樾接过他手中的外衣,原本到嘴边的话,在看到苍楠十分倦怠的样子后,又收回腹中。   苍楠径直在大床上躺下,微闭眼双目似已沉睡,安樾走过去坐到床边,伸手搭在苍楠手背上,静静地陪他。   似乎真如司吉所说,苍楠清瘦了许多,面部的线条更加硬朗如刀削斧凿,但也更加英挺清俊,长睫羽覆在眼下投下一弯新月般的阴影,粒粒可数。   第一次安樾带着看心爱之人的情意仔细端详苍楠,之前只觉得他好看,但更多是赏心悦目的旁观心理,并没有觉得跟自己又多大关系,赞叹一声也过去了。   可如今不一样,这个人人仰慕的男子,却独独只将最深沉的爱意,全数奉给了自己,对他臣服,甘愿为他舍弃生命,而自己也渐渐对他生出了同样的情意,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安樾过去也曾为自己一出生就注定成为九嶷国的一柄复仇之刃感到命运的残酷和不公,但现在他不这样想了,原来十九年的磨砺辛苦,隐忍压抑,都是为了向心爱之人的奔赴。   他一边颇为感叹,一边手指不自觉摩挲苍楠的手背,而眼中的苍楠,则越发俊美得令人窒息。   只是今日的他情绪并不太高,不知白天经历了何事以至于让这个永远以强者面目呈现的人徒然给人一丝脆弱之感。   安樾觉得有点心疼。   手指下的大掌翻了过来,将安樾的手包了进去,还没有回过神,安樾就被拦腰掰倒,伏在苍楠的胸前。   “樾儿……” 苍楠并未睁眼地低语,似乎并非在喊他,而是自言自语。搁在安樾脸颊边的拇指轻轻刮蹭他的下颚。安樾感觉到指腹粗糙的磨砺。他抬手轻轻抚摸苍楠的面额,感到下巴上略微扎手,看来他的确碰到了难题,甚至连胡茬都要冒出来。   “哥哥,你可以信我……所有事情,樾儿都愿意一起分担。”安樾斟酌字句道。   苍楠嘴角牵起一点勉强的笑容:“……你帮不上什么,我只是很担心师尊……只恨我修为停滞半年不见进益……”   安樾听闻坐起,苍楠睁开了眼,眼中透出难得一见的低落。   当日安樾亲眼所见重光仙尊身体的情况,又亲耳听他告知受心魔反噬命不久矣,莫非重光仙尊真的已经病入膏肓难以回天?想到仙尊是苍楠最为亲近和尊崇的师尊,师尊若不好,苍楠又岂能好过?   “仙尊……仙尊他如何了?” 安樾咽了一口唾液,有点紧张。   苍楠亦坐起,伸手拉起他的手,道:“也不知为何,师尊此次闭关颇为不顺,我数次问安师尊都避而不见……昨日我再去时,师尊似乎很是异常……不但不见,还责令我不得再去……好像变了一个人。”   “所以我今日去找了宫驰,再三逼问之下,他才告诉我说师尊因乾元珠噬心之魔经脉走岔逆行,所以一直以药物调养加上闭关修炼恢复,近日更是到了关键时候……只有修为相当之人从旁护法,才可保安稳度过。”   “师尊遭受经脉逆行之苦这么久,作为师尊唯一的徒弟,我竟如此糊涂一直都未察觉!师尊如此高深修为,若非出了状况,又怎会一直闭关。”   “都怪我太过随性,原本早该修为更进一步,却放任一魄遗失而误了这许多时日,否则也不会在此时如此……无能。”   苍楠说完,重重一锤床板,力道甚至令安樾弹了一弹。   安樾第一次听到苍楠向他倾诉,这让他觉得对方真正的信任依赖他,他也从未见过苍楠这般自责,哪怕面对大乘境界的墨离时,他都没有真正畏惧害怕过,可现在,他真真切切地在苍楠脸上看到了担忧害怕。   那是可能失去最亲的人时所生出的惧意,他非常理解,在崖洞里当他以为苍楠将死时,他也生出了这样的惧意。   安樾忽然坚定了眼神,“哥哥,你记得回来之前,我说过要送你一样礼物吗?”   “樾儿……礼物的事情,以后再说吧。”苍楠此时心烦意乱,不知安樾为何提起礼物的话题,他并不想谈论。   但安樾已经将手掌伸出,上面一颗莹白圆润的珠子,似玉又非玉。   苍楠不明其意,微微眯眼。   安樾使用上柏告知的咒法解除了魄珠的封制,魄珠从实体变成了半透明,甚至连实体也消失,成为一团仿佛在无形圆珠里边流动的气。   苍楠的眼神几番变化,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脸上是极大的震惊和不可思议,看看魄珠,又看看安樾,以眼神询问。   安樾对他点点头,将他的手拉过来,让魄珠从自己的掌心缓缓滚动到苍楠手掌中,再轻推合拢苍楠的手指:“哥哥,收回去吧。”   苍楠呆呆地望着魄珠片刻,忽然伸手揽过安樾的肩膀,将他拥进怀中:“樾儿,你如何找到我的一魄的……对,是上柏,是他给你的,他怎么会交给你?”   “或许是他自己不好意思直接还你……”安樾含糊应了一声,不欲作太多解释,又赶紧说:“快将它归体吧。”   接着,又抬头触了一下苍楠的唇,有点笨拙地安慰:“……仙尊吉人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苍楠眼中星河流动,深深地看他,轻轻说:“知道吗,樾儿,你就是我的福星。”再次将安樾紧紧搂住。   安樾感觉苍楠将头埋在他的肩窝,身体甚至有点抖动,他有点无措,伸手到苍楠背后轻轻捋动,试图安抚他。   下一刻,双唇便被覆住。   轻触数下分离,安樾看到苍楠眼中有渐渐染上的汹涌欲意,他莫名觉得心慌和不安,想自苍楠怀中脱离,却再一次被吻住。   苍楠的鼻息渐渐沉重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忘情地深吻,安樾觉得这一次很不一样,不像第一次的疯狂,也不像后来多次的克制,苍楠仿佛头一次这样全情投入却又温柔自然,安樾被亲到全身发热发软,他浑浑噩噩意识到将会有跟以往都不同的事情发生。   当苍楠开始剥除他身上的衣物时,安樾在情迷意乱时含糊地问:“不是要等一等吗。”   “宝贝,时候到了,不用再等了。”苍楠亲着他的身体,将他放倒在床上,俯身压了上去……   ……   这一压便到第二日黄昏,安樾就没能从床上下来。   在体验了苍楠一天一夜的“贪得无厌”后,安樾决定以后再也不主动去撩拨他,回想自己还曾故意在他面前展示所谓的男人特征,安樾恨不能穿回去蒙住自己的眼,与苍楠的比起来,他那算什么呀。   虽然一次次被索求,以至于到后来站都无法站立,甚至都被弄哭了,安樾内心却是愉悦高兴的,他喜欢看到苍楠在他里面沉醉满足的样子,他也同样很满足。   但是苍楠的花样也太多了,不给他穿衣服,吻遍了他的每一处,含着他的耳垂在羞处挑逗,每一次在自己愉悦之后,也必然令他如飘如仙颤抖释放,仿佛之前所有的压抑都要在这一天补偿回来!   除了腰酸腿软,手臂酸乏无力,身体也有被掏空的感觉,只能由苍楠抱着去洗浴,将他放在腿上喂他吃饭,甚至都不用勺子!   再一次被苍楠从净室抱回放到床上,看到苍楠看着他,眼神又开始不对劲时,安樾告饶:“哥哥,今天就放过我吧。”   苍楠笑了笑,眼中浓色淡去,将衣袍轻轻拢在安樾身上,仍抱着他,无比温柔地说:“再叫我一声,不要哥哥。”   安樾疑惑地看向他,见苍楠期待满满地等着,忽然间明白,脸倏忽地红了,一天之内,他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脸红了。   在苍楠的温柔逼视下,他轻轻动了动嘴唇,用只让苍楠听到的声音喊了一句:“夫君。”   *   司吉将晚餐送过来的时候,脸上是抑制不住地担忧:“圣子,你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复发了呢。仙君说你下不了床,我琢磨着晚上能不能好点,咋就还变严重了……本来想熬点姜汤送来,仙君又设了结界……” 他一边将餐盘摆在桌上,一边嘀嘀咕咕。   安樾听到司吉如此说,讶然望向苍楠,却迎上后者悄悄递过来的一个使坏的眼色,他脸瞬间又红了。他正靠坐在床上,衣袍,被子将脖子以下都遮得严严实实。   司吉转头看到他红彤彤的脸,不由得一惊:“这是发烧了吗?烧成了这样! 要不要去请宫驰道君来看看呀。”   “不要!”苍楠和安樾异口同声道。   司吉吓了一跳,今天这俩人是咋了,都病成这样了,还扛着。仙君也是,之前圣子没什么状况他还紧张,现在反倒不担心,但他也不能置喙,放好了菜食就准备退出去。   “以后不叫要叫圣子了。” 苍楠忽然对他说, “樾儿也是天麓峰的主人。”   司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是是是,小的糊涂,早应该叫仙君夫人。”   “还是喊我公子吧。”安樾实在觉得这个称谓不太适应,求助地望向苍楠,苍楠亦随他,司吉吐吐舌头,悄悄掩着嘴退出去了。   苍楠笑笑走过来再次揽住安樾,亲了亲道:“那就罚你再叫几声,多叫几声夫君。” 直逗到安樾埋首到他怀里。   而刚刚退出的司吉又惊慌地跑回来,看到二人的亲昵也顾不上回避,手里举着一只纸鹤,上气不接下气道:“仙君,这……这是掉落到院子里花丛上的,应该是被蜂蝶撞落的。”   安樾和苍楠互望一眼,苍楠起身接过纸鹤,注入了一些灵力,令它飞到空中。   立刻,纸鹤身上就传来了宫驰的声音:“苍楠,你快点过来!宗主,宗主他不好了!” 第47章 继任   两人双双脸色一变,苍楠立即往外走,安樾也想起身,但哪里动得了,苍楠走到门口回首看他,眼中露出歉意,安樾知道自己无法跟随,便笑笑说:“你去吧,我没事。”   “照顾好樾儿。”苍楠叮嘱司吉便迅速离去。   接下来的两天,不但安樾无法睡得安稳,就连整个天衍宗的人也心头惶惶不安。   因为,太不寻常了!   自第二日傍晚时分起,先是护山大阵整个点亮,巨大圆轮的每一条经络亮如曜日,将整个天门峰照得如同白昼,连每晚天边最亮的星河都被反衬得黯然无光;接着,整个天空红云翻滚,光影流动,而流动的方向最后都汇集于瑞阳宫后山山谷,那里是重光仙尊的闭关之所。   宗门镇山大钟一整夜长鸣不已,不是警示,而是悠然绵长的破境长音,这预示着修真界有大能实现了境界突破。   即便是站在天麓峰的院中,安樾也能遥遥看见远处天空中明亮大阵的一角和整个天空的奇特异象。   这一景象,不仅在天衍宗,亦传至方圆千里之地,早已跨越天衍宗,被众多仙门宗派所目睹。   这一夜,整个修真界注定无眠。   安樾心中有十分强烈的预感,却又不能百分百地确定,等到天麻麻亮的时候,这种预感落到实处。   司吉一早就匆匆来敲门,安樾披上外袍出来后,就看到他一脸激动地说:“宗主突破至大乘境了!现在各峰长老和弟子都赶去了瑞阳宫,要给当面宗主祝贺呢,公子,我们也快点去吧!”   说也奇怪,仙君道侣的这次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头一日还全身无力,第二日就又如常人一般。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敢问。   安樾一愣,猜想竟然不对吗,他无暇多想,与司吉也匆匆去往天门峰。   等到了瑞阳宫时,殿前广场上已经人头攒动,各峰弟子由长老带领,各个司由主事带领,都在大门紧闭的瑞阳宫外紧张等待。虽然人数不少,但各峰及各部自成方阵,倒也井然有序。   安樾不但看到了久未见面的陈有,还有自万妖谷出来后头一次见到的虞子佩,只是未见他的父亲玄清真人。   安樾还没有怎么样,就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天门峰弟子们愤怒和仇视的目光,尤其是虞子佩。他们显然把玄清真人失去一眼的责任都迁怒于安樾的身上。而其他各峰弟子,虽不似天门峰弟子这般明显,但经过万妖谷一役和传得沸沸扬扬的仙君色迷心窍的传言,看这个昔日九嶷圣子的目光也带上了古怪和复杂的色彩。   也就只有执礼司的副执事陈有,因为一贯八面玲珑,对安樾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招呼安樾过去。   经过天门峰弟子方阵时,安樾听到了他们小声的议论,其实他与方阵还隔开着不少的距离,但经过了这段时日心法的修炼,安樾的五感已经相当敏锐,那些弟子以为定然不会让他听到的话,悉数都落入耳中。   其中不乏捕风捉影带着一贯偏见的陈词滥调,言语中夹杂着鄙夷轻浮,若说安樾心中完全不生气那是假的,只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去跟这些他并不在意的弟子们计较。他冷着脸直视前方,打算无视而过。   但一声未经刻意压低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安樾一听便知是虞子佩,他似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妖艳贱货”。   简直就是故意说给安樾听的。   安樾下颌不由咬紧,他忍住没有回头,忽然一个趔趄似要摔倒,脚后跟却微微使力,一颗小石子就被他激发出的灵力直奔虞子佩面门。   这一过程已经比他最开始练习心法时快了不知多少倍,就听到身后虞子佩“哎哟”一声,“是谁!谁扔的!” 虞子佩大声问。   而走在身旁的司吉虽然也听到了,但急于去扶安樾,都来不及向对方的出言侮辱表示愤怒。   安樾调整身姿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与陈有点头示意,便转身看向虞子佩那边,见他捂着脸,还在气急败坏地要找出扔石头的人,一侧眉骨上一大块红,方才石头去得太快,他和周围的弟子都没有看清是哪里蹦出来的,只当是弟子中与他们意见相左的人暗中偷袭,自然也是没有往安樾身上想,这个无用的凡人还不值得他们怀疑。   司吉方才没顾得上,这会儿悄悄对安樾说:“虞公子方才出言不逊,我只恨自己人微言轻,不能替公子出气,却想不到自有打抱不平的人……活该。”   安樾微微一笑,心情舒畅许多,像看猴一样地看着对方一团乱哄哄,这边陈有告诉他更早的时候,执礼司长老已经单独进去,大家都在焦急等待。   果然前面人群中一阵喧嚣:宗主出来了!” 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瑞阳宫厚重的大门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大家翘首以盼中,先后出来的是执礼司长老、宫驰道君,接着是玄清真人和岚日仙君。   玄清真人坐在一架轮椅上,由弟子推着,要不是他以眼罩遮住一目,安樾还以为他是断了腿。   苍楠面色严肃但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富有气势,他并未威压显露,但在众人眼中好像就是哪里不一样了,令场上所有人目光不得不被吸引又不敢逼视。   他显然一眼就扫到了人群后头的安樾,一丝惊讶闪过似没有想到他会来,脸色一瞬柔和。远远回应了安樾的笑容后收回目光,脸上线条复归硬朗。   大家都还伸着头,以为重光仙尊会最后出来,结果再无人自门后出现。   正当人群中开始出现燥动时,执礼司长老开口了:“诸位,安静!现在由我宣读宗主密令。”   他手中出现一卷金帛卷轴,这正是宗主令的专用金帛,众人屏息等待。   “余自承先师宗业,今八十有六载,所虑不过宗门之业尔……然则受命以来,虽殚精竭虑孜孜不怠,终才疏能浅,勉强继守……今立此令,凡我天衍宗弟子进境大乘者,即受此令接任宗主之位……”   执礼司长老宣读完毕,又大声宣告:“此密令乃三月前宗主秘授与执礼司,当时现场还有宫驰道君以做佐证。若还有存疑,可之后再与执礼司验证。”   站在一旁的宫驰点点头以示其言非虚。而玄清真人和岚日仙君均未发话。   宫驰及宣令长老都是宗门有声望的尊者,大家对密令虽然不疑有假,但人人都有一肚子疑问。   “不是说宗主突破了大乘境吗?宗主现在何处?”   “除了宗主,这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入大乘!这密令宣了不等于白宣吗?”   “昨日天降异象,那就是有大乘修士现世啊……”   ……   一时间,各种问题铺天盖地往宫门前的数人扑去。   长老抬手制止了大家的喧哗:“所以现在宣布第二则宗门令……依照天衍宗第八代宗主令,现授予岚日仙君苍楠宗主符印,即刻起苍楠继任天衍宗第九代宗主,改尊号为岚日仙尊。”   虽然苍楠不久前被指定代理宗主让大家对他继任一事有所猜测,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那也不过是月余之前,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玄清真人。   大家不由又纷纷向虞玄清看去,他自始至终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仅剩的一目中似乎也没有了往日的矍铄精光,让人不由得怀疑是否在万妖谷中受到的打击太大以至于一蹶不振。   不少人心中扼腕叹息,尤其是与天门峰走得近的拥虞一派。   仍然有人在苍楠接过令符后追问宗主的情况,对他是否真的突破大乘境表示质疑。   声音一开始只是零零星星,渐渐汇成一股洪流,几乎要对岚日仙尊形成逼问之势。   这让安樾想起了在万妖谷之时,众人对苍楠也都似乎口服心不服。明明在他已经下了指令之后,仍有人公然反对。他现在不敢确定苍楠是何情况,虽然心中并未担心,但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对越来越大的声音苍楠置若罔闻,他从容走到众人的正前方,背手立在宫门之外,目光缓缓扫视整个广场,自他身后,隐隐有气流卷动,往广场蔓延而来。   刚才还群情沸腾的广场仿佛被噤声,当无声的威压一层层压过来的时候,那些嚷嚷的人愕然闭了口,数千人广场片刻间静寂无声,若非的的确确有那么多人站在当场,会令人以为此处空无一人。   紧接着,众人的眼中开始露出了恐惧,尤其是那些起哄最积极的,面部表情变得痛苦,修为较低的弟子已经承受不住威压,开始弯腰呕吐,甚至站立不稳歪倒在地上,血自口中溢出,不一会儿,方才安静的广场又充斥了一片痛苦哀嚎之声。   几位带队的长老虽不至于匍匐倒地,但各个脸色也极为难看,纷纷运息抵抗,但持续不断的巨大压迫从四面八方压制过来,令他们也不得不低头。   不多会,偌大的瑞阳宫前,除了立在宫门前的苍楠宫驰数人,广场上就只剩下安樾安然站立——来自于苍楠的护身血契令威压自行绕开,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安全空间,将他保护在内。   站在苍楠身边的执礼司长老看着宗门弟子们在地上躺成一片,显然十分焦急但又不敢阻止,只好大声提醒:“天衍宗弟子,还不快快拜见新任宗主!”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挣扎跪下连连山呼:“恭贺岚日仙尊荣任宗主,我等定追随宗主,绝无二心!” 特别是先前叫的最响的那些人,此时的声音更是一点都不落后,磕头更是如捣蒜。   最后整个瑞阳宫殿前广场,黑压压跪了一片。直至威压解除,众人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   苍楠脸上未显丝毫波动,只是缓缓转向了一直静默在宫门一角的玄清真人。   玄清终于抬起了一直垂着的独目,他似乎无法从轮椅上起身,半晌他在椅上恭敬行礼:“虞玄清恭贺岚日仙尊荣任宗主,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大乘尊者不过小露锋芒,就已经显露生杀予夺的威力,此刻场上再无人敢有丝毫不敬,哪怕是内心的腹诽也惶惶抛开。   苍楠把自己的声音传到天衍宗的各个角落,远在其他峰的洒扫的童子,在殿廊间行走的侍从,还有在藏书阁整理的弟子,每一个都听到了他庄重的宣言:“我苍楠,天衍宗第九代宗主,必将让宗门千秋百代万世流芳。”   “千秋百代,万世流芳!” 这一次,应和之声如山呼海啸,久久在天门峰上空回荡。   解决了弟子们的问题后,苍楠这才告知大家,师尊重光仙尊多年劳疾,还需继续一边闭关,一边休息调养,任何人不得打扰影响,待恢复之日,宗门弟子自可再见,聆听仙尊教诲。   此番再无人说一个不字。 第48章 重光   修真界第一宗门宗主更迭是大事,这一消息不日就传遍了整个修真界,而即位大典暨广邀宾客也紧张排上日程,虽有执礼司等主要负责,但作为主角的岚日仙尊自然也难以脱身,加上新任之初的各项事务,以至于安樾数日都不曾见到苍楠的身影。   直到三日后,在被宫驰邀请前去问机海说有要事相商后,才再一次见到苍楠,也见到了那日不曾露面的重光仙尊。   通过宫驰的转述,安樾大概知道了那晚发生的事情,重光仙尊闭关日久,一直试图冲破噬心桎梏,原本计划数日后由他来护法试炼,结果那一天仙尊突发状况,噬心之魔发作令其经脉寸断,苍楠赶到时仙尊已入弥留之际,眼看无力回天 ,绝望中的苍楠悲愤爆发,竟然一举突破至分神,虽然最后勉力护住了重光仙尊心脉,但灵丹已裂,修为尽失,重光仙尊也昏迷至今。   更加始料未及的是,苍楠的突破进程一直未停,接下来一日,竟然连破分神前中后三期,直接破镜大乘!也就出现了那一日天衍宗所有人所见到的天象奇观,彼时他们还以为是重光仙尊多年苦修终于得成正果。   “真是奇迹啊!” 宫驰一边由衷慨叹,一边毫不掩饰对苍楠的赞赏:“之后我才知晓是因为你帮他取回了遗失的一魄,不过我从来就相信岚日仙尊绝不会止步于出窍甚至分神的修为,终是天道公平。”   安樾心想,难道这便是至臻炉鼎之体的奇效吗,如此惊人他也是未曾想到。这样一来,让苍楠去帮助九嶷国修复洗灵阵不也是指日可待!要尽快知会王叔,而新任天衍宗宗主岚日仙尊突破大乘境的消息,王叔那边也应当已经知晓了吧。   想着想着不觉走神,以至于宫驰问他的话都没有听到,安樾回神过来:“啊?”   “小美人,怎么如此淡定,你的夫君如今是修真界最强,数百年来突破大乘第一人,天下之大已无人是他的对手,怎么样,很开心吧。”   安樾腼腆一笑:“嗯。”没有说在此之前,已经遇见过大乘修士墨离。   “只可惜晚了一步,不然仙尊他……” 宫驰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安樾知道他是叹息苍楠一魄若能早点收回,说不定重光仙尊的情况就不会这么糟,尽管心知这并非仅仅魂魄补全之功,但如若他早一点相信苍楠,不犹豫那么久才将魄珠交还给他,事情或许真如宫驰所说不一样,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两人正在说话时,苍楠从里边出来,他刚刚以内息替重光仙尊接续经脉,但由于仙尊沉疴已久,经脉已如枯枝槁藤,无法承受过载强力,只能徐徐导之,苍楠连续数日早晚施法,也只是维持了重光仙尊的现状,不至于继续恶化而已。   “如何?”宫驰问。   苍楠黯然摇摇头,宫驰也默然,只好苍白地安慰:“只要人保住,其他的慢慢来,急躁不得。”   苍楠自然是懂得这个道理,点点头。看到安樾已经过来,对他温和一笑。   两人间似已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心意。   安樾看出了事情的不顺,心里明白重光仙尊在苍楠心中的重要性,苍楠突破大乘的喜悦,远无法抵消仙尊遭此劫难带给他的伤怀。   “我可以看看吗?” 安樾小心问。   苍楠点头,牵起他的手,带他进入内室。   时隔不过数月,安樾几乎难以将眼前所见的风烛残年的老人与印象中的重光仙尊重合起来。老人脸上沟壑纵横,原本乌黑亮泽的头发已经枯白,他睁着双目,目光涣散,看上去是醒的,却如同昏睡一般。   “仙尊他……”安樾声音忽然就哽咽了。   苍楠:“师尊神志未归,他听不见也看不到,如今只能按照顾普通人的法子仔细照料,待寻到合适的办法再助他灵丹恢复……樾儿,今日把你喊来,实在是对其他人不放心……”   苍楠话音还未落,安樾立刻回答:“我可以,我可以帮助照顾仙尊。”苍楠感动,没有言语,只是紧紧搂了搂他。   两人出来,又与宫驰一起商量了具体的安排:对外宣称重光仙尊继续闭关,实际秘密安排在问机海的一处偏院中养伤,整个问机海布下结界,只许宫驰、安樾出入,安樾暂住问机海以免奔波,为便于一些打杂跑腿的事务,亦给与司吉进出外院的权限。   “司吉此人如何?”宫驰与司吉接触不算多。   “可靠。”苍楠和安樾同时应道。苍楠又说:“令他不得进偏院,此地所闻所见皆不得透露一句。”   宫驰点点头:“还有一人。”   “你是说玄清师叔?”苍楠问,安樾没有做声,其实正想到一处。   “正是。”宫驰道:“那日他和执礼司长老虽然只是远远看了老宗主的情况,但我担心闭关的说词,长老还好,怕是瞒不住玄清真人……你刚接任宗主,而天门峰的人……”   “无妨,我自会应付。” 苍楠道:“他只要不藏其他心思便好。”   *   虽然只是暂时搬离天麓峰,但这个地方见证了与心爱之人的相识相爱和身心交付,安樾离开时,卧房前的优昙婆罗花已成一片火红花海,绚丽异常,回想在此间与苍楠的一幕幕,虽然时隔不久,安樾却像过了一辈子一样。   临行前,他整理了一些必要的物品,从箱笼暗格里摸到了那个银制香盒,他凝望许久,拿起走出门外,四处看了看,最后找来锄头,在花丛中挖了一个深洞,将香盒埋入其中,复将花种在上面。   做完这些,他拍拍手站立起来,心中仿佛卸下重担。   转眼半个月过去,苍楠依旧十分繁忙,但每日均至偏院为重光仙尊接续经脉,虽然进程缓慢时有起伏,但总归是比刚刚受伤那会儿好过许多,频率也从从开始的早晚两次到两日一次。宫驰出海几趟寻访药材,安樾则悉心照料仙尊的日常起居,重光仙尊神志虽未恢复,对问话也没反应,但好在安静平和,安樾扶他散步他便走,喂他进食他便吃,给他念书他就静静听着,视线落在安樾身上。   如果不与他交流讲话,他独自一人坐在那里,除了样貌苍老些,看上去跟以前冷肃寡言的重光仙尊也差不多。   以一个普通老人的标准看,气色可以说是恢复得不错,起码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安樾想到昔日叱咤风云的一代尊者,如今却如同一个牵线木偶一般,内心常常不胜唏嘘。   岚日仙尊的继任大典的宾客名单数日前也陆续送来,当安樾听说这一次九嶷来使并非王叔时,便打消了与其见面的想法,心里琢磨着等仙尊再好一些,便找个机会去仙都城一趟。   却不料苍楠却先行提了出来 。   这些时日,苍楠忧心师尊和宗务,为师尊调息又损耗颇多,再加上体恤安樾辛苦,所以并未对安樾有所欲求,通常是抱着他说一会话,待安樾睡了后,自行去外面打坐修炼。   那一天,苍楠照例替重光仙尊运息调养完毕,安置他睡下,便同安樾一起回到暂住的院子,这里正是安樾上回养伤之处,宫驰已经整理出来给他们小两口歇息。   安樾躺下以后,发现苍楠并未如往日一样起身,只是抱着他不肯撒手,一直缠着他亲昵,反复折腾他半宿才终于停下。   见他如此留恋,安樾笑道:“不若哥哥今天就旷练一日,陪樾儿歇息?”   “不但今晚陪,明日为夫也是你的。” 苍楠亲着他的耳垂,知道这里最能挑起小东西情动。   安樾酥软难耐,仍是缓了一缓问:“过些时日不是即位典礼吗,明日无事?”   苍楠将他抱跨在身上:“天大的事也没有樾儿的生辰事大,明日带你去仙都城。”   *   岚日仙尊如今一举一动皆成焦点,为免被人关注,两人低调出行,出了宗门后,便在山下雇了一辆马车驶往仙都城。   车一晃动安樾就躺在苍楠怀中昏昏欲睡,见苍楠又想闹,拦住他乱摸的手:“昨晚累着了,让我睡会儿。”   苍楠嘴角挂着坏笑,手却安分了,亲了亲他说:“当初是谁非要试一试的?如今想要反悔可就迟了。”   安樾苦笑道:“我何曾反悔,只是你都是大乘修为,我就算是能练出一点引气之术,又哪能有你那么厉害!”   苍楠更笑,贴着他问:“有多厉害?”   趁着安樾脸红作势要打他时,他及时直起身,换了认真的语气说:“不过说真的,自从与你经历了**之后,我总有错觉身体像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往日修炼途中觉得难以逾越,甚至未曾想过的坎,似乎也不太费力地就过了 ,但自探内息之后,发现除了灵息变强,其他的其实也没有什么改变……樾儿,你便是我的天命,得你,何其有幸。”   安樾望着他的眼睛:“哥哥,那是因为你变得很强,很强,之前看起来难的东西,在如今的你眼中,自然就容易了。”   苍楠眼睛明亮,长臂揽过安樾:“樾儿,谢谢你。”   安樾静静伏在苍楠胸前,心中亦念:你亦是我的天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章会发生很多事情。   珍惜现在的每一天吧,楠哥!   ————求评论,求收藏———— 第49章 生辰   仙都城在天衍宗脚下,相隔并不太远,马车一个多时辰便进了城。   这里的热闹繁华并不逊于九嶷国都城,只是与凡世王城的市井烟火气相比,这里更多出一些仙灵之气,毕竟是修真界第一宗门辖下的大城,往来行走之人不乏昂首挺胸的修士、负剑而行的门派中人,一个个衣裾飘飘,气度不凡。   苍楠和安樾并未着宗门道服,衣饰也是普通款式不打眼,但两人的相貌过于出挑,走在仙都城最繁华的街道上,仍是引得行人频频驻足回头,“好美貌的小公子”、“这般气度定是来自仙门大族”等等的窃窃私语传到耳中。   安樾有点羞怯,想要抽出手,却被苍楠紧紧抓着:“别乱动,这里你不熟,当心走丢了。” 苍楠自恃这里没有多少人认得他,心中又有高兴的事情,听到众人对二人的赞美,更加意气风发。   安樾只好作罢,专心关注起街道两边的店铺招牌。昨日苍楠跟他说要来仙都城,他原本就有来一趟的打算,如此正好是个机会可以去九嶷据点,将这边的情况和他的主张传递给王叔。   王叔离去的时候,告诉他九嶷设在仙都城的秘密据点是一个制衣铺子,就在城中最热闹的街上。铺子名“云裳华衣”,只是一路走来,他都没有看见。   不多会,苍楠就带着安樾来到一家两层的门面华丽的店铺前,金字招牌上写着“金满楼”,从装饰和风格看,是一家金银首饰铺子。   见进来两位公子,店中伙计热情地迎上来,苍楠道:“我来取货品,月初订制的。” 并递给伙计一张取货单。   伙计接过一看,脸上露出震惊之色,态度也更恭敬了,连忙引二人上楼:“两位公子请雅间稍候。”   送来了水果和茶点,伙计又恭敬地退出,安樾莫名地看着伙计进来出去,笑问苍楠:“哥哥,他认得你?”   苍楠笑着摇头:“非也,吃点东西。”   安樾知道苍楠要把这份神秘留到最后,所以便也笑笑,从雅间的敞亮的窗口向街上望去,却无意间看到“云裳华衣” 就在金满楼的斜对面,只是方才还没有走到。   回首看了苍楠一眼,安樾说:“哥哥,我想做身新衣裳。”   苍楠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跳出一个做衣裳的话题,但马上接口道:“好,回去后让常务司安排。” 天衍宗有专门供应服饰的制衣铺子,宗门弟子道服,一应服饰均由常务司负责。   “那边就有一家,好像还不错的样子,我想去看看。” 安樾指了指街对面。   苍楠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云裳华衣”,又笑了笑道:“好。今日你是寿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正说话间,刚才的伙计又进来了,手中一个红木托盘,托盘上一个五寸见方的白玉盒子,盒身雕刻着团花云纹,显得精致而奢华。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位中年人,看衣着身态颇显富贵。   中年人自言是金饰店的掌柜,他瞧了瞧二人,视线很快锁定在苍楠身上:“这位便是苍公子吧?您所订的彩。金项链已经完工,公子看看可还满意?” 说着示意伙计将玉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   墨色丝绒垫子上,以彩。金爪镶咬合,又挂在同样材质的细链上的,正是苍楠自东海渔村带回的海葵子。彩。金亦碎光叠彩,与泛着七彩柔光的宝石相得益彰。   “公子的这枚宝石着实珍稀,一般金子难以与之匹配,故而用彩。金打造出爪镶与颈链,这彩。金也十分难得,十两金子里也提不出一钱来……更别说其复杂的工艺……” 掌柜殷勤地介绍。   苍楠笑笑,摸出一袋十颗鸽子蛋大小的极品灵石放在桌上:“甚好,这链子与海葵子甚是相配。”   安樾一听海葵子,再看那玉盒中的呈放的宝物,与天书上所画的药引原料海葵子一模一样,他十分震惊,苍楠显然不知海葵子的用途,竟然将此物做成了送给他的生辰礼物。   掌柜喜笑颜开,立刻收取了那一袋灵石让伙计拿着,又犹犹豫豫道:“不过……”   “不过什么?”   “公子勿怪,因为仙都城是天衍宗辖下,依照城规,所有城中出现的不寻常灵宝灵物,皆需详细记录报与天衍宗,不知公子以及公子身边的这位小公子来自哪个门族世家?你们是……何种关系?”掌柜尽快用客气的口吻问。   安樾还在想着海葵子的事情,听掌柜这一问,思绪才拉了回来,见苍楠哑然失笑,手掌一翻,掌中已多出一块令符,符上灵纹凹显,呈现出天衍宗宗徽图案。   掌柜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金,金色?” 正是代表天衍宗至尊尊者地位的宗门符。“阁下莫非……莫非就是岚日仙尊,还有这位,这位……” 醒悟过来的掌柜立刻拉着伙计跪下:“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宗主和仙侣驾临,还斗胆收取宗主的报酬,快……快还给宗主。” 催着伙计将灵石返还。   苍楠摆手笑道:“东西不错,灵石收下,本尊与道侣此次出来无意张扬,你们不要声张即可,出去吧。”   掌柜和伙计千恩万谢又欢天喜地地退了出去,雅间便只剩下苍楠和安樾。   苍楠取出项链,托在修长指尖,起身到安樾身后,双臂环绕到他脖颈前。   安樾不由得颈项僵硬,苍楠一边帮他佩戴,一边温柔说:“这枚海葵子,我想送给你很久了,今日终于得偿所愿,我的樾儿,也就这天下的无价之宝才能与你相配。”   将颈后的长发自链中托出,苍楠感觉到了安樾身体的异常,将他掰过来面向自己,眸中柔色深浓:“怎么了樾儿,你我都已经如此亲密,还紧张?”   安樾抬眼勾唇:“……没,没有紧张。谢……夫君。”   苍楠:“那就是激动?……好了,以后为夫还会给你更好的……喜欢吗?”   安樾:“……喜欢。”   苍楠莞尔,扶着安樾认真看了看,情不自禁道:“宝贝,你真的好美。”   安樾微闭双目,睁开眼眸后,给了苍楠一个灿烂的笑容。   苍楠:“行了,我们去看衣裳,然后再去最好的酒楼,今日为奴为仆,也要将樾儿侍奉得舒舒服服。”   *   “云裳华衣”开设的时间不长,却在近一年内声名鹊起,主要是传说铺子老板乃百衣仙之后,巧手如剪能裁云缝雾,而且他有一怪癖,无论天皇老子每旬日只亲自接待一人,故而到了日子门一开就有一堆拥趸守候在外,希望能得老板青眼。   这些都是从排在店铺门外希望能被老板选中的人中听到的。   看到这么多的人拥挤在门口,安樾一时有点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这般声势浩大惹人耳目,如何能是九嶷的秘密据点,还是说今日来的不是时候,要换个时间。可是如果不进去,又如何尽快将消息转达给王叔呢。   “算了哥哥,人太多改日再来吧。” 安樾拉着苍楠欲转身离去时,就听到店铺门口一个响亮的声音:“后面两位俊俏公子请留步,老板有请!”   众人一看,两位神仙一样的公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老板定是看中了他们的天生衣服架子,其他人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就在一片“散了散了”、“下回再来” 的哀叹中四散离去。   两人便顺顺当当地进了店铺。   方才喊住他们的人是个精干的小伙子,说自己是二掌柜,他带领着二人前后参观,店中不但有质地精良的各式布料供挑选,也有款式多样又好看的精品衣袍做参考,伙计、裁缝各司其职井然有序,从哪个方面看都是经营得当的制衣铺子,安樾一边看着一边心中疑惑,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老板不是请我们进来吗,人呢?” 苍楠问。   小伙子陪笑着说:“ 两位公子想必对本店的规矩有所耳闻,老板每旬日只亲自接待一位客人,二位都丰神俊秀,老板也难以决断,所以由二位自行选出一位,不知是哪一位呢?”   “自然是他。 ” 苍楠看向安樾微笑说道。   “如此便请小公子随我到后院量体裁衣。” 小伙子便要引安樾往后走。   通过一番观察,安樾十分怀疑这里并非他要找的九嶷国据点,不但看不到一点与九嶷相关的物件标记,店铺中的各人也都面孔陌生。继续留在此处反倒是浪费时间,正想找个由头推辞,就看到小伙子眼中精光一闪,他甚至不确定对方是否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他改口道:“好。”   苍楠跟随其后,却被小伙子拦住:“公子对不住,烦请在此等候,公子也可以看看店中有无喜欢的款式,本店除了老板,还有其他许多手艺高超的裁缝可为公子裁衣……”   话没说完,就被苍楠打断:“一个小小的制衣铺子,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被安樾按住手臂:“哥哥,今日是我生辰……放心没事的。”苍楠神识放出,发现这里并无修士灵息波动,应该的确只是一个衣服铺子,既然樾儿喜欢便由着他,再说他人等在店中,也出不了什么事。   于是神情放松,理了理安樾额边的细发道:“我在此等候,快去快回。 ”   安樾点点头,跟随小伙子从铺子中门走出去。   穿过前后院的连廊时,脖颈上的海葵子折射光彩,十分耀目,他看了看,将海葵子连同金链一起从领口塞入,贴身佩戴。   及至小伙子带着他进入后院的一个房间,推开里边一间隐蔽的密室门,向他恭敬行了一礼并说了一句“圣子请” 后,安樾才恍惚发现这据点竟然设置的如此周密。   密室里边还套有数间,以屏风相隔,他一直走到最里边,才看到屏风后一人背对他而立。   听到身后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   “王叔!?” 安樾的震惊无以言表。 第50章 忤逆   安樾拜见以后,听百礼骞说他原本确实不打算在新任宗主即位典礼上露面,而这次秘密前来仙都城也是临时安排。   他看着已经高过自己的安樾,拍了拍他的肩膀:“圣子长大了,也长高了,今日是圣子的二十岁生辰,所以王叔想着怎么样也要来一趟。”   安樾心中一暖:“只是王叔怎知我今日会来仙都城?” 若不是苍楠安排,他甚至自己都不确定何日来。   “傻孩子,你和岚日仙君,哦,如今是岚日仙尊,你们一在仙都城出现,我便知道了,如若不来,我自然也会着人去请你过来。”百礼骞道。   安樾心中一动,自己和苍楠的举动王叔何以如此清楚,难道在天衍宗……   “圣子,做得好!” 不等安樾提出疑问,百礼骞便赞许道,又从桌上拿起一个锦盒:“我这次特地将剩下的引药给你带来,最早的一块想必已经用完,只要三块用毕,我们就成功了一大半。”   安樾接过锦盒打开,里边躺着的,正是两块与他已经埋在优昙婆罗花之下的一模一样的引药香。   百礼骞兀自兴奋道:“原本以为还要多些时日,想不到岚日仙尊突破竟如此神速,到底是异禀天赋,当然也与圣子的至臻之体相得益彰,咱们九嶷国,终于有出头之日了。”   安樾紧紧抿唇,突然“啪”地跪下,将锦盒举过头顶:“王叔,安樾有事呈报。”   听着安樾的陈述,百礼骞脸色渐渐冷寒……   ……   “所以,那枚引香现在何处?” 百礼骞冷声问。   “尚在居所。” 安樾没有说他已将其摒弃。   “圣子,你糊涂啊!” 百礼骞痛心疾首,“你怎可为花言巧语所蒙蔽,想那岚日仙尊,他既已接替宗主之位,又怎不知晓你的特殊的体质,为了修为提升,说一些甜言蜜语做一些无伤筋骨之事何其简单,当日离开天衍宗之时,我是怎么提醒你的?你竟然都忘了!你的心中,到底还有没有你的母国,你的族群?”   安樾知道不能将重光仙尊的情形透露,也无法向百礼骞证明苍楠确不知情,再抬头时,眼中已蓄满眼泪:“王叔,安樾心中自然以九嶷国和琉月族为重,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不希望两邦长期表面亲和,实际倾轧暗斗,王叔请你相信我,苍楠是我夫君,爱我至深,但有所求,莫说是洗灵阵,就是赔上他的一条命,他也会为我去做。他定然会心甘情愿为我,为九嶷国竭尽全力的!”   “你的夫君?爱你至深?” 百礼骞怒极而笑:“安樾!九嶷国上下皆为国运而殇,而你却沉醉在虚凰假凤的泡影中忘记了自己的本分!你可知道你口中正人君子的岚日仙尊派驻在九嶷的督使,都做了些什么?”   “督使?” 安樾茫然道,苍楠从未提及。   “就这一次新任宗主的即位贺礼,那位督使狮子大开口,竟然提出与岁贡同等的要求,还要在短短时日之内办齐,这叫九嶷的百姓还怎么活?不止如此,上月那位督使诞辰,竟然借用王宫正殿大庆三日,出入车舆礼制,皆与王室同等,如此僭越,丝毫未将九嶷王放在眼中,你当岚日仙尊完全不知? ” 百礼骞说着更是义愤填膺。   安樾脑中飞快思索:派驻九嶷的督使原本就是玄清真人属下,苍楠刚刚接手宗务,又日夜为重光仙尊安危忧心,若有人从中信息阻隔,或者欺瞒谎报,他分身乏术,的确有可能不知。当即便替苍楠申辩:“夫君若知此事,定然不会容许,请王叔容以时日,待我查清……”   “一口一个夫君,安樾!你是色迷心窍了啊,看看你自己,你是九嶷的圣子,圣子!不是他岚日仙尊的胯。下玩物!……你,你怎能堕落至此!” 百礼骞越说越气,一口气顺不上几乎晕厥。   安樾赶紧起身扶住:“王叔身体要紧!”   百礼骞舒缓了一口气,摆摆手说:“你不气我就好 。”   “可是王叔……” 安樾还想争辩,又被打断:“还有,九嶷技师王五一事,他天衍宗至今没有给一个说法,这些技师一个个均是我严格挑选,又怎么可能畏难逃跑落崖而亡?这话去唬弄他人尚可,又怎可能唬弄住你我?”   安樾沉默了,杀害九嶷技师“王五” 的凶手至今没有头绪,但苍楠确实答应过要找出凶手,只是这样那样的事情,他无法一时都向百礼骞解释清楚。   “算了,此事你也不用再追究,补缺人员我会再行安排,圣子,王叔希望你专注于自身使命,莫要让王上、让九嶷国人失望,我们几十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万万不能断于你手啊。”   “王叔,安樾以性命担保,我夫君苍楠赤诚之心可鉴日月,我……我不能害他。九嶷国祚,安樾也定然不会放任不管。” 安樾再一次跪下,却异常坚定。   “你……” 百礼骞气得一掌拍过去,却被安樾在半空抓住了手腕:“王叔,并非安樾违逆,夫君就在外头,若我脸上留有印子,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百礼骞放下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此密室不会被修士神识探知,哪怕是大乘修为。引药你先收好,我的话你好好思考一下,莫要叫虚浮情爱蒙蔽双眼,天衍宗也不是你的归属,九嶷才是你的故乡……好了,今日也耽搁不少时间,你的……夫君,还是莫叫他生疑。……你出去吧。”   *   苍楠饮到了第二杯茶的时候,开始有些不耐。   安樾以及带领他过去的二掌柜都没有返回,量什么尺寸需要这么久?只是他并未探知到安樾有任何危险,于是耐着性子继续等。   他来仙都城次数不多,来这一家制衣铺子更是头一回,其实要不是安樾提出,他压根也不会进来,就在他等候的这一会儿,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生意确实十分红火。   而独坐窗下一隅饮茶的岚日仙尊却成了每个进来的人的视线落点,更有三五女子逗留在店中,不是看衣服布料,倒是咬着手绢不时地瞟向他,更有那被惊艳到的,盯着他的目光毫无遮拦。   苍楠并不享受这样热辣刺探,只是这些人多数普通平庸,也不值得去计较。突然他“霍” 地起身,径直往后院走去。   受了叮嘱想要拦住他的店铺伙计被苍楠眼光只一扫,立刻缩回脖子瑟瑟靠在一旁让开路,而先前因为被苍楠慵懒外表所迷惑肆无忌惮的窥探之人,更是被这突然而来的气场吓得不清,前后脚慌忙离去。   苍楠行走如风,在连廊上便看到了守在一处门外的二掌柜,他三两步便来到门口,目光如电自他身上扫过,压根不理会对方嘴唇动动想说什么,手掌灌力,直接推开了门。   在看到安樾转身过来朝向他的时候,满心郁躁立刻消失得无影,苍楠有一丝对自己方才莫名焦虑的自嘲,此地无银地解释:“我坐得烦闷,所以来看看。”   安樾对他甜甜一笑,张开双臂展示:“哥哥来得正好,帮我看看可好看?”   是一件质地轻盈的云袍,尽管只是初步的裁剪打样,却依然能想象出成衣后的飘然若仙,让原本就十分秀气的安樾更透出纤尘不染的气质来。   苍楠视线又投向站在一侧的老板,年纪很大,样貌实在是毫不起眼,鼻子上架着琉璃镜,手中剪刀尺子不知往何处放的老实模样,这样出尘的衣服出自他手?苍楠只能自我解释人不可貌相,他的注意力很快便回到安樾身上。   “很好看。” 他由衷地说。   安樾在伙计的帮助下脱下试穿的云袍,对老者说:“如此就有劳老板了,三日后来取。” 这才过来握住苍楠的手:“哥哥,我饿了,等不及吃好东西。”   虽然隐隐有觉得奇怪的地方,苍楠并未多想,留下定金便带着安樾重新回到街上。   他几次想问安樾老板给他量什么费了那么些功夫,但安樾似乎兴致已全在街边的各式店铺和道旁兜售的小物件上,就像第一次来到花花世界的小孩,时刻都有新奇事物将上一刻的兴趣替代。   看到安樾如此高兴,苍楠的心情也愉悦起来,什么衣服铺子转瞬便抛之脑后。   快要到之前所说的酒楼时,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几乎是与他们擦身而过跑得很快,紧接着后面跟上了好几个卷着袖子的伙计,边追边喊:“小崽子,偷包子不给钱,看你往哪儿跑!”   那个小孩虽然腿脚利索,但架不住追他的都是大人手长脚长,很快便追上他,小孩见跑不掉,居然就把手上的几个包子囫囵往嘴里塞,甚至在拳脚落到身上时都不管不顾地也要先填了肚子再说。   “嘿,你这小乞丐,还真是皮糙肉厚不要脸,快给老子吐出来!” 几个捉住他的伙计毫不客气地将他摁在地上揍,很快小孩的一边脸就肿起来。   “住手!” 安樾见几个大人欺负小孩,当即制止:“几个包子而已,我替他付钱。”   揍人的伙计们见是两个衣冠楚楚的公子,停下了殴打,言语间也客气了些:“公子你不知,这小乞丐在街上混了半个月了,偷的何止几个包子,这半条街都被他偷过,照说我们也不想欺负小孩,但这小崽子太可恶,你看就刚刚,旁边有谁替他说话。”   “这个抵充你们损失,应该够了吧。” 苍楠指尖拿着一颗极品灵石,冷冷道。   伙计一下子眉开眼笑,忙上前来伸手接住:“够了够了,吃一年都够了,公子好人,我这就去分给被偷的街坊们。” 说完还狠狠地踢了小孩一脚:“算你走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围着的人群见没了热闹,也渐次散去。   “哥哥,也给他一颗灵石吧。”安樾道。   一颗同样的极品灵石轻巧落在还坐在地上的小孩腿边。   “我们走吧。”安樾拉起苍楠的手,转身欲离去,那个瘦小的身影突然极快地蹿到他的脚边,一下子抱住他的腿:“圣子,你是圣子,我可找着你了。”   这般变故始料未及,安樾蹲下拉开小孩的手:“你认得我?”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第51章 云枝   仙都城最繁华街道上最豪华的酒楼雅座,苍楠和安樾对面而坐,刚才抱他腿的小孩坐在侧首。   实在对他脏手脏脚看不过眼,苍楠使了一个净衣咒弄干净了他身上的衣服,至于袖子和裤脚的破烂之处,那没有办法。脸上的红肿也没管,毕竟偷东西吃点苦头也是活该。   小孩倒是不怵人,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一个的菜端上来,五指乱动,就等苍楠一声允许恨不得伸手去抓。   安樾还是拿出随时备的一些常用伤药,递给他让他涂抹了一点在脸上:“说吧,你怎么知道我是圣子?”   “我见过你呀,小时候。” 小孩的眼睛其实圆圆亮亮很有神,看人的时候骨碌碌显得十分机灵,如果忽视了一边肿着的脸庞的话。   “小时候?你现在也不大吧,你几岁?”   “十四。我是九嶷人。” 终于得到了苍楠的允许,小孩迫不及待地抓了一个糯米糕在手上,咬了一口说道。   九嶷人,难怪。只是看身量怎么也不像一个是十四岁的半大男孩,撑不过十二的样子。   “你既然是九嶷人,为何不好好待在九嶷,反倒跑来天衍宗下面的仙都城?” 安樾问,他注意地看向小孩的耳后,发现并无洗灵之后的梅花状印记,心中微震,暗暗留了个心。   “留在九嶷没有活路,我听人说圣子对百姓极好,可又听说你来了天衍宗,所以就想来找你,因为没有钱又饿得紧,只好去偷。” 他边吃边说,又拿了一个糯米糕。   “等下还有好多菜,你别现在就吃撑了。” 安樾道。   “我都饿了三天了,什么都吃得下去!” 小孩答道,但听说后面还有更多好吃的,便听话地将手中糕点放下,这才认认真真地回答二人的问题。   “你叫什么名字?” 苍楠问他。   “云枝。”   “怎么听起来像个女孩的名字?” 苍楠奇怪。   云枝白了他一眼:“我本来就是女孩。”   这下安樾和苍楠都惊了,这瘦小的身板,短短的头发,身上没有一点女孩的特征,怎么看都像个小子。只是既然知道了她是女子,二人自然便将视线从她身体上移开。   继续询问之后,安樾得知,云枝是个孤儿,五岁那年同九嶷街上一些流浪的孩子一起,被户政司搜罗了送去洗灵,也就是那个时候,她见到了少年的安樾,但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紧张,在临近洗灵的时候,她还是同几个孩子偷偷跑掉。   因为听说未经洗灵的九嶷人都会被抓,她从此东躲西藏,同时也为了安全,将自己假装成一个男孩,由于发育迟缓身形瘦小,竟然也一直蒙混过去。   过了几年流浪的日子,一年前她误打误撞进入到一个特别的场所,成为里边一个打杂的小工,也是在那里,她目睹了一桩桩人间惨剧,也导致她最后跑出来,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返回九嶷。   苍楠和安樾互望一眼,苍楠不动声色在雅间外壁布下结界防止偷听。然后对云枝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   “他们管那个地方叫别院,记得当时马车出了九嶷王城,又往西走了一天才到,要是早知道进去就根本出不来,就算是他们许诺天天有饭吃又不用干什么活,我也不会跟着去。”   “一开始我只是在外面照看客人的马,打扫马厩,因为客人并不是每天都有,所以最初还很清闲,我还傻乎乎地以为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因为我手脚快做事麻利,所以不久以后就被安排到内院,这个时候我才隐隐约约明白了那里边是做什么的。原来那里跟美凤楼一样,实际上是一个妓院。”   “服侍那些客人的都是九嶷少年,有女子,也有男子,都很年轻,他们应该不会比我大多少,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是院主从矿场买来的。”   安樾眉头紧锁,九嶷矿产丰富,周边灵石晶石矿不少,除了招募的矿工,还有服罪役的在期间劳作,但这些人有专司严格管理,怎么可能有买卖这种为国法所不容的勾当。这件事情,王叔又是否知晓?   见安樾面色不虞,苍楠轻轻按了按安樾的手,又问云枝:“院主又是谁?你可曾见过?”   “我不知道,见过但也没见。因为院主和来的客人一样,都戴着假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我想起来了,就算是那些客人的马,来的时候也全部摘去了徽记标识,以免透露出客人的身份。但那些马看都是名贵的马,那客人身份自然也很尊贵。”   安樾没想到她小小年纪也能分析一番,赞许地点点头。只是如果是美凤楼那样的馆楼,自可以开在城中最繁华之处,为何却要躲躲藏藏遮人眼目?便问:“那些被买去的少年们,他们遭到了什么?”   云枝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面,眼中露出恐惧,身体也微微抖起来,安樾递给她一杯水,温和地看着她,叫她别怕。   似乎被安樾笃定的眼神所鼓励,云枝镇静下来继续说:“他们都被刺瞎了眼。”   苍楠和安樾脸色都是一变,若说只是满足一些心理畸形的人的特殊癖好,找来这些少男少女供他们享乐,发泄已是极致,何至于要把人眼睛弄瞎,除非这些人有着除享乐之外的其他险恶目的,又绝不能冒一点走失风声的风险。   安樾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他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声音也有些发抖:“云枝,你说的那些被买去的,他们是不是跟你一样,没有洗灵?”   云枝回忆了一下摇头道:“这个我不知道,他们的耳后,有的有印子,有的又没印子,记得不是很确切。”   “那来的那些客人,他们有同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吗?” 安樾紧接着问。   他想到从前问过王叔,洗灵阵衰弱之后,未彻底洗去炉鼎之体的孩童会被集中管制,送到矿场这样地方,如果那些人的目标专门是这样的孩子们,是不是琉月族的秘密已经……他不敢想象下去,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苍楠:“樾儿,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还有,九嶷国的洗灵阵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为何没有洗灵的人要被抓起来?”   安樾一惊,苍楠并不知洗灵的真正目的所在,他还没有回答,云枝抢答道:“这个我知道,因为九嶷圣教是我们九嶷国的国教,没有通过洗灵则是异教徒,是叛国的行为。”   大概将其理解为如宗门门规一样的东西,苍楠没有再追问。   云枝继续接着她前面的话说:“那些人的确都不是普通人,他们的马吃的都是灵草,那些人身上也有许多灵宝,有的人还会法术。”   “是修士?” 苍楠问。   “好像是的。” 云枝说,“他们管买来的人叫炉子,除了眼睛给弄瞎,还给炉子喂那种药,这样就算是不情愿也反抗不了还会随便让人玩弄……” 云枝有点哽咽,缓了缓道:“有时候,他们好几个人一起过来玩一个炉子,从早折磨到晚,有一些受不住,很快就死了……这些人还给炉子分出级别,哑炉,小炉,大炉这些,级别越高,价码就越高……那些人压根不把他们当人,也许他们的地位尊贵,但他们真的是畜生……”   “每天都有奄奄一息的炉子被席子卷出去不知道被送到哪里,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可就是这样,他们都不给穿上一件遮体的衣服……”云枝再也说不下去,一下子趴俯在桌上,头埋在两臂之间,肩膀大幅耸动。   炉子,炉鼎……安樾心中巨震,拳头早已捏得发白,牙齿咬得紧紧的,眼中泛着莹莹泪光。   苍楠越过桌面轻轻握住他的手,神情亦是愤怒。   先是东海渔村的淫贼,现在又是掩饰身份的伪君子,很可能还是道貌岸然的修士,这些人的行为令人发指,简直不配为人。   安樾闭了闭眼,平息了一下内心的激愤,轻声问云枝:“你是如何跑出来的?”   云枝抬起头,抹了摸眼泪道:“就有一次,我去房里做事后的清洁,看那位姐姐十分可怜,就想帮帮她,没想到那个客人中途又回来了,他问我是不是九嶷人,我不敢回答想尽快走开,他的力气很大,把我抵在墙上摸我,发现了我不是男子,要不是屋子里的姐姐觉察到大声尖叫引来别人,我说不定就……”   “自那以后,我每时每刻都想着跑,但别院看管很严,院主养了一帮打手,个个都有法术,后来我终于找到一个机会藏在泔水车里才得以逃脱……”   云枝最后说到自己的时候反倒平静镇定,但安樾能想象当时小女孩是多么的无助绝望:“云枝,你很勇敢,也吃了许多苦。” 安樾对她说:“不要怕,我们会帮你。”   云枝含泪望着安樾,重重地点点头:“圣子,你会保护我吗?我能跟着你吗?”   安樾转头看了看苍楠,见他对自己点头,心中一宽:“老天既然让你碰上了我,我当然不能不管你。”   云枝紧张的神色缓和,忽然她又像记起了什么似的:“对了,有一次我偷偷看到院主和一个人说话,那个人好像他的下属,结果还没有说两句,就被院主打了一个巴掌,打得嘴巴流血。”   “为何打他?”   “院主说,‘我再说一次,在这里不要喊督使’。” 第52章 生气   给樾儿二十岁的生辰祝贺就这样差强人意地结束,苍楠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事情已经过去数天,但云枝那一句“督使”似乎令二人之间无形中隔了些什么。   不用安樾询问,甫一回来,苍楠就调阅了驻九嶷督使的全部过往资料记载。   天衍宗辖下地广人密,州府无数,外派督使制已延续百年,现有督使五位,均由宗门能力出众、德行兼备之良才出任。之前派驻东域的督使,在苍楠扫除东海渔村之患时,就从旁协助立下大功。   五名督使中,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一名,独独九嶷国,因为供应着天衍宗近一半的岁入,又加上是下界凡世的人族大国,一直单独派驻督使。   现任九嶷督使毕良正,元婴后期,二十年任职期间从无差错,不但年年岁贡及时入库从无延迟,而且人如其名公正良直,克己复礼,在宗门内外都享有极好的声誉。   虽然最初是玄清师叔委派任命,但他显然并非那些依附于真人的拥虞一派,当初几乎大部分人都对天衍宗和九嶷联姻表示质疑的时候,毕督使是少数从宗门前途和两邦利弊出发,力挺此议的人之一。为此苍楠后来私心对其还存有些许感激,若非这些坚持的力量,他又如何能与樾儿相识相知。   况且九嶷一方,这么多年也从未向天衍宗递送过毕督使的任何负面反馈。   若说这样一位中正之修士,是云枝所述的“别院”的主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当他将这些核查之后的讯息告知安樾并再次让云枝确认她是否听得清楚明白时,云枝有点被他的严肃吓到,支吾着又不敢肯定了。   “樾儿,此事关系两邦,牵涉到有德修士和天衍宗的声誉,不可偏听偏信,需审慎对待。” 苍楠既是抚慰安樾,也是对他的提醒。   安樾没有说什么,默默点点头,但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苍楠一时也无法令他开解。   安樾如之前一样悉心照顾重光仙尊,人也似乎沉默许多,两人之间有时竟是一整日话都没有说上几句。苍楠虽然偶觉不妥,但即位典仪临近,宗门内外各项事情更是令他忙得无法脱身,只能将此事暂时搁置。   这一天他自天门峰返回至问机海,还没进偏院,就听到里边的热闹之声。   他心中疑惑,悄无声息地来到院子门口,便看到令人捧腹的一幕:云枝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块大花布扎在身上,脸上两坨红扑扑的胭脂,正一人分饰两角,扮演着民间斗嘴吵架的小两口,神态架势气质语调拿捏得恰如其分,三两句听下来饶是苍楠这样少能挑起情绪波动的,也不由得失笑。   在一旁观看的安樾和宫驰,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就连之前对他人言语毫无反应的重光仙尊,也突然脸上露出笑容,举手拍掌。这让苍楠尤其震惊又意外。   几个人笑得收不住,直到听到苍楠的声音才霍然惊觉他已在院门。   看到苍楠,安樾立刻收敛了笑容,苍楠眉头一跳。   宫驰却仍是笑不活,没等苍楠开口,他先笑道:“岚日仙尊,你是从哪里找回的这样一个活宝,可真是……哈哈哈……太绝了!”   苍楠却顾不得,一个箭步奔到重光仙尊跟前,蹲下来激动地唤他:“师尊,你……真好了?”   过重光被他抓着两手,定定看了他一会儿,突然露出激动欣喜之色:“墨离师伯,你答应帮我向师父求情了?重光知错了,明日重光一定好好修炼不贪玩,还有藏书阁的书,也一定去好好整理……”   苍楠:“……” 墨离?   苍楠眼中的光慢慢淡了下去,他放开过重光,缓缓起身向宫驰和安樾投去询问的目光。   “唉,我们刚刚就实验过了,老宗主虽然恢复了部分神志,但好像只停留在他年少的时期,之后的人和事,似乎都不记得了。”宫驰的笑戛然而止,话语间很是惆怅。   过重光的师父也即天衍宗第七代宗主,师兄弟四人,宫驰为末,墨离虽因入门早成为大师兄,年纪却比过重光和宫驰大不了多少,所以当年反倒是这三人玩到一起。   显然刚刚暂时的欢乐立刻被这说不清是好还是坏的事情所驱散,瞬间回归平静,只有过重光还巴巴地望着苍楠,等待“师伯” 的回应。   安樾淡淡跟苍楠说了一下大概的经过:因为这几日司吉感了风寒,不得不留在天鹭峰修养,刚好云枝跟随他们回来,便暂接了司吉的事情。   谁也不知重光仙尊是什么时候醒来,并在安樾煎药的空档悄无声息地离开偏院快要走出了问机海,幸亏碰上云枝,将这位拉着她要她带着去看戏的老爷爷牵了回来。   云枝何等聪慧机灵,见苍楠看向她的目光带着疑色,立刻举起手掌道:“我不知道老爷爷是谁,但既然是圣子和仙尊要保护的人,那云枝也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老爷爷想看戏,所以我就演了一点点……”   安樾眼神示意她不用害怕紧张,又说:“你做得很好,仙尊不会责怪。”宫驰也在一旁帮忙说话,说小姑娘天性活泼可爱,眼神纯净,在天衍宗除了他们没有其他认识的人,他也相信她。   云枝:“我就待在这里跟你们一起照顾老爷爷,哪里也不去,更加不会乱讲。”   重光仙尊:“我不是老爷爷。”   众人:“……”   宫驰末了又说:“老宗主能够恢复一点就是好的迹象,我再改进一下用药的剂量。这本来就要一个过程,急不来。”   苍楠眼见事已至此,云枝这小丫头也不过是一介凡人,又有安樾的在旁边,翻不了天去,何况师尊伤病日久,有一个开心果在旁边也能改善他的心境有助恢复。于是便默认了云枝加入他们这守护师尊的队伍。   *   晚间回到二人的小院,安樾不知是累着还是怎样,没有多话自己早早就上床侧卧而眠,后背朝向苍楠,似乎也不大想与他说话。   苍楠苦笑一声,在他身旁半卧,伸手去掰他的肩膀,着手处甚至感到了肩骨的硌手,不由得一阵心疼,这些时日竟是让他都累瘦了。   轻轻使了一下力,却没有掰过来,知道他是故意的,苍楠探过身去,将安樾拢在身体和手臂间,低下头刚想去含弄他的耳垂,一只纤白的手却插入进来,挡在他的唇和耳朵之间。   苍楠一笑,握住了那只手并稍稍使力不让他挣脱,轻声道:“怎么了宝贝,在生我的气?”   “没有。” 安樾冷声冷气地说。   “还没有?” 苍楠揉捏他的手指,安樾挣脱不了,只好任由他搓摩,并且坚持不去看苍楠,睫羽却不停颤动,显示内心一点点的郁结愤懑。   苍楠俯下身,捕捉住安樾左躲右闪的唇,在他的半抗拒半迁就中强亲,并轻声地说:“典礼之后,我亲自去一趟九嶷国,查清别院之事。”   安樾抗拒的动作顿时停住,他一下子翻身起来,眼中透出惊喜:“真的?”   “真的。”   “那我也去。”   看着刹那间从郁闷冷漠无缝切换到云开雾散的小道侣,苍楠又怜又好笑:“这么多日如此冷落你的夫君,是不是该好好补偿一下?”   ……   衣物除尽,挂在雪白锁骨间的海葵子的幽深莫测的光狠狠刺激了苍楠,他全身欲念疯涨,往那一抹绝色贴过去……   却不想安樾一骨碌爬起来,抬起双臂去解那海葵子。   苍楠情动如潮,伸手止住安樾的动作,声音喑哑轻颤:“宝贝,戴着,我喜欢。 ”   “夫君,这个太冰了,不舒服。”安樾想也没想,凑上自己的唇封住了苍楠后面的话,更以前所未有的主动挑动着苍楠已经滚烫的神经,以至于后者再无意去管那海葵子,更没有注意安樾手上丝毫未停地将其解下并远远扔到了床角。   彼时安樾只有一个想法,就算这个海葵子尚未做成引药,他也不想冒一点风险,给苍楠带来哪怕一丝的伤害。   这一晚的酣畅淋漓消除了原本就只是一点点的隔阂,令二人冰释前嫌愈发亲密无间。苍楠甚至觉得安樾的需求的旺盛超过了他的想象,到最后都不知谁向谁索取。   苍楠的修为又精进了一步。 第53章 刺探   典礼前的数日变得愈发繁忙,好多天苍楠都只能留在天门峰,传话回来表示抱歉,纸鹤打开,里边写满了“想你”,安樾微笑重新折好,心里亦默默思念一番。   重光仙尊恢复得不错,只是愈来愈小孩子脾气,三番五次闹腾着要去藏书阁,说他在那里藏了珍宝,不想叫墨离师伯和宫驰师叔偷了去。   宫驰:“……” 哪个稀罕你这老小子的宝贝破玩意。   最后宫驰没有办法,用熬制药膏的胶皮做了一个面皮给过重光易容,并叮嘱安樾一定不要叫宗门的人发现,安樾直赞其神技惊人,让重光仙尊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少年侍从的模样,看不出一点破绽。   第一次装扮好去藏书阁之前,云枝叮嘱过重光:“手要藏在袖子里不能露出来,不要跟除了我和圣子之外的人讲话,别人问话也不要回答。”   过重光:“嗯,我听姐姐的。” 他这几日与云枝玩得特别好,云枝会各种好玩的游戏,他高兴了,也跟着云枝一起喊安樾圣子。   云枝过去都是被别人呼来唤去的透明人,忽然有一位“老小孩”对她言听计从,内心的责任感很是爆棚,虽然这个“老小孩” 看起来实在是太老相。   安樾本来就有过重光给的藏书阁禁区的密匙,如今又荣升为了新贵“宗主仙侣”,藏书阁的弟子们虽然看他带着两个陌生的面孔,但谁也不敢再多说多问一句。   这样乔装数次均顺顺当当,安樾还发现过重光意外地对整理藏书十分热情在行,仿佛这件事原本他就在做,只是中途搁置如今又捡起来。安樾忽然就多了一个帮手,之前做了一半的事情顺理成章地继续推进,而且过重光在整理的时候,思路就变得清晰条理,涉及典学理论侃侃而谈,仿佛让人看到了过去道骨仙风的重光仙尊,但书本一关,他就又切回到懵懂状态,问他为何能讲经据典,他说不知道,看到就自然而然地说了。   安樾无法解释这其中的机窍,但是显然这对重光仙尊的恢复也是有好处的,他决定后面多多带他过来。   云枝不识字,搬书爬梯子按照安樾指定的位置规整,也帮上了不少忙。   这天下午,三人从藏书阁返回问机海,一回来,过重光仿佛等不及一样地立刻就把易容的面罩摘了,他不喜欢贴着这样的面皮,但云枝说只能回来后取,他忍了好久心中有点不开心但又不想说,将面皮气鼓鼓地扔到地上。云枝哄他换好衣服,顺手将面皮捡起放进桌上一个阵线笸箩里。   安樾正将他服用的药端进来,见状笑了笑,心想回头让宫驰把熬制工艺再改进一下令其更舒服点,就看到传音的纸鹤飞进了屋子。   宫驰的声音:“玄清真人和他那儿子来了,没注意让他们紧跟着进了结界……他们说知道老宗主在这里,今日一定要见到……我尽力拖着,你们快找地方躲起来!”   安樾迅速估计了一下,苍楠昨日就去了西境秦州府尚未返回,虽然不知此二人从何处得知重光仙尊在问机海,但他们既然专门挑苍楠不在的时候,显然是十分笃定地有备而来。   此时从外院进来只需片刻,再让重光扮回侍从一是来不及,二是他们没有见到老宗主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看了看已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从藏书阁带回的书册的过重光,走过去对他说:“仙尊,一会儿有两人过来跟我们玩游戏,你按我说的做,我们就不会输。能做到吗?”   过重光这两天游戏正上头,一听立刻眼睛一亮:“好,我听圣子的。”   安樾对他述说一番,然后问:“记住了吗?”   过重光:“记住了。” 安樾微笑赞许,又眼神示意一旁站立的云枝,后者点点头,侍立在过重光旁侧。   安樾刚一转身,玄清真人就直接令轮椅悬空越过门槛进来,紧跟着是虞子佩和宫驰。   宫驰还企图拖延:“玄清真人,老宗主真的是来静养,叮嘱了谁也不见,还是不要打扰……”   虞玄清:“师兄其他人不见,怎么会不见我?我不过是要跟师兄问问安,道君一再阻拦是何用意?”   然而在见到重光仙尊的那一瞬双双闭了嘴。   宫驰心想要坏事,使劲给安樾递眼色,后者视而不见,让他急得直冒汗。   见重光仙尊冷漠地看向自己,虞玄清不知心虚还是什么,低头施礼道:“玄清记挂师兄身体,未经提前通报就闯入,还望师兄恕罪。”   虞子佩却进来后的注意力就在安樾身上,十分不悦地问:“你怎么也在?”   安樾十分无语:“仙尊是我夫君的师尊,自然也是我的师尊,为师尊奉茶尽孝很奇怪吗?倒是在长辈面前大呼小叫不知礼数的人比较少见。”   虞玄清:“子佩!”   虞子佩被他父亲出言警示,不情不愿地欠了欠身,“子佩见过仙尊。”   过重光依旧只是漠然面对,面无表情扫了他们一眼。   虞玄清暗中观察过重光,除了他的衰老的容颜——这一点宗主更替那日他便看见,原以为他身受重创挨不过几日,却没有想到却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他对苍楠境界的急剧突破充满怀疑,再如何天赋异禀能在一天之内越过分神直入大乘简直惊天泣鬼,但对方摆在那里的大乘实力令他不敢造次也不得不相信。   而重光仙尊竟然背着他一早就定下接班人让他突然明白,原来师兄早就已经不相信他,他甚至怀疑过重光是用了什么禁术将自身修为全数给了苍楠才能导致他这样极致的突破。   若是如此,只要重光仙尊出了事,便大可以联合修真各派,以欺师灭祖,弑师夺位的理由指责苍楠的宗主之位得来不正加以讨檄,自己或还可以一争。   他原本便不相信所谓的重光仙尊闭关修养的话,又接到暗报说天衍宗唯问机海设下了强力结界,便怀疑苍楠将过重光安置在此处,今日便是来探听虚实。   眼前的重光仙尊看上去只是孱弱了一点,似乎并未受到上次受伤的多大影响,但是又给人哪里不一样的感觉,他不敢贸然放出神识探查,一来不知道重光仙尊现在修为如何,二来宫驰也在此处,神识一出,保不定会被他探知用意。   只是重光仙尊为何一句话也不说?   “看到师兄无恙,玄清也放心多了,不知师兄的闭关的效果如何,可已恢复往日修为?” 虞玄清又试探问。   那边,过重光默默记着来人说了几句话,在心中暗暗数到“三”时,伸出手指在桌上叩了叩,一旁的云枝立刻将桌上的书翻开递到他手上。正是他这几日读的那本典籍。   拿到书的过重光神色一松,立刻自顾诵读起来,读了几句后,他开始进入沉浸状态,对其内容进行梳理归纳评讲总结,宛若讲学。   虞玄清见他不但没有搭理自己,还讲起了典籍,不由得脸上开始不自在,这是用轻蔑的行动表示对他叨扰的不满,还是以此暗讽他不修术业,修为没有长进?   过重光所述很多超出了虞子佩的理解,他听得颇为不耐,不停地给自己的父亲递眼色。   虞玄清脸上闪过一丝“一不做二不休”,暗暗点头,让小辈出手试探,重光仙尊碍于辈分不会当面给予难看,即便有所逾矩也可以年轻不懂事掩饰。   得了父亲默许的虞子佩,眼角瞥到之前安樾放在案几一侧的汤药,上前端起来:“子佩也向仙尊尽一尽孝道。” 人已经欺近到过重光身前。   过重光被对方逼近的压迫之气惊吓,手中的书册掉到地上,看到对方递过来的汤药他本能地伸手去推,这个游戏他不想玩了。   虞子佩在过重光伸手的那一瞬就发现了异样,重光仙尊以往何等境界,别说靠近,就算是隔着数丈距离都令人两股战战,而此刻非但感受不到任何威胁,就是他主动伸手也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道。   莫非真如父亲所说,重光仙尊已失去了大部分修为?虞子佩眼心中一喜,眼中凶光毕露,另一只手就往过重光的脖颈抓去。   在虞子佩端茶的时候,安樾就动了,闪身便到重光仙尊身侧,几乎是在虞子佩伸手的同时灵力凝聚掌间,迎上虞子佩的掌风。   同时动的还有云枝,她离得近,看到虞子佩来意不善,想都没想就以过去街头打架的经验一头撞向了虞子佩。   凡人的微末力道自然无法与金丹修士的掌力抗衡,但虞子佩还是被惊扰了一下,手上一偏,攻势稍滞,但仍以汹涌之力击出,似要穿过云枝的身体打向过重光。   而安樾的掌力眼看也要悉数招呼到云枝身上,若两股力道在她身体内交汇,以云枝毫无修为的凡人之躯,定会五脏碎裂,血溅当场。   这一切都太快,远在几步开外的宫驰想要干预,已然来不及。   “咣当”一声响,虞子佩手中的碗盏掉到地上摔得粉碎,而虞子佩也被掀起,四脚朝天地重重摔倒地上。   “师弟,你这是要做什么?” 苍楠冷冷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形在门口出现。 第54章 督使   虞子佩这才如梦初醒,刚刚看到安樾阻拦时,他甚至动了杀心。   “墨离师伯,你回来了!” 过重光看到苍楠,高兴地说,又指着地上的虞子佩:“我不要跟他玩,他打人!”又赶紧去扶起云枝:“姐姐,你摔痛了没?”   虞玄清和虞子佩还没有从苍楠刚刚回来的惊诧中回神过来,就被过重光的举止言语震得愣在当场,虞玄清甚至顾不得表面的礼数,惊问苍楠:“重光师兄怎么会变成这样?”   苍楠没有理会,走过去将过重光扶起,看着云枝自己爬起来,问:“你还好?”   “没事没事,” 云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摔习惯了。”   “你带师尊出去一下。” 苍楠对她说。   安樾听闻,上前道 :“我来吧。” 说着便预备扶过重光。   苍楠:“你留在这里。” 将安樾的手牵过来,让他站在自己身边。   过重光被云枝搀扶着走出门,虞子佩已经起身退到虞玄清身边,过重光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还凶巴巴地对他做了一个鬼脸!   屋里剩下五人两边相对。   苍楠:“玄清师叔,如你所见,师尊修行受创,心智退损,这也是我为何封锁消息,封闭问机海的缘故,你应当也知此事若传出,会对天衍宗,对师尊的声誉有何影响,你派人监视问机海不是一日两日,当我不知?还是说,你对我接任宗主之位,心怀不满?”   玄清脸色陡变,汗珠自额头渗出:“宗主明鉴,我虞玄清当日宣告效忠宗主,绝对出自肺腑,的确是对师兄放心不下,才会出此下策。宗主请放心,我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师兄的情形,我与子佩定然是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他想了想,又加一句:“师兄之症,若我能尽一点绵薄之力……”   “不必,”苍楠打断他:“师尊自由我和樾儿亲自照顾,也自会设法助他恢复……管好你手下的人,叫他们安分守己,我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宽恕。”   虞玄清冷汗涔涔:“是。”   苍楠又朝向虞子佩:“虞师弟。”   虞子佩自苍楠一进门,视线就黏在他身上,然而从始至终,苍楠都没有瞧他一眼,又听到他亲昵地称呼“樾儿”,心中的妒恨几要溢出,突然听到苍楠喊他,又瞬间一喜,赶紧答道:“师兄,我在。”   “你多次冲撞樾儿,对其不尊,之前我念在同门之谊,未加追究,也让樾儿受了委屈。今日我提醒你,安樾是我明媒正娶的道侣,也是我的毕生挚爱,以后我不会再允许任何人对他说三道四,言行不恭,望你记住。”苍楠语气冷沉。   安樾没有想到苍楠会当面如此维护他,不由得眼眶一热,手上也握紧,苍楠亦轻轻握住回应。   虞子佩原以为苍楠会对他说出诸如方才是不小心伤及等宽慰的话,却不想是当着安樾的面给他教训,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之前无论别人说岚日仙尊如何爱着安樾,他都从心底不愿意相信,如今从苍楠口中亲自说出,不啻当头一棒,令他面如死灰。   “你们走吧,我希望不要在问机海再看到你们出现。此外,如果让我听到外面关于师尊的哪怕一点微辞,休要怪我不顾及师叔的情面。”最后苍楠下了逐客令。   虞玄清父子悻悻离开了半天,安樾还沉在情理之中的意外里,直到被宫驰“啪啪”的鼓掌声惊醒:“我宫驰活了百十年,今日算是看到了什么是神仙眷侣,岚日仙尊,你是大乘我不羡慕、当宗主我也不羡慕,独独羡慕你们的伉俪情深!”   *   即任典礼之后,苍楠如前承诺,与安樾动身前往九嶷。   临行之前,安樾仔细地安排了重光仙尊的看护事宜:日常的起居饮食皆由云枝从旁照顾,司吉风寒已愈,仍旧在外院从旁协助,至于安全,苍楠将结界再加了一层防护,即便是跟随而入,也会被阻挡在外。   安樾特地交代云枝,他们离开的这几日,看护好重光仙尊不要让他出去,藏书阁也暂停数日不用过去,待他回来再说。此外仙尊每日服用的药汤,一定要亲手煎制,全程关注成色的变化,时间火候均要正好才能发挥效用。   宫驰道:“行了,你们就放心地去吧,这几天的时间我还应付得来。 ”   两人亦是乘雪浪出行,因为这一次是暗中探访,由宫驰协助做了易容,到距离九嶷还有百十里时,未免灵鸟引起不必要的骚乱,便打发雪浪自行返回天衍宗。   站在巍峨的外城门下,安樾望着熟悉的王城城郭,不禁感叹万千:“原以为要很久后才能回来,没想到只是数月,可这数月,却像过去了很久一样。 ”   苍楠略带歉意道:“樾儿,你回来本该是风风光光,民众夹道相迎,如今却只能掩藏身份悄无声息,委屈你了。”   安樾摇摇头:“查明真相,还那些被欺凌的九嶷人一个公道,比什么风光都要好。”   苍楠:“不错,而且这也关系到天衍宗的根本,若是误传还好,若天衍宗真出了败类,我也绝对不能容忍和姑息。”   ……   进入九嶷王城已近黄昏,二人决定在城中先停留一晚,顺便查探。第二日再去云枝所提的“别院”。   九嶷因为是人界第一大国,王城富庶繁华,又有第一宗门天衍宗的长期驻守联防,声名在外,吸引了不少来此寻找机会的凡世俗人和各地修士,许多年下来,王城俨然成为了一个兼收并蓄,三界知名的大都市。   到了安樾这一代,王城的常住人口中修士已近四分之一,大多居住在东边,以天衍宗的督使府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以修士为主的城东区,由于督使的超然地位,九嶷在城东区的行政诸项事务决议之前,均需征询督使的意见,慢慢竟然变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王宫方面虽然对此颇为不满,但往往督使的意见并无多少诟病之处,所以也没有办法。   “竟有此事?” 苍楠听了安樾的介绍十分意外,九嶷督使一向由玄清真人直管,苍楠接任之后尚未进行大的调整,这些细节之处竟然是头一次得知。   “所以督使在九嶷王城的声望和权势不啻于一品大员,而城东区也是修士聚集的地方,云枝提到别院客人多为修士,或许在那里能探听到一些消息。”安樾说,苍楠表示赞同。   在城东区最大的客栈定下客房后,两人前往“聚仙馆”,安樾告知苍楠聚仙馆是王城最豪华的酒肆,南北往来客人众多,各路信息往往在那里集散交换。   苍楠有点讶异地看向安樾,“你从小深居王宫,从哪里懂得如此多?”   “身为圣子,自然要对所在王城多些了解。”安樾一句带过,并没有说自己从小就被训练熟知王城各处,阅读密院的密报,甚至还多次光顾与“聚仙馆” 相隔并不太远的美凤楼。   苍楠脑中闪过一丝对道侣“简单幼稚”的认知过于片面的想法,马上就被眼前气派的酒楼所冲淡。四层高的馆楼占据了半个街面,通明的灯火将金缕琉璃的楼宇映照得富丽堂皇,流光溢彩宣告着这人世之城的歌舞升平靡乐繁华。   苍楠原以为世人皆羡修仙,对九嶷城竟有如此之多的修士落足颇不理解,此刻仿佛明白了一点,相对于艰苦的修仙之路,及时享乐也是人之本欲。   一楼大堂正中是一个四方的台子,有伶人在台上倾情演绎着爱恨情仇,台下观众沉浸其中,或高声喝彩,或伤心垂泪。   苍楠和安樾并未过多留意,他们在进门一侧不太引人注目的位置落座,点了小半桌的菜肴,给前来倒茶的小二一块颇有分量的灵石。得了好处的小二格外殷勤,:“两位公子不是本地的吧,这一楼人多,又比较吵,二楼有包间雅座,既能听戏又能看这繁华街景。”   “不必,我们在此处便可。 ”苍楠又问他:“我们确实初来乍到,听过这九嶷王城遍地黄金,机会颇多,所以也想来闯荡一番……”   小二做恍然状,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的修士,想来九嶷王城淘金的,他没有见过一百也见过八十,大多数什么都不懂,在偌大的九嶷城内碰得头破血流铩羽而归的不在少数。   许是二人气度抑或是出手大方让小二动了恻隐之心,在大堂中四处一望,提点道:“看,那个桌上穿褐衣的,叫老费,他是这里的常客,日常做些居间营生,颇有些门路,或者可以找他打听一二。”   苍楠和安樾谢过小二,便一边饮茶,一边听那桌上人讲话。   那个叫老费的,与他们隔着一张桌子,正与五、六个身着土布外衫的人高谈阔论。苍楠神识扫过,探出他们身份应该都是修士,只是修为都十分普通,对苍楠悄然如微风的探查毫无察觉。   桌上一人说:“你们都听说了吧,前几日天衍宗的新宗主即位大典刚刚结束,知道那岚日仙尊是什么境界吗——大乘,这普天之下,除了几百年前的九嶷仙尊,这可是独一无二的大乘修士,天衍宗如今更加要天下无敌了。”   “更加神奇的是,他从出窍到大乘,仅仅只用了一天!若说这岚日仙尊不是仙人下凡,谁信?”   关于天衍宗岚日仙尊一日突破的奇闻,早已传遍修真界,成为人们街头巷尾的谈资,比这传得更离谱的都有。苍楠摇摇头,与安樾相视一笑,却又听到那位老费说:   “你们可知道如今这九嶷王城由谁说了算?”   “自然是九嶷王啊。” 有人接话,“听说九嶷王广纳贤士,只要加入九嶷圣教,效忠九嶷王,可以领一大笔钱财。我们兄弟二人就是奔着这来的。”   老费连连摇头,“这你就外行了, ” 又故作玄虚地压低声音道:“懂的人都懂,入九嶷圣教不如拜督使府,只要能成为督使府的门客,莫说普通的官员,就算是高居宰丞之位的百里丞相,见了你都得礼让三分。”   “你莫不是唬我,宰丞何等身份,那督使不过一个使节,如何能与其平起平坐?”   “何止平起平坐,你可知道上月督使生辰,广请九嶷王公贵族、宗门各派庆贺的筵席设在何处?”   “何处?” 这一下,不但同一桌的勾起了兴趣,连旁边桌上的人也都伸长脖子来听。   老费的声音更低:“在王宫!据说还是百里丞相亲自提议的……”   听客间引起了一阵惊叹,有人问:“这却是为何,那丞相怎会自降身份?”   “你想啊,那督使的身后是谁?天衍宗!天衍宗是谁?是跺跺脚就能让修真界抖三抖的顶尖宗门,如今宗主又突破了大乘境界,他九嶷国再牛,也不过是俗世凡人,胳膊能拗得过大腿?那还不得把天衍宗的督使捧着敬着?”   当即便有人应和:“是啊是啊,不久以前,九嶷国还把自家的圣子送去了天衍宗联姻,据说那圣子生得是貌美如花,九嶷宗主都到了大乘境,怕不是一个糟老头子,这鲜花怕是被摧残得可怜啊。”   “你真是井底之蛙,想那修真大能,就是几百岁也跟少年郎一般,九嶷这明明就是高攀寻得第一宗门的庇护……”有人马上反驳。   安樾听着这些人话语中添油加醋真真假假,但所述督使之言行倒是与王叔抱怨的出入不大,他再看苍楠,见他面色转冷,显然是讶异于督使风评与先前所知的巨大出入。   老费见大家的注意力已被吸引,这才抛出了自己的目的:“诸位,此时便有一个能成为督使府门客的绝佳机会摆在面前,就看各位能不能抓住了。”   众人纷纷表示想去,可听到由其引见还需要花费一笔不小的钱财时,这才明白此人不过是一个两头赚利的掮客,说不定还是个骗子,大家便索然寡味地散去。   “你们莫要有眼无珠,去打听打听,我老费在这九嶷王城的信誉怎样!真是一群土包子……” 老费骂骂咧咧,自觉晦气,正准备悻悻离去时,抬头看到两个身姿英挺的年轻男子站在他面前。   这两人其实他一进聚仙馆就瞥见了,凭他一贯的眼光,觉得此两人虽然相貌普通,但气质颇为不凡,只是修为如何却是看不出来。而另外一桌上有许多个修士,所以就去人多的那一桌鼓动一番,不想一个个抠抠搜搜让他白费力气。   “费兄方才一番高论着实精彩,小弟在一旁洗耳恭听良久,若能引见一二,小弟实在感激不尽。” 苍楠微微欠首,客气地说。   “二位是……?” 老费才觉得今天一无所获,突然有人自己找上来,便又来了兴致。   “小弟不才,与师弟第一次来这九嶷都城,见的世面少,让费兄见笑了。” 苍楠不缓不急道,又邀请道:“不如费兄移步雅座,边饮边谈?”   老费原本还担心这二人与前面那些人一样穷酸,却见对方如此上道,当即欣然应允。进了雅间后,苍楠又叫重新上了一桌菜。   老费十分满意,又饮了几盅酒之后,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他告诉苍楠和安樾,外来的修士要想在这九嶷王城里立足,最便捷的途径便是依附于督使府。   毕督使在九嶷城简直可以说是权势滔天,呼风唤雨。这东城区一半的商号店铺,实际都有毕督使的份额,就他们现在吃酒的“聚仙馆”,它背后的大东家便是毕督使。   毕督使与九嶷各衙司部门的长官,更是称兄道弟,他们相互扶持,没有办不成的事,没有发不了的财。   而督使府门客众多,实际是其豢养的府兵,有资格成为门客的,基本上在九嶷王城也能横着走了。   “兄弟,我看你手长脚长,身形高大,就算修为不高,但底子总归不错,打个下手充个门面估计凑合……至于这一位……” 老费看了看安樾,嫌弃道:“过于单薄了些,恐怕不行。”   苍楠假意欢喜:“谢道友的提点,只是那九嶷督使如此张扬,难道就不怕被天衍宗的宗主知道,若此番去投奔,万一日后翻了船……”   “道友你这就多虑了,想那天衍宗为什么要罩着九嶷国,还不就是看中这里丰厚的矿藏和财富?毕督使每年监督送往天衍宗的岁贡以天价计,宗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责罚,说不定就是宗主授意他如此干的。说到底,就算督使富甲一方,与送往天衍宗的财富相比,也不过是毛毛雨。”   “你也不用担心九嶷会向天衍宗揭发投诉,督使府那么多府兵门客是干什么的,他九嶷王就算招揽再多的修士,莫说与天衍宗抗衡,哪怕是与督使府作对都得掂量掂量……这几日督使府正需人,兄弟你是赶上机会了。”   安樾在一旁听着,若不是易容的面皮遮掩了他一部分胀红的脸色,必然会叫人瞧出他的极大的愤概。   他原本只从王叔处听到督使的劣行,却没有想到是如此只手遮天,斑斑劣迹。难怪王叔对督使、对天衍宗深恶痛绝。若非他整日在苍楠的身边,深知苍楠的为人,说不定他也会像王叔,像这些人一样以为天衍宗自宗主起始,上行下效,仗势欺人。   只有亲自拿住督使的罪证,由苍楠扭送至王叔面前当面处置,才可以令王叔相信坏的不是天衍宗,而是个别的宗门败类。   而后才能令苍楠获得王上和王叔的信任,再进行后一步的安排。   “督使府需要什么样的人?什么时候要?” 安樾追问道,恨不能当即就去将督使缉拿。   苍楠轻轻握住安樾手腕,手上微微使力拦住他的冲动,又不动声色问:“道兄方才所说的现成的一个机会,是什么机会?”   他仍然难以接受一贯兢兢业业的毕良正是一个欺上瞒下的伪君子,毕竟到目前为止,所有关于督使的均只是言论,尽管看上去这些言论无可辩驳,但他内心实在是不希望天衍宗真的会出这样一个败类,那将是整个宗门有史以来最大的丑闻,亦是他苍楠的过失。   可万一是真的……天衍宗派驻的督使连同随从一般不超过十人,就算九嶷国特殊需要天衍宗的庇护,常驻于此的宗门弟子也不会超过三十人,应对紧急状况绰绰有余,若有再大的事情,督使自会呈报宗门再行安排处理,而且这三十人也是定期轮换,所以如果毕良正广招宗门以外的修士为门客私自豢养府兵,那说他有叛逆之心也不为过。   苍楠的眼中透出如刀锋一样的厉色,只是老费已经半醉,完全没有注意到。   他大着舌头说:“兄弟果然是个明白人,实不相瞒,经我牵线成为督使府门上的修士不在少数。今日与兄弟投缘,我另给你引见一个更快的路子,只不过隐秘些,若能做得好,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他继续神神秘秘道:“这次的机会不可多得,通常不是信得过的人我也不会介绍,明日一早,你随我出城往西,去一个叫别院的地方。”说着手上示意给钱。   安樾和苍楠都是眼睛一亮,互相看了一眼,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苍楠会意交给了他灵石作为定金,答应事成之后另外重酬,老费满口答应。   第二天一早,苍楠和安樾来到约定的城门外,老费果然如约而至。他已经比昨日清醒许多,看到二人,指着安樾道:“他怎么也来了,我说过他不行。”   苍楠早将准备好的一袋灵石递给老费,笑着说:“这是我自家人,跟着出来总不能撒手不管,况且他身形敏捷,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羸弱,我带着不会出差错的。”   老费掂量掂量了手中的袋子,神色缓和下来:“罢了,跟着就跟着,不过得给我记住了,少说话,多做事。不该问的别问。”   苍楠和安樾连忙答应。   老费带着二人转到城根外墙一隅,那里已经有一辆马车等着。二人上车,见里边已经有四、五名修士,修为有高有低,看上去也是被老费忽悠来的。与他们稍稍点头,苍楠和安樾坐下来。   行了半日,马车停了,二人跟着大家一起下车,步行半里,来到一处不大不小的庄园门外,庄园明显有结界防护。门上没有题字和牌匾,但苍楠和安樾都已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别院。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从哪里断开,就把两天的一起发了。明天或更或不更。   从下章开始,大概就进入倒计时了? 第55章 雷霆   没有太多的迂回曲折,在老费把他们交给接手的人准备离去时,苍楠就直接发难,将这一车人连同老费都赶进了别院里。   别院管事头一天才接到东城府衙的密报,说是矿场那头有官员出了事,牵扯出矿场人员失踪的事情,现在稽查院正在调查,对京城内外的楼馆场所、无主宅院全面排查,别院也在被排查之列。   这样的检查之前也有过数次,差不多是走走过场,管事甚至觉得不用向院主汇报,才刚安排将一众“炉子” 藏于地下密室,就听到下属急报有人闯进来。   管事以为是稽查院派人突击检查来了,结果发现只有两个人,心想管你是哪里来的,自己撞上来就别想有好果子吃,脸色一变,当即招呼护院上去将人拿下。   可惜他们碰到的是苍楠,那百十来个护院,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元婴,苍楠脚步未停,上来一个拍一个,上来一对拍一双,不到半天的功夫,上到管事,下到烧火工,连同被揪过来的老费,全都战战兢兢地跪在主楼外的空地上。   而那百十个护院,一个个鼻青脸肿满地打滚,管事和老费不得不在苍楠冷冷的逼视下,找来绳子将他们捆绑起来,再回去重新跪在苍楠面前。   “两位大人明鉴,此处的确只是普普通通的养马场,我家主人一向奉公守法,绝无任何作奸犯科之行为。” 管事心里还想九嶷稽查院何时招来了如此厉害的修士,怕是新来的不懂得其中的厉害关系,想着要不要提示一下,省得大水冲了龙王庙。   “你家主人?” 苍楠问,又转向老费:“你可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来这里就是为督使府做事的,莫非这别院的主人便是督使毕良正?”   老费原本只是想赚个人头钱,哪里知道这表面看着温和的修士是个深藏不露的厉害角色,这下闯了大祸,早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哆哆嗦嗦抖个不停。   管事见上面坐着的大人主动提起了毕督使,眼睛一亮,赶紧答道:“大人既然已知,那赶紧把我们放了吧,回头伤了稽查院和督使府的和气。”   “稽查院和督使府的和气?” 苍楠冷笑,“沆瀣一气的和气?很好,很好。” 他气急而笑,不由侧首看了一眼安樾,似在说看看你们九嶷的官场都是什么样子。   安樾没有想到督使在九嶷的渗透已经这么深,他咬咬牙,回想王叔和他说起督使的种种僭越时的气愤和无奈,心中越发激起对督使的愤怒,他没有管苍楠的眼色,声音冷寒地问管事:“那些被你们从矿场弄来的九嶷少男少女,现在何处?”   管事脸上一惊,心想果然是为这事来的,仗着已经把人都藏起来,没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上,仍然嘴硬道:“大人的话,小人怎么听不懂。即便此别院的主人就是毕督使,那也只是日常跑马散心所在,哪有什么少男少女。”   安樾冷笑一声,翻开桌案上的一本账册:“这是从你们账房处寻来的,上面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日‘开炉’几个,进项多少;为购买‘炉子’花费多少,真当旁人看不懂吗?”   管事头上渗出颗颗汗珠,这账册竟然疏忽了,心中对两人更是惊惧,甚至顾不得害怕地问:“两位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是不是九嶷稽查院的人?”   就在这时,院子外头卷起了一阵风尘,苍楠神识敏锐,立刻觉察到来的不止数百人,大部分是身负修为的修士,还有几十位脚步滞重的普通人。   他冷哼一声,眼底染上一片黑雾,坐在堂上纹丝不动,冷冷注视着院门。   管事脸上浮出一丝喜色,方才事情不对时,他就已经放出信报传递消息,这会儿院主也应该来了,但上面坐着的那个年轻人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冷杀之气让他不敢妄动。   风停下来的时候,一大群人涌进了别院,为首的正是天衍宗派驻在九嶷的督使毕良正。   苍楠瞳孔骤缩,他不愿意看见的事实,仍然是扯开了遮羞布,无比丑陋地摆在了眼前。   跟在毕良正身侧的身着九嶷公服的官员领模样的人,正是稽查院副掌院,稽查院副掌院官居四品,安樾记得他的面孔,当初他和一众新任职官员从王叔手中接过授职文书时,安樾还在一旁观礼。   看到副掌院在督使身后亦步亦趋、点头哈腰的样子,安樾的拳头又捏紧了。九嶷的官场莫非真如这两天所闻所见,已经从根子上烂了?   “何人在此生事?” 毕良正远远就看到那个坐在厅前的人,觉得那人虽然一动不动,但目光和周身的威压仿佛如冰刃一般给人极为不安的感觉,而且他丝毫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他想不出在这九嶷国的范围内,怎会突然有这样的一号人物出现,心中不禁开始警觉。   “哪里来的野小子,胆敢冒充稽查院的人擅闯私宅,真当这九嶷王城是你自己家后院了!” 副掌院虽然觉得空气里一股冷冽之气,但他一贯认知里,督使就是整个九嶷城里修为最高的人,还是各府衙官员贵族眼中的大红人,平时他还巴结不上,这次有机会,那还不好好表现一下。   毕良正心中惊疑,止住副掌院的叫嚣,带着试探的口吻问:“阁下是否认得本使?这里是本使的私院,不知阁下无故闯入,还打伤了我院中的护卫,到底意欲何为?” 他越看堂上坐着的人越发心中有不祥之感,但他不敢再想。   “何止是认得,” 苍楠寒声道,看着这个相貌还是那样忠义伟正的伪君子,突然感到极大的失望,一声厉喝:“毕良正,你在九嶷国都干了些什么?”   毕良正被这一声喝斥一惊,一瞬间觉得面前的人似乎与某人重合在一起,几乎要腿软跪下,但他强压着内心的不安,尽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说:“阁下既不愿告知真实来历身份,就休要怪本使请九嶷的官府秉公执法了。 ”   “毕督使当真是在红尘富贵里迷了眼,都忘记自己的根本了吗?” 又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这声音深厚澎湃,发声之人修为之高可想而知 。   毕良正脸色一变,转向来人,一个目光精深的老者领着一队人走进了院子,他身后十数人一色雪青云纹道服,身佩长剑,这一队人走动之处,灵气隐隐萦绕,豁然一个个都是修为精湛的宗门弟子。   安樾看到来的人,也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来人正是天奚峰的简竹长老和峰中弟子,只是他们是如何得知消息过来,而苍楠又是何时通知他们的,他竟然全然不知。   果然看到来人,毕良正原本还能维持的镇定一下子垮了,脸色刹那间惨白,两股开始发颤几乎站立不稳。   简竹和他带来的弟子径直越过毕良正,走到苍楠的面前,众人恭恭敬敬行礼:“宗主。”   宗主!   毕良正内心的惊疑终于得到证实,他腿一软,直接扑通跪到地上。   苍楠取下易容,一张浓烈艳绝的面孔显现在众人面前。   “岚日仙尊,” “竟然是岚日仙尊” 的声音在下面响成一片,无论是原本困在地上的护院,还是毕良正带来的修士,还是或跪、或站在院中是每一个人,莫不被岚日仙尊这个惊人的名字震在当场。   方才还嚣张的副掌院看到居然是天衍宗的宗主亲自来了,惊惧同时还想偷偷溜走,早被天奚峰弟子拔剑制住。   苍楠没有管副掌院的小动作,从座上站起身,走到毕良正面前,看着这个已经软在地上的天衍宗败类,心中又是厌恶又是可悲:“方才圣子问的九嶷国的少年男女被关在何处 ,你是自己说还是等我找出来?”   圣子?这下在场的人又惊了,特别是九嶷国的人,副掌院更是如梦初醒,这才把视线落到方才一直忽视的安樾身上。   安樾亦取下易容,在场的人又是一番惊叹,而跪在地上的九嶷人更是惯性驱使,对安樾伏拜不止。“圣子救命,圣子饶恕” 的声音不绝于耳。   毕良正还企图再垂死挣扎一下,简竹自袖中取出一卷长卷,双手奉上:“宗主,已查明毕良正犯下的多项违背宗规的罪行,包括在九嶷以强买强卖的手段占有多处楼院宅产,从九嶷送往天衍宗的贡物中克扣中饱私囊,豢养私兵,私设牢狱……桩桩件件,皆有实据。”   简竹每念一项,毕良正就颤抖一下,到最后汗湿夹背,全身抖动如筛糠,哪里还再能负隅顽抗,俯首认罪,让同样抖得不行的管事带天奚峰弟子去打开密室。   安樾对苍楠说他跟着去看一下,苍楠点头默许。   这一次九嶷之行,以雷霆之击,将督使毕良正的罪行全面揭露,而如何将多年盘踞势力的连根拔起,则是后面再考虑的事情。   毕良正和他手下一帮走狗,连同今日在场的副掌院等人,全部都被关押在别院内,由简竹带领天奚峰弟子看管,等待宗主的进一步指令。院外设下结界,一滴水泼不出去,一只苍蝇也飞不进来。   安樾从密室返回之时,眼睛红红的,他所见的已经超出了原本的想象,他甚至想不通,在这别院里也有九嶷人,他们怎么就能与毕良正的走狗一起,以如此残忍的手段对待那些可怜的少年人,是的,他们有些甚至还只是孩子。   尽管将罪魁祸首已经缉拿,但安樾的心中的沉重一点都没有减轻,他实在是没有想到,九嶷的官府也已经腐败至此,难道真的就是修为所限,王叔对于这样的官场无能为力,对督使的恶行无法制止吗?他甚至恨不得马上去王宫向王叔当面询问。   如若王叔对这样的情况并不完全知晓,他更要去提醒和警示,九嶷官场需要一次彻底的清洗荡涤。   好在苍楠已经干净利落地将督使缉拿,两人勠力同心下,将这一切的罪恶清洗干净后,九嶷和天衍宗就会回归正轨,困扰两邦的长久的难题也能逐一解决。   --------------------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了,开始了吗?   感谢在2022-02-26 22:16:23~2022-02-28 22:2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争执   当夜月圆如镜,月华如水,洒下的清辉仿佛暂时将世间的罪恶都清洗掉了。   白天乌压压满了人的院子此时安详宁静,安樾站在廊下,静静望着坐在高处房顶屋脊上的苍楠。他在那里已经坐了许久,一动不动,黑色身影与屋脊融在一起,仿佛也成了屋脊的一部分。   安樾吸纳灵力跃上房顶,往苍楠走过去。苍楠甚至动都没有动。   苍楠极少有这样静默的时候,安樾已经见惯了他对自己的温和的笑,而几乎忘记了,苍楠不笑的时候,他的眼神是极其冰冷的,望过来时,有瞬间被冰冻的感觉。   安樾一下子对上苍楠的便是这样的目光。   苍楠似乎走了神,停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安樾,他的眼中立刻带上了温度,向安樾伸手,一股力道轻巧地将安樾拉近,让安樾坐在了自己身边。   安樾懂得他的沉默是对自己失察的不满,也是对宗门出现如此败类的恼恨加惭愧。他往苍楠身上靠过去,对方的手抽出来,揽住了他的肩,安樾微微闭目,轻轻呼吸带着身边人馨香的空气。   静静坐了一会儿,安樾轻声道:“这不怪你,都会过去的。”   苍楠没有回答,手上紧了紧,半晌才说:“那些人怎么样?”声音里却听不出情绪。   安樾知道他问的是解救出来的那些少年人,心中又难过起来,声音也有些发颤:“不是太好,我想禀报王叔,他们需要救治。”   “我已让简长老将带来的一些灵药先给他们服用……”苍楠道。   “除了身体,可能更被摧残的是内心。” 安樾叹了一口气:“简长老来的真及时啊,夫君你什么时候叫他们过来的?”   “其实还在即位典礼之前,我就命简长老带人秘密潜入了九嶷王城,暗中查访毕良正的事情,同时搜集证据,也是在昨晚我得到了他确切的反馈,让我不得不接受天衍宗确实出了这样的败类的事实……” 苍楠低低地说,安樾能感觉到他声音中的沉重。   他挽着苍楠的双臂用力紧了紧,给予安慰,虽然知道这样的安慰大概很苍白。   “夫君,接下来呢?” 他又问:“关起来的这些人,如何处置?”   苍楠这才第一次将头偏过来看安樾,眼中有一丝令安樾感到些许陌生的说不上来的意味,安樾有点不安,然后就听到苍楠温和地问:“樾儿你想怎样?”   安樾心头一松,暗忖自己方才太过敏感,苍楠不是一如即往地重视他吗?他便将萦绕在心头的话说出来:“督使既然触犯了九嶷的国法,自然就当依律审问惩治,所有与他勾结、贪赃枉法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一律严惩绝不姑息。还要借此机会将九嶷和天衍宗的所有污垢肃清,还这世间一个朗朗乾坤。 ”   “夫君,明日我们就去九嶷王宫,将毕良正的罪行和这边发生的事情告知王叔,移交罪犯,鉴于兹事体大,涉及人多,王叔定会亲自坐镇,着刑律院、御史台等共同会审,惩恶扬善,向国民和天下传递九嶷国肃清流毒的决心,给九嶷国民还有那些被摧残的少年们一个交代。”   安樾慷慨激昂地说完,心中的郁结悲愤似乎也可以籍此得到纾解,将督使的罪恶与天衍宗厘清,后面再让王叔同意放弃对苍楠的计划,让两边的关系得到缓解并进入正常就顺理成章了。   想到此节,安樾的神情轻松许多,嘴角微微勾起,过了半晌才发现有点不太对劲,苍楠怎么一直没有回答他。   他转过头,正对上苍楠看着他的眼睛,苍楠欲言又止。   安樾心中又隐隐不安,但仍轻轻一笑:“夫君,怎么了?” 见苍楠看着他不言语,又说:“你我早已一体同心,夫君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我说。”   苍楠终于不再犹豫,看着安樾一字一句说:“此事不能惊动九嶷王室,更不能告知你的王叔。”   安樾神色一僵:“为何?”   苍楠转过头去,声音已经变得冷清而不容置疑:“天衍宗数百年声名卓著,美誉遐迩,不能因为一个人坏了名声。”   不等安樾答话,他兀自说道:“天衍宗毕良正一干人我自会带回去依宗规处置,其他凡是牵扯进来的,都不能叫他们开口……九嶷这边,我会以督使调换为由,让简长老暂代督使一职过渡,待日后事情处理完毕再行安排。”   安樾惊愕:“不能开口?你的意思,要将今日在场的除了天衍宗之外的人灭口?”他猛地联想起在孤岛之时,苍楠对挡道的火烈鸟群毫不留情的屠戮,心中升起一阵寒意。   他急切道:“今天关起来那么多人,里边还有九嶷人,虽然在此事中助纣为虐,但罪不至死;还有稽查院副掌院和他的属下,若不明不白地死了,难道王叔不会起疑不予追究?还有那一群亟待救治的受害人,他们也不是全不知情,还有云枝,她也知道督使……难道,你都要杀了?” 安樾挽着苍楠手臂的手不由松了,整个人往后缩了半尺。   苍楠眉头一拧,看着脸色陡变的安樾片刻,突然轻嗤笑出一声:“樾儿,你在想什么?你以为你的夫君,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   “可……” 安樾疑惑道。   “你忘记了你的夫君如今是何修为,令这些人不记得一些事情,并不是什么难事,也不会要了他们的命,再说,这些人都是罪有应得。” 苍楠语气十分平静,“至于那些少年,忘记这些经历对他们来说或许是好事,而云枝,樾儿你是不是太过紧张,云枝并不在这里。 ”   以苍楠如今的大乘功力,自然是可以做到他所说的,但由此也必然对受术人的心智造成不可恢复的损伤。但归根结底,这样掩盖真相混淆视听,曾经作恶的人如何能得到应有的惩罚,而无中意卷入的人又何其无辜?   “可是夫君,天下之大如何能堵得住悠悠众口,粉饰太平并不能真正保住天衍宗的声誉美名,反而正视问题,刮骨疗毒才会令天下信服啊。” 安樾试图规劝。   “樾儿你太单纯了,如今天衍宗虽然仍位居修真界第一宗门,但实际上地位岌岌可危,盼着我们出错的不少,而师尊现在又是那个样子,我自担任宗主以来,日日如履薄冰,唯恐天衍宗数百年宗业毁于我手,樾儿,你难道就一点都不体恤我,理解我?” 苍楠的声音到后面,已经带上了一丝责备。   安樾愕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肺腑之言,被苍楠当做不体恤不理解。他不禁申辩道:“夫君,我自然是理解你的,也深知你不易,但是对作恶之人轻易放过,对无辜之人又不分青红皂白地殃及,法度、道义这些都统统不顾,这难道就是你行事的标准?”   苍楠眯起眼,带着略为讶异和着恼的神情,一贯温驯听话,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的小道侣,今日为何如此不懂事?不但干涉宗门事务,甚至还拿什么道义来指责他?   他看了安樾一会儿,冷冷说道:“我苍楠行事从不管什么标准,我就是标准。”   安樾难以置信,他一贯认知的苍楠虽然清高孤傲,但本质上品性高洁,心怀宽广,绝不是这样不分是非,只手遮天的人,面对苍楠的突然冷下来的面孔,他不禁激言道:“那我呢?我也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难道夫君也要对付我,封住我的口吗?”   这一句果然令苍楠脸色骤变,仿佛被噎住了一般,怒气如黑雾一样染上双眼,半晌他一字一顿说:“樾儿,莫要仗着我的宠爱对宗门事务指手画脚,更莫要逾越了你的本份。”说完,竟然径直起身,拂袖而去,将安樾一个人留在屋顶。   安樾愣在当场,“本份”二字如针扎一般让他倍觉难堪,什么是本份?不分是非只依附于他苍楠是本份?丧失自我对他的话绝对服从是本份?雌伏他身下只做他的一个玩物是本份?   还有指责他指手画脚,如果只是天衍宗内部的事情他自然不会过问,但如今事情都发生在九嶷,他作为九嶷的圣子,怎能视而不见!   望着自己被月光投射在瓦棱上的孤单身影,安樾突然觉得有些讽刺,如此月下美景良辰,若在往日两人必是缠缠绵绵你侬我侬,今日却为宗务国事争执不欢而散。   又默默坐了一阵,苍楠并没有回来不知去了何处,安樾回想他一直以来对自己的温柔宠爱,心中又莫名柔软了下来,事关宗门声誉,苍楠有些失去理智也情有可原,自己刚才也过于急切口不择言,他本就心烦,自己偏拿话去激他,他生气也不奇怪,不免又为刚刚一时的冲动而生出些许悔意。   他也独自气闷了一回,若苍楠执意如此行事,他又该怎么办?   苍楠只是不希望此事传扬出去,并非要包庇恶人,而督使的罪行揭露,原本是一个极好的表明天衍宗态度的契机,可以籍此树立九嶷王室对苍楠,对天衍宗的信心。相反,如果含糊掩饰过去,则定会进一步加大两邦的嫌隙。那时候无论是再请苍楠协助九嶷重启洗灵阵,抑或是令王叔接受苍楠协助九嶷,都不是那么容易了。   其实,他所想的无非是好人被保护,恶人被惩罚,九嶷和天衍都能海晏河清,福祉绵长。   安樾转念一想,其实只要九嶷王室了解了天衍宗的实际立场和扫涤流毒的决心,为九嶷的利益考虑,完全可以配合天衍宗进行秘密的肃清行动,这样就不必大张旗鼓,把影响控制在极小的范围,达到既肃清吏治、又不损坏天衍宗声誉的目的。   这其中的关键就是王叔,王叔虽然因为上次自己的忤逆虽有些生气,但也一向是最关心和疼爱自己的,上次时间仓促没有能说服,这一次他定能澄清厉害关系,让王叔回心转意。   突然的新思路让他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又昂扬起来,事不宜迟,他现在就去找王叔。 第57章 颠覆   安樾问了几名巡视的天奚峰弟子,都说没有见到宗主,安樾心想此时苍楠尚未冷静,压根不会同他一起去见王叔,甚至可能不同意自己去见,不如单独行动,把王室那边的障碍扫除,道路铺平,拿成果回来给他,给他一个惊喜,再稍稍哄一哄,担心的事情不存在了,苍楠自然也不会再固执己见。   因为宗主道侣的身份,自然也没有人拦着他离开别院,在院外安樾遇到了了结界的阻挡,与苍楠的血契相连令他轻易地通过结界,来到了九嶷王城的西门外。   安樾不欲自己圣子的身份引起骚动,他用斗蓬的大帽遮住了半边脸,向守门官兵出示了通行令牌,那是具有最高通行和调配权限,代表直接听命于九嶷王的无影令。官兵不敢怠慢,更不敢过问其身份,赶紧放行,还准备了一匹骏马供其驱策。   安樾跨上马,往九嶷王宫疾驰而去。   ……   后半夜的王宫十分安静,巡逻的侍卫穿行在宫苑内,仿佛与过去安樾在王宫待过的无数个夜晚没有什么不同,但安樾总觉得有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隐隐感觉到暗夜里似乎有灵息涌动,而且不是一个人的,更像是数百名修士在黑暗中蛰伏待命。   安樾在进入王宫后便隐入暗处,吐纳灵力隐匿身形前行,对王宫布局的熟悉令他很容易就避开了巡视的路线和前面察觉到的不明人群,很快便来到皇宫中部的一座并不太大的偏殿前。   这里是集贤殿,原本是大臣们上朝前后等待休憩的地方,百礼骞接任宰丞后,将其作为非正式办公的场所,以前安樾也经常跟随他从旁观察和学习处理政务,所以熟门熟路。百礼骞勤勉,虽然自己并不在王宫内居住,但常常因为处理政务直到深夜,十日内倒有八日歇在宫内。   果然集贤殿的灯是亮的,在殿前巡逻的侍卫明显比平常要多,安樾还是避开大门,从旁侧越墙而入,今日他本就打算私会王叔,大家并不需要知道圣子今晚回来过王宫。   从紧闭的大门里传入耳朵的声音让安樾止住了前去敲门的脚步,因为他听出里边有两人,其实里边的声音并不大,但安樾现在的五感敏锐已经能够令他毫不费力地听清两人的说话。   但让他惊愕的是,里边的人除了王叔,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另一人是九嶷王。   这是极不寻常的,除非紧急和重大的事情,九嶷王不可能在这么晚的时候还在集贤殿与王叔商议政务。   安樾动作轻灵地起身落在偏殿的屋顶,悄无声息地揭开一片瓦,屋内的光透出来,他看到殿中的两人,正是王叔百礼骞和九嶷王。   “王城内的灵力异常涌动可查清缘故?” 九嶷王问。   “这几日监控王城灵力变化的风灵盘屡屡显示东城区灵力波动异常,虽然东城区修士不少,但一向平稳,这次如此反常说明有修为强大的修士在九嶷王城频频活动。”   “修为强大,难道又是毕良正在暗中搞事?”   “看起来不像,毕良正修为不过金丹,且近期并无大的动作,造不成如此大的波动,不过我派出的密探深今日傍晚时分,得到了一个不寻常的消息。”   “毕良正巳时从从西城门出了城,至今未返回;而几乎同时稽查院接到密报,副掌院带人也出了西城门,怪异的是,副掌院没有依据规程记录出外务的内容,之后也没有往稽查院传回任何消息,不知这两者是否有牵连。”   “加派人手,迅速查明原委。”   “是。”   安樾听着他们的对话,显然说的便是城西外别院之事,他们至今未查到别院,应当是苍楠的结界中的障眼之术令修为一般的九嶷官役找不到地方。   这也不用着急,等王上离去他再进去告知,王叔自然也就知道事情的原委了。   又听到九嶷王问百礼骞:“圣子那边如何?天衍宗宗主已入大乘,他还在等什么?”语气中似有不满。   听到谈及自己,安樾莫名地精神一紧,更加专注他们的谈话。   百里骞先是一顿,随即语气平缓地说道:“臣弟上月在仙都城见到圣子时已交代过此事,圣子极得天衍宗宗主宠爱,想来完成此事并无太大困难,三副引药下去,当可成事,只待寻找合适的时机便可动手。”   九嶷王的语气稍缓:“如此便容他几日,你再亲去仙都城一趟,嘱他十日之内必须行动。若事成皆好说,万一失败,这颗卒子,便只能弃了。”   屋顶上的安樾听了一震:卒子,弃了?这是在说他?   百礼骞静默了好一会儿,说道:“圣子是臣弟一手带大,这孩子心性坚定,我相信任何时候他都会将九嶷国摆在首位,定不会辜负王兄的期望。”   九嶷王轻轻哼了一声,又问:“飞龙舰队在天衍宗那边都准备妥当?十日之后的行动能不能保证万无一失?那个王五的替换之人可已到位?”   突然提到舰队和王五让安樾大感意外,不禁更加凝神静听。   “留守技师个个都是元婴以上的死士,自入天衍宗之后以药物封禁灵力如九嶷普通人一般。目前来看,天衍宗并未对留守技师身份产生怀疑,故而臣弟猜测王五的死另有其因,替换的人昨日已到达。”   “释灵丹已送至仙都城据点,不日当交至舰队头领手中,只要圣子那边事成,技师服下释灵丹,一个时辰之内便可恢复灵力修为启动舟舰,而届时九嶷的大军也将到达天衍宗,里应外合,定可一举将天衍宗夷为平地。”   这一番话让安樾越听越心惊,什么时候九嶷国要灭掉天衍宗?一直以来告诉他的任务不是夺取苍楠的修为,然后重新启动洗灵阵吗?   难道他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他所以为的与天衍宗联姻的意图一直都是假的?而自始至终,王叔和九嶷王最终的目的都是天衍宗?而他不过只是行动的第一步,早在迎亲舰队进入天衍宗之时,这个计划就已经暗暗地在进行了?   这巨大的意外令安樾惊骇地无以复加,不但因为这计划可怕和阴毒,更因为他十多年来一直勤勉用心地深入这个计划中而对它的最终目的毫无所知。   安樾身体微微发抖,冒出阵阵冷汗,他一会儿想到若非与苍楠彼此相爱,说不定此时他已经夺取了苍楠的修为,令他不但遭受修为减损,更是要他宗毁人亡;一会儿又想到那天自己苦苦向王叔陈情想要争取九嶷和天衍宗的和平,王叔置若罔闻,原来是早就存了要让天衍宗灰飞烟灭的决心。他脑中混乱地想着,思绪都有些紊乱,牙齿都不禁微微颤抖。   而在下面,九嶷王继续说道:“此事成败,圣子是关键的一环,先前担心计划过早泄露露出破绽向他隐瞒,此时应当告知他我们的安排,也让他早早做好准备,以免关键时候掉了链子。”   百礼骞犹豫了一下,回答“是”,忽然他的声音变得冷酷:“王兄的顾虑臣弟也并非没有考虑,他能依照计划行事固然好;不然只能以傀儡丹控其心智逼他就范……只要他听话,便还是九嶷国人人尊崇的圣子;他若悖逆妄为,叛了九嶷国,那便也只好与岚日仙尊一同埋葬…… ”   听到这里,安樾浑身变得冰凉,傀儡丹亦是天书上所列的药方之一,是提炼引药时额外引出的一个配方,九嶷仙尊在书中提示此药控人心智,伤害不可逆转,列为不可轻试的禁药,却没有想到竟然被制了出来。   所以他十几年来尊重敬爱的王叔,从头到尾不过只是将他当一个工具,所有的嘘寒问暖悉心教导,只是为了物尽其用,而一旦他不好用了,便能够随时抛弃,甚至不惜将他变成傀儡。   九嶷王似默认了百礼骞的话,又叹了一声道:“如今洗灵阵已经几近枯涸,圣子就算取了岚日仙尊的全部修为悉数投入也未见得能重启,我担心琉月族的秘密也即将大白于天下,与其等着被他人鱼肉,只有先下手为强……”   “王兄所言极是,”百礼骞答道,“只要一举拿下天下第一的天衍宗 ,这整个修真界再无人敢对琉月族有半点微辞,更何况天衍宗几百年来作威作福,此时也到了他们该付出代价的时候。”   “关于引药的替代丹药,也要加快研制,琉月族与其寄希望于洗灵阵,不如研究这转换之法……”   后面的话安樾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这一切极大地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变了样,所有的事情都面目全非,安樾忽然从内心涌起一阵恶心和巨大的愤怒,他眼前发黑,身体颤抖,手上撑着的屋瓦滑动,发出一声刮擦声响。   “谁?” 听到声音的百礼骞尚未来得及找到声音的来源,就被门外一阵慌乱的喊声惊动了。他和九嶷王大惊,抢步去拉开殿门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安樾的下方殿间的巷道内,一道快到几乎看不见的黑影一闪而过,而后面更有一大团身影跟随,“抓刺客,抓刺客” 声音此起彼伏,更多的侍卫冲出来往这边聚集,灯火燃起,杂乱的脚步声踩踏在王宫的砖石地面上 。   安樾脸色惨白,脑中如炸裂,耳边如雷鸣,他茫然地看着下面奔跑的侍卫,甚至都想不到要动一动,在那一瞬间,愤慨之后紧接而来的空落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几十年的日子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和侍卫,他觉得就这样被看到,被抓到,被杀掉也不过如此。   就在下面有人朝向他喊:“刺客在屋顶”、“快抓刺客”、“别让他跑了” 时,安樾的嘴被人从后面捂住,整个人也随之一轻,后背靠上一个坚实的胸膛,还在他木然不知所谓时,就被身后的人抱着飞跃起来,宫墙和大殿的屋顶在眼前“飕飕”闪过,不多时便出了王宫,眼前出现大片的瓦舍和纵横的街道,安樾模模糊糊地觉得这应该是宫苑外的王城。   鼻尖传来一阵熟悉的馨香,他迷迷糊糊地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夫君” ,便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 第58章 漩涡   苍楠直到疾速奔出数十里,让冷夜的风呼呼吹了一个时辰,才渐渐冷静下来,出来时憋着的一股闷气也渐渐消了。   脑中原本不停翻涌的安樾的质问面容渐渐被他的治愈一般的笑容所替代,苍楠忽然惊到自己刚刚是对樾儿发了脾气,他的樾儿,他放在心尖上的樾儿,怎么竟然就对他发了脾气。   苍楠暗骂自己一声“混蛋”,立刻就想要返回去将爱人搂进怀中安抚他,亲吻他跟他说对不起。   可是没有奔几步他的脚步又迟缓了。   他心中知道自己如此处理不能说是公正无私,但他现在既然承担着整个天衍宗的担子,就不能不凡事从天衍宗的利益出发,有些非常规之举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他苍楠从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樾儿心思简单,心性良善,自然是不知道这国家宗派之间的阴险争斗不择手段,让他理解实在是强人所难。方才自己就不该将这些安排一五一十地跟他说,让他担惊受怕,更让两人之间白白生出嫌隙。   他其实并不需要他懂得理解,他只需要一个被他保护的,安心享受他的宠爱和他提供的舒适生活的小道侣就好,能让他每天看着抱着亲着就十分满足,就像之前的每一天一样。而那些复杂事情,真的不需要他来考虑。   他叹了一口气,虽然两人发生了争执,但他相信樾儿是绝对不会真正去做忤逆他的事情,说不定此刻正独自一人暗暗哭泣,急需自己的抚慰。   所以当他回到别院,被告知安樾已经离开,从结界中留下的痕迹追寻到他所去的方向正是九嶷王宫时,他先前已经平息的火气又“腾” 地一下起来。樾儿,终究还是被他惯坏了。   他眸色一冷,二话不说转往九嶷王宫。   *   呼唤的声音自遥远的天边而来,直到在他脑中渐渐变得清晰,鼻尖仍然萦绕着他熟悉的味道,安樾缓缓地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是那张已经刻在他骨子里的百看不厌的俊美的脸,只是一瞬,安樾觉得苍楠眼中的关切紧张刹那间被清冷所代替,声音也好像刻意压制着透出冷漠。   “醒了?” 苍楠坐在他身边淡淡道,伸手将床榻边小几上的一个杯盏拿过来送到他嘴边,动作倒还是轻柔,语气却是清冷:“把药喝了。”   安樾自榻上坐起,屈起双腿双臂慢慢环住自己,他看了看那碗黑色浓稠的药汁,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苍楠等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变差,但忍住没有强逼,最后他将药碗放回案几上,盯着安樾,牙槽咬了咬问:“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安樾脑中仍然有些混乱,他将视线从苍楠脸上移开,盯着自己的双腿,他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半晌他喉咙里轻轻咕哝出一声“没有”。   “你不是要去跟你的王叔告密?既然已经回到九嶷王宫,为什么又要躲在屋顶上,九嶷王宫里,集结了一大批修士,虽然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家伙,但是显然是有什么动作,你的王叔,到底想干什么……”   苍楠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但安樾只是看着自己的脚,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看他,只是沉默。   半晌,耳畔听到苍楠深吸一口气的声音,然后听到他说:“你昏睡了一日,飞舟马上就到天衍宗,你最好在这段时间内想清楚,给我一个解释……樾儿,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心。” 说完“砰” 的一声甩上门,又剩下安樾一个人。   直到门关上,安樾才抬起头,看到自己果然是在飞舟的船舱内。   飞舟,他猛然想起百礼骞提到的派驻在天衍宗的假冒九嶷技师的修士,飞龙战舰威力非同小可,十艘如果一齐转向对准天衍宗,他所说的将天衍宗夷为平地并非不可能。   安樾一惊,立刻从榻上起身,抢到门口,发现门已经从外面锁上拉不开,他的手在门框上滑落,颓然后退,他这是要做什么,去警示苍楠,告诉他九嶷的计划,甚至和盘托出他自己原本也是这计划里边的一环吗?然后告诉他自己其实并不全然知情,苍楠能相信吗?   而万一他真这样做了,那不就真成了百礼骞口中所说的悖逆妄为,背叛九嶷国了吗?虽然他心中已经不再愿意将百礼骞看做尊敬的长辈,但九嶷的国民是无辜的,而一但苍楠认定九嶷与天衍宗为敌,以天衍宗和苍楠的实力,要把九嶷变成人间炼狱简直也不费吹灰之力。   安樾的头又剧烈地疼起来,他颓然蜷缩在床榻一角,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生平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孤立无援,也是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两难境地。他抱着自己,直到双肩耸动 ,无声地哭泣起来。   可是,心底却有一个明确的声音在告诉他:无论如何,一定要阻止九嶷和天衍宗之间的战争,天衍宗不能灭,九嶷国也不能消亡。   他抹了抹眼泪,让自己沉静下来,开始认真思索他可以做的事情。   九嶷王说过行动是在十日之后,那也就是说他还有数天的时间来挽回局面,飞舟舰队的人目前只是在待命,九嶷与天衍宗间的距离导致消息传递不会那么及时,只要他以九嶷王的名义夺了这些修士的战舰操控权,将他们调回九嶷,失去了内应的九嶷王和百礼骞定然不敢再贸然行动。   之后,他再找机会向九嶷澄清这一切,并促成苍楠修复重启洗灵阵,给予九嶷实实在在的保护,减轻对九嶷国的岁贡的压力,再没有了底牌的九嶷王也只能接受这一结果。   退一万步,就算九嶷王不愿意,既然他们已经抛弃了自己,他安樾也不必再对九嶷王和百礼骞效忠,为九嶷人民和琉月族人计,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可以借助苍楠的力量免去九嶷王,另择贤王护佑族人……   渐渐厘清思路,安樾终于站起身,眼神变得坚定,神色也平静下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来到门口,对着外面说:“开门,我要见宗主。”   *   “这才对了嘛。” 看到安樾主动来认错,早就等得心焦的苍楠立刻顺水推舟,将人拥在怀中,好像曾经的珍宝失而复得,脸上虽然还挂着刻意的冷淡,眼中的欣悦却难以掩饰,嘴角也不自觉勾起来。   “你知道你有多磨人?” 苍楠将预备从他腿上滑下的安樾控在怀中,抵在他的额头轻声说:“宝贝,不要再违逆我,也不要再惹我生气了好不好,你知道当我听到你跑回九嶷王宫时,我有多恼火吗……看到你不理我,我又有多难受……”   “我知道你并没有声张,也没有告诉百礼骞任何事情,你心里有我……只是,以后任何的动作,都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无需操心,只要乖乖地做我的樾儿就好……”   安樾低低地回应:“好。”   沉浸在重新得到了人的喜悦中的苍楠并没有注意到安樾脸上僵硬的笑容并不达眼底,事情皆如他所愿也令他身心松弛,还在议事的主舱内,就按捺不住地圈住安樾求欢。   雨点般的亲吻落在安樾身上,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让他感到刺冷,他轻轻抚摸苍楠的头发,默默承受着苍楠的索取,心中喟叹,在苍楠看来,这整个事情不过是爱侣之间的小插曲,但安樾身体上的刺激掩盖不住内心隐忧,他隐隐感到有暴风雨即将袭来的那种孕育着危机的沉重。   *   这一次岚日仙尊的出行虽然成效显著,却来去都十分低调,无论是安樾和苍楠所在的主舟,还是押解着包括毕良正在内的数百人的副舟上,守卫和巡视的天奚峰弟子都静默不语,第二日清晨时分,两舟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天衍宗外宗门。   安樾从苍楠处得知,简竹长老已经带着一半的天奚峰弟子留守在九嶷,那日在别院被抓的人仍然被关在院内地牢中等待进一步发落。少年都被转移到一处更隐秘的住所疗伤保护,具体何处苍楠并没有告诉他。   安樾没有再多问,那些人最后是何遭遇他也无暇再顾及,只有一点苍楠说的是对的,除了那些少年,里边没有一人是完全无辜的。而他眼前,则更有更加紧迫的事情。   甫一在天衍宗落地,岚日仙尊就被等候在飞船坞的天门峰弟子迎住,说玄清真人有重大事情需向宗主当面禀报,加上这一趟回来后的许多后续事宜,苍楠便直接去天门峰,他让安樾先行回问机海看看师尊,离开宗门多日,不知重光仙尊情况如何。   安樾走进偏院的时候,正在小火炉前盯着煎药的云枝见到他喜出望外,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就站起来,告诉他重光仙尊这几天情况都很好,她每一顿药都按照安樾的要求仔细看着,现在煎药的水平越来越好了。而宫驰道君说要去天衍宗一处较远的药峰采几味草药添在重光仙尊的汤药中,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安樾往院中环视一圈,问:“仙尊呢,尚未起身?”他打算向重光仙尊问过安之后便去九嶷技师所在处实施他的计划。   “早起来了,仙尊说今天早上有风,他要放风筝,我让他等会儿,煎好了药以后我就陪他去。这会儿应该在屋子里。”   风筝?安樾疑惑,抬脚走进屋子,过重光并没有在里面。   看到从屋里再出来的安樾的神情,云枝明白了,她诧异地说:“刚刚还在拿着风筝玩呢,叫我往药罐里少放水,说这样煎得快些。怎么眨眼功夫,人就不见了。”   安樾忽然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他立刻往院门外走去,云枝匆匆熄了火,紧跟在安樾身后出来 ,一边口中叭叭地说起重光仙尊这些时候的日常,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仙尊只是有几次提出要去藏经阁,我跟他说得等到圣子回来,仙尊就没有再坚持。有几次他自己跑到外院玩,但我都跟着,就今天早上没有看住。”   “风筝是怎么回事?”安樾脚步未停问。   “是前日司吉送来的,说给仙尊玩。” 云枝说。   安樾猛然顿住脚:“司吉?他特别说了给仙尊的?”   云枝:“嗯,我拿去给仙尊的时候,他可喜欢了,天天盼着刮风,就是前两天都没有风,放不起来,今天早上起风了他可开心了。”   安樾继续往前走,心中却生出疑虑,司吉虽然在外院帮忙,因他是宗门内人,关于重光仙尊心智退化的情况并未向他透露,照说他应该只知道仙尊在此修养,怎会做出送风筝的举动?   安樾:“云枝,你可有将仙尊的情况对外说?”   云枝连连摆手:“圣子你交代过,仙尊的情况不能跟任何人讲,我绝对没有对外透露半个字。” 顿了顿,她又补充:“对司吉也没有说。”   说话间,已经来到外院,一路都没有看到过重光的身影,安樾心中越发不安。   突然云枝快跑几步到海子边上,指着水面喊:“圣子你快来看,是风筝。”   安樾紧走上前看,果然一个鹞子风筝飘在水面上,连着风筝的线已经断了。   难道是重光仙尊跟着断了线的风筝追到此处,但是他人呢?   这个时候,司吉搬着一筐蔬菜从外院进来,看到安樾和云枝,赶紧打招呼:“公子,我听说你和宗主今天回来了,所以特地去弄了些新鲜的菜来……公子你怎么了?”   安樾犹豫了一下,问:“司吉,你可有看到重光仙尊?”   司吉:“老宗主吗?没有啊,倒是刚刚进问机海的时候,看到一个挺年轻的侍从匆匆往外走,面孔很是陌生,我还以为是哪个峰的来找宫驰道君呢,喊他也不答应。我顾着拿菜,就没有管了。”   “年轻侍从?” 安樾心中一惊,难道是易了容的重光仙尊?“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不知道啊,不过好像听他咕哝什么……莲华经?”   《莲华经》正是之前过重光从藏书阁带回的经书中的一本,安樾心中“咯噔”一下,莫非重光仙尊自己跑去了藏书阁?   他立刻吩咐:“司吉,你现在就去天门峰告知宗主,让他即刻去藏书阁一趟。云枝,你回去看看那几本经文……还有那个在不在?” 他用手指了指脸。   云枝会意,赶紧往回跑。司吉也赶紧放下菜筐,匆匆忙忙离去。   安樾吹了几声玉笛,正在附近的雪浪很快飞来,安樾跃上鸟背:“雪浪,快,藏书阁。”   *   在藏书阁三层禁区的楼梯口,并未见看守的弟子,令人疑窦丛生,安樾小心迈步上去,只站在大殿的入口,就一眼看到禁书区,那扇浮雕壁画的大门洞开着。   安樾心里“咯噔”一下,抢步奔进禁区,眼前所见让他大为惊骇,原本已经整理得差不多的书册又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桌上和书架间,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狂风肆虐。   他忍住内心强烈的不安,提高了声音喊:“仙尊,重光仙尊,你在里边吗?”   没有回应。   他脚步往前一迈,却差点被什么绊倒,低头一看,竟然是禁区守卫的弟子从桌下伸出的脚!安樾蹲下去看,这名弟子脸色乌青,显然是中了剧毒,倒在书台里侧,已经死了。书台挡住了他的身体只一双脚伸出来,所以安樾没有注意到。   安樾大惊,抬头又看到了另一名守卫弟子躺倒在一侧的楼梯上,他快步奔过去,这名弟子同样是死状凄惨。   安樾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重光仙尊,重光仙尊!” 他放声大喊,直到看见二层长廊上,一堆散乱堆积的书册后一片看上去眼熟的衣角。   安樾小心走近,越过堆积的书册,看到过重光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血染红了他的前襟,并且流到地板上一大片一大片,淹过旁边的书册,在血泊里浸染得血红。   这所有的血,都来自于插在过重光胸口的一把没入到柄的匕首!   安樾抑制住喉头的一丝腥甜,慢慢走到重光仙尊身边蹲下,那把匕首看起来十分眼熟,他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匕首的柄。   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匕首。   --------------------   作者有话要说:   仍然是不知道在哪里断章,所以两天一起发啦!   试着再吆喝一波:求收藏~求评论~ 第59章 牢狱   “砰”的一下大门撞击的声响让头脑一片空白的安樾猛地转回头。   然后,他看到了苍楠,站在廊道尽头,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震惊、难以置信,眸色几乎在瞬间赤红。他的身后,跟着虞子佩和一众天门峰弟子。   来不及思索的安樾慌忙起身,却见苍楠视线慢慢往下落到他的手臂,他这才发现,自己将那把匕首拔了出来,鲜红的血自亮得刺眼的刀刃上一滴滴滑落。仿佛被烫到一样,安樾手掌一松,匕首掉到地上。   “夫君,我……”   “让开!”一阵掌风将安樾整个扫到廊道一边,撞击的力道太大,安樾后背狠狠掼在栏杆上,要不是以玄铁铸就的栏杆十分结实,他绝对会被大力直接冲破栏杆,撞到楼下去。   安樾忍住背上剧烈的痛,看着苍楠身影一晃已抢到近前,他目眦尽裂,抱起已经完全没有气息的过重光,徒劳地去摁住他身体里已经流得半干的血,不停地催出灵力试图让重光仙尊起死复生……他不断地喊着“师尊,师尊” ,声音渐渐哽咽。   看到他跪在血泊中,衣服、手上都已经沾满了血,抱着过重光手足无措,浑身颤抖,安樾从方才的发懵中猛然惊醒过来,也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处于什么样的境况。   有弟子奔过来,手里托着一个袖箭筒一样的东西呈给苍楠:“宗主,杀死两名弟子的凶器找到了,就是这个袖箭,上面写的是‘九嶷造’。”   几乎埋首在重光仙尊身上的苍楠缓缓抬起头,没有去看那袖箭,而是将目光慢慢转向安樾。   这是安樾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痛苦、悲伤、失望、决绝和彻寒。唯独没有他熟悉的温和,安樾心中陡然一落,他似乎有直觉,如果他现在不说什么,不做什么,这样的目光将在他与苍楠之间横亘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将他们隔在如银河那般遥远的两端再也无法连上。他心中突然生出极大的恐惧,不由得颤声辩道:“不是我……哥哥,不是我……”   苍楠放平过重光的身体,从一旁捡起安樾落在地上的匕首,慢慢站起来,凝望片刻,这把匕首,他曾向安樾借用过。他周身寒气凝聚,仿如冰川覆盖山河,他的声音也仿佛自万年冰河中浸润而来:“安樾,我本来不信,谁知……你竟然真的是一条毒蛇……”   安樾喉咙干涩,他有点没有听明白苍楠的话:“哥哥,你说什么,我……我一进来就看到……看到仙尊倒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匕首会在仙尊身上。” 他语无伦次地说,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对,哥哥,我叫司吉去喊你,是司吉叫你来的对吧,如果是我害了仙尊,怎么可能让司吉去叫你来当面抓我……”   “你胡乱攀咬什么!” 站在苍楠身后侧的虞子佩抢上一步大声叱责:“你从一开始就是以奸细的身份进入天衍宗,你和九嶷的阴谋已全然被我们知晓,还有你一直隐藏的身份,我们是恐你逃跑才跟着灵鸟追踪到这里。谁知你却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残忍地将老宗主杀害! 你明明知道老宗主已经完全丧失了修为,安樾,你挑在这个只有你和老宗主能进来的地方暗下杀手,以为能够瞒天过海,你好歹毒啊!”   一连串的诘问令安樾越发震撼,他仓皇之间理不清头绪,只隐隐觉得自己落入了一个巨大的圈套里,对,是圈套!他大声地对苍楠喊:“哥哥,你不要相信他说的,这是一个圈套,有人陷害我……”   “你看看,这是什么!真是鸭子死了嘴还硬!” 虞子佩拿出两样东西,在安樾面前摇晃数下。   正是天书的下册和显影镜!   安樾脑袋“嗡”地一声,脸色巨变,他下意识地伸手扯掉身上的储物袋,去里边翻看天书,哪里还有!   “不用找了。”苍楠的声音自对面冷冷而来:“这本册子一直被你带在身边,我从未窥视,只怪我眼瞎,一直那么相信你。”   巨大震撼之下,安樾反而头脑瞬间冷静下来,他的储物袋一直都是带在身边,里边的东西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到了虞子佩手上,还有他的匕首,从来都没有离身,除非是有机会近身或接触他的贴身物品的人,难道竟然是——司吉?   对,他明明叫司吉去喊苍楠,他却没有去;还有司吉几次从天麓峰帮他取送衣物,在他身旁服侍他入浴,虽然他一时间难以相信司吉会背叛出卖他,但这已经再明显不过,安樾陡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朝苍楠大声喊:“哥哥,我是冤枉的,我要找司吉,你把司吉叫过来!”   然而,并没有谁理会他的话,苍楠从地板上抱起重光仙尊的身体,面目沉重,他没有再看安樾,缓缓转过身去,迈步之前他说:“带去牢房,关起来。” 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   在安樾无数次拍打铁牢的门后,牢房内看守的狱卒终于不耐烦地走过来一脚踢到门上:“拍拍拍,拍什么拍!老实点!”   “放我出去!我要见宗主,要见岚日仙尊!” 安樾已经喊不出,仍然坚持说。   “叫什么叫!吵了一天了,信不信我把你的嘴封上!” 狱卒骂骂咧咧。   他身旁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小声说:“他还是宗主道侣,是不是得客气点……”   “客气什么,你蠢啊!” 仿佛生怕安樾听不见一样,他还拔高了声音:“这个妖孽大家早看他不顺眼了,如今终于露出真面目,不但是九嶷国的奸细,还是杀害老宗主的凶手,什么宗主道侣,宗主恨不能扒他的皮,吃他的肉!”   “我不是凶手!我要见岚日仙尊,我要当面跟他解释。” 安樾抓着门栏喊道,他的嗓子已经嘶哑。   “啪”的一声,一根灵力鞭子从弟子手中甩出,重重抽在安樾的手上,他痛得倒嘶一口气松开手,十根白皙的手指背上立刻血印斑斑。   “还当自己是谁呢,想见宗主痴心妄想!” 狱卒凶神恶煞地说,被那个年长的连拉带劝不要动怒,并拉他去前面喝酒,这才骂骂咧咧地走开。   牢里再没有了声音,安樾一天也没有吃东西,他的力气也差不多耗尽,他踉跄退后,靠墙坐到地面的草堆上。   苍楠只是还沉浸在重光仙尊逝去的悲伤中,他了解自己,深爱自己,一定不会冤枉他,等苍楠冷静下来,他一定会来见他,听他好好说的,他没有杀害过重光,也没有做任何对不起苍楠和天衍宗的事情,苍楠只是暂时被蒙蔽,他连自己受一点点伤都会心疼,只要澄清了事实,苍楠不会怪他。还会同他一起找出真正杀害重光仙尊的凶手。   安樾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着。   他靠着墙壁,被饥饿和疲惫所包围,陷入迷迷糊糊时,听到隔壁牢房里敲击墙壁的声音:“圣子两天前还在九嶷城威风得很,没想到短短几日竟会跟老夫一样成了阶下囚。”   安樾辨认出了他的声音:“毕良正?”   “正是老夫,” 毕良正因为被认出还颇为激动,他隔着墙壁又说:“圣子跟了岚日仙尊多时,难道都不知仙尊是一个极其冷酷无情之人,老夫这次算是栽在他身上。”安樾听他语气中毫无悔改之意,这类渣滓他并不想多理会,于是闭目不听。   但毕良正或是往日被奉承久了,被关之后无人搭理,终于来了一个人还是九嶷圣子,令他倾吐之欲难以自抑,也不管隔壁有没有在听,兀自说下去:“我真有点奇怪,我向岚日仙尊揭发你的身份,原本想博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谁知他全然不信……怎么隔日又信了?”他顿了顿:“他们说你杀了重光仙尊,这是真的?”   “圣子,你也不必觉得冤屈,要怪就怪你们计划不周,时运不济,就像我一样,什么都太顺,就忘记了潜在的风险……你说你们九嶷国这么大个秘密,几百年都藏得好好的,怎么就给泄露了呢,到底是人心贪婪啊。”   虽然安樾不想听,但对方的声音一直不停地传过来,口口声声批判九嶷官场贪婪,似乎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最贪婪的败类。   但他说到的秘密让安樾心头一震,这么说,苍楠并没有因为这个阶下囚的一面之词就轻易怀疑自己,而确是在看了天书的内容之后,以为自己想要害他才对他转变的。那么只要有机会能与他面对面解释,一定就能消除与两人之间的误解。   他更迫切地想见到苍楠了。   那头毕良正还在喋喋不休:“传说几百年前修真界存在一个琉月族,族人皆是炉鼎之体,用之修为便能一日飞升,人人都只当是传说,谁知道竟然存续到了今日,你们九嶷便是琉月一族吧,这个秘密一旦公之于众,那可真是一块大肥肉啊。”   “可惜我领悟得太晚,找来的那些炉鼎之体也是残缺不全,没有好大的效果,以致我迟迟不能确认。如今看来,只有圣子才是那传说中的极品至臻的炉鼎之体,这才让岚日仙尊的修为一日飞升啊。” 毕良正发出羡慕的声音,甚至哈肆一声,似乎口水都流出来。   这头的安樾捂住耳朵,一阵恶心。   “不过这岚日仙尊也是奇怪,舍得将你这么好的炉鼎扔进牢里不闻不问,怎么也得洗得干干净净从早……干到晚吧……” 他的言语越发不堪入耳,连声音都变得**起来。   安樾血气上涌,恨不得捅穿牢房的墙壁一脚踢爆这个渣滓的头,但他刚进来的时候就发现此处不知做了什么设置,牢狱内没有一丝灵气,他无法运用心法调用灵力,倒真的如一个凡人一般了。   大概也是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毕良正停了一下,忽然又说道:“圣子我有一良策……只要圣子献身于我,助我修为突破,我便带圣子破出这牢狱,甚至可以夺了岚日仙尊的位子,到时候圣子仍然是风风光光的宗主夫人,圣子美貌非凡,我定会把你当做心肝一样疼……”   “呸!你也配!” 忍无可忍的安樾一口啐出,都没有察觉到嘴里已经咬出血来。   这时,嘈杂的脚步声从中间的走廊传来,两个身着高阶道服的弟子来到安樾所在的牢房门口,先前那两个狱卒跟在后面。   “门打开。” 弟子说。   安樾心头一松,他一下子奔到牢门前,颇为急切问:“是岚日仙尊答应见我了吗?”   牢门打开,那两个弟子面无表情,只冷冷地说:“请吧。” 第60章 骗子   还没有走出牢狱,安樾就被蒙上眼睛,手上被灵力套索捆住拉着前行,直到出来后,安樾才能收聚起一点灵力,带他出来的两人没有说话,他心中隐忧,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一人回答:“到了就知道。” 之后无论安樾怎样询问都不再发声 。他忽然有并非去见苍楠的不好预感。   安樾试着对抗手腕上捆缚的力道,如果他专心运功,应当可以挣脱这套索找机会逃走,但是他不想就这样逃了,那样就更加坐实了自己莫须有的罪名,而且,他相信只要等到苍楠愿意见自己,听他述说,就一定会明白自己是冤枉的。   感觉被带上通行舟,舟行半天时间,安樾判断仍然在天衍宗范围内,只是越到后来,感觉四周的温度渐渐低了下去,被抽打过的手指上的淤伤在冷意下愈发疼痛。他仍是昨日的衣服,衣服上还沾着血渍,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应该不会太好。   终于被拉着下了舟,又带着弯弯曲曲沿着台阶一直往下走,安樾感到周遭愈发寒冷,他的双手被缚连要抱紧自己都不能够,越往下越冷得明显 ,安樾恍然有那日在孤岛石室中冰寒侵袭的感觉。   最后停了下来,眼睛上的遮蔽物被拿开,安樾觉得眼睛一阵刺亮,他闭着眼适应一会儿才慢慢睁开,豁然发现果然置身于像那天一样的冰冻的石洞里,只是这洞要大得多,自然形成的不规则粗大的冰柱从洞顶垂下,一直连接到地面。   而带他来的两人,已经动身往外走,从他们身后落下一道铁栅门,每一根铁栅上也都覆盖着冰。   安樾抢过去,手刚触到门,就被寒冰刺激地缩回,他用力对那两人喊:“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但那两人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沿着冰石台阶走了。   安樾隔着衣服抓住那铁栅试图摇晃,结果纹丝不动,他终于明白,他不是被带去见苍楠,而是换了一个更加严酷的地方关起来。   他打量四周的冰柱冰岩,除了那扇铁栅门,看不到其他的出口,没有灯火,却不知道从哪里透出光,仿佛冰岩自己能发光一样,将洞中照得雪亮。   安樾找个角落坐下来抱紧胳膊,他畏寒,上次在冰室里有苍楠护着他为他驱寒,但现在他像被人抛弃和疑忘在这个地方,没有谁再来怜惜顾及他。   寒气一丝丝侵入,安樾的身体抖动得更剧烈了些,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不用多久就会冻住,变成像旁边柱子一样的冰棍人,他能感觉到从冰层里渗出的灵气,但夹杂着刺骨的寒意,他试着纳入一点,立刻感觉五脏六腑像被无数冰针刺穿了一般,令他几近晕厥。好容易扛过了那一阵刺冷,他缓缓舒了一口气,大概是身体与外面的温差减少,他反而对之前的冷意麻木了一点。   他再一次尝试,这次他不敢再一次纳入太多灵力,只吸入一点点,并令其在周身游走,慢慢不那么冰冷之后,再引导至心脉周围护住。就这样一遍一遍,也只能勉力让自己不被冻上,但想要再发力击穿冰壁或破开冰门,是万万不能的。   是苍楠叫人把他带到这里来的吗?安樾难过地想,又觉得不会的,他为什么还不来见自己,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解释?如果他认定是自己杀了重光仙尊要报仇,大可以一剑把他杀了,难道是那样都不够解恨,要将他一点点折磨致死?   不知道过了多久,饥寒交迫和运转灵力的疲乏让他精神疲倦至极,他慢慢闭上了眼。   “樾儿,醒醒,不要睡,不能睡!” 是苍楠的声音!安樾猛然一个激灵睁开眼,却哪里有苍楠的影子!安樾环顾反射着冷凝寒光的四周,忽然觉得十分委屈,眼泪一颗一颗滚出,滚落脸颊便冻结成珠,砸到地上或裂开,或沿着地面滚出好远。   他饥肠辘辘,慢慢爬到一根冰柱前,颤巍着伸手去抠柱子上一块凸出的冰块,没有吃的东西,掰一块冰或许能缓解胃中难受,但已经冻僵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   ……   *   苍楠听完手上的纸鹤传递的语音,本来麻木冷淡的脸上唇线抿紧,黑气顿显,看来那个毕狗是活得腻了。   眼前的桌上摊着那本天书和显影镜,这本书他还亲手帮安樾收拾进储物袋中,他真的是很蠢,被一个凡人的皮相所迷惑被他骗得团团转而毫无知觉。   从九嶷归来途中,毕良正曾跟他告密提起安樾身份的可疑之处,甚至还吞吞吐吐地暗示他的修为突破依仗的是安樾的炉鼎之体,他当作是那个丧家之犬为了活命胡编乱造,当场赏了他一脚。   却不想这些竟然都是真的。   所以当玄清真人郑重其事派人等在飞船坞,他一落地就被请去,并将所有发现的事项连带人证物证都放到他面前时,不由得他不相信。   苍楠当时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而虞玄清当即又提醒:“那安樾既然包藏祸心,此刻又跟重光师兄在一起,不得不防……” 令他一下子惊醒 ,立刻带人前往问机海寻安樾,却在半途听到弟子汇报说见到仙尊的坐骑载着仙尊夫人往藏书阁去了。   然后就亲眼见到了那惊骇的一幕。   现在回想安樾从师尊身上拔出匕首血液四溅的场景,苍楠还是止不住发抖,他原本是想找到安樾当面质问他是不是真的心怀叵测,一直欺骗。结果亲眼所见撕碎了他的最后一点幻想,什么都不用问了。   当日他无暇处置安樾,急匆匆地从藏书阁将师尊的身体带回问机海,才刚从外峰回来的宫驰惊闻巨变,来不及问事情的缘由,便匆忙进屋去查验过重光的伤势。   让一众人等候在问机海外一步不得踏入,苍楠焦急地在屋舍外徘徊,眼睛一刻也没有从门上移开,终于门“吱呀” 一声开了。宫驰走了出来,他的身上罩着的白布医修外衫也染上了血,迎上苍楠焦急的眼神,他缓缓地摇摇头。   苍楠一口血喷出,身体晃了一晃,宫驰赶紧冲出将他扶住,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一刀深入老宗主的心脉,几乎流干了他身上的血,原本绝无生还可能,现在虽然有一个法子,可是太过凶险……”   “什么法子,哪怕是搭上一条命,只要能救活师尊,万死不辞。” 苍楠满嘴血腥味顾不得去管。   “就是有性命之忧啊,”宫驰叹了一口气道:“老宗主毕竟曾是分神修为,现在还留有一丝生魂,需要有修为极高之人每日以自身血液输入他的身体,同时输入灵力固其魂魄,原本这样的人是不存在的,但如今你是大乘修为……”   “那还等什么,马上做。”苍楠没有一丝犹豫。   “但是这个过程少则一年,多则两三年,而且每日至少五个时辰一动不动,到最后都不能说有十成把握成功……对施术人的修为和身体的损耗也是极大,严重的话可能危及生命。”   苍楠一怔,但立刻说:“漫说十成把握,就算是一两成也要试一试。”   “可你现在还承担着整个天衍宗的担子,苍楠我觉得此事不简单,你刚刚即位想要对付你的人不少,小美人或许是被人陷害……”   “休再提他,”话没有说完就被苍楠打断,他闭了闭眼道艰难道:“他不冤枉……至于宗务,天衍宗还有众多长老,他们可以分担……其实若师尊没有了,我当不当这个宗主真无所谓了……无需多言,立刻开始吧。”   宫驰见他心意坚定,也只好长叹一声道:“随我进来吧。”   第一次输血之后,宫驰对苍楠说,为了更好地保存重光仙尊的躯体,最好是将其移至天衍宗北边的雪峰山深入山腹的冰牢中,那里过去原本是羁押严重犯了宗规的高阶修士的酷寒牢狱,已经空置了许多年了,只是这样一来,苍楠就更加辛苦和遭罪,苍楠回答说这不算什么。   宫驰虽然心中仍是充满疑问,但见苍楠的神色也就忍住没有多问。只说他赶快做些准备,不日就将老宗主移过去。   看着输了血,仍然一动不动瞧不出一点活人气息的师尊,精疲力尽的苍楠颓然坐在一旁,经过一次输血,他觉得自己修为陡降了好几成,需要尽快运转灵力恢复。可是他现在却一动都不想动,或许自戕式地挽救师尊,除了内心希望师尊能够平安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需要把精神放到安樾之外的事情上,这样才不至于想到他,就愤怒后悔,却又痛心伤怀,心潮狂涌得要发疯。   但是怎能不想到他呢?   如今他颓坐在一侧,才开始回忆梳理这一日之间翻天覆地的惊天之变。   首先是玄清真人解开了虞子佩被重光仙尊封禁的记忆,而那正是发生在苍楠大婚之夜,虞子佩潜去瑞阳宫找安樾,却恰好听到了重光仙尊与安樾在屋内的一部分谈话,当时他被重光仙尊施加了摄灵禁术失去了这一部分记忆,此后玄清真人多次尝试解除禁术未果,直到重光仙尊受伤,禁制才有了点松动的迹象。而一直到数日前,禁制才完全解除,而虞子佩也回忆起了当日偷听到的重光仙尊的话。   “那安樾竟然是琉月一族天生炉鼎之体,原本他与师兄的联姻,就是为了两边交换,完全是为了修复九嶷国的洗灵阵。如今看来,琉月族的秘密看来就是以九嶷国的名义和洗灵阵来掩盖的。” 虞子佩依照他和父亲商议过的话说道,隐去了重光仙尊要求安樾不将自己炉鼎之体的秘密向苍楠透露的关键点。   “本来如果依照两边的约定也没有什么,但老宗主显然是被那蛇蝎心肠的九嶷圣子骗了。他不但向师兄你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暗中寻找时机,偷偷实行自己的计划。” 虞子佩说着,紧接着又拿出了那本天书和显影镜。   “所谓百密一疏,那圣子仗着师兄的宽和,竟然将此物堂而皇之地留在天麓峰,所幸被司吉无意中发现了其中的巨大阴谋,他不敢怠慢,可师兄刚好外出,他本着对宗门和老宗主的忠诚,只好来找父亲请求制止这桩阴毒的计划……想想也真是后怕,万一被他得逞,师兄还有天衍宗将会遭到怎样的不测!”   在翻阅了书中内容之后,苍楠不由回想起安樾最初对他主动投怀送抱,不遗余力地对他进行勾引,迫不及待地想与他发生关系,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了这一个阴险的目的,不禁背上渗出一阵冷汗。可笑他当初还以为对方对自己一见钟情,以为他弱小胆怯需要保护,可笑,真是可笑啊。   所以当安樾开始实施计划的最后一步时,发现师尊开始恢复,担心会成为他计划中的绊脚石,所以才不惜将师尊带到藏书阁,以为在那里动手神不知鬼不觉。他之前几番将师尊带到藏书阁,原来竟然是为自己动手的踩点和预演!他苍楠,堂堂的岚日仙尊,怎么就能被蒙蔽至此!   接下来便是在藏书阁现场,明明被自己当场抓获,他竟然还能装成那样无辜的样子,口口声声申辩自己冤枉,妄图继续欺骗!他大概不知道,自己捡起那把成为凶器的匕首时,探查过上面残留的灵力,除了属于他熟悉的安樾的气息,并无其他的修士触碰过那把匕首!   安樾啊安樾,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怎么还能理所当然地以为一个骗子的行径可以被原谅!   因为替师尊输入灵力而令修为锐减,苍楠没有感到惊慌和不安,反倒心中有一丝丝的快意,他真是高看了自己,原以为修为的突破是因为寻回了那失落已久的一魄,如今看来,岚日仙尊天衍宗主修为的精进,不过是艹了一个炉鼎之体而已,那些表面对他畏惧尊敬的人,大概在背后都十分地不屑对他指指点点吧。他苍楠一世骄傲,竟然因为这个炉鼎的存在而蒙上了污点!他自己亲手惩治过通过这样不齿手段获取修为的人,如今他跟那些靠着奸。淫寻求捷径的修士有何本质的区别!   想到这一节,苍楠从喉底发出一声极为凄凉的冷笑,他苍楠何曾需要这般施舍的修为,若一开始便知道安樾的身体隐秘,他碰都不会碰他!他真是将自己骗得太彻底了。   所以,他毫不可惜地任鲜血和灵力如泥牛入海一样进入重光仙尊的身体,感觉到将施舍之物抛开的痛快,以至于被宫驰及时摁住:“你疯了!一次这么多,你不要命了!”   是不要命了,他心中暗想。多输入一点师尊保命的希望就大一些。而如果师尊救不回来,安樾除了以命抵命,也再无第二条路可选。   脑中突然冒出的最后一句令苍楠陡然惊醒,他立刻对自己生出震怒,为什么他还要担心那个骗子的死活,他落得什么下场都是罪有应得!   ……   一直候在问机海之外的众人直到天色擦黑,才看见岚日仙尊从问机海中出来,他的脸色无比黑沉也无比憔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杀之气,众人眼见宗主又马不停蹄地赶往瑞阳宫继续处理宗务,通宵达旦,他们第一次见到宗主如此不惜命,一个个心中忧虑宗主受到的打击过于沉重,但又无人敢上前出言相劝。   这样的日程第二天又重复,苍楠一早去往问机海,半日后再回到瑞阳宫,这时,将毕良正投入牢狱时置放在牢里隐蔽之处的纸鹤带着音讯飞到了他的案桌上。   除了毕狗最后那不堪入耳、自我膨胀的论调外,苍楠不自觉地将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安樾的声音上,听着他嘶哑着声音一遍遍地要求见自己,一再申辩自己并非凶手,苍楠要强忍着内心的松动告诫自己这都是他炉火纯青的骗人伎俩,自己不能再被他蛊惑欺骗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命人把他带过来,甚至将他提及的司吉等人一并喊来对质,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他不过是想再一次装可怜妄图魅惑他罢了。   关键是,他不能担保自己在面对他梨花带雨的哭泣时,会不会变得心软。即使是他做出了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情。   意识到自己这一点软弱时,苍楠的心就硬了几分,手中的纸鹤也捏为齑粉。   但安樾的牢房与毕良正紧紧挨着令他心烦意燥,他让守候在殿外的侍从去给牢狱长传话。   “把他挪一个地方。” 他说。   稍晚的时候,负责跟进九嶷势力肃清任务的玄清真人带着天门峰弟子来到瑞阳宫,禀报说排查又取得了突破的进展。虞玄清腿已恢复,除了眇了一目,已恢复先前的修为。   苍楠走出主殿,发现九嶷国留守教授战舰操作的技师们也全数被押解了过来,一个个被五花大绑,跪在主殿外的砖石上。   “宗主,这些人都是假冒成九嶷技师的修士,修为甚至达到元婴。”玄清道:“属下带人搜查了九嶷技师的住所,搜出了他们从外面传递进来的释灵丹,服用后便可恢复修为。他们隐藏了修士的身份,果然是处心积虑地想要对天衍宗不利……他们可都是熟悉飞龙战舰操作的人,亏得宗主英明及时发现奸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苍楠瞳孔收缩,所以说,安樾当日回到九嶷王宫,其实并非他所以为的什么都没有说,而是暗中与九嶷王和百礼骞勾连,商量了行动的安排, 无怪乎在飞舟上他一声不吭,回来后又匆忙采取行动。   原来安樾的后手落在此处,原本对他还存有的一丝习惯性的心软此时也荡然无存了。   审讯那些假冒九嶷人的修士并没有耗费太多功夫,因为他们先是誓死不认,待到苍楠命人将释灵丹给他们强行喂下,隐匿的修士身份无从藏匿时,又对天衍宗和苍楠破口大骂,称他们各有自己门派,天衍宗害得他们家毁人亡,他们宁死也不会屈服。甚至有几名趁人不备,吞下了事先藏的毒药当场身亡。   天衍宗在过去数百年参与修真界的争斗不少,在此过程中或被灭或被波及的小门小派多如牛毛,树敌不足为奇。但九嶷竟然将这些人聚集到一起并培养成死士,可见处心积虑已久。   苍楠眼疾手快扼住又最后一个妄图自杀的修士的喉咙,将他的毒药挤出,问他们平日是如何与圣子勾结,而这次行动圣子又扮演了何种角色时,那个修士“呸”地一口啐向岚日仙尊,说他有眼无珠,圣子对这些毫不知情,他们飞龙战舰的计划也与圣子不相干。   苍楠冷笑一声放开手,刚准备命人严刑逼问时,那个修士竟然瞅了一个空档,一头撞到廊下石柱,顿时头破血流,一命呜呼。   短短时间内,十名技师死于非命,横七竖八地在院中躺了一地。这种惨状,令跟随的弟子们也不由得倒吸凉气,心中骇然。   “百礼骞倒是养了一群忠实的狗。” 苍楠想到他们临死前信誓旦旦地与安樾撇开关系,无非是并不知安樾已经暴露被抓,试图丢车保帅以继续他们的阴谋诡计。   他冷哼一声,叫把尸体处理了,待要转身进去时,又顿住了脚步,看向玄清说:“让司吉来见我。”   他安樾不是要对质吗,这些技师死了,就令司吉与他当面对质,看他还如何狡辩。   玄清没有接话,他身旁的弟子犹豫了一下,上前说:“启禀宗主,司吉因为没有及时将安樾的阴谋揭发,导致宗主被害犯下大错,他……他极度自责,畏罪自裁了。”   司吉死了?   苍楠脑中忽地闪过“死无对证”的念头,这些事情一步步的发展太过于巧合,但他很快就摒弃了这些想法。这个时候,任何为安樾的开脱就是对罪人的姑息,对师尊和天衍的不忠。   苍楠见事已至此,转身回殿中,玄清真人紧随其后,似仍有事。   他看着玄清真人,后者说:“九嶷国蓄谋已久,如今罪行暴露,定会狗急跳墙对天衍宗不利,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先下手为强,不要给他们喘息和反扑的机会。属下请命带领天门峰弟子直捣九嶷王宫,活捉九嶷王和百礼骞。”   苍楠审视虞玄清,见他面不改色,神情极为恳切。   半晌,苍楠仿佛下定决心道:“也好,师叔连日辛苦。九嶷那边有简长老坐镇,我会传命与他,你与他共同行动。”   虞玄清领命预离去,苍楠又不容分辨道:“此番行动,只针对九嶷王室,不要殃及普通百姓……另外,琉月族的秘密,不得泄露给世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仍然是二合一感谢在2022-03-06 00:00:00~2022-03-07 08:35: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澜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决裂   几日后,简竹和虞玄清联合发来捷报,因为失去了内应,九嶷王室乱做一团,在天衍宗的进逼下措手不及不堪一击,九嶷王自尽于王宫,而百礼骞则逃亡暂时失去踪迹。   洗灵阵摧毁,九嶷王城大量修士和民众外逃,引起了数起踩踏和争斗事件,平民部分死伤,目前王城的局势正在控制中,琉月族人分崩离析。   战报中简长老还单独提到,有负隅顽抗的修士和九嶷人,开始打着九嶷圣子的旗号暗中重新集结,所以恳请宗主早点对九嶷圣子公开处刑并昭告天下,以免被有心人利用。   尽管战报将战果大加渲染,但苍楠并无一丝喜悦,就算再怎么避免,两邦冲突,总是会伤及平民百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对最后一点,苍楠冷哼一声,安樾固然需要处置,但还不容他人置喙,他可以断定,这八成是虞玄清的主意。   至于安樾,他的家国,已经没了。   数日来刻意避开的这个名字再次闪现在脑海中,苍楠屏气闭目,心中并没有因此觉得轻松或者报复的快感,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自己回到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清楚的时候,这样他就不用在见他与不见之间,杀他与不杀之间反复煎熬。   这两日他没有再往牢狱安置纸鹤,他不想再听到安樾苦苦请求要见他的声音,反正如今他已无处可去,就这样把他囚在那里吧,或许等自己真正平静下来,等师尊有所好转,再去想想怎么处置。   宫驰已做好将重光仙尊移送至雪峰山的准备,也先期派弟子过去整理出一间冰室专门用来安放重光仙尊的身体和进行后续的治疗。   虽然疲惫,但苍楠不能让自己停下,因为一旦空闲,那个他不愿再提及的名字,不愿再想起的人就会不自觉地钻入脑海中,令他心中焦躁。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苍楠从案头起身走到窗边,东边的天际已经出现鱼肚白,宫驰应该已在护送师尊去往雪峰山的路上,他也要出发了。运行了一个小周天,让周身的灵气恢复了八成,苍楠站起准备动身。   突如其来的,识海里重重一荡,让苍楠的身体也不由跟着一晃,转瞬即逝的画面中掠过安樾的身影,背景恍若孤岛上差点让二人冻死的冰室,而安樾蜷缩在冰面角落,一动不动仿若死去。   血契!   只有在安樾生命垂危之际,血契才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在这一刻,他的心悬起,安樾明明好好地待在牢中,自己虽然命人将其关起来,但并没有下令要虐待刑罚,他怎么会到濒临死亡的境地,而且为何是冰室那样的背景?   ……   半刻之后,牢狱里的狱卒守卫跪了一圈,这还是宗主第一次亲临,但扑面而来的威压寒气冷面如霜让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九嶷圣子为何不在?” 岚日仙尊压抑着怒意问。   “宗,宗主下令给他换一个地方,所以就,就被带走了。”狱头战战兢兢道。   苍楠简直要炸,他只是让人给他换一间牢房离那个老色披远一点,何时让把人带出牢狱,这些人脑子是榆木做的?   “谁带走的,带到了何处?”这一句的怒气更加明显,跪在地上的人仿佛被巨大的山石压在后背,压得直不起腰喘不过气。   “是,是虞公子的人。至于何处,何处……小的没有问。” 狱头浑身都抖起来。   “混账!” 苍楠即刻想到,天衍宗唯一有冰雪的地方,雪峰山。   狱头不知道是不是骂他,但岚日仙尊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众人终于舒出了一口气。   *   宫驰还在命随行弟子小心将重光仙尊用担架抬下飞舟,一抬眼就似乎看到苍楠的身影在雪峰山半山腰冰牢入口一闪即逝,他揉了揉眼,以为自己眼花。   饶是他修为不低,这常年冰封的雪峰山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那两个抬担架的弟子也是冻得瑟瑟发抖,一边在倾斜的冰石台阶上小心往下走,一边还要运转灵息抵御严寒。   不能怪他们修为不精,实在是在四季如春的天衍宗内,雪峰山是唯一一处万年寒冰,白雪皑皑的世界,因为这座山整个就是由上古时期的玄冰构成,遇热不化。山腹中的冰牢有五层,每往下一层,温度降低三四成,到了最底部一层,几乎就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   由于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抵御酷寒,所以曾经被关押在此的都是严重犯了宗规又修为极高的宗门名人,宫驰记得上次在这里待过的还是墨离仙尊,他在此被关押数年,直到后来脱离了天衍宗才离开。   重光仙尊的躯体需要一个合适的冰冻温度,既不能冷得太过将他从里到外整个冻住,也不能冷得不够令他躯体在恢复自主运息前腐坏,所以宫驰选了倒数第二层,此外,他还准备了许多的火虫用以对冰室内的温度进行微调。   将重光仙尊安置好,并打发弟子离去之后,宫驰就等着苍楠抵达。   但是左等也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宫驰不免有些焦急,明明已经到了约定好的时间,不知道苍楠到底因何事耽搁。   这时,他听到了一些话语声仿佛从更下面一层传来,宫驰运起灵息,声音断断续续,还是听不清,他不由抬脚往下面走去……   ……   一刻钟前。   苍楠感知着血契的指引,径直来到了冰牢的最底一层。   隔着铁栅门,他一眼就看到了一动不动蜷缩躺在冰层上的安樾,几乎没有思索地抬手一扬令铁闸门往上缩起,没有等门升到他可以通行的高度,他就弯腰钻了进去。   他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安樾,向来如丝顺滑的头发蓬散凌乱,因为被冻住而呈现出硬邦邦的质感,面色惨白嘴唇乌青,原本秀气的眉毛和浓长的睫毛也都冰冻着呈现出白色,他的口鼻处已看不到有气息出来,笼罩着他全身的仿佛是一团死寂的冷气。   苍楠的心重重地一撞,他法诀一出令冰室内的寒意去了大半,然后他蹲到安樾身旁,怀着内心巨大的不安伸手去探测安樾的生命迹象,在一开始什么都没有探到时,他眼前几乎一黑,直到将手心贴在安樾胸口,凝神慢慢感觉到心脏一丝微弱跳动后,他全身的紧张才松弛下来。   他顺势将安樾捞起抱在怀中,纤瘦的躯体几乎板结成了一块坚硬的冰,苍楠内心再次被巨恸撞击,他深吸一口气,专注运息驱热灵力,将温热的灵力缓缓渡入到安樾体内,直到怀中的身体开始变软。   终于,怀中人极轻微地发出了一声哼。   这个声音让苍楠陡然警醒,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竟然是在抢救一个如今可以说是仇人的人。这样的认识让他先前还担忧的心一下子冷了下去,在安樾再次出声之前,他将他自怀中移开放到地上,然后站起来。   刚要迈步,脚被一双手臂抱住。   许多天来,他再一次听到了那个无比熟悉,曾经是他最大的快乐来源的声音:“哥哥,是你吗?”   他低头看脚下的人,由于睫羽上的冰丝融化,令他的眼湿湿的,虽然发丝凌乱,脸上衣服都已经很脏,但丝毫没有减弱他楚楚动人令人心疼的神态,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欣喜和期盼。苍楠心中一荡,几乎就要使出一个净衣咒替他清理干净。   骗子。   一个声音在识海中响起,他的眼神瞬间凌厉,自安樾其实没有多少力道的双臂间毫不费力地抽出脚,冷冷地对他说:“我会命人将你从这里带出。”   “哥哥,你想明白了是吗,你相信我是冤枉的了是吗?” 安樾费力地撑起身体,仰头看着苍楠,眼睛里有光。   苍楠又被刺痛了一下,他干脆转过头不去看他,继续冷淡道:“仍是回你先前待的地方。”   脚底下没有了声音,苍楠不由得再次转头看他,却见安樾的眼中黯淡下去。   “我真的没有杀害重光仙尊,是司吉,司吉偷走了我的匕首和天书。”   果然仍是满口谎言,死不悔改。苍楠心中升起一股恼怒和厌倦,说:“司吉已经死了,把所有的事情推倒死人身上,你以为就能脱罪了吗?”   “死了?”安樾喃喃道,“可是我真的没有,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骗我!” 苍楠的声音不由得高了一些:“你的炉鼎之体,你想依照天书所录陷害我,陷害整个天衍宗,你敢说这些都没有?”   安樾知道这是最难以解释清楚的,他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一开始是抱着目的接近你,但是后来我爱上了你,我不想再伤害你,为此我甚至与王叔反目……”   话还没有说完,下颚就被两根手指用力钳住将他的头掰着仰起,对上了苍楠一双满是嘲笑和愤怒的眼。   “安樾,我现在唯一所要的就是你对我说真话,不要再骗我,很难吗!!”   安樾的泪一下子涌出来:“我说的是真话。”   脸被重重地甩向一旁,安樾整个人扑到地上,牙齿磕到冰面,感觉到血从嘴里涌出,他不顾疼痛,转过头对苍楠说:“如果我真要害你,在你突破大乘以后跟你亲热之时,就可以夺了你的修为,可是我没有……”   “没有!?” 苍楠突然不可抑制地笑出来,笑得凄凉而痛苦,他一把扯开安樾的衣领,从里边拉出那根他亲手戴上的彩。金链连同坠在上面的海葵子:“是还没有来得及吧……哈哈……海葵子,用作引药的海葵子,我终于知道那些年九嶷为何要费尽曲折和心力去找海葵子了,可笑我还亲手将害死自己的药送到你手上,你看着我给你戴上的时候,大概心里在笑我是这天下最大的傻瓜吧……哈哈哈……”   “没有,我不是……”安樾努力申辩,却觉得脖子上“刺啦”一下剧痛,链子被苍楠生生拉断,在他的脖颈上拉出了一条口子,血立刻渗出来。安樾颈部疼痛钻心,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苍楠将海葵子捏在掌中,发力捏紧,再松开手掌时,那两人间情意的信物已经化作齑粉,随同苍楠没有一丝温度的目光飘散在空中。   安樾泪如泉涌:“不,不要……” 他枉然地伸手去捞那些飘落的粉末,却一丁点都没有抓住,眼睁睁地看着它们飘到地上,随着地面化开的一层薄薄的冰水流淌开去。   安樾转头对上蹲在面前的苍楠冷冷的目光,他突然伸手抓住苍楠的手臂,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哥哥,我们不是立了誓吗?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心爱之人吗?你不是要护我一世周全吗?哥哥,不要这样对我。”   苍楠眸色闪动,几乎要动摇,然而很快便将这一点点的波动掐灭,他面色冷沉地将安樾的手掰开站起身,更加冰冷地说:“我记得第一个晚上,就已经告诉你,若对我有二心,对我隐瞒欺骗,等着你的只有后悔。”   “你,不再爱我了吗?” 安樾声音颤抖地问。   苍楠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来问我爱不爱你。”   停顿了一下,苍楠又说道:   “就在前日,九嶷国扮作战舰技师的奸细卧底,已经全数被诛。而在昨日,九嶷王城已破,九嶷王自杀,你的好王叔,虽然暂时逃脱,但天涯海角,我总会把他揪出来。”   “而你们九嶷人,不,琉月族人,视作圣泉的洗灵阵,也已经摧毁。安樾,你的故国,亡了。”   苍楠不再爱他了,曾经那样坚如磐石的誓言都说不作数就不作数了,而苍楠过去对他那样浓烈的爱,可以在分毫之间化为乌有?   安樾还没有从这个打击中回复过来,听到苍楠接下来的话,就好像只听到一个一个的字从他口中念出,无法串成一个完整的意思,安樾喃喃重复着苍楠的话,好几遍之后,才终于明白过来苍楠说了什么。   这些讯息来得太过突然,他身体晃了晃:“为什么?”   为什么在九嶷尚未对天衍宗做任何实质性伤害动作的时候,就要赶尽杀绝?为什么要攻打九嶷国?为什么要摧毁洗灵阵,洗灵阵护佑琉月族数百年,毁掉了它,就等于毁掉了整个琉月族。   安樾喉头涌起一股铁锈味,打击接踵而至,让本来就已经晕眩的他思绪更加混乱,是他连累了九嶷吗?他的选择错了吗?难道他对苍楠的爱意,真的导致了整个族群的灾难?难道王叔说的是对的,爱上苍楠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原本还准备向苍楠进一步解释的话语,在这一瞬间全部硬生生地卡在了喉间,变成了一句艰难的询问:“你……亲自动手的?”   苍楠似不想回答,但还是说了一句:“我的命令。”   安樾死死咬住了唇,听到苍楠接下来的话:“你我联姻既然是建立在欺骗和阴谋上之上,便无继续的必要,明日我会广告天下,天衍宗与九嶷的婚姻解除,你安樾,从此不再是我苍楠的道侣。”   “你的余生,也只能在天衍宗的牢狱里度过,你最好祈祷师尊能够活过来,否则的话,” 他闭了闭眼,仿佛有点艰涩,但仍是说了下去:“师尊离去之日,也是你的祭日。”   伴随着铁栅门落下的撞击声,安樾心中剧烈一撞,他猛然抬头,苍楠的身影在石阶处消失,只有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刺痛着他的神经。安樾慢慢地伏倒在冰层上,心中一片死寂。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7 08:35:07~2022-03-08 23:2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再见   不知道趴了多久,安樾听到一个声音呼唤:“小美人,小美人!”   安樾睁开眼,看到栅门外的宫驰。   他没有力气起身,艰难地以手撑地爬到门处:“道君。”   “快把这个灵丹服下,”宫驰伸手递进来一颗丹药:“岚日仙尊真的是马虎得紧,连你饿得面黄肌瘦都看不出来。”   “道君你相信我不是杀害重光仙尊的凶手?”安樾意外又急切问。   “我当然相信你,先服丹。”宫驰道:“就冲你照顾老宗主那样尽心尽力,也不能是杀人凶手。”   安樾眼中又泛出一点泪光,接过丹药吞下,一阵暖暖的热流自喉咙而下运行到五脏六腑,身上的饥寒之感顿时去了小半。   宫驰:“这个灵丹,既能充饥又能补充能量,是我独门研制,一年才得一颗,原本是怕落入险境以防万一,想不到在这儿派上用场。”   安樾:“谢道君。”   宫驰:“唉,先前你和岚日仙尊的话,我在石阶那听到了大半,没敢让他发现,这会儿是偷偷溜回来的。应该等会儿他就会派人来把你移出这个冻死人的地方了。”   安樾凄冷一笑:“移到哪里都是一样,是我太过天真……”   宫驰一阵唏嘘:“想不到短短数日,你和苍楠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苍楠视老宗主如父,他被悲伤蒙了眼一时看不清也是有的……”但想想苍楠对安樾话语里的恩断义绝,他觉得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   “对了,云枝那个小丫头,我把她藏起来了,你不用担心。”宫驰又说。   “云枝!”安樾猛然抬起头,这些天他陷身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自身难保,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云枝,“她怎么样?”   “这丫头倒是初生牛犊,一听说你被关就要去找苍楠要说法,一点修为都没有,真不知她是哪里生出的勇气……虞子佩要拿她都找上了问机海。她要是被抓,还不给生吞了,所以我就自作主张把她藏进了我炼丹的大炉子里,告诉那些人这丫头逃走了。就这样那丫头还不依,吵着要来救你,我又只好自作主张喂了她一些助眠丹药这才安静下来。”   “道君,安樾有一事相求。”安樾道。   “小美人你说。”   “云枝继续留在这里不安全,可否请求道君合适的时候把她送出去,安置在一个远离九嶷和天衍宗的地方平安过日。”   “好,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你怎么办……等过了这一阵,我找仙尊求情。”   “没有用的,他既已意决,就不会再改变……他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如今我的存在对他而言就是人生的污点。”安樾表面看上去已经平静,仿佛说着不相干的人,停顿一下,他问:“重光仙尊,可以救活吗?”   宫驰叹气道:“只能尽力了……小美人,我得走了,你忍一忍,苍楠他……会回心转意的。”   安樾对他微微一笑,没有再反驳。   宫驰走了以后,安樾闭眼靠在冰岩上,不知道是他已经对寒冷麻木适应了还是苍楠施加了咒法的缘故,感觉到洞中已不像最初那般酷冷到能令人失去意识,他的思绪飘荡着,脑中闪回一幕幕与苍楠在一处的情景。   应该都结束了吧,他自嘲地笑着,所有的一切仿佛做了一个春秋大梦,但这个梦带来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国破家亡,浮萍无依,他的余生,似乎除了天衍宗的牢狱,已经无处可去,或者他的存在就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使命,如今使命破碎了,苍楠也与他反目,他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如今在哪里。   门外又有脚步声,安樾却没有抬眼,应该就是苍楠所说的要将他带回先前牢狱的人,如今他连逃走的意愿都不太有了,天下之大,却再没有他的安身之处。   ……   “这里真的是太冷了。”一个声音抖抖索索地说,“咱快点,看下情况就赶紧离开。他们风风光光地去九嶷建功立业,却把咱俩留下,真是晦气!”   “师兄不必着恼,我倒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另一个声音说。   “怎么讲?”   尽管冰洞中寂寥无声,那人仍是降低了声音,大概是自觉接下来的话实在见不得人:“你可知道里边那一位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不就是九嶷的奸细欺骗了宗主被揭穿如今成了阶下囚吗?”   两声不怀好意的奸笑:“不错,但他还是百年罕见的极品炉鼎之体,这可是绝世机密,有幸被我得知,想想宗主的境界是怎样突破的?这不是你我师兄弟做梦都得不到的机遇吗?”   “炉鼎?你从何得知,你的意思……”前面那人话说了一半,显然是被极大的震撼扼住了喉咙。   就算安樾不想理会,但这言语中露骨的恶意也令他不由警醒,他小心挪动了一下身体,让洞中的冰柱挡住自己一点不至于被外面一眼看到。   “可是,这要是被那位知道……”那个被称作“师兄”的犹豫说。   “那位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就算能够提高修为,也压根不会碰他,但又不想让他好过,让我们来查看,这不就便宜了咱兄弟俩,这里人迹罕至,做点事情人不知鬼不觉,宗主搞了几次突破大乘,咱怎么也能到出窍吧……”   前面那个显然心动,立刻说:“那事不宜迟,你守着望风,我先来。”   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栅门外准备开门。   听到他们越来越无耻的言语,安樾已经预计到他们打算做什么,他首先是出离的愤怒,虽然他对往后无所企望,但也不是随便一个渣滓就可以欺辱;其次是无尽的失望,他怎么也想不到苍楠会派如此下流卑鄙的人过来,或者说他明明知道,就是想要用这些人来羞辱他,从身心上碾碎他?   安樾凝神,想要收聚一些灵力给这两个狂徒以教训,奈何他受寒太久,身体极为虚弱,虽然吃了宫驰的一颗丹药,但也仅仅是令自己不受饥饿煎熬而已。想要如往日一样运息自如却远远不够,甚至连从地上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他心中焦虑,对方两人,又修为不低,若逼迫他,他可能都无法自保!   “咦,符咒怎么不灵了。” 一个说着往洞里窥视,只看到远处角落一个身影一动不动。“不会是死了吧。”   “死了也能用,还不会乱讲……咱先把这门弄开,怪了,像是被大力推开过,符眼都错了位,来来一起使劲。”   两人合力对一处施加法力,门开始松动往上一寸寸收缩。   安樾心中一下子慌了,万一被他们闯进来,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正在无措仓皇之间,他耳边忽然飘过一个声音,那声音大声说:“亓豹子,你行不行啊,这样的妖都降不住!”   安樾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可紧接着他手上一阵烧灼感,古老图腾的符号在手心若隐若现,前面的声音又响起:“我跟你打个赌,你能在三招内搞定这妖兽,我就替你的破障弓开个光!”   “闭嘴!” 一个低沉的并不耳熟的声音说。   破障弓,妖兽,安樾脑中一下子清明,是上柏! 另外那个声音,是亓甲?他能说话了?   因为万妖谷沉寂已有一段时间,安樾几乎都已经将它忘记,要不是手心的召唤令符突然出现,他都想不到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栅门已经被推开了半人多高 ,再往上升一点,那两人就能进来了。   急切间,安樾大喊一声:“上柏,你是不是在这儿?”   上柏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安樾?”   “是我,是我……” 安樾一时间悲喜交加,将手掌高高举起对着已经奔进来的两人。   一束巨大光束自安樾手掌的符令中射出,一瞬间照得那两人眼前一片花白,下一刻,光影中本来是虚影的一只巨兽冲出,扑向前方的过程中迅速化作实体,而那两个以为撞了大运的弟子,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巨兽一口一个一命呜呼,先交了厄运。   紧接着,安樾发现他置身于一个奇怪的场景中,嶙峋山石夹杂着冰岩雪壁,山石后面是一片密林,那冰冻的铁栅门正好卡在两颗粗壮的古木之间,地面也是一半泥土,一半冰层。好像两个不同位置的景色物体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捏到了一起。   一个长着尖耳的强壮少年箭一样地冲了出来,一下子跃上前面那只巨兽的背,两腿只一夹,那巨兽好像被强力钳制住了一样,前腿失力,一下子跪倒地上。少年掏出绳索,动作熟练地将其套住巨兽的嘴巴并死死勒紧,巨兽反复挣扎无果,最后终于被驯服,顺从地低下了头。   “一招!”少年拍拍手,从兽身上跳下,这才看到在他身后不远的安樾,起先他有点不敢认,然而立刻眼中闪光:“是……安樾?”   而这时,上柏也急匆匆地从林间奔了出来。他跑到亓甲的跟前,却仿佛被什么吸引了一样转身朝向安樾,大概跟少年同样的反应之后,他跑过来拉起安樾的手:“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又抬头四处望望:“这是什么鬼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08 23:29:31~2022-03-10 00:3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叠加   上柏一眼又看到了地上已经死去的两个修士,眨巴了一下眼:“亓豹子,不能算你赢,你动作太慢,巨兽都咬死了人。”   安樾淡淡望了望那两具尸体,声音冷冷清清:“咎由自取。”   上柏:“……”这好像分开也没有多久吧,安樾怎么像转了性子一样。   但他很快便将那两人抛之脑后,急切地问安樾:“我给你留下古灵符,却一直没见你来 ,我还以为你挺好的,怎么弄成了这样,那个臭修士对你不好吗?这里怎么看着像个牢房?”   他连珠炮一样的问题让安樾插不进嘴,而在一旁背着弓的亓甲,仿佛又回到不会说话的时候,看着安樾既热切又拘谨,似乎在极力掩饰着再次见到安樾的激动。   许是久别重逢,上柏有太多的话要说,没等安樾回答,又叭叭叭地说如今他的能量已经恢复了大半,不要多久,他就能彻底摆脱乾元珠的桎梏,恢复原本的法力,也可以甩开万妖谷这个沉重的包袱了。   “什么乾元珠,什么万妖谷,都休想困住我,我仿佛已经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上柏深吸一口气“半自由”空气道:“安樾,亓豹子厉害着呢,打遍万妖谷无敌手,已经是可以称王称霸的妖王了!”   亓甲在一旁红了脸,高大的男孩竟然有些羞涩地纠正说:“我有名字,亓甲。”   上柏自顾自说了一通之后,这才注意到安樾的脸色和不大对劲的神态,终于收住了自己的倾吐欲,正儿八经地去探安樾的脉搏,脸色随之一变……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听完安樾简单地概述,上柏腾地一下站起,“我先前就看那个臭修士不顺眼,果然不是好东西,亓甲,走,我们去给他一个教训!”   上柏已经将万妖谷重新收入,此刻他们在乾元珠秘境中,安樾随他们来到一处临崖而立、由整齐的巨大石块修葺而成的状似宫殿的建筑中,只是这个宫殿看上去有些年头,不少石块都已经风化碎裂。   殿中有清泉,安樾对着泉水清洗整理了面容衣服,虽然仍有污垢在衣服上,但他看上去已经又是那位俊俏秀美的小公子了。   听他述说时,亓甲的视线一眨不眨地一直在安樾身上,听到可恨处,嘴唇紧抿握紧的拳头微微抖动。   所以乍一听到上柏的提议,他立刻道:“好!”   安樾急忙阻拦,没等起身,却连着咳嗽,只数下便咳出血来,上柏不得不重新坐下,无不担忧地望着安樾,他先前探测他的脉搏,发现他寒毒侵体深入脏脾,现在表面看着似乎正常,但时间一长必入骨髓,最后导致骨头如脆冰一样从体内碎裂痛苦而死。   他自己都唬了一跳,更不敢告知安樾吓着他,而现在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天衍宗确实有一个万年玄冰的所在,加上他还被不闻不问地扔在里边那么多天,无怪乎所中寒毒如此霸道。   看到咯在掌心中的血,安樾苦笑了一声,他有感觉自己苏醒之后,身体越来越冷,由里到外渗透着寒意令他说话行动都比往常要困难得多。   “谢谢你们替我出头。” 安樾拭去嘴角的血说, “但我不想再与他有瓜葛牵扯,也无力去争个对错,他喜欢你的时候,什么都是对的;不喜欢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如今我无处可去,如果不嫌弃,就把我收留在这万妖谷吧。”   亓甲露出欣喜使劲点头,上柏叹了口气道:“安樾你放心,等我法力大成,我就把这万妖谷远远带离天衍宗,有亓甲这个大妖王坐镇,保准你过得舒舒服服的,之后,我再想办法帮你拔毒。”   “拔毒?” 安樾皱眉。   上柏赶紧改口:“是调养,调养。你看你没吃没喝这么多天,可不得好好调养调养吗。”   一旁的亓甲默不做声,心中却道:安樾,之前上柏说那修士是你的夫君,我不能杀他报仇,如今他这样待你,与你再无瓜葛,我必取他性命。   *   苍楠回来交代了去将安樾转回的事情后,便展读虞玄清和简竹自九嶷发回的战报。   虞玄清长篇累牍地都是九嶷对天衍宗的臣服,对宗主的景仰歌颂,苍楠略扫过一眼便放到一边,转而开启了简竹长老的密报。   简竹在密报中直言九嶷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虽行督使之职,但九嶷国的平衡被打破,原先在此的门派宗族出现了势力割据的苗头;毕良正招募的那一批门客如今脱离管束,已成为王城安全的一大隐患。而琉月族的传闻,虽然明面上禁制谈论,但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九嶷人人自危大量外逃,而大庭广众之下,已经发生了数起当街抢夺九嶷子民的恶**件。   天奚峰弟子人数远不及天门峰,而带队过来的玄清真人只顾着扫清九嶷王室残余,对王城的稳定并不太上心,因此二人常常意见相悖……   苍楠的拳头在桌上重重一顿,他明明交代了虞玄清**护民,结果却是如此不尽人意,只可惜他现在因为师尊的缘故脱不开身,不然定要亲自前往整顿乱局。   他回复简竹,让他尽量安抚九嶷百姓,如若处境艰难,可安排迁至天衍宗仙都城或下辖州府,受天衍宗的庇护。   正将拟好的回函收起,主殿门外先前他派去转移安樾的人就面色惊惶地出现在门口,还没跨进就扑通跪倒:“宗主,九嶷圣子杀了天门峰的两名弟子,逃走了! ”   苍楠“呼” 地一下站起,他果然还是孤注一掷了。冰室里尚有师尊的身体在,而他的结界,安樾是可以通过的,若他以师尊为要挟……苍楠的血涌了上来,立刻放下手中事情,命人快去通知宫驰道君,而他则急急赶往雪峰山。   *   铁栅门半开着,门下躺着的两个天门峰弟子已死得透透的,他们的致命伤显然不是人力所为,脖颈断裂处啮齿印子明显,周围飘散着黑气,能留下这样伤口的,只有万妖谷的妖兽!   万妖谷这个已经安静了多日的名称提醒了苍楠一个他之前并未太去琢磨的事实,安樾上次进万妖谷,与器灵上柏和豹妖亓甲就牵扯不清,他从上柏处轻易取得自己失去的一魄,说明两人关系匪浅,此后万妖谷封闭,无论谁都无法进入,如今他凭空不见,显然是与万妖谷一直以来就联系紧密,只是自己情令智昏,对这些蹊跷之处都视而不见。   所以,他是如何再进万妖谷的?   这时从上面下来的宫驰告知,重光仙尊所在的冰室结界完好,并没有人进去过,叫苍楠不用担心。又看到眼前的情形,他明白了大半,看着苍楠咬牙切齿黑着脸的样子,原本想劝说他几句又摇摇头收回腹中。   再次发现安樾又多了一桩欺骗令苍楠怒火中烧,想到他对自己表现出的所有的爱恋和深情不过是虚情假意,苍楠对自己早上竟然还动了恻隐之心对他救助无比恼恨,这样的蛇蝎美人就该撕下他的伪装,让他吃尽苦头。   他犹自在懊悔时,忽然传来“着火了,着火了”的喊叫声,苍楠心里一惊,抢出洞外,千余石阶如履平地,很快来到洞外雪峰山山腰处。   此时暮色已合,灯火未启,所以在不算太黑的天幕中,远处一个山头燃起的熊熊烈火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看清了火光的所在位置之后,苍楠眼睛蓦地睁大,火光裹挟着怒意,豁然跳跃在他的眼眸中。   那是天麓峰。   没有急着赶过去查看究竟,苍楠转身前往乾元殿。   乾元珠仍静静地悬浮在正殿法坛上空,还没有走近,苍楠就感觉到里边蕴含的能量较上次看到时,已经强劲了不止几倍。他冷笑一声,那个器灵还真是一点都不安分。   他的大乘修为,还没有一次发挥过真正的威力,师尊曾经说过,唯大乘才可掌控乾元珠,所以,来试试吧。   苍楠将手掌对准乾元珠,汹涌的灵力自他的掌心溢出,强大的威压从四周向法坛上空聚拢,乾元珠急速地转动起来,与灵力摩擦,发出一阵阵尖锐的哨声。   他就不信,在这样的压迫之下,上柏还能封禁住乾元珠,阻止他进去 。   但马上,苍楠发现他不用这么费力了。   经由他和安樾的血契,一道古老的通行符咒自他的识海中出现,驱动符咒,原本如数不清的绳结扭缠在一处的阻塞之感突然消失,那些绳结仿佛被一根根从末端依次抽出,渐渐露出了一条通往万妖谷秘境的通途大道。   苍楠冷哼一声,抬脚往里走去。   然而,这一脚仿佛踩到了火药桶。一刹那间地动山摇,电光石火,伴随着巨大的爆裂之声,苍楠面前的屏障、道路统统消失,而扑面而来的强大的冲击力量和堪比烈日的强光,让苍楠来不及思索便疾退数丈,堪堪避过那一道直冲而来的激光,他惊愕地转头,看到那束光直穿殿墙而出,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规整浑圆的大洞,边缘平滑,仿佛穿过的不是墙,而是一块豆腐一样。   紧接着,无数这样的光波四射冲出,苍楠急退,一边退一边看到这些强悍的光波将整个乾元殿的屋顶掀开,将墙壁穿透得仿佛一个破烂的筛子一样。终于,天衍宗最高峰屹立了数百年的乾元殿在冲击中轰然倒塌。   最后,苍楠看到那所有强光来源的上古神器乾元珠,在一波一波的光束自内而外的强力冲击中,裂纹爬满了整个球面,在苦苦支撑了片刻之后,爆裂了!   原本收纳在乾元珠内的万妖谷,山崖,树木、瀑布、河流,都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泻出,同时好像微缩景观在数十倍,数百倍地放大,等放大到它原本的大小时, 就停止翻滚前行,与原来天衍宗的景观事物堆叠在一起。   此刻苍楠已御剑停在半空,他无比惊骇地看着这一场“造山运动”,好像盘古开天地一般,轰隆隆的岩石撞击声,殿宇挤压碎裂之声,树木倒塌之声,还夹杂着不知是天衍宗还是万妖谷里的鸟兽奔走惊嚎之声,让天衍宗整个变成了一个摧枯拉朽的直击现场。   不停地有弟子举着火把,御剑飞到空中,而那些尚不能御剑的弟子,纷纷找飞舟升空躲避。飞舟也赶不上的,只好四散狂奔,以躲避山石粗树的倾轧,因为来不及躲避而受伤的不在少数。   这样惊天动地的填山造海的运动,没有间断地整整持续了一夜。   --------------------   作者有话要说:   实在写不完,下一章死遁了。感谢在2022-03-10 00:39:14~2022-03-11 02:43: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陌澜 10瓶;桃芷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死遁   天再次亮起的时候,原本风景如画,阆苑仙葩的天衍宗完全变了样子。   深黑嶙峋的怪石如插入美人胸口的利爪,交错穿插在原来的青山绿水中,幽幽清泉被丛林覆盖,亭台楼阁要么从中劈开,要么整个随着山体的挤压移动而挪了位置。   就连平整如盘的轩辕台,也部分嵌入山体中,显示出如上旬的凸月那样的形状。   整个天衍宗的弟子们也都惊动了,他们都看到了岚日仙尊,在剩下两个峰长老的带领下,大家御剑向他靠拢,数以千计的弟子们黑压压地占据了半边天空。   看着他们原本如仙境一样的宗门如今面目全非,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景观,大多数人都茫然惊愕无所适从,有的还痛哭流涕,所有的人将目光都投向了他们的宗主。   第一缕光穿透云层时,随着一天的开始,同样翻腾奔逃了一夜的万妖谷妖兽们也终于醒过了神,此起彼伏的嘶鸣吼叫声在下面的山谷林涧中回响不绝。   天衍宗和万妖谷一场毫无征兆的遭遇开始了。   两名峰主带领十数名高阶弟子在苍楠身边待命。   “宗主,初步探到,妖兽已散布在天衍宗各处。”他们言语中透着对这前所未有的变故的未知和不安。   苍楠目光冷峻:“即刻命人去九嶷传话,令玄清真人率人回援。”   他闭目深吸一口气,掌中光华大盛,自灵池中祭出了光华剑。   光华曜日,众人皆炫目。   剑峰直指护山大阵,一道强劲剑意裹挟着灵力直入大阵阵眼,原本受昨晚地动而岌岌摇晃的大阵一阵抖动后重新稳固,自大阵巨大的圆盘边缘,一圈薄膜大幕仿佛被从里边拉扯出一样,迅速地沿着大阵所在平面向四周延展,到远及天衍宗边界时再转头向下,如一张遮天蔽日的天幕倒扣在整个天衍宗上空,这一切完成后,天幕渐渐隐去了痕迹,天空恢复了之前的空旷澄明。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面色凝重,手中的剑握紧,他们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殊死之搏。   “天衍宗内凡是妖物,格杀勿论。” 苍楠声音冷静地可怕。   *   而在安樾这边,这一晚乾元珠的碎裂以及遭逢的变故也是始料未及,起先是上柏见安樾连一身换的衣服都没有,便问他是不是到住所去拿几件。   安樾听到他这话却怔住了,天麓峰,那是留下了他与苍楠许多第一次和无数回忆的地方,是他曾当做归宿和未来的地方。只是他没有想到,苍楠能够说翻脸就翻脸,曾经他能有多深情,现在就能有多无情。   其实从在九嶷的时候他就应该看出,苍楠对他并非真正的道侣间的平等的爱,他所的喜欢的充其量只是一个听话的宠物而已,但他太善于蛊惑人心,营造出的温柔乡让自己渐渐丧失了判断,最后落到这样全盘皆输的境地。   可他的温柔乡,真的是太温暖,太温暖。   安樾为自己感到悲哀,斯人早已转身,自己为何还在回味贪恋那早已变质的一丁点温情,回去天麓峰又能如何,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除了勾起过往的回忆令他更加伤感,又有何裨益。   看到安樾不做声却默默地流出泪来,上柏有些忙慌道:“不拿就不拿,反正我们也不嫌你衣服脏。”   安樾提振了一下精神,抹去眼泪道:“不需要了,那里的一切都不需要了,如果可以,我宁愿抹去所有存在的印记,再不踏足。”   他的话说完,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突然亓甲一声不吭地背着弓出去了,不久后返回,对安樾说:“我帮你,把那地方烧了。”   乍一听,安樾心头突然一阵怅然失落,但很快就平复下去,有什么好遗憾呢,或者也只有抹得干干净净,才能让自己不再生出哪怕一点点念想吧。   上柏难得地赞同了亓甲这一次迅速的行动,可突然间,他一晃神,好像头被夹了一样,一阵剧痛让他感觉好像一只手伸进了他的脑袋捏紧了他的神经。   有人想要通过控制乾元珠控制器灵!   这令上柏大惊,他虽然化形自乾元珠,却一直致力于将自己和乾元珠解绑,不希望藉由乾元珠被他人控制,过去五百年他已经吃够了先被九嶷仙尊、后又被天衍宗摆布的苦头,如今有人想要故伎重演,他上柏就算死也不能答应。   在最后的关头,他如同抽出身上的肋骨一样,自识海深处生生挖断了乾元珠扎根在那里的粗大的根茎。   断了与器灵联系的乾元珠,从“上古神器” 变成了“上古容器”,数万年孕育的能量难以承载,破珠而出!   而上柏在乾元珠碎裂的那一刻,也失去了化形和大部分法力,重新成为器灵形成之初的没有实体的状态。   失去了实体的器灵很容易消散,在晕过去之前,上柏瞅见了安樾头发上的玉簪,他奋力一跃,把自己附了进去。   安樾和亓甲眼睁睁地看着上柏在眼前消失,但他们来不及做什么反应,因为在上柏消失的同时,那一场石破惊天的大地动开始了。   脚下的地面裂开,起先只是小的裂口,迅速扩大成为一条深沟,开口越来越大,安樾和亓甲刚好在裂缝的两侧,天翻地覆来得如此的迅猛,以至于等他们想到有所行动时,彼此相距已经很远。   安樾最后看到的是他的这一边在不停地摇晃着上升,而亓甲所在的那边快速下沉。他看到亓甲化形为雪豹想要跃过沟堑,但由于相隔已经太远,他终究是没有搭到裂缝边缘而在半空跌落下去,安樾赶紧冲到边缘,只瞧见他的身影消失在翻滚泥石洪流中。   剧烈的晃动令安樾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块巨石差点砸到他,他骨碌碌滚着躲开,巨石在地上弹跳起来又继续滚出了地面,安樾滚到一根石头宫殿原本的柱子边,他紧紧抱住让自己不跟着跌落下去。   安樾如同在巨浪上起伏的小船,在这自然之力的肆虐中除了紧闭双眼死死抱住柱子做不了其他,所幸他这一半的宫殿的运行轨迹只是上升并未翻倒侧倾,等到剧烈摇晃终于停下的时候,安樾睁开眼,仍不敢放开石柱,费力地喘着气,他脚下的地不动了,但四周轰隆隆的声响还在继续,一直到这时,安樾都以为是发生了地震。   等到天色渐亮,可以看清周围的事物时,他才发现,事情远非地震那么简单。   他所在的半边石头宫殿豁然成为了周围最高的地点,站在裂开的地面的边缘,下面就是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安樾奇怪地发现眼前所见又熟悉又陌生,隔着两个山头,那一片形同白鹤展翅的建筑群,不是天衍宗的藏书阁吗?只是此番白鹤的一边翅膀没了,仿佛折翼的巨鸟,笼罩在万妖谷黑色山石的阴影中。   但是藏书阁,怎么出现在万妖谷中?   他奔到山崖的另一边,看到的一切让他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万妖谷切切实实与天衍宗混和在了一起,才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诡异的景象。   他无法解释,只觉得应当与上柏的消失有关,但他也无暇去思索上柏的消失,因为他听到了擂擂战鼓,看到了空中声势浩大的天衍宗的修士,更看到了站在所有人之前,手执一柄光可曜日的银锋亮剑的熟悉的那个人。   安樾连退数步,将自己隐藏在石柱的影子下面,仿佛这样苍楠就不会从空中看到他一样,其实他的确是多虑的,自半空中望去,底下疮痍一片,除非刻意去寻找,是不太会注意到那样一个单薄的身影。   厮杀开始了,修士们自半空中俯冲下去,与从山林中冒出的大小妖兽混战在一起,那些妖兽脱离了乾元珠的压制,妖力爆涨,人身兽身自如转换,过去在秘境中只有被打压的份,如今却能与人类修士一博!   嘶吼声,金戈碰击声,惨叫声,甚至硬生生的骨头碎裂声,在这曾经的人间仙境中血腥上演。   两艘飞龙战舰出现在天空中,炮火对准了妖兽,也对准了天衍宗曾经庄严巍峨的宫殿群。火光四起,空中地上、林间山崖处处皆成战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皮肉烧焦的味道。   一只长着翼的和长尾的妖兽自石头宫殿旁飞过,它的嘴里叼着一个修士,一条腿已经断了,血一路飞洒,然而一转眼,一柄利剑就穿入了它的胸膛……   安樾看着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幕,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会这样,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从他所在之处,可以俯瞰到四个方向,一片混乱中,有两处双方各自所向披靡,一处妖兽大军长驱直入,为首一矫健少年,手中长弓金光熠熠。   是亓甲!看来他并没有在先前的地动中受伤,这让安樾心中宽慰不少,却又不得不注意到另一头的修士大军,由苍楠带领,同样是所经之处,妖兽斩杀无数。   两支队伍的位置互成犄角且在不断接近,要不了多久就会狭路相逢。   安樾心不由得提起。   但亓甲一抬头,看到了在最高处显现的半边巨石宫殿,他当即转身,脚下如飞,踩着山石和树梢,在崖间如履平地,往安樾所在的山峰奔来。   而与此同时,苍楠也似有感应,目光凝视那突然出现的巨石宫殿片刻,亦调转方向,御剑如风,也奔向同一目标。   两人几乎同时到达,也同时看到了立在圆柱边,形销骨立、眼中仍是震惊的安樾 。   亓甲见到仇人苍楠,眼都红了,顺势就要弯弓搭箭,但他更加担心安樾,立刻抢步前去想要拦在安樾的前头。   但一阵凌厉剑风破空而来,令他不得不腾空后撤躲开那一击,剑气在已经满是痕印的地上破开了一道凹槽。落地之后,亓甲再次扑来,用不太利索声音喊道:“你,不准伤害他!”   苍楠视线一直锁在安樾身上,口中斥道:“碍事!” 手臂一挥又是一道剑气将亓甲挡在了数丈开外,而此时跟随而来的修士和妖兽们也纷纷落地,双方立刻缠斗在一起,亓甲被数名修士包围脱不开身,只能一边打斗,一边焦急地关注安樾这边的状况。   ……   两人再次直面相对,彼此都感到了双方之间无形的鸿沟和疏离,虽然相距不过数尺,但仿佛已经隔了千山万水的距离,而周围满目疮痍和厮杀一片的背景,又为这个距离添加了难以逾越的注释。   苍楠往前迈了一步,安樾不禁后退一步。再迈一步,再退一步。   苍楠脸上露出复杂而偏执的神情,好像在极力压制心中的阴鸷和愤怒。他冷着声音说:“所以,他也为你所用,还有上柏,安樾,你好本事!看看你对天衍宗做的事情,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现在满意了?”   在苍楠出现在眼前那一刻,安樾恍惚有个错觉,他以为苍楠是发现他处境危险而过来,就像以往许多次一样,他的险境会牵动血契让苍楠感知从而飞奔而来。   他甚至希冀苍楠是过来跟他道歉,说错怪了他,说不该那样对他。   但苍楠一开口,安樾就明白了,他对苍楠不应该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安樾何德何能,能架住一桩又一桩往他头上扣的大罪。   极度的无语令他失言,甚至连解释都觉得多余。   安樾凄冷一笑:“你觉得是就是吧。”   这一不驯的态度一下子激起了苍楠的怒意,“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 他咬着牙说,身形一起,就要上前扣住安樾……   一支金羽箭夹带着强劲灵力斜里疾射过来,苍楠忌惮破障弓金羽箭的灵息锁死的威力,身体后仰几乎弯折,箭矢擦着他的前胸掠过。就这样,仍是感到身体内灵力一瞬的滞涩。   亓甲的声音同时传来:“你,离他远,一点!” 但很快被淹没在一片打斗声中。   苍楠再次起身,而这一空档的功夫,安樾已经退到了石殿的边缘,再往后一步,就是万丈悬崖无尽深渊。   万妖谷几百年妖兽骸骨,怨灵亡魂缠绕而成的怨灵渊也随着乾元珠的破裂奔涌而出,填补进这一带的深谷,从崖上往下看去,阵阵黑气缭绕蒸腾,幻化出一个个张开大口的可怖面容,仿佛在期待着再一次生灵吞噬,万妖沉骨。   苍楠心中一惊,如果掉落,必将尸骨无存,他眯了眼:“安樾,你想一死了之,哪有那么容易!”   “呵……,岚日仙尊,你对我的恨已经到了连死都不能纾解的地步吗?” 安樾冷笑道,他侧头瞟了一眼下面瘴气弥漫的深渊,那里仿佛有一股召唤的魔力。   “你的罪要用一生来赎,你的命在我手中,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由不得你 ……”苍楠声音急切而狠戾。   “由不得吗?” 安樾益发笑了起来,“岚日仙尊,是因为血契吧……那么还给你吧。”   没有哪一刻,令他有如此强烈的愿望,希望从来没有来过天衍宗,没有认识眼前这个人,没有与他有着难以割裂的过往……甚至,没有出生在这个世上。   一瞬间他的灵息仿佛激活了一样,之前难以施展的心法忽然运行无阻,安樾抬掌到自己额前,源源不断的灵力聚集指尖作用到额头,令隐于额间的血契显现出来。   “住手,你不要乱来!” 苍楠看出了安樾的意图,急切间喊出,脚又往前一步。   “不要过来!” 安樾道,手上的力道却更强了一分。   真的是痛啊,安樾咬牙持续使力,原来曾经真情意切植入的爱意,在身体里深入、扎根,等到要把它取出时,却是连着骨,带着筋。   “安樾!” “安樾!” 不知道是苍楠还是亓甲的声音。   额头中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枣核口子,在如注的血流中,一滴闪着不同光泽的血珠随着指尖牵引的灵力缓缓移出,渐成实体,落在安樾的掌心。他额头小小的血洞中流出的鲜血自面孔滑下 ,滴在衣服上,看上去触目惊心。   安樾摊开手,令血珠自指尖滚落,那珠子自高处下来,在地上弹跳数下,继续滚动,最后将将停在苍楠的脚边。   苍楠让血珠升起落入手中,在那一瞬间,他眼中难以抑制地涌出湿意,他苍楠唯这一生唯一一次的动心,竟然是如此不堪地收场。   剜出血珠令安樾彻底脱力,神经的极致疼痛让他渐渐模糊了意识 ,安樾意识漂浮,他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他看到山崖在离自己远去,他在一直坠落,坠落……   再次抬头的苍楠只看到了安樾最后落下悬崖的身影,他抢步奔到崖边,底下一片茫茫黑沼,什么都看不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久等了(鞠躬)   ……   感谢在2022-03-11 02:43:07~2022-03-12 22:40: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两年   两年后。   一群身着新宗服的年轻人在天奚峰师兄的带领下前往轩辕台,参加新弟子入门的仪式。   弟子们交头接耳。   “听说自乾元之战后,宗主岚日仙尊轻易不再露面,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得见当今唯一的这位大乘尊者啊。” 一个弟子眼中冒着倾慕的星星说。   “不是唯一吧,那个叛出天衍宗的玄清真人,哦,他现在自命为玄清尊者,据说也到了大乘境界。” 他身旁的弟子说。   “他那个算什么大乘啊,不过是搜罗了一些琉月族炉鼎日夜不干人事,对外号称大乘,其实,切……”   “可我听说,咱们宗主的大乘也是之前经由曾经的九嶷圣子得来的,那九嶷圣子据说是极品至臻的炉鼎之体。”   “那怎么能一样,咱宗主当时可是明媒正娶的九嶷圣子,虽然最后……可惜了。”   领队的师兄转身对着队伍喊:“肃静,不要讲小话!”   两名弟子吐吐舌头,安静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说:   “你既然觉得那玄清尊者不错,干嘛不去拜在他的门下,却来这边的天衍宗。”   “呸!我家世清白,怎么会去那个假的天衍宗,更不会认那个衣冠禽兽的叛徒为宗主!”   ……   弟子们穿过回廊和山崖栈道,继续往轩辕台行进,沿路看到的景观令他们十分惊异,这样秀丽和阴森的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山石和景物相互交错地融合在一起,虽然来之前有所耳闻,但只有亲见,才能真正认识到是多么匪夷所思的奇观。   师兄看到了大家眼中的惊奇,似乎早已习惯,再自然不过地介绍说:“大家既然入了天衍宗,应当对宗门的历史有所了解,正如你们所见,如今的天衍宗与两年前大不相同,乾元之战,天衍宗遭受重创,山体崩陷,建筑被毁。弟子也折损了一半,虽然妖王亓甲带着一小撮妖物跑掉了,但正是由于宗主岚日仙尊在战事的一开始就封住了整个天衍宗,才没有让成千上万的妖物跑出为祸修真界,这也秉承了天衍宗一贯奉行的守护天下的宗旨。”   弟子们纷纷点头赞同,就有人马上说:   “这两种景观乍一看格格不入,但是现在再看,也结合得恰到好处,相得益彰。”   “就是就是,而且天衍宗两年之内就将整个宗门重建,恢复正常招收弟子,正展示了天衍宗强大的力量和宗主的魄力!”   听到弟子们的赞叹,师兄赞许点头:“如今天衍宗重开宗门,你们就是新生力量,进了天衍宗就要为宗门的荣光努力,用功修炼。”   弟子们被鼓励,一个个又都胆子大起来:“师兄,今日入门大会宗主会不会现身啊?”   “对啊,岚日仙尊的声名风采弟子仰慕已久,能够亲眼见到那可是我们来天衍宗的动力啊。”   师兄微笑道:“宗主平日里的确是难得一见,但今天宗主肯定会到场的。”   弟子们一阵欢呼。   ……   天奚峰瑞阳宫,简竹长老站在黄柏木长案几的边上,对翻阅着这几天宗门内外简报的苍楠说:“宗主,弟子遴选重启,这一批新进弟子大多都是与宗门渊源颇深的世家子弟,宗门重振已按您的计划进入到了第二步,宗主亲自在入门大会上训话才能大大提振新人们的士气啊。”   说完,他恭敬望着这位虽然仍然年轻,但已与过去大相径庭的尊者,两年前的重大变故,令岚日仙尊一扫少年意气轩昂,变得沉稳内敛,这不但显示在他因为救治师尊反复损耗而使一头墨发变成了银丝,也显示在他永远冷峻的眼神和嘴角上。   简竹已经不记得上次看到岚日仙尊的笑容是什么时候了。   但乾元之战的惨烈他却记忆犹新。   当日他在九嶷接到急报,催着玄清真人赶紧带人赶回,却不料虞玄清磨磨蹭蹭,他最后顾不得自行带着天奚峰的弟子回援,事后才得知那时候虞玄清就存了反叛之心。   等赶回天衍宗时,只赶上了战事的尾巴,那个之前在万妖谷见过的豹妖少年以破障箭射穿护山大阵阵眼,打破了封锁结界,带着一小撮妖族逃离,这其中也有那日九嶷圣子坠崖后,岚日仙尊在他落崖之处久久停留、无心恋战之故。   但那日之后,苍楠便再未踏足后来被称为“无名峰” 的那座最高山崖。   而原本最大的天门峰,在此次与万妖谷的冲击中被抹去了大半,与临近的天奚峰糅杂在一处,瑞阳宫毁损小半,剩下的留在新形成的山峰上,苍楠便抹去了天门峰的名号,原天奚峰的名称沿用到现如今的山峰。   天衍宗各司也重新设置人事更迭,简竹被任命为副宗主,负责宗内一应具体事务。   简竹的话苍楠仿佛没有听到,只是专注简报上,半晌他才平静地抬起头:“既然如此,副宗主先行,我去探望了师尊后便去见见那些孩子。”   简竹立刻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去时,苍楠拿起简报问:“为何上面未见北域妖族的最新情况?”   “自上月妖王亓甲与伪天衍宗小规模摩擦后,双方就没再有新的冲突和交手,宗主你看要不要着人伪装挑些事情,令这两地鹬蚌相争,这样咱们天衍宗也能渔翁得利。”   “不必,” 苍楠沉吟一下说:“亓甲那妖王虽非我族类,但对于伪宗扩张还是起到一定牵制作用,暂时由他们去,就算壮大一些也无妨,让虞玄清更忌惮一点,想那叛逆之徒也蹦跶不了几日。 ”   简竹点头,“伪宗立身不正,不能真正成气候。” 接着他又略作不解道:“说来也是奇了,那妖王对琉月族人倒是维护,与伪宗的几次冲突也是出于这个原因,从这一点上看,倒是与宗主你的主张颇为相近。”   苍楠听到此言,抬头扫了一眼,目光带了一些冷厉,简竹发现失言,立刻拿其他事情掩饰道:“前日仙都城城督来报,他们在涌进的原九嶷难民当中,发现有一人疑似百里骞。”   苍楠眸色猛然一凌,他命人搜捕百里骞久无结果,却没想到对方会自己送上门。   两年了,虞玄清叛出,再回想起当时由他挑起然后迅速演变成猝不及防的悲剧,苍楠总隐隐觉得自己处理得过于急促,虽然他至今仍不认为自己判断有误,但方式上确实可以再稳妥一些,否则安樾也不会……   他尽量避免自己再想起这个名字,宫驰说他性情大变,无论是为重光仙尊续命,还是操劳宗门事务,都像是不惜命一样,很是为他担忧。但又有谁知道,只有让自己投入到这些事务中,他才不会让安樾坠崖那日的情形一再自脑海中浮现,日日夜夜地折磨。   那天从崖顶看到下面黑茫茫一片,他当时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跳下去找寻,但是心里的另一个声音生生拉住了他,告诉他只是对一个曾经用心的人的惯性使然,怨灵渊下无生魂,安樾早已被吞噬,而这一切也都是他咎由自取 ,不值得他生出任何恻隐之心。   所以,当他站在悬崖边上直到日落,他终于建立起了心里防线,头也不回地离开“无名峰”,不再上去过一回。   他仍然记得那一日残阳如血,天衍宗满目苍凉,受伤的宗门弟子们互相搀扶着下去包扎,怨灵渊上方,雪浪期艾地鸣叫,在深渊上盘旋往复,对他的招呼听若不闻,最后苍楠便由它去了。   他明白安樾是这场阴谋中的关键棋子,但是百礼骞,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的罪行更加不可饶恕,如今有了踪迹,他定要他将这阴谋的如何筹谋,始末根由,交代得清清楚楚。   简竹见苍楠似陷入沉思,不由得轻轻咳了一下以示提醒,苍楠回过神了,轻轻呼出一口气:“知道了。”   已经倍感压力的简竹赶紧行了一礼:“属下便先行一步,宗主记得一定前往轩辕台。”   ……   宫驰一边等着苍楠,一边为今日的换血做准备工作,问机海由于远离当日动乱中心,倒是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同样囫囵留存下来的,还有已经烧成平地的天麓峰,与无名峰一样,这两个峰,是压根不能在苍楠面前提及的。   整整两年,苍楠几乎将自己身上的血整个地替换到了重光仙尊身上。过重光的命是保住了,第一年的冰室环境里保住了他的躯体,得益于苍楠的血液和灵力养护,在第二年的时候,他的身体机能终于可以自我调节和呼吸,只是他始终没有醒。   看到苍楠一头乌发尽成银,宫驰有一段时间委婉地提出这样的消耗可以停止了,他已然尽力。但是苍楠仿佛要惩罚自己似的,不予理会,仍是每日风雨无阻地将自己身体内固容量的血液补充到重光仙尊身上,他如此沉默又如此坚持,宫驰也拿他没有办法。   等待的时候,宫驰的小院里“扑棱扑棱” 飞入了一只纸鹤,纸鹤穿廊过榭,从开着的窗户里飞进来,落在宫驰放置大小药罐的操作台上。   宫驰微微一笑,伸手托起纸鹤,是云枝来信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   感谢在2022-03-12 22:40:44~2022-03-17 00:40: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音讯   宫驰将云枝送出时悄无声息,甚至是在月余之后,苍楠才想起问了一句云枝去向,被宫驰以趁乱偷跑了为由搪塞过去,许是太过繁忙,许是无关轻重,之后苍楠再没过问。   云枝一开始死活不肯离去,定要去找安樾,宫驰告诉她这是安樾亲自托付的事情,她没有任何修为,留在此处不但于事无补,还可能给安樾带来麻烦,这才把强忍着眼泪的她说服送走。   云枝先是被安置在宫驰曾经帮助过的一家农户家中,位置处于天衍宗边境区域,但是乾元战事一起,边界不宁,云枝不愿意跟着农户一家避祸远行,便仍是回到她原先的游荡状态,与宫驰一度断开了联系。   宫驰亦是脱不开身,一度因为与云枝失去联系而颇为自责,却在数月之后意外收到了云枝传来的第一只纸鹤。纸鹤的使用是云枝从安樾那儿学到的,她告知宫驰她跟着一群原来嶷国的流民,离开了天衍宗的辖地往东边而去,目前已在一处地方落脚,她谢谢宫驰的帮助,并告知能自己照顾好自己,只是她听闻九嶷圣子安樾在乾元之战中殒身,因此传来纸鹤,向宫驰求证是不是真的。   听着纸鹤中云枝哽咽的声音,宫驰都可以想象得出她伤心的样子。云枝告诉他纸鹤经过改进,可以循着原路飞回至发出地,宫驰斟酌再三,最后只好实话回复。   此后便又是半年的沉寂,云枝的第二只纸鹤飞来,这一次她只字不再提安樾,说自己在东海边的一个小渔村住了下来,那里几乎与外隔绝很安全,又有高人布下的防护结界,她说她不想流浪了,准备就这样安定下来。   宫驰回复她说能这样想很好,如今妖族和伪宗作乱修真界,能有一方安宁落脚之处,亦是明智的选择。此后云枝偶有音信过来,告诉他一些打渔织网、赶潮出海的日常,看到云枝基本上过上了正常的日子,宫驰心中甚慰。   之后,宫驰对云枝自遥远小渔村的来信隐隐便有一些期待,虽然每次话语并不多,但这仿佛是他多年自闭于问机海如平镜一样日子中一个小小的波浪,不起眼,却能将一圈圈的涟漪在心中荡开。   此刻,他轻轻拨动纸鹤,嘴角不自觉挂上笑容,云枝的声音传来,两年过去,女孩的声音变得不再那样尖细幼弱:“道君,这是最后一只纸鹤,我找到了一生追随的人,我就要离开渔村去找他了,之后我可能不再联系你,但我不会忘记这一段时间里你对我的关心开导,再见了道君。” 云枝说着告别的话,声音里透着难得的欣悦喜欢。   宫驰第一时间是为云枝的高兴而高兴,随即便想,如今云枝也该有十六了吧,她说找到了一生追随的人,那自然便是她的意中人,应该对她极好,才会赢得那个机灵古怪又内心防备的女孩的心吧。   一遍遍听着云枝因他人而生的发自内心的欢喜之声,不知为何,宫驰心中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苦涩。   正自出神,听到屋外的有脚步声,他赶紧一把将纸鹤抓起收入袖中。   “师尊今日情况如何?” 苍楠一边跨进屋子一边问,眼角瞥到宫驰迅速的动作,颇为疑惑道:“方才似乎听到说话声。”   “啊?……哦,没有没有,是我自己在念叨药名。” 宫驰不自然掩饰,手不自觉离开桌案,垂在身边。   苍楠微微挑眉,没有揭穿,说:“今日可能要快一点,稍后需得去新弟子入门大会仪式。”   回到本职业务,宫驰立刻恢复了自如:“早就准备好了,你确实也该在宗门多露露脸,你可听说那个虞玄清,三天两头在各门派前露脸,说你如何毁了天衍宗的百年基业,变着法子拉踩你给自己正名。”   “乌合之众。” 苍楠面无表情说了一句,便兀自往里室去,熟练脱下外衣,捋起袖子,躺在重光仙尊卧榻旁边的一张竹躺椅上。   宫驰叹了一口气 ,端起装着针头器具的托盘,跟在后面进去。   在众多尚未完全消去印记的针眼中找了一个空档位置,将针头扎入,红色血液便沿着薄透的细管流入到另一头的重光仙尊臂上的针眼,进而流入过重光体内。   这一套动作两人已经娴熟至极,苍楠平静地躺着,闭上了眼。   尽管三千墨发已不复再有,但苍楠的容颜依旧是那样昳丽耀眼,原本小麦色的皮肤因为少见阳光和反复地失血补血,肤色淡了许多,由于有修为的支撑,没有显得虚弱,只是呈现出一种不太健康的白,在如雪的白发之下,反倒更衬托出漆黑眉眼的精致和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魅惑之美。   宫驰不由想到了安樾,有只有安樾那样倾国倾城的容貌,才能与眼前这位绝色尊者相匹配。只是造化弄人,虽然宫驰并不相信安樾是什么奸险之徒,但的确也没有找到什么证据能证明他的清白,而且宗门之中,但凡有些资历的均心知肚明,安樾包括九嶷圣子这个名字,是万万不能在岚日仙尊面前提起的,以至于宫驰曾经向安樾提过的帮其求情的承诺,也一直不曾实现。   其实再提又有何用,人已经没了。   他倒是希望苍楠能够真正地解脱,他看得很明白,安樾便是苍楠心中的一道深入骨髓的疮疤,他甚至都没有走出来。   “百里骞抓到了,我打算去仙都城一趟。”苍楠突然冒出一句。   宫驰愣了一愣,这件事情,到底还是要有个收尾了。   *   东海渔村。   云枝拜别将她送到村口的老婆婆,沿着弯曲沙滩海岸线行了约莫两里地,走出了那片海湾,一大片黑色的礁岩挡住了去路,她费力地爬上岩石,看向茫茫大海,迎着海风,手指并拢,在唇间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音。   数日之前,她在海边意外地看到了雪浪飞过的身影,云枝激动地大喊大叫引起了雪浪的注意,大鸟飞近,绕着她盘旋了几圈,便振振翅膀飞走了。云枝十分失望,以为雪浪没有认出自己,但结果在第二天,她便收到了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纸鹤。   她一眼认出那是安樾的纸鹤。   她至今难以平复从纸鹤中听到安樾的声音时的惊喜,安樾告知她不要声张,两日后在海边,雪浪会过来接她,带她去见他。   她把安樾的声音听了不下百遍,直到跪在地上又哭又笑。   接下来的事情果绝干脆,她将一年多来收留了自己的老婆婆家里收拾得停停当当,将并不多的积蓄全数留给婆婆,而对于给了她帮助的宫驰道君,她将自己手中最后一张灵纸折叠成鹤,也与他做了一个告别。   老婆婆尽管不舍,但看到云枝去意坚决,便也不再强留,只是希望云枝此去能够顺利平安,云枝眼中泛泪,告诉婆婆以后如果有机会会再回来看她的。   ……   站在礁石上的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她一直都没有想通,圣子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会死去。天衍宗的人说圣子杀死了重光仙尊,就算是打死她她也不信。其实她心中更多的是愧疚和自责,要是那天她看好了重光仙尊,没有让他乱跑出去,后面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但是她更加难以置信的是,岚日仙尊亲自将圣子关起来,甚至逼死了他!可岚日仙尊,他是那样地爱着圣子啊!她不理解。她想找岚日仙尊当面质问,想告诉他圣子发现重光仙尊不见了时是多么着急,但是直到离开了天衍宗,她也没有机会。   海天之间出现了小黑点渐渐飞近,是雪浪!   云枝立刻大力挥手,在礁岩上蹦跳,雪浪慢慢靠过来,落在礁岩之上,张开翅膀,“咕咕”叫了两声。   耳边风声呼呼,海水的甜腥味扑面而来,云枝在雪浪柔软的背上看着下面波涛翻滚的大海,雪浪没有带着她飞向陆地,反而是往大海深处飞去。 第67章 一叹   百礼骞没有想到,再见苍楠是在那样的一个情形。   自九嶷城破,国主殉国后,他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天衍宗追拿他,手下人出卖他,九嶷国人唾弃他,百礼骞东躲西藏,最后听说仙都城收留九嶷人并提供保护,他穿上粗布衣裳,胡子拉渣混在一群逃往仙都城的九嶷人中,一路顺利入了城,却不成想在临时的安置所,被一个他曾经打压并惩治的小吏认了出来并当即告发,城督正在现场,哪里容他分辨否认,立刻将他抓了起来,关进了仙都城的大牢。   所以,当深夜苍楠出现在牢狱的门外时,看到的便是一个样貌苍老憔悴、半张着嘴靠在墙角流着口水打着呼噜,一身邋遢污垢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如乞丐一样的百礼骞。   直到苍楠命人打开牢门,让周围的人都退下,立在他身前半晌都不见他醒来,最后弹起地上的一颗石头到他脑门上,百礼骞才吓得一下乍起,惊魂甫定,看清楚了来人。   “王叔,别来无恙?” 苍楠与他相距两尺,语气冰凉。   面前一头银发的年轻人周身气质冷寒入骨,百礼骞人尚在半醒之中,恍惚觉得十分眼熟,听到了声音后,他才彻底醒了,来人竟然就是天衍宗的宗主岚日仙尊苍楠!   他先是一阵慌乱,但毕竟多年浸淫权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很快就镇定下来,这让他的气势陡然转变,似乎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身褴褛的衣服都没有掩盖住这位曾经的枭雄的神采。   苍楠感觉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心中略微吃惊。   百礼骞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后,反倒不慌不忙,冷笑数声道:“想不到天衍宗的苍楠宗主,还会亲自来看我这个落败之人。敝人已是你阶下囚,当不得你一声王叔,所谓成王败寇,我百礼骞既然输了,自然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苍楠:“天衍宗待九嶷不薄,你却处心积虑对付天衍宗,不惜以你琉月族本族人做赌注,设下联姻之局,所有的人不过是你局中的棋子。” 他微微闭了一下眼,说出那个能轻易在他心上划出一道口子的名字:“九嶷圣子尊你为师为父,到头来却被你用作对付我的工具,当阴谋败露时又弃之如敝屐,只可惜他愚蠢至极,甘愿受你驱策摆布,到死都没能认清你的真面目。”   百礼骞原本已经闭上眼不欲说话,听闻此言突然笑起来,笑声森然:“不薄?哈哈哈……无知小儿,你天衍宗是个什么德行,你们派到九嶷的督使又是个什么货色,百十年来,九嶷就是天衍宗的仓库,你们从九嶷搜刮的财物还少吗?我琉月族人,被你们盘剥的还少吗!” 他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几成控诉。   “只可惜我精心培养出的圣子,原本应该是一把锋利的杀人于无形的刀,我百里骞算无遗策,却没有算到这把刀,竟然跟我说他爱上了要杀之人,明明大好机会放在眼前他却拒绝动手,以致功亏一篑满盘皆输。你说得不错,他确实愚蠢,我真后悔只教了他如何去惑人却没有教他如何不被人惑……”   说到最后,百里骞猛锤胸口,痛心疾首,涕泪四流。   苍楠一阵冷笑:“爱上要杀之人……笑话,你如今为求自保信口胡诌,他……但凡有一点真心,如何会心怀不轨,害我师尊?又如何会勾结妖族,毁我天衍宗?”   百礼骞收住手,撩起眼皮扫了苍楠一眼,声音里透着无尽不甘和苍凉:“我给他的指令中,并无与妖族有关的任何安排,我费尽千辛万苦,举国之财力耗费数十年做出的药,他从第一天进入天衍宗时就带在身上,却死活不用……”   “什么药?海葵子?” 苍楠问,目光骤缩。   “你知道什么,” 百礼骞嗤笑:“海葵子需与西域雪山上的冰莲芯一起研磨,数十道工序细细炮制方可成药,那傻小子原本在你突破大乘之际便可使用此药一举成功,谁知竟陷入对你的情爱中难以自拔……天要亡我琉月一族,天意,都是天意啊。”   苍楠问:“你说的药,现在何处?” 他心头微微有点慌,想起在冰牢之中,安樾对他过说不想伤害他甚至为此与王叔反目,他当时以为只是他的狡辩之词。   百礼骞露出嘲讽的神色:“难道不是被你发现将药收去?此刻倒来问我,安樾二十岁生日那天,我亦给了他另外两副引药,那时你已经大乘了吧,他原本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下手……”   “你说的……可是真的?” 苍楠声音发抖,安樾生辰那日确实离开良久。之后追查,那家他们去过的制衣铺子的确是九嶷设在仙都城的据点,他原以为这更加证实了安樾与九嶷的图谋。   百礼骞又闭上了眼:“真的假的如今再说有何意义,那个傻小子,为何就是看不清你们这帮天衍宗所谓君子们的道貌岸然和冷血无情。沉陷于虚情假爱之中,让一切筹谋付之东流不说,还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   苍楠身形一晃,安樾沉陷于爱情之中,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亲眼见到他将匕首从师尊胸口拔出,那藏书阁密室,除了他和师尊,又有何人能够打开进去?   可如果百礼骞说的都是真的,那么……苍楠心突然收紧,他难道会错怪了安樾?这个念头一出,他狠狠对自己说,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离开牢狱时,他脚步有些虚浮,百礼骞关于安樾本来有很多机会的的话反复在他脑中回响,压也压不下去。他无法想象在安樾的事情上,他做错了,更无法想象安樾的死,是他一手造成。   只是念头一旦出现,就在心中疯长,让他两年来渐成死水的心抑制不住地翻起波浪。对,百礼骞既然说安樾带来了药没有使用,那药就应该还在天麓峰。   他头也不回地往天衍宗而去。   *   在海上不知飞了多久,就在云枝趴在雪浪背上柔软的羽毛间,几乎要睡着时,雪浪大声的“咕咕” 叫声令她一下子又精神起来,抬眼望去,雪浪已在一个小岛的海滩上落地,它振动翅膀,又“咕咕” 叫了两声。   “雪浪,是这里吗?” 云枝自雪浪背上滑下,稳稳落在沙地上,大鸟见已将她送到,扑棱着翅膀往海面上飞去了。   云枝站在空旷的沙滩上环视四周,这是一个海中的小岛,岛上绿树成荫,成熟的椰子滚落在沙滩上,看上去静谧安详。   是这里吗?云枝心里暗忖,这时她听到了一阵悠扬飘杳的笛声传来,她心中一阵猛跳,这是安樾的笛声,在天衍宗的时候她听过!   抑制着激动的心情,她循着笛声走去,直到穿过一道密林,眼前才敞亮起来,脚下石径蜿蜒向前,前方一个小院,小院外一圈竹篱笆围着,院中石屋外亦是竹枝掩映,显得朴素而雅致。而石径的尽头,是一个立在崖边,面朝大海的石亭,笛声就是从亭中传来的。   云枝一边往石亭走,一边就更加确定吹笛之人定是安樾,因为越靠近石亭,被笛声吸引来的鸟儿就越多,它们羽毛争奇斗艳,落在道旁、树上、亭间,随着笛声婉转鸣叫的有之,伴着乐音跳舞者有之。   当那个一袭雪青长衫的年轻人的背影落入眼中时,云枝的眼湿润了。她尚未走进亭子,笛声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云枝,你来了。”   云枝一个跨步奔进了亭子,来到年轻人的面前,年轻人依旧眉眼如画,如她过去见到的一样,只是更加清瘦了些。他的眼神还是那样柔和。唯一不同的是,额头眉间多了一个深红的枣核形印子,仿佛点了朱砂一般,在细瓷一样的肌肤上微微凸起,这让他看起来更加柔美昳丽。   云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她一下子跪在他的身前,哽咽着喊:“圣子,太好了……你,你没有死。”   安樾笑了笑,探出手去摸,视线却没有跟着转向跪在脚边的云枝。   发现了异样,云枝抬头疑惑地问:“圣子,你的眼睛……”   “他看不见了。”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安樾的肩头响起,云枝一看,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鸟,再一看,竟然是一只木头雕的小鸟,混迹于周围一群形态各异的鸟中,她一下子竟没有看出来。   “圣子……”   “这个世上再无九嶷圣子,唤我公子即可。” 安樾的手摸到了云枝的头顶,他看着前方,脸上露出笑容:“云枝,你长高了。起来吧。”   因为规律的饮食和劳动,再加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云枝两年间已从当初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假小子长成了一个婷婷少女,她的头发留长了,挽着一个简单干练的发髻在头顶,皮肤褪去了以前的黄,显出健康的红润,整个人看上去生机勃勃,英姿飒爽。   云枝站起来,眼中噙着泪,看着安樾的眼睛,如果不是视线没有聚焦,光从外表看不出什么。她突然为安樾感到十分委屈,这么好看的眼睛,这么温柔善良的人,怎么会遭遇到这样悲惨的命运。   她抹了抹眼泪,大声说:“公子你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丫环,你的婢女,我来照顾你,我当你的眼睛。”   那只木鸟又说话了:“你会照顾人,那太好了,还有一只小豹子,你也一起照顾了吧,我真是烦死他了。”   安樾:“上柏,还有比你更烦人的?”又对云枝说:“不需要你照顾,我曾经答应过要保护你,所幸雪浪将你找到,若你愿意,以后我就当我是你兄长 ……”   “当然愿意!” 云枝没等安樾说完就赶紧回答:“我还担心你不要我跟在你身边呢,你放心,我啥都会做,下海捞鱼,洗衣做饭都不在话下。照顾什么……小豹子,也没有问题。”   安樾微笑点头,云枝立刻破涕而笑。转而盯着花木鸟:“上柏?你是一只木头鸟?”   “谁是木头鸟了!” 木鸟在安樾的肩头连跳数下表示抗议,“我不过是尚未化形,暂借这只木鸟身体罢了。等我练好了重新变成人,自然就不需要这块木头了。 ”   云枝脸上露出“因为不明白,所以觉得很厉害” 的神色,但随即转向安樾:“公子,我听宫驰道君说你坠崖身亡,你不知道当我听到时有多难过,那个岚日仙尊……”   岚日仙尊这个名字一出,令安樾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云枝当即反应过来:“对不起,公子,我……”   安樾重新微微一笑:“无事,以后我们……不提他。”   “嗯,” 云枝赶紧答应,又问:“公子,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第68章 经过   安樾那日落入怨灵渊,原本绝无生还之机,但在沉入渊底之时,被渊中怨灵一激灵,先前差点散了神的上柏本能地拍出了一个封闭光球,将安樾笼罩在里边,随着缠绕和裹挟着光球的怨灵沉入渊底。   就这样在里边沉沉浮浮,终于在一次浮起的时候,被日日在渊上盘旋的雪浪看到,利爪撕裂缠绕的怨灵,将安樾带起,远远飞离了天衍宗。   整个过程中,安樾都处于昏迷之中命悬一线,并不知道雪浪带着他跨越整个大陆,一直将他送到南海深处的一座小岛上。这里是雪浪出生的地方,这里还有雪浪最早的主人——墨离仙尊。   看到雪浪,墨离很是讶异,颇有叛经离道的熊孩子居然还能回来的感慨,等看到它还带着安樾时,就更加诧异了,但安樾的情形令他的表情一瞬间严肃,来不及了解事情始末,即刻着手救治。   但这一次安樾伤得极深,前有冰牢里寒毒侵体,后有怨灵渊的怨毒深入经脉骨髓,上柏的光球虽然挡住了一部分,但终究只是保住了安樾不被怨灵吞噬,无法抵挡其他的侵害。   墨离在崖边的石亭里坐了一夜,第二天他将自己和安樾关在石屋里,直到再一次黎明。   安樾醒来已是十日后。他从上柏口中得知墨离为了救他,将几乎全部的修为都耗在替他重塑经脉、洗髓伐骨上,这样才勉强控制住他体内毒素的蔓延。   尚不能动弹的安樾虽然睁着眼,却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他木然的躺着,并没有劫后余生的一丝欣悦。   并非因为不能视物,而是“这世上已无我留恋之事,为何还要救我”的心如死灰。   “小崽子,你给我好好活着,如今我年老体衰,修为也没有了,你得给我养老送终……别忘了,你还跟我预定过师父,想反悔可不成。”墨离佯怒道。   安樾眼中缓缓流出泪,墨离轻轻叹了一口气,缓声劝道:“这世间的事啊,总是不尽如人愿的,情之一关,更是磋磨。经历过,笑过,哭过,就往前走!”   ……   又经过了半年的修养,在墨离的指导下,安樾以心法疏导,加上墨离大乘之力的筋骨重塑,修为日新月异,一年以后,已近乎突破大乘,但随着修为的提升,体内的寒毒怨毒却反而更加顽固,一段时间之内便会发作,而安樾所能做的,便是尽量延长毒发的间隔时间,他确实也做到了,到后来,发作的频率已从一月一次降低至半年一回。   但安樾眼睛并未见任何好转的迹象,而且毒性发作之时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亲眼见他一次发作后,墨离于心不忍,想要以剩余的修为再替他洗髓,被安樾拒绝。之后预感到再要发作,安樾就不再叫旁人看到,且在石屋外设下结界将自己封闭,待忍受了毒发痛苦之后再行解开。   墨离常常看着他道:“如此漂亮的一双眼睛,却只是个摆设,实在是可惜。”   安樾这时心境已平,淡淡微笑道:“师父不是说过,人生的残缺是常事,圆满才是意外吗,安樾已经习惯……师父已经为我做的够多了,无需再为此心忧。”   “不错,”墨离也不是拖泥带水的,“如此,从明日起,我就不天天陪你在这岛上了,憋了这半年,再不出去晃晃,你师父我真要腐烂掉了。”   “我也要出去晃,师父,我跟你一起吧。” 说话的并不是安樾,而是在绕在他身旁,飞过来又飞过去的木鸟,正是上柏。这只木鸟是安樾用一小段灵木刻制的,用来安置上柏那在发簪中待到抑郁的器灵。   这让之前无法动弹的上柏好受了许多,但许是借了鸟身体的缘故,他也开始变得叽叽喳喳,成日呱噪个不停,有时候甚至让安樾觉得就不该给那只木鸟刻上嘴巴。   “哪个是你师父!” 墨离道, “我可只收了安樾一个徒儿,好好地待在这里看着安樾,督促他勤修苦练,不要偷懒。 ”   安樾微微笑着,他知道墨离仙尊并非真觉得他偷懒耍滑,只是担心他独自一人,让上柏陪在他身边。   墨离又道:“你说你个器灵,好好的上古神器乾元珠里不待着,现在就只能缩在一个木头鸟里边干啥啥不行,你说你是不是自找的?”   “哼,你说你一个大乘修士,好好的修为不要,甘愿变成一个弱鸡老头,你是不是自找的?” 上柏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嘿,好你个器灵,我此番云游,定要找一件能克着你的法器,让你老老实实待在里边!”   “才不要,我上柏一生浪荡不羁爱自由,休想再拿什么劳什子困住我,我自会修炼化形,到时候有你好看!”   “行了上柏。”安樾忍无可忍,就这样的斗嘴,上柏和墨离能吵上一天。   但这也是他这一年多来的日常,让他感觉到如今这样质朴的日子,令人心安,而过往种种,仿佛缥缈遥远得如前世一般。   他眼睛虽不能视,但耳力和自如调运灵息的能力已今非昔比,只手一伸,便抓住了上柏的木头鸟身,将木鸟的脚插入桌上的一个底座中,这个底座是跟着木鸟一起刻制的——如此,上柏至少在安樾拿出他之前,无法动弹,更无法跳脚。   上柏乖乖闭了嘴,因为他已经尝试过多次,无论是破口大骂还是念念叨叨,都会延长他被禁闭在底座上的时间。   安樾知道墨离一向飘洒自在,这一次为他在岛上停留了这么久已是不易,便不再阻拦,便说:“莫如叫雪浪跟着师父,这样无论去何处都比较便利……”   “得了,” 墨离立刻拒绝:“那养不熟的鸟,如今只认你一个,上回勉强载我一回,那股子嫌弃劲,人心不古,鸟心也不古,个个都爱少年郎啊……” 说完大笑离去。   安樾在墨离身后躬身送别,虽然修为折损了不少,但毕竟曾经的大乘修士,行走世间,能伤到的他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再说,墨离虽然拒绝,但也不妨碍他安排雪浪远远地跟着。   就这样,墨离在外云游一阵便返回岛上小住数日,检查一下安樾修为的进度,与上柏斗斗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半年。   而与亓甲的重新联系上则是安樾应上柏的要求主动而为,上柏器灵的修补恢复,妖丹是最好的原料,之前在万妖谷的时候,他与亓甲配合默契,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的运行法则,不是干掉其他妖,就是被其他妖干掉,亓甲能够在众多嗜血强悍的妖兽中一路杀上妖王的位置,一方面自然是他超强的妖力,另一方面上柏的空间瞬移的法力也帮他屡次脱离险境。   如今没有了妖丹加以炼化,上柏脱离木头鸟身的日子就遥遥无期。所以,在一次墨离带回北域妖族势力渐长,而妖王就是亓甲的消息后,上柏恨不能将安樾拐到妖族去。   之后的事情便顺利成章,安樾斟酌之后,给亓甲传去了纸鹤,并与亓甲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地点。喜出望外的亓甲立刻独自应约前去,但苦邀安樾与他同去妖族未果,亓甲不愿勉强,最后只好返回,临行前向安樾承诺会竭力照顾琉月一族流散至各处的族人 ,这也导致了之后妖族与伪天衍宗屡次的冲突。   亓甲看到失明的安樾,怒气更是直冲头顶,他咬牙切齿道:“我妖族与天衍宗势不两立,无论真伪。”   再后来,亓甲便在当地设了一个专门与安樾联络的据点,两边时有消息互通,除了给上柏送来妖丹,一次还送来了一只小雪豹,这便是那日在万妖谷出生的亓甲的弟弟,亓甲不希望弟弟跟自己一样只会打打杀杀,希望能跟在安樾的身边接受熏陶,能够长成为一个有学识的豹妖,连带还请安樾给小雪豹赐名。   小雪豹调皮可爱,安樾收下了他,给他取名向生,意寓生于死地而生生不息。   向生不足三岁,到了小岛不久,便俨然成了团宠,他喜欢保持着原身在海滩边打滚,在安樾的膝上趴着睡觉享受那只柔软舒适的手的轻揉抚摸,最不喜欢就是化身成小奶娃跟着安樾学习读书识字,仗着安樾眼睛看不见,时不时偷懒耍滑,这时候,上柏就挑起了监督的责任,见他偷懒就啄一下,叼出字卡追着他读,最后往往就演变成一只小豹子追着木鸟满屋子跑。   安樾并不怎么严格要求,他自己从小接受光阴必争的严格训练,知道童年的欢乐是多么难得,于是便放养。而小豹子聪明绝顶,知道如何卖萌讨欢心,不但安樾对他宽容,就是偶尔回来的墨离,也是喜欢得不得了。   这样再过了半年,小岛又迎来了新的成员——云枝。   听了这起起伏伏的故事,云枝起起落落的心也久久难以平复,她知道安樾如今云淡风轻的讲述背后,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和涅槃重生,她只后悔没有在公子最艰难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公子,你放心吧,有我云枝在,拼死也不会让你再受丁点委屈。” 她握着拳头,斩钉截铁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各位等更新的小可爱(如果有的话),昨天码的不太顺,所以没有及时更新。 现补上。   如果顺利的话,较晚的时候,还有二更。 不过还是等到明天再来叭。   谢谢你们的支持!   ——————————————————感谢在2022-03-19 22:45:44~2022-03-21 12:4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reedo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时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二叹   再一次回到天麓峰,苍楠惊讶于眼前的破败荒凉。   因为宗主的忌讳,天衍宗重建修整的计划并未将天麓峰包括在内,所以整个天麓峰仍然保留着烧毁那日的样子,加上两年多的日晒雨淋,烧得只剩断壁残垣的屋子角落杂草丛生,原本焦黑的木柱开裂泛灰,裂缝里生长着大大小小的菌类。   苍楠有些懵,在他的心里,天麓峰应该总是那样温馨舒适的样子,他只是暂时把它封存在心底没有去触及,而一旦他想要重温或再来,它应该仍是好好的,一切都没有变,里边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甚至那个总是令他牵挂的身影和气息,都应该原封不动地留在这里。   它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苍楠定了定神,压住自喉头泛起的一阵涩意,这没有什么,他告诉自己,他忘记了这里已被烧毁,他早已与这里的一切隔断,今日回来,也只是证明百礼骞那个老东西满口谎言而已。   但脚步却没来由地沉重,他走进曾经的主卧,这里墙壁只剩下一面,家具尽已烧毁,而房中的那张象牙大床铺满了枯黄落叶满是尘灰,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苍楠像是被牵引一样来到床前,他慢慢在床边坐下,轻轻抚开上面的枯叶灰尘,那个鲜活的身影,柔美的笑脸便猝不及防地浮现在眼前,他们曾在这张床上亲昵低语,无数次地唇齿相缠,交付了彼此的第一次,那个叫他“哥哥”的人,他曾是那样依恋他,仰慕他,看着他的眼睛里亮着满天的星星……   发现自己的搁在床边的手背突然滴上一滴湿泪,苍楠猛然回过神来,他这是做什么,难道不就是因为沉迷于这样的情愫,才让他陷入对方的圈套中不辩真伪吗?他掐灭了这一些杂思,开始在房中寻找可能的“引药” 的痕迹。   几个碎裂的箱笼靠在墙角,盖子歪在一旁,里边是一些烧毁的衣物和书籍,轻轻一拎便碎裂成灰烬,苍楠将其扔过一旁,拍了拍手站起来,又拨开缠绕的蛛网,四角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引药” 的踪迹,他如放下一块心石,跨出断墙来到庭院,那里原本是一片火红优昙婆罗花花甸,如今只剩下一地的枯枝根茬,风吹过,扬起一阵黑色的灰。   他想起了和他在这里共同种下花种,相互依偎看着花苗成长绽放,他们在火红的花海里亲吻缠绵,漫天花雨落在两人的发际额间。苍楠的口鼻间忽然充斥了那熟悉的令人心醉的味道,眼前的人笑得如此甜美,让他心房轻颤,仿佛蝶儿颤翅在花心,他不由伸出手去抚摸,却摸了一个空。   苍楠心一下子缩紧,让他几乎难以自持,他觉得自己无法再在此地停留,转身准备离去。   总之,没有什么留下的东西,也没有什么证据能推翻他的认定。   这时,院子地上一小块与其他地方颜色不同的泥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慢慢走过去蹲下,手上灵力灌注推开表面的土,便看到了那个坑里埋着的用一个油纸包包着的银质盒子,里边放着三块用金箔包裹的熏香。   *   苍楠坐在练丹房的外间,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不停地轻叩,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他内心越来越大的不安。   那盒熏香,连同先前那本天书,他一同交给了宫驰,让他辨析里边的成分,后者已经在丹房里待了三个多时辰,等得时间越久,苍楠深藏内心的隐隐的恐惧就越来越明显。   如果安樾真的是冤枉的,冒出这个想法时,他的内心忽然有一阵莫名的喜悦,但紧接着就被巨大的窒息一样的感觉扼住了咽喉,如果安樾是冤枉的,他该如何自处?   丹房的门开了,苍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宫驰看了看他,将天书和剩下的两块熏香连同银盒一起交还,叹了一口气说:“小美人,他应当不曾想要害你。”   苍楠脸色“刷” 得苍白,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他不想害我,他没有……没有骗我?可……”   宫驰:“之前小美人在我这里养伤时,因为担心他吃的药不够,所以我留了一颗准备依样配制,现在想来,那应当就是天书上所说的‘原药’,而这熏香,确实是由两种极为罕见的药引制成,配以原药使用,当可达到天书所说的功效……所以,小美人这引药,是何时得到的?”   “何时?……” 苍楠喃喃道,他想起百礼骞所说的一开始,安樾就将此药带在身上,而他大乘境的突破,也的的确确发生在与安樾有了实质关系之后,那么此后无论在天麓峰,还是问机海,抑或是在九嶷城,安樾都有大把的机会使用此药,但是他却将药埋在了天麓峰。   他猛然又想起在去往九嶷城的前一晚,他与安樾情浓交欢之时,不顾自己的要求,安樾也要将那枚海葵子摘下拿开,他当时虽有些奇怪,但烈火浇身就没有太注意,现在想来,安樾应该是担心那海葵子对他不利,才执意取下的。   苍楠的脑中仿佛雷电劈开,一道光拉开阴暗,刹那间一片雪亮。   安樾,他的安樾,一直都对他用情至深,忠贞不渝。   苍楠眼前一黑,胸口一阵翻涌,甜腥粘稠的血气直冲上来,“扑” 地一声喷在胸前,宫驰赶紧抢一步扶住:“苍楠!”   苍楠抬头,眼中充血猩红,他颤抖着问:“樾儿,是我错怪了樾儿?那么师尊……”   宫驰虽不忍,但还是不想哄他,况且也是他好久以来就想说的话:“老宗主遇刺一事,我相信也当不是安樾所为……其实,我一早就想跟你说……”   “那你为什么不说!” 苍楠喊道,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宫驰叹了一口气扶住他:“你听得进去吗?过去两年,小美人的名字,有哪个敢在你面前提起?苍楠,你太自负了啊。”   苍楠只觉得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紧紧揪住,揪得他难以喘过气来,然后剧烈的痛楚自心头穿过,仿佛将它碾碎了一般,这痛是如此地强烈,让他不由得蜷缩下去,直到站立不稳,膝盖触到地上。   宫驰吓着了,赶紧拉着他:“苍楠,苍楠……”   呼唤声时近时远,苍楠似乎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嗡嗡一片。   良久,他缓缓自地上起身,轻轻推开宫驰的手,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不要跟着我,谁都不要。 ” 他说。   *   问机海两年来,再一次门庭若市。   以简竹为首的几位长老连同四个司部的主管们,围着宫驰。   宫驰:“各位长老,你们找我也没有用啊,宗主的秉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己没有想通的事情,谁去说都不顶用啊。”   简竹道:“道君,宗主已经三日都没有下无名峰了,这宗门的事务压了一堆等着他决定啊,如今宗门内也只有你能劝得动宗主,你再去试试?”   其他的长老和司部主管都纷纷应和。   “宗主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虽说有大乘境修为,这样不眠不休地就是神仙也扛不住啊。”   “是啊,无名峰自乾元之战后宗主就从未踏足,如今一上去就不下来,这可怎么才好,那无名峰乃是昔日九嶷圣子身亡之处,难道……”   宫驰阻住众人:“各位,各位,你们就不要胡乱猜疑了,宗主一惯操劳,你们就当给他放个假,让他休息休息两日不成?至于宗门事务,简副宗主,你可以酌情看着办理嘛,不着急的,等着宗主缓过这一阵再处理嘛,好了好了,都散了,都散了啊。”   “道君,你一定要去劝劝宗主啊。”“ 是啊,长此以往令人担忧啊” 众人脚步虽然离去,口中仍是一叠连声地嘟囔着。   “知道了知道了,快走吧。”   望着散去的长老们,宫驰不由得长长叹了一口气,苍楠仍是这样,自己认定的东西,八匹马也拉不回来,这边重光仙尊还要照看着,先让他自己疏通疏通吧。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默默地望着天边那轮西沉的红日,倚靠在无名峰石头殿那根残柱旁的苍楠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到日头落下了。   两天?还是三天?他不记得 ,也不在乎,那天的残阳,也是如此的泣血吧。   好像要折磨自己一般,安樾坠崖那日说的每句话,每一步行动,每一个动作,都像一张一张流动的画卷一样在苍楠心中循环往复,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在一次次回忆中被一一放大,变得无比清晰和鲜活。   苍楠每想一次,心就如刀割一般痛一次,他对安樾的忽略,他固执于自己的一己之见,他眼睁睁地看着安樾落下悬崖……   这几日,他在崖边徘徊良久,无数次地想要跳下去寻找安樾哪怕一丝的印记。自乾元珠崩裂,怨灵渊冲入无名峰下后,为了镇压渊中怨灵,苍楠借由护山大阵连下十道阵法压制怨灵,将其圈在环无名峰一周的范围内,法阵外得以清朗,但阵内怨毒冲天,成千上万的怨灵汇集成渊 ,整日与法阵搏击抗衡,变得更加激烈翻涌,如灼烧的岩浆一般,较之两年前,更加炽烈可怖,落入其中,瞬间便化为乌有。   苍楠注视着滚滚烈浆,心中道:“樾儿,若是我负了你,自当跳入这怨灵渊与你抵命,只是师尊那边尚需一段时日,樾儿,你等着我。”   乌金已坠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闭目良久,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正好看到宫驰走了上来,看到他,宫驰说:“老宗主醒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 第70章 三叹   “公子,我真的能凝聚灵力了!”石亭前的空地上,云枝兴奋不已,她刚刚使了一套功法,手指游走之处,灵力如水中扰动的轻波,微微漾动。   她已在小岛数月,最初见安樾每日习练心法,十分好奇,在一旁照应的时候,也模仿着比划,安樾见她有兴趣,便略加指点,没成想云枝竟然一点就通。见她颇具天赋,安樾便开始认认真真地教她,将自己的心得经验倾囊相授,两个月下来,云枝竟然已能凝气聚灵,修为见长。   安樾坐在亭中,耳中听音辨位,指出云枝几处气息运用的需改进之处,道:“不错,很有进步。”   云枝扬了扬头,晨曦中,细密的汗珠在额头泛着光,她严肃认真地收势后立刻换上了开心的笑容:“公子,今天想吃什么?我们去抓几只海蟹烤来吃如何?”   一直蹲在旁边乖乖等着的向生一下子窜到云枝的脚下绕着转圈圈,兴奋地毛发都飞扬起来。自从云枝带他出海玩过一次冲浪后,他就成了云枝的跟屁虫,每天巴巴地盼望云枝带他出海玩,再加上云枝会做好吃的,俨然已经成了他心中最喜欢的姐姐,连安樾面前都敢打马虎眼的反倒让云枝驯得服服帖帖。   “好啊。” 安樾温和道,对站在他肩头亦蠢蠢欲动的上柏说:“你想去也去吧。”   “公子,我这样每天练要多久才能达到你的水平?” 云枝一边捋起袖子一边没心没肺地问。   安樾笑笑道:“天道酬勤,只要你坚持不懈,有一天会超越我的。”   “真的?” 云枝大受鼓舞,“公子,等我练到了大乘境界,不但可以保护你,也可以保护族人,让跟我一样的琉月族人不再东躲西藏,被别人欺负!”   “好志气。” 安樾赞许。   云枝领着向生和上柏往海边去了,石亭里便恢复了清晨的宁静,海风湿湿地吹着,空气中泛着咸咸的味道,令人感到惬意放松。   平日这个时候,安樾会取出玉笛吹奏数曲,引来百鸟环绕合鸣如朝礼一般,但今天他却有些静默,云枝方才的话令他沉思。   远离世人的日子让时间的流逝也变得难以察觉,原本他以为这便是他以后的时光,跟师父墨离一样,听潮起潮落,闻鸟语花香,远离尘嚣和争斗。这样的日子宁静,安详,并没有什么不好。   有两年了吧,他甚至很久都没有想起自己曾经九嶷圣子的身份,忘记自己是琉月族人。   云枝不过炼气,便有保护族人的担当,他曾是琉月族人的精神支柱,在族人遭逢巨变,流离失所四处寻求庇护的时候,他却在这无人的岛上独享安宁自在 ,这样的对比令他心生惭愧不安。   更重要的是,从他自身,如今又从云枝身上可以看到,琉月族人并非只能依靠修真门派,抑或是妖族的保护才能生存发展,也不该只是抹杀自身的特点,隐匿自己的行踪才能偷安一隅。   没有了洗灵阵又如何,族人只是没有发现自身蕴藏的能量,一旦这个能量被激发,就像云枝一样,琉月一族将不再是修真界被蹂。躏摧残,仰人鼻息的族群,他们完全可以靠自己强大起来,比肩任何一个宗族门派,屹立于修真界的巅峰。   一股豪迈之气在胸中激荡,安樾站起来面朝大海,山崖下涛声拍岸,如同安樾的心潮澎湃,他安樾不是亡国之子,而将要开启琉月一族的新的篇章。   *   苍楠在重光仙尊的屋外已经跪了一夜一天。   宫驰在一边看着气得发抖的重光仙尊,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过重光这一次醒来,除了全身修为全部丧失,其他的已恢复了正常,到底是仙门宗师,并未对自己失去心智那一段经历感到尴尬,反倒是一醒来就询问安樾和云枝在何处,要当面感谢二人在那段时间对他的照顾。   当得知后来发生的事情和苍楠的应对之举,以及天衍宗所遭受的前所未有的惨重巨变,过重光一时间气血上涌,差一点再次晕过去。   宫驰赶紧帮他理顺气息,告诉他苍楠这两年如何以身血挽救师尊,又如何兢兢业业重振宗门,虽然遭受重创,但现在天衍宗已捱过了最艰难的时候,宗门亦再次焕发出新的生机。   过重光听毕,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我本就是行将就木之人,又何必耗费心力来救……哎,我这徒儿一贯骄纵,这一次也算是给他一个沉重的教训,此刻他又在何处,唤他来见我吧。”   话没有说完,那些闻讯赶来的天衍宗长老们就已经围在问机海的外面涕泪俱下。简竹作为代表进来见重光仙尊,人尚未跨入屋子,就哭嚎着扑到过重光脚下:“老宗主,你可醒了,你可知道,我们一帮老家伙们日夜为你担忧啊……感谢老天眷顾,岚日仙尊孝心感动天地,才能将您老人家带回来啊……”   被他这么一哭,过重光也不免唏嘘,看了看他身后,疑问道:“苍楠呢,为何不见他?”   简竹见重光仙尊这么一问,立刻又哭诉道:“老宗主啊,岚日仙尊已经在无名峰上整整三日了,他在原九嶷圣子殒身处徘徊迟迟不肯离开,恐是要做傻事,我等无用,劝不了仙尊,老宗主你一定要管管啊,天衍宗差点失去了您,如今再也不能失去了岚日仙尊啊。”   过重光听了事情的始末,才刚刚对苍楠生出的怜惜原谅的心情瞬时又被苍楠的糊涂激得急火攻心,他推开再次替他顺气的宫驰说:“快去,把那个孽徒给我叫回来,就说他的师尊要死了!”   ……   苍楠从无名峰上下来,当晚师徒二人本该是拳拳之心和殷殷之情间的喜悦重逢,却不料见面不久,苍楠就被重光仙尊赶了出来,并扬言“若执迷不悟,就不要认他这个师父。” 苍楠在屋外跪了一夜,不顶撞但也不松口。于是就继续跪到第二天。   眼看又是天色将晚,宫驰见过重光还没有让苍楠起身的意思,心中着实为这一对倔强的师徒着急。他先去说苍楠:“苍楠,老宗主才刚醒来身体虚弱,再受不得一点点刺激,你就顺着他,什么辞去宗主之位的事情以后再说行不行?”   接着又进去劝说过重光:“老宗主,岚日仙尊年轻气盛,他与九嶷圣子情深义重,如今痛失所爱,一时转不过弯来,你便容他缓一缓,他在无名峰上不眠不休地待了三天,把自己折磨的不像样,你就让他先起来。明日再说如何?”   良久,过重光摇摇头,叹了一口长气,让宫驰扶着他走出门。   苍楠见到师尊,本来垂下的双眸立刻抬起,腰背也更加挺直,可还没等他开口再提出自己的诉求,过重光便打断了他。   “苍楠,你若只想气死为师,又何必煞费苦心,呕心沥血来救。”   “弟子不敢,可……”   “安樾确实是个好孩子,你也确实错怪冤枉了他,可当时九嶷国送他过来联姻,的的确确是带有条件的,天衍宗和九嶷,不过是各取所需。   人死不能复生,苍楠你不要忘记,你除了是他的道侣,更是天衍宗的一宗之主,你身系宗门重担,岂能说撂挑子就撂挑子?”   苍楠道:“师尊,樾儿因我而亡,我曾经发誓永不负他,每每想到是自己亲手将他一步步推入深渊,我就……恨不能随他而去。”   “怎么,你还想殉情不成! ” 过重光声音不由得拔高,“苍楠,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   看着他如雪的银发,说不心疼是假的。“从小为师便教你,行大义而去小节,你全然都忘记了吗?你固然对道侣负疚伤情,但这一份小情小爱,又如何能与整个修真界的三千大道相提并论?”   “师尊,苍楠在此世间唯有两事牵挂,一是师尊,如今师尊得以转醒并神志恢复,苍楠已无憾。另一个便是樾儿,” 苍楠说着,心中又是一阵剧恸:“樾儿死了,苍楠心亦死,再也无意其他,天地广阔,已没有苍楠安心之处。 ”   “荒唐!” 过重光无奈嗟叹,他连叹数口气,再接着说道:“你便是为了安樾,也不能如此消极颓丧。”   苍楠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不解。   “其一,九嶷与为师商议联姻之时,为师曾承诺在你突破大乘以后,替他们修补重启洗灵阵,以护持整个琉月一族的安全,这也是作为九嶷国圣子的安樾所期盼的,如今洗灵阵毁去,琉月一族又成为天下追逐的猎物,你替安樾护他的国民,又何尝不是对他的补偿?若他泉下有知,当可谅解你的过失。”   “其二,安樾被诬蔑刺杀为师,其实那日将我骗出的乃是你天麓峰的那个小厮,而刺我者黑衣蒙面,但绝对不是安樾。他至今还背着这样的污名,你难道不应该揪出幕后真凶,还他一个清白吗?”   “其三,为师虽然恢复神智,但现在修为全无,形同废人,已无法再承担繁重事务,你即便是要辞去宗主之位,也当培养出合适的人选,将天衍宗基业继承下去,如今西有叛宗,北有妖族,天下之势岌岌可危,你怎可一走了之?”   见苍楠眼中透出了犹豫,过重光继续道:“以上三条你若皆能做到,要走要留,为师便不再拦着你。 ”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1 19:45:38~2022-03-23 01:3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孤魂野鬼、陌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痕迹   这一年的冬天,极为罕见地下了数场大雪,整个天衍宗冰雪皑皑,银装素裹,白雪将那些形状狰狞的山石掩盖,天衍宗仿佛又回到最早的阆苑仙葩的模样。   每一天,苍楠在处理完宗务后,就会来到无名峰的峰顶,在悬崖边上坐到日落方才返回,如此已近一年。   起先,重光仙尊和长老们还较为担心,后来见他也并未有其他的出格异常举止,也就渐渐习惯了。过重光既卸了担子,加上修为已失年老体衰过问不了太多宗门事务,见苍楠似乎已经从一年前那样偏激的状态中出来,以为他已经想通,于是便放心转而投身到藏书阁书籍整理和修复的工作中。   苍楠来到崖边,扫开一块平石上的积雪,放上一壶酒,两个杯盏。然后开始斟酒。   他拿着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对面的杯盏,轻轻一笑说:“樾儿,天衍宗这么大的雪,你大概没有看过吧,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你喜欢美景、美物,如果你看到这雪景,一定十分欢喜。”   他将杯中酒饮下,接着说:“今日连怨灵渊在冰雪的覆盖下,也变得温和了许多,你在下面可感觉寒冷?你最怕冷了,你一定还在怨我吧,怨我怎么还没有下去陪你。 ”   “你放心,师尊说的三件事情,我都在做,陷害你的凶手,我亦已追查到线索,不出意料的话,便是叛出天衍宗的虞玄清所指使。我定要将那伪宗端个底朝天,害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等给你洗刷了冤屈,我……”   他又斟了一杯饮下,眼中渐渐笼罩起雾气:“樾儿,你知道吗,我好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不听你说,后悔对你说那样的话,我每一天都在煎熬,樾儿,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空中传来一阵鸟鸣,数只雪雁从山崖前飞过,转眼就消失在山的另一边。苍楠忽然想起很久都没有见过雪浪了,他又苦笑道:“樾儿,雪浪也离开了我 ,大概它也怨我负了你吧。如今,我甚至想留一件你曾经的物品都找不到,你恨我吗,大概也是恨的吧,不然,为何你从不来我的梦中,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我终于知道了心碎的感觉,樾儿,我让你心碎了对吗,现在轮到我自己了,原来心可以那么痛,像被剜去了一块,怎么填也填不满。我每天都拼命地找事情来填补心中的那个洞,可是,这个洞,只有你,唯有你,才能填满……樾儿……樾儿…… ”   天地寂寥,新的一场雪又飘飘扬扬地洒下,将那个独坐在崖边的身影覆盖,在一片苍茫之中,显得无比地孤单。   ……   数日之后,苍楠审阅各州府简报,看到从东瀛十四宗发来的简报中,提到有雪白大鸟在海上多次出现,白鸟疑似岚日仙尊曾经的灵鸟,故而在简报中提了一句。   雪浪?   苍楠心中生疑,立刻着督使亲自跟进落实白鸟的信息,并详尽汇报。   回报很快送来,称白鸟未再出现,但之前曾亲眼见过白鸟的渔民画出了白鸟的样子,图画附在简报中一并送回。   苍楠展开那副手绘图案,作画之人虽然是个渔民,但显然颇具画功。画上白鸟栩栩如生,正是雪浪。但是雪浪身上还画了一人,苍楠仔细看,看得出来画中人的眉眼神韵赫然就是云枝。   雪浪,云枝?   苍楠心中猛地一跳,雪浪是他和安樾共同的灵鸟,未经他们认可,雪浪是不可能载上其他的人的,除非……   他立刻让人把呈报的人叫来问话,问作画的渔民现在何处?他要亲自询问,听说渔民尚在渔村,便立刻下令将人请到天衍宗。   “算了,我亲自去一趟。” 领命的人尚未离开,苍楠站起来说。   ……   第二天,东湖渔村的外面,来了两位英俊挺拔的年轻人,其中一位一头顺滑银发的男子尤其引人注目。正是苍楠和宫驰。   宫驰是见到那副图上的云枝一定要跟过来的,他原本就对失了与云枝的联络耿耿于怀,云枝最后的那只纸鹤他还好好收着,却不知为何失去了所有的灵力,无法令他追溯到云枝的位置。如今苍楠这边得了消息,他说什么也要来看看。   也直到此时,苍楠才知道宫驰背着他护住了云枝,而这亦是安樾的嘱托。这令他对自己作死失去安樾的信任更加心生悔意。   时隔数年,苍楠发现这里赫然便是他曾为之除奸,并获赠海葵子的那个渔村。村长见是天衍宗宗主再次大驾光临,忙不迭迎接,把苍楠要找的那位擅画的渔民找了过来。   那位渔民虽然画工精湛,却是个哑巴,比划了半天苍楠二人也没看懂他说的意思,还好有村长从旁协助猜测,最后得知这副画是早在一年前就画下的。   “一年前?” 苍楠如当头浇了一瓢凉水,原本以为会有令人激动的发现,却没料已经隔了这么久。   “一年前?” 宫驰也讶异道。一年前正是云枝跟他告白,说要离开此地去追随她意中人的时候。他便急切地问:“上面的这位姑娘,可是与你们渔村的某个小伙子相好?”   这一下轮到村长摸不着头脑了,幸好当时收留云枝的老婆婆尚在,就又把二人引到婆婆家。再一番询问之后,二人才发现事情并非宫驰所想那般。   “婆婆,你可曾见过这样的纸鹤?”宫驰展开手掌,将保存的那个纸鹤拿给婆婆看。   婆婆仔细瞧了一回道:“一模一样,云枝那天就是拿回了这样的纸鹤后,说什么也要离开……那孩子老老实实,成日除了劳作就是照顾我老婆子,从未见她与别的男子相处,更没有什么相好。”   “婆婆,云枝带回的纸鹤时,可说过什么?” 苍楠的声音有些发抖。   “唉,那孩子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我看她又哭又笑,从未如此开心激动,所以当她要走,说是要去找一个最重要的人时,我虽不舍,但也不忍阻拦。”   最重要的人?苍楠和宫驰互相望了一眼,云枝心中最重要的人,除了……   “她……她还说过其他的什么没有?” 苍楠的心都提溜起来。   “唔……那孩子嘴巴紧,不曾说太多她自己的事。哦,对了,那一日,她口中反反复复说了什么……剩子?”   剩子,圣子?   苍楠一口气倒抽出来,一时间不知是激动还是紧张,然而,再如何提示回忆,老婆婆都说不知她去了何处。   离开了渔村,苍楠便抑制不住兴奋,反复跟宫驰求证:“樾儿,他……还活着?”   宫驰摇摇头:“不知,但依照婆婆所说,那只纸鹤是小美人传给云枝的可能性很大,怪不得云枝之后都不再与我联系,如果她真是与小美人在一处的话,应当是不想再与天衍宗有什么瓜葛的。” 更不想让你知道他的行踪这句话,宫驰忍着没有说出来,以免太过刺激苍楠。   苍楠:“不,他不会躲着我的……他只是还在生我的气,我要去找他,让他回到我的身边。”   宫驰:“可我们也不知他在何处啊。”   苍楠:“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宫驰,你先回去,我数日便回。”话音未落,剑已御在空中,下一刻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在数十丈开外了。   宫驰:“……”   ……   然而,当苍楠在南海孤岛上落地,并且在落地的那一瞬就发现这个岛至少三年都无人踏足时,他的心凉到了冰点。   没有一丝安樾的气息,更没有一丁点他的痕迹。   苍楠心中苦涩,循着他们上一次足迹慢慢走去,海滩还是那么宁静平整,他们曾经在沙滩上刻下的印记,彼此紧紧相拥的投影,早已随着海潮和时光消失殆尽;而迈入两人共同经历生死的石洞,伤感的泪水更加模糊了他的眼睛。石洞里石床和石桌仍保留着他们离去时的样子,只是爬满了蛛网和灰尘。   苍楠一寸寸地摩挲过去,回忆如潮水一样奔袭而来,他想起危难之时,安樾如何不顾自己微薄的力量,拼死护着他,而他在安樾因为冰寒垂危时,又是如何地心急如焚,恨不能拿自己跟他交换。   那个时候,安樾是多么的相信他,又多么地在意他,躺在他的怀中如同温驯的小鹿。他们眼中全是彼此,为了对方,可以毫不犹豫地赔上自己的命。   他是有多混蛋,才将如此深爱自己的樾儿推到绝境,推到与自己断情绝义,生生要挖出血契的地步。   海岛上既然一无所获,苍楠起身准备离去,短暂的伤感后,他的心中反倒充满了希冀。   他原本以为,这辈子再无见到安樾的可能,也再无可能填补内心的缺失,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只要安樾还活着,他就还有机会,一切都可以重来。   樾儿,天涯海角,我一定要找到你,也一定会找到你,他内心无比坚定。 第72章 月城   苍楠回到天衍宗后,着人专门在东海渔村以及南海边都设立了观察点,但那之后,雪浪再也没有在天衍宗范围内出现。   他虽着急,恨不得亲自天南海北去寻,但每天事务脱不开身,于是他着手整合宗门的事情,希望能在短时间后将其分派至各长老司部,才好给自己后面腾出时间来。   如此便又过了半月。   这一日正在瑞阳宫内,陈有匆匆忙忙进来,他如今已是常务司的长老,兼任临时设置的安置处的督查一职,负责督导管理天衍宗辖内九嶷流民各安置点的工作。他面色沉凝,见到苍楠施了一礼便急急说道:   “宗主,包括仙都城以及其他府城内,大批原九嶷子民正离开天衍地界前往北域,是否拦阻请宗主定夺。”   苍楠自宗卷上抬眼:“北域?发生何事?”   陈有说:“属下已着人探听,据说是一年前,北域妖族毗邻一个叫做月城的地方,新起了一个门派,起初并没有多大的水花,但这半年来,此门派发展迅猛,短短时间内,已经挑遍北域修真仙门一十二家,将其收归门下,门众达万人。前不久又发出了召唤令,号令原九嶷国民回归本门,而年龄在十五岁以下,且未经过洗灵阵洗灵的,经验证后直接收做内门弟子,能得到掌门的亲自教导。” 说完,陈有递上了一张布告贴,很明显是从某处墙上揭下来的。   “回归本门?”苍楠疑问,目光扫视那布告,视线看到落款处的几个字,心中一动:“琉月门?掌门是何人?”   陈有迟疑了一下道:“属下不敢妄言,但有风言传那琉月门的掌门形貌殊丽,颇……颇……”   “颇什么,不要吞吞吐吐!” 苍楠道。   “传言,那掌门号称恒月君,形貌与已故的……九嶷圣子……颇为相似。”   苍楠手中的卷册“啪” 一声落在桌上。陈有一听立刻折腰鞠躬,头上冒出冷汗:“宗主恕罪,属下失言。”   半天却没有听到动静,陈有偷偷抬起头 ,却见他们的宗主岚日仙尊视线落在别处,似乎神思已飘远。   陈有等了一下,不见苍楠有何指令,便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宗主?”   苍楠回过头,脸上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欣喜之色,他的语气也听不出一丝不高兴:“准备拜帖,即刻送往琉月门。”   *   月城。   云枝待一帮搬着屏风摆件、珊瑚玉石的侍从身前经过,他们正把这些大的装饰物搬进新落成的门派主殿大厅,她匆匆绕过回廊,穿过花厅,沿着湖上弯弯折折的九曲桥,一直来到湖心的一个亭子上。   乾元之战后,久已未出现的妖族现世复苏,回到原本是妖族的旧地、后来被北方十几家修真门派占据的北域,两边在争夺地盘的争夺中,互有损伤成胶着之势,而处于两者夹缝间的月城,原本就是一个四六不着的地界,又经受战火的冲击,在安樾初到来时,极为破落不堪。   以十二家为代表的北域修真各派,着实没有想到局势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琉月门出现后急剧逆转,那个横空而出的年轻的掌门,以大乘修为之力,又加上妖族从旁协助,短短半年内,将这数十家门派的掌门或宗主一一打败,先是暴风横扫,后施以怀柔政策,最终北域各修真门派均以琉月门为尊。   恒月君的名声一时无两,在北域甚至远甚当今的岚日仙尊。   琉月门新址坐落在月城城东的落雁湖边,收服了各派后,恒月君选择了月城作为门派总坛所在,经过数月整修,不仅新的府院琉月宫落成,月城的面貌也得到极大改善,显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气象。   九曲桥上,百鸟朝凤般翩翩飞翔,这是云枝早就看惯的景象,同样熟悉的还有那个立在亭心的俊秀颀长的背影,太清瘦了,云枝心想。   “公子, ” 云枝进入亭子时喊。   安樾放下玉笛,轻轻挥了挥手,那些鸟儿们便听话地一个个飞离。   “云枝,” 安樾转过身,视线好像越过云枝望向远处,“那些孩子们修行得如何?”   “公子的心法果然适合我们琉月族人,那些孩子们进步很大,尤其没有经受洗灵的,有几个已经炼气。” 云枝如今是安樾的得力助手,修为堪比金丹修士,被那些新入门的新弟子们称作大师姐,日常协助安樾带领弟子们修行。   云枝是个闲不住的,原本就有些男孩气,如今虽然已经出落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女,却成日劲装紧衣,不施粉黛,气质卓越昂扬,如同一个女将军一般。   安樾有心锻炼她,亦命她负责整个月城的安防事务。   “公子,那些孩子年岁尚小,不足以承担安防之责,而大多数原九嶷子民并无修为难以自保,我觉得可以令十二门派推选一些弟子,此外再招募甄选一些修士组成护卫队保护月城和琉月宫。”   安樾点头:“可以,你去安排便是,琉月宫倒无需特别保护。”   “公子,我现在不能一天到晚护在你身边,你一个人我可不放心。” 云枝道,她之前亲自经历了一次安樾的毒性发作,简直把她吓坏了。再者,十二门派虽然归降,但总保不定有一些心中愤懑之辈暗箭伤人。   安樾笑了笑,没再做声。只要不是过于离谱,他一般由云枝自由发挥。   “好了,回吧。”安樾收起玉笛,戴上面具,往来路走去。   云枝立刻上前托住他的一只手臂:“公子,慢点。”   安樾顿了顿,嘴角轻轻一勾,他现在的修为虽然可以凭神识感应辨识路上的障碍,但这样不费心力轻松行走也不错。于是任由云枝扶着前行。   回到主殿,东方总管正候在那里,面色有点着急,似乎已等了很久。   琉月门事务总管东方易五十多岁,原是故九嶷国的官员,忠正清廉,办事得力。 安樾还是圣子的时候便闻其名,十分欣赏,只是他之前在九嶷官场由于不屑同流合污,颇受排挤。   当安樾从流民中发现了他时,便亲自登门拜访,延请他为琉月门效力。东方易见到故国圣子本就感慨激动,听闻其庇护九嶷原国民,重振琉月族的宏愿更是为之振奋,当即叩首应承。承担总管一职以来兢兢业业,业绩斐然。   他手上拿着两封拜帖,见到安樾过来,忙上前行礼。   眼前的恒月君,身上既留着原来九嶷圣子时的温和秀雅,但又由内自外发散着不容置疑的定乾固坤的王者之气,东方易常常感叹这本该南辕北辙的两种气质为何在一人身上如此完美契合,这是如今的琉月门掌门与过去的圣子最为不同之处。   但亲历了恒月君挑战十二门派的惊心动魄的过程后,东方易的这一点点疑虑也就完全打消了,而琉月族人竟然能够成就如此的修为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如今他的五岁的孙子也入琉月门,跟随掌门修行,这对以前毫无修炼途径的琉月族人是无法想象的,这令他更加忠心耿耿,老骥伏枥。   东方易当然知道恒月君曾被送往天衍宗与现今的天衍宗宗主联姻,但一年之后天衍宗便倒戈相向,九嶷灭国。想来他也是死里逃生,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才得以重获新生。   恒月君不愿再提及故国往事,也不再以真面目示人,东方易自然理解他与过往斩断的心情,也就自觉地从不提天衍宗、九嶷圣子相关的话题,但今日他手上的东西,令他不得不提起。   安樾转向他,面具后的目光遮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真切,但东方易能够明显地感觉到来自这位已是大乘修士的关切,他将拜帖呈上。   “念。” 安樾道。   东方易念了其中一封,来自北域妖族王宫,亓甲将在五日后的琉月门立派及新址落成典礼之前亲自来拜访,妖族的一应贺礼已随拜帖送到。   “妖王隔三岔五就借着看他弟弟的由头来月城,几乎把这里当成他第二个家,他想来不就来了呗,干嘛还要专门封个拜帖。” 云枝听了后不解道,但见安樾没有做声,便吐了吐舌头不多嘴。   “知道了。” 安樾道,“另一封。”   “这一封,” 东方易停顿了一下,“是天衍宗岚日仙尊的拜帖,上面说要在三日后,亲自来拜访掌门,里边还说……”   东方易没有说完,就看到站在安樾身旁的云枝对他挤眉弄眼使眼色,不由得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空气一下子凝滞,宁静地让人大气不敢出,东方易抬眼看安樾,身长玉立如方才一般站立,仿若雕塑一般看不到丝毫波动,然而面具下露出的下颌微微咬紧,然后又慢慢松弛。   “说什么?” 半晌,安樾问,声音十分平淡,已经听不出一点情绪。   东方易的额头冒出了汗,硬着头皮回道:“岚日仙尊在帖中说,一别经年,醉梦难逢,沧海明月尤在,阶前几度秋……他说天衍宗愿与琉月门联宗,共襄盛举。”   说完,又是一片沉寂。   安樾的嘴角渐渐露出讥笑,这一份讥笑同时带入到他的语气中:“给岚日仙尊回帖,琉月门庙小,接待不了他这样的大神。另外,不要随便套近乎,这里没人认识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4 12:46:37~2022-03-27 20:58: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擂台   陈有眼见苍楠的脸色从接到回帖的意外喜悦到展读后笑容渐渐凝固,也不知道贴中写了什么,也不敢问,只好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然后就看到苍楠攥着那封回帖走了出去,似乎已忘记了他的存在,令他提着的心放下但又疑惑不解。   宗主自从听到琉月门的消息,日常行为举止就常常令人摸不着头脑,这样事情汇报到一半他没反应或者直接就中断的情况出现了许多次,共同之处就是一定与原九嶷圣子有关 ,陈有不禁暗忖,莫非那琉月门掌门真和故九嶷圣子有关系?   但九嶷圣子明明已经坠崖身亡,这是许多人亲眼所见,突然他脑中一激灵:岚日仙尊自上次出去回来之后,好多天没有去过无名峰了!   ……   宫驰将回帖翻来复去看了几遍,问:“咋没有提到云枝?”   苍楠没有接他的茬:“琉月族……樾儿便是琉月族人,他怎会不认识我?”   宫驰:“没有亲眼所见,无法断言就是小美人,听说那恒月君是大乘修为,你觉得小美人他可能吗?而且如果真是小美人,他总该提一提云枝吧……” 被苍楠横扫一眼后,宫驰笑笑说:“如今之计,只有亲自去见一见那恒月君,是与不是,立刻分晓。”   不等苍楠说话,他又接着道:“这个恒月君倒是倨傲,连你岚日仙尊都不放在眼里,我不禁对他十分好奇,也想一睹其真面目了。”   苍楠:“三日后我仍然去拜会……” 马上被宫驰打断:“你也是堂堂一宗门宗主,都被人拒绝了,不至于这么死乞白赖吧,好歹也顾一下天衍宗的面子……”   苍楠难得的脸上泛出着恼的红晕,但似乎又无法反驳。   宫驰叹了一口气:“所以说这人啊,一旦陷入情爱之中,那再聪明也能跟个傻子似的。行了,这个时候还是得我出马了。”   *   月城城墙根前,围着一大圈人,大家对刚刚张贴出来的招募榜指指点点。能入琉月门护卫队,不仅酬劳丰厚,还有机会在琉月门地位擢升,这对出于身处乱世,想要扬名立万的修士们不得不说是一个很吸引人的机会。   “传说琉月门掌门恒月君风姿卓绝宛若神仙,令人见之难忘,若能加入琉月门的护卫队,那不是天天可以看到神仙?” 一个修士说。   “就你那筑基不到的水平,还想加入护卫队,做梦吧你。” 另一个说。   “梦想还是要有的,说不定就能通过甄选测试呢……”   七嘴八舌的人群里,苍楠和宫驰由于个头比周围的人高出一头,显得十分扎眼,引来人群中不少侧目。   他们二人都经过了易容,由于苍楠的不配合,宫驰不好对他的一头银发加以伪饰,只好给他配了一张略显苍老的面容,以便与发色更加契合。而他自己则换上了一副更加年轻的面孔,以至于两人站在一处,显得二人如叔侄一般。   “你看那边那个白头发大叔,都这么老了也来试运气,咱怎么说也能比他强吧。”   “你咋知道他是自己要上,说不定是陪着他身边的那个漂亮小伙子来的。”   “身材个子倒是绝,只可惜脸不能看……”   旁边人小声的议论尽数落入苍楠耳中,他只能当做没听见,狠狠剜了宫驰一眼,后者偏过脑袋,装作没看见。   马上人群中又出现了一阵骚动,伴随着“来了”、“来了” 的声音。当一位红衣飒飒,英姿勃勃的女子出现在城墙边的宽大石台上时,人们的目光纷纷转向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原本还是笑着的宫驰表情一下子凝住,一瞬不瞬地盯着上面的那名少女,脸上露出难以置信和抑制不住的激动之色。   真是变化太大了呀!   印象中那个机灵古怪瘦瘦小小的假小子三年之间,不但已经个头高挑形体有致,最主要是全身上下一股子蓬勃朝气和豪迈自信让人不能不被吸引。而让宫驰更为惊讶的是,原本毫无修为的小姑娘,何以周身如磁石一样吸引着一圈灵气隐隐环绕,这显然表明云枝运用灵力已如呼吸一样自然。虽然肉眼看不见,但身为高阶修士的感应照说不会出错。   苍楠脸上也是讶异之色,但更多的是笃定的欣喜,云枝都出现了,安樾还能远吗?   云枝目光炯炯,平稳地自台下的人群间扫过,眼神在突兀出众人之上的苍楠和宫驰身上略作停留便扫了过去,她略清了一下嗓子,朗声宣布道:   “本次组建琉月门护卫队,要求只有两条:第一,忠心;第二,修为。”   宫驰在下面听了不禁哑然失笑,这也够简短有力了,看来这丫头咋咋呼呼风风火火的性子并没有太多变化。   下面围着的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女娃娃,怎么样算是忠心啊?”   “是啊,修为又如何判定啊?”   对喊自己“女娃娃” 的,云枝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色,又加上一句:“除了这两条之外,还有一个前提,凡是天衍宗的,一概不取。”   “为什么呀,天衍宗的咋就不行了?” 底下一个修士喊,苍楠目光略一扫那人,并不认识。   “女君,是哪个天衍宗啊?南边的老天衍宗还是九嶷城的新天衍宗啊?”   “哪个宗都不行!” 云枝道,“所以但凡曾做过天衍宗弟子,或者曾为天衍宗效力的,请自觉转身朝后,抬脚离开,免得难堪。”   人群中有好事的仍然不依:“琉月门为何与天衍宗为敌,天衍宗可是修真界第一大宗门,虽然现在分裂成南北两派,但得罪了天衍宗就不怕岚日仙尊携忿报复吗?”   还没有想过携忿报复的岚日仙尊面色一沉,咬了咬牙,让内心升起的一股想揍人的情绪平复一下。   “这你就不懂了,” 他旁边的一个人说道:“琉月门和北域的妖族互为倚仗,那妖王与恒月君情义深厚,又与天衍宗宗主有不共戴天之仇,琉月门自然要跟天衍宗划清界限,岚日仙尊是大乘,恒月君亦是大乘,谁压得过谁还说不定呢。”   “情意深厚”几个字让苍楠再一次产生要揍人的冲动,费了比方才更大的劲才重新平复。   底下的一片嘈杂议论在云枝的声音中复归安静:“琉月门也并非与天衍宗为敌,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至于忠心,只要在此处当着全城人的面宣誓效忠于琉月门,效忠于恒月君,便可通过初选。 ”   “这还不容易!”“我现在就能宣誓!” 下面立刻应和。   云枝嘴角轻勾,从身旁的侍从所托着的托盘中取过一束卷成卷状的纸卷:“照着这上面的宣誓就成。”   “那修为呢,要如何裁定?” 下面人又问。   “也不难,能在我手上走过三招,便可入选 。”   “真的!”   “女君,可不是玩笑?”   “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娃娃,舍不得下手怎么办?”   云枝娇憨的面孔转瞬冷肃,抱臂而立,目光巡视一圈:“上得台来,生死由命,可有那位勇士想要拔得头筹?”   突变的气场令刚才还嘻嘻哈哈的人群立刻定格,但还是有那胆大的,仗着云枝是个女子不会强到哪里去,跃上了擂台。   众人都睁大了眼等着看好戏,结果架势还没摆好那人就被摔下擂台。变化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大家都没有看到云枝是否动了身形。   这一下大家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小觑台上仍然悠闲在在的女子了。先前呈口舌之利的几人也乖乖噤了声,当下亦有数名年轻修士激起了好胜心,纷纷跃上擂台准备与云枝一决高下。   眼见一下子上来了三四名修士,云枝脸上虽然仍保持着镇定,但脚下显见得更加扎实,周身灵力的运转也骤然紧促起来。   宫驰看不过眼,在底下高喊:“你们几个怎么不懂规矩,人小姑娘虽然厉害,也不能这样欺负!”   苍楠看了一眼宫驰,颇为无语,忍不住传音对他说:“不用担心,那几个加起来都不是云枝的对手。”   云枝遥遥望了宫驰一眼,并没有因为他的出声维护而有所感激,反倒斗志激起,她眼中透出调皮的光,轻笑一声,对那几个修士说:“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个来?”   那几个修士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两个敛襟收势,退到一侧,另外两个却二话不说攻了上来。   这两个显然比最先出场的要厉害一些,但是也都没有在云枝手上走过三个回合,就“啪” “啪” 两声,被云枝两掌拍在背,双双俯趴到台上 ,磕到了下巴,哎哟哟地叫唤起来。引起了台下民众的一阵哄笑。   这两人被侍从架着拖下了台,先前等在旁边的两名修士上前向云枝行了礼,一一请她指教,先后过了十来招才落败。   云枝高兴起来,拍了拍人家的肩膀:“行,修为方面过关了,若愿意加入护卫队,就照着卷文上的宣誓吧!”   收录了两人后,又上去两人,依旧顺利过关,其中甚至还有一名女修,与云枝交手到一百多招才败下阵来,女修一改上台前的傲气,由衷地称赞云枝小小年纪就达到如此修为。云枝能遇上了一个欣赏她的姐姐立刻显出了小女孩的活泼,摇头晃脑道:“那你是不知道我师父有多厉害,以后咱们就是同门了,大家齐心协力,让琉月门越来越强!”   已被录用的数人激动握拳,台下的众人也见识到了一场精彩的演绎,纷纷喝彩。   云枝出师顺利收获不小,更加意气风发,对着台下喊:“还有没有人,没有的话我就要走了!”   苍楠身形微动,被宫驰一把拉住:“你想干什么?去当护卫?”   苍楠:“不然呢?”   宫驰:“我的仙尊,咱慢慢探访不成吗,你说你一个大宗主……”话没说完,拉着苍楠的手已经被他震开,而一眨眼,苍楠的身影已经去了台上。   宫驰:“……” 没眼看。   “还有我!”这一句不是苍楠说的,而是与他同时跃上台的另一名长相俊秀儒雅的修士,他显然看出了苍楠身手的不凡,眼中微露诧异,但很快微笑着对他一礼,然后悠闲自在地转向云枝,手中折扇轻摇:“这位姑娘,小可不才,想讨教一番。” 第74章 立誓   云枝眼睛只瞟了一眼苍楠就转到那个修士身上,抱了一拳道:“请吧。”   被忽略的苍楠眉头微扬,没说什么,退后几步到另一边无人的台侧,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观战。但很快,他的目光犀利起来,这名修士不简单。   他的修为,少说也到了出窍中期。   果然,这一次对阵,云枝远没有之前的游刃有余 ,在修士手下堪堪走了几招便险像环出,而修士原本可以在数十招之内就可以制服云枝,却每每在将要取胜时收了一些攻势但又逼得云枝不得不还手,力道角度都控制得极为精准,带着些许戏谑之意,仿佛逗着猫儿狗儿一般。   但外人却看不出门道,觉得云枝不过是稍落下风,缠斗下去未见得会输。而且两人腾跃翻飞,红衣旋转,折扇团舞煞是好看,引起了台下的一阵阵喝彩。   宫驰和苍楠一样,如何看不出来,他紧紧盯着台上的情势,双手扭在一起,眼见云枝面容越来越严肃,而那修士却颇有些浮浪,有好几次扇面几乎是擦着云枝的身体而过。宫驰的火气腾得上来,几乎也想跃到台上,将那小子揪下来。   但苍楠现在离他们不过数尺,加上他二人现在又隐匿着身份,宫驰不禁急得跟苍楠传音:“你动动手指头,把那坏小子叉下去!”   苍楠却在仔细观察云枝灵气的运转,先前宫驰提到安樾不可能达到大乘境界时,他也是这么认为,因为安樾的体质他太清楚了,连同眼前的云枝,都是无法结丹的炉鼎之体,但如今看云枝灵力运转的自如,他想起了安樾曾经与他讨论过另辟蹊径的修行之法,原以为绝无可能,难道当真是可行? 如此说来,安樾达到大乘境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节,苍楠心中忽然腾起一阵骄傲,他的安樾定然不是泛泛之辈,他喜欢上的,爱上的人必然亦是优秀的,而如若安樾的修为已经达到大乘,那他在过去与自己分离的数年里,应当是安全的,这世上除了他苍楠,已然没有其他人能够伤害他,而他从今往后,是决计不会再伤害他一丝一毫的。   他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气,神思回转,立刻就瞥见那修士脚步错出,意欲踩入云枝双脚之间,这一下云枝无论是进攻还是避让,都会身体失衡,不是扑进那修士的怀里,就是往后仰倒,落入他的臂弯。   苍楠眉头一皱,而此时宫驰的传音也到了他耳中,苍楠身形一错,掌中灵力击出,仿佛在那修士和云枝之间插入了一道厚厚的看不见的墙壁,那修士一脚伸出,好像踢到了一块硬铁板之上,力道之强,差点把他震飞出去,他反应也是极快,立刻一个腾空后翻,将反弹之力卸去,将将落在石台边沿,差点一脚踩空。   他稍稍一个趔趄站稳,用极快的速度调整了面部表情,强自做潇洒模样摇动着折扇,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这位大哥,在下正在接受姑娘的测试,你横插一杠是何道理?”   云枝在被一团强劲灵力带动连转两圈后站定,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熟悉之感,这让她不由回忆起在天衍宗之时,一次虞子佩生事她也是这样遭逢危险而被当时的岚日仙尊解围。   呸呸呸!   意识到自己突然想起这个讨厌的人,云枝内心啐了数下,这个白头发的略显老像的人怎么可能跟岚日仙尊扯得上关系,而且她刚刚确实十分尴尬又无计可施,辛苦这位大……大哥出手,才不至于令她当场难堪。   这样一来,原本对这个白发男人的无感就被稍稍的好感代替,而那个与她交手的修士行止轻浮着实令她恼火,此刻见他诘问白发男人,立刻暴躁怼道:“你修为是可以了,加入护卫队可是要宣誓表忠心的,你……看着也不像能宣誓的样子,就算了吧。” 心中巴不得他知难而退走远些。   “姑娘何以知道我不能?” 修士依然盯着云枝轻笑道。   “你……” 云枝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接茬,不禁鼻子狠狠皱了一下,可是公子教过她许多次,如今她身为琉月门的大师姐,又肩负着琉月族的守护之责,凡是以信为立,不可再像从前那样随性而为,于是翻了一个白眼,瓮声瓮气道:“你叫什么名字?宣誓可是要内心虔诚,虚情假意可不行。”   “鄙姓夏,单名一个羽字,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夏羽又笑道。   旁边的侍从刚要阻拦他的无礼,被云枝拦住:“本姑娘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云枝就是……得了,你要宣就宣。”说着,让侍从将写着誓言的纸卷在他面前重新展开。   苍楠见那誓言的内容,微微耸眉,再看那夏羽,他原本是微笑着来看上面所书誓言,看着看着,脸上的笑渐渐凝固起来。   “宣誓啊!” 云枝见他忽然犹豫,脸上露出“早就知道” 的鄙视,不客气地拿话怼他。   夏羽重新摇动扇子,虽然脸上还是保持着笑,但已经显得颇为僵硬,他试图挽回:“云枝姑娘,这上面写的入护卫队既为入琉月门,当与原门派割断关系……这个,夏某自有师承,割断关系这个……”   当即台下便有人喊:“夏公子,莫非你是用脚踩两条船来表达你的忠诚么?” 引来一阵嘲讽。   见他不愿意,云枝正中下怀,立刻手臂一挥:“不勉强不勉强,夏公子请便。” 说着还连连摆手,像挥开眼前绕飞的蚊虫一样。   夏羽一时郁结,还想再说什么,肩头却被一个人抓住,他侧头一看,便是方才与白发男子站在一处的另外一个人。   宫驰:“云枝姑娘好好的一场选拔,你搅弄一番就想走人么?” 手上灵力骤聚。   夏羽肩头一紧,眼中目光顿时狠厉,他反手成钩,直击宫驰面门,招式狠辣出手迅疾,完全没有方才与云枝对战时的散漫随意。毕竟修为不浅,这一勾直接将宫驰翻转过来,就势往地上狠狠掼去。   云枝原本以为事情完了,突然冲上来这个人,貌似还是在为她打抱不平,她虽然觉得对方多事,但总归人家是好意,此刻见他落入险境,急切之间,都来不及反应,不由得“啊” 地紧张喊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宫驰即将头部着地时,一条袖摆扫来,止住宫驰跌势,顺带将他卷起,同时“砰” 的一声,夏羽的胸口重重挨上了一拳,这一拳的力道太强,直接将他揍出石台,锤到台下的人群中间,人们纷纷避让,空出中间的一块,大家眼睁睁地盯着他,随着一阵明显骨头碎裂的声音,围观人群个个脸上露出龇牙和肉疼的表情。   剧痛之下,夏羽还能控制住面部的表情,他闭目运息,半天才缓缓睁开眼,他抬头盯着台上那个对他出手的白衣男子,嘴角甚至牵起一丝微笑,连咳嗽数声道:“我夏羽自以为苦修有成,殊不料才出来行走,就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身上,我记住你了……” 说完,他艰难地起身,摇摇晃晃站定,依旧对云枝慢慢行了一礼后道:“云枝姑娘,后会有期。”   台上宫驰见他如此惨状,先前的愤恨之意不觉去了大半,瞟了一眼苍楠,心想那小子若知道他是败在岚日仙尊手下,当不会觉得如此委屈。   这一番突变令云枝目不暇接,张嘴愣在那里半天。等看到夏羽慢慢走远了,不由得对白衣男子再次打量起来,心中思暗忖,这个人的功力,怕不是只有公子才制得住他。   眼看事情已了,她舒出一口气,对苍楠和宫驰抱拳道:“谢两位仗义出手,只是今日时间已晚,云枝还要回去向掌门复命,请两位告知落脚之处,改日登门致谢。”   宫驰赶紧道:“云枝姑娘客气,我们就住在……”心里觉得这一趟没白来,至少得到了再见面的机会。   话头被苍楠打断:“云枝,护卫队,我加入。 ”   云枝、宫驰:“啊?”   宫驰心里想的是“都这样了你还等不及”而云枝则是觉得此人略显老态恐公子不喜。   “怎么,不行吗?”见云枝的反应,苍楠问。   “哦哦,不是不是。”云枝赶紧说,虽然她本意是招募一些年轻有为之辈,但也没有说年长的就不行,此人修为高深,安排去护卫公子的安全其实不错,至于长相,公子看不见实际上也无妨。   心中豁然开朗,扬头微笑道:“这位大哥,如果你愿意宣誓,自然是行的。”   “我愿意。”苍楠毫不犹豫。   这么迅捷干脆的回答也是今日的头一份,云枝都愣了一下,而先前已经入选的几人也面露惊异,宫驰则连连皱眉,托起手臂,扶额低首,不忍直视。   “哦,……好。” 云枝卡了一下壳,便让侍从再次将纸卷展开。   “……我阴朔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以琉月门为尊,对恒月君忠诚,永不背叛主君,为恒月君赴汤蹈火,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也再所不辞。”   宫驰听到“阴朔” 讶异地睁大了眼,重光仙尊将襁褓中的苍楠带回天衍宗时,包裹里放置的布包就写了“阴朔”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吉利,重光仙尊便给他另取了“苍楠” 一名,以至于原本的名字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宫驰不得不正视苍楠的决心了,心中颇为担忧,这是要把天衍宗抛之脑后了么。   而云枝和台上几人具都被这几句指天画地、句句生死的誓言惊住了。云枝回过神来,眨巴眨巴眼,心中想誓言也没有要求到这种程度啊,看来这位白发大哥对公子的仰慕之心,不比自己差。   她吸了一口气,露出笑容道:“阴大哥,如此便随我们回琉月门吧。 第75章 顽疾   苍楠走在众人的最后,在穿过数座殿宇,几段廊桥之后,他见一侧庭院深深,林木掩映,似是幽静雅居之所,下意识转个方向往里边走去,云枝眼尖一下子看到,马上喊:“那个……阴大哥,别乱走,跟着我。”   苍楠只好收回脚,重新跟在后面,云枝令侍从在前面带路,自己停下等苍楠走近,然后与他并列而行,边走边嘱咐他:“那边是西华苑,恒月君日常休憩之所,他不喜欢被打扰,未经允许不可入内,你可不要不懂规矩冒犯了恒月君。”   苍楠又朝庭院望了一眼,道:“好。”   “对了,你修为可以啊,在哪学的?”云枝说到修行一事兴致就上来。   “自己胡乱摸索,不值一提。”苍楠心不在焉。   云枝心想,公子告诉她只要办法得当,修为的提升可以很快,自己虽然现在不及他,但若也练到头发都白的地步的话,肯定超越他。公子虽然强,但总是顽疾难除,他身手了得,安排在公子身边护卫,应当无虞。见苍楠若有所思的样子,云枝忽然又说:   “还有你那朋友,身手也不错,他若想加入护卫队也是可以的。”   苍楠一听,不觉哑然,不禁想到先前离开之前,宫驰拉他到一旁,小声抱怨说:“你如此任性,就这样进了琉月门,老宗主那怎么交代?还有一帮子等着你安排宗务的长老,又都要堵到我的问机海了。”   苍楠:“他们也都老大不小了,一些小事自行决断吧,你回去告知我在闭关之中,期限不定,我亦已留有宗主令,有什么事情经由你来传达。”   宫驰:“我咋就成了你的跑腿的了?”   苍楠:“你没听到先前那小子跟云枝说后会有期吗,我帮你挡开他。”   宫驰:“……” 似乎很有必要。   ……   神思回来,苍楠嘴角微牵,回答云枝:“我那朋友定是愿意的,只是他此番家中有事赶回去了,之后有机会我一定让他来拜入云枝姑娘麾下。”   “行!” 云枝爽快地回答:“他修为虽然一般,人还是挺好的。”   苍楠:“……” 樾儿这是培养了云枝多大的自信。   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了琉月门弟子舍监,两人一间顺序安排下来,最后单单剩下了苍楠和那一名名叫苏荃的女修,而空的房舍,就只剩下了一间。苏荃看了看苍楠,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苍楠立刻道:“我无需居舍,也无需特地安排住处,有一处打坐运息的地方即可,不然屋顶也行。”   云枝立刻露出“咱琉月门怎么可能这么寒碜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的表情,手臂一挥:“这剩下的一间就给苏姐姐,阴大哥,我另带你到别处。今天天色不早了,大家好好休息,明日正式拜见掌门。” 大家纷纷颔首应允。   出了舍监,云枝一边走,一边又倒豆子一样霹雳吧啦说个不停,俨然仍是几年前那个嘴巴一刻也没闲着的小姑娘,苍楠失笑,问:“恒月君不嫌云枝姑娘吵吗?”   “你……” 云枝正讲得起劲,冷不丁被说,立刻停下脚步,叉腰皱眉耸鼻:“阴大哥,我好心提醒你,跟你介绍咱们琉月门,你怎么这样!”   苍楠猛然警醒自己现在不是仙尊和宗主,而是刚入琉月门的籍籍无名的护卫,干笑一声道:“抱歉云枝姑娘,我以前不太会说话,正在学……对了,姑娘刚刚说要注意的是什么?”   云枝见他认错又快又诚恳,便也就不生气了,心中暗暗替他找了个世面见得少的理由谅解了他,说:“你看你,别人说话都不认真听,在我这里没事,到了了恒月君面前可不能这样。我告诉你,在恒月君面前有两样绝对不能提。”   “是什么?” 苍楠问。   “一个就是天衍宗,”云枝的眼中露出激忿之色:“另一个就是天衍宗的宗主岚日仙尊,这两个名字绝不可在恒月君面前提及。”   岚日仙尊本尊不由怔住:“……恒月君还在恨岚日仙尊吗?”   云枝十分精明,听出这话里有点不对,警觉问:“什么叫做还在恨岚日仙尊,你认识岚日仙尊?”   “啊,不不,只是觉得定是厌恶极了这人,才不愿提及。” 苍楠再一次提醒自己不能再失言了。   “恨不恨我不知道,但讨厌那是肯定的,” 云枝说:“那岚日仙尊身为一宗之主,却只会欺负人,对我家公子……算了,你也不懂,犯不着跟你说,前两日他还不知羞地发来一个帖子想要来见我家公子,哼,还当自己是那啥呢……总之,你不要提就对了。”   这话令苍楠一时心中五味杂陈颇不是滋味,被云枝推了一把:“哎我说阴大哥,你耳朵没毛病吧,怎么老是一阵听见一阵没听见呢?”   苍楠回过神,颇不自在地回了一个“好”。   云枝一直将他带到一处清幽的小院门口,推开门请他进去:“这里原本是安排给我的,但我平时要顾着年纪小的师弟师妹们,一天都没有住过,你就先在这里歇下吧。”她顿了顿道:“这里离主殿有点远,你若是找不到地方,我明天一早再来带你和大家一起去见公子……没有其他的事情,就早点休息吧。”   苍楠抬头目光只往远处轻轻一扫,就发现这个小院其实离西华苑不远,心中颇有些激动,一时竟生出一丝近乡情怯之感。   待将云枝送出门外,见她走远以后,他在院中凝神聚气,神识探出院外,但几乎是感知到十分强劲的阻力的瞬间就收回,这说明这一片都被与他修为相当,也就是大乘修士设下了强劲的防护,不同于结界,而是如无形的雾一样弥散在整个空间,一旦有外力试图刺探必然会被设防的人所察觉。   安樾讨厌他?   原本他是想着马上找到安樾,当面对他说出自己的悔意,他以为安樾应该能看在彼此过往的情意上,原谅他的无心之过,可刚刚云枝反复叮嘱令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把事情想得有些简单了。   从云枝口中得知安樾对他排斥至此时,他有些不自信了,如果贸然表明身份,而安樾仍在气头上,斩钉截铁地拒绝他,那岂不是把事情弄糟没有回旋余地。思及至此,他退回屋中,心中决定先以“阴朔”的身份了解情势,耐心等待。   于是便沉下心来,莲花式坐于床榻上,渐渐沉入修炼的冥想中。   不知多久,他忽然听到一阵杯盏碎裂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远,几乎微不可查,但苍楠的耳力辨别之后,发现这声音正是从不远的西华苑方向传来。   苍楠未再多想,推开门,直接跃上房顶,自屋面瓦棱间向西华苑奔去。   但还没有到门口,他就放缓了脚步,因为门外除了云枝,还有两个也是他的老相识。一个是墨离仙尊,另一个就是那个被传与安樾“情意深重”的妖王亓甲。   苍楠瞳孔骤缩,墨离曾死乞白赖地要收安樾做徒弟,他在这个地方出现,似乎可以解释安樾脱险以及修为精进的原因。而三年未见,亓甲已经不是原来胳膊腿上还留有雪豹毛发的半妖人,而是完完全全一个高大健壮的青年,眉眼也似乎长开了,面部的线条更加俊朗锋利,宽肩窄腰形体健美。此刻他似要往苑里闯,而被云枝阻拦。   苍楠心里开始冒火。   “让我去保护……公子。” 亓甲说话虽然较从前顺畅,但仍没有那么利索。   “雪豹王,你就别捣乱了,你进得去吗?现在连仙尊他老人家都没有办法,仙尊,公子怎么会又突然发作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云枝抢白了亓甲一句,转身求着墨离。   墨离仍是从前见到时的模样,此刻他盘腿坐在门外的一块大石上,微闭双目似事不关己。   苍楠原担心被大乘的墨离感知到他的气场而收敛了外放的灵力,但很快发现墨离周身的灵气已经虚弱到不足金丹境,这令他大为诧异。   被云枝摇了一会儿胳膊,墨离无可奈何地睁开眼道:“着急也没用,樾儿的这个顽疾,除非……他把自己封在里边,我们都进不去,现在只能靠他自己扛过去。”   苍楠听到“樾儿”,心头大震,琉月门掌门恒月君果然就是樾儿,可是,他到底怎么了,什么顽疾?还有墨离说的除非,除非什么?   想到此,他一刻也不能多等,立刻自庭院的侧面越墙而过,在与墙同一平面的上空,他触及到看不见的结界,结界原本坚实强硬难以突破,但此时显然布下结界的人灵力不稳,所以他很快找到一处薄弱地方,随着他强力推入,结界应声而裂,从一处破口出迅速扩展到整个界面,最后如碎裂于无形。   等在门外的墨离、云枝以及亓甲三人立刻觉察到了这个变化,三人具都面露惊疑之色,来不及多说话,一起往里边奔去。   而他们视线所及,清清楚楚地看到一个白色身影抢在了他们的前面。   --------------------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小可爱在等着更新,抱歉抱歉,这一阵课业项目一起上马,都只能抽空码字,效率比较低(蜗牛手速作者叹气),大概就更新的时间不能太固定?   但不要抛弃我啊,我一定要把此文好好完结(求生欲.jpg)   鞠躬~ 第76章 再见   苍楠几乎是凭着直觉和与安樾一点点残存的感应直奔苑中的某一栋楼宇,自二楼破窗而入!   眼前所见令他心都缩疼了。   那个瘦削的身影,此刻在地上蜷成一团,衣衫几乎都扯裂,一条小臂粗细的钢链将他自己栓在床柱上,他从头到脚不停地抖动挣扎,似乎想要挣脱钢链的束缚,可一旦链条绷紧,他似乎被提醒了一样,又缩回去,将自己死死抵到床柱上,仿佛此刻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人,一个想要挣脱,一个则拼命拉回。   来来回回间,钢链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拉出了一道道沁着血的红印,如遭受了数百条鞭打酷刑。   而地上碎裂的玻璃盏的渣子,应该就是苍楠先前听到的,也在他的膝盖腿上扎出了道道血口,甚至有些尚嵌在肉中。   苍楠瞬间泪目,一下冲过去,一手扶上安樾的肩膀,但一触及,就被手上的滚烫的感觉惊了一下,动作一顿。   地上人一被触碰,立刻下意识地手臂一挥,力道之强劲连苍楠都差点被震开。他惊诧之下手上用力扶住,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喊:“樾儿,是我!”   “滚哪!” 安樾声音嘶哑,抬起头来,挥出的手亦被苍楠抓住,他立刻挣扎起来,由于身上高热,脸颊上泛着艳红,衬着雪白的肌肤底色,加上衣衫不整,整个人显得即秾艳又破碎,仿佛承受着烈焰的盛放雪莲。   他的意识模糊,眼中亦充血泛红,看向苍楠的眼神无力,仿佛穿透了他看向远处,而额间的一点红更如残阳滴血,苍楠心中泛起极大的酸楚,不禁伸臂将安樾揽进怀中,任由安樾如何挣扎,只是紧紧地搂住他。   许是先前已经脱力,安樾挣脱不了,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应该是感受到了抱着他的躯体的冰凉,缓解了他身上的灼烧之感,安樾仿佛困于沙漠几乎冒烟的旅人一下子找到了水源,先前只是面颊贴在苍楠胸前,然后他整个人缠了上来,贪婪地抱紧摸索,似乎要将自己身上每一寸灼热的皮肤都紧紧贴上这个凉爽源头。   感受着久违的紧密的接触,苍楠心中剧烈跳动,他将绑缚安樾的钢链自他身上捋下,这样能更好地抱住安樾,同时催动灵气令其变凉,再将这些灵气笼罩在安樾的周身,以减轻他的烧灼不适。   痛苦瞬间减轻令安樾颤抖失声,自喉咙底部发出一阵阵舒适的哼声,这声音听上去如此熟悉,让苍楠一下子想到曾经的那一个个缠绵夜晚,在极度满足之后两人的勾紧相缠,鼻息交缠。他的心几乎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将安樾搂得更紧,动情之处,不禁一声一声地喊:“樾儿,樾儿……”一边轻喊,一边下颌不停摩挲安樾的面额。   安樾半迷糊半清醒中,模模糊糊意识到什么不对,手上用力,将自己身体自苍楠胸前抬起,似乎在推开他和继续掠夺这凉爽冷意间犹豫不决,他问:“你是谁?” 脸却并未朝向苍楠。   “樾儿,是我啊……” 苍楠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戴着易容的面皮,难怪安樾不认得他,抬起头就要将那面皮揭下……   突然耳边一声大喊:“阴大哥,你干什么!”   云枝、墨离和亓甲正好赶到 。   说话间,云枝冲了上来,一把推开苍楠,又赶紧自床边扯过安樾的斗篷一抖,翻起披到安樾身上。看到他脚下缠着的链子,更是又急又气指着苍楠喊:“你……你对公子做了什么!”   亓甲也一步跨来,横在安樾和苍楠中间,对苍楠怒目而视!   “不关他事,” 安樾此时似乎清醒了一些,对云枝说:“扶我到床上。”   云枝赶紧小心翼翼扶起,看着安樾脖颈手臂上的伤痕一直延伸到衣服里边,不由得心疼地直掉泪:“公子,你怎么样?难受吗?怎么好好地就又……”   一旁的墨离似乎看出什么倪端,对苍楠瞧了又瞧,此时接话道:“樾儿这毒,虽然发作的间隔变长,但一旦发作就一次强过一次,这要是无法根除,怕是最终要……” 他没有说下去,但是十分探究地又朝着苍楠望了几眼。   云枝小心地扶着安樾坐到床边,苍楠也想去扶,但亓甲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苍楠只好先站定在一旁,方才情动之下,差点就撕下了易容面皮,差点忘记了外面还有三人正赶过来。   墨离走到安樾身边,拉起他的裤腿看了看上面的玻璃渣子,叫云枝去取来药箱,清理伤口涂上药,云枝又去接了一杯水递到安樾嘴边,动作轻轻地喂他喝了几口。安樾摆摆手,说道:“无事了。”   几个人见他虽仍然气息虚弱,但神志精神渐渐恢复正常,都松了一口气。   苍楠见安樾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往自己这边望上一眼,想凑近点,但一动就被亓甲拦住。苍楠不欲在此时与他起冲突,便忍过未动。   “谁让你进来的!” 云枝冲着苍楠喊,“对了,公子的结界我们都破不开,你是怎么进来的? ”   “就是这样进来的……”苍楠含糊其辞。   正将药箱盖上的墨离突然说:毒发的时候气息不稳,结界出现松动也有可能。”   苍楠不知墨离为何要替他掩饰,正想向他询问安樾中毒是怎么回事,又听到云枝呵斥:“你怎么还在这里?这没你事了,快走吧!”   “云枝,”安樾止住了他,转头朝向苍楠的方向声音冷冷地问:“他是谁?”   云枝于是述说了一遍如何将苍楠收进来的经过,把苍楠如何仰慕立下毒誓更是渲染了一番。安樾面无表情地听完,说:“好了,叫你们受惊了,师父您好容易来一回,就多留些时日。云枝,你们出去吧,他留下,我有话问。”   云枝还想说什么,墨离对她摇了摇头:“丫头,让你家公子休息吧。” 说着,率先走出了门,经过亓甲面子时,扯了扯他的手臂:“走了走了。”   云枝经过苍楠身边时,对他狠狠瞪了一下眼,恨不得是“早知你如此荒唐才不会收你进来” 的意思。   然后,屋子中就又只剩下苍楠和安樾两人。   安樾:“阴朔?你为何来我琉月门?”   苍楠:“你中的是什么毒?多久了?”   两人同时发声。   安樾嘴角勾起:“云枝什么眼光,如此不知礼数的也招进来。”声音里带着些许的嘲弄:“我中毒之事没有几个人知道,你尽可以去报给派你来的人。”   苍楠:“并没有谁派我来,是我自己担心……恒月君。” 从未见过这样冷淡疏离的安樾,与自己记忆和方才还贴着他的安樾难以拼合在一起,苍楠有些发懵,下意识地选择掩饰。   “哦?” 安樾脸上嘲讽意味更甚:“最好如此。”说话间,他的身形一闪,已经到了苍楠面前,手指伸出,搭上了苍楠的脉门。   这是要试探他的修为!苍楠一惊,几乎不假思索,在安樾手指搭上的瞬间,脉息中的灵气全数泻尽,这样安樾就探不出他真正的修为。   果然,安樾一探之后,神色舒缓许多,可令苍楠不解的是,即便是这么近的距离,安樾与他也没有任何的眼神交流,看着他像看向某处虚空之处,这在先前他就已经发现,只是这会儿更加存疑。   仿佛感觉到了苍楠凝视的目光,安樾收回手,又以同样的迅捷的速度回到方才的位置,好像刚刚都没有动过一样。   安樾再说话的时候,语气虽仍冷淡,但已和缓:“刚刚在这屋内发生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相信阴护卫也不会记得。”   苍楠一眨不眨地盯着安樾,心中暗忖难道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他一边顺着安樾回答他确实都不会记得,一边轻步往前走了两步,同时抬手在安樾的正前方没有声息地晃了几晃。   听到了他的脚步,安樾脸色一变:“你做什么?”   苍楠心一下子抽紧,声音都颤抖起来:“恒月君的眼睛,是……看不见了吗?”   突然被这样一问,安樾愣了一下,随即就自嘲一般地笑起来:“是我的眼睛瞎,你如此紧张干什么?”   苍楠此时离安樾不过两尺,看着带着熟悉笑容的安樾,以及他微微敞开的衣篷里刺目的伤痕,他抬起手虚空一寸寸抚摸过去,眼泪潸然而下:“是谁伤的恒月君,我……我定不能饶他。”   屋内安静半晌,突然,安樾放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差点岔了气,他摇头道:“云枝啊云枝,我要收回先前指责你的话,你找来的这人,虽无礼数,却憨傻得令人捧腹。”   他轻叹一口气道:“既然进了我琉月门,就好好地守规矩,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不要问,不该你管的事情也不要管。好了,你出去吧。 ”   苍楠仍不死心:“恒月君的伤,我一定想办法治好。”   安樾沉吟,脸色复归平静冷淡:“无需费心,不过是曾经识人不慧,才得如此报应。你今日几番妄言妄行,我且免你初入门派不懂规矩之罪,以后不要再犯。现在,出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小天使清明安康! 第77章 办法   苍楠失魂落魄地走下小楼,在过去一年里,他对安樾的思念刻骨铭心,曾经设想过一百次再见安樾时的场景,每一个场景里安樾都是好好的。   他压根不曾想过,见到的是安樾毒性发作备受折磨的样子,更不曾想过安樾会失明!想到这一点他就痛苦得直发抖。樾儿的眼睛是世上最漂亮的眼睛,这样的眼睛怎能看不见! 他牙关咬紧,拳头捏得手都疼了。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令他摔出去!   苍楠灵气大涨,把自己从失去平衡的边缘拉回站稳,回头一看,差点绊倒他的是一双伸得老长的腿,而那双腿的主人,赫然就是先前已经离开了半晌的墨离!   自己太过于沉浸于思绪中,以至于经过墨离身边都没有察觉。或者说,墨离其实就是专门等在路上的!   “臭小子,当宗主还不够你耍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墨离正坐在路边的一块湖石上,这会儿缩回了腿,斜觑着苍楠问。   苍楠一惊,宫驰的易容术天下无双,这个老头竟然看得出来!   身份既然被揭穿,苍楠便也不惊慌,冷冷问道:“我的易容有破绽?”   “哼!” 墨离冷笑了一声, “你脸上那玩意儿,是宫驰搞出来的吧,他的水平自然是看不出来 ,不过你不要忘记了,你墨离爷爷百十年天衍宗的日子,不是白混的,你虽然化了妆,但天衍宗出来的人,一举手一抬足,自然带着天衍宗的气质,别人瞧不出,墨离爷爷还能瞧不出?”   一口一个爷爷,苍楠倒是并未着恼,一来他曾经的辈分,确实当得起一声爷爷,二来他如今是樾儿的师父,自当一样尊重。   苍楠亦轻笑了一声,道:“认出便认出,我本也不打算一直伪装,这样反倒好,不用拐弯抹角。你先告诉我,樾儿是怎么中的毒,是谁弄瞎了他的眼,我一定要替他讨回公道。”   墨离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也如安樾一般大笑起来:“岚日仙尊是吧,天衍宗传承下来的好的东西没学到,那些个自大傲慢倒是学了个足!樾儿受的伤,哪一样不是拜你所赐!”   苍楠愣了愣,喉咙有点发紧,一时语塞:“……我?”   等听完墨离所述,得知安樾先是冰牢寒毒侵体,后又被恶灵渊恶毒所伤,导致身中剧毒并且双目失明后,苍楠愣在当场,嘴唇轻颤嗫嚅,说不出话来。   “当日在小岛上,你不是舍了命也要护着樾儿,我还当终于得见一个有情有义的后辈子孙,哪知道你掉头就把人往死里整啊。”   “我……” 苍楠回想起自己当时被气愤冲昏头脑后的种种不理智的举动,心中更加后悔不迭,胸口又隐隐痛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忍住难受,问:“先前仙尊提过樾儿毒症,说了一句‘除非’……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可以拔除樾儿体内的毒,令他的双眼复明?” 见墨离沉吟不语,苍楠突然跪下,双手在头顶抱拳:“望仙尊指点,只要能治好樾儿,苍楠愿意任凭仙尊差遣。”   “我可没有什么好差遣你这大宗主的,我耗去修为捡回安樾的一条命,也算得偿所愿,如今虽不再为大乘修为而烦恼,但同样对于安樾的病痛也帮不上太多的忙。本来还有一个法子,但此法非亲密爱人之间不可行,同时也需要施法之人有自我牺牲的意愿。”   “我可以!” 苍楠急切道。   墨离又嗤笑了一声,“你原本是可以的,只是三年前,你不是昭告天下,与原九嶷圣子解除了道侣关系么,你伤他这么深,难道以为跑过来道个歉、讨两句好,就能填补人心头上你亲手挖下的窟窿么?”   苍澜冷汗涔涔,他原本确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安樾性情那么软,那么乖,只要他说清楚,安樾一定会理解原谅他的,可联系刚刚那个他几乎不认识的安樾,现在他不能确定了。   “我知道我犯下大错,伤了樾儿的心,如果他不能原谅我,不愿接受我……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帮他解除体毒,重见光明,就是死我也愿意。”   墨离眯起了眼,正正经经地又看了苍楠一回:“倒是看不出来……” 他叹了一口气,“既生为情种,又如何那样糊涂呢。樾儿自从打从怨灵渊逃出后,就被雪浪送到了我那里 ,头一年他几乎不说什么话,心里当是极苦,后来就好多了。所以,我其实并不希望你再来打扰他……”   虽然墨离说起来轻描淡写,苍楠却听得字字诛心 ,泪盈满眶,痛苦地直摇头。   墨离又接着说:“只是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再如今日这样发作几次,再强的修为也经不起几番折腾,终会灯枯油尽。”   苍楠再次恳求墨离告知破解之法 。   最后,墨离让他起身,说其实办法原本就有,只要依照天书所载继续实施安樾原本放弃的计划,令他的大乘修为悉数转移到安樾身上,如此实现洗骨伐髓,自然原本经脉骨髓中的毒素尽可从身体里消除。   “只是如此此后,你大概也是修为尽失,沦为一介凡人。”   “我不在乎,只要能救樾儿。”   “好吧,但此事需得完全遵循樾儿自己的意愿,他但凡有一丝勉强,也是达不成效果的,而你应该知道,哀莫大于心死,樾儿对你岚日仙尊,如今是再也谈不上一丝情分,你也不要痴心妄想他还爱着你。而且你要记住,若他得知了你便是岚日仙尊,你在这里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这话让苍楠备受打击,墨离的意思很清楚,他不能以安樾过去道侣的名义与他破镜重圆,只能以新的身份讨得安樾的欢心,争取被他“宠幸”,他忍住翻涌上来的心酸苦楚,慢慢却一字一顿道:“就算他不爱我……我,我依旧爱他。”   墨离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如果你想好了,便依照天书所记载去寻来引药,照说九嶷国当时既将樾儿送去跟你联姻,当是已准备了引药,只是现在九嶷国破人亡,也不知道好不好找了。”   “引药……在我这里。” 苍楠老老实实回答。   墨离愣了愣,突然失笑,道:“天意啊,天意! 我今日对你言尽于此,之后我不会阻拦你,但亦不会帮助你,看你们的造化吧。” 说完拂袖离去,口里吟唱着:“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   安樾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他烈火焚身,在他备受煎熬难以支撑的时候,一只手伸向了他,将他拉出火炕,那只手是如此冰凉清爽,凉意源源不断自手臂上传来,让濒死的他复苏……手臂的主人也渐渐显现,他抬头看那人的脸,是苍楠的脸! 他在极大的惊骇之间奋力挣脱,重新跌回火场,而苍澜也渐渐远去……   “不!” 安樾大喊一声从梦魇中惊醒,大汗淋漓。   苍楠,这个他刻意避免的名字,在似乎真的消失匿迹了许久之后,又一次鲜活地出现在他梦中,安樾心中泛上一阵躁意,还真是梦魇一般难以摆脱。   他对自己在梦中那一声“不” 很是烦躁,这个人与自己早已无关,为何还能引起如此的心绪不宁。思来想去,他归结于自己毒性发作,心智不稳的缘故。如此心中的郁结才稍稍缓解一点。   确实如墨离所言,他的毒发虽然间隔时间加长,但每一次发作都比上一次的程度更甚,比如今天的这一次,他甚至不能控制住结界的稳固,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几乎失去了神志。这也是那个修为平平的护卫能够闯进来的原因吧。   他只记得自己在烧灼之痛达到顶峰几乎再难承受的时候,那一股突然而至的凉意,令他如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了绳子。具体的细节他已经想不起来,只记得是自己紧紧缠住了那护卫不让他离开,那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如今他使劲地想也想不起来了。   倒是没有对这样莫名其妙的肌肤相亲感到羞涩或尴尬。自创立琉月门以来,他抛头露面的时候不少,即使是看不见,安樾对自己的吸引力一向都有明确的认知,明里暗里对他动那种心思的人也不少,甚至一开始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主动凑上来欲行猥亵,被安樾随手挑了数人的手筋脚筋后,那些明面的不轨行为才销声匿迹。   但很快便有风言风语传出,说琉月门掌门荒淫无度,人妖不忌,不但将那北域妖王魅惑得三迷五道,心甘情愿供他驱策,甚至还不停地往宗门搜罗美貌小童豢养起来,以满足其变态特殊的癖好。   云枝听到这些不堪入耳的流言时气得直发抖,当即就要去找出传播流言的那些人,被安樾阻拦,说时光如梭,不要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人和事物上面。   事实上是他不能确定自己还能扛过几回毒发,他能感觉到生命之在一次次的消耗中走向枯萎,他想要抓紧这些时日,让云枝和其他琉月族的年轻人尽快地成长起来,接过族群振兴的担子,这样即便哪一天他真的不行了,他为琉月族留下的这一簇薪火也能继续燃烧并渐渐旺盛起来。   为了腾出更多的精力到强大琉月门的事务上,他的确需要一个贴身的侍从来照顾他的起居,云枝虽日日侍奉左右,但人家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终有许多的不便,况且现在他要云枝去做更重要的事情。   那个误打误撞与他“亲密接触” 的护卫,似乎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   作者有话要说: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引用自金、元之际著名文学家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辞》 第78章 侍奉   第二天,在主殿宽敞明亮的大厅里,安樾已经完全不见昨晚的凄惨虚弱之状,他戴着面具,身着黑丝缕金宽氅,头上亦是乌金发冠,整个人高贵典雅,清冷威严,只有露出的半边脸的苍白,让苍楠看出他恢复得并不完全。   新入门的几位修士折服于掌门的神采,苏荃更是微微红了脸,在被一一念到名字,加入以云枝为首的门派护卫队时,他们各个精神昂扬,响亮地喊出忠于琉月门,忠于恒月君的宣言。安樾微微一笑,欢迎他们的加入,鼓励他们与门派同舟共济,同求发展。   但大家也同时注意到,跟他们一起入门,修为高过他们当中任何一人的阴朔却没有得到任何指派,连独自立在一边的“阴朔”本人也有些忐忑,莫非是他的举动冒犯惹恼了安樾,不准备将他留下了?   这时,云枝才宣布阴朔因为得到掌门的亲自指派,将领受掌门的贴身护卫一职,说完,云枝歪头看向苍楠,带着“这小子因祸得福,不但没被赶走还被公子留在了身边” 的疑惑,又带着“果不其然,公子的决定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的得意,喊他:“阴大哥,领职吧!”   苍楠亦是十分意外,意外之后很是惊喜,立刻答道:“阴某领命。”   其他人虽然羡慕,但也无话可说,谁叫人家本事更高呢,心里均想着,掌门真的是不以貌取人,全凭真才实学,只要他们加倍努力,自然就能得到掌门的青睐然后平步青云。   云枝宣布完了,等在一边的东方易便上前来呈报:“此次立派及新址典礼是咱们琉月门的头一次对外正式立名亮相的活动,已经发来拜帖希望当日前来观礼大小门派不下百家,前期已对月城的酒楼馆肆进行了扩张,如今应当对月城进行布置,增添亮色,以彰显我琉月门的实力和风采。”   “准。” 安樾道:“经费方面可有问题?”   “除了各门派送来的礼品赞助之外,雪豹王此番前来又送来了数量可观的灵石,经费应当有余。”   安樾嘴角牵了牵,道:“北域妖族的援助,笔笔皆做好记录,届时取回我们的灵石矿,再连本带利奉还。” 东方易称是退下。   苍楠立刻心里盘算要宫驰运一批上品灵石来,把那妖王的东西都给扔回去,自己的道侣怎能要人家养!   议毕,云枝交代了苏荃他们几句,诸人皆退去,她没有急着走,跟随安樾去西华苑,看苍楠还兀自站着,便对他招手:“阴侍卫,你愣着干啥,跟上来呀。”   苍楠“哦” 了一声,赶紧跟上,安樾并未看他一眼,与云枝慢慢边走边说,不外是交代月城护卫的以及百姓安全的事情,苍楠隔着两步的距离跟着,虽然安樾低声,他仍是听得清清楚楚,心中诧异以前不知道安樾竟然如此分条析理。   云枝扶着安樾跨进了西华苑进了屋子,门派事务交代完了,云枝转向苍楠:“阴侍卫,你以前侍奉过人没有?”   侍奉?苍楠一愣,眼睛眨了眨,看了看云枝,又看了看已在镜台前落坐的安樾,会过神来,答道:“侍奉过长辈,要做什么,我都会。”   云枝:“真的?” 疑虑的面色稍缓了一下,对安樾说:“公子,就让我留着继续服侍你呗,看他大手大脚的,我担心他照顾不好你。”   “你忘记我跟你交代的了?” 安樾的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云枝撅起了嘴,一边开始帮安樾拆掉头上的发冠,一边拿起梳子喊苍楠:“过来呀,帮公子梳头。”   苍楠走过去,接过梳子,一手轻抚上安樾的如墨的长发,一手执梳动作轻轻地往下梳,力道不重不轻,不急不缓。云枝看了一会儿,露出“果然是侍奉过人” 的满意神色,道:“公子晚间睡眠不好,一般早上议事之后,需要小憩一阵,这个期间你就可以去煮公子的汤药,要轻手轻脚的,不要将公子吵醒,等醒来后,再给公子喂药……”   云枝正在犹豫要不要令他知道安樾目力有缺的时候,安樾道:“他已知我眼盲,如实说便是。” 云枝诧异地瞪了瞪眼,公子怎么对他这么信任,连东方易都看不出的事情,居然就告诉了只见了一面的人?但她也没有过多琢磨,一一仔细交代了注意的事情,生怕遗漏了任何一点。   苍楠一边应着,一边看着镜中的安樾和他身后的自己,仿若回到了天麓峰的某一个晨日,暖阳也是这样斜斜地透过窗棱照进来,不过那个时候是他坐在案几前,而安樾则温柔地替他梳理着乌发,帮他整理好衣服领子,再送他到门口,到了也难舍难分,总是忍不住相拥、亲吻……那个时候,他们是多么恩爱默契,彼此没有一丁点的隔阂。   想得出神,手上一滞,安樾轻微的一声“啊” 将他神思拉回,他一低头,手上已经多了几根长长的头发,他立刻弯身凑近,关切问:“弄疼了吗?” 明显地感觉到安樾脖颈一僵,苍楠顿时明了这是距离太近了,直起身来道:“恒月君恕罪。”   正将药从侧屋里拿过来的云枝看到了,抢着说:“才说你还不错怎么就开始毛手毛脚了。”说着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就要接过他手中的梳子。   “没事,差不多你就赶紧过去。” 安樾这话是说给云枝听的。   “奥。”云枝嘟囔着答应,停止动作,仍是再三叮嘱苍楠要仔细云云。   安樾听出她似乎被抛弃一样低落的口吻,不禁笑道:“好了,现在都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大师姐了,就得给那些孩子们当个榜样。” 没听到云枝的回答,他又微笑着说:“今天的花很香,谢谢你,云枝。”   云枝愣道:“……啊?公子,我今天,没,没采花。”   突然沉寂。   苍楠脑中转得极快,樾儿这是?嗅觉也失去了?心中更是一沉。   云枝也反应过来,焦急地问:“公子,你是不是闻不到味道了? ”   安樾自嘲地一笑:“被你发现了。”   云枝的声音立刻哽咽起来:“公子,怎么会这样?您闻不到味有多久了?”   “无妨,也就是这两天的事。” 安樾反倒宽慰她,“我都没哭,你都是大人了,不要还跟着小孩子似的,坚强点。”   苍楠嘴唇蠕动一下,终是没有说什么,他连连眨眼收住润湿和鼻酸的感觉,柔声问安樾:“君上,面具可否取下,好梳理。”   “嗯。”安樾道。   苍楠指尖轻轻握住面具边框,小心翼翼自安樾脸上取下面具,放在桌上,然后端详镜中的安樾和他自己。   安樾面容还是那么完美无缺,他目光平视前方,宁和而安静,仿佛也跟苍楠一样,看着镜子中的两人,令人一时间竟然忘记了他眼盲这个事实。   苍楠的手指将将在安樾的脸侧,他指尖微颤,好想轻轻地去抚摸安樾的脸,告诉他无论怎样艰辛困难,自己从此一定都陪在他身边,一刻也不分离。然而最后,他只是蜷起了手指,将手慢慢收回 ,这一番内心挣扎手上微动,镜中人一点都没有察觉。   云枝在安樾半命令半安慰下,缩着鼻子离开了。屋子里就只剩下安樾和苍楠二人。   安樾方才还柔软的面部线条瞬间硬了起来,且不再带一丝笑意。   “你刻意接近,隐瞒自己的修为,到底有什么目的?” 安樾转过身来,“阴朔这个名字,也不是真的吧。你到底是何人?” 安樾的语气中带着一股杀意。   苍楠:“……”   “说。”   苍楠轻吸一口气,真心实意道:“阴朔确实是我的姓名,我只是爱慕君上,想要守在君上的身边。”   “你知道之前说爱慕我的人都是什么下场?” 安樾冷笑。   “那些人不配爱慕你,自然不应该有什么好下场。”   “哦?” 安樾更是冷笑:“莫非你就配?”   “我……我不知道,我把它当成理想。”苍楠道:“我生来是一个孤儿,是师父把我养大,除了君上,我从未爱慕过别人。”   安樾皱眉:“你师父是谁?”   苍楠:“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隐居于世。他也是可怜之人,一生经历坎坷。”   安樾眉头微微舒展,停了半晌,探出一口气道:“我姑且信你,如今我的身体情况你也看到,你既是我的贴身护卫,实际上我需要的不过是一个奴仆,你可愿意?”   “愿意之至。”   “嗯,” 安樾回答,但接下来声音益发冰冷,“但是你不要想七想八,只要被我察觉你但凡有一丝不轨之念,你会死在我的手中。”   “我知道,我绝不会做任何违逆君上意愿的事情。 ”苍楠道:“也不允许别人做。”   安樾的眉头彻底舒展开:“很好。现在,抱我去沐浴。”   苍楠心突突连跳,他走到安樾面前,深吸一口气,一手托起他的背,一手自腿弯抄过去,用过去的无数次的熟练无比的动作,将安樾抱起在胸前。   轻了这么多,苍楠差点脱口而出,安樾却笑了,似乎颇为愉悦:“心跳得这么快,当真是没有抱过人。” 第79章 樾儿   等他将自己放入浴池后,安樾就命苍楠出去,喊他的时候再进来。   苍楠并没有走远,隔着一段距离,站在池边默默地看着安樾。   圆形的池水上蒸腾着氤氲的湿气,把水中身着薄衫的人映衬得朦朦胧胧,如仙如神,这又是十分熟悉的场景。   安樾闭目靠着池壁坐了一会儿,全身放松,让自己慢慢滑入水中,直到全身都沉于水下。   那一次苍楠以为安樾溺水而抢他出来,之后便知道了安樾有这样一个没入水底寻求极致放松的癖好,他嘴角微微一牵,继续看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浴室里十分安静,几乎连水声都听不见,仿佛空无一人。   苍楠起先的心境还比较平和,但是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水面上甚至连一个气泡都没有起来,苍楠自诩如果是自己,憋着气这个时间也差不多了。   安樾怎么还没有起来?   他兀得着急起来,又等了一小会儿,心中担忧更甚,再不犹豫,扑入水中。   自水下抄起安樾,浮出水面的时候,当胸就被一掌击倒,他毫无防备,直被击得拍入水中,而安樾也迅速后退,重新抵靠在池边。   “放肆!” 安樾呵斥,面色煞白。   苍楠全身湿透,自水中摇晃站起,他看了看薄衣下还隐隐显出伤痕的安樾,抹了一下脸上的水,哭笑不得:“我没有想对你怎样,不是怕你……淹死吗。”   安樾愣了一下,嘲道:“你是对我有多大的不相信,我在水底可以躺一天。”   “怎么可能?” 苍楠惊疑。   “这便是琉月人独特之处……行了,今日就这样吧。” 言毕,自水中起身,轻轻一跃,从容落在池边,一个净声咒,全身已干。   这净身咒语正是过去苍楠所教。   因为这一点发现,苍楠内心莫名雀跃。   安樾背转身,再自然不过地,浴衣自肩头滑落,堆在脚边,如白玉雕石一样的酮体便显示在苍楠面前,这池水显然有治疗功效,他身上伤痕已浅到不见。他抬起双臂,声音里没有一丝波动:“更衣。”   苍楠喉结滚动数下,感受到体内热意上涌,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然后慢慢走到安樾身旁。   将搭在一旁的衣服一件件给安樾穿上时,他的手有些抖,强忍自己去触碰安樾肌肤的冲动,并刻意不要太靠近,比起梳头发,替人穿衣服他显然要生疏得多,不是弄错了正反,就是扣错了扣子。穿了半天都没有穿齐整。   安樾轻嗤一声,将他手推开,摸了一下衣服上的纹路,自己慢慢整理,问他话时,语气已没有先前的严厉:“怎么,不习惯?没见过不穿衣服的人?”   “不,不是……” 苍楠赶紧回答:“是君上……太美。”   安樾笑出声来:“你似乎学不会认清自己的身份,什么话都敢说。”   苍楠:“我……”   话语被安樾打断:“就这样,我并不需要听假话,无人的时候,你亦无需喊我君上,和云枝一样叫公子即可。”   “可以喊你樾儿吗?” 苍楠脱口而出。   安樾脸色一变,声音瞬间变冷:“樾儿,谁告诉你这个称呼的?”   苍楠:“墨离仙尊这样喊,我觉得很是亲切,我比君上年长,也……”   话语再次被打断:“过去曾经有一个人,便是整天这样叫我 ,他叫我的时候,心中又是如何。”安樾仿佛忘记了眼前的人,思绪飘远。   “定然是十分欢喜。” 苍楠道。   安樾大笑数声:“你又不是他,你如何知道……” 苍楠从他的笑声中听出悲怆,不由得感伤,想要说什么又说不出什么。   “算了,想他作甚,不过一无心无情之人而已,莫要叫我再见到他,不然,我要叫他懊悔终身……也好,你可以叫我樾儿,但只限于我让你叫的时候。”   已经懊悔了。苍楠心中嗟叹,他可不要终身。   苍楠终于帮安樾整理好了衣服,也平息了心中腾起的**,忽然他冒出一句:“樾儿之前,也曾让人这样帮你穿衣么?”   安樾难得得没有压制突起的恼怒:“你说什么,你是在责问我?”   苍楠:“不是……不敢。”   安樾甩袖离去,说:“你还是喊我君上吧。”   苍楠:“……”   到得厅室,却见亓甲正坐等在桌边,旁边一侍童正小心地赔着脸色,央求雪豹王再等一等,恒月君应该尚在休憩,不喜欢打扰,等晚点醒了再替他通报。   亓甲虎着一张脸坐着,看到安樾,脸上立刻阴转晴云,欣喜地站起身来,可见到跟在后面的苍楠,又晴转多云。   “他,他怎么,还在这里?” 亓甲一激动,说话就开始不连贯。   “亓甲,坐。” 安樾微笑着,对着亓甲的方向说。   亓甲气鼓鼓地坐下,眼睛狠狠盯着苍楠。   安樾让侍童去再煮一壶茶来,却没有叫苍楠离开。坐定后说:“我因为行动不便,便让他做了贴身的侍卫。” 安樾又笑着问,“亓甲,你为何还在此地,北域没有这么闲吧。”   亓甲一眨不眨地看着安樾,身体往前倾了又倾,苍楠看得火起,恨不能将他的眼珠子挖出来。   “安樾,我,我不放心你。”亓甲嗫嚅着。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看,我不是很好吗。亓甲,谢谢你对琉月门的帮持,还有,对我的关心。”   “我自然是要关心你的,我……”   “这样就好了,亓甲,我把你当最好的兄弟。其他的,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当知晓我早已决定做个孤家寡人。”   “可是我想……”   “我想你一来,向生就又不能安分了,这几天的课业是一次也没交啊。”安樾及时截住他的话头。   “啊,这个小……小崽子,我,我定要好好教训。” 亓甲被成功带偏话题,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气恼之色。   “向生本性豪阔,拘于这一方小天地,是将他憋坏了。你没来他还好,你一来,他不是去缠着那些妖将,就是带着小伙伴们翻墙越壁,要回去那北域之地啊。”   “等我,找到他,看,看他怎么跑。” 亓甲怒气冲冲道。   “亓甲,你没有听懂。” 安樾无奈,只得直言:“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减少来月城的次数,这样向生或许能安定些。另外,我听闻那几个一直与你不对付的大妖兽,此番与那伪天衍宗往来频繁,你那边亦要守住,可不要后院起火。”   “伪天衍宗还与妖族勾结?” 苍楠在一旁一直未做声,此时突然问道,语气中带着愠怒。   “什么妖族!” 亓甲这才再次注意几乎被他忘记的苍楠,“ 那些渣滓,如何能代表妖族。” 他脸色涨得通红,“叫我拿住,定要撕成碎片。”   “不可大意,还是要及时关注他们的动向,有所防备才是。” 安樾道。   亓甲叹了一口气道:“安樾,你不用担心,典礼之后我便返回北域……我懂,懂你的意思,你现在无意,不代表以后,我可以等,一直等……”   “以后也不愿意!” 苍楠在一旁发声,“雪豹王,恒月君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   “你!” 亓甲嘴拙,被怼一下子不知如何反驳,心中只是疑虑这个突然冒出的护卫,之前对安樾又搂又抱,此刻身为侍卫,又毫无分寸地插嘴,安樾怎么会对他如此纵容。   安樾原本也要出声喝止,但苍楠这样一说,亓甲可能更明白些,也就由他讲了。只是等到苍楠讲完,他才给他打了个圆场:“亓甲,我这新收的奴仆不太懂规矩,你多担待。 ”   安樾都这么讲了,亓甲还能说什么,只好闷声不吭。   这时 ,先前去温茶的侍童跑了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位年纪稍长一点的侍从,后者急急来到安樾的面前,一看雪豹王也在,顾不得打招呼,喘着气说:“君上,不好了,向生小公子,把门中弟子们,给打了!”   听到这话,亓甲“呼”地站起来,安樾也是面露惊诧之色。   “带路。 ”他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80章 似曾   安樾他们到达的时候,云枝也带着苏荃匆匆赶回,她们也是在巡城的过程中接到消息而折返。   最初几批收入的弟子年龄普遍偏小,云枝日常承担着辅导和督促他们修炼的任务。而向生自随同安樾一起来到月城后,也就加入了弟子们的行列一起学习修炼。虽然他年龄尚幼,但半妖的血统令他个头并不矮小,看上去仿若一个壮壮的五、六岁孩童。   因为与琉月族人的体质并不相同,因此安樾特地给他制定了一套以凝气结丹为主的修炼之法,日常单独检查他的课业。因为炼气凝丹的起始过程较慢,所以相对于其他弟子,向生的修行并不突出,只是因为体格壮实,平日里弟子们的切磋倒也不落下风。   但他本性好动贪玩,鬼点子多爱淘气,时常惹些事端连累弟子们一齐受罚,又加上他经常得恒月君亲自指点,课业也是恒月君亲自把关,得此优待反而时不时迟交拖欠,引得一些弟子的不满,暗中挤兑有之、冷嘲热讽有之。因为这个原因,向生不时与孩子们产生冲突但都还是小打小闹,今日这样的打人事件竟然闹到恒月君面前,可见已超出普通玩闹。   果然,及至众人来到现场,看到向生露出雪豹真身,在一群弟子的包围中弓肩耸背,虎踞豹扑,全身毛发倒竖,喉间阵阵闷吼。弟子们个个全神戒备,目露惊恐,有的还抽出练习用的木剑挡在面前。而地上,六、七名弟子或被豹爪抓伤,或被豹尾剪扫,具各受伤,哎哟打滚。   “向生!” 见到此情景,云枝和亓甲一齐喊了出来。   亓甲动作极快已经来到向生面前呵斥:“还不收回真身!” 一掌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被云枝一臂挡住,另一只手拎起向生脖颈后的毛发,像拎一只大猫一样将小雪豹抓入怀中。一边对亓甲喊:“雪豹王,别只会动粗!”   另一边,苏荃拉住了围着的弟子们,让他们也退到一旁。   一见是自己喜欢的云枝姐姐,向生一身的刺毛收拢,扑入云枝怀中时已经是满脸委屈的小胖墩,大哭道:“云枝,他们说我是妖物,要我滚。我不要跟他们一起!”   安樾听着风声人声已大概知道了现场情形,他喊住亓甲,众弟子见恒月君亲至,各个收起架势,几名弟子将木剑扔到地上,对伤了人还先告状的向生怒目而视。   “给受伤的弟子上药医治,云枝,你来处理评断。”安樾在演练场边的石桌边坐下,平静地说。   “是。”云枝答道,转头便将挂在她身上的向生放下,手指抹了抹他的眼泪说:“小男子汉,哭什么。” 然后指向一个年龄稍大的弟子:“你来说,怎么回事。”   两边一番述说,相互对证之后,事情的原委才厘清,缘起于一帮弟子们在比试谁跳的远,向生看到也要参与,结果他人身墩实,怎么也跳不过其他人,几名弟子借题发挥,对他冷嘲热讽,向生气不过,便显露真身跳跃,距离之远难以企及,他以为自己赢了,结果更是招致暴风雨一般的嘲笑讽刺,由此矛盾升级,最后演变成为打架斗殴,恢复豹身的向生野性难抑,令多名弟子受伤。   “不是叮嘱过你在琉月门不得以真身示人吗!” 亓甲又斥责。   “呜呜呜,” 向生又哭起来,“我们妖族本来就是妖身更强,为什么要压着自己的长处,拿短处和他们比啊。”   说得颇有道理,亓甲和云枝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反驳。   而另一边的弟子们也开始哭了起来,说向生就是仗着恒月君对他好,不守规矩,跟大家格格不入,又不是同一族类,没几个人喜欢他,也没人愿意跟他一起学习修炼。   向生一听,又哇哇哭起来。   安樾正欲说话,一股腥甜自喉头涌起,令他话语一下子哽在喉间,引发一阵咳嗽,安樾抬袖挡住口鼻,他心中一沉,此次毒发不同于过往,看似恢复,但余毒不断,冷不丁就有反复迹象。   苍楠在安樾身侧看得清清楚楚,他放下的袖口一片洇红,苍楠大惊,立刻灵力送出,封住安樾几处大穴,传音到他耳中:“樾儿,调整灵息,不要说话,我来说。”   安樾略微诧异,但情势所迫,万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毒性发作,当即不做多想,依言调息。   苍楠跨前一步郎声道:“恒月君命我传达下面的话,修行先修身,德行为上,技法次之。当今修真界百舸争流,各派各族皆有所长,只囿于自家的方寸之地,党同伐异,最终也只是井蛙窥日,难成气候。”   “琉月一族也曾仰他人鼻息,在修真界东躲西藏,难以独立于世,如今得以自立自强,尤其不能忘了曾经的困境,更不能沦为过去欺压我们的那样的恶人。试问,一个忘本的族群,最后又能走多远?”   众人听了,全当是恒月君的意思,当即面呈羞愧之色,尤其是那几个带头孤立嘲笑向生的,此刻亦是惴惴不安。   只有安樾自己才知道这完全是他这个贴身侍从的临时发挥,听着他的侃侃而言,安樾有一瞬的恍惚,好像那个心怀大志,意气风发的人赫然便在跟前似的。   在过去的岁月里,安樾不止一次带着崇拜的目光,听他抒发胸中宏愿,描绘天下大同的景象,吸引安樾的,不仅仅是他的昳丽的容颜,更是他少年壮志的风采和魅力。   发现自己神思飘远,安樾一下子回到了现实,心中哑然:想什么呢,阴朔无论从那一面来看都与那人搭不上边,傲慢自负的岚日仙尊,此刻应当正高高在上地坐在他的宗主之位上,又怎么可能卑躬屈膝地来给他当奴仆。   如此一来,便平复了方才略紊乱的思绪,内息也暂时稳定下来。   却又听到阴朔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自诩天资高,也常常淘气,瞧不起别人。养成了用鼻子看人的习惯,结果长大后就因为这个毛病吃了大亏,如今十分后悔。越是力量强大者,越应当虚怀若谷,对世人有悲悯之心。” 这句话的声音不大,似乎对着一个人说,语气温柔。   “鼻子看人?” 向生显然被这个说法新奇住了,吃吃笑了。   ……   安樾这才明白,看不到他们的样子,但可以从向生说话的声音和语气听出他是对着与他一般高的,离的近的人所说,所以应当是阴朔蹲在向生面前跟他说的这番话。   从先前他代言向门派众人,到他单独对向生所说的话,虽然并未跟安樾商量过,却仿佛正是安樾想说的话,这让他心中有灵犀一通的微微震动,安樾一时没有说话,他忽然很希望此刻能看见,看一看这个颇令人新奇的阴朔的模样,看看他温柔待人的样子。   一场风波便由此解决平息,而讲不出多少道理的亓甲,见这个随侍在安樾身边的人轻而易举地便将他那个淘气的弟弟说服,对他的恶感不由得便减去了一分,到底是安樾挑的,总归是错不到哪里。   回到华西苑,苍楠赶紧探查安樾内息,见他经过刚才的调整,此时已恢复平静,心中才缓了一口气 。   “以后出门前,我先查一查你的脉息,今日太过凶险。” 苍楠道。   仿佛命令一样的口吻并没有如之前一般令安樾反感,他笑道:“凶险到不至于,若是在众人面前出个洋相,倒是比风险更甚。” 他停顿了一下,便又说:“谢谢,阴护卫。”   安樾的笑是那样甜美,如一盏醇香的酒,苍楠出神地看着,几乎要醉了。   突然被谢谢,让他猝不及防,不禁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樾儿。”   一声“樾儿” 令安樾无语,他挑挑眉,岔开话题:“ 月城如今应当整饬一新,城中百姓当可重新开始生活,晚间你陪我去城中看看吧。 ”   *   自废墟中建起的月城,因为门派落成及乔迁新址的典礼将近,在东方易的主持下,新城修整接近尾声,处处一派欣欣向荣。夜间灯火亮起,光彩四溢,获得新生的城中百姓,大部分是投奔而来的琉月族人,也有十二派的门人们,纷纷踏上新修的长街宽巷,提前感受这新城的活力和夜景。   安樾以帏帽遮面,苍楠则将一头白发拢进帽子里,这样人到是显得年轻一些,加上两人的身高,走在一处,在柔和的灯火的照射下,真真好像一对璧人。引来了路上无数人的注目。   安樾兴致很高,为了不令他在人群中走散,苍楠在一旁跟了一会后,便伸手握住了安樾的手道:“樾儿,人多,我抓着你,这样不易散。 ”   手掌猛然被握令安樾有下意识的退缩,却被对方紧紧握住。   这样的感觉,好熟悉。他的手掌,怎么几乎与那人一样大?安樾心中微乱,稍挣扎一番便放弃,因为苍楠的确理由充分,但还是用劲抽出了一些,只让苍楠虚虚握着手掌的前半部分。   “糖葫芦,香甜的糖葫芦,便宜又好吃!” 前面传来小贩叫卖的声音。   “樾儿,走,我带你去买糖葫芦。” 苍楠兴奋地说,安樾喜欢甜食,吃到甜食就开心地不得了,酸酸甜甜的糖葫芦,一定能叫他喜欢。 第81章 夜游   苍楠很快买来了两串糖葫芦,将安樾帏帽前面薄纱撩起翻到后面,将一支糖葫芦伸到安樾的鼻子边:“闻一闻,香不香?”   安樾顿了顿,忽然莞尔一笑:“我闻不到。”   苍楠一愣,立刻懊悔不已,说:“对不起樾儿,我忘记了……” 但马上感到手上的糖葫芦串一晃,安樾已经昂头轻咬了一口:“好甜,好吃。”   晶莹的唇上沾了一些细碎的糖屑,如一颗艳红的樱桃,莹润而富有光泽,苍楠心头大动,不禁轻轻低下头,双唇慢慢凑过去。   安樾笑意盎然,似乎因为愉悦并没有察觉到苍楠的靠近,在几乎要帖上安樾的唇时,苍楠顿住,自己在做什么,樾儿现在看不见也闻不到,怎能趁人之危。   他硬生生退后,掩饰着笑道:“我拿着,你吃,吃了还有。”   安樾愣在当场,一字不差的话语,除了嗓音,跟记忆中的几乎无差。那是他第一次跟苍楠去仙都城,看到卖糖葫芦的,他开心地说要吃,苍楠二话不说取下来一支,安樾伸手要接,苍楠却抬起手不给,见他佯装生气,便笑着送到他嘴边,又随手再取下一支。   他咬下一颗瞟向苍楠,彼时尚是岚日仙君的苍楠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中宠溺几乎溢出来,说:“我拿着,你吃,吃了还有。”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想起他。   苍楠看到安樾的神态由开心变为落寞,脸上笑容也渐渐收敛,不禁心慌问:“樾儿,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安樾回过神,微张口吸了一口气,散去涌上双目的湿意:“没什么,我等下再吃吧。”   “好。” 苍楠收回手,将糖葫芦仔细包好放入袋中。   被苍楠牵着,安樾慢慢往前走。方才有一刻,他离自己不过数寸,尽管刻意屏住了呼吸,安樾仍能察觉到那迫近之感,他要做什么?   这个阴朔,真的是颇为令人难以捉摸,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安樾暗自思忖着,这两日来,他已经试探过他几次,若他心怀不轨,好几次送上门的机会为何没有抓住,而且尽管不想承认,安樾其实并不讨厌他在身边。甚至他所说的仰慕自己,安樾也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还有,为何在他的身边,总会有一种安心松弛的感觉,似乎心里就知道,这个人他可以放心地去依赖,在他的面前,他不需要撑着恒月君的门面,他可以做回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安樾。   莫非是上天垂怜,知他心苦,便又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个人?   这样的想法令安樾心动,但立刻又感到了危险,曾经某个人,也是让他显露出本真,完全敞开了心扉不带一丝戒心,可结果呢?   想到这里,安樾自嘲一笑,为何就是学不会吃一堑长一智呢,他的时日无多,有要紧的事情要去完成。这个人,若得趣,便逢场作戏一番。   至于真心,那已是上辈子的事。   若他痴傻,怨不得他人,只能怨他命不好,遇上了自己。   这样一想,这个傻子再“樾儿长,樾儿短” 的,似乎也能听习惯了。   听到前面一阵风铃晃动的悦耳的声音,安樾抬头道:“那声音真好听。”手上一紧,感觉到被拉着往前,安樾紧走几步,直到在一片玎珰声前停下。   “两位仙官,看上哪个,俺给你拿。” 货郎见两位高挑的客人过来,忙不迭招呼,来光顾的客人,无论高矮胖瘦,他一概男称仙官,女呼仙女,但这回过来的两人,尤其是头上一顶帏帽的那个,真正是精致白皙,貌美如神仙,当得起仙官一词,人皆有爱美之心,货郎连说话都轻柔起来。   “这是什么?” 苍楠饶有兴趣问,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框以各色金丝绣线缠绕,在框中交错叠加,形成了如万花筒一样的各种图案,下面坠有鸦羽或鹅毛,再以铜铃坠之,风吹羽动,铃声轻响,令人愉悦,似乎羽毛轻挠在心头上。   “不瞒仙官,这是小人家乡的传统手艺,叫做捕梦网,挂在廊下床头,睡眠之时便可托神入梦,什么美梦都能有,醒来后更是好运连连,美梦成真!” 货郎说着,摇头晃脑做闭目状,仿佛真沉浸于美梦中一般。   苍楠好笑:“当真什么梦都可以有?”   “那是自然。” 货郎一边打着包票,一边拿眼睛左右瞟着眼前的两人,见他们举止亲近,连手都握在一起,立刻心领神会,马上从挂着的许多捕梦网中取下一个,白羽柔软轻扬,铃声轻盈入耳。   “两位仙官我一看就是恩爱道侣,蜜意浓情,这一款‘揽你入梦’最适合两位了,月下小酌时挂在廊中,人、景、梦全都有了,要不,来一个?” 货郎鼓动三寸舌头。   这话令苍楠心中如熨帖了一般无比舒爽,恨不能给货郎竖起大拇指,但偷偷瞟一眼安樾,却见他面色不动,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刚想跟货郎澄清一下,却听到安樾说:“好,我看看。 ”   苍楠侧头看向安樾,眼中满是惊喜和难以置信,安樾没有反驳,那意思是,接受他了?   直到安樾伸出手半天,没有东西放到手上,疑虑地“嗯” 了一声,他才回过神,赶紧将那捕梦网放到安樾手中,笑着说:“这个,还挺好看的。”   “嗯。” 安樾脸上露出微笑:“就它吧。”   付了钱以后,苍楠重新牵起安樾的手,柔声问:“还想去哪里?” 却听到旁边一声高喊:“老板,这个‘揽你入梦’,给我也拿一个!”   无比熟悉的声音令苍楠转过头去,不是宫驰是谁!   *   三人在一新开酒肆的二楼临街位置坐下,起先只是安樾和宫驰坐着,只在安樾让苍楠也坐下时 ,他才落座。   这个过程看得宫驰目瞪口呆,在苍楠的眼神警告之下才未惊呼出声,只能配合地装作不认识苍楠。   “我见那‘揽你入梦’精致好看,声音也好听,原本也想买一个,结果那老板说每一样都是独一无二,就没有重复的,哎,遗憾。”   “道君想要吗?” 安樾微笑问。   看到苍楠瞪过来的目光,宫驰赶紧摆手:“不不不,圣子的东西,我怎么能要。”   “我已不再是圣子。” 安樾淡淡道。   “哦哦,是我糊涂。安樾,不,恒月君,真没有想到能在月城的街头看到你,还有这位是……”   “是我的贴身侍卫,叫阴朔。” 安樾说,又对苍楠介绍:“这位宫驰道君,是一位故人,帮过我和云枝。”   于是,两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只好装模作样地见礼。   “道君为何会来我月城?” 安樾又问。   “哦,是这样,” 宫驰瞄了一眼苍楠道:“听闻琉月门即将举行立派典礼,我是奉宗主岚日仙尊之命……”   “道君,” 宫驰话说一半就被安樾打断:“道君若以朋友身份来我琉月门,安樾必扫榻煮酒,倒屐相迎。若以天衍宗使者身份前来,恕安樾无礼,就此请回吧。”   宫驰倒吸一口凉气,偷眼看一边的苍楠,见他也是神色微变,面色颇不好看。只好再试探着说:“安樾,我自然是朋友来的,其实岚日仙尊他对你颇为挂念……”   再次被安樾打断:“道君初来月城,尝一尝这里的青梅酒,可合你口味?”   被拒绝得如此明显,宫驰也就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到云枝身上,说到云枝,宫驰一下子眉飞色舞,说起那日远远见到,变化之大令人瞩目,对云枝溢美之词滔滔不绝。   安樾笑道:“云枝跟我说过道君,多谢道君过去对云枝的照拂。”   “真的吗?” 宫驰一听,喜形于色。苍楠看了他一眼,深感人类悲喜并不相通,抬手将面前的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已经闷声闷气地喝了数杯。   方才那一点点的小欣喜已被安樾对岚日仙尊的回避和嫌弃打击得无影无踪。所以樾儿是彻底摒弃了自己么?他对阴朔态度的转圜,是表明他已经彻底忘记了自己,可以这么轻易地去接受另一个人么?   一时之间,苍楠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是为原本的自己悲哀,还是为披着皮的自己庆幸。   “道君已与云枝相见?”安樾又问。   “哦哦,不曾,那日只是在城外远远看到,并未曾上前相认,不知道云枝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大哥。” 宫驰忽然腼腆起来。   安樾笑了笑道:“过两日庆典前夕,我欲在琉月宫内设薄宴招待十二派首领还有其他门派,道君若有意,可前来同乐,届时我叫云枝与你相见。”   宫驰喜出望外,当即一口应承。碍于苍楠就在跟前,稍有收敛,才不至于乐出声来。   安樾觉察到苍楠的一点不寻常,忽然说道:“阴护卫似乎对青梅情有独钟?等下回去叫酒家准备几瓶带上?”   苍楠并未品尝出杯中酒是何滋味,听到安樾问,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樾儿见笑了,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颇有些迷茫。”   樾儿?宫驰再一次咋舌,这是跟安樾关系修复了?然而他的一番挤眉弄眼并没有得到苍楠的回复,只好满心狐疑,小心给苍楠暗语传音。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力排众议押运来了灵石,可怎么弄?” 宫驰偷偷问他,“你看安樾方才的态度,要是以你岚日仙尊的名义,那指定送不出去啊。”   “那就以你自己的名义。” 苍楠没好气地回复他。   宫驰抱着虱多不痒的态度豁出去说:“你得回去一趟,老宗主发脾气了。” 第82章 探问   与宫驰分开以后,安樾便说累了,没有继续赏玩的兴致,坐上了回去的马车。   车上安樾似乎真的疲惫了,闭目靠在车座上一句话也没有说。苍楠没有再握着他的手的理由,坐在侧面注视着安樾,此时的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与先前判若两人,苍楠自己心中也是纷乱,一时间也无语。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安樾突然发声。   苍楠稍愣,又哑然失笑,樾儿心里明镜似的,如果不是亲见,真难以相信他是眼盲之人。   “方才宫驰道君提到的岚日仙尊,樾儿几次都不愿提及,是对他心有怨愤吗?” 苍楠小心地措辞,声音微微紧张。   “阴护卫原来并非一心喝酒。” 安樾取笑,随即脸上笑容一闪而逝,道:“天衍宗宗主岚日仙尊名列修真界尊者之首,阴护卫难道就没有听说过?”   苍楠颇不自在:“不曾关注这些,但我想那些也不过是浮华虚名,不值得夸耀。”   安樾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然后嘴角微微一勾:“确实如你所说,不过徒有虚名。” 又沉默了一下,说:“岚日仙尊是我前道侣,但如今我与他已经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既无关系,又何必多提,并非怨愤,只是许多事已经忘记,无感了而已。”   简短几句话,令苍楠仿佛掉进了冰窟里,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安樾心中已是如此无足轻重,他宁愿安樾怨他,忿他,每日都想着报复他,却不曾料到竟然是无视他,忘记他。   他声音微抖地继续问: “若岚日仙尊还想着樾儿,对曾经所为深感后悔,希望与樾儿重修旧好,你会原谅他,重新接纳他吗?”   又是一阵沉默,忽听安樾冷笑道:“慢说他不会,就算是他此刻幡然醒悟,在我面前哀求,那又如何?结束了便是结束了,又岂有重修旧好之理。”   突然他又笑道:“阴护卫何出此言,莫非你希望我与他人交好?”   苍楠:“自然不是。我……”   “那阴护卫想与我交好么?” 安樾说着伸出手,“阴护卫不是一直想握着我的手么,此刻我便让你握。”   手指柔嫩如葱白,根根似玉,此刻便伸在苍楠面前,他心头震动,抬头看安樾,见他面色平静,嘴角似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味不明。   苍楠忽然心中升起一阵酸涩,过去的樾儿,胆小柔弱,直率单纯,从不做试探人心之事,他如今如此难以相信他人,自然是被自己伤得太深的缘故。   苍楠伸手轻轻握住安樾的手,并没有其他动作,而是带着放回到他的膝上,然后松开,将手抽回。   “樾儿此时并无安全之虑,无需牵着。而我,始终都会在樾儿身旁,不会再令你受一点点的伤害。”   不求你的再次接纳,但求能够守护在你身旁。   苍楠的举动显然并不在安樾的预想之列,他停顿半晌,忽然笑道:“有点意思。” 这个话题不再继续。   ……   晚间,待安樾就寝以后,苍楠没有返回自己的居所,而是趁着夜色,出了琉月宫,直奔月城内某一处所。   门开了,宫驰道:“怎么才来呀。” 将他带入进去。   是一个背街的三进院落,不是很大,但胜在布局合理,空间宽敞。苍楠问:“这又是什么地方?”   宫驰:“我看你一时三刻也不打算回去,干脆就买了这一处院子,方便你行事,不是我说你,你到底想干啥,偌大个宗门说扔下就扔下,在安樾面前扮作他人,你想干嘛?”   苍楠神色有些黯淡,艰涩道:“我也不知道,他说与我难续前缘,我虽然有点难过,但只要能守在他身边,看着他,护着他,我也便知足了。”   宫驰大为诧异:“你,跟他坦白了?” 见苍楠苦笑摇头,他叹了一口气说:“曾经那么好的一对,还真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行了,这边的事我管不了你,宗门那头你得处理处理,我可顶不住了。”   苍楠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师尊他老人家身体如何?”   宫驰道:“身体倒还健朗,只是被你气得够呛……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你并非真的闭关的消息,那些人找不到你,便都拥到了重光仙尊面前,这下可好,老宗主亲自去找人,结果你想也想得到,这几日,你无论如何得回去一趟。 ”   苍楠:“好。”   宫驰又告诉他,仙都城里最后一批琉月族人现在也前来月城的路上。   “这一批约莫有三、四十人,年轻人居多,年幼的亦不少,没有修为,我担心他们会成为伪宗和那些邪派的目标。”   苍楠神色变得冷酷严肃:“将我的指令带给简竹,命他派宗门得力弟子护送这一批琉月人安全抵达月城。”   “另外,运来的灵石,在琉月门典礼当日,依然以天衍宗的名义送上。 ”   宫驰一一答应,末了又问苍楠:“云枝她真提到我了?”   苍楠挑了挑眉:“没听到过。” 见宫驰一下子垮下的脸,又笑道:“樾儿不是邀请了你参加夜宴,到时候不就见到了。”   又交代了数件事情,苍楠临离开前,见宫驰欲言又止,便停住脚步,问:“还有什么要说?”   宫驰:“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跟安樾真的已经回不去了,你能不能放下,苍楠,我知道你也受了不少苦,你的头发,你的声音……没有了安樾,你还有天衍宗,有大家。”   苍楠顿住,垂目,半晌他重新抬头眼中隐隐有莹光:“如果叫你放弃云枝,你愿不愿意?”   宫驰愣住,又听到苍楠说:“而且,现在他需要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来的路上,苍楠心中一直萦绕着宫驰的话,如果他跟安樾不再有可能,他可不可以放手?   不行,他心底的声音无比坚定,只要想到可能与樾儿分开,他就心如刀割,这比要他去死还要难受。苍楠也好,阴朔也好,只要安樾愿意,他可以不做他自己,他可以成为安樾想要的任何人。   一路神思,等他忽然意识到已经回到了琉月宫时,人已经站在安樾的寝居外了。夜已经很深,门廊处空无一人,整个西华苑静悄悄的。   苍楠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压制住进去看安樾熟睡模样的冲动,正准备离去时,忽然感觉到里边的人的呼吸不太对劲,他心头一紧,侧耳凝神又听了一下,忽然神色大变,“砰” 一下推开门,冲了进去 。   果然,安樾头上大汗淋漓,连同衣被滚落在床边,额上青筋突暴,全身痉挛抽搐,这是毒发的前兆!   苍楠大惊,一把自地上抱起安樾,扶他坐在身前,度以灵力引导他周身紊乱的气息,然而,安樾体内仿佛有着一股极强的对抗之力,苍楠的几次尝试都被其反弹回来,阴寒和火热交织的阴邪之气直冲苍楠丹田,这股邪气,若放其游走,必加速安樾毒发,而以自身丹田纳入,也必将损神伤体。   来不及做多的考虑,苍楠一咬牙,撤去丹田周围护体灵力,将这阴邪之气尽数收入,安樾紧绷的身体渐趋松弛,而苍楠则一口鲜血涌出 ,洒在衣襟。   他顾不得擦去血,再次将安樾抱入怀中,查探他的脉息,见其渐渐平稳,这才松了一口气。   “哥哥。” 怀中人突然发声,眼睛却仍是紧闭。   “什么?” 苍楠有点怀疑自己没听清,“樾儿,你说什么。”   “哥哥。” 安樾又说了一句, “ 院中的花开了,天麓峰的春天,也要来了吧。” 说完,他似乎沉睡过去,没有再说话。   天麓峰?   苍楠心头剧震,樾儿他还记得天麓峰?他还想着自己?他喊的哥哥,不是阴朔,而是苍楠?   苍楠又惊又喜,他又轻声呼唤了安樾两声,但他似乎睡地沉,没有再回应。   苍楠轻轻拂开安樾额边的细发,看着他轻颤的睫羽,光洁额头上那一点艳红,凝神看了好久。他缓缓取下脸上的易容面皮,低头双唇轻轻触上那一点,然后他慢慢往下,吻上了安樾的唇 。   大概是气息忽然不畅,怀里人轻轻哼了一声,苍楠正欲抬头,唇间却突然一湿,安樾的舌伸了进来。脑子里一激灵,苍楠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立刻回应,唇舌交缠在一起。   鼻息渐重,苍楠将安樾抱得更紧,而怀中人似乎也动情,抬手勾上了苍楠的脖颈,两人越吻越深,苍楠情难自已,一手搂紧安樾,一手腾出开始去安樾身上。   突然舌头一阵剧痛,苍楠“啊” 地失声,是安樾狠狠地咬了他一下。两人双唇随即分开。   “亲够了吗?” 安樾“看” 着他,冷冷地问。   苍楠收回手,讪讪道:“我…… 你……”   安樾自苍楠怀中起身,撑着床沿坐定,脸上似笑非笑,说:“我竟不知是该感谢阴护卫的及时救护,还是该谢谢你的乘人之危。”   “樾儿,我不是故意……” 苍楠想要申辩,但好像也确实无可申辩。   “这是什么?” 安樾举起手中的一样软软的东西,正是苍楠刚刚取下的易容面皮。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12 14:46:49~2022-04-14 10:2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反复   苍楠心瞬间提起,但马上会过神安樾现在并看不见,才定了定神道:“相貌丑陋,恐惊扰他人,故而掩饰之。”   安樾听到丑陋二字,先是一呆,停顿片刻突然哈哈笑起来:“你丑,我瞎,你我似乎倒是天生一对。” 他手中摩挲着那片面皮,突然说:“宫驰所制面皮,你为何会有?”   苍楠一听糟糕,想不到樾儿对宫驰的手艺如此敏锐,难道就这么被认出了吗?想到此时若承认自己身份,定然被安樾扫地出门,只有强自嘴硬道:“樾儿说什么,宫驰道君不是今日才见到的吗? 莫非他也擅长易容之术?”   安樾撩一撩眉头,嘴角牵起。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你靠近来。”   苍楠心中狐疑,不知安樾意欲何为,他慢慢走近,笑着说:“樾儿想要做什么?”   安樾拍了拍身边的床:“坐。”   苍楠狐疑地在床边慢慢坐下,与安樾隔开半人的距离,忽然,安樾自床上起身,直接坐到了苍楠的大腿上!   苍楠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安樾的腰,而下一刻,安樾的手就已经搭到了他的脸!   原来是要摸他的骨相!   苍楠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这张脸,过去可是被安樾抚摸过无数次,一摸之下,定然露馅!来不及躲避,急切之间,他灵力迅速调起,集中在面部,在脸颊上冲出一个个小小凸起,外表虽然看得不明显,但触碰之下,手指上就会有坑坑洼洼的感觉。   果然,安樾手指从他的额头,经过眉骨,眼眶,只到面颊就收了回去。神色也从一开始的雀跃渐渐趋于平淡,甚至还有些——失望?   苍楠注视着安樾的表情,不能确定自己的感觉对不对,他也不敢胡乱猜测,搂着安樾的腰的手更是丝毫也不敢乱动,生怕安樾一个不高兴,就要赶他走人。   这样一来,倒让他抱着安樾,却头一次显出不安来。一时间竟有手脚不知如何安放之感。   安樾感觉到他的不对,笑道:“我就让你如此紧张?方才你亲我的胆子去哪儿了。”仿佛是安慰他似的,安樾又说:“你长得美还是丑,对我,有差别吗?”   苍楠不知道安樾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明明是与过去一样的亲近的距离,却让他徒生一种不知所措之感。那感觉,似乎在接受一场不知正确答案为何的测试。   在苍楠犹豫之中,安樾忽然将苍楠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拉过来,亦放在腰间,与他先前的一只手交叠在一起,这样一来,就变成了苍楠将他圈进了怀中。   不过苍楠的忐忑也只是一小会儿,毕竟与安樾再次这样亲近,是他这两年来梦中萦绕过千百回的场景,就在昨天,这样的事情他还想都不能想。一时间心中幸福和喜悦充盈。   “樾儿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轻柔苏软,就像以前无数次问安樾想要什么一样。   安樾主动再次勾上了他的脖子,声音吹在耳边,撩人至极:“再来一次。”   “再来什么?” 苍楠心突突跳了起来。   “亲我,再来一次。” 声音酥得叫苍楠整个人都软了。   苍楠的脸热了起来,他慢慢抬起手,托住安樾的后脑,颤抖着将脸靠近。   安樾并不着急,唇齿轻启,万千风情,一点点地让面前的人陷入迷醉痴狂。   双唇相触,时间仿佛凝滞,从一开始的轻啄浅尝到渐入佳境的难舍难分。这一吻较方才更加地用心用情,好像不是亲吻,而是两个孤单干渴的灵魂在彼此慰藉索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以吗?” 苍楠感觉到怀中人的热度,一如他自己的热意沸腾,他的手搭上了安樾的衣领。   好像大梦初醒一样,安樾的动作突然停顿,他猛地推开苍楠,翻身从他身上下来,落在床的另一头,大口喘气。   苍楠被推得一懵,见安樾如此,急道:“ 樾儿你怎么了?”起身欲靠近,却被安樾伸出一臂挡在一尺开外:“别过来。”   苍楠还想说什么,安樾道:“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下。 ”   几次三番将苍楠折腾得够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安樾这是怎么了,想到他毒侵入体,不时遭受折磨,性情有所变化也不是多么意外的事情,心中更生怜惜,虽然并不想忤逆安樾,但他实在不放心,踌躇未动。   安樾:“怎么还不出去!” 面色声音已绝无旖旎,又虚弱得仿佛要倒下一样。   苍楠十分担忧:“樾儿,我不说话,就陪着你好吗?”   安樾的语气缓和下来:“我无事了,确实需要自己一个人待一下,你回去吧,明日一早再来。 ”   见他坚持执拗,苍楠只好让步,道:“我就在外面,你随时可以叫我。”   听到苍楠带上门的声音,安樾提着的一口气才完全松懈下来,他一下子躺倒,脑中一片混乱。   深深吸入一口气,他自问想要做什么,他这是将阴朔当成了那个人的替身么?他想不起跟阴朔是怎么就吻上的,只是无比的熟稔的感觉让他心神激荡,仿佛还置身于那漫天飞舞的绚丽的火红优昙婆罗花海中,还是情窦初开少年时,与心中所爱悱恻缠绵。   所以当他突然醒了发现不过是黄粱一梦而与自己亲吻的不过是贴身的侍卫奴仆时,他有一瞬的失望又有一丝的恼怒,甚至生出奇怪的想法,这个阴朔莫非与那人有什么牵扯。   但是显然是不可能的,这种联想过于荒谬,尤其当他亲手验证之后,他便摒弃了这不着调的胡思乱想。   所以是出于什么心理要再来一次呢,仅仅是贪恋那久违的温暖的怀抱,还是心中仍然对那个人存有一丝眷恋。   想什么呢,安樾嘲笑自己,被他践踏的还不够吗,是自己身上的伤心中的痛还不深吗?而原本他以为自己可以游戏余生,事到临头却发现,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一阵微风,吹起一片清脆银铃声,是悬挂于床前的捕梦网,从城中返回后,苍楠就找了床边架子,将这补梦网挂起来。   安樾听着铃声,神情渐渐舒展。阴朔是温暖的,虽然他不经意的举动偶然令人混淆,有似是故人来的错愕之感,但安樾知道以那个人的傲娇,是绝不会认可和接受损伤他面皮的哪怕一丁点的事情,更何况是任人揉扁搓圆。所以阴朔就是阴朔,他不是其他任何人,也不应当成为那个人的替代品。   虽然明知阴朔对他的心意,安樾决定以后还是阴朔保持主仆之间应有的距离。不再令阴朔有多余的期待。   ……   大清早的时候,安樾的门被敲响,他其实已经起身在调息打坐,他已经发现,每一次毒发扛过去后,原本被封禁在脉息内的毒素堆积日盛,有了不容忽视的后遗症,比如他现在早起后四肢腿脚的酸麻。原本只略作调息便能重新压制进去,现在需要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外面又“笃笃笃” 地敲了几声,并传来一声轻唤:“樾儿,我可以进来了吗。”   安樾嘴角微微一漾,颇有些无奈,道:“进来。”   苍楠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摆着数碟点心,一碗清粥,笑意盈盈地走近:“来,樾儿,这是我一早自月城买来的,还热着,快来吃。你嗜甜,这个桂花松糕和南瓜粳米粥都是你爱吃的。”   说着放下托盘碗盏,往床边走来,想抱安樾到桌前。   “你怎知我爱吃?” 安樾原本压下去的猜疑又不禁浮出。   “哦,昨日见你喜欢糖葫芦,猜的。” 苍楠现在张口就来。   安樾没有让他抱,想自己起身时,四肢的麻木酸胀之感令他一下子又坐了回去。苍楠一急,手已经托住了安樾。   “不可逞强,我昨晚思索了一晚,你这毒发的诱因便是神经紧张导致的肌肉痉挛,所以我想出了一套按摩之法,如能适时缓解肌肉紧张,当可比较有效地抑制毒发的频率。”   说着也不等安樾发话,便熟练地将他抱起,放到一侧的美人榻上,不由分说便运起灵力,辅以手法自安樾的足底开始按起来。   安樾原本想拒绝,但身上酸麻沉重,而当一股灵力自足底穴位进入身体时,果然不适之感大大缓解。他轻轻哼了一声,便闭上双目,容忍了苍楠的自作主张。   此时安樾尚着寝时睡袍,衣服材质轻柔,衣下若隐若现。苍楠一寸寸按过去,起先还心无旁骛,但眼前的一副光景实在活色生香,他的动作不由得越来越慢,等到自己意会到时又赶紧凝神屏息,压制旖旎之念。如此反反复复,在安樾早已恢复正常之时,他还兀一手托着安樾的小腿,动作又慢下来。   安樾压制住内心的好笑,将腿缩回,平静道:“好了,我饿了。”   苍楠闻言才仿佛醒过来,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时时走神,掩饰道:“那今日就到这里,明日我再给樾儿按摩纾解,如何?”   “不必了。” 安樾道:“从今日起,你不用再当我的贴身侍卫,随云枝他们一起,去巡城吧。” 第84章 护卫   云枝巡城到了月城东头,看到躺卧在城头之上的苍楠,不由得跺了一下脚,“蹬蹬蹬” 地走上城楼,苏荃跟在她身后。   “阴大哥!你一上午就躺这儿吗?这叫什么巡城啊!” 云枝嗔怪道,苍楠自从被公子派给她这里,连续两天了他就是这样懒懒散散的样子。   “是啊,阴大哥,咱们护卫队在月城百姓中已经竖起了威望,您这样不是给我们护卫队抹黑吗?” 跟在云枝身旁的苏荃也小声地说。   苍楠斜觑了一眼说话的人,突然翻身坐起,变成了盘腿坐在城头之上。他抛掉手中的一根狗尾巴草,轻轻一笑:“抹不了黑,我又没有穿你们的衣服。”   “那,那你怎么维护治安,护卫城民啊?” 苏荃不解问。   “眼耳到了便可,何况这不还有帮手的吗。” 苍楠云淡风轻道。   话刚说完,就听城楼下一个稚嫩却虎虎生威的声音大喊:“阴大哥,我们把他抓来了,他果然在抢东西,你太厉害了!”   云枝一听这熟悉的声音,赶紧探头往城楼下一望:向生! 同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四个琉月门弟子,都是半大孩子。   “向生!” 云枝高喊:“你们怎么不做功课,跑这儿来了?”   正兴奋不已的向生一看是云枝,慌忙撒手,跟几个孩子欲作鸟兽散,云枝早跨上城楼,直接从上面跃了下去。苏荃没有这个本事,赶紧从一侧的楼梯奔下去,苍楠看两人一下子都跑了,这才慢悠悠站起来,然后轻飘飘地自城楼跃下。   落下后,见云枝正揪着向生的后衣领子,将准备跑开的他拽了回来,同时还对其他几个孩子叫:“你们给我站住,都过来!”   而先前被几个孩子捆绑了拉过来的一个形貌感人、眼神飘忽的男人得了空,见一时之间无人顾及他,立刻拔腿就准备溜掉,结果没跑出两步,就觉得一股无形之力将他带起,直往后退,最后一屁股坐到了正在云枝手中挣扎的向生面前,仿佛周身被无形锁链锁缚了一般,动弹不得 。   苍楠拦下那人后,双手操在胸前,闲适地看着眼前闹在一起的云枝和向生,还有旁边一群想跑不敢跑的弟子,而看到这边动静的路人,也有不少往围过来。   向生一看眼前那人,像突然醒悟了自己明明是做了正义之事,干嘛像地上这人一样要逃跑啊,当即也不挣扎了,大声喊:“云枝云枝,你放开我,我没有贪玩,我在干正事!”   眼看成被围观之势,云枝不好继续用强,手松开,让向生双脚落地站好,问:“说!怎么回事。”   跟着他一起“行动” 的另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讲述了经过。   原来向生自那日被苍楠开导后,心中就对他十分信服,前两日听说阴护卫也来巡城了,就偷跑出来找他,结果一下子就见到懒洋洋躺在城楼上面的苍楠。   苍楠被安樾“排斥” 了以后,一时心烦意乱可又不想让安樾不高兴,只好按照他的意思去月城。只在晚间回去之后,默默在安樾门外听一听他的气息,正常无异才离去。   可这种抓小贼的事情哪里值得他大动干戈,所以他干脆往城楼上一躺,神识放出,哪家里打小孩训老公都听得见,第一天他探测了许久,并无什么值得干预的事情,正聊赖时,恰好向生就找了来。   苍楠对亓甲不太感冒,但这个莽头莽脑的小豹子倒是让他颇为喜欢,尤其在以前听安樾讲小豹子是他亲自帮助接生出来之后,没来由就觉得似乎应该对他关注些。那一日他就发现这小憨憨根骨极佳,但总归是贪玩好斗,修行的主动性不高,安樾日常事多,又并未严格要求,他的哥哥更是自我体验派,压根就不懂得如何教,以至于原本早该精进的修为现在连入门都不到。   当向生听苍楠问他想不想去抓坏人时,他又兴奋又害怕,苍楠便说自己会千里眼,看得到城中哪里有坏人,向生只要按照他说的方位去拿人就好了。至于如何抓到,苍楠便教了他几招,告诉他不要怕,尽管去使出来。   如此一来二往,果然次次奏效,向生激动不已,转头就拉了新的小伙伴,到第三日,抓贼小分队已经扩展到五人。他其实不知,苍楠传授给他的招式,其实是蕴含着精妙的修行法门,而他在实战中一次次强化,再加上苍楠承诺他会在后面支持保护他,不会有危险,令他勇气更盛,几日下来,虽然他自己并未意识到,实际修为已经进益许多。这让向生自信心爆棚,更是乐此不彼,对苍楠的崇拜亦是与日俱增。   却不曾想今天才抓到小贼,转眼自己就被云枝抓了。   苍楠接连数日高卧城楼,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消极怠工放任不羁,这话传到了云枝的耳朵里后,她这才匆匆赶来。就遇上了这令她炸毛的一幕。   听闻了事情的始末,云枝着恼地瞪了苍楠一眼, “你们先好好待着!” 她叫苏荃看住这几个调皮鬼,先去审问地上的男人,结果发现正是前些时日在月城周边闹出了不小动静的飞贼,此人修为虽平平,但狡猾异常,手脚滑溜,云枝几次带人抓捕都让他溜了,却不想竟然被向生这一帮小家伙逮到。   叫人把飞贼绑了,带去交给东方易后,云枝再来跟向生这帮小崽子算账。   向生他们在一旁自然是完完整整听到了飞贼事件的始末,听着听着,原本因为逃课而心虚勾缩的肩膀慢慢挺阔开来,他们自己都没有料到竟然能有这么厉害,把这害人不浅又颇难对付的飞贼给抓到!等到飞贼被带走的时候,他们几个已经小胸脯挺得高高地,一个个小表情骄傲又开心。   云枝哭笑不得:“你们现在是好好学习修行的阶段,还轮不到你们来抓贼,这次能抓到也是侥幸,幸亏那飞贼修为不高,不然现在你们几个都别想全须全尾。”   “云枝,你就别担心了,有阴大哥罩着我们,别说一个飞贼,就是八个、十个也是手到擒来。 ”   云枝哼笑一声:“好你个向生,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阴大哥教了我之后,我本事现在大多了,不信你自己看看!” 向生不服气,伸出他肉乎乎的小手。   云枝十分不信地去探他脉息,却在抓到时大吃一惊,她转头看向苍楠:“阴大哥,这是怎么回事?”   苍楠直到此时才笑笑道:“向生原本就不差,只是之前练得少,还不得法。”   事情最后的处理,向生一帮孩子虽然逃课该罚,但因为抓贼有功,功过相抵 ,每人还额外得到一枚护卫章,但云枝勒令他们之后再不可如此随性,更不能逃课,这才让苏荃将这一帮小家伙送回至琉月宫。   围观的众人见既抓住了盗贼,又见识了琉月门小弟子们的正义神采,纷纷称赞。在护卫队侍卫们的劝说下,终于渐渐散去。   只剩下苍楠和云枝。   苍楠原本以为云枝会拿出首领的架势训人,却不料云枝见没有其他人了,一改前面处事果绝雷厉风行的模样,鼻子一耸,眉头一皱,几乎要哭出来:“阴大哥,你说你怎么公子了,为啥他就把你赶出来了! 我原本还指望你好好保护公子,现在他身边都没有一个人看着,万一要是毒性再发作,那可怎么办……”   苍楠对云枝的护主心切忽然感同身受,他何尝不担心安樾的情形,但那日以后 ,安樾几乎不再找他,偶然门中事务在大殿里布置,苍楠与其他人同在殿中,安樾也似乎并未对他特别留意。   苍楠心中空荡荡的,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安樾一定知道,他也反复回忆了那几日与安樾相处的情形,实在不能推敲出自己在哪一处令安樾突然着了恼,刻意疏远了他。   大概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是樾儿疏远的是阴朔,而不是他苍楠自己本人吧。   好在这几日暗中的探查,发现安樾的病情趋于稳定,数日来都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于是他也缓和了态度,对云枝道:“放心,我会看护好樾儿,目前他的情形尚好,你无需过多担忧。” 心想云枝竟也有这样小女儿的柔弱一面,真情意切,忠诚不二 ,难怪宫驰被她吸引。   “阴大哥,我知道让你来做这个巡城的事情屈了才,这样,反正城中现在都理顺了,巡城的压力也不大,你不用这样守着,或者我去跟公子求求,让他重新让你回去做贴身侍卫? ” 云枝最后坐到他身边,斟词酌句地说 。她原本就知道苍楠修为并非等闲之辈,今日又见他对向生不动声色的辅导帮助,心中便更同情了他几分。   “谢谢云枝,不过不用了,恒月君大概需要清净一段时间,我很有耐心,会等他自己回心转意的。” 顿了顿,他说:“如果你这边应付得过来的话,我想离开几日,老家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 ” 第85章 事发   简竹在前往瑞阳宫的路上,心里还盘算着一会儿得再去重光仙尊那里念叨念叨,岚日仙尊不在宗门已经月余,虽然时不时经由宫驰道君传回指令,但若大个宗门,一宗之主长期不在,这算怎么回事。   还有那宫驰道君,明明知道宗主的行踪,就是咬死了牙关不说,真真叫人着急。虽然现在岚日仙尊是他的上司,但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知道这个天之骄子从小自由随性不受拘束,可这两年宗主任上,眼见也沉稳了许多,怎么一夕之间又开始随心所欲了呢。   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跨进主殿,所以当一抬头,猛然看到苍楠正坐在长案之后审批宗案时,惊得他几乎要跳起来。   简竹揉了揉眼,确信不是眼花后才喜出望外喊道:“宗主!您可终于回来了,您这是去哪儿了?您可知我们有多担心。”   苍楠自案前抬起头,微微笑道:“简宗主来了,坐。 ”   简竹这才定了定神落座,仿佛是攒了许久的话,刚坐定就迫不及待地将宗门内外事务一一向苍楠汇报。   其实这些大小事情,苍楠从宫驰转去的简报及转述中,大体已知道。此番简竹再详细汇报,他认真听着,询问了一些细节,对一些可商榷或难决之处,与简竹往复探讨几遍后,给出了自己的建议。这样不知不觉,竟然就过去了四、五个时辰。   汇报完毕,简竹舒了一口长气,道:“还是宗主远见卓识,这几个关键,一直令老朽困扰,经宗主这样梳理剖析,果然是拨云见日,一扫心中忧虑啊。”   苍楠道:“客气了,其实简宗主处理的很好,我只是跳出事外,从整体角度所以看得更清楚些,若换了我身处其中,不见得比简宗主应对得更好。”   简竹眼中又充满了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欣赏尊敬,试探着问:“这些时日,宗主到底去了何处?此番回来,不会再出去了吧。”   苍楠沉吟片刻回答:“我确有一些私事需要费一些精力,这些时日就要简宗主和诸位长老多费心了。”   “啊?” 简竹急道:“有什么事情非得要离开天衍宗啊 ,想那伪宗,北域妖族,还有它边上兴起的琉月门,近来声名日盛,眼看有做大的趋势,这会不会对咱们天衍宗造成威胁,都应当及时决断早做防范。”   “琉月门是友非敌。” 苍楠几乎是脱口而出。   “啊?” 简竹愣了愣,心想这琉月门一个新立的门派也没跟天衍宗有任何往来呀,“那琉月门掌门恒月君,传言他已大乘之境,北方的十多个修真门派均被他挑落,又据说与妖族勾连甚密,宗主确定他们对天衍宗存有善意?宗主认识那恒月君?”   苍楠抬起头,看到简竹眼中探究的光,不想在这个事情上节外生枝,便淡淡道:“正因为如此,我欲与琉月门联手,牵制妖族,共同对抗伪宗。”   “哦。” 简竹恍然大悟,果然宗主的高瞻远瞩思虑深远是他想不到的。   简竹还想继续劝服苍楠不要再动辄离开,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简竹座下大弟子领着四名步子仓皇的弟子进来,那四人衣衫上血泥交错,多处被利器划破,他们脚步踉跄,发须松散,样子十分狼狈,其中一个似乎受了比较重的伤,被同伴搀扶着还几乎站立不稳。   大弟子刚对简竹喊了一声师父,就看到了正座上的苍楠,这一惊非同小可,领着众人齐齐鞠躬喊宗主。   显然天衍宗弟子如此狼狈的情形并不多见,简竹一下子站起来:“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苍楠也立刻严肃,听他们诉说原委。   原来,这四人中 ,有两人便是天衍宗派去护送离开仙都城的最后一批原九嶷国民前往月城的,他们在半路上果然遭到了埋伏,对方几十人,两名天衍宗弟子寡不敌众,急切间发出求救信号,另两人刚好在附近,临时赶过去,但亦无济于事,最后不但所有迁移的九嶷人被掳走,就是他们四人也是勉力才突出重围,捡了命回来 。   宫驰的担忧果然应验,这批琉月人被掳,必然会令樾儿担心,苍楠不由身体往前倾了倾:“设下埋伏的是何人?可知道他们的身份?”   一名弟子回答:“他们都黑衣蒙面,但弟子与他交手,发现他的招式功法,与本宗应该同出一源,很有可能是伪宗的人 。”   这说得通,以伪宗为首的一些非正统门派,自九嶷国破后,掳掠琉月族炉鼎已是公开的秘密,这一次迁移人数众多,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件值得冒险的买卖。   另一名弟子补充道:“与我交手那人虽然蒙面,但他额头手臂毛发旺盛,耳朵也与人族不同,很有可能是妖族的人。 ”   苍楠想到安樾曾提及几个与亓甲反目的大妖兽的情形,若真是有妖族参与,应当不是亓甲手下的才对。又看这几名弟子修为都不算太高,问简竹:“为何只派两名弟子护送?”   简竹其实在接到指令后,并没有太当一回事,只交代手下人去安排,事后也便忘了此事,也没有想到下面只派了两名普通弟子前往,在听他们陈述的时候,就已经冷汗涔涔,现在苍楠问起,只好向苍楠告罪道:“是属下思虑不周,安排欠妥。 ”   苍楠脑中迅速分析了一下形势,原九嶷城距离较远,被掳的琉月人若是伪宗所为,应该还在路上,此番去追赶,或许能在半途截住。将那一批琉月人救下来。   他当即命简竹速派人打探伪宗那边的消息,另外传信给天衍宗的各州府驻点,密切关注人员迁移的情况,有任何消息及时通知。布置完后,他让那几名受伤弟子下去治伤。只剩下他和简竹时,苍楠让简竹继续代理宗门业务,他要马上离开。   简竹一听,唬了一条 ,这才回来半天凳子还没坐热呢,又走?当即规劝,说这哪里需要宗主亲自去追,他带人去便是。怕留不住苍楠,又说重光仙尊曾反复交代过,如果岚日仙尊回来,一定要他去见师尊。   但苍楠救人心切,已经起身往外走,就在简竹叫苦不迭的时候,一个苍老的身影在门口出现,紧接着是大家再熟悉不过的老宗主的声音:“苍楠!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   问机海的院落里,苍楠再一次被重光仙尊耳提面命,只是这一次过重光顾忌他宗主的面子,没有让他跪下,只让他垂首立在一旁。   当着师尊的面,也没有其他人,苍楠便坦白自己得知安樾并未身死,这些时日,便是在外找寻安樾,并且已经找到。   “那九嶷圣子还活着? ” 过重光乍一听,也是颇感意外。但转而便说:“即便是他还活着,你与他的姻缘也早已了断,若是对过去无意之伤害作为弥补,在其立派之际送上贺礼便已足够,基于不轻易树敌的原则,日后他琉月门想要与天衍宗建立联合,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这些都可以派长老去办,何需你亲自出面。”   苍楠咬咬牙,虽然明知重光仙尊不能理解,还是坚持说:“我心中只有樾儿,只要想到他因为我而遭受痛苦折磨,我就心痛地要死,我不能没有樾儿。”   “你……” 过重光血压又上来了。   苍楠突然走过去半跪在过重光面前,抱着他的腿说:“师尊,求你放我离开去救樾儿,他……他很危险,如果他有什么不测,我也不想活了……宗门之事,简宗主,还有其他长老,他们可以处理得很好,这个宗主我当的不称职,也不应该继续占着这个位置。”   过重**得脸都红了,手掌高高扬起,一个巴掌就要向苍楠打去。   苍楠心一横,心想无论师尊怎样责罚,他的心意已绝,闭眼等着巴掌落下 。   “过重光,你老小子活了百十年,怎么还是这样一副油盐不进,迂腐无趣的嘴脸!”   屋内的两人齐齐往门口望去,过重光的手掌举在半空,嘴张成了圆形,完全被眼前所见震惊了。   “您……您是墨离师叔?” 过重光的声音都变了,推开苍楠,颤抖地站起来,“墨离师伯,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您早已飞升成圣,这一辈子都再见不到您了。”   他脸上悲喜交加,已经压根不管苍楠了,被推到一旁的苍楠只好自己起身,站在一旁,对师尊见到墨离如此惊喜也是诧异极了。   从墨离的身后,钻出了一个约摸六岁的孩童来,苍楠仔细一看,尽管身量、年龄都变小了,但眉眼形状,俨然就是一个低幼版的器灵上柏。   上柏看到苍楠,也仿佛见到老熟人一般跑过来,仰着脖子说:“岚日仙尊,怎么两年没见,你这头发都白了?你去找樾儿了,他现在是一派掌门了?是不是特威风啊……”   于是,过重光拉着墨离仙尊的手,上柏拽着苍楠的衣角,屋内一时间变成了一个小型熟人相见,分外亲切的现场。 第86章 追踪   安樾离开小岛去往北域的时候,上柏的器灵修炼正面临突破,因而便留在原处,潜心修行,前不久终于化形,但身体幼弱,灵根不稳,所以这个时候,最适合他稳固身形的地方仍是他曾经居养过数百年的万妖谷,万妖谷如今与天衍宗合二为一,所以墨离便带着他回到天衍宗,助他固灵。原本想借机去看一下当年的小师弟宫驰,却不想遇上过重光教育苍楠的现场。   苍楠是第一次见到自己一贯板正严肃的师尊这样迷弟的一面,咋舌之余也不禁为自己先前对墨离仙尊的不敬颇为惭愧。上柏这会儿爬到椅子上坐定,一边晃着双腿看着前面热泪盈眶的两个老人,一边啧啧摇头。   他推了推身旁的苍楠,道:“原本我是极生你的气的,不过听墨离说你如今深悔当初,为了救安樾甘愿舍了修为,所以我勉强把对你的讨厌放一放,若真的帮安樾恢复了,我再原谅你。 ”   苍楠:“……”   过重光的激动终于平复,和墨离在桌边坐下,墨离道:“你大概不知道,那恒月君,也就是从前的九嶷圣子,他如今可是我的徒儿。”   上柏在一旁听到,拍手道:“哈哈,苍楠 ,那安樾岂不成了你的师叔了?”   苍楠:“……”   墨离道:“我早已不是天衍宗的人,倒无需顾虑这些辈分。”   过重光只惊诧了一下便道:“但在重光心中,师伯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人,安樾那孩子确实很好,之前我犯病期间,亦对我悉心照料。”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是天衍宗对不住他。”   “重光,你这人就是一辈子死板孤傲,不懂人之真情,如今跟我一样活成了一个老不死,又落得个什么呢?我看苍楠和安樾这俩孩子既然缘分未了,何不听从天命,由他们去,这件事情不了,我看他苍楠这宗主做得也不安分。”   过重光沉默半晌,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苍楠,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最后商定,苍楠可暂离天衍宗,过重光代他执掌宗门,在此期间,需促进天衍宗和琉月门的联合,端掉伪宗这个毒瘤。   想到过去曾经的同门师兄弟如今也避免不了兵刃相见,确实如墨离所说,造化弄人,天命难违。过重光面色沉重。   苍楠告辞离去,墨离特地与他一同出来,苍楠原以为墨离是要询问安樾情况,墨离却说不用跟他讲。苍楠未知其意,两人默默往前走,行至一处安静的海子边上时,墨离突然停住,对苍楠说:“取出你的命剑。”   苍楠虽不解,但仍是如言自灵池中取出光华剑。这剑在他手上,动用的时候确实不多,在大乘修士的灵池中温养数年,更是凝练精淬,取出时光华大盛。   墨离接过剑,手指自剑身轻轻抚过,好像抚着一位久违的老友。   光华剑乃天衍宗历代宗主所传,墨离当年曾是宗主的不二人选,只是后来变故发生,此剑便传给了过重光,过重光自知修为已达极限,早早地便将此剑授予了苍楠。   在墨离的轻抚下,光华剑发出“锃锃” 鸣响,仿佛认出了从前的主人。苍楠亦是大感惊异。   “名剑有灵,它还未曾真正认你,因此在你手中,便如同寻常铁剑一般。”墨离说着,手中剑击出,光华剑仿佛久困于室的孩童一朝得以出门,直冲云霄,搅动风云,又携带着彩云曜日,环绕而下,最后才徐徐重新落入墨离手中 。如果说先前的光华如同明灯,此刻的浩瀚气势则如同朝霞。   苍楠徒拥光华剑好多年,竟然也是头一次才见到此剑的神妙,不禁也心驰神往。   “苍楠,此一去你或者成功,或者失败,安樾之安危,亦系于你手。今日我将光华十二式传授给你,此式旨在人魂剑魂合二为一,他日你若修为尽失,或可凭此保有一命。”   听闻这些,苍楠的面容严谨肃穆,他看了看墨离,忽然恭恭敬敬地单膝跪下,双手举过额头呈承接之姿,道:“请仙尊赐教。”   *   得益于天衍宗完备的信息网,不到半天时间,苍楠手中便有了伪宗的最新动向。伪宗不久前在原九嶷王城内大兴土木,将原本的洗灵殿扩张改建成了储灵宫,专门用来囚禁抓获的琉月族人,并从中筛选出仍有炉鼎之体的,供他们享用,据说那储灵宫修得极为豪华完备,防守森严,伪宗弟子通过试炼才能获得进入储灵宫享用炉鼎的机会,他们常常为此斗得头破血流,而这储灵宫,更是成了虞清玄笼络其他门派,交换那些势力支持的无本万利的场所。   由于琉月门的崛起,进入北域地界琉月族人基本得到安全庇护,因此那些尚在保范围之外的原九嶷国民,就成了众多邪门歪派掠夺的对象,因为可用炉鼎越来越少,由此甚至还滋生出了地下炉鼎交易市场,将琉月族人当做**拍卖,种种恶行,罄竹难书。   同时,州府也传来信报,确实发现一个可疑的商队经过,与一般商队热闹豪放不同,这个商队的成员显得过于沉默了些,而且还拖家带口的,不似经商,倒像是搬迁一样。 他们一路方向,也是原九嶷,再过两日,就会进入过去九嶷国,如今伪宗的范围。   事不宜迟,苍楠自己先行,让简竹挑选十数位得力的弟子随后出发接应。简竹都来不及喊住苍楠,他人已经御剑远去了。徒留简竹在瑞阳宫前捶胸顿足。   独自行动苍楠仍是易容而行,毕竟岚日仙尊在修真界的名气不小,见过他的也不少。平平无奇的面孔,能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可是他依照之前的情报一路追去,甚至都快到了九嶷的边界的时候,却并未见到目标。眼看天色已近黄昏,他于是停下脚步,就在一个离九嶷原边界不远,唤做五羊镇的地方歇脚,准备稍事修整再出发。   这个镇子不大,整个镇子也就一条街,苍楠在街边一个茶铺子边坐下,要了一碗茶慢慢啜饮,一边暗自观察街道的布局以及来往的行人。这镇上的人,多数衣裳粗朴,面露愁苦之色,可见日子过得并不舒坦,苍楠暗自思忖,这里已经离伪宗很近了,想来这周边的州镇,苦于伪宗的盘剥,大体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将一碗茶饮尽,自碗盏上抬头,看到街头走过来的两人时,苍楠端碗的手顿在半空,这也太离谱了,云枝和宫驰怎么会在此处出现?   尤其是云枝,一身火红的紧身衣裙令她看上去高挑飘洒,又艳丽逼人,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可是,她不在月城里保护樾儿,跑到这十万八千里之外的地方做什么,还有宫驰,他怎么会跟云枝一起出现,还并肩走在一处!   二人显然也是风尘仆仆 、,脸上神色颇为着急,匆匆自街心走过,宫驰眼睛全在云枝身上,以至于快经过了苍楠所在的茶铺都没有注意到他。   苍楠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几乎是在二人要越过他的同时,喊道:“宫驰道君!”   宫驰和云枝脚步一顿,齐齐侧头望过来,显然对在这里能遇到苍楠更加意外,云枝更是高声惊叫:“阴护卫,你不是回老家了吗,这里是你老家?”   二人在茶桌另侧坐下,苍楠令茶铺老板重新上了一壶茶,三人这才互通了一下情况。   原来那一批琉月族人被掳之后,不久消息也传到了琉月门,安樾当即安排营救,主要由十二派的修士组成,他们之前就已出发。但紧接着第二日又发生了意外, 向生和另外四名琉月门弟子,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苏荃。   后来据知情的弟子交代,向生因为获得了护卫的胸章,十分骄傲,见人就说自己修为大增,抓了重要的坏人,被弟子们反驳不过是侥幸。并与他打赌肯定敌不过那些掳掠了琉月人的坏人。向生当即应约,并在琉月宫夜宴当晚就带着他那几个勋章小伙伴溜出了城。   那些撺掇的孩子们见向生真跑出去,这才慌了,赶紧去报告。苏荃听到后,一边叫他们马上去夜宴上找云枝,自己立刻动身去追向生他们,结果这一去也没有回来。   直到云枝接到消息追出,一直追到离月城很远的地方,才发现了苏荃留下的暗记,具体情形不明,应当是行动受到了限制,暗中找机会留下了标记,好在应该是与向生他们在一起。云枝与宫驰两人一路追踪,来到了这里。   苍楠听完,目光在云枝和宫驰二人身上来回穿梭,露出诧异:“宫驰道君,为何也跟着一起?”   话音刚落,云枝的脸上忽然浮起了一片红云。   苍楠的好奇心一下子勾起来,暗语传给宫驰:“什么情况?”   宫驰脸上亦难得露出一丝羞涩,回道:“等下再跟你说。” 又是替云枝斟茶又是夹糕点,十分殷勤。   苍楠没有追问,心领神会,心中暗自赞叹宫驰这两小子有两把刷子,然后问云枝:“恒月君呢,他还好吗?” 心想樾儿不能视物,云枝又出来了,应该是留在琉月门坐镇。   “我们把消息传给了雪豹王,公子应该是在等他,待雪豹王到了后,再与他一同过来。 ” 云枝答道。   苍楠顿时心里像卡了一根刺,不上不下让他难受。 第87章 同行(修改)   眼看天色已晚,三人商议后决定就在五羊镇上停留一晚,第二日再行动。云枝刚好也借此机会在镇上查看一下苏荃有无继续留下暗记。   小镇上的唯一的客栈也在主街上,打瞌睡的小二八百年迎接不到一个客人,突然一下子进来了三个衣着不凡的客人,马上像见到了钱一样眼睛都亮了。订了三间上房,苍楠慢悠悠地跟着走到房间门口一瞧,脸上立刻露出嫌弃之色,所谓上房也不过是简单的桌椅床架而已,最多也不过是还算干净。   云枝是吃过苦的,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宫驰看到苍楠的脸色,知道这个颇为讲究的仙尊对环境不满,乘云枝入房内整理换衣服的空档,与苍楠去廊角处说话。   听到宫驰跟他说在外面就别要求那么多时,苍楠没有理会,只问:“樾儿安排营救事宜时,没有提到我吗?”   宫驰仿佛被提醒了一下,拍一下脑袋道:“还真问了,可你不是走了吗,他似乎并不知,就‘哦’了一下,没再提了。”   就只是“哦” 了一下吗,苍楠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他轻轻舒了一口气,再问:“你和云枝……”   宫驰立刻神采飞扬:“其实,我也没有想到,就那晚我前去参加琉月门夜宴,谁成想,那个夏羽,他也在宾客之列,是跟随着十二门派的人来的,他居然在宴会之上,恬不知耻地请恒月君允许他向云枝求亲!”   “这么直白的吗?” 苍楠惊道,心中竟然还暗暗生出一股佩服。   “他那登徒子的样子,你那天也看到了,这样的人,怎么配得上云枝!” 宫驰气鼓鼓地说。   “所以,你也提出求亲?”苍楠笑道。   宫驰脸上露出回忆幸福时光的陶醉:“我确实也想提亲,但是我刚站起,云枝就断然拒绝了他,云枝说,‘夏公子,你的勇气可嘉,可我不喜欢你。’ 夏羽当时脸上就挂不住,问,‘莫非云枝姑娘已有心仪之人?’ 云枝在殿中望了一圈,然后就指着我说:‘有啊,就是他!宫驰道君。’ 你知道我听到这话时,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耳朵,我从未有过哪一次有那般的激动,哪怕是炼制出极好的丹药,哪怕是修为接连突破三级,我都没有这么开心过,我一下子就呆住了。直到恒月君问我是否也心悦云枝,我这才急切点头。然后,就顺理成章了……”   苍楠听后大为咋舌,不过联想到云枝那泼辣的个性,好像也并不是她做不出的事情。又听宫驰讲,原来那日他接受了邀请后,安樾回去就跟云枝说了,云枝却是十分激动,说当年受道君照顾却不自知,后来长大才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意,却不想真能有与道君重逢之日。   虽然未在场,但听着宫驰绘声绘色的描绘,苍楠亦可以想象当日的震惊四座的场面,虽然太过于戏剧化,令人瞠目结舌,但他与宫驰至交好友,内心还是为他的缘分的到来而高兴。   可是他自己的缘分,又何时才能重拾呢?   云枝出来了,换了一身便于行走的夜行装,准备去镇上探查,宫驰自然是毫不犹豫地跟随。苍楠不欲插入他们之间,且另有打算,所以便在客栈门口与他们分别。   见他二人身影隐没在渐渐暗去的天光中,苍楠身形突动,往九嶷方向而去。在与云枝宫驰二人相谈的时候,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夜探储灵宫。   出了五羊镇,他御剑而行,不多时已到了九嶷王城外。正打算入城,却听见身后远远传来熟悉的鸟的鸣叫。他急切间落入一大树枝叶间,他目力极好,看到自远处飞来的,果然是雪浪。   雪浪上载着一人,不用说是安樾了,苍楠的眼眶突然有点润湿。   白鸟在远处将人放下,落地的人在它身上拍了拍,又似乎说了几句什么,雪浪便扑棱着翅膀飞走,渐渐飞远,只剩下那人独自一人立在林间。   身着黑色紧身束袖劲袍,月色中脸庞白皙清冷如刀削斧凿,唇角坚毅,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安樾。   苍楠自树上轻轻跃下,落地时踩到枯叶,轻微的声音令安樾警觉出声:“谁?”   苍楠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并未看到亓甲缠在安樾身边,忧的是安樾孤身一人,目力有损,这样独自行动不是风险极大,更何况他还身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发作的毒。   “樾儿,是我。 ” 苍楠抑制住心中急切。   “阴朔?” 安樾显然十分诧异会在此处遇见,见并非敌人,脸上的冷峻随即缓和,然而他立刻又面色一变,冷声道:“你跟踪我?”   “没有!” 苍楠急忙澄清,说自己在回琉月门途中听到了族人被掳的消息所以才转道想来营救,以及在五羊镇遇到了云枝和宫驰的事情。   安樾这才松懈下全身戒备,说:“我正要传讯给云枝,她一路追踪的印记可能是圈套,截掳向生的是另一伙妖邪,他们是为了对付亓甲,此时雪豹王已经赶过去了。”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问:“你既在五羊镇,又为何来此处?”   当听到苍楠说了他的打算时,安樾愣了愣,苍楠捕捉到他的微微神色,问他:“莫非樾儿也是想夜探九嶷王宫?”   安樾没有应答,显然被苍楠说中,但苍楠紧接着便说:“樾儿你怎可如此冒险,你都看不见。”   安樾轻轻一笑:“你忘了,瞎子反而是在黑夜里最敏锐的,” 然后又加了一句:“九嶷王宫也是我最熟悉的地方。 ”   话音刚落,安樾突然感觉身体一轻,已经被苍楠托抱了起来。   “做什么!” 安樾惊问,苍楠已经起身,抱着安樾往前奔去,风声呼呼响在耳边,还有苍楠说的话:“”虽然你感知敏锐,但总归看不见,跑起来没有我快,我又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那里 ,就只好抱着你一起去。好在我们原本要去的地方也一样。”   句句说得都是事实,安樾一时竟无从反驳,而且也并非没有给他抱过,只好放弃挣扎。   奔跑的过程中带些颠簸,苍楠突然腾出一只手,将安樾的手臂抓起绕到自己脖颈后:“抱紧些,不然要把你颠下去了。”   安樾愕然,轻轻吹了一下额发,两只手便伸长勾住了苍楠的脖子。   又是那种熟稔的感觉,被人抱在怀中在暗夜里奔走,不过那一次是那个人自万丈高空中将他捞起,而此时却是另一人带着他疾奔。   两个身影在他脑中重叠,交错,似乎纹丝合缝地印成了一个。   *   虽然虞玄清在占据了九嶷王宫,自立门户并且也号称天衍宗之后,将九嶷王宫里宫殿牌匾更换,外墙换色,但总体建筑的布局没有改变,因而对安樾来说轻车熟路。   他所得到的情报与苍楠差不多,虞玄清改建洗灵殿便是拿来囚禁被掳来的琉月族人,如果那批琉月人已被抓至此地,应该也是关在同一地方。   进入九嶷王宫后,安樾让苍楠将他放下,然后未等苍楠反对,就主动将手放入他手中,说:“抱着终是不便,你抓着我,就不会把我弄丢了。”   苍楠一时哽塞:“樾儿,我绝不会再弄丢你。”五指插入安樾指缝间,安樾下意识手上一缩,却在苍楠的大力握持下最终放松下来。他有点诧异阴朔为何会用“再”,但此时不是纠结的时候,便微微一笑道:“好。”   于是苍楠便循着安樾所述方位,拉着他在宫殿群间穿行,或甬道内奔走,或屋顶上跃行,两人身形之快,仿若风过影动,雁去无痕。沿路或经过巡视的守卫,但那些人也只是感觉风声异常,转头去看时,什么都没看到。   离洗灵殿不过百尺之遥时,苍楠突然放慢了脚步,安樾也立刻听到了,前面两座高墙间的通道上,有人!   苍楠一揽安樾的腰,带着他跃上墙头,又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安樾会意,跟着他猫腰蹲下。   脚步声渐渐靠近,苍楠看到是两个伪宗的弟子抬着一块床板从通道上过来,床板上一个人被一席草席盖着,一只纤瘦的手腕从席子底下滑出来,那手腕上深深勒痕,皮肤已呈浅灰色,显然已无生命迹象。   两个弟子边走边念叨。一个说:“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照着这个速度,那再多的女子也不够他造的啊。”   另一个说:“小心慎言。” 但停顿一下,似乎自己也憋不住说道:“你别说,那个主子可是不喜欢女子的,人家喜欢的是男人,且只有一个。”   前一个道:“这谁不知啊,可如今咱跟那边就是死对头,而且别人高高在上一个宗主,大乘境界,也压根不会再顾惜他这个师弟吧。”   “什么顾惜,人岚日仙尊压根就没拿正眼瞧过这位,就算是当年,他们还是师兄弟的时候,那也是咱们这位上赶着倒贴呢。”   “岚日仙尊” 的名字一出,苍楠和安樾俱是一怔,苍楠感觉到安樾手掌微抖,暗暗使了些劲,又在他的后背轻拍了几下。   那两人又继续说道:   “既然不喜欢女子,为何还这样糟践,完了一个杀一个,留给咱兄弟吃点剩的也行啊。”   “你傻呀,还不是为了从炉鼎之体中得益,做完了又恶心得不行,不就是要杀人毁尸?”   “你说下回咱求求那主子,给留一口气?”   “你越发痴人说梦口无遮拦了,小心祸从口出,不要说了,赶紧办事,办完找地方喝一杯,去去这晦气!”   从他们的对话中,苍楠已经猜到所说的人便是虞子佩,他心中吃惊是难免的,以前最多觉得那位师弟娇宠耍小性子,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到丧尽天良的地步,心中对其残留的最后一丝恻隐便也从此消失殆尽。   正想着时,听到身旁安樾轻声却是咬着牙说了一句“虞子佩”,紧接着是安樾的命令:“截住他们。”   苍楠正是这样想的,两人飞身落下墙头,一人一个,将两个伪宗弟子制住。   --------------------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各位宝,这几章卡了好久,思路一直不清。这一章改了后半部分,辛苦宝们更新一下。   后面会抓紧,完结的曙光应该不远了(呼~) 第88章 救人   那两人哪里想到会被从天降的两人一招扼住咽喉,其中一个还白发飘飘,在夜间如勾魂无常一般,早被吓得魂飞魄散,等到想要喊叫时,哪里还发得出声音。   “说,掳来的琉月族人分别关在何处?”苍楠沉声问道。   被问话的那个刚想交代,另一个突然咳了一声对其提醒,安樾二话不说,一掌斩在他的脖颈之上,那个当即软倒,如一滩烂泥躺到地上不知死活。   前面那人见状,惊骇无比,哪里还敢有隐瞒,立刻一五一十地交代。   原来,被抓来的琉月人还不是都关在一处,伪宗会先对每个人进行灵值的测试,这个灵值与炉鼎属性相关,主要是看其炉鼎体质还剩下几何,然后根据灵值将人分为几等,高等的如金丝雀一样囚困于专门的“迎仙楼”中,炉鼎体质所剩无几的则弃之如草芥,要么扔到杂物所做脏活累活,要么丢入灵石矿日夜挖土,总之,就没有将他们真正当做人看的。   更有甚者,一些流失到黑市上的琉月族人往往就是这些被淘汰出的“次品” ,被慌称为极品的炉鼎被当做物品一样地在黑市买卖,待到确认并非具有炉鼎体质后,倒霉的仍然是琉月人,被折磨或泄愤而或残或死。   总而言之,落入伪宗之手的琉月人,就已经不当他们是人了。   听着那人的述说,安樾寒意从心底而起,牙齿都不禁打战,那人见安樾脸色可怕,慌忙告饶,说他只是办事的,真正下命令的是他们伪宗的头头玄清仙尊。   “什么仙尊?” 安樾气愤道。   “哦哦哦,是虞玄清那个老家伙。” 这个人倒是反应快,立刻改口。   苍楠命他带路去“迎仙楼”,那人又是脸上一阵惊惶,说那迎仙楼乃是宗门禁地,没有虞玄清的手令,谁都不让进去,而且因炉鼎消耗过度,又没有的新的补充,故而目前迎仙楼内并无几个囚禁的琉月族人。说着他偷眼瞄了一下木板草席上的身体。   听到消耗过度,安樾又是一阵反胃,不由地伸脚朝地上那瘫软的人狠狠踢了两脚。   “少废话,叫你带路你就乖乖去。” 苍楠呵斥道,那人不敢违逆,战战兢兢地准备起步,安樾道:“且慢。” 命那人将木板上的尸身背起,在安樾的指示下一直背到原本的王宫花园边,然后叫那人挖坑埋人。   背着一具尸体过来已经令他肝胆俱裂、恶心想吐只是碍于苍楠和安樾不敢吐出来而已,一路过来早已气力耗尽,原以为这就完了,谁知道还要他挖坑。这一下唬的他不知道这坑到底是埋他还是埋死去的人。   一时惊慌失措,他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两位尊者饶命,我实在是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啊,不是我不想做,哦,是我不想做,而且我也还不够资格享用炉鼎。望两位尊者明鉴啊。”   苍楠秘语轻轻问了声“樾儿”,见安樾点头,便将那人身上的佩剑凌空夺了过来,然后只挥几下,地面上便出现了一个长三尺,宽一尺的长方形深坑,直把那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才明白眼前这不知来路的两人的修为比他想象得要高深得多。   生怕小命不保,他更是向苍楠二人透露了另一桩秘事,那些被检测出高等灵值的琉月族人,也不是一开始就送往“迎仙楼”,而是要在储灵宫内接受“驯化”。   “何为驯化?”安樾皱眉问。   “炉鼎采集的效果,与炉鼎自身的意愿也是息息相关的,越是愉悦承欢,效果就越好,可那些刚来的炉鼎,哪里有心甘情愿的,所以便在储灵宫内以春池浴之,令其情。欲潮涌,这样就算是打了一点折扣,也比挣扎抵抗甚至宁死不从要好。” 那人说着说着,仿佛意驰神往,话音也荡了起来:“若是泡上个十日八日,任他再怎么贞男烈女,一出来就恨不得主动扑上去……”   话没有说完,一声响亮的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那人才如梦初醒,不顾脸上火辣疼痛,又猛在地上磕头:“尊者息怒,尊者息怒。前两日新入的一批炉鼎,此刻便应当在那春池之中。”   苍楠亦是极为不齿,抚了抚愤怒得发抖的安樾,对那人道:“少废话,埋人!”   等到那人抖索着将尸体放入坑中,又填好了土之后,苍楠将他衣服扯下一角团塞入他口中,一根吊索将他悬到树上挂着,冷冷道:“你就挂在这儿,自求多福吧!”   转头再朝向安樾,见他立在新坟面前低首垂立,走过去重新握住他的手:“走吧,樾儿。”   安樾缩了缩鼻子,掩饰涌上的泪意,轻声道:“这里原本是九嶷故地,你遭此劫难,葬于此处,就看着害你之人如何受惩,再瞑目。” 说完,又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跟着苍楠离去。   两人合计,先去“迎仙楼” 中救出里边囚禁的人,再去储灵宫一探究竟。进入迎仙楼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这座楼是从前内务楼改建而成,楼里的内观几乎与往昔日九嶷城中的美凤楼没有二致,仿佛从建筑制式便已明了这楼是做什么用的。   门口的两名夜间守卫被苍楠安樾一人一个放倒,楼有两层,底层是中空大厅,布置极为繁华豪阔,二楼则是一间间独立的房间,一条回廊连接首尾,廊间轻纱帷幔,熏香缭缭,空气中都弥漫着一种粘腻的气味,令人分神。   “小心樾儿,” 苍楠仍是叮嘱,已是深夜,楼中只余廊上微微数十点烛火,照得光影不明,等上到二楼,苍楠才知晓每个房间外都以禁术封门,没有修为的琉月族人关在里边,是决计逃不脱的。   只是这对苍楠和安樾来说不过是雕虫小技,他们一间间地查探,一直到最后一间,才发现里边锦被床上,一个女子只着一件几近透明的衣裳,全身团缩在床角。听到有人进来,她虽然声音弱,却带着满腔的不屈,牙齿格格地道:“你们杀了我……快杀了我……”   等安樾的脸从黑暗中呈现在床前的烛火下时,女子呆了呆,失声道:“是圣子,你是圣子!” 一下子就起身,发现自己衣服几乎难以遮体,又立刻蜷缩回去:“圣子,救我!”   苍楠屋内看了一圈,竟然没有找到衣服,一手扯下床边纱幔,撕成大块,扔给那女子:“用这个遮体吧。”   女子感激地接过,围到身体上,这才起身向安樾见礼,诉说她的遭遇。   原来女子名小召,正是那最后一批离开仙都城前往琉月门的琉月族人中的一名,她说那日被一起掳掠后,数十人便被带到了这里,她因长相甜美,当即就被与家人分开,关到了这个房间,已不知有多少日,期间有一个带着面具的高挑的男子进来数次,无路她如何苦苦哀求,拼命挣扎,那人却是一声不吭只强力将他强占,她先前只能从那人的闷哼声中猜测是一个中年男人。   小召说着已是泪流满面,说就是昨日,他又一次来强迫她,小召挣扎不过死命咬了那人一口,结果将对方触怒,直接扯光了她的衣服,将她扔在床边,然后出去隐隐听到他对别人说,“将那野猫扔池子里去”,然后有人回答“ 是,仙尊。”   她一直提心吊胆,想到自己蒙受的欺辱,三番几次想要一死了之,但是她还有幼弟。   “圣子,求求你,救救我弟弟!” 她跪着哭求。说一到这里,就被迫与十岁的弟弟分开,现在也不知道弟弟被带到了何处。   “你先起来,” 安樾道,“我们正要去救人,我们不会丢下你,跟着吧。”   小召一听,喜出望外,赶紧起身就想抓着安樾的手。苍楠不动声色将安樾拉过一旁,自己仿佛随意地插入了两人之间,抬手将床边的一个长杆灯架啪啪拍成两截,拿在手中,另一头递给小召:“抓着这个。 ”   小召本来对圣子身旁的这位白发男子不太注意,见他对圣子言语态度,心想也必是圣子的侍从无疑,这会见到他如此厉害,当即心中满是惊诧和敬佩。赶紧小心握住灯杆。可等她见到这人自若地另一只手握住了圣子的手时,她内中更是诧异,一时之间对两人的关系也拿不准了,她当然不敢问,只小心地挪开眼睛,紧紧抓住那灯杆。   整个迎仙楼也就只有小召这一个被掳掠的,苍楠离开前,将里边的禁制悉数解去,万一还有想逃出的,应当没有阻碍。之后,便一手牵着安樾,一手灯杆带着小召,风驰电掣地往储灵宫奔去。   被带着几乎是在空中飞一样的小召死命地抓住灯杆的另一头,被身边呼呼的风声和脚底下几乎看不见轮廓的景象而惊得心都要跳出来,她一边心中惊恐万分,一边又十分地安心,圣子和他的同伴如此厉害,定然能把弟弟救出来 。 第89章 蛇蝎(一更)   储灵宫进去也一样的易如反掌,宫外的守卫不但人数少,而且一个个修为都不高,简直是不堪一击。因此当苍楠和安樾二人几乎毫无阻碍地进入到储灵宫内时,都觉得太过轻易。   但顾不得这许多,先找人要紧。   储灵宫即是原来的洗灵殿,整个宫殿回字形结构,两道玄门之后才是从前洗灵阵所在的正殿,而正殿的两侧则是偏殿,紧邻偏殿还有数间耳房。   进入第一道玄门,苍楠神识扫出,道:“那边。” 便欲拉着安樾往西边的偏殿过去,紧紧跟随他们的小召忽然说:“对,那天就是在这里,我被迫与弟弟分开,弟弟就是被带进了那个大门里。” 说着她用手指向正殿的门。   安樾略一思索,对苍楠道:“分头行动,时间不多了。”   苍楠:“不行!” 他已经明显探查到西边的偏殿内有许多人,且气息沉重,很有可便是他们要找的人,可以先救出他们再进主殿搜寻。   安樾道:“你忘了,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根廊柱,我以前就能闭着眼区分出来……若里边什么都没有,我自去寻你。 ”   苍楠估摸了一下时辰,已近寅时,确实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安樾的提议也并非没有道理,见他坚持,便道:“小心,有任何异样先把自己藏好,等我来找你。 ” 然后对小召一扬下巴:“跟着我。”   小召却面露为难,眼睛巴巴地望着正殿那头,小声嘀咕:“我弟弟他……”   安樾道:“跟着我吧。” 转头便往正殿走去,小召抱歉地对苍楠微一欠身,就紧跟着安樾身后去了。   苍楠皱了皱眉,不再耽搁,也立刻往偏殿奔去。   ……   正殿大门的机关安樾烂熟于胸,他在距离大门一丈远的地方站定,让小召让到一边。心中默想了一下大门机关开启顺序。   过去的洗灵殿是九嶷王宫圣殿,非重大日子不会开启,大门千钧精铸铁铸成,以九宫格的精妙机关控制,按一定顺序按下各宫格中间的机关按钮则开启大门,错一个则大门自动锁死一个时辰,之后方可再次尝试解锁。   安樾指尖灵力渐渐聚集,突然击出,一个按钮便被推入了宫格后面,直到下一个按钮也被推入,前一个才重新冒出来,但与此同时,已经可以听到机关启动的“咔咔” 声。   还差最后一个按钮时,安樾忽然身体一晃,原本聚在手中的灵力顿时散了。一股锈铁一般的腥味涌上他的喉咙令他一阵晕厥,他心中一惊,这又是毒性要发?然而铸铁门机关已动,如果这最后一下不及时按下去,不但门不能打开,还会锁死。   安樾心中着急,想要重新凝起灵力,但脉息一动,那股反噬又再一次袭来,这回差点让他站立不稳,安樾心想完了,却听到一声闷击,马上响起按钮推动摩擦声,紧接着大门开启了!   他正自惊疑,却察觉小召靠近,连同她的声音:“圣子,你没事吧?”   刚好这一阵不适过去,安樾抬手制止小召来搀扶,只问:“刚刚最后一个按钮,是你按的?”   小召:“是啊,我看圣子好像突然不舒服,似乎又着急去按按钮,所以我就拿半截灯杆把那按钮使劲戳了一下。”   “你知道要动哪一个?” 安樾问。   “啊,不知不知,我胡乱按的……圣子,你现在好些了没有,门开了,我们快进去吧。” 小召急急地说。   安樾尚在思索胡乱一按就对到底有多大可能时,储灵宫的门已经大开,一阵幽凉阴冷之气从殿内卷出 ,吹散了他的思路,让他不禁微微打了个寒战 。记忆中洗灵殿圣洁光明的感觉已经荡然无存。   前面的脚步声提示他小召已经进去,他暗暗稳定了一下脉息,然后抬脚进入了大殿。   殿中静谧幽静,方才在门口感受到的阴冷寒冽之气此刻感受更加明显,可以辨出冷气最强的位置就是从前洗灵阵所在的台池之中发出。安樾只是稍一走神,就发现小召的脚步声也没有了,甚至都听不到她呼吸的气息。   安樾心中一惊,提高了一点声音:“小召!”   没有回应。   他心中顿时警觉,全身戒备,依循着记忆和对周围事物的感知慢慢拾阶而上,来到那个巨大的圆池面前。   虽然看不见,安樾心中清楚,洗灵阵已毁,过去这里的冲天光柱已然消失,而那些如精灵一般的温润人心的低语也完全听不到了,有的只是一种渐渐向他逼近,企图将他包裹起来带着蛊惑意味的粘腻之气。   这气与先前在“留仙楼” 感受到的如出一致,只是在这里要更加浓烈得多,好像正有无数妖姬艳女,骚姿弄首地环绕在他周围,企图找到突破入口,只待他灵台稍有松懈,便拉他入淫海艳池一般。   这些妖姬虽以各种氤氲香气包裹修饰,内里像腐尸烂肉一样的腐臭之气却时不时冒出来 ,令安樾反胃。   “鬼蜮鼠类,安敢嚣张!” 安樾一声低叱,手中光华乍现,两团纯净强劲的灵力在手掌中团成球,与周围的邪淫之气剧烈摩擦,火星四溅, “嘭”地一声炸开,灵力化成以安樾为中心的一圈圈波纹,将周遭的蛇蝎妖魔的魂形击得粉碎,最后消失在空中。   大殿里重新回复到安静。   尽管刚刚那一次蓄力激发仍然带出些不适,安樾却凭着强硬的意志将其压下,他强烈感觉到这一波带着污秽邪魂的攻击来自于面前的圆池里,他虽然看不到这池子如今是何样子,但缓缓而流的水波声令他感觉里边充斥着不知名的液体,带着无法忽视的压迫之力。   莫非这就是那伪宗弟子所说的“春池”?但是小召呢,为何一点都探查不到她的气息?   “小召,你还在吗?” 安樾又沉声问道。   他却看不到,小召正站在他的身后,手持一柄薄如蝉翼的利刃,面露狠厉之色,往他的风门穴扎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等我~ 么么~ 第90章 圈套(二更)   安樾觉察到身后风声,待要做出反应时,身形又是一滞,背上风门穴一凉,匕首已然插进,安樾顿时脱力 ,全身再聚不起一点力量,倒在池边。   背上的薄刃深入腠理,尖锐地痛,更像是一把钳子锁住了他灵息的通道,无法运息,更无力将刀刃自体内震出。安樾喘不上气,自地上艰难撑起:“你明明是琉月族人,为何害我?你……你究竟是何人?”   一声阴森的冷笑从他上方传来,已全然没有了先前楚楚可怜的样子:“九嶷圣子安樾,哦对,现在是琉月族人人仰慕的恒月君,你当真是心怀子民,时时刻刻都想当这琉月族的王啊。”   刺痛令安樾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得哼出来,缓了一口气道:“你一开始,一开始就处心积虑,你到底是谁?”   “他们说你的眼睛瞎了,我还不信,你知道吗,当我离你很近,看到我在你的眼中的影子的时候,我真的好紧张,好刺激,就因为你把我看得那么清楚,我才放心了,原来你真的瞎了,可惜了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   安樾听着她自我陶醉,脑中想要迅速搜寻有关这个小召的讯息,但疼痛让他无法集中思考,他觉得有点胸闷,大大喘了两口气。   感觉到一股气吹到他脸上,随即下巴被一根纤细手指勾起:“你长得真好看,知道吗?从小我就嫉妒你,有一张比最美的女人还要美的脸,你还是九嶷国独一无二的圣子,国人崇拜你,父王和王叔倚重你,你拥有着最无上的尊崇和光环!” 她说着声音渐渐尖利起来:“可是安樾,你是怎么报答所有那些捧着你,信着你的人的!你这个叛徒,是你毁了九嶷国,是你害死了父王,害死了我全家!”   在她一点点说着的时候,安樾渐渐想到了一个人,虽然看不见,他的目光却牢牢地盯到面前人脸上:“你是……昭卫公主?”   如果她是旧九嶷国遗国公主昭卫,那么她知道洗灵殿机关的秘密,也就不足为奇,只是当年九嶷国破,传出的消息是九嶷王一族无一生还,所以……   “哈,哈哈!难得你还记得我。” 昭卫神经质地笑起来,突然又戛然而收,厌恶地尖叫:“不要这样看着我!”   安樾感到下巴被用力一推,将他的脸推向侧面,随即那只手指甩开了去,蹲在面前的人也站了起来:“就是因为你的临阵倒戈,背信弃义,才让九嶷国遭受如此灭顶之灾,将我父王闭上绝路,把我害的这么惨!……是的,之前我跟你说的什么弟弟,什么炉鼎,都是假的!我幼时便经过洗灵阵,早已不是什么炉鼎!但这也并不妨碍九嶷国破后,我遭受**,被数不清的人践踏! ……这些人我都杀了,可是有什么用!我永远都是破碎的! 安樾,这千人骑万人踏的滋味,也该轮到你好好尝尝了……”   “对,你还是炉鼎,极品炉鼎!是所有修真界的人梦寐以求想要得到的,可你有大乘境界,他们奈何不了你,可我知道你的弱点,你从小就吃的药,你知道吗,那个药可以助你,也可以毁了你!”   安樾猛然醒悟,他明明毒性压制已到平稳期,照说不会这样毫无征兆地复发,他抬起头:“迎仙楼,还有这里的那个味道……”   “不错,你果然聪明,可惜还是领悟得太晚了些,你听说过破障木吗?以其木制成的弓箭,可以封杀高阶修士的修为,而同样,以破障木根辅以你所用的药的成分制成的香,就是专为你特制的毒香,可以无形之间毁了你灵根,让你再也无法回到修行之路,哼……”   “可是,你如何知道我今日会来?”安樾暗自心惊,但仍有不明之处。   “我们确实不知你今日会来,但是我自打跟随九嶷难民进入仙都城,跟他们打成一片,包括提议投奔你琉月门,通知这边中途劫掠,等的就是这一天!果然悲天悯人的九嶷圣子从不叫人失望,原本我们以为还要多等一些时日,谁知你这么着急地现在就跑过来了,真是无心栽花呀……你和你那侍卫,从一进这王宫我们就知道了,否则你以为你们可以一路这样畅通无阻?”   安樾:“从那么早,你就筹谋此事?……那些九嶷故国之人跟你无冤无仇,你要泄私愤为何要伤及无辜和本族人?” 安樾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他感觉到血一点点从刀刃处渗出,他要努力地集中精神才不至于精神开始溃散。   “无辜?他们一点都不无辜,他们为了自己活命,弃自己的国土于不顾,弃自己的王而不顾,他们都该死!”昭卫尖叫道。   安樾知道,面前的故九嶷公主已经完全偏执成魔,无法跟她讲什么对错,他想说话,但一阵阵袭来的痛感令他不得不用尽力气撑住自己,他不想那样没有尊严地躺在昭卫的面前。   看到他一阵一阵地发抖,昭卫冷笑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真的佩服你还能撑这么久,普通的修士在那样强的毒瘴侵扰下,早已经脉全废,金丹碎裂,成为一滩烂泥。而你却还有能力将其击散,逼得我不得不亲自动手…… ”   安樾没有言语,心想我这身体早已是毒入膏肓,再多一份也不过是由八分变为九分而已,倒是插入他身后的那柄薄刃,才是牵制了他灵息的关键。   昭卫继续志得意满:“我还要告诉你,方才你所经受的,毒瘴也好,利刃也好,不过都是毛毛雨,跟你将要经受的相比,这些都不值一提。”   安樾闻言一惊:“……什么?”   昭卫咬牙切齿道:“你忘了我先头跟你说的,我所经受的,你都必须十倍、百倍地经受回去……看看你身后,对了,你看不到,那我告诉你,就在你身后,昔日神圣的洗灵阵的地方,如今是一池春水。”   安樾心道:春池,果然先前自己感觉的没有错,只是听昭卫的语气,这池水定是有什么古怪。   果然昭卫突然又凑近他道:“你知道这春池的水是用什么填入的吗?” 声音变得又轻又柔:“是龙涎……龙涎乃是世间至淫之物,之前无论是谁,只在这水中浸上一浸便彻底换了一个人,我真的想看到,众人面前圣洁无暇,高高在上的圣子,恒月君,在这池中浸上半日,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惊喜…… ”   听闻此言,安樾一阵急火攻心,若他未曾遭袭,自可运息护住经脉不受外物侵扰,但如今背上的这柄利刃,显然便是在牢固的堤坝上破开了一道裂口,再经洪水冲刷,后果难以想象……   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恶心的翻涌几乎将安樾击倒,他再提一口气撑住,断断续续道:“昭卫公主,你不要忘记,我今天并非一人前来,我的同伴,他就在外面,我若有差池,你也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昭卫稍稍一愣,突然笑道:“就是你旁边那个白发的……老哥?他跟你的关系暧昧不清啊,看来圣子被天衍宗主抛弃后也开始饥不择食了,哼!他确实厉害,但再厉害,也禁不住我们请君入瓮,更何况还有一屋子毫无修为的人质,你觉得他不会投鼠忌器吗……不要痴人说梦,更不要指望着谁来救你。”   “你图什么?虞玄清答应了你什么?” 安樾咬牙问道。   “我图什么?我要我遭受的痛苦,千倍百倍地如数奉还!虞玄清答应只要将你驯化,他就助我复国,尊我为这王城新主,我想他明日回来,看到主动承欢的你,一定会大大惊喜的。”   在昭卫口若悬河之际,安樾注意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奈何他灵息受阻,听不到什么,阴朔,他也遭到埋伏了吗?他能不能脱身,能不能救下琉月族人?还有,他会不会来?   “安樾!” 一声刺耳的吼叫在他耳边响起:“我在跟你说话,你走什么神啊!”   话音刚落,安樾背上刀刃处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昭卫握住那尖刃的柄,用力一扭。   安樾终于难忍地“啊” 了一声,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他想今日当真会死在这里了,他可以想象此时昭卫疯狂而狰狞的面目,他觉得再也难撑住,听到血自口中滴落在地的声音。   连接喘息后,他勉强抬起头,慢慢地,一字一句说道:“你找错了人,害你的人不是我,让九嶷灭国的也不是我,你原本是可怜人,如今却被仇恨泯灭了天良,沦为跟虞玄清一样的禽兽不如的怪物。”   昭卫听闻此言,脸扭曲变形,原本想拔出手中的刀,却在脸上绽露出狞笑的同时,放开了刀柄,慢慢站起身,她垂目往向安樾 ,冷冷道:“你定是不想在那池水中变得堕落淫。贱,故而激怒我只求速死,哼!我怎会上你的当。现在,我就送你进去!”   话语刚落,安樾就被迎面踢来的一脚踢地直擦过滑溜的地面,整个人落入到池水中。   池水出奇的轻柔温和,如一张温暖的大大的绒毯将他裹住,水浸没刀柄,又自伤口处沁入他的肌肤,经络,渗入到四肢百骸,伤口的疼痛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以暖意熨帖的轻抚。安樾终于明白这春池之水本身并非邪恶之物,它善恶与否,取决于取用它的人为善还是为恶。   他神思恍惚,只想在这温柔乡中沉浸下去,眼前光景变换,他仿佛置身于天麓宫的温池之中,有一个人抱着他,吻着他,温柔地爱着他,他们贴地很近、很近……   他渐渐闭上眼,生命的最后时刻,想到的还是那个人啊,那个他一直想忘记,其实一直都没有忘记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4-26 12:17:23~2022-04-26 23:3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脱困   安樾渐渐沉入池底,原本紧张蜷缩的身体也随之展开,外部的声音似乎远去,但一声“砰” 的巨响和女人的尖叫令他回神,下一刻,如同过去两次被捞起来一样,一个坚实的臂膀从他腋下穿过,将他从池中托起,抱着他跃出池面,落到池边地砖上。   “樾儿!”恍惚间,他觉得他听到了苍楠的声音,“苍楠?”安樾有点迷糊地问,声音弱如游丝。   抱着他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只说:“你流了好多血,忍一下,我把刀**。”   声音落到实处,安樾这次听出来了,是阴朔,他为自己刚才的错神无言,微微闭上了眼。   “跟我说说话,可能会有点痛,但不会痛太久,我会数到三……”   安樾说话艰难,但思绪跟着他的声音,想着他说三,瞬间背上一凉,一股热流奔涌,再疼痛再次来袭之时,丝滑如凝脂一般的灵息从风门穴位缓缓而入,痛感缓解,而他自己受阻良久的灵息,在那股温和之力的引导下,开始复苏运转起来。   安樾慢慢睁开眼,心里看到了那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感觉熟悉又陌生,他嘴角慢慢弯起一丝笑意:“我没死。”   “你不会死,我怎么可能让你死。 ” 声音急切,近在鼻尖,怀抱着他的臂膀坚实而可靠,令人安心。   “仙君,大门被撞得砰砰响,他们会不会攻进来呀!” 一个担忧的声音在安樾不远处响起。   “是啊是啊,仙君,这里只有你能抵挡一阵,他们要是强攻进来怎么办?”   “我们就跟着仙君,拼死一搏!”   “对,拼死一搏!”   渐渐将灵息顺过来的安樾这才慢慢辨析出周围足有三十多人,几乎都没有修为,应当就是他们要找的被掳的琉月族人。这么说,阴朔将他们都救出来了?   正想着间,突然又听到身旁炸响:“这……这不是圣子吗!”   更多的人包围上来。   “果然是圣子,可圣子这是怎么了?怎的……受伤了?”   “圣子果真来救我们了,我就说了,圣子绝对不会抛弃我们不管的!”   “圣子的伤严不严重,是谁害的圣子!”   ……   一叠连声的呼唤和紧紧的包围让安樾有点喘不过气,苍楠赶紧让众人散开,道:“大家不要围着,让恒月君透透气,九嶷圣子已不复存在,你们现在看到的是琉月门的掌门恒月君。 ”   众人连声应允,退下池台,但一个个都担忧地往这边望着。   安樾调整了一下气息,慢慢说道:“对不住各位,叫你们看笑话了,没有亲手将你们救出来……”   才刚安静的众人又七嘴八舌说起话来,有说圣子身边的仙君出手那就跟圣子亲自出手一样,有说他们投奔琉月门就是抱着历尽艰辛的思想准备,如今见到了圣子就已经得偿所愿,还有人提醒不要再叫圣子,要改唤恒月君或掌门仙君……   在他们一人一句争相问好的声音中,安樾也大概厘清他在这边遭受袭击的同时,苍楠那边发生的事情。   原来果如昭卫所说,苍楠进入偏殿后,在偏殿和耳房中找到了这一群琉月族人,刚把他们组织到一起,外面藏在暗处的伪宗修士就持剑围了一圈,苍楠令众人在殿内躲好,他自己从后窗出来,绕到那帮围攻的人身后,一波攻势放倒他们,再领殿中人从正门出来。但此时伪宗的第二波攻势又上来,苍楠一边要带着这几十人不好突围,另一边安樾也一直没有出来 ,所以就护着众人且战且退,直接撞开储灵宫的大门进去。   刚进入就看到安樾被那个面目狰狞的小召踢入圆池的场面,苍楠哪里还管她是何缘故,人未到携带着凌厉杀意的掌风已到,直接将昭卫拍晕在池边,他自己直跃入水中救起安樾。   其他众人慌忙去关门,而外面围攻的伪宗修士也是没有料到这个之前并未听闻的修士如此厉害,而飞跑去搬人的还没有来,一开始远远不敢靠近,这才让一众琉月族人有机会将大门关上。   等到驰援的又一波修士来了,那帮伪宗的人这才敢重新围上来,砰砰撞门,但大门的机关已锁,精铸铁门他们无法攻破,殿内人一时安全。   但人们很快发现了圆池正上方殿中屋顶的中空。在过去还是洗灵殿的时候,那里直通外面,便于洗灵阵光柱穿透,现在只以一层看上去半透明的琉璃为顶,若以强力捶打,有很大碎裂的可能。   “仙君,那个顶都是透明的,他们会不会从上面下来呀?”有人发出担忧的疑问,众人纷纷附和。苍楠将安樾抱起走下台阶,让安樾斜靠在台阶下的扶栏边,轻声对他说:“樾儿,你坐一下,我做点事。”   安樾轻轻点点头,苍楠这才将手从他身上移开,安樾闭目运息调整,苍楠走到那琉璃顶下,看了看,然后运息凝气,风云涌动,在琉璃穹顶布上了一层结界。   众人先前看到苍楠以一敌十就已经十分惊叹,此刻见他显露神功,更是个个口都合不拢,这位仙君自称是恒月君的侍从,看起来确实修为精深。能得如此厉害的修士侍奉左右,可见他们的昔日的圣子,如今的恒月君的确是深得人心,对琉月门也不免更加地向往了。   就在众人啧啧赞叹之际,先前晕倒在池边,几乎被大家所遗忘的昭卫轻轻哼了一声,似转醒过来。众人这才意识到,哦,这里还躺了一人。   早有人过去瞧了瞧,惊呼:“这不是小召吗,是你伤害了恒月君!”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围上去,义愤填膺,对昭卫指指点点。   苍楠正重新守护在安樾身边,见状起身欲过去,见安樾意欲也起身,轻拍两下他胳膊,说“你不动”,这时人群中早有会意过来的奔过去,将昭卫架了过来,拖到安樾面前的地上放下。   昭卫胳膊撑起半身,看了苍楠和安樾一眼,哼了一声。   苍楠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看着她,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就你对恒月君的所做所为,够你死一百回。”   “只恨我刚才那一刀没有再用力一点,还想着给玄清尊人留着他,否则他现在就是一个死人了。” 昭卫咬牙切齿道。   “不思悔改!” 苍楠怒气直飙,抬手就要给她一个了结。   “慢。” 身后安樾不大的声音,“她与虞玄清关系匪浅,问她除了此次针对我的密谋外,后续还有哪些对付琉月族的安排。”   众人一听,也跟着道:“快说!”   昭卫扫视了众人一眼,眼中露出轻蔑之色:“你们以为躲进这储灵宫内,就能逃出生天,万事大吉?告诉你们,此番你们整出如此大的动静,早已惊动整个宫城,外面早已围得水泄不通,你们现在也不过是在此处苟延残喘,迟早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的话音刚落,大门外果然又是一阵“砰砰乓乓” 的撞击,众人脸上不由露出惊疑之色,似乎真要被她说中了一样。   苍楠微微一笑:“事到如今还能如此强硬,确实令人刮目,可惜你大概不知,这世上还没有能难住我,阴朔的事情。”   他身后的安樾,听到这句话,脑中瞬间冒出一句话:这世上还没有能难住我苍楠的事情……安樾若有所思,这话的语调,其中的自信洒脱,为何这样如出一辙。   这时,人群中又有人惊呼:“快看,他们从上面来了!”   大家纷纷抬头,果然见半透明的琉璃顶外人影幢幢,众人不由得惊慌,但听得“砰砰砰砰” 的声音不绝于耳,看样子,果然是在击打穹顶,企图从上面突破。大家纷纷低语,一时恐慌蔓延。   “放心,他们进不来。” 安樾突然出声,众人见他镇定自若,一个个又莫名地定下了心,果然敲击了一阵后,上面的声音停止了。众人又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从正门外忽然传来一声高喊:“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插翅难逃!恒月君,你何不束手就擒,乖乖现身,这样一来,就不用你那些琉月族人陪你殉葬了,我保证你若出来,我便放他们一条生路!”   苍楠眸色一沉,喊话的人,正是虞子佩。   而昭卫听到外面虞子佩的声音,脸上顿时显出见到救星一般的喜色,她不顾一切高声大喊:“虞公子救我,我依照计划已将那九嶷圣子引到这里,而且他身受刀伤,春池之水已深入他经脉!我的事情都做好了,该你们兑现给我的承诺了……”   半晌,外面才慢悠悠地再次响起声音:“昭卫公主,你也知道你已经做了完了事情,所以,你还有什么价值值得救呢……安樾,这小妮子把你害惨了吧,你若自缚双手出来,我就将她交给你任凭你处置,很够意思了吧!”   这一下殿内的人群又再次咋舌。   昭卫的脸色“刷” 地惨白,又叫道:“虞公子,我是玄清仙尊的宠姬,他若知道你见死不救,定然会心生不快,我为你们父子尽心尽力,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只要你救我,我愿意同时服侍你们父子二人。”   “住嘴!” 外面虞子佩的声音一下子暴怒,“你是个什么贱货自己不知道吗,你以为玄清仙尊真的看中一块破抹布?清醒一点吧昭卫公主,不是谁的床你都有资格爬的!你看看连我旁边的这些修士都不想上你,知道为什么吗,你太脏了!” 说完,外面就爆发出了一阵哄笑。   这样不堪入耳的对话,众人听闻,纷纷露出不齿之色,看向昭卫的目光,又是可悲又是嫌恶。   昭卫彻底地懵了,她呆愣了片刻,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有通道。” 安樾此时已调息完毕,声音也平稳了许多,他再次说道:“阴朔,有通道。”   苍楠赶紧蹲到安樾身旁,握住他的手:“樾儿,什么通道?”   “原来的洗灵阵底部,数百年阵法冲击,在底部击穿了一个通道,后来王叔命人将此通道延伸加长,一直通向了王宫外部,以备不时之需 ,通道建立之后一直未曾使用,此事连九嶷王都不知……如果我猜测得不错,这通道应该还在。”   正自心中煌煌的众人听到恒月君如此说,一个个原本忧患的脸上露出绝处逢生的喜悦。   安樾又说:“只是这池中如今灌满了水,而这水他们是万万不能碰到的,” 他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殿中众人。“此一事却是难办。”   众人一听,原本的喜色又添上了心忧。   苍楠之前虽只在池中极短停留,亦感到了那水的侵蚀之力,若不是他在进入的瞬间收闭脉息,受其所侵也未可知。他沉吟片刻,道:“无妨。”   他将安樾搀扶到离圆池稍远的地方,又名众人离远点,然后独自一人走到池水边上,开始作法。   起先是一束极细的水流自池中缓缓爬升,像通过一根无形的圆管来到半空,然后顶部的水流开始如团线一般游走团住,融为一体,渐渐在空中出现了一个不大的水球!   水流持续上升,缠绕水球不停旋转,水柱越来越快,越来越粗,而水球则越来越大,最后,一个硕大的蓝色水球空中悬停,从表面仍可看到里边水流的疾速旋转,而下面的池子,已经空了!   这一番奇观异像,完全震撼住了现场的众人,一直到苍楠完全停下来,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苍楠发力打破了池底的一层防护,果然,在池底的再底下,出现了一个硕大的洞口。   苍楠欣喜地转向安樾:“樾儿,有了!” 安樾微笑点了点头。   有救了!有救了!众人交头相告,喜形于色。   “事不宜迟,让大家快撤。” 安樾道, “你们到了王宫外面,迅速往东面的五羊镇去,在那里找一位云枝姑娘,他会护送你们到月城。”   苍楠瞧了瞧安樾,拉过一个先前众人中表现颇为得力的年轻人,塞给了他一块令牌,又传音告诉他一到城外便可见天衍宗等候的修士,出示此令牌亦可号令他们护送众人到月城。   年轻人一边接过,一边如苍楠叮嘱的那样不做声张,疑惑地问:“仙君和恒月君不与我们一同逃离吗?”   苍楠笑道:“我要是也跟你们一起逃了,这池水砸下来流如通道怎么办?不挡着外面的人,他们也从通道中追去怎么办?” 说着,他看向安樾,见他亦微笑点头。苍楠过去牵起安樾的手,带他一起来到池边,等待众人离去。   安樾道:“你们快点走,我与阴朔自然可以脱身。”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圣子和他的侍从这么厉害,他们担心啥呀,当即年轻的搀着年长的,大的牵着小的,鱼贯从通道而入。不多时,大殿里的人就走了一大半。   突然苍楠的腿被一只手臂抱住,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昭卫,不知何时从方才躺的地方爬过来,好容易才爬到他的脚边,大家忙着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原来,她方才被虞子佩一阵羞辱,原本万念俱灰,却眼睁睁地看着殿中原本无处可逃的众人突然绝处逢生,逃出生天,这才如梦初醒,挣扎爬上台阶,她对上苍楠的目光,眼中闪过惊恐和慌乱,声音发抖地说:“虞玄清确实有计划对付琉月门,恒月君,仙君,只要你们让他们带我出去 ,我定会一五一十得告知。”   苍楠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腿下轻轻一弹,将昭卫弹开一旁,说:“你真的是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可以交易的吗。” 言罢,脚下一拨,昭卫就骨碌碌地滚下了台阶,再次晕了过去。   苍楠不再管她,看下面洞口,最后一个人也已进入,又等待片刻,苍楠灵力击出,圆池周边石块纷纷粉碎掉落,塞住了洞口。   他抬头看了看悬在头顶的巨大水球,一手揽紧安樾的腰,柔声道:“樾儿,我们走!” 第92章 邪瘴   虞子佩带着伪宗修士从正门和顶部的穹顶上都没能突破,而且据回报的修士说,那穹顶上的结界十分坚硬,根本破开不了。他不由得满心焦躁又十分愤怒。那个安樾,真的是有这么厉害?   他早听说那琉月族的恒月君便是过去的九嶷圣子,但他怎么也没有想通,明明通过计策成功地让那妖孽死了,他却这么好命,不但死里逃生,而且不知得了什么机遇,还有了大乘的修为,要知道他过去可是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   但按照先前昭卫之言,他已经连番中了那毒瘴和春池之毒,就算修为再高,也难施展一二,现在只不过是困兽尤斗的挣扎而已。而手下先前报告的安樾身旁的那个护卫,虽然令前面一波人人仰马翻,虞子佩也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他要重点对付的仍是安樾。   相持了许久没有进展,虞子佩甚至命人取来了火炮,他的父亲虽然正在赶回的路上,并且还传信一定要捉活的,可他管不了那么多,安樾就是他的掌中刺眼中钉,这次好容易落入他手,他怎么可能放过。   正在众人忙着调整火炮的角度时,突然前方一声巨响,就在储灵宫的正上方,那琉璃穹顶之处,突然冲天而起一束水波,那强劲的力道不仅破开了琉璃顶,而且把围在上面的数十名修士冲击得直飞入空,然后一个个又跌落下来撞在屋顶磕磕绊绊地沿着倾斜的顶面滚到地上,摔断了胳膊腿,在地上打着滚嗷嗷叫。   这还没完,水柱直冲到空中,又如绽放的礼花一样四散泼开,从空中抛洒下来,正正好好地浇在围着储灵宫的那一圈修士身上!许多人被浇了个透心凉,虞子佩虽然反应迅速,但仍然让那颇为黏乎的水沾到了衣角。   这些人一下子懵住,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有人大叫:“是春池水,这是春池的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等听到又有人提醒,不能入口鼻,不要渗入皮肤里,这些人才抹脸的抹脸,擦脖子的擦脖子。   虞子佩却神情贯注在大殿的屋顶上,他腾身而起,跃到大殿的顶部,刚刚在边缘落定,就看到一个白色身影身上搭着一人,从顶部穹顶,现在已经是一个大洞中飞出!   在看到那身影的那一刻,虞子佩呆了一呆!这个影子他太熟悉了! 他不由自主喊了一声“师兄”!   白衣人忽然转身,被他半揽半抱着的人正是烧成灰他也认识的安樾,此刻他显然十分虚弱,昭卫说他中毒甚深,看来不假。而看清了那个白衣人的脸后,虞子佩却十分失望,样貌普通还有些老态,并不是他的师兄,看来只是他的错觉 。   这样一来,虞子佩再无顾忌,大声叱喝还没有跟上来的其他人:“磨磨蹭蹭什么,放箭!”   除了零星几支没有力道的箭射出外,哪有什么回应。虞子佩惊疑地转头回望,见那殿前的空地之上,方才被那春池水浇过的修士正在下面展现着各种丑态:有脱了衣服的,有把旁边的人扑倒的,有互相贴着大胡子啃的,还有抱着树干使劲蹭的……   虞子佩的脸都绿了,再回头看时,安樾和那个白衣人,哪里还有踪影……   *   如同来时一般,苍楠带着安樾疾奔,天蒙蒙亮的时候,重新回到了五羊镇。在五羊镇外,苍楠看到了简竹的大弟子留下的宗门暗语,说已经接到宗主令,此刻已护送琉月族人在去往月城的路上。   苍楠稍稍放了心,但是他有一件更加不能放心的事,安樾发病了。   出了宫城不久,安樾就开始发烧,起先他还能答一下话,不久就烧得半昏半醒,无力跟上苍楠,苍楠只好再次将他托抱在怀中,手臂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越来越滚烫的身体,苍楠十分焦急。因此到了五羊镇后,他不再赶路,而是回到先前的客栈,让小二马上准备一大桶水,越凉越好。   小二原本见昨晚订了房间的三位客人只付钱不住店,心里正纳闷,见其中一位又回来了,还抱了一个看上去病恹恹的,立刻鞍前马后,连声唤人来准备,一边热情地奔在前面打开房门:“客官,还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这位公子,看着病得不轻啊,要不要去请个大夫?” 一边眼睛不住地往安樾身上瞟。   苍楠挡住小二视线,拿出一块上品灵石扔给小二:“去准备水就好,完了没有叫你们就不要打扰,另外不许跟任何人说。”   小二接过灵石,顿时喜笑颜开,连声应道:“晓得晓得,客官你自便,自便!” 说着忙不迭地去催送水了 。   待一切准备停当,苍楠见小二及抬水的人离去并带上房门后,在整个房间四壁布下结界,遮挡了一切可能的窥探,这才把安樾从床上抱起,轻轻解开他的衣服,脱到里衣时,顿了顿,想到安樾也并未忌讳在他这个贴身侍卫前不穿衣服,便将剩下的衣服也全部脱下,同时也除了自己的外衣,然后抱他一起坐进了浴桶。   安樾原本微闭双眼,似睡非醒,任由苍楠动作,此刻身体一入冰凉清水,他浑身一个激灵,眼睛微张,轻轻哼了一声。   “樾儿,你暂不要运息,你体内的池水之毒,我要帮你逼出来。” 苍楠将安樾抱坐在自己身前,双掌抵住他的后背,慢慢将灵力度入安樾体中。   眼前两片漂亮的蝴蝶骨间,那道薄刃刺入的伤口深且红,所幸之前处理过,伤口没有呈现恶化的迹象,等下还是要再上一点药,苍楠心想,同时感到桶中的水已经被安樾的体温加热了。   “不想在水里,” 安樾嘟囔了一声,苍楠没有听清,往前凑近一点在安樾脸颊边:“樾儿,你说什么?”   “不想在水里。” 安樾又说。   这一次苍楠听清了,他原本想借助凉水和自己的灵力帮安樾降温,但此时桶中堪称热水,而两人手指上的皮肤都泡得开始起皴,这个办法行之不通。   “好,” 苍楠起身,净衣咒让自己身上干爽,但没有对安樾使咒,他此刻太过虚弱,最好是什么法术都不要加诸到他身上。   苍楠取下木架上的大浴巾,将安樾包裹起来放回床上,再一点点地帮他拭擦。   浴巾打开,安樾美好的身体再次呈现在他眼前,只是因为高温烧灼全身呈现粉红色,苍楠擦拭的动作轻柔,生怕弄痛了他一点,安樾轻轻翕着眼,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苍楠却觉得他是在温顺地看着自己,不禁脸有些微微红起来。   在此过程中,安樾十分地安静乖巧,在苍楠抬起他的四肢去拭干某些部位时,他亦毫无抵触,待到苍楠擦干了他的脚趾,将他的腿放下时,他忽然轻轻说:“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什么?”苍楠顿住,抬头看向安樾,樾儿目光通常是远的,因为无法聚焦,但此刻他却仿佛正在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让苍楠一时错觉安樾是不是能看见了。等他如法炮制地又在安樾眼前晃了晃手指时,这才自嘲而笑,问:“谁走,走哪里?”   “你走吧,别管我。” 安樾道。   “樾儿你开什么玩笑,你受着伤,我怎么可能扔下你离开。” 苍楠笑道,“是不是烧糊涂了。” 说着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但手腕却被安樾抓住,苍楠一笑,扯了一下,却没有扯动!   苍楠脸色一变。   虽然知道安樾修为全盛时与自己不相上下,但此刻他深受毒侵,在片刻之前还虚弱无力,怎么会让自己没有拉动。或者是自己刚刚太过大意?苍楠心里想着,再一次用上一点劲想把手挣脱,还是没有能拉动!   相反,他一下子被安樾拉到面前,几乎脸对脸,为了避免压到安樾身上,他不得不另一只手臂撑在安樾身侧。但两人如此近,完全没有肌肤的接触也是不可能的。碰到安樾灼热的身体时,苍楠的身体也不禁开始热了,仿佛被传染了一样。   因为距离够近,苍楠得以看到安樾的眼眸正中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红点在慢慢晕开,将安樾的眼底渐渐染上了一层轻薄氤氲的红色水汽。苍楠突然明白了,是那春池的水在起作用了。   “樾儿,你忍住!” 苍楠赶紧道:“ 不要被那淫邪之气所操控!我马上帮你除毒!” 然而已经晚了,苍楠话都没有说完,直接就被安樾掀翻,安樾转身压上他 ,两人换了个个。   “我叫你走的。” 安樾将他的手牢牢抵在床上,眼中已经一片猩红。   “樾儿,不是,这不是你,你不愿意的。你冷静,冷静……” 后面的话他已经说不出,因为整个嘴已被安樾堵住。   “宝贝,你怎么这么大的力气!” 苍楠含糊地说,几次想要推安樾起身,但又怕用力伤了他,结果都失败了。他无奈道:“你别伤着自己。”   “宝贝?” 安樾顿了顿,脸上神色不明,“好。” 然而手中未停,直接顺了下去…… 第93章 颜控(修改)   及至安樾将他的衣服像扯布条一样地扯去,他几番挣扎都难以动弹时,苍楠才意识到,此时的安樾在池水的助济下,真正是力大无穷,甚至以他的修为都难以对抗。   苍楠哭笑不得,漫说他不想对安樾动用武力以至于伤了他,就算是他想,此刻安樾所中邪毒不泻,他就不是安樾的对手。   而此刻软香在怀的情形,也是苍楠从内心就不想去拒绝的。在安樾渐渐深入的吻中,苍楠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渐渐投入其中,情潮涌动中,他迷迷糊糊想,此番算不得违背安樾的心意,就算这样的位置令他颇有些尴尬,但安樾喜欢怎样就怎样,于是,怀着对面前之人的浓浓爱意,他全心配合,任由他肆意发挥,为所欲为。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与安樾最初相知、相识的时候,他原以为那过去的美好永远会离他远去,成为他毕生再也渴求不到的最为奢侈的时刻,甚至那些记忆体验都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失去了细节变得遥远。当此刻这一种幸福再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并且令安樾欢愉之时,他也感慨万千,以至于热泪盈眶。   安樾是欢愉的,他相信这一点,甚至相较与过去的温顺乖巧,此时的安樾更带有着一种难以驯服的野性和嚣张,令他更加热血沸腾。但他内心始终牵挂着安樾的安危,还有他刻在心底的愿望,他轻抚安樾的背上的伤,心中更是怜惜,在安樾喘息的间隙,柔声问:“宝贝,开心吗?”   安樾停顿了一下,含糊地“唔” 了一声,重新吻住,他眼中迷离,毫不遮掩自己的需求,似乎多年的压抑隐忍,在这一刻全然释放。   苍楠宠溺地回应,在安樾耳边轻轻低语:“宝贝,欠你的该还了。”同时抬手自床边的储物袋中抓取出已经带着多时的熏香,令其停留在烛火之上慢慢旋转,醉人药香渐渐逸出,充盈斗室内,将投入中的两人层层包裹……   安樾愈发兴奋,而苍楠则在这香薰中,渐渐倦意升腾……   ……   许久,安樾自一股浓浓的药香和晕眩中率先醒来,他脑中有片刻的空白,茫然望向一片灰白上面带着浅浅深深坑洼的房顶,不知身在何处。   什么破地方,安樾心想,转瞬一个激灵,他——看见了?!   安樾紧眨了两下眼,再次睁开,不是黑暗,他真的看见了!一阵惊喜伴随着难以置信的心情席卷而来,他迅速四向张望,发现正身处一个不大的、陈设简陋的房屋中,很像是市井之中的客栈房间,相对比较简陋。   他重新闭上眼,这一次鼻尖闻到了其实已经在屋内飘散了许久的药香味,里边还隐隐夹缠着一丝在他的记忆中十分熟悉的馨香。   所以,他的嗅觉亦已恢复?   他稍稍运息,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充沛之感自灵台处往四肢延伸,仿佛清泉冲刷岩石,冲走了上面所堆积的草叶、碎石和所有粘连阻塞之物,一条自由奔涌的灵息之流在安樾体内无比通畅地运转着,身体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舒畅,连一直被他压制在丹田底处的冰寒渊毒都消失殆尽,甚至背上的伤口,也几乎快要愈合。   所以他的修为不但全然恢复,还比之前要强了许多?安樾疑惑着,再次睁眼,注意力这才落到自身以及身旁的一切来。   首先发现自己不着寸缕,安樾挑了挑眉,然后落入眼帘的便是一只搭在他胸前的手臂,循着望过去,手臂的主人正趴卧在一侧,只露出小半张脸,一头银色的发丝如瀑布一样倾泻在他结实健美的后背,一小部分洒在安樾身上。   安樾拎起那只手臂放到一侧,起身看到了房中的浴桶,他自床边拿起衣服抖开往身上穿,一边穿一边回想,记忆慢慢清醒起来,他瞧了瞧窗外,天色已经擦黑,他又转身看了看床上依然没有醒的人以及地上的一片狼藉……安樾的神情古怪了起来。   所以,过去的一整天,他就这样荒唐地把他的贴身侍卫,给办了?   安樾一时间有些不知道如何收场的踌躇,他静默了一会儿,心想终是没有能够斩断与这个傻子间的丝丝缕缕,现在反而缠得更乱了。   回想自己肆意妄为,安樾有点脸热心跳,他原本不想与阴朔牵扯过深,谁知阴差阳错,他还是跟他逾越了常人的界限,也罢,既然对方喜欢自己,处处顾着自己,自己也不讨厌他,就留在身边做个伴侣也无不可。再者,昨日一天的酣畅淋漓,让他封尘已久的身体欲望再次活跃了起来,仿佛沉寂的火山,一朝爆发,就再也难以平息。   他一直对阴朔的样子好奇,此时终于有了得见庐山真面目的机会,安樾心中雀跃,重新走回床边,坐到苍楠身旁,将他轻轻拨了过来。男人线条分明的身体便如一件雕塑一样呈现在安樾眼前。   身材很好,安樾心想,视线上移到苍楠的脸上。   长得丑了些。   安樾扶了扶额,或许闭上眼,勉强也能接受,就当自己目力并未恢复?   但他突然想起阴朔是有易容的,他曾经说过因为长得丑,所以需要易容以免惊吓他人……安樾心顿时凉了半截,这易过容的都如此差强人意,那原本的面目……阴朔,那就不能怪我对不起你了 。   带着这样揶揄的心情,安樾慢慢探下身,伸手去触摸苍楠的脸。   但是手只伸到半途,安樾顿住了,脸上血色渐失。   先前屋内药味弥漫,所以另外一股香气并不明显,但此刻药味渐渐散去,那股他无比熟悉的馨香便凸显了出来 ,这香气,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弄错的。而且源头正是此刻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安樾心中微跳,一个强烈的预感直冲到脑门。   而他现在才猛然察觉,为什么先前这屋中会有如此浓郁不同寻常的药香?   他收回手,起身往屋中四处细细打量,最后视线落在烛火旁一堆白色的灰烬上。   灰烬的上面,尚余有指甲盖那么大的小块没有完全熔尽,安樾捻起那小块余香仔细端详,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尽管只剩一点点,但他绝对不会认错,这便是他当年埋在天麓峰花园石下的用以对付苍楠的熏香。   联想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还有这已经燃尽的药,唯一的可能是他之前放弃的计划,有人把它做成了。但这样的事情,除了对他安樾 ,对其他的人没有一丁点好处 ,所以,为什么?   他的手微微发抖,转身凝视着床上的人,他还是一动未动,似乎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感知。安樾慢慢走回到床边,上去,坐到苍楠的身旁,俯身看他。   那张平凡的脸在他心中慢慢变化,变成他特别、特别熟悉的样子,那个面容他压在心底多年,常常是一想到,甜蜜和痛苦就轮番交织,仿佛要将他撕裂了一般,所以他轻易都不敢再想起……   再次伸手去他脸上的时候,安樾的心跳得厉害,内心的复杂纠结难以言喻,手停留在他面颊上许久,安樾才颤抖着将那一层薄如蝉翼的易容面皮轻轻取下来。   当眼前那张俊美的脸与他心中的印记全然重合的时候,预感也落到实处:阴朔就是苍楠,苍楠就是阴朔。没有意想中的吃惊和愤怒,反而是异乎寻常的平静。   他突然笑出声来,之前与阴朔相处的种种令人生疑之处,如此一来便得到了最好的解释,他若不是苍楠,会对自己的喜好如此熟悉?他若不是苍楠,会这样洞悉他的身体让他快乐飞天?他若不是苍楠,会舍了命的也要护着自己?他若不是苍楠,会这样深入地刻入到他的骨子里,不愿想起却又一再地想起?   安樾伸手抚摸那张较记忆中亦清瘦了不少的脸, “哥哥,” 他轻声问:“你后悔了对吗,你舍弃自身修为救我,到底是出于对良心不安的补偿还是真的爱我至深,舍不下我?”   苍楠没有回答,他沉睡的面容祥安宁,像一个无辜的孩子。安樾看着他如雪一样的白发,心中莫名有些悲凉,他们都经历了世事的变迁,这么多年过去,安樾已不再怨恨,苍楠化身的阴朔是很好,也很努力地在弥补,但曾经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裂缝,又岂是像衣服上的褶皱,一抚就能抚平?   他伸手探查苍楠脉息,发现脉象不稳,有紊乱飘散的迹象,安樾指尖凝结灵力,往他脉息中运送,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安樾一惊收手,苍楠紧接着又动了几下,口中轻轻哼了几声,然后,醒了。   安樾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脱离他的视线,呼吸也随之慢了一拍。   一如安樾刚醒来时,苍楠也有些放空,他看了一眼天花板,重新闭眼,但几乎就在他眼皮将要再次碰上时,他猛地睁开眼,喊了一声“樾儿”,声音中带着惊惶,人也鲤鱼打挺一样地坐起来。   直到看到面前的安樾,他脸上的紧张才渐渐散去,眼角嘴角都勾了起来:“樾儿,你起来了。” 看到安樾脸上表情古怪,似乎一眨不眨地在看着他。他才猛然惊觉自己正全身赤。裸对着安樾,他慌忙去床下拾起外衣,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一边颇为不安地说:“樾儿,你听我解释。”   --------------------   作者有话要说:   后半篇进行了大修,辛苦小可爱更新一下。   【小剧场】   苍楠:我颜控   安樾:我最颜控 第94章 心意   安樾脸上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笑,说:“好,你说。 ”他的视线直落在苍楠脸上,对方仍在系衣服的带子,突然像有第六感似地,转头对上安樾的眼睛。   安樾视线定着一动未动,苍楠看得呆了片刻,闪开视线,似掩饰什么,笑道:“樾儿你这样望着人的时候,真让人以为你看得到。” 他踌躇片刻又道:“我们……我原本不想的,可是樾儿你被那春池水所惑,就……就……”   “你真不想吗?” 安樾插话。   苍楠一愣,抬起头忙道:“想,当然想,做梦都想……我只是担心并非樾儿本愿,令你难过。”   “本不本愿的,皆是我强迫的你,你无需担心。” 安樾淡淡道。   “不强迫,不强迫,” 苍楠立刻接话:“我欢喜还来不及,樾儿,我真的高兴你又能接纳我,我想让你快乐。”   “又?” 安樾故意问。   “唔……那个,之前你不是不让我随侍左右,如今可以让我陪着你,我真的很开心。” 苍楠支吾过去,安樾并未揭穿,只道:“不过你也说了,我是被那春池影响,所以仅此一次,你不会还要我对你负责吧。”   苍楠颇为尴尬地轻轻一笑垂目,但很快便抬眼说:“樾儿能让我留在你身边看着你,护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说完,对安樾灿烂地笑起来。   这个迷人的笑啊,安樾转头望向别处,心中暗暗为自己一瞬间的心动气恼,说得多好听,可惜他安樾已经不是数年前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一头栽进他的温柔乡的懵懂少年了。   “我自觉周身气息通畅了许多,体内之毒也消除殆尽,却不知是何缘故。”安樾又故意问。   “真的吗?我看看。” 苍楠闻言脸上欣喜,二话不说过来就抓住了安樾的手,仓促下安樾未及挣脱,便由他探查。片刻后却见苍楠面上惊喜交加,连声道:“好,好,太好了……樾儿你终于摆脱体毒的侵扰了,这是你吉人自有天相,自我修复能力强才会如此。”   “是吗,那为何这屋中会有药味?” 安樾似漫不经心问。   “哦,那是你昨日高烧不止,我便用了些药给你纾解……樾儿你是说你的嗅觉已经恢复?” 苍楠再一次惊喜道:“那你目力如何,可感觉能看见一些?”   安樾视线投向稍远处,摇了摇头。   苍楠略显遗憾,又很快说:“不着急,慢慢来,一定能恢复的。”说着,另一只手也握上来,将安樾的手包裹在他温热的大掌中。安樾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耽搁了这一日,两人决定速速返回琉月门,在柜台前结账的时候,听到店中客人议论,说前一日新天衍宗出了大事,宗门被一神秘的白发男子单挑,里边的人被揍得稀里哗啦,还走失了大量的炉鼎,宗主玄清尊人回来大发雷霆等等……也有人说那里乱了才好,乱了才不会出来造作他们这些普通百姓。   小二一边惊奇地打量进来时还病恹恹的客人一日之间便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一边欢欣地接过苍楠给的重酬,奉承道:“两位神仙眷侣这就走了?欢迎再来呀。” 他昨日便去那楼上转了数次,这两位客人大白天紧闭房门一日实在颇令人遐想,如今见二人牵手而行自然心中明白大半,当下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只要钱给的足,管他一日还是两日呢。   出得门,苍楠亦是习惯地想要抱起安樾,被拒绝了。安樾道:“我都已经恢复,自不必再抱。” 但苍楠坚持要握着他的手一同御剑返回,安樾轻叹一口气,便由他。   御剑不到几十里,苍楠突觉没有往日轻松,再行一段后,他不得不稍作停留,带安樾落在一片不见人烟的荒地上,抱歉地说:“樾儿,对不起,我们休息一下再行。”   终究是来了,苍楠心中颇为沉重,他自然是知道一旦那事做成,他的修为会减损衰弱直至全部丧失,但却没有想到来得这么快。他迅速盘膝而坐,运息调整,片刻之后感觉恢复,这才起身对安樾笑说:“好了,怪我耽误了时间。” 正欲再带安樾起程,后者说:“等等。”   安樾摸出玉笛,笛声穿云透日,功力已是相当醇厚,苍楠听了也不由惊叹,这熟悉的笛声,自然是要把雪浪召来。   果不其然,不多会儿,大鸟如约而至,看到苍楠颇为兴奋,“咕咕” 叫个不停,苍楠突然紧张起来,雪浪是认得他的,若因此引起安樾的心疑……   却见安樾似乎毫不在意一样,自己先跃身坐到雪浪背上,然后侧头向他:“上来呀。”   苍楠这才放下心,亦飞身坐到安樾身后,感觉到身后之人,安樾忽然往后挪了挪,自然不过地便倚靠在苍楠怀中,如同过去两人同乘雪浪一样,苍楠情不自禁伸手圈住安樾,两人紧紧相偎相拥。   见二人坐稳,雪浪比过去更为兴奋,高亢一声飞起,直入云霄。   在苍楠刚刚显出力衰之时,安樾便立刻发现了,经由苍楠握着他的手,他很明显地感觉到苍楠体内灵息的迅速衰弱,直至无法御剑,不得不停下调整。   全程安樾一言未发,但暗自心惊,难怪当年九嶷在他的天书中要将这转换之法列为禁术,实在是对被施加此法之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刚刚苍楠的明明勉力支撑,却仍然笑着对他说没有关系,嘲笑自己数日疏于修炼,以至于功法倒退。   他还是这样纯粹极致,好起来就对你好到骨子里,恶起来也亲手将你送到深渊里。此番,他便又是如此不管不顾,只要你好,他可以拿命去换。   安樾心中五味杂陈,过去数年,即使是在最黑暗最心伤之时,他也曾扪心自问,如若苍楠得到报应,如他一般身心摧残,缺个胳膊少个腿,抑或是身死道消,灰飞烟灭,他会不会真的开心?答案是否定的,从始至终,他想的只是从此与他天涯陌路,老死不见,想的只是把这个人从自己心里彻底地抹去,内心不再受其困扰。   显然他并没有做到,现在似乎更加做不到了。   做了琉月门的掌门,成为声名鹊起的恒月君后,安樾待人处事果断冷漠了许多,但骨子里别人对他好七分,他便回报以十分的秉性始终不曾有变,他有时自省过于心软,告诫自己需要改变,但往往事到临头,他仍是做了最初的选择。   雪浪飞地又平又稳,风徐徐吹在脸上,安樾闻着苍楠身上熟悉的馨香,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叹,他放松地靠在苍楠肩头,微微闭眼,似乎已沉醉。   同样有着梦回当年的感觉的苍楠亦心潮涌动,雪浪,爱人,云彩,空中,这太过熟悉的一幕令他感慨万千,只是似乎真的再难回到从前了。此时此刻,他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爱他怀中的这个人,这个融入到他骨血中,他生生死死都无法忘怀的人,甚至在今日之前,他还笃定地觉得与安樾余生必当相伴相依,生死不离。   但是就是在刚才,他动摇了。   他之前从未设想过,他有保护不了安樾的一天,但方才发生的事情,似乎提醒了他,之后他的修为会越来越弱,甚至到最后沦为一介凡人。他其实早已为此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他一直忽略掉了,这种变化,意味着他不但不能成为安樾坚实可依的臂膀,反而可能渐渐成为他的累赘。   累赘一词甚至都是自作多情,樾儿不是说了,不要指望他负责吗。   他将怀中的人又往里拥了拥,出神地看着那张似乎被上天亲吻过的脸,如此完美无缺动人心扉。他内心有欣慰也有感伤,樾儿终于摆脱了毒症的折磨,这是他最为宽怀的,感伤的是,现在他只是要想法治好樾儿的眼睛,而那之后,他便不再有用了,或许就该是他默默离开的时候。   情不自禁地,他缓缓低下头,去找安樾的唇。安樾似乎正在等着他似的,待他的唇贴近,便微微轻启,一手抬起勾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便吻到了一起。   这一吻热烈而缠绵,较之昨日白天两人的水乳交融,更加地悱恻和辗转。似乎怎么也吻不够,怎么也亲不足。不知何时,安樾已经翻转身来,变成躺卧在苍楠怀中,两人身影融为一个,只吻地天荒地老。   许久,如胶似漆的两人才将唇分开,苍楠轻轻抚摸着安樾的脸,深情呼唤:“樾儿,樾儿……”   怀中的安樾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慢慢地坐起身,重新回到之前背靠着苍楠的姿势,感觉到他并未排斥,苍楠放了心,继续抱着他,脸侧在他耳鬓厮磨。   “我弄坏了你的易容面皮,” 安樾突然说。   “不要紧,我还有备用的。” 苍楠亲了亲他的耳垂说。   “晚上只我们两人时,就不用戴了。”安樾道。   苍楠一时没有会过神,呆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欣喜道:“樾儿,你是说,晚上我们……我们……”   “白日里你仍是我的贴身侍卫,晚上你我便是同床伴侣。” 安樾平静地说:“你不是想让我快乐吗?” 第95章 回转   回到琉月门,正在大殿门外跺着脚,焦急地来回走动的云枝一见安樾,高兴地一蹦两尺高,立刻迎上去扶住他:“公子,你可回了。我们正要去接应你,就收到你返回的讯息,可等了一日也不见你的踪影,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担心死我了!”   紧随在她身旁的宫驰也说道:“恒月君,云枝是真急得不行……” 说到这才注意到安樾身后的苍楠,目光在他和安樾身上来回穿梭了数下,见苍楠脚步略显漂浮,不由得心生疑虑,皱起眉头。   云枝也看到了苍楠,咋咋呼呼道:“阴大哥,你跑去伪宗怎么不喊我们?我们那晚接到了逃出城的人,回来喊你你已经不见了!后来从那些人口中才知道是你和公子深入虎穴,救了他们。”   “他与我路上遇见,一同去了伪宗。” 安樾这还是第一次看到长大后的云枝的真面目,见她出落得美丽可爱心中宽慰,但也只略作打量便将视线移到一旁,现在伪宗虎视眈眈,他还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已复明的事。听了云枝的话,他接过话头道:“救出族人,可以说是阴护卫一己之力。”   “不简单啊,阴大哥!”云枝看向苍楠,带着些许羡慕说:“公子可不是经常夸人,看来你果然是立了首功。”   “琉月族人都安全救回了吗,可安置了?” 安樾望着前方问,自然是谁也没注意到他的眼睛与平日有何不同。   “都安置了,其实并不是我们首先接应上他们的,是……” 云枝瞧了瞧宫驰,又看了看安樾的脸色,欲言又止。   “是谁,但说无妨。” 安樾道。   “是天衍宗的弟子,他们正好在城外蹲守,遇到了逃出的族人,后来我们才赶到,本想接手,但他们说他们宗主岚日仙尊有令,一定要亲自将这些人安全送到月城才行,我阻拦不了,所以最后是和他们一起护送族人回来的。 ……不过也幸亏有他们,才一起击退了伪宗的追兵!” 云枝一边说,一边偷眼望安樾,生怕他因为听到天衍宗而不悦。   出乎意料地,安樾淡淡说:“既然是相助我琉月人,自当感谢,他们人在何处?”   见安樾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心平气和地似乎还愿意见他们,云枝和宫驰脸上都露出意外之色,宫驰目光立刻投向安樾身旁的苍楠,对他挤了挤眼,都被安樾尽数看在眼里。   云枝喜道:“天衍宗是天奚峰的大弟子带队,他正有事想要拜见公子,那是可以请他进来吗?”   安樾:“好。”   说完,众人这才一起走进正殿。宫驰一听要传天奚峰弟子,慌忙闪到苍楠一侧,对他秘语传声道:“外人认不得你,天衍宗的弟子可不会认不得你,你这秘密我守不住可别怨我。”   苍楠:“勿需惊慌,来了再说。”   却不知如今安樾修为大乘有余,这些秘语仿佛在他耳边喊的一样。安樾挑挑眉,不动声色。命云枝取来他的面具戴上。   简竹大弟子名申杰,他原本是打算将弟子们送到便去找宗主,但宫驰道君的出现令他改变了主意,临出门前,他师父就告诉他这次行动与琉月门有关,宗主行踪神秘,宫驰道君是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如今宗主没有联系上,宫驰道君就一定不能放过了。再者师父提到天衍宗欲与琉月门联合,所以他便一直在外等候,希望能见掌门恒月君一面,探探他的口风。   申杰被引进正殿,施礼后长身而立,他亦听说如今的恒月君就是当年的九嶷圣子,圣子在天衍宗时,他也仅只打过几次照面,印象并不深刻,而眼前的恒月君气度威严自不必言,而且坐在上位,自上而下给人一种威压之感,那是一种低阶修为面对高阶修为者自然而然感觉到的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过去他只在面对岚日仙尊时有感觉到,因此他顿觉传言有误,恒月君与九嶷圣子除了身形接近,哪里有一丝的相似之处,倒是立在恒月君身旁的那名白头发侍从,他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除了容貌不一样,发色、身量与岚日仙尊几乎一模一样。而且同在殿中的宫驰道君擅长易容,这在天衍宗人人尽知。如此一联系,不由得他不惊疑。   在回应了安樾的感谢话语后,申杰终于按捺不住问:“敢问恒月君身旁的这位仙君,高姓大名?”   话还没说完,耳边就传来了苍澜仙尊声音:“不要问,也莫要声张。伪宗不日将有行动,速回天衍宗令简宗主集结弟子,做好准备。”   申杰差一点就没控制住自己吃惊的表情,心想难怪觉得威压之感如此强劲,宗主竟然是在琉月门内乔装布局,他连忙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表情,才再次抬头道:“恕在下冒昧,我宗岚日尊一向视琉月族人如兄弟,此番乃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恒月君之话语,在下一定带回给仙尊。” 说完,偷偷瞥了苍楠一眼,见后者对他眼神赞许,这才安下心,恭敬告退。   安樾莫名觉得公然旁听这来来去去的秘语颇为喜感,见申杰告退,也不挽留,自让云枝去取了礼物酬谢,云枝虽不明白这申杰说着说着又不说了搞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公子既然命令了,她自然是毫不犹豫去执行,申杰走时,使劲对宫驰使眼色,后者便也跟着出去了。   正殿中便只剩下了安樾和苍楠,安樾将脸侧过一边,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对苍楠说:“这天衍宗岚日仙尊是我的前道侣,如今三番五次示好,你说他是不是还想着我呀?”   苍楠一时语塞,若说想把,他现在顶着阴朔的名头,又好不容易与樾儿有了如此亲近的关系,要是表现的不在意其他男人肖想似乎说不过去;若说不想吧,那又实在违背他的本意。   “为何不言语,阴护卫,你难道愿意与那岚日仙尊共享伴侣?” 安樾追问。   “阴朔不想与任何人分享樾儿,我只知道樾儿给了我机会,我便会全心爱护樾儿,心中只有樾儿。” 最后苍楠只好硬着头皮答道。   “我有时想,或许岚日仙尊一时糊涂,如今后悔了,才任我予取予求,若真叫我感动了,哪天与他破镜重圆也不是不可能。” 安樾不依不饶。   “当真?” 苍楠一听抬头脱口而出,正对上安樾转向他的脸,面具后的视线也似乎正望着他,一句话说完,苍楠才意识到不妥,又道:“那对我,自然是十分意外的。”   安樾微微一笑,转过头去,不再纠缠。苍楠一瞬间有安樾是看到了他脸上未加掩饰的表情才笑的错觉,但马上又自嘲已经在这个问题上多次错觉了,想啥呢,倒是想办法找到医治樾儿眼睛的办法才是重要的。   正想着间,云枝和宫驰返回,随同进来的还有护卫队的一干人。同时进来的还有东方易。   云枝回复说已送走申杰,同时护卫等人带来了雪豹王那边的消息,说亓甲已率领妖族人捣了数个大妖的巢穴,但是向生一行仍未找到下落,怀疑此事仍然与伪宗有关。目前妖族一行已经在来月城的路上,预备与公子见面后再一同谋画商议。   安樾一听,之前轻松的面容一扫而去,正要做出布置,等候在一旁的东方易急急忙忙跨前一步道:“掌门,明日便是琉月门立派暨新址落成大典,各门派首领均已携门中弟子们和重礼入住月城,此乃大事,不可搞砸了,其他事情也只好往后推一推了。 ”   此次失踪的孩童中,东方易的孙子也在其列,安樾感怀于他大公无私之节,特意请东方易落座,安抚道:“东方总管无忧,典礼不会耽误,孩子们我们也一定全须全尾地找回来。”   东方易一听,又连忙起身行礼道:“掌门仁爱睿智,实乃我琉月一族之福。” 然后又掏出了一个漆黑如墨的像是帖子又像是挑战书的东西,双手呈上:“掌门,这是伪宗递来的帖子,他们的少宗主虞子佩,日前亦进了月城,说是前来祝贺琉月门的落成之礼。”   此话一出,大殿里顿时安静了半晌,人人心想那伪宗真是过于嚣张,昨天才从他们手中将族人抢回来,今日便大张旗鼓地上门来挑衅,伪宗短短数年能有如此声势,完全是靠着残害琉月人得来,他们的每一点修为的提升,都沾着琉月族人的身躯和鲜血,可以说当今与琉月门不共戴天的死敌。   竟然胆敢找上门来,当是有所倚仗才能如此有恃无恐。一时间惨淡的情绪笼罩在大殿。   鸦雀无声中,安樾突然笑道:“既然来了,那便是客,依照来宾之礼相待便是。”   见掌门如此云淡风轻,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没来由地安心了许多,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但人人都觉得,此番恒月君出去返回后,好像整个人都像提升了一个境界一般。他简单的一句话,便如同定海神针,压制住了所有的浊浪翻滚。   唯有苍楠知道这其中的关键,他在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好樾儿!”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2 10:04:06~2022-05-03 00:0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准备   晚间,西华苑中,安樾沐浴完,松松垮垮披了一件纱袍,只在腰际斜斜将带子挽着,便就着池边的贵妃榻歪着,手中握一柄极薄极利的匕首,正是曾插入他后背的那一把。   他的指腹轻轻刮过匕首锋利的刀刃,感受那轻微的刮擦感,听到身后苍楠的脚步声,他将手指拿开,视线也从匕首上转移到前方。   苍楠正拿了药罐过来,一眼看到,立刻上前一把握住了安樾的手腕:“樾儿,你干什么,小心伤了自己!”   “哦,没事,我就摸摸,如果我估计的不错,这把匕首正是原来九嶷国的传国宝器之一,叫无影璧,传说与破障弓相当。之前一直在王宫的珍宝阁中,想是大乱时被昭卫所取。”安樾声音恬淡平和。   “我看看。” 苍楠另一手抓住匕首的柄,握住安樾手腕的手指稍稍用力,示意他松开。他一是确实对其感到好奇,那日从安樾背上拔。出后他只是放好并未仔细看 ;更主要的还是担心安樾看不到,拿着匕首不小心割伤了自己。   安樾嘴角微微一勾,撒了手,任匕首被取去。手上没有了东西,他便懒懒倚在贵妃榻斜支起的靠背上,歪头望着苍楠。   苍楠倒是在仔细端详着那无影璧,剑身薄如纸片,但又坚硬异常,竟然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手指接近薄刃便感到丝丝寒气。他拔下一根长发,几下对折靠近薄刃边缘,只轻轻一吹,发束齐齐从中而断。   “果然好剑!” 苍楠赞叹道,难怪那昭卫没有修为,也能凭此利器伤害到樾儿。之前安樾的那把匕首据他所说也是宝剑,但那件事之后,匕首便离了他的身,如今还在他瑞阳宫的桌斗里,以至于樾儿连个防身的武器都没有。   “她如何配用,你用来防身再好不过!” 苍楠又猛地转头朝向安樾,正正对上了安樾看向他的眼神。   看到安樾嘴角的笑意似瞬间收敛,苍楠心头闪过一丝疑虑,他直直迎向安樾的目光,后者仍然是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苍楠下意识地又竖起一只手指在安樾眼前晃了几晃。   安樾忍住笑出声的冲动,只是浅浅一笑,道:“又看我,我这么好看?”   苍楠这才回过神,放下手指笑着摇头:“樾儿你看,我总是错觉你能看见我了,大概是日思夜想地希望你的眼睛能恢复吧。” 然后故作认真地上下看了安樾数眼:“樾儿就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听到“日思夜想也希望” 的话,安樾的笑敛去,不觉有些动容,何止能看见你,他想,每看你一次,对你的气恼就要少上一分。他闭上眼,头颈微扬,白皙的脖颈如天鹅一般,脖颈向下,是轻纱衣袍下露出的小半个胸脯,线条美丽流畅,肌肉纤薄,兼具阳刚和阴柔之美,苍楠看得呆了。   “哥哥,” 安樾未睁眼,只是声音柔魅,“只看着吗?”   这赤。裸裸的挑逗哪里还能让苍楠稳得住,一声哥哥更是让他回忆如潮,他放下匕首,俯身到安樾身上,大掌托起他的整个后背,喑哑着问:“樾儿是想要了吗?”   安樾用吻回答了他。   事后,安樾惬意松弛地躺在苍楠圈起的怀中,一边任他亲吻,一边说:“明日大典,那虞子佩敢来砸场子,当真是不要命了。”   感觉到安樾周身突然出现的冷杀之气,苍楠停了下来,他手指在安樾脸侧安抚他的情绪,静静地看着他。   “怎么,你想替虞子佩求情吗?” 安樾道。   “不,” 苍楠平静地回答:“该杀。”   *   日头起来的时候,来参加典礼的各派宾客就陆陆续续到来,被侍者引领至偏殿歇息等候,典礼巳时开始,按照预先的安排,将经历起典、揭牌、祭祖、掌门就位等仪程,之后将大宴宾客,缔结同盟,举城同庆。   安樾这一日的服饰由其庄重华丽,原本将衣冠送来的侍从是预备伺候掌门更衣的,苍楠见两人不是碰到安樾这里,就是碰到他那里,将数人都赶走,只自己替安樾穿戴。   安樾和气地让那几人不必惊慌,命他们退下,伸开手臂由苍楠摆弄,笑道:“哥哥真是什么醋都吃啊。”   原本腰封在安樾身前系着便可,但苍楠偏偏绕到安樾身后,自后面圈住他,伸手到他前面故意稍稍用力系紧,连带让安樾身体一晃撞进他怀里,他在安樾耳边轻语:“我的宝贝,不要让别人碰你,好不好?”   安樾心头一颤,咽下口水,却半晌没有回答。   苍楠也似乎倔劲上来,就这样抱着贴着他等他回应,呼吸在安樾的侧颈边。终于安樾轻声说了一声:“好。” 他才仿佛哭闹的孩子终于得到了糖果一般,满意地放开了安樾。   较之第一次穿衣的手忙脚乱,现在苍楠俨然已是一名伺候人的熟手,纷繁复杂的里外衣服配饰皆有条不紊地替安樾穿好整理好,最后他拿起那顶比日常头冠大得多的制式繁复的礼冠,皱了皱眉道:“这么沉,谁做的?这戴着哪受得了。”   安樾笑道:“别墨迹了,快帮我戴上吧。”   终于穿戴完毕,苍楠满心欢喜地看着安樾道:“樾儿,你成为现在的样子,我很骄傲。”   “现在的样子,莫非阴护卫还见过我过去的样子?”安樾扬眉道。   苍楠又发现自己失言,只好含糊过去,道:“樾儿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来搅乱你的就位典礼的。”   ……   典仪开始,众人移步登天台,这是在落雁湖侧,移山平谷修建起的一个宽阔平整的高台,数百级台阶一直延展到湖岸。高台上,前来观礼的各派已经分成不同的方阵整齐排列,高台前端,琉月门巨大的门徽矗立其上,两边旗帜招展,在风中猎猎作响。   云枝带领护卫队的一众人等,包括琉月门众多少年弟子,今日也是盛装戎裘,分立台前两侧,显得神采奕奕,而众多的月城百姓也纷纷搬来鼓锣,在台下齐奏,整个琉月门显得声势浩大,气贯长虹。   所有宾客翘首以盼时,终于,雪浪洁白硕大的身影在空中出现,靠近了登天台,众人这才发现恒月君专属的坐骑上还另坐了一个人,直到两人落地,雪浪飞远之后,大家才看到另一人竟然是阴护卫。而且方才两人在上面一前一后紧挨着,倒不像是主仆,更像是道侣。   而阴护卫也少见地没有穿他那身白如披麻的衣服,而是一身暗红劲装,倒是与掌门恒月君的深红礼袍相得益彰,两人走在一起,无论从身形气度上来看,都给人天生一对的感觉。   最令众人惊叹的是,恒月君则第一次在如此众多来宾面前不戴面具,以本来面目示人,由此传说中恒月君的绝色容颜,第一次为大家所见识,很难不引起一阵持续良久的轰动。不少来宾都觉得这一趟就算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得到,能够看了这一眼也算值了。   由此对能与掌门一起同乘专属坐骑的阴朔又嫉妒又羡慕。   安樾落座以后,典礼主持人东方易上前请示时辰已到,是否开始时,安樾抬手往下压了压,道:“稍等一下雪豹王。”   话音刚落,就先前方方阵人头攒动,让开了一条通道,一队比普通人高大健硕的多的人马大步走了过来。领头的正是高大有型的亓甲,连日奔波,面容未及修整,他的唇上已长出短短胡须,但他相貌英挺,加上露在外面的肌肉劲凸的胳膊,整个人显得男子气荷尔蒙十足,引起了人群中众多女修的花痴惊叹。   这场中有三个出众人物,恒月君美得不似凡人,加上高居掌门之位,令她们不敢有肖想之心;恒月君身旁的阴护卫虽然身形颀长挺拔,气质傲然,但一张脸拉低了吸引力;只有雪豹王英俊健美,又年轻有为,当下一个个面露娇羞,只希望雪豹王能看自己一眼。   但亓甲从一过来,视线便只在安樾身上,见他去了遮面的面具,脸上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他携带众人上前施礼,安樾见他神色,便知寻找向生的进展不顺,各派诸人面前不好细问,便道:“雪豹王辛苦,先落座,有事稍晚再相商。”   亓甲自然也明白,没有多话,只是目光在安樾身侧的苍楠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率领众人走向一旁,在预留的空位上坐下,从属等人分立身后。   东方易见众派宾客皆已悉数到位,再次走到台中,正要高声宣布点典仪开始,登天台上忽然响起了一个带着回音的声音,在台上每个人耳边回旋:   “客人都没到齐,琉月门就这么着急忙慌地要开张吗?”   声音清亮,极具穿透力,音量并不大,却足已震得在场的人耳膜嗡颤,稍有经验的修行之人就都知道,这正是已失传许久的“狮子吼” 的功法,练到顶级声音便可杀人!此刻发出这个声音的人尚未出现,就能有这样的效果,其修为少说已近大乘!   方才轻松欢愉的气氛立刻被凝重所代替,台上众人齐齐往传来声音空中望去。安樾和苍楠脸色微变,这声音,正是虞子佩! 第97章 针锋   空中一团黑影迅速靠近,不多时便靠近,众目睽睽之下,七、八个身着深色道服的人御剑在登天台边稳稳落下,最后两人抬着一个黑色的箱子。为首一人正是虞子佩,他穿着黑绣银丝的束腰锦服,风吹下摆,衣服上丝线反射熠熠银光,加上头戴的银冠,尽显奢华。   他携众人往台上落下站定,泰然自若地望向全场,脸上尽是不屑之色。   众人皆暗自心惊,只因为这琉月门内,为着那些年少的弟子安全考虑,安樾早规定门派范围内不许御剑飞行,这伪宗的人前一日就已经高调进入月城,此时更是在琉月门重要的典礼上无视规矩,几乎可以说是公然挑衅。   除去在九嶷宫城只听到声音,安樾这是自离开天衍宗后,再一次见到虞子佩,当年在天衍宗,他的骄横中尚有些稚嫩,如今骄横更甚,而稚气却荡然无存,周身混合着一种暴戾阴森之气,此人早已走上邪路。   安樾不动声色,淡然道:“不请自来,客座已满。虞公子脸皮足够厚的话,自可以站在一旁观摩。”   虞子佩被这样毫不客气地面斥,先是脸色一变,随即很快恢复,他虚笑数声道:“琉月门号称北域新锐门派,听说还新近收了北域十二门派当干儿子,这样热闹的事情,我虞子佩怎么能不来瞧瞧。”   他毫无忌惮地当场贬损十二门派,场上各门派的弟子们个个露出激愤之色,只是碍于先前他展示的“狮吼功”,不知他修为底细 ,且恒月君尚未动作,他们也只能按捺不动。   “琉月门与各门派平等相处,互为倚仗,何来儿子一说,倒是虞公子当儿子孙子当惯了,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兄弟手足一词。”安樾声音毫无起伏。   虞子佩没有想到,一别经年,这九嶷圣子不但修为大涨,形貌更丽,而且嘴皮子功夫也见涨,心中暗暗啐骂一声:一个瞎子还在这里装模作样。   于是他高声道:“北域各修真宗族门派,亏你们在这修真界传续百年,如今却被一个瞎子拿捏得妥妥帖帖,你们难道不知座上这位便是已经树倒猢狲散的九嶷国的圣子,当年可是被当做物件一样送到天衍宗,真真是使尽了各种妖惑魅术引诱我师兄,你们敬这样一个以色侍人的下流胚子为尊,你们就不怕各派的师祖爷从棺材板里跳出来吗?”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恒月君是过去的九嶷圣子,这一点知道的人其实不少,已不足为奇,但恒月君眼盲一事,鲜有人知,平日里他总是戴着面具也看不出来,但举手投足之间并无太多可疑之处,今天他以真面示人,那双明亮的眼睛更是与正常人无异,哪里看得出来是瞎的?经虞子佩这么一提醒,大家回想恒月君日常经常由人扶着,而且他说话很少转动脖颈,似乎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而九嶷圣子联姻天衍宗,到后来被岚日仙尊休掉,当年也是修真界的数一数二的大事,外人并不知内幕,今日听到虞子佩连接爆料,说得有鼻子有眼,众人不由对虞子佩的话将信将疑起来。   “虞子佩,你在胡扯什么?” 在众人惊疑之时,一个声音如平湖炸雷,打断了虞子佩的嚣张气焰,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声音的来源——恒月君身旁的护卫阴朔身上!   虞子佩这才将注意力放在苍楠身上,发现就是那日在宫城内以一己之力,坏了他的好事的那个白发修士,因为身量太过相似,那日他还差点将他误认成师兄。此时见他立在安樾身旁,充其量也就是个侍卫,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他叫板,虞子佩只觉得可笑。   他冷笑一声道:“琉月族人原本就是天生炉鼎,生来就是该为修真门派修炼所用,本就是贱种,如今还妄想凌驾于修真门派之上,真是痴心妄想。你们这些门派就甘愿伏拜于这样一个贱族脚下?”   话音未落,一道剑芒连同一个红色的身影直往虞子佩攻去,伴随着一个女子几近尖叫的声音:“虞狗!我撕了你的嘴!” 正是云枝,她自虞子佩到达,就一直强忍着蹭蹭直冒的怒气,这会儿更是被他这番侮辱的言语激得气冲天灵盖,本就握紧的剑直接挑开,往虞子佩刺去!   虞子佩眼中剑光已至,他却是不慌,轻巧闪身避过,随后一个回拉,直接扣住了云枝的手腕。 “咣当” 一声,云枝手中剑落地,又被他反手一扭,直接就被控制住了。   场上响起一阵惊呼,众人都没有想到这个阴森的伪宗小头子竟然如此厉害,云枝的修为在琉月门已是翘楚,居然完全不是对手。   说时迟,云枝被扭住胳膊刚刚痛得一声叫唤,立刻就又有三人飞身入场,第一个自不必说是宫驰,另外两个一个是夏羽,一个就是苍楠。   而跟着虞子佩一起来的随从,见对方来人,立刻也持剑上前一步,成包围对峙之势。安樾下首的亓甲及妖族众人,见此情景,亦站起身欲动,但似乎安樾对他说了什么,他暂时按捺未动,全神关注场上。   虞子佩却丝毫没有慌乱,他死死扭住云枝的手腕,看了一眼狠狠瞪着他的云枝又看了一眼面露惊慌的宫驰,直接忽略掉了另外两人。他突然不怀好意地笑道:“宫驰道君莫不也是看上了这个炉鼎,所以这么着急,我看她似乎还没有被采用过,我在想是带回去还是送给宫驰道君做个顺水人情呢?”   “放开她!” 宫驰和夏羽同时喊道。   虞子佩玩味地笑道:“看来这琉月一族无论是男是女,魅人的本事都不小,一下子就出来三个护花人,这样我更舍不得放手了。”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退下,我来。” 苍楠对宫驰二人道。   宫驰知道苍楠说的没错,担忧地看了看云枝,又转头看向苍楠,见后者对他点点头,于是咬咬牙,手臂拦住夏羽并后退一步,让出场子。   虞子佩看着二人之间无比熟络的交流,心中又泛起一丝疑虑,同时注意力再次放到苍楠身上。方才他就在众人面前大声斥他胡扯,他本不屑与这样的小啰啰搭腔,此番他倒要看看,这个围着安樾鞍前马后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   “放开她。” 苍楠沉声说 。   虞子佩一愣,虽然声线不同,但这说话的语气和气势,真的令他错神,就在他一晃神间,云枝抓住机会,抬脚就使劲往他脚趾上一踩,这一下踩得措不及防,虞子佩吃痛手上一松,云枝立刻鱼儿一样的滑溜出去。   反应过来的虞子佩恼羞成怒,伸手就去抓云枝,中途一只手臂横斩过来,正是苍楠!   伴随而来的威压澎湃之力让虞子佩心头一惊,他若不收手,必然手折骨裂,于是急忙后撤,才险险躲过一击。那那边宫驰早接住云枝,与夏羽一起疾退至方阵前,亦是蓄势待发。   苍楠那一斩原本绝无落空的可能,当发现竟然让虞子佩避开时,他心中微微一沉,尽管他这两天全力修炼,以减缓修为降低的速度,但他自己能够感觉到,已经不可避免地一日比一日耗损着。   苍楠不动声色,虞子佩却是惊出一身冷汗。   后头,安樾已将云枝叫到跟前,似宽慰她什么,然后继续稳坐高台,似乎对眼前的情势游刃有余。   虞子佩瞧在眼中,恼羞更甚,他最见不得安樾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当即又高声道:“今日既然登门,自然少不得贺礼,就请恒月君笑纳吧。” 说完手臂一挥。   当即那只黑箱子顶盖和四壁飞脱出去,只剩下箱底和蜷缩在上面的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当即人群中发出数声尖叫,尖叫来自女修,因为那两人年龄看上去都不大,不仅不着寸缕,身上也布满了深深浅浅触目惊心的伤痕,有刀伤也有鞭伤,两人显然备受折磨,如今已奄奄一息。   “这两只炉鼎可是我从黑市上收来的,据说是以次充好,魅惑蒙骗了不少修士,按说是要被活活打死,我看他们可怜,特地运来送给恒月君。此情此景,对恒月君来说,应当是十分熟络吧。 ” 说完他又猖狂地大笑起来 。   早有云枝将场上情形报给安樾,但他已然看得清清楚楚,原本八风不动脸上终于升腾起黑气,他抬臂一振,身后台上一杆旗柱上的旗帜“哗啦” 扯落,在他掌风之下直往台中飞去!   “阴朔!” 安樾同时提醒。   苍楠心领神会,几乎是在旗子到达的同时,一手接起同时卷出,那旗子便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直兜住地上,将两人卷起,横斜飞去,早有一旁琉月门侍卫队的人接住。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叫台中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还没有回过神就已经结束了 。台中的地上只剩下一块空空的箱底板。   虞子佩亦是不曾料到对方的招式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出神入化的地步。然而这并不是令他最惊诧的,这一套动作中所彰显的天衍宗的本门功法和招数的厚重底蕴,这世上绝无第二人能办到,他难以置信地望着苍楠,口中喃喃出声:“师兄?” 第98章 衰退   虞子佩的“兄” 字声音未落,咽喉便被掐住,伴随而来的千钧重力直将他掼到地上,头重重一磕,磕得他眼冒金星,眼泪溢出,脑中嗡嗡直响。   苍楠扣住他的咽喉,手上正欲使劲,却见虞子佩咧嘴笑了起来。   手腕随即被虞子佩双掌扣住,竟然阻住了他的灵力运势,随即便清楚地听到虞子佩说:“师兄,我知道是你!”   此时苍楠的脸离他不过一尺之遥,虞子佩目光直直望向苍楠的眼睛,就算是面前的人面目全非,如此近的距离,那双眼睛却骗不了人,在苍楠愣神一瞬时,虞子佩突然发力:“师兄,对不住了。”   他抓着苍楠的手,脚下一蹬,竟然将苍楠整个人带起,两人如陀螺一样在空中连翻了好几圈,红黑两色旋成一团,台上诸人几乎都看不清他俩谁是谁,随着一声尖锐的叱喊,如平底炸雷,伴随着巨大的一声砰响,两人互击一掌双双弹开,分别滚落在地,各自一口鲜血喷出。   苍楠身中一掌,脉息竟然不稳,灵力如江河直下而逝,身形亦难以控制地重重往地上撞去,一时间他不是担心自己受伤,而是为未能实现对安樾的承诺而内心重重一沉。   即将撞地时,一只手掌却托住了他的后背,随即被一人带起连旋几圈,卸去了撞击之力,但那一掌仍震动了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口喷鲜血,犹自站立不稳时,又被那人稳稳托住,耳畔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小心!”   谁也没有看清恒月君是怎么就从座位上直接到了阴护卫的身侧,并且扶住了他。而另一边,自地上滚了几滚才止住去势的虞子佩也终于半跪抬起头,并且伸手止住了前来搀扶他的随从。   原本见到苍楠口喷鲜血,虞子佩脸上闪过一丝不安,但转眼便看到他被安樾扶住,他的内心立刻又被嫉忿充斥,为什么这个妖孽阴魂不散,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死了绝迹了,却还是跟师兄搅和在一起!而更让他出离愤怒的是,为什么他苍楠,天衍宗一宗之主,修真界第一人,却在此处改装易面,做低伏小地当一个侍从!   刚刚安樾飞身过来时他同样没有看清,这鬼魅一样的迅敏令他惊骇,他一直对安樾从一个修为平平的凡人跃升为顶尖修士百思不得其解,如今仿佛一切豁然明了,他抹了一下嘴边的血迹,定定地看着苍楠,无比震惊和惋惜:“你变得这么弱,难道是让他做成了那件事?”   苍楠犹自喘息说不出话,安樾眼中寒光一现:“找死!” 他将苍楠交给早就围过来的宫驰等人,转向虞子佩。   在对上安樾的目光的一瞬,虞子佩有点怀疑所获知的安樾眼盲的消息是否是假的。但无论如何,安樾转过来的那一刹那,铺天盖地的冷杀之气不仅令他后脊一凉,场上所有的人也都有所感应,一时间鸦雀无声。   他瞄了一眼尚在调息的苍楠,如果如他所想,师兄的修为如果尽数被安樾夺取的话,他此刻绝不是眼前这位的对手,对危险的第六感令他忽然哈哈一笑道:“掌门人要亲自动手了么,只可惜若我有丝毫损伤,怕是那个小妖物还有你琉月门的几个小乖乖性命不保!”   听闻此言,安樾指尖本已聚起的灵力停滞了一下,又悄无声息地收了回去。而后面台侧的亓甲却拍案而起,一跃便到眼前:“是你,抓走了向生?” 脸上煞气顿显,隐隐有变身之势。   安樾抬手阻住亓甲,向着虞子佩冷沉道:“他们现在何处?” 说话的当口,琉月门的护卫队、亓甲带来的妖族众人,都已经来到台中,对虞子佩一行成合围之势。   其他人虞子佩都未放在眼里,唯独对安樾深不可测的修为颇为忌惮,他以进为退,呵呵一笑道:“下月初五,新天衍宗将在九嶷山广开英雄大会,天下各宗别门派,皆可持贴前往,诸位在场的门派首领们,若能弃暗投明,过去种种皆可一笔勾销。”   话音既落,一大团灰雾腾起翻涌,迅速扩展至整个登天台,一时间灰云蔽日,目不可视,灰雾中黑色的帖子如雨般飘洒下来,同时虞子佩的声音飘远:“恒月君,想要知道那些小崽子的下落,就更不要错过,哈哈哈……”   迷雾中,亓甲的破障弓金羽箭射出,虽然驱散了漫天的迷雾,但虞子佩一行也早已走远了。   ……   当日,大典虽然如期完成,但虞子佩的搅和多多少少还是给典礼的完美撕开了一个口子,虽然那些前来观摩的门派口口声声宣称绝不与伪宗为伍,但安樾并不是没有看到,仍是有人悄悄捡起那黑色帖子收入袖中……   月城中的百姓可不管这些,琉月门第一次的庆典早已筹备多日,如此扬眉吐气的日子更是期待已久。因此尚未入夜,城中的彩灯便亮起,各种庆典活动也陆续拉开了架势。   来宾们在这热闹的气氛中,也渐渐消去了先前的阴郁压抑,筵席之后,更是随着日程的安排到月城城头观景。原本安樾是被安排与众门派首领同庆的,但最后的程序他叫东方夏等人代为引领。自己返回琉月宫,去见已在西华苑等候多时的亓甲。   有几人注意到恒月君身边的护卫阴朔自众人离开了登天台后就没见身影,只当他是受伤回去修养,也并未太放在心上。   ……   月城一条背街小巷的酒肆二楼,宫驰探完了苍楠的脉息后收回手,面色凝重,他抬手按住了苍楠准备再次端起的酒杯:“别喝了,对你身体没好处。”   苍楠推开他:“迟早都会成为一个废人,还要身体做什么。”抬腕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宫驰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苍楠,远处传来笙鼓乐音,他这会儿没在云枝身旁,夏羽那小子还不知会如何献殷勤,但苍楠这边他也实在放不下,只好继续坐着。   “你不用为难在这里陪我,”苍楠一眼便看穿他的心思,“你去找云枝吧。”   听他这么一说,宫驰反倒心定了下来:“谁说为难了,我今天还就得在这儿盯着你,整日的就不叫人省心。”   再次被宫驰按住斟酒的手,苍楠没有再坚持,放下了酒壶。   “你后悔了吗?” 宫驰问,他那日见苍楠回来形状有异便心中担忧,此刻查探了脉息之后,已经毫无疑问苍楠对安樾实施了那转换之法。   “后悔?怎么可能。” 苍楠苦笑道。   “那你为何如此消沉?” 宫驰不解。   “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 苍楠道:“竟然连虞子佩都没有能制服。樾儿的眼睛还未恢复,还有向生没有找回,不日那伪宗的英雄大会,他们必然对樾儿不利……可我……” 他摊开自己的双手,面露痛苦:“我的修为退化得这么快,我竟……竟护不了樾儿。”   宫驰想说虞子佩已经今非昔比,又想说安樾如今功力强盛,可能已不需要他的保护,但这些话要么无力,要么更伤人,想了半天,还是咽回肚中,最后只问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苍楠目光飘远,神思也似乎游离,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若能将修为退化拖延一些时日,为樾儿扫清隐患和障碍,我便是离去,也能安心了。”   说完半天没有听见宫驰接话,他转头望向他,看到宫驰欲言又止的样子,苍楠看着他的眼神逐渐怀疑起来,眉头皱起:“宫驰,你成日炼丹制药,是不是真有这样的药物,可以暂时阻止我修为的衰减?”   宫驰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哪里有这样的东西。”   苍楠一把钳住了他的手腕:“不对,你这么说,那肯定是有了,你撒谎的伎俩太拙劣。”   宫驰被抓得动弹不了,只好承认:“与云枝好了之后,我十分后悔自己过去没有好好地修炼,以至于现在要保护她都捉襟见肘,所以之后我便潜心研制这种短时间提升修为的药剂,终于炼出了一枚,但这药并非常规可用,非要到万不得已,因为用过之后,自己也极可能受反噬,重则性命不保。”   刚说完,苍楠就放了他的手腕,手掌在他面前摊开:“拿来。”   “就一颗,费时良久,我自己都要留着,哪能给你!” 宫驰立刻拒绝,但最后拗不过苍楠,还是被他强要了去。他忿忿地将一个小药瓶放到苍楠手中:“又不是什么金丹灵药,还成了香饽饽了。” 但见苍楠苦闷面色一扫而空,也暗自心中宽慰,其实他白日观察,安樾的修为已经超越大乘,这世上,应当是没有什么危险再能危及到他,需要苍楠舍身去救的。就拿这枚药丸聊作安慰,回头他自己再炼制一枚便是。   这边苍楠刚将药瓶收好,楼底下就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的声音:“你说看见宫驰道君往这边来了,在哪里?”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也是别人所说,云枝姑娘要不就别找了。我陪你去看灯便是。” 正是夏羽。   楼上宫驰脸色立刻变了,苍楠笑道:“快去吧。” 宫驰甚至来不及跟他道别,直接从二楼栏杆处一跃而去。   苍楠摇摇头,将剩下的酒饮下,留下灵石便飞跃上屋顶,往琉月宫奔去。一路看到脚下热闹的月城光影流转,而之前的郁闷之气也因为得了宫驰的丹药一扫而空,心中惦念安樾,脚步不由得更快了一些。   由于多数都去城中游览赏玩参与庆典,琉月宫内倒是比外面安静的多,远远似有笛声自落雁湖的湖心亭传来,苍楠嘴角一牵,便调转方向望落雁湖。亭中果然立有一人,他兴冲冲地过去,那人一身黑衣,转过身来:“师兄,我等你好久了。” 第99章 小心   苍楠收住脚步:“是你?”   虞子佩面露欣喜:“我知道是你,师兄,我原以为再难见到你,却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那一日你去九嶷王宫,我还以为看走眼,想来真是傻,除了师兄你,这世上还有谁将天衍宗心法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苍楠既然已被他认出,也不否认,冷冷道:“你我道不相同,早已不是什么师兄弟,你既然已逃遁,又独自回来,就不怕自投罗网?”   虞子佩看着苍楠道:“师兄为何要装扮成如此模样,你的修为是不是都被安樾夺去了?是不是他胁迫的你? ”   “你想多了,都是我自愿的,我倒是十分后悔没有及早看清你们父子的真面目,冤枉了樾儿。” 苍楠毫不客气道。   虞子佩脸上露出难以相信和痛苦的表情:“师兄,那个妖孽到底有什么好,把你迷得如此神魂颠倒,你知不知道,我才是真正一直喜欢你的人,我从小就喜欢你……”   “住嘴!” 苍楠道:“既然你又回来,不妨跟我说说,那些孩童被你们关在了何处?”   虞子佩愣了一下,随即自嘲笑道:“师兄,多年未见,这就是你再见时跟我说的话?我们几十年的情谊,你这么容易说忘就忘吗?”   “你们父子倒行逆施,叛出天衍宗之日,就已经与我天衍宗为敌,你们倒行逆施,做了多少丧尽天良之事!此时再与我说什么情谊,不觉得很可笑吗?”   “师兄,我本意并非要叛你,这些都是我父亲的主张,我也没有办法……”虞子佩申辩:“只要师兄你可以接纳我,我愿意劝我父亲放下执念,重归于天衍宗门下。” 虞子佩说着,往前一步想要去拉苍楠的手。   “虞子佩,你大概不知道,你这样子,只会令我恶心。” 苍楠声音冰冷。   虞子佩的脚顿住,脸上红白一片,他忍住恼羞,一字一句道:“但是如今的师兄,也不能拿我怎样吧,或者说,今日我若要强行带走师兄,你也反抗不了吧。” 他眯起眼,目光中带着一丝贪婪和狠厉。   苍楠听了心中一惊,确实比起早上,他自感身体里的灵息又薄弱了一些,此时若再跟虞子佩交手,他确实没有胜算把握。但与生俱来的骄傲如何能让他在人前认输,他冷哼一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同时手悄悄摸向方才宫驰给的药瓶。   这时,从湖边传过来一阵乐音,伴随着人声往这边而来,间或有着“恒月君、掌门” 这样的称呼,虞子佩眯起眼,若来的真是安樾,那他这一回就真是走不掉了。   他看了看苍楠,咬了咬牙,飞身后撤自湖上轻盈退去,身影消失前秘语传音到苍楠耳中:“师兄,想要知道那几个小崽子的下落,明日辰时城外青竹林,我在那儿等你。”   苍楠并没有去追,这样失去掌控,力不从心的状态让他心生一丝沮丧,似乎真的已经变成了一个无用的废人。他默默转身朝向过来的一群人,正是东方易一行,他们结束了城内的庆典,正回来将情况报告给掌门,却并未在西华苑见到,于是找到这里来。   “阴护卫,你一人在此?可曾见到掌门?” 东方易问苍楠。   “掌门不是与众门派前往月城共贺庆典,没有去吗?” 苍楠疑惑问。   “哦,中途因为与雪豹王有事相商,先回了,哦,无妨,明日再呈报不迟。 ” 于是一帮人又如来时一样,一阵风走了。   听到雪豹王,苍楠心里泛起一阵醋意,但转念一想,亓甲应当仍是与安樾商讨向生一事,而自己现在的状况,又能为樾儿做什么呢的,想到这里,他准备前去寻找安樾的脚步迟疑了。虞子佩约了时辰地点,或者可以从他那儿寻找突破口。这样想着,便拿定主意一晚上勤加修炼,希望能恢复到至少之前八成的水平。   等到苍楠离去,从落雁湖岸婆娑的树影中走出一个人,正是安樾。他亦是听到乐声而来,却刚好瞧见苍楠进到湖心亭与里边的人见面说话的场景,他带着警惕之心将身形隐在暗处,虽然隔的比较远,但并不能妨碍到他凝聚灵力令耳目更聪之后,将亭中两人的对话听清楚。   静静立在悄无一人的湖边,安樾颇有些动容,他一直以为苍楠对他这个从小便在一处长大的过去的师弟,多多少少还是存有袒护之心,就包括那一日他故意问起苍楠回答‘该杀’,他也认为是应对自己的随口一答,却不曾料到他的底线,始终都是守住的。 “哥哥,” 安樾喃喃自语:“原来我并非真正懂你。”   *   宫驰自与云枝明确了心意后,两人一路都是往来奔波,并没有机会好好地如通常情侣一般约会游玩,今日终于趁着庆典的时候,开心地逛了一晚。   宫驰想到自己跃下酒楼,突然出现在云枝面前时,云枝脸上的欣喜和夏羽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的脸,心里就倍儿地爽。他那会儿自然而然地牵起云枝的手,尤为诚恳地对夏羽道:“多谢夏公子陪云枝来寻我,我们准备去情人桥看看,夏公子也要同行吗?”   云枝听他这么说,也没心没肺地对夏羽道:“夏公子,我不需要你陪了,前面那个门派的师兄好像在叫你,你快去吧。” 说完拉着宫驰的手就催他走。只留下想跟着又拉不下脸,不跟着又不甘心的夏羽独自立在街头,最后也只好忿忿地转身离去。   吃了小食,吹了糖人,看了街头的变戏法,云枝开心地如同一个小女孩。宫驰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她,回想第一次在天衍宗,见到安樾和苍楠带回来的这个黑瘦如同一个假小子的小孩的场景,宫驰无比感叹,当时只是觉得这女娃机灵可爱,哪里会想到有这样的一天呢。而云枝爽快地答应他的请求后,更是让他尘封百年再没有为谁跳过的心从此不停地“扑通” 起来。   宫驰只觉得这是上天垂顾,才让他与云枝相识相知相恋。一路上云枝左瞧右瞧看花眼,他亦是目光黏在云枝的脸上,也看醉了眼。   在一个冰糖荔枝的摊子前,云枝看着那色泽诱人的盏中白荔,又摸了摸已经吃得有点鼓胀的小肚子,犹豫半天,正要遗憾离开时,宫驰已对摊主说打包一份,多加些料。   云枝嘴里说着已经吃饱,吃不了怪浪费的,眼睛却盯着已经打包好的冰糖荔枝。宫驰笑着说,先转转看看,走动走动消消食,这一份是带回去给她做宵夜吃的。云枝立刻开心起来,宫驰见她娇羞可爱,情不自禁在她脸颊偷亲了一口。云枝羞了,佯装生气一跺脚,甩下宫驰就往前走。   宫驰笑眯眯地跟在她身后,但此时街上人还多,几个人挡住了视线,再往前看时,却已经不见云枝的身影,宫驰忙喊:“云枝! 云枝!” 连接过了数十个人却仍然未见她,心里不由得一慌。   却在往侧边的一个小巷口望了一眼,发现云枝正猫在一堆摆在一家店铺外面的大陶罐上面,全神贯注地望着巷子里边,宫驰顿时心中一松,走过去轻轻碰了碰云枝的肩:“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嘘——” 云枝做手势让宫驰不要发声,又使眼色令他弯下腰来,宫驰好奇地照她所说,也半蹲在她旁边往她望着的方向看。   就看见两个人正从巷子中部的一家客栈里边出来,出门后转身似向店中的什么人行礼,再一齐离去,很快就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这些本来不足以为奇,但宫驰一见,就像云枝一样被牢牢吸住了目光,那两人身穿深色劲服,正是白日里虽虞子佩一同前去登天台的他的随从!   随从既在,那么本尊应该也就不远,看刚才那两人恭敬的样子,他们行礼的对象很可能就是虞子佩,宫驰原以为虞子佩一行早上闹腾了一番,撒下帖子后就离去了,不料却还逗留在月城,只能说那虞子佩仗着修为高,不知道还要在月城里作什么妖,真是有恃无恐!   两人心领神会对视一眼,云枝就要往前去探测,被宫驰拉住,早上云枝被虞子佩制住的情景还令他心有余悸,而先前与苍楠的交谈,更让他对虞子佩现今的修为程度颇为忌惮。   云枝似乎明白了他的担忧,小声说:“他手上拿捏着向生他们为人质,不好正面对抗,我们不打草惊蛇,就偷偷地跟着他,说不定能发现他们藏匿向生他们的地点。 ” 宫驰知道云枝一直牵挂着向生,又见她如此急切,再加上虞子佩若是真有什么害人的阴谋诡计也不得不防。最后终于点头道:“小心! ”   就在两人准备悄悄潜到客栈里进一步了解时 ,就见一个黑衣带银丝的人倏地从客栈窗户中跃出,只一跳便到了对面的屋顶上。然后几个起落,就远远消失在天幕中。   那人正是虞子佩,但是他的速度实在是快,宫驰和云枝都来不及追上去。 第100章 宫驰   宫驰和云枝正遗憾失去了虞子佩的踪迹时,就听到客栈里边又出来两个同样伪宗服饰的随从,宫驰赶紧拉住云枝躲过一旁,就听那两人互相交谈:   “少宗主为何突然离开?这月城遍地都是炉鼎,好容易来一趟,哥们怎么也得弄几个滋补才好吧。”   “你是没到场,没有见识到今日那琉月门掌门的功力,要不是少宗主溜得快,怕是此刻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那为何还不速速离去,还在此处逗留?”   “这我哪知道,少宗主只交代好生待着,明日还有行动的……”   听着两人的话,宫驰和云枝对视一眼,心下均明了此地便是伪宗隐秘的一个据点,宫驰抬头看了一下,客栈对面就是一个似乎已关闭多时的一个铺子,窗棱上还结着蜘蛛网。他悄悄对云枝做了一个手势,两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对面铺子的二楼,从那间似乎是仓库的房子里透过窗户纸,正好看到客栈这边的动静。   “按照他们所说,虞子佩应该还会回来,我们在这里等等,守株待兔。”两人在窗边找到潜伏的位置后,宫驰道。   “嗯,” 云枝赞同道:“要不你回去告知公子,让护卫队的人过来?” 云枝提议。   宫驰看了看外面,又瞧了瞧云枝:“这一次我们就悄悄跟踪,人多了反而惊动。” 宫驰其实更担心的是一旦他离去,留云枝一人在此处万一有什么变故援手不及 。   “也好。” 云枝想了想,又看了看对面道。   宫驰瞧了瞧四周,到处都是灰尘和蛛网,他皱了皱眉,挥开周围的一些蛛网丝,然后将外套脱下来铺在窗边的一处干草垛上:“云枝,不知道要守多久,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看着。”   云枝扭头看了一眼,马上耸鼻道:“啊,你的衣服都弄脏了。”   “无事。”   看了大半天,对面门口两人晃了一阵又进去,来来回回也是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云枝看着看着就有些困了。正打了一个哈欠,感觉肩膀就被揽住了:“云枝,歇会儿,盯着看也看不到什么,有动静我再喊你。”   云枝不再执拗,看那外套已然脏了,也就不再说什么,坐上去,一会儿就打起瞌睡来,几次差点歪倒。宫驰见了笑笑,反身回来坐在她身边,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自己仍是透过窗户纸上的一个洞,全身贯注地注意着对面。   怀中的云枝发出均匀的呼吸,微微泛红的脸上挺翘的鼻子和卷长的睫毛令云枝看上去如一个瓷娃娃一般。宫驰心中爱意缠绵,心中更是油生为了她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的慷慨之感。   他亦想到苍楠的经历,不由得唏嘘,人说好事多磨,爱侣之间可能一步行差踏错就会在两个原本心心相印的人之间割开裂痕,事后千般万般地补救都恐难再续前缘,由此愈发珍惜与云枝之间的一帆风顺。其实这也得益于云枝个性中豪爽坦直的一面,有什么想法从不藏着掖着。一眼就能看清这小姑娘直纯净的内心。   这样想着,手背不由在云枝面庞上轻轻蹭过,这时,他听到了对面的动静。   不知何时,虞子佩已经归来,在门口听那两人似乎汇报了什么之后,便闪身进了客栈,消失在门洞中。那两人亦随之进入到客栈内。   “云枝,醒醒,他回来了!” 宫驰赶紧叫醒云枝。   不多会,两人便转移到了屋顶上,此刻天尚未透亮,只是夜色稍淡了一些。天色和屋脊很好地挡住了身形,处于开阔之地,较之前面在小巷内,往哪个方向移动都能够迅捷,两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客栈大门,不漏过一丝动静。宫驰看了看天边,估摸着卯时已过,半个时辰之后就辰时了。   那些随从陆陆续续地从客栈中出来,分往不同的地方散去,最后,虞子佩终于再一次出现,他在大门处往四周望了望,这一次却没有快速离去,而是信步游庭地往巷子外走去。   宫驰和云枝小心地远远跟在后面,一直跟着出了城,来到城外的一大片青翠的竹林外,眼见虞子佩身影隐没在林中,他们稍稍等待了一会儿,也悄声地潜了进去。   晨曦出现,但竹林茂密,光线也不太强,只听得叶子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宫驰和云枝走了半晌,却没有看到虞子佩的身影,云枝不禁轻声问:“我们会不会跟错了方向?”   宫驰突然内心一个激灵,暗叫不好,想那虞子佩身形是何等迅捷,这一次却这么轻易地让他和云枝一直跟到城外,莫非其中有诈?   想到此,他一拉云枝:“我们撤!”   然而,已经迟了,他们转身之际,从前方的竹林树梢上跃下四、五个人影,挡去了去路,而虞子佩也飘飘悠悠地最后自上方落下,站到了两人的面前两丈远的地方。   宫驰脸色突变,下意识地将云枝挡在身后。   “宫驰道君,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虞子佩慢条斯理地说道,目光越过宫驰,在他身后侧的云枝身上扫了几扫:“还有这位恒月君座下的大护法,啧啧啧,昨日有幸亲自拿脉,真是一个好炉鼎啊。”   “你是故意让我们跟上的?” 宫驰满脸戒备地盯着他问。   “哈哈,宫驰道君还真是色令智昏啊,只可惜你现在知道得已经太迟了。你跟这位护法躲在对面屋顶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这么好的一只炉鼎,自己送上门,不采的话那不是暴殄天物。”说着目光在云枝身上再次打量。   “无耻!下流!” 云枝涨红了脸啐道。   “云枝!不要被他言语激怒。” 宫驰叮嘱,牵起并抓住了云枝的手。目光左右一瞟,看有无脱身之路。   “云枝?” 虞子佩重复道:“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他的眉头突然一皱:“你就是当年被师兄他们带回天衍宗的那个黑皮小子,还坏了老子的好事!” 虞子佩的言词冷森起来:“我就说当年找你怎么也找不到,原来那时候就勾搭上了宫驰道君,令他助你逃脱,你们琉月人的狐狸骚还真是同出一辙啊。”   “虞子佩,不要忘记了,这里还是月城,是琉月门所在,由不得你为所欲为!” 宫驰斥道。   “你说得我好怕呀……” 虞子佩故意颤声道,“但安樾那妖孽发现你们的尸体时,我们早已经走了,而且……” 他不怀好意地说:“你宫驰为了提升修为,故意接近安樾身边的大护法,把他看重的大宝贝凌。辱致死, 自己也贪婪过度爆体而亡,你说琉月门和天衍宗有了这一桩公案,还能不能联手到一起?”   听着虞子佩这样恶毒无耻的话语,宫驰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虞子佩,你也是名门正派出身,这样污人耳目的话语,你也说得出口!原以为你是被你父亲宠溺骄横,却不想根本就是骨子里就是坏的,烂的!”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云枝暗暗往后挪,只待能寻找时机一击脱身。而云枝早被虞子佩这样没有底限的话气得眉目倒竖,盯着虞子佩的眼睛要冒出火来。   “想逃?” 虞子佩轻蔑地笑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注定就是你二人的祭日!还等着干甚么!” 他又指挥身后的随从,“这个炉鼎可是货真价实的好货,今日本少主就容你们放肆一回,谁先拿下谁就可以当场享用。”   那些本来就蠢蠢欲动的随从得了这激励,个个淫。虫上脑,当即就围攻了上去!   宫驰当即大袖一展,外衣脱下凝成一根绳棍,“啪啪” 连声,将最前面的两个随从打翻在地,云枝亦与宫驰互为倚背,两人与剩下的随从激烈地打在一处。   那些随从虽然比不上虞子佩,但一个个也是身手不差,单打独斗宫驰可以逐一击破,但一起围攻就让他颇有些吃力,加上又牵挂云枝,他靠着云枝,对她传语道:“ 我拖住他们和虞子佩,你瞅准机会快跑!”   “不!” 云枝一口回绝:“这虞狗欺人太甚,我跟他拼了,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说得那么大声,几乎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宫驰:“……” 罢了,为今之际,只有拼死一搏,护住云枝。   眼见地上的两人也爬起再次加入围攻,宫驰眼露狠厉之光,他嗖嗖数根银针射出,当即两人中招,一枚刺入一个人的眉心,另一枚正中一人手腕。   “有毒!” 被刺中手腕的随从突然大声叫道,众人循声望去,见那个眉心中针的仰面翻倒,脸上已呈绿色! 众人俱是一惊,齐齐后退。而手腕已开始变绿的随从惊慌地哇哇直叫,只见剑光一闪,他的手腕被齐齐砍了下来!   场面一时惊骇,虞子佩立在场中,手中的剑仍然滴着血,他阴阴地望着宫驰,眼中杀意大盛:“我倒是忘记了,宫驰道君素有妙手圣医的称号,自然对用毒也是驾轻就熟。”   宫驰眼中血红,他再次对云枝低声道:“不要管我,跑!”   “哼,一个也跑不掉!” 虞子佩冷笑一声,剑花一挽,直接就冲了上去。   宫驰只见眼前剑芒一片,他脑中“嗡”地一声,手中剩下的银针还未及撒出,就感觉脖颈上一凉,银针击出的力道在最后一刻泄掉,只轻轻地落在身前。而他的眼前,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耳边传来云枝的一声尖叫:“宫驰!”   下一刻,他就已经被虞子佩拉到面前,正对着那张变得狰狞的脸:“宫驰道君,我也曾尊敬过你,因为你是唯一跟师兄走得近的,可是你非凡没有帮我在师兄面前讲一句好话,反倒处处帮着那个妖孽! 你大概不知道,我虞子佩是一个非常、非常记仇的人,自打你与我为敌,你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下场。”   宫驰耳边充斥这虞子佩狰狞的笑声和后面云枝疯狂一样的尖叫,“拦住她!” 虞子佩头也不回地说,另几个随从当即又与云枝缠斗在一处,阻止了她冲过来。   宫驰感觉血不停地从脖颈中往外冒,他有点说不出话,身体已经不能用痛来形容,只是对云枝的担忧支撑着他没有立刻晕厥。他突然笑道:“虞子佩,你知道你曾经是有机会的吗? 只是你自己没抓住而已……”   “什么?” 虞子佩一惊,眼看宫驰再坚持不住,当即两下点住他的要穴,拉起他摇晃:“什么时候?你说清楚!”   “就是……就是……”宫驰的声音越来越低。   虞子佩不禁将耳朵凑过去:“说大声点……”   “就是,有毒!”,虞子佩醒悟,想要退后,却被宫驰一口咬在了脸颊上,顿时鲜血直流,虞子佩大惊,用力去推宫驰,却被他死死抱住怎么也挣不脱,而脸上也立刻感到麻木起来,他内心惊骇,口齿不清地大声喊:“快!杀了他,杀了他!”   云枝眼见突变,却迟迟到不了宫驰的身边,早已悲愤地无以复加,激愤之下,灵力暴涨,而那几个围攻她的随从显然有点架不住,与她打斗得脱不开身,也就无暇去顾及虞子佩的命令,双方一时仍成胶着之势。   忽听“噗噗” 两声,绕到云枝身侧的两个随从突然倒下,云枝一惊,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云枝姑娘,我来帮你!” 来人正是夏羽。   云枝的压力一松,立刻一剑劈翻眼前的人,直冲到滚到一起的宫驰和虞子佩面前,虞子佩因为遭宫驰的近身袭击,手下人又没有过来,慌乱一阵后,直跟宫驰滚到一处,他脸上麻木以为自己中毒,死命要推开宫驰却怎么也挣不脱,只有在宫驰背部捶打撕扯,等到云枝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宫驰已经被完全撕烂的后背的衣服和深入骨髓的一道道徒手抓出的伤口,触目惊心又血红恐怖。   云枝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冲上去揪住虞子佩,一剑便从他的左侧刺到右侧,剑抽出的同时,血如激流一样喷出。虞子佩吃痛,手上松开,云枝一脚踹向他,终于将他踢开,而宫驰也滚过一旁,嘴上仍死死咬着,生生从虞子佩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发了疯一样的云枝冲上去,对着几近晕厥的虞子佩连刺数十剑,直到他两眼横睁,完全没有了气息。云枝尤自无法停手,仍然拼命地刺着……   “云枝姑娘,他死了。” 解决了剩下的随从的夏羽在她身后说,“看看宫驰道君吧。”   云枝这才被点醒,“咣当” 一声扔下剑,转身冲到宫驰身旁,跪下托起他:“宫驰,宫驰!”   眼见宫驰似乎没有反应,云枝小心地从他口中拉出那一块血肉,远远扔开,大哭:“宫驰,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云枝!”   半晌,宫驰缓缓睁开眼,血迷糊了他的眼,云枝哭着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血,宫驰勉强笑了笑,说:“小丫头,哭什么……” 然后血又汩汩地出来,他说不出话。   云枝手忙脚乱地去堵他的血口,但血仍然从指缝间不停流出,云枝哭喊着:“宫驰,你不要死,不要死!” 却被宫驰抓住了手腕,宫驰看着她,嘴角挂上一丝极其艰难的微笑,然后就这样笑着看她,不动了。   云枝呆愣得看着宫驰,一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终于她明白了,她一下子抱紧了宫驰的身体,嚎啕大哭起来。   所以,当苍楠和安樾一先一后到达青竹林,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抱歉,把宫驰写死了(剧情所需,不开心的宝儿门轻骂)   另外,一百章了,咱们搞个小活动吧,过去五天以及本章留言的宝贝门都有红包掉落。谢谢你们一直的陪伴,加油,完结君我来了~ 第101章 回归   尚未进入青竹林,苍楠就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在这薄雾的清晨、竹林的清幽中,这股气味显得尤其冲鼻,似乎预示着极大的不详。不知怎的,他的心突然抽了一下,内心无端生出一股寒意。他加快了脚步。   以至于当他看到一地血迹斑斑,跪在地上不远处的云枝抱着一个血人,而她自己也几乎成了血人的时候,他有点愣神,云枝怎么会在此地,她抱着谁?   他喉咙有些哽塞,慢慢地走近,及至看到云枝怀抱中一动不动的宫驰,他身体晃了一晃,腿发软,走到宫驰身边,蹲跪下来。   云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转过头茫然看着苍楠,一口气抽不上来,竟一下子晕了过去,往后直倒,幸亏被一直在旁看着她的夏羽慌忙接住。   苍楠此时眼中只看着浑身浸透了血的宫驰,在云枝晕倒撒手的瞬间接住了宫驰的身体。血已经冷了,但身体尚有余温,他看着,揪心的痛如同电击一般仿佛从他的天灵盖击下,这是他最好的朋友,是看着他从小到大,护着他帮着他什么都依着他的伙伴,昨晚他还好好地跟自己在酒肆相谈,几个时辰之前他还谈笑风生,怎么会就成了现在这样,怎么会?   他眼中泪光模糊,想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往四周望了望,看到了躺在另一头的几具尸体,其中黑色银绣衣服的,虽然面孔已经血肉模糊,但从衣服上判断便是虞子佩,所以这样一勾勒,苍楠基本上明白了。   显然,宫驰不是虞子佩的对手,为了保护云枝与其同归于尽。苍楠第一反应是自己为何这个时候才来,第二反应是他拿了宫驰提升修为的药,虽然可能有反噬作用,但至少不会令他自己当场丧命!   极度的悔意充斥着苍楠的整个胸口,让他闷得喘不过气来,他额头青筋直爆,不自禁地干呕起来。身体抖动着,几乎难以自已。因此,也压根没有注意到已经跟随他来了多时,站在不远处悲凉地望着他的安樾。   夏羽首先看到了安樾,他将云枝扶到一块大石边让她靠着,安樾看了看苍楠,先走到云枝的身边,給她脉息探查一下,以灵力给她调息。云枝幽幽转醒,一看是安樾,立刻扑到他怀里又大哭起来。   安樾眼中亦是艰涩,眉头拧结,心中十分难受,他忍住眼泪,轻拍云枝的后背安抚。许久云枝的大哭才变成了时断时续的抽泣:“公子,宫驰他……” 说着又哭起来。   “我知道。” 安樾闭上眼,任眼泪流下,“宫驰道君是个好人,你为他报了仇,他见你无恙,九泉之下当自宽慰。”   云枝抽泣着,抬起头这才似乎意识到宫驰已经不在她旁边,而是被苍楠抱着,她忽地抢过去,可当她看到苍楠想要推开他时,却被对方似乎比她还要伤痛的面容震住了。伸出去的手也顿在半空。   “阴护卫……” 云枝疑惑着问:“你……”   宫驰与阴护卫不是才认识不久的吗,为何他会如此的悲伤?   苍楠声音哽咽,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宫驰,我带你回去。”   “去哪里?” 云枝一把抓住苍楠的手腕:“阴护卫,你说什么,你要带他去哪里?”   苍楠抬头看向云枝,眼中露出凄凉的神色:“云枝,你想来的话,可以来。 ”   这一下,不但云枝,连一旁的夏羽也诧异了,以为苍楠是脑子坏掉。这时,站在一旁的安樾轻轻却是十分清晰地说了一句:“苍楠,你要走了吗?”   这一句“苍楠”,不但令云枝大吃一惊,也让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苍楠一个激灵,就好像行走在漫天迷雾的荒野中,即将没入更深的雾瘴之时,一个警醒之声在耳边响起,将他瞬间拉回清朗乾坤中。   苍楠抬头看向安樾,那直视他的清亮明澈的眼睛让苍楠一下子就明白了安樾是在看着他,是切切实实的看见。   好像没有注意安樾对他刚刚称呼的不同,他只是回望着安樾,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似乎这也是一个他早已等候的结果一样。 “樾儿……” 他喃喃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安樾静静地注视着他,眼中是浓郁的悲悯。   只是云枝在一旁被所见所闻所弄得糊涂了,“苍楠?公子你喊错了吗?哪个苍楠?” 她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位白发的“ 阴护卫,” 咀嚼他刚刚说的“带宫驰回去” 的话,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带泪的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震惊:“阴护卫,你是…… 你是……”   她又转向安樾,看到他凝聚在苍楠脸上的眼神,又回想起先前安樾安抚自己时注视着她的目光,那样凝神深邃的目光,绝对不是一个盲眼的人能够映射出来的,于是她又后知后觉地惊道:“公子,你的眼睛……眼睛……”   她的视线在苍楠和安樾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一时间有点迷茫得不知如何反应。   苍楠慢慢抬起手,将脸上的易容摘去,那张传说中的第一仙尊、也是云枝记忆深刻的绝世面容便出现在眼前,云枝惊讶地长大嘴,又一把捂住。   同样怔愣在当场的,还有夏羽以及此时已闻讯赶来的护卫队及亓甲一行。   苍楠将宫驰的身体抱着站起,转向安樾,哽咽了一声,却没有发出声。两人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睛中,似乎已明了对方的心意。安樾对苍楠点点头,苍楠凄然一笑,什么都没有说,便转身托着宫驰往竹林外走去。   “云枝,你也去吧。”见云枝翘首而望,安樾对她说:“记得,琉月门是你的家,你还有我们。” 云枝抹抹眼泪,向安樾行礼后便匆匆追出去了。   剩下安樾,琉月门和妖族一众人。护卫向安樾请示虞子佩的尸体如何处置,安樾冷如寒铁一样的声音令在场所以的人都不寒而栗。   “将他的头颅送到伪宗虞玄清案前。” 安樾道:“是时候跟他们做个了结了。”   *   天衍宗。   宫驰被以上尊之礼安葬在问机海那片曾被他种下火红优昙婆罗花,如今是一片青青草地的山坡上,山坡对面,便是那片翠绿的海子。此时,苍楠和云枝便站在道尊墓的一侧,望着前方。长久的沉寂之后,苍楠终于开口了。这几乎是他自返回天衍宗近十天来,云枝第一次见他开口说话。   “云枝,今后你作何打算,如果想留在这问机海……”   “不,我准备回去了。” 云枝看着眼前纯净的蓝天,宫驰道君长眠在这灵秀纯净之地,或可以安息?过去这一段时间,云枝仿佛才是真正地长大了,她过往单纯一眼就让人望到底的眼中此刻也多了些许沉静,原本咋呼的性情也难再见:“公子那边还需要我。 ”   苍楠沉默了一下,说:“好。” 其实这样振作起来的云枝,才是宫驰更愿意看到的吧。   又是静默良久,云枝说道:“仙尊,如果时光倒流,回到你和公子刚刚带我来这天衍宗的时候,你说这之后的种种事情还不会发生?”   “我不知道。” 苍楠说, “过往无法假设,我原以为任何东西,任何人,只要你想要,伸出手就能牢牢地抓住。 ” 他轻轻笑了一声:“殊不知,这才是我最愚蠢的地方。”   “过去我以为,公子对你恨之入骨,所以我们谁也不在他面前提起你,公子几年来,脸上少有笑容,你扮作护卫去到公子身边后,他脸上的笑容才多了起来……我原本也是恨极了你,但是当我看到公子变得开心后,我对你又恨不起来了……而如今你为了替公子解毒,落到这样的地步,我就……更加不想恨你了。”   “是我负过他,对不起他,所以任何的代价、惩罚我都甘愿承受,可是我没有想到会连累到宫驰,我对不起的人太多了……” 苍楠沉重地叹了一声。   “前几日公子传信,虞玄清那老贼收到头颅后,疯狂放言,要踏平琉月门,横扫天衍宗,如今,公子与仙尊是真真的休戚与共,需要联手抗敌了。”   苍楠道:“这颗毒瘤是该从修真界拔除了。天衍宗上下长老及弟子,也都已经厉兵秣马,只待一战。”   “仙尊,这一次,我们有胜算吗? ” 云枝问,经历了宫驰之殇,她心中忽然害怕身边再有任何一人遭遇不测。虽然不知道公子和岚日仙尊过去这一段时光内发生的事情的细节,但她也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比如公子所中的毒竟然解了,目力得到恢复;又比如岚日仙尊为什么会失去了大部分修为……   “邪不压正,” 苍楠声音平稳:“伪宗必会自取灭亡。”   他的语气中有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沉稳,忽然就令云枝安心许多,她不由得问:“仙尊很快回去公子身边吗?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想公子……”   苍楠心想,是啊,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他还可以怀着最初的对樾儿纯粹的爱陪在他身边吗?樾儿的眼睛已恢复,修为也是自己现在无法比拟的,自己已跟废人无异,这样的自己,还配留在樾儿身边,还有用吗?他唯一还能替樾儿做的,也就只剩下一件事了。而那件事,或许就需要他以命一搏。 第102章 爱你   下月初五日,距离伪宗的英雄的大会已不到十日。   苍楠的瑞阳宫长桌面上,已经摊开了各地送来的快报,据说虞玄清因为痛失爱子,已经紧急又增发了数千封帖子,远至东海边陲,西境鬼城,但凡有些许名气的修真门派,均收到了他的邀请帖,帖子中以重塑修真界秩序,共享新世界红利为诱饵,拉拢更多的人加入他的阵营。   苍楠手中现在就拿着这样一封帖子,里边还宣称在大会当日,将以抓获的琉月人祭旗,昭告天下,也让琉月一族认清自己的地位,不要妄想与各派平起平坐。   此外,他亦以重金收买杀了虞子佩的“凶手” 云枝的性命,死活皆可,价码不同,但足以令贪婪之徒铤而走险。因而安樾得到消息后,专门派了雪浪来载云枝返回琉月门。   雪浪再次见到苍楠,蹭着他的掌心摩挲了一会儿,就乖乖地等云枝坐上去。在雪浪背上坐好后,云枝问苍楠:   “仙尊,你什么时候去与我们会合?”   苍楠淡淡展眉道:“天衍宗这边整装好了,择日出发,天衍宗信息官可以直接联系,届时简竹副宗主会与琉月亲自带队前去。”   “您呢,你不去吗?” 云枝疑惑问。   苍楠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也去。”   云枝展颜:“好,那我回去立刻告知公子。”   ……   一直望着雪浪和云枝的身影在天边消失,苍楠才转身回到问机海原来宫驰的居室内,这里的摆设还是一切如故,那些瓶瓶罐罐还堆放在操作台上,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去,很快便会回来继续摆弄它们。但苍楠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曾几何时,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有宫驰、有他还有樾儿,如今景物依旧,但物是人非。   唯一值得宽怀的大约便是师尊重光仙尊,在受了墨离仙尊的影响后也渐渐将俗事放下,前些时候传信说将宗务全部交给了简竹,与墨离仙尊已及上柏云游去了。这样也好,免得再再为这些世俗的争斗而操心。   苍楠轻轻喟叹一声,在桌边坐下,取出自宫驰手中取得的装着那枚丹药的瓷瓶,目光凝视着手中之物。   虞玄清如今的修为他并不清楚,据称由于他疯狂收集采纳琉月族炉鼎,修为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苍楠原本不甚相信,但从虞子佩的能力大幅进展的程度来看,传言也不可调以轻心。若是换在过去,他本不屑一顾,但如今他勉力支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天天力不从心。   自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难以再长久地陪伴在樾儿身旁时,渐渐地从樾儿身边走开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了。他是以阴朔的身份重新得到了樾儿的青睐,即便是再次与樾儿肌肤相亲,他也能明显地感觉到越来越独自自主的樾儿,已经不再会成为哪一个人的附庸,他已经从过去反射着光辉的月亮,涅槃成为了一个自身光芒四射的太阳。而自己这轮渐渐西下的残阳,实在是不应该再去羁绊他,拖累他。   如今,虞玄清已公然发起挑衅,而他所牵挂的无非是两个:一是天衍宗数百年的基业不能在他手断送,二则是安樾。尽管通过转换之法,已经消去了安樾体内中的毒,令他修为在恢复的基础上还有所增益,但是没有与虞玄清正面交手之前,他也不能确认安樾一定就能够稳超胜券。樾儿哪怕是再受一点伤,也是他所不愿的。   宫驰将药给他的时候,曾经告诫他,此药恢复之力非同小可,但正因为如此,其副作用也十分明显,一是药的效用持续时间有限,以二十四个时辰为限;二是反噬作用,重则殃及生命,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使用。   但苍楠已经决定要用它了,他要为安樾扫除这世上的最后一个障碍,就算是生死道消也在所不辞。   爱你,便要为你燃尽最后一份光。   *   这十多天来 ,虞子佩虽然已被诛,但因此事激发的修真界正邪两派的对立持续发酵,已经有多起门派之间的争端流血事件发生,就算是目前归属于琉月门的原北域十二门派里边,也有个别的暗潮涌动,背后里与伪宗暗中联系。这些情报,都尽在安樾的掌握之中。   他一方面采取雷霆之势,肃清月城内伪宗的贼窝据点,另一方面,也联合妖族与各正义门派,向众多尚在摇摆中的宗门府族施加影响,以期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日日操劳至晚,以至于无暇去思及其他。   直至云枝回归,并且带回天衍宗愿意与琉月门首尾呼应,休憩与共的消息。这才让多日之后,被搁在心底沉寂多日的苍楠的面孔,再次浮现在面前。等到听云枝说苍楠也会来与其会合时,安樾心中没来由得一阵欣悦和期待。   晚间,操劳了一天的安樾依然是让自己整个沉入浴池中,依循习惯放空所有的思虑。他没有让云枝在跟前,也没有让任何人服侍。浴池周围,静得只有偶尔扬起的水波声。   然而,“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响,安樾仿佛警醒一样地自池中翻腾起来,原来方才他一直无意识等待一个身影跳入将他自腰腹托起,及至发现这完全是臆想时,才陡然一惊,翻身起来。   偌大的浴室内,只有安樾重重喘气的声音,他慢慢挪向池边,靠着池壁缓缓坐下来。   这是怎么了?不知不觉中,对苍楠的牵挂竟已至此。   宫驰毫无征兆地遭遇不测,确实令安樾心中悲痛感伤,可以说整个天衍宗,只有宫驰是唯一对他始终没有恶意的人,而自打宫驰与云枝相好之后,安樾内心更是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所以苍楠的悲伤他是理解的,如果说苍楠在天衍宗有且仅有一个真心的朋友,那便是宫驰。所以他也没有阻挡苍楠的离去,他知道他需要一个不受打扰的地方去抚平哀伤消化痛苦,这是他安樾所无法代劳的,但目送苍楠离去,他心中默默笃定,苍楠还是会回来的。   然而,云枝已经回来好多天了,却并未见苍楠的身影,及时下午的时候,天衍宗送来正式的联盟书,上面所注是现任代理宗主简竹负责一应联合事宜,只字都未提岚日仙尊时,安樾心中徒生失望之感。   所以,苍楠回去之后,莫非又发生了什么他所不知的变故?   换了干净的浴袍出来,安樾独自立在西华苑居所二楼挑空的平台之上,仰望那一轮散发着清辉的明月。夜凉如水,他衣裳轻薄,皮肤上不由得起了一阵细细的疙瘩。正待返回屋内时,他五感所至,鼻尖便闻到了一阵十分熟悉的馨香。   安樾嘴角泛起微笑,他没有回头,声音里却带着不负期盼的愉悦:“你来了。”   馨香气味靠近,然后,安樾感觉到特别轻柔地被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身体从身后拥入怀中,然后便是一声低沉的轻呼:“樾儿,我终是忍不住。”   安樾笑了笑,仰头靠到身后人胸前,抬手将抱着自己双臂搂紧,没有说话,却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接纳和欢迎。耳鬓厮磨,可以感受到身后人沉醉的呼吸和万千的温柔。安樾感觉自己似乎要被融化在他的怀抱中。   半晌,安樾才轻声应答:“你无需忍。” 然后转过身来。   眼前人还是那样英俊挺秀,令人难以阻挡。到底还是苍楠啊,安樾心想。但随即忧心地发现,他的眼中沉甸甸的哀伤是那样浓郁,仿佛不是来与他相会,而是要与他永别。   无言地 ,安樾递上自己的唇,对方一如既往热烈地应和着,他们是如此投入深情,连圆月都羞于窥探,将面庞深深掩藏于云朵之后。   安静的夜色中,只有唇齿的沾黏声和不时的喘息声 ,终于安樾软成一团,最后任由苍楠抱着他进到屋内,轻轻将他放到床上,温柔地褪去他的衣裳……小别令二人更加全情绽放,双双去到从所未有的顶峰之上……   ……   等到安樾终于清醒过来时,却愕然发现,自己脸上都是泪水,点滴渗入嘴角,咸湿的味道。安樾自己并没有哭,他疑惑地抬头凝望,却见苍楠虽然是深情地看着他,但是泪流满面。   安樾心中微微一颤,他仍蜷在苍楠怀中,此刻便微微起身,双手轻轻捧起他的面庞:“发生什么事了,哥哥。”   苍楠苦涩笑了笑:“樾儿,我本来只是想来看看你,跟你说一句话就走,” 他说着脸上露出歉意:“可你看,我又不能自已地把你欺负了。”   安樾触了触他的唇:“为什么是你欺负我,不能是我欺负你?”   苍楠闭上眼笑出声,将安樾搂得更紧些:“好,求之不得。”   “你来要跟我说什么话?” 安樾柔声问,抬首直视苍楠的眼,对上对方同样凝视他的眼睛。   两人的目光都深深望向对方的眼底,在彼此面前抛去了一切的遮掩,苍楠动容,终于说:“樾儿,我爱你,我深深地爱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11 23:32:59~2022-05-15 03:2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前夜   苍楠的声音并不大,但那句话却如洪钟一样在安樾的耳中嗡嗡作响,一时间,他耳边听不到任何声响,除了这句话的循环往复。   他怔愣在当场,在他刚入天衍宗,对苍楠尊崇膜拜时,他曾期盼苍楠能对他说出这句话,但当时苍楠对他虽极尽宠幸,但却从不说爱字;后来两人反目,更是不可能有这样的话;等到沧桑变化,他成为恒月君后,便将爱之一字从自己的词汇中剔除,不但认为情爱是虚幻无稽之物,更是不相信这世间有真正的爱……   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爱的期盼和憧憬又悄悄地潜入了他的内心呢?是从苍楠再次闯入他的世界开始的吗?他不能确定,只知道面前这个人,真真就是他的冤家,是他命中注定剪不断、推不开的牵绊。但即便如此,此前他也时时告诉自己,他并不想再爱谁,也没有谁会真正付出爱,彼此需要,不过是身体上的愉悦而造成的错觉而已。   即便是看到了苍楠的悔悟,以及他掩藏在阴朔的壳子下对自己的千依百顺,不顾一切的百般补救,他也从未想过会从苍楠的口中听到“爱”。   而这一声深情的“爱”,如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深厚的密林,直达安樾心底,令他心头震颤,而湿意则难以抑制地用上眼眶。   半晌,他忍住要哭的冲动,笑着说:“谁要你的爱,你早做什么去了?”   话音未落,被苍楠一把再抱入怀中,温热的唇吻去他滚落眼角的泪:“对不起,樾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安樾的泪终于汹涌而出,却不是伤心难过,而是在无根之海上漂浮日久的心突然触到了实处。他只流着泪,望着苍楠,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说什么。   苍楠替他拭去眼泪,颇为忐忑:“樾儿,我吓着你了?”   安樾亦抬手抹去泪水:“我哪有那么容易被吓着,你可太高看自己了。”   苍楠笑道:“那我就放心了,樾儿,你能原谅我吗?” 他原本想问“那你爱我吗”,话到嘴边,又忽然觉得自己如今已不能再奢求安樾反过来爱他,临时改了口。   安樾看了看他,突然狡黠地一笑:“你的本事那么好,不原谅的话,那我的乐子不是少了许多。”   苍楠疑问地笑看他,忽然明白过来安樾的意思,扶在他腰上的手当即带力一掐:“好你个樾儿,从哪里学来的不正经,你对别人也这样,啊?”   安樾被掐得浑身一软,一边扭躲,一边嘴巴上还硬着:“是啊,我对阴朔也这样。 ” 撩拨得苍楠只想摁住他,狠狠地欺负他。最后两人才在双唇粘到一起,渐渐投入深吻中停下打闹。   苍楠又问安樾,何时发现他阴朔的假身份,目力又是何时恢复的,听到安樾讲便是在五羊镇,之后都是不动声色暗中观察他时,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令安樾“有乐子” 的惩罚,直至他眼尾红湿,连声求饶。   ……   窗外已泛起天光,一夜不曾休停的二人终于相拥着安静下来,良久,安樾轻轻倚靠在苍楠胸前,深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声音说:“我亦爱你,苍楠。”   ……   天亮之后,苍楠与安樾告别,两人皆认可与虞玄清那老贼的正面交锋无可避免,而英雄大会之日,也正是在百家宗门面前,揭露他的邪恶面孔和滔天罪行,一举端掉他的老巢的绝好机会。   苍楠说是回去安排部署,之前两人商议了以天衍宗、琉月门和妖族为首,联合各正直门派的共同行动的计划,苍楠回去后,安樾亦会找亓甲相谈详细安排。   在西华苑门外,两人执手,久久难以放开,安樾恍然有昨日重现之感,好像是天麓峰上的日常,他与苍楠蜜里调油,难舍难分的日子一般。只是此时他的心是安的,实的。   此一分开,下次再相见,便是要在英雄大会上了。   安樾笃定道:“你将修为悉数转移给了我,此番联合行动,天衍宗做后盾,哥哥届时带着宗门弟子守住那虞狗的退路便可,不是樾儿瞧不起哥哥,只是你的修为如今受损颇多,一时半会不能恢复,樾儿不希望哥哥以身犯险。”   苍楠感怀,心中暗忖只此一事怕是不能答应了。口中含糊而过。   安樾渐渐松开手,但随即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抓紧,嘟起嘴道:“哥哥还欠着我一样东西。”   苍楠一愣,不知道自己还遗漏了什么,轻轻捏了捏他的脸笑道:“樾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去给你摘下来。”   安樾嗔了一声道:“是谁将解除婚姻的告示,向天下广而告之?”   苍楠呆了呆,轻轻揽他入怀:“宝贝,这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心中喟叹,自己与安樾的姻缘,真的还有时间留给他再续么。   “嗯?然后呢。” 安樾追问道。   “待此事了了,我会补给樾儿这个世上最盛大的婚礼,让天下人都看到,我苍楠是何其有幸。”   所以交代的都交代了,要说的话有一箩筐,站在这里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最后安樾最终会心一笑,后退一步:“好了,就不再耽搁了,我们各自行事。”   苍楠眼中隐隐有泪,再看了安樾一眼,似下定决心一样转身离去。   *   原九嶷王城宫。   最大的宫殿内,虞玄清面朝殿内正中的一个巨大的修真界模拟沙盘,面色阴郁。丧子的打击令他一夜头发花白,原本维持着中年人鲜见皱纹的脸上也密密地攀上了许多细纹,令他原本儒雅的外表看起来已经是苦涩和衰老。   沙盘上,当今修真界各大小门派均以均等的缩小比例以模型陈列其上,其中南边的和北境,一共三处被红圈圈起,正是南方的天衍宗和北境的琉月门和妖族。   这三家,正是虞玄清的心头之患,而虞子佩在琉月门丧命,更是让他将琉月门列为不共戴天的仇家,他必要踏平琉月宫,屠戮月城,至于那琉月掌门,自打知道恒月君便是过去的九嶷圣子安樾时,他就处心积虑要将其弄到手。那个九嶷前公主昭卫是个不中用的贱货,自己毫无炉鼎之效不说,还弄巧成拙让到了嘴的鸭子飞了,死有余辜。   虞子佩要亲自前往琉月门时,他原先不同意,但见他意得志满,又是一趟彰显新天衍宗气派的使者之旅,加上虞子佩的修为已经不低,就任由他去了,结果便却是身首异处,天人永隔。   虞玄清压住心头涌起的又一阵悲恸,问垂首立在旁边的一个修士:“岚日仙尊果真要与我约见?”   那显然是下属的修士恭敬道:“正是,小人将请帖送到天衍宗时,正值岚日仙尊闭关出来,亲自见了小人,并当着小人的面写了这一封回帖,所以千真万确。”   回帖虞玄清已阅过,里边的字迹确实是苍楠的,说的是新旧两个天衍宗本出自同宗,实在没有必要互相争斗,让其他派系门族渔翁得利。琉月门是天衍宗共同的敌人,不若两边联手,共同端掉琉月门和妖族,事成之后,愿与新总南北分治,共同掌控这天下宗门。   岚日仙尊的动机虞玄清是相信的,于私,原本被他昭告天下亲手诛杀的九嶷圣子不但逃脱,还摇身一变成为了北境势力大掌的新锐宗门的掌门人,且有越做越大的趋势,苍楠那样骄傲的人如何能忍?于公,新宗把握着原九嶷国的灵石矿,旧天衍宗少了这一块财富的来源,苍楠也不得不向他低头。   若能得以分治天下,苍楠的提议也未尝不可。   叛出天衍宗之后,虞玄清其实并未想要与苍楠硬碰硬,岚日仙尊修真界第一人的名头响彻南北,拥趸者甚多,他当时修为有限,自然是没有实力与其抗衡,好在之后两年间,天衍宗受创严重,忙于重建无暇顾及他,令他得以有喘息和扩大的机会 。   这些年,他虞玄清虽然通过那样的手段,修为大增,自信已可与大乘修为的苍楠一争高下,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琉月族的炉鼎便如同上瘾的毒药,被他使用过又杀掉的琉月炉鼎的尸骸如果堆积起来能成一座山。但即便是这样,已经采过的炉鼎之杂气,郁结在他体内,令他焦躁易怒,修为越高越难以控制内心心魔,只有去采用更多的炉鼎来压制。   苍楠亦是依托炉鼎之功达到大乘修为,他就没有这样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因为只有九嶷圣子,才是这世上唯一的极品至臻纯净之炉鼎,没有一点杂质,也不会有丝毫的不良反应。   灭了琉月门后,恒月君安樾是他唯一要留下活口慢慢享用的,他早已垂涎欲滴。   虽也听说那恒月君修为已至大乘,但他并没有真正放在心上,一个毫无修为的琉月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年内便至大乘之境,只是北域十二宗门太过无用,才会令琉月门成为一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存在。另外那恒月君前次潜入九嶷王宫,虽然没有如愿落入陷阱,但据回报说,他中了春池之毒一事千真万确,这也必然有损他的修为。   “你见到的岚日仙尊如今是何模样?” 虞玄清问旁边那人,大乘修士威压逼人,派去的这人虽然并非出自天衍宗,修为也不低,当能有所感觉。   那人却支支吾吾起来:“听说岚日仙尊修为已至化境,又隔得远,属下未能看得真切,只是觉得容颜殊丽却是一头银发令人惊异,此外,仙尊态度谦和,并无凌人气势。”   “白发?” 虞玄清暗忖,没有气势,莫非他真的已经到了出神入化,敛尽周身大乘修为威压的境地?他暗自心惊 。   虽然天衍宗的宫驰牵扯进虞子佩的死亡让他心中疙瘩难消,但相对于与苍楠和天衍宗为敌,他更倾向于先解决北域两个硬的磕牙的骨头。   “好,我便与他会会。” 最后,虞玄清道。 第104章 谋动   依照苍楠的要求,这次的会面不欲张扬,两边各只带一名随从,地点则由苍楠确定之后再通知虞玄清前往。   当虞玄清带着之前那名并另外两个随从来到城中某一处气派的楼宇前,发现竟然是原来九嶷城中最为豪华的风月场所美凤楼时,不由得微翕了眼。他半个时辰之前才得知会面地点,苍楠说只等他两个时辰,若未来会见便取消。   虞玄清原本早在城门及各处布下眼线,却仍被苍楠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九嶷城,令他心惊。他当即对一名随从耳语数言,那名随从领命匆匆离去。   这美凤楼乃是伪宗入了九嶷城后重建而成,其老板是一个颇具风情的半老徐娘,圆滑精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重建后的美凤楼,在原有的基础上更加富丽堂皇,虞玄清曾摸底排查过九嶷城中各楼馆场所,没有发现这老板的可疑之处,加上这种地方对外来修士具有吸引力,又每月缴纳的税金分文不少,故而便没有再进一步纳入探查范围。   三楼的贵客间已然清空,显然是不想有闲杂人等打扰。来到约定的贵客间外面,虞玄清不由精神紧绷了一下,然后在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半晌里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天衍宗的弟子从里边出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己便立在门外,眼睛盯着虞玄清身后的随从。   虞玄清明白意思,便让跟着的随从亦留在房外,他稍稍昂了昂头,抬脚迈入屋中。   房间很大,房中间一张大的绢帛屏风将空间隔开为前后两个部分,隐约可见屏风后坐着一人,看不真切,但从有点透明的屏风后透出的挺直身形来看,当是岚日仙尊。   虞玄清不知道如今苍楠已到何种境界,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放出神识去探查对方。果然如之前下属回报,从苍楠身上他没有感觉到来自大乘修士的独有的威压,他心中疑虑也更加警惕,目光盯着屏风,没有说话。   “怎么了师叔?” 里边苍楠的声音显得轻松,甚至还有些调侃:“数年未见,师叔已经不记得小侄了么?”   听出了对方的态度,虞玄清精神为之一松,便也打着哈哈道:“贤侄说哪里话,岚日仙尊名动天下,哪个能不记得您的名号,只是听说贤侄为老宗主疗伤颇有耗损,不知如今可已然恢复? ”   屏风后的苍楠心中暗啐:老奸巨猾的老东西,还旁敲侧墙地想打听他的虚实。口中轻笑道:“原本是有些许耗损,但我与师尊因祸得福,又得墨离仙尊的指点,两年闭关倒是令我参悟了修行一道的真谛,师叔若有兴趣,下次倒是可以探讨一番。” 他的声音越发轻松。   虞玄清暗自吃惊:“墨离仙尊,可是天衍宗当年的旷世奇才,老宗主的师伯墨离仙尊?” 心想都传墨离仙尊已飞升入圣,竟然会重现人世,实在是令人震惊,却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墨离仙尊见我颇具根骨,甚至还传授予我光华十二式……当真是大开眼界啊。” 苍楠幽幽说道。   原本觉得苍楠在故弄玄虚,想要动手探查一番的虞玄清听闻险险住了手,光华剑是历代宗主的命剑这一点在天衍宗人尽皆知,但光华剑则声名大震就是在墨离仙尊手上,因为他独创的十二式。据说当年墨离倚仗此功法除魔卫道,以至于魔界从此自修真界销声匿迹,可以说是骇人听闻。如果苍楠真的得到这十二式的秘笈,加上他早已大乘的修为,当真可以独步天下。   可惜的是十二式随着墨离之后的变故并未传至下一任宗主,更随着墨离消失于世而成为绝唱,如今苍楠能泰然自若地说出已得十二式的真传,他不能不掂量这句话的分量。   他想着,不禁为自己刚刚冒出的冒险念头惊出一身冷汗,而屏风背后之人,身上似乎也泛起了名剑的幽幽之光,这让他进一步打消了探查苍楠虚实的念头,语气也不由得恭敬起来:“墨离仙尊不知如今在何处,如此前辈高人,若有幸得见一面当慰藉此生。”   “师叔是想见墨离仙尊?容易,如今他老人家正与师尊一起在天衍宗每日植梅养鹤,品酒下棋,师叔与我们联手共治之后,自然可以随时回天衍宗拜会他老人家。”苍楠悠闲地说道。   话音落下,隔在两人间的大屏一分为二,向两边移开,屏风后说话的男人便出现在虞玄清的面前。   除了如先前所知的一头青丝被银发代替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较刚刚继任天衍宗宗主时,更加眼神犀利和神采斐然,让虞玄清心中暗生一股日暮西山之不甘,联想到如果独子虞子佩尚在人世,假以时日也定能承接他的衣钵,只可很……   苍楠目光锐利敏捷,从他突然悲怆的神色已猜测其所想,语气沉重道:“我出关后才惊闻子佩师弟遭遇毒手,心中悲愤难抑,只叹没有能在现场救师弟于水火之中……宫驰糊涂至极,也才落得如此可悲可叹的下场……师叔,斯人已去,还望节哀。 ”   提起这丧子之变,虞玄清心中宛如伤疤再次剜动,悲恸之中气息漂浮,脚下虚空,苍楠见状,故作关切道:“师叔切莫过于悲痛,请坐吧。” 在一侧的的太师椅上坐下,缓缓运息,才渐渐平复下来。   “既然师叔赴约,便表明了有合作的诚意,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见他准备好了,苍楠便将今日的“正题” 提了出来 。   一番商谈之后,虞玄清表面陪笑应和,内心却颇为自负,心想果然是冲着灵石矿来的,后来拟定,两边无界合作,九嶷灵石矿产五五分成,虞玄清所辖宗门更名为天衍宗子宗,仍由他全权负责,所辖原九嶷王城及方圆数百里归属子宗地界,自理自治,天衍宗本宗不会干涉,此外,子宗可派出色弟子往本宗进修,修行天衍宗本门功法。   最后一点是虞玄清专门提出的,他自知现今宗派因为提升修为方法的不上台面,实际上为修真界不少门派所鄙夷腹诽,要想长远立足,天衍宗本宗的认可对于洗白名声尤其重要。   而两边最迫在眉睫的一件要事,便是共同对付日益壮大的琉月门和妖族,而两日后的英雄大会将是点燃征讨大火的起点,如今有苍楠所代表的天衍宗加入,这英雄大会就更加名正言顺,影响深远了。   相谈的过程看起来很顺利,末了,两人起身道别,虞玄清正欲离去,忽然听到苍楠说:“对了,我听说师叔抓了琉月门的几个小孩,却不知是不是都是九嶷遗孤,小侄最近对原九嶷洗灵阵颇感兴趣,据说那洗灵阵只对九嶷孩童起作用,不知那几个小子可否借于小侄以作研究?”   虞玄清一顿,这几个小孩他知道,当初是被妖族反王派抓获,后来到了虞子佩手上,年纪太小也无甚功效,他一直并未在意,只是前日下属进言,才想到在英雄大会上拎出给琉月门一个下马威,原本也只是锦上添花。这会儿才跟苍楠达成联盟协议,如果当即反对倒是不妥,好在也无甚用处,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他也无所谓。   当即便爽快应道:“这有何难,仙尊既然是炼阵所需,明日我便着人送至天衍宗。”   “不必明日,我今日既然已经来了,便等在此处,你派人将他们送来,我顺路带回便是。” 苍楠立刻说道。   虽然觉得苍楠的似乎显得有些着急了些,虞玄清没有多想,便也答应,只说回去后立刻派人送来。   苍楠满意地看着他离去,到门口对那名随行弟子言道:“让老板来见我。 ”   女老板腰肢摇曳,风情万种地迈入房间,却在进入的一瞬一扫脸上妖媚之色,上前恭恭敬敬地行礼:“宗主。”   原来,这女老板是苍楠在虞玄清占据九嶷不久,就安插在九嶷王城的一处暗哨,美凤楼也是苍楠设在此地的据点和情报搜集中心,过去他对伪宗的情况了如指掌,很多便是得益于美凤楼的消息。   “宗主,那虞老狗先前排布了不少人在美凤楼周围,这些人都是他亲选的下属,身受不凡,应当是为对付宗主而来。”   “无妨,他既然已与我达成盟约,暂时不会轻举妄动,稍后孩子们抵达时,你迅速安排将他们自密道送出九嶷城,我会多停留一阵,以免老狗生疑。”   “宗主,那你自己安危?” 女老板担忧地说。   “不碍事,只要虞玄清不亲自出马,其他修士还不能将我怎么样。” 苍楠道。   “属下一定拼死护卫宗主。”苍楠笑笑,没再多说,命她下去安排准备。   一个时辰之后,一辆马车停在了美凤楼外,带车的伪宗侍卫正是先前被虞玄清派下去布置防控的修士,女老板立刻热情迎上去,却被那侍卫冷冷推开:“依照我家主人的吩咐,一定要客人亲自来接手,才能将人移交。”   女老板不欲节外生枝,之好妩媚地请他们一行人先进来落座,她去通报客人。   从车上首先下来的是苏荃,她经过多日关押,脸上无甚血色,神情也十分憔悴,但仍是守在马车门口,孩子出来一个,便或抱,或扶着他们落到地上。包括向生在内的一共五个孩子也都形容邋遢,面黄肌瘦,仿佛一个个叫花子一般。就连向生也足足瘦了一圈,原本鼓鼓囊囊的圆脸蛋现在连下巴都显现了出来。   孩子们下来后,怯怯地围在苏荃周围,小心打量着周围。苏荃护住他们,抬头看了看门楼,不由得心生疑窦,问押送他们的侍卫:“你们带我们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除了领队的,另有三名侍卫一路看守着他们,其中一个听到苏荃问话,恶狠狠地道:“少废话,进去!” 第105章 功败   过去数十天的经历让苏荃知道跟这些人多说无益,便领着孩子们跟随进去,口中安慰道:“别怕,有姐姐在。”   进了这楼中,果然如她先前所猜测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苏荃心中一惊,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带他们来此,又要对他们做什么,她心中着实不安,但为了让孩子们不恐慌,强自镇定。   果然几个小的紧紧牵着她的手,小声问:“苏荃姐姐,他们是要杀了我们吗?”   另两个孩子一听,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   走在一旁的向生立刻说:“哭什么!大丈夫血可流,泪不可流,咱们琉月门的人不能是孬种!”   苏荃暗许点头,这个小豹子在过去这一段颠沛牢狱的日子里,确实给了她和伙伴们强大的精神慰藉,他小小身体里的勇猛之气带给他们不小的精神鼓舞。   她宽慰害怕的孩子:“没事,那么久都没有杀我们今天也不会的。”   小集体的交流在侍卫的呵斥之下被打断,苏荃并孩子们被带到楼后的院子里停下,侍卫没有说话严阵以待,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苏荃和孩子们亦静静等着。   那人出来了,乍看一眼苏荃几乎惊呼出来,这不是阴护卫吗?但定睛一看,此人虽然同样一头银发,气质上与阴护卫颇有相似之处,但其相貌昳丽艳绝,比阴朔好看百倍不止,显然是自己刚才恍眼差点认错,她不由捂住了嘴,庆幸自己没有喊出声。   为首的那个侍卫见苍楠出来,上前恭敬行了一礼道:“仙尊,人已带到……主人说无需还回去,仙尊用完自行处置便是。”   苍楠“嗯” 了一声,点点头。   苏荃听那侍卫“用完”、“处置”的字眼,说起他们仿佛说起几个物件,几样工具时,心中惊骇,面前这人虽然英俊,但眼色犀利,面容冷酷,看上去就是动个手指便能要人命的 。心中不禁为自己和孩子们的命运担忧。扶着孩子们肩膀的手臂也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这时,向生忽然高声喊叫:“你们这群坏人!想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哪里也不去!”   听到喊叫,说话的侍卫转过头,狠狠地甩了一个眼刀过来,但向生注意到的不是他的眼神,而是他身前那个白发仙尊突然望过来,对他做的一个鬼脸,挤了一下眼睛。   向生一下子愣住,这个眼神和神态他简直是太熟悉了,在月城逃课跟着阴护卫学功法的那些天里,阴朔没少抛给他这样的眼神。向生一下子张大嘴,似要呼喊,却见苍楠对他努努嘴,示意不要出声,机灵的他赶紧闭上了口。   侍卫注意到向生脸上突然变化的表情,狐疑地转回头,却见岚日仙尊仍是一副清冷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色。他正欲说话,却被苍楠先打断。   “既然已送到,阁下就请回吧,代我向你家主人致谢。”说完冷眼一扫,似乎就准备转身。   “仙尊!” 那人急急喊住苍楠:“仙尊勿怪,我家主人特地交代,一定要随同仙尊一起将这些人送到天衍宗,以尽我方之礼仪。”   苍楠心中暗骂,什么礼仪,老狗果然狡诈疑心重。他冷冷道:“不必。”   “仙尊恕罪,主人之命,不敢违逆。” 那侍卫倔强地说。   话音刚落,美凤楼老板就带着几名花枝招展的姑娘进来了,银铃般的笑声在院子上来回飘动。   “我说几位官爷,这么慌着干什么,既然来了,就好好地喝喝酒,听听曲,客人啊,你也不要着急走,我们姐妹们都准备好节目了,先乐一乐再出发不迟。” 老板娇声娇气地说,几位姑娘也是巧笑魅人,有意无意地挺起傲人的双峰。跟随而来的几名侍从显然是极少接触过女人,眼睛几乎要看直了。   苍楠一笑:“老板说得是,这美凤楼的美人醉据说最为醉人,难得来一次,自然要好好地品尝一番。” 说完,难得地对领头侍卫一笑:“几位弟兄也辛苦了,先填饱了肚子,然后我们再出发。”   领头侍卫一听,这是答应了的意思,神情马上一松,眼看跟来的几名下属急色色的样子,便拱手答应。   女老板立刻又笑说道:“官爷不用担心,这几个小鬼,有我们帮忙看着,官爷就放心去寻乐子,一定出不了什么差错。 ”   领头侍卫却不是全然放心,仍是指定了一名下属留下看住向生他们,众人正欲动身前行,那群孩子中突然冒出一个尖细又兴奋的声音:“你是阴护卫,是恒月君身边的阴护卫,是恒月君派你来救我们了对不对!” 众人纷粉转头望去,只见向生慌忙去捂那个小伙伴的嘴,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向生为了安抚害怕的小伙伴们,把他的发现悄悄地告诉了苏荃和伙伴,谁知道孩子心里激动,又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立刻高兴地难以控制地喊叫起来。   领头护卫听到“恒月君” ,顿时脸色一变,琉月门恒月君,近两年修真界的风云人物,琉月门害死了少宗主,正是他们的死敌。他当即高声质问苍楠:“仙尊,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苍楠暗叹一声,面上却不露声色:“阁下这么大个人,小儿胡乱说的话你也当真?”   那领头侍卫却是个性子轴的,他又行了一礼道:“仙尊,我需要向主人禀报此间情况,请恕我不能将这几人马上交给你。 ”   苍楠眼睛眯起来,眼中杀意顿显:“若我不答应呢。” 一句话说完,忽然一掌击出,那人当胸被袭,踉跄数步才勉强站稳,一口鲜血喷出。其他侍卫见突然生变,纷纷“刷” 地抽出了佩剑。而女老板以及那几位靓丽女子也神色突变,纷纷亮出武器,众人打斗到一起,苏荃护着孩子们赶紧躲到一旁,向生瞅着空还朝打到他身前的侍卫身上踢了一脚。   那领头侍卫正待翻掌再攻,却突然软软地倒了下去,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苍楠,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对一旁打斗的下属喊:“快!发信号。” 倒地气绝。   女老板和女子们慌忙去拦那几名侍卫,其中一个挣脱出包围圈,仓惶奔逃,被苍楠远远隔空一掌,往前直扑,然而他手中已经拉了引信的信号弹在他倒地之前直冲飞天,在空中爆响,闪出耀眼的白光。   苍楠一看心想糟糕了,这样强烈的信号,怕是九嶷王城里边都会惊动。   他无暇多想,翻手夺过另两名侍卫的剑,两下将他们砍倒,立刻对女老板说:“马上带他们撤离,从暗道立刻送出九嶷城!” 他的话严厉而不容置疑,女老板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了,回答了一声“是”。忙和女子们去招呼苏荃和孩子们赶快跟她走,跟随苍楠来的侍卫,持剑在苍楠身侧,严阵以待。   在一旁已经看呆了的苏荃和孩子一时都不知道挪动脚步,在催促之下才猛然警醒,现在连那个发声的小家伙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向生更是觉得自己多嘴坏了事,然而他们什么都来不及说,向生只在匆忙间见到苍楠似乎对他点了点头,就跟着女老板她们一路小跑地离开了院落。   “你也去,保护她们。” 苍楠对身边的侍从说,侍从犹豫了一下,拱手道:“是”。迅速离去。   果不其然,伴随着亮光呈现,几十个黑衣人从美凤楼外腾空出现,一瞬间飞上屋檐,几个起落落在院子里,将苍楠团团围住。   苍楠嘴角勾起一丝轻蔑的笑:“就凭你们。” 二话不说,旋风般地当场就撂倒了面前的两人,这些人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到一地的尸体让他们知道此人定不能放过,只是没有想到对方如此强悍。到底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在最初的慌乱之后,众人立刻恢复了阵型,攻击之力瞬时比刚才强上了几倍。   苍楠略有焦躁,因为在连番动用灵息的时候,他能够感觉到灵力的迅速流逝,但他面上丝毫没有表现,手上更是毫不留情,不一会儿,地上躺着的尸体又多了几具。   双方都不做声,只有不时的剑光和掌风相互交映,整个院子砂石飞舞,几乎将苍楠和众黑衣人全然裹住。   忽然又是一声呼哨,从院墙外又出现了数十人,加入了攻击苍楠的队伍。而且似乎还源源不断地有人赶来。苍楠心中暗自叫苦,他估摸了一下时间,大概向生他们此刻已经在出城的路上,他必须再支撑一会儿。   宫驰的那枚药现在还不是用的时候,而光华剑因为此番灵息不够,甚至无法从识海调出。他冷沉着脸,将冲到面前的一个黑衣人一掌劈倒,猛息一口气沉入丹田,压制住灵息的波动,一波掌风如狂风扫叶,将围着他的最靠前一圈人掀倒,露出了一个空档。   苍楠瞅准空档飞身上屋,几个起落就在数丈开外,将那群黑衣人撂在了身后。   眼看再有几下就能彻底摆脱这群人的纠缠,苍楠心中略微放松,却在再次准备跃起时戛然止步。   “岚日仙尊,这么着急地要走吗?”虞玄清立在他的面前,不紧不慢地说。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快要走到完结章了,期待一下~ 第106章 爽约   还在英雄大会的两天前,琉月门、妖族和天衍宗的队伍就开始暗中集结,分三路往九嶷王城汇集。虽然没有再见到苍楠,但是天衍宗那边的最新进展不时地传到安樾手上,令安樾也觉得仿佛与苍楠时时在联络一般。   即使信报上只是不包含额外情绪的公文用语,安樾仍感觉是苍楠在对他亲切诉说,心中便是暖意融融。而今日则是三方首领碰头的日子,应该能见到苍楠了,安樾心中暗暗雀跃期待。   他此时已远离月城,只带着云枝和数名护卫随从到达了五羊镇,大部队稍后一步,在九嶷和月城的中间日夜兼行。再行一日,三方的人马都会如约抵达至九嶷城郊。   会见碰头的地点是他选的,此地距离九嶷已十分靠近,但更重要的是,这个原本毫不起眼的小镇,在安樾的心中却是意义非凡,在这里他苍楠与他再次身心交融,苍楠付出所有令他脱胎换骨,是他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地方。   镇上唯一的小酒馆外挂出“修整一日,暂停营业” 的告示,实际是已被云枝高价包下,酒馆老板一年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财,哪里有不应允的道理。   用过早膳后,安樾便在二楼临窗的桌前坐下,等了片刻,竟然还有些紧张,手指轻轻叩着桌面。站在一旁的云枝看到了,心领神会,上前轻声问:“公子,要不我到镇外去探听一下,看天衍宗的人到了没有?” 云枝自经历情爱,对爱侣间的关系便敏感细腻了许多,她自己虽然遭遇情殇痛失爱侣,但坚强如她却再少将悲伤表露,而且看到公子因为重拾爱情而开心,她也由衷地为公子高兴。   明明等的还有亓甲,这小丫头却偏偏只提天衍宗,安樾似乎小小心思被看破,心中高兴嘴里却倔强道:“慌什么,时间到了自然都会来。 ”   云枝“噗嗤” 一声轻笑:“哦,那是我多嘴了。” 退后一步站定,不在言语。   安樾瞟了她一眼,咳嗽了一声道:“去看看也不是不可。”   云枝捂嘴,行了一礼便下楼去了。半个时辰后,她探寻无果,只好先返回,在重新返回五羊镇时,却在镇子门口碰到了形色匆匆的夏羽,夏羽见是云枝,急忙迎上来,云枝意外道:“你不是留在月城吗,为何会来此?”   自宫驰出事后,夏羽便时不时出现在云枝的身边,并没有多呱噪,却每每找些小玩意,或者讲一些笑话逗云枝开心。云枝其实并没有心情听他那些,但心中也明白夏羽是对自己的关心,一开始并没有断然拒绝,但次数多了她很是不耐,后来当面跟夏羽言明,希望夏羽不要再来烦她。   看着颇为受伤的夏羽离去,云枝心想对不住了,她不是一个黏黏糊糊的女子,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也不喜欢搞暧昧那一套。因而在这次联合行动中,她断然便拒绝了夏羽一同前来的请求,告诉他如果想帮忙,就留在月城协助守护后方。   所以在英雄大会的前日,在远离月城的地方,看到夏羽突然出现,不由得她不奇怪。   “云枝姑娘,情况有变,我需要马上见恒月君。” 夏羽说道。   ……   而在同时,等候在小酒馆的安樾在耐心几乎要消耗完了时候,终于听到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他神色一喜,却在看到来人时,嘴角不觉放了下来。   与亓甲一同上楼的并非苍楠,而是天衍宗的代理宗主简竹。   简竹与安樾也可以算得上是老熟人了,虽然多年未见,但那样令人一眼便惊艳的绝色人物,他始终记忆犹新。在了解了宗主与这位前九嶷圣子种种曲折之后,简竹虽然心中嗟叹,也渐渐接受了苍楠对安樾无法割舍的既定事实。实际上,连老宗主都没法子,他还能怎样。而且苍楠已经多次有意无意地对他表露将宗主之位正式移交给他的意愿,简竹只有继续发挥余热,内心也渐渐希望苍楠与眼前这位圣君两人能够在历经种种劫难之后最终修成正果。   从安樾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中,简竹立刻明了自己的出现大概并不如这位恒月君所愿。这些苍楠已经事先提醒过他,他也浑然当做没看见。走到桌前见礼后,朗声说道:“令恒月君久等了。”   他身旁的亓甲显然与安樾熟稔得多,并无过多虚礼,双方一点头便在桌边落座。   安樾很快恢复如常,既然来人不是苍楠,他也便收起了所有的个人心绪,专心与亓甲和简竹商谈三方联合征讨伪宗及其爪牙的进一步安排,在多处的细节方面安樾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简竹越听越是惊讶,尽管此次行动安排在来之前苍楠就已经事先告知他了部署和大致的规划,但对敌我双方的实习分析如此精准,考虑得如此缜密他却是压根没有想到的,他不禁频频抬头看正在阐述的安樾,漂亮的年轻人语气沉着自如,仿佛胸有沟壑,这让他不仅不感叹,难怪岚日仙尊会如此被吸引,原先他也以为安樾不过是一个仅供玩赏的花瓶,如今看来到底是自己狭隘了。眼前的恒月君的智谋与宗主旗鼓相当,不由得他再一次感叹后一辈年轻人才的卓越不凡。因而聆听得更加仔细,内心有由衷地佩服。   而亓甲,其实远在安樾创立琉月门之前,在与他再次联系上以后,对其统领妖族,令妖族稳固发展壮大提过很多有用的建议,可以说是他不挂名的军师。因此他早就习惯了信任和听从安樾的一应安排。他是一个喜欢动武胜过动脑的人,加上对安樾自初识便有的好感和后来演变成的爱慕,对他亓甲来说,安樾的安排就是他的安排,安樾的主张就是他的主张。   大概唯一不能一致的,就是他对安樾单方面的感情吧,青竹林外的那一幕,让他得知原来阴朔就是苍楠,同时也让他彻底明白了他们二人之间深深的羁绊,不是他亓甲能够凭一己之热忱所能拆开的,不然怎么会隔着千山万水,毁宗夺命的仇恨,还能重新爱之入骨。   是的,他看得出两人是如何将对方爱到了骨子里。这样浓烈的爱,可以化解一切仇怨,把两个人死死地锁到一起,已然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境地。   尽管亓甲自认为若要为安樾付出,他一点都不会比苍楠犹豫和逊色,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在经过了一个晚上的独自难过后,他也想开了,他亓甲也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伟男子,安樾不能接受他的爱,那么就做一个默默守护的刎颈之交的朋友,他也是可以的。   而对于苍楠,他的心态复杂,既有拿他替母报仇的冲动,又有理智告诉自己此事的罪魁祸首其实是虞玄清,而看到安樾的变化,他也不愿意去做令安樾伤心的事情,尤其这个事情可能会断送他与安樾之间的友谊。所以他暂时压下个人恩怨,一切等到征讨了虞玄清那个老怪物再说。   最后安樾说完,特地提到了向生他们还在伪宗手中,虞玄清大概率会以此为筹码,因而直到明日英雄大会,他们暂时能保安全,所以需要为此单独考虑营救行动……   简竹听毕,已一改之前面子上客气的态度,恭恭敬敬一个抱拳礼,由衷赞叹恒月君的计划周密无误,依计行事定能稳超胜券。   安樾微微笑道,似乎对简竹反应的变化早已习以为常,他似乎不经意地问:“却不知岚日仙尊现在何处,又做何部署?”   在简竹来赴会之前,苍楠便告知了他天衍宗一支均由他全权排布,而他另有别的任务去单独完成。而至于何事,简竹问过,但苍楠只是淡淡道自己会处理好,简竹只需按时代替他赴约便好。   简竹将苍楠的话转达给了安樾,安樾虽然不动声色,但不知怎的,内心有些不安,究竟是什么事,能让苍楠不能依照前约,亲自来与他会面呢。   三人简短地会谈完毕,安樾谢过简竹和亓甲,大家也不再耽误时间,二人返回各自阵营,最后仍只留下安樾独自一人。   安樾信步走到栏杆边,从二楼往外看去,五羊镇小小镇子,这一条主街几乎可以一眼望到头。安樾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当初他与苍楠胡天胡地了一整天的那个小客栈,那是唯一一次,他迫着苍楠,弓硬上霸王的一回。   想到此节,安樾不禁失笑,忽然没来由地对苍楠十分想念起来,如果此时苍楠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应该会给他带来极大的惊喜。那么 ,他要怎么反应呢,是怪他不履约,让他反复道歉,还是佯作生气,故意对他不理不睬看着他着急?大概还是都不会,只是彼此深情地吻在一起,沉醉在对方盛满了浓情蜜意的眼神中吧。   安樾想着,嘴角不自觉泛出笑意,心中温柔甜蜜。   这时,他看到了返回的云枝,以及跟云枝走在一起的一个年轻人,是夏羽。他们脚步飞快,面色忧虑焦急。   安樾的心,没来由一沉。   安樾返回桌边坐下,不多会,云枝和夏羽上了楼,云枝着急地对夏羽说:“你快跟公子汇报清楚。”   夏羽施了一礼,便开始陈述。安樾静静听着,当听到向生一行由数名女子——据她们自称是天衍宗的——送回了琉月门,且身体上并未受到严重伤害时,安樾的神色并不轻松,因为他知道,好消息之后还会有坏消息。   果然,夏羽接着说道:“天衍宗宗主岚日仙尊,失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宝宝们520 快乐! 第107章 不屈   苍楠再次来到了原九嶷王宫的洗灵殿。   但这一次,不是他自己暗中探访,来去自如;也不是他乔装打扮,瞒天过海。他是被虞玄清抓过来绑在此处的,为了防止他逃跑,在沉重的锁链外,还以灵力绳索将他四肢牢牢捆缚在殿内圆池中一个铁柱之上。   昔日圣洁的洗灵殿此番又变成了一个充满血腥的审讯场,而且这个审讯场只单单为他而设,在他的脚下,铁架上,是一滩滩的鲜血,仍然还有血淅淅沥沥地从他身上,架子上滴下来。这些血,都是苍楠一个人的。   他头垂着,白发遮住了脸庞耷落在胸前,上面亦沾染着斑斑血迹,已不复日常的顺滑光泽。身上的衣服已经零碎破裂,和着绽开了皮肉的长长短短带血的鞭痕,那是被带着刺的钢棘鞭子反复抽打的结果。他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他面前的虞玄清目狰狞,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对苍楠的刑罚已经持续了整整两日,但他拒不交代天衍宗的计划,以及与琉月门和妖族如何勾连。   虞玄清从一旁站立的侍从手中一把抢过鞭子,劈头劈脑地往苍楠身上又连续抽了数十下,见苍楠只是被动地弹动一下并未转醒,他气急败坏道:“把柱子给我烧起来!”   当日,他从美凤楼返回不久,就听闻城中出现了警报信号,正当他万分惊讶时,自月城逃回的仅剩的密探满身负伤地奔到殿内,向他报告了从那边探查到的绝密消息以及自己差点被肃清,好容易逃出的事情。绝密的消息中就包含了在恒月君身侧已贴身服侍多日的一名叫阴朔的护卫实际上就是天衍宗岚日仙尊苍楠,以及岚日仙尊的修为不知为何突然大幅减退的事情。   同虞子佩一样,看过天书内容的虞玄清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他一边惊异苍楠竟然做出如此自伤之举,一边为他在自己面前故弄玄虚生生将他骗了过去而大为光火,还好他醒悟及时,在苍楠几乎要逃掉的时候及时截住,他不再有所顾忌,实际也并没有消耗太大便将苍楠制服带回。   侍从赶忙去添加灵火石并点燃,原来那十字的铁柱竟然是中空的,从顶部和两侧均可填入灵火石,短短时间内便可将铁柱内的温度淬热到熔铁炉一样的高温,令铁柱泛红。   而苍楠的背部,经过几轮炙烤,早已皮焦肉烂,体无完肤。而挨着铁柱的银发,也烧枯卷缩。   柱子迅速升温,接触着苍楠背部的地方开始发出“滋滋”声响,发出焦肉的糊味,果然一声痛苦的呻。吟,苍楠的眼睛睁开了,他只是哼了一声,便紧紧咬住牙齿,抬眼望了面前的虞玄清一眼,又无力垂下。   “哗啦” 一声,一大盘水从苍楠头顶浇下,瞬间的汽化腾起一大片白雾,将苍楠和柱子笼罩其中。这样的“炮烙” 之刑如果持续过久,会令受刑之人当场毙命,虞玄清显然还要留着苍楠这条命,饶是如此,他经受的炮烙和抽打已经不是普通修士所能比的,连虞玄清都不得不佩服他如此硬的骨头。   白雾散去,苍楠背后的皮肉也停止了滋滋炙烤,但剧烈的痛早已贯穿五脏六腑,要不是还保留有一丝清醒,他几乎难以坚持。   “小子,你高高地坐在上面,对我信口胡诌的时候,大概想不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看着已经不成个人样的苍楠,虞玄清咬牙切齿道。   苍楠并未看他,虚弱地嗤笑了一声,半晌缓缓道:“你这老家伙不也被我耍的团团转吗?”   虞玄清没有想到苍楠都这样了还能讥笑他,气极反笑:“苍楠是吧,阴朔是吧,真是难以想象,堂堂一宗之主,竟然低三下四去做一个贱种的哈巴狗;而这个贱种,都死了一次还能跟逼死了自己的人继续苟合。”   原本带着不屑神情的苍楠在听到这番极其侮辱的话语后,脸色瞬间冰寒,他抬眼看向虞玄清:“嘴巴干净点,老狗!”   一记鞭子自苍楠脸侧甩过,在他下颌拉出一道血口,并重重抽打在他身上,苍楠闷哼一声,缓了一口气,狠狠盯向虞玄清。   “看来还真是情根深种啊。” 虞玄清道:“小子,你本来可以成为一代仙圣,受百世景仰膜拜,你知道是什么阻碍了你吗?” 他恶狠狠道:“就是这该死的情情爱爱!” 说这话时,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他那短命的儿子,要不是对面前这个苍楠始终情思难断,会落到那样的下场?   “你也配说情爱,像你这般只会强逼人交合的畜生,说你是猪狗都抬举了你!”苍楠毫不顾忌,吐出一口血道。   被戳到痛处的虞玄清恼羞成怒,一下冲到苍楠面前,他原本想抓着他的头发令他抬起脸,然而由于他比苍楠矮了一截,够不到他的头顶,就只好抓起他的下巴。   苍楠被迫抬头,虽然虚弱,却是从高处冷冷看着他。   虞玄清看了他一阵,突然笑了一声,放了手退回去,仿佛才刚刚冷静下来:“你也不必激怒我,你活着比死了价值大,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明明修为已经退化到几乎连金丹都达不到,不在天衍宗躲好,却为了几个毛小孩以身犯险,到底是说你蠢呢还是说你蠢呢?”   苍楠看着他,一字一顿道:“畜生也妄想去理解至爱真心,那真是太为难了。”   “哼!我知道你伶牙俐齿,我不跟你争辩,走失了几个毛小孩,却换来了天下第一的岚日仙尊,这实在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怎么觉得我反倒是大赚了一笔呢。” 虞玄清阴森笑道,又走近苍楠,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说那娇滴滴的九嶷圣子,看到自己的亲亲夫君如此惨状,会不会哭哭啼啼地求着我放了你,甚者用自己的炉鼎之体来换呢?”   苍楠脸色骤变,但他很快恢复冷漠,淡淡道:“你想多了,九嶷圣子被我打入怨灵渊,受百鬼侵蚀之苦,还失去了目力,早就对我恨之入骨,恨不能食我肉啖我骨,见我如此,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想要帮我。”   虞玄清眯起眼,对苍楠的这番话细细咀嚼,苍楠所说并非捏造,当年他宣布与九嶷圣子解除婚约两人反目成仇也是世人尽知,但既然如此,又怎会有两人旧情复燃,重新在一起的消息传过来。这其中有许多难解之处,难道真的是这苍楠愚蠢到如此地步,在对方对他痛恨的时候还不管不顾地去换命救人?他图什么?   更何况他近日收到的最新情报,琉月门、天衍宗和妖族都有所动作,除了来付英雄会的各路门派,这么大群体的动向也引起了他的警觉,原本以为天衍宗是助力,如今是无法指望了,但有苍楠在手,无疑是一个重磅的筹码。   “你的话不尽不实,我便只一听。 ” 虞玄清道,“但天衍宗不可能放任你不管,你想想,如若我以岚日仙尊的性命做交换,令天衍宗臣服于我,那也是立竿见影吧。”   虞玄清的话让苍楠猛然一惊,如若真是简竹那愚忠的老小子,真的像这老狗说的去做也不一定。他忍住痛疼脑中飞快思索,突然笑道:“亏你也在天衍宗待过那么久,竟然都不知宗门数百年来的规矩 ,天衍宗一贯只认宗主命剑不认人,你没有光华剑,就算宗门弟子暂时依了你,第二天便也能群起而反了你。”   仿佛醍醐灌顶,虞玄清一下子想起了很早过重光就将光华剑传给了苍楠,宗主命剑人剑同体,这是他知道的,只怪他前几年叛出宗门,又从未见苍楠使用过光华剑,竟然将此事抛之脑后。   他的眼中显出贪婪之色,只要拥有了这命剑,他就可以以剑正身,漫说是现在不堪一击的苍楠,就是过重光也不得不承认他天衍宗宗主的绝对正统地位!   这一新的发现令虞玄清眼睛都亮了,他急切地凑到苍楠跟前:“把光华剑交出来!”   苍楠斜觑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当我傻吗。” 立刻就被虞玄清锁住喉咙:“从你的识海中放出剑,现在,马上!”   苍楠被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用轻蔑的眼神望向虞玄清,脸渐渐涨红。   站在旁白一直小心噤声的侍从见虞玄清如此面目狰狞,几近疯狂,似乎就要将铁柱上的人掐死,赶忙上前请咳一声道:“宗主,宗主。”   虞玄清这才猛然醒悟过来,松了手。苍楠剧烈地咳嗽,连接吐出好几大口血,似乎五脏六腑都要咳碎了一样,完了后,他几乎头都支撑不起来,看上去奄奄一息。   虞玄清目光如鹰隼,锐利地看着苍楠,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其穿透。片刻,他的眼神缓缓收敛,又变了一副面孔:“只要你交出光华剑,我可以饶你一命,甚至可以放你回天衍宗,继续我们先前之约,只要在我对付琉月门的时候,你天衍宗不要插手。 ”   原本他以为天衍宗是跟他联合一起对付琉月门和妖族,苍楠露馅,加上已得到的探报,让他对所处情势的判断迅速做了调整,天衍宗如果和琉月门及妖族联合,他绝对没有胜算,好在及时发现异常。他的如意算盘是,只要天衍宗不掺和进来,他就可以逐一击破,至于对苍楠所说的继续前约,只要抓获安樾,又有光华剑在手,天下再无人能与其匹敌,天衍宗迟早都是他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自己重回天衍宗,令天下宗派顶礼膜拜的场面。   人都是不想死的,在生死面前,什么情爱,什么道义统统是个屁!他苍楠也不例外,而且有岚日仙尊在手,天衍宗那帮人即使跟他不对付,也不得不投鼠忌器。 第108章 瓷瓶   果然如他所料,苍楠脸上的桀骜之色渐渐消散,目光中也似乎重新燃起期盼,抬头问他:“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虞玄清心里一阵得意但面上假装关切:“苍楠,你说你是何苦,年轻人啊还是糊涂,早点醒悟不是少受些皮肉之苦?” 心中暗鄙到底是资历短浅,哪里担得起一宗之主,要叫过重光看看他的得意弟子现在的模样,肯定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苍楠虚弱地说:“其实,你应该知道,虽然师尊将光华剑早早传与我,其实我一直未曾能真正操控,光华剑乃上古名剑,天下武器排名第一,自开山师祖九嶷仙尊传至今日,虽然历经各代宗主之手,但真正能使用它的屈指可数。”   “这是为何?” 虞玄清问。   “命剑有灵,修为达到仅是第一步,不能为剑灵所接受,拿着它也便像一柄普通的剑一样。” 苍楠说得断断续续,几个字就要停下来缓口气。   虞玄清恍然大悟,他记起自己年轻时,那时候过重光刚刚继任宗主只位,他也仅仅见过师兄出示过一次光华剑使了一套剑招,但整个平平无奇,令他怀疑那剑是否名过其实,但实际上墨离仙尊确实是仗此剑夺步天下,所以他当时只认为是师兄藏拙。   而后续继承了剑的苍楠,除了唯一一次授剑仪式上他得以再次见到此剑,之后就没有看到苍楠拿出来过。   这样说来,其根本原因是两人都没有那个能力操控此剑,或者不为剑灵所接受,多年的疑团仿佛一朝解了。   “那你所说墨离仙尊传给你光华十二式又做何解释?” 他问。   苍楠没有回答,只是嗤声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嘲笑他的轻信。虞玄清老脸一红,想想也是,墨离仙尊早已匿世数百年,不是飞升也早就成了灰,又怎么可能重现于世还教苍楠剑法,不过是这小子为了掩饰自己修为减损而编的谎言,他居然还差点信了。只怪自己鬼迷心窍,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   他自诩天分修为即使比不过九嶷、墨离,也在其他曾经的宗主之上,只是缺了一点他们那样的好机缘 ,尤其没来由地相信,剑灵只所以迟迟未能接受过重光和苍楠,是因为他们都不是合适的人,而他才是那个合适的人。   如此一来,他想得到光华剑的心情就更加急切了。   “此剑现在仍在你的识海中?” 他问苍楠。   “自然,只是如今我即便是想要转授于你,恐怕也是不能够的了。”   “那又是为何?” 虞玄清着急道。   “师尊将剑传授与我时,因为我的修为尚不足,为免对我有反噬作用,便将其封印在我的识海内。同时也给了我一枚丹药,是用来解除封印的,我一直随身携带。如今丹药已失,封印再无法解除,恐怕穷此一生也再无法将剑取出。” 苍楠语气里,十分无可奈何。   听到这些,虞玄清沉吟片刻,然后对侍卫做了一个手势。侍卫会意,匆匆离开了大殿。不多时便回来,手里多了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置着一些钱袋,灵石和几个小瓶罐,有银的也有瓷的。这些都是苍楠身上所携带的物品,将他绑缚之时,从他身上搜刮下来的。   “是哪个?” 虞玄清问。   苍楠下巴指了指一个青玉瓷瓶,没有说话。那个药瓶正是那晚他从宫驰手上接过来的。   虞玄清却拿起旁边的瓶罐,打开将里边的药丸一一倒出检视,最后才拿起苍楠所说的那个青玉瓷瓶,将里边的一颗药丸倒了出来。药丸是红色的,发出浓烈的令人不适的味道,他皱了皱眉:“这个?”   苍楠心跳有点快,他尽量使自己语气平淡,点了点头。   虞玄清将药丸放回瓶子,却将瓶子收进袖中,对侍从说:“解开岚日仙尊,送到偏殿休息,叫医修来处理一下伤口。” 却绝口不提药的事情。然后径直转身离去。   苍楠心里暗暗叫苦,虞狗虽然愚蠢,但不能不说他的疑心病确实在许多时候帮了他的忙。苍楠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丁点的不安和焦躁,既然虞玄清对光华剑势在必行,必然会对他所说的话谨慎对待。   侍从上前去解开了苍楠身上的绑缚,扶着他从铁柱上下来时,背上与铁柱粘连的皮肉撕扯开,苍楠痛得龇牙,又咬紧牙关忍住,然后他摆摆手,不叫侍从搀扶,自己慢慢走到偏殿。   刚刚在殿内一侧的桌边坐下,“嗖嗖”几声,几条灵力绳索就将他的手脚重新捆了起来。跟随他到偏殿的侍从道:“对不住了岚日仙尊,宗主交代,虽然你现在形同废物,但你过于狡猾,也不能不防,所以只能先继续捆着你,你多担待……你先待着,等下医修会过来” 说完,瞟了他一眼,瘪了瘪嘴,出去了。   苍楠微微闭眼,没有理会,慢慢试着调整气息,但稍一运息,全身从内到外就如刀劈斧凿一般疼痛,而背上一片火辣刺痛,先前一心对付虞玄清,注意力全在对方,现在一下子松弛下来,才感到整个人几乎要虚脱,他知道是这几日被伤得太重了,心里暗啐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若不是他修为减损,哪里容得了这些渣滓的染指。   他只好先放弃调息恢复,挪到一边的木榻上,几日的折磨令他疲惫不堪,坐了一会儿,便侧躺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突然感到背上一阵冰凉舒爽,苍楠一下子惊醒, 抬眼正对一位老者,他一个激灵坐起,往后一躲,牵动伤口,不由地痛呼一声。   那老者见苍楠惊醒,慌忙后退一步,恭恭敬敬行礼道:“仙尊受惊了。”   苍楠回过神,警惕地看向老者:“你是谁 ,要干什么?”   “仙尊莫要惊慌,” 老者看了看门外,“仙尊的伤很重,千万不要动用灵息,需要等内伤愈合之后再慢慢调息方可不伤及根本。 ”   原来,这老者便是伪宗的医修,然而他却不是自愿加入伪宗,老者原是颇有盛名的医修一门门主,在虞玄清扩张清理的过程中,因为要护着一门的性命,被迫加入伪宗,本着医者治病救人的本心,平时替受伤弟子医治,也接诊过不少被璀璨的琉月族人,目睹过伪宗的恶行,虽然心中悲愤,却也只能迫于淫威忍气吞声。   老者医药同修,还被虞玄清要求炼丹制药,因为医术精湛,虞玄清日常对他倒也客气,渐渐倒不是太防着他了。今日他仍在炼药,很晚的时候,又被叫到此处来治疗一名伤者。   “很晚?” 苍楠有些迷糊,看了看窗外的天,一片黑暗,看来果然已经到晚上了。   “仙尊你的背上的药还没上完,你且躺下,待老朽给你敷药。” 老者说。   苍楠见他面目慈善,加上背上果然感觉轻松许多,便依言欲俯卧下去,这才发现,衣服已经从背上被剪开,滑落腰间,露出上半身。身上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老者脸上露出心疼之色,“作孽啊”,他摇头说着,小心翼翼扶苍楠趴下。   清凉的感觉再次从背上传来,老者先是默不作声地替他敷药,正当苍楠又感到昏昏欲睡之时,老者忽然说:“得亏仙尊的底子好,才经得住这般的拷打酷刑,唉。”   苍楠不知他的底细,没有做声,忽然,老者的手伸到他的面前,将一个青玉瓷瓶搁在他面前的榻板上,正是虞玄清拿走的那个药瓶!   苍楠又是一惊,奈何他双手被缚,不好去取那药瓶,他侧过头沉声问:“这药……怎么在你这里?”   “仙尊你听我说……” 老医修压低了声音,又抬头看了看门外,引他过来的侍卫起先是看着他上药 ,看了一会儿困了,就跟他说先去打个盹,弄完了叫他。老医修连忙答应。   见苍楠十分怀疑地看着他,老者忙轻声问:“仙尊可否还记得老朽?”   苍楠皱起眉,他印象当中真没有,“扶我……起来” ,他说。   待坐定后,他仔细端详老者,确实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眼中露出不解。   老医修于是解释,九年前,他原来门派所在的镇上突然起了不知名的瘟疫,起因是一条妖蟒盘踞了镇上水源,不仅污染水源,造成时疫,还不时偷袭侵扰拖走百姓,而医修门派既对瘟疫束手无策,又不能制服或者赶走妖蟒,被气愤的百姓围堵波粪,扬言要老者一族为百姓偿命。   正当瘟疫愈演愈烈,死人不断,而医修一家也遭灭门威胁时,来了两位年轻人 ,很快收拾了妖物,又针对瘟疫拟写了药方,药到病除,这才解救了一镇的百姓和老医修一家的危机。   此二人正是苍楠和宫驰。他们因为追拿从万妖谷逃出的妖兽,这才机缘凑巧地救了一镇的百姓。而医修一门也是对二人万分感激,待要好好感谢时,两人早已经拂拂衣袖离去。   之后好久,老医修才得知两个年轻人竟是天衍宗的岚日仙君和宫驰道君。   “仙尊和道君的恩义没齿难忘,老朽一门想要报答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原本以为再也报答无门,确没有料到在这里再次见到仙尊……” 他顿了顿,显然再次见到苍楠竟是这样凄惨模样,令他不好再说溢美之词。   苍楠见对方面色当即明白,自嘲而笑。当年他意气风发,与宫驰一起游历,惩恶除奸治病救人的事情举不胜举,哪里还去记救助的都是何许人。此番老者提起,他倒是想起确有这么回事。   “这药是怎么回事?”苍楠又问。   “老朽两日前就听闻宗门中传虞玄清抓到一条大鱼,起先还不知道是仙尊,白日里,虞玄清过来找我,他将一个青玉瓷瓶给我,让我看看里边的药是何成分,有何功效。”老医修说,“那个青玉瓷瓶我一眼就看出是宫驰道君独有之物,当年宫驰道君研制出的治疗瘟疫的原药,就是拿同样的药瓶装了交给我的,那个药瓶我一直带在身上。 ”   “及至我取出药瓶中的药一看,心中更是惊骇,还以为是我所收藏的药被偷,但仔细辨别之后,发现虽然外观气味相似,但其实有根本不同。此药乃是新制,定是宫驰道君所有,虽还不能确知其成分,但绝对是大吉大凶之药,不同于治疗瘟疫的药。 ”   老医修仿佛回想到白天的场景,脸上再次露出震撼神色,“这样的药,天下只有宫驰道君能研制的出来,所以我当时还以为被抓的就是宫驰道君,这样的药绝对不能落在虞玄清的手上……”   “所以……” 苍楠眯起眼。   “所以,我就拿随身携带的药瓶,趁虞玄清不注意的时候,将此药换了过来,并告知虞玄清此药闻所未闻,实在无法看出药的功效,原本还想着找机会来看一看被抓的人,晚间就被告知来给伤者治疗。我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岚日仙尊您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有2-3 章就可以完结?泪流满面~ 第109章 大会   听到老医修提起宫驰,苍楠心中黯然,他垂目片刻,抬起头,对老医修说:“多谢前辈,麻烦将此药喂我服下。”   老医修面上露出惊恐之色:“仙尊万万不可。”仿佛怕他误会,又赶紧说:“我虽不知宫驰道君为何制出此等药丸,但其用药理险要至极,能令服用之人修为短时间内增长百倍,但之后同样也会灯枯油尽,经脉俱损而亡啊 。”   苍楠脸上露出笑意,似乎没有想到老医修竟能探知出此药的奥秘。“ 我知道。” 他淡淡说道。   “知道仙尊还如此冒险?”老医修不解道。   “前辈方才也给我探了脉,敷了药,难道没有探出我的灵息微弱,修为已经退到如同废人一般?” 苍楠道。   显然他的话正戳中了老医修的疑问,只是他前面碍于苍楠的颜面,没有提出而已,岚日仙尊天下大乘第一人,如今修为竟然连金丹不到,确实令他惊疑。   “不知仙尊何故……”   “无需多提,” 苍楠打断了他的话:“前辈看我现在如此模样,留在虞玄清手中,还有活路么? ”   苍楠的话不无道理,老医修哑口无言,即便是他现在设法帮助苍楠逃离,一来他身体状况难以支撑他逃多久,二来就算是逃了,以他目前的修为,被虞玄清再抓回来也基本上毫无意外。更何况明日就是英雄大会,宗门内外防守森严,根本不容他逃脱。   他沉吟片刻,似乎下定决心道:“只是仙尊现在身体太弱,连调用灵息都难,我这里有护心养脉的丹药,仙尊先服用,待五个时辰之后心脉有所护持,再服用红色药丸,方可奏效。”   “五个时辰之后?” 苍楠疑问道,他并不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何时。   “此番已是今日了,再过五个时辰,便是巳时,也是英雄大会召开之时。” 老医修道。   这时,偏殿的大门“砰” 地一声响,门被踢开,一群侍卫闯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虞玄清。   老医修惊愕地瞪大了眼,苍楠则目光阴沉地盯着来人。   “老东西,我早就知道你不老实,特地留了一手,果然关键时刻,狐狸尾巴就露了出来。” 众侍卫团团包围住了苍楠和老医修,虞玄清走到两人面前,盯着老医修,当着他们的面将那青玉药瓶拿到了手中。   “果然这是用来恢复修为的药,你刚刚还说什么,用了之后虽然修为恢复,但很快就会死?妙哉妙哉。”   苍楠死死盯着虞玄清,老医修则嘴唇颤抖着:“你,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 ” 虞玄清冷笑,“自然是要给咱们风姿卓绝的岚日仙尊服下啊,什么解除封印,一派胡言,其实你比我更想唤出光华剑来对付我吧,只可惜现在你修为太低,脉息太弱,所以急要快速升修为 。好啊,那我就成全你。 ”   苍楠目光森寒,他自然知道虞玄清不可能如此好心,现在看来确实都被他识破,如今多说无益,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暗想,或许要做最坏的打算了。原本想要扫除虞玄清这个障碍,现在看来是功亏一篑。   虞玄清似乎意犹未尽,仿佛看着苍楠做困兽斗对他而言是一件非常愉悦的事情,他继续说道:“不过我还要给岚日仙尊再加一味药。” 他又转向老医修:“老东西,我花了那么多的灵石供你炼药,明明那离魂丹你早就炼制好了,却隐瞒不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医修一听,脸色顿时煞白,离魂丹是虞玄清很早就要求他炼制的一种控制人心智的秘药,虽然知道这不是什么正当的东西,但迫于虞玄清的淫威,他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但痴迷于炼药的药修有一个常见的毛病,就是一旦投入自己深入钻研之物中,就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花费了两年的时间,这样的药竟然真的被他炼制了出来。只是出于不想用其助纣为虐,所以一直对虞玄清谎称尚未成功。   现在听到虞玄清不但知道了,有可能还要拿这个药来祸害自己恩人苍楠,而这都是他的不察之过,老医修目眦尽裂,他突然一个暴起,扑向虞玄清,口里大喊着:“我跟你拼了!”   他的动作在离虞玄清仅一尺的距离时戛然而止,看着自前胸穿透而过的利剑,老医修在死不瞑目中无力地垂下胳膊。   虞玄清自老医修身上抽出剑,一脚将他踢到一边,然后冷冷地望向苍楠,对手下命令道:“两种药,都给他服下。”   ……   *   旌旗招展,鼓乐震天,巍峨的九嶷山云雾缭绕,宛若仙山,她好似一位历经沧海的远古大神,超脱尘世,只是无言地俯视脚下那一片鳞次栉比的宫殿王城,冷眼旁观这俗世的喧哗落寞,世事变迁。   虞玄清过去几年的苦心经营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拥趸,自头一日开始,各家与会的大小门派就已经纷纷抵达九嶷城,今日一早,更是一队队,一群群地汇集在九嶷山下,赶赴英雄大会。   走在前面的一群人忽然听到身后的一阵骚动,回头看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随着众人让到了一旁。这也怪不得他们这样的小门派,因为后面的三人代表着当今修真界的三巨头,单拎出任何一个来都能令这世间风云变幻,更何况是三人一起出现。   山门前唱名的弟子高诵:   “妖族首领雪豹王入会。”   “琉月门掌门恒月君——入会。”   “天衍宗简副宗主——入会!”   听到唱名,人群中一阵窃窃低语:   “人都说天衍宗主岚日仙尊风采天下第一,难怪看着不对,原来只是副宗主啊。”   “我听说一个了不得的消息,说是岚日仙尊现在已被虞宗主拿下了。”   “开什么玩笑,岚日仙尊那可是修真界数一数二的大拿……”   众人的低语尽数落在安樾耳中,他心头微微震动,昨日得到了苍楠失踪的消息后,他就立刻派人打探消息,然而虞玄清将九嶷王宫防守的滴水不漏,一方面是自然是为了应对英雄大会,另一方面,苍楠被抓的传言也甚嚣尘上,是不是有这个原因安樾也吃不准。   与简竹、亓甲商议过之后,决定英雄大会之日光明正大地上山,如果苍楠真在虞玄清手中,他为了大会扬名,自然会祭出苍楠,到时候再动手救下。无论如何,岚日仙尊都是当今修真界重量级人物,虞玄清在他身上得到足够多的好处之前,断然不会要他的性命,但若是给苍楠苦头吃,倒是难以预料,安樾念及此,不由得心中甚是忧虑。   三人各自带领了人数不多的下属一同入会,但都是以一当十,修为不凡。云枝和夏羽也在从属之列。而亓甲则因为苍楠救回了向生,出于不亏欠,也打算在此一趟中尽力协助安樾,比起苍楠,虞玄清则更加被他视为不共戴天的仇人。而简竹就更不必说,宗主出了意外他比谁都着急,比谁也都更急切。   半山腰的云霄殿是此次行进的终点,主会场就设在殿前巨大广场上,已经分成了几十个区域,前方摆设了案几桌椅供各门派首领落座,其他门众们列队站立其后。   这个地方安樾很熟悉,还是九嶷圣子的时候,除了洗灵殿,这里也是他经常向九嶷百姓布道宣义的地方。只是如今完全换了一个身份,竟是以客人之名重回旧地。   此时,众门派已经将偌大的广场填充了大半,当妖族、琉月门和天衍宗三家入场后,仿佛有默契似的,他们都与之隔开了一点距离,以至于最后落座,看上去三家所在的位置就好像是从广场这个巨大的圆饼上挖去了一块。   广场正前方,云霄殿前,主席台位也早已布置妥当,最正中的座椅华美巨大,上面雕龙琢凤,黝黑的椅背泛着森然的光,彰显着王者之气。尽管此刻上面还没有坐人,但如此布置的人,其野心已昭然若揭。   鼓点声渐渐减弱,直到会场上逐渐安静,在万众瞩目中,虞玄清一身华服微笑着步入会场,他又恢复了从前的儒雅清风,持重庄严,似乎变成了一身正气的化身。现场的拥趸门派中立刻发出了一声声的喝彩和称颂。   似乎再自然不过地,虞玄清在那张彰显地位的主席椅上坐下,然后抬手示意现场欢呼的人安静。接着他扫视全场,鹰隼一样的目光定格在安樾所在的那片区域。   尽管隔着很远的距离,安樾也能感觉到对方射过来的刺人的目光,似乎要把他的衣服层层扒掉似的,这让安樾极为不舒服。但此时他心中惦记着苍楠,所以按捺住心绪的波动,冷眼等待虞玄清下一步的动作。   好在虞玄清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移开,然后他清清嗓子,发话了。   “承蒙各位宗主、掌门的抬爱,来给虞某捧场,虞某不才,召开这英雄大会,便是为了给如今这混乱的修真界尽一点绵薄之力,让这修真界建立起真正的秩序! 今日的盛况,也是虞某没有想到的,虞某尤其要特别感谢的是天衍旧宗 、琉月门和妖族的到来,只要心怀天下,抱有匡扶众生的信念,就算过去意见不一,也能在此共同目标下抛却成见,求得大同!”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立刻引来一片喝彩。只有安樾心中冷笑,而邻座的简竹甚至低声询问:“恒月君,之前信息是否有误,宗主真的会在虞玄清手中吗?”   安樾暗语回答:“切莫为表象所惑,看他接下来做什么。”   “既然是英雄大会,自然就要真刀实枪地干出来才能服众,所以此次英雄大会各派尽快出派出俊杰高手进行打擂, 我虞玄清在此放言,哪个门派能够夺得最后的魁首,我虞玄清所在的新宗门当以其为尊,奉该门派为天下之主!”   在众人的眼中,通过比武打擂是最为公平公正的方式了,修真界讲究的是实力,实力不济,就算是勉强登上高位也会令众人不服,因此这样的一番话出来,底下没有不赞同的,而各门派弟子甚至是掌门,都已经跃跃欲试了。   “虞宗主,贵宗又会派谁来打擂呢?少宗主遭遇不测,贵派怕是没有人了吧,难不成虞宗主你亲自下场?” 有好事者在底下大声问。   听到丧子被人提起,虞玄清心中窝火表面却依旧和蔼可亲,“这位道友实在是对虞某甚为关心啊,我新宗门此次只派一人,只要能将他打败,我虞玄清就兑现诺言。 ” 他声音不缓不急,但响亮穿透,回荡在现场的每个人耳边。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各位小可爱,又忙碌了几天,终于可以回来了。   下一章终章完结,无论字数。 写完就发。 谢谢各位一路的陪伴! 第110章 终章   众人才为虞玄清不亲自下场颇感意外,又听他说只派一个人代表新宗门来决胜负,更加感到惊奇,毕竟在新宗,只有虞玄清父子的修为能在这修真界精英榜上排得上名号,如今虞子佩已死,除了虞玄清,大家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派得出谁。   毕竟,虽然虞玄清口口声声说以魁首为尊,但他召集起这场英雄大会,谁都认为他对这个魁首势在必得,若他亲自出马倒还不令人意外,毕竟当今世上,号称大乘修为的就没有几人,能与其匹敌的更是屈指可数,但今日另一名同样传说已达大乘修为的恒月君也在当场,再加上虽未出现,但显然是其对头的天衍宗宗主岚日仙尊,虞玄清如此托大,莫非他真的有什么致胜的法宝?   安樾也眯起了眼,他原本是等着苍楠的出现,但虞玄清这一番说辞倒是没有预料到,只有不动声色,静观其变。他旁边的亓甲却是冷哼一声,双手握拳,指骨噼啪作响,似乎对方派出什么样的人,都不在话下。   首先下场的自然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他们其实并不指望能在车轮擂台争斗中夺魁,但能够在这样天下群雄的面前亮相,怎么说也是一个打响名声,为自己的门派造势的绝好机会,而且有很多也是想借此向虞玄清展示忠心,以期盼在他成为天下英雄盟主后,能够跟随左右,分得一杯羹。   确实,现场不少的门派已经默认虞玄清就是未来的盟主了。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现场已经开了两个擂台,一东一西,以便加快擂台比赛的进程,与会的宗门各派,十之七八已经派出自己的选手,已经有五、六位修士脱颖而出,赢了的人神情亢奋,而输了的则灰头土脸。   然而场上人都知道,这还远不到决胜负的时候,因为虞玄清所说的要派出的神秘人还未出现,而天衍宗琉月门和妖族,都还按兵未动。   尽管酣斗正盛,但人们的注意力都时不时转移到主席台以及一隅的三位身上。似乎那里涌动的暗流更甚于现场的打斗。   终于第一阶段的打擂告一段落,取胜的几名修士回到各自门派的方阵内,有那按捺不住的向台上喊话:“虞宗主,贵派的英雄为何还不现身啊?” 听到此言的虞玄清抚须而笑:“你们是客,自然先叫你们尽兴了才好。 ”   随着一声锣响,第二轮的打擂开始了。经过前面数轮,只剩两名胜出者各自在一边的擂台上,扭动手腕环视下方,等着上来挑战的人。这两人能从前几轮近百名修士中脱颖而出,本事自然不小,修为目测也近出窍,是而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再上台的。   正当大家以为这一下虞玄清总该派出他的人的时候,突然一个身影轻飘飘自空中落下,站在两个擂台的中间,不是别人,正是夏羽。   场上主持评判的主持人——此人亦是修真界精英榜上有名的,显然是被虞玄清特地请来担当评判——问夏羽:“公子是要来挑战的吗,请报上姓名和代表的门派,另外,不知公子想要挑战现场两位中的哪一位,还是说走错了,不小心误入擂场?如若只是想观战,还请回到原来的方阵 ,以免误伤。”   主持人故意说出这些,引起了场上的一阵哄笑。   夏羽却不慌不忙,折扇“刷” 地打开在胸前,洒脱地摇了摇道:“不才大名夏羽,本来无门无派,但现在我是替那位姑娘出战。” 说完,他转往安樾所在的方向,对着站在他身边的云枝大喊:“云枝姑娘,我先替你走一遭,如若赢了,那便是琉月门赢,如若输了,则是我个人无用,与琉月门无关。 ”   听到这番话,所以的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云枝望过去,一下子被关注的云枝瞬间红了脸,想不到夏羽突然来这一出,她又急又气,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下高声质询,只好皱眉跺了跺脚,嘟囔道:“谁要他替我出战了。” 被众人的目光盯着,她颇为窘迫,只好求助地望向安樾 。   安樾过往只知此年轻人十分跳脱,与北域十二门派的数家走动颇多,也常跟随他们去往琉月宫,他过去并未太多注意,此番才发现这个颇有风流倜傥的气度的年轻人对云枝也怀着倾慕之心。不禁挑了挑眉,反倒是想看看他实力到底如何,于是对云枝摇摇头,叫她暂且稍安不动。   这边场上,主持人隔空问安樾:“恒月君,可否认同夏公子替你们琉月门出战?”   安樾抬手示意“可”,夏羽远远向他行了一礼,再转回来回复主持人:“既然上来,自然是要挑战的……一个一个的太麻烦,请两位一起上吧!”   此言一出,场上具惊,想那两位修士也是杀出重围拼出来的,大家有目共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一上来就要两人同时上,也是傲气得不行了。而且他明明不是琉月门的,相比场上多数门派向虞玄清的新宗门靠拢,他反其道而行之,自然是一个个充满了好奇,都想看看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到底是不自量力还是真有本事。   那两名修士战胜了众多对手,正是信心爆棚之时,如何忍得夏羽这样的狂妄傲气,当即冷笑道:“夏公子,刀剑不长眼,这里可不是你呈口舌之厉的地方……”   “在下愿意签下生死状,输赢由天,生死自负,两位大可不必担心,” 夏羽当即打断二人, “若二位不敢的话,也可以现在便认输…… ”   两人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当即互望一眼,原本要你争我斗的两人瞬间达成了短暂联盟,双双亮出兵刃:“你小子自己说的,可不要后悔!” 各自使出看家的本事,一齐往夏羽直扑过去。   夏羽衣服浅白,另二人则着深色,三人很快斗在一处,场上众人眼中看到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场景,如果说之前的擂台比试大家还看得清面目和身形的话,此刻便只看到一白两黑的三道影子在擂台上似风车旋转一般,完全看不清三人的动作,甚至辨认不出身形,只有兵刃相击时刺耳的声音和两名修士不时的呼喝声让人感到争斗的激烈,而随着三人灵力的撞击,形成的如雷雨到来前的威压之气自擂台渐渐向四周扩散,寒意侵体,大家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这才是高手间的争斗,相较之下,先前的擂台比试简单得仿佛童子之戏一般。   这一下,几乎没有人再带着轻视的目光看向场中的白影了,人群中也交头接耳起来,不外乎“这个年轻人是何来历”、“他与琉月门又有何渊源”以及“莫非押错了宝,琉月门才会是最后赢家”的各种议论。   虽然落在众人眼中就是几团影子,但在安樾看来,则是一招一式纤毫毕现,夏羽手中的一把扇子舞得出神入化,明明是纸扇,却能多次挡住另两个修士的长剑的攻击,这就说明他已经控住了现场,占据了上风,再要不了十个回合,便能令另两人长剑脱手,铩羽而归。   果然,夏羽一扇直抵其中一人咽喉,那人提剑不及,扇沿已至眼前,他大惊失色,眼中露出绝望的惊恐,手中长剑落地,已是认输。   夏羽见状,不欲下死手,手上力道一收,扇面将将擦着他的脖颈而过,低叱一声:“下去!” 便放过他,转而对付剩下一人。   而就在此时,安樾看到原本退下的那人突然暴起扬手,指缝间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这是淬过剧毒的兵刃才会反射的光,那人打算偷袭下毒!而夏羽正背对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动作。   安樾微微皱眉,几乎是未加思索,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已经掰下一块木头,灵力凝聚指尖,木块夹带着劲风以雷电一般的力道直冲出去,速度之快,在场的人似乎只听到如箭矢一般破空之声,却看不到什么。   就听场上一声闷哼,偷袭那人“啊” 地一声惨叫,突然捂着手腕滚倒在地。听到惨叫声,与夏羽缠斗的另外一个修士一下惊慌,而就在他慌乱的这一刻,夏羽抓住了空档,扇骨卡住了剑尖,而另一只手变掌为刀,直削他十根手指,那人如不撤剑,必然十根手指指骨尽断,他慌忙撒手后撤,兵刃已被夺下。   这几下场中不少人看清了,不禁为夏羽这利落的招式喝彩。   就这样,两个原本取得小胜的人,双双失去了兵器,一个愣在当场,一个还在地上打滚。胜负已经一目了然。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6 11:14:46~2022-05-31 11:05: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桃芷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终章   未及回神,又见擂台中跃下一个身影,直奔打滚的人,朝他手腕踢了一脚,一个如同球状的金属物件自他手中骨碌碌滚了去,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机关,那金属球滚了几步后竟然炸开如刺猬,一根根泛着蓝光的尖刺布满球身,一看就知道剧毒无比,如果不小心碰上,非死即伤。   “好你个卑鄙的小人!” 踢开他手腕的正是云枝,她被安樾告知此人暗中使毒偷袭,当即气不打一处来,飞身上台。虽然夏羽自说自话代她迎敌令她觉得滑稽,但毕竟已经顶着琉月门的名义出战,而暗中偷袭和背后使诈最为云枝所不能忍,自然是要当面揭穿此人的险恶居心!   果然,看清了现场情形的人们纷纷对那名修士嗤之以鼻,这种明明已输却输不起,又暗施偷袭的,无论修为如何,在大家眼中已是上不了台面的卑劣之人,自然哄声四起,众目睽睽之下,那人所在的门派也十分脸上无光,叫几人上去灰溜溜地将其抬了下去。   偷袭的修士倒地之时,夏羽便已明了现场有人暗中助力,若非如此,如今身中剧毒的恐怕就是他了。几乎不用多想,他转头朝向安樾,见后者并未动任何声色,他微微一笑,转向台上的云枝抱拳拱手:“多谢云枝姑娘关心。”   云枝一愣,小声道:“谁关心你了,是公子告诉我的。” 说完头也不回地跃起返回到安樾身边。   夏羽轻笑,也不争辩,再次转向剩下的那名落败的修士:“阁下是否还要再打?”   那名修士亲眼见到另一人的下场,倒也坦荡,拱手道:“夏公子技高一筹,在下认输。” 捡起地上的剑飞身下去。   夏羽气定神闲,折扇又一摇一摇,环视台下,手往前一伸,一脸“奉陪到底” 的拽模拽样,令场下多人心中忿忿,当又碍于他的厉害,一时无人上来。而那些早就盼着虞玄清这边出手的人们自然一个个把目光投向了主席台。   忽然传来一阵铰链在青石板上的刮擦之声,十分刺耳难忍,大家皱着眉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就见一个“铁人” 缓缓自主席台后的大殿门口出现,慢慢走到主席台的一侧,说他是“铁人”,是因为这人双臂双腿被铁筒圈住,身上也是前后铁片将其禁锢其中,铁片和铁筒之间,又以如鳞片一样的铁片串起链接,仿佛浑身上下穿了一件铁衣一样。他的头上亦以铁罩覆盖,只在眼睛处留出两个孔洞。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诡异惊悚,尤其他双臂双腿的铁筒间,都以沉重的铁链连起,显然是为了限制其行动,刚刚他走动时的铁链擦地之声便是由此而来。此种模样的人众人见所未见,大家一个个屏住呼吸,脸上露出讶异之色。   “铁人” 慢慢走到距离虞玄清两尺远的地方便站定不再前行,他一动不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上的铁筒铁罩泛着幽冷寒光,仿若一尊冰冷雕像。仿佛是为了解释众人疑惑,虞玄清起身朗声道:“诸位,此人便是代表我新宗打擂的铁人,只要能将他打败,我虞玄清便甘心奉其为尊!”   这一下场上炸开了锅,各种疑问此起彼伏:   “虞宗主,即是贵宗的代表,为何要浑身铁衣铁罩,不以真面目示人?”   “为何还要拿铁链拴住,难道是罪大恶极之人?”   “此人到底是谁,为何之前从未听闻,他叫什么名字?”   另外,诸于“他是不是哑巴,为什么不说话”、“他浑身铁罩怎么打擂” 等等问题不一而足。   “姓名不足挂齿,此人本是我宗弟子,只因犯了错,故而小施惩戒,今日也是他将功补过的机会,此番争擂,我完全遵循大家的规则,入场便等同签了生死状,生死自负,绝不牵连。”   虞玄清说完,转向铁人,冷冷地却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的话,你每个字都听清了?”   铁人没有回应,却是慢慢转身朝向擂台方向。在虞玄清的示意下,马上有侍从过来将他双臂、双腿之间的巨型铁锁铰链开锁取下,但头上的铁罩、身上手臂上的铁衣铁筒并未动。   戴着这么厚重的铁筒铁罩如何动得起来?众人皆怀着讶异和看个究竟的心情凝神关注。   安樾在铁人一出来时就感到一阵异样,他看不出此人的修为,或许是他身上的铁衣铁罩用材特殊,阻碍了他的感知。但从他方才上场脚步来看,似乎他身上这看上去百十来斤的铁衣并未对他产生多大影响,说明他的实力已经深厚到难以想象的地步。安樾想不出除了现在的他自己和过去的苍楠,以及铁人身边的虞玄清,这修真界还有谁能有这样的实力。   除了高大,他也看不出此人的实际身形身高,因为也都被掩盖。安樾自忖以他自己的修为,如果全身绑缚着这样的一套厚重铁物,他也不能担保自己的实力十分里边能否施展出八分来。   虞玄清到底是何用意,既然派此人作为打擂代表,为何又要给他设置这样的障碍,难道他的目的不是这天下盟主之位?这倒是有点让安樾看不懂了。   站在擂台中间的夏羽显然也对这风格诡异的铁人生出了些许忌惮,这种感觉同样源自于看不透。他握着折扇的手不由得抓紧,指骨泛出白色。原本泰然自若的面孔上也显现出一丝丝紧张来。   猝不及防地,铁人起身一跃,仿佛一颗自天外而降的巨石,在落到擂台上时,巨大的震动引起了整个广场的颤动,似乎整个九嶷山都随之抖动起来,众人脸上皆俱失色,但让他们更加惊骇的是,如此巨大的冲击力量,照说他落脚的擂台应当也随之碎裂,甚至会踏出一个大洞来,然而只是扬了一点点尘土,很快复归平静。   也就是说,他已经到了将力量的传递控制到如此精确的程度,在令这个广场如地震一般颤抖时,木搭的擂台却完好无损!   夏羽人就在擂台上,感受得尤其明显,那股震颤之力不是从他脚下的擂台传来,而是从地面再折返回擂台,再传到他的脚底。他的神经更加紧绷了,脸上已完全没有丝毫的松弛之色,面前的这个铁人,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远远而观的安樾也瞳孔皱缩,此人的修为远超他的判断,虞玄清麾下何时会有这样一位如此厉害的人物,如果是他早就处心积虑的安排,一直到这个时候才令其亮相,那就说明他、亓甲甚至还有苍楠的判断都出现了偏差!   对了,苍楠,苍楠现在何处?   难道苍楠并不在虞玄清手上?那为何没有来寻自己,在今日这样的场合,苍楠是如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己落单的啊。这些想法让安樾心中生出些焦躁,视线又不得不先盯住擂台,如今情势,苍楠的事情只好先放过一边,他全身贯注的看着擂台上两人的一举一动,似乎稍一走神,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   铁人慢慢转向夏羽,抬起手,手指对着夏羽轻轻勾了勾。   夏羽早就全身戒备,灵力全部灌注到握着扇子的手上,他已思索好对策,对手身上铁衣坚固 ,加上他刚刚展现的实力,不能硬碰硬。他身上背负如此重物,行动定然不甚灵便,只要自己专注机会,放手一搏,说不定能出奇制胜。念及此,他瞳孔微眯,死死盯着铁人,试图寻找空档和机会。   但是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方才还在一丈远外的铁人,转瞬就已经到了眼前,他甚至都没有看清他什么时候移动的,怎样移动的,那只铁壁就已经伸到了面前,夏羽大惊之下迅速后退,但铁人移动的速度几乎跟他一样,手臂和他的距离始终未变,好像不是他们自己在移动,而是共同站在一个看不见的迅速移动的物体上似的。   这种无法摆脱的感觉让夏羽心中警铃大作,情急之下,他突然整个人往后倾倒,几乎与台面平行,在现场的人们眼中,他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而下一刻,他就如同一条滑溜的鱼,竟然从铁人的两足之间滑了出去,眼看就到了对方的身后!   人群中发出一阵喝彩,大家都为夏羽在危急之时迅捷反应大为赞叹,现在明眼人都看出了场上两人实力的悬殊,但夏羽显然利用了对方负担沉重,转身不便的时机,这样即使身处弱势,也有可能有致胜之机!但与此同时,人人也为那个铁人展示出的可怕能力感到恐惧。   就在众人以为夏羽已经脱险,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认为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停住了,因为他滑不动了,就好像一面看不见的墙抵在了他的脚尖处,这感觉特别糟糕,而且特别熟悉!   曾经他也是在某个擂台上眼看要取胜,结果被一个白头发的老成男子横插一杠,结果不但失去优势,反而被对方扔到了台下,足足修养了一个月才恢复。当然他如今知道了那个男子就是当时修为已是大乘的岚日仙尊,输了也不冤,可当此危急之时,他为何还会走神想起岚日仙尊!   他全身灵力凝聚脚尖,准备借一蹬之力令自己摆脱困境时,突觉后领被一股大力揪起,然后人整个被原路拉了回去!夏羽听到台下传来一阵惊呼,而自己眼前一晃,胸口便被一个坚硬的铁筒重重撞击了一下,扇子脱手,整个人直往空中弹去,弹去的方向正是琉月族所在!   这一系列突变弹指之间,让夏羽头脑发懵,他看到人们在脚下一个个仰头张嘴惊愕至极,同时感觉身体去势疾如炮弹,压根不容他做任何调整反应,但更让惊心的是随即而来的他自己的武器——那把玄骨折扇,已经收拢成一尺,以比他更快的速度直向他胸口而来,如果无法阻挡,他在落地之前,就会被自己的武器戳个洞穿! 第112章 终章   夏羽惊骇至极却无能为力,闭眼暗叹:我命休矣!但一声“叮” 的脆响,让他睁开了眼,于是他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横飞而过,虽然止住了扇子的来势,但也把他用了多年的折扇武器从中切开,直接断成两截,掉了下去。   眼前一片蓝色闪过,夏羽感觉被人托住了后背,被带着连旋数圈,炫光一闪,那人接回匕首的同时,抓着他重新落回在了擂台上 。夏羽这才惊魂甫定地看清楚,正是安樾!   “恒月君……” 夏羽嗫嚅道。   “对不起,毁了你的扇子。” 安樾方才显然是情急之下突然发动,脸上仍有凝重之色,对他说:“你先退下。”   夏羽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知道自己远非对面铁人的对手,也不纠结,对安樾一拱手道了声“多谢恒月君援手”,跃下擂台。   “恒月君,看来你们琉月门对这英雄之名也是颇有兴趣啊?” 一直坐在主席台观看没有做声的虞玄清见安樾上了擂台,高声道, “莫非恒月君要亲自跟铁人较量较量?”   安樾将匕首收起,冷冷笑道:“本君无意这些虚名,只是对面前这位铁人仁兄十分好奇,故而想要请教一二。”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在每个人身边说的一样,就算是最后面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只这一项,就已经将许多的人震撼当场,就算那些之前没有见过恒月君,觉得他不过是虚名的人也收起了那一份轻慢之心。   听到这话,在台侧的主持人上来插话道:“虽说如此,但今日是擂台比试,无论谁上来便是打擂,恒月君依然需遵循打擂的规则。”   “生死自负,无怪旁人对吗?” 安樾道:“可以。” 随即他朝向虞玄清:“虞宗主,我听说天衍宗岚日仙尊在贵处做客,为何不请他出来?” 他见会程已过半,而苍楠却毫无消息,干脆直接了当地与虞玄清当面对线。   岚日仙尊的名号一出,现场一片波动,简竹和天衍宗一众弟子们更是群情涌动,简竹甚至站了起来喊道:“虞玄清,岚日仙尊当真在你这里?他若在绝对不会不出来,你们把他怎么了?”   “哈哈哈!” 虞玄清大笑起来,却不理会简竹,只对安樾说:“恒月君果然消息灵通,苍楠确实来过,但之后就走了,本尊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啊。”见安樾脸上露出冷笑和不信,他又补充道:“不过,恒月君对岚日仙尊如此关心,莫非还是对他余情未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恒月君你是不是十分伤心啊?”   安樾脸色一变,眸色清冷,眼中透出森寒:“我再问一遍,岚日仙尊现在何处?”   “恒月君不用着急嘛,我说过,只要打败场上的铁人,我自然对恒月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安樾知道再多问无益,不再理会虞玄清,慢慢转过身,与擂台上的铁人相对而立。   在安樾上台到此时,铁人除了头微微动了一下,令他头上的铁罩发出了一点声响外,此外便一动不动,仿佛里边的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被机关控制的木偶人似的。   但安樾知道不是,因为在面对着铁人时,虽然他头上的铁罩将他整个头罩住,但从前面两个孔洞中透出来的目光,让安樾莫名感到有些异样,似乎面罩里边的人正在静静地观察他一样。   安樾此时与铁人相距不过两丈,得以十分清楚地看清铁人身上的每一处细节,精铁淬炼的铁筒和铁片都泛着冷中带银的光,材质厚实,咬合紧密,将此人牢牢地禁锢其中。   没有人愿意戴这样一幅枷锁在身上,安樾暗自思忖,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到底是何故甘愿受虞玄清驱使,愿意为他卖命呢?可若说他是被迫的,但方才对夏羽痛下杀手时,又冷酷无情到没有丝毫的人性。   带着这些难以解释的疑问,安樾不敢掉以轻心,气流在他身边渐渐聚起,那是他已经运用娴熟的运灵之力,他的手心仿佛一个没有底的漩涡,将周遭的灵力快速地收起并转换为强悍的攻击之力。到了最后,聚起的灵力在他周身厚厚团成了一团无形的漩涡,虽然看上去没有异样,但人人都感觉到身处漩涡,甚至能感受到周身灵力的快速流过涌动 。而从某些角度看安樾,会发现他身后的物体看上去似乎扭动起来。   对面的铁人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灵气的变化,他似乎开始变得兴奋,从铁衣里边发出骨骼伸展的格格声响,带着着绑缚的铁衣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两人几乎同时发动,如方才对阵夏羽一样,铁人的手臂直往安樾肩头抓来,但安樾不是夏羽,在对方手掌几乎要触到他的肩膀时,安樾突然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欺身而上,在几乎要贴到铁人时,又忽而从他下腋钻出,只听“咔哒” 两声,链接铁人前胸后背铁片的两处锁扣被挑开, “哐当” 两声,铁片先后掉落地上,铁衣解开。   原来安樾一开始在观察铁人时,就注意地看了铁片之间是如何铰合在一起,认准了位置后,利用铁人行动的稍稍延迟,用匕首挑开了铰链的锁扣。但令他惊疑的是,在贴近铁人的一瞬间,他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里边还夹杂着极淡的,几乎难以令人察觉的一点点的馨香。   血腥味很快得到了解释,在安樾看到解除了铁衣的对方身体后,铁人的衣服是白色的,但此刻他后背一片濡红,那显然是大片的血已将白衣浸透,安樾的心抽了一下,他不知道何等的伤会导致这样大片的鲜血,在他看来,除非整个背部没有一片好肉才会导致这样的情况,这个被罩在铁衣里的人,显然在这之前,是受了极重的刑罚 ,这可不是虞玄清口中所说的小施惩戒。   同样震惊的还有全场的人,而虞玄清甚至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动手! 快动手!” 他朝着铁人大喊。   安樾目光锐利地盯着铁人,心中忽然泛起一个特别可怕的念头,他声音有点颤:“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被逼的?”   铁人在铁衣掉落时有点愣神,但虞玄清的话显然刺激了他,他一脚将地下的铁片踢起,铁片夹着劲风,如果刀斧一样直向安樾劈来,擂台周围一阵惊呼。   安樾腾空翻起,铁片擦身而过,将他翻起时垂下的衣摆割去了一片。   “安樾,避开!” 一声高喊自侧面台上传来,安樾一抬头,亓甲正破障弓已拉满,上面一根金羽箭已经对准了铁人!   “住手!” 安樾大喊,而他抬头之时,铁人已欺身过来,这一次搭上了安樾的双肩! 安樾想要挣脱,但一挣之下竟然没能动,情急之下,翻手绕过对方手臂,同样抓到了铁人的肩膀上,两人几成对犄之势!   对方掌力惊人,安樾感觉肩膀几乎要碎了!他灵力直冲双肩,感觉到对方在冲击之下力道略收,借此时机,他双骨一缩,挣脱了对方的手掌,随即注力掌上,以对方肩膀为支点旋转而上 ,跨坐到了铁人的肩膀上!双腿死死夹住了铁人的头罩。   “起!” 安樾一声低叱,又是“咔哒” 两声,头罩的下端的锁扣亦被挑开,安樾抱住头罩,腾空而起,随着头罩的分离,铁人的面目也显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只是在看到飘扬的白发时,安樾的眼就红了。   没错,这个被罩进铁罩子里的人,就是苍楠!   突然的明亮让苍楠有些不适应,他微微闭了闭眼,再次打开后,血色染上他的眼眸,他转而望向安樾,表情和眼神冷漠而疏离,没有丝毫的变化,仿佛不认识面前的人。   安樾还没有从难以置信中回复过来,耳边就被声浪充斥:惊讶声、询问声、嗟叹声混杂在一起,这其中,他听到了来自天衍宗方向的“宗主、宗主” 的呼喊,来自云枝的“公子,公子”,来自场下的“是岚日仙尊,竟然是岚日仙尊” 的惊叹。   琉月门和天衍宗弟子蜂拥上来,但还没有到擂台跟前,周围就冒出了许多伪宗的侍卫们,将众人阻挡在擂台外面。而虞玄清此刻也站起来了,一扫先前的温文尔雅,面色严厉地说:“谁也不要乱动,否则死。” 而中侍卫手中的利剑齐刷刷拉出,止住了众人的动荡,大家只能一边跟伪宗侍卫们对抗,一边焦急地望向擂台。   然后,安樾又听到虞玄清喊:“拿下他!”   这句话仿佛让苍楠受到了刺激,他目光中戾气大盛,再次向安樾攻来。   “哥哥,是我!” 安樾险险避过,明白了苍楠这是被控制了,他盯着苍楠的眼睛再次大声喊:“哥哥!苍楠! 岚日仙尊!看看清楚我是谁!”   然而苍楠似乎充耳未闻,仍是毫不手软地向他攻来,撤去了束缚让他的行动更加灵便 ,安樾只能左右腾挪 ,几次险险被抓到。   就在此时,山腰间忽然喧声大作,锣鼓震天,一大群修士自平台下冲了上来,安樾听到云枝兴奋的叫声:“墨离仙尊,是墨离仙尊!” 同时天衍宗的弟子们也高喊起来:“重光仙尊,重光仙尊!” 墨离和过重光带着天衍宗的弟子和琉月门的众多修士杀了上来。 第113章 终章   看到墨离和过重光,虞玄清仿佛见到了鬼一样 ,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   “虞玄清,你倒行逆施,背叛天衍宗,愧对宗门列祖,劝你放下屠刀,伏罪认诛!” 过重光远远地对虞玄清喊话。   愣过神后的虞玄清一下子又从椅子上跳起,他突然狂笑起来:“重光仙尊,我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何罪之有! 你倒是看看你的好徒弟,他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 他狂笑着,对场下的人大声发号施令:“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 杀了这些绊脚石,以后这修真界就是你们的天下!”   一声令下,伪宗侍卫、弟子以及众多乌合门派修士也纷纷加入战斗,两边的人马很快混战在一处。   而擂台上,原本想要继续解开苍楠手臂和腿上铁筒的安樾不得不暂时打消这个念头,他既不能离开苍楠,但又不能被他抓到,如今这般他躲闪的都已经吃力,如果双腿双脚也解开了,就更加不是他的对手了。   安樾一边跳跃,一边喊:“苍楠,你醒一下,我是樾儿,你的修为是怎么又变强的,你快醒醒!”   然而苍楠仍是好无触动,出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   此时,墨离也赶到了擂台边,他已失去了大部分修为,场上二人的如铁桶一般的灵力激荡是他插不进去的,有只有大声喊叫的份:“苍楠,你糊涂啊!”   突然,一道劲风如尖刀一样插入两人之间,安樾一个翻滚闪过,却看到苍楠的衣袖已被风刀扯去了一截,手臂上露出了一道道深入骨髓的伤,皮肉翻起,鲜血淋漓。   “哥哥!” 安樾心痛得无以复加,一时间竟然没有注意到虞玄清已自他身后袭来。   “樾儿小心!” 墨离大喊,安樾一惊,立刻转身,然而已经迟了,虞玄清的两掌重重击到他身上,这两掌等同于大乘之力的攻击直接震动了安樾的五脏,他一口鲜血喷出,人直往前冲到苍楠身上,后者伸手接住了他,但立刻变扶为抓,掐住了他的咽喉。   墨离想要上来救人,却一下子被伪宗的好几个人围住,无法分身。   “等一下!” 虞玄清高喊:“要活的!”   苍楠转向他,目光依然冷淡和无感 。掐着安樾咽喉的手稍稍有些放松。   “不要弄死,死了就没用了。” 虞玄清小心地说,同时抛过来一根灵力绳子:“捆住他,捆住就好,对……然后带着他,我们走 。” 他语气中透着得逞的兴奋,循循引导。   “苍楠,你糊涂!” 墨离一边格挡着,一边冲苍楠喊,但人还是被缠住过不来。   “老东西,原来你已经这么没用了!” 虞玄清一掌击打过去,墨离虽然躲开一点,但还是被打地扑到地上,一时难以自救,几个打斗的修士打将过来,甚至将他的身影都挡住了。   安樾脖子没有被再掐着,也在苍楠的臂弯中,却是被像捆粽子一样地捆着,被苍楠一只手圈着,动弹不得。他瞥了瞥一边眼中透着贪婪的虞玄清,一边盯着苍楠的眼睛说:“哥哥,我是樾儿,我是你的樾儿。”   苍楠看着他,眼中目光有些闪动,露出一些疑惑。   “哥哥,你记得吗,我们在海岛沙滩上画下了两个人,我们的心靠在一起,你说我们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你说以后要带我再回去,去看海,去看岛,去看我们画的心。”   “你不要听他妖言魅惑,记住你要听谁的!” 那边急着要走的虞玄清见苍楠开始迟疑,急切地喊。   “哥哥,不是的,你不用听任何人的,你不是工具,你只听从你的内心!你是苍楠,我是安樾,苍楠爱着安樾,安樾也爱着苍楠……”   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苍楠第一次喃喃发出低语:“苍楠爱着安樾,安樾爱着苍楠……” 他说着,似乎在努力尝试记起什么。   “少啰嗦!” 等得不耐烦,再也忍受不了的虞玄清欺身过来,伸手就想把安樾从苍楠怀中拉过去,然而“砰” 地一声,苍楠想都没想,手臂抬起一挥,精铁筒正好撞到了虞玄清的鼻子上,加上他手上的灵力,虞玄清直接被掼倒在地,鼻血直流。   虞玄清从地上起来,抹了一下血,眼中露出歇斯底里的狠戾:“好你个苍楠,长本事了啊,你别忘记 ,你那短暂恢复修为的药效很快就会过去,我看你一会儿还怎么横!”   “苍楠?” 苍楠突然抬眸看他,口中重复。   当他再转回头看向安樾时,眼中的赤色渐渐淡去:“樾儿?”   “是我,哥哥你想起来了?” 安樾激动地问。   苍楠摇摇头,安樾轻轻叹了口气,但紧接着就听苍楠说:“但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你说听从内心,我内心这样告诉我。”   “哥哥,”安樾鼻尖泛起酸意,同时感觉身上一松,捆缚着他的灵力绳索,消失了。   安樾立刻站起来,看向眼中露出不信之色的虞玄清:“老贼,今日便是你的死祭,你怎么害的苍楠,就怎么加倍奉还吧!” 说话间,寒光一闪,匕首已握在手中,向虞玄清疾速刺过去。虞玄清急忙抽剑,两人斗在一处。   ……   *   苍楠行走在一片荒芜的识海中,放眼望去是一片无涯的静寂之海,海上翻滚着迷蒙的雾气,将一切都笼罩其中,他内心坠坠,感觉失落了什么,但是又想不到,觉得定是在那片迷雾之中。   他渐渐靠近,迷雾中似有亮光从最深处映照出来,苍楠追寻着那光亮,加快了脚步,终于他靠近了那簇光亮,是一座剑冢,剑冢不高,仿佛一个土坟包,整个剑冢就只有一柄剑孤零零地插在哪里。走到近处时,发现亮光正是从剑身上发出。   苍楠寻思要不要上前去拔剑,一个声音响起,回荡在整个识海。   “就是他?” 那个声音问。   “谁?” 苍楠问。   “是剑灵……”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个孩童的声音,听起来不过六、七岁,然后从剑冢后走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果然是小孩,看上去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   小孩对着苍楠叹了口气:“苍楠,你还认得我不?”   苍楠看着他:“你是剑灵?”   小孩捂脸,放下手后,一脸无奈道:“我不是剑灵,我是上柏,他才是剑灵。” 说着指了指那柄剑,又加上一句:“苍楠,你果然傻了。” 上柏又叹息了一声。   苍楠没有说话,他觉得这个小孩面熟,但他想不起来。   “他如此蠢笨,怎么能与我命剑合一?” 前面那个声音说。   “哎呀,我说你就别挑拣了,这么多年,你找到合适的人了吗,这个其实还不错的,只不过被人下了药,现在看上去稍微有点傻而已。 ”上柏在剑的旁边坐下,瞧了瞧苍楠,又叹了口气。   “能恢复吗?” 剑灵问。   “这……上柏支吾道:“有很大的可能……或者,你试试?”   剑灵也叹了一口气,仿佛是被传染了一样,语气中透着无奈:“苍楠,你回答我的几个问题。”   苍楠上前一步。   “你执剑为何?” 剑灵问。   “你无不无聊啊,” 上柏道:“为了人间正道,天下苍生,谁不会说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剑灵道,声音又转向苍楠:“我想听你内心的声音。”   内心的声音?苍楠心中思忖,方才他那个人就告诉他听从内心的声音,虽然他不记得他是谁,但似乎他说的话,他都愿意去相信去听。那个人说他们相爱,他也想不起来,但看到他时心中便生欢喜。   “我想保护一个人。” 苍楠回答,脑中浮起怀中那人的面容。   “如何保护?” 剑灵又问。   “但有一息,至死不渝。”   一阵呜呜的哭声响起,上柏抹着眼泪说道:“苍楠,为什么你傻了,反而让我感动了。我原谅你了,呜呜呜……” 说着拿手弹了弹旁边的剑:“可以了,可以了,别难为一个傻子。”   剑灵的声音变得缓和:“你知道光华剑其名的含义吗?夭夭其光,灼灼其华,说的正是世间最美好的情。苍楠,你拔剑吧。”   苍楠点头,走向剑冢,手握住了剑柄,手指触碰剑身的那一瞬,他的脑中一片澄澈,眼前识海光景瞬息万变,回忆如江河奔流,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   在一片光影变换中,他看到了迎亲的飞舟、天麓峰的花海、冰封的石屋、空旷的大海……雪浪的背、九嶷的山,每一帧画面上,毫无例外地都有一个身影,一个原来早就深深刻进了他脑中心中的身影……   “樾儿……” 苍楠拨出了剑,光芒万丈,耀眼夺目。   苍楠心潮澎湃,泪流满面。然而他突然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持剑抵地才勉强站稳,意识变得模糊。   “糟糕了,” 一片雪亮中,上柏的声音响起:“他的脉息已经枯竭了,甚至连这识海都出不了了,怎么办?”   一阵咕哝含糊的声音后,上柏又叫唤起来:“不行! 我好不容易把他的一魄分离了,我不收,我不想又昏睡百年……”   在渐渐远去的声音中,苍楠昏迷了过去。   ……   “光华剑!是光华剑!” 一片惊呼声中,苍楠意识恢复过来,光华剑悬停眼前,耳边传来了嘈杂的喊叫声,眼前是各派修士混战一团的场面 。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快速扫过现场,立刻锁定在前方峰顶上酣斗的两人身上,他们身侧的山石在激烈的冲击下不停被削,碎石乱飞,而强大的灵力气流更是令山林掀起层层波浪。   正是安樾和虞玄清!   光华剑极盛的光亮显然也吸引了虞玄清的注意,他看到光华剑,竟然抛下安樾,转头往苍楠这边而来,想要夺剑。   苍楠冷哼一声,扬手持剑,光华十二式随着意念而出,手臂和双腿的铁筒如炸裂一样破碎,裂成了数千片散开跌落,这惊骇的一幕甚至令场上打斗的人都暂时停了下来,目光齐齐望向这边。   光华一剑如万剑,虞玄清感到不对的时候,已经迟了。他所看到的耀眼的剑光不仅仅是光,而是一道道实实在在的光剑,在他想要躲避之前,剑芒已如千百根利刺从他身上穿透而过,于是众人面前出现了惊骇的一幕:光从布满了虞玄清身上的孔洞间穿过,好像水流流过筛子,虞玄清的动作定格在那一刻,很快孔洞中留出了血,瞬间布满了他满脸满身,他渐渐地软瘫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这太过恐怖的一幕惊悚了现场伪宗的修士以及他们的拥趸,令他们心惊胆战瑟瑟发抖,一时间斗志全无,天衍宗一众人则士气大盛,很快取得绝对优势,将一众乌合之众制服。   安樾自峰顶跃下,数个起落来到苍楠的面前,在距离苍楠尚有一箭之地时,他的脚步慢了下来,目光炯炯地望着苍楠,试探地问:“哥哥?”   苍楠看着眼前的人,目光宠溺,他脸上浮出真切笑意:“樾儿。”   安樾一下子笑了,但眼泪也涌了上来,他大步走过来,一头扑到苍楠的怀中:“哥哥,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苍楠紧紧拥住他,嘴唇印在他的额头:“傻樾儿,我怎么会不记得。”   安樾又哭又笑,抬起头道:“可是你先前真的吓死我……” 话说到一半停住:“哥哥,你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急忙去探苍楠的脉息,一探之下,脸色巨变。   苍楠望着他笑着,突然一口血喷涌出来,他刚才是支撑着最后一点脉息,此时再也难以支撑了,他膝下一弯,跪倒在地,甚至都还不行,往后倒去 ,被急切跟着跪下的安樾一把托住。   “哥哥!” 安樾哭喊,他没有想到,幸福如此转瞬即逝。   “樾儿,对不起……” 苍楠感到意识的渐渐飘散,他勉力抬起手抚摸安樾的面庞:“此生,最开心的就是遇见你,爱上你……苍楠爱安樾,安樾爱苍楠……”   “不行,你不能死,你答应的,你答应我的……”   雨丝飘落下来,冲刷了九嶷殿前的鲜血和泥泞,人们在雨中静默地撤退,寂寥一空的广场上,是抱着怀中人哭泣的身影……   --------------------   作者有话要说:   要命了,还有最后一点,今天必须完成,加油,加油~ 第114章 终章(大结局)   十年后。   落雁湖湖心亭,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女娃娃正趴在栏杆上看湖里的鱼,她四、五岁模样,粉团一样冰雪可爱,忽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瞪着水里,神情专注地连母亲走到她身边都没有注意。   “宫池,怎么又跑到这了?” 少妇虽是询问,声音却轻柔温软,十分可亲,正是云枝。   “娘亲!” 女娃娃抬头看见来人,露出甜甜的笑容,“我来看公子,他怎么不在呢。”   “没大没小,娘亲叫公子,你也叫公子?当心你爹回头训你。” 云枝在夏宫池身边坐下,爱怜地拂去她额头因为阳光照耀而渗出的细密汗珠。   女娃翻过来挨着母亲坐下:“不会的,爹爹才不会训我,安公子更不会训我,我才不要叫安伯伯呢,他那么年轻好看,一点都不像伯伯。我以后的夫君也得像安公子那样的才行。”   云枝笑着戳了戳夏宫池的粉脸蛋:“哟!咱们宫池现在就想要夫君了。”   “那可不,遇到一生挚爱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安公子说的,所以我现在就要好好地挑选一下。” 夏宫池扬起脸蛋,理直气壮地说。   “好好好,咱们宫池慢慢挑。” 云枝掩嘴而笑,“走吧,跟娘亲回去吃饭。”   抓着母亲的手,走在通往岸边的九曲桥上,夏宫池又问:“安公子到底去哪儿了?”   “应该是去看仙尊了吧。” 云枝轻轻叹了一口气道。   “是躺在冰床上的那个人吗? ”   云枝的脚步一下子停了,她惊诧地低头问:“你怎么知道?”   “娘亲,” 夏宫池朝云枝招招手,看到母亲在面前蹲下,便凑过去,小肉手拢在嘴边悄悄地说:“我偷偷溜进去看过。”   “不许!” 云枝的表情严肃起来, “禁室除了公子,任何人都不能进去,宫池,你不要调皮,这样公子会不开心的。”   “没有不开心啊……” 看到母亲难得的严肃面孔,夏宫池收回了后面的话,一边走一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小声嘀咕:“上次公子看到我也没有赶我走,还跟我聊天了呢。”   ……   中午的琉月宫静悄悄的,只有夏日的蝉鸣一阵一阵地叫,趁着母亲在床边小盹,夏宫驰从凉榻上爬下来,偷偷地溜了出去。   她会一点点灵息运转,但即便如此,她迈着小腿短跑到西华苑时,也出了一身的小汗。这样一来,她就更加迫切地想到禁室里边去了。   自十年前英雄大会后伪宗诛灭后,宗门弟子作鸟兽散,过了几年,安樾将琉月门掌门之位传给了夏羽,月城毕竟只是个小城,渐渐人满,于是夏羽便领着大部分弟子和城民,迁回到九嶷王城,安樾便一直留在琉月宫中。   这也是琉月宫较过往冷清安静了许多的缘故。而夏宫池跟随母亲,一年之中倒有大部分时间是在月城这边居住。见到安樾的机会倒是比见到父亲还多,加上她人小鬼大,活泼可爱,又是琉月门中最小的,自然是极得大家的喜爱。   云枝口中所说的禁室是在西华苑新建的一座密密实实的石室,石室以厚石为壁,只有一个门出入,内壁以冰块为主,长年不化,在炎热的夏季尤其凉爽舒适,是绝佳的避暑去处,至少夏宫池第一次摸进去的时候,简直像发现了新世界。   石室内外面有安樾布下的结界,照说一般人是进不去的,但夏宫池第一次就毫无阻碍地便溜了进去,被安樾发现后也未责怪,反倒许她想去的时候便去,只是不要对其他人讲,连娘亲都不可以。   自认为与安樾有了小秘密的小娃娃自然是一百个点头答应,此后便常常溜进去,有时候安樾在,有时候不在。   比如今天,安公子就不在里边。   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冰凉之气,夏宫池舒服地打了一个颤,感觉周身粘腻的毛孔都舒爽了起来。她打算先在外面的矮榻上躺一下,再到里边的冰室和小木鸟说话。   那只木头鸟是她偶尔发现的,就摆在冰室里靠着一面冰墙的小方桌上。最初夏宫池觉得那木鸟造型别致,但总是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就找了个凳子靠在桌边,爬上去盯着小木鸟看,看着看着不过瘾,又伸出手指去戳那鸟,谁知小木鸟圆豆一样的眼睛忽然睁开了,瓮声瓮声地说:“哪个不长眼的乱戳!”   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龄的夏宫池不但没有被吓走,反而更加有兴趣了,她用手去抓那木鸟,结果木鸟的脚像是钉在了桌子上似的,怎么也拽不动。   “别扯别扯,手上汗津津的,哪家娃娃这么没教养!”   “你会说话?” 夏宫池高兴地拍手:“你有名字吗?”   “上柏!” 木鸟没好气地说。   “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能动吗,我把你带回家去玩好不好?” 小家伙奶声奶气地说。   “别别别,我可不是玩具!”上柏慌道,虽然守在此处让他穷极无聊,但比起被熊孩子玩,就还是呆在原地比较好。   “那你在这儿干什么?”   “养魄……”   后面说的夏宫池就听不懂了,也失去了继续听的耐心,但此后她便经常找上柏说话。多数的时候,上柏的眼睛是闭着的,也不怎么搭理她,但有时候不知道他怎么就来了兴致,也会跟小家伙扯七扯八地说半天话 。   夏宫池心里想着一会儿要叫上柏再讲个故事给她听,眼睛却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直到感觉身体被抱起,她才醒来。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安公子那张特别特别漂亮的脸庞时,弯眼笑了:“对不起安公子,我又睡着了。”   安樾将她放到地上站好:“当心睡凉了,赶紧回去吧,不然你娘亲要着急了。”   “安公子,我可以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吗?”夏宫池请求,可怜巴巴地望向安樾。   看了她一会儿,安樾笑了,道:“好,不过要乖哦。”   “我很乖的。” 夏宫池开心地说道,小手放进了安樾的手中。   安樾又笑了笑,便牵着她往里边走去。经过上柏所在的方桌前,安樾问:“今日如何?”   上柏叹了一口气:“还是老样子,你自己进去看咯。”   夏宫池对木鸟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后者圆豆眼无言望天。   安樾在桌子边的冰墙前面站定,然后受轻轻一挥,那面墙的障眼消失,墙消失了,里边出现了一个冰砌的密室,小女娃以前见安樾进去过,但她没有,只隐约好像里边有一张床,床上躺了一个人。   “冷吗?” 安樾低头问她。   “不冷。” 随后便抓着安樾的手进了密室。   里边比外面小了许多,就只在中间以冰砌起了一张长长方方的床。之前只瞥过一眼冰床的夏宫池这次才得以看清上面的人。   安樾已经放开她,自己在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上面的人。   夏宫池个子小,站在床边只能看到那个人的侧面,室内数颗照明的灵珠在那个人身上投射着柔和的光。他鼻子挺挺的,闭着眼睛,睫毛长长地铺着,面容祥和平静。乌黑的青丝撒在身下,洁白的衣服没有一丝褶皱。饶是宫池这样的小娃娃,也被他深深吸引。   “他睡着了吗?” 夏宫池盯着冰床上的人喃喃问。   “嗯。”   “他好帅呀。”   安樾轻轻笑了一声道:“嗯,我也这么觉得。 ”   夏宫池这时才转过脸去看安樾,却发现安樾的眼中有泪,一滴泪珠还挂在脸上。小娃娃慌了,赶紧靠到安樾身旁,伸手去替他擦眼泪:“公子,你哭了。”   安樾握了握她的手,笑道:“是啊,宫池要笑话公子了吧,这么大的人还哭。”   夏宫池摇摇头,认真地说:“不会的,娘亲说了,只有在伤心的时候才会哭,公子,你伤心了吗,你不要伤心。不然,我也要哭了。” 果不其然,说着说着,豆大的眼珠就开始在眼里打转了。   安樾笑了,将宫池搂进怀里:“好,公子不哭。”   “公子,他是谁?是娘亲说的仙尊吗?”   “嗯,是的,但在公子心里,他是挚爱之人。”   “挚爱之人,就像娘亲是爹爹的挚爱之人那样吗?” 宫池想了想问。   “不错。”   “他一直在睡觉吗,他会醒过来吗,公子也是他的挚爱之人吗?” 宫池小嘴叭叭地问个没完。   安樾倒是不知如何答起,是啊,他会醒过来吗,原本最开始,当从墨离仙尊处得知苍楠的一魄留在了上柏器灵内,慢慢温养之下,是有可能起死复生,他是满怀期盼的,建起了这一间冰室,以灵药护体,日日期盼着苍楠能够魂魄养成归体。甚至上柏为此还放弃了以修成的人身,重新以器灵的形式寄存于木鸟中。   但是一年、两年、五年……看着苍楠的肤发渐渐恢复,他是欣喜若狂的,以为不需要多久便能心愿达成,但是从第六年开始,一切似乎停止了,无论用多好的灵药也无济于事,连墨离也束手无策, 随着时间的过去,苍楠醒来的想法似乎成为了奢望。   渐渐地,安樾好像也能接受了苍楠这样的情状,虽然他毫无意识,对自己没有任何的回应,但只要能日日看着他,触摸到他,安樾觉得就这样与他相伴一辈子,也不是不能接受。   已经没有更多的话能安慰安樾的上柏,只能以自己的坚持默默支持。   夏宫池看着安樾,又说:“公子你不要难受,仙尊他一定能醒过来的。” 说完,她虔诚地双手合十,默默祈愿。   “宫池,谢谢你。 ” 安樾摸了摸她的头。这时,外面的上柏突然叫唤起来:“安樾,安樾快来,有动静,有动静!”   安樾一惊声随身动,夏宫池眼前一晃,公子的身影已经不在室内了。   她吐吐舌头,继续看冰床上的仙尊,看到就在跟前的仙尊的修长的手指,她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手指,冰冰的感觉 。她把手指抓了上去,将仙尊的食指握在手中。   感到手心里的突然一动,夏宫池吓了一跳赶紧放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仙尊的手指,一切又恢复了原样,就在她以为是自己错觉的时候,那根手指又动了一下!   “公子——” 夏宫池高声喊叫起来,刚转过头,就看到安樾站在门口。   她指指苍楠的手,又指指自己,“动,动了……” 由于过于激动,一时间语无伦次。   安樾冲到床边,俯身仔细端详,这一次连夏宫池也看清了,仙尊的眼睫毛轻轻动了一下。这时,她感到有什么在啄她的手心,转头一看,是上柏,正拿木头鸟喙拨拉她的手。   上柏一甩鸟头,夏宫池懂了,是叫她跟着出去。尽管她年纪小,但此情此景,她也懵懵懂懂觉得自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将上柏抱起,蹑手蹑脚走了出去,出去后她觉得没必要,因为安公子全身心都在仙尊身上,压根没注意。   ……   安樾抓起苍楠的手握在手中,心中激动万分,竟然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苍楠的睫子又动了两下,然后,微微地睁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脸,一张在他长长的沉睡中,他始终能感觉到的脸。   他的眼睛渐渐清澈,瞳孔中的人渐渐清晰,他看着对方热泪盈眶的眼,嘴角渐渐泛起了笑容,是满心欢喜的笑容。   “哥哥。” 深情而哽咽的声音。   “樾儿。” 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谢一路陪伴的小可爱,特别感谢陌澜(你的这个名字好有意义)和桃芷鸭,没有你们的一直鼓励,我肯定完不成! 虽然连完结V 可能都苟不上,但总归是真正意义上完成了第一本,给自己点个赞。   最后,爱你们!下本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