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大佬清穿日常   作者:秋冰   文案   提问:末世大佬穿成弱不禁风的小答应,该如何应对?   系统:出宫,造反,当女皇!   离钺(yue):强身健体,坐等上供。   第二十八天,达成倒拔垂杨柳成就,强身健体(get)顿顿有人送饭,定期有人发钱发衣裳,坐等上供(get)   起初,离钺只想白吃白喝混日子,奈何皇后人美心善还罩她。   从偏僻的景阳宫,搬到年贵妃翊坤宫,又搬到皇后的永寿宫,她不知不觉就混成了总教头——带各位庶妃练武。   后来,见皇帝成了最弱不禁风的,她便想带他一起……   ***   雍正发现,那女人越来越放肆了,日日训练后妃不够,竟还妄图把主意打到他头上!   哼,朕岂会任由一小女子摆布?   一次刺杀,那小女子扛着桌案带着众妃,三下五除二把刺客全干翻了。   躲闪时扭伤了腰的雍正:“习武是极好的。”   排雷:   ①cp是雍正,时间线会有所调整,私设如山,谢绝考据   ②女主来自末世,思路清奇,战斗力爆表,金手指超粗   内容标签:清穿宫廷侯爵女强系统   搜索关键字:主角:离钺┃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后宫?拿来吧你!   立意:身体健康才能万事如意 第1章   头雪降吉祥。   雍正元年冬,头雪连降三天,厚及一尺,实乃丰年之兆。   雪后初霁,紫禁城上下一片银装素裹。   宫墙深处,两个小太监步履匆匆,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景阳宫大门前。   这是东西六宫最偏僻的宫殿,院里的积雪被风卷得东一堆西一堆的,显得异常凄冷萧条。   常德和六子刚踏进后院,一个长相艳丽的宫女便迎了过来。   “小主死的突然,劳烦你们跑这一趟了。”宫女越过常德直奔六子而去,坦坦荡荡地给他塞了个红封,“六子哥,这是妹妹好不容易攒下的体己,给您去去晦气。”   沉甸甸的红封入手,六子笑眯眯地揣进了袖筒:“嗐,死人这种事,向来挑不了时候……”   常德跺了跺脚底的雪,抖着麻袋提醒道:“先干正事。”   “妹妹的心思我懂,有好差事,我会替你留意的。”六子快速把话说完,朝盈梦居走去。   “好好好。”杏儿很信任他的模样,“那就等六子哥的好消息了。”   常德暗自摇头,六子哪来的门路给她找好差事?有的话他还用干收尸的活吗?   外边的人你来我往地交涉着,没发觉盈梦居那具“尸体”,重新有了呼吸。   此时,一颗绿豆在离钺(yue)识海里发出了嫩芽。   小豆芽头戴绿豆壳,眨巴着眼睛脆生生地自报家门:“宿主你好,我是你的系统,很高兴为你服务。”   离钺弹了祂脑壳一下:“在我的识海里放神魂种子,你脑子进水了?”   “不是种子,是系统。”绿豆芽纠正道,“本尊说系统比较时髦。”   “别人家的系统无所不能,你这根时髦的豆芽菜有什么用?”   系统除了皮没什么用:“嘀——权限不足,不予回答。”   “想死吗?”离钺掐着祂小指粗的枝干准备挤一杯豆芽鲜榨。   “本尊说,”系统模仿着神女不可一世的语气,“离二没脑子,不带智囊我怕她被坑。”   “滚你大爷的!我还是吃了你补补吧。”   系统秒怂:“别别别。没有我,本尊无法准确捕捉你的坐标,到时候没办法把你拉回主世界。”   “啧。”离钺丢开祂,身形从识海中淡去,“以后你就叫豆芽了,老实点,别在我识海中瞎搞。”   才恢复意识,一段记忆就涌入了脑海。   原主名叫黎清玥。   三年前,16岁的她被选入宫做宫女,每日本本分分做活,从未奢求其它。   然而今年三月份,她被洗干净送上了龙床……之后的事情不记得了,因过于恐惧而封闭了记忆。   紧接着,原主就以答应的身份,带着杏儿搬进了景阳宫。皇帝要她闭门思过,理由是粗鄙无礼。   杏儿是个有野心的,不愿在景阳宫终老,又找不着门路离开,就恨上了原主:   都怪你惹了万岁爷厌弃,连累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欠了我的!   我对你不离不弃,你怎么连xx都不舍得给我?你实在太冷血了!   把我害成了这样,你还能吃香喝辣、住大房穿好衣裳,你就不愧疚吗?   原主沉默地一退再退,杏儿却变本加厉,后期还发展成了辱骂殴打。   最终,原主被冻死在了这场初雪中。   随着记忆走到尽头,豆芽感叹:“无师自通pua,拔x无情Lsp。没想到古人这么会玩,哎,这个你也忒包子了……”   离钺:“发表你大爷的观后感,身体快崩了,赶紧帮我封印神魂!”   “嘻嘻,我果然有用吧?”离二不擅长封印,祂不在,她一个人肯定不行。   “哐当!”   盈梦居的房门被大力推开,紧接着,有脚步声朝里走来。   六子一进东间就翻箱倒柜的,也不知道在找什么,恨不得掘地三尺。   常德皱着眉头道:“值钱的早被杏儿拿走了,你就歇了捡漏的心思吧。”   “穷鬼。”连个铜板都没找到,六子心气不顺,将凳子踹得翻了好几个跟头。   来到拔步大床边,上面直挺挺地躺着具面色青紫蓬头乱发的女尸。棉絮外露的破被覆在她身上,平平坦坦的一张,几乎看不到人形起伏。   六子麻袋口一撑,示意:你搬。   “请小主安息,奴才得罪了。”常德给女尸做了个揖,提了提劲儿,打算连尸带被一起装进麻袋。   然他刚伸出手,那女尸忽地掀开了眼皮,脑袋不动,一对血红的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得仿佛要脱眶而出。   六子“扑通”一下跌坐在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惊恐至极反而像被掐住了喉咙,叫都叫不出声。   常德亦出了满身白毛汗,磕磕巴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小小主,您您……”   “收尸的?来早了。”床上青面红眼的女子开玩笑似的说,“还有口气儿呢,要不,你们过几天再来碰碰运气?”   活的!   常德膝盖一软就给跪了:“奴才惶恐!小主可千万别这么说,您必是能长命百岁的。”   “你这话中听,不过那边的那位,我瞧着有被拔舌的命。”   六子吓得差点魂飞天外,刚回过神就听到她的诅咒,顿时火冒三丈:“小主……”   “使不得使不得。”离钺坐起来拢了拢被子,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我这样的穷鬼,得叫您主儿。”   她那对红眼珠子着实骇人,六子被看得心慌,梗着脖子嘲讽:“奴才至少也吃得饱穿得暖,你这主儿当得还不如……”   “六子!”常德喝止了他,两人拜了同一个师父,再看不惯,做师兄的多少也要看着师弟一点,“莫要胡言乱语,快给小主请罪,让她饶你这一回。”   六子嗤之以鼻:“她能拿我怎样?”   黎答应没家世、没样貌、没才德,还惹了皇上厌弃,他就不信她能翻身。有道是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更何况她从来也不是凤凰,他有什么好怕的?   离钺皮笑肉不笑的:“现在是不能把你怎样,小子别猖狂,等我腾出来手了,头给你捏爆!”   面对如此威胁,六子呆了一下。   他们这些刑余之人,是打心底里希望能被当作普通人对待的,但发生争吵总免不了被骂几句“阉人”。   而黎答应气急时却唤他“小子”,如同寻常人家斥责顽劣的少年郎。最重要的是,她眼中没有其他人看“阉人”那种,独特的鄙夷。   六子便想,看在这声“小子”的份上,就不挤兑她了。   他一直没回嘴,离钺也没趁胜追击,转而道:“我的东西被杏儿抢走了许多,你们去帮我搬回来吧。”   “黎贵人”没死,杏儿就是“谎报”凶事,俩收尸的得把杏儿收走交差。如此一来,她房里的一切自然要物归原主。   离钺身体不便,就不打算亲自去拿了。   “小主稍等,奴才这就去办。”常德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位主子到底是懦弱还是城府深。   杏儿谎报凶事,往大了说是欺君之罪;黎答应若愿意求情,说一切都是误会,那此事就能小事化了。目前,黎答应没有求情的意思。   仔细想想,杏儿会谎报凶事,黎答应就全然无辜吗?   杏儿就算再心急再胆大,也不敢谎报凶事的,她一定亲眼见证了黎答应咽气。   然而咽气是黎答应给她做的,一击致命的局。   思及此,常德默默给黎答应贴上了扮猪吃虎、忍辱负重、老谋深算的标签。   梦欢阁,杏儿守着炭盆,窝在榻上磕着瓜子喝着茶,做着离开景阳宫的白日梦,咯咯笑出了声。   论姿色,她可比黎答应强多了。同样是宫女,万岁爷能一眼瞧上黎答应,肯定更能瞧上她。   刚幻想到“即将获得恩宠”的节点,就被外头的六子喊醒了。   “妹妹出来一下,问你个事儿。”   这贪婪的狗奴才,怕不是嫌红封薄了?杏儿在心中骂骂咧咧的,快步往门口走去。   梦欢阁同样是后配殿,瞧着倒也不算多奢华,但窗户纸完完整整,门框漆色也新,应是仔细修缮过。在这寒冷的冬季,比四处漏风的盈梦居住着舒坦得多。   六子歪着嘴嘲讽道:“杏儿的确胆大包天,那位也的确够面团儿。”   “嘘——出来了。”   “六子哥——啊!”杏儿才露头,便被摁倒在地捆了个结结实实,身上的首饰也都被撸了个干净。   然后这哥俩配合着,动作娴熟地将她塞进了装尸体用的麻袋,只将头留在外面。   “做什么?你们这是做什么?”杏儿不知前因后果,在麻袋中惊慌挣扎,   “六子哥,这是为什么啊?是不是因为红封薄了?您把我放开,我这就给你们包双份的。德子哥,您是个好人,妹妹哪里做得不对了,您说,我一定改……”   外面的求饶声特别响亮,离钺隔着半个院子几道墙都听得清清楚楚。   杏儿被撂倒,意味着那哥俩真给她搬家去了。   搬家嘛,金银细软为首。而这类东西,没人会放在明面上,必然都藏得严严实实,想要,得费心搜寻一番。   “寻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寻完的,趁着房里没外人,离钺开始研究新身体。   她从末世来,是九阶体修,神魂虽十不存一仍极其强大,一下子差点把身体撑爆。方才为了应付常德他们,来不及仔细考虑,豆芽一刀切将神魂全给封印了。   现在,得重新合计合计。   这身体死过一回,各项机能都已停摆,是真正意义上的死气沉沉的状态。   不处理,要么死,要么变僵尸。   想死的话,她现在也不会在这儿了。   豆芽扭着枝干鼓励道:“旱魃一出,赤地千里,酷毙了!”   离钺无视掉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试了一下,发现这世界无法修炼。   豆芽给她分析:“你看,不修炼,就没有灵气补充,就无法重新激活生机,还是得变僵尸。”   “不,我还可以燃烧神魂,自产灵气。”   “本尊说的没错,你果然不太有脑子。”   神魂是所有修炼体系的能量的最终形态,是强大的根本,用一点就少一点,少得多了,会掉阶。   而且,“脆弱的灵魂抗不住跨界穿梭,你把神魂烧完了,就回不了主世界了。”   “少扯淡,我神魂强大,烧一百年也烧不完。”   “那是以前,你现在都是个弱鸡。”   “闭嘴你个豆芽菜,给我开个口子。”   豆芽不情不愿地在封印上戳了个针尖大小的洞,离钺将神魂丝丝缕缕的抽出来引燃,肉眼不可见的灵气洒落在身体上,所到之处,细胞、血液、经脉一一被激活。   还算顺利,估计明天就能全部激活。 第2章   一尺五寸高的绿地粉彩云纹香炉内,袅袅檀香悠悠飘荡,染得整个大殿都透着佛门的和雅沉静。   殿中偶有翻动纸张的声音响起,循着声音望去,紫檀雕镂的御案后,身着龙袍的男人正襟危坐,在批阅奏折。   他好似不知疲倦,批完一本又接一本,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半晌,男人放下朱笔,端起手边的浓茶饮了两口,突兀地问:“黎答应没了?”   “回皇上,黎答应是辰时三刻没的。”   总管太监苏培盛暗忖,午前掌仪司的人来禀报,主子爷正和内阁大臣商议机要,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传话的见他态度冷淡,怕是会轻慢此事,差人随便将尸身抬入田村安置,想必不符合主子的心意。   “黎答应蕙损兰摧,可怜可叹,好生安葬。”   “皇上仁慈。”   苏培盛退到门口跟小太监交代了几句,把关于“厚”的部分展开说了说。   梦欢阁。   常德和六子还真发现了不少好东西,金钗、玉镯、珍珠耳铛,银票银子……   六子看得眼热,抓起银票就往袖筒里塞。   常德压低了声音骂道:“什么钱都敢偷,你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怎么能叫偷?我待会儿要干活的,这是辛苦钱。”六子不以为然,努力往衣服里塞银子,“这些东西又没记号,谁能证明是杏儿的?你不稀罕,你清高正直,你不要算了,我拿我的也不关你事。”   道理讲不通,常德脑仁疼,护住钱匣不许他再动:“差不多得了,再拿我就告发你!”   不拿就不拿,反正也塞不下了。感受着衣袋里沉重的份量,六子心满意足。   先把金银细软都收拾了,哥俩抬着箱子往外走。   庭院里,杏儿滚得灰头土脸的,看见他们出来,急忙哭求:“德子哥,你们要银子就拿去,甭吓唬妹妹呀,放了我吧……”   常德充耳不闻,回到盈梦居,自觉上交钱匣。   离钺停止打坐,随手扒拉着钱匣里的东西,闲聊似的开了口:“你们知道这些财物是怎么来的么?”   从您这抢的。   哥俩心知肚明,没有搭腔。   “有些是我的份例,有些是我入宫这些年攒下的,还有一些,是我父母托人送进宫的。嗯,损失了不少,许是被杏儿拿去送礼了?”   离钺说到这,掀起眼皮扫了六子一眼,红彤彤的眼珠冒着凶光。   六子被这一眼扫得心惊肉跳的,恍惚以为是被吃人的恶鬼盯上了,正要辩解,又听她道:“挺好的,继续吧。”   “嗻。”   哥俩恭敬地退出门。   杏儿仍在麻袋中挣扎乞求,喊得嗓子都哑了。   她看到他们搬着东西去了对面,隐约猜到了原因,又不愿相信:咽了气的人怎么可能活过来?绝无可能!   “不可能,六子哥、德子哥,你们为啥要往死人房里搬东西?她死了,她真的死了!我亲眼看着她咽气的,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藏了很多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们。”   求饶不管用,恐惧达到顶峰,她心中恨极破口大骂:“那贱人算计我!我知道了,你们和她是一伙的,谋财害命好歹毒的心!我诅咒你们断子绝孙不得好死!贱人、阉狗唔唔……”   六子被骂得心烦,团了块抹布把她的嘴堵上了。   杏儿骂也骂不出,恐惧愤恨无处发泄,憋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到梦欢阁,常德拿了个竹筐伸到六子面前:“还回来。”   “凭什么?她没证据。”   他们都明白,黎答应的“挺好的”,是一句威胁。   “你敢把杏儿杀了吗?”常德直接道出了关键。   杏儿得带回去交差,他们哥俩没资格杀。不杀,黎答应只需用“我会为你求情”哄一哄杏儿,杏儿抓住最后一丝活命的希望,定然会把数额交代清楚。   到时候杏儿说的和黎答应实际所得对不上,他俩一个也逃不掉。   “还回来。”常德重复了一遍,“你做事不要牵连我。”   回想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六子咬着牙割肉似的往外掏。   另一边,离钺在钱匣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枚银质的长命锁。   这是原主母亲从高僧那里求的,原主随身携带藏得非常隐蔽,因此没被杏儿搜刮走。今天预感到自己命不久矣,原主攥着它直到咽气。   离钺穿过来发现手中空空如也,便猜到是被杏儿偷了,好在顺利拿了回来。   不一会儿,常德他们回来了:“启禀小主,杏儿狡诈,财物藏得隐蔽,这是方才又找到的。”   四五寸大的竹筐里,银票银子乱七八糟的混了小半筐。   比料想中多。   离钺接过竹筐,从里边抓一把碎银给两人分了:“做的不错,辛苦你们了。”   “谢小主赏,不辛苦。”常德很知足。   六子拉着个脸。   付了钱,离钺使唤起他们更心安理得了:“那箱衣服放左边,拿条干净的被子给我,床帏一薄一厚挂双层,炭盆烟太重,放远点儿……”   忙活了半个时辰,总算把东西都归置妥当,常德抹了把脸上的汗,问:“小主可还有要吩咐的?”   “渴了,给我倒碗水。”   “小主请慢用。”   离钺润了润唇就递了回去。   常德一接,微怔,碗底有东西。   离钺挥手道:“退下吧。”   “嗻。”常德将东西悄悄收进了袖中。   出了门,六子重重呸了一声:“几粒碎银顶多二两,就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主子。”   幸好自己机智,私藏了一点,加起来有十几两呢。   常德没吭声,那东西手感像银票,银票五十两起,他或许是得了重赏。   房内,离钺恍若未闻,专注地处理身体问题。   她准备一口气打坐到明天,彻底激活全身机能。   ***   时至后晌,养心殿仍是很安静,雍正仍在批阅奏折。   殿里的奴才们也习惯了轻手轻脚地做活,一个个或是整理书架,或是煮茶换水,无声地对视交流,配合默契。   “奴才恭请皇上圣安!”幽静的大殿忽然被一道急呼惊扰了。   苏培盛到门口领人:“怎么毛毛躁躁的?”   “总管恕罪,实在一言难尽。”掌仪司的人气息都未喘匀,前行几步纳头便拜,“启禀皇上,那黎答应她,她又活了!”   雍正笔尖一顿,在折子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点,继而又一划一勾,晕开了墨汁,若无其事地完成了朱批。   合上折子放下御笔,他意味不明地道:“死而复生,倒是蹊跷。”   为了见朕一面,真是煞费苦心。   与此同时,常德和六子又来到了景阳宫。   “奴才李有义,教徒无方,特来请罪。”   半个时辰前,常德他俩把杏儿带回去交了差,仔仔细细把事情给李有义讲述了一遍。不料李有义当即命六子自己掌嘴,见血才叫停。   之后,就来请罪了。   “进。”离钺没下床,机能恢复是由内而外的,目前体表细胞还在死亡状态,动多了可能会头秃。   师徒三人推门而入,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齐刷刷地跪下:“请小主责罚。”   隔着纱帏,离钺问脸肿得像猪头的六子:“你自己说,错哪了?”   六子变得很乖顺:“以下犯上,狗眼看人低,贪婪无度,手脚不干净。”   豆芽:“知错不改,爆他头!”   离钺在心中安抚:“不过是个秃鹫般的小人物,也没太大恩怨,不值得我出手,等他踢到铁板那一天。”   豆芽冷哼:“算他走运。”   离钺跟那师徒三人说:“既然有人替我罚了,此事便揭过,你们回吧。”   “谢小主宽恕。”   李有义又说:“小主容禀,那杏儿罪大恶极,已交由慎刑司惩处。”   慎刑司,后宫闻之色变的地方,被抓进去的罪奴,不死也得脱层皮,大多数罪奴到最后,连死都是奢求。   杏儿肯定是回不来了,李有义趁机表明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小主这儿不能没人伺候,奴才厚颜,想为您举荐不成器的大徒弟常德。他人不算机灵,胜在憨厚,小主若是需要个洒扫跑腿的,还望考虑一二。”   “可以,铺盖自备,房间自选。”离钺确实需要人手,而且她喜欢老实人。   常德连忙磕头:“谢小主恩典。”跟着黎答应至少不用整天扛尸,他可太愿意了。   出了景阳宫,李有义告诫常德:“当奴才最重要的是忠诚,认了主就万不可有二心,要一切以主子的利益为先,敬主护主急主子之所急。”   “多谢师父提点,徒儿一定牢记。”   李有义感叹:“你是走了运了,恰巧赶上她缺人,不然再过些时日,让你提鞋人都嫌你手粗。”   六子瓮声瓮气地插嘴:“说得跟她一定能出头似的。”   “那是个有手段的,你啊,还有的学。”李有义对黎答应可谓信心百倍。   也不想想,黎答应忍下这半年的磋磨,难道就为了算计一个杏儿?   未免也太看得起那奴婢了。   “黎答应死而复生”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万岁爷会得到这个消息。   万岁爷会想起来:哦,景阳宫还有个伺候过朕的女人呢。   询问一二,他就会得知,那女人过得凄苦。   然后,他会愤怒: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那毕竟是朕的女人,区区奴婢怎敢作践与她?   处理了杏儿,他又会心生怜惜:这半年的苦头,她都生受了,够了。   若万岁爷严苛冷酷些,大概会差御医来给黎答应请个脉,施舍一点关怀;   若万岁爷宽和心软些,说不定会亲自来探望探望,给点赏赐补偿。   不管哪种,对黎答应来说都是翻身的好机会。   只需忍耐半年的磋磨,就能把在万岁爷跟前犯的错一笔勾销,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   可以说,黎答应的心机手段,后宫少有能出其右者。 第3章   “苏培盛,你看她手段如何?”雍正的视线不曾从奏折上移开,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苏培盛却清楚,万岁爷没有“随口”的习惯,问了,便是有兴趣听个答案。   在他看来,黎答应一天内被万岁爷提起三回,成功引起了万岁爷的注意,手段够狠也够新鲜,一招起死回生用得妙极。   可话不能这么说,得拣万岁爷爱听的,还不能说无根无据的假话。   “皇上难为住奴才了,奴才哪晓得什么手段啊?”苏培盛满脸堆笑,“不过有一点总是错不了的,不管用没用手段、用什么手段,目的都是为了得到您的垂怜。”   闻言,雍正总算从奏折里分出了一丝目光,睨着他笑骂:“你这老东西,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奴才说的都是实话。”苏培盛拿了本新折子给摊开在案上,语气诚恳,“不光后宫,就是前朝,哪有不盼着皇上垂怜的?”   雍正看着眼前的折子,没了闲聊的心思,蓦地冷斥一声:“垂怜给多了也不行,有些不知恩的会恃宠而骄,认不清谁才是主。”   苏培盛心中暗道不好,眼观鼻鼻观心,全当自己就是个铜人摆件,不能听不能言那种。   这臭手,咋在这时候正好拿到了廉亲王党羽的折子?   弄的跟他对廉亲王有什么意见似的,廉亲王再如何,也轮不着他一奴才发表意见啊!   雍正也没想听他什么意见,随手将折子丢到一边,继续批其它的了。   半晌,他说了句:“刁奴欺主子良善,胆大包天,合该严惩不贷。”   无论黎答应“死而复生”是不是有蹊跷,这半年来受的罪都是实实在在的,那宫婢以下犯上着实罪无可恕。   “皇上圣明。”苏培盛立马就要去传达“严惩”的指令,免得动作慢了,叫人死得轻松了。   雍正执御笔沾了沾墨水,补充道:“使个御医去看看。”   万一没有蹊跷,是真病得快不好了,总不能让人自生自灭。   他这边一下令,平嬷嬷和御医马不停蹄的就去了景阳宫。   这一拨一拨的人,没完没了了!   离钺心下无奈,隔着两层床帏把手伸了出去。   御医瞪大了眼睛,这手乌紫肿胀、皲裂化脓,找不到丁点儿的好皮肤。她手掌肿得极厚极大,手腕又骤然变细,瘦得皮包骨头状如骷髅,直教人担心手腕会被坠断喽。   隔着丝帕,指腹轻轻搭在脉门处,脉象果然弱得几乎要摸不到。   许久,御医温声道:“您这是心气郁结所致,请千万看开些。”   离钺:“哦。”   豆芽:“你身体这么多的毛病,他就看出来个心气郁结?不是庸医就是在驴你。”   平嬷嬷亦是语气和蔼:“小主且歇息罢,奴婢一会儿差人把调养的药给送过来。”   “哦。”   “他们一起驴你。”   出了门,御医低声道:“这黎答应,怕是要不好了。”   一身暗伤、脏器衰竭,完全是行将就木的脉象。他都不敢当面说实话,怕把人给刺激没了。   “别叫里头的人听到,走吧。”平嬷嬷不光看见了那只手,她在御医之前进门,还看到了床上的人完整的模样。是以比御医还先断定,黎答应快不行了。   事实上,黎答应这会儿还挺行的,没人打扰她她就很行。   常德去内务府申报过转迁,扛着铺盖卷一路小跑回到景阳宫,放下行李就去烧饭了。   简单煮了锅面,见盈梦居门窗依然紧闭,他凑到窗台边试探地问:“小主,要用晚点么?”   离钺干脆利索地拒绝了,让他自己吃完随意待着,不要打搅。这一下午陆续来了三四波人,严重耽误了她的激活进程。   豆芽宽慰道:“别急,秃了也不影响我对你的爱。”   “神女到底给你设定了什么鬼畜人格?”   “嘻嘻。”   离钺耳聪目明,打坐时也能感知到外面的动静。   常德是一会儿都没闲着,吃完饭就挂起灯笼,然后给她换了炭盆,添了茶水,接着修补破损的门窗,最后是扫雪。   勤快得豆芽都感叹:“五十两给的值了。”   景阳宫位置偏僻,一入夜就静谧得很,唯有扫雪声清晰而有节律地响着。   咯吱——咯吱——咯吱——   出乎意料的,一串鞋底碾轧雪地的声音慢慢逼近。根据脚步声判断,来人是一伙四个。   一个普通青年,一个还算健朗的老人,和两个练家子。   庭院里,常德专注地扫着雪。   扫到二门前,视野里出现一双黑缎龙纹尖头靴,他连忙跪拜:“奴才常德恭请皇上圣安!”   亲娘嘞,万岁爷啥时候来的?站多久了?   雍正刚到。   平嬷嬷从这离开后,直接去养心殿回禀了。   说是:“景阳宫的雪积得有一尺厚,门窗破破烂烂没人修补。黎答应住在盈梦居,身旁也没个伺候的,虚弱得下不来床。天一黑,偌大的景阳宫恐怕连个灯光都没有。”   既已重病不起,总该探望探望。   趟过前院积雪来到二门外,见到这个连夜扫雪的奴才,雍正问:“在景阳宫当差的?”   “回皇上,是的。”   前院的雪一点没扫,后院的只清了一条小路,景阳宫如此漆黑荒凉,都是这奴才的错。   “偷奸耍滑,打二十个板子。”   ?!   常德傻了,没来得及求饶就被两名壮硕太监反剪了胳膊。   “德子!”在他即将被摁趴下时,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吼从房内传出,“滚进来给我倒碗水!”   如此中气十足的,整个后宫怕是都找不出第二个。   雍正眯起了眼睛:朕可得好好看看,她到底是真病假病。   苏培盛见主子爷面色不对,转身就把常德的嘴堵了,并低声交代:“别让这奴才闹出动静。”   王守贵王守和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打板子推后,要先去抓黎答应个现行。   后院,灯笼在檐下高高挂着,门窗也修缮得差不多了,并不似平嬷嬷口中那般凄凉。   正殿漆黑一片,后配殿闪烁着烛光,猜也知道人在哪儿,一行人径直朝盈梦居走去。   及至门口,王守贵王守和驻足守卫,苏培盛随着雍正推门而入。   房内,离钺觉得自己这一副死相,应该不会有人苛刻到要她仪容整洁地跪迎。   于是靠坐在床头,静待外面的人进来。   少顷,内室的门帘被撩起,身穿黑狐皮端罩、头戴貂皮冠的男人,昂首阔步地走近。   来人剑眉虎目身形颀长,行走间脊背挺拔步履沉稳,很有处变不惊运筹帷幄的气度。   而他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那里满是属于上位者的、目空一切的矜傲。   豆芽上蹿下跳的:“你男人你男人,威严大叔,不错不错,可惜你不好这一口。”   离钺挑眉,原主就是被这大叔吓失忆了。   惹怒他的原因还是想不起来,只是油然而生一股浓浓的,交织着恐惧、歉疚和感激的复杂情绪。   原主后来听说,她侍寝那天,皇帝进殿不到一刻钟就怒气冲冲的走了。   一刻钟=十五分钟。   此时见到真人,心情就……微妙。   “大胆!”苏培盛怒斥,直视圣颜,也不请安,这黎答应果然是个不知礼数的。   “罢了。”雍正摆摆手,已然没了追究的心思。   无他,她看起来真的很虚弱,不可能是装病。她上下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审视这个陌生的女人。   他自然是记得她的,只是没想到,短短半年不见,她竟成了这副模样。   形容枯槁骨瘦如柴,完全没了初见时明眸皓齿笑靥如花的甜美。   曾经那般生机勃勃的女子,也要逝去了吗?   房内没放椅子,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他上前一步坐在了床沿上。   然两人面面相觑许久,无言以对。一个是不知该如何宽慰,另一个是满脑子都在琢磨“一刻钟”。   好在苏培盛脑子灵活,及时给找了个话题:“皇上,外面那个奴才,您看要怎么处理?”   “哪个?”离钺先一步开口道,“不是叫德子来倒水吗?怎么还没来?”   “小主有所不知,那奴才偷奸耍滑,已被拿下了。”   “什么?”离钺看上去很惊讶,“今儿后晌才调过来的奴才,竟然是有前科的?”   后晌才来,连夜扫雪,与偷奸耍滑不搭噶呀。   雍正尴尬了。   苏培盛连忙将常德叫进来,不甚严厉地责备道:“既是才调来景阳宫的,说话怎不一次说清楚?简直又憨又钝,差点蒙蔽了皇上的视听。”   常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认错:“都怪奴才蠢笨,请皇上恕罪。”   奴才们把台阶都搭好了,雍正也没有不下的理,沉声道:“下不为例,去端碗水来。”   “嗻。”常德松了口气。   离钺并不渴,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雍正见她低头时,脸侧有一束鬓发滑落,便想替她别到耳后。   然他手一碰,那束头发齐根掉了!   看看手里的头发,又看看她明显秃了的鬓角,他懵了。   “大叔没别的毛病,就是手有点欠哈哈哈嘎嘎嘎嘎嘎……”豆芽在识海里笑得打跌。   离钺劈手夺过发束,满脸悲痛地质问:“你是不是嫉妒我头发多?”   雍正用愈发严肃沉凝的表情,掩饰住了内心的困窘。   苏培盛心累:女子爱美,病了也不例外,您怎么能薅人家头发?   但为主子分忧是奴才的本分,他硬着头皮道:“小主莫恼,且听奴才一言。都说青丝乃情丝,这缕青丝恰是小主与皇上深厚情意的证明。不如便将这缕青丝赠与皇上,以寄情思。”   豆芽:“信他个鬼,糟老头子坏的很!”   离钺非常赞同。   可话说到这份上,头发只能交出去了。 第4章   在苏培盛之前,雍正抬手亲自将发束接下,用明黄的帕子包好并收入了怀中,说:“既是情意的证明,自然该珍之重之,仔细收藏。”   他这一系列操作行云流水,看得离钺头皮发麻。   对着一缕油得能炸花生米的头发都可以秀深情,牛B格拉斯。   “豆芽菜,你看大叔还不错吗?”   豆芽的豆豆眼都扭曲错位了,身残志坚道:“还……还能抢救一下。”   “高兴?”雍正见女子嘴唇颤抖,以为她快喜极而泣了,心募地一软,便想揉揉她的脑袋。   离钺后仰躲避:“别闹,这一巴掌下去我得出家为尼。”   “唉。”雍正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她原本那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的确曾是许多人嫉妒的对象。   而今……不说也罢。   “怎就到如此地步了?何不早些传唤御医?”   被厌弃的小答应,请御医也得请得来呀。   离钺斜着眼怼道:“这得问你自己。”   整个房间为之一静。   苏培盛又疾言厉色的:“放肆!”   常德一惊,小主出事自己得连坐!   他连忙效仿苏培盛,把话往好处描补:“启禀皇上,小主的意思是,她一直牢牢遵守您的旨意,闭门思过不曾违抗,只是不知,期限几何?”   期限?   雍正很诧异,旁的妃嫔闭门两天就会哭得梨花带雨的,跑去御花园玩偶遇,楚楚可怜地认个错,自然而然就不用再思过了。   因此期限这东西就是个摆设,有时候设都懒得设。黎答应竟闭门思过了半年,老实得……有些傻气。   这么一想,雍正心生怜惜:“便到今日为止罢,你受苦了。到底是什么病这般消磨人?御医可说了要吃什么药?”   说得御药房的药张张嘴就能领似的,没钱吃个屁的药。   离钺自嘲道:“穷病,吃银子。”   苏培盛瞪眼:越来越过分了,作为妃嫔哭穷,是暗讽万岁爷吝啬。   常德面对连坐的威胁,灵机一动再次开口:“小主的意思是,皇上的恩宠是她最大的财富,失了恩宠她就成了天底下最贫穷的女子,是以相思成疾,药石无医。”   这话说的甚是动听。   雍正作为一国之君,再怎么节俭,也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忍受贫穷,扯下腰间的玉佩就递了出去:“喏,有它,就不穷了。”   不管是哪方面的穷。   离钺接过玉佩看了看,除了龙纹,材质、工艺都不算特别,似乎是个有点儿权限的信物。比如,能凭借它去御药房领些名贵药材?   好东西。   但做人要懂得得寸进尺啊!   佯装没看出玉佩的作用,她撇着嘴:“给我这么个高级玩意儿干啥?既不能打赏奴才,也不能卖了换银两。”   苏培盛下意识地瞟向常德,看他还能怎么编。   常德绞尽脑汁欲哭无泪地继续:“玉佩贵重,小主位卑,不敢据为己有,唯恐遭人唾骂。”   行,姑且就当是这意思。   雍正对自己的女人向来宽容,更何况这还是个重病之人。   不想要玉佩,好说,来点直接的。   他瞟了苏培盛一眼。   苏培盛掏出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打开,金灿灿的瓜子粒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雍正随手抓了一把放到离钺手里,戏谑道:“这回满意了吧?”   离钺点点头,总算露出了个笑脸。   “满意就好。”不识货的傻丫头,雍正暗自好笑。   见她手肿得握不住,笨拙地在被子上扒拉,还体贴地一颗颗帮她捡进了钱匣里。   “小主……”苏培盛指了指玉佩。   离钺不明所以的样子。   苏培盛试探地去拿。   离钺握紧了不撒手。   苏培盛拽着上头的挂绳,笑眯眯地说:“小主,玉佩得还回来了。”   离钺扭头看向雍正:“送我的还要要回去?”   那语气那表情,就差直接说:抠儿死你算逑!   雍正这才明白过来,这丫头不是不识货,是全都要。   常德再次被视线锁定,思考良久,心力憔悴地说:“小主极爱重皇上,宁愿顶着万千唾骂,也要将玉佩留在身边,睹物思人。”   这下子,雍正被套路得心甘情愿心情舒畅了:“你倒是捡了个机灵奴才。”   “呵呵。”离钺打了个寒战,使劲搓了搓胳膊。   这一来一往的,豆芽已经被麻得站不直了:“救命,威严大叔为什么喜欢这种调调?”   拢共见过两三次,算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现在慰问送到了,雍正便准备离开:“御医说你心气郁结,于身体有碍,以后切勿忧思过重,看开些。”   “好。”   “恭送皇上。”   见人即将消失在门帘后,离钺突然喊道:“皇上。”   “你说。”   “我不会死的。”   皇帝今儿个这么随和,八成是出于临终关怀的心理。得给他打个预防针,免得回头看到她越活越健康,翻旧账。   读懂了她眼中的认真,雍正怜惜更甚,鼓励道:“朕知,你放宽心,好好的。”   出了景阳宫,他深深叹了口气。   曾经她唯唯诺诺,面对他都不敢抬头不敢睁眼,后来……更是直接吓昏了过去。   今儿个再见,她如此无所畏,怕是知晓自己命不久矣,破罐子破摔了。   “明儿,给黎答应调个嬷嬷过来。”   “可是要教导黎答应规矩?”苏培盛觉得她跟万岁爷你啊我的,忒没规矩,该重新学学礼数。   “都这副模样了,还学什么规矩?最后的时日,让她随性些也无妨。算了,朕去跟皇后商议商议,挑个手脚麻利会伺候人的来。”   苏培盛暗忖,黎答应这一病,倒跟拿了免死金牌似的。不过将死之人,跟手握免死金牌也没差了,都是不怕犯错的。   而离钺若有所思:“原主到底犯了什么错,才会恐惧愧疚又感激?”   原主怕皇帝怕到选择性失忆,还以为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但看皇帝这态度,应该不是。   豆芽很不靠谱地猜测:“或许是见证了大叔的快?”   “……神女是凭什么觉得你能当智囊的,凭你脑壳够空?”   “凭我可爱?”   “滚。”   离钺边跟豆芽扯皮,边把身体机能彻底激活并稳固住,打坐到清晨才睡去。   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慢吞吞地扣着扣子。   平嬷嬷听到房内有动静,在门外轻声询问:“小主可是起了?”   “起了。”   “奴婢伺候您更衣。”   有人帮忙再好不过,离钺伸展胳膊,问了几个问题,平嬷嬷一一答了。   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另带了一个宫女春桃,都是来“临终关怀”的。   至于说暗害,皇后没那么低级。她在这后宫的地位是不可撼动的,甭说一病得快死的小答应,就是最受宠的年贵妃,也不值得她脏自己的手。   而且这是皇帝布置的任务,皇后不仅不会有不好的心思,还会派出最宠信的人,来表达她对此事的重视。   “有劳皇后娘娘记挂,我这个样子,就不亲自道谢了,免得带过去病气,嬷嬷替我好好谢谢娘娘。”   “奴婢记着了。”平嬷嬷搀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皇后娘娘让带话说,要小主好生将养,莫要为琐事费心。”   离钺发现,梳妆台上的镜子被卸了。   豆芽:“肯定是怕你被自己的样貌刺激到。”   “八成辣眼睛,不看也好。”   午时起,直接就是晚膳时间。   一碗清粥,离钺就再也吃不下了,歇了会儿便要求沐浴。   这天气,沐浴可能会加重病情。   平嬷嬷尝试劝阻几次,完全劝不动。想到万岁爷“顺着她点”的嘱咐,犹豫再三,点头了。   泡上澡,离钺闭上眼睛舒服地喟叹一声。   洗干净正适合涂冻疮膏,她身上冻疮密集又瘦骨嶙峋的,差不多全身都得糊起来。有些部位还不是冻伤,是被鞭笞留下的痕迹,肩胛处甚至有块巴掌大的烫伤。   据说黎答应被一刁奴欺负得厉害,这必是那刁奴造的孽。   可怜见的。   平嬷嬷不禁说教道:“小主是主子,不管怎样都是主子,必要的时候,得拿起主子的气势呀。”   离钺趴在枕头上打了个哈欠:“嬷嬷说的对,我会改的。”   豆芽见她很享受的样子,狐疑道:“你不会想待在这里吧?”   “不行?”   “你疯了?待在宫里做什么?”   “强身健体,坐等上供。”   豆芽:“上供?你当你还是末世半神?”   离钺:“顿顿有人送饭,定期有人发钱发衣裳,不就是上供吗?”   “我坐等你后悔。”   “不可能。”   一鼓作气睡了九个时辰,翌日起床,离钺精神大好,便想出门转转。   平嬷嬷又纠结了,万一染上风寒……但黎答应非常的一根筋,不管她怎么劝都咬死了要出门,她只能妥协。   穿上最厚的棉衣,戴上皮帽,披着斗篷,围脖也缠上,离钺低头都找不着自己的脚,圆滚滚地被搀出了门。   门一开,瞧见外边景色的刹那,她难掩惊喜。   古代的太阳,古代的雪景,哪怕在记忆中看过无数回了,真正亲眼目睹时,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那个末世,属于天灾末世。   在人类历史的某一天,臭氧层消失得一丝不剩,全世界的火山先后喷发,地壳运动致使海水倒灌,植物变异一夜参天……   末世之后,大自然的一切对人类来说,都是有杀伤力的。   没有人会晒太阳,如果不穿防护衣,品阶低的人几分钟就会被晒脱一层皮。也没有人会欣赏雪景,她印象中的雪是深灰色的,且雨雪都有着强烈的腐蚀性。 第5章   豆芽与她共享着视觉,怀念道:“这样的景色,久违了。”   话音一转,又说:“宝贝,收收你那没见过世面的表情。”   离钺自顾自地赞叹:“这世界,甚是温柔。”   平嬷嬷同情不已:小主是受过多少苦啊,居然会感叹没有杏儿的世界温柔。   奔着树下的雪堆,叫平嬷嬷搀着,离钺呼哧带喘地走过去,坐到椅子上就开始擦汗。   豆芽笑话她:“你好虚。”   “暂时的。”   丢下手炉抓了把雪,倒腾半天愣是没能团成个雪球。右手尤其使不上劲,雪都从指缝里漏完了。   离钺苦着脸抱怨:“这手不行。”   平嬷嬷就怕她自怨自艾,迅速团了个溜圆的球给她放手里,安慰说:“这雪忒松散,不好团,小主拿现成的玩吧。”   离钺把玩着雪球站起身,仰头呆呆地看着树冠,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半晌没动。   忽地吹来一股小风,吹了她一个踉跄,平嬷嬷欲扶,她摆摆手自己站稳了。   想了一会儿,她道:“我仿佛记得这是棵枯树。”   平嬷嬷心中一跳:不到十年树龄的枯树,黎答应想必是联想到自身伤感了,如何安慰?   常德没想那么多,路过时插了句嘴:“是的小主,这棵枯死了。景阳宫种的都是柳树,小主想赏柳的话,来年春天,咱可以去看看旁的。”   “柳树,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那个柳?”   “小主懂得真多,就是话本里那个柳。”   “巧了不是。”离钺捶了一下树干,斗志昂扬地说,“那我立个小目标,三十天内倒拔垂杨柳,就拔它!”   “……”   一片沉默。   冷风再次路过,离钺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平嬷嬷急切地把她往屋里搀:“小主,天冷了,咱回屋歇着。”   “成吧。”回去再烧点灵气改善改善体质,争取提前完成小目标。   翊坤宫。   今早收到西宁捷报,罗布藏丹津败逃,雍正在朝堂上大赞年将军骁勇善战,文武百官亦赞他知人之明。   他心中畅快,便将不甚紧急的奏折押后批阅,早早结束了今日的政务,到翊坤宫来用晚膳了。   “这道奶汁鱼片贵妃爱用,挪到贵妃跟前。”   “亏得皇上记得妾身的喜好。”   “那自然是不能忘的。”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从西暖阁传来,两人急忙放下筷子。   雍正腿长走得快,熟练地从奶嬷嬷手中接过襁褓,担忧地问:“这是怎么了?”   九阿哥没拉没尿,奶也不吃,惊醒就哭。   奶嬷嬷也不知道原因,只能说:“许是听到皇上的声音,找您呢。”   “朕的福沛是想汗阿玛了?”雍正晃悠着襁褓,笑呵呵地逗弄哭红了脸的婴儿,“哦哦,汗阿玛在呢,汗阿玛来看福沛了。哦呦,好了好了。”   “传御医。”旁边,年贵妃慌得吧嗒吧嗒直掉泪。   福沛是早产儿,常常无缘无故发病,每次都很凶险。因此孩子一哭闹她就忍不住跟着哭,就怕……   直到御医进门,扎了针喂了药,孩子的哭声才渐渐停歇。   雍正见儿子哭出了一头的汗,心疼得不行,亲自拿巾帕为其擦拭干净,还摇着摇篮轻轻地哄:“福沛乖,汗阿玛在呢。月儿快看,福沛笑了,许是做了美梦。”   年贵妃见孩子砸吧着嘴,小脸上的确有些笑意,心里的石头重重落下,俯身贴贴孩子的额头道:“混小子,可太会闹人了。”   雍正拍了拍她的脊背,温声安抚:“月儿莫怕,有朕在,福沛会好好的。”   “嗯,幸好皇上在。”   ***   每日处理政务累了,雍正都会去后宫转转,这日依旧想去翊坤宫。   路过启祥宫时,看到几个宫女笑闹着打雪仗,他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宫女们泼水玩闹的景象。   记忆中有个圆脸的宫女,傻乎乎地只知道躲,春寒料峭湿尽了头发都不还手。不仅如此,她还笑得眉眼弯弯,使那张不算惊艳的脸,明媚得远胜三月春光。   “皇上?”苏培盛见他愣神,不知他具体看上了哪个,识趣地问,“奴才将人都喊过来问话?”   “不必。”雍正瞥了他一眼,退到院里的人看不到的地方,反问,“景阳宫的,情况如何了?”   苏培盛恍然大悟:“自从皇上去看了黎答应一回,大抵是有幸沾了您的福气,她日渐好转了。”   “哦?”雍正很是讶异。   上次去景阳宫,是半个月前了。这半个月来,断断续续的还有下雪,也比初雪后更冷了,她能日渐好转?   “具体说说,怎么个好法。”   平嬷嬷每日都差人来养心殿汇报情况,只是万岁爷没问起,他也就没主动提。眼下万岁爷有兴趣知道,苏培盛便将话原封不动地复述了一遍:   “平嬷嬷去景阳宫的第一天,黎答应午时起身,用了清粥参茶,沐浴后便上床歇着了。第二第三天,被搀着在后院走了走。第四第五天,黎答应起得早了些,比前几天多用了一份软和好克化的糕点,被搀着能走到景阳宫大门处了……”   第六七八天,离钺不到巳时就起了,嫌清粥不管事儿,要了白米饭,配着清蒸鱼吃了满满一碗。吃完不用人搀,自己散步消食,在后院转了几圈。   至第十三天,她起得更早,早膳面条鸡蛋牛乳,晚膳两大碗白饭,晚点要了肉包子,并在景阳宫溜达了一整天。   最后这两天,整只鸡煲的汤,她一顿能连鸡带汤给干完,还能绕着景阳宫慢跑,早晚各打了一套拳。   她恢复得快,脉象天天变,累得御医天天往景阳宫跑,天天调整药方。   “你说的都是真的?”雍正仿佛是听了个虚构的故事。   “平嬷嬷那边是这样回禀的。”苏培盛也觉得自己在讲故事。半个月前还一副死相的人,现在比万岁爷吃的都多,忒离奇了些。   “去看看。”   “小主用力!”   “小主别勉强,仔细伤着手。”   “小主,奴婢帮你吧?”   “不,你们都别管,我自己可以。”   雍正到景阳宫时,离钺正撅着屁股滚雪球。   但见她头戴皮帽,黑亮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背后,穿的是荷叶绿的窄袖束腰骑马装,外罩一件苍绿斜襟绣百蝶的棉马甲,马甲沿边还滚了白兔毛,鲜活非常。   “皇上驾到——”苏培盛一声唱和,那边专注于雪球的平嬷嬷等人连忙叩首:“恭请皇上圣安。”   离钺回头,撑着一人高的大雪球屈膝,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皇上万福金安。”   又笑着解释:“这玩意儿不能撒手,会倒滚。”   雍正没太注意她说了什么,只觉得一眼望去,她身姿窈窕笑容灿烂,恰是这冰天雪地里最鲜艳的颜色。   她依然瘦削,但眼睛很亮,似夜空里皎洁的明月。   他想,当初便是被这双眼睛蛊惑了,他喜欢她身上旺盛的生命力。   可惜……   “免礼。身子可大好了?”   “多谢皇上记挂,好多了。”有常德撑住雪球,离钺便不管了,张开冻得通红的双手展示,“瞧,都不肿了,白御医开的药非常好用。”   说曹操曹操到,白御医先给雍正行了礼,又数落离钺:“小主,您的右手暂时不能使力。滚这么大的雪球,您到底想不想治了?”   “我用左手滚的。”   “她右手怎么了?”   白御医自然是选择回答万岁爷的问题:“小主右手半年前曾折断过,没好好医治,留下了旧伤。”   “谁伤的?”这次是问离钺。   “……我自己。”原主搬到景阳宫后,有次和杏儿争吵不小心把她推倒了,就自己把右手打折了,也是这个行为给了杏儿得寸进尺的底气。   雍正听得一怔,好半晌,叹息道:“何至于如此,朕并未非小心眼之人。”   豆芽好奇:“断手跟这位有关?那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离钺眨眨眼,她也好奇。   这份自断一手的决绝和痛楚,是何等的惹人怜爱?   雍正不失温柔地命令道:“听御医的话,莫要任性,好好治。”   到盈梦居,看着白御医把脉扎针开药道喜,雍正心中微动。   待白御医告退,他没有多留,一起离开了。   “黎答应真实情况如何?”   “回皇上,已无性命之忧。”白御医信誓旦旦,颇为自得。   因着黎答应,他现在在御药房也是风头无两。   “用的什么方子?给贵妃可适用?”年贵妃身体一直不好,也得常年用药调养。   白御医头上的汗唰地就下来了:“皇……皇上,这,人与人不尽相同。同一个方子,给黎答应是对症良药,给贵妃娘娘不……不好说。”   雍正声音发沉:“你能治黎答应,不能治贵妃?”   “皇上恕罪。”白御医不敢居功了,“黎答应能好起来,微臣只占三分功劳,其余七分,多亏她本身顽强。”   “哼!”   “皇上听微臣解释,黎答应打小就康健,病弱只是这半年的事,这场病多是她心气郁结所致。如今她想开了,好吃好睡按时用药,还日日出门活动筋骨,才能有这般效果。所以黎答应能好,微臣的方子真不是主要因素。” 第6章   黎答应起初的情况,都知道九成九是治不好,也根本没人要求必须治好。这是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差事。   可年贵妃能一样吗?   白御医都快哭了。   年贵妃是万岁爷最宠的妃子,何其金贵。太医院的钦点御医都治不好她的体弱之症,他一个在院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哪敢下手?   最重要的是,黎答应底子好,年贵妃她真柔弱啊。   “皇上,微臣觉得,黎答应自有一套强身健体的法子,您不如问问她?”   苏培盛在一旁差点听笑了:这老家伙还挺会祸水东引,让黎答应知道了得用雪球埋了你!幸好万岁爷英明,肯定不会信……   雍正脸色就不太好看:“嗯,她的确康健。”   信、信了?苏培盛傻眼。   “把黎答应这些天用的方子,按顺序誊写一份,拿给吴御医做参考。”   “微臣遵旨。”白御医悄悄松了口气,让翊坤宫的钦点御医随便研究去,反正也不是什么秘方。   方子没什么特殊,吴御医看了,认为对年贵妃没太大参考作用,依旧用老方子慢慢给她调理。   而盈梦居,离钺一天天飞速好转,健身活动也不局限于打拳慢跑了,逐渐丰富起来。   平嬷嬷眼睁睁看着她举起了几十斤的大缸“嘿哈嘿”地蹲起,说是为倒拔垂杨柳做准备,霎时间眼疼得不行。   万岁爷他不喜欢这样式的女子啊!您好好的,健健康康的,做个甜甜美美的小家碧玉不好么?干啥想不开非得做个女智深?   离钺做了几个蹲起,感觉缸还是轻了,便对春桃招手:“丫头,来,我带你玩个好玩的。”   春桃不明所以地走近,离钺抄着腋下将人放进缸里,扛起缸,继续蹲起。   “啊啊啊啊啊!”尖叫声登时直冲云霄。   “我们那里的小孩儿都是这么玩的,你喊啥?”明明原主小时候玩得可开心,这咋还哭了?   离钺没办法,又将人抱了出来。   “太……太吓……人了。”春桃抽抽嗒嗒的,坐在里边四面是壁,看不到外边的情况,还会升降,没着没落的。   常德趴在缸边跃跃欲试:“小主,奴才不怕。”   “滚,男人不配。”   “那,那奴才不坐了。”   “挑水去,把缸装三分满。”   “嗻。”   平嬷嬷板着脸教训:“小主,这宫里唯一的男人是万岁爷,记住了吗?”   “嗯嗯嗯,有吃的吗?”离钺识趣地岔开话题。   平嬷嬷有很多规矩,准许她举缸,却绝对不准她挑水;准许她把走廊横梁当单杠,做引体向上,却绝对不准她爬房顶修房顶;会教她女人该如何如何,却不许她说男人如何如何……总而言之,她得符合小主的人设。   这狗屁宫规,豆芽不满已久:“身体锻炼好了,咱什么时候出宫?”   “为什么要出宫?”离钺一口糕点一口奶茶,很是怡然。   豆芽突然中二:“半神之尊,理应为皇。”   离钺:“然后我就会像那大叔一样,起早贪黑鞠躬尽瘁,进后宫都得忙里偷闲。”   “你不是有我吗?”豆芽挺胸道,“你嫌累,我可以帮你治理天下,你躺平享受就好。”   “就凭你那空荡荡的中二脑壳?”神女本尊在倒有可能,一撮能量组成的绿豆芽,还是别做那白日梦了。   豆芽扶了扶自己的绿豆壳,觉得她的担忧很有道理。   “我想了想,一个国家太大了,治理起来确实累。所以咱缩小范围,一个山头怎么样?你可以当土皇帝,山大王。”   “然后呢?”   “然后你就可以吃吃喝喝享受生活了。”   离钺换了块咸口糕点,喝了口清茶:“我现在在干嘛?”   “……”   “哪个山头的伙食能赶上皇宫?”   “……”   “而且,你应该听说过霍尹的故事。”   飞升至主世界的小霍尹,和主世界的大霍尹,不愿意顺从本能融合,然后爱上了不同的人。两个爱人是仇敌,意外融合后,她无法在两个爱人之间做出抉择,自尽了。   豆芽不光听过,还见证了,但是,“不要拿恋爱脑类比你自己。”   离钺道:“那个故事告诉我们,拥有相同灵魂本源的灵魂,对对方的影响,可能会深刻到生命。”   “堂堂半神,有那么容易被影响吗?”   “谁知道呢?反正我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尴尬的境地。”   沉默半晌,豆芽犹不死心:“宫规森严且奇葩,你早晚会犯规,到时候就没这好吃好喝的待遇了。”   “到时候再说。”   对离钺来说,跑路其实很容易。   但要跑路,必须考虑黎家人。出于对生养之恩的敬重,她至少该给他们创造个不输现在的生活环境,这并不容易。   至于诈死,那更不容易了,一具能瞒天过海的尸体可不好找。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劳心费力地出宫的。希望皇帝少来,不见他,规矩能相对少些。   自从滚雪球那次之后,雍正时不时会来景阳宫看看,也不露面,就想看看黎氏到底是怎么痊愈的。   而后他亲眼见证了,她像被冰雪覆盖了整个冬天,又迎来春阳的麦苗一样,转瞬便支楞起来,抽芽吐绿见风就长,格外生机盎然。   她想开了之后,变得非常积极。   就像白御医说的,吃好睡好按时服药,努力锻炼强身健体,似乎比任何人都渴望好好活着。   关键在于心境吗?   ***   皇帝不露头,离钺乐得自在,每日按计划锻炼并展露部分力量。   第二十八天,用完晚膳歇了片刻,察觉到那位又在暗中观察,离钺决定表演个精彩的,吓他一吓。   雍正在角落里看到,她活动了一会儿胳膊腿,原地蹦跳几下,走到柳树旁扎了个马步,抱住树干就尝试往上施力。   “黎答应现在心态可好了,曾开玩笑说,要倒拔垂杨柳呢。”   回想起苏培盛的话,雍正在心中连连摇头。   不不不,不能够。   虽说她扛得动大缸,但倒拔垂杨柳是不可能的吧?就算那是棵枯树,根系不结实,也不是随便一介小女子能拔得起来的。   右手还有伤,也不知好全了没有,再给抻着,旧伤复发就坏了。   “你逞什么能?”雍正皱着眉头大步朝前走去。   “恭请皇上圣安。”   离钺本来是抱着树在慢慢摇晃,想先给松松土,听到背后的声音,眼神一亮,噌地一下就把树连根拔起了。   紧接着,庞大的树冠压着碗口粗的树干,越过她的肩头,依着惯性朝后坠去。   雍正是过来制止她的,离得近,完全没料到这树不仅能被拔起,还朝他砸了下来,慌乱之中躲避不慎,一个趔趄就要后仰摔倒。   “护驾——”苏培盛脸色煞白,一个飞扑垫趴在地。   朕的伟岸形象!雍正木着脸,内心哇凉哇凉的。   电光火石之间,离钺转身揽住了雍正的腰,以左拥大叔右抱柳树的造型,让他免除了摔得四仰八叉的尴尬。   背上没砸下来重量,苏培盛纳罕,抬头一瞄立马又把头埋了下去:夭寿了!万岁爷在黎答应臂弯里躺着!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不看,不吭,假装无事发生。   景阳宫一片静默。   离钺清清楚楚地看见,皇帝那脸跟个调色盘似的,红里透着绿绿里透着黑,几番变换无缝衔接。   很应景的,她想起了侍寝那晚发生的事。   原主没有爬龙床的心思,可被皇帝看上了,她知道无权拒绝,就也不太有拒绝的心思。   那晚她是第一次见到皇帝,紧张得手脚无处安放,结巴得不成样子。   皇帝大抵是看出了她的紧张,随和地跟她聊了几句,企图缓解她的紧张,见效甚微。   缓解不了,那也没办法,皇帝不会因为她紧张就不睡她。   然她紧张过了头,失手将他推下了龙床……当时皇帝脸色的精彩程度,就跟眼下差不多。   离钺无辜地眨了眨眼,左手用力,将半下腰姿势的皇帝扶正站稳。又后退一步,双臂环着柳树炫耀说:“皇上快看,倒拔垂杨柳,厉不厉害?”   说完附赠一个憨里憨气的笑容。   把雍正给恼得呀,额上的青筋都快绷断了:被美救英雄、被揽腰,对形象的损害有比摔倒轻吗?   没有!   可是,他能怎么办?她背对着他,压根不知道他在身后,还护住了他,他能生气吗?   不能!   这就是个空有力气没有分寸的莽夫——莽妇!朕就该长记性,就不该担心她!   雍正是有火不能撒,都快给憋出内伤了。   默念了十遍“这是为朕断过手的女人”,他黑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黎氏清玥,久病痊愈,实乃大喜之事,朕心甚慰,升贵人。”   没再罚一回闭门思过,离钺失望地在心中画了个叉,准备行礼谢恩。   雍正恨声道:“无需多礼,扶好你的破树!”   “谢皇上。”失望来的快去的也快,离钺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了。升位分的好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笑了,他的反应太有趣了鹅鹅鹅……   雍正丢了面子着实气恼,扔下一句“即日起黎贵人迁居翊坤宫”便拂袖而去。   苏培盛没着急追,代为转达了更深一层的意思:“黎贵人可知,东西十二宫,万岁爷为何特意让您迁去翊坤宫?”   “不知。”   “贵妃娘娘和九阿哥素来体弱,贵人您是打小康健且炼体有道,去了翊坤宫,说不定能把娘娘阿哥带得也康健些。当然了,有些事非人力可为,万岁爷并不强求。这事您放在心上,能帮就尽力,不能帮,在翊坤宫待着便好。”   说到这,苏培盛话音一转,“那个杏儿,是受了王家指使。”   杏儿?王家?离钺微愣。   “杏儿遭不住刑罚,主动交代了与王家勾结的事宜,现已伏诛。至于王家,万岁爷替您严惩了。”苏培盛一路小跑地遁走。   豆芽悟了:“你去翊坤宫是当健身教练的,如果不能教,也算个冲喜的。”   在古人思想中,病气是晦气,生气是喜气。两者都能传人,放到一起冲个喜,病着的说不定就好了呢?   怪不得吓皇帝一跳他都不计较,原来是想做交易。他给她升位分、替她打击敌人,以此做筹码,换她去给他的宠妃冲喜。   “啧啧啧,男人呐。”离钺调侃道,“大叔还不错吗?”   豆芽啐道:“晦气,早就不行了,老男人!” 第7章   步辇之上,雍正问苏培盛:“黎贵人怎么说?”   “黎贵人说知道了。”   “她是个良善的,无力相助也无妨,想来有她这么乐观积极的人陪着,贵妃至少能有个好心情。”毕竟他看着都禁不住欢喜,虽然被气懵头的时候也有。   苏培盛没控制住惊讶的表情。   雍正问:“怎么?你有不同的见解?”   “皇上圣明。是奴才狭隘了,误以为……”苏培盛低声道,“有冲喜的意思。”   都说一喜挡三灾,病愈、升位、乔迁,都是喜事,那能挡的灾可就多了。   但这三者都是黎贵人的喜,挡的也是黎贵人的灾,给贵妃娘娘冲喜又从何说起?   实际上,还有种冲喜的方式叫换命,据说养个有大福气的在身边,能替病弱的主子承受病气灾祸。   “混账!”雍正勃然变色,“朕岂是那等狠心之人?”   “皇上息怒。”   这蠢奴才,无缘无故不会把这种不好的猜测说出口。“黎贵人也是这么想的?”   “奴才以为,八成是的。”最不得宠的这个大病初愈,马不停蹄的被送到最得宠但身体不好的那个身边,任谁都会往坏处想。   苏培盛道:“奴才去跟黎贵人解释解释?”   “罢了。”雍正按了按眉心。   这一年,从圣祖到额娘再到福慧,他都无力挽留。而福沛又常常发病,贵妃也用药不断,以致偌大的后宫都缺乏生气。   一些关于他克亲的流言被有心之人传播开来,他并非不知,只因忙于前朝之事无暇顾及。   这般境地,黎贵人能转危为安,他比谁都高兴。她的康健,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运势转变,代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他确实希望她旺盛的生命力能感染翊坤宫,但从未想过用冲喜换命的方式。   误会的肯定不止苏培盛,待黎贵人搬进翊坤宫,此流言又要甚嚣尘上。他堵不住悠悠众口,也不可能挨个去解释,索性随她们去罢。   雍正走后,离钺扛着柳树耍杂技似的轮了几圈,直看得常德他们啥都顾不上了,鼓着掌嗷嗷叫唤:   “小主太厉害了!小主倒拔垂杨柳,胜过许多巴图鲁,神力天下第一!”   豆芽乐得不行:“这话让大叔听见了,又得心肌梗塞好几天。”   离钺想起与皇帝之间的恩怨,觉得他心梗也是该的。   王家是包衣出身,是皇商。   黎父也是包衣出身,大小是个知县。   原主十三岁之后,每年内务府包衣选秀,黎父都找借口让她免除了资格。   后来王家抓住了这个把柄,要挟黎父给“行个方便”。被拒后,王家人心中愤恨,抱着“我不舒坦你也别想好过”的心理,非给黎父找点不痛快。   当时正值康熙末年,夺嫡之争已是白热化,后宫也不太平。那时候入宫绝对不是件好事,搞不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王家人不觉得原主能在这种形势下混成主子,从而报复他们。所以黎父越不愿意,他们越要促成,走本家的关系也要铺平原主的选秀之路。   黎父只能送女儿进宫。   谁也没想到,新帝会在三千佳丽中,看上个不起眼的小宫女。   原主天生神力却不善控制,与人相处能退则退,尽量不做反击的动作。侍寝的那一推,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把她自己吓了个半死。   万一,龙体有碍;万一,她被当成刺客;万一,牵连了父母……   幸好皇帝主要是伤了面子扫了兴,没有往刺客上联想,也没有苛责怪罪,只罚她闭门思过。   这便是原主恐惧、愧疚又感激的原因。   搬到景阳宫,她就想当个透明人,悄么声息地过活,悄么声息地老死。   但原主成了主子,王家人就慌了。他们不敢让她安稳地活着,生怕她哪天扶摇直上,便买通了杏儿。   王家想要原主的命,杏儿想往上爬,前者花钱后者出力,一拍即合。   而原主根本没有想到,时隔三年,王家会再次对她出手,不知不觉就入了死局。   她还在担心皇帝哪天心情不好了,想起她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来个秋后算账怎么办?   甚至担心有人发现她天生神力,推测出她触怒龙颜的真正原因。   因而她不敢张扬不敢闹腾,对杏儿只一味地退让安抚,最终……   离钺“啧”了一声。   原主的事,要说皇帝有责任吧,他好像还挺委屈,想来后宫放松却被掀翻在地。   要说他没责任吧,他若是一开始就没动心思,原主估计还是那个有自保能力的小宫女。   最终原主对皇帝没有怨恨,离钺也不好怪他什么。   以后的事且走且看,眼下先搬家。   行李全部搬上板车,常德吭哧吭哧推着板车往出走。   离钺抱着钱匣坐在车尾处,突然来了句:“咱是不是有点像逃难的?”   常德脚下打滑差点把车推墙上去。   平嬷嬷嘴角抽搐:“小主,离了景阳宫,到处都是耳朵,请慎言。”   “好吧。”从车上跳下,离钺又说,“坐得腚疼,我走着去。”   平嬷嬷痛苦地捂住了脸:“皇后娘娘要是发现,奴婢把您教成了这样,得大动肝火了。”   她不是来教规矩的,但小主好起来了,她肯定要顺带教教。所以小主若是规矩不好,得怪她管教不当。   离钺哈哈大笑:“逗你玩的嬷嬷,离了景阳宫,我肯定就不这样了。”   平嬷嬷唯盼她能说到做到,最好能做个甜甜美美的小家碧玉。   四人推着行李来到翊坤宫外,没能顺利进门。   年贵妃身边的张嬷嬷,堵在门口拿腔拿调的:   “小主有所不知,娘娘贵体不适,好不容易才睡着了。您这么大箱小箱搬进搬出,闹出动静扰了娘娘午睡,咱都担当不起啊。   “再者,这翊坤宫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没有娘娘点头,奴婢着实不敢擅自放行。所幸今儿天气不错,小主等上一时片刻,待娘娘醒了再搬,也是两全。您看呢?”   平嬷嬷看向离钺,却见她左手抱着钱匣,右手不知何时抓了一串念珠,唇角似勾非勾,眼睑将闭未闭,四平八稳地站在那儿珠子,活脱脱一幅观音遗世独立像。   不错呀,说到做到,离了景阳宫就换了一副模样,孺子可教也。   她这般乖巧,自己奉皇后娘娘懿旨在旁照顾,总不能让她被翊坤宫的人欺负了去。   更何况,这老虔婆真正的目的,是踩永寿宫。   往回跟着皇后娘娘,与她计较倒显得皇后娘娘容不下贵妃了;这回自己跟着黎贵人,便是做了什么,那也是皇后娘娘仁善,爱护贵人。   平嬷嬷眼神一厉,重重一耳光将张嬷嬷抽翻在地:“放肆!万岁爷令黎贵人迁居翊坤宫,你这狗奴才在此阻拦,是想抗旨?”   “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只是心疼贵妃娘娘浅眠……”张嬷嬷顾不得嘴角渗血,急忙申辩。   她不过是看不惯永寿宫的人,哪敢有抗旨的心思?   平嬷嬷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一顿狠的,一脚踹在她心口,横眉竖目地怒斥:   “你少打着贵妃娘娘的旗号作妖,贵妃娘娘向来以万岁爷为尊,万岁爷说要黎贵人搬过来,贵妃娘娘高兴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阻拦?你抗旨不尊,又攀扯贵妃娘娘,难道想陷贵妃娘娘于不忠不义?”   “我绝无此意!”张嬷嬷目眦欲裂,不明白往常碍于身份不屑反击的人,为何会变得如此咄咄逼人,   “我从未说不许搬进来,也从未说这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那就滚开。”平嬷嬷又补一脚,将她踹到了一边,侧立躬身道,“小主请。”   离钺正盘算着,当场捏爆张嬷嬷的头,是不是又能闭门思过,没想到平嬷嬷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解决了。   不错不错。   欣赏地拍了拍平嬷嬷的肩膀,把珠串放到她手里,离钺心平气和地说:“数数,有助于控制情绪。”   平嬷嬷:“……”   阿弥陀佛,把珠串甩小主脸上是大罪。   才绕过影壁,便见一位纤纤弱弱的美人,搭着宫女的手走出了正殿。   她身量极瘦,皮肤极白,穿着豆汁黄绣腊梅的宽袖旗装,单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弱柳扶风的美。   仔细看去,她下巴尖尖的,唇瓣肉肉的,秀气小巧的鼻梁上方,一双眼睛又大又媚,勾魂的很。   此刻,许是烦恼被扰了清梦,她皱着鼻子蹙着眉,嗓音娇娇柔柔的:“这是闹什么呢?”   豆芽赞叹:“好一个惹人怜惜的病美人啊!”   离钺遥遥蹲膝:“请贵妃娘娘安。”   平嬷嬷她们也随之行礼,张嬷嬷则“哎呦哎呦”叫唤着哭诉去了。   “免礼。是哪个?”距离太远,又逆着光,年贵妃看不清来人是谁。   平嬷嬷代为答道:“回贵妃娘娘,是万岁爷新抬的黎贵人。”   “缘是平嬷嬷啊,代本宫向皇后娘娘问安。”互相常打交道,年贵妃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至于黎贵人,万岁爷倒是提过一句,说是个活泼的人儿,来陪她解闷儿的。   不过,“黎贵人好大的阵仗,一进门就把本宫的奶嬷嬷打了?”   平嬷嬷又说:“贵妃娘娘勿怪,张嬷嬷是奴婢打的……”   听完前因后果,年贵妃顿觉脸上无光,强撑着气势道:“无论如何,她毕竟是本宫的奶嬷嬷,若是错了,本宫自会处罚。”   “是奴婢僭越了。”平嬷嬷不轻不重地自打了一记耳光。   年贵妃也不好再说什么,若动手的是黎贵人,不过一高等奴婢,想怎么罚便怎么罚。   可动手的是平嬷嬷,正如张嬷嬷是她的人一样,平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人,她没资格处罚。   张嬷嬷还在哭诉,年贵妃不耐烦道:“来人,带嬷嬷去歇着。黎贵人,暂住后院元安殿吧。”   说完,就又搭着宫女的手回房了。   豆芽:“房东兼上司性子娇纵,你也不是啥能忍让的,八成无法愉快地相处,出宫吧。”   别那么极端,躲着点就好。 第8章   到元安殿,离钺向平嬷嬷致谢:“多亏嬷嬷相护,委屈嬷嬷了。”   “小主折煞奴婢了。”平嬷嬷啧啧称奇,黎贵人突然这么规矩,怪让人不适应的。   然而一转眼,怀里就被塞了把珠钗银子,“规矩”的黎贵人挤眉弄眼道:“拿去,随便花。”   平嬷嬷:“……”   皇后娘娘,奴婢真没这么教过。   元安殿是翊坤宫的后西配殿,虽未住人也一直有在打扫,无需花大力气收拾。   这边安顿好,平嬷嬷的任务告一段落,便要回永寿宫去。   “小主擅自保重,万不能再想不开了。”   “嬷嬷不用担心,我想的特别开。”离钺站在门口挥手绢,“有空常来玩啊。”   平嬷嬷简直没眼看。   次日,封赏送进门,除了衣物首饰,另给分配了三个宫女、三个太监,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离钺让春桃顶了平嬷嬷的缺,管房里的一切事务,新来的灵云、灵巧、灵玉都听她的。   常德管外头,同时给德兴、德安、德全安排活计。   搬到翊坤宫,以为会很麻烦,其实比想象中省心。   皇后娘娘为人宽和,不爱给妃嫔们立规矩,免了日常请安,只在初一十五见见大家。   年贵妃身体不好,也不让人请安。   不过翊坤宫是有主的,不能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造。离钺便带着人跑回景阳宫去锻炼,反正那边空着。   又因为不想应付翊坤宫的女人们,她干脆饭都在景阳宫吃,天黑了才回。   随着时间推移,她的训练强度逐渐增加,寒冬腊月穿单衣还汗流浃背的,看着都累得慌。   灵巧是个有想法的,为了拉近主仆感情,闲时就在旁边照猫画虎地学。   离钺举大半缸水做深蹲,她就举半框豆子;离钺拿扫帚把耍棍法,她就拿鸡毛掸子耍。   “真想学吗?”离钺横扫出一棍子,打得空气呜呜作响。   “真的真的。”小主可算注意到自己了!   灵巧用力点头,鸡毛掸子胡乱划拉。   “定住。”离钺收棍,走过去帮她纠正动作,“手臂绷直,重心太高了,屈膝,再屈,腰腹用力……”   灵巧毕竟是通过了宫女的入职培训的,各种礼仪、端拿动作能精准到寸到厘,武术动作自然也能迅速领悟诀窍。   离钺怎么纠正她都乖乖照做,不到一晌,她哼哼哈嘿舞起鸡毛掸子,就挺像那么回事儿了。   简化的一套棍法耍完,灵巧累得满头大汗:“小主,奴婢做得对吗?”   “不错,到位。”离钺对机灵的孩子从来不吝啬表扬,“重复五遍就可以休息了。”   灵巧笑容勉强:“……好的。”   呜呜呜,要累趴下了。   离钺问院里其他人:“你们要一起吗?”   众人连连摇头,遭不住遭不住。   离钺并不强求。   豆芽嫌弃道:“又过上了炼体+教导晚辈的日子,你不腻吗?”   “不腻,且乐在其中。”   她乐在其中,翊坤宫其他庶妃就不得劲儿了。   都知道她是来给年贵妃冲喜的,猜测她会不甘心、会闹腾,或者会躲在房里哭,结果她天天跑没影儿。   她们白天敲门,她总也不在;晚上等,强撑着瞌睡等得快禁宵了,人家直接一溜烟蹿回房闩门睡了。以至于七八天过去了,她们愣是不晓得元安殿住的是人是鬼。   只听说非常康健,能倒拔垂杨柳,大抵是个女生男相的魁梧妇人?   说不定长着络腮胡,要不然万岁爷嫌她粗鄙呢!   一方面,她们忒好奇这冲喜的倒霉蛋长得有多奇形怪状。另一方面,听都没听说过的人,突然越过她们成了贵人,哪怕是来冲喜的,谁能不酸?   各庶妃私下一商量,决定撺掇年贵妃出面喊人,就不信这样还见不着她。   这日,万岁爷到永寿宫去了,年贵妃闲来无事,便想和自主来请安的庶妃们说会话。   “这黎贵人也忒不知趣了,娘娘好心免了请安,她竟真的一次都不来。”郭常在可算逮着机会了,边给年贵妃捏腿边上眼药。   茶几上摆着一盘蜜橘,刘答应把橘子皮剥成花瓣状放在一旁,又仔仔细细将橘肉上的白色脉络撕下,然后才一瓣一瓣喂给年贵妃:   “奴婢找了她好几次,人总是不在。每天天黑才回,也不知去哪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不是个安分的。”   其他人帮腔:“要奴婢说,娘娘就该把黎贵人叫来立立规矩,不是来陪您解闷儿的嘛,都不露面,解的哪门子闷?”   “对呀对呀,娘娘把黎贵人喊来说说话嘛。”   “都是姐妹,做什么藏着掖着的?”   年贵妃还不至于因几句挑拨就对黎贵人有什么意见,只是有句话说得不错:她是个解闷儿的,面都不露也忒不知趣了。   于是,离钺被从景阳宫逮了回来,带着灵巧,在一众八卦目光中进了门。   满屋子莺莺燕燕大失所望:嗐,这不是长得挺正常的嘛。   并不壮,身形高瘦,圆脸杏眼,规规矩矩站在那儿,瞧着乖乖巧巧的样子。丑是肯定不丑,但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真真没什么特别的。   “起吧。”年贵妃好奇地问,“你都会什么新鲜玩意儿,耍给本宫看看。”   郭常在等人比年贵妃还兴致勃勃:“黎姐姐听到娘娘的话了么?快让姐妹们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逗大家伙儿开心一下嘛。”   “愣着做什么?快开始呀。”   “呵。”离钺冷笑,手指捏得咔咔响,“我最擅长爆头,你们谁来做道具?”   “爆头是什么?哪个爆哪个头?”   “没听说过这门杂耍,是不是不想耍给娘娘看,敷衍咱们呢?”   离钺:“……”   威胁了个寂寞。   庶妃们还在那儿叽叽喳喳的:“你到底要表演什么呀?”   “你到底能不能逗娘娘开心啊?”   “娘娘您看她木呆呆的,哪能解闷儿?”   “住嘴!”年贵妃被吵得头疼,“嚷嚷什么嚷嚷?”   “娘娘恕罪。”庶妃们瞬间乖得像鹌鹑。   离钺觉得,年贵妃身体不好,跟这群女人脱不了干系,任谁屋里养了大几千的鸭子不得神经衰弱啊?   “算了。”头一疼,年贵妃没兴趣看稀罕玩意儿了,“都退下。”   年贵妃让散了,离钺就打算再去景阳宫,继续考校灵巧基础棍法。谁知道郭常在她们非找存在感,小学鸡似的把她和灵巧堵在墙角不让走。   “黎姐姐到底会什么杂耍呀?”   “不要小气,展示给妹妹们看看嘛。”   “姐姐家里是杂耍出身吗?怪不得勾了万岁爷的眼呢。可惜咱们都是正经八旗出身,不会那等猎奇的把戏。”   离钺就无奈:“好好的人,为什么偏偏长了嘴?”   豆芽很凶残:“这一颗颗花里胡哨的头,爆烟花绝对漂亮,快上!”   灵巧凶巴巴地挡在离钺身前:“我家小主是贵人,比你们位分高,你们敢拦路?”   “呸!”郭常在啐了一口,“贵人有什么了不起的?都是贵妃娘娘跟前的奴婢,谁比谁高贵?”   听到贵妃,灵巧顿时发虚:翊坤宫贵妃做主,这些人得了贵妃青睐,闹将起来,贵妃说不定会拉偏架,于自家小主不利。   “那……那也是贵人,你们得放尊重点。”   刘答应挑着指甲嘲讽:“不过是个冲喜的,真以为自己有贵人的命呢?”   有个手黑的,闷不吭声就想掐胸。叫人有苦说不出的手段多的是,伤在这种地方,她难不成有脸去告状?   去你大爷的吧!   离钺忍不了了,一拳砸在偷袭之人脸上,把灵巧扔出战圈就开启了武力教育。   豆芽大喜过望,跳战舞给她加油:“弄她们弄她们,不要手软。”   “血,天呐,快拦住她!”   豆芽:“你敢放水被拦住,我当场自杀。”   “你要这样说,我就很想放点水了。”   “拉你垫背。”   “那算了。”   离钺拎着一个女人的后领,提溜起来就跑,边跑边扯她头发,扯散了还把她自己的双手绑一起。   “叫谁姐呢?跟谁俩呢?”   “好痛,我的头发,我的指甲!”   “快放下我家小主!”宫人追也追不上,只能无意义地吆喝,“小主别挣扎,越挣扎越痛。”   灵巧看一二十号宫人对自家小主围追堵截,心想:收拾不了庶妃,还收拾不了你们?全给绊倒。   这下离钺更轻松了,丢下手里蓬头乱发的,冲进人群又提溜出来一个:“想看杂耍?这就给你表演。”   被拎着裤腰带挂到了树上,女人惊慌失色:“树枝要断了,救命,快救我!”   几个宫人在下边举着手,随着她摇晃的方向移动:“哎哎哎小主别动,越动断得越快。”   再来一个,撅根树枝抽她屁股:“贵人贵人,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位分,但你见了得请安。”   “哎呦,疼,哎呦别打了!”   “小主不能用手挡,十指连心,抽着手更疼。”   “知道我是冲喜的还来招惹,怕不是想坏贵妃命格?”扣完帽子,摁雪里活埋。   “好冷,呸呸呸,这是什么?”   “小主别张嘴,雪中有鸟屎,当心进嘴里了。”   “你们这些没用的狗奴才,快保护我,她又要来捉人了,保护我!”好不容易被救下的庶妃,和宫女紧紧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瑟瑟发抖,“你这莽妇不许过来,你走开啊!”   离钺嫌弃得要死,没有战力可言,都不敢使劲揍,真是又菜又爱玩。   豆芽也嫌弃得要死:“动手了还不下狠手,没意思。”   “废话,这种程度大概值一个闭门思过,下狠手就必须出宫了。”   “那就出宫啊!”   “不。”   庶妃们鬼哭狼嚎,宫人又急吼吼的,整个翊坤宫都闹翻了天。   年贵妃就是再头疼也没法歇着了,怒道:“来人,让他们安静,速去永寿宫禀报,把黎贵人抓起来!”   离钺高举双手:“别碰我,你们再上前我可要反抗了。”   几个宫女太监面面相觑,最终只是包围了她。   也不知这黎贵人哪来的莽劲儿,拎着人愣是跑得他们追都追不上。眼下她空着手,更招惹不得了,还是等皇后娘娘或者万岁爷的人来对付吧。 第9章   “皇上,娘娘,不好了,黎贵人把翊坤宫的庶妃打了!”   平嬷嬷垂着头:就知道那是个早晚要闹出事端的。   好好的一顿酒膳被打搅了,雍正皱着眉问:“打了谁?”   小太监嘚吧嘚吧报了一大串名:“郭常在,刘答应,那常在……都打了。”   “呵呵。”   简直要气笑了。   雍正看向皇后,他没有笑出声。   皇后姿态优雅地用着银耳粥,见他看过来,关切地问:“皇上也要?夏荷,快给皇上盛一碗。”   这回雍正是真气笑了:装,再装!就说这厅里,除了你还有谁敢这时候笑?   皇后仿佛看不懂他的脸色,一本正经的:“不要甜口?夏荷,给皇上换鱼片粥。”   “你快得了!”瞪了看热闹的发妻一眼,雍正吩咐道,“王守贵,把人带过来问话。”   “嗻。”   不一会儿,人被带来了。   离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头,郭常在她们呜呜咽咽地跟在后头。   进了永寿宫,先请安再请罪。   雍正和皇后也是大开眼界,瞧瞧她们的模样——这个掉了俩门牙,一脸的血,张嘴就漏风;那个头发炸得疯婆子似的,挂在指甲上取不下来,一动一抻一哀泣;   左边的拎着裤腰带衣衫不整,簪钗掉得没影,披头散发,不知道还以为是从床上拖下来的;右边的许是屁股长了针,跪也跪不安生,歪歪扭扭没个正形;   还有个满头满脸都是泥雪,上下牙咯咯噔噔直打架的……   跟她们对比鲜明的是,造成这辣眼睛画面的罪魁祸首,衣着整洁连根头发丝都不带乱的。   后宫之事,当然归后宫之主管。   离钺一眼掠过,将皇后看入了眼底。   这是个相当有风范的女人,不妖艳、不寡淡、不凌厉、不怯懦。   她身穿牡丹纹盘金满绣的旗装,颈挂莹润的东珠串,头戴点翠的凤钿,端端正正地坐在皇帝右手边,温婉大气凤仪万千,人比旗装上的牡丹更雍容华贵。   豆芽叹气,正宫娘娘忒符合离二的审美,她肯定更不想出宫了。   离钺挑了下眉,而后半垂着眼皮不动了。   一晃而过的对视,使得皇后也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出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回禀皇后娘娘。”抢在其他宫女前面,灵巧压抑着惊慌,尽量口齿清晰地复述,“黎贵人要回元安殿,郭常在她们不让,还要黎贵人表演杂耍……”   离钺在一旁捧哏:“就问好笑不好笑?”   雍正青着脸拍桌:“你闭嘴!”   “是挺好笑。”皇后很捧场。   豆芽:“混账混账,这老男人凶你,咱们必须出宫!”   离钺无所谓皇帝的恼怒,反而被皇后的笑容鼓励到了。   灵巧定了定神继续道:“黎贵人不愿意,她们就嘲讽黎贵人没有贵人命,是个冲喜的……”   离钺:“就说离谱不离谱?”   皇后点头:“那是很离谱。”   终究是“冲喜”闹出的乱子,雍正无语。   老有人打岔,灵巧都找不着惊慌的氛围了:“然后她们先动手,黎贵人才恼了,把这些以下犯上的都惩治了一顿。”   离钺提醒:“嘿,别带主观意见,显得你在包庇我。”   灵巧重说:“她们先动手,黎贵人反击,她们没打过。”   皇后唇边的笑意加深:“黎贵人果真如平嬷嬷所言,是个妙人儿。”   雍正:“嗯咳!”   皇后这才肃起脸,问郭常在她们:“这丫头所言,是否属实?”   “皇上~”郭常在这腔唤得一波三折的,学年贵妃想从男人这儿入手,“贵妃娘娘想看个乐子,黎姐姐却再三推诿,惹得贵妃娘娘头疼犯了。奴婢也是替贵妃娘娘委屈,这才想着催促黎姐姐一二。”   皇后端起手边的碧螺春浅酌了一口,意味不明地赞叹:“好茶。”   年贵妃能这么做,是因为她是年贵妃。这蠢材没有贵妃命还偏有贵妃病,可笑。   离钺暗暗摇头:且不说郭常在哭得妆面和泥,还做作地撒娇有多惊悚,单她越过皇后的这一行为就大错特错。   果然,雍正面无表情地转着碧玉扳指道:“后宫之事,皇后做主。”   郭常在心里咯噔一下。   皇后语气柔和地宣布:“郭常在目无尊卑,贬为官女子。”   官女子是位分最低的嫔妃,之下降无可降,只比宫女高一点点。而且贬为官女子,与贬入辛者库是一个意思,几乎注定了要一生为婢、老死宫中。   “奴婢知错了,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郭常在以头抢地,凄厉求饶。   皇后只道:“这声音忒不动听了,拉下去。”   看着郭常在被拉走,雍正眉头都不动一下。谁还记得,她当初就是凭着一副好嗓子入了他的眼的?   郭常在的下场让刘答应等人深刻地意识到,谁才是这后宫真正的主话人。她们打着贵妃娘娘的旗号行事,想在贵妃娘娘那儿讨个好,却恶了皇后娘娘。   “求皇后娘娘开恩,奴婢知罪,奴婢不该以下犯上,求娘娘开恩!”   “既已认罪,”皇后自然不会把她们全贬了,“禁足两个月,罚份例半年。”   轮到离钺,只是轻轻地意思了一下:“黎贵人行为冒失,罚抄十遍《心经》,以静身心。”   就这?   离钺满面春风地出了永寿宫。   “皇后偏袒我,皇后心里有我。不闭门思过也挺好,可以偶尔见见美人皇后。”   豆芽撇嘴:“这么放纵你,终有一天她会后悔的。”   “当众行偏袒之事,也不怕有损国母声誉。”待人都走了,雍正调笑道,“阿兰很满意黎贵人?”   “很满意。”皇后理直气壮的,“您那贵妃的奶嬷嬷太讨人厌了。”   这意思是说,她贵为皇后,当然不能与一嬷嬷计较。   但前几日,平嬷嬷借黎贵人之名机替她出了口恶气,她就是高兴。   雍正故作愠怒:“区区一奴才,竟让朕的皇后委屈了,赶明儿就让贵妃把她打发出宫。”   “别,臣妾可不想应付贵妃的眼泪。”   要舍得打发早就打发了,哪会等到现在?他也就是说说,皇后才不会当真。   他必定极喜欢贵妃这份,“宁愿替奶嬷嬷赔罪也不愿赶她老人家出宫”的念旧情的善良。   “阿兰最是大度。”雍正心照不宣地恭维了一句。   闻言,皇后弯起唇角:“臣妾大度,皇上是不是该送臣妾一份礼物?”   “想要什么?”   “贵妃似乎不喜您送的礼物,以免黎贵人在翊坤宫招人厌烦,不如让她到永寿宫来。”   “不行。”雍正义正言辞道,“那是个没分寸的,不能让她冲撞了你。”   “您是不是不舍得?也对,毕竟是给您的贵妃准备的开心果,是臣妾不配。”皇后酸溜溜的。   “你看你这,醋得莫名其妙。”雍正当然不能承认,“什么开心果,谈何不舍得,说得恁般委屈,你想要的,朕何时不给了?”   “那这次也给么?”   “给给给,你想怎样就怎样。”后院安稳多亏皇后贤惠,就像张嬷嬷作怪,她都是能忍则忍不与计较。如今难得使一回小性子,他哪能不纵着?   只不过,那黎贵人本来是给贵妃解闷儿的,现在被皇后讨了去,贵妃自来娇气,恐怕要不痛快了。   安抚好皇后,雍正匆匆往翊坤宫而去,得哄哄贵妃呀。   他这一走,肯定是不会再回来了。   皇后扶着额头催促:“夏荷,快把这死沉的东西拿下来,再找身轻便衣裳。”   夏荷知道自家娘娘的习惯,帮她摘下发冠,不解地问:“娘娘为何要为黎贵人费心?翊坤宫的又该闹了。”   特意当着万岁爷的面把黎贵人讨了来,下了翊坤宫的面子,那位小心眼儿的肯定记仇。一记仇,又会放任张嬷嬷作妖,平白添堵。   平嬷嬷戳了夏荷脑门一记:“甭说得咱们娘娘开罪不起她似的。”   “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夏荷把制式繁复的旗装从皇后身上褪下,“奴婢知道,那位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跟您对着来,才差个老东西恶心人。只是,区区一个黎贵人,怎值得您亲自拉拢?”   皇后摇头失笑:“你啊,还是年轻,不懂夫妻相处之道呢。”   争抢黎贵人,等同于争宠。你肯争宠,爷们儿心里就舒坦了。   见天啥啥都无所谓四大皆空的,他心里肯定要琢磨,你为啥不爱重他了?   那样不行的。   就连年贵妃也一样,她真有那么看重那不懂分寸的奶嬷嬷么?   不见得。   年贵妃比谁都清楚,她顶天了也就是个贵妃。   那为何还要纵着张嬷嬷,时不时来挑衅后宫之主,给自己树敌?   因为挑衅也是争宠的表现。   可争宠还不能过头,万岁爷厌恶搅风搅雨的女人,她要懂得适可而止,因此必须借张嬷嬷之口行事。   总而言之,爷们儿想看,她们这些女人哪怕再烦,也得争给他看。   皇后看着镜面上映出的鱼尾纹和白发,内心无比平静。   当年生弘晖时伤了身子,她此生都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而今又到了这个年纪,她还有什么好争的?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储说不定都秘密立好了,几个宫主还能争什么?   其他人爱怎么争怎么争,她反正不管生前死后,都会是万岁爷身边最尊贵的女人,会占据他身旁最尊贵的位置。   自家爷啥都好,不重色不绝情行事有度,就是摆脱不了爱新觉罗家男人的通病,喜欢女人为他争风吃醋。   嘁!   皇后不庄重地撇了下嘴。   希望黎贵人别太令人失望,她是真想看看,平嬷嬷口中的独一份的鲜活,有着怎样的与众不同。   而鲜活的黎贵人,此刻震惊得不行。   皇帝也忒清闲了吧?出了永寿宫就来翊坤宫? 第10章   耳尖听到了前院“皇上驾到”的传唱,正要往景阳宫跑的离钺,立即转身回屋关门,并命令道:“春桃,准备笔墨纸砚,任何人问起,都说我在抄《心经》。”   众人无奈:万岁爷来了,别的庶妃都疯了似的往前院挤,自家这位反而往后退,真够别具一格的。   离钺似模似样地坐在书案后抄书,跟豆芽吐槽:“那男人可不是个大度的,刚把他的女人们料理了一顿,指不定他心里怎么记仇呢,不往后退才是傻子。”   豆芽:“那你他大爷的倒是出宫啊!”   “我不。”   “你有病?”   “你好聪明,我刚得了离皇后太远就会死的病。”   “yue!”   “恭请皇上圣安。”   她们斗嘴时,雍正到门口了。   离钺抄书的姿势愈发端正,吐槽的y望也愈发强烈。   他是闲到不把后宫从头逛到尾不罢休吗?还当着宠妃的面到后院来,怕不是想坑我?   这男的太有心机了,不能处。   房门被苏培盛缓缓推开,雍正站在门口尚未踏入。   “皇上!”离钺双手拍在案上,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而后,她不自然地定在了原地,两手使劲压著书案,表情僵硬地补充,“吉祥。”   雍正:“……”   呵呵,你以为你不松手,朕就看不出来红木书案被你拍断了吗?天真。   “在抄《心经》?”   “想尽快抄完呈给皇后娘娘。”离钺站在书案后面红耳赤的,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激动,“皇上怎么过来了?”   雍正是嫌对她的惩罚太轻了,所以打算来加罚,顺便通知她搬去永寿宫。此刻见她一回来就抄书,又决定原谅这头脑简单、老实憨厚的莽货了。   “你收拾收拾,搬去永寿宫吧。”想了想,他警告道,“举手投足小心些,敢伤了皇后,朕就砍了你脑袋!”   离钺愈发脸红:“遵旨。”   豆芽替她欢呼:“ohhhhhhh去跟皇后贴贴~”   满分十分的标准,年贵妃大抵只有三分娇纵。而主子娇纵,底下的人就会有样学样。   麻烦的是,也不知是没精力还是不想管,年贵妃不限制她们。于是她们很喜欢“替贵妃分忧”,生生作出了七分的嚣张。   这不都躲到景阳宫去了,愣是没躲过今儿这场麻烦。   永寿宫那边,皇后端正,其他人估计也都极守规矩。去了那儿,没人会主动找麻烦的,所以离钺很乐意搬家。   临走,雍正故意戳穿:“别掩饰了,朕知道书案折了。”   “皇上,不是的……”   “哗啦!”   “哎呀!”   听着背后混乱的声响,雍正大笑,总算报了损害形象的仇了。   房内,离钺看着整整齐齐断成两截的书案,和乱七八糟撒了一地的笔墨纸砚,嘀咕了句“浪费”。   “春桃,收拾收拾,搬家了!”   春桃看看天色,商量道:“小主,现在搬过去,恐怕会打扰皇后娘娘休息,留下不好的印象,不如明天搬?”   “先打包,天一亮就走。”   “好嘞。灵巧灵云灵玉,把咱小主的东西都归置打包。动作轻些,甭惊扰了前院。”   属于离钺的、能带走的东西不多,四个人干活,半个时辰便打包完毕。   她们歇息去了,房内彻底安静下来。   离钺躺在床上,表情逐渐一言难尽,耳聪目明有时候也不是啥好事。   前院,皇帝为了安抚年贵妃,正进行生命大和谐。   辣耳朵!   用棉花堵上耳朵,她很快便睡着了。然后,做了个有点刺激的梦。   哎呀呀,小伙子们还是这么温驯水灵,白羽的舞还是这么轻盈如鹤,墨瑟的琴还是这么令人沉醉。   晶莹剔透的去皮葡萄递到了嘴边,离钺张口叼住,舌尖不可避免地触到了那温润漂亮的指腹,气氛霎时间暧昧起来。   她炙热的眼神盯紧了这人白皙修长的指节,一寸一寸朝着手腕、手臂、肩头攀爬而上……   不光看,她手也不老实,猛地将人拉近了调戏:“惊玉——卧槽!”   看清“惊玉”容貌的瞬间,她甩手就把人丢了出去。   眼前的景象散去,豆芽一脸猥琐地冒了出来:“嘿嘿嘿,没想到啊。”   “威严大叔达咩,我好如玉少年郎!”离钺的色心倍受惊吓,“你个狗东西是不是篡改了我的梦境?”   “我闲的?”   “你闲的。”   “呸!”   篡改半神的梦境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这梦没什么深层含义,只是单纯禁欲久了,被睡前的听觉刺激到了。   “小主,小主,快醒醒!”   春桃的声音穿透了梦境,离钺陡然睁开眼,咕哝道:“什么破梦?”   “小主快起来。”春桃推门入内,“前院出事了。”   离钺掏出耳朵里的棉花,隐约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像是年贵妃。   “出什么事了?”   春桃一边为她拿衣服,一边压低了声音解释:“是九阿哥……咱们得过去。”   同住翊坤宫不去看看,万一……万岁爷悲痛之下,给小主扣个“没有慈爱之心”的罪名,就太冤了。   九阿哥?没听到孩子的哭声,殇了?   离钺不禁想问。   “嘘——”春桃没让她把猜测说出口,含糊其辞道,“有些严重。”   要不然这大半夜的,也不会闹得后院都不安生了。   那就是还活着。   “你们在外边等,别进门。”离钺裹上斗篷就跑了出去,灵巧灵云急忙跟上。   前院灯火通明,院里站满了人,俱是噤若寒蝉的。   距离疾速拉近,感知到孩子的气息了,很微弱。离钺没管院里的人,一阵风似的刮向了正殿。   西暖阁,女医、御医、奶嬷嬷、宫女太监跪了满地。   年贵妃撕扯着雍正的衣袖,几乎要哭晕过去:“皇上,救救福沛,救救我们的孩子,他才半岁大,您救救他啊!”   雍正站在摇篮边,看着呼吸越来越弱的小儿子,悲痛、愤怒又无能为力,被打击得脊背都伛偻了。   年贵妃终于明了求他无用,转身扑向摇篮,半跪在地上悲泣:“福沛,我的儿,你乖,看看额娘,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   “哐当”一声,殿门被撞开,刹那间抓取了所有视线。   她来的太不是时候,雍正眼中杀意弥漫,众人油然而生一种“有倒霉蛋承受雷霆之怒”的庆幸。   “再试试。”离钺不多废话,快步走到摇篮边,推开碍事的孩子父母,俯身听了听福沛的心音,“御医,膻中穴行针,反转而入,转九转,入九分。”   吴御医不敢动。   猝然远离了摇篮,孩子从视野中消失,年贵妃伸手就要抓挠,声音怨恨而尖利:“你想做什么?不许你碰我的福沛!来人,来人!”   雍正抱住年贵妃,将她拖远了些,哑声道:“吴御医,按黎贵人说的做。”   吴御医等人已是束手无策,他希望她能给福沛一线生机,说不定呢?   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   “皇上,大人才进针半寸,婴儿……”一寸是十分,吴御医没见过这样找死的。   “别浪费时间,执行。”离钺语气不耐。   雍正见她神色笃定,咬着牙下令:“照做。”   这一针下去,九阿哥要是有什么不测,自己全家老小怕是都得陪葬。   吴御医叩首恳求道:“皇上,这是黎贵人的法子,没人比她更熟悉,不如让黎贵人亲自动手。”   豆芽提醒:“动了就撒不开手了,往后走哪都得抱个娃。”   离钺严守女智深人设,拇指用力,抠掉了实木摇篮一角:“我要是能动手,用得着跟你磨嘴皮子吗?”   雍正知晓她手上不知轻重,厉喝道:“吴御医,照做!朕恕你无罪。”   唯愿万岁爷不会反悔,吴御医稳了稳心神,缓缓下针。   银针入体的同时,乌黑的血珠从福沛小小的胸腔中冒了出来,是淤积缺氧的表现。   “百会穴,反转,九转,九分。”   同样是黑血。   “正转按揉天枢穴。”   “正转,天门穴。”   “天突穴……”   各处八十一个穴位顺完,福沛的呼吸增强了一些。   “银针正转出一分,接着用反转的方式按揉穴位,从天枢重过一遍。”第二遍完成,呼吸起伏更加明显。   第三遍,银针又出一分,再正转按揉穴位,到天突穴时,福沛微弱地挣扎了一下。   这个小的动作,直教年贵妃喜极而泣。   她紧紧抓着雍正的胳膊,一只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嘴巴,生怕哭出声惊扰了吴御医。   就这么反正交替着按揉了九遍,银针恰好完全取出。   及至结束,福沛胸口和头顶流出的血,濡湿了整个襁褓。   许是替自己委屈,最后两遍,他一直在细细弱弱地呜咽。   “喂一点温水,半个时辰后再喂奶。”   “好、好了么?”年贵妃满怀希冀地望着离钺。   “问御医。”   吴御医欣喜若狂:“稳住了,病情稳住了。”   虽然脉象依旧弱,但比时有时无好太多了,他全家老小的命也稳住了。   “福沛,福沛。”年贵妃看着儿子一身的血污,只觉得心如刀割,“快,张嬷嬷,拿湿帕子来。”   这么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能有那么多血可以流?   雍正小心翼翼的将儿子抱出来,和年贵妃一起给他擦拭身体,换干净的衣裳。   福沛不高兴被摆弄,挥舞着没什么力气的手脚挣扎,还“啊啊”抗议。 第11章   剩下的他们能处理好,离钺没心情等,自觉走人了。   “小主没事吧?”她一出门,灵巧灵云连忙迎过来。   “没事,回去睡觉。”   您看着不像没事呀?   灵巧灵云对视一眼,没有追问,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   离钺绷着脸只管往前走,一副“谁拦路老娘就踹谁”的模样。   其他庶妃想探听消息又不敢出声,默默让开了路。   回到元安殿,灵巧给春桃使眼色:不高兴了。   能回来,说明前院没什么事。春桃服侍离钺换上寝衣,轻声询问:“小主在前院受委屈了?”   “没有。”   “您瞧着有些不高兴呢?”头回在自家小主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怪稀奇的。   离钺不爽:“搬不了了,今天不用早起,都回去睡吧。”   豆芽:“到嘴的皇后飞了,出宫吧。”   离钺懒得跟祂贫。   春桃和灵巧出门跟其他人一说,收获了一连串失望的叹气。   自家小主本来就跟翊坤宫的诸位不熟,昨天又闹了一场,不搬走的话,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离钺决定出手救人时,就注定搬不了了。   年贵妃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出现个能救九阿哥的人,怎么可能放她走?   之前没管九阿哥,一是他发病时她都不在,二是没人来求救,她没义务管。   可昨晚那种情况,不能不管。   末世后律法不严、道德下限极低,有一条,却是刻在每个成年人的灵魂里的:罪责、仇恨不得波及婴幼;七岁以下稚童遇险,任何人不得冷眼旁观,必须全力救助。   豆芽不带情绪地说:“这里又不是末世。”   “可我还是我。”   本能作祟救了九阿哥,离钺也谈不上后悔,就是不能搬家很烦。   再想想这些人多疑的性子,救人之举搞不好会被阴谋论,还得想说辞解释。   “有脑子真烦,遇事不决打一架嘛,为何要猜来疑去?”离钺躺平盖上被子,“智囊,该你干活了。”   “有事叫智囊,无事狗东西,你真棒。”   “谢谢夸奖,帮我想个合理的说辞,我先睡了。”   “想你妹!”   “转告她,二姐也想她。”   前院正殿,等福沛安然入睡了,雍正才发现,刚刚闯进门救了孩子命的人,不知何时走了。   “黎贵人呢?”   “回皇上,黎贵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走?   年贵妃双腿一弯跪在雍正脚边,抓着他的衣摆恳求:“求皇上收回成命,让黎贵人留在翊坤宫,福沛需要她。”   她姿态放得这般低,雍正却没有及时点头,为难地说:“朕已答应皇后了,不好出尔反尔的。况且两宫相邻,你随时可以传唤黎贵人。”   如若遇到了比今天更紧急的情况,去永寿宫怎么来得及?   年贵妃泪眼婆娑的,好似雨打海棠凄凄楚楚:“妾身去求皇后娘娘,天一亮就去。只求皇上为妾身作证,妾身不是为了私心与皇后娘娘争夺,实实在在是事出有因,求皇上替妾身解释。”   “福沛亦是朕的孩子,朕当然会为你作证。皇后是个明事理的,想必不会不同意,月儿莫要过分担心。”雍正这才把年贵妃扶起,“快别跪着了,地上冷,别伤了身子。”   “谢皇上恩典。”年贵妃倚在他怀中,笑得满嘴苦涩。   他总是如此冷静,儿子才脱离危险,他便开始权衡她与皇后的轻重了。   黎贵人住哪个宫,明明是他一句话的事,却偏要她去求了才能准。若她不去求,他还是会把黎贵人留下,可心里难免会嫌她不识趣。   年贵妃实在太了解这个男人,所以说到做到,早早的去给皇后请安了。   皇后没睡醒,她便安安静静地坐在偏厅里等。   皇后起了,梳洗完毕用罢早膳了,她才上前将前因后果说清楚,态度诚挚地恳求:“求皇后娘娘开恩,让黎贵人继续留在翊坤宫。”   皇后只说:“本宫知晓了,你回去看孩子吧。”   待雍正下朝,亲自来解释,她又说:“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来讲,好似臣妾是什么冷酷无情的恶妇一般。既然黎贵人能给福沛调理身体,那肯定要住翊坤宫了,何必多此一问?”   雍正言语惭愧:“先前说要将黎贵人给你,那她就是你的人。眼下出了岔子,哪能不来征求你的同意?朕好歹得跟你说声对不住,还得道句谢。”   “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这是给自己的体面,没有往外推的理,皇后浅笑如兰地接了,“福沛能好,臣妾作为嫡母,也是一样的欣喜。”   ***   说是不用早起,但一到点,常德他们就都候在外面了。   离钺没有睡懒觉的习惯,便也起了。梳洗完用罢膳,她让大家把行李放回原来的位置。   真不搬啊?   众人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正收拾着,找茬的来了:“黎姐姐救了九阿哥,好厉害哦!”   “说起来,黎姐姐搬来之后,九阿哥也发病过好几回,缘何没有早些出手相助?”   “偏偏等到万岁爷在时,九阿哥受了那么多的苦之后,才趾高气扬地跳出来,忒会算计了些。”   “不过,总归是黎姐姐的本事,想来万岁爷、年贵妃、九阿哥都会记着您的好~的。”刘答应跟做汇报总结似的,给“好”字加了个重音。   搁这儿阴阳怪气啥呢?   灵巧跟离钺待久了,心思野了不少,撸起袖子问:“小主,能揍她们吗?”   不管怎么说,小主救了九阿哥是事实,现下闹出事端,年贵妃但凡不护着小主,都是恩将仇报狼心狗肺!   离钺见这丫头满脸“不劳您亲自动手,您替我兜底我替您出气”的跃跃欲试,深感欣慰:多好的孩子啊,随我。   正要把灵巧放出去撒欢,年贵妃在簇拥中出现了,她斥责人都带着股莫名的软:“还不安分,是想被罚得更久一些么?”   “娘娘吉祥。”   众人见礼,年贵妃亲自扶了离钺,却没让其他人起身。   挑事的还是那几个人,虽然被禁足了,但她们在翊坤宫内是自由的。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找茬,是因为昨儿个梁子结大了。   禁足罚份例都是小事,严重的是,这期间她们会被皇后撤牌子。   万岁爷翻牌子时,她们的牌子连被呈上去的机会都没有,怎能不记恨?   还没来得及报复,黎贵人又救了九阿哥。要是让贵妃也被她笼络去,她们更没有出头之日了。   “娘娘容禀。”刘答应维持着蹲膝请安的姿势,看上去低眉顺眼的,说的话却全然不是一回事,“黎贵人眼睁睁看着九阿哥挨了这么些苦,用心险恶所图甚大,奴婢们是怕您被利用。”   “刘答应。”年贵妃声线绵软,“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该把别人当傻子,对吗?”   刘答应顿了顿,答非所问:“娘娘,奴婢一直为您马首是瞻。”   奴婢一定为您马首是瞻。   这话她很早就跟年贵妃说过,她娘家的兄弟是年将军麾下的兵,她也愿在这后宫中做年贵妃的马前卒,她们是相辅相成的。   您要为了一个黎贵人舍弃我、破坏年、刘两家的交情吗?如果不,请惩戒黎贵人。   年贵妃听懂了她的潜台词,觉得极其可笑:“还道你聪明,原来也是个蠢货。是本宫的不是,养大了你们的心,叫你们误会本宫是个好拿捏的傻子了。   “那常在等人,回去每人给九阿哥拣十升佛豆、抄百篇经文祈福。刘答应想是被炭火熏昏了头脑,来人,除了她的棉衣,让她好好清醒一下。”   “谢贵妃娘娘训谕。”没人敢求饶,因为求饶会加罚。   她们太知道这位看起来绵软的贵妃,狠起来有多绝情了。她们能其他庶妃面前不低头,靠的就是贵妃的纵容,而刘答应被罚是不再纵容的信号。   祈福说的好听,做起来可辛苦得很。拣佛豆要跪在佛堂里,一声“阿弥陀佛”一颗豆,十升得拣断腿。再加上一百篇佛经,手也一起断了吧。   好在没规定时限,她们能慢慢来。   最惨的还是刘答应,着单衣在寒风中蹲膝,少不得要重病一场了。   离钺看戏半晌总算搭了句腔:“甭在我门前碍事,换个地儿蹲去。”   年贵妃眉梢微扬,吩咐道:“张嬷嬷,带刘答应去前院正殿门口醒神。”   “嗻。”   张嬷嬷对刘答应乞求的眼神视若无睹,强硬地将她拖走了。   “咱们进去说话。”亲亲热热地拉了离钺的手,年贵妃冁然而笑,“你救了福沛,便是我们娘俩的大恩人,本宫是来道谢的。”   几个宫人捧着托盘上前,盘上红布一掀,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映得房间都亮堂了几分。东西放下,他们便退出去关上了门。   这批谢礼相当丰厚,九阿哥的命也的确值这个价。   离钺勾着一支白玉镯把玩:“刘答应她们说的,贵妃娘娘一点都不信吗?”   被指责“私欲远重于对皇嗣的关爱”,皇帝和年贵妃如果信了,对离钺来说算个不小的麻烦。   “方才说了,我不是傻子呢。” 第12章   那些话年贵妃听到了,确实没往心里去。事情又不复杂,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一方面,黎贵人的针法说出来就会被御医反驳,根本无法执行;另一方面,那一襁褓的血,若非当时情况紧急,谁能忍着不叫停?   恐怕不等福沛好转,他们就会当场治黎贵人的罪。   因此,黎贵人之前都不露面,是情有可原。   退一万步讲,就算黎贵人真的有什么私心也无所谓,年贵妃脸上的笑容一瞬都没有落下。   她倚着扶手,拨弄着发髻上的流苏,慵懒得像只玩线团的猫儿:“只要你能医好福沛,我活着一天,便护你一天。”   离钺在心中道:“聪明人会靠脑补把因果圆回来,皇帝那儿同理,你不用想说辞了。”   “哈?”   豆芽抱着空脑壳想了一整晚,牙叶都有点发蔫。   离钺将玉镯放回茶几上,问:“贵妃娘娘的医好,是何标准?您要知道,我并非无所不能。”   “你不能医?”年贵妃坐直身体,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眸中的光芒暗淡了,犹如被秋雨浇湿了的流浪猫,可怜又倔强。   “不是不能医。”离钺纠正道。   “那就是可以!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我都答应!”年贵妃急切地去抓离钺的手,宽大的衣袖将茶几上的玉镯拂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   “真可惜。”弯腰将断成三截的玉镯捡起,离钺尝试拼凑回原来的样子,未果。   “别玩了!”年贵妃想把那破烂丢出门外。   “断了的玉镯,再好的工匠也不可能让它恢复原状,裂痕永远都在。同理,我也不可能让先天不足的孩子变得和其他孩子一样康健。”   离钺望着对面焦躁不安的女人,郑重告知,“按照我的方案,他能活但会比其他孩子孱弱,且不能长寿。”   “不长寿是指?”年贵妃屏息等待。   “不出意外,上限四十。”   “够了……哈哈,够了……呜多谢。”比想象中要好,好太多了。   离钺见她又哭又笑的,递了条手帕过去:“你身体不好,要少流泪。”   她不是故意说话大喘气惹人伤心,只是不想日后麻烦。   人总是贪婪的,不能保命时想保命,保住命了想健康,健康了想长寿……   她得把话撂在这,免得年贵妃和皇帝要的越来越多。   “失态了。”好一会儿才止住泪,年贵妃眼睛红红的,“你都需要什么,尽管说,我马上差人去办。或者你搬到前院去,距离更近些,有什么事也不用来回跑了。”   豆芽突然大骂:“离二你个狗东西,白让我想了一晚上!”   “乖,别闹,歇会儿去。”   豆芽眨巴着豆豆眼撒娇:“乖,你准备好出宫了吗?”   “乖,安静。”   “狗东西!”   在脑中安抚了祂两句,离钺向年贵妃提要求:“麻烦给我改善改善伙食,份量足点儿。”   翊坤宫的小厨房她不能用,让常德他们去御膳房领膳食,要得多了那边就叽叽歪歪,跟她多吃两碗饭能把皇帝吃穷似的。   “我是个俗人,若有多余的金银俗物,可以时不时匀我点儿。”   医治九阿哥,无偿肯定不行,后宫不吃无私奉献那一套,别人会怀疑她“所图甚大”。让别人以为她想争宠也不行,她怕皇帝舍身救子,今晚就翻她牌子。   宠爱之外,求财是个很好的理由。   “搬去前院没必要,我最近都不出门,有事你差人来喊就好。”这算是颗定心丸,意味着九阿哥不会出现比之前更紧急的情况。   “如果可以的话,后院这片空地给我练武用吧。”出不了门,就必须踅摸个新的练武场了。   “……”   年贵妃犹疑地问:“没了吗?”   “我要的太少?”   “呃……”不算多。年贵妃以为,她会要求自己帮她获得恩宠。   众所周知,黎贵人用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脱离景阳宫,重新回到了万岁爷的视野中。   而今机会就在眼前,比起争宠她好似更想求财?   年贵妃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些我都答应,你确定没有别的吗?”   离钺支着下颌把屋内的谢礼扫视一遍,期待地问:“为表达谢意,娃他爹是不是也得给这么些?”   就算不是真的贪财,谁会嫌钱多?双份谢礼,想想就快乐。   年贵妃被“娃他爹”这种说法逗得笑了一下,而后面露纠结:咱俩都是妃子,你救我儿子,我感谢你是应该的。但你和万岁爷的身份地位……嗯,他或许会认为,能救他儿子是你的荣幸。   “不是吧?”离钺一看她的表情就明白了七八分。   年贵妃只能说:“若是没有,我再送一份差不多的过来。”   “算了。”离钺摆摆手,“我又不是敲竹杠的,你的东西留着下回谢吧,有的是机会。”   年贵妃喜欢她这种胸有成竹:“那,福沛就拜托你了。”   “好说。”   “绿梅。”扬声将贴身侍女唤进来,穿上斗篷抱着手炉,年贵妃起身往外走,“本宫便告辞了。”   “恭送贵妃娘娘。”离钺蹲膝相送。   行至门口,被冷风激得咳嗽了两声,年贵妃转身,欲言又止。   离钺微微摇头。   年贵妃释然一笑,搭着绿梅的手袅袅娜娜地走远。   这边在猜娃他爹会不会给谢礼,却不知道养心殿那边,关于黎清玥的一切,已整理成册呈递到了御案上。   雍正吃着点心品着茶,看话本似的翻阅着密函,时不时会低笑几声。   黎贵人的父亲,黎洪海,当年不愿把做官的机会“合理让渡”给本家少爷,被本家厌恶,外放做了知县。   本家以为他在兰水县那贫瘠乱地待不下去,早晚会认错服软,殊不知他早在那边娶妻安家了。   说到他的这位妻子,黎夫人,也是个奇女子。   她是个土匪头子,把赴任途中的黎洪海抢上山做了压寨夫君。之后发生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故事,夫妻俩带着一个山头儿的土匪,一同去了兰水县。   兰水县民风野蛮,且极度排外,京师来的知县在这里通常寸步难行,有两任甚至不明不白地消失了。但这位新来的黎知县不同,他可是背后有个山头儿的男人,敢给他捣乱,得做好被教训的准备。   比如说走夜路被套麻袋,天天从睡梦中被敲锣打鼓震醒,一睁眼被光溜溜地挂在枝头吹冷风……   雍正忍俊不禁:黎贵人的那些损招,保不准就是跟这些人学的,合着朕封了位土匪贵人?   言归正传,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事跟黎知县脱不了干系,可谁也拿不出证据。次数多了,刺头儿就越来越少了。   而真正让黎洪海在兰水县站稳脚跟的,是黎夫人的医术。黎夫人打小就跟着老土匪头子混迹江湖,见多识广,世间这三百六十行,她好似什么都会一些。   医术,是她颇为擅长的一项,尤擅医治小儿疾病。黎夫人常常义诊,备受当地百姓爱戴,黎洪海便被爱屋及乌了。   这么看来,黎贵人骇人的放血针灸,应是耳濡目染的结果,毕竟民间多怪才。可惜她天生神力,不能像黎夫人一样妙手回春,只能口述指导。   “尤擅医治幼儿。”雍正咀嚼着这几个字,反复看了两遍,遗憾地叹了口气。   贵妃调养身体的方子,是吴御医和十来位御医一同商议出来的,但并不能彻底医好她的体弱之症。所幸她习惯了这般的生活,而今福沛有救了,于她亦是极大的安慰。   这密函内容不少,末尾处写的是:月前,黎夫人噩梦,已赶往京师,不日抵达。   雍正沉吟,得给黎夫人创造个溜进宫的机会。   ***   转眼就是腊八节,这天要供佛祈福、校阅冰嬉、分派赏钱,最后还有腊八宴。   雍正和皇后,从清早开始就被抬来抬去到处赶场,真叫字面意义上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此刻开席了,他们才得以享受节日的愉悦。   就着歌舞丝竹,用着被诵经声熏陶过的软糯香甜的腊八粥,雍正放松了许多。   舞台上歌颂的是风调雨顺,同时也祈愿来年丰收,所以舞衣是葱绿和金黄色调的。葱绿的裙摆层层叠叠,随着舞娘的旋转绽放开来,恍惚间重现了万物生长的景象。   雍正欣赏着这支歌舞,忽然就想起了那位生命力旺盛的黎贵人,便把王守贵召近了耳语。   说是耳语,倒不算非常小声,皇后在旁边把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神色逐渐古怪起来。   王守贵办事去了,雍正对偷听的那位挑眉:控制一下表情,百八十人看着你呢。   皇后借吃粥的动作“嘁”了一声。   雍正仰头饮下一盅酒,掩饰住了上扬的嘴角。   嫔以下的后妃是没有资格参加腊八宴的,这会子,离钺在跟春桃她们打马吊。   输的要被画乌龟,灵云牌技不灵,几轮下来,小脸被涂得滑稽无比。   又输一局,灵云丢下牌捂着脸耍赖:“不玩了不玩了,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人家。”   “愿赌服输,脸伸过来。”离钺拿着吸饱了墨汁的毛笔耀武扬威的。   灵云装可怜:“小主饶了奴婢吧,再画没法见人了。”   “不许撒娇!”灵巧坏心眼地挠她痒痒,“快拿开手,把脸露出来。”   “咯咯咯……不许哈哈动手动脚哈哈哈我认输咯咯小主救命……”灵云被挠得笑翻了,左躲右躲差点滚到桌子底下。   “皇上有赏——” 第13章   突兀的一声唱和,使得众人条件反射地肃整衣冠行礼:“吾皇万福。”   豆芽现在成雍正黑粉了,嘲讽道:“年贵妃送的布料都裁成衣裳了,老男人才想起来感谢你,也是不容易。”   八个小太监列队站立,王守贵于正前、正中之位,抑扬顿挫地宣告:“黎贵人温良贤淑,救治九阿哥有功,赏七宝五味粥一例。”   “……”   等了又等,没等到其它赏赐,离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去。   王守贵捧着腊八粥笑眯眯地提醒:“黎贵人,领赏吧。”   离钺接过了那碗拔凉的腊八粥,春桃等人齐声高呼:“谢皇上恩典。”   不仅如此,春桃还给王守贵塞荷包:“您辛苦了。”   “您客气了。”王守贵不客气地收下沉甸甸的荷包,带着队伍大摇大摆地走了。   豆芽气抖冷:“花银子买凉粥,哪有这样的赔本买卖?不玩了,出宫!”   离钺手一松,腊八粥便做了自由落体运动。   “小心!”灵巧飞扑上前,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腊八粥,抚着心口感叹,“好险,幸好奴婢跟小主学了些功夫。”   离钺: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春桃见她面色不对,对其他人挥手道:“好了不早了,都散了吧。”   前头那般喜庆热闹,万岁爷还能想起自家小主,特意赐下腊八粥,实属难得。   没看二门处那些个探头探脑的,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吗?   可自家小主却没几分欣喜,许是嫌东西不好?   把人都打发了,春桃便想劝劝她:“小主……”   咚!   离钺终究是把粥掀翻了,实心的落地声听得她嘴角抽搐:“真棒,都成粥冻了。”   “给外人看到可怎么是好?”反应过来后,春桃庆幸自己及早关了门,   “小主可别小看这碗腊八粥,有了这份殊荣,往后谁再想找您的茬,都得先在心里过万岁爷那一关。所幸碗没摔坏,奴婢把粥冻处理了就好。您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万一奴婢来不及补救怎么办?”   离钺憋了一会儿,道:“你跟平嬷嬷越来越像了。”像个管家婆。   “好哇,奴婢一片好心,您还取笑人家。”春桃嗔怒地跺了下脚,拿来簸箕想要毁灭罪证,“咦?小主快看!”   “看什么?”离钺嫌弃地低头,登时被金灿灿的粥底闪花了眼。   春桃把碗形粥冻放到桌上,兴高采烈地抠着:“瓜子,是金瓜子诶。”   豆芽呸了一声:“什么人啊?”   离钺亦是啼笑皆非。   “谢”用“赏”的就不说了,赏得狗狗祟祟的也不说了,皇帝居然还往粥碗里注水。也不晓得专门在雪地里冻了多久,硬得抠都抠不动。   见春桃手指甲都快抠劈了,离钺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傻不傻?放回碗里,去搁火边烤化。”   春桃笑嘻嘻的:“您看万岁爷多体贴啊,怕过分招人嫉妒,真正的好东西都悄悄给您。”   “感情你也承认了粥不是啥好东西呗?”   “粥也好,金瓜子更好。”春桃坚持己见。   把粥冻烤化了淘洗干净,洗出大半碗金瓜子,晃一下哗啦啦的响,听着很是悦耳。   离钺数给她一些:“拿着,你五,灵巧三,其他人每人一枚。”   “谢小主赏。”春桃喜滋滋地去跟伙伴们分瓜子了,却没注意到,窗外有人在她开门的前一瞬悄然退走。   离钺掂勺似的掂着金瓜子,恍若未觉。   翌日清晨,后院偷摸溜进来俩人,是那常在和她的侍女。   “黎贵人吉祥。”那常在这回倒是知道请安了,“姐姐,我此来是有事相求。”   年贵妃那天从元安殿走后,让其他庶妃都搬到了前院不说,还顿顿给元安殿送膳食,隔三差五地赏布料首饰。其他人就是再傻也看出来了,黎贵人在贵妃跟前,比以前的刘答应、郭常在更受青睐。   昨晚又目睹了万岁爷赐粥,她们哪还按捺得住?   一个个恨不得马上来跟她义结金兰,其中就数那常在动作最快。她想投其所好,又不知道黎贵人“好”什么,便和当初的灵巧先择了同样的方式。   之前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转头就要来巴结,那常在也是尴尬的,站在门口满脸讪笑:“我想跟姐姐学武,以强健体魄,您看,成吗?”   离钺为了方便动作,让春桃她们给自己裁了练功服,是上边褂子下边裤子的款式。她简单的编了条发辫,脚上穿着千层底布鞋,一身打扮颇像街头卖艺的。   那常在大抵是不好意思照搬,选了身骑马装梳着两把头,首饰没多戴,鞋也换了平底的,勉强可以跑跳。   在离钺审视的目光中,那常在脸都笑僵了,正要再次请求,对面的人终于压着腿点头:“成。”   那常在松了口气。   “灵巧,带她热身,做完去跑圈。”   灵巧不乐意地撅着嘴,她可没忘这那常在有多会挑刺。   “快去。”离钺戳了戳她腰窝的痒痒肉。   “哎呀,讨厌!”灵巧没憋住笑了一声,绷住脸把那常在带到一旁,“奴婢先做一遍,您仔细看好,要按照节奏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换方向,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以往自己一起做的时候没感觉,现在作为纯纯的旁听者,离钺突然想笑。   万一她这“健身房”越开越大,后妃们排排站地喊拍子,场面似乎会有亿点滑稽。   灵巧要是知道她的宏愿能给气死:一个都教不会,还一排?   “那常在,不是这样的,转腰幅度大一些,腿再岔开点,手这样,脚踝……”   那常在完全放不开,热个身束手束脚的。灵巧只顾着纠正她的动作了,到早膳时间热身动作都没顺完。   最终,那常在同手同脚地走了,灵巧心态全崩,抓着头发咆哮:“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学不会?”   “体会到我教你有多累了吧?”   “胡说,奴婢才没有那么笨!”灵巧下意识地反驳,说完感觉不合适,又委婉道,“奴婢学得可快了,才没那么不机灵。”   “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离钺拍拍灵巧的肩膀表示安慰,“下回不难为你,我亲自教。”   那常在毕竟是个常在,灵巧就算有人撑腰,也没办法做个严厉的教练。套近乎的目的没达到,那常在肯定会再来的,继续让灵巧教太难为她了。   “宫里没有笨蛋。”灵巧撇嘴。   能把礼仪动作学好的人,哪会被一套热身运动难住?那常在就是心不在焉,没认真。   “她都不是真心要学,小主干嘛跟她浪费时间?”   “也不算浪费,我最近有闲,就当打发时间了。”   体能增长到一定程度,训练就该从走量变成走质了。以后无需再每天训练五六个时辰,早起一套高强度的武术坚持下去就行。   其余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操练操练闲人也不错。   不出所料,那常在用罢早膳就又来了,还带来了其他人。翊坤宫除了离钺,一共五个庶妃,郭常在被贬入辛者库了,刘答应冻病了,剩下的三个都在这。   离钺不可思议地问:“这才过去四五天,你们佛豆都拣完了?经书都抄够了?”   “……”   这是嘲讽吗?这一定是嘲讽吧?   “不是,你们没干完就往这跑,从贵妃娘娘眼皮子底下过,就不怕加罚吗?”   汪答应声如蚊呐:“免了。”   “什么?大点声。”装啥子腼腆小白莲呢?   离钺可是记得清楚,当初就是这女人想掐自己胸。   “听说要跟姐姐你练武,娘娘免了我等的责罚。”汪答应一张嘴,就会露出新补的两颗牛骨牙,迅速说完立马抿紧了嘴巴,生怕被嘲笑。   离钺压根没注意到她的门牙,在想,年贵妃不管的话,那常在偷偷来套个近乎就罢了。可年贵妃让所有人一起来,这就是让她们任凭磋磨不许反抗的意思。   离钺没想磋磨谁,但她制定的训练表,在旁人看来估计跟磋磨没差。想到这,她笑得猖狂:“哼哼哼,小东西,落我手里了吧?”   众人互相看看,有点慌。   离钺上下打量了她们一会儿,命令道:“棉衣不方便动作,换了。”   众人愈发不安,刘答应寒气入体病得都起不来了,黎贵人还用这一招,是想要她们的命吗?   可她们没有拒绝的权利,换完衣服回来,三主三仆站了两排。   “先热身,自己喊拍子。”离钺没有灵巧那么多顾虑,也完全不懂怜香惜玉,拿着根鸡毛掸子,谁做得不好就抽谁。   让喊拍子,六个人喊出了多声部大合唱的感觉:“一二二二三三……”   啪!   “喊齐。”   啪!   “背打直。”   啪!   “别撅屁股。”   于是,早前还同手同脚的那常在,顺利把全套热身动作做完了,就是哆嗦得有点厉害。   离钺老神在在的:“冷不?”   “冷……冷的。”快冷死了好吗?   “冷就跑起来!加速!跑快点!”   六人缩着膀子边跑边腹诽:这莽妇同样没穿棉衣,为何能在寒风里如此中气十足?   离钺缀在后头,感觉她们慢下来了,就从最后一位把速度抽上去,基本让她们保持着匀速慢跑。   第一圈还好,教练和学员不熟,都老老实实的。进入第二圈,仨庶妃发现离钺不是真狠,就开始喊累,跑得歪歪扭扭非常不配合。 第14章   “我喘……不上来气了,不行了……让我歇会儿。”汪答应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三摇两晃的躺地上了,死活不肯再跑一步。   “奴婢也……跑不动了。”做奴才的哪能比主子强?汪答应的侍女乖觉地跟着躺了。   有她俩做榜样,其余四人也都装作累极的样子席地而坐。   离钺哭笑不得:“后妃的脸面与形象你们都不要了?”   其他人不知道,汪答应是真不要了,大张着嘴门牙外露地躺在地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腿在她们自己身上,她们真不想跑,谁能有办法?   离钺道:“不跑也行,得答应我个条件。我实在懒得应付你们,以后少来找我的茬,否则我就找贵妃娘娘的人来监督你们跑圈,跑断腿为止。”   “好的好的都听你的。”汪答应一骨碌爬起来,朝着二门飞奔而去,赌咒声也瞬间远了,“以后再找你茬我是狗!”   另两位庶妃紧随其后:“我也是!”   先前还一摊烂泥似的,这会跑得比兔子都快,留下仨侍女跟离钺大眼瞪小眼。   “……奴婢告退。”   “去吧。”离钺挥挥手,无论如何,她们不再来找她玩宫斗就行。   豆芽:“出宫已经说累了,不想宫斗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宫呀。”   “累了就歇歇,明天继续打卡。”   ***   从十月底开始,天气在小雪与多云之间反复横跳,跳得天越来越冷了。   这几日接连晴天,温度略有回升,房顶的积雪便开始融化。白天暖和晚上降温,檐下就挂上了长长的冰棱,每天都需要人工敲落。   常德他们敲冰棱用的是一种长杆小锤子,挨着房檐一溜溜敲过去,声音怪清脆的。   恰巧今儿的冰棱还没敲,恰巧离钺有兴致,就想带大家玩个小游戏。   “过来过来,每人一把小锤子……”   选一支大家耳熟能详的欢快小调,把冰棱按照小调的节奏一根根敲下,无需苛求音准,九个人同时动手,音调高低各不相同,轻轻松松就能组成一支旋律特别的冰棱曲。   离钺选定了体和殿(后院正殿)的南面房檐,灵巧要了北面,其他人也都各自选了一条。   房檐瓜分完毕,所有人仰头望着冰棱举着小锤子,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不过是个简单的、甚至有些异想天开的小游戏,又或许正是因为简单又异想天开,居然令人紧张起来了。   “走!”   叮——   离钺一声令下,手中的小锤子随即敲上冰棱,其他人也齐齐挥动手臂。   下一瞬,叮叮咚咚的曲调欢快地从檐上跳跃而出。   “嗯?”   翊坤宫外有人驻足聆听,熟悉的旋律陌生的音色,起初觉得音都不准不成曲调;慢慢的,又觉得渐入佳境有种独特的韵味。   然才品出些趣味,小调戛然而止,不上不下的,令人心梗。   “曲调太短,朕竟没能分辨出是何种乐器。”   “奴才也没听出来。”苏培盛猜测,“许是贵妃娘娘给您准备了惊喜?”   刚才那小调,若说如闻仙乐,确实是夸大其词了,但惊喜嘛,以新鲜取胜。   待翊坤宫的蜡梅开了,贵妃娘娘必定要邀万岁爷来赏梅,届时配上小调,也是雅趣一桩。   雍正会意,嘱咐道:“待会儿莫要打探,免得让惊喜失了神秘。”   “奴才省的。”   “皇上吉祥。”   “月儿无需多礼。”雍正笑容满面地将女人扶起,关心的话一句接一句地往外抛,“昨夜睡得可好?今早膳食可合口味?福沛乖不乖,可有哭闹?”   “托皇上的福,妾身这里一切都好。”   “都好就好。”雍正牵着她的手往西暖阁带,“朕去瞧瞧福沛,醒着的吗?”   见儿子睡得香甜,他摸摸儿子红润的脸蛋,便牵着贵妃又回到了厅堂,接着就是一番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闲聊。   男人的喜悦如此明显,年贵妃却是应付得勉强。   想起方才那一节小调,她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人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说不清是痛是酸,有许多无法忽视的闷滞感。   他大抵是误会了什么,可这次,她不想主动解释。   腊八那天年贵妃便意识到,皇上对黎贵人产生了兴趣。   她身体不好,在腊八宴上没多待,早早退席了。   王守贵比她先离席一会儿,却比她晚了一炷香的时间到翊坤宫,他绕路去哪里做了什么呢?   让年贵妃警觉起来的是,王守贵到后院赐了粥后,并没有立马回皇上那边复命,而是在翊坤宫外等候。   直到黎贵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溜出门跟他说了会话,他才走了。   年贵妃敢断定,黎贵人得到的不只是一碗腊八粥,其中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机。   皇上性子里藏着几分恶趣味,对女人感兴趣的表现就是逗人玩。看她因他皱眉、因他欢喜、因他生气羞赧,是他的乐趣。若不能亲眼见证,他便会差人记下来描述给他听。   一位勤于政事的君主,愿意浪费片刻时间去逗女人玩,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   而这份恶趣味,是皇后发现的。皇后说过,从皇后到齐妃再到她,无一例外,都是由捉弄开启盛宠的。   年贵妃不理解,皇后面对此类情景,怎么能够无动于衷的?   她,做不到。   这是年贵妃第一次目睹男人变心,其中滋味真是……难以形容。   雍正常来翊坤宫,但不是每次都留宿。   他很忙,大多数时候都是陪贵妃用了晚膳、看了孩子,就会回养心殿去,今儿个却被福沛绊住了脚。   福沛睡醒后,雍正抱着他玩了一会子。后来一说要走,福沛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且越哭越凶怎么都哄不住。   眼看儿子哭得呼吸急促有发病的预兆,雍正怒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传黎贵人?”   对旁人发完脾气,又连忙给宝贝儿子道歉,“是汗阿玛不好,汗阿玛不该说走。咱们福沛要做大清第一巴图鲁的,坚强些,不哭了不哭了。”   “皇上不是还有政务要处理吗?您去忙吧,福沛没事的,让黎贵人看看就好。”年贵妃接过儿子放回摇篮中,边给儿子顺气,边催雍正走。   “有什么事能比福沛重要?朕得看着他好。”   “寻常哭闹而已,真的不用担心,别因福沛耽搁了正事。”   雍正拧眉,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说。   今日的反常,单纯是因为福沛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没那么担忧了吗?   “妾身……”面对他狐疑的目光,年贵妃想解释,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扯了扯嘴角低头哄孩子去了。   “黎贵人到——”   通传声未落,离钺已急匆匆地来到摇篮边,也不管怪异的氛围,直接道:“麻烦让个位置,女医过来。”   年贵妃和雍正沉默地退后。   “用九号方案,从大陵穴开始,膻中穴结束,反转按揉。”离钺说完,女医熟练地动手。   又是九号,雍正记得,他在场时用的多是九号方案,九号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见他的视线一直望着黎贵人,年贵妃不由得心底泛酸,随之看了过去。   十九岁的女子,的确更得皇上偏爱。   年岁过小的太稚嫩,年岁过大,又不够水灵了。如今的黎贵人,是正正好。   如今的黎贵人其实很想怼人:瞅我干啥?瞅也没用,我决不会亲自动手医治!   离钺目不转睛地盯着摇篮,不愿跟那俩人对上视线。   啧,他们仿佛忘了什么叫女智深了,得想办法加强一下人设。   门前那几根柱子不错,走的时候,“不小心”卸一根?   福沛慢慢入睡,离钺准备开溜。   卸柱子剧本豆芽已经想好了:“低头走路假装在想医治方案,到柱子那儿碰个瓷,再顺理成章‘啊呀’一声卸掉它,完美。”   可是门口不止一根柱子,卸哪根合适呢?离钺的目光在左右两方游弋着。   尚未作出抉择,雍正从后方追了出来:“慢着,朕有话问你。”   “恭送皇上。”   离钺回头,恰好与年贵妃对上了视线,怎么仿佛有一些敌意在里面?   不等她深究,年贵妃迅速垂下了眼睑。   豆芽:“哎哎哎,老男人朝你院里去了。”   离钺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越过了她。   “愣着做甚?过来。”雍正在前方招手。   “哦。”今儿不卸根柱子大概是过不去了。   年贵妃站在阴影中,目送他们转了个弯消失,神色复杂难辨。   前院到后院拢共也没几步路,转眼就踏进了元安殿。   雍正理所当然地坐主位,离钺撇撇嘴坐在了下首。   坐惯了硬椅子,雍正不太习惯屁股底下软绵绵的感觉。而且这坐垫是皮毛的,怎么说呢,会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土匪头子的虎皮椅……   抛开奇怪的联想,他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朕想知道,九号有什么特别的?”   离钺没想到他有正经事要问,愣了一下。   “怎么,不能说吗?”雍正眉头微拧。   “说了怕你生气。”   “说,朕不生气。”   “不同的方案对应了不同的病因,你是九号病因。”   雍正沉下了脸。   哪怕隐约有了猜测,真正听到这种说法时,还是很难控制这种不愉快。   离钺详细解释道:“九阿哥才七个月大,你或许认为这么大的婴孩什么都不懂,其实不然,他分得清亲疏远近。你在这,他基本都是你刚来或是要走的时候发病,就……懂吗?”   哪能不懂?   他来他走,福沛乍喜乍悲,孱弱的心脏承受不住,最易发病。要避免也容易,别来看福沛就行,但这对他们父子来说都是残忍的。   雍正压抑着情绪,认真讲道理:“那是朕的儿子,朕不可能永远不见他。”   “不用永远。”离钺也很认真地摆事实,“等九阿哥的身体好得不会因这种程度的喜悲发病就行。或者,等他长大到能理解,不值得因这种小事产生喜悲那么重的情感波动也行。”   前者,需要更优秀的医者;后者,做父亲的会错过孩子的成长。   雍正按着眉心,一时间头痛欲裂。   离钺又诚恳地提了个不怎么好的建议:“如果既不舍得九阿哥受苦,又想经常看看他,可以趁他睡着了悄悄看,别让他看到你就行。”   可是那样的话,福沛很快就会忘掉他汗阿玛是谁。   雍正瞪着离钺,脸都黑了。   “没有更好的办法,你说了不生气的。”   “朕、没、生、气!”   “哦。”   “本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现在,朕不想说了。”没眼力见的,都不会说句好话哄人开心!   “哦。”   你以为的好消息对我来说不一定是好消息,爱说不说,谁稀罕?   雍正被气走了。 第15章   翌日,房檐下又挂了冰棱,无需离钺组织,大伙儿迫不及待地拿起了小锤子。   离钺新鲜过了,便在一旁看他们玩。   还是昨天的小调,敲得更熟练,组成的乐曲也就更悦耳了。   最后一支冰棱敲落,众人低声交流着敲冰棱曲的技巧,擦桌子扫地时都哼着那小调,足以见得对这游戏的喜欢程度。   一个小游戏能换来满院愉快氛围,很不错。   今天开始得比昨天早,游戏结束才巳时。日头渐高,瞧着是个大晴天,特别适合晒太阳的样子。   想到就做,躺椅搬出门,点心干果准备好,刚把小酒温上,那常在来了。   离钺先发制人:“谁找茬谁是狗!”   那常在连忙声明:“不找茬。”   “那你来做什么?”   那常在抿了抿唇,郭常在和刘答应是一伙的,汪答应和另一位是一伙的。   她在翊坤宫,往上巴不住贵妃娘娘,往下拉不起小团伙,一直比较尴尬,只能随波逐流。   如今黎贵人起势了,且不是个难伺候的,她想试试。   “我,我还是想学武。”   离钺笑了:“你该不会以为,躺地撒泼的办法能奏效第二次吧?   那常在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是认真的,我不会那样做。”   “今天我不陪跑,自己热身跑吧,完了十五圈,少一圈都不行。”她看样子是有所求,如果能跑完,就听听她求什么。   离钺悠闲地就着干果吃着酒,窝在躺椅中被晒得昏昏欲睡。   那常在一圈圈跑着,速度越来越慢。   侍女慧心陪跑并为她打气:“小主,十圈了,再有五圈就完成了,再坚持一下,您一定可以的。”   灵巧今日份的棍法练完时,她还有三圈。   那常在跑得大汗淋漓呼吸艰难,但没有叫苦没有停下,被慧心半拖半架着往前走。腿软得面条似的,好几次都差点栽倒在地。   “嘎嘣。”离钺嗑开一枚松子,“不想跑可以停下。”   那常在摇摇头,丧尸状继续往前。   离钺不再吭声,嘎嘣嘎嘣嗑得很有节奏。   豆芽流口水:“能给我吃一颗吗?”   “给不了。”   “让我附身一下吃一会儿呗。”   “啧。”   一炷香后,那常在跑完第十五圈,两眼一翻就晕了。   离钺拿回了身体,道:“送回前院,让丫头们给她捏捏腿。”   慧心跟着跑了十五圈,亦是累得很,勉强撑住了那常在,问:“小主让奴婢问,明天是否能再来?”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早上起不来,可以下午来。”   “多谢贵人体谅。”   “灵巧,送送。”一口干了碗里的乳酒,离钺意犹未尽,“春桃,满上。”   “没了。”春桃塞给她一把花生米,“小主吃这个吧。”   “明明还有半坛!”   “哎呦您小点儿声。”   万岁爷不提倡饮酒,嚷将起来被有心听到,又得一番闹腾。   况且自家小主昨儿个才把万岁爷气走,今儿个就放肆饮酒,医治九阿哥的功劳再大,也抵不住这般造作呀。   春桃果断把剩下的酒收了起来,吃食倒是备得足。   “松子核桃花生糕点,想吃什么就吃,酒不许再饮了。若是嫌腻,您就用茶压压。”   “那有甚趣味?不喝了,我躺会儿。”离钺起身回屋。   豆芽见缝插针:“吃顿酒恁多限制,什么破地方?出宫!”   离钺:“zzz……”   灵巧将那常在背到前院,看着宫人忙忙碌碌地给她擦洗捏腿,心里老不自在了。   “那什么,我家小主今儿主要是不想再出现上次的情况,她平时不这样。”   “巧儿姐姐勿忧,我们知道黎贵人再和善不过了。”慧心理解地笑笑,塞了个荷包过去,“辛苦你送我们小主回来。”   “就几步路,用不着这样。我先回去了,你们好好照顾那常在,不用送。”灵巧摆着手起身,火烧屁股似的跑了。   他们招待人的茶是用碎末子冲的,家具物件也有些陈旧,几个宫人的衣裳都是旧款式,日子过得很艰难的样子,她哪好意思收人家荷包?   回到元安殿,自家小主在塌上睡得正酣,她便把见闻讲给春桃听:“那常在跟刘答应一起住元和殿。刘答应的人可傲气了,一会儿嫌走路声音大,一会儿又嫌开门进冷风,训斥那常在的人跟主子训斥奴才一样。还有……”   春桃默不作声地听她讲完,平静地说:“你想我转述给小主,让小主多照顾那常在一些。”   灵巧犹豫地点了下头:“不好吗?”   “不好。”春桃罕见地严厉了语气,“少替小主发善心。曾经小主过得比那常在差十倍百倍,也没有谁来照顾照顾小主。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也别替小主应承什么。”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应承。”灵巧连连否认。   “没应承最好。小主最疼你,你可别干吃里扒外的事。”   “春桃姐姐!”灵巧眼圈倏地红了,恨不得指天发誓,“我不该乱发善心,我认错,你别这样说我。我说错话做错事你怎么罚我都行,但不能怀疑我对小主的忠心,我不是那种人!”   “我若是怀疑你就不会跟你说这些了,我只是怕你被有心人利用,你看到的也许是就人家想给你看的。”春桃缓和了语气,拿帕子给她着擦眼泪,“快别哭了,让小主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呜,就是欺负了!”   午时,前院。   膳食上桌,雍正时不时让人给年贵妃布菜,很在意她用膳香不香。   年贵妃被这种无微不至的态度哄得很开心,用什么都香,连油腻的东坡肉都尝了半块。   她一贯挑挑拣拣吃得比猫儿都少,今儿多用了两筷子饭,令雍正欣慰得很。   “月儿就该像今天这般,多吃些才能养好身子。听说黎贵人一顿要三五碗饭,所以身子骨能那般康健,这方面你可以跟她取取经。”   张嬷嬷插嘴:“皇上这也太难为贵妃娘娘了,听说黎贵人今儿个吃酒了呢。我们娘娘最重仪态,黎贵人那样,学了是要出大乱子的。”   雍正没抓住重点,笑道:“也是,吃那般多还能不肥不壮的,她也是独一份了。”   年贵妃忽然有点犯恶心,黛眉紧蹙,脸色都更苍白了些。   雍正关心地问:“怎么了?”   “皇上别担心,大抵是那半块东坡肉闹的,吃盏茶压压就好了。”年贵妃拿了双干净的筷子,“妾身给您布膳吧,您尝尝这个。”   “你身体不适就歇着,莫要勉强,这些让丫头们做就好。”   年贵妃嗔了他一眼:“您真是不解风情,妾身就想自己动手,不行么?”   “行行行,朕的错朕的错。”雍正恍然笑开,牵过她的左手细细摩挲着,“月儿过手的菜格外的香。”   “哎呀,丫头们看着呢。”年贵妃颊边飞起红晕,灿若晚霞灼灼夺目。   她越是羞涩,雍正越是要逗她,甚至一把将人抱到了腿上,心满意足地看着她霎时间羞红了颈项。   年贵妃轻轻地挣扎小小地埋怨,雍正怀抱美人孟浪地摸摸捏捏。   两人你来我往的t情,伺候的人乖觉地退出去了,桌上的膳食冷了都没人管。   好在他们没想在厅堂里做什么,互相挑逗一会儿便罢了。   刚巧西暖阁有了动静,年贵妃连忙站起来整理好衣襟,问:“是福沛醒了么?”   “回娘娘,是的。”   “快抱出来给皇上瞧瞧。”   “不用抱出来。”雍正扬声拒绝了,“朕不能陪他玩,对他不好,容易引他发病。”   什么意思?是看不惯福沛受宠了吗?   年贵妃眼皮一垂,眉目平添几分阴翳:“妾身不明白,父子相见怎会不好?”   西暖阁人够多,张嬷嬷便出来伺候了,顺着接话:“依奴婢看,如此建议的人,很有离间天家父子的嫌疑,其心可诛!”   “你这奴才懂什么?”斥了张嬷嬷一句,雍正把黎氏的话讲给年贵妃听,接着道,“朕若是能一直陪着福沛,他也不会因朕的来去哭闹发病了。可朕没办法,只能先避着些。月儿莫要多想,朕还是最疼福沛的。”   解决问题的方式那么多,为何偏偏让皇上对福沛避而不见?   其实黎贵人的私心无所谓,最重要的是皇上的态度。   潜移默化是很可怕的武器,如果皇上就这样遵从了她的建议,慢慢淡了对福沛的关心,最终就会忘了他们母子,像忘了齐妃一样。   心好似被丢进烈火中炙烤着,年贵妃妒极痛极,却又有种奇异的冷静。   她愧疚地笑了:“原来如此,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差点闹出误会。”   “朕懂,起初朕也不能接受,想了许久才想明白。”雍正安抚地拍拍年贵妃的手,“黎贵人医术卓绝,不会让我们避开很久的。”   再次听他提到黎贵人,年贵妃表情麻木:“黎贵人又救了福沛,如此大恩,妾身实在不知该怎么感谢才好。金银俗物不足以表达心意,过几日办赏梅小宴,不如邀她一起来,也算正式答谢了。”   张嬷嬷自然而然地接话道:“这两日黎贵人在学着用冰棱敲奏小调呢,每天叮铃哐啷的要折腾好久。现在音还不太准,过几日定能更好,正巧可以奏给皇上和娘娘听。”   年贵妃登时一懵:你在说什么?你挑拨是非挑拨得这般明白,是生怕我失宠不够快吗?   这眼药上得想忽略都忽略不了,雍正后知后觉地想着:贵妃和黎贵人之间何时闹了不愉快?   或许昨日就初见端倪了。   有些事不能细想,一想全是破绽。   欢愉和睦顷刻间淡了,雍正有些意兴阑珊。   让嫉妒爬上眉头,女人就不可爱了。   他的确觉得黎贵人有趣,但贵妃这一有风吹草动就如临大敌的,是想如何?   况且,福沛的健康还要仰赖黎贵人,即便她秉性纯善,不会对福沛有坏心,他在一旁看着她也不敢。   但贵妃在此时算计争宠,稍有差池,话还说得清吗? 第16章   雍正思绪转得飞快,睨着张嬷嬷沉声道:“你这奴才话忒多,黎贵人如何也是你能置喙的?苏培盛,掌嘴。”   “奴婢知错,皇上息怒。”   嬷嬷乱说话,年贵妃气归气,却不能不管。   她柔弱地跪在旁边,用的还是老一套说辞:“妾身管教不当,同样有罪。皇上也知道的,嬷嬷没有坏心,就是嘴笨不会说话。”   “一回两回就罢了,常常嘴笨,就该好好t教。这次就罢了,再有下次定不轻饶。”斥责张嬷嬷是为了敲打贵妃,罚倒是次要的。   “谢皇上宽恕。”张嬷嬷深深叩首,年贵妃簌簌落泪。   往常,雍正最舍不得她哭,这次却视若无睹。   “原来那小调是黎贵人用冰棱敲奏的,倒是有几分巧思,寻常谁会想到这种玩法?”   她们暗指她蠢笨,他偏要说她机灵,若真心知错,她们就该附和一二。   张嬷嬷倒是想附和,可主子没开口,她不能越俎代庖。   感觉到气氛越来越沉凝,她急得满头大汗,暗中扯了年贵妃衣袖好几下,都没得到回应。   年贵妃哪还有心思注意其他,满脑子都是“我哭了他一点都不关心”的委屈失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坠了满地。   她哭起来确实好看,但这次还想靠这副模样,轻飘飘地揭过是不可能的。   雍正没听到想听的,拔腿就走:“恰巧有些兴致,朕去看看黎贵人吃的是什么酒。”   “皇上……”年贵妃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衣摆,只是仰头望着他哭,千言万语好似都藏在她那一双清澈动人的眼眸中了。   雍正手指动了动,猛地将衣摆扯出,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年氏,跪安吧。”   年贵妃浑身无力朝地上跌去。   “娘娘小心!”张嬷嬷及时扶住了她,“娘娘您怎么了?女医,女医!”   雍正走出正殿,转弯时不禁回首看了一眼,见她被张嬷嬷扶着,仍只是痴痴地望着他流泪,顿觉失望至极。   “恭请皇上圣安。”   离钺吃完酒睡下后,晚膳都没用,一直睡到了下午。访客来得突然,她临时被从塌上拽了下来,披头散发哈欠连天。   “免礼。”   雍正看着她,忽地有种“我们为她争来吵去费心劳神,她却吃吃睡睡悠然自得”的不平衡感。   豆芽:“老男人盯你,你是不是有眼屎?”   离钺抹了下眼角,很接地气地打招呼:“皇上吃了吗?”   雍正也很接地气地回:“吃了,还想喝点。”   “喝?春桃,上茶!”   “装什么?上酒。”雍正横她一眼。   “没酒。”一共就那一坛,还是年贵妃送的,喝剩下的给皇帝,不合适,也不舍得。   “朕都闻到你身上的酒味了,还敢睁眼说瞎话。苏培盛,挖地三尺的找,找到了朕就治她个欺君之罪。”   豆芽条件反射般:“吃顿酒而已,老男人居然要治你的罪,出宫!”   离钺无奈:“你歇一天成不?”   春桃奉上茶水,帮忙申辩了一句:“皇上恕罪,小主这里真的没酒了。本来还有半坛子,奴婢怕小主贪杯,把酒送给平嬷嬷了。”   “什么?!”离钺登时拔高了嗓音,“我都不够喝,你还送人?”   这一惊一乍的,雍正茶碗差点吓掉。   “也就是说,你以为还有,却跟朕说没有?”   “怎么会?”离钺核善地看着春桃,“送的好,送的妙,送酒这事我知道。”   雍正被逗乐了,不再计较她“守酒奴”的心理,吩咐道:“王守贵,去取酒来。多取些,免得某些人嫌不够。”   离钺笑眯眯的补了句:“记得拿好酒。”   快闭嘴!   春桃简直想把她嘴堵上,拽着人往东间走去。   “小主先梳洗一番,您这样不合礼数。”   听到要梳头,雍正手有点痒痒,大摇大摆地跟了过去。黎贵人那一头青丝,瞧着真是绸缎一般柔顺又有光泽,非常好摸的样子。   他毫不客气的,以指为梳自上而下顺了一把。   山泉一般清冽顺滑的触感,比想象中更好,实在惹人流连。   再摸几把,好像烦躁都不翼而飞了。   摸摸摸摸摸……   您搁这儿撸毛解压呢?   离钺转了下头,特意把鬓角送到他手底下:“怎好劳烦皇上动手?春桃动作快些,无需梳复杂的样式,编成辫子就好。皇上不会计较那么多的,对吧?”   “……对。”雍正被她鬓角处的发茬扎得心虚。   上回薅掉她一束头发,现在那一片长出新发了。半寸长,梳也梳不起来,还硬,直愣愣地戳在鬓边,刺猬似的,很突兀。   “朕到外边等你。”收回手掩在唇边咳了一声,他总算识趣地退出了。   春桃熟练地编著辫子,怪模怪样地对镜子里的人努嘴:万岁爷亲近您呢。   离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好稀罕么?   梳完头漱了口净了面,她也不出去,整整衣襟理理袖子,对着镜子照前照后,似乎觉得不够完美。   春桃推了几推,见她磨磨蹭蹭照个没完,跺跺脚先行出去了。“皇上,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盏。”   “不必。”   雍正前前后后把元安殿的陈设看了个遍,人还没出来,忍不住问道:“你家主子还没打扮好?”   春桃赔着笑脸说:“小主她刚才那样……都让您瞧见了,很是不好意思呢。奴婢去催催。”   “甭催甭催,出来了。”离钺懒得跟他寒暄,一出来就急不可耐的,“酒嘞?”   王守贵正好回来:“酒来了酒来了。奴才顺便去御膳房要了几个菜,不知合不合皇上和贵人的口味。”   菜是按雍正的喜好要的,肯定合他口味。   离钺是有酒就行:“合合合,来喝!”   拿起酒壶倒两杯,一杯给雍正一杯给自己:“敬皇上。”   呲溜~干了。   被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雍正……只能也干了。   第二杯:“敬太平盛世。”   那这杯必须喝,雍正又跟着干了。   “敬国泰民安。”   “敬风调雨顺。”   ……   一杯杯敬下来,雍正喝得有点蒙。   这女人难不成是想灌醉朕,然后对朕图谋不轨?   想太多,朕就没醉过。   不过她这般努力,朕是不是该配合一下?   俏丽的女人投怀送抱,还是自己的女人,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   雍正支着头有些不胜酒力的模样,手颤悠悠的,杯里的酒都喂了土地公了。   不醉的得容忍醉鬼,离钺才不会让他真醉。   一杯接一杯的喝完三壶后,她似乎是嫌酒杯小气,哐哐敲开两坛,放他面前一坛,拎起另一坛仰头就吨吨吨。   雍正:朕不懂,朕大为震撼。   干完一整坛,离钺打了个酒嗝,兴奋地喊道:“喝,我们不醉不归!”   完事又开一坛,跟对面碰一下,吨吨吨。   “等会儿等会儿。”雍正抢下她的酒坛,狐疑道,“你不会醉了吧?”   想想也是,她上午就独酌了半坛,这会儿好几样混着,又喝了有两坛多,不醉才怪。   “胡说,我怎么可能醉?我千杯不醉!”离钺坐得端正,眼神也很清醒。   雍正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下一瞬,她摇摇晃晃的戳着他的肩膀,嘿嘿笑道:“小样,你是不是不想喝?我喝完了你不喝,跟女人拼酒玩不起,还是不是男人?是不是,嗯?”   豆芽:“他不是,出宫!”   “哦,我想起来了,你是皇上……不能、不能和皇上拼酒,那我自己喝吧。”认定对面玩不起且惹不起,离钺委屈巴巴地说完,夺回酒坛继续吨了。   众人:醉了,肯定醉了。   “哈~好酒!”离钺抹了下嘴巴,丢开空坛子,两眼放光地去扒未开封的酒。   “好了,你不能再喝了。”雍正伸手拉她。   离钺哧溜一下蹿远了,怀里抱着坛酒,扭扭捏捏地叱道:“哎呀你干嘛摸人家啦,讨厌~”   “……”   奴婢/奴才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这醉鬼。   雍正头痛地扶额:“都退下。”   “嗻。”   屋里没外人了,他对那只酒虫子招招手,诱哄道:“过来,朕给你酒。”   离钺歪着嘴一副“你这傻子休想骗到我这个大聪明”的表情:“我不,你骗我,你们都不让我喝酒。”   “朕一言九鼎,不骗你。”   “当真?”   “当真。”   离钺举着酒坛仰天长笑:“可我有酒哈哈哈……”   醉了反而难哄了,雍正无法,学着她的样子举坛灌了几口:“不是要拼酒么?你一坛朕一坛,你过来检查检查酒坛干了没有。”   “半坛晃荡,你晃晃嗝~响了就,就没干。”   “朕的酒比你手里的好,你想不想尝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见那酒虫子好似动摇了,雍正再接再厉,“这可是天下第一的酒,只此一坛,你不过来,朕喝完你就没口福了。”   说着他就作势要喝。   离钺跨过去一把抓住坛子,生怕他真的喝完。   雍正也抓紧坛子,坚决不给她夺走:“好酒要专心品尝,不能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把你手里那坛放下。”   放下了。   “好酒要与人分享,一同品鉴才不会辜负了酒的美味,撒手,朕分你一杯。”   撒手了。   雍正把酒倒进酒壶,很有仪式感地放在炉上温了一会儿,然后才往酒杯里倒,倒得很慢很慢,仿佛永远也倒不满。   “快点快点,满上满上,不要小气。”离钺都等得不耐烦了,大老爷们儿喝酒哪这么多讲究?一点都不爽快。   才半杯,他就停了。   离钺腹诽,这男人真的好抠儿,抠出新境界了。   豆芽:“所以你倒是出宫啊!”   “你今天的出宫打卡超标了。”   离钺端起酒杯:“呲溜~没尝出味道。”   “那是你方法不对,这酒要细品,方回味悠长。”又给她添了半杯,雍正压着她的手腕,强迫她斯文地饮下,笑问,“尝出味道了么?”   “一点点。”离钺目露惊喜,“再来再来。”   这个酒,喝得快了就像清水,过喉无味、下肚无觉。缓慢啄饮时,清酒浸润了舌尖,缠绕流动,浓郁的酒香轰然炸开。其味辣而不呛,霸道却不艰涩,回甘有种绵密的柏香,叫人舍不得咽下。   酿酒一道,末世输了。   豆芽引诱道:“那是你没见过仙酿。你出宫,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琼浆玉露。”   就你那空脑壳还想骗我?神女不在你哪来的酒?   “啧。” 第17章   离钺除了讨酒都不开口,雍正掌握着酒壶,带她一起半杯半杯地饮着,也沉默下来。   本该陪年贵妃用晚膳的时间,跑到后院来,不用猜,肯定是跟年贵妃闹别扭了。   看在酒的份上,离钺勉为其难准备开导开导他。   “酒,香,喜欢。”瘫在椅子中,下巴搁在桌面上,盯着比眼睛低些的酒杯,离钺的眸子亮晶晶的。   每当杯里有酒了,她就稍微抬起头来,嘴巴凑到杯边一轧,砸吧砸吧饮尽,而后松开杯沿撤退,喜眯眯地等待酒杯再被添满。   那模样,活像个被大骨头吊住了的小狗狗。   雍正哑然失笑:“这么爱酒?”   “嗯呢。”离钺敲了敲杯壁,示意他快满上,“你不爱?”   “不爱。”一斤粮食三两酒,越好的酒越费粮食,酒酿盛行了,百姓吃什么?   雍正倾斜了酒壶,让酒水一滴一滴流出壶嘴,刚好落进杯中。   您搁这儿玩滴漏呢?离钺又腹诽他抠搜小气了。   “不爱,为啥喝?”   “有个词叫借酒消愁。”   “愁啥?”离钺再次敲了敲杯壁。   雍正让酒滴得更快了些:“愁,人心不能尽如朕意。”   “驱使别人的身体还不够,他还想主导别人心灵?专z暴君发言,推翻他吧。”豆芽跟被酒气熏醉了似的,在识海中喋喋不休。   离钺不绕弯子了:“愁贵妃,的心吗?”   又来一个挑拨是非的?   雍正目光冷厉。   离钺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眼眸澄澈如杯中清酒,纯粹而干净。   “倒酒,别停。”她眉间没有丝毫阴郁,追问,“是贵妃?”   “唔。”雍正不置可否。   贵妃只占一小部分,真正让他烦闷的,是前朝,烦到不想回去批阅那些不知所谓的奏折。   “她哪里,不好了?”   “心思太重,想法太多。”前朝后宫都一样,不懂大局为重,蝇营狗苟只会党同伐异,令他烦不胜烦。   “你不就中意她这点么?”下巴抵着桌面说话太累,离钺坐直了些,手托腮,视线仍留在酒杯里,   “心思重,换种说法就是心思细腻,想法多是因为有颗七窍玲珑心。如若不然,她怎么能适时地感知到你细微的情绪变化,做讨你欢心的解语花?”   雍正眉头微动,那些个臣子学识谋略都极佳,同样是心有七窍,让他既想收为己用,也厌烦他们反过来限制他。   “玲珑心窍用得不是地方,比蠢材更可恶。”   “那就让她用在合适的地方嘛,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她满足了,心思就不会跑偏了。”简单来说就是给她安全感。   “欲壑难填,他想要的远远超出了朕愿意付出的范围,又该如何?”   “那说明默契已失,可以丢弃了。”这人忒不干脆。   酒可算满了一回,离钺捏起来倾入口中,又将杯子放到了壶嘴下。   皇帝愿意付出的感情是极有限的,如果年贵妃连这都不懂,一味地求什么情深似海至死不渝……   离钺笑眯眯的道出了上位者的残忍:“主动权在你手里,你为何要烦闷发愁?干脆利落地把你愿意给的给到她,还不能谈拢就一拍两散,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   雍正的眉心舒展开来,对啊,大清不缺人才,这些人不愿意好好干,那就换人来干。   朕是大清的皇帝,用得不顺手就都撸下去,何必为有二心的叛逆烦恼?   瞧瞧,连后宫女子都明白的道理,朕居然还犹豫,犹豫什么呢?   辞旧迎新,来年,也该使使雷霆手段了。   干脆地将两只酒杯都添满,雍正端起自己的一饮而尽,凝视着对面的女子勾唇笑道:“清玥人如其名,真是清明通透。”   离钺也干了自己的那杯。   这男人听到劝分就舒坦了,真狗!   两人没再交谈,安静地对饮,酒坛很快便空了。   天下第一的酒喝完,离钺暂时对其它酒失了兴趣,立马开始琢磨怎么轰走送酒的。   “酒好次,哩给窝分酒,系好银。”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大着舌头说,“窝要暴打哩。”   暴打?   雍正差点掀桌,琢磨了一下,反应过来是“报答”。   离钺拿笤帚摆了个架势:“窝舞刀给哩康,哈嘿!”   一把笤帚耍得花里胡哨的,屋里空地不大,她脚步不稳,耍起来不撞椅子就撞桌子,连带着尘土飞扬的。   这装醉装得可比朕像多了,雍正给整得没脾气:“你的报答朕收到了,快把笤帚放下。”   “神马笤帚,系刀。”离钺笤帚一挥,打碎了一支花瓶,“窝哩瓶瓶……”   “别徒手捡!”雍正喝了一声,走过去将她拉远些。随便装装就罢了,很不必自残自伤。   “碎了,不成对了。”离钺丧头耷脑的。   每次都要用破财的方式“消灾”吗?这男人未免太贵。   夺下笤帚扔到一边,雍正大气道:“碎了就碎了,赶明儿朕赏你对新的。”   “不一样,这是贵妃给的。”   “是么。”雍正其实认得,这对白瓷梅瓶胎美釉细,曾是贵妃最爱不释手的,没想到舍得送人,送的还是黎贵人。   “嗯呢。”离钺疯狂cue贵妃提醒他该去哄人了,“茶叶也是贵妃给的。”   云雾茶,贵妃的最爱,他一入口就知道了。   “白狐皮坐垫也是贵妃给的。”   无一丝杂色的白狐皮难得,贵妃曾说要多攒几张,做件大氅。   离钺一件件指过去,墙上那副雪地蜡梅图,桌上那套梅盏,内室那张四君子的小叶檀屏风……都是从贵妃那得来的。   满屋子都是贵妃喜爱的物件,雍正困惑了,贵妃对黎贵人到底是讨厌还是喜爱?   一路踉踉跄跄指到床边,离钺呈大字型扑了上去:“床,我的,睡觉。”   cue贵妃八百遍都没用,累了。   旁人侍寝都得沐浴焚香,她就不信他对着个满身酒臭的女人下得去嘴。   雍正的确下不去嘴,跟进来主要是对她的头发有点想法。反正她现在是个“醉鬼”,他做点什么她也没法反抗。   在床边坐下,扯松她的发绳,辫子自由地散了。用手指梳理着,加快它散开的速度,丝绸般的乌发铺了半床。   摸!   顺着摸,逆着摸,打个结再解开,在手指上绕几圈……手指穿过发丝的感觉实在是好,越摸心情越舒畅,上瘾。   “再盘就包浆了。”离钺转过头来幽幽地望着他,脸被枕头挤得有点变形,说话时嘴巴一嘟一嘟的,像在吐口水,“做人不能太过分。”   雍正顿了顿,忽而左右开弓使劲搓了几把,过足瘾才志得意满的走了。   “狗男人!”豆芽愤愤,“这都不出宫?”   离钺踢掉鞋子翻个身,准备就这么睡。   “你们主子醉了,进去伺候。”   “恭送皇上。”   不一会儿,春桃灵巧两人进来,帮她脱掉衣裳擦擦身子,又给她穿上寝衣盖好棉被,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脚步轻快地经过前院,雍正被突如其来的拦路人坏了心情。   张嬷嬷扑通一下跪在路当中,悲呼道:“贵妃娘娘病重了,求皇上看看她吧!”   午时还好好的,这会儿就病重了?   看到这个爱蹦达的奴才就烦,对各种争宠的小手段也烦。   雍正一哂:“病了就找御医拿药,朕看有什么用?”   “皇上千万别误会娘娘,她眼下昏迷不醒,奴婢是擅自来请您的。晚膳时您一走娘娘就不好了,吐得厉害,水都喂不进去,吴御医说恐有性命之忧。求皇上去看看娘娘吧,您去看看,她说不定就能醒过来了。”   张嬷嬷在青砖地上磕得咚咚响,三两下就头破血流,“求求皇上了……”   听闻性命之忧,雍正匆忙往正殿走:“敢危言耸听,定斩不饶,贵妃替你求情都无用!”   殿内,气氛低迷。   年贵妃确实病得很重,因喂不进药,吴御医隔着户牖口述指导,女医正在给她施针。   她无声无息地躺着,从头到脚扎满了银针,皮肤泛着死白色,对外界的声音一点反应都没有。   8九年的宠爱,孩子都生了四个,肯定不是完全走肾不走心的。   至少目前来说,她还是他最宠爱的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是无可替代的。   雍正霎时间心疼得厉害,一想到她病得人事不知,自己却在后院吃酒,就懊恼又愧疚。   他温柔地一遍遍唤着“月儿”,亲自动手喂年贵妃吃药。   他的声音果真起了些作用,年贵妃牙关稍松,药能喂进去了,只是每勺都得撒一半。   女医起了针又上温灸,折腾了半晌,年贵妃才苏醒……   ***   “头痛。”   喝酒一时爽,醒酒火葬场。   喝酒肯定会给身体造成负担,离钺一觉睡醒,头都要炸了,自觉地喝了碗皇家秘方醒酒汤。   也不知道是啥见鬼的秘方,熬出来的汤贼鸡儿难喝,那酸甜苦辣都叠加到极致的味道,冲得啊,一碗下去瞬间鼻不塞了、眼不花了、肌肉也不无力了……但头痛没全好。   春桃给她按揉着头部的穴位,她自己同时按手上的穴位,可惜效用有限,还是得再疼一会子。   “难受了吧?小主可得长长记性,下回不能再这么喝了。当着万岁爷的面酩汀大醉,仪态尽失,得亏万岁爷没怪罪。”   “别念了别念了,头痛得很。”离钺痛苦地s吟,闭着眼眉毛拧成了疙瘩。   “痛得厉害吗?”春桃语气担忧,“要不再来一碗醒酒汤?”   “醒酒汤治不了我的头痛。”   “怎会治不了?一碗不行就两碗,皇家秘方,效用是顶顶好的。”   “药不对症,谁家秘方都没用。”离钺睁开一只眼睛睇着她,戏谑道,“我是被你念得头痛,你不念我就不痛了。”   “您就是太舒坦了才有闲情打趣奴婢。”春桃加重力道给她按了几下,没好气地抽手走人,“小主自己歇着吧,奴婢有许多活要做,可没闲暇奉陪。” 第18章   把人逗跑了,离钺只好自力更生,按按头按按手,揉揉肚子抻抻腰。出门热个身,慢跑几圈,提神醒脑的效用比十碗皇家秘方都强。   今儿个起了大雾,半丈之外白茫茫一片,不到跟前,前头是人是狗都分不清。   离钺慢慢跑着,灵巧飞奔而来,差点追她的尾,好在她反应快躲开了。   “小主,您怎么出来了?春桃姐姐说您头痛,让奴婢看着您甭乱跑,免得冷风一激头痛加重。”   离钺自有一套养生理论:“不会加重,跑起来发发汗,什么病痛都能排出去。”   “啊?真的吗?”灵巧挠头,没听过这样式儿的。   “我的头我比你了解。”   “噗!”灵巧被戳中了笑点,“您好爱跟头过不去哈哈哈……”   离钺提醒道:“哈哈什么哈哈,嘴张那么大不怕喝风?”   “唔。”灵巧连忙闭嘴,喝风会打嗝,停都停不下来。   她之前经历过一次,什么偏方土方都试了个遍,就是止不住。   一步一个嗝,张嘴嗝闭嘴嗝,总觉得要憋停了,一喘气又是嗝,被小主她们笑了好久。后来她差点急哭,小主才高抬贵手给她按穴位,三两下就好了。   吃一堑长一智,她可不想被这群坏心眼的再看笑话。   今天实在是冷,呼出来的雾气又热,冷热交替,两人眉睫上都结了白霜,嘻嘻哈哈互相嘲笑了一阵。   十圈慢跑,三遍五禽戏,沐个浴再出来,离钺啥不得劲儿都没了,精神满满浑身舒坦。   托年贵妃的福,今儿的早膳依旧丰盛,三荤三素两汤,馒头包子烧卖各一屉。御膳房主食做得精致,正常都是一口一个,一屉九个。   离钺的属于特供,每个馒头六两重,大号蒸屉一屉有六个,包子烧卖也是差不多的个头。   这么多食物,一个人再能吃也是吃不完的。   老规矩,另拿两个盘子,拨出来一个素拼盘、一个荤拼盘,汤盛两碗,馒头留半屉,包子留一个,其余的让春桃他们拿走。   离钺干饭不需要伺候,大家关起门来各吃各的,都能趁热。   于是那常在穿过浓雾抵达元安殿门口,面对的就是紧闭的殿门、白茫茫的院子。   后退几步仰头仔细看看,门匾上写的是“元安殿”没错。   那常在看向侍女,慧心四顾茫然:“奴婢先前真的听到了,黎贵人带着灵巧姐姐跑圈,边跑边唠嗑。而且贵妃娘娘的人来送早膳,是空着手回去的,奴婢不会看错,膳食肯定有人收下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总不至于雾太大,人都吃饱喝足睡回笼觉去了?   旁人可能会,黎贵人不会的,她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院里练武。   “小主,要不咱们晚点再来?”万一在睡回笼觉,敲门最惹人恼,不妥。   “进来,门没闩。”离钺喝完最后一口汤,端起浓茶漱口。   “黎贵人安。”慧心推开门,两人先行了礼。   “起吧,不必拘礼,吃茶自己倒。”离钺嚼着茶叶道,“没多睡会?”   那常在专挑她爱听的说:“想早点来学武。”   昨儿个累惨了,幸亏奴才们给她捏了半天腿,没怎么积攒酸痛。今儿能正常走路,但要她再跑十五圈是不行的,腿现在还发软呢。   所以她可不敢下午来,得来早点,黎贵人看到了她的诚心,对她大概能宽容些。   坐下后面对满桌空盘空碗,那常在不解地问:“姐姐怎的独自用膳,奴才们都不在么?”   “我想一个人待着,让他们歇去了。”   慧心倒了两盏茶,第一盏给了离钺,第二盏才是那常在的,做完开始收拾饭桌。   两位主子一言不发地盯着她收拾饭桌,都不吭声,盯得她差点把碗碎了。   就,不熟,没话说。   离钺喜欢直来直去,在等那常在说明来意。毕竟跑了十五圈,总得听听她所求为何。   那常在不是个能说会道的,要不然在翊坤宫也不会这么尴尬。别人先开口她能回答,让她自己说,她就卡住了。   一开口就求联盟不合适,她有心想聊几句闲,可又不知道能跟黎贵人聊什么。   后宫女人常聊的,无非是琴棋书画、扑蝶绣花,跟黎贵人好像都不搭。   她们都懂这些,但黎贵人八成不爱,聊起来恐怕会觉得无趣。   那常在猜想她大抵爱聊武术,可自己又不懂,开话头都开不了。   离钺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沉思的,似乎没组织好语言,便端起茶饮了一口。   “黎姐姐!”那常在急了,端茶送客,这是不耐烦的表现。   “嗯?”事实上离钺就是单纯的渴了,毕竟刚吃完饭,好几个大馒头呢。   “不用这么大声,我听得到。”   “对不住。”那常在立马压低嗓音,都快低成气音了。   离钺无奈:“你不用战战兢兢的,有话就直说。”   那常在讪笑道:“哈,今儿天气不错。”   离钺:???   你对着外面的白雾,摸着良心重说一次?   见那常在的脸迅速涨红,且越来越红,放任下去估计能羞愤到自闭。   离钺难得体贴一回,给她递了个台阶:“你喜欢大雾天?嗯,如坠仙境,云里雾里,确实不错。”   那常在点头,假装自己真的喜欢大雾天。   不为难她找话题了,离钺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我……我……”那常在噎住了。   说来联盟的?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跟黎贵人联盟?   说来求庇佑的?什么都没有,黎贵人凭什么庇佑她?   难道要说,她觉得黎贵人心软,是最好接近的,所以来培养感情,期望黎贵人以后能照拂她一二?   那常在怕自己会被打出门。   “那常在安。”春桃吃完饭回来,看到碗盘都被慧心摞了起来,桌子也擦得差不多了,赶忙上前抢活,“有劳妹妹,剩下的我们来。灵巧,快把东西收了。”   她们忙活着收餐具收餐桌,离钺问那常在:“没想好要什么?”   “我,我不想再孤零零的了,我可以任你差遣,就想跟着你。”那常在不加修饰地把内心想法说了出来,手心里全是汗。   豆芽总结:“她想抱团取暖,跟你互相照应。她不想再被小圈子排挤在外,不想再做没有投票权却必须分担风险的那一个了。”   “除了教你练武,我没有其它能帮你的。”离钺自然不会随便承诺照应谁,教导人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愿意学我就教,不愿意就请回吧。”   那常在猛地抬起头来,激动得再三保证:“我学,我每天都来学,我一定好好学!”   这就是她要的培养感情呀,至于能不能照拂,先培养再说。   离钺没懂她激动的点,看她衣着打扮是方便运动的,便说:“那你热身,今天先跑五圈,以后再增加难度。”   雾太浓,屋里点了蜡烛也没多亮,待着怪没意思的,索性绑上自制的沙袋,一起跑圈去。   跑到离前院最远的路段,那常在趁着没旁人,神神秘秘地说:“昨儿个贵妃娘娘把皇上惹着了,黎姐姐知道吗?”   离钺斜了她一眼,皇上后来来找我了,你说我知道吗?   “原因是姐姐你,你也知道吗?”那常在觉得她应该不知道。如非必要,黎贵人不爱到前院去,她养的奴才们也是,几乎不出二门,所以应该没人替她探听前院的消息。   离钺虽是耳聪目明,但也不会时刻支着耳朵听前院的动静。而且年贵妃和皇帝闹矛盾时她在睡觉,的确没想到是因她吵架。   “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那常在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也不甚清楚。我一直昏睡到下午,吵架的事是慧心跟我说的。我那屋离正殿近,慧心隐约听到他们提到姐姐你,才吵起来的。”   离钺心累:“你吃瓜都不能吃完整点?”   “啊?什么瓜?”   “烂瓜。跑你的圈,少八卦。”   为啥突然提瓜?八卦又是啥?   憋了一圈,又跑到这截路,那常在没忍住又说了:“贵妃昨天还发病昏厥了很久,差点有危险,姐姐知道吗?”   “不知道。”不过也不意外。年贵妃有严重的心疾,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会因吵架发病不奇怪。   说到这,离钺才弄懂那常在迂回的警示。   皇帝和年贵妃因她吵架不是问题,皇帝的心肝宝贝因此遇险是问题。那常在在提醒她,小心年贵妃趁机整她。   “多谢。”离钺反过来也提醒了一句,“别跟旁人议论此事,免得被殃及池鱼。”   九阿哥没好,不管年贵妃还是皇帝都不会让她出事。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年贵妃动不了她,把气撒到别人头上也是有可能的。   “黎姐姐放心,我决不跟旁人说。”那常在默了默,还是问,“烂瓜和八卦是什么意思?”   离钺笑而不语,吊着她到第五圈结束,用一个词解加一圈的方式,让她跑了七圈并心满意足地走了。   雾到晌午才逐渐散开,太阳回光返照似的露了个面,很快就朝西下沉。   天一黑,鹅毛般的雪片洋洋洒洒地落下,不一会儿地上就白了。   豆芽故作深沉:“皇帝和贵妃因为你吵架了,你猜因为什么?”   “那还用猜吗?必然是年贵妃感觉到了威胁。”离钺想不明白,“皇帝什么时候想睡我了?”   “你别管什么时候!”豆芽重振旗鼓,“年贵妃不是个蠢蛋,她感觉到了威胁,说明皇帝一定对你有想法,你赞同不赞同?”   “赞同。”恋爱中的女人直觉是很可怕的,离钺相信年贵妃的判断。   “你老男人要睡你,还不快跑?”豆芽痛心疾首的,“再不出宫,你贞操危矣!”   “下雪了,跑个卵,反正皇帝不会今晚来,睡觉。” 第19章   是夜,雪下得很大,不间断地下了一整夜。清晨雪停,院中积雪最薄处也有膝盖那么深。   离钺对这里的雪是很喜欢的,踩了几脚便起了玩心。   “地上的雪不用铲,我要滚雪球,滚个比上回还大的。”   春桃便让众人把铲子放回去,反正后院没旁的小主住,不会影响别人出行。   先拍一个雪球,从垂花门口沿着墙边,离钺卷地毯一样开滚,所经之处雪被卷得干干净净,比铲子扫帚还方便。   那常在来时,她已把所有挨边的雪都卷走,清出了一条小路。   离钺挑眉:“起床时高兴不?看着这么厚的雪,有没有期待跑不了圈?”   “我不是,我没有,甭污蔑我!”那常在解下斗篷,认命地做热身运动。   离钺得意地笑:小样儿,看透你了。   那常在跟着灵巧跑了八圈,离钺的雪球也滚成了庞然大物,每动一步都嘎吱作响。房檐那么高的雪球,大几百斤,全是她自己滚成的,还滚了俩。   那常在从缝隙里挤出了后院:厉害是厉害,恁大个雪球把路都挡了,总不能就这么摆在院里?   为了达成比上次更大的成就,常德他们把房顶的都耙了下来,还悄悄铲了一部分前院的。费这么多劲,毁掉的话,总感觉亏的慌。   “甭担心,做成雪雕就不挡路了。”   用罢早膳,造型也在脑中设计好了。   离钺滚动雪球,把前后院之间东西两道门都堵得严严实实,爬上爬下左铲右挖开始施工。   她从上往下雕,起初是火焰形,大家以为要雕门上门;后来出现了波纹样图案,又以为是天上河;再后来有了祥云,那应该是脚踏祥云的瑞兽?   接着有了人脸,又有了臂膀身躯,最后对着门洞掏空,修修补补,双腿也有了……原来火焰形是发冠,波纹是飘带,祥云是仙衣。   嗯,她雕了座天王力士像,金刚怒目双臂大张,恍如能看穿并震慑一切宵小。   这作品十分的雄伟壮观令人叹服——倘若进门时不用从天王kua下过就更好了。   这定是座封印吧?有天王在,无论人鬼神佛,谁都别想进此门的意思吗?做如此设计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面对大家费解的眼神,离钺骄傲地给自己竖起大拇指:“我真棒!”   豆芽:“你真二。”   众人:您开心就好。   第一个练过手,第二个就更顺利了,离钺开心地把另一个也雕了出来。   两个天王一东一西守护着前后院之间的门,也“封印”了前后院的所有通道。   从东边出去欣赏了会儿天王伟岸的正面,又从西边退回来欣赏了会儿其雄壮的背影,离钺满意地揣手手。   后院的人佛了,主子都能毫不在意地穿过天王kua下,他们还有什么好介怀的?就这么地吧。   前院的人匿了,暗自决定不到万不得已,就暂时不进后院了,毕竟天王kua下也kua下。   铲下来的雪滚一起还能做小雪雕,离钺边堆边在心中跟豆芽炫耀:“雪化之前,皇帝是百分百不会来了,九五之尊受不了这委屈。”   豆芽:“呵呵,九五之尊会这么好打发?不想被睡,与其琢磨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方案,不如出宫。”   “目前治标就够了。”   九五之尊被年贵妃发病吓到,今儿还没到晚膳时间就来探病了。   方进大门,往侧面一瞟就注意到了卡子墙那边的雪飘带,他不禁疑惑:“那是什么?”   翊坤宫的小太监表情纠结:“回皇上,那是黎贵人做的天王力士像。”   雍正沉吟,他信佛是举世皆知的,黎贵人弄这么显眼的佛门雕像,八成是想引他过去,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   被自己的脑补取悦到,他吩咐王守贵说:“黎贵人有心了,去,赏她十两金瓜子,她就爱那个。”   “嗻。”   离钺:什么有心,拒绝来访有心?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了,皇帝没想宠幸我,所以在夸我识趣?也不是没可能。   算了不管了,金瓜子真香。   王守贵把她当奇葩看了一会儿,走到二门附近又盯着天王屁股看了一会儿,抗拒地经受了第二次kua下之辱。   就很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雕像摆得这么尴尬?   回到前院,他没着急回禀,而是安静地候在厅中。   内室,年贵妃状态不算好,苍白的脸色、微乱的鬓发衬得她异常楚楚可怜。   她满眼都是依赖,虚弱地靠坐在床头,深情款款地盯着喂药的男人,直教人心软的一塌糊涂。   吃过药,年贵妃对雍正倾诉衷肠,满腔柔情蜜意听得他愈发感动。   耳鬓厮磨许久,在床边守到她睡下,雍正才缓步离去。   出门走远了些,王守贵低声回禀:“黎贵人收到赏赐非常意外、非常开心,把金瓜子放进专门盛金瓜子的瓷罐里晃响听音儿,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了。”   哦对,还有个黎贵人。   愧疚于把她忘到了九霄云外,又自豪于备受两位美人钟情,雍正脚下一转走向后院:“黎贵人废恁多心力为朕准备的惊喜,不好辜负她一番美意,看一眼再走罢。”   看什么看?   王守贵很想抓住主子爷的肩膀摇醒他:半遮半掩最是动人,您非要揭开天王的神秘面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想让主子爷去看,可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阻止,王守贵情急之下踢了苏培盛一脚。   苏培盛回头:你什么毛病?   王守贵指指后院又指指主子爷,一脸便秘的表情。   苏培盛尚未开口,雍正先兴致勃勃地问:“王守贵,那天王力士像雕得如何?”   阻止不了了,王守贵木着脸回:“可以说巧夺天工,别具一格。”   “哦?”雍正面上云淡风轻,内心悄悄期待着。   女人送他的礼物,大多是荷包香囊之类的绣品,再不然就是诗词书画,像这种一丈高的雪雕,真是想都没想过。   要把雪堆得那般高本身就是件难事,还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做雕塑,更是艰险无比。天气还如此寒冷,要做出如此巨大的雪雕,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天晴后雪就该化了,他得把黎贵人千辛万苦做出来的雪雕的最完美的样子记在心里,才不辜负她一番美意。   除了满心期待,雍正还有些苦恼,如果黎贵人恰巧在二门附近守株待他,开口请他进去坐坐,他要拒绝吗?   贵妃很吃味他对黎贵人的态度,眼下病得严重,若是听说他到黎贵人房里去了,指定得伤心难过。   他更偏心贵妃,就只能委屈黎贵人,拒绝黎贵人了。   他要用什么借口拒绝,才不会让黎贵人过于失落?   唉,魅力无限,真是两难。   绕过正殿看到完整雪雕的瞬间,他登时不两难了,只恨自己多事。   探望过贵妃直接走就好了,为何要来看这玩意儿?!   转过弯一抬头,正好跟天王四目相对,他望着祂祂望着他,一时间风儿都不喧嚣了。   雕塑手艺还是相当不错的,天王栩栩如生,眼中恍若能放出神光,仙衣飘带也很灵动,再往下看——他想重金求一双没往下看过的眼睛。   就是那么巧的,离钺真在二门附近。   雍正往下一看,就感觉她恰好站在天王胯……两腿之间。   这个画面,毁了他所有的期待,看完眼睛疼。   雍正脸上弥漫着四大皆空问:“王守贵,你为何没跟朕说,雪雕是这种模样的?”   “奴才知错。”王守贵冤得要死,他也没料到万岁爷会突发奇想要看一眼再走啊!   雍正站在门外不远处,见门内的人有出来跟他打招呼的意思,登时扭头就走:朕没看见她,她也没看见朕,都是幻觉,散了吧,就当朕没来过。   离钺离门有一段距离,所以在她的视野中,雍正也站在天王两腿之间。欣赏了几秒这个画面,她刚打算行礼,人走了。   一个照面就能把人震跑,雪雕的杀伤力真强。豆芽不可置信:“老男人偶像包袱还挺重,瞎讲究。”   离钺能猜到皇帝的心理,好好的天王力士像,摆在不恰当的地方就变污秽了,连带着站在下方的人也不干净了。   “啧啧啧,心脏,看什么都脏。”   她看天王就一点也不辣眼睛,且神武着呢。   灵巧气恼地捶了下石灯笼,批判道:“您看看,因为这奇怪的天王,万岁爷都不愿意来了!”   “去去去,你个不懂艺术的,甭耽误我雕仙女。”天王身上刨下来的雪,团一团还能再做些小雪雕。离钺想雕一对真人比例的仙女,目前大仙女才露了个头。   在全员的帮助下,临近傍晚,两位仙女总算完成了。   克服了心理障碍后,常德摸着天王的小腿肚赞道:“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雕,不愧是小主的杰作,世间能工巧匠得算她一个。”   “别摸别摸,当心把雪捂化了。”春桃站在大仙女旁边,被迷得七荤八素的,“仙女也雕得好,仙气飘飘美轮美奂,瞧着仿佛随时要飞回天宫去。”   “我自己捏的兔子就没有这么憨态可掬,小主真厉害。”灵巧喜欢小仙女怀里的雪兔,白胖胖的,点了红眼睛,可爱得让她想偷。   甭看此刻夸得真诚,一入夜,他们就想撤回前言了。   两尊雪仙女在月光下白惨惨的,跟鬼差不离。离钺给仙女点的眼睛,白天是越看越好看、越看越生动,晚上则截然相反。   转个弯猛地跟雪仙女脸对脸,黑黝黝的眼睛瞅着你,就问你怕不怕?   再一转身,被另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瞅着,双倍惊悚。   于是院里频繁响起:“我滴个乖乖!吓我一跳!啥玩意儿?老天爷啊!”   “哈哈哈……”离钺和豆芽一起笑得打滚。   她在宫中快乐地玩雪的同时,宫外一处小院里,四个人却对着积雪愁眉不展的。 第20章   月光映照下,满目都是反光的洁白,教人有些分不清白天黑夜。   如此大面积的冰雪,勾起了黎夫人不好的记忆,使得她焦躁地踱来踱去。   老寨主过世多年,武叔一直是把黎夫人当亲闺女养的。此刻见她如此不安,果断道:“就走年家的门路,明天进宫!”   瘦小青年看向一旁文人打扮的书生:“你觉得呢?”   书生是除黎洪海外全府最有头脑的,是这次出行途中的狗头军师。出发前黎洪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一定要听书生的安排。   他们四人,大耳朵到了新地方,能迅速跟三教九流的人混熟,最善长打听消息;再加上书生、武叔一文一武,可谓准备周全。   从兰水县到京城,赶了二十天的路。   抵京后,想买宫里的消息,没怎么费劲就买到了;想打听清玥的现状,很快就有刚放出宫的人说认得她;更离谱的是,年家人还主动联系他们,要送黎夫人进宫。   也就是说,进宫的路有人提早给铺平了。所谓的周全准备,根本全无用武之地。   一切顺利得诡异,他们反而不敢贸然进宫。   徘徊了十来天,试着想再找找别的门路,但任他们挖空心思也找不着第二条。   暗中有一股强大的势力,霸道地斩断了它路,明明白白地表示:“不走年家的路子,休想进宫。”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们更不放心年家的路子了,困在城中进退两难。   武叔暴躁捶桌:“来了半个月了,光在这疑神疑鬼。再疑下去,黄花菜都凉了。书生,你给个准话,到底能不能进宫?”   “催催催,催什么催?”书生也暴躁了,“你厉害你说了算行不行?你说进就进,责任你担。”   因一个梦不远千里来到京城,甚至还要冒着满门获罪的风险混进宫,简直跟说笑话一样。   可他们真的这样做了。   清玥的安危重要,家里的人也不是能随便牺牲的。因此这临门一脚,自然得慎重万分,一个不小心,一百多口人都得搭进去。   书生的压力很大,一个念头决定一百多亲眷的生死,他咋能不疑神疑鬼?   “武叔别急,咱不能不顾家里。”黎夫人迅速调整情绪,和气地劝慰道,“只是个梦而已,也许清玥啥事没有。那嬷嬷和年家人不都说了嘛,清玥被封为贵人了,好着呢,咱不一定需要冒这个险。”   提到贵人,他们都沉默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清玥那孩子,让她做个宫女只负责干活,她不争不抢不会活得太差。但让她做后妃,肯定是要吃亏的,她不争抢旁人会来争抢。   今年六七月份,家里没收到信,就说明她的处境更艰难了。   前几日,得知她今年三月份就当上了主子,他们真是无法想象。无法想象她是怎么当上主子的,也无法想象那孩子吃了多少苦。   夫人会梦见她有危险,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耳朵想起侄女那性子就直叹气:“现在要咋办嘛?进,担心是陷阱;退,担心清玥在等咱们救命,能咋办嘛?”   良久,书生咬了咬牙:“进,明天就进!”   武叔拍案而起:“早该这样了,大耳朵,你快去跟年家人说一声。”   “好嘞。”大耳朵抓着帽子就往外跑。   黎夫人忧心忡忡的:“真的能进吗?万一年家是陷阱……我会包揽所有罪责,但君心难测,你们不可能不受牵连。”   “哪用得着你担罪?”武叔吼道,“这是咱整个山头的事,咱都自愿来救清玥的!”   决定做好了,心理负担反而没那么大了。书生潇洒地一挥手:“怕什么?管他年家有什么招,咱接着就是。反正出门前就说好了,咱这边真有什么事,就让洪海带着大家躲到山里去,到时候他们会给咱报仇。”   这是乐观的想法,事实上兰水县那边,大家不一定能及早得到消息躲进山里。   那么多的人命,还有刚出生的孩子……   黎夫人心生退意:“要不算了吧。”   清玥如何,都是命。   “不能算。”书生反过来劝她,“清玥的贵人是救治九阿哥有功封的,她出事不得影响九阿哥吗?年家没道理陷害咱。而且年家如日中天,就算真给咱准备了陷阱,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总得跳进去看看咱有什么是人家想图的。”   武叔一锤定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这么地了!”   养心殿。   王守和禀报:“皇上,黎夫人拿定主意了,明日进宫。”   “犹豫得可够久的,朕知道了。”   雍正按了按疲累的眼角,继续加班处理政事。   冬雪下得时机与大小都合适,才是瑞雪。   雪过大,就是雪灾。   昨夜的雪就大了些,以防今后几日接连大雪,他要提早准备好赈灾事项。这样万一是灾,举国上下能及时应对,让百姓少受些苦。   夜里又下了一场雪。   离钺雕雪雕上瘾,这次准备雕白泽神兽。   白泽想雕得漂亮,毛发纹理得清晰,不然会显得死板。以万为单位的毛发,雕起来比天王、仙女费工夫得多,半晌过去才完成四分之一。   正当她死磕白泽背上的毛发磕到眼花时,前院来人了,说是奉年贵妃之命来送茶点。   往常茶点都是跟早膳晚膳一起送,离钺用刻刀给白泽画着毛,随口问了一句:“怎么这时候送茶点?”   “今儿贵妃娘娘的嫂嫂入宫觐见,娘娘要了费工夫的茶点待客,小厨房做得多,就想着每样都给贵人送一份。这些茶点新鲜出锅最好吃,不能久放,贵人要趁热尝尝么?”   “要的要的。”年贵妃特意差人送的,不晓得又是什么稀罕物。   离钺放下刻刀伸了个懒腰,快步朝元安殿走,先洗洗手去。   春桃灵巧紧随其后,再往后是送茶点的三四个人。   走出几步,离钺猝然回首,视线越过一个个宫人,直投向队伍末尾处身形突兀的高个子。   高个子垂着头,在她的凝视中稍稍屈膝,将身形完全藏在了其他人身后。   “小主,怎么了?”春桃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没发现什么不对。   离钺转回身道:“无事。”   遥远又清晰的记忆一幕幕重现,儒雅的男人,爽直的妇人,和被他们捧在手心养大的女孩。   四岁启蒙,父亲教她认字说:“玥,乃天赐神珠。”   母亲笑言:“清玥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她长大了些,父母牵着她逛庙会,给她买面人糖画,把她扛在肩头看杂耍。   县衙义诊的日子,父亲抱着她守在旁边,一起看母亲行医救人,被病患感谢。   县衙审犯人的时候,母亲带她混在人群里,一起看父亲公正判案,被百姓拥戴。   她力气失控伤人时,他们去致歉赔偿,回来就告诉她,人家原谅她了没有怪她。   她因此自卑不愿见人时,他们抱着她一遍遍地说:“没关系,以后会好的,清玥是好孩子。清玥不怕,爹娘都在。”   她终于交到了朋友,能与朋友和睦相处时,他们比她还高兴,高兴得恨不得摆上三天流水席。   流民暴动在城中劫掠作恶,他们为帅为将疲于镇压暴徒。明知她天生神力不会有危险,却还是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生怕她遭遇任何不测。   突生变故,她即将参加选秀,他们红着眼睛围绕着衣食住行为人处事,细致入微地叮咛。   她坐着马车离开,远远地看到豪爽坚毅的母亲追着车队号啕大哭,风度翩翩的父亲跑乱了衣冠……   临了,那生怕家人受到一丝丝牵连、宁肯悄无声息的死去的,重及千钧、深入骨髓的情感,排山倒海般倾压而下。   识海中灵气翻滚,豆芽岿然不动。   “你竟真的被那个渺小的灵魂影响至此。”   “对啊。”   虽然早有预感,但离钺也难免惊讶。感受着胸腔里激烈得无法自控的心跳,她一步步平稳地走向元安殿。   “不如跟你娘一起出宫?时隔两百年,又有了活着的父母,你不想跟他们一起生活吗?”   离钺没有回答,豆芽清晰地认识到,她不会出宫了。   见到黎夫人的瞬间,黎清玥的感情,将离二和黎家人捆死在一起,恐怕她此生都出不了宫了。   这是豆芽最担心的情况,本尊除了说离二没脑子,还说离二最心软,最容易被感情裹挟。祂的主要作用,一是定位坐标,二是给离二建议让她不受委屈。   在豆芽的运算中,成为后妃,本身就是最最大的委屈,所以一直撺掇离二出宫。   若赶在黎夫人来之前,出都出了,不管有什么样的后果,都只能走下去。   现在……   “没早早出宫,你后悔吗?”   “不,我庆幸。”   离钺早就融合了清玥所有的记忆,以前,那些过去在她脑中就是个故事,那些人也只是故事里的人。   之前,她虽未不计后果地出宫,但也不曾认真的自我约束。由于清玥对皇帝的惧怕,离钺甚至产生了逆反心理,对皇帝的不敬可以说明目张胆。   潜意识里,她大概是希望有人跟她翻脸的。   希望有人能让她理直气壮地跟黎家人说:“出宫这事不能怪我,是他们容不下我我才跑路的,走啊,我们去占山为王啊!”   此刻,离钺真的庆幸自己没玩得太出格,也庆幸皇帝没计较她的出格。   占山为王啊,在她和豆芽口中那么的轻描淡写,说难听点就是落草为寇,那对黎家人来说绝对是灾难。   就算她有本事举旗造反,能推翻大清建立新的王朝,让父亲当皇帝、当太上皇,兵马从哪里来?粮草从哪里来?招兵买马的银子从哪里来?   一切从零开始,快的话五年八年,慢的话要十年二十年。   先自私到极致不考虑无辜百姓,单是黎家人,让他们作为反贼担惊受怕提心吊胆那么多年,岂不是另一种灾难?   倘若她与黎家人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逃遁出宫,准备带他们去占山为王的时候,她得到的会不会就是同等深重的悔恨?   那是个所有人都委屈的结果,比现状差太多了。 第21章   “皇上,黎夫人进宫了,与年夫人一起。”苏培盛耳语道。   雍正微微点头表示已知,专注地听下方的朝臣吵车轱辘话,时不时要开口劝架或者火上浇油。   “贵妃娘娘接见了黎夫人。”   下方吵到了年将军头上。   “黎夫人换了宫婢衣裳,在二道门处看黎贵人,暂时没有入内。”   懂,近乡情怯。   有御史年将军急功近利,战术不够稳妥。   “黎夫人躲在人后进门了,黎贵人发现了她。”   母女连心啊。   下方有人驳斥御史,称年将军雄才大略,使用的计策不是纸上谈兵的蠢材能理解的。   “嗯。”雍正点头,“刘爱卿言之有理。”   跟着御史振振有词的几位朝臣顿时僵在原地,噎得脸红脖子粗的。   “黎夫人和黎贵人进了元安殿,把侍女都打发到了外头。”   ***   咔。   殿门一声轻响,关的严严实实,房内顿时暗了许多。   一直低着头的妇人这才抬起脸。   昏暗的光线遮掩不了她的五官,看清她的模样,离钺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痉挛了一下。   “您……”怎么来的?何时来的?来做什么的?   离钺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却是将主位的椅子拖到她身边,说道:“您坐。”   黎夫人不坐,她仔仔细细观察着眼前这人的眉眼面庞,仿佛要剥开皮肉看到这人的灵魂中去。   离钺像接受首长审阅似的,半合着眼站在那儿,如竹如松纹丝不动。   “你为何不敢直视我?”黎夫人声音哑的厉害,上前一步,几乎与她脸贴脸。   心底漫上了细碎的钝痛,分不清是源于躯体还是源于灵魂。离钺掀起眼皮与黎夫人对视,坦然道:“因为理亏。”   她在院里做雪雕,趴在门口看稀罕的人不少。她无所谓别人的眼光,泰然自若地雕自己的,一眼都不曾往外看,所以不知道看她的都有谁,也不知道……母亲,是否在门口观望了许久?   大抵是的。   她看她的眼神,不是久别重逢的母亲看女儿的眼神,里面有怀念、怀疑、犹豫、陌生,以及一丝丝的恨,唯独没有欣喜。   豆芽:“倘若她叫你去死,你会听一个复制品的话吗?”   离钺不知道。   黎夫人比想象中冷静,没有当即开口叫她去死,而是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你是我闺女吗?”   是不是的,您说了算啊。离钺翘起嘴角,反问道:“我不像吗?”   黎夫人也笑了一下,嘴角上扬的弧度与她那么相像,却斩钉截铁地说:“不像。”   “我很抱歉。”   豆芽在识海中碎碎念着“复制品”,企图说服她什么。   黎夫人轻抚着这姑娘的眉眼,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是秉性完全不同。   清玥做不来那么精细的雪雕,也学不会在那么多人的瞩目中从容不迫,更拿不起主子的架子命令他人。   须臾,她失魂落魄地垂下手,语调破碎哽咽:“真的不——噗!”   粘稠而沉重的液体打在颈肩处,零星的温热溅到脸颊上,离钺呆了。空气中弥散开来的腥甜气味,顷刻间击碎了她眼底的玩世不恭,令她惶急改口道:“我是!”   豆芽沉默了。   “呵呵呵……”黎夫人摇头笑出了眼泪。   离钺擦拭着她唇边的鲜血,赤红着眼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是。”   黎夫人仍是摇头:“你是什么?”   “我是您闺女啊。”离钺将妇人拥入怀中,温柔而痛惜地哄着,“我是您闺女,您如何感受不到呢?”   就是感受得到那种刻在骨血里的亲近,才更加令人崩溃迷茫,黎夫人又问了一遍:“你是什么?”   离钺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驱赶她心中的悲痛,低声道:“我来自别的世界。我们有一种论点,叫不同世界的同一朵花,指的就是我和清玥的关系。我们有着同样的灵魂本源,相遇前是独立的个体,相遇后自然而然会合二为一。”   类似精神分裂,每个人格都有自己的小世界,世界壁垒打破后,人格就会相融,互相影响,成为一个新又不完全新的个体。   怕黎夫人不能理解精神分裂的说法,离钺类比了一种更通俗的:“你可以理解为,人有三魂七魄,我和清玥是同一个人不同的魂不同的魄,现在魂魄回归一体了。回归后性格会有一些变化,但人还是那个人,还是您的闺女。”   就像黎清玥不会有不近人情的一面一样,曾经的离钺,也不会有如此温柔细腻的一面。   她没有一见面就这么跟黎夫人解释,是因为人格有主次之分。如今的她,像离钺更多,像黎清玥更少,对黎夫人来说,可能已经完全不是黎清玥了。   离钺叹了口气。   倘若母亲实在不能接受,豆芽你带我进小世界神域睡觉去吧。   “好。”   只是很抱歉,黎清玥没办法还给母亲了,新个体是无法反向分裂的。   “我讲解得够明白吗?您还有什么疑惑可以直接问,我绝无虚言。”   黎夫人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盯着她观察了一会儿,道:“三魂七魄,是算命先生忽悠人编的瞎话。”   离钺礼貌地纠正:“虽然很像瞎编,但我说的都是真的,跟算命先生不太一样。”   “给我倒盏茶。”   “您请用。”   漱了口,黎夫人掏出自己的帕子擦擦嘴,往后一靠坐在狐皮椅上,拿了块半冷不热的茶点吃起来。   离钺有点搞不懂她的态度:“我说的那些,您怎么看?”   “我信五分。”   黎夫人在二道门那观望了很久,看得出她与以前的清玥大不相同,也发现了一些相似之处。   清玥不善于控制力气,连勺子筷子都会捏断,所以养成了一个习惯,拿东西时会先用食指试探地勾一下,确定东西的结实程度,然后再全手抓握。   这位……新闺女,显然能把力气掌控得炉火纯青,但她拿刻刀铲子时也有相同的小动作。   类似的清玥独有的习惯,在新闺女身上出现了好几次。   最能说服黎夫人的,是新闺女全程连余光都没朝人群中瞟一下,与她擦肩而过时,却心有灵犀般的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她。   这种回眸,除了至亲之人,还有谁能做到?   装得那么镇定,看到她一口血喷出来,不还是方寸大乱吗?   人潜意识的情感是不能做假的。   黎夫人道:“我一开始就倾向于,你还是我闺女。”   “她骗你。”豆芽跳脚,“你拥抱她的时候,她用簪子在你后脖颈处比划。”   “嗯。”   “为黎家人限制你自己,不值得,还是出宫吧。”   离钺没有回应,抹了下脸上的血,对黎夫人表达关心:“您身体还好么?”   黎夫人浑不在意:“嗐,这些日子又是骑马赶路,又是满京城打听消息,老累老急了,胸口憋着瘀血,吐出来顺畅多了。”   豆芽:“她骗你,她方才崩溃不是假的。”   “嗯。”   换下染血的外衣,对镜擦干净脸,离钺语气怨念:“您这招叫含血喷人吧?”   “借了狗胆敢不认老子娘,喷你咋了?”黎夫人从袖中抽出一根发簪,“啪”的一声拍在桌上,瞪圆了眼睛怒道,“没一簪子戳死你你就偷着乐吧。”   看着那支比正经发簪粗长锋利许多的簪子,离钺后脖颈隐隐作痛。   走过去在黎夫人身边坐下,恍若不经意的将发簪扒拉远了,她倒下两盏茶赔笑脸道:“我哪敢不认呀?那不得看您的意思么,您认,我才是。”   “哼!”黎夫人喝着新倒的茶,把糕点盘朝她推了推,“这什么糕着实不错,糯叽叽甜滋滋的,你也吃。”   离钺伸出手,食指微不可查地先拨动了一块糕点,而后捏起来丢入口中,紧接着眉头一皱一松,若无其事灌了口茶,把糕点顺了下去。   这什么糕忒甜了,齁得慌。   她评价道:“还行。”   “御厨做的,只是还行?”黎夫人捧住她的脸颊揉来搓去,稀罕地端详一会儿,笑了。清玥不挑食,吃到不爱吃的,就会苦着脸囫囵吞枣。   “我能感觉到,清玥在这里。”   “我们当然都在。”离钺非常肯定。   “看到你做那么精细的雪雕,我可惊讶了。”黎夫人怀念,“你从小力气就大,五岁那年还把老酒的裤子扯坏了,让他当众露屁股丢脸,气得好久都不带你玩。”   “几岁我记不清了,不过露屁股的应该不是酒伯伯,是锤伯伯,他屁股上有块疤。”   “我回去得跟锤子说,说他大侄女还记得他屁股上的疤哈哈哈……”黎夫人大笑,又说,“我想起来了,老酒是背着你去爬墙头看大姑娘,被你尿了一身。”   离钺羞恼道:“我现在比当年的大姑娘还大姑娘,您能别提这糗事了不?被谁偷听去,我就没脸见人了。不过酒伯伯该好好感谢我,多亏那一泡尿,当年的大姑娘成了酒伯娘。”   “对对对,你是他们的小媒人。”黎夫人话题转得飞快,“这次回去,我会让知义不要再等。”   离钺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   心底那海浪般层层翻涌的酸楚,简直震撼她本人一百年!   豆芽:“卧槽,又来?!”   蒙了片刻,她回:“待他成婚时,请母亲替我随一份厚礼。”   毕竟,她入宫前就说,祝他早日觅得佳妇。   毕竟,十六到二十五,有九年那么长。   毕竟,一入宫门深似海啊。   “好。”黎夫人对她那一瞬的空茫很满意。   打开话头后,两人聊了很多,有糗事有趣事,有快乐的有伤心的,有自家人为主角的,还有旁观发生在陌生人身上的。   不仅说清玥的,离钺也分享了一些自己的,你来我往好似其乐融融。   “你和清玥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你另一对父母,跟我和你爹也像吗?”   离钺点头:“像的,外形一样,性格也有很多相似的地方。”   豆芽再次提醒:“她在试探你。”   “嗯。”   “方便讲讲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吗?”黎夫人紧紧的盯着离钺,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他们去世的早,有关他们的私事,我只知道个大概。”   此话一出,黎夫人的表情就有些不对。 第22章   离钺回忆了一下神女跟她讲的父母爱情,发现没什么可扩充的。   “我爸妈是出任务认识的。我妈想打劫我爸,我爸对我妈一见钟情,不光交财,人也要跟我妈一起走,死皮赖脸的,后来就相爱了。”   黎夫人许久没说话。   清玥只知道家里能人多,叔叔伯伯都疼她,不知道他们曾是土匪。   土匪可以查,可是有一件事,天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压寨夫君,是黎洪海自己提出来的。   黎家本家终究是不想放过黎洪海,打算在途中除掉他,换本家少爷上任。他被下了慢性du药,当时快死了,遇到黎夫人打劫,就主动要跟她上山。   记忆相关没有破绽,灵魂本源也能自圆其说,黎夫人的信任增加到七分。   她看得出来,新闺女过得不错,但以前怎样,她不清楚。   宫墙深深离家又远,闺女每半年才能送出一封家书,她总说自己过得好,是真的好吗?   异魂,总不能是无故出现的吧?   “我想知道……”黎夫人握紧了椅子扶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你是何时出现的,是什么情况下出现的。”   离钺斟酌着字句:“十月底那场初雪后,清玥……累了,不想跟某些人纠缠了。”   黎夫人深深埋下了头。   某些人指的是王家人吧,前些日子王家获罪,想必是在替清玥报仇,所以清玥……   她藏得住伤痛的表情,却藏不住颤抖的肩膀。   离钺一言不发地揽过她拥住,仿佛用身躯张开了结界,包揽了她此刻的脆弱。   许久许久,黎夫人收拾好情绪坐直身体,湿着眼眶道:“以前都是你受了委屈往我怀里钻,现在,你也能当为娘的依靠了。”   “嗯,我长大了。”   “在父母心里,孩子永远是孩子。”黎夫人摸了摸她的脸颊,又问,“清玥这边我知道了,你呢?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我吗?”离钺没料到她这时候还能想起来关心自己,昂起下巴道,“我与友人一起拯救了世界。”   “扯什么淡?!”黎夫人杀气腾腾的。   离钺:“我没死……”透。身死道消,但还有一点抢救的必要,神魂暂时被丢进了小世界。   “活着就好。”黎夫人放松了一些,“好好活着。”   “母亲不要担心,我们有双份头脑,任何时候都会活得好的。”见她没要问的了,离钺反过来也想问个问题,“您是受召进宫的吗?”   皇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跟着年贵妃的家人也不可能混得进来。   因此母亲能进宫,并顺利进了元安殿,必然是有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她开了绿色通道,这个人九成九是皇帝。   离钺第一反应就是,皇帝发了密旨,想让他以为的医术卓绝的黎夫人来给九阿哥治病。   毕竟他看到的黎贵人,是个连扎针都不能亲自动手的人,当然不比常年有行医经验的更令他放心。   “不是受召,是因为梦。”   黎夫人的思绪飘远了,“我梦到两个你,一左一右地坐着冰块,飘在无边无际的海面上。一个你不停地哭着要回家,另一个只是呆呆地坐着,冰快碎了都没有反应。我想救你们,可岸边到处都是雪,只有雪。我大声喊,让你们往我身边划,你们听不见也看不见。眼看你们越飘越远,我跳进海里想把你们拉回来,然后就冻醒了。”   “梦是反的。”离钺拉过她的手捂着,这么凉,显然还在被那个梦影响,“遇到危险,清玥不会只是哭,我也不会只是坐着。都是假的,我们都好好的。”   “你说的对。”手被捂暖,黎夫人没说,同样的梦她一连做了三天,就在初雪之后,现在看来真的是某种预兆。“我以为是不好的兆头,又得不到你的消息,就想来看看有没有法子见你一面……”   听她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说完,离钺太阳穴突突的跳。   这都不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叫导盲犬更贴切,瞎子都能让皇帝引进宫来!   “老男人这用的是阳谋——看看,朕和贵妃冒大不韪助你们母女相见,如此圣恩,你们必须好好医治福沛。”豆芽分外愤慨,“有城府的男人都狗,你还不带着你娘远走高飞?”   “你怎么还没放弃出宫?”   “我永不言弃。”   黎夫人本来还疑惑闺女哪来的本事救治九阿哥,此刻都明白了,担忧地问:“所以我进宫,对你有没有坏处?”   “没有。”离钺神色轻松,给了个半真半假的解释,“应当是年贵妃感念我救治九阿哥,冒险帮了咱。”   功劳丢给年贵妃,给家人一种自己很得年贵妃宠的感觉,会比得皇帝宠更让他们放心。前者可以做靠山,后者是灾祸源泉,这里就是谁得圣宠谁被斗。   估摸着快到晚膳时间了,离钺馋涎欲滴道:“听说御膳房新进了鹿肉和小羊羔肉,鲜嫩的很,咱们可以要两份,一份涮锅一份炙烤,滋味都是绝顶的。青菜咱都不爱吃,每样就要一小把尝个新鲜,母亲觉得好不好?”   黎夫人欣然点头:“好。”   离钺便开门喊春桃传膳。   春桃听了她的要求,脑瓜子嗡嗡的。   鹿肉羊肉前院不至于不给,但都要最鲜嫩的部位?   这还不够,您张口就是各三斤,年贵妃总共才分了几斤?   这时节,皇庄培育青菜多难啊,东西六宫只有宫主才日日食得,您每样都要一把?   往常只注重量不注重质的人,受什么刺激了?   离钺定定地看着春桃:“去要,会给的。”   “嗻。”   菜,年贵妃的确有富余的,一样给后院匀一小把无所谓。   肉,她食的少,往日可以给后院,今天她嫂嫂在,她也得宴客啊,怎么能把最好的部位都给后院?   好在这边一提要求,养心殿很快便得了消息。   雍正哑然失笑:“那莽货倒是真敢狮子大开口。把朕的那份给她,各样菜品给元安殿备得丰盛些,酒水也莫忘了。黎夫人难得来一次,总不好让人败兴而归。”   苏培盛恭维道:“皇上仁慈,黎夫人和黎贵人会感激圣恩的。”   雍正笑而不语。因敬畏皇权救治,和因感激救治,当然是后者更好。   这黎夫人委实来得及时,他为其大开方便之门,借机施恩于她们,借的还是年家的手,黎贵人必定感激贵妃。   眼下为了安黎夫人的心,黎贵人讨要远超她位分的食材,等于又欠了贵妃恩情。   此前,黎贵人救了福沛,救命之恩大于天,不论贵妃给她多少赏赐,终究是贵妃欠她人情债。年家冒着杀头的风险带黎夫人进宫,恩情可与救命之恩相当。   是以此后,吃了这顿锅子,欠债的就成了黎贵人。她敢这般放肆讨要,心底对这顿锅子的意义必然是清楚的。   往后,不管有多少争宠心思,她都得尽心竭力医治福沛。   如若不然……呵,黎贵人清明通透,应当不会做忘恩负义的蠢事。   ***   出乎所有人意料,食材不仅送来了,还送得比离钺要求的更好更多。   “您尝尝这羊羔肉,一点膻味都没有。这鹿肉够嫩吧?牛肉也很不错。单吃肉不好,上火,吃点青菜……”   黎夫人以为鹿肉羊羔肉有就不错了,没想到真是最嫩最鲜美的肉,区区贵人能这么奢侈?   吃饱喝足撤了餐桌,离钺当众给年贵妃贴金:“贵妃很照顾我,吃穿用度常有赏赐,这次又帮了我们大忙。我也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只有医术拿得出手。您来了,正好可以看看我用的方案合不合适,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   “可。”黎夫人捧着云雾茶,配合地应了。   吃完茶歇了会儿,看看日头不早了,离钺便让春桃灵巧打包礼物。   “把那几坛酒装上。”都是上回王守贵搬来的好酒,没喝完,给家里人尝尝。   “墙上的画、犀牛镇纸、翠竹砚台都包起来,那几匹颜色稳重的料子也拿出来。”文雅之物给父亲,布料让母亲裁衣裳。   离钺打开放财物的箱子挑来挑去,很多东西都是不怕颠簸的,也没有皇家印记,放在这也是落灰,统统搬回家。   瞅着她恨不得搬空这里,黎夫人拍桌:“再闹揍你啊!东西我不要,你自己留着送人。”   “宝贝太多容易招人眼红,剩下的足够人情往来了,您听我的。”离钺不用送礼,都是别人给她送礼。   豆芽也说:“万一哪天要跑路,这些东西又带不走,不知道该便宜哪个龟孙了。”   礼物打包好,去前院。   号了脉检查了身体,又拿着离钺订的方案册子看了很久,黎夫人肃着脸频频点头。   待她放下册子,年贵妃紧张地问:“如何?”   “手段激进,但也极其精妙。”黎夫人佯装恼怒地瞪了离钺一眼,语气颇有些骄傲,   “她自小就很有想法,只是民妇行医求稳,不曾采纳她的意见,没曾想她能钻研出如此精妙的医治方案。这些穴位循环紧紧相扣,牵一发则动全身,实在没有能改进的地方。贵妃娘娘若不放心,可召其他御医集思广益,说不定能制定出更好的方案。”   早给其他御医看过了,他们无法改进。眼下黎夫人说了同样的话,意味着黎贵人的方案已到极致。   年贵妃满脸信任地表示:“黎贵人赤诚纯善,本宫是很放心她的,有劳夫人了。” 第23章   从正殿出来,赏赐又得了一堆,灵巧灵云都差点拿不住。   这是听说了元安殿那边给黎夫人打包礼物,年贵妃特意给准备的,都没有皇家标记。   把东西跟先前打包的放进一个箱子里,由常德、德全抬着,离钺去送黎夫人走。送到养心殿和永寿宫之间的位置,就不能再往前了。   把一个丝帕包裹的物什交给黎夫人,她低声道:“这个,您拿回去吧。”   以前,清玥攥着它想家人;以后,黎家父母也只能对着它睹物思人了。   黎夫人隔着丝帕一摸就明白了,是长命锁。   她还保持着三分疑虑,主要是担心自己头脑简单被骗。等回家跟老爷好好说道说道,听完他的判断,她的心才能落到实处。   犹豫一瞬,黎夫人收下了银锁:“我走了,你擅自保重。”   “嗯,你们也都保重身体,我会很好的。”   离钺止步,常德德全继续往前送。   行至养心殿南边,一人加入了护送小队。有他在,一路都不会有人来盘问、检查箱子了。   新闺女在后宫似乎是如鱼得水,今日所见所闻比想象中好太多,无论如何,黎夫人稍稍安心了些。   几丈远而已,离钺认得出来,那是王守贵。   豆芽翻着豆豆眼:“老男人想施恩时还真是面面俱到。”   离钺清楚地知道皇帝在挟恩图报,在约束她算计她跟她做交易,但有什么关系呢?   “救九阿哥是我遵从本心做的,本来就会尽力。皇帝基于此事做的一切,都是白给的意外之喜。”   黎夫人的背影逐渐变成小黑点消失在视野中,离钺收回视线一转身,就看到养心殿后门鬼鬼祟祟地探出一颗脑袋。   那人做贼似的左看右看,不期然跟她对上视线,僵了一瞬朝她跑来。   灵巧见状,挡在中间呵斥道:“站住,不许近前!”   离钺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让开。   灵巧犹豫地让了半步。   那小太监一个滑跪,磕头道:“奴才王廿六,请黎贵人安。”   “如此大礼,真教我受宠若惊。”垂眼望着六子,离钺着实没想到,自己一来就看走眼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人物,是皇帝亲手所执的棋子呢。   豆芽咋舌:“怪不得一个收尸的猖狂成那德行都没缺胳膊少腿,怪不得常德投靠个小答应那么乐意,而他对小答应始终嗤之以鼻,感情人家也是有主的,还是宫里最横的主。”   粘杆处的人呐。   记忆中,六子可没少往景阳宫去,每回去几乎都能从杏儿那收到荷包,每回去几乎都能撞见清玥……   景阳宫又没什么值得盯的。   离钺蹲下身,挑起了他的下巴:“你在那边的任务应该不是盯着景阳宫,总往景阳宫后院跑做什么?”   王廿六耷拉着眼皮讨好地笑着:“那贱婢手头富裕,奴才眼红,就想哄骗到自己手里。”   富裕?一个被厌弃的答应和一个下等宫婢的份例,是不足以让杏儿富裕的。   让她富裕的,是王家买清玥命的钱。   以粘杆处的消息网,六子八成早就知道了王家和杏儿的勾结,他是去黑吃黑的。   离钺啧啧赞叹:“空手套白狼你倒是玩得熟练,王家百分百想不到,他们送进宫的银子大都进了你的腰包。”   王廿六虚着嗓子道:“奴才只是有些小机灵,定然不及您有大谋略。您的所作所为都是成算的,奴才蠢笨,不敢贸然插手,坏您的事。”   这是在为他自己见死不救做辩解。   他知道杏儿想要清玥的命,然后选择了冷眼旁观,没有把这事上报,只是逮着杏儿跟王家的线为自己谋利,说不定杏儿一次次从王家要钱的理由都是他想的。   当然了,他的任务不在景阳宫,没有义务把清玥的事上报,更何况……   离钺嗤笑一声。   “贵人您……您当时……没让奴才帮忙。”感觉她冰凉的指甲刮过自己的面颊,离眼睛越来越近,王廿六说得磕磕巴巴的。   他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没有好处,怎么可能主动帮谁?   再看黎贵人现在的地位,她那时也不需要帮忙吧?   她医术精湛,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肯定有数,那半年就是一招极致的苦肉计。   苦肉计里受的苦,怎么能算到他头上,怪他袖手旁观呢?   离钺戳着他的太阳穴道:“可是,你主子认定了你有错,才把你交给我处置的吧?”   哪就那么巧,她难得出门一次,正好能碰上去养心殿汇报消息的六子?   不用想,这又是皇帝在施恩,又是皇帝在提醒她,要知恩图报。   啧,啰嗦。   “奴才知错。”万岁爷都搬出来了,王廿六不能再辩驳,“求贵人饶奴才一条贱命。”   “视而不见,你要这招子有什么用?”圆润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离钺贴着他的眼皮划着,似乎在找合适的角度下手。   豆大的汗珠顺着眼角滑落,王廿六不敢躲避,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一颗颗堪比利刃的指甲,眼球甚至已提前感受到森冷的痛感了。   “贵人……饶命。”   “好吧。”有一点他说得很对——她没求救。   他见死不救,她作为死过一回的当事人,难免不满,却也没理由报复他。   搭着灵巧的手站起来,离钺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贵人宽恕,恭送贵人。”王廿六在地上瘫了一会儿,擦擦汗爬起来,匆忙走后门又进了养心殿。   “她就这般饶了你,一点都不记恨?”听六子讲述完,雍正微讶,“还真叫朕碰上了个心慈手软的菩萨么?”   仔细想来,确实是她的作风——总能出人意料。   这后宫使苦肉计的多了,似她那般拼命的,还真没有。   好不容易用苦肉计离开景阳宫,都以为她要争宠了,结果她背着冲喜的名头,如非必要都不出现在他面前。   以为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吧,她撸起袖子把庶妃们揍了一顿。当着皇后的面还贫嘴,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以为她是个头脑简单的莽妇,她转头又救了福沛的命。还建议他远离福沛,那么犯忌讳的话,也就她会本着一颗医者仁心去说。   得知她祖上是土匪,家里就是个土匪窝,以为总算摸清她底子了,她酒后开导起人来竟头头是道。   今天成箱的给娘家敛财,宛若已激动得失了分寸。待母女分离她心情糟糕时,把六子丢出去供她发泄怨气,她却释然地放人了。   恭顺、心机、憨直、仁善赤诚、善解人意、孝顺豁达,怎会这般多变呢?怎能每一面都是正面呢?   雍正不紧不慢地玩转着碧玉扳指,落在御案上的目光有些深远。   贵妃防范得一点都不多余,他对黎氏,的的确确更有兴趣了。   只是他担心,这捉摸不透的人儿会跟天王力士像一样,看太清了反而丑态毕露。   那多不美?   趁他还有耐心与兴趣探究,让这份神秘多保持一段时间也好。   如此还能安抚贵妃,她俩不闹出矛盾,也利于福沛治病。   一箭三雕。   “六子。”   “奴才在。”王廿六跪得腿都麻了,一听到上头的声音,立马打起了精神。   “你去元安殿当差罢。”去给黎氏提个醒,顺便逗逗她,看她气恼之余又会如何应对。   王廿六心里咯噔一下。   雍正敲了敲桌面,问:“那个奴才,叫什么来着?”   王守贵应声道:“回皇上,叫德安。”   “嗯,去换德安。”   他一锤定音,王廿六只能叩首谢恩,满心苦涩地说高兴。   王廿六到元安殿换人,德安便磕头请辞。   离钺对皇帝的感谢一下子随风而逝了。   她其实懒得管院里的人忠不忠心,又不需要这些人为她冲锋陷阵,家务活、跑腿活给她干好就成。   所以德安是谁的人,她并不关心。此刻她才知晓,德安的主子是皇帝。   暗棋换成明棋,是坦诚地告诉她,他掌握了她所有的行动。   离钺不禁想起了自己给他出的主意:主动权在你手里,干脆利落地把你愿意给的给到她,还不能谈拢就一拍两散。   从引母亲进宫到现在,皇帝在中间做的事,都是他愿意付出的。以后她有要求,这些他都可以继续提供。   恩宠一次性给到位了,福沛那儿,她便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她最好能做到滴水不漏,不会被他明里暗里的眼线抓到马脚。   “肚里的肠子九曲十八弯,一天天算计来算计去,怪不得会被累死。”豆芽吐槽,“还用你教的法子对付你,看把他给能耐的。别搭理这狗男人了,出宫!”   出什么宫?   咱策反他大老婆去,就让他孤家寡人累死自己。   离钺道:“灵巧,带上《心经》,该交差了。” 第24章   下雪不冷化雪冷,今儿比昨儿可冷的多,冷得人不想动弹。   翊坤宫热闹,春杏春梨几个丫头又爱热闹,跑前跑后的传递消息。   是以皇后待在房内一步未出,却把外头发生的事知道得8九不离十。   听说,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黎贵人,朝永寿宫来了。   真是稀客。   “恭请皇后娘娘福安。”   皇后挑剔地翻阅着手里的《心经》,嗤道:“十遍抄了十几天,你这是没把本宫的旨意放在心里啊。”   离钺完全没被这种变化影响,维持着蹲膝的姿势轻快地道:“娘娘可是冤枉奴婢了,奴婢不仅把您放在心里,还把您放在心尖尖上呢。”   “是么?”皇后把那几张纸翻得哗哗响,“你倒狡辩给本宫听听,是怎么把本宫放在心尖尖上的。”   “娘娘呀~”离钺唤得百转千回的渣里渣气的,“这《心经》,单是抄了哪有意义?那不得在佛前,一日三遍焚香祈福,供上整十日,让佛祖充分感受到信女的诚心,才会多多降下福气么?若非将您放在心尖尖上,谁会想到这般周到的法子?”   若非早准备好了要糊弄她,也不会脱口而出这般周全的瞎话。   皇后本就没有生气,被这甜言蜜语逗得一乐,笑着将手里的纸搁到一边:“你倒是鬼精,坐。”   “谢娘娘赐座。”离钺早发觉了她的严厉是闹着玩的,坐下后还捂着胸口逗趣儿,“《心经》里都是人家对娘娘的深情,被这么随手一丢,奴婢心都碎了。”   “这是哪里来的油腔滑调的浪荡子!”皇后嗔怪一句,笑着招手道,“坐近前来。”   离钺顺从地坐到皇后对面,欣赏着面前一笑就春华盈盈的女人,感觉被狗男人带起的郁气都消散了。   豆芽:“你好肤浅。”   “你不?”   “我也。”   皇后语气随和:“这么盯着本宫做甚?我脸上有花啊?”   “比花好看。”   “扑哧!”皇后忍俊不禁地戳她脑门,“亏得你没托生成男子,不然要有多少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遭殃?”   离钺摇头晃脑的:“娘娘此言差矣,奴婢若是托生成男子,姑娘们后半生就有了依托了。”   “那还真是可惜了哦。”皇后凝视她片刻,蓦地说,“你有些不一样了。”   上次黎贵人跟人打完架,站在厅里捧哏,言语间都有意无意地略去了自称,满脸无所畏惧的。   若说她不规矩,她见礼请安都做周全了;若说她规矩,那爱咋咋地的做派可不是规矩人该有的表现。   她那样的小聪明,皇后见得多了,看穿了也没兴趣戳穿,心中有数观之一笑便罢了。   就像曾经的齐妃她们,也都使过同样的小心思,好像不自称“奴婢”便不会低她这嫡福晋一头一样,实则不过是自欺欺人。   时隔多年,见到黎贵人使这种熟悉的小心思时,皇后心中还感叹了一下:年轻小姑娘特有的无意义的气盛啊!   这次再见,中间相隔还不到半个月,也没听说谁纠正教导黎贵人规矩,怎么突然规矩了许多?   离钺苦大仇深的:“嗐,生活所迫。”   那时候奴婢不奴婢的自称,她心里倒没多在意,就是纯纯的懒得配合。现在她可是有爹有娘拖家带口的人,不能刺儿头的那么明显了。   皇后想了想她今天的经历,稍稍有些理解。以为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的亲人,猝然见到了,总能安抚住许多刺毛劲儿的。   离钺注意到,皇后今天穿的是米色印兰花的常服,腕上颈间都未佩首饰,耳朵戴了小巧的珍珠耳铛,髻上簪的是素雅的珍珠攒花簪,与上回那盘金满绣的旗装和点翠凤钿的隆重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奴婢眼里,娘娘也不一样了。”   那是万岁爷提前知会了要来用膳,总得给个面子打扮一番。   皇后学着她方才的语气回:“嗐,生活所迫。”   说完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开,都觉得对方是对胃口的人,一个中意对方的年轻活泼,一个中意对方的宽和大气。   年轻活泼的这个,自认为按照这里的习惯寒暄铺垫完了,开门见山道:“娘娘把奴婢借给翊坤宫这么久,准备啥时候收回来呢?”   宽和大气的这个,原谅了她的不善迂回的率直,调侃道:“怎么,在翊坤宫受委屈了?”   “那倒没有,奴婢是娘娘的人,谁敢给奴婢委屈?”   “嗯哼。”明知她不受委屈靠的是医术,但好话谁不爱听?   皇后明了翊坤宫发生过的不愉快,告诫这年轻气盛的小姑娘道:“你的首要任务是医好福沛,其它的都不要多想。贵妃那里,她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有些事她早晚会看开的,你不必担心她会对你如何。”   “奴婢没担心这些。”离钺解释,“九阿哥的病情很快就能稳住,奴婢继续待在翊坤宫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作为娘娘的人,老待在翊坤宫也不合适。”   皇后肃起了脸,福沛有多病弱,她了解的并不比年贵妃少。御医曾断定没救了的孩子,有人能治好她并不意外,毕竟人外有人。   但将将半个月而已,如何能打包票说稳住?   “才见了黎夫人,你做决定可要三思而行。为争一时意气,牵连了全家老小,到时再悔都无用。”   “娘娘,奴婢又不傻。”离钺很是从容,“奴婢敢这么说,必然是有绝对的把握。还有就是,并非今天回来,要再等半个月。正月初五左右,完成第一阶段的医治,九阿哥能比现在好许多,也就不需要奴婢时时刻刻守在一旁了。”   “这样啊。”一个月一阶段,也算正常。“还有半个多月,不急。”   “这不是怕您忘了奴婢么?”提前说,总比临时告知好。   有平嬷嬷替离钺美言,又有近些日子听到的有关她的趣事,皇后对她印象着实不错,也还挺期待把这么个有趣的人儿放到跟前来的。   而对中意的人,总要提点几句:“你的医术有多高明,我不甚了解。只是你该明白,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你在翊坤宫多待几日,等确定了第二阶段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守着了,再搬。这样吧,正月十四搬,不耽误看元宵花灯。”   “好。”一个月一疗程,其实已经是离钺稳中求稳的时间了。但皇后一片好心,没必要拒绝,就多待十天。   总不至于又被什么突发事件留在翊坤宫?   小姑娘直归直,听劝,皇后心下愈发满意。聊完正事,转而问起了她的雪雕。   离钺眉飞色舞地描述着自己的巨作,言语间因自己的奇思妙想非常自豪。   皇后也不提她的巨作给万岁爷造成了什么样的视觉冲击,笑眯眯地夸她脑子灵活,手艺绝佳。   离钺谦虚地表示,自己不善琴棋书画,贪玩学了些奇计淫巧,并承诺改天给皇后雕一副牡丹雪画。   唠了会儿嗑,她前脚才从永寿宫走,雍正后脚就来了,来了便问她的目的。   皇后没什么好隐瞒的,把离钺的来意告知了他,甚至把两人闲聊的话题都讲给他听了。   得知福沛正月初便能明显好转,雍正自然是高兴的,又听到离钺对自己的雪雕作品非常自得,好笑不已。   “因着那雪雕,那常在跟她学武都不走二门了,特意从外边绕到后门进后院。她还笑话人家矫情,说绕那一圈是白绕,不能算在每日圈数里。那样恶作剧般把雪雕放门口,忒孩子气,真是……令人头疼。”   皇后戳穿他:“皇上压压嘴角再说头疼,臣妾瞧着您明明喜爱的很。”   “呵呵呵……”雍正闷笑几声,“许久不曾出现这般有趣的人儿了,阿兰不也喜爱的很么?”   “臣妾又不口是心非。”   皇后心道,皇上还是老样子,一旦对谁起了兴趣,跟小孩子得了心爱的糖果一样,一点都不遮掩心底的欢喜。   不过倒是有些奇怪,他缘何一直没有召黎贵人侍寝?   他不是会因年贵妃吃味就打消兴趣的人,他要的是年贵妃的理解。   “好啊你,敢笑话朕口是心非?”   “皇上莫要冤枉臣妾。”皇后剥了颗栗子给他,“一来臣妾没有笑,二来臣妾只说自己不口是心非,您偏要往自己身上联想,可不能怪臣妾。”   雍正低头吃下栗子,笑着指责:“强词夺理。”   “大清的皇后嘛,总要会些嘴皮子本事的。”   插科打诨了一会子,天色已晚,雍正索性歇在了永寿宫。   而话题中心的离钺,这会正认认真真地设计牡丹画,给美人准备的礼物,不能随便下手就干。   再者说,以后跟皇帝对线,还要仰仗皇后帮忙呢,当然要多花点心思。   牡丹美就美在那种百花争妍唯我独尊的霸气,所以她打算只画一朵。冰天雪地里赏白花,不吸引人,得给花染个色。   看皇后的衣着,她并不爱艳丽的大红大紫,不如染成渐变黄。   黄牡丹,温柔又端庄,很配皇后。   趁着烛光,离钺伏案画得认真,每一片花瓣开合,每一丝花蕊曲线,每一处颜色晕染,都尽量精益求精。   春桃在一旁为她研磨,越看越觉得自家小主深藏不露。看她粗枝大叶的一面看惯了,从来不知道,她画技也这般出色。   “小主也是爱花之人呢。”   “我对花不了解,不过有位友人很喜欢,尤其是大朵的艳丽花种,跟着她看多了。”离钺放下画笔,对设计稿很满意,“成,明儿就照这个来,希望皇后满意。”   春桃收拾着画具说:“小主这画本就栩栩如生,再做成雪雕画,更显用心,娘娘定然会满意的。”   “借你吉言。”   豆芽感慨:“苏三刀要是知道你这么容易就被圈在了宫里,一定愿意用她的青龙偃月刀给你剃个头,脖子以上都剃掉那种。”   “别暗示,不出宫。还有,三刀不用刀。”   整幅画打板染色雕了三天,做成后,离钺立马就送到了永寿宫。 第25章   随着防尘布被缓缓拉开,三寸厚的雪画呈现,众人不禁赞叹:“嘶——真美。”   只见那一丈见方的画板上,唯一的牡丹热切盛放。   层层叠叠的花瓣优美地舒展着,每一瓣都从中心向四周加深了色调,由近白的淡黄到浓郁的橙黄,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一簇簇纤细的花蕊勾勾挑挑,蕊丝黄色,蕊头是洒金的蛋黄,熠熠生辉地跳跃在画面正中心。   不知这颜料中用了什么香,被阳光一照,清幽地散开,动人心魄。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设计,利用了化雪的晕染,花瓣的颜色流动起来,仿佛这牡丹花仍盛开着。   满院的人敬佩不已:如此手笔,旁人照猫画虎都学不来,皇后此刻定然对黎贵人满意极了。   皇后着实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还有嫔妃会花这样的心思来讨她欢心。   难怪万岁爷对那天王力士像又爱又恨,看到如此精致精心的礼物,谁能不爱?   这样的巨幅,又在这大冷天亲手所雕,黎贵人真是……令人头疼啊。   “不知本宫要如何赏你,才够表达心中的欢喜呢?”   离钺指指自己的脸颊:“亲一个?”   “扑哧!”围观群众乐了。   “促狭。”   “不知羞。”   “厚颜无耻。”   “竟有人敢当众调戏皇后娘娘?”   皇后莞尔一笑:“来人啊,把这登徒子拖走。”   拖走是不会拖走的,皇后着实被这份礼物收买住了。言笑晏晏地将离钺介绍给永寿宫其他庶妃,陪着众人聊了许久的天,直到离钺和大家熟悉了,才每人一份赏赐放她们走。   都知道今儿的赏赐是托黎贵人的福,大家亲热地送她到永寿宫大门口。   这等于没入职先给诸位同事留下了好印象,回头搬到永寿宫,直接就能和睦相处。   离钺很满意。   ***   看见被摆在庭院正中央的画,雍正酸了。   给他的天王他搬不走就算了,还没染色。皇后的这幅牡丹花的颜色,染得这般饱满又不杂乱,至少也得花一天半时间。   凡事就怕对比,没有这幅画,天王也算宏伟大气又不失精致了,但现在……   据说这一幅画做了三天,俩天王只用了一晌,哪边敷衍哪边尽心还用争辩吗?   “好个黎氏,送朕的礼物都敷衍了事,那么些金瓜子终究是错付了。”   皇后满面春风地安慰他:“皇上莫要失落,你我夫妻一体,送臣妾的也是送您的嘛。”   “哼。”雍正看了一会儿才朝屋里去,“越想越亏得慌,赶明儿必须让黎氏再给朕做一幅。”   “您倒是心疼心疼人呀。”皇后笑着埋怨,“寒冬腊月让黎贵人给您做雪雕,也不怕把人冻坏。臣妾才当众下旨,说黎贵人这几日委实辛苦,这个冬季都不许她再做雪雕了,您可不能拆臣妾的台。”   “就你会心疼人。”雍正也就随口一说,并非真的想再要一幅。   既然皇后已下旨说过此事,他便不用费心了,不然黎氏作为一个小小贵人,这回怕是要有麻烦。六宫宫主攀比起来,一人讨要一幅,再康健的人也得冻病。   离钺给皇后送礼物,完全就没藏着掖着。那么大一幅画,路过年贵妃门前出了翊坤宫,招摇过市地进了永寿宫。   光看黎贵人得到的各式各样的赏赐,也能猜到那画有多合皇后心意。皇后可不是随便什么小玩意儿都能打动的,能合她心意的,必然是精美与心意兼而有之。   换句话说,黎贵人花了大心思讨好皇后。   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的就是她这样的,这副画送得太耐人寻味了。   先不说其他宫主,就只是年贵妃,她该怎么想?   自己宫里的人尽心竭力地讨好皇后,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说她不如皇后吗?   即便是事实,也不能这般戳人痛脚。   年贵妃那性子,黎贵人若不给她送一幅差不多的雪雕画,她保不齐要气出个好歹来。   各位宫主一边酸皇后手底下能人多,一边嫌自己宫里的人不够花心思,还暗暗期待翊坤宫闹出事端,最好能跟皇后掐起来,好叫她们看个热闹,脑中忙得打结。   不过年贵妃没闹。   要说完全不羡慕皇后被真心以待,那是骗人的,但也仅仅是有点羡慕。   黎贵人送画,又不是万岁爷送,勾不起她太多情绪。更何况,万岁爷去永寿宫看了画还特意来和她一起用膳,安抚的态度对她来说比十幅百幅牡丹画都强。   离钺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只管归置皇后给的赏赐,这就难免会跟年贵妃给的做比较。   皇后的那份,都是离钺当下就能用的。布料也好珠钗也好,整体是鲜亮年轻的风格。珠玉宝石之类的,也不会过于珍贵。都是好东西,但界定在一个范围内,不会让她佩戴了被攻击僭越。   而年贵妃那份,都是她认为的最好最值钱的。素雅的点翠发冠啦,名家画作诗集啦,御赐的绸缎布料、古玩玉石啦……全是文雅又珍贵的东西,大都不能摆在明面上用。   这就是交心和交易的不同。   也是为何离钺会花心思给皇后设计雪雕画,对年贵妃却只疏离地止于医治九阿哥。   想起九阿哥,隐约又听见孩子的哭声了。   不一会儿,绿梅急匆匆地来请。   接手九阿哥小半月了,他还是孱弱得很,任何细微的不适都有可能引他发病。   多吃了两口奶,呕吐发病;吃饱了没及时哄睡,哭闹发病;不小心吹了缕冷风,寒气入体发病;室内温度高了些,热伤风发病……   这样的孩子,在后世是要放恒温箱甚至进icu的。也就末世新生儿珍稀,人类针对先天不足的婴儿把各种医治方案研究到了极致,离钺才有办法救他。   这次是被奶水呛到,一咳一吐就不好了。   进门时,奶嬷嬷跪伏在地,背上的衣服汗湿了大片痕迹。   皇帝和年贵妃焦急地守在摇篮边。   离钺指导女医用3号方案,其中两个穴位没严格按图册上来,她临时做了改动。根据九阿哥发病的严重程度和恢复程度,她经常会在一旁作调整。   看着儿子逐渐恢复平静,做父母的也逐渐平复了心情。   雍正问:“福沛这次是因何发病?”   “只是呛着了,没其他原因,女医应该也诊得出来。”离钺瞥了抖得愈发厉害的奶嬷嬷一眼,如实回答。   女医附和道:“确如贵人所言。”没本事治,诊个简单的病因她还是做得到的。   如此说来,的确不存在蓄意谋害。   雍正严酷的神色缓和了不少,下令道:“福嬷嬷照看九阿哥不利,遣散出宫。”   “谢皇上隆恩。”福嬷嬷劫后余生,瘫软在地。   豆芽:“看见没,这点小事就要遣散,你还不如趁早出宫。”   离钺告退。   “慢着。”雍正又跟了出来,“朕有话问你。”   这熟悉的台词,离钺放慢脚步跟在后头,猜不出他又要问什么。   雍正原本想到后院坐坐,看到天王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站在门外就把问题问了:“皇后说,你有把握在正月初治好福沛?”   “……不是治好,是能稳住病情。”   “有多稳?”   离钺解释道:“目前他过于孱弱,每次发病可能都会发展成综合病因,所以需要奴婢在一旁观察并及时修正方案。进入第二个阶段,他身体好些了,像今天这种小事故,女医找准病因对照方案处理就好,不会再有那么多难以应对的变化,基本不会危及生命。”   雍正暗忖,半个月前,福沛处于一种随时可能夭折的状态。黎氏接手之后,福沛仍然常常发病,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没有危险,她给了他们这样的信心。   再过半个月,好转至黎氏所说的稳定状态,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你确定能像你说的那样?”   “您不信的话,走着瞧?”   雍正瞪眼:“走着瞧是这么用的吗?”   离钺微笑:“您别想太多,奴婢仅是字面意思。”   儿子的事心里有数了,雍正便起了花花肠子:“这粗笨的天王咋回事?”   豆芽恨不得冲出识海揍他:“哪里粗笨了?这叫雄壮!”   雍正犹自不满,这玩意儿跟皇后的牡丹花一比,可不是粗笨得很。   “这礼物朕不认,要送就得拿出诚意来,送个比旁人都好的,知道了吗?”   离钺差点对他翻个大白眼。   雍正见她只是微笑,笑得非常淑女非常标准就不吭声,莫名有点不自在,沉声道:“你笑什么?说话。”   离钺微笑着嘲讽了他:“皇上,您这样,好像觊觎别的孩子的玩具的小孩哦。”   “黎氏!”猝不及防被拆穿了心思,雍正恼羞成怒。   “奴婢在呢。”   “你胆敢讥讽朕……”   “皇上别误会,奴婢夸您似孩童一般可爱呢。”微笑。   雍正横眉竖目片刻,也不讨要礼物了,气急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离钺笑眯眯地对着他的背影行了个礼,转过身对天王飞了个吻,背着手迈着方步跨过了二道门。   还有脸要礼物,饭都不管饱的男人,要个p的礼物!   想起饭,年贵妃在管饭这一方面还挺大方的,给她个小礼物吧。   在记忆里扒拉扒拉缓解头痛的温灸偏方,离钺默了一种让灵巧送了过去。   ***   腊月二十三之后,宫里各处都在翻新打扫,为新年做准备。   御膳房也开始拟定除夕宴等各个宴会的菜单,天天整新菜式,还都贼拉好吃。吃得离钺不得不加重了训练强度,生怕自己从健壮变成虚胖。   院里其他人就很真实了,不运动,一个个迅速圆润起来。其中就数王廿六最离谱,直接从廿六变身王五二——生生胖成了俩。   离钺望着他圆盘似的脸,难以置信地问:“咱伙食有这么好?你们把端走的饭菜都喂给他了?”   众人点点头又齐齐摇头:“伙食好,他吃得也不少,但主要是他易胖。”   离钺想了想他曾经瘦得有点尖嘴猴腮的模样,又问:“你曾经伙食有那么差?”   王廿六心虚地抹了把汗。   常德在旁边欲言又止。   “德子,你说。”   “那时候伙食的确差,不过奴才和师父都会花银子打点,以求改善伙食。六子是上头发啥他吃啥,发多少就吃多少,吃不饱就饿着。劝了很多次,他一个铜板都不愿意往外掏。”   常德和李有义都知道六子有钱,他不愿意花钱吃好的,他们不可能管他吃喝。   到了元安殿,吃食是主子发的,油水足量也大,六子卯着劲吃,于是就胖了。   好纯粹的守财奴。   离钺上次这么无语还是上次。   其他人是过年肥,王廿六不一样,他是会胖得一发不可收拾的类型。   所以离钺下令:“从今天开始,六子跟我一起跑步。”   王廿六对自己胖乎乎的外形还挺满意的,婉拒道:“奴才有活要做,没有空闲跑步啊。”   “放任你胖下去,啥活都做不了了。”   “那哪能?”   “那很能!”   院里活不多,均摊到每个人会更少,吃食又丰盛,王廿六只会越来越胖。   他原本偏瘦削,按理说,胖个三五十斤也不至于说需要减肥。但他胖得太快,骨骼肌肉不能适应这种变化,使他体力下降得厉害。   现在他提一桶水都直喘粗气,跟以前能扛尸的六子已胖若两人了。   离钺见他还要推辞,直接戳他死穴:“你再胖,衣服得专门订做,到时候我可不掏订制钱,你有钱你看着办。”   王廿六立时闭嘴,外形偏好在银子面前都是浮云。掏钱是不可能掏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26章   除夕夜,只是膳食更丰盛了些,宴是别人的,歌舞表演是别人的,热闹也是别人的。   那常在嫌独自守岁孤单,端着干果零嘴来元安殿,习惯性地八卦年贵妃的事:“今天万岁爷来跟九阿哥玩了一会儿,说是龙气驱邪,对九阿哥好,还……”   离钺嗑着松子,笑了。   九阿哥跟皇帝玩却没有发病,一方面是他病情有所好转,另一方面,说明他暂时忘了皇帝是谁。   现在在九阿哥眼里,那大叔差不多就是个陪玩的。陪玩的来,他没什么惊喜;陪玩的走,他也没太多留恋。   不知道陪玩大叔有没有意识到这点。   陪玩大叔当然意识到了,所以对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都下不去筷子。   万岁爷没胃口,其他人哪能吃的香?   百十号抬头偷瞄,见万岁爷不光没胃口,还心不在焉的,不禁哀叹:皇上又在忧国忧民?这一忧,文武百官都别想过安稳年了。   “皇上,这皮影戏演得真不错呢。”皇后轻声细语地跟他搭了句话。   雍正从被儿子遗忘的打击中回神,大手一挥,朗声道:“赏。”   待戏班千恩万谢地退下,他向全场举杯示意,百官连忙举杯共饮。   雍正打起精神来,时不时用一筷子膳食,点点头表示对御膳房的认可;再时不时给台上的艺人赏赐,表示对表演的认可;还要时不时夸奖有功之臣一番,表示对他们工作的认可。   这一晚上,他就像台么得灵魂的“认可”盖章机器,机械地重复着类似的动作。散席时,不禁狠狠地松了口气。   到永寿宫换洗完躺下了,雍正还郁郁寡欢的:“福沛跟朕不亲了,他更愿意让奶嬷嬷抱,朕跟他说话,他甚至都不想转头看朕一眼。”   元年最后一天,想跟最亲爱的儿子有些交流。担心引福沛发病,他还小心翼翼地露一下面,再露一下面,耐心地试探了半晌。试探发现福沛没有过激反应,他才放心地把福沛抱了起来。   然而福沛态度冷淡,完全把他当陌生人了。直到离开,雍正都没能跟最亲爱的儿子混熟。   悲苦。   皇后大概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宽慰他道:“皇上莫要往心里去,这是暂时的,等福沛再好些了,肯定还是跟您最亲。黎贵人医术卓绝,不会让您和福沛分隔太久的。”   雍正更加郁郁了。他哄贵妃时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很明白这只是一种宽慰,“不会太久”根本就是完全未知的时长。   皇后耐着性子继续哄:“皇上,今儿个您至少能跟福沛玩闹了,比之前能避则避好得多。凡事往好处想,日子还长着呢,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对吧?”   “道理朕都懂,只是那感觉实在不好受。”雍正叹了口气。   皇后不再劝,拥着他给予安慰。   大年初一,离钺开门就收到了成串的吉祥话:“新年吉祥,祝小主福乐安康万事如意芝麻开花节节高!”   “新年好,来领红包。”   “谢小主赏。”众人拿着红包喜笑颜开的。   轮到王廿六了,离钺逗他:“你的该你主子发吧?”   “您就是奴才的主子啊!”六枚金瓜子,约值三十两银,比万岁爷的新年红封厚得多,此刻的主子必须是小主。   王廿六紧紧捏着红封的一角,生怕她收回去,“祝小主岁岁平安大吉大利早生贵子!”   豆芽尖叫:“早生什么玩意儿?!出宫,不能再等了!”   离钺也是一哆嗦,把红包往自己身边拽:“这祝福语不行。”   早生贵子都说了,还有哪里不行?   王廿六快速把浮现在脑子里的好词儿都念了出来:“祝小主多福多寿吉星高照金玉满堂花开富贵招财进宝!”   “勉强过关。”   “谢小主赏。”王廿六赶紧把红包揣了起来。   过年,皇帝皇后要祭祖、祈福、摆节宴、会见宗室女眷、接见属国使臣……每天都忙得很。   离钺就舒坦了,九阿哥病情趋于稳定,她不用往前院跑,也不用搞社交,每天吃吃喝喝领着人放炮竹炸瓦片,熊得很。   是以雍正的脚才踏进后门,迎面就是一块碎瓦片。   “皇上!”那常在喊破了音。   豆芽手舞足蹈:“干得漂亮,中中中!”   离钺抄起瓦片就砸了过去,疾如雷电地截住前者,成功从侧方将其击落。   豆芽遗憾叹息。   一切发生得太快,苏培盛这时才想起来:“护驾——”   “皇上恕罪!”院里的人齐齐叩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皇上没事吧?有没有伤到?被沙砾迷了眼吗?”离钺冲过去摸摸脸摸摸胸膛,一副担心得手忙脚乱张皇失措的模样。   雍正备受惊吓的心,很好地被她紧张的样子取悦了。握住身上作乱的手,他干咳一声,故作深沉道:“朕无碍,莫慌。”   说了无碍,那就不能反悔治罪了。   离钺抽回手作礼:“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都起来吧。”雍正弯腰去扶,顺势又拉住了她的手。   “谢皇上。”   雍正牵着离钺往元安殿走,边走边说教:“这么大人了还玩炮竹,跟个孩子似的。以后不许再玩,万一伤着谁……”   “嗯,好,啧。”   离钺问豆芽:“这就是爹味?你说我叫他一声爹他敢答应吗?”   “你试试。”   “算了,舍不得辛苦我父亲弑君。”   离钺再次用力把手收回,给雍正倒了盏倒茶,隔得老远坐下了。“皇上怎么有空过来?”   雍正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怨念,心情颇好地回:“节事差不多忙完了,来看看你,高兴么?”   好不容易闲下来,正要去御花园逛逛。路过墙外,听到后院噼噼啪啪、欢呼叫好,还看见瓦片飞得比墙头都高,便知道里头在玩爆竹。   想起六子前两日去养心殿汇报,说他祝贺新年得了六枚金瓜子的厚赏,雍正当时就抓住了“早生贵子”这个重点中的重点,认为黎贵人是在给他递话。   明知道六子是他的人,还因“早生贵子”给厚赏,难道不是在暗示他什么吗?   真大胆。   不过,还不是时候。   听到院里的玩闹声,他好奇她会作何反应,便进来了。   离钺低下头掩饰抽搐的嘴角:“皇上能来,奴婢当然高兴。”   雍正笑意加深,她害羞了,难得。   嗯,她的头发还是这么漂亮,比那常在的漂亮多了。   那常在:我不该在这里。   她很想合理地走人,但是偷溜肯定不成,出声又会破坏氛围,麻了。   事实上,离钺很想有人来破坏一下氛围,再这么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给那盯盯怪一拳。   一来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发髻,皇帝八成有恋发癖!   豆芽:“你一直低着头,他不盯你发髻盯什么?视线会拐弯吗?”   哦对。   离钺蓦地抬头:“皇上请用茶。”   见她两颊染红羞恼至极,雍正满足地收回了视线。   那常在趁机告辞。她步伐不乱,鬓边的流苏摆幅不大,走得端是平稳又迅捷。   看着她出门,雍正意味深长地挑眉。   后宫有相当一部分女人模仿贵妃“行似弱柳扶风,立如风中梅枝”的姿态,但终究学不到精髓,这那常在也不例外。   现在么,“她学武学得不错。”   那常在算自己半个学生,学生被夸,离钺作为老师与有荣焉:“她是决定做就会认真做的类型,每天训练都很努力。”   见她神色认真,雍正笑睨了她一眼,心知她这是没意识到,她自己有成为新标杆的趋势了。   正想再闲聊几句,王守贵喜气洋洋地进门:“皇上,贵妃娘娘的人传话说,九阿哥会叫‘阿玛’了!”   “真的?”雍正喜上眉梢,当即起身朝前院走。   离钺喜不自胜:“恭送皇上。”   “感谢年贵妃,头发保住了。”   豆芽:“都说了他不是在看你的头发。”   “你确定他完全没看?”   “……”   想起上回包浆的架势,豆芽默了。   到了前院,雍正也默了。   福沛毕竟才七个月大,还先天不足,被人引导着的确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啊”“嘛”单音,说得快了是有点像“阿玛”。   但小家伙高冷,不爱理人。   年贵妃和奶嬷嬷是熟人,围着摇篮对他“阿玛阿玛叫阿玛”时,他可能是心疼这群叫他阿玛的傻子,皱着小眉头偶尔回应一声,偶尔中的偶尔,会发出一声“阿玛”音节。   等熟人退开,轮到他亲阿玛兴致勃勃期待满满地在摇篮边“阿玛阿玛叫阿玛”了,他就一脸“你谁啊”的冷淡,闭上眼表示“本殿累了,跪安吧”。   雍正确定,他在这逆子脸上看到了这些。   他有想过所谓的“会叫阿玛”是贵妃引他过来的计策,却没想到会这么滑稽。   他知道儿子现在对他不熟悉,知道儿子这种反应是正常的,但他不希望有人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他,儿子跟他不熟这个事实。   福沛是他和贵妃的孩子,是他们好不容易养活了的孩子,是他登基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后宫运势转变唯二的代表。   这四层意义的叠加,让雍正对福沛的看重非同一般。因此,“不熟”对他来说也是非同一般的打击。   他本来就是不甘愿的、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这些人还把事实往他脸上怼,他怎么能不怒?   宫婢们惊觉,贵妃用九阿哥诱骗万岁爷是个馊主意,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皇上息怒。”   “福沛,你跟着额娘说,阿——玛,阿玛,阿玛来看你了,你叫阿玛呀,阿——玛……”年贵妃还在摇篮边引导福沛叫阿玛,一遍又一遍,执着得近乎疯魔。   雍正脸色越来越沉,地上跪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福沛被年贵妃手中的绣球吸引,乌溜溜的眼珠跟着绣球转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叫了“啊嘛”。   “皇上您听!”绣球落在地上,骨碌碌地滚远。年贵妃激动地抓住雍正的袖子,眼中尽是执拗,“福沛真的会叫阿玛了,您听到了吗?他真的叫阿玛了,福沛叫您阿玛呢!”   “年氏……”   “哇——”绣球不见了,福沛小脾气上来,哇哇大哭。   福沛身体不好不能哭!年贵妃好似久梦乍回,松开雍正便去抱儿子:“额娘错了,福沛不哭,额娘错了,额娘对你不起,福沛不哭……”   女医上前:“娘娘,您先放下九阿哥,奴婢给他按按,娘娘别急。”   “好、好,你小心些。”   现在已是第二阶段,女医按照新方案按揉穴位,帮福沛缓解因哭闹引起的心律不齐、呼吸困难等症状。   福沛这次是雷声大雨点小,嗷嗷几声就在按揉下止了泪,吧嗒吧嗒嘴舒服地眯起眼睡了。   年贵妃浑身发软地倚着摇篮。   看到儿子安然无恙,雍正默不作声地走了。   无需再警告,这次,年氏会警醒自身的。   来到永寿宫,他臭着脸抱怨了一通儿子有多冷淡。   他表情变化不大,但皇后和他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太明白他此刻的心理了。   抿紧的薄唇,耷拉的眼角,轻蹙的眉峰,以及在茶几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的拳头,都在散发着“哄哄朕快哄哄朕”的气息。   皇后唇角微提,倒了盏茶放进他恰好松开的掌心里,缓声道:“您怎么跟不满一岁的娃娃置气呢?还‘跪安’,无中生有,怪不得把我们福沛冤枉哭了。”   “哼,那小子……”皇后剥了颗栗子喂过来,雍正噎了噎,叼走栗子继续指责,“就是个没良心的。”   “现在没良心也不打紧,等他能挨揍了,您揍他嘛。”皇后又递过去一颗板栗,“不过福沛聪明,不会给您揍人的机会的。都能叫阿玛了,您别反驳,他确实会,比别的孩子学话快,一定聪明。”   见他又自豪儿子聪明,又纠结儿子冷淡,皇后笑道:“不如这样,您做个账册,先给福沛记上,就写‘某年某月某日,九子福沛,欠几声阿玛,利息几何’,等福沛长大了,您找他讨账。”   雍正顿时气不起来了,数落她净出馊主意,一点都没有国母的庄重。   皇后笑着任他数落,一会儿喂他一颗栗子,让他数落得断断续续的。   ***   有那常在在,离钺第二天便知晓了前院发生的事。   福沛病情稳定,新方案很有效,女医能独自应对突发事件,搬家稳了。   今天初九,离十四还有五天。   初十,四天。   离钺正倒计时呢,一大早,平嬷嬷就带着人来帮她搬家了。   “诶?现在就搬?”期望终于落到实处,元安殿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对,现在就搬。”平嬷嬷非常笃定。   其他人欢天喜地地收拾着,离钺悄悄问:“之前不是说要等到十四吗?为何改变主意?”   平嬷嬷:“这些天已经确定了,九阿哥的确不需要您时时刻刻守着。而且,昨儿年贵妃找了皇后娘娘。”   这话说的,前半截很好懂,后半截不太对劲啊。   豆芽:“很好,年贵妃迫不及待地想轰你走,距离三巨头都烦你不远了。”   离钺诧异。   随便一个借口都能把皇帝从这里叫走,她有什么值得年贵妃警惕的?   想不通就不想了,随便吧。   元安殿八个人,平嬷嬷又带了四个,十二个人干活,就算离钺的行李比初来翊坤宫时翻了几倍,也难不住他们,一个时辰就搬完了。   这次的搬家路途比上回近得多,连板车都不用,直接抱着抬着从翊坤宫到永寿宫,沿途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   “那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吧?皇后娘娘特意差人帮黎贵人搬家?”   “年前黎贵人送了皇后娘娘一幅牡丹雪雕画,娘娘大悦。过了年一得空,就要把她从翊坤宫迁到永寿宫呢。”   “这黎贵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万岁爷给她升位分赏腊八粥,年贵妃三天两头给她赏赐,连皇后娘娘都青睐她了。”   一个年长的嬷嬷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怕是不知道,黎贵人命格好,原本是给年贵妃冲喜的,翊坤宫风水好了,又要去给皇后娘娘冲喜了。”   “甭瞎说。”一年轻宫女反驳道,“黎贵人是医术了得,治好了九阿哥,所以才被那三位另眼相待。”   另一人附和:“这位妹妹说得对。我有位同乡在永寿宫当差,她说黎贵人本来是万岁爷送给皇后娘娘的开心果,只是九阿哥病重,皇后娘娘仁慈,所以把黎贵人借到了翊坤宫。现在九阿哥好多了,年贵妃自然得把人还给皇后娘娘。”   最后有人赞美道:“原来如此,黎贵人妙手回春,年贵妃知恩图报,皇后娘娘有一片慈母之心,帝后和睦必能家国兴盛!”   跟着行李穿过人群往永寿宫走的离钺:“……”   皇帝好像不爱解释,也没有这么体贴,那这八成是皇后的手笔,皆大欢喜的舆论剧本不错。   新房东兼领导很看中自己,借着搬家给自己做足了面子,离钺非常感动,乐颠颠地踏进了永寿宫。   然后,她有了合租室友。   永寿宫的庶妃们是合住的,包括离钺,四个庶妃都住体泰殿(后院正殿)。   离钺被安排在西次间,与正间用透雕喜鹊登梅落地罩分开,与西梢间之间以隔扇相隔,就屁大点的一块地方。   这待遇还算好的,因为梢间采光更差面积更小通风也差,还容易返潮。   灵巧她们忙着拆解摆放行李,慢慢地感觉到了不对:小主的东西怪多的哦?放不下了,哈、哈。   在元安殿从来没有这种困扰,那时候能可着一整个配殿造,南间北间正间,全是她们的地盘,赏赐再多也不愁收存。   抱着手里无处安放的梅瓶,全员默了。   旁边还有个幽怨的吉常在酸唧唧地盯着她们。   根据平嬷嬷透露的情报,西次间本来是吉常在的卧房,可离钺位分更高,一来就把她挤到西梢间去了。   屁大点地方还有人争抢,离钺无语望天:累了,毁灭吧。   事已至此,她叹了口气:“常穿常用的衣物摆在趁手的地方,其它的不用往外拿了,放箱子里摞起来吧。”   春桃也有点不适应,低声道:“大家都这样,小主先坐着歇会儿吧。”   不仅永寿宫这样,其它宫也这样,庶妃都是合住的。   翊坤宫是特例,离钺刚去翊坤宫的时候,郭常在刘答应住前院东西配殿,那常在住后东配殿,汪答应和第五人住体和殿。年贵妃是出了名的护短大方会疼人,就乐意让每个庶妃都住得宽敞。   而且一般情况下,庶妃也不会有这么多行李,这屁大点的地方都摆不满的。   离钺也是特例。   道理都懂,但由奢入俭难啊。 第27章   年贵妃的人准时把晚膳送了过来,八菜两汤两样点心往外一摆,三位室友都酸唧唧的。   住到体泰殿就不存在什么关起门来自己吃饭了,春桃做主在正间支了张饭桌,招呼道:“今儿贵妃娘娘多赏了几个菜,三位小主若是不嫌弃,一道用吧?”   明白春桃这是在帮自己跟室友搞好关系,离钺点了点头:“都坐吧。”   煨鹿筋、八宝兔丁、生烤狍肉、龙井竹荪……   三人互相看看,没抵抗住诱惑坐下了。以她们的位分,虽说不至于粗茶淡饭,也真没什么机会食用这些。   吃人嘴短,一顿大餐下来,就连吉常在也打消了心中的小意见。毕竟人家位分高,住的好是理所应当的,谁有意见就是指责皇后娘娘不公。   正如离钺预想的那样,这边的人不惹事,大家相处得都挺和睦。迎面碰见就笑着打声招呼,闲了便坐在一起绣绣花唠唠嗑;偶尔有点小矛盾,自己调节调节心态,都退半步就过去了,与翊坤宫是两个极端。   她们喜欢安静,离钺也不好一大清早就霸占着后院练武,打扰她们睡觉,就又跑景阳宫去了。   比以前好的是,现在不用偷偷摸摸的,每天光明正大的出门,练完光明正大的回来沐浴用膳,用罢膳和室友们听琴品茗嗑松子。不用守着九阿哥,她还能跟室友一起去逛御花园。   忽然就过上了属于后宫女子的标准生活,皇帝最近也不来她跟前晃悠,人生都圆满了。   豆芽恨铁不成钢:“圆满个鬼,你脑子瓦特了?起初你有一整座景阳宫,后来换成个西配殿,现在就只剩一间屋了,住宿面积越来越小,你都没意识到?”   “……”   真没意识到!   “浓缩的都是精华。”离钺很乐观,“虽然面积变小了,但它从五环变成二环了。”   “进入二环有什么意义?”   “没有。”   “那你还不出宫?”   “做人要懂得变通,对住宿条件不满意,找老板换个宿舍就好了嘛。”   豆芽:“说得轻松,我看你这回怎么糊弄皇后给你换大房子。”   离钺立马往前院去。   早些年垃圾场都睡过,她对住宿条件其实没那么挑剔。只是同住体泰殿,大家要出去都走同一个门,这就造成了吉常在每天都会从她的的全世界路过。   虽说也没干啥需要背着人的事,但一点隐私都没有,总归不太得劲,她宁愿住梢间。   “你要跟吉常在换?!”豆芽和皇后都震惊了。   豆芽在识海中骂骂咧咧的,无非就是在说她没脑子。   皇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困惑道:“原因。”   离钺45°仰望房顶,明媚而忧伤地说:“相处下来,奴婢发现吉常在是个非常善良非常真诚的人。她那么善良那么真诚,奴婢怎忍心让她住在那般逼仄狭小的地方?每天看她故作坚强地从塌前经过,简直心都要碎了。”   听她这么说,皇后一下子感动坏了——才怪!   皇后露出了三分讥诮三分凉薄四分漫不经心的眼神:“你脑子尚好否?”   “咳!”离钺忍住笑,“吉常在原本住得好好的,奴婢一来就把她挤到梢间去了,怪愧疚的。大家都是朋友,奴婢喜欢住梢间,地方小有安全感,娘娘就准了吧。”   后宫女子,哪有什么朋友不朋友的?   小姑娘的傻话。   皇后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哑然失笑:“看来你明白我的用意了,果真是个清明通透的。”   豆芽:“什么用意?”   离钺:(0x0)   皇后:“既然你真心要换,便让吉常在住回次间吧。平嬷嬷。”   “奴婢在。”   “把元泰殿(后东配殿)收拾出来给黎贵人住。”   “嗻。”   豆芽:“原来你是以退为进?”   离钺:(⊙o⊙)   她们走后,夏荷见自家娘娘仍面带笑意,心底也有几分高兴:“娘娘很喜欢黎贵人呢,每次见她都会被逗笑,平日里多喊她来说说话也是好的呀。”   皇后微微摇头,黎贵人现在这样就很好。   她在翊坤宫时对年氏不亲近,搬到永寿宫跟自己太亲近了,会有故意踩年氏的脸的嫌疑。下年氏的面子,一幅雪雕画已足够,再多,便是妄图跟年氏打擂台,自视甚高了。   所以皇后把她安排到了体泰殿,让她亲眼看看别的庶妃吃住都是什么样的。如此,她便能体会到年氏的好、不起跟年氏争夺的心思了。   黎贵人没一搬来就闹着换地方住,已算识趣;今儿个自请住梢间,定是知道自己的用意,表态没有争夺之心。   如此年少就有如此心性,实属难得,皇后就更想宠她了,先给她个元泰殿住住。   另一边,离钺正进行第三次搬家。   豆芽生气地在识海中碎碎念,说她瞒着祂跟皇后心照不宣,是冷酷无情喜新厌旧的渣女,再也不是那个没脑子的小可爱了。   离钺无奈,皇帝是个典型的心机狗,跟他相处必须想得多一点,所以她能猜准皇帝的各种心思。   而皇后,她着实没料到皇后跟皇帝学得一套一套的,也跟她玩猜谜游戏,所以压根就没多想。   到底是能修炼至九阶的人,哪可能真的没脑子?   离钺很快便明白了,皇后是不想她跟年贵妃起冲突。   “皇后,真的很皇后啊。”   一切行为都符合皇帝的预期,一切为了后宫安宁,啧。   豆芽:“没娶到这样的‘皇后’,你是不是很酸?”   离钺被贡桔酸得不想说话。   她搬进了元泰殿,所有人就都舒服了,春桃他们高高兴兴地把箱里落灰的宝贝擦干净摆出来,吉常在高高兴兴地抱了两罐松子过来。   “喏,姐姐爱吃的。”   之前在体泰殿,别人绣花黎贵人嗑松子,别人下棋她嗑松子,别人跳舞她还嗑松子,对松子的喜爱连松鼠都要自愧不如。   离钺对这礼物很满意,她们每人每月的松子数量有限,这两罐大概是吉常在特意跟人换的。   “多谢,费心了。”   “这话该我跟你说。”吉常在拿起她吃了一半的酸贡桔,“若不是你费心,我还得住那梢间,多谢。诶,这桔子真不错,待会儿给我拿走几个吧。”   见她吃酸吃得那么享受,离钺牙根发软:“都拿走。”   “那我就不客气了。”吉常在笑嘻嘻的,“其实你不用每天跑景阳宫去练武,规矩在那儿放着,我们也不会比你晚起多少,你在后院练武不影响我们什么的。”   “不影响你们也不影响前院吗?学坏了啊,想陷害我?”   “去,哪有的事?”吉常在嗔她一眼,小声道,“皇后娘娘不要人请安,可是每天都起得极早,也不会被你打扰的。唉,娘娘总是睡不好,忒受折磨了。”   离钺也发现了,每日路过前院时,主殿殿门总是大开着。还以为皇后是睡得早才起得早,原来是因为觉少么?   “没召御医调养调养?”   吉常在叹气:“心病,吃药也不过是白白受苦。”   翌日,再次路过前院,佛堂(前西配殿)里烛光摇曳,低低的诵经声和着木鱼声平缓地传出,乘着凉风染上了清冷。   即将踏出大门时,离钺又退了回来,跟佛堂外候着的侍女说:“你问问娘娘,我想在院里练武,可不可以?”   “这……娘娘礼佛时,不许打扰。”   “你进去问,娘娘怪罪下来我担着。”   “可是……”   侍女还在犹豫,背后的门悄悄打开,平嬷嬷幽灵似的露出了半张脸:“娘娘准了,黎贵人请自便。”   离钺搁前院练棍法,把长棍耍得呜呜响,夯在地上也是哐哐的,时不时还会呼喝一声,登时打消了清晨的冷寂。   灵巧担心自家小主放得这么开会惹皇后娘娘不高兴,反而拘谨的很,动作不由自主地轻拿轻放的。   离钺瞧见后,呵斥:“专心!再划水我打断你的腿!”   灵巧:“嘿!”   呜!   啪!   小主都不在意,还吓唬人家,不管她了。   灵巧和离钺搞起了二重奏。   她们练武的动静大,做活的宫人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交谈洒扫都是声响,和在一起,使得永寿宫有了几分喧嚣。   伴着外头的喧嚣,皇后按习惯诵了半个时辰的经,打开门出来时,发现满院的人都被练武的那两个吸引了视线。   她们手中的长棍纵横八方抡劈如意,似疾风骤雨密而不疏。   “哈!”   离钺翻转抡棍,洁净的青石地砖都被震起了风沙。   “喝!”   横扫、提撩、立圆,平平无奇的木棍利如刀剑,骤然划破了长空。   饶是不善武术,皇后也能从裂空声和残影间看出,她使棍使得极好。   棍法练完,灵巧去一旁扎马步了,离钺重新起势练拳脚。   她独练也没让场子冷下来,无论空气还是地砖,都在她的拳脚下s吟颤抖。   速度、力量与美感兼具的武术,令人着迷,皇后不知不觉地站在佛堂门口看到了结束。   “皇后娘娘福安。”离钺收势行礼,灵巧也跟着行礼。   她们衣着单薄满身大汗,皇后夸了两句就让她们快快回去梳洗。   平嬷嬷笑言:“奴婢说得没错吧,黎贵人那可不是花拳绣腿,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皇后慢步朝正殿走着,神色轻松:“的确难得,瞧着都叫人浑身通畅,仿佛跟她一起练了。”   “强身健体的好事,娘娘一起练练也是可以的。”   “我便罢了。”皇后伸展手掌让夏荷给她戴上指甲,“黎贵人生辰快到了吧?”   “是的,正月二十八。” 第28章   上元节过去,年算彻底过完了,就该为新的一年做规划定方向了。   元年风调雨顺,各地都无严重天灾;西北平叛也很顺利,捷报频传,正是君主英明神武的证据。   新的一年,从富民强国到政权巩固,雍正都有许多的展望。   打发了内阁大臣,他留下怡亲王,关怀备至地问:“近日瞧着,十三弟又瘦了,腿上可还好?”   “劳皇上担心了,臣弟尚好,与年前相比,其实无增无减。”   过年旁人都胖了,十三无增无减,那就跟瘦了没差别。且这腿疾好多年了,一直不见好,雍正就很担心。   圣祖留下个烂摊子,军政商税等均已出现危机,且件件棘手。幸有十三殚精竭虑地辅佐,他们才能平稳度过政权交替期,是以他相当仰赖十三。   其他兄弟倒也有治国之才,但都是些阳奉阴违不干实事的,暂时懒得浪费时间同他们周旋。   所以,“稍有不妥,十三弟一定要及时传唤御医,什么事都不能耽搁你治病,什么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   目前局势有多难,十三作为权力中心的人物之一,再清楚不过。他也非常清楚,四哥能放心用的人不多,他若是养病去了,四哥说不定会举步维艰。   即便如此,四哥还是记挂着他的腿疾,令他非常感动:“小小腿疾而已,皇上放心,臣弟弯弓骑马亦不在话下,康健得很,不会耽误政事的。”   雍正欣慰不已:“那就好那就好,朕阿嚏!”   十三急切地问:“皇上莫不是感染了风寒?可有头痛脑热的感觉?苏培盛,快传御医!”   虽然他能忍着腿疼干活,但四哥要是病倒了,那么多事他一个人可处理不及,得兄弟俩一起忙啊。   “无碍,朕并未感染风寒,许是被粉尘扰得。”雍正摆摆手,心中把那些不干实事的兄弟挨个骂了一遍。   不光打喷嚏,耳朵也发热,定是那帮竖子在说朕坏话!   守皇陵的十四正对着阿玛额娘的牌位诉苦:“老四忒不是个东西,让十三身居要职就罢了,竟把军权交给年羹尧那奴才,最后让亲弟弟来守陵,简直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他算什么亲哥?比老八差阿嚏阿嚏!定是老四在背地里骂我,他就是小心眼儿,爱记仇,一肚子阴谋诡计……”   养心殿的雍正:“阿嚏阿嚏阿嚏!”   到底是哪个混账玩意儿,没完没了了?   十三&苏培盛:“皇上,您真的无碍么?”   “无碍。”   十三:“还是用一碗驱寒汤吧,春寒料峭,臣弟也用一碗,以防万一。”   “也好。”雍正觉得自己没事,不过十三大抵需要驱寒,便陪他用一碗罢。   一碗驱寒汤下去,他耳朵热得更厉害了。   兰水县,知县府。   黎夫人边哭边骂:“四十多的糟老头了,比老娘年龄都大,还碰我如花似玉的闺女。他就是个老色胚,不知廉耻,臭不要脸!我苦命的闺女啊,怎么就遭了那老东西的毒手了?都怪我没保护好她,闺女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呀……”   黎洪海抱着妻子眉头紧锁,恨得双眼发红,恨王家恶毒,恨自己无能,也恨今上滥情。   黎夫人出宫后,限制他们的势力悄无声息地撤走,他们总算能打听到其他真真假假的消息了。   在京城逗留了一段时间,将各道消息筛查甄别,确定闺女在宫中的确过得不错,那日的所见所闻不是做假,黎夫人才带人回兰水县。   回来把认亲的经过和老爷详细讲述分析,两人一致认为,那就是自家清玥,不会有错。   结论一出,黎夫人顿时就绷不住了:“怎么会有人那么不要脸啊,我闺女跟他儿子一般大,老王八蛋怎么下得去手?”   黎洪海忠君敬主都刻在骨子里了,听闻女儿的遭遇,甚至想跟妻子一起骂。   如何能这般糟蹋我女儿?如何能啊?   哭了半天,骂了半天,气了半夜,夫妻俩好不容易才压下心中的怨愤。   黎夫人握着平安锁难受得不行,闺女才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过了几日睁开眼睛,乌溜溜的眼睛追着人转,那么可爱。   闺女慢慢长大,哭了笑了吃了拉了,啊呜啊呜跟人说话,会翻身了会爬了。   闺女第一次叫“娘”,她欢喜得想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捧给她。   闺女学会走路了,磕磕碰碰会调皮捣蛋了,跟别家孩子打架了,受委屈了生病了……   点点滴滴,每一帧都那么清晰,直教黎夫人几度哽咽:“我就这么把平安锁拿回来了,只让闺女擅自保重,说得像不再管她了似的,她当时得多伤心啊!我咋就那么蠢,都不敢认定自己的闺女,我咋就……”   黎洪海拉住她捶打脑袋的手,温声劝慰:“此事太匪夷所思,便是我也不能轻易相信,你莫要过分自责。我外放二十年,护得一县富庶安稳,只要奏请回京,今上于情于理都该应允。以后离女儿近些,总能照应到她的,不会不管她的。”   黎夫人擦了擦脸:“那咱先跟家里人商量商量。”   二十年前的几十号土匪,大都在这边成家立业了,不可能都去京城。   外面,武叔吧嗒吧嗒蹲门口抽着烟,几个汉子妇人巡逻队一样绕着房子转圈,生怕不明身份的人靠近,把屋里大逆不道的骂声听了去。   拉开门,把家里人叫到一起,无需浪费口舌铺垫煽情,是走是留迅速决定好,他们便准备回京事宜。   ***   收到兰水县的折子,雍正到元泰殿来了。   看着跟元安殿一般无二的摆设,他道:“皇后倒是宠你。”   “都是娘娘宽和。”离钺接了一句,心中奇怪他怎么又想起她来了。   他留宿皇后房里的日子,她都特地把晨练改成晚练避开了,按理说这种朝三暮四的人,不该想起她的。   豆芽:“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在睡到你之前,老男人不会忘了你的,你最好赶紧出宫。”   “智囊同志,考验你随机应变能力的时候到了,快想个合适的理由打发皇帝走。”   “呵呵,不想。”   雍正不知道被嫌弃了,自顾自说道:“今儿收到了你父亲的折子。”   “嗯?”父亲那爱女如命的性子,离钺有点担心他在折子里拐弯抹角地骂人,“父亲在兰水县那边随性惯了,若是用了什么不恰当的词句,必定没有恶意,皇上莫要往心里去。”   想起折子的内容,雍正忍俊不禁,那折子写得是相当不客气啊。   黎洪海措辞朴实无华,把二十年来兰水县在他的管理下的变化,细致入微地写了好几页纸。然后又把他对家乡京城的思念,妙笔生花地写了几页纸。   最后写他远在兰水县,庸庸碌碌二十年,未曾收到君主一字褒奖。一定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让两代君主都失望至极;一定是他太过无能,二十年竟没能让兰水县的赋税、人口翻上二十倍!   他太没用太废物了,辜负了两代君主的信任,因此奏请辞官。   对,他不写要回京,他写辞官。   人才啊!   字里行间没说君主一字不好,尽是罪己之言,事实上把前后两代君主喷了个狗血淋头。   你们这皇帝是咋当的,啊?   我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年,把兰水县一个贫瘠混乱的小破地,管理得井井有条政通人和,赋税、人口都翻了几倍了,你们居然看不见?   我不上表,你们就当睁眼瞎让我累死累活,连句褒奖都不给?   所谓的英明到底英明在哪里?   雍正感觉很冤枉,自己才登基一年,京城这一亩三分地都没掰扯明白呢,哪来的精力关注边陲小县?   这事要怪得怪圣祖。   “皇上?”离钺不晓得这人干啥抿着嘴笑,父亲总不至于在奏折里给他讲了个笑话?   “咳。”雍正正色道,“你父亲有意回京任职,对此你有何看法?”   “啊?”离钺很诧异。   迁职可不是搬家。   豆芽拉响了警报:“后宫不得干政,重复一遍,后宫不得干政!”   离钺感觉自己最近没得罪皇帝,他干嘛给她挖坑?难不成父亲真骂他了?   “你别多想。你在景阳宫受苦了,你父亲爱女心切,得知那些事后想离你近些,朕同样是为人父的,很能理解他的心情。”   只不过,一个如黎洪海一般能被兰水县百姓接受的知县可不好找,他一走,那边或许会不安稳。   再者,黎家那些人,到京城就不能像在兰水县那样不拘小节了,必然会受到种种限制。初来乍到,被排挤针对都是无法避免的,他们若是恼怒地闹起来,就麻烦了。   黎洪海回京是担心女儿,此事与黎贵人讲讲,她若是能安抚住黎家人,打消他们回京的念头,自然对双方都好。   若她希望黎家人进京,那也好,正愁手里无人可用呢,黎洪海是很值得期待的。   雍正继续说:“回京的原因和好处坏处,聪慧如你,应该都能想到。你救了福沛,朕给你决定你娘家人的前途的权利。”   豆芽唏嘘道:“他不狗了,我好不适应。”   “你这黑粉真难伺候。”   离钺私心里是不想父母回京的,在兰水县,唯一跟他们作对的王家倒了,天高皇帝远,他们满可以活得自由自在。到了京城,说不定是个官都比他们家有权有势,那多难受啊?   但这事劝不住。   离钺挠头憨笑:“家里的事都是父亲说了算,兰水县和京城各有各的好,奴婢也不懂哪边更好一些。父亲不是冲动之人,他做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可更改的。其他人肯定听一家之主的嘛,奴婢的看法不重要。”   “好,朕懂了。” 第29章   说完正事,雍正探究地盯着面前的女人。   离钺疑惑回望。   她生就一双明澈的眼睛,哪怕疑惑着,也不显迷茫,有一股子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坚韧。   雍正最喜欢她的坚韧,但看着这双明澈的眼睛,他便明了,她对他没有情。   他很少思考情情爱爱的问题,只是那日贵妃求到皇后跟前,他恰巧在里间小憩,将贵妃的情深听得一清二楚。   贵妃说,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宠爱旁的女人,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她已方寸大乱,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变得面目全非。她变了他就不喜爱她了,她会死的。   所以,她求皇后让黎贵人搬离翊坤宫。她不闻不问不看,就可以自欺欺人地当作,他最宠爱的还是她,就不会嫉妒不会改变了。   贵妃走后,皇后劝他说:“贵妃纵有万般不是,对皇上的爱重却无人能及。她还年轻,修不来臣妾的镇定从容,皇上怜惜她,多给她一些时间罢。”   或许贵妃知道他在里间,或许那些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但毫无疑问,她看他的眼神,就是女子看挚爱之人的眼神。   以贵妃为标准,其他女人对他的情便都不纯粹了。   身为大清的皇帝,自幼见惯了勾心斗角利益纷争,雍正当然不会奢求什么真爱,他也没闲心同谁谈情说爱,这些女人乖巧地做他的女人就够了。   不过,难得遇见一份深情,也难得遇见了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的女人,为后者伤了前者忒不值当。   同样是使争宠的小手段,贵妃争的是他这个人,除了他的爱什么都不求;黎贵人争的是他的宠,是想让她自己和娘家人过得更好。   两厢对比,再新鲜的趣味都不吸引人了。   最近黎贵人还找着了得宠捷径,一门心思讨好皇后,恐怕都不曾想起他片刻。   给这女人贴上“投机取巧没心没肺”的标签,雍正毫不留恋地走了。   他走得干脆利落,豆芽瞪眼:“他就走了?”   “不然呢?”   “他凭什么对你不感兴趣了?”   离钺哭笑不得:“你到底想不想他感兴趣?”   豆芽反正就是不爽:“为什么?”   “工作积压,新年开工太忙,没闲情聊骚了吧。”   “哼,变心比蹿稀还快的老男人。”   “……”   离钺庆幸自己没黑粉,转移话题道:“不说他了,带你去撸猫。”   这几日和吉常在闲逛,在景阳宫那边发现了一只猫,勾搭了好几次都没摸到,豆芽和吉常在跟它杠上了。   离钺去体泰殿喊人,吉常在连忙换了套衣裙擦了香膏口脂。   离钺调笑:“每次都花枝招展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那偷腥的猫。”   吉常在花蝴蝶似的围着她转了两圈,卷起香风阵阵:“我打扮得香香的,说不定那猫儿闻了喜欢,就愿意给我抓抓它的背了。”   “妄想。猫鼻子灵敏,你擦了香膏,它被熏到,会更不愿意搭理你的。”   吉常在一手拎着食盒,另一手挎着离钺,不服气道:“总有一种香是我和猫儿都喜欢的,我挨个试,它终有一天会理我的。就像我常给你送松子,你现在不就跟我好了吗?是不是是不是?”   她比清玥还小两岁,性子尚有几分跳脱,蹦蹦跳跳的拽着离钺的胳膊摇得她头蒙。   “是是是,你说的对。”   两人溜溜哒哒地来到景阳宫,一只胖胖的花猫正卧在西南角的一处回廊栏杆上,摆着尾巴晒太阳,惬意得不行。   吉常在蹑手蹑脚地靠近,叫着随口给它取的名字:“小花呀,这里有很多小鱼,吃着鱼被挠痒痒很舒服的哦,过来过来。”   小花瞟了吉常在一眼,叼起她手中的小鱼,迈步到一旁津津有味地吃着。   吉常在刚伸出试探的手,它立即回头哈气威胁。   显然,这是只只想白嫖小鱼的渣猫。   损失了小鱼却没摸到它一根毛,吉常在挫败地退后。   离钺对猫不感兴趣,闭眼换豆芽上场。然而结果是一样的,哄了半晌,又被白嫖了一碟小鱼。   见她们没有小鱼进献了,小花舔舔爪子,餍足地踩着栏杆走了,留给俩大冤种一个优雅又高冷的背影。   吉常在咬手帕:“它好过分,吃我那么多小鱼都不给摸一下!”   “嗯,很过分,赶明儿逮着它撸秃它。”离钺拎着空食盒牵着她往回走。   “不能用蛮力,会吓到它的。”   离钺吐槽:“猫奴。”   吉常在反驳:“你还不是一样?”   路过御花园,红梅开得正盛。   吉常在见她一会儿嫌这支开得太过,一会儿又嫌那支开得太少,挑来拣去非得找着最有意境适合插花的,甚至不在意形象往树上爬,酸道:“没良心的,就只想着给皇后娘娘挑梅花,娘娘又不喜欢梅花。”   “娘娘没说过不喜。”离钺咔咔折了几支,从树上跃下,分了两支给她,“喏,不会忘了你的。”   “贵妃娘娘才喜欢梅花,送错了还不如不送。”吉常在接过梅枝抱怨,“就会拿不好的来哄我。”   “贵妃喜欢也不意味着皇后讨厌啊,不会错的。”离钺伸手欲抢回梅枝,“嫌不好就还我。”   吉常在把花背到身后:“不还。”   回到永寿宫,离钺将梅枝交给了侍女。   吉常在悄声问:“你特意给皇后娘娘折的,干嘛不亲自交给她?”   “谁给都一样。”   吉常在嘲笑她:“你们也真是的,强行来君子之交淡如水那一套。”   看似什么交流都没有,私底下小动作可不少,几支花几块香,一个给对方演武,一个给对方诵经,当谁看不出来呢?   离钺拧她的脸:“这嘴真不会说话,哪有强行?”   “哦呦~被说穿了还恼。”   “啧,欠揍的丫头。”   “嘻嘻。”   天微亮,永寿宫前院的诵经和练武便又开始了。   离钺和灵巧在这边练武好几天了,院里人瞧稀罕瞧到忘记干活的劲头已过去,偶尔做活累了才抬头看看她们。   只有皇后仍旧会站在佛堂门口观看,直到她练完武收势请安,互相打了招呼各回各屋。   用罢早膳,夏荷来传,离钺没多问便过去了。   皇后在玩香。   压平香灰,摆上香篆,填进两勺香粉,取走香篆,点燃,幽幽的琥珀香便散发出来了。   离钺捏起旁边的香炉盖盖了上去:“这香不错。”   皇后笑道:“今天不送你香。”   “好吧,自作多情了。”   “今儿你生辰。”   离钺想了想:“好像是的。”   “有件特别的礼物送你。”皇后起身往西间走。   离钺期待地跟在后头。   西次间,两米多长的兵器静静地靠立在墙边,它有着银白的枪尖、月牙状的侧刃、镂花精美的竹柄。   这是一杆方天画戟。   离钺拿着皇帝给的那没卵用的玉佩,跑了好多回都没能说服武备院给她造一杆,让整成蜡枪头的他们都不愿意,害她失望得很。   这么猝不及防的,心心念念的方天画戟就到手了?   离钺握住戟杆掂了掂,重量也合适,除了没开刃,跟她想要的方天画戟毫无差别。   皇后见她轻轻松松就拿起了需要人抬的兵器,笑问:“如何?”   离钺笑容满面:“心动,满意。”   “试试么?”   “试试。”   来到院里,离钺舞了个圆花,横戟找了找感觉,忽地直刺而出。   几十斤重的方天画戟,在她手中轻若鸿毛,柔顺地被她掌控着,扎挑、抡扫、勾、啄、砍……在她周围划出了银白的密不透风的空间,若破晓那一瞬的日光,带着刺眼的寒芒,刹那便能震慑天地。   哪怕这方天画戟没有开刃,在她手中也有着无往不利的锐气。她挥舞时,眸中闪烁着敢战天地的坚毅,有着少年般的意气风发。   离钺一个回身斜刺,枪尖正对上皇后的双眼,然后便收势了。   皇后在哭,哭得无声无息。   离钺掏出帕子上前:“吓到了?”   皇后恍然回神,连忙擦拭:“起风沙了,不小心迷了眼。”   夏荷方才光顾着看离钺炫技,都没注意到主子流泪,搀着皇后懊恼地说:“娘娘别揉眼睛,快回屋里洗洗。”   “不急,已经好了。”   “还是冲洗一下吧,免得沙子又进去。”   “嗯。”   “娘娘。”离钺举了举手里的方天画戟,在她回头时笑容灿烂地说,“谢谢您送的生辰礼物。”   皇后浅笑:“你喜欢便好。”   影壁后,一抹明黄的衣摆悄然退走。   廊下,皇后让人装了兵器架,离钺自觉地把方天画戟摆了上去。这玩意儿没开刃也是件兵器,虽然是送她的,但肯定不能让她带回屋里。扣上搭扣,锁住,钥匙拿走。   豆芽龇牙:“皇后这么好,你带她一起出宫吧。”   “你这是想让我恩将仇报?”   “她在宫里也不开心,带她走是救她脱离苦海。”   “你懂个p。”   离钺不清楚皇后为什么哭,可她知道,皇后绝对不想离开皇宫。   都知道年贵妃对皇帝用情至深,其实皇后也不遑多让。   皇后在宫里或许没有很开心,离开了,一定会更痛苦。   “被这样两个女人爱着,皇帝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豆芽:“老男人还是有些魅力在的,你可别重蹈那两个女人的覆辙。”   ……   静默许久,豆芽跳脚:“为什么不应声?你已经猪油蒙心了?”   离钺翻白眼:“当我傻吗?我才不立flag。” 第30章   过了二月二,九阿哥那边就该进入第三疗程了。   一大早过来给他做检查,小家伙经过两个月的调养,总算摆脱了瘦巴模样,有了婴儿肥,胳膊腿也比之前有力许多。   离钺边默写新方案边讲:“这个阶段主要是药浴,三天一次,一次泡够一炷香的时间。”   把方子交给张嬷嬷让她去御药房拿了药,指导女医把药包按顺序放进开水中闷泡。水降到合适的温度,药材也泡的差不多了,就可以把福沛放进去了。   女医托着九阿哥的背,让他的脚丫子先沾了沾水,小家顿时伙惊奇地瞪圆了眼睛。   从脚到腿到屁屁再到小肚肚,他被一点一点放进水中,全程又懵又萌。水漫到胸口就不再上升了,福沛勾着头左看右看,很好奇自己是落入了什么好地方。   等年贵妃和女医开始撩水冲洗他的脖子脑袋,他更激动了,四肢扑腾嗷嗷叫唤。   激动得狠了,脸又有发紫的趋势。   离钺道:“遇到这种情况,就正转按揉膻中、华盖、神藏、天突……八个穴位。”   九阿哥被按得安分下来,眨巴着溜圆的眼睛对年贵妃“啊啊”。   年贵妃轻声细语地跟他说话:“这是水,沐浴用的水,可以把福沛洗白白的,泡泡还能治病,福沛在水里舒服是不是?又打水花,这么高兴呀?”   九阿哥拍打着水面咯咯笑,引得年贵妃也笑容满面。   药浴对婴儿来说有点久了,泡完皮肤皱巴巴的,他还不乐意出来,踢蹬着腿反抗。   “九阿哥恢复得不错,会越来越强壮的。”离钺指了指外边,“天暖了,他也没那么容易发病了,可以抱他出去看看,注意别让阳光刺伤他的眼睛。”   年贵妃听得认真:“好,我都记下了。”   “皇上想陪他玩耍也可以,别太频繁,最好隔上十天半个月的。”父子俩保持着半生不熟的状态,对九阿哥来说就没那么大的情绪负担了。   “嗯,还有旁的吗?”   “没了。万一遇到不能处理的情况,及时去永寿宫喊。”   “好,多谢。”顿了顿,年贵妃有些难堪地移开视线,“让你搬去永寿宫,我……对不住。”   “没关系。”离钺浑不在意,“在那边吃的住的跟翊坤宫没什么差别,挺好的。您不用觉得抱歉,我们互惠互利,没什么好抱歉的。”   年贵妃想道,原来她仍旧无意争宠,仍旧只爱财。自己求知若狂的,对她来说还不如一匣子金银俗物来得实在。   “我新得了一块福禄寿三彩的玉石,你一定喜欢。”年贵妃展颜道,“绿梅,去抱来给黎贵人。”   绿梅欲言又止。   年贵妃一个冷眼,她当即去抱了。   玉石在檀木盒中放着,蹴鞠那么大,玉质莹润细腻无棉无隙,是难得的好料子。最难得的是,赤、紫、青三色齐聚,色泽浓郁且正,称其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东西很好,就是烫手。   好比老板开车开大众,你一小职员开宾利,还天天停车停一块,合适吗?   离钺叹气:“算了吧。”   年贵妃道:“不用担心,我赠与你的,任何人都不会有意见。”   皇帝是不会有意见,离钺心说,他只会在生辰节日里,明示暗示她送有诚意的礼物——比如寓意福禄寿的珍稀玉石。   “还是算了,奴婢不懂玉,贵妃娘娘直接赏黄金吧。”   年贵妃见她真的不想接,便把玉石换成了一匣子黄金。在她乐颠颠的敲着金元宝听响时,隐晦地劝了一句:“宫中禁忌颇多,有些事,就像这玉石,不是你能触碰的。”   离钺抱着匣子道:“谢娘娘提点,奴婢告退。”   豆芽可惜了一会儿玉石,突然问:“她说的是皇后吧?”   “应该是。”   “老男人会感谢你救他老婆不?”   “天知道。”   豆芽嗤笑:“我感觉你仿佛预定了三巨头之二的厌恶。”   离钺不在乎:“那不正合你意?离出宫又进一步。”   “对,你加油作死,早日出宫。”   皇后那次流泪,似乎真的只是不小心迷了眼,之后再没有那样的失态。   她是个矛盾的人,时时微笑,却不见得有多开心。   抛去初见的惊艳,离钺与她相处越久便越清楚,她的笑是一种温和的武装。她的端庄从容,有大半都源于那面具一般恰到好处的微笑。   离钺早就发觉,皇后看她练武时,会流露出恍惚的神色。   莫名地觉得,那时的皇后,是在向她求救。   也许是自我意识过剩,但她就觉得该做些什么拉皇后一把。   “娘娘,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皇后愣了一下,摇头:“我便罢了,你们去吧。”   她若是出去了,远的近的都要跟她请安,言谈举止都不能放松,哪里能放风筝?   去了也是扫兴。   “有这个。”离钺不知从哪变出来个脸谱面具,“就没人认得出您了。”   皇后仍是摇头:“莫要胡闹,这个东西你拿着玩玩可以,绝对不能戴。若在宫中流行起来,保不齐要坏事。”   有刺客趁虚而入就麻烦了。   “您先戴上试试呗。”   “不试,拿走。”   “试试呗,试试呗。”皇后没恼,离钺便得寸进尺地要强迫她戴。   “放肆,拿走,我不戴。”   皇后一边呵斥一边推拒,离钺哪是她推得开躲得掉的,三下五除二的就被困住了双手,面具也扣到了脸上。   皇后愣了。   她是真心想拒绝的,可戴上面具时,为何会感觉到一阵轻松?   “别想那么多。”隔着一张面具,黎贵人的声音好似变远了,“它不会流行起来,皇上会处理好的。它能到奴婢手里,就意味着皇上默认准许了,您戴着玩玩无妨的。”   皇上准了。   这四个字打消了皇后大半的忧虑,让她没了拒绝的心思。   离钺又把面具拿了下来,催促她换身打扮。   平日里穿得再简单,衣裳料子、头面首饰的品质摆在那儿,挡住脸也看得出她是皇后,须得穿得更普通些。   皇后坐在梳妆台前,护指耳铛簪钗都被取了下来,任由夏荷重新为自己梳妆,心中又紧张又期待。   真的要去放风筝么?   万一被认出来如何是好?   齐妃熹妃她们,都是老相识了,保准会认出来。   一国之母,戴着脸谱面具放风筝,岂不有失大清威仪?   到时候要如何体面地应对?   再者,这时节风筝放的起来吗?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放不起来可怎么办?   ……   不管皇后怎样担忧,离钺都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守着她换装完毕,牵起人就走,还不叫平嬷嬷跟。   出门时,皇后穿的是螺甸紫印兰花的旗服,头上只簪了三四朵粉黄的小绒花,耳饰小巧得甚至有些小气。   吉常在和离钺也是差不多的打扮,旗服颜色一个绯红一个豆青。   皇后很不自在:“只有我戴面具,会被盯着看,一定会被认出来的。”   吉常在深有同感,皇后的气场也不是一张脸谱面具遮得住的,戴了面具反而更显眼了。   “不会不会,不要担心,走就是了。”离钺一把将皇后拉出了永寿宫的大门。   出都出来了,断然没有再退回去的道理,皇后像是上了条贼船,只能硬着头皮跟她们走。   一路上,果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离钺和吉常在天天出门,宫人基本都认识她们,都不稀奇了。   不过中间那个,不知是哪位庶妃,竟敢戴面具这样的东西。   还拿着风筝,是想在宫里放吗?   先前光顾着说面具了,皇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风筝也是不能出现在宫里的。飞得比鸟都高的东西,在宫里放,有跟外人传递消息的可能。   到了御花园,皇后很矜持,只愿意做举风筝的人。   吉常在倒是兴致勃勃,来来去去放线收线,跑得满头汗也不在意。   可那风筝死活起不来,飞个五六尺高就落了。   皇后难掩失望:“风力不够,托不起风筝。”   吉常在:“竹篾太厚,骨架太重,尾巴太重,这风筝本身就飞不起来。”   离钺无语望天。   打春一个多月了,风力怎会不行?   风筝是她亲手糊的,再完美不过,怎可能有问题?   “你俩放过风筝吗?”   两人异口同声道:“当然放过,你别瞧不起人!”   对吧,这么常见的玩意儿,不应该没玩过。   离钺猜测:“你们该不会是,丫头们把风筝放起来,线轮交到你们手里,就算放过了吧?”   “……”   吉常在道:“贵女举止有据,打小就不让疯跑的呀。”   就是从来没有亲自放起过才想玩,要不然她会跟皇后一起放风筝?她很怵皇后的好吧?   离钺服了。   “别不舍得放线,放长线,再长,再长。差不多了,等风来,听我口令,放!”   转眼间,三角风筝拖着飘逸的尾巴迎风而上。   就这么简单?   两人仰头看着高高在上的风筝,被嘲讽到了。   亲手放起了风筝,吉常在圆满了,把线轮交给离钺就逗猫去了。   离钺收线把风筝降了下来:“我来举风筝,您试试做掌线的人,感觉会很不一样。”   皇后想了想,吉常在最后一次没有跑得很狼狈,三两步而已,自己也可以的。   便试一试吧。   有了一次成功的经验,她顿悟,前几次失败都是因为线不够长。   那就放长线,等风。   风起时,离钺松手,皇后小跑两步,风筝便二次起飞了。   它好像要乘风逃走,手中的线轮被扯着转得飞快。   看着风筝在自己手中愈飞愈高,皇后感受到了黎贵人说的不一样。   隐约有种小小的成就感,随着风筝一齐飞高,好像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的,脚都踩不实地了……   不是像。   回头看风筝看得太专注,左脚绊右脚,要摔!   若是没有面具遮挡,附近的人便能瞧见,一向从容的皇后惊得五官乱飞,脸都绿了。   倾斜的视野中,黎贵人转身要走,皇后忍着几欲脱口的尖叫,咬着牙护着头等待着地。   后背撞上了谁的胸膛,有熟悉的松柏香味,皇后差点跳出嗓子眼的心,霎时间便安稳了。   “朕竟不知,阿兰喜欢这些。” 第31章   雍正扶住皇后,苏培盛跑去撵她惊慌之下脱手的线轮。   老家伙年纪大了,弯着腰更跑不快,撵得很费力。追出去几丈远,一脚踩住线,他才把线轮抓到手了。   线没有拉力,风筝摇摇晃晃的便要下坠。   苏培盛快速收线,熟练地拉扯几下,风筝便又飞稳了。   握着线轮跑回来,他喘着粗气把线轮交给雍正,雍正转而递给了皇后:“你就喜欢这些?”   皇后接过线轮,反问:“这奴才跟了您多少年了?”   苏培盛闻言,心中一跳,主子娘娘待他自来尊重,是不会用“奴才”叫他的。他斗胆怀疑这不是主子娘娘,但主子爷不可能认错人。   那么,主子娘娘是要说事儿啊!   “奴才不才,”苏培盛不好意思地笑,“这是跟随皇上的第三十个年头。”   “三十年啦。”皇后望着远处的风筝叹息,“在雍王府是大管家,入了宫是大总管,三十年总领事务无有差池,实为不易。”   苏培盛愈发心惊,谦虚道:“娘娘谬赞,奴才自然也犯过错,只是皇上仁慈,替奴才遮掩过去了。”   皇后轻笑一声:“皇上,臣妾比苏培盛更早跟着您呢。”   雍正认可她的功劳,给了个准确的数字:“三十四年,你不曾有过错,是天大的不易。”   “这些东西在宫里是有几分新鲜感,却也谈不上喜欢。会被说动出来玩,可能是……”皇后转头看向雍正,指甲掐断了风筝线,“我想犯错了吧。”   跑得气喘吁吁才救回来的风筝,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放了,苏培盛没有闲情去可惜它,连忙接话:“一只风筝而已,娘娘说什么错不错的?您想要,奴才再把它找回来就是了。”   无人应答。   须臾,雍正道:“放风筝也好,犯错也好,你想怎样便怎样,朕准。”   皇后由衷地感谢脸上的脸谱面具。   有了它,便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她不想笑就不笑,想皱眉就皱眉,想耷拉嘴角就耷拉嘴角,想对皇上表示嘲讽,就可以毫无顾忌地露出嘲讽的表情。   反正,他也看不到。   雍正是看不到,可他感觉得到。   三十四年的陪伴呢,即便不看她的表情,他也能感知到她细微的情绪变化。   然而他不明白为何被嘲讽,他在她心中,是那般严苛的人吗?严苛到不许她犯丝毫错误?   或者那嘲讽不是对着他的,是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的情绪?   雍正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的了,皇后变得爱跑神。   她似乎不知道,如果他在她毫无防备时到她房里去,她十次有九次是在发呆。她手中会摆弄一些小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发呆,然而眼底会有几丝了无生趣。   他一跟她搭话,她便笑了,了无生趣的模样也就不见了。   他对她抱怨烦人的兄弟、不机灵的儿子、自作聪明的臣子,她是愉悦的,会不厌其烦地开导他。   但是这种愉悦只能持续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她会像耗空了愉悦,情绪转瞬便低落下去。   她依然微笑着坐在他旁边,可是会变得心不在焉,注意力难以集中。   雍正想不通,他完美的皇后是怎么了,怎会如此阴晴不定?   ***   “皇后不太对劲。”   离钺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识海里的回应,嘲讽道:“堂堂智囊,你该不会看不出皇后不对劲吧?”   豆芽瞪着豆豆眼:“我当然看得出!”   “哦?你该不会怕我笑话你,故意顺着我的话说吧?”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我第一次见皇后就发现她不对劲了。”   “吹牛谁不会?”离钺挑衅,“你有本事说说她为什么不对劲。”   豆芽呸了一声:“这么烂的激将法,你有意思吗?”   “你肯接就有意思。”   “……”   豆芽报复性的练了一会铁头功,搅得识海一片混乱,才给出了答案:“她可能患上了一种心理疾病。”   “精神病?”   “算是。”   离钺认为:“她看起来挺正常的。”   “你也说了,看起来。”   “你会治吗?”   豆芽冷笑:“我会把她治成神经病。”   末世谁管你精神病还是神经病,能活就活,活不了算球。   离钺都不认识这病,更别说治了。   因此对皇后,就只当交了个性格沉闷的朋友,靠直觉相处,能让她轻松些便好。   说起来,另一位小朋友去哪里了?   来到景阳宫,花猫还在栏杆上晒太阳,吉常在没影儿。   豆芽胡扯:“她逃出宫了,你快去追。”   吉常在应该是回永寿宫拿鱼了,离钺坐栏杆上,晒着太阳等她。   不得不说,猫就是机灵,这地方安静无风,晒太阳正好。   日头从正中渐渐往西,树荫也渐渐移动,映在栏杆上追上了猫屁股。   小花打了个哈欠,往前挪了几步;一会儿又被追上了,再往前挪几步……挪着挪着,它就卧到了离钺大腿上。   很快,树荫把离钺坐的地方也罩住了。   小花:“喵呜。”   豆芽:“它让你往太阳底下挪挪。”   离钺推小花屁股:“没腿吗?自己挪。”   小花喵呜喵呜的在她腿上打滚。   离钺不动,小花就在她衣服上磨爪子。   离钺烦了,叉着小花腋下,把它放到了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木头栏杆哪有大腿舒服?小花跳回腿上继续喵呜。   豆芽主动请缨:“让我来让我来,我可以抱着它晒太阳。”   往常离钺都会把身体让给祂玩一会儿,这次却像没听到似的,挠着小花的下巴爽得它直呼噜。   不一会儿,吉常在从东边拐了过来。衣服不知在哪儿沾了土,她低着头边走边拍打。   离钺眼尖,大老远就看到了:“左肩靠近脖子的地方还有。”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吉常在一大跳,差点就要冲过来灭口。看清是谁,她笑了:“你不是在陪娘娘放风筝吗?怎么到这来了?”   离钺探究地望着这个小朋友,好半晌没说话。   这还真是个偷腥的猫?   好有出息。   想想把身体让给豆芽喂猫的时间,离钺咋舌:“她偷溜了几回?”   豆芽道:“试探了两次后,她几乎每回都溜。”   豆芽逗起猫来旁若无人的,还很会吊猫胃口,好半天才让它吃到一条鱼。一碟子小鱼,祂能喂半个多时辰。   吉常在发现祂逗猫极其专注,便趁机溜走。不知见了谁,待小鱼差不多喂完她再回来,佯装从来没有离开过。   离钺在的话,她肯定没机会溜,但喂猫的是豆芽。   祂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发现了也装不知道。离钺在识海中对外界的感知没那么清晰,是真不知道。   “吉常在怕不是以为,我故意在跟她打配合?”离钺呵呵笑,“狗东西,我就不问你为什么了,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撸猫。”   豆芽无所谓:“不撸就不撸,反正这渣猫原本也不给撸。”   “听说懋嫔养了好几只猫,其中肯定有非常亲人、完全不高冷的。”   豆芽:“对不起,我错了。”   “晚了。”   吉常在拍打掉肩头的尘土,走过来挨着离钺坐下,笑嘻嘻地问:“不用小鱼,你怎么收服了这没良心的小东西的?乖得简直不像它。”   离钺把猫放到栏杆上,站起身道:“我不清楚你具体做了什么,以后别找我喂猫了,最好见面也当不认识。”   “别生气嘛。”吉常在赶紧抓住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晃了晃。   “我没气。”离钺甩开她的手便走。   “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吉常在对着她的背影道,“我们都是武官家的女儿,都会功夫,都不耐烦那些条条框框,我们那么像!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离钺转身:“我父亲不是武官,你那花拳绣腿不叫功夫,功夫也不是用来翻墙会野男人的,所以我们不像。我的确不能理解你,你的对错我也不予置评,我就是觉得你蠢。我不跟蠢人做朋友,会被坑。”   吉常在小碎步追过来,又抓住离钺的手,期期艾艾地解释:“我不蠢,就说了几句话,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翻墙将把柄送到别人手里就足够愚蠢了,你还想做什么?”   吉常在小声说:“斌哥哥不是别人,不会害我的。我们发乎情止乎礼,他对我是真心的。”   “你这斌哥哥都敢冒着生命危险来祸乱宫闱,两年前你被你阿玛送给雍王时,他为何不带你私奔?黄花菜都凉透了,他来表深情了,怎么那么搞笑?”   吉常在刚要辩解,离钺叱道:“你闭嘴!我来猜猜他是怎么忽悠你的。他一定说,他爱你至深,不能为一己之私害你陷入危境,因此他不碰你。他只要时常看看你,跟你说说话,便心满意足了。这样就算哪天事情败露,你们也能辩驳说故人相见,只闲聊了几句,你们之间清清白白。”   越说越觉得可笑,“这么看来,他连为你祸乱宫闱的风险都不想担,全靠嘴炮,深情个球。”   “……”   良久,吉常在问:“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猜?” 第32章   斌哥哥的黑心被揭露得彻底,吉常在语气郁闷:“做什么说得那般明白?其实我都懂。”   “懂还被骗?”   “没有被骗,我只是不服,凭什么我就得被当成个物件送人呢?”提及此事,吉常在满腔怨恨汩汩上涌,   “我是嫡女,额娘说我长大了要做大妇的啊。我从小就幻想穿大红的嫁衣,戴凤冠霞帔,被八抬大轿迎进门,结果呢?我是被一顶小轿从角门抬入了后院,伺候的还是个能做我爹的老男人。哪怕他是雍王,哪怕他是皇帝,我也不稀罕!”   离钺:“你就稀罕你那光会打嘴炮的怂逼斌哥哥?”   “你怎么那么烦人?”气氛都被破坏了,吉常在气得捶她胳膊,“他再不咋地,至少年轻长得好还会说甜言蜜语哄人呀。我冒险翻墙去见他,不就图他能哄我开心么?”   “就算明知是假话?”   “嗯哼。”   离钺:“找样貌出挑的小宫女小太监哄你玩,不是一样的吗?”   “……”   “宫人绝对比你那光会打嘴炮的怂逼斌哥哥会哄人。”   “……”   吉常在痛苦s吟:“别用这前缀了,我的留念都被你毁干净了。”   赵斌跟旁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年少时青梅竹马的美好,把他当作曾经的少年郎,假装她和他都没有变,他的甜言蜜语便格外的好听。   一朝打破竹马的光环,那人就啥也不是了。   毁完光环,离钺认真劝道:“一个烂人,如何值得你冒险?哪怕玩玩也不值,别再去见他了。万一哪天被其他人发现,你们之间清不清白,你们说了就不算了。”   “你说的都对。”吉常在苦笑,很快又露出了不服气的神色,“可我就是忍不住想,怎么女儿家就得被送人,就得被三从四德约束至死呢?   “明明阿弟文武、品性都不如我和阿姐,阿姐做了废太子的侧妃,我成了雍王的格格,弟弟却被当眼珠子疼。阿玛还要我们得势了照拂弟弟,凭什么?   “额娘为我们姐妹打算得那般好,教我们治家之法,教我们打理铺子,不是让我们做小的啊!但十几年的教养和心血,抵不住我阿玛一句话,他一句话就否定了我额娘所有的打算,凭什么?   “还有皇上,不惑之年的男人,再抬十五六岁的庶妃也会被认为理所应当,我们却只能从一而终,凭什么?”   一连三个“凭什么”,仿佛把这世间最大的不公都道尽了。   吉常在自问自答道:“后来我就明白了,就凭他们是男人。多可笑啊,只因为是男人,他们就能主宰这世间的一切?”   离钺叹了口气,觉醒这样的意识是很幸运的,但在这样时代,又很不幸。独木难支,吉常在根本无力反抗整个时代,她越有反抗精神,就会被打击得越狠。   “更可笑的是,就连赵斌也以为能掌控我。我不过是对他笑得好看了些,眼带水光地痴看了他片刻,他便觉得我愿意为他生为他死,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了。什么至死不渝非我不娶,海誓山盟不要钱地往外吐,听得人家好生心动哇。”   吉常在神色扭曲地总结,“男人真是可爱,嘻嘻。”   离钺扯着她脸颊嫌弃道:“别笑那么变态。”   豆芽惊恐脸:“又是一个精神病,你快出宫,再不出宫要被传染了!”   “滚蛋,别打岔。”   “哼!”   吉常在迅速领会了变态的意思,反过来痴缠着离钺的肩颈,眸光慑人:“姐姐,我一看见你,就觉得你跟我是同类。”   “别污蔑我,我是正经人。”   “不要掩饰了,我知道你对皇上不屑一顾,你藏得再深我也看得出来。”   长话短说不了了,离钺回到栏杆那坐下,道:“你很会玩嘛,一方面享受着赵斌的甜言蜜语,另一方面同情着一无所知的皇上,一次体验双倍刺激。”   “姐姐想的话,我可以教你呀。”   “你当我在夸你么?”   “我做了姐姐不敢做的事,姐姐理应夸我勇敢呀。”   离钺懒得费口舌跟她争论敢不敢,直截了当地问:“终有一日东窗事发,你能承受最坏的结果吗?”   吉常在闻言,收敛了乖张的表情,笃定道:“不会有那一天的。赵斌怕死,他会确保我们不暴露。而且有‘八贤王’在前朝制造麻烦,近两年除了皇后和贵妃,皇上无暇顾及其他女人的。哦,你是例外,你的苦肉计是真狠。”   “……”苦肉计这锅是甩不掉了。   吉常在见离钺没有怒色,挨过来枕上她的腿,眯着眼甜腻地撒娇:“姐姐,我真的不蠢,我不是为了寻求刺激就玩命的人,你不要凶嘛。”   “所以赵斌是替廉亲王做事的。”   “对。”   “你以为把男人当傻子耍,把皇上、赵斌以及赵斌身后的廉亲王统统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能证明你比男人强了。”   “对。”   离钺摇头哂笑:“那只会证明,你像那些男人一样,自负且愚蠢。”   吉常在陡然沉下了脸,嗓音寒凉道:“姐姐,不能说我像那种蠢物哦,我会生气的。”   “你没有正面回答,你能不能承受最坏的结果。”离钺拆穿了她的外强中干,“其实,你没那么笃定,你不敢去想东窗事发。”   吉常在沉默了。   她恨极了男人,其中有她的父亲,有与她血脉相连的弟弟,有一言便能定她生死的皇上。   她动不了他们,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报复。   皇上被绿,她一辈子不会升位,父亲期待落空,弟弟一点光都沾不到,多隐秘的报复?   如果连这样的报复都不允许,她的恨要指向哪里?   她无数次告诉自己,不会被发现的。   可她也清楚,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真有那么一天,我便以死谢罪,欠我额娘的,只能来世再还。”   微颤的语调,昭示着她并非真的无畏。   好不容易遇见一个同类,她还以为,她们能互相支撑、给对方信心,能携手报复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然这人冷静得可怕,满脑子都是得失权衡。   吉常在不禁想乞求一个答案:“被拘在深宫里,姐姐如何能不恨的?”   离钺无法明说,她在此界只是短暂的停留,每日吃好喝好睡好,不给黎家人添麻烦,她就能不欠因果走得利落了。这个世界男女的尊卑,甚至君权或民主,于她而言,都是无所谓的事。   是以,她当然可以冷静。   但易地而处,她定会恨得掀翻天地吧。   怜爱地摸了摸吉常在的脸,离钺实话实说:“别误以为我比你好,如果我是你,我会比你更疯狂。”   “我还不够疯吗?”   “不够。”   吉常在似哭似笑:“阿姐和额娘单是听到我那些不甘心,就觉得我疯了;如果知道我私会赵斌,她们恐怕会说我妖邪附体。你是第一个听尽我所有臆想,说我不够疯狂的人。”   “的确不够。”离钺不想这了不起的小朋友坏掉,蛊惑道,“报仇是为了解恨,解了恨,你的心才能自由。你还在恨,就说明偷偷报复不起作用,得让他们痛才行。”   心脏剧烈地跳动,吉常在急忙将手覆在眼上,好似这样就能不泄露自己翻滚的恶念。   痛吗?   她太想让他们痛了,夜不成寐地想,恨不得让他们立刻尝尝痛不欲生的滋味。   “要如何……才能让他们痛?”   离钺附身在她耳边低语:“把赵斌的事禀告给皇上。”   吉常在哽住,少顷,嘻嘻笑道:“姐姐,你讨厌我了么?你想让我死么?我有罪姐姐也不无辜哦。”   “你再仔细想想,主动与被动,差别很大的。”   被发现,就只能被动地接受定罪,后妃与侍卫私通,罪大恶极死不足惜。   而主动禀告,就有很多自我美化的余地,她便罪不至死了。   “可算找到两位小主了。”永寿宫的小太监跑了过来,“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等你们用酒膳呢,咱快回去吧。”   一路上,吉常在想了很多:黎贵人与我一起“喂猫”,我与人私通,她也难辞共犯罪名。   即便如此,她仍希望我向皇上坦白吗?   坦白,能狠狠地刺伤所有人,从而疏解仇恨。   不坦白,以后日日夜夜,依旧要被恨意蚀骨噬心。   可是坦白,真的能从宽处理吗?   也许是自寻死路呢?   ……   直到拿起筷子,吉常在仍没有下定决心。   雍正见她食不下咽的,宽慰说:“不必拘谨,今儿是家宴,咱们不论身份。来,都端起酒杯。”   见鬼的不论身份,他是老大,他开口了,三个女人只得陪喝。   酒过三巡,他豪爽道:“酒吃了,待会不管你们说了什么,朕都会当做是醉酒之语,绝不论罪。你们对朕……对我有什么意见,往日里不敢说不能说的话,此刻都可畅所欲言,阿兰先。”   皇后不是不信他,嘲讽他严苛吗?   他就当着两位庶妃的面任皇后数落,他必须让皇后知道,他对旁人或许严苛,对她却是再宽容不过了!   离钺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如此想不开。   对上她的视线,雍正眉梢微提:朕的度量岂是你这小女子能摸透的?   离钺佩服,并默默为他点了根蜡。   豆芽已就坐贵宾席:“当当当当,好戏开演了。” 第33章   皇后规矩了三十多年,大半辈子的不合规矩都犯在今日了。   这会儿她还是那副寒酸打扮,放肆的劲头尚未过去,皇上竟催促她有啥说啥,一副“她如何逾矩他都能接住”的派头。   咋的,看不起她,觉得她不敢逾矩、做不来出格的事吗?   被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没有任何铺垫的,皇后张口便是:“年近半百的人了,四郎有时还幼稚得很,偏爱看我与贵妃争风吃醋。呵呵,其实我一点也不醋,都是被迫做给你看的。”   豆芽嘿嘿笑:“起手大,爽快!”   离钺也禁不住乐了。   吉常在:(0x0)   雍正面红耳赤地反驳:“胡扯!我没有那样的嗜好,你别坏我名声!”   他反驳他的,皇后也不争论,继续道:“多大的人了,在儿子那吃瘪还要跟我抱怨,你儿子不听话关我何事?”   “你若不喜,以后不说了。”雍正心道,那是为了让你高兴一下,当作趣事讲与你听的,不识好歹。   皇后:“你每次说要过来,我都得精心打扮,凤冠沉重,钿子头难梳,衣裳也得穿华贵又费事的。打扮一个时辰,站着难受坐着难受,哪哪都不舒坦。你来了,坐一会儿就走,我费的劲都白瞎了。还得拆卸,又要半个时辰,那真是天底下最最麻烦、最最不划算的事。”   那还不是怪你心不在焉,不想理人?   雍正隐忍道:“好,我的错。以后我来便来,你不必隆重打扮,我来了,便多陪陪你。”   “逢年过节总让我主持晚宴,吃不上一口热饭还累得要死,就不能让我歇歇?”   “你是皇后你不去谁去?我不也去了吗?我比你还累呢!”   “那就不能少办几个节宴?那些个臣子,谁稀罕跟咱一起过节?”   “我还不稀罕跟他们一起过节呢!行,能取消的全取消掉,咱都省事。”   皇后继续念叨,雍正继续忍,豆芽替离钺拍手叫好,吉常在全程(0x0)   太吓人了,皇后对皇上有那么多不满吗?这都是可以说的吗?   皇后嫌皇上烦,皇上还好声好气地认错,这是真实发生的事?   如此看来,就,那什么,自己约见赵斌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哦?   吉常在蠢蠢欲动。   皇后发泄了一通不满,说得口干舌燥的,端起酒杯中场休息。   雍正虽然被说得有点恼,但皇后叨叨完轻松了不少,夫妻俩的心好似更近了些。所以,“借酒撒疯”的交流方式还挺好用的,想到这是受了谁启发,他觉得应该给黎贵人一个提意见的机会。   离钺故事配酒喝了两坛,他们中场休息了,她便开始嗑松子。   雍正看看旁边紧张得直咽口水的吉常在,又看看欢快地嗑松子的黎贵人,感觉后者是常年缺根筋。   “咳,黎氏,到你了,你也说说你的意见。”   “咦?我也能说?”   “自然,畅所欲言嘛。”   离钺语速很快但咬字清晰:“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心思太深想得太多,要与你相处就不得不多想,搞得大家都很累。”   皇后瞠目结舌,酒都洒了。   她抱怨都特意拣无足轻重的事说,更倾向于话家常,因为她始终知道,这个鼓励她们畅所欲言的男人是皇帝。   皇帝哪能随随便便被猜中心思?当面嫌他城府深是否过于大胆了?   虎狼环伺,难不成要他做个一眼就能被看透的皇帝?那大清危矣。   以免闹得一发不可收拾,皇后补救道:“黎贵人醉了,都开始说胡话了。”   雍正知道黎贵人没醉,她酒量极好,此时必定清醒的很。   他问:“你怎知我有更深一层的想法?或许我一言一行都无深意,是听的人看的人擅自解读了也说不定。”   离钺以拳击掌,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以往是我想太多,我的错,我自罚一杯。我以后绝不多想,你们说什么我就听什么,大家都省心。”   说着又朝向皇后,“都是自家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要有顾虑,很不必逐字做阅读理解,莫深想,省心。”   “嗯,好。”一个颇为冒犯的问题就这么开玩笑似的揭过去了,皇后吃了口酒压惊。   雍正被噎得不轻,不想再理这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家伙,转而问吉常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两位前辈都打过样了,吉常在默念着“绝不论罪报仇雪恨”,连干三杯酒壮胆,而后慷慨激昂地道:   “近日在宫中偶遇一位故人,发现他贼胆包天,竟妄图打探皇后娘娘房中之事!幸好我机敏,佯装单纯稳住了他,并反过来套了他许多话。”   雍正:???   皇后:!!!   你们这些庶妃都是怎么回事?!   话说出口,吉常在就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怕了,她很期待皇上接下来的反应,激动得两手发颤:“那贼子名为赵斌,现下是宫中一小小侍卫队长,与我实乃青、梅、竹、马。”   她着重强调了“青梅竹马”,满意地看到皇上脸色铁青。   青梅竹马之情,一个女人要如何套出一个男人的话,雍正根本无需细想。   吉常在偏要详细地给他解说:“赵斌行走宫中,一见到我就向我表露心迹,我岂是那种头脑发昏的女人?当即就察觉到不对了,于是假装对他旧情难忘,和他花言巧语了一番。”   雍正拍案而起,厉声质问:“花言巧语?朕看是甜言蜜语吧!”   “别急,继续听我说。”他愈是愤怒,吉常在就愈加亢奋,“不过赵斌也不傻,第一次见面没有交代什么东西。我怕打草惊蛇,也没拿到他居心叵测的证据,是以没将此事上报。然后为了弄明白他的目的,问清他背后的主使,我又约见了他几次。”   还见了不止一次?   雍正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指着她抖得帕金森似的,皇后连忙抚着他胸口给他顺气。   吉常在虽然恨不得直接把他气到中风,但也知道那不可能。   所以,该平息皇上的怒火了。   “虚与委蛇几经试探,今天终于让我给弄明白了,赵斌是受了廉亲王指使。不忠不义无耻之尤,连女人的感情都想利用,竟还妄称八贤王,我呸!”   雍正:“……”   老八的确无耻。   吉常在:“皇上爱重皇后娘娘,家事国事常常讲与娘娘听。因此每当前朝发生了什么,赵斌便会来问,意图探听皇上对前朝事务的态度或安排。我既已得知他们的目的,断然不会助纣为虐,更不会与廉亲王同流合污!”   这一番话她说得掷地有声,听得雍正是心旷神怡。   批判老八,政治正确,但不能抵消她的罪过。   吉常在离开凳子,跪地叩首道:“今天即便被误会,我……奴婢也要直言不讳。皇上和娘娘仁爱宽厚光明磊落,从来不屑如他们一般蝇营狗苟偷偷摸摸,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定要当心他们的腌臜手段啊!”   皇后今年份的震惊有点不够用:现在的小姑娘真是了不得,一个比一个生猛,我大概已经老了。   雍正平复了一下情绪,冷笑道:“如此说来,朕若追究你私会外男,反是误会你一片赤诚真心了?”   吉常在只是五体投地地跪着:“奴婢知罪。”   “知?你可太知了,你是明知故犯!”雍正怒不可遏地将酒壶砸了过去,晶莹剔透的青玉壶在吉常在背上碎裂,酒水顺着衣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浓郁的酒香散发开来。   他忽然便想起了,这是一顿酒膳。   “好好好,好的很,你们还真是找着了绝佳的时机。”雍正怒极反笑,坐回椅子上不紧不慢地转着扳指。   吉常在的话,七分真三分假。她说一见面就发觉了赵斌不对大概是真的,套出来的幕后主使也是真的,她说为了套话才多次私会赵斌,是假的。   只要她把自己的发现上报,几个赵斌都不够慎刑司审的,什么目的审不出来?用得着她去使美人计?   简直笑话!   她八成从未想过要将此事上报,会改变主意,是受了旁人指导。   至于这个旁人……   雍正看向嘎嘣嘎嘣嗑松子的黎贵人,又是一声冷笑。   房里这四人,哪个都轮不到他来斟酒,酒壶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他手边,他怎么就能随手抓到了酒壶?   那青玉酒壶可是个好东西,工匠为了炫技,将其打磨得极其轻薄,别说是脊背,就算砸脑袋上也伤不了人。那一壶酒,是专门提醒他“酒后胡言,绝不论罪”的。   离钺主动承认:“酒壶是奴婢放的。”   雍正一把掐住了她的下颌,语气没有起伏地问:“你如此坦然,是吃准了朕受限于‘绝不论罪’,不能动你们吗?”   “奴婢并无此意。”   绝不论罪只是不因酒后胡言论罪,他真想治罪,随便罗列个旁的罪名就好,谁还能阻止不成?   离钺解释道:“奴婢方才说过,不想猜旁人的心思也无需被猜心思。酒壶,您不用猜,就是奴婢放的。”   “不关黎贵人的事。”那酒壶砸在身上不痛不痒的,吉常在还以为是皇上留手了,此刻迅速了悟,抢白道,“与赵斌私会的是奴婢,奴婢认罪,此事与黎贵人无关,请皇上明察。”   雍正咬牙切齿的:“死到临头还不忘姐妹情深,着实叫朕感动。”   这不是能糊弄过去的事,皇后甚至无法替她们求情,蹙眉坐在一旁。   豆芽抓狂地尖叫:“啊啊啊,快剁掉狗男人的手,两只都剁了,然后出宫!”   “别吵吵,耳朵疼。”   “他掐你,他掐你啊!”   “淡定,看我秀。” 第34章   离钺理解被背叛的愤怒,对杀意凛然的男人道:“皇上,我们不要吵无意义的架。吉常在并未真正背叛,留她一命不算高要求。奴婢只想知道,付出什么代价,能让您留她命留得不那么不甘愿。”   “代价?”雍正嗤笑,手劲大得似乎想捏碎这不知死活的女人的下巴,“你一个共犯,还能付出什么代价,来同时保下你们两个?”   “杀了廉亲王。”离钺觉得这代价很够了,“廉亲王作妖不停,您想让他怎么死?受尽折磨地死,悄无声息地死,还是当众暴毙?奴婢都可以。”   “……”   雍正嘴角抽搐。   皇后和吉常在也被这突变的画风整不会了。   离钺很认真的说:“您尽管提要求,三日之内他必死。”   “很好,很土匪。”   雍正恨恨磨牙,蓦地甩开了她。   “干嘛嘲讽人?”离钺揉揉下颌,“哪里就土匪了?您至少可以说奴婢是杀手。不开玩笑,如果您觉得廉亲王还不够……”   “够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   “定什么定?”雍正气得砸了她一个酒杯。   离钺接住放回桌上:“碎了多可惜,玉杯别乱扔。您的意思奴婢懂了,摔杯为号。”   “住口!”雍正跟这土匪聊不下去了,指指她又指指吉常在,“你、你,你们两个,滚回去闭门思过,朕一日不下令,你们就一日不得解除禁足。”   离钺:“那廉亲王还杀吗?”   “还敢提?”雍正噼里啪啦砸了她一堆杯碗碟盏,“再口出狂言,嘴给你缝起来。”   离钺叮叮当当玩杂技似的,接了一摞放到餐桌上,憨笑:“懂了懂了,绝不再提,奴婢告退。”   说完拽着吉常在的后脖领往外拖。   腿麻的吉常在死狗似的被拖着:谢谢你哦:)   雍正见状,有一点暗爽,但还是斥道:“少丢朕的人。”   啧,麻烦。   离钺圈着吉常在的腰,把她夹在腋下带走。   开门时不小心撞到吉常在的后脑勺,“咚”的一声,余音袅袅。   疼得吉常在直抽气。   雍正暗骂:“就会苦肉计,没新意。”   皇后委实没想到,这俩看起来率真可爱的小丫头,会如此胆大包天。   是她治下不严,站直挨训吧。   雍正看了她一会儿,觉得还是老妻好啊,小丫头片子不守妇道不知轻重,忒可恶。   “阿兰莫自责,不是你的错。王守和。”   “奴才在。”   “秘密逮捕审讯赵斌祖孙三代,不要弄出显眼的外伤,不要影响他们明日当值……”   他这边怎么料理赵斌的,离钺就不知道了。   众目睽睽之下把吉常在夹回了元泰殿,一撒手就反被捧住了脸。   吉常在心疼地对她的下颌吹气:“姐姐痛不痛?都出紫印了,皇上下手忒狠,肯定很痛吧?你这有没有活血化瘀的药?我帮你揉一揉……”   “没事。”离钺抵着她额头让她退后,笑问,“全身而退,舒坦吗?”   “舒坦。”   从未想过事情还能这样干,实在太疯狂了,三天必杀廉亲王的宣言更疯狂。   这姐姐比自己还疯,令人……好生心动。   “我好高兴啊,心跳得好快好响,姐姐你摸。”吉常在抓住离钺的手摁在胸口,神色痴狂语无伦次,   “扑通扑通扑通,是不是又快又响?天呐,怎么办,高兴得要睡不着觉了。姐姐帮帮我,它快要炸开了,你让它安静一点。可是我又想多高兴一会儿,怎么办呀?姐姐,姐姐……”   吉常在搂着她脖子扭得跟蛆似的,场面一度非常橘色。   豆芽瑟瑟发抖:“离二你……你可要把持住啊。”   离钺收回被挤在吉常在胸上的手,揪着她的后领把她从身上撕了下去,后仰道:“别叫了,生怕外头的人听不见?”   “可是我真的好高兴呀。”   绿了皇上还舞到他面前,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青天白日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其他宫人发现,吉常在和赵斌自然不可能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不过,拉拉小手是没难度的。   也就是说,即便皇上没有头顶青青草原,至少也顶了块草皮。   绿得不彻底,所以他没砍人;却足够膈应的,所以他会惩罚所有人。   赵斌和廉亲王不用多说;吉常在的阿玛,一定会被抓住由头贬官;吉常在,大概也会被降位,并且永远不会再被翻牌子。   这一下,相关男人都痛了,只有吉常在解了恨还得偿所愿,她怎么能不高兴?   她高兴得想跟全天下分享喜悦,可是她不能,她只能翻来覆去地对离钺说:“姐姐,我真的好高兴,我感觉我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要不你抽我一个嘴巴子让我冷静点?”   高兴得转了几圈,她又想来抱抱。   离钺按住了她的肩膀,突然道:“我也被同等程度地讨厌了,我的家人或许也会被迁怒。”   她表现得太过游刃有余,吉常在根本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不是每个人都恨自己的亲生父亲的,也不是每个父亲都乐于拿亲生女儿换仕途的。   倘若黎大人被迁怒,要如何弥补?   恍若兜头一盆冷水,吉常在顿时僵了:“我……抱歉。你这样帮我,我却只顾着自己高兴,对不住,我不是……对不住。”   “冷静了吗?”离钺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吓你的,我家没事。皇上没那么不讲道理,而且我还有用,他不会随意迁怒我家人。”   “真的不会?”   “真的不会。”   吉常在放心了,也没那么亢奋了:“若因此伤害到姐姐的家人,我就没脸见你了。”   “冷静了就回去睡觉。”天不早了,离钺也准备睡了。   吉常在不吭声,小尾巴似的走哪跟哪,眼巴巴的看着她忙活,企图让她与自己心有灵犀,叫自己一起睡。   离钺不吃这套,自顾自摘首饰,洗漱,换寝衣,上床,盖被子,末了吩咐道:“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晚安。”   “……”   站在床边盯了一会儿,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吉常在忍不住了:“姐姐,我们一起睡嘛。”   “不。”   “别这么冷淡嘛,我抱起来很软很暖和哦。”   “滚。”   “你忍心让我……”   “滚。”   “独守空床……”   “滚。”   “好狠心。”   吉常在认输,顿了顿,有几分迷茫地问:“姐姐,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吧?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爱过恨过反抗过绚烂过,以后静若止水地活着,终了老死在深宫里,变成一个无名的坟包。只是想象着,不知为何会觉得恐惧。   离钺躺的笔直,眼都没睁:“真是闲得蛋疼,十八岁的小崽子大言不惭地说什么一辈子?有空先想想明天吃什么吧。”   好似,的确有些庸人自扰。   吉常在灰溜溜地走了,顺便把门也带上了。   豆芽心有余悸:“她也想睡你,这里好危险,还是出宫吧!”   “她不bb了你就开始了是吧?”   “我就是担心……”   “滚。”   “你就不担心……”   “滚。”   “至于那么高兴吗?”   是的离钺不是暴躁,是实实在在的高兴,高兴得不想被任何不动听的话题破坏好心情。   无限期闭门思过,不用应付皇帝且不影响吃喝练武,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事,做梦都能笑醒。   她高兴,雍正那边也不差,当晚就从赵家拿到了证据。   证据到手暂不发作,让赵斌再拖老八一段时间。毕竟前朝有好多活要让老八干,现在收拾他,找不来顶替他的人,政事就耽误了。   且再忍一忍罢。   ***   “王爷,赵斌递消息来了。”   “说说。”   “国库吃紧,西北战事未完,皇上有意启用九爷。”   廉亲王眉头皱起,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了,老四不该用老九的。   他早就收服了老九,老九那人有江湖气,一根筋认死理。即便如今他这边局势不好,老九也不会转头投靠老四。   老四不会不明白,怎会启用老九给他添力?   “我看看。”   对着密信思考了一会儿,廉亲王明白了。   老四大抵是可惜老九的能力,假设了几句,如果老九识趣些,启用他便能如何如何。   吉常在解读错了,让赵斌也跟着误会了。   很好,老四不是真的打算用老九就好。   他若真启用老九,以老九的性子,哪怕仍旧不服他,也必定承情为大清好好赚钱,那就坏了。   廉亲王对现状很是自得,老四不得不重用他,不得不因他掌握的势力让步,就是最好的状态。   借鸡毛蒜皮的事申斥他又如何?不还是不能真正动他吗?   隔了几日,赵斌又传消息,说是皇上要启用老五。   廉亲王看了,更加不在意了,又是错误解读。   再隔两日,又有新消息……   如此来来回回二十天,他隐约感觉不太对。   这消息是不是来得太简单了?   老四总把后院围得铁桶一般,会这般容易被探听到这么多消息?   其中有诈。   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吉常在是廉亲王在后妃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被亲生父亲送人且心有怨怼,有感情深厚的竹马情人,在后宫并不得宠,喜欢到处溜达,最妙的是,她住在皇后的永寿宫。   这是一颗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女人一旦陷入情爱,把命搭进去都不言悔的。   恰好,他握有赵家父子的把柄,让他们为他卖命再简单不过了。   只是侍卫进不得后宫,动用了许多力量才让赵斌混进去。   即便如此,依旧无法深入,好在赵斌成功与吉常在接头了。   而吉常在果真难忘旧情,不惜甩掉宫人翻墙去见他。   偷情,死罪,吉常在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反叛。有赵家的把柄在,赵斌也不可能反叛。与赵斌接头的都是信得过的人。   似乎哪里都没有问题。   但廉亲王相信直觉,立即命令底下的人不要再管赵斌,并把和赵家来往的信件焚烧干净。   如此一来,即便赵斌暴露了,也与他无关,都是赵家胡乱攀咬陷害罢了。 第35章   保持着好心情睡着,又愉快地醒来,离钺照旧带着灵巧去前院练武。   佛堂没灯光,她有点意外。仔细听了听,皇后已经醒了,她便取下方天画戟练了起来。   皇后因为前一日那劲爆的坦白局,严重影响了睡眠,精神困乏得很,就没起。思考着吉常在和黎贵人的事,听到外头练武的动静,她震撼到无语。   这都能跟没事儿人似的,心得多大啊?   梳洗罢开门出来,院里那两人已练得满头大。   看了一会儿,皇后暗忖:黎贵人练武时最正经,一旦放下武器,本性就压不住了。   黎贵人是什么本性?   皇后瞅着被吉常在和灵巧争来夺去的离钺,在心中自问自答:风流吧。   吉常在醒来后去元泰殿没找着人,就到前院来了,拿着不知从哪把扫帚上卸下来的木棍,称要一起练武。   她有点武术底子,之前是练剑的,现在改行练棍,离钺便让灵巧教她基础棍法。   她不干,拉着离钺非让离钺教。   灵巧不乐意了,推开她让她不要打扰练武。   “打扰?”吉常在拉着离钺一只胳膊不放,“你这婢子怎么跟我说话的?还敢推我,你是不是想罚跪?”   灵巧推完就意识到自己鲁莽了,转而拉住离钺另一只胳膊:“奴婢是实话实说,你本来就打扰我家小主了,而且奴婢不是你的侍女,你没权利罚跪。”   吉常在摇着离钺的手撒娇:“姐姐你看,这婢子一点都不尊重我,你快狠狠罚她。”   灵巧可劲把离钺往自己这边拽:“小主别信吉常在,她故意离间咱们的感情,您不要理她,咱继续练武。”   吉常在也拽:“我又没不让练武,就是想让姐姐指导指导我而已,姐姐不会不管敏而好学的人的哦?”   “你要练就自己练,做什么缠着我家小主?”   吉常在翻白眼:“我缠着她怎么了?我和姐姐的事,要你这婢子管?”   灵巧撇嘴:“小主不喜欢被你缠着,就是抹不下面子说你,奴婢是小主的侍女,当然要替主分忧。”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   “奴婢比你了解小主,就是知道小主不喜欢。”   “你少自以为是!”   “你才自以为是!”   “行了!”离钺被撕扯得头蒙,用力把她俩都甩开,“有什么矛盾就去旁边打一架,让皇后娘娘做裁判。”   两人刚想说不公平,听到“皇后”俩字,立马乖顺地朝正殿蹲膝行礼:“敬请皇后娘娘福安。”   大清早就被迫看了一出狗血三角恋,皇后被腻住了,表情嫌恶:“你们是被谁带得脑子不好了?”   离钺满脸无辜:肯定不是我,我脑子好得很。   皇后拿这没自知之明的滚刀肉没辙,道了句:“免礼。吉常在,以后少出后院罢。”   “嗻。”吉常在平静地接受了被圈禁后院的事实,垂着头退下了。   离钺没求情,皇后现下与皇帝感同身受,正恶心吉常在呢,求情只会起反效果。   在皇后的注视下,做完了今日份的训练,临走,离钺建议道:“昨日出门还挺开心的吧?娘娘常出去逛逛才好,别老一个人待在屋里。”   即便是平嬷嬷,跟皇后也唠不了几句嗑。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地待着,长年累月,没病也得闷出病来。   “出去也没什么好的,待在屋里也没什么不好。”皇后自然乐意出去逛,但出去就要应付成群的后妃,聊个天儿明枪暗箭的,心累,还不如独自待着。   离钺知道她的顾虑,劝道:“那面具,是拒绝交流的信号。隔着它能认出您的,想必都识趣,不会破坏您微服的兴致;不识趣的,驱逐便好。您是皇后娘娘,想出去就出去呗。”   “本宫是皇后,更要以身作则。”戴着面具出去玩,一次就够出格的了,长此以往,宫里得乱套。   遇见这么自律的人,离钺也是没办法,退而求其次道:“在永寿宫散散步也是好的,出来晒晒太阳看看花草树木,有益身心健康。奴婢是医者,您得信奴婢的话。   “平嬷嬷,你监督娘娘,每天至少在太阳底下逛够半个时辰。”   平嬷嬷:“好,奴婢记着了。”   她的关怀,皇后感受得到,倍感无奈:走路也挺累,还要逛够半个时辰,唉。   晌午太阳正好,平嬷嬷拿着离钺的鸡毛令箭一遍遍地催:“娘娘您不能言而无信,早上才答应了黎贵人……”   王守贵正好来传旨:“黎氏清玥,恃宠而骄言语狂悖,贬为常在,罚没半年份例。”   平嬷嬷不知道她吃完酒怎么狂悖惹恼万岁爷了,但是顺溜地改口:“娘娘答应了黎常在。”   “是嬷嬷答应了,我可没答应。”皇后老大不情愿地出门,在前院转了两圈,待王守贵走了,便朝后院走。   真正犯错的不是黎常在,受罚的却是她,她大抵会难过吧。   到了后院,只见吉常在抱着黎常在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认都是她害了黎常在。   灵巧对着吉常在阴阳怪气,说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春桃等人也对吉常在怒目而视。   而黎常在又在嗑松子,一点哀色都没有,完全不需要安慰。   看见皇后,离钺请了安,尚有闲情调笑:“走这么远,娘娘好棒。”   “还敢贫嘴,想来是罚的轻了。”皇后虚点了点她,继续散步,“以后可安生点儿吧。”   “瞧您这话说的,奴婢一直都很安生,从不惹事。”离钺挤开平嬷嬷,与皇后肩并肩地溜达。   吉常在晓得自己不招皇后待见,默默回体泰殿去了。   顾常在和英答应前来请安,皇后挥挥手叫她们退下,意有所指地说:“你要真想安生,就少大包大揽地管事。”   比如,黎常在医治九阿哥即可,管年贵妃头痛不痛呢?就不怕一个方子递上去,年贵妃的体弱之症也指靠她?   又比如,黎常在为何要管吉常在会不会被处死?现在反倒连累自身被降了位分,多亏得慌?   再比如,皇后想着,黎常在何必管她活得开心与否?   日日练武给她看、偶尔与她玩笑几句,就足够做好开心果的角色了。此外做得更多,她也不能保证黎常在会有好结果。   离钺仍是笑呵呵的:“奴婢没有大包大揽,都是力所能及的事,帮了也不吃亏。”   豆芽很肉疼:“罚份例不算吃亏?钱都没有,还待在这做甚?出宫!”   皇后也说:“降了位分不亏?”   离钺挤眉弄眼道:“能劳您特意来安慰一回,奴婢觉得怎么都值了。”   皇后嗔她一眼:“没个正形,早晚有你吃亏的时候。”   “到时候您可要多安慰安慰奴婢,万不能让奴婢人财两空。”   皇后忍俊不禁,黎常在总是能三言两语就把人逗笑,任谁与她相处久了都会喜欢的。因此皇后没太担心她,皇上终究会把她升回贵人的。   东拉西扯地聊着,逛足半个时辰,离钺见皇后面上出了一层薄汗,还不忘嘱咐:“娘娘,长久坚持有益身心,明天继续哦。”   皇后累得小腿发软,不爽快地“嘁”了一声,道:“不劳提醒。”   或许是前一天晚上着实睡得太少,也或许是这半个时辰的散步起了作用,她今儿个睡得很好。没起夜,没惊醒,一觉到天明。   平嬷嬷决定:必须好好监督娘娘散步,一日都不能偷懒!   有平嬷嬷催促着,皇后每日晌午都在院里散步半个时辰,每日都进后院,便见识了什么叫幸福生活。   今天路过,黎常在摇着摇椅晒太阳;明天路过,黎常在用着点心听顾常在弹琴;后天,她又喝着小酒看英答应跳舞……   说是禁足,这二十来天,离钺逍遥得快成仙了,真是皇帝看了都流泪的程度。   毕竟政务处理不完,皇帝连进后宫的时间都没有。   这几日,发现老八不再接收赵斌的消息,雍正发难了。   才上朝,厚厚一摞往来信件就砸到了廉亲王脸上,赵家父子也将与廉亲王合谋之事供认不讳。   唆使侍卫勾引后妃,窥伺帝踪,虽未成功,但也是卑劣手段下流行径,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堂堂亲王能做出来的事。   是以龙颜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申斥其果真是柔奸成性,简直罔顾廉耻!   在场的谁不知道谁啊?   这的确是某贤王能做出来的事,虽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可这未免也太……一些人面露鄙夷,诘问出声;   有些人则边替廉亲王辩解,边恼怒他用人不当,被抓住了这样恶心的把柄,玷污所有同党的风评;   还有人习惯了八贤王的正直形象,对他这样寡廉鲜耻的操作接受无能。   人证物证俱在,廉亲王仍八风不动,甚至喊冤:“臣素来待人随和,不曾与人结仇,按理说不该受此陷害。不过臣总理事务颇受优宠,难免招人嫉妒。也不知是哪位,手段如此高明,计谋如此周全,使得臣辩无可辩。”   这话极有意思,他是皇上胞弟,有总理事务之权,谁有那个能力如此周全地陷害他?谁能让赵家父子赔命去陷害他?   思来想去就只有皇上,毕竟皇上忌惮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廉亲王适时住嘴,给人留下想象的余地,又满脸清者自清的坦荡,摇头叹道:“臣愿辞去所有职务,配合调查此事,惟愿大理寺早日还臣清白。”   他如今管着理藩院和工部,毫无预兆地卸任不干,去哪里找人顶替他?   就算找来了人,那人能在他打造的关系网中顺利做事吗?   他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不恢复我的名声,不对我轻拿轻放,我便要阻挠政事了。 第36章   廉亲王说完,几位大臣立刻跪地力保,说他绝对不是会利用妇人情感的寡廉鲜耻之徒,笃定他一定是被陷害的。   在他们口中,八贤王纯洁无辜得像是当街遛鸟被骂登徒子的一岁稚儿。   他们再三乞求皇上不要误会廉亲王,彻查此事,尽快还廉亲王一个清白,言语间好似哪个昏聩暴君要残害忠良。   有两个行为过激的,直接摘下官帽置于地上,表示要与廉亲王同进退,廉亲王停职一日,他们便要罢朝一日。   闹到这个地步,雍正看廉亲王的眼神就像看茅坑里的蛆虫。   春汛将近,老八带工部大臣撂挑子,有想过黄河堤岸不能及时加固,两岸的黎民百姓会如何吗?   这是他最看不上老八的地方。   就连老九那蠢货都懂,他们兄弟之间斗归斗,国本不能动,爱新觉罗的天下不能乱。   而老八永远不会考虑这些,隔三差五以扰乱朝纲为要挟,自私自利到了极致,却还要打着光明磊落的幌子。   恶心。   雍正真的想不明白,他怎么会跟这样的人是兄弟?圣祖那样将帝王之术运用到极致的人,怎么会养出如此没有帝王胸怀的儿子?   “愿与廉亲王同进退的,还有谁?一并站出来罢。”   他说完,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颤颤巍巍地跪在了那两人旁边。   雍正不辨喜怒地追问:“还有吗?要表忠心的都站出来,过时不候。”   表忠心?   表什么忠心?   是对哪位忠心?   众臣心中咯噔一下,意识到皇上这次是恼得很了。   一年多来,见惯了他对廉亲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此般不再厉声斥骂,反倒有种风雨欲来的危险,沉静的声调压得大殿都滞闷了起来。   龙椅上坐着的毕竟是皇帝,真把他惹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所有人都得遭殃。在场的都是人精,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头铁地拥护廉亲王。   等了几息,没等到更多的人站出来,雍正居高临下道:“朕尚未决定如何处置廉亲王,此三人便以罢朝要挟,迫不及待地鼓动众臣,意欲扰乱朝纲,很有可能与陷害廉亲王的人有关。来人,将他们押至大理寺。”   既然那么想跟老八同进退,那就先替他把这些罪名担了,跟他一条道走到黑罢。   “臣冤枉——老臣冤枉啊——”   没人管他们冤不冤,即便是廉亲王,也不过是象征意义地替党羽求了一下情:“皇上,他们为大清效命了一辈子,如此不清不楚便要定罪,难免令人寒……”   隆科多蓦地冷叱一声:“廉亲王是跟那三人患了同样的耳疾吗?皇上只是让他们接受审理,定他们的罪了吗?”   紧接着有人帮腔:“怎么?他们当朝鼓动同僚罢朝,要挟皇上,皇上连审一审都不行?”   又有人道:“妄揣圣意、拉朋党威逼圣上——廉亲王别误会,这里的朋党仅指他们三人,绝不包括您。他们如此妄为,皇上不以儆效尤,以后都跟他们学这种不好的风气——廉亲王别误会,真没说您跟着他们学,万一旁人跟着学了,您担着吗?”   十三因为腿疾,上朝特被准许坐着,此时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白地质问:“廉亲王言之凿凿说自己被陷、害的,皇上帮你找凶手,你又当众唱反调,是何意?”   “怡亲王何必咄咄逼人?”一连串的抨击,让廉亲王明白,老四这是又要给斥责他了。   他暗自嗤笑:越如此,就越说明老四色厉内荏。终归动不了他,才要借此小手段出气,真真窝囊。   思及此,他不再辩驳,只说:“臣问心无愧,还是那句话,愿辞去所有职务,配合调查此事,惟愿大理寺早日还臣清白。”   雍正劝慰:“兹事体大,廉亲王莫要冲动。”   廉亲王垂眸不语:看吧看吧,又要被逼无奈放过本王了,老四定会表达一番兄弟情深,来彰显为帝者的宽容。   “朕与廉亲王乃兄弟至亲,实在不愿意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但人证物证俱在,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兄弟至亲,朕也无法公然包庇于他。”   顿了顿,大家都以为他要治廉亲王的罪了,雍正惭愧道,“廉亲王言说是被陷害,甚至不惜辞官以证清白,那朕便徇私一回,再给他一个机会。”   廉亲王笑了:“累得皇上徇私,臣有罪。”   “嗯,你早日自证清白,也不枉朕徇私这一回。”雍正声音和缓,“工部所有职责,暂交敦郡王办理;理藩院尚书,由恒亲王代理;其它琐碎事务,移交隆科多、怡亲王合作处理。廉亲王,特许勿用避嫌,可旁听大理寺复审此事一应官员。”   廉亲王脸上的笑容僵住,倏地抬头望向高处的九五之尊。   为什么?   老四为什么会启用老十、老五?   老四一向记仇又多疑,宁愿用年羹尧这个外人,都不用亲弟十四,怎么会愿意用老十、老五?   老十可是自己的铁杆儿,而且为人憨愚,老四怎么会用老十?   老五态度中立,可老九也是自己的铁杆儿,而且他们的额娘宜妃早年与德妃斗得厉害,老四也不应该用老五。   这不是老四会做的事,这不符合他的性子!   这下轮到雍正嗤笑了,老八总以为他算无遗策,能摸准所有人的心思,真有那般算无遗策的话,现在坐在龙椅上的就该是他了。   可怜他到现在都认识不到自己的愚蠢。   困惑吧?难以置信吧?想知道为什么吧?   想着吧。   太监唱和:“宣——恒亲王、敦郡王进殿。”   闭门不出的老五、去年被夺爵的老十,都穿着王服,精神抖擞地行至阶前:“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情彻底没了回旋的余地。   廉亲王从总理大臣被刮得只剩一个亲王爵,哦,还有个密谋勾引后妃、窥伺帝踪的待洗脱的罪名。   恒亲王、敦郡王重登前台。   要变天了啊。   早朝,各怀心事地散了。   职权交接没说得那么简单,雍正在养心殿愉快地忙活了一天。   ***   什么时间做什么事,认识离钺几天,就能摸透她的生活规律了。   清晨起床,她脚步轻快地来到前院,佛堂又无灯光。最近皇后怠惰了,偶尔会赖会子床。   她到廊下取方天画戟,正想听听皇后醒没醒,背后忽有一人高声道:“请黎常在安!”   这是哪个不懂事的?   离钺连忙回头,食指竖在唇边:“嘘——”   后边又有一人继续高声:“黎常在要练武吗?”   前边王守贵后边王守和,离钺看清了人,脑中警铃大作,当即想翻栏杆逃跑。   苏培盛站在栏杆外:“黎常在起得真早。”   三人一墙将她圈在了走廊下,王守贵王守和还在缩小包围圈。   这能难住离钺?   握着戟杆一撑,借力轻巧一跃,翻过苏培盛头顶平稳落地,她扛着方天画戟拽着灵巧,脚下生风地溜了。   雍正衣着整齐地出来,就只看到一点消失在视线里的银白枪尖。   二王一苏懵逼地站着,双臂大张,圈住了一小截空荡荡的走廊。   “跑了?”   “奴才无用。”   雍正质疑:“她属兔子的吗?”   皇后跟在他身后,失笑:“想见黎常在便召她过来,玩什么守株待兔,啥也没逮到吧?”   “谁想见那土匪!”雍正嗤之以鼻,“朕就是心情好,给她个认错的机会。没想到她胆子小得可怜,见都不敢见朕。过这村没这店,让她继续禁足吧。”   “嗯嗯。”皇后假装自己信了。悄默声地留宿永寿宫,一大早起了坐厅里支着耳朵等,都不是因为想见黎常在。   后院,灵巧不明所以:“小主,咱跑什么?”   离钺深沉道:“苏培盛他们想陷害我,说话那么大声,扰了皇上和娘娘清梦,想让我被治罪。”   灵巧惊呼:“怎么能这样,他们太坏了吧!”   吉常在无语,姐姐明显是躲皇上、不想见皇上才跑的。   “这蠢婢什么都敢信。”   灵巧呛声:“小主说什么奴婢都信,要你管?”   “谁稀罕管你?”   见她俩又要吵吵,离钺果断道:“都闭嘴,开始训练。”   往常都是她们在前院,吉常在在后院,这回一起练,吉常在很认真,想让离钺发现她进步了。   离钺一边练一边跟豆芽吐槽:“皇帝竟然想算计我,罚都罚过了,还算计我?莫名其妙。”   “你没以泪洗面,老男人不痛快了。”   “我是强颜欢笑,难受都憋在心底了,他看不出来吗?”   豆芽的嘴差点撇到后脑勺去:“我住你心底也没看出来。”   离钺理直气壮的:“我的难受藏得比你深。”   “难受就出宫啊。”   “哦,可能我的难受是假的。”   豆芽:“焯!”   练完了,吉常在幽怨道:“姐姐都没看我一眼。”   离钺的确没看,却精准地挠到了痒处:“嗯,你进步很快,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不错。”   吉常在登时笑逐颜开:“对吧对吧?我很有练武天分的,可以做姐姐的大徒弟,让那婢子叫我大师姐,嘻嘻。”   “哈?”灵巧炸毛,“你后进门,棍法也不如奴婢,凭什么做大师姐?”   离钺把这俩快要啄到一起的菜鸡拨开:“我不收徒,都回去梳洗。”   梳洗完,年贵妃的人正好把早膳送来,还悄悄留了个纸条。   看完纸条,离钺无奈。   母亲到京城了,得知她犯了错降为常在,很担心,想进宫看她。   上次能走年家的路子进宫,是皇帝暗中授意,这次皇帝不点头,年家没办法帮她。   马上就是三月,九阿哥该换药方了,离钺禁足中不能出门,还想着,这回该皇帝向她服软了。   啧。   反正就是要让她去求他呗。 第37章   年贵妃给传了消息,投桃报李,离钺便把箱底那些孤本诗集取出来,叫人给年贵妃送了回去。   至于求皇帝放行,她要怎么求呢?   离钺喊来王廿六:“没酒了,你去跟皇上说一声,我想饮酒。”   “……嗻。”   王廿六觉得,小主可能是嫌常在不好听,想做答应了。   雍正却像听到什么趣事一般笑了。   他不可能时刻关注宫外的事,所以也不晓得黎夫人又来京城了,再次造成她求他的局面,实为意外。   早上他特意等她,她跑得飞快;才不到一天,就轮到她请他了。真真是天意啊,老天都不许她太得意。   即便如此,她也够不客气的,雍正带着酒来问:“你到底是求人的?还是讨债的?”   “求您的求您的。”离钺斟满酒,端起酒杯道,“奴婢自罚三杯,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了吧?”   “什么自罚三杯,你这酒虫子,明明是自奖三杯。”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意思到了就行。”离钺起身抱拳一揖到底,“母亲不远千里来京探亲,您忍心将一弱女子拒于门外吗?”   雍正差点不认识“弱女子”仨字,调侃道:“你可要凭良心说话。”   离钺坐回来重新把酒杯满上:“要不,您派人捎个消息给她也行,就说奴婢一切都好。”   “现在知道着急了,你犯错时怎么不想想后果?”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态度端正点。”   啧,这麻烦的男人!   离钺很想掀桌:“您就说同不同意吧?进宫和传消息,能不能二选一?给个准话。”   不行她就翻墙出去,见完母亲再翻回来。   “讨债的都没你这么理直气壮。”雍正不跟这小土匪拐弯抹角了,“等明日吧,明日朕让人带黎夫人进宫。”   没记错的话,她现在还算是待罪之身,皇帝就轻易地点头了?   离钺不敢相信他的爽快:“您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是不是忘了讨要代价?”   无缘无故被内涵,雍正瞪眼:“你再多嘴,朕就不好说话了。”   “啥也不说了,都在酒里了。”离钺又罚三杯。   “朕看你就是故意找借口饮酒。”   离钺笑呵呵地默认了。   雍正不禁也笑,她总是笑得眉眼弯弯的,好似从来没什么烦恼能上她眉头。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确定黎氏不是什么头脑简单的憨货。正相反,黎氏也有着玲珑心窍,那还能没烦恼,只能用豁达来解释。   听顾常在弹琴,能注意到她某片指甲受了伤,便说明黎氏是在认真欣赏她的琴音,赞叹如听仙乐也是真心实意。   看英答应跳舞,其舞姿最大的优点是轻盈,黎氏托着她,一曲掌上舞,把英答应的轻盈衬托到了极致。舞毕,都赞英答应是“欲乘风归去的仙子”,谁还记得仙子脚下的风?   心性豁达之人,总能先看到旁人的好,也愿意赞美、衬托旁人的好,更能令旁观者自省。   皇后说常与黎氏在一块儿,会感染上她的豁达。   听黎氏夸赞顾常在手美,她便想到了懋嫔,懋嫔的手柔若无骨指如削葱,要比顾常在的美上好几倍。前几日众嫔妃来请安,她下意识地去看懋嫔的手,却差点不敢认。   二十年来,皇后吝啬于分给她丝毫眼神。那日再看,懋嫔不知何时胖得曲线全无,眼角有了皱纹、鬓间也有了白发,全然不是曾经乌髻雪肤丰腴妖娆的宋格格了。   她们之间的恩怨,都过去半辈子了?   皇后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留懋嫔说话,比她还年长三岁的懋嫔竟然泪水连连地向她致歉。   原来,困在二十年前打转的,不只她一个。她终于释然,放过了懋嫔也放过了自己。   以此为鉴,雍正也反省自身。   他总觉得,除了十三,其他兄弟都是讨人嫌的东西,老八为最。   但换个角度想,他也有着全天下最有能力的兄弟,那些讨人嫌的东西,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有着治国之才,仍是老八为最。   为了江山社稷,他都能放下私人感情重用老八了,为何不用其他兄弟呢?   其他人单个拎出来,的确都不如老八,那两个三个加一起呢?   老八还有那么无法替代吗?   雍正骤然反应过来,老八不怕自己用任何臣子替代他,是因为他笃定,任何臣子都动摇不了他在朝中的影响力。   但他未必就不怕他们的亲兄弟,都是从夺嫡时期过来的,谁在朝中还没点根基了?   要蚕食瓦解老八的势力,亲兄弟是最好用的。   他也会参与进去,以确保老五老十不会成为下一个老八。   放下长久以来的个人成见,轻易摆脱了老八的掣肘,雍正承认,此次是多亏黎氏,虽然她并不晓得自己立了功。   “这次的代价,朕提前取了。一些困扰许久的事,受你启发解决得很顺利,目前来看,会有个好结果。”   说到这,雍正逗趣道,“本来是要给你些赏赐的,比如金瓜子、升位份,不过你要了酒,又想见黎夫人,便抵了赏赐罢。”   与赏赐失之交臂,离钺没如他所愿露出遗憾神色,不解地问:“何时启发您什么了?”   最近除了享受生活,她啥也没干啊。   豆芽猜测:“都来陪你饮酒了,可能是被启发要及时行乐?”   雍正想到她说不喜欢猜来猜去,直接回答:“是朝堂上……”   豆芽瞬间警觉:“后宫不得干政!”   离钺连忙抬手表示:“别说了,不想知道了。”   “不用这么防备,朕是想说……”是朝堂上的事,不能与你细讲。   离钺戏瘾上来,捂着耳朵疯狂摇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   雍正在贵妃那都没遇见过这种扯淡的情况。   他嘴唇一动,她就死死捂着双耳:“不听不听不听!奴婢今天聋了,不会听您说一个字的,您要是闲得慌,就处理政事去吧。”   被轰赶,很好很新鲜。   政事未处理完,的确是不能陪她饮酒的,雍正无语至极地走了。   豆芽趁机摸黑:“老男人又算计你,还钓鱼执法,咱得出宫。”   “你傻吗?他钓任他钓,我不上钩就好,出宫了去哪欣赏极品美人弹琴跳舞?”   “呸,你个色女!”   “你不色你一会儿闭上眼别看。”   “要你教我做事?”   “呵呵。”   离钺拎着酒,让灵巧端着零嘴,又找姐妹们快活去了。   翌日,黎夫人忧心不已地从翊坤宫被带到永寿宫,又被平嬷嬷引到元泰殿,却见闺女养得红光满面,三位庶妃还笑意盈盈地与她们一道用膳聊天,一派其乐融融。   待人走了,母女俩私聊。   “你没被罚?”   “罚了,正闭门思过呢。”   黎夫人就不懂了:“闭门思过是这样式儿的?”   离钺不在意地摆手:“顶撞皇上几句,不是什么大事,降了位分,闭门就没那么严格了。”   “我感觉你在胡扯。”   “母亲,我再怎么厉害,也没那本事让前后几个宫的人陪我演戏啊。真不是大事儿,宫里升升降降的再常见不过了,您看其他人也都习以为常了,不存在捧高踩低的。”   黎夫人找不到疑点,除了信她的鬼话也没其它选择。   将自己的事糊弄过去,离钺问:“母亲这次是为何进京?”   父亲回京任职不会这么快,母亲匆匆忙忙赶来,难不成又做了什么梦?   “锁保养过了,想早日拿给你。”黎夫人把清洗得亮白的平安锁挂在离钺脖子上,慈爱地摸了摸她的脸,“戴好了,以后不能摘了。”   听说父亲要回京的消息,离钺便明了,她被父母认可了。收到平安锁,猜测得到证实,还怪开心的。   拨棱着锁上的空心铃铛,她笑容舒朗地问:“母亲就是来给我送平安锁的吗?”   “对,特意给你送锁的。”   认定她是自己闺女,便不想她继续在不确定中等待,多一天都不舍得。此刻见她像得了糖果的孩童一般开心,黎夫人觉得这一趟没白跑。   “你父亲准备回京,兰水县那边都安排好了,圣旨一到他们便能出发。我想让你早日拿到平安锁,就带着部分人先来了。”   “那母亲还回兰水县么?”   “不了。我们先选个好地段买个院子,安置好等你父亲来。”   “咱家人多,得买个大院子。”离钺把自己攒的珠宝拿了出来,“这些都能当银子使,我用不上,您带走吧。”   黎夫人掀开看了一眼,给她推了回去:“都是好东西,你早晚会用上的,放着吧。家里不缺银子,缺的话我肯定不会跟自己闺女客气,到时候你不给我也得来讨。”   离钺想了想,各位叔伯爷爷都是能人,无论什么时候还真没缺过银子,那就不推来让去的了。   她想起一件要紧事:“您得督促我父亲努力往上爬,赶紧给您挣个诰命。回头再想进宫,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可以直接递牌子。”   诰命是那么好挣的?   黎夫人哭笑不得:“成,等你父亲来我一定督促他,就说他宝贝女儿给他布置任务了。”   “嗯。”离钺一本正经的,“让父亲好好干,我看好他。” 第38章   见过黎夫人,隔两日便是福沛换疗程的时间,雍正干脆解了她的禁足。   又见到九阿哥,离钺乐了,这小子晒黑了不少。   “你们也太实诚了,我让抱出去见见太阳,你们就往黑炭晒?”   年贵妃怨念颇深:“不是我们要晒他,是这混小子自己要晒,就这还是撑了伞的结果。”   去外头逛了两回,他知道外头的好,就不乐意在屋里待着了。见天睁开眼就想出门,不带他出去他就嗷嗷叫唤,凶得很,拘不住。   怕在外头吹冷风,她们只在太阳最高的正午带他出去。之前没见过阳光,突然天天往外跑,小孩子皮嫩,可不就黑了。   离钺盯着年贵妃看了一会儿,戏谑道:“贵妃娘娘,您是不是也黑了些?”   年贵妃“咳”了一声,板着脸否认:“胡说八道,本宫天生丽质,怎么可能晒黑?”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着,黎常在都看出来她黑了,皇上肯定更看得出来,回头得多用珍珠粉敷几次面了。   离钺了然一笑,没有拆穿她。   这次再给九阿哥做检查就没那么容易了,摸他心跳,他反过来抓着离钺的手指啊啊,不知道在说什么;   摸他颈动脉,他以为跟他玩,扭过脸流着口水,用他那三颗小米牙嗷呜嗷呜地啃;   拉他手脚,他扑腾得呀,恨不得把摇篮掀翻。   “相当不错,很有活力,肺部没有杂音,脉搏心跳都比之前强多了。”把原本准备的方子划掉了两味药,又添了一味药性更平和的,“这个阶段还是做药浴,七天一次,一次一炷香的时间。”   守在旁边看着她们做完首次药浴,离钺才走。   元泰殿,吉常在百无聊赖地在厅中等待,问了春桃八百遍“怎么还不回来”,好不容易看到她进门,扑过去就挂她身上了。   “九阿哥那边顺利不?姐姐又得了什么赏赐?有没有好吃的?我可以打开看一眼吗?”   “顺利,可以看,你想吃的话也可以啃一口尝尝。”扛着身上的猴儿,离钺继续往北间走。   吉常在挂累了,撒手落地,打开她手中的匣子瞅了一眼,登时失望:“只有金元宝啊?也不赏点新鲜玩意儿。”   离钺把匣子放在梳妆台上,反问:“你想要什么新鲜玩意儿?”   “没什么,嘻嘻。我就是好奇,不晓得里边是什么,开盖很有趣。”   谜底揭晓的瞬间,不由自主地会有期待感。   离钺知道她无聊,弯腰在柜子里找东西:“这几天给你做了个小玩意儿。”   吉常在两眼放光,蹲下身把脑袋往柜子里凑:“什么什么?姐姐亲手给我做的吗?是哪一个?”   “这个。”离钺拿了个直径七寸的球给她,“鲁班锁,你无聊时解着玩吧。”   “姐姐亲手做的吗?”   “对。”   “多谢,我很喜欢。”吉常在把球抱在怀里搓来搓去,开心地走了。   那鲁班锁是清玥小时候的玩具,离钺回忆着做了出来。   它由三十六根木条组成,里边是一层又一层的榫卯结构,挺复杂的,清玥玩了很多年,按照步骤也经常被卡住。   估摸着,全靠自己摸索的话,吉常在大概率是解不开的。   最近梅花的花期过了,桃花逐渐开放。   离钺带着灵巧出门溜达,准备给皇后和吉常在折几枝桃花,顺便投喂景阳宫的花猫。   小花还记得她,看她走近就蹿到了她怀里,抓着她衣襟“喵呜喵呜”地质问这个负心女,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给它带小鱼来?   灵巧也是个拒绝不了毛绒绒的,就很想抱抱它。   小花龇着牙对她哈气,不许她靠近。   “它只跟小主亲啊?也忒傲气了。”灵巧打开食盒用小鱼钓它,“不给不给,小鱼不给你吃,让你傲气。”   小鱼在眼前晃来晃去,小花伸了几次爪子没够到,忽地蹿进食盒里,叼了小鱼就想蹲回大腿上吃。   离钺眼疾手快地揪住它后颈的皮毛,把它放到了一边:“太脏了,离我远点。”   “喵?”小花震惊得小鱼都掉了。   灵巧幸灾乐祸:“傻了吧,被嫌弃了吧?”   小花叼着小鱼失落地往一旁走,走出两步猛地往回蹿,想来个出其不意猝不及防。   离钺再次揪住它:“边儿去。”   吃了几口鱼,小花换了个角度,继续蹿,离钺继续挡。它上蹿下跳半晌,鱼都吃完了,也没能成功回到大腿上,难过地蹲坐在栏杆上对那负心女叫骂。   灵巧旁观一人一猫对阵,都笑癫了:“要不小主就抱它一下,再不抱它它会哭的咯咯咯……”   识海里,豆芽在撒泼打滚:“我要撸猫我要撸猫,让我出去,我要撸猫哇哇哇——”   离钺铁石心肠,就是不抱,也不让豆芽出来。   小花喵了一会儿,发现这负心女实在狠心,决定让她看看自己的厉害,三步一回头地走了。   豆芽欲哭无泪,变出个小包袱背在身上:“我要离家出走。”   从识海左边出走到右边,祂哭出一地小绿豆,威胁说:“如果不让我撸猫,我就再也不跟你说话了。”   离钺帮祂补充:“再跟我说话你是狗。”   豆芽当场变出个led屏,滚动播放“再跟离二说话我是狗”。   隔了几天,看小花贴着离钺的手蹭来蹭去,蹲腿上喵喵叫着踩奶,豆芽破功:“汪,让我出去玩一会儿汪!”   离钺撸着猫背提示:“说点我想听的。”   豆芽不乐意:“你不该管吉常在。她现在是没性命之忧了,但她才十八岁,余生被困在永寿宫后院,对她来说生不如死,她会恨你的。你不知道就不会多管闲事,隐瞒吉常在的事,是我计算出来的对你最好的选择。”   离钺只道:“你清楚我想听什么。”   “你明知我是为你好。”   “神女都不替我做抉择,你不该犯这种错。”   本尊的确说过:“可以建议,但不要替离二做决定,把最优选告诉她就好。”   豆芽一下子蔫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   离钺闭上了眼睛。   其实不想被隐瞒,最好的办法是不要再给豆芽掌控身体的机会。   可祂是神女的一部分神魂,永远不让祂出来,回归后,神女便会多出一部分被囚禁识海的记忆。   是以离钺不想祂一点自由都没有,虽说神女很可能不在意这点自由。   回到永寿宫,桃花给皇后了几枝,方踏进后院,吉常在抱着鲁班锁迎了上来:“姐姐,鲁班锁解开了!这是我又拼好的,我可以再解给你看。”   “这么快?”她拿到锁也才七八天。   “厉害吧?”吉常在嘚瑟地昂着下巴,“其实我玩过更简单的,对解鲁班锁颇有心得,找到窍门就解开了。”   “厉害厉害。”离钺让春桃把桃花插起来,坐在榻上道,“来吧,展示。”   吉常在把锁放茶几上,胸有成竹地动手了。   她的确知道解法,每一步都是对的,只是推拉的距离不够精准,时不时会卡住。再者,离钺旁观给了她一些压力,被卡了几次,她就不太自信,怀疑自己步骤出错了,犹豫地放开正确的那根木条换了别的。   捯饬一会儿,发现还是该动原本的那根,便改回来。反复试错几回,她着急,错的就更多了。一个时辰过去,她才解了一小半,急得脸上的汗都开始往下滴。   离钺拿帕子给她擦汗,问:“是不是很难?”   吉常在把整张帕子铺开按在脸上,仰头闷声道:“难死了,解开很难,组起来也难,要几千步,真的难死了。”   可是这么难,她七八天就解开了。   因为她很无聊。   她本来就是每天都要出门溜达的性子,所以才会被赵斌碰上。但她现在连永寿宫后院都出不去,只能玩鲁班锁。   她不能让自己闲下来,满脑子都是如何解锁时,她就不会去想:抬头只有这方寸大的天空,过一辈子该多煎熬。   也不会去想:凭什么她这一辈子,要被男人的一句话圈禁到死?   报复到男人那一刻,她是非常高兴非常解恨的,可极致的高兴之后,她忍不住又陷入了这样的思考。   为什么会这样呢?   为什么生而为女,就要如此卑微?   为什么她只是不想被男人主宰,就得做一个囚犯?   吉常在意识到,姐姐说错了,解了恨并不能让心自由,而是会滋生出新的恨意。只要她还是个女人,只要她还在思考,她就会一直恨,且越来越恨。   姐姐帮过她一次了,她不能再让姐姐为难,她会继续像以前一样,默默地恨着,自我折磨直到真的疯掉。   豆芽同情道:“活着对她来说好难,你还是应该出宫,带她一起。”   离钺掰过吉常在的脑袋按在肩头,许久,承诺道:“我会送你出去的。”   豆芽整个化成了惊叹号。   “姐姐?”   离钺又道:“我会帮你解除禁足,然后在某一天,送你出宫。”   “谢谢姐姐。”哪怕只是安慰,这话也很令人感动,吉常在破涕为笑,“多谢,但姐姐不用为我费心了,现在也很好,我们都要好好的。” 第39章   原本,离钺是想对吉常在进行说教:“只能玩鲁班锁的日子,难受吗?体会过被圈禁的痛苦,以后就老实一点,不要再追求担不起后果的刺激。”   可在这个情景中,那样的说教很像某种驯化,哪怕本意是不想吉常在涉险。   太奇怪了,不能那样说。   “既然喜欢自由,希望出宫对你来说,会是件值得高兴一辈子的事。”   出宫啊,很美好的愿望。   吉常在在离钺肩膀上蹭干眼泪,吸吸鼻子笑道:“我最喜欢的是姐姐,能一直待在姐姐身边就够了,出不出去都无所谓,姐姐不要为我做出格的事。”   她已经吃到教训了,不希望姐姐也体会这种痛苦。   离钺没有再三保证,脱下外褂嫌弃地指责:“你简直跟小花一样邋遢,鼻涕都流我身上了。”   “哪有?顶多是眼泪和脂粉。”吉常在顶着乱七八糟的妆容争辩,说完意识到自己妆花了,抱起解了一半的鲁班锁和春桃刚插好的花瓶就走,“哎呀,人家得回去洗洗,不跟姐姐玩了。”   豆芽激动不已:“你要出宫?你是不是要出宫?你刚才说了要出宫,你终于要出宫了!”   “我只说要送吉常在出宫。”   “不管不管,就是要出宫,不能反悔!”   “嗯。”   离钺仍然对出宫兴趣不大,在这个朝代,宫外的生活绝对不会比现在好。在宫里她只需要偶尔应付一下皇帝,至少皇帝做人有底线,行动可以预料。出了宫,谁知道会遇到什么牛马,她又不能把惹她心烦的全杀了。   吉常在是没见过江湖,所以渴望自由,以为逃离皇宫就海阔天空了。离钺却清楚,有人的地方就有麻烦,除非躲进深山老林不见人,否则永远不可能自由自在。   豆芽明白离二的心理,天塌了有高个顶着,她这辈子只想吃喝玩乐,不想费恁多心思做实事,更不想做那个顶天的人。   出宫,对她来说是个重大的决定,意味着除了吃喝玩乐和应付皇帝,她还要思考很多很多问题。   人生规划都得重新制定,牺牲大发了,豆芽幽幽地问:“你如此为吉常在花心思,该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吧?”   “滚犊子。”离钺打了个哈欠,“不过是离家出走的干劲儿迷路回来了一会儿,就想给觉醒了女权思想的人一点回应。”   唱独角戏,对觉醒者而言,大抵是最绝望的时刻。   末世人类有过一条法则:女人三十岁之前必须孕育至少一个孩子,为人类繁衍做贡献,不然就要被分配配偶,强制孕育。   人类女性是在一位先驱的带领下,杀出了一条平权之路,杀到法则被废除,杀到男人不敢再对女人指手画脚。那时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可能发展为男女生死局,整整一百年,几乎没有新生儿出生。   那场差点让人类走向灭绝的性别战争,最终是用双方领秀的兵解作为休战符的。   女权先驱说,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不是成为了谁的信仰,而是在她反抗时,有人回应了她。她们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力量,她们,是她的信仰。   在那之后,末世实现了平权。   离钺出生在强者为尊的时代,够强就能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很公平,所以她没那么多反抗思想,她只慕强。   况且她对这个世界没什么责任感,自然不会想带领谁去反抗什么。   但是看到吉常在痛苦地挣扎,信仰不敢说,至少给她一点力量,让她别那么孤独吧。   把出宫列为目标了,就得好好谋划。出逃做通缉犯完全不考虑,想在皇帝同意的前提下出宫,难度系数直达地狱级。   头秃。   还没真正开始动脑,离钺就累了:“智囊,你先想几个备选方案,等我睡醒了挑。”   “保证完成任务!”豆芽信心满满。   睡醒后,离钺要方案,祂蔫巴得像被浓盐水泡过,整只豆芽奄奄一息:“运算得出,让老男人同意后妃出宫,可能性为零。”   那是个专zhi霸道到极点的皇帝,兄弟臣子不听话他就想把人都砍了,睡女人都要选温柔恭顺的,他个人就是父权君主社会的最高体现,怎么可能同意后妃出宫?   “你们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死是爱新觉罗家的鬼,我觉得,”豆芽萎靡道,“还是造反更容易一点。”   离钺“啧”了一声:“见鬼的智囊,幸好没指望你。”   豆芽自闭了。   三月下旬,桃花盛极,海棠也争相绽放,被冰雪覆盖了一个冬天的御花园,迎来了姹紫嫣红的盛景。   皇后天天散步心情不那么闷了,又解开一个纠缠多年的心结,便想跟老朋友们聚聚。   再者说,她作为后宫之主,奠定了这后宫的氛围基调,她沉闷自律,其他人也都不敢过分热闹。   所以打算办个花宴,让后宫的氛围轻快些。   雍正就不满:“一边嫌节宴麻烦,一边自己办花宴,女人就是善变。”   “那不一样,节宴公宴,花宴是私宴,公宴拘束得很,私宴怎么高兴怎么来。”皇后选了一顶奢华的点翠发冠,让夏荷给自己戴上。   雍正又挑刺:“见朕都不打扮,嫌这个重那个累,去见旁人倒是精致。”   皇后笑矜矜的:“要见姐妹,当然得花最多的心思,省得被您那天生丽质的贵妃给比下去了。”   “甭老是拿她堵朕的嘴,你们各美个的,她哪里就能将你比下去了?你是皇后,谁都不能将你比下去。”   “这话臣妾爱听。”皇后搭着平嬷嬷的手往外走,“不过您是白奉承一场,这花宴啊,还是不能让您去。我们好多年不曾坐在一起唠唠嗑,难得的机会,您去了,宴就变味儿了。”   雍正走在前边,吹胡子瞪眼的:“你以往都不会这般将朕排除在外,定然又是那黎氏怂恿的你。见天不教你好,你不能净听她的馊主意!”   “嗯嗯嗯,您养心殿忙去吧,甭管臣妾了。”皇后将他送出永寿宫的大门,潇洒地挥了挥手。   她以前的确不会刻意将皇上排除在外,那是她的夫,哪有她不许他做什么的道理?   按照惯性思维,她的花宴他若肯赏脸,那是对她的肯定,是莫大的荣幸。   可黎常在说,要想办正经的花宴,就绝不能带皇上一起。因为不管什么宴,只要皇上在,都会变成百妃争宠宴,就没意思了。   皇后一想,的确是这个理,便听了黎常在的枕头风。   对滴,经过几天的努力,离钺成功爬上了皇后的床。   那天她神秘兮兮地跟皇后耳语:“奴婢做了一个惊天计划,要干一件大事。”   皇后就问是什么事,要怎么做?   她故意卖关子:“想干成那件事,第一步得先巴结您,您快让我巴结一会儿。”   皇后乐得不行,指挥她给自己端茶倒水捏肩捶背,然后挥手让她出去玩:“巴结过了,你去进行第二步吧。”   “这不够。”离钺赖着不走,盘腿坐在榻上,陪皇后一起燃香插花读诗,并在皇后的念诗声中打起了瞌睡。   皇后暗道“果然”,她平日里很是无趣,黎常在这般活泼好动,与她待久了定会犯困。   感觉有人动自己,离钺睁开眼睛,看到是平嬷嬷,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做什么?”   平嬷嬷轻声道:“趴茶几上睡不舒服,娘娘让奴婢伺候您躺着睡。”   离钺腿一伸往后一躺,四仰八叉的继续睡。   这睡姿!   皇后摇摇头,给她搭了条薄被。   之后她便时常在皇后这儿午睡。   再说花宴,皇后难得想跟大伙儿联络联络感情,众嫔妃还是很给面子的,没禁足的都来了,就连年贵妃都抱着孩子到场了。   二十来个风格迥异的女人,花枝招展言笑晏晏地聚在一起,端庄的、妩媚的、殊艳的、清冷的……看得离钺眼花缭乱。   皇帝他对着这么多美人,都能沉迷政事无法自拔?   就离谱。   关键这些女人还不是花瓶,都是身怀才艺的,琴瑟笛箫歌舞诗词轮番上场,离钺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做昏君的快乐。   花宴赏的是花,吃的是花,饮的也是花,再配上娇艳如花的美人,绝了!   “dna动了,出宫着实有点亏啊。”   豆芽坚定道:“一切如梦幻泡影,不要被区区美色迷惑。”   “擦擦你那不争气的口水。”   豆芽怒道:“我这是恨铁不成钢的眼泪,你咋就不能造反当个昏君?”   “听我为你作诗,离离原上谱。”   她俩品着酒看着表演瞎扯皮,一团黑白的残影嗖地蹿过来,差点怼她脸上。   小花:“喵?”   离钺揪着这玩意儿大眼瞪小眼。   “墨雪!”懋嫔一声低呼,她的侍女连忙追了过来,“黎常在,对不住,这是我们娘娘的爱宠,还请交由奴婢抱回去。”   懋嫔来赴宴肯定不能抱只猫,但这猫爱在外面野,看见她出门了,便沿着墙头跟了过来。半路轰赶它好几次,它便不见了,没想到是走了暗道跟随,还一露面就认错了主子。   “拿走吧。”离钺把猫递过去。   宫女温柔地把猫抱在怀里,才要屈膝告退,它蹬着宫女的胸就往反向弹。   离钺又揪住了它。   宫女满脸紧张:“您小心些抱,别弄伤了它。”   墨雪也“喵呜喵呜”四肢乱刨地抗议。 第40章   察觉到那边的闹腾,皇后扬声问:“黎常在,出什么事了?”   懋嫔登时紧张起来,那是皇后宫里的庶妃,她不想闹得不愉快,可又担心那庶妃对墨雪做什么。   离钺反手把猫放进怀里抱着,笑言:“抓到一只馋嘴的猫,往日喂过它几回,便赖上奴婢了。”   懋嫔松了口气:“皇后娘娘恕罪,那是妾身养的傻猫,不过是被黎常在喂了几回,妾身在这坐着那没良心的都视而不见。”   裕嫔道:“这小东西还常去我那里讨肉吃,敢情是一嘴吃三家啊?”   “不止呢,至少吃了四家。”熹妃也是受害人之一。   年贵妃调笑:“真是只朝三暮四的猫儿,你们得狠狠心,断它几天肉,让它晓得你们的厉害。”   齐妃摇头:“瞧着这小东西得宠得很,几位姐妹恐怕宁愿委屈自己也舍不得委屈它。”   离钺敲了墨雪几下,教训道:“听到没,说你呢,花心猫。”   墨雪在她衣服上磨爪子喵喵叫,似乎在反驳她们。   众人哄然大笑,几位宫主复又聊起了花花草草美酒美食,间或回忆下往昔,各位年轻的庶妃负责才艺展示,离钺就成了抱猫的。   散席时,懋嫔来接自己的爱宠,见离钺的旗服被猫抓得毛毛草草彻底毁了,尴尬道:“对不住妹妹了,赶明儿给你送几匹新布,赔你衣裳。”   “娘娘言重了……”   离钺话没说完,绿梅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年贵妃体弱还带着孩子,在外边待不久,退席比较早,这是出了什么事?   绿梅道:“九阿哥发病了。”   离钺当即把猫塞给了懋嫔,不料猫爪还在她袖子上勾着。   这也没时间取了,懋嫔很慌,用力拽定会伤到猫,不拽就耽误给九阿哥治病,两相对比,只能让猫吃些苦头了……思及此,她心疼得不敢睁眼看。   离钺则扯掉一截袖子,丢下就跑。   懋嫔心下一松,后知后觉地两腿发软,被她刮蹭到肩膀便要摔跤。   离钺见有宫女扶,喊了一声“对不住”就跑远了。   懋嫔略重,宫女没扶住,被带得摔作一团。   御花园这边乱套了,翊坤宫那边也差不多。   九阿哥呼吸困难浑身红肿,离钺再晚一会儿,他可能就要休克了。   年贵妃几个月没见到儿子如此严重的情况,吓得六神无主。   粗略检查了一下眼口胸肺,询问得知,回来的路上,她们摘了几朵桃花给九阿哥玩,离钺确定他这是过敏。   扎完针又按摩穴位涂药灌药,一番折腾下来,九阿哥难受得直哭。   他现在晓得受委屈了可以求安慰,边哭边对旁边的年贵妃伸手要抱抱,惹得年贵妃也哭惨了。   离钺捏着他的鼻子,把最后一口药给灌进去,让开位置道:“娘娘可以把他抱起来,别猛劲掂。”   得了批准,年贵妃连忙抱起儿子哄着。   不一会儿,雍正也过来了:“是怎么回事?好了吗?”   离钺解释完,见九阿哥被他们来回抱着哄,已经睡着了,便说:“放摇篮里让他好好睡,女医来,用温灸。奴婢在这儿守着,一个时辰内不再复发,这次就没事了。”   “都怪我,我要是不给他摘桃花,他也不会发病,都是我的错。”一不小心让儿子受了这样的罪,年贵妃很自责,眼泪都止不住。   雍正刚想温声安慰几句,离钺不解风情地轰人:“过敏源早些发现也好,往后注意就行。那什么,要不两位去别间说话?这屋里人太多了,空气混浊,影响温灸效果。”   倒不是不想让他们你侬我侬,这屋里的人真的有点多。   二十平方米的地儿,有四个侍女,三个嬷嬷,一个女医,一对父母,再加上一个她,都围着小小的摇篮站立,谁躺摇篮里都得呼吸不畅。   把多余的人都打发出去,女医操作温灸,离钺交代张嬷嬷:   “九阿哥体质敏感,新物件别一下子让他接触太多,发现不对立刻远离。他现在能吃米糊了,之后他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像芝麻、花生这些常见的食材,都有可能是过敏源。因此他没吃过的食物,最好也先少量尝试。”   “嗻,奴婢都记下了。”   “再就是药浴方子,这个疗程比之前久,耗时两个月。”现在都三月底了,本来到四月初,离钺就得过来看看需不需要调整药方,但今儿看过了,   “药方暂时不需要调整,过两天我就不来了。期间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五月再来。”   这事张嬷嬷不能做主:“奴婢会转告贵妃娘娘的。”   其它的就没什么了,待够一个时辰,见九阿哥没出现不适,离钺便走了。   回到元泰殿,吉常在急吼吼地问:“你把懋嫔娘娘推倒了?”   “哈?”   “他们都说你和懋嫔娘娘争猫,撕扯了几下,她摔倒,你断袖——”吉常在盯着她的断袖,目露惊愕。她以为是旁人乱说的,毕竟姐姐为人冷静,再怎么喜爱猫,也不会干出当众与猫主人争抢的事。   “姐姐真把懋嫔推了?太冲动……算了,你快去找皇后娘娘,娘娘一向宠你,有她做调解,懋嫔就不能拿你如何了。”   “都是谣言,瞎传的。”   九阿哥发病,绿梅不可能当着御花园里那么多人的面大声嚷嚷,当时只有懋嫔她们几个听见了。估计是看到懋嫔摔了,不知情的人脑补了一场撕逼大戏。   豆芽笑得打跌:“你断袖,嘎嘎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果然不直,嘎嘎嘎嘎嘎……”   “我断袖,你鸭子,整挺好。”   “咦惹~”   离钺招呼吉常在坐:“没跟懋嫔起争执,摔跤是意外,袖子是我自己扯的。”   “吓我一跳,没起争执就好。”吉常在有些憋火,“还有人说皇后娘娘不待见懋嫔,指使你跟懋嫔作对,甚至让你抱着懋嫔的猫不还;又说其他宫主不敢多言,纷纷迎合皇后排挤懋嫔。编得有鼻子有眼的,才散席一个多时辰,事情就在宫里传遍了,也不知是谁如此唯恐天下不乱。”   离钺眉头微蹙,虽说流言传得快是正常的,但这传的过快了,是个人都能发现不对劲。   流言中,完全把皇后和懋嫔放在对立面,是生怕她们不斗起来吗?   把皇后描述成持强凌弱无事生非的恶妇,把懋嫔描述成受尽委屈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懋嫔在摸黑皇后抬高自己。   而且,皇后多年不组织私宴,突然组织一次,就闹出这样的乱子,是不是失职?皇上都不在她的赏花宴露面,是不是不赞同她?   离钺脑壳疼,她是想让皇后多感受感受大自然的美好,出去换换心情,才鼓励办花宴的。   以免激化矛盾,都特意把皇帝排除在外了,竟然还有人不愿愉快地赏花吃酒,非要暗中搞事情?   出手的人,目标不是皇后就是懋嫔。能搞她们两个的,必然也是宫主级别。   年贵妃、齐妃、熹妃、裕嫔,每个人都有可能。假设目标是皇后,那么懋嫔也有嫌疑。   这种摸黑皇后抬高自己的手段的确低级,按理说不会有人用,可万一懋嫔利用反向思维,玩灯下黑呢?   皇后看着急慌慌来自陈清白的懋嫔,心中好笑。这事提早半个月发生,她对懋嫔仍有芥蒂,大概真的会把懋嫔当作挑事之人。   懋嫔又愧疚又无奈:“都是妾身年轻时欠下的债,该还。只是连累娘娘的名声,实非本愿,妾身有罪。”   “本宫明白,免礼,坐。”皇后也挺无奈的,澄清会伤及三阿哥,不澄清就伤己,事情有点麻烦了。   这花宴办得,似乎有点多余。   促成多余的离钺也来了,虽然在流言中只是个工具人,但她也是有戏份的,不来说不过去。   “请皇后娘娘安,懋嫔娘娘安。”   “免礼,你也坐。”   两位娘娘没有剑拔弩张的,离钺暗忖,事情应该不是懋嫔干的。   好半晌没人说话,她怀疑自己耽误了娘娘们会谈,举手道:“这事儿奴婢是不是没资格参与,那奴婢走?”   “皇上驾到——”   得,走不了了。   “皇上吉祥。”   雍正进门,看到这个组合有几分意外。   “免礼,都坐。”屏退左右,他开门见山地说,“懋嫔,事情因你而起,便也由你担罢。”   “妾身遵旨。”懋嫔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妾身这便回去处理此事。”   离钺也想告退。   雍正直接道:“黎氏留下。”   离钺留了,他又不说话了,只是目光深深地睨着她,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敲着。   他每敲一下,豆芽就在识海里强调一句:“他要搞你。”   “闭上你的狗嘴。”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他不会感谢你的。”豆芽偏不闭嘴,“你这人净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一边嫌麻烦,一边自找麻烦,你是不是有点s属性?”   “焯你!”好心似乎没好报,离钺也有点恼,“要不是你们摆烂,我能管事管成习惯吗?大爷的说来说去,我爱多管闲事,还不是你们造的孽?”   豆芽叉腰:“那你管我们就好了,管别人干嘛?你要是没有s属性,今晚就出宫,让他们爱咋咋地。”   “说了多少遍了,不能牵连黎家不能牵连黎家,闭嘴吧记性比鱼还差的狗东西。”   “你才狗东西!你才记性比鱼差!”   无视掉豆芽的叫嚣,离钺绷着脸站在那,垂着眼皮都盖不住眼底的火气。   雍正挑眉:这小土匪,撺掇皇后惹出了乱子,还比朕先气?   自打黎氏搬进永寿宫,皇后的情绪越来越好了,黎氏一直在努力逗皇后开心,他知道。他自认对黎氏够宽容的了,明知黎氏撺掇皇后做不合规矩的事,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们去了。   但今天的事不一样,齐妃算计皇后和懋嫔,因为一些陈年旧事,还因为长皇子三阿哥,他不能惩治齐妃,也不能惩治要背黑锅的懋嫔。   这会给一些年轻的庶妃错误的信号——勾心斗角互相算计,被允许了。   她们会不安分,后宫会乱。   而今前朝事多,各方势力的阴谋诡计已经够乱了,他不希望后宫也不安宁;况且,自小见证了圣祖的后妃如何尔虞我诈,他真的厌烦自己的后宫也变得乌烟瘴气。   “黎氏……”   “皇上,用茶。”皇后亲自给他添了茶水,“前几日进贡的雨前龙井,极香,败火。”   被打断了讲话,雍正拧眉看向皇后。   皇后又笑着剥了颗栗子给他:“臣妾特意让小厨房炒的,很是清甜。”   雍正没有直接吃,而是伸手接过栗子,又端起龙井抿了一口。   “皇后,你该训诫黎氏,让她注意分寸。”   “皇上,黎常在无错,她只是想让臣妾开心罢了。这次是臣妾失职,没掌握好分寸,以后不会了。”   雍正定定的看了皇后片刻,见她始终从容浅笑,心中微梗,问:“阿兰不会让朕失望的,对吗?”   只要后宫不乱,其它的可以随她开心,他只想要一个不会添乱的后宫。   “当然不会。”皇后心平气和地说,“臣妾为您管理后院三十四年,从无差错,即便当初弘晖出事……”   “阿兰!”那是他们夫妻不能提及的痛。   皇后不曾停顿:“臣妾也没有让后院从臣妾这里乱起来,也依然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二十年过去,臣妾的手段,只会比当初更老练。区区十几数的年轻庶妃而已,能翻了天去么?”   雍正被她脸上的浅笑刺到,别开脸吃掉栗子,恶狠狠地咀嚼着。   良晌,灌了半盏茶压下火气,他改口道:“朕说过你想如何便如何,这次是朕多嘴了。往后你随自己心意来,朕决不再过问。谁敢闹,你尽管罚,不用通知朕。”   颇有几分破罐破摔地承诺完,他借口养心殿事忙,脚步匆匆地走了。   他一走,皇后浑身的劲就泄了,支着额头用手掌遮住了半张脸。   离钺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没出声打扰。   好一会儿才调节好情绪,皇后恢复了从容和蔼,关怀道:“吓到了么?别怕,皇上不会真恼了我。”   离钺摇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我知道你还有些难受,但我有点欢喜。许多事觉得可以做便做了,没想过要什么回报,但是被回护的时候,我很欢喜。”   皇后因她的坦诚加深了笑意,点头道:“欢喜是应该的,能给你一分欢喜,至少不枉你送我那么些花。”   “奴婢也希望娘娘欢喜,您有什么烦心事,都可以跟奴婢说,奴婢会守口如瓶的。”离钺顺手剥了颗栗子吃,讶然道,“这栗子果真比旁的都软糯香甜。”   亲自挑选的栗子被欣赏,皇后的心情又松快了两分:“都是些陈年旧事,当年弘晖出事,懋嫔让人传弘晖是被齐妃害的……”   那时三阿哥刚出生不久,齐妃的确最有动机,但她若真出手害弘晖,未免太蠢,所有人都能怀疑到她头上。   这么想来,好像齐妃最不可能是凶手。   可万一齐妃故意利用这种心理,玩灯下黑呢?   就和这次是一样的情况。   皇后拿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对齐妃更加怀疑,一边冷静地管理着后院,一边盯着齐妃伺机而动。   痛失爱子的女人会有多疯狂,同样为人母的齐妃再清楚不过,那段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惊恐万分,生怕哪天一睁眼,发现三阿哥被害了。   白白受了几个月惊吓,齐妃对皇后心有不满,对懋嫔更是恨到了骨子里。   这是积攒了二十年的恨,懋嫔必须背这口黑锅。   皇后讲述得轻描淡写,离钺无法想象,自己的孩子夭折后,她日日面对“凶手”和“凶手”的孩子,不仅要笑脸相迎,还要维持后院秩序并暗中搜寻证据,该有多煎熬?   此时任何言语都是苍白的,离钺越过茶几用力地拥抱了皇后一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皇后怔愣一瞬,哑然失笑:“你小小年纪,怎的如此知分寸?”   皇上觉得黎氏放肆不知分寸,她却觉得,黎常在最知分寸了。倘若她在二十岁的年纪,听说了这样的故事,一定会忍不住说些什么。   说宋格格坏,说李格格记仇,说当年的嫡福晋傻……   事实上如今的她,只是突然有了倾诉的欲w,且不想听对方发表任何意见。   心照不宣的,黎常在什么都没说,让她有种莫名的心安。   陪皇后坐了一会儿,刚退出主殿,墙头忽地蹿下两颗闪亮的小灯球。   离钺再次揪住墨雪,诘问:“你这家伙,还真赖上我了?”   “喵。”一双猫眼在月光下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瞅着她眨巴眨巴忽闪忽闪。   后院,吉常在不放心,还在元泰殿等消息,看到她抱了猫回来,困惑不已:“你真把懋嫔的猫抢到手了?”   “用不着抢,它自己跟来的。”离钺把猫递过去,“你抱吧。”   “它让吗?”吉常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猫竟没有挣扎,耸鼻嗅嗅就随她了,“哇,小花好乖。”   离钺提醒道:“它有个正经名字,取自泼墨盖雪,墨雪。”   “就要叫小花,好听又好记。”吉常在撸着猫笑眯了眼,“它真的好乖好软好惹人爱啊。”   “你别用香,它就不跑了。懋嫔和她的侍女都不用香,这猫不习惯香料的气味。”   “你从来不用熏香,小花一开始也不搭理你,这要怎么解释?”   离钺推测:“每次都是你先喂,你张牙舞爪把它逗得应激了,它便把我也归为危险生物了。”   吉常在似懂非懂,低声问:“它主子的事,解决了吗?”   “明天就出结果了,等吧。”离钺挥挥手,“猫你抱走看着办,我不跟它睡。”   翌日,流言的内容变了。   许多宫人都在说:“一切都是懋嫔的计谋,她故意摸黑皇后娘娘。前些日子懋嫔去请安,因态度不好被皇后留下训斥了几句,她怀恨在心了。”   “对对对,就十五那天,她眼睛红红地从永寿宫出来,就是那天被训斥了。”   “真的吗?懋嫔这么恶毒吗?”   “啊……就……”先前言之凿凿的宫人支支吾吾的,“我也是听说,那不然除了懋嫔,还有谁会做这种事?皇后娘娘哪可能持强凌弱无事生非?”   “咦~保不准呢,有人是面如菩萨心若蛇蝎。”   拥戴皇后的宫人不满了:“皇后娘娘为人慈和,何时苛责过谁了?你竟敢如此编排皇后娘娘?”   另一方宫人反驳道:“懋嫔娘娘对猫猫都那么慈爱,也不可能是恶毒的人,你还编排懋嫔娘娘了呢!”   两方人都做了编排主子的事,谁都不比谁强,谁都不会去告状,吵吵了几句不欢而散。   纵观下来,帮皇后说话的宫人多些,懋嫔那边人少些,吵来吵去也没吵个水落石出,两位娘娘都折损了一些名声。   至于离钺,都热衷于两位娘娘的瓜呢,谁会在乎工具人?   而后几位大佬的操作,彻底让吃瓜群众迷糊了。   听说懋嫔给皇后娘娘送了几匹布料赔罪,皇后娘娘怒气未消,直接把布赏给了黎常在。   然后皇上分别口头夸奖了皇后和懋嫔,称她们宽容大度。   接着皇上和年贵妃一起赏了黎常在,因其医治九阿哥有功,升贵人。   所以,黎贵人或成最大赢家?   “太好了姐姐!”吉常在欢呼雀跃,比她自己升位分还激动,“姐姐能升回贵人,实在是太好了!”   “这些赏赐我用不完,你有看上的就拿。”离钺本来想让皇帝给吉常在解除禁足的,皇帝没同意,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吉常在看了一圈,选了两条绢丝手帕:“我要这个,等我回去在上面绣了花样,我们一人一条。姐姐想要什么花样?”   离钺画了个近似板斧的形状,在上面添了个圆圈,道:“就这个花样,黑白两色即可。”   “斧头?”吉常在不懂她的审美。   “过来让春桃给你量个尺寸,咱们做件同料不同款的衣裳,回头一起穿着出门。”   “好呀好呀。”吉常在也不提醒说自己出不了门,笑嘻嘻地应了。   墨雪终究是只渣猫,那天来永寿宫认了认门,它骗吃骗喝的地方又多了一处。坏处是它不长情,吃完肉就走,好处是能陪吉常在打发一些时间。   现在正是褪毛的季节,吉常在每每抱着墨雪坐在太阳底下梳毛,舒服得它直打呼噜,肚皮都露出来了。   墨雪早就不稀罕离钺了,因为离钺嫌它掉毛,不爱抱它;豆芽撸猫只顾自己快乐,没吉常在梳毛舒服。   最近皇后不那么膈应吉常在了,闲来无事,离钺就会喊上所有人,一起去主殿找皇后玩。   弹琴跳舞吟诗作对,皇后自然不会做才艺表演,但她看得多懂得多,能指导她们。再加上她态度随和,离钺与她玩笑随意,其他人也就没那么拘束了。   这天回到后院,顾常在小声说:“方才弹错了几个音,给我吓坏了,幸好娘娘没生气。”   离钺戏谑:“娘娘又不凶,你为什么怕她?胆子小的哟。”   “娘娘的确不凶,还脾气很好的样子,但就是……让人不敢犯错。”顾常在撞了撞英答应的肩,“对吧?”   英答应点了点头:“娘娘太完美了,在她面前犯一点小小的错,都会有罪不可赦的感觉,就……很难说清楚。”   “娘娘哪有你们说得那样完美?”吉常在看出来了,姐姐想让她们和皇后融洽些,边捻身上的猫毛边说,“娘娘上次不还因为一些小矛盾,当众给懋嫔难堪么?”   “啊?那不是懋嫔故意抹黑的吗?”   吉常在勾了勾手指让她们凑近些:“懋嫔有错,皇后娘娘也不无辜,要不然那么多人议论,娘娘怎么一句解释都没有?事实,默认了呗。”   她们都是自己表露了意思,才被分到永寿宫来的,心底对皇后是有敬仰之情的。   此刻听到吉常在如此猜度皇后,英答应不乐意了:“那皇后娘娘也是先被惹恼了,才不是那些人说的无事生非!”   “我也没说无事生非啊。”吉常在耸肩。   离钺心有灵犀地补充说明:“吉常在的意思是说,娘娘脾气好,不是没脾气,更不是难以捉摸。娘娘发怒会表现出来的,不会前一瞬跟你们温声细语,后一瞬就打你们板子赐你们毒酒,所以你们敬重娘娘就够了,不用把她想象成严苛之人。”   严苛?   顾常在和英答应恍然,为何她们潜意识中,会觉得娘娘严苛?   大概是因为,娘娘从不出错。   仔细想想,娘娘从来也没要求过旁人不出差错。就像今日听到弹错的琴音,娘娘不仅没不满,还耐心地教如何顺利地弹奏那个复杂的指法。   也就是说,娘娘果然有涵养又才华横溢,还很有长者的宽容,不过偶尔也会发发脾气罢。   那次花宴闹事,说了要懋嫔背黑锅,但皇后也没能躲过脏水。皇上亲口布置的任务,懋嫔肯定不敢阳奉阴违攀扯皇后。   离钺一想就知道了,是皇后认为当年的事她也有错,这次的报复她也该承担一些,因此自污以平齐妃的怨恨。   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完美光环被打碎,皇后就变得不那么让人不敢亲近、压力山大了,顾常在她们面对她也更自在了。   知道皇后喜欢花,她们学着离钺,出门回来总会带一两枝花草,整得主殿的花瓶差点不够用。   皇后拿着新得的白牡丹,和平嬷嬷抱怨:“这几个小丫头净学些有的没的,再放任她们,御花园都要没花了。”   平嬷嬷望着主子脸上遮掩不住的欢欣,笑道:“那正好合了黎贵人的心意。她不是总想说服您多出去赏花么?您现在不出门,也能把御花园的花赏遍了。”   “嬷嬷跟着黎贵人学坏了,竟也打趣我。”皇后眼角笑纹浅浅,修剪了花枝,替换掉梳妆台上花瓶中即将凋谢的玫瑰,可惜道,   “御花园的花匠管事来了好几回了,说旁的宫的庶妃有样学样,都去御花园菜花,毁坏了好些花枝,得约束约束她们了。”   顾、英倒是听话,皇后说过她们就不再折花了,离钺就很叛逆。   女人很少有讨厌花的,收花本身就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皇后待在永寿宫没什么娱乐,收花的乐趣还要被旁人破坏?   她不允许。   清晨的露珠才被高升的太阳晒干,露珠润洗过的花瓣在阳光下愈发娇艳欲滴,或清幽或馥郁的香气,或素净或艳丽的颜色,或含苞或盛放的姿态,锦簇的花团,就很适合那句“有花堪折直须折”。   离钺毫不犹豫地剪了一枝放入花篮。   “好哇,偷花贼,可让我逮着了!”一个指使侍女收集了花露正要走的庶妃,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御花园的花不许私自采摘了,黎贵人你还敢摘,看我不去皇上那里告你一状。”   离钺将剪刀交给灵巧拿着,直起腰抬了抬下颌:“你是谁?”   “我是景仁宫的伊常在,怎么了?”伊常在也抬下颌,可惜身高不够没能完成用鼻孔看人的壮举,“黎贵人甭以为将作案工具交给奴才就能甩掉罪责,我亲眼看到花是你剪下的,休想抵赖。”   “请安。”离钺这回打算仗势欺人。   “啊?”伊常在呆住。   “贵人。”离钺指指自己,又指指她,“常在。规矩呢?”   伊常在梗着脖子犟了一会儿,被身后的侍女催促几次,憋屈地蹲膝道:“请黎贵人安。”   “嗯。”离钺继续挑花。   没被准许起身,伊常在气红了脸。   管事太监很快便过来了,赔笑道:“请黎贵人安,贵人恕罪,皇后娘娘口谕,御花园的花不能私自采摘了。”   伊常在顿时来劲了,起身叫嚣道:“黎贵人抗旨不尊,管事公公还不快将她押去永寿宫问罪?这次皇后娘娘若不治你的罪,那我们大家都要来采花。”   “黎贵人,您看?”管事太监对这位能上树的御花园常客,是有些了解的,不敢随便出手制止她。   离钺问伊常在:“你也要来采花?你凭什么来?你们都有谁?一起站出来。”   “你都能采,我凭什么不能采?”   “对!”真有看热闹的站出来了,“既然我们都不能,凭什么你是例外?”   离钺语气倨傲:“我是给皇后娘娘采花的,你们是奉哪位娘娘的命来采花的?”   伊常在语塞,她们是自主来采花想讨好娘娘的,自然不敢像她一般,光明正大地打着娘娘的旗号行事。   “那……那皇后娘娘明明下旨不许私自采摘,却派你来采,忒没道理。”   离钺嗤笑:“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想要哪朵花便要哪朵花,对此皇上都不说什么,岂容旁人置喙?还是说,皇后娘娘如何你们便也想如何,欲与娘娘做比较?”   伊常在当即朝永寿宫的方向行礼:“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敢。”   “都起开吧,甭耽误我给皇后娘娘选花。”   解决了爱跟风的挑事精,离钺大摇大摆地走了。   回到永寿宫,亲手把花交给皇后,她道:“这后宫是皇上的也是您的,您自己花园里的花,折几枝装饰居室怎么了?”   习惯了以身作则,居然也监守自盗了一回,皇后哭笑不得:“你哦,满口歪理。听多了,我都快把你的歪理当真了。”   “奴婢讲的本来就是至理名言。”离钺支着下颌看她修剪花枝,“皇上都说了要您随自己心情做事,您就别对自己那般高要求了,与顾常在她们载歌载舞谈天说地,被她们轮番送花,不开心吗?这后宫乱了吗?”   开心自然是开心的,皇后无奈摇头,后宫的确还没乱,但确实有人不安分了。聪明的还在观望,憨傻的已开始试探,就比如那些跟风采花的,还有那位胆大包天的高答应。   在宫里乱跑,想偶遇皇上倒还没什么,前几日有个侍了寝的常答应,竟被同住的高答应灌了避子汤。若不是另一个庶妃想借此得皇上青眼,举报了此事,高答应就逍遥法外了。   “不能太过放肆,我若不以身作则,管理嫔妃如何让她们信服?”   “皇后娘娘欸~”离钺夸张地唤了一声,“只要皇上不拆您的台,您就算指鹿为马,其他人也必须信服。”   皇后蹙眉:“你这意思是要我做个狐假虎威的皇后?”   “有什么关系呢?”离钺不以为意,端正严明固然好,但对皇后最不好;狐假虎威固然坏,但对皇后最不坏。“您就算狐假虎威,也顶多是散漫两分,又不会借这份虎威谋害谁,何必苛责自己?”   “不可,不可。”皇后实在不是那样的性格,只道,“采花这事便罢了,你切莫再先斩后奏,否则,我要生你的气了。”   “好吧。”离钺道歉,“是奴婢错了,不该擅自打着您的旗号行事,奴婢知错。”   她是想让皇后知道,许多事都有另外的处理方法,可先斩后奏终归是不好的。   “不许再犯。”   “决不再犯。”   “好姑娘。”皇后展颜。   “咳!”雍正清清嗓子,进了门。   “皇上吉祥。”   离钺对他偷听的行为很鄙视,紧接着就是一句:“奴婢告退。”   她走后,皇后嗔了雍正一眼:“自己的地盘儿,皇上整什么偷听做派?怎的,还不信臣妾能管好后宫?”   “朕当然信任你的能力。”雍正笑着给她倒茶,“不过你耳根子软,不会严厉待人。朕有点担心你被黎氏的花言巧语蒙骗,做出意愿之外的决定。”   于是听了会墙角,好在皇后还是能掌控黎氏的。   “说到底还是不信任臣妾。”   “好好好,朕的错,阿兰用茶。”雍正告饶,忧心忡忡地转移了话题。   “春季将过,天气和暖,十三弟却愈加瘦弱。也不知腿疾到底如何了,问他他只道没甚大碍,不影响做事。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制定不出更好的医治方案,废物!”   关于怡亲王的腿疾,十几年了,皇后也晓得难治,只能开导他:“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十三弟心里有底,想必确实没大碍。皇上实在心痛的话,不如再下旨广寻名医。民间能人异士大都避世而居,或许错过了前几次的告示,这次,兴许就寻到能治好十三弟的民间医者了。”   见他沉思,皇后继续道:“好事多磨,总不能轻言放弃的嘛,多发几次告示也应该的。”   雍正突发奇想:“黎夫人也在民间医者之列。”   “在是在……”皇后犹疑,“黎夫人擅小方脉(儿科),十三弟是疮肿,合适吗?”   “说不定。”雍正沉吟,黎夫人尤擅小方脉,并非只能医少儿。在兰水县二十年,她医好了无数疑难杂症,医术十三科,她是都会一些的。   十三的腿疾是要紧事,雍正立马派人去黎府问了。   隔日,十三到黎府就医。   黎夫人直言:“王爷这病耽搁太多年了,民妇没有把握,万望恕罪。”   十三习惯了这种说辞,倒也没失望:“夫人切勿言罪,本王慢慢调养便是,有劳夫人了。”   王守贵奉命陪护,也奉命问了一句:“令嫒会有把握吗?”   “她……”黎夫人犹豫,后妃与外男最好是不要扯上关系,哪怕这人是怡亲王,哪怕万岁爷会在一旁看着。可是闺女现在的性子,她不确定能不能替闺女回绝此事。   “我没见过小女动用医术,委实不算了解,大人还是问她本人吧。”   王守贵颔首:“奴才知道了。”   十三不晓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只觉得又白跑了一趟。   王守贵回宫回禀,雍正抽空便来元泰殿问了。   离钺建议:“截肢吧。”   “什么意思?”   “截断的截,肢体的肢。”   “混账!”雍正黑脸,“望闻问切一样未做,就胆敢提议截肢?”   “问了呀。”离钺振振有词,“您自己说的,怡亲王患这病十几年了,那他绝对不只十岁,十岁以上,建议截肢。”   雍正把桌子拍得哐哐响:“胡说八道!从未听说过十岁以上就得截肢的!”   “奴婢的医术就这样。七岁以下,绝大多数病都能治;七到十岁,半数能治;十岁以上,哪有病切哪。”   豆芽笑喷:“你多少包装美化一下啊,这发言也太蒙古大夫了。” 第41章   末世就是这样,七到十岁的孩子陆续开始修炼,之后就不生病了,要么伤要么死。所以针对成年人的内科医疗手段,基本没有。   怡亲王的腿疾局限于腿部,剁腿,把病变成伤,专业对口,离钺差不多就能治了。   “荒谬!”雍正瞪着这个不着调的女人,想缝她嘴的念头蠢蠢欲动。   沉默一会儿,他突然想到:“你不愿给十三瞧病,是不是避嫌?放心,有朕在,不相关之人绝无可能知道此事,更不会编排于你。”   “皇上对奴婢过于有信心了,不是不愿,是真不会。”这么好的交易机会,她要是能治,肯定不会放过。   雍正对她的医术哪能没信心?   看看福沛就觉得,这世上只有她不想治的病,没有她不会治的。   于是他一锤定音:“好了,不许再推诿。其他的朕不会逼迫你,十三不行。他于朕而言非常重要,最近他的情况看上去有些危险,无论如何,你先瞧瞧再说。”   “焯!”离钺没忍住。   雍正:“你说什么?”   “我说好。”   豆芽啧啧称奇:“老男人命里带煞啊,跟他好的都有病。”   “他是命里带毒,我就没见过这么有毒的男人。”   “那你尽快出宫,别被毒死了。”   离钺怼祂:“一天天光会催,作为智囊你给我拿个可行的方案啊!”   智囊果断装死。   遮遮掩掩的,从后门被挟持进养心殿后殿,离钺见到了皇帝口中情况有些危险的怡亲王。   他这可不是有些,满眼血丝瘦得干巴,跟她刚穿过来时半死不活的的模样差不多了。   解下斗篷交给苏培盛,离钺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十三旁边,命令道:“脚架起来,腿露出来,手伸过来。”   “皇上?”十三快四十岁的人了,高举双手边往远处歪边求救地看向亲亲四哥。   这年轻女子和黎夫人有几分相像,又是被四哥亲自引进门的,进来时还以大帽遮面,他脑子一转就知道是什么身份了。   四哥的女人,一上来就让他露腿就捉他手,即便知道是瞧病,也很吓人啊。   “臣弟真的无碍,有御医帮忙调养就够了,着实不必如此。”   离钺地铁老爷爷看手机:“大男人矫情啥?”   十三:“……”   雍正:“咳,玥玥医术了得,福沛就是玥玥保下来的,十三弟勿用紧张,听她的。”   离钺语气沧桑:“皇上,求您别肉麻。”   “号你的脉!”   雍正磨牙,他这不是为了表现得亲近点,好让她和十三都相信,他不会因此事对他们产生芥蒂吗?   离钺撇嘴:“左手。”   十三见他俩还有心情打情骂俏,对这位年轻女子的医术有了几分期待,乖乖伸左手。   一会儿:“右手。”   十三换手。   号完脉,扒起他上眼皮瞅了瞅:“张嘴,啊——”   十三僵得泥塑似的:“啊——”   装模做样地检查了一番,又让他自述病感,然后问了几个好似专业的问题,离钺摩挲着下巴频频点头。   十三隐约感觉到了不对,揭了告示来骗赏的“世外高人”,使的好像都是这样的套路。   待苏培盛帮他将裤腿撩了起来,离钺顿时皱眉掩鼻。   “黎氏!”雍正怒喝。   猝然遭遇如此直白的嫌弃,十三亦是又窘又恼,沉着脸往下拉裤腿。   离钺铿锵道:“截肢吧。”   望闻问切,一整套使完了,没啥好说的了吧?   “朕说过了,十三弟的腿疾,不容有失!”雍正脸上乌云密布,咬牙切齿地说,“你且好好诊断,仔细制定方案,莫要任性妄为。”   “到底是谁任性!”   离钺猛地一声怒吼,吓了十三一跳。看着这位跟皇上急赤白脸的女子,他震惊得尴尬都忘了。   “方案就是截肢,你非要我妙手回春,我哪来的神仙方案?”离钺站起身,气得一腿将椅子劈成了两半。   雍正见她一副无计可施的暴躁模样,有点怀疑:“你……”   离钺把椅子尸体跺得稀碎,继续气急败坏:   “你想说我治九阿哥有很多方案?那是见得多了才总结出来的!我未出阁,给成年男子治需要露腿的病,母亲能让我旁观吗?再是绝世天才,见都没见过,我还能无师自通无中生有?都跟你说了不会治,给了方案还不愿意用,你那么能耐你自己给他治!”   “咳,恼什么?好好说话,脾气这么坏呢?”她逻辑自洽,雍正理亏心虚,“你先前也没说清楚不是?”   “你给我说清楚的机会了吗?”离钺站在一堆木屑中喘粗气。   “十三弟在一旁看着呢,再这样不给面子,朕要治你的罪了。”   “哼!”离钺另寻了一把椅子坐下,气鼓鼓的别开脸。   十三叹为观止,大概也听明白了,他的腿疾不是没得治,就是得狠下心。   缺一条腿啊……御医们或许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多是不敢提,白白让他忍了这么多年痛苦。   “皇上,便听这位……小嫂子的吧。”十三迅速做出了决定,“臣弟觉得可行。”   “不行,别听她胡说。”雍正不同意。   民间早有谣传,说十三这腿疾是帮他谋权篡位残害兄弟的报应,要是再把十三的腿切了,那得传成什么样?十三追随他一场,他不仅不能帮十三治好腿疾,还让十三变成了残疾?   他不是老八,他得对得起对自己有情义的兄弟。   这腿,他定要帮十三保住。   “黎氏,以你的天赋,是否有足够的见闻,就能推导出适用的方案?”   “什么意思?”   这是要让她接触无数同种病例积攒经验吗?那外男,可就不止怡亲王一个了。   离钺惊诧,重新审视了他与怡亲王的情义。   十三急忙制止:“不可,皇上万万不可,臣弟惶恐。”   “十三闭嘴,黎氏说。”   “四哥!”十三神色动容,“四哥,一条腿而已,弟弟丢得起。没了这条腿,弟弟依然是怡亲王,依然能为四哥鞍前马后。只要四哥看重,谁都不能看低了弟弟。”   雍正充耳不闻,凝视着离钺,非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他们棠棣情深,离钺表示很感动,但她没多少医学天赋,治九阿哥拿的是现成的。   “你知道从零开始,到把某种疾病研究透彻,需要多长时间吗?”   雍正斩钉截铁:“多长时间都值得。只要你能做到,朕便免了吉常在的禁足。”   她与吉常在投缘,因吉常在被贬都没记恨,之前甚至想用贵人位分换吉常在不禁足。那他以此为条件,她会尽心竭力地钻研的吧。   “你行行好吧!”这男人太轴,离钺真有点搓火了,“你自己看看,怡亲王的腿都坏成什么样了?”   脓疮密布,肌肉崎岖,骨骼畸形。   “这样的腿,疼得他吃不下睡不着,还要东奔西走给你干活,怎么可能不瘦弱?”   十三连忙出声:“男子汉大丈夫,区区一点疼痛,能有多要紧?”   离钺一看雍正的表情就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大哥,你去打听打听旁人到这程度是怎么活的。甭管男女老少,不疼得下不来床哭爹喊娘,我跟你姓!”   豆芽打岔:“你现在是跟他姓。”   “闭嘴。”   雍正也意识到自己想当然了,脸色乍青乍白。   他的冤种弟弟还在描补:“四哥莫担心,疼是疼,没有小嫂子说的那般严重,忍忍就过去了。”   “那你努力忍。”离钺不客气地嘲讽道,“我也不知道从零推导治疗方案要多久,你尽量活到出方案吧。”   雍正看看十三骨瘦如柴的身量,终于愿意考虑截肢了。世间缺胳膊断腿的大有人在,但他们能活下来,靠的是百里挑一的运气,死于断手断脚的不计其数。   “你如何保证,截肢不会伤及十三的性命?”   “这还用保证?”离钺胸有成竹地一挥手,“我手起刀落,瞬间就能把他的病腿切掉,然后扎住大动脉,用蒸馏水冲洗冲洗,铁板烤一下横截面杀杀菌,再用无菌布包扎起来,冰敷,养个把月就好了。”   十三听着,不知为何想到了杀猪,腿登时就不疼了:“臣弟觉得,这腿疾最近已有好转的趋势,也不是很严重,养个把月就能把膘养回来了。”   雍正的脸反而疼了起来,觉得带她过来就是个错误。   “你在故意跟朕作对?”   “你对我有什么误会?”离钺提醒他,“第一次治九阿哥,我放了他一摇篮的血。”   现在不过是升个级。   “嗯……”雍正有点被说服了。   十三便想:如今是时兴先把病人弄个半死再救活以证明医术卓绝吗?   小嫂子可能真的医术卓绝,他就是有点怕自己命不够硬,领教不起。他还有许多理想抱负没实现,与四哥共同打造海晏河清的盛世的约定尚未完成,他感觉,   “最近朝中事务繁忙,没时间截肢休养,臣弟还是再忍忍吧。”   “别啊,忍着多难受啊,你四哥多心疼啊。”这腿关系到了吉常在的禁足,离钺争取道,“切了一了百了,以后再也不疼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调养得好,长命百岁都不在话下。”   十三眼神幽怨:“四哥,我怕我的命也一了百了,您快管管小嫂子。”   雍正脑仁疼,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踟蹰良久,软和了态度略带请求地说:“朕知道了,截肢可行,但是先放一放。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其它办法,能想到更好的办法,朕今日就赦免吉常在。”   离钺很心动,可是,“真的没……”   豆芽突兀地开口:“有。”   “你有?”   “有。” 第42章   离钺差点忘了,神女不老不死,有着百科全书的称号。豆芽作为分s,有神女的全部记忆,也是本百科全书。   “有办法不早说?我都快把截肢俩字怼他们脸上了。”   豆芽傲娇:“谁你让我闭嘴的?”   “行行行,我的错,快说方法。”   “怡亲王的腿疾,不算特别疑难杂症,但医治的过程有可能致残。御医估计是不想担责任,只给保守治疗,才拖到了要命的程度。真要治,不难,下猛药就好。”   祂这样子说,离钺就有数了。   不过她之前信誓旦旦,除了截肢什么都不会,听见“今日赦免吉常在”就啥都会了,以皇帝的性子,绝对以为她故意在这等他呢,得翻脸。   所以她还是得不会,然后推荐个会的。既然豆芽说不算疑难,以母亲的医术,八成会治。   离钺啃着手指甲在屋内来回踱步,从东边走到西边看看十三叹口气,从西边走到东边看看雍正,又叹口气……   雍正被她叹的心烦,但也知晓这次是自己强人所难了,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强忍着没有吭声。   十三作为被救助的一方,更没底气打断医者思绪了,在心中默念起了清静经。   “唉!”   “唉?”   “唉——”   这俩男人是真能忍!   离钺转着圈在他俩耳边叹气,叹得自己都快抑郁了,也没听到他们问一句,只能继续装苦大仇深:“唉~唉!”   “别叹了!”雍正终是斥了一句。他曾是弟兄中最有耐性的,但自打做了皇帝,耐性就没那么好了。   完事觉得自己态度不太好,毕竟有求于人,他勉强缓和了语气:“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我们一起讨论讨论,总比你一个人闷头苦想强。”   离钺心说:可算有人跟我搭话了。   走到御案边踅摸了一盏茶,咕咚咕咚干了,她咬咬牙,一副非常为难却又慈悲不忍、强迫自己下定决心的表情,大义凛然道:“我的确没法子,我母亲,说不定有。”   雍正皱眉:“问过黎夫人了,她没法子。”   “怡亲王去问诊,我母亲原话怎么说?是直接说她治不了吗?”   “是……吧。”十三不太记得了,他腿疼的厉害,见黎夫人摇头告罪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没仔细听她说了什么。   “启禀皇上,奴才记得。”王守贵把殿门推开了一个缝,“黎夫人原话是,她没有把握。”   “这就对了嘛!”离钺握拳击掌,坐在椅子上翘了个二郎腿,“我就说母亲术精岐黄,不该会被这腿疾难倒。”   王守贵把殿门关上,雍正警告地咳了一声。   离钺不得不放下二郎腿,端正了坐姿:“我觉得,你们许是理解错母亲的意思了。”   “哦?”   “怡亲王身份尊贵,母亲又为人谨慎,没有十成的把握,她都会说没把握。”离钺见他们面露喜色,又道,   “怡亲王的腿疾这么多年了,骨骼都已变形,的确不好治。我得把丑话说在前头,即便我母亲愿意出手,也有致残的风险。”   此话一出,兄弟俩都肃起了脸。   离钺特意往严重了说:“残到什么程度不能确定,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到时候,来找我截肢都是比较轻的。”   十三忐忑地问:“严重的会怎样?”   “放心,不要命,最严重也就半身不遂。”   一个半身不遂的人,还怎么打造海晏河清的盛世?   十三一点都没被安慰到:“要不还是直接截肢?”   离钺不满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善变?”   雍正维护弟弟:“怎么说话呢?两害相权取其轻懂不懂?”   “不管怎么权衡,”离钺要求道,“怡亲王的腿疾若没法治,可不能怪我母亲不尽力。”   雍正立马沉下了脸,不过不是对黎氏母女,是恼恨御医。结合黎氏前后的说法,他自然想的到,十三的腿是被那些“只求无功无过”的御医耽误了。   兄弟俩商量了很久,决定先让黎夫人看看有几成把握,并给出了不论结果如何,不会因此降罪的承诺。   得了承诺,离钺就放心了,别的不说,皇帝的信誉还是不错的。   “另外,差人搜集病例吧。包括病症变化、用过的药方等一系列信息,不限身份年龄,都整理成册交给我,我尽量尝试推导新方案。对了,跟我母亲讲,让她放开手治,有我兜底呢。”   “册子过两日让王守贵拿给你。”雍正摆了摆手,“朕和十三还有事要谈,你退下罢。”   离钺看着他欲言又止扭扭捏捏。   雍正不解:“怎么?”   “吉常在的禁足……”   “快滚!”   狗男人,说话不算话,我不是想出另外的方案了吗?离钺在心中骂骂咧咧的走了。   雍正不用猜就知道她在腹诽自己,摇头失笑。   十三看他的模样,有些意外他会如此纵容一个女子,便是四嫂,也不敢对他大呼小叫冷嘲热讽的吧?   “年岁轻,恃才傲物,爱憎分明,尚有着赤子之心。”雍正挑了几个好词来形容被他归类为土匪的人。   十三恍然大悟,他们都年轻过,明了那个年岁的人都是什么样的。如今回忆起来,那时的少年们,莽撞得气人,同时也莽撞得可爱。   像他这腿疾,黎夫人存了不想接烫手山芋的心思,小嫂嫂却在纠结犹豫之后坦言相告。黎夫人的决定符合不惑之年的长者的沉稳;小嫂嫂的选择,也符合赤子之心的少年的莽撞。   再对比不作为的御医,其实所有人都没错,都做了个人判断中最正确的事。   只是那份赤子之心,尤为珍贵。   如此,四哥纵容小嫂嫂就说的通了。想必当年的圣祖,也是这般看似严厉实则纵容地对待他们兄弟的。   这样类比好像有些不对劲,十三打消了杂念,正色道:“老八有些急了,想必四哥重用老五老十的决定,给了他很大的压力。”   雍正意味深长地笑了,老八急是对的。   老十不擅长处理工部事务,但也不会瞎搞。   遇到处理不了的事,他就会去老八那哭诉:“皇上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一定要做好此事,这么难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做成?舅舅们多次施压求情,他迫于无奈恢复了我的郡王位,这是想再找借口褫夺我的爵位呢!八哥,好八哥,你可要帮帮弟弟,你不能不管弟弟的死活啊!”   老八能怎么办?   这可是他的铁杆儿,是仗着外家势力、多次帮他压制其他兄弟所属官员的好十弟。   好十弟有求,他能不帮忙吗?   他敢说半个不字,老十就得在老四的哄骗下跟他离心。他已是虎困于柙,若再失了老十的支持,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事脱离掌控。   所以,他必须帮老十做事。   只是如此一来,两人的位置好像颠倒了,他反成了老十的拥护者,慢慢从权力中心被边缘化了。   老五那边,也是差不多的境况。老五性情平和敦厚、不太会与人打交道,作为理藩院尚书,要跟各藩代表因财物利益据理力争,他更不会了,但这是老九的强项。   额娘得靠老五奉养,一母同胞的亲哥有难,老九哪能不帮?   理藩院的事,老五先使了个拖字决;老九人在封地,只能写信指导亲哥。   开口要用什么态度,对面什么人会有什么反应,根据他们的反应一二三四,要如何用五六七八谈判应对……洋洋洒洒地写了一本书,他派人快马加鞭给老五送了过来,顺便还送来了善于处理人际关系的谋士,并把一些朝中势力转移给了老五。   结果就是,老五不仅当好了这个理藩院尚书,还把老八根植在理藩院的势力拔除了。   被迫帮老十干活就够让老八难受的了,铁杆儿老九还把势力拱手让给了保皇党老五,他简直难受得抓心挠肝夜不能寐!   于是前两日,老八写了密信给另一位铁杆儿——名为守陵实为圈禁的十四。   十三略显担忧:“十四弟单纯,恐怕会被老八的一面之词蒙骗,误会皇上。臣弟抽空去看看十四,劝劝他;或者给他个能外出的职务,抚慰他的心情,四哥以为如何?”   “不如何。”雍正提起亲弟弟就嫌恶得要命,“那是天下第一傻的大傻子,放出来更易被老八利用。以免那傻子给我们添乱,继续关着吧,他顶多能对着圣祖和额娘的牌位骂我几句。”   十三摸了摸鼻子,没有再劝。   他私心里觉得,十四的确傻得不可理喻,真放出来了,他和四哥得天天给他擦屁股。   ***   离钺私心里也觉得,皇帝这种生物真他大爷的不可理喻!   她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治病跟她治病有什么区别?   豆芽一起骂:“老男人出尔反尔,没有信誉可言,太狗了!现在承诺不降罪,回头真治成残疾,他说不定会毁诺。咱还是别帮他救弟弟了,带上皇后,带上吉常在,携同黎夫人跑路吧!”   离钺:“……你干脆让我把整个京城除皇帝之外的人都打包带走好了。”   “你真不担心他出尔反尔?”   离钺现在有点担心了。   赦免吉常在,他过不了自己心底那一关,可以理解。但这样一来,他的承诺就不那么值得信任了。   假设怡亲王被治残废了,让他不问罪的难度,铁定比赦免吉常在还高,他会信守承诺吗?   离钺端起碗干饭,首次把弑君和造反列入了备选。   天儿擦黑,王守贵来传旨,吉常在贬为答应,解除禁足。   斗志昂扬了片刻的离钺:弑君没钱途,造反太累心,还是算了。 第43章   昨儿个收到怡亲王的拜帖,说要再来咨询腿疾,今儿一大早,黎夫人便让豆婆婆打开了大门。   大耳朵蹲在树下问:“花儿不是说,怡亲王的腿坏得太厉害,接了恐会惹祸上身吗?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叫夫人。”书生抬起折扇敲了他脑袋一下。   “京城的规矩真多。”大耳朵咕哝了一句,改口道,“你快说说,夫人到底为什么改变主意?”   想起送拜帖的人顺带捎来的,据说是大侄女送的宫廷糕点,书生咂了咂嘴:“他们找了清玥帮忙说项。”   “那小花儿不是净给夫人找麻烦吗?”   “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大人在兰水县二十年,跟本家都断了关系,一朝回京,那不得寸步难行?以怡亲王的优宠和地位,若是能搭上关系,大人自己也愿意做实事,还愁不能平步青云吗?”   分析完,书生叹了口气,“清玥都会考虑这些东西了,皇宫真不是个好地方。”   “可不。”大耳朵挠了挠耳朵,也叹气,“咱得鞭打洪海,让他好好做事,做成大官才能给小花儿撑腰。”   书生感觉耳朵受到了侮辱:“那叫鞭策!你这破嘴,当着怡亲王的面少说话,免得遭人耻笑。”   “我不稀罕!”   正说着,怡亲王的马车到门外了。   十三被侍从半架着搀下了车。   “怡亲王福安。”   “黎夫人快快请起,不必拘礼。”十三客气道,“再次叨扰了。”   “怡亲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请进。”黎夫人也很客气。   “请。”   十三微微颔首,拄着拐杖往里走。   号完脉,见黎夫人凝眉沉思,他坦然道:“此次主要是想知道,黎夫人有几成把握医好?其中的风险,小嫂嫂已全部告知本王了,所以您不必有顾虑,但说无妨。”   黎夫人因“小嫂嫂”这个称呼怔了一下。   万岁爷的女人,除了皇后娘娘,谁都没资格让怡亲王叫嫂嫂,便是年贵妃也不行。“小嫂嫂”这个称呼,代表了怡亲王的敬重,万岁爷的看重。   黎夫人端详着这位王爷,类比他的模样想象出了一个差不多样貌的穿龙袍的男人,一时间心绪复杂:皇帝又老又丑,看重我家闺女,又开心又糟心。   十三被看得不自在,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民妇便直说了。”黎夫人不再含糊,“王爷若是想恢复到奔行无异样的地步,没可能;若求行走无碍,有六成把握;若只希望不再被疼痛折磨,九成把握。但这都建立在王爷在医治中不出现异常反应的前提下,出现异常,绝对致残。出现与不出现异常的可能性,五五分。”   这是个好消息,听离钺说得那般吓人,十三本以为能有三成把握就不错了。   “本王明白了,请黎夫人行针用药罢。无论结果如何,本王都感激夫人妙手仁心,绝不会恩将仇报。”这与承诺残疾了也不问责是一个意思,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小嫂嫂说,让您放开手治。”   “好。”黎夫人心中微叹,上次她也想过借机交好,只因担心救人不成反惹祸上身,歇了心思。没想到时隔两天,闺女将她的后顾之忧都扫清了。   而后,十三就开始了扎完针当天肢体不协调得仿佛已经半身不遂,第二天腰不酸腿不疼生龙活虎,第三天继续半身不遂的治疗……   ***   天黑才收到解禁口谕,吉答应激动归激动,得忍着出门的y望。激动了一个晚上,天蒙蒙亮,她就到元泰殿来了。   离钺见她穿着淡绛红印梨花的旗服,便遵守穿姐妹装的约定,换了同料不同款的。   天色尚早,外头没什么人,一步跨出永寿宫的大门,吉答应抱着离钺放声大哭。   “姐姐,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出不了这个门了呜呜呜。”   “你出来了。”   “太可怕了啊这两个月我好难受好想哭啊啊啊。”   “你在哭了。”   “太稀罕你了姐姐,命都给你哇哇哇。”   “我不想要。”   ……   吉答应嗷嗷哭了两刻钟,离钺就站着当了两刻钟的抹布。等吉常在总算哭够了,离钺的新旗服也不能穿了。   看着她满是鼻涕泪水、皱巴得不成样的肩头,吉答应的眼泪再次决堤:“呜呜对不起,穿姐妹装的兴致都被我破坏了。”   离钺往回走:“没关系,换一套。”   “那我们就不一样了。”   “有一样的。”   离钺就防着这一出呢,懋嫔送的布料多,四匹布一共做了六套旗服,每人三套。   用罢早膳再次出门,日头已升高,两人换了豆蔻紫织木槿花的料子。   吉答应的是大挽袖长款旗服,有几分娴雅俏丽;离钺的是窄袖,配了琵琶襟小坎肩,偏利落一些。   眉欢眼笑的来到御花园,以两人的姿色也能成景了。   “哟~姐姐这又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来摘花的?”伊常在阴阳怪气地走近。   晓得这人爱摆架子,不想被揪到错处,她蹲膝道:“黎贵人安。”   吉答应也蹲膝:“伊常在安。”   伊常在挑衅地抬眼,不让她起,她就不让吉答应起。   “免礼。”离钺拉着吉答应往别处走。   “别走啊。”伊常在追过来拦在她们前方,“咱们姐妹一起赏花嘛。”   看出她是来找不痛快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吉答应目光阴翳。   伊常在恍若未觉,笑容异常热情:“姐姐勿怪,我一见你就觉得投缘……”   “伊姐姐,你不能叫我姐姐姐姐哦。”吉答应打断了她的话,“毕竟,你今年二十又二了,你这样喊,都把姐姐喊老了。况且,姐姐与雍王府的老人都不熟,不用装得那般亲近,还是称贵人吧。”   没有女人不在乎年龄,伊常在顿时笑不出来了:“哪来的苍蝇在嗡嗡?烦死了。”   吉答应附和:“可不是烦死了?我与姐姐赏花的兴致都被破坏了。”   “你!”伊常在气恼不已,低声道,“小小答应胆敢暗讽本常在,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离钺见她张牙舞爪地往吉答应脸上招呼,便抬手挡了一下:“滚蛋,再闹揍你。”   伊常在不用她揍,尖叫着摔倒在地,并梨花带雨地指责:“黎贵人做什么推我?我不过是看到吉答应头上落了花瓣,想替她拂去。”   即便知道这是常见的宫斗手段,真正遇上的时候,离钺还是觉得辣眼睛极了。   不耐烦应付,她抬脚从伊常在身上跨了过去。   “啊呀!”伊常在像是被踢到一般,行云流水地翻滚一下抱住了她的小腿,“呜呜呜,我不过是来打声招呼,没想到你如此恶毒!”   搁这又哭又滚的,皇帝都没兴趣配合,何必呢?   离钺无语:“你今儿一定得碰瓷我吗?”   “黎贵人在说什么?我不懂。”伊常在还在呜咽,“我不懂你为何如此待我。”   离钺朝左前侧的假山行礼道:“皇上吉祥。伊常在摔了,您快来看看罢。”   “免礼。怎么了这是?”雍正揣着明白装糊涂。   伊常在抽抽嗒嗒地看了离钺一眼,委屈巴巴地说:“皇上别误会,奴婢只是不小心摔了,与黎贵人无关,不是黎贵人推的。”   “……”   雍正没准备好面对这样拙劣的争宠场面。   他只是散了朝,因担心十三的腿疾无心处理政事,出来散散心罢了,为何要当捧场的傻子?   黎贵人不晓得他不露面是什么意思吗?   甩掉伊常在走就是了,特地把他拉出来做什么?   心思坏透了!   雍正绷着脸问:“黎贵人,是这样吗?朕方才可都看到了。”   伊常在又抢戏:“皇上千万不要怪罪黎贵人,她一定是不小心的,奴婢没关系的。”   雍正&离钺:“……”   现场一片寂静,该配合她演出的人都视而不见,她只能继续梨花带雨。   雍正不满地瞪着离钺:你干的好事!你不喊,朕用得着受这种折磨吗?   离钺棒读道:“啊,嗯,可能是有这么回事,奴婢的确不是故意的,既然伊常在也没关系,散了吧。”   “原来如此。”雍正让苏培盛把伊常在扶了起来,顺势道,“朕就知道伊常在宽容温善,瞧瞧都哭成小花猫了,快回去洗洗罢。”   闹剧结束,大伙各回各院。   吉答应满脸厌恶:“明知姐姐是被陷害的,还褒奖伊常在,什么玩意儿?”   “管好嘴。”离钺抽了她后脑勺一巴掌,“心里怎么想都无所谓,别表现出来,不然再被禁足,我可不管你。”   “好嘛好嘛,我知道错了,姐姐不要生气嘛。”吉答应把脑袋凑过去,“要不你再打一下?”   “起开,别烦我。”   “嘻嘻。”   豆芽见她上要操心黎家人在京城的处境,下要操心吉答应叛逆,吐槽:“你可真是个劳碌命。”   “心疼我就帮我分担点啊。”   “鬼才心疼你。”   离钺挑眉:“你现在不就是鬼吗?”   豆芽噎住,又道:“我心疼你劝你出宫,为什么不听话?”   “你就是个嘴子。”   接下来的日子,离钺频繁遭遇碰瓷。   那帮女的,演技比伊常在拙劣的多,有的演都懒得演,到她跟前直接摔,然后就指责她推人。   刚开始,她还能把躲着看笑话的皇帝喊出来一起受罪,后来她一张嘴他就溜,简直被那狗男人气笑了。   也不知道是找到了什么奇怪的密码,碰瓷的人越来越多。   出门两丈远遇见仨,从永寿宫到御花园这一路,能被埋伏二十次。有些人更过分,一天反复碰四回。   后来离钺一出门,宫人就看西洋景似的站在路两侧,围观她在围追堵截中旋转跳跃躲避。   吉答应不跟她一起走了,随着两旁的宫人吆喝:“右边来人了!左边也有人!前边后边……”   碰瓷的也是杠上了,看见她就狂奔过来生扑。   雍正发现这些女人沉迷捕捉黎贵人,就没闲心搞阴谋了,甚至想传一道“谁捉到黎贵人当天便由谁侍寝”的口谕。   不过他怕黎贵人故意使坏,站着不动,打消了这个念头。   天天这么玩,终究会腻。   且第一个用这手段的是懋嫔,第二个是伊常在,除了她们两个,再也没有因“原谅黎贵人推人”被褒奖的了。她们忙活这么多天,都是瞎折腾。   陆陆续续的,便有人退出碰瓷小队。   碰瓷活动尚未完全停歇,翊坤宫就出现了新的热闹,那常在打了人!   她被抓伤了脖子,也把汪答应她们揍得鼻青脸肿。   再一次看到这种场面,皇后意味深长地睨了某人一眼:你教出来的。   离钺羞涩一笑:别夸,怪难为情的。 第44章   搬家前离钺教了那常在一套拳法,那常在跟着她早起习惯了,一直坚持晨练。年贵妃晓得她和离钺关系好,就也没让人打扰,准了她在后院练武。   离钺搬走后,刘答应那三人合伙孤立那常在,以为那常在要不了多久就得去讨好她们。结果那常在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每天就练武练字绣花。   这目下无人的高傲姿态,简直另一个黎贵人!   刘答应她们就不爽了,但不管她们怎么挑衅,那常在总是不接招,自顾自地生活。   她们买通慧心想陷害那常在偷东西,慧心转头就把脏物交给了那常在,那常在把东西往房梁上一藏。她们来搜房什么也搜不到,损失了财物还要跟那常在赔罪,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最近离钺不咋到翊坤宫去了,还一出门就被人围追堵截,皇上皇后也任她被以多欺少,好像不待见她了。   约等于是,那常在的靠山不牢靠了。   刘答应她们便也想以多欺少了。   离钺每次来给九阿哥复诊,都会见到那常在,会问问她的近况,然后鼓励她不要隐忍,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那常在很听话,发现刘答应她们想像以前一样使阴损招数,她完全没忍着,拎着拳头就上了……   皇后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常在有理有据,将那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详细讲述了一遍。   刘答应她们觉得不可能人人都是黎贵人,完全没想到会收拾不住那常在,更没想到会再次惊动皇后娘娘,就没提前对口供。于是反驳那常在时,一人一个说法,还互相矛盾。   事情的前因后果明了了,皇后冷声道:“这几个为虎作伥的奴才,拖下去每人杖责二十。刘答应三人,禁足半年,罚份例半年。这是第二回 了,再有下回,你们便去辛者库跟郭氏作伴吧。”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刘答应三人欲哭无泪,上回禁足两个月,这回又禁足半年,她们哪还敢有下回?   “那常在也罚抄十遍《心经》吧。”   “谢皇后娘娘宽恕。”   人都打发走了,皇后上下打量了离钺一会儿,问:“今儿去御花园摘花么?”   离钺看了看昨儿摘的芍药,回:“您需要的话,可以去。”   “那就去吧。”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离钺便提着花篮出门了。   两个不信邪的庶妃蹲守在永寿宫外头,一看见她露面就扑了上来。离钺脚下一转,便绕到了几步开外,两位庶妃扑空,头碰头的摔了,“哎呦哎呦”直呼痛。   “出什么事了?”   两人抬头看到凤凰穿花的衣摆,连忙跪规矩了:“皇后娘娘万福。”   皇后一副要兴师问罪的语气:“规矩礼仪都是怎么学的?好好走路怎会摔成这副模样?”   “娘娘恕罪。”衣角都没摸到,肯定不能说是黎贵人推的,马常在蹙眉轻咳了两声,“都是奴婢不好,都怪奴婢太过柔弱,竟被黎贵人行走时带起的风刮倒了,着实羞惭。”   这是在暗示她自己柔美,说离钺行走如风没规矩。   乱七八糟的说法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皇后忍着笑一本正经道:“原来如此,真真叫人心疼。可是这般弱不禁风的,不好生养啊,如何能为皇上开枝散叶?黎贵人倒是康健,你们啊,得跟黎贵人学学。”   离钺退回来站在皇后身边,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找不到异常,配合道:“娘娘说得对,她们这样的我一天能刮倒六七个,都是缺乏锻炼的表现。”   “那你可要好好锻炼她们。”   “嗯?”离钺差不多明白皇后的意思了,“我们黎氏健身房有初级风雨不动套餐,中级力能举缸套餐,和高级倒拔垂杨柳套餐,客官想定哪一种?”   “就定倒拔垂杨柳吧。”皇后非常大气地给离钺撸了个金镯子,“好好干,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   离钺看了看弱不禁风、梨花带雨的庶妃,又看看皇后,诚恳建议:“奴婢觉得,还是因材施教比较好。”   皇后哪里看不出她这是耍贫嘴自己把自己坑了,摇头笑道:“为皇上开枝散叶是重中之重,不可马虎,你要尽力而为啊。”   “真的不能更改吗?”   “不能。”   “……好吧。”   豆芽就笑:“皇后变坏了,故意给你布置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不爱你了,出宫吧嘎嘎嘎……”   离钺很幽怨:“真叫人心碎。”   皇后召来永寿宫的大太监,让他去各宫传旨:自五月初六起,所有庶妃,必须到景阳宫跟黎贵人练武,禁足者也不能例外。违抗黎贵人指示者,一律按抗旨不尊处理。请各位庶妃,为了给皇上开枝散叶,好好锻炼身体。各宫宫主若是有心,也可一起锻炼。   懿旨一下,全后宫如丧考妣:皇上怎么能让皇后这般胡作非为?   雍正也被这荒唐的懿旨震住了,心梗地指着皇后,语气颤抖:“你想教出十几个黎贵人,好气死朕吗?”   “噗嗤!”皇后忍俊不禁,拉他坐下,“瞧您这话说的,这后宫要是能有十几个黎贵人,您恐怕什么烦恼都没了。”   又会哄人开心,又精通医术赤诚良善,还不争不抢,娘家人也有才能又低调,后妃若都是这般的人儿,皇上和她做梦都能笑醒。   “你就爱偏帮她。”雍正气不顺,那小土匪啥都好,就是没把他放在心上过,“黎氏本身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你给她这么大的权利,她还不把后宫给掀翻了?”   皇后不说感情,只说现实利害:“皇上这就冤枉黎贵人了,她的确不是个安静的人,却是最最安分的。时至今日,她也不曾主动招惹过谁,发现吉答应误入歧途,她立即劝其迷途知返了。此外还救了福沛,帮了十三,明里暗里,她都维护了皇上的利益。臣妾没夸大其实吧?”   雍正皱眉:“这与其他人学武有甚关系?那那常在就跟黎氏学了几招,都会打人闹事了,人人都学还得了?”   “能闹是好事。”皇后不以为然,“某些阴暗手段防不胜防,这么多女人一人使一招,后宫便能乱得无法控制。臣妾就是不想让她们乱来,才出此下策的。皇上还记得前些日子的高答应么?灌避子汤是最低级的手段,可高答应得逞了,常答应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皇后抿了口茶,继续道:“而那常在,被六七人包围仍能反击,甚至把事情闹到了臣妾跟前。臣妾便想了,若常答应有那常在的功夫,还会被轻易灌下避子汤,事后连检举都不敢吗?”   雍正大抵懂她的意思了——闹,不等于乱。   受欺负的那个有闹的本事,行凶的便不敢随意出手了。但凡后者没能一招制住前者,让她挣扎叫喊出声,前后院那么些人,还能都发现不了角落里的恶毒行径吗?   况且,要训练成倒拔垂杨柳的神力,黎氏怎么着也不能让她们太轻松。天天累得沾床就睡,她们哪还有心思整那些有的没的?   就跟他这些日子暗中鼓励各庶妃捉黎氏是一样的道理,有事干,就没闲心互相算计了。   理清思路,他戏谑道:“黎氏可真是害人不浅啊,自来端正磊落的皇后,竟也会使歪招了。”   “诶,这话不对。”皇后掩唇而笑,“臣妾一是为了给皇上开枝散叶,二是为了后宫安稳,依旧本着一颗国母之心,哪里不端正、不磊落呢?”   语毕,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笑开。   五月初二,又是给九阿哥换药方的日子。   虽然小家伙已满一周岁,但发育慢,走路还不稳。不过他会自己下床了,稍不留神他就满地爬。   他现在对抽屉充满了兴趣,正哐当哐当地折腾抽屉,边抽拉边喊“娘”,让年贵妃看他多厉害呢。   年贵妃被他吵得耳朵疼,摇着绣球道:“福沛看这是什么?是谁最喜欢的绣球呀?快过来玩。”   看到最爱的玩具,福沛丢下抽屉就爬了过来。   年贵妃把绣球骨碌碌地丢出去,他高兴地喊着“球球”爬过去捡回来,年贵妃再丢,他再捡……   “以后九阿哥每半月做一次药浴就行。”离钺开完药方交给女医,被那娘俩的玩法逗乐了,“幸好九阿哥爱动。”   要不然他丢让年贵妃捡,就更好笑了。   “忒爱动了些。”对年贵妃来说是个甜蜜的负担,她实在没那么多精力陪他玩一整天。   “他现在还爱出去晒太阳吗?”   “嘘——”年贵妃紧张地回头,见儿子的眼睛果然亮了,无奈扶额道:“不能提,不过晚了。”   福沛蹭蹭地往外爬,半路被奶嬷嬷抱了起来,仍朝外挣、嗷嗷叫:“出,出,晒晒,娘,晒。”   年贵妃真心不想出去。   这时节,日头有些毒辣,正午晒得人睁不开眼,不晓得这小子怎么就不嫌热。   心知得做药浴,出门玩估计不太行,可惜奶嬷嬷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把他哄住。   离钺饶有兴致地伸手:“来,我带他出去。”   奶嬷嬷犹豫不决。   年贵妃挥挥手:“去吧,去吧,别喊我就成。”   奶嬷嬷这才将福沛交给了离钺。   离钺抱着福沛一踩一蹬上了梅树,然后跳回地面,将兴奋得手舞足蹈的娃娃放在地上,指使道:“往树上爬。”   福沛就真往树上爬,小手抠着树皮,憋红了脸嗯嗯使劲。由于太过使劲,屁都憋出来了。   “嘟——”的一声长响,福沛懵了,扭着头往后看,不晓得是哪里响了。   离钺哈哈大笑。   宫人们目光谴责:欺负小娃娃,一点大人样都没有。   福沛找了一会儿没找着声源,攒足了劲继续爬树,没多久又是一个屁。   离钺笑得更大声了。   感觉自己被嘲笑了,福沛心中委屈,憋着嘴唤:“娘,上,高高!”   年贵妃站在廊下哭笑不得:“不去高高,额娘上不去,快回来沐浴了。”   玩水这也是福沛喜爱的活动,他扶着树急切地叫:“抱,浴,水!”   意思是快把他抱回去,他要沐浴玩水了。   换完药方,紧接着是端阳节。   雍正答应了皇后要少办节宴,于是他打着鼓励节俭、拒绝铺张浪费、祝福阖家团圆的旗号,派人给各位大臣家里送了一盘粽子。   皇帝虽然没宴请百官,但特意差人送了粽子和祝福,作为臣子是不是该回礼?   当然该。   也就是说,大餐被换成了六枚粽子,进献给皇上的节礼却不能省。   今上可真会精打细算呢。   众臣捏着鼻子,把节礼,让送粽子的太监捎回宫里了。 第45章   不办公宴办私宴。   皇帝在启祥宫设家宴庆佳节,没人不想去,禁足的那几个又哭又求。   年贵妃沉吟片刻,应允道:“那便一起去罢。你们规矩些,少言语,甭想着借机讨好皇上,让皇上免你们的禁足,否则,我可要严惩的。”   三人喜不自胜地答应了。   别宫的庶妃都是跟自家老大一起赴宴的,永寿宫这边,老大要跟皇上一起,吉答应她们就只能被离钺带着赴宴了。   离钺只是贵人级别,以她们的身份,不管走到哪个宫后头,都是不尊重人家;更往深层解读的话,是皇后娘娘在针对人家,因此她们得早早到场候着。   但是去得太早,干巴巴地等也是尴尬。   按品级高低,懋嫔是六宫宫主的最低位,她不能走到其他宫主后边,离钺她们能将将赶在懋嫔之前入场是最好的。   可她们也不能专门派人去盯着懋嫔啥时候出门呀,太嘲讽了。   所以离钺就带着她们坐永寿宫门口嗑瓜子,边嗑边八卦哪个嫔妃哪出最好看,都有什么才艺。   顾常在比较早服侍皇上,对各妃嫔的优劣如数家珍,听得离钺她们频频惊叹。   正说到延禧宫的裕嫔擅长作画,灵巧从西边跑来禀报:“懋嫔娘娘一行人到西北角了。”   离钺她们放下瓜子盘擦擦手,互相帮忙整理整理衣赏,便脚步匆匆的往启祥宫走。   横穿西侧宫道时,懋嫔那边浩浩荡荡的一伙人,正停在长春宫和翊坤宫之间,不知是在等谁。   离钺几人默不作声的,哧溜一下蹿进了对面进启祥宫,找到皇后娘娘座位后的区域,站着等其他人进场。   不一会儿,熹妃、裕嫔、懋嫔一齐进门了,齐妃和年贵妃都不在,看来她们等人没等到。   “恭请熹妃娘娘、裕嫔娘娘、懋嫔娘娘福安。”   “免礼。”   又一会儿,齐妃和三阿哥一起来了,离钺等一众庶妃再次齐声请安。   年贵妃和九阿哥前脚进门,皇上皇后后脚也到了,最后一回请安,总算可以入座了。   啥也没吃到呢,先请了一溜的安。   离钺腹诽:怪不得皇后嫌办节宴麻烦,可太麻烦了,不知道下回能不能称病不来。   豆芽打击她:“你这红光满面,壮得跟头牛似的,称病?”   “咋,我还不能生个病了?”   “可以啊,就是没人信。”豆芽补充,“啥都没有出宫爽。”   “啧。”   开宴第一道是狮峰龙井,马常在善茶道,自告奋勇想给皇上沏茶。   雍正准了。   她搁那儿选茶、洗茶、点茶的秀了一波技艺,优雅又漂亮。   雍正吃了一盏,满意地点头,道:“皇后近日辛苦了,去给皇后呈一盏。”   皇后浅笑嫣然:“谢皇上体恤。”   马常在连句夸奖都没得到,灰溜溜地坐下了。   接着是干果、蜜饯、饽饽各四品,甜甜蜜蜜的吃食一下肚,嫔妃们嘴也甜了。   这个给皇上绣了驱虫荷包,祝皇上百邪不侵。   雍正:“荷包很好。苏培盛,把这翠玉豆糕给皇后端过去。”   皇后食了半个,剩下的赏给离钺她们了。   那个给皇上绣了猛虎下山的腰带,祝皇上身康体健。   雍正:“腰带很好。苏培盛,把那个糖醋荷藕给皇后端过去。”   皇后食了一块,剩下的赏给离钺她们了。   又有人给皇上做了身福寿花纹的衣裳,祝皇上万寿无疆。   雍正:“衣裳很好。苏培盛,去给皇后盛一碗膳汤,润喉。”   一小碗汤嘛,皇后喝完了。   旁的宫的庶妃都在刷存在感,刘答应也坐不住了,拿出了一双靴子。   雍正:“你不是在禁足么?朕记错了?”   刘答应僵住。   年贵妃用蘸了糖水的筷子逗福沛呢,闻言,放下筷子软语道:“妾身想着,端阳佳节,咱们都来热热闹闹的,徒留她们面对凄凄冷冷的院子,怪可怜的,便准她们解一晚的禁足。”   “贵妃总是这般善良。”雍正倒没有发怒的迹象,“不过,禁足便是禁足,时不时解禁一会子,还叫禁足么?此事听皇后的,贵妃不该擅作主张。”   “妾身知错,皇后娘娘赎罪。”年贵妃的神情又羞又恼,顿时做西子捧心状,“皇上赎罪,妾身有几分不爽利,以免打搅你们过节的兴致,这便带她们回去罢。”   “嗯,退下罢,好生歇着。”雍正没有挽留。   年贵妃带着人就退席了,那常在虽然没禁足,但也跟着走了。   余下的四位宫主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皇上连年贵妃的面子都不给,态度很明显了,这所谓的端阳家宴,就是给皇后做脸面的。   明儿就是学武第一天,他这是在用实际行动警告所有人——不管皇后做了什么决定,他都支持,在座的各位,都别耍花招找不痛快。   晚宴继续,献礼的嫌字的献舞的也在继续。   雍正欣赏着舞蹈,就想到了英答应和黎氏合作的掌上舞。他光听说有这么个事,还没见过呢。视线不由自主地朝皇后身后看去,那四人正窃窃私语。   离钺:“奶馒头很宣软,你们要不要吃一个?”   吉答应:“我不吃,这个豆沙卷更甜更香。”   顾常在也拒绝:“一个馒头下去就饱了,我还是留着肚子吃花条鱼吧。”   英答应夹了一筷子玉笋蕨菜,嘎吱嘎吱咀嚼着:“跳舞得保持体型,晚上不能吃主食。”   “都是没口福的,我全吃了。”离钺一口一个。   皇后大致能听清后头在说什么,把面前的杏仁豆腐和片皮乳猪让平嬷嬷给她们端了过去。   离钺的卡姿兰大眼睛都笑眯了:“一看就是只好吃的猪,隔壁小孩绝对得馋哭。”   吉答应夹了一片肥瘦相间还带皮的蘸白糖:“嗯~外焦里嫩,香。”   顾常在也尝了一片:“确实美味。”   “唉。”英答应眼巴巴看着,吸一下鼻子吃一口蕨菜。   雍正看看那个头也不抬的干饭小集团,又看看别的绞尽脑汁想讨他欢心的才艺集团,莫名有种危机感。   “咳,朕瞧着黎贵人嘴巴一直动,跟顾常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不妨让朕也听听。”   离钺:“奴婢方才说,琵琶弹的真好。”   顾常在:“珠落玉盘,如听仙乐。”   “好听好听。”   “妙极妙极。”   她俩一唱一和地夸了些没营养的东西,引得皇后加深了唇边的笑意。   皇后宫里的人都逐渐黎化了,雍正被堵得心塞,摆摆手让场中接着奏乐。   粽子也吃了,告别香茗也喝了,这晚宴就可以散场了。   翌日,卯时初,离钺就到景阳宫来了。   经过几天的紧急整修,景阳宫已大变样。前院不必要的装饰物都被拆了,修成了一片空旷平整的演武场。四角各立了一个木人桩,廊下还设了兵器架。   按照离钺的设想,主殿改成了一个大浴池,靠墙放了一圈衣柜,柜门上挂了人名。   一人一柜,柜子里放的是统一制式的练功服。做完晨练,可以直接在这边沐浴,换了旗服再走。   里里外外逛了一圈,东西整得还挺齐全,连她提过一嘴的绑腿沙袋都备了整整二十套。   离钺很满意,换了练功服便舞起了方天画戟。   准确的集合时间是卯时正,其他人陆陆续续到齐,她已练了半个时辰。   看着她束腰长褂+长裤+辫子的打扮,再看看里里外外非常像样的练武环境,众人心如死灰——环境改造越下力气,就说明皇后让大家练武的决心越坚定。   都自觉换了练功服,三三两两地站做一堆。   离钺收势抹了把脸,拄着方天画戟给她们打预防针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你们每天都要达到的基础出汗量。”   她宝蓝色的练功服,前胸后背都湿成墨蓝色了,到这程度得要了命了!   回应她的是一片哀嚎。   预告完,离钺指挥道:“现在,从东到西,从低到高自主排两排。”   除了她自己,全场还有十二人,站两排正好。   永寿宫的毫无疑问,都很配合。   翊坤宫的也是老相识了,在离钺这栽了三回,再不长记性就是真的蠢了,所以也很配合。   翊坤宫的庶妃与旁人发生矛盾,不论哪边占理,年贵妃一定会摁头让旁人道歉。所以,翊坤宫的是全后宫公认的刺头儿,轻易招惹不得。   眼看最刺头儿的都没反抗,其他宫总共五个庶妃,就也乖了。   排好队形,离钺大概看了一遍,吉答应因为个子偏高,在后面那排,不高兴离她太远,撅着嘴正不高兴呢。   不过吉答应还不是最高的,最高的是常答应,不知是不是因此不自信了,瞧着有些缩手缩脚的。   最低的伊常在也很有意思,抻着脖子踮着脚,看着极其想达成用鼻孔看人的成就。   灵巧在前边教热身动作,离钺在人群中挨个纠正。   见伊常在做热身都轻微踮着脚,她啼笑皆非,按着伊常在的肩膀,一把将她按矮了一寸:“不嫌累啊?”   而后又告诫所有人:“热身很重要,你们常年不运动,如果不好好热身,回头可能会练成瘸子,别用自己的腿赌气。”   即便她这样说,还是有人不认真,离钺也不急,就可劲夸翊坤宫的:“刘答应做得很不错,动作很标准。不错不错,非常棒,汪答应腿很长嘛,又长又直,这个踢腿很漂亮……目前来看,今儿个表现最好的是翊坤宫的诸位,今儿的最佳锦旗估计得送到翊坤宫了。”   最佳锦旗?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让翊坤宫的庶妃给年贵妃挣回了锦旗,自家娘娘不得恼吗?   划水的一边在心中叨叨,一边规范了动作。 第46章   慢跑是最简单的锻炼方式,所以离钺又用了这个。   伊常在就犯嘀咕:“这样习武,对阵时比谁逃得快吗?”   “管她呢,咱照做就是了,回头不符合皇后娘娘的要求,也是‘女教头’没教好。”   “跑圈挺好,舞刀弄枪的多粗鲁啊,再伤着自己。”   马常在嘲讽道:“说来说去,这‘女教头’根本没啥本事,净是糊弄人的。”   伊常在边喘粗气边翻白眼:“嫌她没本事,你们逮人逮半个月都摸不到人家一片衣角?”   “你到底跟谁一边的?是不是看黎贵人得势了,就想背叛熹妃娘娘?”马常在给她扣了顶臭帽子,“甭以为你抢占先机,被万岁爷敷衍地夸了一句,就能对我趾高气扬的。”   伊常在因为碰瓷的事,被马常在阴阳怪气了很多回,两人早就不是好姐妹了,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此刻她彻底恼了,大声告状:“黎贵人,马常在说你没本事。”   马常在气急:“你无耻!”   “听到了。”离钺一直在马常在侧后方陪跑,她们只顾着聊天都没发现,“还有力气聊天,看来是不累,一会儿你俩多跑两圈。”   声音就从身边传来,马常在吓了一跳,左脚绊右脚差点摔倒。   “当心。”离钺拉了她一把,“不用这么高兴。”   谁高兴了?!   两败俱伤的伊常在和马常在心有戚戚地互瞪一眼。   离钺却兴致颇高:“教头这个词顺耳,以后你们都喊我教头吧。”   没人吭声。   “回答呢?”   “好的,教头。”一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应的也稀稀落落。   跑了几圈,皇后领着各位宫主一起来视察。   看见老大们,原本腿拐得像病马的庶妃,登时抬头立腰,每一步都迈得整齐又利落。   瞧着她们精神得跟太阳花似的,皇后面露赞许的笑容。   熹妃和裕嫔讨论:“不错,比起往日恹恹的模样好多了。”   “对呀,正如初升的朝阳一般朝气蓬勃。”   行至近前,众人打算停下来请安,皇后道:“不必行礼,专心训练。”   她们一会儿就走了,离钺带着人跑了一圈又一圈。   太阳渐高,连晒带跑,众人热得汗流浃背。   好不容易跑够圈数,她们正想止步欢呼,离钺提醒:“不许停下,慢走两圈,谁停下谁加跑。”   靠山牢靠就是好,说话跟圣旨一样,她这般要求了,旁人怨声载道也得乖乖走着,完了还得拉伸。   伊常在马常在多跑了两圈,一步慢步步慢,其他人都沐浴去了,她们还没完事儿。   莫名的羞耻和委屈萦绕在心头,俩人一边互相帮忙拉伸,一边哭得打嗝。   离钺突然就有种欺负小孩子的……快乐。   “行了,别哭唧唧的,说人坏话都不晓得看看当事人在哪,傻不傻?你们得学学那高个儿的妹妹,不管心里服不服,人家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常答应吗?”马常在抹了把脸,不服气道,“谁爱学那傻大个儿,被灌……”   “还敢提!”伊常在拍了她一巴掌。   马常在抿了抿唇:“受了欺负屁都不敢放一个,学她作践自己?”   “那就是个闷葫芦,逆来顺受不懂得反抗,白长那么大个儿。”伊常在也说,“学她做甚?”   “行行行,你们爱咋咋地。”离钺耸耸肩。   等这俩也沐浴去了,她又练起了方天画戟。   常答应给人的第一印象是瑟缩,像只弄丢了壳的蜗牛,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甚至有些驼背。   但离钺去纠正她的热身动作时,发现她的肌肉并不是真正的驼背的僵硬状态——她很可能是装驼背。   这就有点意思了。   伊常在她们口中的常答应,是个懦弱的人。常答应确实很少与人对视,总是半垂着眼皮看着地面,低着头恭顺又卑微。   但离钺觉得,比起懦弱,常答应偶尔看向人的目光,更多的是冷漠。   豆芽假惺惺道:“老男人的后宫真复杂啊,我都开始同情他了。”   “你幸灾乐祸的嘴角都快冲出识海了。”   “黑粉的快乐你不懂。”豆芽捧着豆壳,把茎秆扭得跟海草似的,“我好担心老男人被常答应刺杀哦~”   “应该不至于吧。”   沐浴后换了衣裳,常答应缩着肩膀跟在他人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   翊坤宫的四人却还在等。   离钺一拍脑门,回屋把最佳表现小锦旗拿了出来:“我差点忘了,带回去挂在翊坤宫门口吧。”   那常在接过锦旗,看了看便传给了刘答应:“别人都没有,咱挣的光荣,贵妃娘娘会高兴的。”   “看在咱是老相识的份上,给你们透露一点消息,积攒锦旗次数可以兑换奖励。”离钺掏出了一个小本本,“哪个宫拿了几次,都有记录。每月做一次总结,当月拿锦旗次数最多的,可以向皇后娘娘提一个不算过分的要求。”   “减免禁足,过分吗?”吉答应问出了刘答应的心声。   离钺像个大忽悠,字正腔圆道:“为了鼓励大家习武,首月总结,不管是什么要求,皇后娘娘基本都会应允。再往后,可能限制就多了。你们有想法的话,这个月一定要好好表现。”   “真的可以?”刘答应三人心动了。   “你们表现得好,我作为教头也有面子,自会帮你们说好话的。”   各位庶妃,今天的乖巧是暂时的,随着训练强度逐步增加,肯定会有人炸毛。   习武是皇后的主张,很多时候,翊坤宫的态度能左右其余几宫的风向。所以长时间控场翊坤宫,能震慑其他宫,让她们一直乖巧,比挨个收服省劲。   刘答应恍然:“多谢。”   离钺笑容满面:“合作愉快。”   目送她们走远,吉答应感叹:“翊坤宫的刺儿归刺儿,也太好哄了。”   她们的唯一诉求就是获宠,卡住这个脉门,想套路她们简单得很。   离钺揪着吉答应的脸颊,质问:“你今天怎么回事?全程划水,故意给我捣乱?”   别人划水还能理解,这丫头划水,纯纯的找抽。   “疼疼疼。”吉答应龇牙咧嘴的,“我有武术底子,还要跟她们同步训练,太无聊了。”   “那常在也有底子,就好好配合我的工作了。”离钺不信这个理由,警告她,“再敢捣乱,我把你拉出来做反面教材。”   “我就是烦!”吉答应憋了一会儿,愤愤然吐露出了真实想法,“习武就习武,为什么是为了给他开枝散叶?一听就不想练了。”   “口号是口号,真实目的是强身健体,你搁这叛逆啥呢?”   吉答应撅嘴:“反正就是不爽!”   “就想要个顺耳的口号是吧?”离钺眉梢微扬,悄悄跟她说,“好好练,身体健康才能长命百岁,熬死皇帝指日可待。”   哦吼!吉答应两眼放光:“我一定好好练,一定长命百岁,嘻嘻。”   豆芽真有些同情了:“要不你们还是赶紧出宫吧,再不咋地也是个明君,你们都盼他早死呢?”   “没有盼啊,事实而已。”   雍正突然感到一阵恶寒,抬头看看天,很热很晴朗。   难不成是夜里没盖好,感染了风寒?   下朝了得用碗姜汤。   下了朝,他没喝成姜汤,被亲弟弟的密折气忘了。   十四受了老八的挑唆,认为他连老五、老十都愿意用,就是不肯放他出来,还一直打压软禁他。   伤心愤怒之下,十四在折子中用了不少过激词汇,有且不限于“猜忌亲弟”“辜负额娘嘱托”“冷酷无情”,说不想认他这个亲哥了。   雍正气毁了,把十四的密折又摔又烧,怒骂其“愚不可及”。   十三也给十四送过信,各种安抚解释,就是怕他再被老八骗,结果他完全没放在心上,偏把老八的一字一句奉为圭臬。   他不想要他这亲哥,他就想要他那亲弟吗?   若不是额娘临终所托,他早砍他脑袋八百回了!   和那蠢玩意儿没什么好说的,折子当没收到,让他在皇陵混吃等死吧。   烧完还是很气,雍正放狠话:“他真有胆量怎么不离开皇陵当面与朕对峙?怎么不让朕瞧瞧他的脖子到底有多硬?他敢来,朕就敢砍他脑袋!混账东西,还兄弟,谁跟他是兄弟?朕才没有这样的兄弟!”   十三叹气,也不知道这哥俩上辈子是谁欠了谁,都嫌对方没有兄弟情义。话说得怪狠,都也只是说说,事实上心里都等着对方先迈出亲近的一步呢。   十四也够轴的,四哥现在是皇帝了,圣祖和孝恭仁皇后都不在了,你还用戳他肺管子的方式吸引注意力,还想等他退让,有可能吗?   再这么下去,早晚把最后的几丝情义消磨殆尽,哪天真惹恼了四哥,十四恐怕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   十三旁观者清,但这哥俩一个比一个犟,劝了这么些年也劝不和,只能说:“臣弟的腿好多了,明儿抽空去看看十四吧。他就是狗脾气,又怕寂寞,发发牢骚就好了,不记仇的。皇上度量大,再原谅他一回。”   皇陵。   十四宿醉醒来头痛欲裂,昨晚干的事走马观花似的从眼前闪过。想到折子的内容,他脸色大变,急忙喊人来问:“本王的折子呢?”   “送……送进宫了。”   “狗奴才!谁让你送的?”   “您让送的啊。”老太监很冤枉。   “那你为什么不拦着本王?”   “拦不住啊,拦您您就要打断奴才的腿。”   “天要亡我啊!”事情已成定局,十四吓得手脚冰凉。   “王爷没事的,奴才斗胆把折子转成了密折。”   “幸、幸好。”十四背后直冒冷汗,欲哭无泪道,“那要是不遮不掩的送出去,老四必定弄死我!皇父啊,额娘啊,儿子差点就要被活埋在这了啊!你们说说,老四咋就这么狠心呢?都不来看我,也不给我写信。他给老五老十封那么大的官,就不放我出去,太狠心了啊!”   侍从都习以为常,好声好气地安慰:“王爷莫急,王爷再等等,您是万岁爷的亲弟弟,万岁爷不会忘了您的。”   “还等!还等!本王都等了一年半了!”十四悲从中来,差点真要哭了,“本王实在太苦了……”   “哎呀王爷,福晋来了!”   “允禵你个猪脑子,又干了什么不着调的事?是不是非要作得满门抄斩才罢休!”   十四立马一手捂头一手捂胸,痛苦s吟:“头好痛,心口也痛,本王恐怕命不久矣了。福晋啊,你要照顾好孩子们,除了十三家的,别跟旁的人来往,老四心软,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知道了吗?”   十四福晋:“……”   又用这烂招!   “哪疼?让你少喝酒你不听,一天天就会作死。” 第47章   第二天习武,吉答应不划水了,常答应就成了划水最严重的,每个动作都给人一种偷工减料的感觉。   离钺作为教头,肯定不能视而不见,便站在她旁边,不停地纠正她的动作,引得其他人纷纷侧目。   成为了焦点,常答应愈发的笨拙、拘谨又可怜,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习惯了刁难的怯懦。   伊常在都看不下去了,扬声道:“教头,你可不能偏心,也看看我们做得好不好啊。”   成吧,离钺就去看别人了。   常答应好像松了口气,被吉答应悄声指导着,动作标准了许多。   离钺没再管她,问谁有武术底子,可以不跑圈做别的训练项目。   吉答应和那常在站了出来。   伊常在问:“别的项目是什么?”   “长棍、木剑、木人桩,打拳或者互相喂招,会什么就练什么,你会什么?”   “我什么都不会,我还是跑圈吧。”   “没有其他人了是吗?”离钺一一看过去,常答应接触到她的视线,连忙低下了头,“昨天翊坤宫的诸位表现最好,今天任命刘答应为一日副教头。刘答应出来带队,像我昨天那样带就行。谁表现得不好,你就记下来告诉我,我记她们的过。”   出风头的事,刘答应都喜欢,红光满面地站了出来,铿锵有力地喊道:“全体都有,跑步——走!先迈左脚,跑齐,听我口令,左右左,左右左……”   看着队伍跑远,离钺非常满意:“不错不错,刘答应可以啊,口令喊得嘹亮又大方,值得表扬。”   吉答应和那常在都觉得,她的语气中有甩掉包袱的轻松感,怕不是嫌领跑耽误她自己练武了?   不过各庶妃的侍女都在旁边候着,她俩不好把猜想问出口。   吉答应和灵巧练棍法,离钺带那常在打木人桩去了。   “注意站位,你多大力,木人桩打你就多大力,先稍微收着点力道,适应适应。”离钺一边慢动作教学,一边告诉那常在注意事项,完事就让她动手试试看。   那常在独自练拳练习惯了,出了一拳顺着就想下一拳,不太有变招格挡的意识,好几次差点被木拳捶脸。   木人桩虽然包了棉,但毕竟是实心的木头。离钺在一旁看着,每当木人桩捶向那常在的脸,就及时把木桩朝反方向打。   不过,为了让她对木人桩的伤害有点谱,离钺任由她被捶了几次肩膀。几拳下去,那常在肩胛骨都要裂开了,疼得直抽冷气,出拳温柔了不少。   陪那常在磕磕绊绊的练了一会儿,离钺道:“肩膀还好,脸上挨一下,估计半个月都不能见人。打木人桩得全神贯注,反应必需灵敏。你自己小心,我练方天画戟去了。”   “嗯,多谢,你去吧。”   那常在独自面对张牙舞爪的木人桩,犹如碰上了个对她无比了解的心狠手辣的对手。每出一拳就会被偷袭一拳,让她很有压力。   打木人桩比自己练拳累得多,不光累,手也疼。不过她还是认真地练着,努力熟悉木人桩的用法。   常答应的事,那常在略有耳闻。她无比庆幸自己跟黎贵人习了武,且每日练习不曾懈怠,不然就得像常答应一样吃哑巴亏了。   因此习武,再苦再累都不能放弃。   今天没有闹事的,做完拉伸,离钺又教了她们几式太极,并用教导主任的口吻说:“咱学的东西不多,我知道你们的极限在哪,所以一天只教两三式。回去了都自觉地练练,熟悉熟悉,可别睡一觉就忘了,明儿要考的。”   场中一片哀嚎。   “今儿常答应热身操做的不好,跑步时马常在和伊常在有聊天情况,吉答应的棍法练得不走心。纵观下来,今天表现最好的还是翊坤宫,最佳锦旗依旧属于翊坤宫。”离钺拍了拍手,“解散。”   锦旗又落翊坤宫!   延禧宫的两个庶妃不满地数落常答应,后者垂着头不敢反驳;马常在伊常在互看不顺眼,你推我搡地争相往浴室冲;吉答应背了锅又不能给自己申冤,幽幽地盯着离钺。   离钺勾着吉答应和灵巧的脖子往浴室走,笑呵呵地说:“洗澡洗澡,洗完澡回去吃肉。”   吉答应哼哼唧唧的,人家可不是几块肉就能哄好的。   灵巧嘿嘿笑个不停。   用罢早膳,各庶妃都挺尸了。   昨儿的疲惫还没排解完,今儿又多学了几式太极拳,心理抗拒都反应在身体上了。   腿软绵绵的使不上劲,身体很沉,除了躺平怎么都不舒服,吃饱后又累又困睁不开眼,只想睡到天荒地老。   有的人是骨骼肌肉发酸发痒,好像需要使劲抻抻,可又乏累得不想抻。睡也睡不着,躺那儿翻来覆去地煎鱼,并暗自把冷酷的黎教头骂了一通。   延禧宫的常答应也放下了床帏,但她没有睡觉也没有骂人,而是攥着一枚荷包念念有词。   当初黎贵人承宠,旁人以为雍正只是一时兴起,而时常观察雍正却找不到机会靠近的常答应看穿了,他就稀罕黎贵人乖顺又爱笑的模样。   所以黎贵人禁足后,隔了一段时间,常答应与高答应一起出现了——日日有做不完的活也不颓丧,找准时机嬉戏玩闹、笑容灿烂、不争不抢。   不出所料,她们俩也先后成了答应。   后宫里,倘若娘娘们没有特别的意见,庶妃是能自行选择去处的。   不谈对各位宫主的喜恶,想住的好,就该往翊坤宫去;想多在皇上跟前露面,永寿宫、翊坤宫都可;齐妃、懋嫔,皇上多年不去看她们了,去她们宫里没好处;景仁宫、延禧宫属于不好不差的选择。   高答应第一时间就想去翊坤宫投诚,只是常答应说:“直接去永寿宫、翊坤宫,显得太有野心了,与最初展示给万岁爷的印象不符。不如先选个次一些的,翊坤宫,可以徐徐图之。”   两人都24了,能在被遣散出宫前成为后妃,全靠常答应的聪明才智,所以高答应再次被说服了。   可气的是,皇上迅速就把她们抛之脑后了,每天出了养心殿就是永寿宫或翊坤宫,再也没有想起过她们。   一日又一日的等待中,高答应怨了,怨选错了宫。常答应也怨,怨皇上无情,怨皇上不给机会接近。   前段时间,突然又被翻了牌子,常答应喜不自胜,可她不想怀他的孩子。于是,她故意激怒高答应,“无力”地被灌下了避子汤。   事实上,她比高答应高、比高答应壮,怎么可能一点反抗都做不到?   她是不想反抗。   喝光避子汤后,她才挣扎打翻药碗,引来了其他人。之后她一面引导他人揭发高答应的恶毒行径,一面又念旧地帮高答应求情,把皇上偏爱的柔弱善良形象立得稳稳当当。   在暗中做推手,收拾了恩将仇报的高答应,常答应以为自己的“柔弱善良”,可以让皇上怜惜一段时间,然而并没有。   无情的皇上,甚至没多给她几分关注,只赏了一些首饰绸缎聊作安慰。   如今,她不小心被黎贵人发现了异常。黎贵人是皇上的爪牙,一定会禀告给皇后娘娘的。   常答应觉得,到了拼死一搏的时候了。   躺了一会儿,换上满地印桃花的旗服,头上的簪钗也选了桃花样的。常答应打扮得娇俏又不失温婉,似往常一般微弓着腰、沿着墙根避着人,走出了延禧宫。   天儿真的热,临近晌午,一路走来没碰上几个人,大家都不爱在外头待着了。   从干清宫北侧,路过永寿宫东侧,行至养心殿东北角,常答应在墙根处默默地站着。周围连棵树都没有,墙根处狭窄的阴影也无法乘凉,她一会儿就晒红了脸。   “启禀皇上,似乎是,常答应求见。”   刚用罢晚膳,雍正漱了口,疑惑地重复:“似乎?”   苏培盛无奈:“常答应在太阳底下站着,巡逻的人问她想做什么,她也不回答,就只是站在那里。奴才斗胆推测,许是想见见您?”   雍正想,那是个被灌了避子汤都不敢声张的,若非万不得已,恐怕没勇气跑到养心殿这边。   “嗯,正好消消食,出去看看罢。”   带着一颗怜香惜玉的心出来,只见那貌若春花的女子半合着眼站着,红彤彤的脸颊上,汗水蜿蜒而下,身形摇摇欲坠惹人心疼得很,雍正温声唤:“常答应。”   豆大的汗珠滑过她眼角,落在地上,发出了“啪嗒”一声轻响。   常答应骤然睁大了眼,仿佛才发现他来了,慌慌张张便要下跪:“奴婢……”   “不必多礼。”雍正连忙去扶,“你是有什——嘶!”   在雍正弯腰的时候,常答应猛地抽出一根尖利的长簪,朝他胸口扎了过去。   雍正觉察到不对,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被划伤了小臂,和,怜香惜玉的心。   平日里安静乖顺的女人,真狠啊。   “护驾!有刺客!”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让主子爷在眼前出事,苏培盛简直要疯了,冲上前一脚将常答应踹到,并反剪了她右臂摁倒在地,厉声诘问:“说,是谁指使你的?”   常答应宁死不屈,当即想咬舌自尽,苏培盛眼疾手快地卸掉了她的下巴。   “竟还是个硬骨头,咱家倒要看看,你进了慎刑司能扛过几日。”苏培盛语气狠辣。   死都死不了,常答应绝望不已,扭头看着永寿宫的方向,嘴巴一动一动不知在说什么。   苏培盛冷笑:“死到临头,还敢污蔑皇后娘娘?”   常答应皱眉摇头:“呵呵呵、呵呵呵。”   苏培盛福至心灵:“黎贵人?你是说,是黎贵人指使你的?”   常答应疯狂点头。   苏培盛不敢问了,黎贵人和黎家人,对主子爷来说都有大用处。   侍卫姗姗来迟,王守贵王守和也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奴才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雍正脸色冰冷,沉声道:“拉下去仔细审问。”   然后带着苏培盛、王守贵、王守和进了永寿宫。   离钺正在皇后屋里跟她说常答应的事,二王一苏突然用不太妙的架势包围了她。   豆芽:“这不出宫不行了,老男人明显是来抓你的。”   “你可真是长了张开了光的破嘴。”   那声“杀了你”挺响的,离钺耳尖,听到了。   虽然但是,皇帝为什么一副要捉拿她归案的模样?   常答应行刺,关她屁事啊?   豆芽感慨:“人的福运和霉运都是有数的,你送吉答应一口锅,常答应送你一口锅,收支平衡。”   “你改行去当神棍吧。” 第48章   苏培盛他们缓步逼近,皇后看看皇上黑沉沉的脸色,不明所以。   下了塌趿着鞋,她刚想询问,离钺抄起榻上的茶几对准苏培盛,瞬间鲁智深附身:“来,谁怂谁是孙子!”   皇后清楚皇上最厌恶被忤逆,连忙站在中间制止:“黎贵人把茶几放下,有话好好说。苏培盛退下,当着本宫的面抓本宫的人,你好大的胆子!”   又安抚正主:“皇上到底在谁那儿受了气,或是听了谁的挑拨,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就要抓黎贵人?”   雍正沉着脸不说话。   “呵。”离钺冷笑,有种一会儿被开瓢也忍住别吭一声。   苏培盛他们绕过皇后继续朝离钺逼近:“还请皇后娘娘,不要让奴才等为难。”   “放肆!”皇后怒斥。   离钺也绕过了皇后,一把揪住苏培盛的衣襟将他提起,举着茶几就要朝脑袋上招呼。   雍正这才喝道:“住手!”   苏培盛瞪大眼,看着停在自己脑袋上方不足一寸的茶几,肝胆欲裂:主子爷这玩笑开的,差点要了奴才的老命了!   王守贵赶紧赔笑解释:“黎贵人莫恼,皇上遇刺受伤,奴才是想请您给皇上包扎伤口。”   “遇刺?受伤了?伤在何处?”皇后登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上下打量着雍正,担忧地说,“平嬷嬷,快拿金疮药过来。”   离钺提着苏培盛,打地鼠似的用茶几敲他脑袋,心中暗骂:有病,绝对有病,这主仆四人有大病!   “哎哟,哎呦。”隔着帽子,苏培盛被敲得头蒙,“黎贵人恕罪,饶了奴才吧,哎哟,黎贵人恕罪。”   王守贵王守和后退了几步:死道友不死贫道,苏大总管安心地去吧。   “一点小伤罢了。”当时雍正还是很冷静的,反应极快,顺手把刺向自己的簪子往侧面拨开了。簪头没能正朝着他,无法穿透几层衣裳重伤他。   雍正撸起袖子给皇后看,又对离钺道:“好了别闹了,苏培盛那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敲散架了。”   他手臂上有条长长的红痕,最严重的地方也就破了点皮。   皇后放下心来,恼道:“也对,您尚有心情玩闹,定然没什么大碍,倒叫臣妾跟着心惊胆战的。”   雍正见黎氏重重敲了苏培盛一下泄愤,有种恶作剧成功的愉快,笑言:“下回,朕尽量提前知会皇后。”   还下回?狗男人没事儿吧?   离钺翻了个大白眼。   “可别有下回了,臣妾才不会跟您同流合污,欺负黎贵人。”对他偶尔的恶趣味,皇后也是无奈,“黎贵人过来看看,皇上这伤无碍吧?”   离钺瞟了一眼,惊呼:“天呐,太可怕了,怎么现在才来?再晚一会儿……”   皇后心中一惊,难不成凶器淬毒了?   雍正皱眉,苏培盛他们也紧张了。   离钺嘲讽道:“再晚一会儿伤口都愈合了。”   “……”   “你啊。”虚惊一场,皇后拍了她一巴掌以示惩戒,“竟敢反过来捉弄皇上,讨打。”   苏培盛三人默默擦汗。   雍正也是个爱搞特权的,当即觉得被冒犯了,吹胡子瞪眼地指着门口:“滚蛋。”   离钺反击成功,得意地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雍正不忍直视:“你看看她怎么走路的?属鹅的吗?”   皇后乐得不行。   清洗了伤口,皇后帮他涂着药,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到常答应指认黎贵人,她诧异:“这实在太可笑了,黎贵人怎么可能做这种蠢事?”   “可不是。”雍正冷哼,“她见天作妖都够把朕气死八百回了,哪用得着跟旁人合谋?”   “呸呸呸!”皇后啐道,“别把那个字常挂嘴边,不吉利,皇上是要万岁万万岁的。”   元泰殿。   吉答应鬼鬼祟祟地朝前院努努嘴,低声问:“我仿佛听到喊‘护驾’,出事了?”   “没什么事,反正皇上好好的。”离钺反问,“关于常答应,你了解多少?”   “我只知道她原本是个做杂活的宫女,在姐姐之后侍的寝。”   离钺挑眉:“特意提在我之后是什么意思?”   吉答应撇嘴:“据说常答应和高答应,跟姐姐秉性相似,是模仿了姐姐才得到侍寝机会的。”   离钺摇头叹息:“真傻。”   吉答应都能知道的消息,皇帝肯定也知道。   就像收在口袋中的糖果,就算暂时没兴趣吃,它天天跳到嘴边用甜味勾引你,你难不成不是顺水推舟吃掉它,而是把它丢进垃圾桶吗?   皇帝必然看穿了她们的把戏,又瞧着她们容貌不差,就顺水推舟了。   常答应刻意接近皇帝,应该就是为了行刺。直到侍寝她才意识到吧,自己根本没有行刺的能力。   侍寝的庶妃,别说带凶器了,连根珠钗都没有,怎么行刺?   力气够大的话,倒是可以找机会扭断皇帝的脖子。然而事实上,她只比伊常在之流强一点点。性别不同造成的力量悬殊,会让她的推拒都带着欲拒还迎的意味。   早上纠正常答应的动作时,离钺仔细摸了她的骨骼肌肉,常答应或许学过几招,但为了立稳怯懦人设,那点武术都已荒废。   离钺找皇后,只是想打听打听常答应的家世,尚未断定她有异常,她却作贼心虚自爆了。   没实力还去刺杀,甚至都搞不来能抹在簪头上的毒药,整这一出跟自杀似的。   不管招不招幕后主使,结局都注定了。   太傻了。   事实上,常答应远比她推测的更傻。   根本就没有幕后主使,她是为了廉亲王去刺杀雍正的,可廉亲王,八成都不记得她是谁。   常答应十四五岁就这么高了,因为不符合小鸟依人的主流审美,被取了个“竹竿”的绰号,甚至被恶意指使做高处的活计。   比如挂灯笼,他们会嘻嘻哈哈地说:“竹竿挂灯笼不用竿,一踮脚就能挂上去了,快挂快挂。”   她并没有高到那种地步,踮着脚挂不上,蹦跳着也挂不上。他们欣赏够了她滑稽的模样,才会边嘲笑边施恩一般将长竿给她用。   有天,她和几个宫女奉命到御花园摘桃花,被说碍手碍脚,被嫌个儿太高,把桃花撞坏了。   她那么小心,弯着腰低着头,怎会撞坏枝头的桃花?   她们不过是又找了借口嘲笑她。   她讪讪的退到一边,她们又说她偷懒,不想干活,朝她吐口水。   常答应委实不知自己该怎么办,好似不管怎样做都是错的。   八贝勒胤祀,就是在那时候出现了。   他训斥了那些人,将她们赶走,并递了手帕给她,关心地问她们因何欺辱她,说要替她做主。   可能是压抑得太久,也可能是男人太温柔,常答应的情绪骤然崩溃,声泪俱下地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怨恨自己长得太高。倾诉之后,心情轻松了许多,她后知后觉地感到难为情,又有些忐忑。   八贝勒一直表现得很耐心,听完后,他让她帮忙折花。   那些人踮起脚也够不到的、更具雅韵的桃花枝,她轻轻松松就折到了。   他夸她做得好,诚恳地说,她能折到别的宫女折不到的花,理应因此自豪。   那是她第一次因身高被夸,所以她牢牢记住了,那个温文尔雅、声音醉人的男人,连他眉间忧郁的褶皱都记得清清楚楚。   临走时,他也抬手折了一枝她够不到的、开得极其繁盛的桃花给她,笑着说:“本贝勒没说错吧,个子高是优点。”   他随手送的花枝,常答应如获珍宝,仔细地将其做成了香囊。后来,八贝勒被先帝厌恶,不再进宫了,她便攥着香囊,日复一日睹物思人。   再后来,世人盛传,新帝得位不正。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因为雍正强抢皇位,才害得她没机会见那个温柔的男人了。   那么好的人,生来就该拥有最尊贵的地位,她要替他杀了抢他皇位的人……   得知这个缘由,雍正气笑了:“老八会帮她,恐怕是被圣祖训斥后,想借此经营纯善的名声。她竟以为被偏爱了么?还念念不忘数十年,何等愚蠢的女人!不必审了,给她个干脆吧。”   “嗻。”王守和领命退下。   常答应悄无声息地消失,原因无从得知,离钺就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做不好热身操而已,就让常答应失踪?好可怕的人!   大家背地里叫她恶魔、刽子手,诅咒她天打雷劈。   连顾常在和英答应都吞吞吐吐地来打探过,常答应究竟去哪了?   “我和姐姐一直待在永寿宫,跟延禧宫隔着八百丈的距离,我们怎么知道她去哪了?”吉答应火冒三丈地怼,“你们这么好奇,不会去问皇上吗?再不然问皇后,这宫里真丢了人,他们还能不管?”   把人凶走了,吉答应犹自咬牙切齿:“他做的事,却赖在姐姐头上,男人果然……”   “管住嘴!”离钺抽她后脑勺,“说过多少遍了,不要胡咧咧。”   “我帮姐姐说话,姐姐还打我,太过分了。”   离钺不吃这一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你有点谱,别逼我毒哑你啊。”   有关皇帝的事,猜到了最好也别当大聪明。   之后,吉答应和离钺被孤立了。   不过也有好处,大家都敬畏她,习武时会更加认真听话。要求喊口号,她们乖乖地喊,而且要多大声就多大声。   刮北风的日子,到干清宫上朝的文武百官,隐隐约约的会听到诸如“全体都有,倒拔杨柳”“习武习武,耐劳吃苦”“强身健体,万事如意”的迷惑发言。   百官:错觉吧?幻听吧?宫里怎么可能出现这种声音?   雍正:这是整成了白莲教那样的□□组织吗?   口号一天喊十几遍,在心底留下痕迹,人会当真的。   常答应的事慢慢被遗忘,大伙儿不禁开始幻想:恶魔都能倒拔垂杨柳,我练好了,说不定也可以啊?   雍正偶尔询问景阳宫习武之事,发现她们进度还挺快,各宫的庶妃互相比赛,有的不再局限于慢跑,都举起水盆扎上马步了。   难不成,还真能人手一个倒拔垂杨柳?   豆芽赞叹:“你要不然出宫搞传销吧,我才发现你洗脑很有一套。”   离钺回敬:“洗脑方面,你也不差。”   众庶妃习武顺利,但皇后那边,光散步不够了,得换运动项目。   离钺琢磨了几天,决定再去吹吹枕头风,让皇后出资造个游泳池。   “天气这般炎热,稍微动动就一身的汗,像我们这样的美人鱼,该退出陆地,回水中生存了。”   “……”   皇后听了她扯淡的说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49章   当然了,美人鱼什么的是逗皇后玩的。   离钺跟她讲游泳的好处,又解暑又锻炼身体,最关键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利用起来,就是严重的资源浪费,浪费可耻。”   听到这,皇后一本正经的点头:“你说的对,皇上提倡节俭,咱得杜绝抛费。”   后东配殿改造室内泳池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东配殿面积不大,两三天就能改造完成,完事再晾个两三天就能投入使用。   雍正来找皇后,先往西暖阁瞟了一眼,榻上没人。   他过去坐下,开始叨叨:“你又听信黎氏的歪理,那池子说来说去,就是她爱享受才哄着你造的。建了演武场建浴池,建了浴池又要泳池,什么杜绝资源抛费,全后宫就她最抛费!”   皇后心说:您一天天的,就是看不得她太舒坦。   “黎贵人哪有皇上说得那般可恶?天太热了,出门逛个把时辰总是头昏脑胀的,她这不是心疼臣妾散步辛苦嘛,特意为臣妾想了个凉爽的强身健体的方式。”   雍正痛心疾首地指责:“你现在彻底跟黎氏成一伙儿的了,朕说她一句你反驳这么多,在你心里到底谁更重要?”   “臣妾也看出来了,您现在是越来越会取笑人了。”皇后微嗔,“您偏要黎贵人作比较,那臣妾就实话实说了,自然是她更重要啊。”   “好哇,你算是讲出心里话了。”雍正摇头叹息,“自打黎氏用一副雪画收买了你,朕就成了孤家寡人喽。”   皇后故意酸道:“您哪里孤家寡人了?不是还有贵妃陪您谈诗词歌赋么?”   “诶诶诶,不兴这样啊。”雍正连忙转移话题,“朕着实可怜,失了皇后的爱重,又被十四骂。上回他递密折骂朕,看在十三的面子上,朕没跟他计较。他自己酒醒怕得要死,遗言都交代好了,朕还当他能长长记性。这才不到一个月,他又故态复萌!”   “这十四真不懂事,怎能对兄长不敬?”皇后先和他一起指责了一句,又说,“他是孩子心性,以前还跟圣祖吵嘴呢。三十多的人了,早定了性,改是改不了了。皇上是兄长,大人有大量,就让一让他嘛。”   十四属于没法提的,一提就生气,雍正愤怒拍桌,口不择言道:“朕是天子,是九五之尊,是大清的脸面,岂能容他隔三岔五地辱骂?且让他仗着额娘的情分作死吧,朕都给他记着,等攒够了罪名,一定砍了他脑袋!”   “莫说这样的气话,额娘听到了要伤心的。”皇后给他倒了盏茶,劝慰道,“亲兄弟吵吵嘴,互相骂上几句都不妨事,但不能说什么砍头。皇上恼了就也骂他嘛,要不臣妾替您骂?十四是个混账东西,光长年龄不长脑子!皇上消气了没?”   “他的确混账,又混账又愚蠢!”雍正有时候觉得,十四比老八都膈应人,老八惹恼了他他能随便收拾。十四指名道姓地骂他,碍于一母同胞血缘,他只能忍气吞声,忒可恶!   “朕都没敢指望他像十三,哪怕他像老大那样,闲来无事生生孩子,朕都能夸他一句,给爱新觉罗家开枝散叶了。然而你看看他整天都干了啥?跟老八老九密信来往,信中不是在算计朕就是在骂朕,真当朕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吗?他最好早些醒悟,做个识趣的……”   “他不识趣你不会打他吗?”离钺打着哈欠从东暖阁出来了。   雍正语塞,蓦地瞪大了眼睛,看看离钺又看看皇后,质问:“她为什么在你房里?!”   皇后:您能别用捉奸在床的语气么?   “黎贵人来陪臣妾聊天,时常会在这儿午睡,您又不是不知道。”   “朕不知道!”雍正接受无能,让她在榻上小憩片刻就罢了,居然还给她睡他的檀木大床?莫名就是有种被背叛了的感觉。   看着他忿忿不平的样子,皇后啼笑皆非:都说十四孩子气,皇上跟十四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私下里也没成熟到哪里去。   离钺强行把话题拉了回来:“皇上没听过那句俗语吗?孩子不听话,多半是该挨打了,一顿不行就打两顿。亲弟弟不听话,同上。”   雍正冷哼:“见鬼的俗语,他堂堂郡王,是想打就能打的?”   不过,要是能打十四一顿,应该会很痛快。   “自己亲弟弟有什么不能打的?别人不能打,长兄如父,你打他,谁都挑不出错来。”离钺说得理直气壮。   雍正脸色就不太好看,虽然不想承认,但十四的拳脚功夫可比他强,他想打也打不过啊。   “嗐,您这人就是实诚。”离钺看着他的表情,一改遇他就杠的画风,突然奉承道,“您是谁?是天子,是九五之尊,十四王爷难不成真敢跟您动手?您要揍,那不就是单方面地揍他嘛,您以为是去跟他比武的?”   雍正的脸色更不好看了:“说是以兄长的身份教育他,事实上却拿皇权压他,朕岂不是成了言行不一的无耻之徒?”   “皇上龙体尊贵,且表里相符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当然不能做这种事。”   雍正听着她接二连三的奉承,若有所思——这前所未有的狗腿嘴脸,必定所图甚大。   离钺握拳曲肘,做了个展示肱二头肌的动作,毛遂自荐道:“我们黎氏健身房,可以提供代打服务,打完还包治疗哦。您可以放心地下单,想打左脸打左脸,想打右腿打右腿,绝对不致残。基于十四王爷的性格,这边推荐您定打嘴套餐,打完保证让他至少半个月不能再嘴贱。”   “……”   雍正和皇后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换了个展示动作,离钺继续说:“看到这肌肉了没,鬼见了都发愁。区区十四王爷,不是奴婢吹,让他一只手都能将他打趴下。”   “鬼愁不愁不晓得,可以确定的是,朕见愁。”遇上她,雍正总能被刷新三观,“带着你的肌肉和你的馊主意走吧,朕眼疼。”   皇后在一旁捂着嘴吭哧吭哧地笑。   作为专业推销员,肯定不能因潜在客户的拒绝而退缩,离钺再接再厉:   “客官,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开业大酬宾,首单有半价哦。更何况,有仇不报非君子,十四王爷这般挑衅于您,您不打他,他会愈发得寸进尺的。您仔细想想,他辱骂您的用词是不是越来越过分了?他就是皮痒了,不挨打不会安分的。”   雍正没说话,抓着茶杯高高举起,意思是:你走不走?不走朕要武力劝退了。   “好吧,您再仔细考虑考虑。”离钺决定先战术性撤退。   雍正斥道:“你的礼仪呢?是不是要朕差人重新教你?”   啧。离钺退了回来,颔首蹲膝:“奴婢告退。”   等他应声了,她起身,垂着头,小碎步倒腾着后退。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脚下仿佛踏着轻风,整个人匀速滑退出去。   匀速到衣摆被微风掀起的弧度都没有变化,平稳到耳畔的坠子和头上的流苏都一丝不晃,还没有任何的声响。   嗯,像鬼一样。   出了门转个弯,离钺又把头探回来,问:“奴婢的礼仪够标准吧?”   问完也不等回答,乐颠颠地走了。   雍正与皇后面面相觑,头痛地扶额:标准,非常标准,标准得像拿尺子量过一样,就是有点瘆人。   想象一下,倘若所有宫人都这样飘来飘去……日子没法过了。   皇后道:“黎贵人活泼归活泼,平日的礼仪做得也还不错,皇上莫要过分苛责她了。”   雍正气虚:“嗯。”   从皇后那出来,离钺脚步轻快。   豆芽不确定地问:“老男人不会同意吧?区区庶妃,出宫,还要去打他弟弟,他能同意?”   “等你养个熊孩子,你就能体会打孩子的心情能迫切到什么地步了。”离钺唇角上扬,   “一个圈禁着都要跟廉亲王勾勾搭搭的弟弟,一个只会给皇帝添堵的弟弟,皇帝烦得要死,还不能不认。要是哪天能打他一顿,皇帝估计能乐呵半个月。”   豆芽默默给十四点了根蜡:“老男人估计不知道,你早就盘算着要去打他亲弟弟了。”   “他不知道的多了。”   廉亲王想知道皇后和皇帝的谈话内容,得派人来勾搭吉答应。   离钺想知道,只需在皇后房里等着就行,皇帝一定会跟皇后吐槽十四。   她早就在等十四作死了,十四作得越厉害,她就能越快出宫。   即便出去了还得回来,可是有一就有二,次数多了,后妃出宫对皇帝来说就不再是可能性为零的事情了。   雍正是个极务实的皇帝,想达成出宫的目标,要以帮他解决烦恼为前提。让他看到她出宫的价值,他就会认真考虑这种看似离谱的提议的。   要说雍正的烦恼,很显然,他那群兄弟就是他最大的烦恼。   治理国家,无需旁人指手画脚,他能凭自己的努力打造一个盛世。可那群兄弟,不是努力就能得到好结果的。   约束得太狠他会被骂苛待兄弟,不下狠手收拾,他们又蹦跶得太欢,老是给他捣乱影响他推行政策。   离钺要是能帮皇帝解决了他的兄弟,别说出宫溜达了,他估计很愿意把她供起来。   所以啊,小十四,加油作死吧。 第50章   翊坤宫到底是拿到了最佳表现月结奖励,六月初一,刘答应她们的禁足被免除了。   其他人扼腕:感情最佳表现能有这么大的用处?怪不得翊坤宫的人那般乖顺,亏了啊!   六月份必须赢过翊坤宫!   不光是为了给自家娘娘挣面子,她们主要是想给自己挣个机会——听说,万岁爷要带皇后去畅春园避暑,倘若拿到了最佳表现,也许能有机会同行?   因为这个“听说”,大家习武都拼了,有人甚至主动要求加训。   说“悄悄话”被偷听的离钺和吉答应,挑起她们的内卷后,深藏功与名。   练了一个月,身体素质都有明显的提高,离钺把举重、蛙跳、拳剑刀棍都给她们安排上了。前两项是必练项目,后边的至少四选一。选剑的是最多的,毕竟剑有种似舞的轻盈淑雅之美,拳刀棍就相对粗莽一些。   英答应根据离钺教的基础剑法,改编了一曲剑舞,训练的闲暇时间,她无私地把剑舞教授给了其他人。大家赞扬她的剑舞绝美,她便会趁机说,都是教头的剑法教的好,给她打了坚实的基础。   给她伴奏的顾常在也出声附和,不为别的,只是想把离钺的形象美化回来。   常答应的事,后来她们仔细想想就明白了,黎贵人是被冤枉的。她们那时当面问,黎贵人应该挺受伤。   最近跟黎贵人有些微的隔阂感,她们不好意思再找她,就想用这种方式表达歉意,弥补一下。   离钺发觉了,与她们对上视线便会露出个微笑以示亲和,时不时夸奖她们一句。   其他人了悟:光好好训练还不够,大家都好,就难以选出最好的了,更重要的是得讨好教头!   于是离钺一下子成了香饽饽,每天来训练,都会收到小礼物。   “教头,听说你爱吃松子,我给你带了一些。”   “嗯?多谢,快热身吧。”   “教头,这蜜饯能甜嘴,训练时含一颗,就不觉得辛苦了,你试试。”   “多谢,不过尽量不要训练时吃,有可能卡进呼吸道,很危险。”   “教头,我看你没有挂过香囊,给你做了一只,要带上试试么?”   “多谢,挺好看的,马步扎深一些。”   “……”   讨好教头的行动,仿佛有用,又仿佛没用。   泳池修好了,离钺早上练武下午游泳,不仅没觉得累,还愈发红光满面。   见她跟一尾大鱼似的,划开池水飞速来回游动,皇后慢慢游着,感慨道:“年轻人,就是有精神啊。”   吉答应狗刨式扑腾了几下,仰面飘在水上辟谣:“娘娘也年轻着呢。而且这跟年轻没关系,奴婢早上没姐姐练得多,现在也没劲儿,她就是格外的精神力旺盛。”   “确实是。”皇后深以为然,“这水中的锻炼,真真适合夏日做,不冷不热,舒爽得很。”   离钺踩着水露出头:“单觉得舒爽,是因为运动量不够。娘娘努努力,游得再快一点,才能起到锻炼的作用。”   “都加过两回速了,手脚都累着呢。”皇后这样申辩,却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又加快了速度,“你训练其他人也是这般,一直一直叫人努力?”   言语中有些埋怨她严厉的意思。   吉答应“扑哧”一声笑了,补刀道:“她还会拿着鸡毛掸子叫人加油,连喊口号都要大声再大声。这般催促娘娘,已是最温柔的态度了。”   皇后开玩笑道:“那幸好我占了身份的便宜,不然像我这般资质极差的学生,教头的鸡毛掸子恐怕得抽断。”   “那得抽断好几根才行。娘娘既然知晓了,便继续努力吧。”离钺脚在池壁上一蹬,又快速游了起来。   吉答应和皇后齐声叹:“教头果真精力旺盛啊。”   六月初五这天,黎洪海终于进京了。   与他前后脚进京的,另有六七位同他一样,在底层偏远州县做了多年实事,有能力有功绩,却因圣祖晚期夺嫡之争被忽略掉的地方官。   这下子,雍正手中能用的人就多了,打击起廉亲王的党羽也更游刃有余了。短短数十日,他就问罪了三位大臣,并全换上了刚从犄角旮旯挖回来的、能做实事的人。   黎洪海从地方七品芝麻官,一跃成为四品京官,黎夫人也被加封了诰命。   有人欢喜有人忧,廉亲王攥紧密信,指关节因用力而咔咔直响,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温文尔雅,赤红着眼面色狰狞地问:   “这黎洪海、方山、刘志,真有能力还是只徒有虚名?这些人都是从哪儿来的?老四为何会想到召回他们?是谁给老四谏言了?从赵斌到老五老十,是谁让老四注意到了这些,到底是谁劝动了老四?”   底下的人没回话,关于黎洪海他们,密信里都介绍清楚了。而后边的谏言者,如果知道,早就禀告给王爷了。   “废物!”廉亲王怒发冲冠,一把将桌案上的物品扫到地上,下令道,   “查!不惜动用一切力量,也要把这个坏本王事的人查出来。就从老四和十三身边的陌生面孔查起,那人一定是最近才投靠老四的。本王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如此不留余力地跟本王作对!还有,老四能精准地找出本王隐藏的属官,恐怕是自己人里出现了叛徒,把他找出来。”   如此依旧觉得不够,他又写了一封密信,让下属送到汤泉去。他在信中提到了孝恭仁皇后的死,暗示并非忽然病重,而是另有隐情。   想必十四,会闹得让老四无暇顾及其他的。   明面上看,老四好像一点也不在乎十四,可事实上,用十四刺痛激怒老四,百试百灵。   十四啊,别怪八哥,八哥需要你闹一下,暂时转移走老四的注意力。   廉亲王不能继续被分化势力了,再隐忍下去,他真要成光杆司令、闲散王爷了。   他也有他的抱负,他也有他的治国理想,怎么能甘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呢?   他必须反抗了。   次日,十四便回信了。   廉亲王收到回信的同时,雍正也收到了密信誊抄版——弑父弑母,以他之狠辣,并非绝无可能。若不反击,终有一日,你我兄弟也必亡于那阎王之手。   十四大抵早就这样想了吧,这就是朕的亲弟弟啊。   雍正拿着信纸笑了,犹如看到了小丑起舞,从低笑到放声大笑,笑得几近癫狂:“好好好,真是朕的好弟弟,实在是好极了,哈哈哈……”   苏培盛他们猜不出十四爷这次又写了什么,能将主子爷气成这般模样,连忙跪地齐声劝慰:“皇上息怒,龙体为重。”   “怒?不不不,朕没有发怒,朕高兴的很。”雍正脸上有种令人胆寒的扭曲,又低笑了许久,他唤,“王守和。”   “奴才在。”   “让郡王,重病不治,薨逝罢。”   即便主子爷没有明确地说是哪位郡王,底下的三人也清楚,他指的是唯一没有封号的郡王十四。   王守和当即叩请:“皇上三思!”   苏培盛王守贵亦是五体投地,长跪不起:“皇上三思!”   “朕至少有三十思了,着实倦了。”雍正似乎非常冷静,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强调道,“就如此罢。”   十四活着,老八总能拿捏他,十四不在了,老八还能利用他什么弱点呢?老八得连夜逃出京,隐姓埋名去吧?那也是有趣。   “请皇上三思!”王守和三人仍是这样回答。   默了一会儿,雍正暴喝:“去!立刻执行!否则,朕先斩了你这抗旨不遵的奴才!”   “皇上息怒。”苏培盛给王守和打了个手势,让他佯装领命,快搬救兵去。   王守和出门后,雍正便坐在御案后安静地看着手中的密信,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一会儿,皇后匆忙踏进了养心殿,便见雍正不言不语的,周身有种隐藏至深的悲痛落寞。   她不再礼仪周全,上前拥住他心痛地安慰:“四郎,莫恼。”   苏培盛等人退了出去。   雍正想推开她、斥骂她,也想把王守和那阳奉阴违的狗奴才砍了,最想做的,还是把十四和老八全都弄死!   可他终究是忍住了,忍得喉头都泛起了腥甜。   “四郎莫恼,四郎不气。”皇后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嗓音轻柔,“我们不要跟他置气,平白气伤了自己的身子。我们以后不管他了,就将他圈在汤泉一辈子,永远都不要管他了,就当没他这个人……”   皇后劝了很多,雍正一直没有回应。他不想一开口,就将抑制不住的怒和恨,对着皇后倾泻而出。   待他差不多按下起伏剧烈的情绪时,皇后才松开他,转身将外头的十三引了进来。   十三是刚到,不清楚皇上方才气成了何种模样,视线扫到御案上的密信,瞧见“弑父弑母”四个字,直接令他倒抽一口冷气。   怪不得王守和说十四危矣,十四这次当真是……活腻了。   他有时候都怀疑,十四跟四哥真是一母同胞吗?   或许,老八懂什么巫蛊之术,给十四下了蛊?要不然十四怎么能对老八那般死心塌地呢?分明除了“痴傻”的名声,什么回报都没得到。   皇后见十三都不知道该从哪劝起,缄默许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离钺的提议:“正如黎贵人说的那般,十四不挨打不会懂得适可而止,他只会越来越放肆。他做得那些混账事,若圣祖尚在,至少得鞭笞他五十。”   十三困惑:“可十四这些混账话,都是给老八的密信的内容,皇上用何种理由鞭笞他?”   直接把密信甩十四脸上?那就暴露四哥掌握他们的密信渠道的事了。   除此之外,不论用什么理由,十四闹将起来,四哥少不得要背上“容不下兄弟”的恶名。   皇后便将离钺的那看似离谱的提议说了,又对雍正道:“皇上,臣妾以为,十四该打,该狠狠地打!”   不狠狠地打十四一顿,她都替皇上委屈!   十三瞠目半晌,也加入了劝打行列:“对,皇上是十四的长兄,怎么打他都是应该的,都是合情合理的。弟弟狂悖无礼,兄长理应教育!” 第51章   离钺正和豆芽讨论,怎么才能推小十四一把,让他作个大死,王守贵就来传话了,让她到养心殿去。   诶嘿,机会就来了?   王守贵没想起来提醒,离钺也懒得遮掩,大摇大摆地进了养心殿。   丝毫没有被殿中沉闷的氛围影响,她一进门就兴致勃勃地问:“皇上是不是想打十四王爷了?今天就去吗?想打就打,别犹豫,现在就出发。”   她这般迫不及待又轻描淡写的,犹如一阵清凉的晓风吹进了大殿,将沉闷的氛围冲散了不少。   十三甚至有些好奇:“小嫂嫂与十四有旧怨?”   “没有啊。”   “那……”为何一副比四哥还想打十四的样子?   离钺反问:“闲着也是闲着,打孩子要什么理由?”   闻言,对面三人神色古怪:被20来岁的人叫孩子,十四知道了得臊死。   皇后笑了下,将被她带偏的话题拉回了正轨:“十四做过大将军上过战场,武艺在众兄弟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你有没有可能,不是他的对手?”   “你们居然怀疑我的武力值?”离钺转身朝一根柱子冲去。   “诶诶,回来!”雍正没喊住,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脚把柱子踹了个对穿。   皇后&十三:“……”   离钺收回脚,抖了抖裤子上的木屑,示意他们看柱子上的窟窿:“就问,还有谁?”   “你自豪个什么劲?”雍正简直想给她一脚,“回头,朝臣看到这窟窿该怎么想?”   离钺摩挲着下颌,沉吟道:“他们可能会猜测,皇上又得一名骄兵悍将,绝对超有威慑力。”   雍正无言以对。   十三再次被这位彪悍的小嫂嫂刷新了认知,满含敬意地说:“臣弟相信,十四不会是小嫂嫂的对手。”   不说别的,就这利落的一脚,十四铁定招架不住。十四在武艺方面颇为自负,对手模样娇小,他八成会站着不动让她几招。   倘若真是如此,小嫂嫂一脚下去,十四就起不来了吧?   所以,“臣弟反而有些担心,小嫂嫂能留手吗?”   四哥再气,也不可能真的想要十四的命。他和四嫂急忙过来相劝,就是怕四哥冲动之下做了让自己后悔的事。小嫂嫂要真把十四打出个好歹来,就麻烦了。   离钺无语:“咋的,我是不是还得现场绣个花,来证明我对自身的力气掌控自如?”   雍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她可以,不用担心。”   汤泉离京城二百多里,乘马车,一来一回至少花费一天时间。   于是,一向勤政的皇上,称病罢朝了一日。   众臣听说,十四王爷怀疑孝恭仁皇后的死因,上奏要求重新彻查此事,把皇上气病了。   事实上一大早,本该在病中的雍正,出宫了。   装饰低调奢华的马车驶出宫门时,豆芽兴奋得在识海中放起了烟花。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离钺很平静,就是有点担心,“我不在,也不晓得灵巧和刘答应能不能震住场子,但愿那群女人能乖一点。”   豆芽连声催促:“快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你没亲眼看过宫外的世界,不知道宫外的好,你快看看,看一眼你就想跳车走人了。”   “有那么邪乎?”   离钺稍稍掀起车帘,不信邪地朝外看去。   早点摊的吆喝瞬间清晰了起来,与精致的御膳不同的粗茶淡饭的清香,阵阵朝她袭来。   此时天色并未大亮,讨生活的百姓早已在街头忙活开了。   那包子摊前,穿着粗布衣裳的五六岁的小孩,乖巧地帮他娘收着钱,偶然瞟向白面肉包的眼神充满了渴望,舔舔唇又迅速收回视线。   馄饨摊子,老板与老板娘不知为何吵了起来,见客人纷纷绕道而行,暴躁的老板挥拳打向老板娘。   烧饼摊和面摊,两位老板为争摊位,互相叫骂吐口水。   有吃霸王餐摸了嘴就跑的,摊主追了几步没追上,只能自认倒霉,骂骂咧咧地回到摊上继续做生意。   还有流里流气的的小子,对容貌清丽的年轻老板娘言语调戏,没成想老板娘是个泼辣的,当即抽出了大棒要揍人。   豆芽满怀期待:“怎么样?宫外是不是很好?想跳车走人了吗?”   “并没有更好,都是一样的,好坏参半。”   雍正见她一直望着外面,问道:“你想下去逛逛?”   “不想。”离钺摇头,“都是人,没什么好逛的。”   而且,遇到他们这样乘大马车的大人物,还得慌忙躲避让路,拥挤更甚,何必去受那个罪?   相比之下,她还是更喜欢坐在宽敞又有冰块制冷的马车里,看戏剧一般欣赏人生百态。   雍正没再问,倚靠在茶几上闭目养神。他躺着的是一张小塌,身下铺的是冰蚕丝毯子,背后靠的是同样外料的软枕。他右手边的茶几上,摆着四样不同的茶点,另有一壶清茶一壶葡萄酒,茶几旁还有几册闲书。   离钺坐在他对面,待遇与他是相同的。   “豆芽菜,你看看车里的一切,再看看车外的一切,竟然能说出外头更好的话来?”   豆芽沉默。   出城后,离钺回头看看雍正,悄悄到前边打开了马车门。   王守贵看到她探出头对他勾手,还以为主子爷找他呢,连忙驱马靠近。   离钺伸手拽住了他的缰绳,蛮横道:“咱俩换一下,让我骑会儿马。”   王守贵:“……”   “爷睡着了,我说了算,快下马,别磨磨唧唧的耽误赶路。”   啪。   后脑勺被书砸了一下,离钺回头,雍正已经醒了。   他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坐不住就麻溜的下去,别吵吵。”   “谢爷体谅。”离钺乐颠颠地跳下车。   抢了王守贵的马翻身而上,扬起马鞭在空中抽了个响,她一夹马腹,唰地冲到了队伍最前头,并越跑越远。   豆芽都服了:“你撺掇老男人出宫,出来了又骑马脱离队伍,万一遇上刺客,他肯定怀疑你。”   “你个乌鸦嘴少咒我。”   不过祂说的很有道理,离钺过完瘾就赶快掉头了。   马车上,王守贵忧心忡忡:“爷,夫人独自跑没影儿了,会不会有危险?”   雍正还是挺放心的:“她有功夫,也有分寸,不会跑远的,不用担心。”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王守贵不敢多说,只能忍着焦灼,一遍又一遍地往外看。   附近地势平坦,高大的树木不多,大都是低矮的草丛,不知名的野花成簇地开着。放眼望去,笔直宽阔的官道将缤纷的草地一分为二,无限地向远处延申,仿佛直通蔚蓝的天穹。   但是那个骑马放风的人,不晓得野到哪里去了,放眼望也望不到,去找她的侍卫亦是。   明明车里凉爽得很,王守和愣是出了一头的汗,真切地体现了什么叫皇上不急太监急。   等他的汗巾都湿得能拧出水了,终于,天地相接的地方,冒出了一小团红影。   “回来了!”王守和喜不自胜,“爷,夫人回来了。”   车门开着通风,雍正一抬眼便瞧见,身着石榴红骑马装的女子疾驰而归,如一轮骄阳落在了他的马车上。   出去跑了一圈,离钺心情舒畅,捎回一把野花,笑容灿烂地朝车里递:“喏,给你带的礼物。”   雍正看着那束乱七八糟的野花,嘴角翘了翘,刚想不屑地表示“大老爷们儿不稀罕”,就听离钺接着道:“谢谢你借我马。”   “……”   王守贵瀑布汗,假装没听到,背着刺人的目光连滚带爬地下了车。   “急什么?你的马没事!”离钺吆喝了一句,弯腰爬进车内,把没送出手的花转递给雍正,“爷要花么?”   雍正冷着脸道:“野花香气杂乱,会破坏爷的香料韵味,扔了。”   “哦。”离钺抬手就扔了出去,对正在往马车边走的侍卫道,“花扔了吧,爷不喜欢。”   雍正这才注意到,先前去追她的侍卫,也带着一束花。   这花束比刚才那一把大太多了,抱着影响驱马,所以侍卫回来的比她晚。   抱了一路,侍卫有点舍不得:“这么大一个花束,夫人顶着太阳摘了半晌,爷,真要扔了吗?”   离钺不在意地摆摆手:“扔了吧。”   辣手摧花这种事她很熟练,出手一扫一大片,说成“顶着太阳摘半晌”也太夸张了。   “咳。”雍正状似勉为其难、善解人意地说,“既然是夫人辛辛苦苦摘的,就拿进来吧。”   花束有两个茶几那么大,香味还有点冲。   离钺被熏得头晕,捏着鼻子道:“要不还是扔了吧。”   “扔什么扔?”雍正横了她一眼,“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回扒拉,要送爷礼物,你就不能好好挑挑?”   说着,他开始动手整理野花。   香味不好的挑出来,颜色杂乱的挑出来,残败不美的挑出来……修修剪剪摆弄来摆弄去,野花束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淡雅、一浓艳的两束。   正好,一束摆车头,一束摆车位,花枝高低错落的很有意境,也很符合车内的装潢。   雍正这才颇为中意地说:“多余的扔掉。”   离钺窝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碰上侍卫,她就想待在原地等马车过去。闲着无聊她开始糟蹋野花,糟蹋了一大片,马车还是没影儿,她才随便绑成束当成礼物带了回来。   就想着,万一皇帝问为什么回得慢,她可以说是给他采花去了。   皇帝让把花扔了才是正常反应,这么精致地插起来,她有点方。   豆芽一语道破:“你说说你,送啥不好,非送花,他当你示爱呢。”   离钺悔得直拍大腿:“大老爷们儿收个花高兴啥?莫名其妙!”   见她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雍正失笑:“野花虽然乱了些,爷自会动手收拾,又没生气,你怕什么?坐回来。”   离钺尬笑:“我就坐这吧,离门口近,通风好。”   她这若即若离的态度……   雍正挑挑眉,忽然问:“你当初,是故意将爷掀下床的?”   “我……”焯!   脏话差点脱口而出,离钺忍住了,“失手,真是失手。我从小就控制不住力气,那次差点误伤您,痛定思痛努力训练,因此现在能运用自如了。”   “是嘛。”雍正好像信了,又好像没信。   “是的。”说多错多,离钺靠在门口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官道平坦,车夫驾车也稳,她便一直睡到了目的地。   从车上下来,雍正领头,一行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十四的府邸,直达内院。   十四躺在摇椅上,正大声跟侍从吐槽:“老四就是个狠毒的人,没有孝悌之心……”   雍正冷着脸接话:“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可不——嗝!”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十四“扑通”一声从摇椅上摔了下来。   院里的奴才们如梦初醒,齐齐跪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52章   这府里,一半是雍正派来监视十四的人,另一半是十四自己的人,对雍正都再熟悉不过了,一眼就认出了他。   院里山呼万岁,十四福晋赶快出来请安,又让人备座,接着重重一拳砸到十四背上,娇笑埋怨:“天天念叨皇上不给你写信不来看你,现在皇上来看你了,拿什么乔呢?”   十四刚从地上爬起来,差点被这记铁拳捶吐血,听到她的话,立即炸毛反驳:“少胡说八道,老子啥时候念叨了?老子才不稀罕……”   雍正坐在椅子上,黑着脸一脚踹了过去:“跟谁老子呢?”   十四“哼”了一声就不看他,脖子梗得像落枕了一样。   离钺瞧着这货不服天不服地的德性,举手道:“甭寒暄了,赶快打完去泡个温泉,不耽误回城。”   闻言,十四和十四福晋齐齐把视线转向了她,汉家女子打扮,脸生。   “哟,这年轻刁蛮又多嘴的,是皇上的新宠?”十四很不礼貌地审视着她,端是阴阳怪气,“走哪带哪儿,你那贵妃和大舅哥不闹?也不怕西北战事有变。”   离钺充耳不闻,直接问:“皇上,您想把他打成什么样?他这幼稚刁钻又嘴欠的,对着您还傲得莫名其妙,建议把他的傲骨打断。”   “听意思,皇上想让这小娘们儿打我?”十四嘲讽意味十足,   “别说我了,我福晋一拳头下去就能把她打哭。福晋你陪这小娘们儿玩一会儿,甭下狠手啊,伤着人家皇上得心疼死。福晋你太强有点欺负人,干脆让——唔!”   “大老爷们儿啰里巴嗦的。”离钺一脚将十四踹飞了。皇上没吭声,就当他同意打断十四傲骨了。   雍正嘴角抽搐,不由自主地忆起了被掀下床的画面,无比庆幸她当时没用脚。   十四躺在地上震惊且困惑,他又高又壮,足有两个她那么重,轻飘飘地被踹得飞了一丈远?那小身板哪来的怪力?   推开福晋,他扭头吐了口血:“娘的,看走眼了。福晋躲开,一会儿甭误伤了你。”   离钺环视一周,命令苏培盛:“把这府里所有的人,全喊过来观战,连扫茅厕的大爷都不能落下。左右邻居若有兴趣,交一文钱入场券就行。咱起早贪黑跑这么远来打人,总得让十四王爷的狼狈模样,尽可能地被更多人欣赏到。”   苏培盛看向主子爷,十四和十四福晋也看了过去。   孰强孰弱一目了然,真喊人,那就是把十四的脸放在脚底下踩,面子里子都丢尽了,皇上会做得那么绝吗?   为什么不?他的面子里子,几时被十四照顾过?   雍正喝了口茶,不闪不避地与十四对视:“苏培盛,去办。”   十四眼睛微微瞪大,片时,歪着嘴不屑道:“方才我只是没有防备,才叫这小娘们儿偷袭成功了,待会儿我拿出真本事,丢人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那你千万别藏着掖着。”离钺嘴毒起来也不遑多让,“否则两拳下去,你只剩嘴还硬着,就忒无趣了。”   二百来人迅速集结完毕,在四周围了一圈,内圈的蹲着外圈的站着,每个人都有最佳观众席位。   准备工作做好,离钺朝前走了几步,又转头道:“皇上坐近些。”   离得近岂不容易被误伤?雍正感觉她这要求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照做了。   被几百只眼睛盯着,十四略显焦躁。那一半人是他的也不全是,若是谁动了歪心思……   离钺伸了个懒腰,把他说过的话还了回去:“你要使兵器不?毕竟我太强,有点欺负人。”   十四被噎得不轻,也没心思担忧了,硬着头皮道:“不用,少废话!”   “那我可动手喽,你咬紧牙关。”离钺脚下一蹬便冲了过去。   十四拿出了十二分的戒备,但没用,战斗一开始就变成了大人打孩子。   两人同时朝对方的面门出右拳,十四抬左臂格挡,离钺用左手抓住了他的右腕,抬脚就踹。   十四自然要回脚,而后脚踝“咔嚓”,脱臼了。速度、力道、技巧均不敌,十四便想后退,可右手被制住,退不了。   然后,他用哪里反击,就被卸哪里关节;不反击,只格挡,她的拳头力道之大,隔着他的手臂都能把他的脸打肿。   他那么大块头,还曾是大将军,在离钺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认输吗?说你输给了小娘们儿。”离钺沉迷打地鼠,一拳拳捶得他头骨都快凹陷了。   “不认!”他是爱新觉罗·允禵,是大将军王,绝不认输!更不能输给小娘们儿!   “我看不惯你这有骨气的模样。”离钺将他两个膝盖都踹到脱臼,使得他矮了一大截,提着他哐哐哐的捶他头捶他脸。   一边捶还一边问:“谁是老子?谁是小娘们儿?输没输?还嘴欠不?”   十四话都说不清楚了,仍旧摇头:“哩小凉们儿,老子……么酥!”   “死鸭子都没你嘴硬。”离钺又踹了他一顿,顺便把关节给接回去了。   一撒手,他跟烂泥似的瘫成一坨,嘴里还叫嚣着:“就四么酥!”   “啧。”离钺暗自琢磨接下来要怎么料理他,都立下豪言壮语了,不打断他傲骨肯定不能罢休。   十四挑衅地望向雍正:打我咋了?打趴下又咋了?就不认输,我就傲气,你气不气?   事实上,他两眼都肿得只剩一条缝,压根看不出任何眼神变化,更别说挑衅不挑衅了。   雍正就是觉得,亲眼看着这货被打成猪头,的确爽。   挨了一顿毒打,十四一声痛没喊,但整个人都比之前肿大了一圈,可以说被虐得惨不忍睹,真的就只剩嘴还硬着了。   那边不打了,十四福晋估摸着皇上的气应该出得差不多了,便说:“皇上,王爷输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是王爷输了。他没本事,输给了女人,还厚颜无耻死不承认,臣妇替他认输。”   十四闻言,挣扎几下没能爬起来,怒斥:“完颜氏,你这蠢女人,不许说本王输!本王不会输,本王说没输就是没输!”   “如果这都不是输,要怎样才算输?”面对一个仿佛永远长不大的男人,十四福晋身心俱疲,   “男子汉大丈夫,输了就坦然承认。都站不起来了,像小孩子一样耍赖不肯认输,只会更没脸而已。允禵,我告诉你,你输了,你早就输了!”   输了……早就输了……   福晋的吼声,犹如当头棒喝,骤然击穿了十四的心防。   怎么就输了呢?   怎么就,一直在输呢?   书法不如他,诗画不如他,秉性不如他,谋略不如他……   唯一能赢过他的是领兵打仗的才能,却在最不能离京的时候,因此被皇父打发去了西北,一下子输的彻彻底底,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同一个娘生的,为什么自己一直输?   现在,连引以为傲的武艺都输了,输给了他的女人,何其可笑。   “老四,你就那么喜欢看我输吗?”   对这句不明所以的质问,雍正皱着眉头没有回答。   “好!我输了,我认输,你满意了吧?”十四又哭又笑,捶打着地面,大声道,“我输给了一个娘们儿,我不如一个娘们儿,你高不高兴?我输得可高兴了哈哈呜哈哈哈……”   离钺心虚望天:打哭了,输疯了,不关我事吧?   豆芽直言不讳:“你干的,很关你事。”   “闭嘴。”   十四福晋理智上不想管十四,情感上又做不到不管,过去边扶边骂:“都要做祖父的人了,还躺地上撒泼,丢不丢人?不就是打架打输了吗?闹什么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哪有永胜不败的将军?输了就输了,输得起就不丢人。”   十四借力站起来,抹抹脸丢掉纷乱的情绪,龇牙咧嘴地回骂:“爷受伤了,你就不能温柔点?胳膊腿都要被你拽折了。你这狠毒的女人,是不是想痛死爷,好让儿子早日承爵?”   “痛死你算了,你早死早超生,我也能省省心。”   “毒妇,爷早晚休了你。”   “休休休,赶紧休,不休你是狗。”   那夫妻俩骂骂咧咧的,看着好像没事了。   离钺刚松口气,耳朵突然捕捉到一点细微的破空声,条件反射地看向皇帝。   十四也面色大变,急切地往他那跑:“快躲开!”   雍正根本没有发觉危险来自哪个方向,躲无可躲。   人哪能比暗器跑得快?   恍惚间仿佛看到他已口吐乌血中毒身亡,十四目眦欲裂:“哥!”   危急时刻,离钺拽断腕上的珠串就砸了出去,两声清脆的撞击,袖箭、飞针被打落;紧接着是两下骨肉被破开的闷响,人群中有两人被玉珠洞穿了眉心,死不瞑目。   又有刺客!苏培盛真的要疯了,尖着嗓子喊:“护驾!有刺客,在场的全抓……”   “住口!”雍正呵斥道。   “可是皇上……”   “摆驾回宫。”雍正打断了苏培盛的话,定定地看了十四一会儿,拂袖而去。   十四心有余悸,咬牙切齿道:“全杀了!”   人群顿时乱了,近十人转瞬被乱刀砍死,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看衣着打扮,他们似乎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但其他人刹那间便认定了他们是敌人,毫不犹豫地出刀了。   “启禀王爷,连带动手的那两个,七男四女共十一人,具已伏诛。”   “头砍下来,尸体丢到乱葬岗喂野狗!另外,给老八去信,就说老四差人把老子打得下不了床,还把他的人砍得差不多了,问问他身边是不是有奸细。”   “嗻。”   有两个原本是老八的人,早早叛变投靠了十四,这会儿吓得不敢说话,就希望爷短时间内别再想起他们。   十四当然不会忘了他俩:“你们,也给老八写信,就说你们差点死了,好不容易才躲过了老四的筛查。写得声情并茂点,越惨越惊险越好,跟老八哭诉,会不会?”   “会!”不会八成得被弄死,这必须会。   “狗日的老八,真会给老子找事!”十四掀翻了桌椅,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两圈,气急败坏地朝外头追去,   “问都不问就想定老子的罪,关老子什么事?又不是老子的人,又不是老子让他们刺杀的,真是气死老子了!”   十四福晋在后头骂:“允禵你个王八羔子,张口老子闭口老子的,到皇上跟前再这么说话试试?惹得他把你的嘴缝起来才好!一天天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偏爱往外秃噜,你这回要是再嘴贱,回来我就用屎给你糊上!” 第53章   雍正板着脸走得飞快,离钺觉得,他大概是怕走得慢了当众笑出声。   被一声“哥”给哄得心花怒放的,连刺客都无所谓了,啧啧啧。   “喂!站住,我有话说。”   后边是十四的声音。离钺注意到,皇帝隐隐上翘的嘴角,啪嗒一下就掉了下来,还越走越快。   十四带了伤,追也追不上,急了:“让你等等你聋了吗?老四你站住!”   雍正只管走自己的。   府里是干净了,但外头保准还有老八的人,十四不能追到门外。眼看他们快出门了,十四气得捡了块石头砸过去。   “哥!”   离钺:密码输入正确。   雍正驻足,转身,看了眼滚到脚边的石头,摆弄着扳指特别高冷地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十四气喘吁吁地追到跟前,恨恨地从眼皮缝隙里瞪了他一眼:“还挺能装,方才差点被刺客击中,吓死了吧?”   “呵。”雍正冷笑,“指使下人行刺朕,诛九族的大罪,该怕的是你。”   好啊,果然把本王当刺客同伙了!十四怒道:“你也在我九族之内,把你自己一起诛了吧。”   雍正脸色铁青,瞧着很想再打十四一顿;十四跟只斗鸡似的,不服气地梗着脖子使劲瞪眼。   离钺无语:一个闷骚霸道一个毒舌叛逆,都想被对方哄着,偏偏又都不想先开口哄对方,简直是俩老公主。   “没话说就走吧,搁这大眼瞪小眼的,傻。”   兄弟俩唰地都瞪向了她。   离钺泰然自若地指了指太阳:“正午,饿了。”   “小娘们儿就是娇气。”说完,看到她抬手,十四条件反射地抱头。   “怂包。”离钺撇嘴,指着远处,“十四福晋好像来送饭了。”   “皇上。”十四福晋带着人走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离钺,便只对她点了点头,“回京路远,赶夜路不安全,便不留你们用膳了。这些膳食,臣妇一一试了,都没有问题,你们带着路上用。”   “劳弟媳费心。”雍正对十四福晋态度尚好。   接到福晋的眼神杀,十四盯着旁边的树,别别扭扭地说:“刺客,不是我安排的。”   “嗯。”雍正顿了顿,也解释了一句,“额娘的确是突然病重,朕和御医,都尽力了。”   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十四昂着头理直气壮地回:“我知道,我就是故意气你的。”   雍正扭头就走。   离钺颇为意外,多看了十四两眼。   四哥这女护卫真警觉呀,挺好。   十四用力笑了一下,配着肿胀的脸显得有几分怪异:“你这小娘们儿,还不快跟上?”   “啧。”下次咋打他,离钺差不多计划好了。   上车,吃饭。   这半天又赶路又打架,真饿了,她一口饭一口肉,吃出了风卷残云的气势。   雍正看着转瞬清空的碟碗,好笑不已:“瞧你这饿死鬼投胎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爷克扣你膳食了。”   “您当没克扣?现在是贵妃娘娘在管我吃饭。”吃了个七分饱,离钺舒坦地嘬着凉茶。   “回宫爷给你加菜,行了吧?”雍正也不申辩贵妃管饭是他掏钱,将就着吃了个牛肉包,眼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知道亲弟弟在意他,他这会儿快美死了,不管旁人说什么,仿佛都不会生气。   离钺试探道:“进城早的话,咱能去黎府看看不?”   “小样儿,憋不住了吧?爷就知道,你打着为爷排忧解难的幌子料理十四,其实是有事相求。”雍正一副看穿她小心思的模样,刻意拉长了腔调,“想回娘家呀——”   这男的拿乔的德性真跟他弟一毛一样!   离钺忍他,佯装忐忑地追问:“可以么?远远的看一眼也行,好不好?”   感觉威力不太够,她还双手合十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拜托拜托。”   雍正瞧着她委屈巴巴的模样,默了一会儿,有些费解:“你这副做派,为何如此瘆人?”   “……”   离钺差点把凉茶泼他脸上去:“说话就说话,不兴人身攻击啊。”   嗯,这语气才配得上一脚踹飞彪形大汉的气质。   雍正舒坦了,扬声对外边的人说:“没听到么?夫人想回娘家看看,加速。”   “嗻。”   离钺乐呵呵地掀开窗帘欣赏路边的风景,不得不说,皇帝是真疼他弟。   别人被圈禁过的是什么日子,她不晓得,但十四过得绝对是最好的。   皇陵,多少大师测出来的风水宝地,山清水秀鸟语花香,还有天然温泉。伙食方面更不用说,食材、厨子跟宫里是差不多的。   皇帝派来的人,是监视也是保护。这儿离京城也不算太远,写封信两个时辰就能递到宫里,十四有什么要求,不出意外的话,当天就能被满足。   可以说除了不能回京,十四比任何一个王爷活得都舒服,毕竟十三都得带病工作呢。   最好笑的是,一声“哥”就把皇帝给哄住了。离钺实在没办法继续装瞎,皇帝想找人倾诉的表情,太明显了。   一口气喝了半壶酒,她道:“我就是根长了耳朵的木头,您想说什么说吧。”   饮酒不知不觉地成了一种默契,意味着话可以随便说,不记仇、不外传。   雍正是想忍的,但心底的愉悦不停地鼓动着,又被她一引诱,就忍不住了:“爷着实高兴。”   离钺支着脑袋倾听,心说:看出来了看出来了,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   雍正摩挲着酒杯,又道:“爷幼时没养在额娘身边,她……不想爷跟小六和十四走得近。”   离钺猜他用词比较委婉,德妃可能是防备他靠近亲弟弟,怕他害了他们?   关于生母,雍正不想说太多:“可能是因为额娘不喜,十四打小就爱找爷的茬,十三跟爷走得近,也常常遭殃。那些年,先生留的功课,爷和十三都是做两份,一份上交,另一份藏起来再被十四找出来撕。时间久了,爷便觉得,我们兄弟俩就是天生不和。因此从不奢求,他会把爷当亲哥敬重。”   那你还把他当亲弟弟,忍了这么多年?离钺作为“木头”,只能在心里问问。   雍正为她解惑:“人就是很矛盾,越让自己不要奢求,心底就越是奢求。”   豆芽咋舌:“那不就是口是心非、闷骚吗?”   “真相了。”   离钺总算明白这对兄弟的性格为啥都这么扭曲了,根子在德妃那。   胤禛小时候养在佟佳氏宫里,这在皇家是很常见的操作。尴尬就尴尬在,德妃因此疏远了胤禛,不把他当自己的儿子了。   而佟佳氏又不是他亲娘,不可能像亲娘一样对他无微不至,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   最难的是,佟佳氏作为皇贵妃,是所有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康熙的后宫,女人斗起来要命的。   当时的小孩能怎么办?   没着没落肯定害怕啊,想找亲娘,结果亲娘不待见。   他只能选择扒着亲爹,但亲爹儿子太多,不是他想扒就能扒上的。而且亲爹最宝贝的儿子是太子,其他人与之相比都是草。   他想被亲爹注意到,必须足够优秀,还要有缺点显得无害,且不能喧宾夺主超过太子。   所以,他从小就学会了揣测人心,揣测最多的便是康熙的心思,逐字逐句、一举一动都本能地做阅读理解。   所以众阿哥里,他诗词书画最优,骑射最差,谋略策论倒不错,但比之太子不足。   所以夺嫡时期,他总能猜中康熙的心思,总能与康熙保持同样的步调,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内心深处,他仍然是那个期望得到亲娘爱护、想与弟弟亲近的小孩。   只不过不管他怎么努力,德妃的关爱都不曾分给他一丝一毫,全都倾注给了弟弟;而弟弟,小时候撕他功课,长大了投靠政敌,专门跟他作对。   想到这,离钺申请:“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可以说说吗?”   “讲。”   “说不定,十四小时候就想与爷亲近,做一对手足情深的好兄弟了。可能,是什么人什么事阻止了他,然后他才故意给你捣乱,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引起你的注意。”   凭十四今天的反应,这种猜测是很有说服力的。   那么,雍正暗忖,那个阻止十四的人,只能是额娘了。   “当然了,”离钺表示强烈的谴责,“这种求关注的方式愚蠢又讨厌,正常人不会用,用了也基本不可能成功。爷一直不给他好脸色,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完全没错,不正常的只有十四罢了。”   “你一奉承,爷就不得劲。”复杂的心情被三言两语打散,雍正见怪不怪地斜了她一眼,“说吧,又有什么事求爷?”   离钺龇牙笑:“不小心瞅见一只野兔,肥得很,不如咱稍微停一会儿,打些野味给我爹娘当礼物?”   雍正刚要开口,她补充道:“买来的总归不如亲手准备的好,您说呢?”   “哼,你就是坐不住。”   说是这样说,车队到底停了,离钺捡了一把石子就窜进林子里打野味去了。   附近正巧有条小河,雍正从窗口瞧见,侍卫轮换着到河边饮马洗脸,有的干脆跳进河里扑腾着。   六月天,太热了。   正值晌午,烈日当头,苏培盛手上沾的水,落到地上就冒起了白烟。   “爷。”苏培盛抓了几枝莲蓬往车里递,“这莲子正鲜嫩清甜,您尝尝不?”   雍正接过莲蓬放下,看看他汗如雨下的老脸,突发奇想:“在车里坐累了,爷也下去逛逛。”   苏培盛连忙撑起遮阳的伞。   雍正一下车,燥热的空气顿时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犹如火烤。 第54章   没走几步,鞋底变得烫脚,直到树荫下才好了些。雍正朝紧跟着自己的侍卫挥手道:“都下水凉快去罢,不用这般警戒。”   以黎氏的谨慎,必然是确定了四周没有埋伏才走远的。   “苏培盛也不用跟着了,爷随便走走。”   往林子里又走了一段,黎氏盘腿坐在一块大石上,过一会儿弹出一颗石子,有些无聊的样子。   雍正便笑:“爷还是第一次瞧见坐着打猎的。”   “那您这回能长长见识。”说话间,离钺又弹了一颗石子出去。   石子落下的草丛里,隐约露出了一块白色毛皮。离钺走过去把兔子捡回来,坐在大石上继续等。   雍正这才发现,大石的另一边扔了十来只野兔,坐着打猎并非说笑。   以免表现得太没见过世面,他忍住询问的Y望,默默坐在旁边观看。   左边悉悉索索,草叶动了,一颗小石子射过去,安静了,野兔捡回来;没多久,右边也有动静,又一只野兔到手……   小石子就这么唰唰地往草丛里射,等她手里没石子了,野兔已堆成小山。   雍正看看成堆的野兔,回想起去年秋狝,特意给拔得头筹的勇士发奖励,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大冤种。   咱就是说,费那么大劲打那么点东西,有什么奖励的必要?   离钺对收获很满意,把野兔都捆了起来,拽着兔子串道:“回去吧?”   “回吧。”雍正背着手走在前头,“在这耽搁了半晌,不怕来不及去黎府?”   “来不及就算了,礼物送到就行,人下回再见呗。”马都吐白沫了,人更扛不住,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把侍卫逼得集体中暑。   看出她的不忍,雍正调侃道:“这回打完十四还没到家呢,你都盘算着下回了?”   离钺笑着反问:“那除了打十四,还有什么机会能出宫,您讲明白些,我好为之奋斗。”   “爷才发现,你怪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雍正玩味地扬眉,“能否出来就是爷一句话的事,把爷哄高兴了,回趟娘家能有多难?”   “怎么哄?您绝对是天底下最最难哄的人。”离钺瞅瞅手里的猎物,恍然道,“哦~您是不是想骗我的野兔?没门儿,我才不上当。”   又开始装糊涂了,雍正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没继续说下去。   豆芽被这一眼吓得豆壳都掉了,捡回来连声问:“他什么意思?贵妃都没回过娘家,你哄哄他他就让你回娘家?他是不是在想什么不纯洁的东西?”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我觉得……”   “不行!”豆芽尖叫着阻止,“不能因此就让老男人吃到天鹅肉啊!你清醒一点!”   “我是说,保持骚动约等于保持年轻,让他骚动着也好。”   豆芽松了口气:“其实,你要是走妖妃路线,送吉答应出宫易如反掌。”   离钺遗憾摇头:“不好,我作为咱们的道德上限,不能搞这种蛊惑君心的手段,显得咱家人太没品了。”   “啊?咱家人啥时候有品了?”   “多少还是有点的……吧?”   回到车边,把兔子串交给苏培盛,离钺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还是有品的:“晚都晚了,再晚点也无所谓,大家歇个晌再赶路吧,爷的安危我负责。”   苏培盛看向雍正,雍正点头道:“那便听夫人的,歇歇罢。”   马车停在树下,他们俩在车上午睡,外头的人轮流站岗,至少比顶着烈日赶路好过得多。   一觉睡到申时,后晌日头渐斜,热还是热的,但与晌午相比,算是凉快。洗把脸醒醒神,他们再次启程。   一路太平,进城时太阳已落山。   天擦黑,这么一大队人马,还带着皇帝,突然到访就不合适了。于是将马车停在巷子口,王守贵把野兔送进了黎府。   不一会儿,黎洪海和黎夫人送王守贵出来,远远的往这边看。离钺从车窗处探出头跟他们挥挥手,就算打过招呼见过了,就该回宫了。   “有生之年,最离谱的回娘家。”   雍正嗤笑:“你还学会拐弯抹角地埋怨了?”   离钺无辜摊手:“没埋怨,只是有感而发。”   “别感了,爷保证,有机会一定让你回去看看你爹娘,成了吧?”   “那可太成了。”晓得他说话算话,离钺笑逐颜开,“谢爷体谅。”   翌日,雍正照旧上朝,离钺照旧操练人。   同时,有流言在皇宫内外悄然传开:皇上称病不早朝,事实上是想效仿先帝,带宠妃微服下江南。   出京后行至汤泉,宠妃见此地风景宜人,便想游玩一番。然十四王爷言语孟浪,得罪了宠妃。皇上冲冠一怒为红颜,差人把十四王爷狠揍了一顿,甚至斩了十四王爷几个护院。   宠妃见不得那般血腥的场面,惊骇不已当场昏厥。皇上心痛万分,立马调头回京,连夜去了宠妃娘家,让娘家人安抚于她。宠妃回宫后贵体有恙,皇上牵肠挂肚,暂时不打算下江南了。   百官:得亏宠妃胆小,要不然皇上撂挑子了,他们得被乱七八糟的政事累死。   “黎大人啊,令嫒教养极好,皇上是万不能离京的,你懂吧?”   黎.宠妃他爹.大人:“不,下官不懂。”   “诶,莫要装糊涂,咱都是为皇上做事的,你一定懂的。”   “下官真不懂。家里还有事,先行一步。”黎洪海脚底抹油,溜了。   “嘿,这老小子还挺谨慎。”   “无妨,他心里明白。”   “说起来,皇上什么时候换宠妃了?”   “管他什么时候呢,只要别把这烂摊子丢下,皇上爱宠谁宠谁。”   “也是。不过,”一人老实巴交地挠挠头,“摊子不算烂吧?最会整事的被隔在局外了,最近都好起来了。”   “赶紧住口!”另一人急忙制止,“你在这说好,给皇上听到真下江南去,谁干活?”   “对对对,不好不好。恒亲王敦郡王逐渐势大,局势还是很危险的。”   走在后头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老五老十:我谢谢你啊。   又一人道:“嗨呀,不跟你们瞎扯了,皇上让我辅佐敦郡王防洪抗旱,我得赶紧去催催他。”   “嘿嘿嘿,是催敦郡王还是催廉亲王?”   “一样的一样的。”旁边那人心照不宣,“怪就怪贤王不讲究,用那般下作的手段,还被抓住了把柄。现在好了,大理寺的门槛都快被他踏破了,就是无法洗清自己。以至于天天为敦郡王做嫁衣,妙极,妙极。”   “今上雄才大略,谁能在他手中翻出浪花来?但愿恒亲王和敦郡王,别步了廉亲王后尘才好。”   “说来说去都是为大清计,造福百姓即可,有什么好折腾的?当家做主的再怎么换,也轮不到他俩,再折腾他俩也不会比现在强。”   老十朝老五使眼色:老四可真闲得慌,打完十四敲打咱?   老五摇头:老四有闲心打十四,可没闲心敲打咱,你当谁都能有他亲弟的待遇?   这些日子,老五算是明白了,在老四这,那就是能干活就好好干,不能干就滚蛋。   还敲打你?他只会罢免你。   老四的得力干将也都是差不多的德性,在前头说这么些废话,无非是逮住了俩好用的王爷,怕他们作死耽误事,督促他们好好干活嘞。   想想也是操蛋,京城一个萝卜一个坑,谁想升官,那得先有人下去。老四从犄角旮旯挖回来的好萝卜,可不止黎洪海。   那几根没找到合适的坑的萝卜,天天窝在角落里虎视眈眈地盯着上头,就等着拉人下马自己上位呢,比都察院还恶心人。   被都察院揪住错处,尚且有商量的余地。但被那几个人发现,擎等着弹劾吧。事关自身官途,他跟你商量个屁!   最近被弹劾的人海了去了,他们也不管这是谁的人,揪住小辫子就弹劾。凡事弹到御前去,老四少不得要当众批评一通,整得人心惶惶的。   如此也有好处,至少各部门办事效率都变高了。   干活利落些,偶尔犯点小错,才好让皇上网开一面不是?   老五估计,这也在老四的计算之中,但能怎么办呢?就算清楚地知道这是个计谋,除了任劳任怨地做事,谁敢用仕途赌皇上的耐心还是咋的?   能替代自己的好萝卜,可就在一旁眼巴巴的守着呢。   拍拍老十的肩膀,老五语重心长地叹:“听哥一句劝,咱俩的心眼加起来也不如他多,好好干活别想七想八。”   “我没不好好干啊。”老十苦着脸扒拉自己的辫子,“你看看,弟弟我日日绞尽脑汁地求老八,年纪轻轻累得白头发都出来了,我容易吗我?”   要说最累最不甘心的,必是老八无疑。   兄弟俩对视一眼,幸灾乐祸地笑了。   老五因为蠢弟弟被老八拐成马前卒,三天两头作死,整得他也跟着提心吊胆的,早就恼死老八了。   老十是年少无知时被拉上了贼船,后来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今老四主动拉拢他,他是半推半就弃暗投明了,谁都没理由说他两面三刀朝三暮四,棒呆!   灵巧也想说——棒呆!   “这么多赏赐,都说万岁爷宠小主呢,小主可算熬出头了。”   吉答应瞧着灵巧一副“总算把闺女嫁出去了”的感激涕零的模样,气得一把将她推出了门:“滚滚滚滚滚,眼皮子浅,你懂个屁!”   “奴婢怎么不懂了?你有本事开门说!”   吉答应才不管外头的嚎叫,苦口婆心地劝离钺:“姐姐,你可别因这些小恩小惠动心。男人的深情一文不值,听着玩玩就好,当真就太傻了。”   说到这儿还压低了声音举例:“你看皇后和贵妃,都是为情所困,只是一个会装一个不会装的区别。姐姐听我的,千万不要变成她们那样。”   “行行行,知道了,我不会自讨苦吃的。”离钺哭笑不得。   “你别不当回事啊。”吉答应见她满不在乎,急躁地夺走了她的松子,再三强调,   “你必须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警醒自己,男人靠不住,世间最不值得期待的就是男人的心。更何况他还是皇上,对他动情,只会落得一身伤。”   离钺正想应声,她又道:“姐姐,别爱上任何人,一辈子这么短,好好爱自己都不够,何必浪费感情给男人?”   “好,你的话我会牢牢记住的,我一定警醒自己。”离钺举手发誓,又捏了捏她的脸劝告,   “不管男女,都有情深赤诚之人。有自我保护意识是好事,但也别对人心太失望,总会有惊喜的。”   吉答应皱眉:“我在说皇……”   “我知道。”离钺抿了口茶,“我懂你的意思,所以,你也要好好想想我话里的意思。” 第55章   伏里天,六月二十那日,雍正带皇后去圆明园避暑了,日常政务也都搬到了那边处理。   于是又有新的流言传开:畅春园景致更多面积更大更适合避暑,但皇上偏偏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圆明园,定是心里有鬼、不敢面对圣祖。   雍正嗤笑,老八又在暗示他得位不正了。   圆明园是圣祖赐予他的园林,门匾是圣祖亲题,名字用的是他的法号。他来圆明园小住,本就名正言顺,甚至可以说,这是他和圣祖父子情深的证据。   但老八偏要恶意曲解,那似长舌妇一般搬弄是非的样子,着实可笑。   事实上,就算他去畅春园避暑,老八也一定有话说:圣祖在畅春园驾崩,皇上却还有心思在畅春园享乐,毫无怀念之情,定然早就想取圣祖而代之了。   反正无论如何,老八总能把他的行为解读成得位不正。   雍正差不多习惯了,毕竟除了这一招,老八已无计可施。   ***   去圆明园避暑,离钺肯定是没资格的。以防万一,年贵妃陪着福沛也留在宫里了。   皇帝离宫的第一天,她没什么感觉,早上训练庶妃,下午游泳。   皇帝离宫的第二天,离钺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更自由了。宫里暂时是年贵妃管事,年贵妃是自己人,她横着走都没问题。   皇帝离宫的第三天,她到翊坤宫去了。   “该换药方了么?”年贵妃见她从外面进来,也没撑伞,晒得脸颊通红,便让绿梅给她上酸梅汤。   “不换药方。”离钺喝完酸梅汤,戳着福沛的脑门道,“就是突然想起来,皇上都避暑去了,九阿哥恐怕也会苦夏。瞧着比之前瘦了些,最近可是食欲不振?”   这回,小家伙也不吵吵着出门了,戳他他就看你一眼,恹恹地窝在床角。   苦夏这种季节性的问题,本想着喊黎贵人也没用,不料她特意过来了,年贵妃心中感激:“的确吃的少了,女医说脉象没问题,就是不太有精神,像是在闹脾气。”   “这样说也对。”离钺像个可恶的熊孩子,福沛不搭理她,她就揪人家的小辫子,“不能出门玩,就心情不好,造成食欲不振,吃饭不香心情更不好,恶性循环。”   “严重么?”年贵妃紧张起来。   离钺摆手:“不严重,跟苦夏差不多,过了这个季节就好了。”   外边热得没法待,福沛再爱出门,也知道屋里比外面舒服。所以别人苦夏是热的,这小家伙苦夏,是出不了门,自闭了。   “想办法把膳食做得花哨些,看着有趣,他可能就想多吃两口了。”离钺看了看屋里的摆设,纯装饰作用的东西太多了,好看是好看,并非必需。   “这些架子、落地香炉,都搬走,腾出块空地来。我画张滑梯设计图,差人造个滑梯给他玩吧。再造个大浴盆,半丈见方就够他当泳池使了。放满水晒热,他想出去就让他玩水,不冷不热正正好。”   儿子能恢复精神当然好,年贵妃立即喊人去办。   听到玩水,福沛的眼睛亮了,一骨碌爬起来就伸手要抱:“澡澡,水。”   离钺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没水。”   福沛呆了呆,转身跟额娘告状:“坏,打。”   年贵妃很苦恼的样子:“怎么办?额娘也打不过。”   福沛抓着额娘的手:“汗阿玛,打。”意思是要喊老爹来给他报仇。   离钺嘚瑟地打破他的期待:“你汗阿玛也打不过我,我天下第一厉害。”   现在无需再躲避,福沛被哄得很崇拜雍正,争辩道:“汗阿玛,厉害!”   离钺:“不,我最厉害。”   “汗阿玛,举高高。”福沛踮着脚表示,他爹能把他举得很高。   离钺揪着他后背的衣服单手把他揪了起来,挑眉道:“我让他一只手。”   福沛隐约知道,一只手是比两只手厉害的,气得握紧小拳头捶了她大腿一下:“打你!”   “小弱鸡,不痛不痒。”离钺反手戳他脑门。   福沛捂不住、躲不掉,还想捶她,却被抵着脑门够也够不着。   “诶嘿,就是打不到。”   “你坏!”福沛头回遇见一点也不让着他的大人,气得眼圈都红了,金豆豆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年贵妃又心疼又好笑,抱过儿子哄着:“好了好了,咱不生气,咱还是小孩子呢,所以才打不过她。福沛多多吃饭,长大了肯定比她厉害,好不好?”   “嗯。”福沛窝在额娘怀里,抽泣道,“吃饭,长高高,打她。”   离钺乐得不行:“有志气,欢迎你来挑战天下第一。”   他们在这边玩,小厨房很快就做出了花哨的吃食。   指肚般大小的馒头,红粉黄绿有夹心。甜口的夹心是果脯,带着奶香;咸口的是虾仁或鱼肉,鲜嫩弹滑。还有彩色的粥糊糊、彩色的十二生肖饭团……   福沛果然对这些色彩鲜艳的食物产生了兴趣,每个口味都不一样,很有新鲜感,一个接一个地吃着,不知不觉就超过了往日的饭量。   这下,年贵妃反而开始担心他吃多了会积食。   离钺暗自感叹:养孩子可真费劲。   不过玩孩子还是很有趣的。   正好年贵妃没太多精力带娃,离钺闲来无事便会去找福沛玩。每天带着他上树掏鸟窝,水淹老鼠洞,抓蜻蜓挖蚯蚓,熊得没边。   年贵妃看着短短几日又黑了一圈的儿子,忍着眼疼问:“额娘和汗阿玛教你的诗,还会念吗?”   刚玩过泥巴,福沛的小黑手挠着小黑脸,黑溜溜的眼珠子显现出几分疑惑:“湿?热,汗,衣裳湿。”   离钺也是满手的泥巴,呱唧呱唧鼓掌:“好诗,好诗。”   福沛龇着小白牙笑容可掬的,高举一坨泥巴道:“额娘,给额娘。”   嫌弃归嫌弃,儿子送的礼物必须接。年贵妃接过那团奇形怪状的泥巴,硬着头皮夸:“这是什么呀?瞧着真有意思。”   离钺解释:“九阿哥捏的是你。”   “……”年贵妃想连泥带儿一起扔掉。   “额娘,好看。”福沛扑上前抱了下年贵妃,倒腾着小短腿玩水去了。   年贵妃沾了一身泥巴,呆立当场。   月底总结,表现最佳的是景仁宫,翊坤宫因汪答应习武进度慢惜败。   拿到最佳,伊常在和马常在果然请求出宫避暑。不过她们卖了个乖,申请让熹妃去。   熹妃:我要是说我不想去,也不知有没有人信。   永寿宫造了泳池后,熹妃和裕嫔也合伙造了一个,每天游游泳唠唠嗑,自在的很,压根不需要避暑。   而且这皇后之外独一份的殊荣,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把双刃剑。   一方面三阿哥已开始忌惮弘历,她去圆明园,齐妃不能去,三阿哥绝对会多想。另一方面,这份殊荣,多少能震慑三阿哥一些,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去便去吧。   熹妃收下了庶妃的孝敬,离钺便让六子递消息给皇帝。   第二天,雍正回来看福沛顺便接熹妃。   踏进翊坤宫,看到那个在树下玩泥巴的黑煤球,他有些怀疑人生:朕白嫩乖巧会背诗的小儿子呢?   福沛见到汗阿玛很开心,“嗷嗷”叫着扑过去,给了他一个欢迎的抱抱。   儿子这么热情,雍正的老父亲心理有被安慰到,弯腰揉了揉儿子的脑袋,慈爱地问:“福沛怎么在外边玩?热不热?你额娘呢?”   “额娘,觉觉。”福沛绕爹走,喜滋滋地把泥巴抹匀了。   张嬷嬷低声解释:“贵妃娘娘睡着了,九阿哥在屋里待不住,奴婢担心吵到娘娘,便带九阿哥出来玩会儿。”   贵妃时不时就头痛得厉害,能睡一会儿,对她来说是好事,雍正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那怎么不在别的房间玩?外边这般热,中暑了怎么办?”   女医也在一旁守着呢,指指小泳池道:“入夏后,九阿哥在屋里闷的难受,用膳都不香了。所以黎贵人给想了这么个法子,玩水能避免中暑,水是温热的,也不会着凉。”   雍正没话说了,抱起儿子进了屋,想着跟贵妃招呼一声再走,却看到床上多了位不速之客。   离钺面朝里侧躺,抱着年贵妃睡得正香,听到脚步声靠近,便翻身睁眼,不期然跟皇帝对上了视线。   “……”   福沛在汗阿玛身上擦干净了手,指着拔步大床说:“额娘,觉觉。”   豆芽:“捉奸在床,你完了。”   离钺瞅着皇帝不太愉快的脸色,识趣地下床请安:“皇上吉祥。”   年贵妃也醒了,惊喜地问:“皇上何时回宫的?福沛这浑小子,都将您的衣裳抹脏了,妾身给您拿件干净的。”   “奴婢告退。”离钺趁机走人。   年贵妃差点忘了她的存在,不好意思地说:“给你装的茶叶别忘了拿,明日再来玩呀。绿梅,送送。”   见离钺拿着茶叶走了,她边给雍正找衣裳边说:“这几日和黎贵人待久了,才发现她的确是个赤诚可爱的人,皇上果真眼光独到。黎贵人很会逗福沛玩,还给福沛造了个滑梯,福沛可喜欢了。皇上瞧见了么?就在西暖阁摆着。”   雍正听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另一女人的好话,又见福沛伸着手挽留黎氏,心情微妙。   再晚几天回来,朕怕不是要被取而代之了?   “皇上,这件怎么样?”年贵妃总算挑到了满意的衣裳,“妾身服侍您换上吧?”   “嗯。” 第56章   逃脱了皇帝的逼问,没能逃脱吉答应的。   离钺一回后院,吉答应就扑过来挂在她身上哼唧:“又去跟别人玩,你变心——诶?你身上有梅香,你不是不用香吗?这是从别人身上沾到的,能沾到这么多,肯定不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脸上还有压痕,你刚睡醒?”   吉答应得出结论:“你和贵妃同床共枕了?”   离钺:“……”   吉答应踉跄着后退几步,悲痛欲绝地指责:“我那么想跟你同床共枕,你却叫我滚;我对你痴心一片,你却转身和别人上了床,实在太残忍了!你说,为什么她们都可以,就我不可以?!”   离钺的表情一言难尽。   吉答应眨了眨眼睛,没能挤出眼泪,脸皱得跟苦瓜似的:“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说话呀,你解释呀,到底为什么这样对我?”   “……你长了一张睡相极差的脸。”   “哦是吗?”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吉答应狐疑道,“睡相差能从脸上看出来?”   “我住体泰殿时跟你紧挨着,你的侍女,一晚上得给你盖八百回被子。”离钺带着怨气斜了她一眼,“除此之外磨牙打呼,还在梦里跟人干仗,脚趾头没少撞床架吧?”   “哎呀讨厌,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吉答应给了她一记羞羞的铁拳,又猥琐地问,“那啥,贵妃手感如何?”   “天机不可泄漏。”离钺摇头晃脑地回房了。   “小气。”   ***   皇上真的将熹妃接到圆明园去了。   这件事意味着,最佳表现不仅能向皇后娘娘提要求,还能向皇上提要求。   面对这样的高回报,谁能不疯狂?   众庶妃争相要求加训,离钺索性给她们加了个晚练。   训练强度一朝翻倍,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离钺便说晚训自愿参加。然而大家练到中暑也不愿早退,都咬着牙坚持。   适应了几天,高强度的训练下,各位庶妃迅速结实起来。沐浴时,她们开始对离钺的肌肉表示羡慕并上下其手,甚至开始攀比腹肌和马甲线。   集体训练之外,她们回到住处还不忘扎马步,打招呼都从“吃了吗”,变成了“扎了吗”。   豆芽感叹:“满院的金刚芭比啊,老男人避暑回来得气哭。”   离钺吃吃的笑:“这些女人再争宠,估计得掰腕子了,谁掰赢了就扛走皇帝侍寝嚯嚯嚯嚯嚯……”   雍正此时还不知道,他楚楚可怜的娇弱美人们,都撒着欢奔向健康美了,他正隔空跟十四生气呢。   十四福晋突然病重,雍正得到消息,立即派了御医过去。又下旨说,允禵若想以此为由回京,须得先行奏报。   这意思是,你老婆要是真生病了,你求求朕,朕就让你们回来。   结果十四不肯低这个头,就是没求他的意思。   “十四那混帐东西,弟妹病重他还能老神在在的?所谓病重必然是假的,拿妻子的福康说笑,简直混账至极!”   “那边离京城到底是有段距离的,药材库存恐怕不如京城齐全。万一十四弟妹真的病重,因药材不足而耽搁了病情……”皇后劝道,“人命关天,皇上莫要与十四置气,先召他们回京罢。”   雍正不以为然:“上个月见弟妹,她还红光满面的,骂十四也中气十足,哪里会突然病重?”   说是这么说,他终究有些担心。考虑到十四福晋的女性身份,御医又有不作为的先例,他便秘密将黎夫人请了过去。   也幸好黎夫人来了。   御医吧,医术高是高,坑也是真的坑。遇见急病,他们还谨小慎微地用平和的药,怎么稳住病情?   每天看上去忧心如焚愁眉锁眼的,好像为了救人呕心沥血了,事实上就是拖着。   拖着有可能会拖好,也可能把命拖没,是哪种看运气。   而下猛药,通常伴随着落下病根,不过总比丢命好。   针扎了,药用了,可能落下的病根也跟十四王爷说清楚了,且等着看效果吧。   倘若正如御医害怕的那般,因此被皇家记恨治罪,黎夫人觉得,爱新觉罗家差不多就没救了,还是带着夫君、闺女做土匪去比较好。   头一天,十四福晋基本就没醒来,偶尔睁开眼也是上吐下泻。十四一直在床边守着,亲自给她喂药,帮她擦屎端尿也丝毫不嫌弃。   黎夫人还瞧见,他一大老爷们儿偷偷蹲墙角抹眼泪,便对爱新觉罗家又添了几分好感。   第二天,福晋上吐下泻的情况没了。黎夫人判断,大概晚上能醒来,目前已无性命之忧。   临近晌午,十三来探病,顺便找黎夫人治腿。   “弟妹还昏迷着?”   “嗯。”十四见他疼得浑身抽搐,眉头都拧成了疙瘩,“疼得厉害你不会说?忍忍忍,一味地强忍,反而可能影响诊治,真是蠢死了。”   “我的腿好多了,你别打岔,请黎夫人继续。”十三满头冷汗,咬着牙道,“弟妹都病得人事不醒了,你还不肯跟皇上服个软?你的面子比弟妹的性命还重要?”   “回京做什么?老四是神仙吗?回去让他看看就能好?”良医派来了,药材不缺,黎夫人也说路上颠簸,于福晋无益。十四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反正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回京。   “我是绝对不会求他的,而且我们亲兄弟之间的事,你个外人少管!”   十三突然口歪眼斜,指着他手抖个不停。   十四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他的手,语气恐慌又忿忿:“怎么了怎么了?这话我也不是没说过,至于气到半身不遂吗?黎夫人你快看看,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黎夫人镇定自若地回:“无需担心,正常反应,一会儿就好了。”   “呸!”十四嫌恶地甩开十三的手,“吓死老子了,还以为要被你讹上了。治完赶紧滚蛋,你要是在我这出点意外,你亲亲四哥得活剐了我。”   闻言,十三口吐白沫。   十四看了两眼,心惊胆战再三确认:“他真没事?这真是正常反应?他啥时候好?他每回治腿都这样?他不会真要讹我吧?黎夫人,你可不能让他出事,他出事了,搞不好咱俩都得陪葬。”   黎夫人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关心,翻了个白眼怼道:“吵吵啥吵吵?这么大人了,能不能稳重地待着?吵得我差点扎错穴位,站远点儿!”   “你敢嫌本王吵?信不信本王治你以下犯上之罪?”十四瞪着眼后退了几步,“这么远行了吧?你手稳点啊。”   “毛病。”黎夫人嘀咕了一句,继续给十三扎针。   针扎上,她到旁边配药,配了半服,隐约感觉药味不太对。她挑了几味使劲嗅嗅,又放进口中尝了尝,恍然惊觉,是隔壁在熬的药不对!   “福晋的药里被添了东西……要命的。”   十四顿时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来到隔壁:“谁来过这边?谁动了炉子上的药?”   他自己的地界,盘查起来快得很。   上回把老八的人砍光了,他俩密信交流受限,便又送了新人来。这次差点害死福晋的,是老八送来的新人。   “真把老子当作能任他揉搓糊弄的玩意儿了?”十四冷笑连连,眼中尽是阴狠,“来人,把老八的眼线全宰了!这一个,留下。本王亲自把他送回老八府上,顺便帮老八回忆回忆,何为桀骜无忌。”   把府里交给十三照看,他带了两个亲信,快马加鞭朝京城而去。   十三起了针一瘸一拐地追出来,唯见地上有条长长的血痕无限延伸,人早没影了。   他一时间头痛欲裂,十四私自回京,搁旁人看来,就是专门跟皇上对着干。再多仇怨,等明天奏报过了再回去不行吗?   对十四来说,不行。   此时此刻,想弄死老八的心情压过了一切。   十四一路不曾停歇,炎炎夏日策马两个时辰,横冲直撞地进了廉亲王府,门房未敢阻拦。   “允祀,给老子滚出来!”   廉亲王惊诧万分:“十四弟?你何时回……”   “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十四劈头盖脸的抽了几鞭子过去。   “嘶——”   “住手!”   廉亲王慌忙躲避,侍从连忙上前护卫。   十四高坐在马背上,身手又敏捷,鞭鞭到肉。   夏裳单薄,廉亲王挨了几鞭,身上火辣辣地疼。他怒火中烧,终于厉声下令:“拦住十四王爷!”   双拳难敌四手,十四被请下马了。   廉亲王又戴上了温文尔雅的面具。   八福晋过来兴师问罪:“十四弟受了谁的挑唆,竟还动起武了?你八哥见天发愁,该怎么救你出苦海,你可倒好,一来就又打又骂,我们……”   “男人的事女人少插嘴,滚开!”十四根本不听她那一套,毫不客气地对廉亲王道,“是男人就别躲在女人身后,今天的事,你必须给老子个交代,要不然,咱们这兄弟别做了!”   八福晋猝然涨红了脸,拔高了嗓音:“问我们要交代?你打……”   十四转身欲走:“看来你的确存了跟老子断情绝义的心思了。”   “福晋!福晋你先回房,让我跟十四弟说几句。”廉亲王当即劝走八福晋,又拉住了十四,苦笑道,   “我也不知十四弟你为何恼我至此,想来是怪八哥没帮上你忙,八哥无能,先道声对不住。经年不见,咱们本该把酒言欢,无奈……不管八哥错在哪,你总得让八哥死个明白,咱坐下来聊聊吧。”   “好,我让你死个明白。”十四勾了勾手,“把人带上来,让廉亲王好好明白明白。”   十四的两个亲信,带上来一个不成人形的人——那人被拴在马后拖拽了二百里,早已断气,大腿往下都磨没了。 第57章   方才光顾着躲避了,都没注意到马后拖着个残缺不全的尸体,廉亲王皱着眉头退了两步。他没有贸然询问,忍着膈应观察了一会儿,终于认出了衣服上的一小处标识。   他送到汤泉的暗子,除了传递密信,更重要的作用是离间十四和老四的感情。暗子会见机行事,只要能加深十四和老四之间的隔阂,什么都做得出来。   正如上次的刺杀,成功的几率极小,但暗子还是做了,只为了让老四对十四失望。   这回十四福晋病重,老四却不让他们回京治病,倘若十四福晋病死了,十四和老四之间绝对会出现不可修复的裂痕。   所以,暗子对十四福晋出手了吧。   可惜不够谨慎,未能成功。如若不然,十四此刻应在汤泉哭着咒骂老四,骂老四派去的庸医害死了十四福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十四弟随我到书房去。”廉亲王神色郑重,“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关上门,进了密室,十四仍是怒气勃发的模样:“我才离开一小会儿,福晋的药就被加了料,若非神医嗅觉灵敏……你倒是说说,我福晋碍着你什么事了,值得你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她的命?”   “我允祀对天发誓,从未下过这样的命令,如有虚言,不得好死!左右是我治下不严,我先道歉,是我的错。”廉亲王忍辱负重地苦笑,   “十四你要知道,想成大事,有些牺牲是必需的。倘若此次牺牲了弟妹,老四便会背上苛待亲弟、残害弟媳的骂名。一位薄情寡义、草菅人命且得位不正的君主,谁敢忠诚于他?底下的人或许是考虑到这些,才自作主张了。毕竟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毁掉老四的名声,他失人了心皇位不稳,你才能有机会。”   “我有机会?是你有机会吧?”十四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满脸戾气,   “牺牲当然可以,但牺牲到爷的头上,不行。你今天敢对福晋下手,明天保不准就敢毒死爷。好八哥,你不会以为,世人在背后笑爷痴傻,爷就当真没有脑子吧?容爷提醒提醒你,龙椅上坐着的,是跟爷同一个娘生的亲哥。”   直掐得廉亲王无法呼吸脸庞涨紫,十四才甩手丢开了他,继续道:“有朝一日把老四拉下来,那个位子,必须是爷的。你,想都别想。”   廉亲王收回了探向花瓶的手,趔趄着被甩到墙边,弓着腰剧烈地咳嗽:“你误会咳咳咳,八哥没有咳,八哥说过咳咳,绝无他想,是诚心辅佐你咳咳咳。”   “别说这些笑话了,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聊斋?”十四嗤之以鼻,“咱都是与虎谋皮,最终谁能谋夺成功,推翻了老四自见分晓。在那之前,老八你再敢朝爷插刀,爷拼着不要皇位,也会跟老四一起弄死你。”   廉亲王垂着头只是咳嗽,手却在墙壁上抠得指节发白。他要利用十四牵制老四,十四也要利用他手中的势力成事,大家互相利用而已,哪来那么多兄弟情深?这次的事,得找个漂亮的借口粉饰过去才行。   十四不管他怎么想,自顾自说着:“哪怕做不了皇帝,爷也会是最尊贵的王爷,一辈子都是。你呢?老四恨不能除你而后快,除了造反,你没有其他路可走。所以老八,如果你还想跟爷共谋大事,就拿出诚意来,少跟爷玩心眼子。”   廉亲王总算不咳了,神情里满是蒙冤的无奈:“这次是我的人手段过激了,我跟你保证,决不会有下一次。早年你帮我良多,我都记得。我早就不奢望那个位置了,要不然当年也不会费尽心思帮你拿下西北兵权。圣祖的本意是传位于大将军王的,只是没想到老四狠辣……总之,我会帮你,最迟明年,你便能看到结果了。”   “如此最好。”十四嘴角得意地翘了翘,谄着脸过去揽他的肩膀,   “你看看你的人干的都是啥事?差点要命啊,搁谁谁不气?方才我实在是气狠了,鲁莽之下伤了八哥,八哥莫要生弟弟的气。咱哥俩得一致对老四,不能内讧。这次我公然抗旨回京,恐怕会消磨掉他许多耐心,你得再想想有什么更好的法子牵制他。”   廉亲王沉吟道:“要牵制老四,得重新寻个与你差不多的人。那人,必须是老四狠不下心来惩治的,而且得是老四尤为放心管束不多的,咱才好避开老四的眼线拉拢。”   “你是说……”十四瞬间就明白他说的是谁了,“咱们的斗争,涉及晚辈不太好吧?”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廉亲王果决道,“况且,咱又不要他的命,只是利用他让老四自乱阵脚而已。”   十四犹豫半晌,终是点了头:“受老四影响,他对你恐怕多有防备,所以你先别往他跟前凑,我来联络他。”   廉亲王微笑:“好,成败在此一举。”   十四大手一挥:“我若成了,就封你个铁帽子王当当。”   在此说得豪迈,一出廉亲王府,十四便因策马疾驰惊扰百姓、抗旨不尊目无法纪被捉进了宫里。   雍正也不避暑了,当即摆驾回宫。   七八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御驾离开圆明园时还艳阳高照的,甫一驶入皇宫,两个炸雷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雍正站在房檐下,十四被摁在露天的长凳上。隔着密集的雨幕,兄弟俩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都一言不发,只有鞭笞声一下下响起。   半晌,侍卫道:“启禀皇上,五十鞭已行完。”   “带上来。”   被两个侍卫架着拖到阶前,十四一动不动地趴在台阶上。   雍正面无表情地看了他许久,沉声问:“你背着朕在谋划什么?”   脑壳被屋檐上流下的雨水冲得发木,十四抬起一条胳膊抱住了后脑勺,闷声回:“谋划你屁股底下的位置,怎么,你要让给我坐坐?”   “不管谋划什么,你最好有分寸些,别逼朕把你的羽翼剪干净,跪在这好好反省。”深知问不出什么,雍正留下一句警告走了。   行刑者没使劲,十四没受啥伤,在雨里跪跪不妨事。再者,他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跪了不到一刻钟就换了姿势。   次日百官上朝,便看到十四王爷衣衫皱巴,成大字型躺在干清门前的地砖上,睡得呼声震天。   突然很同情皇上,谁遇到这样式儿的弟弟,都得短寿十年。   皇上还有更遭人同情的,不过是出宫避了个暑,回来就发现,全后宫画风大变!   永寿宫后院,那俩举着水盆扎马步的,朝他行礼都没把水盆放下,一蹲一起之间,盆稳当得滴水不漏。   以前她们请安是:“皇上吉祥~”   现在是:“皇上,吉祥。”   问她们在做什么,人家简洁明了地回:“扎马步。”   “朕晓得这是扎马步,朕是说,这么晚了还扎马步?”   “教头说,八月是吉月,宜倒拔垂杨柳,得加倍努力。”   曾经轻盈曼妙的英答应,曾经温婉娴雅的顾常在,从语气到站姿,都透着一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坚毅。   雍正:朕到底是错过了什么?   离钺扒着元泰殿的窗户缝偷看,发出阵阵低笑。   雍正朝那边瞪了一眼,挥挥手道:“行,你们也不容易,倒拔杨柳时,朕会到场观阅的,退下罢。”   “奴婢告退。”   看着她俩同时先迈左脚,退,转身,一步一个脚印地回了体泰殿,雍正自我安慰:   没关系,她俩因为跟黎氏离得近,所以才跟黎氏像了个十成十,其他人不会这样的,肯定不会!   本想带黎氏出宫,雍正这会儿心慌得厉害,决定改日再出宫,今儿先去看看各宫的庶妃。   从永寿宫到翊坤宫又到景仁宫,最后来到延禧宫:朕的弱柳扶风、莲步轻移,全没了。   满眼的昂首阔步、健步如飞……她们说话也不再温声细语软甜婉转,一个赛一个的铿锵有力字正腔圆。   多年培养的美被毁得稀碎,雍正捂着备受打击的心脏,到翊坤宫给黑炭儿子念诗。   福沛热衷于滑滑梯,偶尔回应一声,说的是:“上树,上树。”   年贵妃尴尬地解释:“黎贵人带他坐树梢乘过凉,树上风景好,他便有些念念不忘。”   雍正悲痛欲绝:弟弟不服管教,庶妃尽数黎化,儿子满脑子上树,朕太难了!   诗是念不下去了,他又去跟皇后旁敲侧击:“朕瞧着,各位庶妃已足够康健,习武之事,如若有人不爱,就不必勉强了。”   皇后晓得他是什么心理,想笑不敢笑,点头附和:“皇上言之有理,待晚训时,臣妾去跟大伙儿说一声。”   雍正不太放心:“朕尚未见过她们习武的模样,晚上一起去吧。”   去了一定得委婉但坚决地劝退她们,差不多就行了,不能再练了!   傍晚,离钺先说了两句:“皇上皇后待会儿会来视察我们的习武成果,大家一定要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让皇上皇后看到我们的努力,看到我们的健美姿态。大家有没有信心,震撼皇上皇后?”   众人高声回:“有!”   大老远就听到了呼和,雍正脚步顿了顿,不安地踏入了景阳宫。   “全体都有,立正!”   离钺一声令下,所有人倏地站直。   而今各位庶妃的侍女也加入了训练,列队跑步都会一起,几十人的队伍,算是庞大了。这么些女人一起站军姿,有种奇异的漂亮。   雍正和皇后没见过这场面,不禁有些惊讶。   离钺又道:“请安!”   所有人齐刷刷地向前迈左腿,双手扶左膝,右腿半跪,正肩立腰双眼平视,整齐划一地呼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霎时间,雍正仿佛看到了出征前,百万士兵整军待发的肃穆画面。   他的确,有被震撼到。 第58章   雍正差点来句“众卿平身”,好在忍住了。   “免礼。”   “谢皇上。”   面前这个方阵给人的感觉就是整齐划一、气势恢宏,倘若在军中,他必定欣慰喜悦。可在后宫,那就心情复杂了。   离钺带着点看笑话的心理,问:“皇上觉得如何?”   其他人炯炯有神地看着雍正,求表扬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太好开口劝退,只道:“嗯,再看看罢。”   那能看的可就多了,队伍有序地解散,众人拿起家伙什就练开了。   练剑的那几个,动作似舞一般优美轻盈,又有着武术的锋锐力道,英姿勃发。   使长兵器的更特别,耍起花枪极其漂亮,看得人眼花缭乱。   吉答应和灵巧在互相喂招,仿佛是切磋出了火气,进攻、格挡、伪动作,都带着要命的狠劲。   也有不使武器的,那常在在打木人桩。木人桩在她手下左旋右转,被打得噼噼啪啪的,一时间不知该替木头疼还是替她手疼。   “咔嚓。”   木拳断了一根,那常在不甚在意,换了个木人桩继续打。   想来是木头更疼。   雍正在演武场里穿梭,时不时拉个人问问:“习武累不累?是否喜欢?可有想过退训?”   问了一圈,得到的回答基本都是:“累但喜欢,一定会坚持到底,决不退训。”   成吧。   这画风虽然别扭,也不是说不好看,至少精神劲儿十足。   喜欢就练吧,都健健康康的,挺好。   雍正佛了。   为了表示对习武的支持,他每人给赏了一套胭脂水粉,引得整个后宫都喜气洋洋的。   见识完习武,他次日便兑现了去黎府的诺言。   离钺嘚瑟地翘着脚:“习武成果显著,所以爷奖励我回娘家?”   “你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雍正想起自己的美人们,心脏仍旧隐隐作痛,恐怕还得适应个把月才行,“这是感念黎夫人救治十四弟妹有功。”   若非黎夫人医术高明,此次他和十四之间,定会结下仇恨的种子。   “又找我母亲治病?”离钺无语,“您是不是该整顿太医院了?”   “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是人的本能,成百年形成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改变。”   其实已经着手整顿了,不过见效甚微。   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皇家的特殊性。皇家子弟各成势力,利益纠葛纷杂,这就难以保证,给自己治病的御医没被其他人收买。因此也无法断定,治不好到底是能力有限,还是有意陷害。   于是便要用皇权压人,治坏了就斩了御医,治不好就让御医陪葬。   正所谓法不责众,你用药不当治坏了人,那是你个人的责任,斩也是斩你个人;面对疑难杂症,大家统一口径说治不了,都只能尽力拖着,最后出了事,总不能把所有御医都砍了。   所以,御医都成了不堪大用之辈。   这简直是人类历史上最紧张的医患关系,离钺没啥好说的了。   “十四福晋还好么?”   “据说这一病损伤了心肺,身体不如以往康健了,常常会胸闷气短头晕,须得常年用药调养。”   凭想象对比了一下,差不多是孙二娘到林妹妹的转变,换个医者十四真会砍人。   离钺觉得有必要甩个锅:“十四福晋突然病重,肯定是被十四王爷气的,胸闷气短头晕,人气狠了可不就是这样。”   雍正啼笑皆非:“这话你改天当着十四的面说,看他会不会胸闷气短头晕。”   “说就说,他又打不过我。”离钺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色,“这不是去黎府的路吧?”   “牙尖嘴利的忒会气人,爷打算把你卖了。”   离钺撇嘴,真卖了就好了。   车驾停在了理郡王府门外,感情是来看他二哥的。   理郡王弘皙对四叔的到来表示了欢迎:“父王前天还提起了皇父,倍感思念,待会儿见到皇父,他定然欢喜。”   话几句家常,关心了府里近况,行至一处院门外,雍正道:“我与你父王聊天,无需作陪。弘皙,带你这位小婶婶,去见见吉侧福晋。”   他独自推门而入,便见院中凉亭里,一须发皆白的男人摇着摇椅小憩。   发觉有脚步声停在近前,允礽自然而然地问:“又有何事?”   雍正在圆桌旁坐下,给他添了凉茶,平和地回:“二哥,喝茶。”   允礽睁开眼,诧异许久,唏嘘道:“我还当你这辈子都没胆子来见我了。”   “原本是没胆子,唯恐二哥恨我。”   孝懿仁皇后崩逝时,雍正十一岁,之后他便被康熙交给了当时的太子胤礽教养。胤礽德才兼备文武俱佳,是位好兄长,也是位好老师。   雍正在夺嫡前期支持胤礽,不仅仅是看康熙眼色行事,也是打心底里敬服胤礽。   可世事难料,二次被废后,胤礽大势已去,他手底下的人也纷纷转投其他皇子门下。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想要拥立雍正。   毕竟都曾为胤礽做事,互相算是知根知底,雍正在他们心目中,优势比其他皇子要大。   身为皇子,仿佛天生就向往那个位子,雍正思虑之后,也开始主动拉拢了。   他一表露意向,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胤礽的势力瞬间土崩瓦解。   一夕之间,胤礽彻底成了弃子。被圈禁后,他一改曾经的贤德,纵情酒色放浪形骸……   雍正对任何人都问心无愧,唯有这位二哥,他无法坦然。   此刻瞧着允礽格外苍老的模样,他羞愧难当:“那位子本该是二哥的,我得了,总觉得不踏实。”   “哪有什么该不该?香饽饽,谁抢到就是谁的。”允礽倒是比他看得开的样子,   “我没希望了,底下的人必然会另择明主。我早就跟你表明了,他们选择你,比选择其他任何人都更令我安心。你就是心思重,非得钻牛角尖。”   真看得开的话,哪里会老成这般模样?   雍正明白,二哥是不想把不甘展露人前,是想作为兄长再护他一次。   思及此,他道:“以前略有所觉,但不敢乐观地朝那方面想,总怕你是恨极了我,却不得不虚与委蛇。”   就像也不敢相信,十四会把自己当亲哥看重一样。   “如今却愈发觉得,那些人,是二哥特意留给我的罢。”   连圣祖最后的抉择,想来也有二哥的功劳。   允礽摇头:“事关身家性命,他们属意你,必然是经过多方考量,是折服于你自身的才能,慎重做出的决定,莫要妄自菲薄。”   “朕才能出众朕知道,可他们会那般果决地来投靠,二哥必定做推手了。”   “咦?你这是在跟我说笑?”听到他不谦虚的措辞,允礽坐直身体仔细打量他,“何时学得这般顽劣了?”   雍正笑而不语。   允礽盯了他一会儿,哑然失笑:“顽劣些也无妨。你现在是皇帝了,别整日一板一眼的为难自己,你尽情顽劣,让底下的臣子为难去。”   “二哥教诲,弟弟必然遵循。”   开了个玩笑,兄弟俩又聊起了弘皙弘时那帮晚辈,间或回忆往昔,相谈甚欢。   期间雍正还提过希望允礽复出,在圣祖时期多次监国的才能,这般浪费了着实可惜。   允礽连连摆手:“一把老骨头了还让给你干活,门儿都没有!以后吃酒谈心可以,聊政事不许来。”   他出去了,老大他们就也圈不住了,老四得愁死。再者说,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出去浪哒啥?   雍正也知道这事不现实,便没再提。   临走,允礽难得出了院门,亲自相送。   离钺在院外回廊下等待,吉侧福晋热情地与她分享吉答应的黑历史,她也会说说吉答应被猫渣的二三事。因此虽是初次见面,两人建立在吉答应的痛苦上,也相谈甚欢。   看到院里有人出来,她们便迎了过去。   见一年轻女子和吉氏说说笑笑,手里还抱着个罐子,一会儿摸出一块奶糕吃,允礽禁不住好奇:“吉氏的妹妹?你的变化,莫不是受她影响?”   “这是黎氏,跟吉氏交情甚笃。”关于后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允礽了然一笑。   走到跟前,看清这位废太子模样,离钺面色古怪,他还有位身怀六甲的侧妃。   豆芽感慨:“这小老头儿有点东西。”   “看着老,才五十出头,别大惊小怪。”   “咳!”雍正黑着脸瞪她。   离钺调整调整表情,抱着零嘴罐蹲膝:“王爷福安。”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皇上福安?”   吉侧福晋同时行礼:“皇上福安,王爷福安。”   允礽抬手:“起吧。”   离钺见皇帝还在瞪自己,把罐子递了过去:“吃吗?”   雍正磨牙:“闭嘴,老实跟着。”   离钺暗自嘀咕,说得跟我不老实似的。   允礽再次了然地笑笑。   及至王府门口,雍正瞧着二哥的白发,郑重其事地叮嘱:“请二哥务必保重身体。”   “你也擅自保重,凡事看开些,我先回去了。”允礽站在门内,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转弯去黎府的路上,雍正板着脸审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离钺一本正经的:“就是普通地惊讶一下,王爷没比爷大很多岁,看起来却沧桑很多。再想想怡亲王,瞧着也比您苍老,这说明您保养得极好。有时间,爷或许可以开个保健课,向各位王爷传授传授经验。”   雍正眉梢微提,半是夸奖半是嘲讽:“你这拍马屁的功夫的确是高,怪不得皇后和贵妃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的。”   “……” 第59章   或许是在兰水县自由惯了,黎家人对皇权没太强的敬畏之心,雍正一说微服私访无需拘礼,他们就真不拘礼了,纷纷围着离钺感怀:“哎呀,小花儿真是长大了,也瘦了。”   豆婆婆摸她的脸,语气心疼:“听说那里头规矩老多了,吃喝都不能随意,小花儿是不是都没吃饱过?”   大耳朵拍肩膀:“可怜见的,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嗐,旁的人都指靠不上,小花儿得横起来,虽说还是个小姑娘。”   书生揉脑袋:“旁人的确不能指望,小花儿得聪明些,要学会抓人把柄,虽说还是个小姑娘。”   武叔给离钺塞了个匕首:“快,藏着防身,不能指着旁人保护你,虽说还是个小姑娘。”   林婶给离钺递大肉包:“闺女快吃,回家了就没人约束你了。”   ……   离钺腼腆又乖巧的样子,叫了人光点头不说话,给啥都接。   旁人雍正:很好,被指桑骂槐了。   从踏入黎府的大门起,他被拐弯抹角地数落了一路,离钺吃了仨肉包。   进了正厅,那些人可算散了,黎洪海惭愧告罪:“说是护院和烧饭婆子,其实都是拙荆娘家人,这些年多亏他们护佑臣,臣才有命为您效力。恩义在前,不好过分约束,望您恕罪。”   “长辈关怀训诫小辈,理应听从,无罪。”雍正看看那位被当孩子哄了一路的,和气道,“怪不得玥玥总是想家,原来家里有这么多人宠,比照这个标准,爷……”   按私人身份来说,对面这位是老泰山来的,雍正改口:“我需加勉。”   黎洪海见惯了威严且不苟言笑的皇帝,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好说话的时候,总感觉皇上——是不是在憋大招?他想让我们掉以轻心,然后治罪抄家灭族一条龙?   开玩笑的。   黎洪海很难想象,女儿的后宫生活是什么样的,心里是又高兴又郁闷。高兴她受宠,如此就不会被欺负;郁闷的是,并不想要皇帝女婿。   黎夫人这是第一次见雍正,他的外形比想象中好一些,正值壮年,看上去没那么老。而且气质有加分,皇家人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从容,挺唬人的。最重要的是,目前看来,他的确宠自家闺女。   嗯,做女婿勉强算合格。   “厨房做好饭菜了,咱都喝点?”   离钺举双手赞成。   饭菜上桌,才动筷子,雍正就跟她耳语:“三个大肉包吃哪去了?”   离钺一口酒一口肉:“小瞧人不是,刚垫了个底儿。”   雍正意味深长道:“这般能吃,普通人家必定养不起你。”   离钺给他夹了块红烧肉,笑眯眯地回:“您养的起就成了。”   雍正一哂。   方才有个年轻男子躲在树后看她,那缠绵的眼神,除了她那小竹马余知义,不会有旁的身份。   离钺又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荤素搭配,营养均衡,吃饭吧爷。”   “咳。”这俩旁若无人地说悄悄话,还夹菜,黎洪海看得眼疼,端起酒杯道,“臣敬您一杯。”   黎夫人也看不下去了:“对对对,喝一个。”   雍正客随主便,举杯喝了一个。   酒一喝起来,人就容易上头,没多久,黎夫人跟离钺踩着凳子开始划拳。   她们母女“哥俩好啊三星照”,黎洪海拦也拦不住,头都大了:“草莽出身就这样,您恕罪,您恕罪。”   “无妨,开怀畅饮便好,瞧着颇有趣味。”雍正见离钺不熟悉规则,又输了,便替她饮了罚酒。   离钺想,自己得兼职护卫,喝太多确实不好,就默认让他挡酒了。   黎夫人看了暗自点头:不错,年纪大也有年纪大的好,会疼人。   接下来离钺一输,雍正便罚酒。好在她聪明,摸透了规则便不怎么输了。   母亲一输就瞪眼,离钺觉得放水太难,便要求改变规则:“酒是好东西,得做奖励,谁赢谁喝。”   于是雍正就着一桌子菜,又开始了灌酒。   见他的眼神都不清醒了,仍老老实实坐着,毫无怨言地挡酒,黎夫人非常满意:喝高了不发疯,极好。   苏培盛在一旁急得头顶冒烟,使眼色使得眼都快抽筋了,离钺才开口叫停:“今日就到此为止吧,我带他去休息会儿,哪个屋?”   黎洪海对这位特殊的女婿也是刮目相看,起身道:“东厢房,我……”   “我领你们过去。”余知义冒头。   刻意忽略这个人时,还没什么感觉,此刻面对面了,心里那头疯鹿一下子就摁不住了,直撞横冲上蹿下跳。   离钺架着皇帝微微颔首,语气端是镇定:“麻烦余哥带路。”   语毕,耳边响起一声冷笑。   啧,装醉也不敬业点。   余知义好似自若地问:“需要帮忙吗?”   “余哥知道的,我力气很大。”   余知义没有强求,走在前方推开了房门:“这是黎叔专门给你留的屋子,装潢照搬了兰水县那边的,你的东西也都带过来了,都摆在原来的位置。”   离钺理所当然地说:“房间留着吧,给我留一辈子,偶尔来怀念一下闺中生活。”   这是以前的她不会说的,余知义熟悉的那个姑娘,会说:“这么空着很是不必,以后有没有机会再回来都是另说,屋子给别人用吧。”   黎姨说清玥变了,他没想到,变化这么大。   “这个,你还需要吗?”站在门口踌躇半晌,余知义终于将攥了一路的草编蜻蜓递了出去。   以前清玥不开心,他都会编蜻蜓给她,她拿到蜻蜓便开心了。   离钺单手揽着皇帝,捏走了草编蜻蜓,笑言:“我以后每天都会开开心心的,这个,谢谢余哥。”   余知义手中一空,暗叹:所以,她以后都不需要草编蜻蜓了,也不会再叫他知义哥哥了。   用脚后跟带上门,把皇帝放床上,离钺转身想走。   装醉的人不装了:“去哪?”   原本是想把蜻蜓好好收进蜻蜓盒的。   离钺不动声色地将蜻蜓弹到梳妆台上,原地伸了个懒腰,回身将皇帝往床里侧一掀,和衣平躺在他旁边道:“哪也不去,睡觉。”   床比较窄,雍正侧卧,支着脑袋看她:“胆子不小啊,当着爷的面私相授受?”   “爷这不是开玩笑嘛,当着面叫什么私?”   雍正抬手放在她胸口,底下的心脏还扑通扑通跳得欢快:“这响得,爷的耳朵差点被震聋,见到小竹马激动坏了吧?”   离钺十指交叉置于腹部,闭着眼姿势安详:“人心虚的时候心跳会加快,过去和现在同在,我心虚。”   谁是过去谁是现在十分明了,雍正被顺毛撸得有些舒畅,嘴上仍旧严厉:“心虚还不把方才收的信物交出来?”   “哦,一只草编的小玩意儿,随手丢那边桌子上了,爷想看的话,我去找找?”离钺作势欲起。   “算了,爷什么没见过?”雍正把她掂到里侧,自己躺在床边道,“睡吧,少折腾。”   一场风波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平了,豆芽抱拳:“瑞思拜。”   “小场面。”   “你现在是惦记那余知义的吧?你也喜欢黎家的氛围,你就没想过彻底踹掉老男人,和他们一起生活?毕竟他们都很疼你,你父母也很愿意接受你,说不定还愿意为你冒险。”   离钺在心中摇头:“极其偶尔地见我一次,他们看进眼里的,是我与清玥的相似,因此能找到感情寄托。日日朝夕相对,他们看到的反而会是我与清玥的迥异,保不齐要反目成仇。远香近臭,就是这个理。”   豆芽吐槽:“人类真麻烦。”   “要不都想成神呢?”   小睡了半个时辰,察觉到皇帝想悄咪咪地下床,离钺就多躺了片刻。   醒醒神坐起来,皇帝正站在梳妆台前把玩那只草编蜻蜓,并对她投以别有深意的眼神。   大哥,其实可以翻篇了,真的。   离钺过去坐下,很不见外地要求:“爷帮我看看,后边的头发乱了吗?”   雍正捻着蜻蜓腿转来转去,间或还扯扯它的脑袋翅膀。   在离钺以为他会把那蜻蜓大卸八块的时候,他将蜻蜓丢回台面上,恩赐似的回了俩字:“不乱。”   她睡相极好,睡姿从头到尾都没改变丝毫,发髻当然不会乱。   “那就好。”离钺擦了脸漱了口,顺手帮他正了正衣襟,询问,“咱回?”   这个“咱”这个“回”,彻底把雍正的毛给捋顺了,他理着衣袖道:“到底是一番心意,好好收着罢。”   离钺已快步走到门口了,好似什么都没听见,还催他:“爷咋磨磨蹭蹭的?是不是嫌衣裳汗湿了不舒服?出门时没带备用衣裳,我去问父亲借一套?”   “马上就回宫了,哪有那么讲究,就这么着罢。”雍正翘着嘴角出门了。   离钺“啧”了一声,倘若她当面把蜻蜓收起来,这男人绝对掉脸子,净搁这装大方。   东西反正不会丢掉,母亲会帮她收起来的。   与家人道过别,出门时,缀在人群后方的余知义,再次刺激到了雍正那敏感的神经。   被一大家子人当掌上明珠看待,双十年华,仍被当孩子哄着宠着;两小无猜的竹马,温雅俊朗且情深无双……   若是没被算计入宫,她应该会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跟了爷,觉得委屈吗?”   “瞧爷这话说的,”离钺自恋道,“我又强大又貌美,跟谁都委屈。”   “呵,嘴里没一句老实话。”   “我很认……”   “无论如何,”雍正打断了她,“记住你的身份,别踩爷的底线。”   “爷担心的事绝对不会发生,我又不傻。”聊的太正经容易聊崩,离钺连忙转移话题,“天色尚早,不如咱去珍宝阁逛逛,给九阿哥带点稀奇玩意儿?”   雍正也没抓着先前的问题不放,点头允了。 第60章   珍宝阁都叫珍宝阁了,肯定是卖奢侈品的。不过除了珠宝玉石,这里还有个西洋区域。   最显眼的,就是镶嵌在墙壁中的落地钟了。一人多高,外罩是玻璃的,骨架是镀金的,表盘和玻璃罩都用了掐丝珐琅画做装饰。   中西结合风格,有种明目张胆的奢美,离钺不由得驻足欣赏。赏着赏着,她把耳朵贴外壁上听了起来。   表情从“咦真的有声音”,到“哦嚯这么劲爆吗”,再到“嗯嗯言之有理”,最后是“啧啧啧甘拜下风”,变化快得人眼都跟不上了。   这钟是镇店之宝,等闲不让触摸的,掌柜的看看旁边喝茶的男人,没敢制止。   雍正任她表情丰富地扒着大钟玩,微微叹了口气。   先前在黎府,他针对余知义的种种,大多是在逗黎氏。她紧张兮兮又故作镇定地讨好他,很有趣,他喜欢看。   她一向聪明,尤擅权衡利弊,所以他笃定她不会跟余知义纠缠不清。   出门时,余知义明知他的身份,却露出一个示威挑衅的眼神,这绝对是鲁莽犯傻的行为。   雍正忽然就有点担心了,年轻人有时候的确会这般……不可理喻不计后果。   他担心同样年轻的黎氏,偶尔也会头脑发昏,犯下追悔莫及的错,便特别警告了一句。   她的回答他很满意,他喜欢跟冷静自持的人打交道。   此刻见她如此没心没肺的,雍正又有些忧虑:黎氏是否,过于冷静自持了?   十几年的青梅竹马情意,都不能影响她分毫,是太会掩饰还是太冷情?   就像她明明很迫切地想去黎府,真去了,却没怎么跟家人交流。他午睡那会儿,如果黎氏想去跟父母说些体己话,他不会不让,可她提都没提。   似乎她只是想露个面,让家人知道她好好的就够了。该怎么形容呢,比起省亲,她更像在做任务。   雍正觉得黎氏不像那么冷情的人,另一方面又有种莫名的直觉,她就是有那么冷情,她对所有人的喜恶都是点到为止的。   作为皇帝,他不该对任何一个女人过分感兴趣,更何况这是个极度冷情的女人。但兴趣这玩意儿,不会因为他发现她心里没他就消失,反而会越压制越浓厚。   正如眼下,他就很想知道区区齿轮声,凭何能让她听得津津有味?   “想要这钟?”雍正起身走到离钺身边,大气地说,“完好无损地挖出来不太可行,爷可以差人给你造个一模一样的。”   “嘘——”他一说话,里边的声音就听不清了。   离钺耳朵贴着钟罩上下左右移动,在金属底座处找了个绝佳的位置,勾手道:“这里最清晰,爷大概能听到,快来。”   雍正没动:爷并不想跟你一起撅屁股蹲墙角。   掌柜的嘴角抽搐:“这位夫人,站着也听得清。”   耳朵不灵还恁多讲究,照顾皇帝的形象,离钺退而求其次换了个稍高的掐丝团花位置:“这个地方也行,过来听,里边住着讲故事的小妖精。”   雍正被这颇有童趣的说法逗笑了,见她几欲伸手揪他衣襟,便稍稍弯腰把耳朵凑了过去:“如此神奇,爷便听听罢。”   嗒——嚓嚓嚓嚓——嗒——   齿轮和秒针转动的声音都很清晰。   离钺也贴耳听着,朝他挤眉弄眼:听到没?   她正值青春,又生得精致可爱,便是作怪也当得起“美貌”二字,看起来格外娇俏生动。   雍正观摩着近在咫尺的脸庞,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也回了她一个眨眼:听到了。   “……”   听到个屁!   听到了你能是这表情?   离钺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算了算了,就知道你听不见,一会儿我给你讲。”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而黎氏,是个中翘楚。   雍正忽然略有所悟,垂眸看了地板一眼,回到桌边坐下说:“别扒店家的钟了,珍宝阁的稀奇玩意儿都在这了,想要什么过来挑。”   离钺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钟,目光挑剔地从托盘中掠过,玻璃镜子、千里镜、怀表、眼镜……   “是什么让你们觉得,这些东西适合给一岁多的小孩玩?”   “小九的玩具够多了,你挑自己喜欢的。”   “都不喜欢,走吧。”离钺兴致缺缺,她倒是忘了,再稀罕的西洋玩意儿宫里也不缺,九阿哥更不缺。   雍正想起这些她都没有,大手一挥:“掌柜的,都包起来。”   离钺脱口而出:“神经病啊?”   收到他们震惊的视线,她僵硬地补充:“我是说,这些东西还不如深井里挖出来的冰。”   既然皇帝非要大方一回,过过霸总瘾,她便拿了只金怀表。   回去的路上,离钺饶有兴致地悠着怀表玩。   那钟嵌在墙壁里,某个密室里的声音,顺着墙体就传过来了。   说话的四人,一个被称为八叔,一个是十四叔的代言人,还有一个九叔代言人,最后一个是弘时。   离钺便明白了,是廉亲王和十四还有老九,在合伙策反三阿哥。   廉亲王的理由是,他被小心眼的皇帝打压得太狠了,他只求自保,所以要弘时帮帮他。期间说了一大堆他有多屈辱多无辜多可怜,然后无奈表示:   只要弘时能从皇帝手中保下他,他就愿意把前半辈子经营的势力,全都转交给弘时,并全力支持弘时做储君。   十四的代言人更犀利:圣祖周年祭,是弘历主持的,皇上中意的下一任储君是哪个,还不明显吗?   再者说,就算皇上尚未决定储君人选,皇上正值壮年,保守估计能在位二十年吧?到时候你都四十了,弘历才三十出头,想想废太子,再想想皇上,是不是弘历更有胜算?   老九那边的意思是:你有老八的势力作保,十四支持你,九叔也站在你这边,届时你的竞争力一下子就增强了。就算皇上偏心到极致,非要立弘历,你也有能耐跟他掰掰腕子。   廉亲王又加筹码:拼外家你拼不过弘历,想要那个位置,你必定得另做打算。皇上动不了我,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曾掌管户部,在圣祖时期埋下的暗桩,到现在都举足轻重。   户部是什么,是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啊。你愿意替几位叔叔求情,八叔一定给你个富得流油的户部,而且你九叔也很会经商,届时全天下的财富都是你的。   你阿玛因为没银子,想推个新政策就捉襟见肘的,你有银子想干啥干啥,会比你阿玛舒坦得多。   说来说去,中心思想就是:你爹不欣赏你,你没机会的;你保下叔叔们,叔叔们能一举把你送上皇位,还能让你享乐一生。   三个叔叔一齐忽悠,弘时从义正言辞地拒绝,到心动迟疑,再到点头,前后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   纯金的表链不结实,居然悠断了,怀表“嗖”地飞了出去。   雍正皱眉:这种不爱惜财物的,就不衬有好动西。   离钺眼疾手快地将怀表捞回来,同情道:“告诉爷一件非常不幸的事,您儿子也该打了。”   雍正并没有很意外。   珍宝阁真正的东家是老九,最近十四在接触弘时,弘时和老八先后进了珍宝阁,他都知道。   “爷以为你去珍宝阁,是一时兴起。”   离钺摊手:“的确是一是兴起,怪就怪他们太寸,我耳朵又太好使。看样子爷知道的比我多,那我就不多事了。”   “嗯。”   啪嗒啪嗒的把怀表打开合上又打开,离钺摆弄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多事了:   “那什么,毕竟是亲生儿子,叛逆期该打就打,打一顿不行就打两顿。眼睁睁看着孩子跳坑不好,我个人觉得,尚有抢救的必要。”   雍正乜斜着眼睛:“担心爷?”   “那能不担心吗?我的富足生活都靠爷提供,爷好我才能好,对吧?”   “这意思是,若非利益相关,你就不担心爷了呗。”   离钺振振有词:“利益关系是这世上最坚固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是不可动摇的,爷别做无意义的假设。”   “鬼话连篇。”雍正讥诮了一句,又胸有成竹道,“弘时性子木讷却忠厚乖巧,不会背叛爷的。”   话说到这地步,离钺也不好继续再劝,再劝就成离间天家父子感情了。   雍正前半辈子,遇事都先做最坏的打算,现在,他想试试乐观的心理。   他想相信,十四是真把他当亲哥的,只是性子别扭不会表达。   基于这个思维,十四的一切行动都有了更好的解释——也许,十四是在逼老八反。   老八一直似毒蛇一般,隐在暗中伺机而动,他就得一直提防被咬。只有老八真的反了,他才能毫无顾忌地摁死老八。   当然了,几十年来形成的印象难以改变,雍正不太相信十四有这么老谋深算,他更相信的是弘时的品性。   他不清楚黎氏听到了什么,但老八能打动弘时的,不外乎户部的暗桩。他就是愿意相信,即便弘时说了些大逆不道之语,也是言不由衷的。   他和皇后教养出来的孩子,不会差。   万一现实不那么美好也无妨,他们连兵权都没有,顶多添些麻烦。   他现在,玩得起了。 第61章   七月最佳永寿宫拿到了,顾常在和英答应不知该提什么要求,问离钺,离钺便说:“给所有人放两天假吧,两天后,验收倒拔垂杨柳的成果。”   两天后倒拔垂杨柳!   这个消息通知下来,休假倒成次要的了。   各位庶妃摩拳擦掌:苦练三个月,终于可以露一手了。   没参与习武的也满怀期待:人手一个倒拔垂杨柳,景阳宫的柳树够吗?   八月初一寅时末,伊常在从睡梦中惊醒,着急忙慌地喊人:“几时了?怎的不早点叫醒我?要迟到了……”   “小主忘了,今儿不用习武,全体休假。”   “哦,对。”伊常在衣服穿了一半,呆坐在床上犯迷糊,迷糊了一会儿,到底是起床了。   习惯了早起习武,不出去练练,骨头痒痒。   她穿好练功服从东次间出来,马常在也同样穿着练功夫出了西次间。   撇着嘴对视片刻,两人一起出门。   到景阳宫才发现,其他宫的比她俩更早,可惜进不去,大门落了锁。   守门的小太监通知:“黎贵人说了,休假便是休假,景阳宫暂停使用,免得有人提前试手,把里边的柳树拔光了。”   “既然教头都这样说了,我们便回去吧。”刘答应亲热地拉着伊常在的手道,“伊姐姐,我有个步法想请教你,咱边走边说。”   手被捏了一下,伊常在心领神会:“你尽管问,我的步法可是教头特意夸奖过的,颇有心得。”   “诶,步法是我的弱项,我也听听。”   “我也一起,共同进步。”   一群人利落地走了,守门小太监也走了。   走到东侧转了个弯,众庶妃鬼鬼祟祟地绕到了景阳宫后方。   英答应和顾常在传话:“附近没人。”   刘答应和汪答应在墙根处弓步握手:“伊姐姐快,我俩做垫脚,送你上去。”   伊常在也不含糊,助跑几步,踩着她俩的手借了力,扒着墙头轻轻巧巧的窜上去了。   然后,骑在墙头僵住。   “发什么呆?拉我上去。”马常在在下面拍她小腿。   其他人也催:“怎么了?里边有什么问题?快拉我们上去看看。”   那常在索性在墙壁上一蹬,也窜上去了,然后,尬笑一下撒手落回了外头。   不一会儿,伊常在前方冒出个王廿六:“哟,都在呢?给各位小主请安了。黎贵人担心伊小主下不去,差奴才给送个梯子。”   梯子摆到墙外,伊常在灰溜溜地下去了。   一群人边走边指责:“太过分了,竟然守株待兔。”   “恶魔肯定猜到了我们要尝试拔树,专门等在那看笑话的,太坏了。”   “验收前演练一下而已,又不一定能8出来,做什么防贼似的?”   “……”   “皇上和各位娘娘会来观阅,万一后天拔柳失败怎么办?”   “人手一个不现实,但总有人能成功吧?不然恶魔防什么?”   那常在比较合理地推测了一下:“独自完成难度太高,我猜黎贵人会让咱两两合作。”   “你说的比较靠谱,两人拔一棵还是很有希望的。”   “姐妹们回去自行组队,先练练默契,至少得保证拔的时候,劲儿朝一处使。”   “可以可以。”   模仿拔树的动作,众人回去后用装满水的大水缸做练习。   伊常在和马常在组成了一队,起初两人各使各的劲,水缸纹丝不动。而后悄悄观察对方,暗自配合,水缸终于离地一寸了,但重心倾斜,猛然压向了承重的那一方。   几百斤的大水缸,被压到可不是开玩笑的。情急之下争来夺去,水洒出来泼了满身,缸轻了危险也解除了。   秋老虎正烈,被浇了冷水,两人相视一笑,认真地开始沟通配合,终于成功地将水缸抱起一尺,并维持了好几息的时间。   “做到了?”   “倒拔杨柳稳了吧?”   “稳了稳了!”   “太棒了,明天咱们震慑全场!”   “一定一定哈哈哈哈哈!”   初三晌午,待雍正下了朝,所有人都聚集到了景阳宫,门口处、墙头上还有许多瞧热闹的宫人。   离钺将十一人分成了四组,吉答应那常在是两人组,其他的是三人组。   “一炷香的时间,除了挖地,可以用任何你们能想到的方法,让柳树离土就算完成倒拔垂杨柳。”   “铛!”   铜锣敲响,所有人屏息以待。   他们等着见证奇迹呢,结果憋得面红耳赤的,什么都没发生。   黎贵人整这么大阵仗,该不会一个成功的都没有吧?   三个人拔不动。   伊常在觉得顾常在跟她俩不够有默契,影响发挥,便要求她暂时旁观。   两个人,也拔不动。   再换组合,依然不行。   实际操作了才发现,拔树和抱缸,根本不能等同。   一棵棵柳树自在地舒展着枝叶,仿佛在嘲笑她们无能。   时限还有大半,十多位庶妃已经抑郁:天天喊口号,感情喊的都是空话。人怎么可能倒拔杨柳?话本里的故事,她们居然当真了,还引来这么多看客,着实丢人!   离钺看了一圈:“怎么都不动了,这是放弃的意思?”   周围顿时嘘声四起。   那常在实话实说:“此事非人力可为。”   伊常在不服:“你真的拔成功过?我就不信这玩意儿你能拔起来,以讹传讹的吧?”   各位宫主看向雍正,雍正坦坦荡荡:朕亲眼目睹的,怎么可能有假?   “集合!立正,稍息。”整完队,离钺指着她们唾沫横飞的,   “我晓得你们不聪明,但没想到会这么蠢!脖子上长那玩意儿是干啥用的,就不能动动脑子?力量不够要怎么办?我有没有教过?”   有人弱弱地回:“性别差异造成的力量悬殊,很多时候会让女子处于劣势地位,所以,力量不足要多用巧劲。”   “所以你们的巧劲呢?”离钺怒目而视,“教了三个月,是让你们给我表演花式便秘的?毫无疑问,你们就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脸皮薄的当场就臊哭了:“那就不可能完得成。”   伊常在也红了眼圈:“男人也没见过能倒拔杨柳的,你用话本里的传说要求我们,不合理。”   马常在:“你至少自己做到了,才能如此要求我们。”   汪答应:“你自己都不见得能拔,凭什么因我们做不到就这般羞辱?”   刘答应抹了把脸:“你再不讲理,我们就找皇上要说法去。”   她们一哭一大片,雍正有点扫兴,都想走人了。   “哭什么哭?”离钺走到伊常在她们的那棵树旁,“我要是能做到,你们以后就扛着柳树跑圈,没意见吧?”   众人莫名地忐忑起来,她该不会……   离钺嗤笑:“打赌都没胆,跟我叫嚣什么?”   “你要是做不到呢?”   “做不到我扛着柳树跑,说定了?”   “一……一言为定。”   离钺先单手把着树干,东南西北晃了一圈,地底的树根咔咔挣断,听得人头皮发麻。而后,她双手握住树干,吸了口气开始往上提。   地面慢慢鼓包、开裂,随着主根系挣断的声音响起,碗口粗的柳树成功离地。   整个景阳宫鸦雀无声,先前还梨花带雨的各位庶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半晌,雍正拍案道了声:“善!”   顿时,全场沸腾,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好,简直是天神下凡!”   “厉害,巴图鲁!”   “黎贵人无敌!”   雍正望着离钺,眼中满是欣赏惊艳,甚至有些痴迷。   比之枯树,这次是实实在在的倒拔垂杨柳,且拔得轻而易举,谁能不惊艳?如此强大的力量,哪个男人能不痴迷?   而他此刻的眼神,也被其他人暗暗记入了心底:原来传言是真的,万岁爷喜爱力能扛鼎的女子,找着正确的努力方向了。   离钺将树放倒,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对那群差生道:“我都打过样了,你们总不至于还拔不出来?”   好在她们是有些悟性的,学离钺先断摇断根系再拔,不过没她那么轻松,磕磕绊绊汗流浃背,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完成。   柳树一棵棵地被放倒,虽说没第一个那么震撼,但也实为不易,看客再次给予了掌声。   在她们喜不自胜地击掌庆祝时,离钺煞风景地提醒:“从明儿起,你们就按照现在的分组,每组一根树干,扛着跑圈。”   庶妃们:总感觉这次的集体倒拔杨柳,是个增加训练强度的套路。   雍正多余问了一句:“她们一组一根,你自己拔的怎么处理?”   离钺微微一笑:“当然不会浪费,早晚会来新人的,不是吗?”   皇后恍然大悟状:“的确是有必要备着。”   其他宫主纷纷点头。   雍正:“……”   这天之后,大伙儿的训练又从游刃有余,变成了勉强完成。   豆芽竖大拇指:“斯巴达见了你都得跪。”   “习武就是要追求更强。”   转眼就是中秋,感念后妃习武辛苦,雍正在启祥宫又办了次家宴。   上次端阳宴,四阿哥、五阿哥因为没做完先生留的功课,没能参加。这次,他俩也到场了,是和三阿哥一起来的。   豆芽:“老男人的基因可以啊,仨儿子长得都挺俊。”   不光俊,这仨娃长得还很像。身形、脸型和五官的一些细节,往一块儿一站旁人就看得出来,他们是亲兄弟。   离钺着重观察了弘时弘历,弘时继承了齐妃的桃花眼,弘历继承了皇帝的丹凤眼。   很有趣的是,这兄弟俩的气质极为相像,看着弘昼那纵容又无奈的眼神,谈到趣事嘴角上扬的弧度,微拧着眉头的不以为然,几乎一模一样。   更准确地说,弘历在模仿弘时。   察觉到她的视线,兄弟俩齐齐望过来,眸光中带着警告,比起弱冠之年的弘时,半大孩子弘历的不满更赤L一些。   离钺朝他们举杯,而后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弘时弘历颔首,也收回了目光。   弘昼放着好好的椅子不坐,搂着弘时的脖子挂在他背上嘟囔:“那女子就是新宠妃?盯着小爷们看什么?忒没规律,小爷一定要让汗阿玛惩治她。”   弘时一手拖着他的屁股,谨防他摔了,摇头道:“许是没见过咱们,便多看了两眼,你莫要生事。”   弘历不高兴地拽同岁的五弟:“坐好,别猴在三哥身上,多大的人了。”   弘昼可劲儿扒着弘时:“三哥三哥,四哥拽我,他想害我跌跤出丑!”   弘时拍拍背上的猴儿,劝道:“松手罢,汗阿玛快到了,万一瞧见了又要训斥你。”   弘昼不甘不愿地落地,还朝弘历做了个鬼脸。   “你混账!”弘历简直想揍他。   离钺听着那边的玩闹,若有所思。 第62章   雍正到场后,几位阿哥先奉上节礼。   弘时送的是他自己写的字,“团圆喜乐”,普通而诚挚的祝福,算是应景。   弘历送的秋猎图,寓意丰收富足,也是他自己画的,画里的人物就是他们兄弟仨。   弘昼就好玩了,直接送了十个金元宝,祝他汗阿玛发大财,他汗阿玛给了他一记犀利的眼刀。   福沛看到别人都给汗阿玛送礼物,抓着啃了一半的奶糕使劲往上头递:“给,吃。”   雍正收到小儿子的奶糕,欣慰地把他抱到了腿上:“福沛跟汗阿玛一块儿用膳罢,吃个甜豆?”   阿哥们送完,有心思的后妃就可以行动了。   延禧宫的先冒头,在雍正鼓励的眼神中,两人红着脸道:“近日习武小有所成,奴婢给皇上打一套拳法,愿皇上龙体康健。”   雍正的表情,随着她们“嘿哈嘿”地出拳跺脚,跟地砖一起裂开了。   弘时弘历弘昼呆若木鸡,杯中的马奶酒都洒出来了。   福沛拍着小手跟着喊:“哈!嘿!”   各位宫主:忍住,不能笑。   这俩打完拳,伊常在马常在上场:“奴婢尚且做不到力能扛鼎,但扛人是没问题的,愿皇上寿与天齐。”   马常在半蹲,伊常在坐她右肩上。马常在环住伊常在的腿将其扛起,四平八稳地绕场慢跑了一周。   而后伊常在叉着马常在的腰,给大家表演了个花式举高高,竖举、横举、风车举。   接着还有单指俯卧撑、额头顶大缸、胸口碎大石……一个比一个离谱。   献礼离谱就罢了,她们下场后谈论的话题也与他无关了:“我的剑法练到27式了,厉害吧?”   “我练到31式了!”   “我拳法36式了哦。”   “我棍法56我得意了吗?”   “这算啥?教头的侍女,棍法81式满级,这几日开始学更高级的了。”   雍正怀疑人生:朕登基以来勤政亲贤,为何要遭此报应?   全是那偷笑笑得最欢的女人造的孽!   “黎氏,中秋佳节,你就没什么要献给朕的?”   离钺瞧着被年轻健美的庶妃们衬托得,从普通青年降级为文弱中年的皇帝,正色道:   “健康是世间最好的礼物,奴婢有一份健康想要送给您。”   雍正隐隐觉得不妙,还是问了:“那你说说,要如何送朕一份健康?”   “强身健体方能百病不侵,请皇上跟奴婢习武。”离钺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奴婢知道您忙,没关系,遵循奴婢的指导,您立马就能成为时间管理大师。   “比如说上下朝,乘御辇就很是不必,可以趁机跑步嘛。再比如批阅奏折,久坐是破坏健康的罪魁祸首,满可以撤掉御座,扎着马步批阅,办公锻炼两不误。”   “噗嗤!”皇后当即以袖掩面,“嗯,咳,皇上恕罪,臣妾偶感风寒,嗓子不太舒服。”   顿时,各宫宫主都低头捂脸,偶感风寒了。   离钺还在叭叭:“甚至上朝也可以换个方式,带着百官,边扎马步边议政……”   雍正脸色发黑:“闭嘴,坐下。今儿的晚宴,你不许吃不许喝不许说话。”   离钺:(0x0)   上菜了,凤尾鱼翅、白扒鱼唇、红烧鱼骨、葱烧鲨鱼皮……   鱼太腥了不好吃,鱼唇白惨惨的看着就没味儿,那鲨鱼皮口感肯定不好……   虽然但是,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豆芽默默屏蔽了五感共享,闻不到看不到,就不馋了。   这边刚试探地伸出筷子,上方一个冷眼就过来了,离钺流畅地把鲨鱼皮放进了吉答应碗里。   雍正冷哼。   他脑袋上跟装了雷达似的,只要离钺一伸筷子,他就往这边看。   一顿丰盛的中秋宴,光剩闻味儿了。   离钺腹诽:“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待到身体被掏空,皇帝就知道后悔了。   赴宴赴了个寂寞,回到永寿宫,离钺连干三碗卤肉饭。   “慢点吃,别噎着,喝点水。”皇后坐在她对面,有些心疼又有些不赞同,   “与皇上讲话,要注意分寸。受宠时稍微僭越,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不宠你了,任何一个不恰当的用词,都可能成为降罪的由头。当众更需谨言慎行,即便皇上无心怪罪,万一有挑事者揪住不放呢?”   “嗯嗯嗯。”   离钺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咽下口中的饭,转移话题道:“过了中秋,天儿就凉了,娘娘恐怕不能适应冷水游泳。回归散步的话,游泳练出来的体能会倒退,太可惜了,奴婢还是强烈建议您习武。   “咱就是说,大清哪条律例规定,皇后不得习武了?您真的不必在乎合不合身份,身体健康比啥都重要。奴婢这有一套雅致的剑法,耍起来老好看了,您再考虑考虑?”   “那便从明日开始学剑罢。”   “真的特别好看,一点都不会有损国母形象……诶,娘娘愿意学?”   皇后笑着点头:“你都特意为我创剑法了,我还不学,岂不辜负你一番美意?”   “愿意就好,不过您得做好心理准备,我作为教头,很凶的。”   离钺指着外边的满月笑道,“中秋对月亮许愿很灵验,希望娘娘开始习武后,永不失眠吃嘛嘛香。”   了却一桩心事,她乐滋滋地继续埋头干饭。   “倘若真那么灵验,那我许愿清玥,早日诞下龙子。”皇后的声音轻缓又飘渺。   离钺扒饭的动作顿住,咀嚼了两下,抬头看了皇后一眼,又咀嚼了两下。   她这样显得很呆,皇后浅笑着拭去了她唇边的一点油渍:“瞧你狼吞虎咽的,都吃花了脸。”   呆了一会儿,离钺慢慢嚼碎口中的饭,困难地咽了下去。   她不确定,是皇帝让皇后来劝,皇后才说了这话;还是皇后想为皇帝分忧,自主来劝的。   不管哪一种,都令人,情难自抑的替皇后难过。   见她被刺激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皇后怜爱地顺了一下她鬓边的流苏,似往常一般温柔地问:“可是饱了?”   离钺喝了口茶,压下腻味的猪油气,断然道:“我不会生孩子。”   皇后哑然失笑:“傻姑娘,生孩子哪有会不会的?女人自然而然……”   蓦地想到什么,皇后愣了。   离钺重复:“我不会。”   因过于震惊,皇后双目逐渐瞪大,良久才找回声音:“怎会如此?会不会是弄错了?医者不自医,你没找御医号过脉吧?一定是弄错了!”   皇后猝然起身:“平嬷嬷,把贵妃身边的女医带过来,现在就去!”   “嗻。”   离钺安抚道:“您先坐,别着急,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不是大事?对女子来说,这就是天大的事!”   没想到皇后会震惊到高声喊话,离钺握住她颤抖的手,平静地劝慰:“对我来说不是大事,您别慌,先坐下来平复平复心情,深呼吸。”   皇后看着她,眼底有一抹深刻的痛楚:“你怎么能不当回事?这很重要,不能稀里糊涂的,你一定是弄错了。”   离钺有点内疚,看皇后这样子,今晚肯定又要失眠了。她真的是没想到,皇后会这么在意。   不到一刻钟,不仅女医过来了,皇帝也跟来了。   黎氏本身就是医者,简单的伤寒发热难不倒她。平嬷嬷焦急地到翊坤宫传女医,还支支吾吾不愿意明说,一定不是小病小痛。   雍正不放心,就过来了。   皇后甚至没顾上朝他行礼,急切地拉过了女医:“快给黎贵人把把脉。”   女医不晓得,这位看起来随时能上房揭瓦的黎贵人能有什么问题,只是依言把指腹搭在了她的脉搏处。   不一会儿,女医额头开始冒汗:“请黎贵人换另一只手。”   换了另一只手,她更是汗如雨下。   雍正拧眉:“到底有什么问题?”   女医结结巴巴:“这……这……不好说,皇上恕罪。”   离钺无语:“不就是不孕不育吗,你干嘛整得跟我怀了似的?”   女医跪在地上,默认了。   皇后登时眼前一黑。   雍正脸上布满寒霜:“怎么回事?讲、清、楚!”   不管哪种选秀女,检查都是非常严格的,有不能生育的脉相,是不可能被选入宫的。因此,如若黎氏不能生育,一定是在入宫后出了问题。   正新鲜的宠妃不能生育,且这原因……但愿皇上不会迁怒我。   女医欲哭无泪:“黎贵人的脉相显示,她曾遭受过残酷的虐打,再加上寒气入体,恐怕……无法受孕了。”   全场静默。   不由自主的,所有人都联想到了景阳宫的那大半年。   她到底是使了个苦肉计,还是被压迫到极致才奋起反抗,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皇上并非全然没有责任——他不冷酷地将她丢进景阳宫不闻不问,她就不会失去做母亲的权利。   雍正也想:她是不是怨朕害她至此,才抗拒朕的亲近?   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想与他亲近。   离钺理智上,是不可能生孩子的,所以便想造个不孕不育的脉相,把这事糊弄过去。   就,完全没料到,大家的反应会这么大。   当事人挠了挠头,神色比所有人都轻松:“除此之外我是非常健康的,能长命百岁那种健康,绝对不会影响武术教学。”   雍正垂下了眼皮:“女医,此事不准外传,连贵妃也不准告知。”   女医连忙应声:“遵旨。”   “退下罢。”   “嗻。”   屋里没外人了,他问离钺:“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仍旧觉得无所谓,是吗?是真心话吗?”   “是,是。”   “好极了,滚吧。”   离钺麻溜地颠儿了,生怕慢一步,就会被摇着肩膀质问:“你为何如此无情?!”   还是别让他问出口的好。 第63章   这一夜好多人都失眠了,早起训练的时候,离钺发现学员们吃瓜吃出了黑眼圈。   不过这瓜好像出了点问题,她们议论的是“倘若皇后娘娘怀的是小阿哥,宫里会发生什么变化”。   “谁说皇后有身孕了?”   “我们不该训练时唠嗑,求教头别记过。”   “不记过。你们听谁说的?”   “都,都这么说。”   皇后传唤翊坤宫的女医,皇上也紧张地去了永寿宫,这是瞒不住的。   具体的消息打探不到,只知道永寿宫的人,从上到下都无悲色。   那……说不定是件喜事?   近三个月,包括黎贵人,永寿宫的庶妃不曾受召侍寝,那这份能将皇上从翊坤宫叫到永寿宫的喜,只能是“皇后娘娘有喜了”。   这么多年都没消息,突然又能生了,可不是件大喜事?且嫡子在皇家的意义,不言而喻。   都这么说,意味着皇后很快就会听说“自己有喜”。   离钺脸色发沉。   皇后得知她不能生育都会失态,显然极其在乎这件事,甚至可以说是个心病。那在不能生育的情况下,听到周围人都在谈论自己有喜,皇后得多难受?   无视了皇帝要保密的口谕,离钺直截了当地告诉众人:“昨晚的事与皇后娘娘无关,是我不能生育。”   “姐姐?”吉答应正练步法,听到这话,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大马趴。   “呀。”   “嘶!”   “疼。”   一群练棍练剑的,把自己给打了。   吉答应一骨碌爬起来,拉着离钺问:“姐姐说的是真的?”   其他人也惊疑不定。   离钺反问:“有胡诌的必要?”   吉答应心疼地抱着她,低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姐姐,大不了我去勾引皇上,生个孩子给你养。”   她觉得自己毕竟是差、点犯错,目前皇上稀罕倒拔杨柳式的女子,而她的武艺,是姐姐之外最好的,去勾引一下很有可能成功。   对此离钺只想说:“给你养孩子?我长得很像冤大头吗?”   吉答应懵了:“姐姐不失落?”   “都说女人生孩子等于闯鬼门关,不用闯鬼门关我失落什么?我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离钺的言论堪称惊世骇俗,“而且,孩子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要的。”   她的本意是,庶妃的身份,千辛万苦生个孩子得交给某位宫主抚养,让她们慎重。   她们理解的是,宠妃都没资格要孩子=其实不是不能生,是皇上不想让她生=都别做母凭子贵的白日梦了。   再想想皇上除了永寿宫和翊坤宫,基本都不到别的宫去,更是极少召庶妃侍寝,她们悟了:几位阿哥已长成,皇储已定,皇上不想要更多的孩子。   这就没意思了。   以前生病靠熬,连传御医的资格都没有。病得狠了,才扣扣索索地花银子打点,去御药房讨副药渣。   得花银子到处打点,还得准备精致的小礼物讨好皇上和宫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都是勉强温饱。   她们争宠,无非是想升位分,想活得更好。   现在孩子都不让生,位分怎么升?没看教头又救九阿哥又当开心果,受宠到都能出宫浪哒,却待在贵人位置一动不动吗?   无所出的前提下,贵人是上限。   反过来想,习武少生病,省了药钱;给皇上献礼,打拳就可以,又省钱了;讨好宫主,最佳表现可以,再省一笔。   而膳食,开始习武后,每人分配的膳食份量都增加了,完全不会饿肚子。   也就是说,日子好起来了。日子才好起来,再因生孩子丢命,岂不亏大发了?   不生了,不升了,就这么着吧。   至于等待提携的家人,那是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提携个鬼哦?   想通之后,庶妃们:皇上不想要,我也不想生,正正好。   “皇后有喜”的消息一闪而过,“黎贵人不能生育”倒是传开了。有几个庶妃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暗戳戳地传自己不能生育。   得知传言的源头是离钺,雍正忍了。   连日来,他带着御医频繁地给离钺号脉,御医都是皱着老脸唉声叹气。   离钺任他们折腾,直到御医拿出偏方,她怒而掀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算喝不死,你确定喝了真有用?想递偏方的,先当面喝上三碗。那老头儿,偏方是你的,你先来。”   白胡子御医当即改口:“不是臣的不是臣的。贵人恕罪,臣鲁莽了,还是回去再跟同僚研究研究比较稳妥。”   差点被灌来历不明的汤药,离钺不太愉快:“皇上,差不多就行了,没得治就是没得治,别难为他们也别难为奴婢了。”   雍正很气她这无所谓的态度,拂袖而去。   养心殿,又静得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   雍正在批阅奏折,苏培盛领着一群人在翻阅书山。左边是看过的,右边是没看过的,医书堆得有半人高。   王守和从右边抽出一本被蛀蚀了的,抖抖灰尘,小心地翻开。须臾,他揉揉眼,仔细看了两遍,递给了苏培盛。   苏培盛一瞄,立马把书塞还给他:你找到的你去说。   王守和苦着脸摇头,苏培盛踹他:快去。   “查到什么了?”雍正听到那边的动静,放下御笔抬头。   王守和哀叹一声,把书呈了上去:“皇上请着重看第7页第11行。”   书叫《季氏锻体术》,并非医书,里面讲的是以医辅武的锻体之法,稍微涉及了医术,所以也被拿过来了。   第7页讲的是武术与脉搏的关系,第11行写着:“武之极者,脉搏随心,生死可欺世。”   这是说,练武练到极致的人,脉搏可控,装死别人都看不出来。   那装病也很简单吧?   雍正气笑了。   气氛骤然陷入冷凝,苏培盛他们垂着头,胆战心惊地放轻了呼吸。   王守和弱弱地安慰:“皇上,著者未达武道极致,这只是一种推测。”   话音未落,《季氏锻体术》倏地擦着他的脸飞出,重重撞上了香炉,又反弹回来砸到了他脚边。   “皇上息怒。”   雍正面色阴沉。   怪不得去年,白御医天天去景阳宫请脉,都没提过黎氏有隐疾。他还道白御医为明哲保身,不想多言,却原来,是她那时的脉象本就没有问题。   苏培盛暗自责怪:皇上这些天是一边处理政务,一边差他们遍查医书。稍微可能有用的记载,都要亲自过目,而后交给太医院参考研究,简直为黎贵人操碎了心。   结果竟是一场骗局,这黎贵人多少有些不知好歹了。   半晌,雍正神色晦暗不明地道:“黎氏未患顽疾,是好事。如此惊喜,自然得尽快与其分享。”   苏培盛三人快步跟上:除了九阿哥发病,这是主子爷第一次丢下政务去后宫,但愿别是坏事。   黎贵人啊,可长点心吧。   到永寿宫时,皇后正练剑,离钺特意为她准备的剑法,的确好看。   她脸上满是专注和轻松,练剑于她而言,一定是愉快的。   雍正看了一会儿,火气被压下不少。皇后开心,于他而言,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   练完最后一招,收势。皇后行了礼:“皇上找黎贵人?”   他进门时,是直奔后院去的,她看出来了。   “发了汗谨防着凉,阿兰快梳洗去,朕有件小事要问黎氏。”他说着便朝后院走。   这个时间离开养心殿,眼底还带着气,定然是恼得狠了,哪会是小事?   皇后温声相劝:“皇上,黎贵人年轻,行事无法周全,因此才愈显赤诚可爱,您莫要苛责于她。”   “你不知她这次做了何等混账之事,不许再向着她!”雍正的火气又旺了几分。   “皇上息怒。”皇后拽了拽他的衣袖,“皇上再饶她一回,这次只施以小惩,好么?”   “……”   贵妃撒娇求情见得多了,皇后这还是头一遭,雍正有点扛不住:“嗯咳,朕又不是什么冷酷严苛之人,能将她怎么样?你忙你的去,甭管了。”   皇后这才放他走。   雍正犯嘀咕:“混账东西蛊惑人心的本事不小,皇后彻底被她笼络住了。”   这个时间,黎氏应该在游泳,他径直进了后西配殿。   苏培盛三人识趣地守在门口。   后配殿采光不好,临近晌午,屋内不算亮堂。   由于池中蓄满了水,清凉的水汽染得整间殿宇都泛着森冷。   雍正扫视一圈,没看见人。到屏风隔出的更衣室瞅了一眼,还是没人。   不应该。   他进门时,黎氏的侍女就在门外候着,黎氏不可能不在。   难不成听到他来,翻窗逃了?   那混账玩意儿绝对做的出来!   也不对,衣裳在屏风上搭着,她肯定还在屋里。   躲起来了?   雍正气冲冲地出了更衣室,下定决心要把她揪出来好好罚一顿跪,还要把她贬回答应才解恨!   房梁上?   没有。   柜子里?   没有。   桌子底下?   没有。   泳池……   水面平静无波,池底无声无息地躺着个人。   雍正瞳孔骤缩,“扑通”一声跳进了泳池:“黎氏!来人!”   巨大的水花溅起,池中霎时间水波荡漾,那仿佛失去意识的人,顺着波浪哧溜一下游远了。   “皇上……”苏培盛急惶惶的推开殿门。   雍正反应快得突破了极限,瞬间冲向离钺,以身为墙遮住了她,扭头赤着眼吼道:“滚出去!”   苏培盛只瞧见,黎贵人从主子爷颈窝处露出半张脸,无力的被摁在池边,赶忙低头后退关门。   王守贵王守和腿收得慢了,差点被夹到脚。   到底出什么事了?   苏培盛望天:别问,问就是不懂。 第64章   “让你出去放风你个狗东西都干了什么?”在识海眯了一会儿,睁开眼就面对这种状况,离钺暴躁了。   豆芽对手指:“游累了,就休息一下,顺便练练龟息大法。”   “练你大爷的龟息,我看你离归西不远了!”   “谁能想到老男人会突然出现啊,他应该在养心殿才对。哎呀你甭跟我吵吵,先打发了他再说。”   离钺有一万句脏话想骂,打发?怎么打发?   初次见识比基尼,皇帝眼底都蹿火了!   雍正将她圈在臂膀与池壁之间,被愚弄的怒火尽数被另一种火同化。   黎氏似乎偏爱鲜亮的颜色,正如眼下,她穿了橘橙的衣裳——姑且称为衣裳罢。   这衣裳遮不住什么,腰腹大方地L露在外,叫人一眼便能欣赏到,那比例诱惑的美景。   薄薄的肌肉藏在皮下,在肚脐两侧形成了流畅的线痕,引得人直想描摹。她是如此不盈一握,手贴上去,却能感受到蕴藏其中的力量,柔韧且炙热。   视线往上,鲜艳轻薄的布料和红润无暇的肌肤相映衬,还有正中的那一条深凹……   雍正迅疾转开目光,定格在她脸上,佯装沉着地问:“有什么要对朕坦白的吗?”   离钺:只想逃,谢谢。   “若是不知从何处坦白起,朕问,你答。”察觉到她想溜,雍正捉住她撑在池沿上的右手,更逼近了些,   “朕今日读到了一本有趣的书,书中说,武者能改变脉相,你可知?”   离钺迷茫:“昂?”   最好别让我知道,是哪个狗东西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写进了书里,否则我一定捏爆他狗头!   雍正拉着她的手,稍稍低头,微凉的唇带走了她腕间的水珠,而后暧昧地吮吸上移:   “借着研究鹤膝风的机会,单看了些医书,便能模仿不育之症的脉相,着实是聪慧得不可思议。”   吻至手肘内侧,他撩起眼皮与她对视,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在此刻极具侵略性:“朕很好奇,玥玥还能模仿什么,不如你先自主交代一番,下次朕便有心理准备了。”   有些人天潢贵胄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尤其当他用俾睨天下的眼睛,自下而上的看人时……   好刺激。   离钺麻了,末世人没什么节操可言,皇帝这么勾她的话,有点把持不住。   “还是不肯承认?”雍正眉梢微扬,继续啄吻而上,贴在腰侧的手掌亦朝高处攀援。   离钺咬着牙没吭声,怕一开口节操就掉了。   短硬的胡茬顺着手臂一路扎到肩头,有种刺痒反向蔓延到右手手心,她下意识地抓握了一下。   雍正以为她要挣扎,更用力地攥紧了她的右手,再抬眼时,却从她脸上看到了动摇。   动摇?   不是不愿意?   不是该被吓得认错讨饶?   雍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缓缓低头又亲了她的肩。   离钺打了个激灵,忽地疯狂往脸上撩水,边物理冷静边投降道:“对不起我错了求你别这么看我!”   两人距离极尽,雍正被扑腾了一脸的水,节奏也被打乱了:朕方才说到哪了?   离钺冷静够了,心有灵犀般的替他回忆:“我现在基本能认出所有脉相,我保证再也不装病骗人了,汇报完毕,请指示。”   雍正故作深沉地点头,右手恋恋不舍地在她腰背上游弋,接着问:“你不情愿,朕之前可有一丝一毫逼迫于你?”   心中默念着佛经,离钺回:“没有。”   的确没有,他有身为帝王的骄傲,不屑去强迫一个女子,哪怕对她极感兴趣。   雍正又问:“既然没有,何至于用自咒的方式拒绝?企图让朕产生负罪感,识趣地远离你?”   离钺声明:“就是话赶话了,也没企图,灵机一动编的理由,我不晓得你们会在意。”   “灵机一动?”   “猪油蒙心。”   她这么乖,叫雍正也有些心猿意马。握着她的手,揽着她的腰,他又俯身吻在了她颈侧。   微凉的唇与滚烫的气息一同印在动脉上,离钺急促地喘了一下,便听闻低哑的笑声贴着耳垂响起:“喜欢这般,嗯?”   他一定是故意的,最后那个尾音,转了个大弯。   离钺无奈:“别这么玩。”   “若你想拒绝,朕连近身都难。”   好吧不装了,她这会儿是有点x虫上脑想顺水推舟,禁欲久了真心受不住撩拨。而且大叔的魅力,她隐约领悟到了。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   离钺甩甩头,试探道:“我再一把将你掀翻的话,你还会治我的罪吗?”   这便依旧是拒绝的意思。   雍正直起身凝视着她:“被侍女欺辱,能反抗却选择了隐忍,最终大病一场。你受的那些苦痛,即便朕有责任,也不该全算在朕头上。”   “与之无关。”   “朕不觉得你对那小竹马的留恋,多得能让你冒着触怒朕的风险,为他守身如玉。”   守身如玉这个词,把离钺逗乐了:“我也不觉得。”   “所以为何?”雍正实在想不到她拒绝的理由。   “我们的关系太扭曲了。”   他们都认为自己掌握了对方的生杀大权,他们都要求对方忠诚,却不觉得自己该被限制。   末世没有从一而终的说法,以离钺的三观,把皇帝当p友也是可以的。   但她明白古代帝王的霸道,所以不会出墙自找麻烦;而皇帝不可能有这个自觉,他理所当然地拥有着后宫。   结果就会变成,她单方面地保持着对这段p友关系的忠诚。那就很不爽了,离钺估摸自己会宰了他,以洗刷耻辱。   “过了这条线,将来我们之间一定有人后悔。”   雍正皱眉:“何意?”   “就是说,皇上冷吗?”   及胸高的冷水,泡了一刻钟了。   离钺泥鳅似的蹿上岸,到更衣室换了衣服,对池里的雍正道:“皇上稍等,奴婢出去找人给您拿衣服哈。”   然后出门就喊:“来人,皇上呛水了!”   “皇上,奴才来救您!”   苏培盛三人冲进殿内,心急如焚地跳进泳池,把主子爷打捞了出来。   “……”   雍正打了个寒战:“蠢材!还不去取干爽的衣服来?”   ***   扭曲?   他们明明是名正言顺的,为何会用扭曲来形容?   雍正捧着驱寒汤,头晕眼花地思考着。   果然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瞧瞧,孟浪一场,肉没吃上几口,还给染上风寒了。   “四哥,这些信件来得甚是及时……”   近日老八不太配合,对老十的请求频频推诿摆烂,似乎是腻烦了给老十做嫁衣,想把老十当作弃子。   被利用了二十多年,老十可不是他想弃就能弃的。他们一早约定过,密信看完了得烧掉,以免被皇上搜出来当作证据。   老十防着老八呢,没烧。   最近意识到不对劲,他立马上交了与老八、老九、十四之间的往来密信。信中不乏对皇上的指责,也有惋惜大势已去之言,甚至暗示要联合起来。   即使语焉不详,治个结党妄行忤逆犯上妥妥的。   “这次总算能将他们一举拿下了。”   十三兴冲冲地分析完,却见一向勤政的四哥不太端正地窝在椅子里,被苏培盛按着太阳穴,一副昏昏欲睡不思进取的模样。   “……既然龙体欠安,皇上便歇息半晌罢。”   雍正好像来了精神,起身拍了拍十三的肩膀,欣慰道:   “朝纲混乱新政难推,幸有十三弟为朕排忧解难啊。这些折子你看着处理,累了便歇歇再批,批不完可带回王府,亦可留宿养心殿。嘶——头痛的厉害,朕得歇一天。老八的事,明儿个再说。”   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十三不可置信地目送他出了养心殿。   漫无目的地走着,雍正还在想“扭曲”,黎氏当时的神情,不像随口搪塞,她是真的认为,他们的关系扭曲。   这是个很重的词,不仅仅是别扭,不仅仅是不适、不愿。   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御花园。   福沛越来越皮,天一凉快,他就又圈不住了。出了门他不让抱,走得摇摇晃晃还偏爱往不好走的地方去。   小孩子皮嫩,跌一跤划一道要青紫好几天,当娘的心疼得很。且御花园的造景,又有怪石又有池塘,儿子在附近玩,年贵妃总是心惊胆战。   离钺便给她出了个主意,让她用布帛拴着福沛的胸背,这样万一他有危险,就能及时拉回身边来了。   于是雍正的宝贝儿子,跟只小羊羔似的被牵出来遛弯儿了。   看见亲爹,福沛四脚并用地往那边挣:“汗阿玛,汗阿玛,高高。”   雍正也想跟儿子玩举高高,只是唯恐过了病气,便远远的安抚:“汗阿玛今天头痛,不能举高高,福沛听话,自己玩儿。”   年贵妃常常头痛,福沛知道,头痛很难受,头痛了就要躺着休息,就不能陪他玩。   是以他乖乖站住了:“福沛听话,汗阿玛,不痛。”   雍正心软的一塌糊涂:“汗阿玛很快就好了,汗阿玛明日就给福沛举高高,好不好?”   “快快好,明日,举高高,”福沛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见贵妃要过来,雍正制止了:“你身子也弱,莫要近前,陪着福沛罢,朕在这边看。”   汗阿玛不陪玩,福沛便爬树去了。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还可劲儿蜷着腿,也只能离地两寸。   坚持了一会儿,他累极,松手摔了个小屁蹲儿,就可怜巴巴地扯额娘的衣摆:“黎黎,上树。”   年贵妃蹲下身给他擦汗:“想让黎贵人带你上树呀?她不在御花园呢,咱得回去找她。”   “找黎黎。”想起黎黎,他也没忘了亲爹,“汗阿玛,回。”   年贵妃也问:“皇上走么?”   “你们先回罢。”   看着他们娘俩走远,雍正想起了即将回京的年羹尧。   平定青海后,年羹尧明显起了异心。尚未回京,就开始跟老八老九眉来眼去,大抵是想做鳌拜第二。   仗打赢了,兵权他不想交还,还不想让老八垮台。   雍正明白年羹尧的心思,他与老八无休止地斗下去,年羹尧便能紧握兵权高枕无忧。   意图拿捏君上,这是第一大忌;第二大忌是,年羹尧滥用职权贪赃枉法。   这边多次下旨严惩贪腐,年羹尧仍毫无顾忌地收受贿赂。在西北,谁孝敬他银子多,他就重用谁升谁的官。不孝敬,他就冷待贬斥人。   上下两种行径,都是雍正最厌恶、最不能容忍的。   年羹尧无法轻饶,贵妃……怕是要伤心了。   雍正惊觉,处置了年羹尧,他与贵妃的关系,便当真是“扭曲”了。 第65章   雍正很快就没闲心思考扭曲不扭曲了,年羹尧回京,狂傲到要王公以下官员跪迎,还当面给老八老九说好话。   没隔几天,三阿哥弘时当朝替几位王叔说情。雍正顿时恨极,直接将弘时过继给廉亲王,轰出了紫禁城。   同时这也是一种警告,事关死敌廉亲王,他连亲儿子都不会轻饶,年大将军最好好自为之。   十三来劝:“弘时那孩子打小就心软,这次肯定是被老八骗了。四哥既已拿到了老八他们结党营私的证据,户部暗桩名单也已掌握,何不现在就处置了老八,让弘时看清他们的真面目?臣弟以为,只要将老八的罪行昭告天下,弘时必能幡然醒悟。”   雍正却说:“不急,证据已到,老八何时处置都可。弘时那小子,对户部的暗桩有想法,就让老八陪他过过招罢。他若真能从老八那儿占到便宜,谋略城府也算合格了。他能拿下几个桩,朕就给他几个,让他撑撑场子又有何妨?若有本事全拿下,朕还得夸他一句‘出息了’才行。”   十三心累:“拿八贤王给弘时练手,四哥可真是物尽其用。”   新政触动了地方豪绅和士大夫的利益,他们哥俩现在是站在天下官僚的对立面,朝臣或多或少都对他们怀有怨气。老八看到了机会,一直在暗中拉拢世族,给他们画大饼。   十三立于台前,又要顶着压力推行新政,又要提防老八浑水摸鱼,可不是心累得要命?   哪天老八倒台了,他立马就能省一半的心。   “朕晓得你辛苦,不过,”雍正笑言,   “早日把弘时磨练出来,咱俩都能轻松许多。先苦后甜嘛,十三弟眼下,便多费心一段时日。”   十三就觉得:“不知为何,臣弟腿越来越好,人反而越来越累了。”   雍正大笑。   比起老八,其实他更担心的是年羹尧。   人一旦被权力冲昏了头脑、蒙蔽了双眼,就会蠢得无药可救。   年羹尧曾经,也是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的好手。而现在,回任后平定了卓子山叛乱,他愈发猖狂了,受贿结党比老八更明目张胆。   雍正传信警告他多次,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大概是想:皇上处置了亲儿子都没处置我,代表他离不开我,没了我,就没人能给他领兵打仗了,他动不了我。   年羹尧作为大将军,才能的确突出,也的确好用。   再加上贵妃和福沛的关系,雍正是想给他机会,等他迷途知返的,但事情总有不如意的时候。   年羹尧现在的情况是,你好声好气地劝,他当你得求着他;你严厉警告,就算公开下旨斥责,他也没觉得你多有底气,还当你不敢动他。   现在的他居功自傲,整个就是老天第一他第二的心态。   为了让他认识到厉害,雍正先解除了他总督一职,并收回了抚远大将军印。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年羹尧仿佛有恃无恐,仍旧不知收敛。   受他这种“拿捏得住皇上”的作风影响,老八暗中蹦跶得更欢了,连隆科多都开始左右摇摆。   眼看京城即将乱成一锅粥,雍正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这员大将,迅速下旨问罪,并将其押解回京了。   这么一来,年贵妃开始郁郁寡欢,恰逢换季入冬,还病了一场。   “咳咳咳咳咳……”年贵妃弓着身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止了咳,手帕上却染着血色。   离钺轻抚着她的脊背,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哥是你哥,你是你,前朝争斗与你没太大关系。况且你哥的事,你父亲都能看开,你也看开些吧。”   年贵妃蹙着眉摇头,不知是咳得还是难过,眼泪都落了下来。   离钺递手帕:“你和你哥感情很好?”   年贵妃擦干泪痕,红着眼点头又摇头:“普通,不差。”   “那你忧心成这样?皇上看在你的面子上,至少会留他一命。能保命,富贵权势都是过眼云烟。”离钺把温度正好的清肺润喉茶递给她,   “所以你别想那么多,快快养好身体才是正经。这般病着,九阿哥都不太能靠近你,你就不想亲亲他吗?我过来玩,他每回都问,额娘什么时候好啊?额娘什么时候能抱抱他啊?他很想你的。”   年贵妃潸然泪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得茶水叮叮咚咚。   离钺赶忙给她擦眼泪:“怎么还哭得更凶了?哎呀你要是想见九阿哥,现在抱抱他也可以,我在这守着,没问题的。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我这就让嬷嬷把九阿哥抱过来?”   年贵妃抓着她的衣袖用力摇头,手中的茶也洒了。   “所以到底怎么了嘛?”离钺把湿掉的棉被掀开,给她盖了一床新的,“为什么这么难过?”   年贵妃看看窗外的梅树,哭道:“我近日才发觉,自己活得像个笑话。”   离钺尝试理解,但是理解不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很多人都羡慕你,怎么会是个笑话?”   “她们艳羡的,都是假的。”年贵妃神色怆然。   假的?她有多受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总不至于表面一套背后一套?   离钺想不明白。   年贵妃抚摸着她的眉眼笑得凄苦无比:“我真羡慕你不明白,永远不要明白,才是最好的。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你走吧。”   离钺带着疑惑走了。   吉答应跟着她进了元泰殿,关心了一句:“贵妃娘娘还好吗?”   “不太好。”   对病人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哪怕女医时刻看护着,年贵妃心结不解,情况也会越来越差。   吉答应感慨:“她这回算是伤透了。”   离钺讶异:“你好像很懂?”   “姐姐在边陲小县长大,不懂这些京城贵女的心思是正常的。”吉答应满是讥讽地和她耳语,   “她就是绝大部分贵女的模样,以夫为天,靠男人施舍的那丁点儿情爱过活。”   离钺敲了她一下:“别阴阳怪气的。”   “我说的是事实哦,而且她是贵女中最极端的那个。把甜言蜜语当真,幻想自己是男人心中最特别的,幻想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幻想男人也对她抱有同样的深情。”   吉答应嗤之以鼻,“然后现实告诉她,她只比其他女人强了一点点而已。所谓的深情,呵,不过是自欺欺人。”   年贵妃把宠当成了爱,直到年羹尧被捕,她才意识到,她在皇上心中的份量太低了。   皇上明知她不可避免地会因年羹尧的事伤怀,明知她体弱受不得刺激,还是对年羹尧下手了。   皇上抓捕了年羹尧又赏她绫罗绸缎,所谓的两样对待、不牵涉她,所谓的宠爱,都是哄“漂亮玩意儿”的。   皇上对她只有宠,没有爱。   年贵妃像一朵必需用爱浇灌的花,意识到爱是假的,就会枯萎。   离钺仍是不太理解:“世人皆知,帝王无情,她得多想不开,才会奢求皇帝的爱?”   “世事无绝对啊。”吉答应一副看傻孩子的表情,   “就算起初不敢那样奢求,但十年盛宠,连她生的孩子都要特别取名,基本上是个女人都会幻想——我是得了帝王之爱的幸运儿。女人也是有征服欲的,一旦产生了‘我征服了这个男人’的念头,她就会疯狂地陷进去,也会疯狂地幻想男人陷进去。”   就像额娘,因为阿玛连个侍妾都没有,额娘便以为阿玛对她用情至深,以为她掌控得了阿玛。   结果呢?   吉答应在心中嗤笑,她和阿姐的婚事,额娘以死相逼都无法改变。打击之下,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多年的幻想一朝破灭,可不得伤心伤肺?   离钺叹服,末世人大都渣浪得明明白白,她从未听说过,有人会幻想用爱情征服谁的。   吉答应瞧着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觉得有趣极了:“姐姐,你们那里的姑娘,都像你这般单纯吗?”   离钺眼神死:这丫头在内涵我。   吉答应笑嘻嘻的:“兰水县定然是人杰地灵,才能养出姐姐这般,不懂算计人心的人儿。”   离钺揪住她的脸颊,狠狠地拧了一圈:“你再嘲讽?”   “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待被松开,吉答应把脸埋在离钺肩头,咕哝道,   “姐姐,男人或许不是全然无情,可在权利面前,真真一文不值。”   “小小年纪,你感慨真多。”   “没法子,见的多了。”吉答应用自身做类比,“男人喜爱女人,就跟我们喜爱花朵是一样的。我们会拿花装点居室,或者拿花送礼换钱,可谁会为了保护花不凋谢,牺牲自己?”   离钺抱拳:“论洗脑,在下认输。”   “反正姐姐不要像贵妃娘娘那样傻就好。”   年贵妃的确犯傻了,不管皇后和离钺去开导多少次,不管雍正怎么用赏赐弥补,她都陷进了自弃的情绪中不愿出来。   “皇上不爱我”这个认知,折磨得她寝食难安,使她一天天虚弱下去。   最近这四年里,她为他生过三个孩子。   她本就天生体弱,怀孕对她来说尤为艰险。但每次有孕,她都喜出望外满怀期待。   她是用自己的命在给他生孩子,她是真真正正的用命在爱他,他如何能将她与其他女人等同呢?   如何能做到宠与爱两不相干?   如何能对她没有爱?   原先她吃味黎贵人,闹了两次,皇上便没有召黎贵人侍寝。   她还以为皇上是顾念她,压下了对黎贵人的兴趣,如今想来,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她曾偷偷地为此感到幸福,还对黎贵人感到愧疚,简直像傻子一般,可笑至极! 第66章   雍正向年贵妃承诺了不会要年羹尧的命,也不会牵扯年家其他人,更不会因此改变对她和福沛的态度,甚至晋封她为皇贵妃,只为让她高兴一些。   可她还是愁眉不展,身体每况愈下。   “你兄长做的那些事,朕留他一命已是最大的开恩,不可能让他再入仕途。月儿你不懂前朝的复杂,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好吗?”   年贵妃有气无力道:“皇上如此宽待年家,妾身感激不尽。妾身知足,妾身无碍,皇上不必担心。”   又是这样,嘴上说着知足、无碍,眼底的凄苦却根本藏不住。   雍正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呢?朕实在猜不透,你直接说,朕尽量满足,好不好?”   “妾身什么都不想要了,皇上不用为难。”年贵妃捂着口鼻咳了几声,“若是可以,妾身想一个人待着。”   再次沟通失败,雍正头痛欲裂,她本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儿,为何突然钻了牛角尖?   最无可奈何的是,他根本不明白她在困扰什么。   被不太委婉地轰了出来,踩着雪来到御花园,连个路人都没遇见。   外边冷清,不仅是因为天冷,还因为大家都感受到了紧张。   皇贵妃病重,雍正心情不佳,每日都绷着脸,其他后妃哪敢悠闲地赏雪?   就连做活的宫人,也是垂着头步履匆匆地绕路走,生怕被万岁爷喊住问话。   转悠了半晌,吹够了冷风,雍正长叹一声,满面愁容地往回走。   路过翊坤宫,想起贵妃轰他时,那冷淡的语气,他便没过去,而是继续往前进了永寿宫。   皇后和离钺正闲聊,见他进门,都住了嘴。   解了大氅交给平嬷嬷,雍正在炕桌旁坐下,随口问了一句:“在聊什么?”   皇后给他倒了盏热茶:“随便聊聊,皇贵妃如何了?”   雍正唉声叹气地讲述了一遍,郁闷地连说好几句:“朕就是不懂,朕就是想不通,她的心思太难猜了。”   他不懂的事,其实这后宫里的女人基本都懂,可是没人敢为他解惑。   她们能怎么说?难道要说贵妃觉得你不够爱她,贵妃想要你全心全意地爱她?要皇上儿女情长,她们可没那个胆量。   即便皇后也只能隐晦地劝:“皇贵妃正病着,皇上气量大,莫要对她不耐烦。且女人偏爱口是心非,她轰您走,您不能当真。有您陪着,她心情定会松快很多。”   “朕知。”雍正愁苦地按着眉心。   可他就是再心疼,也不可能片刻不离地守着啊。这些日子,白天陪贵妃,晚上熬夜处理政事,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他又不是铁打的,着实有些熬不住。   最让他觉得难熬的是贵妃的闷,她心中显然有怨气有委屈,她就是憋在心里不说。   他在一旁看着,真的难熬极了。   瞧着他们拐弯抹角的,总也不说穿,离钺忍不了了:“皇贵妃就是觉得皇上不够在意她,所以才难过。皇上得让她知道,她对您来说很重要。”   在意?   如此偏宠还不算在意吗?   黎氏多次立功,黎夫人两次救人,黎洪海有才干又谦逊,这样的一家子,他也不曾破例给许多实质性的优待。   而年家,单看在贵妃的面子上,他给的恩赏都数不清了,怎么能说不够在意?   雍正愈发不解,甚至有点委屈:“朕对她的在意,哪个看不出来?她缘何能不自知?”   “可能,她需要一些更特别、更有仪式感的在意。”   “比如?”   离钺:“……”   她也不知道。   豆芽化身爱情导师:“对恋爱中的女子来说,初次总是特别难忘的。”   “你说的是正经的初次吗?”   “你在想什么不正经的?”豆芽一点都没有朝黄豆芽发展的意思,   “比如初次见面。从他俩初识到现在,至少有十年了吧?如果十年过去,老男人还能记得他们初识的一些细节,皇贵妃或许就能释怀了。”   离钺表示怀疑:“真的会有用?别说十年,一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我都记忆犹新,也没见你们有多感动?”   豆芽:“么得感情的录影机懂个屁,这可是我根据大数据总结出来的!”   按照豆芽的指示,离钺抱着怀疑的态度,建议雍正请年贵妃看戏。   戏得现编现排,戏本就取他和年贵妃初识的场景。   “戏的效果有多好,取决于皇上的记忆有多真实。您努力回忆,争取与皇贵妃的记忆分毫不差。”   皇后附和:“还是女人更了解女人,黎贵人这个点子,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雍正原本想反对的,拿自身旧事排戏,简直莫名其妙,怎么可能有用?皇后竟然很支持……可能的确是他不够了解女人?   虽然这个点子在他看来非常荒谬,但他还是做了,只希望能对贵妃有些微帮助。   戏台下只有雍正和年贵妃,台上演的是他们相见、对诗、赠字……   年贵妃看完投入他怀中痛快地哭了一场,心里那个结好似解开了。   他还记得她当时的衣裳花色,记得她蜡梅样的花钿,记得她写给他的诗……   他做了皇上,无法同等地爱她,可他终归是有那么一点点爱她的吧?那些她铭记于心的甜蜜,他也记得,就够了。   她真的知足了。   年贵妃恢复了些精神,整个后宫仿佛都松了口气。   又是一年一度的腊八节,见她状态依旧不好,雍正便不打算办家宴了,免得她参加不了觉得被冷落了。   年贵妃却很想让他办:“这个节预示着咳咳新年的到来,祭祖敬神年年有余,哪能不办呢?咳咳咳,这般特别的节日,妾身想热热闹闹的,皇上可不能取消了。咳咳皇上莫担心,妾身会照顾好自己的,出门一定穿得暖暖和和,好么?”   所以腊八宴还是办了。   令众人讳莫如深的是,三位年长的阿哥都没参加。弘时被赶出宫了,弘历弘昼因此和雍正闹别扭,不愿意往他跟前凑。   福沛自然还在,被雍正抱着。皇后和年贵妃一左一右,坐在离雍正最近的位置。   齐妃,称病未到。   人不齐,这个家宴办得也不敷衍。   有上回全武行献礼的教训,这次雍正对自己的女人们不抱希望了,直接召来舞乐班子表演。   大伙儿什么心都不用操,不用想着讨好谁,只负责吃喝唠嗑,倒比之前更轻松。   “妹妹这个抹额很精致呢。”   “你喜欢呀?我自己绣的,改明儿给你也绣一条。”   “皇贵妃娘娘戴的红狐皮帽好亮眼,映得娘娘面泛桃花。”   “那没法子了。红狐皮是皇上特意给娘娘攒的,很难得。你再喜欢,我也没办法给你搞一顶一模一样的。”   “去!你这促狭鬼,谁说要了?我只是瞧着娘娘戴着漂亮,赞叹一句。”   “咯咯咯咯咯……”   年贵妃病了几个月就几个月没出门,终于又见着大家伙儿齐聚一堂其乐融融,不禁起了玩笑的心思。   “姐姐看皇上咳咳咳,赐我这帽子漂亮么?”   皇后嗔了她一眼:“我看你是想讨打,还逗趣到本宫头上了。”   离钺那边也在交头接耳:“哇哦,这个舞姬腰好细。”   英答应剥了颗瓜子:“也就那样,不如我。她胜在胸臀,哦呦呦,好高好高。”   吉答应:“伴奏的琴声很动听嘛。”   顾常在:“常听我弹琴,你怎的还这般没见识?听着她指腹都没磨出茧子,技巧也拖沓,足以见得练琴不认真。”   离钺放下了酒杯:“有茧没茧都听得出来?”   “听得出来啊,琴音绵软,很明显的。”   宫廷琴师,万中挑一的人才,哪可能指腹无茧?还有那几个舞姬,她们不光身材好,身手应该也不错。   离钺如此想着,直接朝主座走去:“有刺客。”   “来人,护驾!”苏培盛三人急忙护卫住雍正,警惕地四下巡视。   众庶妃拍案而起:“刺客在哪里?”   刺客:怎么暴露的?不管了一起上!   古琴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乐师从乐器中抽出了兵器;舞姬的动作瞬间变得犀利,以绸带、铁丝为武器,朝主座冲来。   哎呀娘嘞来活儿了!   众庶妃踢掉了花盆底鞋,抢钱似的争先恐后地朝刺客队伍横抄过去。   雍正抱着福沛起身,刚要喊皇后和贵妃,离钺抓住年贵妃朝他一丢,又把他砸得坐了回去。   皇后不用丢,自觉站过去报团,其他宫主也急忙挨了过去。   而后,离钺掀起御案立于前方,吼道:“所有侍卫站在原地不许动,互相监督,谁敢上前一步,犹如此案!”   一掌将御案劈成两半,她边注意着场下的战斗,边蹲着捡餐具碎片。   “伊常在你蹦那么高干啥?当心头盖骨被削!”   一块瓷片飞过,撞开了划向伊常在脑门的长剑。   持剑人一个趔趄,伊常在反手抡了他一个酒坛:“我就要俯瞰众生!”   刺客对视一眼:这女人有病,先砍她。   伊常在当即抱头鼠窜:“你们以多欺少,胜之不武。”   离钺叮叮咣咣的扔瓷片:“啥也别说了,你就是欠削。”   伊常在步伐灵活,刺客们一时间竟追不上,还被后方的庶妃偷袭放倒了好几个,他们果断再换目标。   吉答应长得高,在人群中还挺显眼的,他们就冲她去了。   吉答应把长凳当棍使,舞得虎虎生风,且战且退,再加上瓷片辅助,刺客根本无法近前。   估计是嫌难度太高,刺客又砍向旁边帮忙的那常在。   那常在手上套着金碗银碗临时捏成的拳套,给了最先冲到她跟前的刺客一记“鼻梁骨消失拳”就跑——双拳难敌四手,她当然不能站着挨打。   刺客追了几步,惊觉这样被遛来遛去的不行,便继续朝主座冲:女人不用管,皇帝必须死!   离钺大马金刀地坐在只剩两条腿的御案上,手中飞出的金碟,拐着弯从领头的三位刺客颈间划过,留下了浅浅的血痕。   “朋友们,此路不通,回头是岸。”   哦,懂了,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陪这些女人练手。   刺客木着脸转身,边朝庶妃们攻击边泄愤地喊:“狗皇帝我杀了你!”   雍正:“……”   离钺感叹:“我还当他们不会说这句台词,原来是时机未到,圆满了圆满了。”   雍正撸下扳指就想朝她后脑勺砸,皇后和年贵妃连忙阻拦:“皇上冷静,刺客没收拾完,还得靠她镇场子,别冲动别冲动。”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刺客们全部□□翻。侍卫那边不知是没叛徒,还是察觉到不能成功就放弃了,都很安分。   各位庶妃红光满面地汇报成绩:“启禀教头,刺客已尽数拿下,请指示。”   离钺清了清嗓子:“我说两句啊,伊常在过于执着身高,扣分;吉答应总是忘记背后防守,扣分;汪答应下盘不稳,以后着重训练;那常在攻守得当,很会把握时机,加分;刘答应不够灵活……”   一一点评完,见她们不爽地撅着嘴,离钺又道:“嗯,整体来说是合格的,这次的皇上保卫战,非常成功!”   “好耶!”   “好棒!”   “我们好厉害!”   庶妃们眉飞色舞地击掌欢呼。   呃……是不是忘了什么? 第67章   苏培盛咳了一声。   年贵妃牵着福沛站到一旁,各位娘娘也让开,主座上的皇帝才算露出了脸。   离钺转身,小碎步挪到边上:“皇上请指示。”   “朕指示什么?你这教头不是指示得挺好?”雍正戳了离钺一记眼刀,好像打算站起来讲两句,又眉头一皱,只是换了个坐姿。   瞧着下方一张张求表扬的脸,他咬牙道:“做得不错,习武是极好的。”   庶妃们登时喜笑颜开。   “天寒地冻,快穿上鞋子回去泡泡脚,免得染上寒气。其他人也回罢,都用碗安神茶,压压惊。”   打发了女人,雍正才着手处理刺客,“王守和把他们带下去,朕要知道,有多少人参与进来了。”   场子空了,雍正大爷似的伸出一只手。   虽然有些意外,但苏培盛没有迟疑,机灵地把小臂垫了过去。便见主子爷拽着自己的手臂,青着脸吃力地站了起来。   咋了?   这种小场面,主子爷总不至于惊骇到腿软?   雍正当然不可能腿软,他是闪了腰。抱着儿子被贵妃一撞,“咔嚓”一声就这样了。   坐、起的动作比站着疼,雍正拒绝了御辇,亲自走回了养心殿。   一进门他就端不住了:“嘶,腰闪了,快给朕拿药油来。”   苏培盛给他搓上药油按摩着,担忧道:“皇上,要不还是传御医吧?”   “不传。”他丢不起那人。   苏培盛犹豫再三,恳切建议:“逆贼狡诈防不胜防,皇上不如抽空跟黎贵人学几招?”   “滚出去。”   “奴才斗胆,请皇上务必再斟酌斟酌。”苏培盛赔着笑说完才滚。   雍正养了几天腰,尚未斟酌出结果——理亲王允礽,薨。   死因,正是这场看似滑稽的刺杀。   那天的刺客,既不是死士也不是杀手,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行事,甚至算不得一个组织,只是临时被组织起来,被骗来送死的。   而耗费财力物力,把刺客集结到京城的幕后黑手,有老八有年羹尧,还有不满新政的清流、世族。隆科多胆小,表了个模棱两可的态。   审问之下,刺客的供词很全面,有力的物证却一件没有。都是些老狐狸,不可能留下证据,这都在意料之中。   搞刺杀的目的雍正也清楚,这是一次集体威胁——威胁他不要太过分,否则他们会联合起来,推翻他。   他不惧他们联合,老八还在做荣登皇位的梦,年羹尧想做西北的土皇帝,清流世族只是想阻止新政维护特权。隆科多,本质上是个爱投机的墙头草。   他们各有各的想法,老八和年羹尧的理念更是相悖,永远也不可能拧成一股绳。   一盘散沙而已,雍正不惧。   就算把他们全砍了,天下也乱不起来。因为新政,是民心所向。   这其中唯一出乎意料的,是弘皙。弘皙仗着雍正疼爱,为刺客打开了通往皇宫的大门,且留下了尾巴。   也就是说,要追究此次刺杀,所有幕后之人,只有弘皙能被治罪,他显然是被利用了。   看在允礽的面子上,雍正不打算追究到底,甚至想当作无事发生。   但允礽并非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得知弘皙妄想谋反,失败后还不知悔改,怒急攻心吐血而亡。   雍正听闻噩耗,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倒下。   待御驾来到理亲王府,允礽的遗体已被打理干净,一群子孙在床前跪着。   弘皙痴痴呆呆地念叨:“我有什么错?我没有错,那本就是我的位置。我才是皇祖父最喜爱的孙儿,我该被立为皇太孙的,我想拿回自己的东西,哪里错了?”   弟弟们心惊胆战,想把他拉走。   雍正摆手:“让他继续说。”   弘皙愈发理直气壮:“四叔特别准我称你为皇父,给我那么多优待,不就是心虚想补偿我吗?你抢了我父王的皇位,你欠了我父王,欠了我的!真想补偿,你就该把皇位还给我!   “你承认吧,如果不是你抢了皇位,父王也不会抑郁成疾。父王恨你!父王恨死你了,是你逼死了他!”   “大哥胡说!”弘曣红着眼反驳,“父王最后说,是他教子无方,愧对四叔。父王说若生在普通百姓家,他与四叔定然会是最好的兄弟,会互相扶持一辈子。父王怎么可能恨四叔?父王是被大哥你气死的!”   弘皙目眦欲裂,与弘曣扭打在一起:“你个扒高踩低的小畜生,这时候还想着巴结四叔,你住口住口住口!”   “我偏不住口,就是你心比天高愚不可及,气死了父王!”   “父王不是气我,我没错,是四叔的错,我没有害死父王……”   雍正沉默地望着床上亦师亦友的二哥,上次见面,他们化解了隔阂相谈甚欢。   未曾想到,再见会是一生一死。   旁边俩侄子争吵了多久,雍正就沉默了多久。   待他们累得没力气吵车轱辘话了,他才问:“二哥生前可有交待什么?”   “父王说大哥本就才智愚钝、不堪大用,这次又犯下滔天大罪,让四叔不必顾忌,按律处置。”   弘曣磕了个头,请求道,“大哥谋害四叔、气死亲父,罪不可恕。但念在他已神志不清,求四叔网开一面,准他禁养在家,永不出府。”   “弘曣你狼子野心!”弘皙面目狰狞,“你害我!你是不是还想让四叔将爵位转封给你?你休想,这是我的爵位,是皇祖父临终前封给我的,你休想抢夺!”   弘曣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恶狠狠道:“谁稀罕?你以为所有人都似你一般利欲熏心吗?你那么喜欢权力,就守着爵位过一辈子吧!”   雍正起身往外走去:“弘皙的事,就按弘曣说的办。”   不管弘皙在后方如何叫骂,他留下苏培盛帮忙准备葬礼,便摆驾回宫了。   二哥走得匆忙,路上恐会寂寞,他得找人给二哥陪葬去。   隔了两日,黎夫人递牌子进宫。   “皇上勒令允祀三拜九叩为理亲王送殡,允禟在驻地同样要三拜九叩。且他们的罪行都已昭告天下,皇上削除了他们的王爵,民间骂声一片。   “此外,年羹尧罪名已定,判斩立决,念其功勋,皇上令其在狱中自裁。隆科多被抄家幽禁,还有其他几位高官,都定了罪,该斩首的斩首,该抄家的抄家。”   黎夫人拉着离钺的手叮嘱,“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心中有数。皇上能如此快刀斩乱麻地处置了这些人,定然早就掌握了他们的罪证,只是出于种种考量才按而不发。   “你在皇上跟前颇有些放肆,可能会不知不觉踩中他的底线,说不定也会被快刀斩乱麻。”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进宫,只为了提点自己,离钺乖乖应声:“母亲放心,我最近会谨慎行事,决不惹恼皇上。”   黎夫人看了看禁闭的房门,嗓音放的更低了:“一次性处置这么多人,是不符合常理的,稍有不慎就会造成国本动荡,正常应该徐徐图之。你父亲怀疑,这些人和理亲王的死脱不了干系。也就是说,皇上心底极其敬重理亲王。   “理亲王薨,皇上不是不悲痛,只是被震怒掩盖了。正巧年家倒台,年贵妃八成也会受到牵连,你可别想着趁虚而入。”   “我不会,我对争宠没兴趣。”离钺连连摇头。   “我们不是怕你争宠。”黎夫人解释,“但伴君如伴虎,皇上正哀痛着,更为喜怒不定。在这种时候借机争宠,保不齐会起反效果。”   “我懂母亲的意思,未来俩月我定安安分分,每日吃斋念佛着素服,决不主动往皇上身边凑,母亲别担心。”   黎夫人走后,离钺暗自叹息:“这个年,皇帝注定过不好了。从二哥到贵妃到儿子,噩耗一件接一件,换谁都得疯。先前我还以为会朝好的方向发展,现在一扎堆,更差了。”   “他是皇帝,可轮不到你一个自称奴婢的去同情。”豆芽提醒道,“不管他怎么颓废,你别瞎管闲事,当心好心没好报。”   离钺摇头:“与官僚为敌还能创造盛世的皇帝,哪那么容易被打倒?用不着我管,他自己会调节好的。不过我确实得离他远点,免得被当成出气筒。”   不光她这么想,后宫里除了皇后,所有人都恨不得离雍正远远的,生怕哪点微表情不对,触了他的霉头。   翊坤宫,年贵妃再次病重,日日咳血。   定年羹尧罪的那天,雍正最后一次见了她,告知她:“朕要食言了,是朕对不住你,你想怨,就怨罢。”   年贵妃的确怨了,原来他不是永远不会感情用事,只是她不配让他感情用事而已。   他为了他的兄长,可以朝令夕改、无惧骂名,而她,只是不配让他顾及。   似乎她总在犯傻,一场戏就傻傻的认定了他爱她,就自欺欺人的“知足了”。但是,陷入情爱的人哪里会知足呢?   她就是想要他的爱,她就是想在他心中,是不可取代、是比所有人所有事都重要的……但她骗不了自己了,他就是不爱她。   理亲王二七才过,皇贵妃年氏,薨。   皇上罢朝五日,以示哀悼。 第68章   “咳咳咳咳咳……”雍正弓着腰咳了半晌,望着同样咳喘不停的儿子,又痛又怒:   “你便是如此试老八的手段的?你总不至于告诉朕,你是普通风寒?或是跟朕一般,悲伤过度?”   弘时忍着咳嗽的欲望,跪得端正:“汗阿玛英明,儿臣是中毒了。”   雍正闻言,目不忍视地合上了眼皮:“朕智谋无双,怎会养出你这般愚蠢的东西?”   干痒漫上嗓子眼,弘时没忍住又咳了一会儿。将唇边的血迹拭去,又接过苏培盛端来的茶水润了润喉,他道:   “儿臣拿到了户部暗桩名单,一个不落,证据确凿。汗阿玛尚未惩治的罪臣,儿臣都可以背诵出来,以证明所言非虚。”   雍正猝然抄起手边的奏折书本砸了过去:“名单?证据?朕没有吗?咳咳咳朕用得着你个蠢才以命相换?朕是让你去学习去长见识的,不是让你咳去送死的!”   “无论如何,儿臣做到了。”弘时不躲不避,脸上头上都被刮出了红痕,   “儿臣虽不是什么多谋善断运筹帷幄之辈,总归算小有才略,总归没有辜负汗阿玛多年的教导。”   汗阿玛登基后,他作为成年的皇长子,要站出来应对那些深不可测的王叔。   在外的一举一动,他都要再三思虑,唯恐被曲解丢汗阿玛的脸,也唯恐理解不到位给汗阿玛埋下隐患。   而他的王叔们,每一次垂眸每一次皱眉,每一个微笑每一个抬手,仿佛都别有深意。   他处在他们之间,像羊进了狼群,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时间越久他就越能清晰地意识到,他的父辈们是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们有着深不可测的威势,令他心生恐惧。   而今扮猪吃虎也好,以身饲虎也罢,他终于用自己的愚笨,从诸位王叔中的佼佼者八叔那里,取得了一点小小的胜利。   弘时仰望着高座上的父亲,期盼又忐忑地问:“儿臣也不算太差,对吗?”   “……”   雍正哽住。   弘历弘昼,可以说是弘时带大的。   一来,那些年他忙于夺嫡,没太多余力教导幼子;二来,他明白一同长大的情义有多重,他希望他们三兄弟,能似他和二哥一般兄友弟恭。   把俩幼子交给弘时,雍正是很放心的。   而他愿意交予信任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差?缘何,会不自信至此?   良久,雍正颓然道:“不差,一直都不差。”   “儿,叩谢父亲的教导,只是,儿不想姓爱新觉罗了。”吐出这句话,弘时如释重负。   ***   “唉——”   离钺揣手站在永和宫外,苦着脸长叹一声,人间套路是真他大爷的多啊。   最近的习武打卡,都是自觉在各自宫中进行,所以她都好几天没出永寿宫后院了。本来今天也没有出门的计划,但懋嫔求她救猫。   宫中氛围紧张,懋嫔怕墨雪乱跑惹恼皇上,圈了它好些天。今儿个一时不察,给它溜出门了。等出来找的时候,就发现它被困在了永和宫的树上。   然后离钺就站在这了。   永和宫没住人,可这会儿,里边是有人的。听脚步和呼吸的节奏,她认出来了,是皇帝和他的仨跟班。   墨雪自然也在,它爬得挺高。大老远的就能看见,它跟夏日的知了似的,蹲在枝头拉长了腔调叫唤。   离钺看向懋嫔,懋嫔看着门槛上的雪,避开了她的视线。   在离钺打算扭头走人时,苏培盛从里边打开了宫门:“黎贵人留步,万岁爷有请。”   “真服了你们这群老六。”离钺无可奈何。   懋嫔想跟,却被苏培盛拦下:“懋嫔娘娘请回,猫晚些给您送去。”   懋嫔有些慌:“那黎贵人……”   “黎贵人您勿用担心。”   院里,雍正在大树下站着。   不知是周围的风景太萧瑟,还是那一声声咳嗽太嘶哑,衬得他满身寂寥。   “皇上万福金安。”   “嗯。”   离钺把披风交给了苏培盛,本就是来爬树救猫的,她里边穿的是偏单薄的骑马装和平底鞋。   三两下窜上树,她慢慢朝墨雪身边挪。树枝一晃,墨雪吓得不轻,喵呜喵呜叫得凄厉。   成人的体重在这放着,再往前树枝该断了。   离钺朝墨雪伸手,呼唤它往自己这边来,它只抻着脖子叫,完全不敢动弹。离钺又试探地往前挪了一寸,树枝果然咔咔直响。   雍正提醒道:“当心摔咳咳咳咳。”   王守贵王守和高举着双手:“黎贵人把猫晃下来吧,奴才接着。”   可以是可以,但他们得被抓花脸,墨雪也得患上恐高症。   离钺稍微让树枝晃得剧烈了些,威胁道:“蠢猫,快点过来,不然要掉下去了。”   墨雪抓不牢树枝,吓得激发出了潜能,吱哇乱叫四肢乱刨的,朝不远处的人类跃去。   “喵嗷呜嗷——”   “小咳咳咳!”   “黎贵人小心!”   锋利的猫指甲直冲面门,离钺眼疾手快、角度刁钻地揪住了它后颈处的皮毛。   墨雪:“喵?”   这熟悉的憋屈感,好像安全了?   跳回地面,随手将它塞给了王守贵,离钺埋怨道:“皇上何必跟只猫较劲?瞅瞅给吓得。”   王守贵接过猫小心安抚着,瞄了瞄主子爷的表情,解释道:“往日,皇上偶尔会赏这猫一点吃食。今儿来永和宫办事,这猫粘过来讨食,是意外爬上了树。”   准确的说,是雍正心烦,让苏培盛他们把猫赶走,结果不小心赶树上去了。猫在树上叫得凄惨,他们又救不了,正好懋嫔来找猫,便让她去喊离钺了。   “原来如此,这小东西还真是到哪都吃得开啊。”离钺揪了猫脸一下,问雍正,“皇上事办得怎么样了?”   “既然来了,帮朕找封信罢。”   “行。”   永和宫锁了两年,主殿内有着挥之不去的霉味。   撇开厚厚的灰尘和纠缠的蛛网,进门便能看到,正前方的墙上挂着花中四君子图,高凳上摆着青瓷瓶。   隔间的小佛龛有一尊佛像,炉中的线香未燃尽便熄了,三小截余香在香灰中插着。   从明间到东暖阁,珠帘纱幔层层挂起。绕过珐琅画装饰的屏风,那张拔步床内,铺盖枕头一应俱全。   床边的茶几上,有一套青瓷茶具,盘中杯盏少了一只。床边有些青瓷碎片,想来是谁倒了茶给床上的人,却惊觉床上的人已没了气息,慌张之际打碎了杯盏。   看得出来,殿内的摆设丝毫未动,还维持着德妃在世时的模样。   “那封信可能在哪里,皇上有猜测吗?”   “不知,被烧了也说不定。”   门开着,冷风灌入,扬起漫天飞尘,雍正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离钺本来可以无视灰尘的,一会儿就被他咳得嗓子发痒:“要不您出去等?”   “不用管朕,咳咳咳你找你的。”   “啧。”他咳个没完,离钺很是受不了,“手帕拿来。”   把两人的手帕叠放在一起,对折成三角形。见皇帝咳到手抖,她干脆代劳了。   “头低一点。”   雍正掩着口鼻低头,配上被灰尘骚扰得泛红的眼角,显得有几分脆弱。   离钺踮脚给他蒙上手帕,在脑后打结。   移开手,雍正闻到了松香。   他自己爱用松柏调的香料,所以他的手帕上,有调香师精心调配出来的松柏香味。   黎氏不用香,可她爱吃松子。她的手帕、衣袖、指尖,都带着单一而纯粹松子香味。   这种浓烈的松子香,刹那间冲散了香料的味道,醇厚绵长,有种无法言说的安宁感。   “好了,您找个避风的地方等吧。”   打完结,离钺四下看了看,决定先从梳妆台找起。   梳妆台除了胭脂首饰,没有多余的东西。她到处扣扣敲敲,也没发现夹层暗格。   衣柜箱奁,各种瓶瓶罐罐,翻了个底朝天,都一无所获。   房梁那种高难度的地方,离钺不觉得德妃能上去藏东西。   “床可以动吗?会稍有损坏。”   “可以。”   离钺先把铺盖抖了一遍,没有;又暴力卸掉抽屉,把犄角旮旯检查了一遍,没有。   最后只剩床背和墙体之间的缝隙了,黑乎乎的看不清。   拔步床怎么说呢,估摸着有千斤重,这大概就是皇帝套路她的原因?   离钺半蹲下,双手抬着拔步床靠墙的一角,往外移了一尺。缝隙变宽阔了,她伸脚一蹚,还真有个纸团。   “皇上瞧瞧,是您要找的信吗?”   不出意外的话,是十四写给额娘的,所以雍正拒绝了:“满纸污言秽语,朕不想自戳双目,你把主要内容讲给朕听就好。”   “行吧。”离钺展开瞅了瞅,咋舌道,“皇上还是自己看吧。放心,不是骂您的,内容跟您没啥关系。硬要形容的话,算是有病之士的疯言疯语?”   雍正犹疑地接过,眉头拧成了疙瘩。信,隐约是有些疯言疯语的意味——   额娘敬启,儿不孝,不能长久侍奉跟前……   近日接连噩梦,梦及您唤我祚儿、小六。梦里,您令我绝食,还令我以冰水浇身……   明明记忆中,您只是叫我少食,还怕我晒到,叫我少去外面跑。幼时我好似不太健壮,常常生病。   梦里,您有时会训斥我过于体弱,习字总比其他兄弟慢;有时又烦恼我过于强壮,总也不生病……   这跟记忆不一样,叫我很混乱。   梦里,您身边的嬷嬷推我,使我磕破了头,我放声痛哭,您却说那样正好……   您应当不会那样说才对,您应是最心疼我的。   梦里皇父常来看我,对我极尽关怀,夸我敏而好学。   可我记得,皇父最关心的是老二,皇父总骂我坐不住,还嫌我字丑不会作诗。   写到这里,我忆起一件旧事。   六岁那年,我被您的嬷嬷拉下假山摔断腿,皇父发了好大的火,换掉了永和宫所有的奴才。后来我就吃喝随意,极少生病了。   额娘,您知道我当时为何不听您的话,没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吗?   因为我那时也做过梦,我梦到嬷嬷和您说:“六阿哥没那般孱弱,不着急传御医,皇上很快就来了。”   梦里您穿着蝶戏芍药的旗服,您同意了,您没有传御医。然后,我死了。   梦里的那个嬷嬷,和害我摔断腿的嬷嬷,长得一模一样。   我惊骇欲绝,因此才向皇父出卖了她。   我现在好矛盾,既怨恨您,又敬爱您。我一会儿觉得您是害死我的恶妇,一会儿又觉得您是生养我疼爱我的额娘……   我大抵是疯了。   佛说,人有前世今生。   我在想,那些梦,会不会是我前世的记忆?如若不然,我为何恨得如此真实?   额娘,您说,人真的有前世吗? 第69章   “这神神叨叨的写的都是什么?”   雍正有了个毛骨悚然的猜测。这封信的存在,他是从弘时那里得知的。   弘时也不确定有没有这封信,只是偶然发觉了一些蛛丝马迹,推测祖母的死和十四叔有关。   这是唯一能证明汗阿玛清白的机会,即便很可能冤枉十四叔,他还是说了。   雍正将信折好收入袖中,强迫自己不要深想。尚未与十四当面对峙过,不能凭着一封来历不明的信草草下结论。   豆芽都有点同情他:“如果这封信是真的,那他可真是掉变态窝里了。”   “如果信是假的,德妃应当不会被吓死,她总不至于,连最疼爱的小儿子的字迹都认错。”   离钺见皇帝喊苏培盛备辇,深深地叹了口气。这种深宫秘闻,她不想知道得太多啊。   没给她拒绝的机会,雍正直接道:“陪朕去一趟景山。”   老八一伙人被革爵后,老八被囚禁在宗人府,老九在押解赴京的路上,十四已被转移到景山。   现在见十四,无需再跋山涉水,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   十四对雍正的到来并不意外,信甩到脸上,他也仍旧平静:“福晋歇去吧,四哥又不是外人,不用招呼。”   十四福晋瘦了许多,面色不复红润,说话也没那么中气十足了:“皇上恕罪,失陪了。”   门一关,屋内的光线更暗了,十四把信丢在桌上,浑不在意地问:“四哥想知道什么?”   此时再被唤作“哥”,雍正无动于衷:“信,是否出自你手?”   十四笑了:“在发现弘时中毒的时候,你就该清楚,信,就是我写的。”   一个能眼睁睁看着亲侄儿中毒的人,当然也能逼死生身母亲。   而额娘能被逼死,就意味着利用亲子争宠的事,都是真的。   雍正又问:“为何写这封信?”   若是因为恨,之前二三十年都忍下来了,为何在那个时候报复?   十四夸张地张大了嘴巴:“她那般作妖,四哥竟不觉得碍事?”   传位诏书被拿出来的那刻起,十四就明白,大局已定,皇位与他无缘了。他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引爆老八那颗不甘的心,让老四摁死老八。   然后,他可以做个闲散王爷,运气好的话,老四会施舍他个一官半职。   但是额娘太蠢了,竟然被老八利用,带头暗示老四得位不正。   别人传传就算了,她作为新帝的亲娘用那种态度,不是非要把谣言坐实吗?   十四晓得,她是想逼老四把皇位让给他,毕竟他比老四待她更亲。但稍微有脑子的人都该明白,那种事于公于私都不可能。   她偏偏当真了!   谁知道那么放任下去,她还能做出什么离谱的事来?   谁知道她那除了争宠什么都没有的脑子,还要怎么被老八利用?   “其实我觉得四哥你更不可思议,都做了皇帝了,连一个老太太的嘴都管不住吗?身为九五之尊,任由她当众大放厥词,忒心慈手软了些。弟弟帮你让她闭嘴了,四哥合该感谢我。”   雍正闭了闭眼:“你疯了。”   “四哥说笑话呢?皇父t教出来的狼,哪个不疯?”十四把信撕成一条一条的,捏成一簇扫桌子玩,   “小一辈中,咱家弘时也不差,瞧着闷不吭声忠厚老实,骨子里倒是个豁得出去的。”   提及弘时,雍正更是揪心:“你撺掇弘时以命相搏又是为什么?”   “哪里就算以命相搏了?老八又不蠢,他不敢给弘时下要命的毒,他怕你发疯。”十四把纸条泡进茶碗中,振振有词道,   “至于我的目的,弘时不遇险,你能狠下心来办老八?早就拿到证据了,还不出手,见天斟酌考量什么玩意儿呢?真是搞不懂你,一下子全弄死,完事儿再考量不也行?老二先一步出事,是我没料到的,咱家弘时白被毒了。”   这就是典型的理念不合,雍正跟他没什么好说的了,命令道:“黎氏,断他一只手。”   “不麻烦这小娘们儿了。”十四哐哐两拳下去,左臂登时就扭曲了,断骨处只剩一层皮肉粘连着。   他仿佛不知道痛,还在说笑:“我自己打折,免得哪天四哥后悔了,再怨上人家。”   雍正太阳穴突突地疼,转身行至门口,又问了一句:“幼时发觉额娘心狠,你没想过求人帮忙吗?”   “求谁?你吗?你能帮我什么?”十四冷嗤。   彼时,偶然听到额娘和嬷嬷讲话,得知老六真正的死因,十四惊骇欲绝却不敢声张,一瘸一拐地去找老四。   老四正带着十三练书法,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于是他把他们的字帖撕成了碎片,去找皇父告了嬷嬷的状。   十四那时年幼,却也知道不能出卖额娘。   一方面,“残害亲子”太过匪夷所思,说出去也没人信,只会被当作小孩子胡言乱语;另一方面,额娘出事,他就无依无靠了。   ***   回宫的路上,被问及对十四的看法,离钺道:“不愧是大将军王。”   光会直莽的话,怎么领兵打仗?杀伐果断,甚至可以说心狠手辣,才是大将军该有的样子。   因为去西宁,直接导致十四错失了皇位。单从结果上来看,他好像很傻很好骗,然而能在军中混得开的人,哪里会是简单角色?   人都是复杂的多面体,哪面真哪面假,只有自己知道,况且,   “十四写那封信,或许只是想吓唬人,谁都猜不到,一封信也会要命。”   弘时、十四、额娘,都大大出乎了意料,就连自认为倾心宠爱的贵妃,也是怀着对他的怨恨离世的。   思及此,雍正语气消沉:“朕今日才发觉,自己是个失败的人。”   “啊?”听皇帝发出这种感慨,离钺震惊非常。   怕他真被一连串的倒霉事搞颓了,她连忙鼓励说:“皇上莫要自轻,在奴婢看来,您是大清历史上,最衬龙椅上方那块牌匾的皇帝。”   雍正:“……”   虽说他确实需要一点安慰,但吹捧到这种地步,过了。   离钺这回还真不是瞎吹,在位十三年政治清明百姓安乐,国库由600多万存银涨到6000万,真不是寻常皇帝能办到的。   “康干盛世”提都没提雍正,可她个人认为,里边起作用最大的就是雍正。   康、干两位早年是可以的,到了晚年,一个沉迷于玩弄帝王心术,一个沉浸在功比尧舜的自负中,贪腐都快把国家蛀空了。   要不是中间来了个勤政的皇帝,把大清的国力疯狂拉高了一截,单凭那对祖孙,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盛世。   雍正作为皇帝,是绝对当得起“正大光明”的。   离钺真心觉得:“皇上的身份先是皇上,然后才是其他。只要对得起天下万民,您就可以道一声‘问心无愧’了,其他的,不能强求。方方面面都做到极致的,是神,您不必对自己那么吹毛求疵。”   “对不对得起天下万民,却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算事的。”雍正被吹捧得差点要当真了,“至于说正大光明,朕也算不得光明。这次谋害二哥和弘时的人,从十四开始,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弘时中毒,选择将计就计,是十四撺掇的;最开始提议给弘时下毒的,是郭络罗氏,曾经的八福晋;最终决定下毒的,是老八;提供毒药的,是江湖朋友众多的老九。   雍正摩挲着茶碗上的暗纹,面色森寒。   所以弘时没背叛,是被算计了。   离钺便关心了一句:“三阿哥还好吗?”   “暂无性命之忧。”   “有需要帮忙的,别客气。”   “嗯。”   到永寿宫外,雍正不打算进去,把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了。   离钺推拒:“奴婢有披风,不冷的。”   没必要双层保暖,回头还得还,怪麻烦。   雍正只道:“披好,去罢。”   “恭送皇上。”   站在永寿宫门口,目送御辇远去,听着主殿内福沛撕心裂肺的哭声,离钺沉吟:“皇帝好像在刻意回避福沛。”   年贵妃第二次病重,福沛被交给了皇后照看。而从福沛住进永寿宫的那天起,皇帝一次都没进过永寿宫。   “嗐,没法面对吧。”豆芽道,“过些日子,他自己想通了就好了。”   可惜他不打算自己想通,接连好几日,离钺都会被喊出去陪坐。把她喊出来,皇帝也不说话,每天就枯坐着。   离钺无聊得紧,便溜到亭外捏雪球。捏完摞成金字塔的形状,没什么技术含量,打发时间正好。   雍正坐在亭中,沉默地看她自娱自乐。   这满目苍白的御花园,有人穿着秋波蓝的衣裳,跑东跑西地玩雪,才终于不那么空寂了。   “会下棋吗?”   打算唠唠了?离钺抓着雪球回头:“会。”   雍正将棋盘摆上桌:“陪朕下几局罢。”   “可以是可以,奴婢不让棋的哦。”   直到此时,雍正总算明白安宁感从何而来了——不仅仅是因为松香,还因为她身上有股子,天塌了都不会改变的无所谓。   她不会为了讨好他哭丧着脸,假装对贵妃很惋惜,但她私下里吃斋着素;   她不会没话找话说,不会绞尽脑汁的挤出一些,无法宽慰人心的废话;   她更不会战战兢兢,视他如一言不合就砍人脑袋的暴君。   在所有人都开始惧怕他,连苏培盛他们都变得谨小慎微的时候,黎氏还是跟以前一样。   与她待在一起,体会不到那种物是人非,便觉得依旧安宁。   嗯,她这棋艺,确实是一点都没让着。   “郭络罗氏,朕将她挫骨扬灰了。”   盘上已无处可下,雍正将棋子丢回棋罐,静静凝望对面的女子。   “哦。”离钺敲了敲棋盘,“皇上连输三局,是不是得输点啥?”   雍正强调:“挫骨扬灰,你明白吗?”   “扬就扬呗,一把灰有什么好炫耀的?我们那都流行魂飞魄散。”离钺质问,“您是不是输不起,想耍赖?”   “听你这意思,朕还得请人做场法事,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甭费事了,你们这儿的法事不会灵验,人早投胎去了。皇上倒是说说,这三盘棋,您打算输点啥?”天天陪坐,不能连个辛苦费都没有。   听着她一门心思追讨胜者的奖励,雍正蓦地翘起唇角,笑出了声。   离钺:“……也许这是您这个把月来第一次笑,不过很遗憾,不能充作奖品。”   “唔。”雍正心血来潮道,“奖励明日给,朕带你去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他将做更多造人唾骂之事,他需要这么一个无所谓的人,陪着他。 第70章   这位皇上,您是不是坏掉了?   离钺怎么也没想到,所谓从未去过的地方,会是宗人府。   宗人府从外面看,是个敞亮气派的衙门。进了里面,那就是一间挨一间的小黑屋。   昏暗、潮湿、阴寒,是最真实的感受。   沿着长长的过道一直往里走,可以看到两侧挂着各式各样的刑具。墙壁上飞溅的血迹,不知是清洗不掉还是懒得清洗,一层层叠加成黑褐色,斑斑驳驳。   越往里,血腥味越浓,连地面都带着诡异的粘腻感。   走到最里边,狱卒将囚室门锁打开便离开了。王守贵王守和把抬了一路的椅子放进房内,又退出来守在门口。   雍正领着离钺和戴面具的弘时,踏入了囚室。   曾经的八贤王,就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吃喝拉撒都在这。   离钺没见到传说中温文尔雅气度非凡的八王爷,她见到的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双脚戴着镣铐的中年男人。   他应该没受过刑,但被关在这样的地方,无人交流,不知时间流逝,本身就很摧残精神。   听到开门声,允祀靠坐在墙角,麻木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想了一会儿,他才认出椅子上坐得是谁,神色瞬间便扭曲了:   “皇上会屈尊降贵到这种腌臜地方,真叫人意外。弘时来探望阿玛,遮遮掩掩的做甚?哎呀,几个月的阿玛毕竟没白当,阿玛一眼就认出你了。”   他一口一个阿玛,摆明了故意恶心人。或许真被恶心到了,又或许是不忍看到这样的惨状,弘时掀开面具到一旁咳嗽干呕起来。   离钺瞅着雍正,后者置若罔闻。   “听说你天天嚷着求见朕,朕恰好空闲,便过来了。有什么临终废话,你抓紧时间讲。”   临终?   允祀一直以为老四不会要他的命,毕竟,弘时的毒有解药,老二也不是他杀的,老四凭什么杀他?   “你若不想讲,便听朕讲。”雍正单刀直入道,“郭络罗氏被挫骨扬灰,你听说了吗?”   允祀惊骇地瞪大了眼:不会的,老四不会跟女人计较。宜妃那样的人,老四也只是找了借口把她赶出宫,让她跟着老五生活。   福晋,怎么可能呢?   “你……你不会那样做。”   “你似乎总觉得自己能看透朕。”雍正玩味地笑了,“那你觉得,朕是会跟你开玩笑的性子吗?”   允祀看向弘时,弘时抿着唇点了下头。老四那人心思难猜,浅显如弘时,他还是看得透的。   确定了福晋的遭遇,允祀声嘶力竭地质问:“你怎么能那样做?你凭什么那样做?你不该那样做!你不该那么恶毒!”   雍正瞧着他几次想冲过来,又被铁链拽回墙角,笑容愈发明朗:“你这人就很有意思,自己习惯了畜牲行径,却容不得旁人以牙还牙。”   “你以为你能比我好到哪去?装了这么多年的正人君子,如今不也一样畜牲?你也一样畜牲!畜牲畜牲!”   “你如此愤怒,是在替郭络罗氏叫屈,还是在恐惧朕比你想象中卑劣?”雍正不似以往板正,歪在椅中支着下颌,“你在害怕,害怕朕对弘旺出手,对吗?”   “你,你不会的,弘旺他是个好孩子,你不会的。”心中的担忧被说中,允祀连连摇头。   不动晚辈,是他们兄弟之间的默契。是他先打破了默契,可他不能接受老四也这样。   他想用一切言语,来说服老四不要那么做:“弘旺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过,你不可以动他。弘时可以作证,弘时你知道的,弘旺从未参与我们的谋划。弘时你说,弘旺是无辜的!”   “朕应当不会牵连无辜,你知道的,朕一向有原则。”雍正姿态随意,等他松了口气,又道:“朕要惩治谁,一定会拿出证据来。”   允祀的心再次提了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弘旺那样的孩子,要让他犯错,太容易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想要我的命?那就杀了我啊!”   雍正反问:“你这不是也懂得舐犊情深吗?怎么对别人家孩子,一点仁慈之心都没有?”   “我只下了七分毒,它不致命,我只是为了试试弘时的诚意!”   “那你也尝尝这不致命的七分毒罢,朕也想试试你的诚意。”   雍正丢了一个小瓷瓶过去。   允祀拔开瓶塞看着里边的白色粉末,手抬了几次都不能下定决心服下。   这毒名叫“十不离”。   三分毒,会减淡一些x欲,无其他明显症状。五分毒,寡欲,有伤寒症状。七分毒,痿,症如痨病。十分毒,以桂花为引,十日之内呕血而亡,无解。   对男人来说,某些功能,不需要和不能是不一样的。   哪怕被囚禁在此处,哪怕满脑子悔恨不甘,根本没心思想其它,允祀也无法接受不能。   他是八阿哥,他是八贤王,他如何能不能?如此折辱,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离钺不晓得这毒的隐藏属性,见他犹豫不决,嫌弃地嘀咕:“叨叨那么多,儿子还是不如自己的命重要。”   允祀被她一刺激,仰头就把毒药吞了,而后双目腥红地盯着雍正一顿输出:   “你没什么好得意的,你不过就是运气好,得了圣祖青睐;我不过就是出身卑微,叫他始终瞧不上眼。若非圣祖过于偏心,一直打压我,这皇位如何轮得到你坐?论卑鄙无耻,你和我没什么两样!”   他想激怒雍正,想看雍正气急败坏,雍正偏不按他的节奏来:“既已削除宗籍,你就不配叫允祀了。万一有人愿意给你收尸,名字得刻到墓碑上跟着你千秋万世,没有可不行,你给自己改个名吧。”   “改名?好啊,改!不如改成阿其那,和你心意了吧?”   允祀怨毒地想着,凌虐折辱亲兄弟,这骂名你敢接吗?   “不错,合适,就这么改。”   雍正气定神闲地起身,区区骂名,他有何不敢接的?   朝外头走着,离钺突然问:“所以关于弘旺,你们达成共识了吗?”   雍正脚步微顿,笑睨了她一眼:“爷未曾允诺过什么。”   “噗——”允祀猛地呕出一口血,蜷缩在地朝门口伸着手,嘴唇一动一动,不知在乞求还是在咒骂。   离钺得意地挑眉:“罪过,罪过。”   雍正笑意深深:“待会儿去醉仙楼,准你尝一杯酒。”   “那便敬爷,老谋深算。”   “这是好话?”   “自然。”   弘时戴着面具默不作声,出了宗人府,他忍不住道:“弘旺的确无辜。”   离钺“啧”了一声,默默望天。   弘时能在允祀那儿挖到东西,大概是因为允祀无法想象,这样的傻白甜会是颗汤圆吧。   雍正又拿出一个小瓷瓶,交给了王守和:“差人给老九送去,那是个实实在在的蠢货,没必要见了,就地关押。另外告诉老五,老八改名阿其那,让老五给老九也改个差不多的名字。”   “嗻。”   雍正转向弘时:“十四断了一只手。老九会跟你中同样的毒,也会跟你受同样的苦,如此你可解气?老八吃的是小麦粉,但他会呕血而亡,你可晓得为何?   “方才在牢房里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你可听得明白?你若真不想争,跟着十二,好好学学他的智慧。”   弘时摸摸鼻子道:“儿子愚钝,劳父亲费心了。”   在他心中智比诸葛的八叔,随着父亲的三言两语,情绪跌宕起伏,惊惧、愤恨、屈辱、颓丧……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九叔,甚至不配让父亲亲自处理。   见识过父亲的手段他才明白,原来八叔,没那么高不可攀,原来诸位王叔,不过如此。   至于弘旺,其实他潜意识中也认为,弘旺只是父亲拿来恐吓八叔的,不过父亲最近着实有些……   弘时就有一丢丢担心父亲悲伤过度,失了理智,真的只有一丢丢。   待儿子被送走,雍正状似随口一问:“爷最近很暴躁?”   离钺扒拉着干果盘挑松子吃:“嘎嘣,我觉得爷最近很沉默,话变少了,嘎嘣。”   雍正追问:“进宗人府,看到老八被折磨,你不怕?不觉得爷残忍?”   “嘎嘣,犯错的不是我,受折磨的也不是我,嘎嘣,我为何要怕?对敌人仁慈是对自己残忍,嘎嘣,爷可别搞错了。”   这话明显是安慰他的,他也的确被安慰到了。   雍正挑了几颗松子出来,慢慢剥着:“爷以为,爷不屑痛打落水狗。直到亲眼目睹老八那狼狈的模样,爷必须承认,痛快极了。”   “正常,换我我也痛快,仇敌死了我得放鞭炮庆祝。”离钺说得一点都不忌讳。   松子仁一颗颗落进空碗里,雍正斜眼瞧她:“爷没记错的话,你上次说要放鞭炮庆祝,是不用生孩子。”   “……这千岁绿暗划云龙纹茶碗真漂亮,爷的审美真绝。”   “太绝了,放鞭炮庆祝?”   “哎碗快满了,我替爷消除烦恼。”离钺捻着松子仁,两眼无神地吃着。   “呵。”   醉仙楼是个酒楼,但理亲王和皇贵妃大丧期间,不能饮酒作乐,所以这里没有酒,饭菜也都是素斋。   不过,苏培盛万能。   酒有三杯,俩活人一人一杯,第三杯,是给故人的。   雍正跟第三人碰了下杯,便又是枯坐。   连悲伤如此克制,离钺很服气。   干了自己那杯酒,她开始扫荡豆腐宴。右手干饭,左手给皇帝夹菜,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她四块皇帝一块。   为了让豆腐到皇帝盘里也不显杂乱,她又摞起了金字塔。根据豆腐的做法,她还分区搭配了一番,使金字塔花哨得很均匀。   雍正瞅着那花花绿绿的一堆,不禁怀疑:这能吃吗?   离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能。   饭都快吃完了,他还是不动筷子。   若无其事神态自然的,离钺把金黄的小塔尖夹走了,吃完,又探向第二层……   这混账兀自吃得满足,劝都不劝爷一句,还想把爷那份也吃了?   雍正不爽地拿起筷子,一层一层把豆腐塔吃光了。   豆芽指指点点:“吃饭还要哄,幼稚。”   “可不。”   吃罢饭回宫,见他又要去养心殿,离钺劝道:“九阿哥快要适应现在的日子了,皇上也快些适应吧,不然,九阿哥得反过来安慰您了。”   在永寿宫门外踌躇许久,他终究是进去了。   主殿,福沛被皇后抱着,边啃奶糕边念诗。看见雍正,他惊喜地张开双臂:“汗阿玛,抱抱。”   “皇上来了。”皇后按下惊讶,将孩子递了过去,“福沛天天念你呢。”   雍正手指微颤地接过小儿子,借脸埋肚肚的玩闹,避开了他的眼睛。   似乎是感受到了那压抑的哀恸,福沛抱着雍正的脑袋,用小胖手拍了拍:“黎黎说,额娘回天庭,是蜡梅仙子。福沛不哭,汗阿玛也,不哭。”   雍正倏地鼻尖一酸,哽得说不出话来。 第71章   十日未到,阿其那死于呕病。   同时老九,收到了来自亲哥的好几个大嘴巴子。   老九被关押的地方,离京城约摸三百里,老五顶着风雪策马狂奔五六个时辰,就是来抽他的。   “我今天才知晓,你竟伙同老八给弘时下毒,整个爱新觉罗家,就没见过比你们更下作的,骂你们猪狗不如都侮辱了猪狗!”老五一耳光接一耳光地抽他,直抽得手都麻了,   “你亲哥亲娘都在老四眼皮子底下生活,老四何时用我们威胁你了?弘旺在小一辈里也不算低调,老四可动过他一根汗毛?你们两个,你和老八做下的孽,说出来我都嫌脏了嘴!”   想起老四的人讲述此事时的表情,老五就羞愧至极:“老四肯定没想到你们能如此令人作呕,所以才把弘时放出宫了。他把你们当人看,实在大错特错,他一早就该把你们当畜牲论!”   老九跪在地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止住咳,他顾不得火辣辣的脸颊,也顾不得满口血腥,急切地辩解:   “我不知道,我没想伤弘时。哥你信我,你跟老四说,或者你让老四来,让我跟他说,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没想过要动弘时啊!”   “你不知道?你要是不知道,十不离哪来的?天上凭空掉下来,刚好砸中了老八?”   “老八说是他自己用的,说要示老四以弱,让老四放松警惕,他没说要给弘时用,我真的不知道。”   “你跟老八混了这么多年,还不了解他吗?他是那种对自己下得了狠手的人吗?”老五一脚踹在他心口,恨铁不成钢道,   “你送药只送七分,为何?不就是察觉到了不对劲,怕害了不该害的人,所以没敢给要命的量吗?”   老九摔了个四仰八叉,又扑过来抱着老五的腿哭:“哥呜呜呜,你是最了解我的,我纵然设想了万千可能,也从未想过是给弘时吃的。但凡我往那方面想过一丝一毫,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哥啊,你帮帮弟弟,你叫老四或者弘时来。我得亲口告诉他们,我爱新觉罗.允禟,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个‘义’字,我决不会行此背德无义之举,我没害自己侄儿,我想都没想过!”   “没必要了,你也不用喊爱新觉罗.允禟的名号了,你一个月前就被除籍了。”老五心里也不好受,抹了把脸道,“老四让我给你改名,老八叫阿其那,你就叫塞思黑吧,都一样惹人厌,凑个对儿。”   “唔!”老九脸色煞白,忍了一下没忍住,骤然呕出一口黑血,拽着老五凄惨地哭求,   “哥,我不要叫塞思黑,我是胤禟啊哥,我是胤禟,我是圣祖第九子,我不叫塞思黑。哥,哥啊,你别这样,哥,你帮帮我……”   老五背过身不敢看他:“你现在知道叫哥了,早干嘛去了?我说过多少遍,叫你不要跟着老八,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你就是不听!我说老八面善心黑,你偏当老八至纯至善,瞎不瞎?”   “哥,我知错了,是我眼瞎心盲,是我对不住你的教诲,弟弟真的知错了。”   “你们仨小的跟他混了二十年,他成了贤德纯善的八贤王,你们呢?你们可得过什么好名声?”老五语气嘲讽老泪纵横,   “人都笑老十憨莽,其实老十心里跟明镜似的。人笑十四痴傻,结果十四也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就只有你啊,只有你是真的愚蠢,身在驻地都没闹明白目的,就给人出钱出力。”   “哥咳咳咳呕!”老九手脚痉挛,简直连心肝肺都要吐出来,“我再也不会了,我真的再也不犯蠢了。”   “晚了,这里头不光有弘时的事,腊八的刺客也是你掏钱集结的吧?老八利用了弘皙,老二是被他气死的。”老五捂着脸咬牙道,   “所以小九,别求哥,哥帮不了你,也不能帮你。哥还得赡养额娘,不能跟你一起搭进去。名字改完了,我得走了。牢里生活难挨,你能挨多久,就挨多久吧。”   听到他提额娘,老九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似哭似笑地摇头,仍旧重复说着:“我没想害弘时,也没想害老二,我真的没有,我没咳咳咳咳……”   三个月后,塞思黑死于狱中。   ***   华夏时节,草木繁盛,那个最难挨的冬天和最缄默的春季已经过去,皇宫也随着繁盛的草木恢复了热闹。   大伙儿不再谨小慎微的,时而到景阳宫切磋武艺,时而到御花园与百花争艳,自在的很。   两周岁的福沛,口齿伶俐步伐稳健,每天上房揭瓦跟猫吵架,是个合格的捣蛋鬼了。   为了消耗这娃过剩的精力,也为了锻炼个好身体,再加上确实没那么忙了,雍正终于下定决心习武,带小儿子一起。   今儿天气还算宜人,只要甭大中午往日头底下站,就不热。   偏偏呢,有人被加罚了,原因是福沛举报老爹批奏折没扎马步。   离钺怒喷:“皇上本身就没有习武天赋,还偷懒?说句实话啊,您真的是奴婢带过的最差的一届,比起您,景阳宫那群都得排第二。”   “朕习武进度慢,是因为政务繁忙。为了对得起天下万民,朕牺牲了追求健康的时间,不该受此过分的责备。”   “马步扎稳点,头顶的水盆举好了。”离钺拄着教鞭继续,   “皇上政务繁忙,因此要挤时间练,咱们是有君子约定的。若非九阿哥大义灭亲,您就打算耍赖皮?您就说,这武到底想不想练?”   雍正满头大汗,瞪了旁边的小儿子一眼,投降道:“好好好,这次是朕错了,朕不该抱着侥幸的心理偷懒。朕保证,以后一定好好完成习武任务。”   福沛满脸无辜地掏出手帕,想给老爹擦擦汗,但是够不着。转着眼睛想了一下,他扒着老爹的腿,爬树似的开始往上爬。   “去!做什么?黎氏,把这小兔崽子弄走。”雍正被扒拉得有些摇晃,水都顺着手腕灌进袖子里了。   离钺不管,他宝贝儿子在他身上挂着,他说啥也会扎稳的。   福沛蹭蹭几下爬到顶,一只手死死搂住老爹的脖子,另一只手抓着手帕,胡乱在老爹脸上揉搓。   小儿子的关怀真是消受不起,雍正觉得脸都要被抠破皮了:“好了好了可以了,快下去,别捣乱。”   “汗阿玛热,擦擦凉快。”福沛很机灵,晓得擦脸用湿帕子更舒服,就又往上爬了爬。   蘸完盆里的水,他降下来把湿哒哒的的手帕pia在老爹脸上,邀功道:“汗阿玛,凉不凉快?”   被迫蒙脸的雍正:“嗯,很凉快,下去罢。”   折腾得浑身是水,凉快透了。   福沛仔细调整了湿手帕的角度,让它像盖头似的罩在老爹脑门上,高高兴兴地下来了。   “噗嗤!”瞧着皇上那滑稽的模样,屋檐下的皇后都乐了。   雍正偶尔就很想说:“破孩子真讨嫌。”   孩子讨嫌就算了,还遇上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女人。   离钺揉揉福沛的小脑瓜,夸奖道:“九阿哥都会给皇上遮阳了,真孝顺,棒棒哒。”   福沛也觉得自己可棒可棒,昂首挺胸地站到老爹影子里,陪着站军姿。   罚完马步,后晌,离钺被叫到了养心殿。   屋里没有其他人,雍正亲自给她倒了茶:“朕需要一些孤身游历时,能用来保命的特殊手段。”   要去游历的肯定不会是皇帝,离钺瞬间就想到了弘时,态度也严肃起来:“您要明白,百分百保命的手段是不存在的。”   “自然,朕明白。”   弘时本就有武艺傍身,这段时间又研习了医、毒,自保能力足够了。但是儿行千里,雍正不可能不担忧,他想为儿子再讨一份保障。   “朕希望他的游历,能再少几分危险。黎府能人异士颇多,你仔细想想,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武技、暗器,可以出其不意反败为胜?”   离钺端起茶抿了一口,缓慢地抬眼:“皇上,奴婢会造一种武器,其造型小巧可藏于怀中、腰间,近攻杀伤力之大可一击爆头,远攻射程可达三十丈,且轻便简单连十岁的孩子都能操作。最重要的是,它防不胜防。”   黎氏从来不是信口开河的人,雍正都能预想到,她口中的武器打造出来,会有着怎样的恐怖。   强压下激荡的心情,他没有立即询问,只是深深地望着面前的女子。   雍正从她脸上,看到了明知故犯的果决。   “黎氏,不要恃宠而骄。”   “……”   他警告得很认真,离钺却囧住了,好半晌才回:“皇上不如先听听奴婢的诉求?”   雍正冷酷道:“讲讲看。”   “奴婢想替吉答应求一份自由。”不等皇帝发怒,离钺语速极快地说,   “皇上应该猜到了,方才说的武器是手铳,比起现在已有的,奴婢造出来的可以实现单手操作。有需要的话,火器营的鸟铳、大炮奴婢也可以帮忙优化,从冶铁技术开始。”   倘若黎氏说的都是真的……   危!!!   雍正认为自己应该把她视作危险,可为何,他潜意识里竟觉得她不会成为威胁?   因为她说得太没有紧张感,还是因为她从未做过对他不利的事?   雍正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是,他脑子有点坏掉了。   离钺为了淡化自身的危险性,努力祸水东引:“皇上久居京城,可能不晓得,奴婢说的东西,洋人早就有了。洋人狡诈,不远万里带来与我们做交易的火器,都是最落后的,说不定还是被淘汰的。他们实际上的火器水平,都领先我们一大截了,这多可怕啊!”   见皇帝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单纯地在发愁,离钺再接再厉:“我们地大物博,却没有先进的火器,是不是很容易被抢?皇上,西洋必成大患啊!”   雍正一副“朕看你还能怎么编”的表情,直直地盯着她。   不过,他心中的“黎氏危险”,的确转换成了“西洋危险”。被她说得,他真的开始想象,洋人用先进火器来抢劫的画面了。   皇帝始终不搭腔,离钺多少有点虚,毕竟洋人这会儿也没她说的那么先进。   但是,装也得替洋人装得先进!   她言之凿凿的:“奴婢句句属实,绝非危言耸听。皇上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出使西方,验证一下。   “不过路途遥远,一来一回少说得一年。为了不耽误游历,也为了不落后那么多,咱们可以整个小作坊,先少量地造一些先进武器。” 第72章   还不吭声?   算了,毁灭吧。   被皇帝深沉且沉默地盯了半晌,离钺也不想说话了。   雍正就盯着她:“怎么不说了?”   这回换离钺不吭声。   “冶铁技艺谁教的?”   “……”   “造火器的技术哪学的?”   “……”   “洋人先不先进你怎么知道的?”   “……”   “讲清楚。”   “您这人就很没意思,不造您管那么多做什么?”离钺不耐烦道,   “况且发现特殊人才,不应该先想办法收买,然后充分利用其价值吗?一副审问犯人的口吻,您的气度呢?”   “你自己先心虚,朕就顺势问了几句。”雍正瞧着她要炸刺儿,含笑道,“火器之强人尽皆知,那你猜,朕为何不倾力研造?”   造火器必须大量使用精铁,十斤粗铁才炼一斤精铁,这九斤的损耗,损耗的不仅是铁矿,还有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   而他,是个几乎要自掏腰包补贴国库的皇帝,他拿什么造火器?   想通了其中的缘由,离钺很同情又很肉疼地表示:“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着想,奴婢愿意把份例银子贡献出来,给您造枪炮。”   雍正目露嫌弃:“朕还是别指望你了。”   如今贪腐只惩治了一小部分,犹有千万百姓不得温饱。趁着各地叛乱已平,比起造火器备战,他更应该做的,是还政治一个清明,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火器研造,朕会抓,但不是现在。”   离钺晓得他这皇帝当得很难,可是:“老祖宗说过,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皇上不担心,这件事会无休止地拖延下去?”   贪腐是杜绝不了的,以现在的生产力水平,也无法做到让每个人都吃饱穿暖。   单论吃饱穿暖这项,假设现在共有一百人,能享受温饱的只有十人。   皇帝通过努力抓民生,渐渐的有十五、二十、三十,甚至五六十人都能温饱了,那时候他会改变策略,花大力气造枪炮吗?   不好说。   也许他会继续追求七八十,甚至是百人的温饱,毕竟太平盛世近在眼前,备战似乎没那么急需。   雍正欣赏她的忧患精神,也接受她有关拖延的告诫,便稍微透露了一些:   “再过两年,待国库充盈些了,朕就会着手研造火器。你的那些革新技术,倘若真的有,默写成册,朕让造办处先试试。”   愿意造就好,哪怕是小批次,得保持住对枪炮的重视。   离钺提起笔边画边提醒:“皇上那造办处,够乖吗?确保不会泄露机密吗?奴婢所知的技术是非常先进的,写下来交出去,奴婢可就不管了,您自己做好保密工作。”   “朕自然会管好他们。”   今儿原本是要给弘时造保命武器的,离钺没忘这个目的,在心中道:“豆芽,把最早的左轮解析图给我瞅瞅。”   豆芽把图呈现在识海里,吐槽说:“拿领先这里一百年的s枪忽悠老男人,他不识货还好,要是识货,当心他往后走哪都把你栓裤腰带上。”   “没那么严重,他现在不了解西洋的火器水平。这个信息差,会让他警惕洋人。就算做不到大批次制造火器,为了不落后于洋人,他也会督促造办厂搞研发的。”   为了让皇帝看懂左轮s枪的先进,离钺把结构解析图画得非常详细,连螺丝几条螺纹都标得清清楚楚。   雍正虽不是枪炮专精的人才,多少也懂些这方面的知识。随着左轮s枪的全貌一点一点落在纸上,他对造办处的保密性突然没那么自信了。   单手可连发、造型小巧,对刺客来说,简直是神兵利器。这图泄露出去,绝对会是一场灾难。   除此之外还有射程威力更优的鸟铳、大炮,还有精妙的冶铁技术……   洋人总是拿一些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来做生意,对大清的丝绸瓷器大加赞美,好似谦卑又无害。   然而令人心惊的是,洋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拥有着如此可怕的火器。   藏得这般深,正如黎氏所言,洋人必有图谋!   雍正成功被带偏了。   “终于完事儿!累死了,麻烦加个餐。”离钺撂下笔,龇牙咧嘴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从中午画到次日凌晨,除了吃饭上厕所,她基本就没离开御案。长达七八个时辰的工作,饶是再健壮,也免不了手酸眼花颈椎疼。   雍正看着堆满了御案的图纸,已经不知道该赞她赤诚,还是笑她憨傻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黎氏好像不懂。   这么要紧的东西,谁敢就这么一股脑地画出来?画完了还大剌剌地要膳食,得多缺心眼儿?   把图纸按顺序整理好,他问:“你不怕朕拿了图,会对你不利?”   比如说,秘密处死。   离钺转着脖子扭着腰,很没有危机感地催促:“传膳呗皇上,咱就不能边吃边聊吗?”   雍正眉梢一挑,扬声道:“苏培盛,拿御膳单子来。”   苏培盛进门,自觉地把单子递给了离钺。   即便不清楚她活啥忙活了一天,可是在养心殿待到这个时辰的女人,只此一位,得小心伺候着。   离钺打开菜单扫了个大概,嘚吧嘚吧报了一长串菜名,想干饭的心情非常迫切。   “饿的话,先用些点心。”雍正把糕点盘推了过去,又问,“你真的不怕?”   “奴婢觉得皇上不会。”离钺拿了一块玫瑰糕。   “哦?”这理所当然的信任,让雍正勾起了唇角。   “这些东西又不是只有奴婢会,杀奴婢还不如杀洋人呢,英明如皇上,不会做那种糊涂事的。”   雍正的笑容浅了。   理是这个理,但没有“就是相信您不会”动听。   由于她话回得不动听,他就想聊点稀奇的了:“黎夫人姓朱,你晓得吗?”   “嗝!”   离钺被玫瑰糕噎住了,手忙脚乱地灌下一盏凉茶,她满怀希冀地说了句没文化的:“诸葛亮的诸吗?”   “朱允炆的朱。”   “巧合吗?”   雍正反问:“你说呢?”   “……”   离钺狐疑地瞅着他,猝不及防搞什么呢?忒影响食欲,怕她吃太多?   这皇帝真的抠儿死了!   见她每扒拉两口饭,就欲言又止地瞄他一眼,雍正老神在在。   等她云里雾里地走了,他才吩咐:“王守和,再查查黎夫人祖上,当真是碰巧姓朱,又碰巧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号,成了土匪头子么?”   “嗻。”   到大清做生意的西洋商人,以及来友好交流的使者,从未透漏分毫关于先进火器的消息。   这个消息可以说价值万金,却从未有人拿它做买卖。   雍正不觉得所有洋人都那么忠贞爱国,他们不曾透漏,更大的可能是,他们根本没什么可透露的。   图纸上那些先进的火器,在西洋也一定是绝密的存在。   那么黎氏,如何能得知如此详尽的图纸?   他猜测,或许汉人有那么一支间谍,早在三百年前就打入了洋人内部。   那支间谍原本是逃难的,发现西洋先进的火器后,爱国护民的本能,让他们自主成为了间谍。   在老家无人接应的情况下,他们送了一部分子孙回来。然后东西两方,就这么暗中交流了三百年。   话说,失踪的那个建文帝,有那么强的爱国护民的本能吗?有那个能力去西洋当间谍的话,他还会被明成祖造反成功吗?   这个推测,仿佛是不太靠谱。   换个思路,假如图纸不是从西洋带回来的,是有人自主研发的。那一定需要大量的人才,通过几十年的研造试验,才能产生这样的积累。   所谓雁过留痕,黎家真有本事研造这些东西的话,不可能不在兰水县留下痕迹,也不可能说来京城就来。   这么一对比,间谍说反而靠谱了起来。   雍正想得脑仁疼。   反正无论如何他也不会相信,这些东西是黎氏自己琢磨出来的,根本没可能。   忙了一晚上,一会儿都没睡成。   上完早朝,雍正立马带着十三到造办处去了。   离钺就比较悠哉了,做完晨练睡回笼觉,一觉睡到晌午,精神抖擞地起床干饭。   接连六七日,雍正和十三轮流值守造办处,每人每天六个时辰,就盯着造办处建更好的高炉,革新冶铁技术。   又要处理政务,又要蹲守造办处,兄弟俩都熬得满眼血丝。   换班时,十三忍不住建议:“十四弟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让十四弟来守?”   十四再混账,也肯定知晓这些东西的重要性,做过大将军的人,必然能把这里守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再者说,天越来越热了,守这地方实在受罪,哥哥们年老体衰,还是让身强力壮的弟弟来吧。   雍正疲惫地捏着鼻梁,想了好一会儿,点头应了。   十四和弘时都很闲,把他俩都弄进来,绝对能守住。   当天下午,叔侄俩带着面具踏入火烧火燎的锅炉房,顿时就认出了对方。悲戚地互望一眼,两人汗流浃背的,都重重地叹了口气。   造办处的人一点也不嫌热,干活的热火朝天地亮出肌肉,管事的热情洋溢地套近乎:   “两位督察是否认识,那位设计出新炉子的仁兄?啥时候能喊来见见啊?咱们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表达一番敬仰,顺便与他探讨探讨炼铁。”   十四:“不认识,别问了。”   “哎呀,别藏着掖着的,咱都是自己人。”   弘时:“真不认识,我们就是个站岗的。”   “嗐,烦!”没打听到能人的信息,造办处的人抓心挠肺,   “皇上也是,技术都教给大伙了,还保什么密嘛?把人带来探讨交流一下,共同进步多好,真不懂事。” 第73章   那位被皇上藏得很严实的能人,不仅造办处的人好奇,十三他们也好奇。   耗时一个月,建好高炉炼出钢铁,它的韧性、硬度等各方面数据,都远超之前的精铁,且冶炼过程更加省料省力,这是一项堪比神迹的革新。   庆功宴上,大家推杯换盏欢天喜地的。   十三巡睃一遍,没发现生面孔,问道:“皇上,如此振奋人心的时刻,不召那位贡献良策的义士一同庆祝吗?”   雍正愣了一下,摇头:“不方便。”   十四戴着方便吃喝的半脸面具,歪着嘴抬杠:“有啥不方便的?再不方便能有我俩不方便?到底啥身份那么不方便?”   别桌,造办处的人都支着耳朵偷听,到底为啥不能见人?   雍正咳了一声,含混道:“反清复明组织的。”   “啊?”弘时挠了挠头,“英雄不问出处,有这般能力,私以为比起追究其身份,招揽为己用更好。如此,也能彰显皇上惜才宽容的气度。”   十四附和:“瞧瞧,我大侄子多懂。”   十三以及那群旁听的也跟着点头。   雍正无奈:“无需招揽,早就投靠朝廷了。”   十三十四各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听到这,脑中都想起一人。   而后,他们看雍正的眼神就不对劲了。   雍正下意识地辩解:“朕不曾威逼利诱,是她主动献计的。”   十三举杯赞叹:“皇上气宇不凡魅力不减当年,臣弟佩服。”   话是这么说,他满脸都写着:“我家闺女多,回去得好好教育,至少不能听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家底儿倒干净!”   “可怜可敬啊!”十四哀叹着,脸上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就弘时还晕头转向的:“既已效力朝廷,更应当请——唔?”   十四给他塞了一只大肘子:“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插嘴,吃菜吃菜。”   雍正:“……”   朕又不白拿她的,这是个交易,朕也要付出代价的!虽说付出和收获差距有点大……   好吧,新出炉的钢铁极其优质,他确实是占了大便宜。万一黎夫人跟建文帝真有关系,那这便宜就占得更大了。   雍正也有些过意不去,就想带离钺出宫逛逛。   快六月份了,大热天的逛啥街?好好在泳池里待着不香吗?   离钺:“您没事儿吧?”   雍正没领会到她的嘲讽,颇为正经地回:“并非完全无事,顺便选块地皮建作坊,你也去参谋参谋。”   离钺懂了:买地顺便带她出去遛遛。   新作坊估计是用来造枪炮的,怎么八旗炮厂还不够用的?再建新作坊,皇帝有银子吗?   或许有?   毕竟人称抄家皇帝,没银子就抄一串贪官,来钱很快的。   出了宫,离钺对逛街兴致缺缺。   进珍宝阁,守着冰块吃着瓜果赖了半晌,待外头不那么晒了,她又拿了块金怀表:“结账走人,选地皮去。”   雍正朝掌柜的招手:“把那匹西洋布料也包起来。”   收到离钺质疑的眼神,他道:“方才瞧了那么久,不是挺喜欢的?为何不要?”   那料子是普通的蚕丝材质,象牙白的底色,西洋钱币的印花。离钺觉得印花很有意思,于是多看了亮眼。   “这看了就得买?”   “爷想给你买,行不?”雍正发现了,跟她在一块儿就不能委婉。   “您是爷,您怎么着都行。”离钺很无语,这人都没银子造枪炮了,还大方的莫名其妙。   地皮其实不需要选,雍正已经选定了,就在圆明园东南角。这次过来,是想让黎氏瞧瞧地方,毕竟将来这作坊里造的,都是她画出来的火器。   这片土地荒凉得很,树影杂乱荒草丛生,雍正漫步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介绍道:   “爷打算把炮厂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还用原来的厂子,造大炮和鸟铳。另一部分,就搬到这边来,造左轮s枪和鸟铳。”   前者走国库的账,后者走他个人的账。双管齐下,一明一暗,大清的军事力量便能迅速增长。   洋人的火器过于先进,图纸是黎氏如何得来的,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得抓紧时间复刻这些火器,倘若哪天战事突起,大清至少能有一战之力。   可恨国库空虚,且这时节又要防洪抗旱、准备赈灾,一文钱掰成两半花都捉襟见肘,根本拨不出更多的银两给炮厂。   这回算是真得自掏腰包补贴国库了,幸好老九暗中的产业都被他没收了,他现在也是富有得很。   雍正驻足,回身朝祸祸野花的离钺道:“明日开始,这个位置会建起高炉,一个月后,差不多可以投入使用。届时,爷得久居圆明园,你可要一齐来此避暑?”   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住进圆明园,想去黎府就方便多了。”   离钺编了个奇形怪状的花环戴在头上,冷静地问:“吉答应的事,爷怎么想?”   “你可真擅长扫兴。”雍正蹲下身给她正了正花环,深深的望进她眼底,不辨喜怒地说,“后妃,只有死了才能永远离宫。”   这其中除了帝王的尊严,还有宫廷秘辛,活着的后妃,是不可能拥有自由的。   “何必呢?”离钺抓过雍正的手,用野花枝在他腕上比了比,边编手链边叨叨,   “爷就当她死了呗,一个女人而已,您又不缺。至于秘辛,爷的后宫太平和睦,压根没什么秘辛。况且爷为人磊落,也没做过不可对人言的卑鄙之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呀。”   “奉承的话说再多也没用,爷不是回回都吃这一套的。”雍正说着便要收回手腕。   “哎哎,还没编好,别动。”离钺又把他拽了过来,   “我说这些并非出于奉承,都是实话实说。碍眼之人,打发得远远的不是正好吗?眼不见,心不烦嘛。再者说,爷验证了炼钢图纸就该明白,其它图纸也都很有操作性,实实在在的所见即所得。”   雍正在她对面盘腿坐下,伸着一只手严厉道:“正因你这次功比救国,爷才没计较你胡言乱语,如若不然,你早该在永寿宫罚跪了。”   离钺又拽了两根野花搭进来,左一下右一下的编著:“爷都说我功比救国了,那我提要求就是合情合理的。我也没要星星要月亮,只是讨一个爷不待见的女人,有什么不能应的?”   “其它的要求爷都可以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   “诶?那放我自由可以吗?”   雍正沉下了脸:“你一定要惹朕生气?”   “开玩笑的啦。”中间有一根野花老是理不顺,离钺索性把它抽出来扔了,“爷到底怎样才愿意,把她扔出宫自生自灭?”   怎样都不愿意。   雍正就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女人,也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女人。手链编得像荆棘环,到处都是支棱的花梗,又丑又扎得慌,跟她本人一样烦人。   冷眼看她跟野花较劲,看她皱着眉头湿了鬓角。晶莹剔透的汗珠挂在她脸侧,扭曲了阳光,在她脸上映出七彩的光斑……   觉得刺眼的同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离钺若有所觉地抬头,恰巧迎上他探过来的手。   雍正揩去了她脸侧的汗珠,又顺着脸颊滑至耳垂,最终掌握住纤细的后颈。拇指摩挲着柔软滑腻的颈肉,一点点将她按向自己。   “爷想用这个做交易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摁着后脑勺的力道顿时轻了,离钺却没有躲避,“给您个友情提醒,过了这条线,如果得不到独宠,我会杀人。”   雍正从她眼中看到了认真。   她想独占他。   这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可能。   她道他们关系扭曲,他以为,是因为她祖上姓朱,或者因为她对小竹马还有一点点念想,再或者是景阳宫的事让她始终不能放下,更甚者他也想过,她嫌他老了……   千种万种的猜测,从来都没有这一种——她想独占他。   这般无畏无惧的女子,真的,会为他疯狂吗?   离钺不清楚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但她感觉到了躁动。   脑后的手掌又开始用力,男人心跳很快,血液中翻涌着无法抑制的冲动,目光也升起灼人的温度。   两人距离极近,她几乎要碰到男人嘴唇,做出了最后的提醒:“皇上确定吗?”   雍正不想听,只想摁倒她、把她生吞活剥!   可他终究是松开了手,心底有些恼恨自己的清醒。   “还要编多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依旧盘腿坐着,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头任她摆弄。   “快了。”离钺咂咂嘴。   克制的人克制不住的瞬间,总是格外诱人,没人会不喜欢。   好在皇帝冷静得够快。   她不知道的是,雍正那只从她脖颈处撤回,又背到身后的手,还在无意义地揉捏空气。   过了片刻,离钺满意地笑叹:“诶嘿,完美。”   雍正看着腕上的手链,感觉它更像是件“刑具”,没有任何美观可言,还非常刺挠。他忍了一会儿,刚想挠一下,手链自己扑棱棱的散了。   “……”   陪她坐了半天,图什么呢?   野花散落一地,离钺跳起来叱道:“呔!连本大仙的天地无极颠倒乾坤锁妖链都困不住你,妖孽道行不浅啊!”   “闭嘴,回宫。”   “好的。”   一路无言,临下御辇时,雍正缓声道:“你确定,除了吉答应,你什么都不想要?嫔位、妃位、贵妃位,都不要?”   “是的,其它的都不要。”   缄默许久,他不知怎么就想通了:“寻个时间,让她暴毙。”   “奴婢替吉答应,谢皇上恩典。” 第74章   回宫后,天色尚早,离钺把吉答应喊进房间私聊。   “你依然向往宫外的自由吗?必须讲真话,你说谎我天打雷劈。”   非常应景的,外头忽地一亮,紧接着一声炸雷震耳欲聋。   “姐姐!”吉答应气急,好一会儿才如实回道,“向往。”   意料之中的答案,离钺又问:“出去以后你有目标吗?想做什么?要以何为生?”   “不知道,没想过。”   离钺对这个回答不满意:“那还出宫做什么?”   “姐姐呀,那是个愿望,愿望本身,就是无法舍弃的向往。”吉答应恍惚道,   “只要能出宫,哪怕对那之后的一切一无所知,哪怕那之后是万丈深渊,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在我看来,就算做乞丐,也比被圈养在这四四方方的笼子里快乐啊。”   “此生永远不能与亲朋好友相认,永远不能再叫现在的名字,甚至要改头换面远离京城。简而言之,你得从心底里当自己是另外的人,如果这样也愿意,你就出宫吧。”   “姐姐在说什么?”这玩笑话一般的问答,搞得吉答应云里雾里的,“又是什么奇怪的捉弄人的节日?好吧我愿意。”   既然愿意,离钺不跟她来虚的:“以免那位反悔,今晚就行动。吃圆子噎死,走夜路摔死,打雷吓死,你选一个。”   吉答应咯咯笑:“这都是什么奇怪的死法?我选不出来。”   “算了我替你选。”见她还是没当真,离钺不再废话,一个手刀就把她敲昏了。   是夜下起了雨,大颗大颗,稀稀拉拉,落在檐上噼里啪啦的。   把春桃她们打发去睡觉,离钺问王廿六:“都安排好了吗?确定不会被阻拦?”   “小主放心,万岁爷给了令牌,一路上不会有人查验的。”   事关人命,离钺不太能放心:“你们打算从哪条路送她出去?送出去送到哪?话说,我能去送她吗?”   阴谋论一下,不会送到半路把人掐死吧?   王廿六条理清晰地回:“奴才们走运尸的暗道,出去便是乱葬岗。小主想送的话,可以,万岁爷允了。”   感觉自己这事办得有些不厚道,离钺还是厚着脸皮说:“那我送送。”   把吉答应伪装成尸体装进麻袋,王廿六开路,另有两个生面孔抬起麻袋,这便可以走了。   “小主撑把伞?”   “不用,走吧。”他们都不撑伞,她跟他们同样的打扮,搞特殊不合适,万一被哪个精明的看出端倪就坏菜了。   夏天的雨总是又急又猛,不过几句话的时间,雨就从稀稀拉拉变成了倾盆而下。   风雨交加,灯笼都没法提,得摸黑走。   正要踏出走廊,离钺突然想起来:“你们看得见路吗?”   王廿六在黑暗中尴尬地笑了笑,他们现在跟瞎子差不离,小主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他们也不敢说让等。   离钺退了回来:“等雨停吧。”   阵雨不会下太久,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果然,仿佛是龙王打了个喷嚏,雨很快就停了。   出了永寿宫,他们专挑小路,先往北走。   前边一截路,除了他们四人一麻袋,没碰上其他生物。快到储秀宫时,隔的老远便瞧见,黑暗中有一隅灯光。   可能是躲雨的路人,也可能是宫人在抢修门窗屋顶。   离钺寻求老手的意见:“要绕路吗?”   大晚上的,“尸体”路过,有人会忌讳。   王廿六斩钉截铁地回:“不用。”   离钺便意识到有问题了。   走近了,认出廊檐下的人,她有点方——皇帝别搞事啊!   待他们沿着墙根低着头,步履匆匆地穿过储秀宫东侧,王守贵小跑着撵上来,手中托着一把油纸伞和一包蜡烛:   “万岁爷令奴才给贵人带话,此事必定稳妥,下雨便去避雨,无处避雨便撑好伞,勿用顾虑太多,不急。”   王廿六三人木桩似的杵着。   “好,我记着了,替我谢过皇上。”   离钺接过东西,下意识地朝廊檐下望去。烛光影影绰绰,皇帝站在阴影里,垂眸把玩着碧玉扳指,面无表情的。   王守贵回去复述了她的话,雍正什么都没说,也没往这边看,往西走了。   离钺几人也没做停留,又继续往北。雨断断续续地下,宫里十步一亭百步一阁,躲雨的地方到处都是,他们便走走停停。   期间吉答应醒了一回,离钺顺手又将她敲晕:“麻袋我扛,你们带路,走快些。”   “使不得使不得,这等粗活怎敢劳烦小主。”给万岁爷知道了,得扒了他们的皮,王廿六想把麻袋抢回来。   离钺轻踹了他一脚:“皇上那儿我担着,边儿去!再磨叽,天亮之前就赶不回来了,前头带路,跑起来。”   王廿六没法子,只能听令办事。   从角门出了皇宫,顺利通过了护城河上的桥,又往前跑了二里路,几人来到一处贫民窟。   王廿六躬身道:“小主,放这儿就可以了。”   “不去乱葬岗?”   “小主,皇城内,皇宫附近,哪有乱葬岗?”   离钺哭笑不得,亏她还担心吉答应迷路出不去乱葬岗,给带了干粮。   把人从麻袋里挖出来,唤醒。   吉答应迷瞪了一会儿,惊慌四顾,许是被巨大的变故砸懵了头,陷入了短暂的空茫。   须臾,她抠着残破的土墙,想大哭又想大笑,忍得表情狰狞。   “出来了?我出来了,姐姐,我出来了是不是?”她连声询问,用力掐了一下脸颊,抹上了泥巴也不在意,“痛的,我不是在做梦?姐姐,你也掐我一下,我害怕。”   离钺不客气地拧着她的耳朵,三百六十度旋了一圈。   吉答应眼泪狂飙:“真的,哈哈,是真的,我出……”   “别喊,安静。”离钺将一个小包袱塞进她怀里,   “户籍信息、盘缠、干粮,都在里面,这就是你后半辈子的起点,拿好了。伞和蜡烛也拿着,里边有火折子。我得赶紧回去,就不跟你多说了。”   “姐姐!”吉答应忽然拽住她,“我的愿望实现了,姐姐的愿望是什么?”   “我没愿望。”   “姐姐说一个,随便什么都行,给我做参考。”   离钺沉吟:“硬要说的话,我希望盛世太平,那样我就能安稳一生、享乐一生。你自由了,好好享受人生吧。”   吉答应笑中带泪:“姐姐一定可以安安稳稳,享乐一生的。”   “嗯,保重。”离钺抱了抱她,领着王廿六他们就往回跑。   回到储秀宫附近,阵雨又至,离钺站在廊檐下,望着雨幕出神。   皇帝等在此处,不是反悔不是阻止,只为了叮嘱她一句。而那句叮嘱,意味着他知晓她迫切地送吉答应走,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她属实有些意外,意外他的冷静和包容。   豆芽咬牙切齿的:“老男人这是在套路你!”   离钺点头:“以前都是阳谋算计,突然开始走细节,花花肠子不少啊。或许也不是突然,他想对谁好时,一直挺细节的。”   “都看穿了还高兴?”   “看穿了并不意味着,收到别人的好意就不值得高兴了。”   豆芽更直白地问:“你想睡他?”   “有点儿,我淋个雨清醒一下。”   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大概八分以上的喜悦,才能让一个女子把自己交出去。   对于习惯了放纵的人来说,只需一两分的喜悦,就会演变成“正好他有想法,不如把想法实施一下”。   这不行。   离钺走进雨中,朝王廿六挥了挥手:“你们等雨停,不用管我。雨夜最适合练武,我练会儿。”   脱掉帽子在大雨中溜达,脑袋瓜犹如和尚手里的木鱼,被乱锤敲打,嗡嗡回响。不仅如此,她还感受到了“冷冷的冰雨在脸上胡乱地拍”的痛楚。   豆芽看笑话:“冷静了?”   “冷静透了,贫尼现在四大皆空。”离钺捂着脸在眼睛处漏了个缝,埋头走着,“三更半夜的,要洗澡水有点难为人,我回去用凉水冲冲算了。”   “这儿的井水跟雨水没差,还有必要冲吗?”   “那就不冲了。”   离钺随意地跟豆芽扯皮。   哗啦哗啦哗啦……趟水疾行的脚步声。   离钺不禁好奇:哪个倒霉蛋这天气出门跑活啊?   哦,是皇帝。   王守贵费劲地举着伞,跟着他一路小跑;苏培盛小心地护着灯笼,不住地提醒他“当心脚下”。   伴着电闪雷鸣,雍正大步走来,黛蓝的长袍下摆,已被雨水洇成了墨色。   这样的雨夜不足以遮挡离钺的视线,是以她看清了,皇帝眼中深切的痛惜。   他莫不是以为,她因不舍吉答应在哭?   离钺放下手,等他到跟前了,解释说:“雨浇得脸疼。”   “嗯。”雍正抖开披风给她披上,没有多问,“体顺堂备了水,回罢。”   离钺偏着头瞧他。   出宫用的是他给的通行证,她走到哪了,大概有人实时跟他汇报。可冒雨出来接人,不是皇帝该干的事啊。   “看路。”雍正拉起她的手,绕过了一簇被风刮断的树枝。   离钺挣了挣,反被抓得更紧了。   不得了,皇帝这是光明正大耍流氓。   “这样的天气,皇上不该出门。”   雍正承认:“是冲动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瞬间,腿比脑子反应快。   离钺咋舌:“您这么直接,让人很不习惯。”   “你自己求来的,不习惯也得习惯。”   路过永寿宫,离钺不想走了:“春桃还在等奴婢回去。”   “丫头都不知道你出门,自然不会等你。”雍正戳穿她,“你在怕什么?”   离钺直接回:“怕犯错呀。”   无需言明,“犯错”的深意,他们心照不宣。   雍正侧首凝视着她,眼中倒映着雷电,眸光亮得惊人:“朕准你犯错。” 第75章   皇帝开窍了!   离钺没招架住,半推半就进了体顺堂。   站在热气腾腾、很适合鸳鸯浴的大浴桶旁,她脸不红心不跳地装羞涩:“这太突然了,奴婢害羞,要不您先洗?”   “你好似有所期待?”雍正捻了片花瓣贴在她唇畔,戏谑道,“朕只是想问,你要不要丫头伺候?”   哦呦,t情谁怕谁?   离钺舌尖一勾,将花瓣卷入口中咀嚼着,弯着眉眼说:“甜。”   猝不及防的,一点湿热还残留在指腹上,雍正眸光暗了。   朱红的花汁在她唇齿间晕开,霎时便令那率性的女子,染上了馥郁的媚。   她的确在勾引朕吧?   雍正蠢蠢欲动,又不禁怀疑:她惯会煞风景,也有可能是牛嚼牡丹?   不等他想明白,离钺话锋一转:“奴婢自己洗。皇上衣裳湿了大半,赶快沐浴去吧,当心又、伤寒了。”   很好,依旧是天下第一煞风景。   雍正恨恨走人。   话说,他强行将黎氏带来体顺堂,原本是不想她独自伤怀。然其今晚的言行,或许他可以想点旁的?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收拾妥当再回来,面对的会是推不开的房门。   守门小太监擦汗:“黎贵人沐浴完,自行把浴桶扛出来就回房了,奴才不知……”她敢闩上门。   雍正依稀听见了房内的呼噜声,笑叹:“真混账啊。”   本着为主子排忧解难的心理,王守贵冠冕堂皇地建议:“黎贵人淋了雨,还是用碗姜汤比较妥当,奴才叫人把门栓切了?”   雍正冷眼:“掌嘴。”   分忧失败,王守贵自打一下嘴巴,见他背着手走了,还纠结地问王守和:“这姜汤咋办?”   “你自己喝。”   行叭,两碗更保险。   王守贵仰头干了。   外面安静下来,离钺躺在宽阔的龙床上,自在地翻了个身。   一夜好眠。   清早鼻塞得厉害,头也有点疼。   都以为她不需要姜汤驱寒,她自己也以为不需要,可非常不幸,她就是着凉了。   打开门让嬷嬷进来,离钺道:“编个辫子就好,我赶时间。”   “贵人有些发热,可要传御医?”   “不用,我没事。”   梳洗罢,离钺直接去了景阳宫,其他人都练上了。   伊常在开玩笑说:“教头居然会迟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常在朝她身后看了看:“教头自己过来的?吉答应没和你一起?”   吉答应昨晚没回体泰殿,应是留宿元泰殿了。   离钺揉了揉鼻子,平静地丢出炸弹:“吉答应走夜路吃圆子遇上打雷,吓得噎住摔了一跤,嗝屁了。天太热,怕腐,连夜埋了。”   众人瞠目结舌,好半晌才找回声音:“不好笑……开玩笑的吧?一点也不好笑。”   咒吉答应死,她们清楚,教头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可那是什么荒唐的死法?绝对是假的!   故事讲完了,离钺无所谓她们信不信,绑上沙袋开始跑圈。鼻塞头痛这些小毛病,跑跑就好了。   伊常在想拦下她问清楚,英答应摇头:“教头脸红得不正常,眉头一直皱着,声音也是哑的,她病了。”   众人沉默下来。   教头身强体壮,从不生病。   假如吉答应出事,教头悲伤过度,为此病上一场也是正常的。   但那个死法绝对是扯淡,她们实在想不通,吉答应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草草下葬,让教头都讳莫如深?   日日在一起训练玩闹的伙伴,毫无预兆地消失了,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宫里的事太复杂,她们甚至不能放肆哭泣,便也绑上沙袋奋力奔跑,任由泪水和着汗水往下淌。   大家悲伤得太真情实感,叫离钺很心虚。早早结束掉晨练,她回元泰殿挺尸去了。   皇后得到消息过来,见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额头烫得烙铁似的,又气又心疼:“身子不适还去练武,你不要命了?”   离钺枕着皇后大腿,抱着她的腰哼唧:“你别凶,我难受。”   常年不生病的人,偶尔病一回,可谓来势汹汹。她跑了几十圈,鼻塞头痛不仅没好,还更严重了。   “没凶你,再忍忍,御医马上来。”皇后轻抚着她的脑袋,哄孩子一般,“不难受,不难受,总会过去的,很快就好了,乖。”   “也没有很难受。”离钺咧嘴笑了一下,“我身强体壮的,吃了药晚上就能好,你别太担心。”   眼睛都烧红了,还要强颜欢笑,皇后愈发心疼,劝慰道:“吉答应突发心疾,是谁也没法子的,你看开些。”   “嗯?皇上说她是突发心疾?”没串口供,离钺尴尬了。   皇后脸色微僵,她也听说了那个荒唐的死因,与皇上那边给的说辞完全不一致。其中保准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纠葛,她不想往坏处推测,也不希望离钺钻牛角尖:   “不管你发现了什么,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你要相信,皇上一定是有苦衷的。别胡思乱想,更不要心生怨怼,人世艰难,你就当吉答应是脱离苦海了罢。”   “我明白,吉答应的死不关皇上的事。”离钺暗道,只是说辞不一样,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听她回得这般干脆,皇后还当是言不由衷,又强调了一遍:“不要胡思乱想。”   ***   散朝后,得知离钺病了,雍正也放下手头的事过来了。   皇后示意他不要出声,把离钺的脑袋从腿上移开,轻手轻脚往出走。   到门口,雍正才问:“御医怎么说?”   “风寒,心肺两虚。”皇后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若是她说了什么胡话,皇上莫要与她计较。”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臣妾只是担心,黎贵人悲伤之际,说错话惹您生气。”   “你一定是误会了什么。”雍正很冤枉,却又无从辩解,“好吧,朕保证,决不与她置气。”   再次回到房中,便见离钺呈“大”字形躺着,拧着眉头呼呼摇蒲扇。   雍正在床边坐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将她粘在脸侧的乱发挂到了耳后:“没睡着?”   “热,头痛,睡不着。”   伤寒伴随着忽冷忽热,时而想盖被子,时而又想冰敷,她不想皇后太折腾,就忍着。元泰殿没冰,这会子热起来,头更疼了。   看得出来她很烦躁,雍正拿过扇子慢慢摇着:“既然这般不舍,何必送她走?”   他也以为,她生病是因为吉答应。   着凉实属意外,离钺也是无fuck说,怼道:“哎呀你不要叨叨,烦死了!你不忙吗?要不你还是回养心殿批奏折吧。”   雍正屈指就想敲她,又瞧她可怜巴巴的,没能下得去手:“难受?”   这不废话吗?离钺不想理他。   “朕叫人给你取冰来?”   离钺来了点精神:“好呀好呀,谢皇上恩典。”   雍正冷哼:“不赶朕走了?”   “冰留下,人可以走。”   “混账东西。”   冰送来时,离钺已经不热了,一张嘴上下牙就直打架:“咔咔先放着咔咔咔。”   “冰拿远点。”雍正连忙用被子把她卷起来,“冷都不知道说?”   她躺着一声不吭,他还真没发现她冷。   离钺没有关于感冒的记忆,这会儿直犯迷糊:“你家御医咔咔靠谱吗?我咔咔咔怕不是得了咔咔绝症。”   雍正恼道:“少胡吣,小小伤寒,别要死要活的。”   离钺咔咔累了,歇了一会儿又直冒汗。掀开被子,脑门上顶着冰毛巾,她还是燥:“说真的,皇上您有些影响散热。”   他不在,她把衣服脱了,多少能凉快点。   雍正被整得没脾气,起身嘱咐春桃说:“好生照料,万一有变化,及时禀告皇后传御医。另外,别什么都由着她,冰毛巾敷敷就好,再热也不许把冰盆端进来。”   离钺:“……”   豆芽嘎嘎笑:“老男人连预判都会了,你就说难不难受?”   “能聊点有用的吗?伤寒速效药方,给我来一打。”   “别想了,熬着吧。”   “啧。”   离钺晚训缺席,旁人才意识到她病得不轻,一个个忧心如焚地来探病,闯进门直往床边冲。   灵巧和春桃极力阻拦:“我家小主好多了,刚睡着,还请各位小主多多体谅,不要打扰。”   “我们得看看才放心,你们让开。”   “真的好不容易才睡着,不能打扰,奴婢不让。”   “教头?醒着吗?”伊常在大喊,“教头,应一声?”   离钺服了:“都回去吧,我真没事。”   声音沙哑,有气无力,一点也不像教头!   想到说没就没的吉答应,众人互使了个眼色,合力把春桃灵巧往旁边一甩,猛地扒开了床帏。   “焯!”离钺迅速拉过被角搭住了重点部位。   看着她露在外面的胳膊腿,她们恍然大悟,并倒打一耙:“哎呀你怎么也不穿件寝衣?这般……成何体统!”   离钺翻了个白眼:“人真没死,能回去了吗?”   “走了走了,教头好好养病,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心领,免了。”   身体素质在那儿摆着,离钺第二天就好的差不多了,后续流了几天鼻涕。   看着她好起来,各位庶妃也彻底放心了,但对吉答应的事仍耿耿于怀。   皇上说吉答应死于突发性心疾,教头却故意跟皇上唱反调,用了个极其离谱的说辞。   她们认为,教头这是在隐晦地向她们传递信息——只因不喜,皇上就秘密处死了吉答应。   于是,残害兄弟的名声才淡去一点,雍正又成了草菅妃命的暴君。没多久,再次雪上加霜,因弘时背上了“毒杀亲子”的恶名。 第76章   一直以来,齐妃都是个有野心的人。   在潜邸时,她作为格格,事事都想与福晋比,无论被罚被训斥多少次,都不改初心。   弘晖出事时,宋氏一挑拨,福晋便深信不疑,就是因为纵观李氏的作风,她真有可能谋害嫡子。   四爷很清楚,弘晖的事与李氏无关,可福晋痛失爱子,不信他的话。   最终查来查去,逐渐意识到李氏是清白的,满腔仇恨失去了方向,福晋崩溃了。   为了让福晋好好活下去,四爷把弘时抱给了她。   如此一来,弘时名义上成了嫡子,李氏自然愿意。   况且四爷为了补偿她,将她抬为侧福晋,还常常到她房里去,她就更愿意了。   之后李氏又生了几个孩子,都是自己养的。可老天爷仿佛在开玩笑,她唯一长大成人的孩子,是福晋教养的弘时。   她倒也看得开,弘时是她生的,福晋再怎么养,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后来不再受宠,李氏就一门心思对弘时好。私下里,她一遍遍跟弘时强调,她是他亲额娘,他们母子俩得一条心,暗示他疏远福晋。   她还希望弘时能讨得四爷欢心,然后继承亲王爵,给她撑腰,让她后半辈子享尽荣华富贵。   雍正登基,李氏想要的就更多了,她想做圣母皇太后,她要弘时排除弘历弘昼。   她疼弘时是真的疼,她望子成龙的心态也是真的偏执。   可弘时不是木偶,他有健全的人格三观。   皇祖父尚在人世时,他就带着弘历弘昼了,他带着他们和其他堂兄弟一起读书。父辈争斗厉害,他们堂兄弟之间也算不上和睦,小范围的排挤陷害,时常发生。他作为长兄,自然得护着弘历弘昼。   这一护,就是十来年。弘时教他们读书知礼,教他们骑马射箭,被他们信任崇拜,如何能突然反手算计他们?   他做不到。   但他是额娘唯一的孩子,额娘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要他更好,也是合情合理的。   弘时知孝悌,性温厚,他不知该如何拒绝生母的野望,也狠不下心算计手足。不仅如此,面对额娘一次次耳提面命的逼迫,他还要谨防阿玛发现,从而降罪于额娘。   处在那样的境地,他无比煎熬。   更煎熬的是,他对那个位置也不是完全没有想法。皇子啊,真的会本能的憧憬那个位置。   他害怕,自己终有一天,会被额娘说动,会对弟弟们兵刃相向。   因此弘时决定,借八叔那阵妖风,永远的断绝自己更进一步的可能;同时也能斩断额娘的野望,让她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后妃。   不姓爱新觉罗,就可以不争、不变、不再煎熬。   这是弘时作为孩子,向父亲求来的成全。   而雍正更狠,既然铁了心不争,那就一丝一毫反悔的余地都不要留。   他给了弘时足足半年时间考虑,半年过去,弘时没有改变主意,那便“死”罢。   这半年,弘历弘昼三天两头往十二那儿跑,弘时称病不出。那俩小子执拗,不见到人决不罢休,闹得厉害了,弘时还是要出面安抚。   长此以往,弘时就等于是被幽禁在十二府上,难道弘时要作为囚徒过完后半生吗?像二哥那样?   为人父者,当然不同意。   弘时“死”了,弘历弘昼自然就不会去闹了,弘时也可以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另一方面,雍正嫌儿子们仁义有余果狠不足,作为皇位继承者,是不合格的,他要给他们上一课。   六月中下旬,皇上携皇后、宠妃,以及四五九阿哥移驾圆明园避暑。   同时,圆明园内有大量煤炭矿石运入,东南角浓烟滚滚日夜不休,更有疑似道士的人员出入。   七月中旬,圆明园有鸣枪声,疑似庆祝炼丹开炉。   七月底,交由护国公允祹约束养赡的弘时,抑郁而终,上令丧葬从俭。四阿哥五阿哥披麻戴孝,为兄主持葬礼;上言悲痛欲绝,未至。   次日上朝,皇上却无太多悲痛之色,遂有士大夫暗传:今上毒杀亲子。   离钺都被这一连串的骚操作震麻了:“您好会跟自己过不去。”   “西洋人的火器着实精妙凶悍,可惜精密度要求忒高,师傅们只能慢工出细活。从锤炼到组装成品,一个月才造了三十把。”雍正把玩着新出炉的左轮,爱不释手。   “别不接话。”离钺非得跟他掰扯掰扯弘时的事,“皇后都病了几天了,皇上无所谓吗?”   雍正将左轮扔进箱子,警告说:“有些话,你要烂在肚子里,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不许透漏分毫。”   儿子想要的生活,他给了,就决不允许出现差错。   “可皇后病了。”   “世事无常,皇后明白这个理,她早晚会看开的。”   离钺还是不能理解:“皇上难不成认为,皇后会把秘密泄露出去?”   “皇后不会有意泄密,但一席醉话、一句梦语,甚至一个不恰当的表情,都有可能被其他人发现端倪。”   雍正道,“要保守秘密,知道秘密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皇后那边,你不要多嘴,否则,朕决不轻饶。”   “皇上说得在理,但这个决定一定有问题。”   离钺正要再说些什么,苏培盛禀告,皇后请皇上过去。   雍正当即走了。这几日皇后心里不好受,始终不愿意见他,今儿可算改了态度,他必然不能耽搁。   “阿兰好些了?饿不饿渴不渴?”   皇后倚在床头,瞧着他关怀备至的模样,一丝笑容都欠奉:“臣妾有几句私房话想跟皇上说。”   雍正摆摆手让其他人退下:“阿兰说吧,朕听着。”   “弘时初到臣妾跟前,未满周岁。皇上觉得臣妾失了一个孩子,便想弥补臣妾一个孩子,是出于好意,臣妾不能拒绝。可皇上肯定不知道,弘时的到来,让臣妾痛不欲生。”   雍正的确不知道,他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一直以为,弘时于她而言是感情上的寄托。   再回忆二十年前的痛苦,皇后好似已经释怀:“弘时哭了,臣妾便会想起弘晖出生时哭声有多亮;弘时笑了,臣妾便会想起弘晖笑起来有多可爱;弘时会喊额娘了,臣妾便会想起第一次被弘晖喊额娘的欢喜;弘时会走路了,臣妾便会想起弘晖第一次跌跌撞撞迈出的两三步……”   随着她的讲述,雍正也能清晰地忆起长子弘晖的模样,聪明伶俐能文善武,比其他兄弟家的小子都优秀。   然而无时无刻被迫怀念长子的痛,单是想象,都不堪承受。   雍正愧疚万分:“当年,朕不懂你的心思,叫你更加难过了,朕有错。”   嗓子很干,皇后端起茶润了润喉,接着道:“臣妾是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熬过了那段时光。那种痛苦,皇上永远不会懂。臣妾也有错,臣妾辜负了皇上的信任,没能给弘时足够的关爱。”   雍正握着她的手拍了拍:“后来你把弘时教的极好,作为嫡额娘,你是合格的,是以弘时敬你爱你。”   皇后抽回手,嘴角僵硬地扯了扯:“直到弘时三岁,臣妾才成功把他和弘晖区别开来。弘时比弘晖拘束,因为臣妾待他不亲,也不对他笑,他不敢放肆。   “弘晖四五岁就抓着弹弓打鸟,再大些还扬言要使方天戟,骑马打天下。弘时比弘晖心软许多,看到雀儿受伤,他会给雀儿包扎伤口,偷偷养起来。那雀儿死了,弘时抹着眼泪埋了它,插根树枝做碑,难过了好些天。”   说到这里,皇后颇有几分炫耀的意味:“皇上主外,事忙,定然不晓得内宅里,孩子们都有着怎样的童趣。弘晖不爱甜食,圣祖赏他什么甜糕了,他欢欢喜喜当面吃完,回家来却会跟臣妾说,齁得慌。   “弘时呢,想学皇上的男子汉气概,自称不爱吃甜。但每次完成您布置的课业,得了夸奖,他就会偷偷奖励自己两颗蜜饯一颗糖。皇上您说,是不是很有趣?”   雍正应声:“是很有趣。”   可为何,心口有种钝痛。   “弘时是个好孩子,臣妾既然将他养在名下,就得好好待他。前边两年臣妾做得不好,但后来这十九年,臣妾是把他当亲生儿子在养的。臣妾盼着他平安,盼着他喜乐,盼着他成家,盼着他受人爱戴……臣妾就盼着他好,盼着他越来越好。”   “朕知,阿兰一片慈母之心,朕都看在眼里,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么皇上您告诉臣妾,臣妾把好好的孩子交给您,他怎么能没了呢?”皇后质问的声音不大,情绪也不激昂,仿佛是单纯的困惑,   “弘时做错了事,您除他宗籍,好,前朝之事臣妾不管。处置了阿其那一派,您要弘时跟着十二修身养性,可以,臣妾相信您的判断,也相信十二能看护好他。”   “可是啊皇上,打小就规矩仁义,打小就知错能改的孩子,怎么能行事不谨慎,抑郁而亡呢?臣妾想不通。这几日,臣妾好好想了想,又有些想通了。”   皇后温柔的语调好似裹着刀,“从前朝杀到后宫,又杀到自己儿子头上,皇上啊,您是杀疯了吧?”   这一刀,扎得雍正鲜血淋漓,久久无言。   “……阿兰累了便歇息罢,朕,”他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尚有几本奏折没批,就不陪你了。”   “胤禛!”皇后终于拔高了声音,眼泪骤然滑落,“你是在……要我的命……”   雍正背对她站着,身形摇晃了一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缓慢而步步坚定地走了。   离钺在大树下蹲着,看到他出来,长长地叹了口气:“您真的……这事办得绝对有问题。”   雍正眼神寒凉,沉声反问:“有何问题?吉氏,有问题吗?”   同样是诈死离京,吉氏没有问题,弘时就也没有问题。如果说弘时不该走,那吉氏就也不该。   离钺摇头道:“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   “一样的,无非是你看没看到的区别。”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皇后在承受的,吉氏的额娘也承受过。所以都是一样的,孩子和母亲,总有一方要痛苦,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离钺据理力争:“看没看到的区别,是区别;私人感情上的亲疏远近,也是区别。上次的事,奴婢在意的是吉答应;这次的事,奴婢在意的是皇后。所以在奴婢看来,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   “黎氏,莫要胡搅蛮缠!”雍正已有发怒的迹象,“朕说了,不要多嘴。” 第77章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离钺拽着皇帝往密室去。皇后的心病,御医不懂严重性,她必须说服皇帝改变主意。   “咱理性讨论,您甭急眼哈。”   “狗屁的理性讨论!”雍正挣也挣不开,气得口吐芬芳,   “凡事不如你的意就是有问题,就必需改得让你如意,你当你是谁?你当这天下诸事,是你说了算?”   眼看他火冒三丈,离钺踮脚折了根花叶繁茂的树枝,唰啦唰啦扇着,继续往前。   “奴婢就是个小人物,这天下诸事,自然是皇上说了算。但在意的人,奴婢愿意为之努力,努力把伤心事变成开心事。这两头您都在意,为何不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阵阵花叶冷香,让情绪稍微缓和了些,雍正反驳道:“世间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你这是孩子话。”   “有没有的,想过才知道。”   雍正绷紧了下颌,当他没有想吗?他如果有其它法子,如何舍得让皇后伤神至此?   门关上,离钺简明扼要地开了个头:   “奴婢没猜错的话,三阿哥的诉求,是不想再卷入争斗。皇上的诉求,是想成全他,让他无后顾之忧。而皇后也希望三阿哥好,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按理说不该打成死结。”   烛光跳跃得厉害,雍正拿剪刀剪去烧枯的灯芯,火苗猛地往上窜了一下,才立稳了。   “只要生在皇家,就躲不过争斗。”   就像老五,汉文化学得不好,又受过伤破了相,是注定与皇位无缘的,他本人也从来没想过要抢皇位。老九喜欢跑江湖做生意,对皇位同样不感兴趣。   结果呢?他们两个全都参与了夺嫡,还深陷其中。   因为他们是皇子,即使不想争,他们也躲不过想争的人的拉拢和提防。   室内烛台挺多,雍正慢慢剪着,又道:“弘时不想争,就只有金蝉脱壳,跳出这个圈子。”   “奴婢对三阿哥那边没有意见,只是不赞同瞒着皇后。”离钺看他剪得挺费劲,曲着食指biubiu弹过去,灯芯接二连三地断了。   人能剪烛成诗,这位一动手,意境都毁完了。雍正睨她一眼,转身到一旁自弈。   “不瞒着皇后,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但以齐妃、熹妃她们对皇后的了解,稍有不慎,这事便会功亏一篑。”   “其实皇上可以尝试相信皇后,她能把这场戏演得万无一失。”   雍正沉默片刻,固执道:“秘密之所以会暴露,就是因为人有侥幸心理,朕不赌那个万一。”   行吧,对待孩子,为人父母再谨慎都是应该的。离钺不跟他争论暴露的可能性,转而道:   “三阿哥的事也已成定局,皇上不承认他的身份,他就是想争也没机会,暴露也没太大关系吧?”   看着怪机灵一人,政治嗅觉是真钝。以免她坏事儿,雍正耐着性子讲解:   “你也说了,弘时不能争,前提是朕不承认他的身份。假如朕想把他认回来,就一句话的事,朕一句话,就能把争夺宝座的资格还给他。”   离钺才张口,他已经预料到她会说什么了,抢白道:“是,朕不会认,但其他人信吗?最重要的是,弘历他们,信吗?”   朝臣不信,会明里暗里给弘时递投名状,弘时可以强势拒绝。   弘历他们不信,会提防猜忌、兄弟阋墙。弘时真正想躲的,就是这个。   感觉到他字里行间的嫌弃,离钺不爽道:“俩孩子打架,人家当爹的是劝架拉架,再不然都抽一顿,摁头叫他们握手言和。您却果断抹去其中一个,真是英明。”   雍正哪里听不出她的嘲讽,顺手把棋子扔了过去:“皇子争权,跟百姓家孩子打架,能混为一谈吗?”   离钺接住棋子,按在最后一根蜡烛上,压灭了火焰:“您可是皇上,九五之尊,文武百官都镇得住,自家几个小子还能让他们翻了天去?”   “少在这给朕灌迷魂汤!”有圣祖晚年的前车之鉴在,雍正清醒得很,   “一辈子最长不过百年,没人能永远春秋鼎盛,朕总有老的时候,总有镇不住他们的时候……”   “听皇上这意思,您打算管他们一辈子?”离钺忽然反应过来,   “三阿哥都二十多了,老孩子孩子的,奴婢差点真把他当孩子。皇上,您这妥妥的是溺爱,非常不利于三阿哥成长。堂堂男子汉,一辈子靠爹,顺风顺水,能有什么出息?”   “朕只是给他他想要的日子,也希望,他们能避免朕经历过的悲剧。离了京孤身闯荡,他自然得吃苦、能成长,谈何溺爱?”   “要啥给啥,打落牙齿和血吞也要给到位,就是溺爱。为人父母该做的是引导,而非牺牲。”离钺把棋子烤热,在蜡烛上印花,   “皇后因三阿哥哀毁骨立,他却闲云野鹤游人间,您觉得合适吗?三阿哥他能心安理得吗?”   得知皇后生病,弘时定然愧疚。   是以,雍正不会让弘时知道。   “三阿哥是成年人,母亲生病,他有知情权。”花印成了,离钺将蜡烛插回烛台上,不客气地说教,   “倘若三阿哥知道了还是选择隐瞒,奴婢一句话都不会再多说。倘若他愿意给皇后报个平安,那暴露行踪的后果,皇上也应该相信,他担得起。”   白子被烛火燎得发黑,离钺在衣袖上擦了擦,拿来放到棋盘中,宣布:“白子胜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皇后的事,皇上瞒着三阿哥,实际上是陷他于不孝。”   这几句话,不好听,在理。   雍正盯着那灰不溜秋的棋子,气不打一处来:“见天就会糟蹋好东西,这和田白玉,你愣是给烧成了脏石头。”   “如今皇上也是烧玉人,您的行为,就是在摸黑三阿哥。”   “滚!”   “滚就滚,奴婢要去告诉皇后。”   “呵。”雍正冷笑一声,都不带正眼瞧她的。   离钺颠颠的跑去找皇后,说弘时诈死离京,皇后根本不信,只当是个善意的谎言。   离钺发毒誓,皇后也只是假装信了:“虽说神仙是编出来的人物,应不了誓,但毒誓也不能乱发。自己咒自己,总归不好听。”   “我发誓不是因为不会应验,是因为我说的是真话。”   “我懂,我知,多谢阿玥。”皇后笑容温婉,眉宇间却有着化不开的郁色,“最近我是苦夏,等天凉快就好了,御医也说没太大问题,别担心。”   离钺无奈:“要不然我把人给娘娘绑回来看看?可我不确定他走到哪了,地毯式搜索,需要充足的时间。我离京后,您帮忙稳住皇上,可以吗?”   “不要胡闹。”后妃哪能私自离京?皇上发起怒来,整个黎家都要遭殃。   皇后点了点她的额头,又用指背贴了贴,“弘时摆脱了牢狱般的生活,能无拘无束的,我替他高兴都来不及。你别去找,万一他回来就再也走不了了,反而不好。”   “好,我不去找,就让三阿哥过自由日子。娘娘先歇着,秀清村那边有点事,我得过去一趟。”   离钺杀气腾腾冲进密室,雍正还在研究那盘残局。   听到动静,他头也不抬地说风凉话:“受挫了?”   敢不敲门闯进来的,只此一人。   离钺恶从胆边生,大步上前,“呼啦”一把掀翻了棋盘。   顷刻间,黑黑白白的玉子蹦蹦跳跳散落满地,象牙棋盘与青石地砖重重相撞,发出“咚嚓”的开裂声。   舒爽!   见雍正手里还捻着一颗,离钺夺过来捏下去,圆润沁凉的棋子四分五裂,碎玉差点崩到他脸上。   这一刻,雍正是懵的。   别说称帝之后,即便他还是光头阿哥时,也没人敢这么干。即使是十四那欠抽的玩意儿,也没胆量当着他的面摔他的东西,更遑论从他手里明抢。   “黎、氏。”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俩字,额角的青筋都快爆开了。左右翻翻,一件趁手的工具都没找着,雍正抓起茶盘指着离钺怒吼:   “反了天了你!今儿个朕必需让你明白,何为纲常!”   旁人遇到这种情况可能就立正挨打了,离钺不会。好在她记得皇帝不能打,没有反击,只上窜下跳地躲。   “混账,混账!”雍正仪态尽失风度全无,挥舞着茶盘边骂边追,“你还敢跑?你站住!”   离钺绕桌跑了几圈,双脚一蹬跃到箱子上,嘴里也没闲着:“谁站谁是傻子!皇上有错不改,不该追奴婢,该打自己一顿。”   “朕先打死你!”   雍正暴跳如雷,继续追,不料踩着乱滚的棋子,顿时脚底打滑,慌得茶盘都扔了。   “哎!”离钺急忙想去救驾,但好似有些来不及。   危急时刻,雍正腰腹用力上半身后甩,麻利地接了一个后桥翻。   “我去!”下巴和龙靴差点来个零距离接触,离钺反应也是极快,腰身一旋就撤了。   “有没有受伤?”   “可有伤着?”   异口同声地问完,两人都有些尴尬,毕竟前一瞬还喊打喊杀的。   “没有。”   “无碍。”   得,更尴尬了,因为冷静了几分,不由自主地又开始生气。   “皇上万安。”王守和来得很及时。   雍正收敛了情绪,正襟危坐道:“进来。”   王守和垂着头进门,佯装没有看到满地狼藉,客气地行礼:“黎贵人安。”   离钺摆手:“不用管我。”   雍正扣了扣桌面。   王守和连忙道:“启禀皇上,消息传出去了,三阿哥那边,今晚便能收到。另外,九爷方才传回消息,左轮他已熟练掌握,计划明早出发。” 第78章   三阿哥?   离钺支棱起耳朵,待王守和出去了,连忙给皇帝斟茶:“皇上方才给三阿哥传消息啦?咋不早说呢?您看看,闹出误会了都。”   雍正就瞪她。   “喝口凉茶消消火。”离钺龇着牙把茶杯塞他手里,又把印了花的红烛拔下来,掐头去尾塞他手里,“永不凋谢的红莲,送给皇上。”   雍正想用这节红烛给她一下子,但那莲花图案烙得还挺顺眼。   “把棋子给朕捡回来,一枚都不许少!”   “好嘞。”   玉石是石头,硬度很高,棋子从桌上被掀地上,倒不至于说碎掉,但磕磕碰碰是难免的,比如说缺个角啊,划一道啊……   最惨的当属棋盘,象牙的啊,裂了好宽一条缝,简直惨不忍睹。   豆芽:“这得赔吧?”   “咋赔?我看着像赔得起吗?”   豆芽手舞足蹈的:“你不是那什么,亡国了好多代的公主吗?跟祖宗们借点银子?”   “好主意。”   离钺把两罐棋子放在棋盘上,尽量遮住那条天堑,然后才端给皇帝:“都在这了,一枚不少,您数数?”   看着这破破烂烂的玩意儿,雍正一时间竟分不清,眼更疼还是肉更疼。   “奴婢赔您一套吧。”见他心疼得嘴角直抽抽,离钺大气地挥手,   “奴婢祖上打造的秘境,内里天才地宝应有尽有。母亲作为老朱家嫡孙女,对里面的机关应该有所了解,咱去问问,然后接受传承去。”   雍正思考了一会儿才理解她是想盗墓,顿时呛住了:“幸好人老朱家跟你没关系,要不然他们祖宗十八代,得从棺材里爬出来,掐死你个不肖孙女!”   “啥?没关系?您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只是推测,后来查清楚了。”   最近事情太多,雍正也就没想起来告诉离钺一声。更没想到,她适应新身份适应得这么快,连朱家的陪葬品都惦记上了。   “唉,可惜了,奴婢还以为要一夜暴富。”离钺很遗憾的样子。   雍正啼笑皆非。   离钺瞧着他心情好了点,试探地问:“九爷明日出发,是要去哪里呀?”   雍正没有刻意隐瞒:“去西洋。老九懂多国语言,与其让他无所事事四处流浪,不如给他个正经任务。”   当初弘时从中毒到解毒,历经一个半月的时间,雍正就关了服了同样的毒的老九三个月。   囚室墙高房小,除了基础的食物和水,什么都不提供。当时天气寒冷,老九曾多次陷入昏迷、神志不清,最终却硬生生熬过来了。   他熬够了三个月,雍正也就没杀他,只是对外宣称他已死,眼下恰好用得上。   “潜入敌国打探军情,极为不易,但愿他能带回些有用的消息。”   预感成真,离钺暗忖:从大清到欧洲,一来一回快的话一年,慢的话两年。也就是说顶多两年,皇帝就会发现被骗,就会得知新型枪炮并非出自洋人。   此刻,雍正还不知道自己被忽悠了,正忧虑着。   火器图纸与朱允炆无关,那就是有另外的来处。   洋人走陆路来大清,全程几万里,商机与危险并存,有的到大清时穷困潦倒得像难民。兰水县在西边,黎家人心善,经常会救助难民,也救过好几个洋人。   其中有一个自称是某国王子,在黎家白吃白喝近一年,才拿了黎家赠送的盘缠回西洋。当时所有人都当他是骗子,现在想来,那或许真是个落难的王子,他用火器图纸跟黎家做了交换。   落难王子是十年前的事,意味着有了新型枪炮,大清也还是比西洋落后十年以上。   时间紧迫,雍正很有危机感。   “给你们图纸的人,有没有提过他来自哪个国家?”   他这是又合理脑补了什么东西?   离钺快速眨了两下眼:“大概有提到英吉利?德意志?法兰西?”   “还有吗?”   “没了。”   “王守和。”雍正扬声把人叫了进来,“给老九传消息,让他着重注意英吉利、德意志、法兰西。”   “嗻。”   离钺懊恼:早知道就多说几个国家,让老九在欧洲多侦察一段时间。   隔日,雍正以散心的名义,带着皇后微服出城了。   他们先是装作香客走了一段山路,然后进寺庙参拜,入寮房休息。   皇后一进门,弘时便跪地叩首道:“孩儿不孝。”   双手扶起他,皇后笑中带泪:“你好好的,你没事就好,好孩子,没事就好。”   “劳嫡额娘伤神至此,孩儿重罪。”弘时也跟着红了眼眶。   他被轰出紫禁城后,弘历弘昼倒是常常出宫找他,劝他。   额娘,起初传了几封信给他,要他跟皇父认错,后来见他不听话、一意孤行,就没再管他了。他被除籍,搬去十二叔府上,额娘也慢慢接受了。   而嫡额娘,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弘时还以为,她们都能平静地接受他病亡的事,所以练好枪法后,走得干脆利落。   他没敢这般奢望,奢望嫡额娘视他如命。   皇后见过弘时,明白了事情真相,反而开始担心:“他这次回来,会不会暴露身份?万一被其他人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哎呀爷不该匆忙叫他回来,您好好与我解释就行了嘛,不用非得叫他回来。”   “爷不过是将你生病的事告诉了他,他自己要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皇后听了,禁不住笑开。   雍正又道:“他决定走这一趟,必然是做好了暴露行踪、承担后果的准备,莫要小瞧了他。”   他也问了弘时,倘若因此卷入争斗,会不会后悔。   那孩子回:“父亲,儿子害怕争斗,准确来说不是恐惧,是不忍。儿子不忍和弘历他们,变成您和诸位叔伯那样。倘若要因此牺牲嫡额娘,儿子绝对不愿。真躲不过,就不躲了,儿子也绝对不悔。”   当时雍正便想,似乎一直以来,他都小瞧了三个儿子。   因为与他的兄弟相比,儿子们太浅显,手段稚嫩、计谋简单、野心也不算强。他一直都觉得,儿子们不够坚韧,经不起风雨。   弘时要走,雍正以为是狼狈逃避。然而事实上,离京是弘时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策。   就连弘历弘昼,也比他以为的更凶狠。   “弘时病亡”的消息一出,整天就会跟在俩哥哥屁股后头瞎跑的弘昼,第一时间冲进了勤政亲贤殿,质问是谁害了他三哥?   明明不久前见面,三哥还没甚大毛病。在十二叔府上,让三哥病亡,且不让汗阿玛追究的,除了汗阿玛本人,还能有谁?   弘昼是当面问“凶手”要说法呢。   往常一言一行都模仿弘时的弘历,就比较沉得住气,他开始讲究晨昏定省。每天去汗阿玛跟前晃悠一圈,请个安交份课业就走,特恭敬孝顺。   然而暗地里,他干了件大不敬、大不孝的事。   弘时到十二府上,外人根本不清楚他的真实情况。病了半年抑郁而亡,是个水到渠成的借口。就算有人起疑,也得过三五个月,慢慢的疑。   那为何一夕之间,“今上毒杀亲子”的谣言就甚嚣尘上了?   因为弘历。   他搞完事还去亲爹跟前炫耀:我把您的恶行宣扬出去了,您要不干脆把我也处理了?   雍正就任他们作妖,并咬着牙安慰自己:养儿如狼,且有情有义,大善!   ***   从城外回来,帷帽都遮不住皇后的欢喜,比之出门时的沉重,她脚步有种压不住的轻快。   离钺有点理解皇帝之前的谨慎了,这给齐妃她们看到,保准会起疑。   不过皇帝神色也挺轻松,应该没关系?   皇后到底是皇后,一觉醒来,她又拿稳了痛失爱子的怨妇剧本。   不顾雍正的挽留,皇后叫人收拾好行礼便回宫了,一副“一眼都不想多看皇上、不愿与皇上住同一屋檐下”的决绝态度。   回宫后,她锁了永寿宫大门,除了御膳房送膳的,谁也不能进入永寿宫。   若是有人路过墙外,便能听到里边的诵经声。据说,皇后与皇上反目,在家出家了。   为了增加真实性,皇后把前后院之间的门也锁了,后院那仨想出去,只能走后门。   “这些当父母的太偏激了。”离钺嘀咕着,翻墙进了前院。   平嬷嬷拿笤帚拍她:“娘娘有旨,发现翻墙而来的贼人,就打出去。”   “诶诶,差不多行了。”离钺躲了两下,反手抢过笤帚,往佛堂走。   佛堂中,柏香幽幽燃着,佛像、观音像在龛内错落摆置。   皇后的衣裳又粗又素,未佩珠玉首饰,头发用一支木簪挽成了道士髻。她盘膝坐在蒲团上,垂眉敛目,不紧不慢地拨着佛珠。   离钺惊了:“您来真的?即便是谨防其他人生疑,也不用到这地步吧?”   皇后未应。   直到这遍经文诵完,双手合十朝佛像一礼,她才起身与离钺说话:   “那日你告诉我事实,理智上我不能信,心中却忍不住祈愿,祈愿我儿真的安康自由,为此我愿一生茹素,潜心向佛。而今愿望成真,不还愿是要遭报应的。往后我便日日诵经礼佛,为弘晖弘时祈福,佛祖看到我的诚心,定能保佑他们。”   保佑弘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平安喜乐;保佑弘时孤身行走江湖,少病少灾。   离钺简直心梗:“事情跟佛祖有什么关系?这世上根本没有佛祖!”   皇后敲了她一下:“我信有,你不许再胡说。”   “您原本不是不信吗?为什么又信了?”离钺抓狂,“再者说,过犹不及,您如此反常,不怕其他人看出不对?”   “我原本也是要与皇上反目,闭门谢客的。”皇后神色轻松,“现下只多了礼佛一项。”   她的“怨”没有偷工减料,谁都不会起疑。弘时的自由,她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看出她的坚定,离钺抿了抿唇,吐槽道:“你跟皇上一模一样,骨子里都偏激。”   皇后哑然失笑,与皇上夫妻几十年,染上他几分习性也不奇怪。   离钺天天翻墙来劝,皇后光跟她打太极,每天早晚各俩时辰的礼佛,一次都不耽搁。   以前皇后诵经,多是在排遣郁结,想通过诵经来清净心情。所以那诵经声,缠绕着愁闷缅怀,是肃而沉的。   现在皇后仿佛找到了信仰,是虔诚地在与心里的佛祖沟通。现在的诵经声,寄托着美好祝愿,是正而雅的。   虽然但是,离钺依旧很生气,这佛祖不就是个捡漏的吗?   左轮是她画图并监督制造的,弘时带走的身法刀法秘籍,也是她绘制的。   弘时的安康自由,关佛祖屁事啊?   皇帝又是怎么回事?都不管管? 第79章   离钺抱怨时,雍正也在积攒怒气:“黎氏去哪了?”   “回、回宫了。”   “何时回的?谁准她回的?”   “黎贵人是与、与皇后,一齐……”   见主子爷脸色难看,苏培盛轻踹小太监一脚,怒骂:“你们这些蠢材是做什么吃的?小主回宫,都不晓得请示皇上?宫规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太监赶忙磕头:“黎贵人要走,奴才也是禀告无门,皇上恕罪。”   皇后打定主意要在家出家,雍正是实实在在和她吵了一架,最后也没吵出个好结果。自那天起,他除了上朝,就借口督造火器,待在秀清村不出来。   这边的糟心事,他眼不见为净。   近几日,连找茬的弘历都见不着他,更别说这几个小太监了。   说来说去,这事怪不着旁人,得怪黎氏忒胆大包天,竟敢私自回宫。   雍正怒气冲冲回宫逮人,结果大门都进不去,当场气炸:“一个一个的都能耐大发了!来人,把门砸开!”   苏培盛连忙劝阻:“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天气炎热,您不如先到养心殿纳凉。这门,奴才来想法子。”   门脸门脸,门是脸面。别的宫门砸就砸了,永寿宫的可不敢。砸到一半,主子爷再后悔了,他们保准得吃板子。   是以,门绝对不能砸。   王守贵主动请缨:“皇上且稍微等等,奴才这就去把黎贵人喊出来,让她亲自到养心殿给皇上认错。”   “很好。”雍正拂袖而去,“她不来认错,朕拿你是问。”   王守贵欲哭无泪:嘴咋那么快呢?   王守和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请贵人去。”   进了后院,两人在泳池外等了一会子。   离钺换好衣服出来,王守贵立马就要给她跪下:“黎贵人啊,奴才求求您,您去给万岁爷认个错吧!”   “皇上回宫了?”离钺用脚抵着他的膝盖,将他顶了起来。   王守贵满脸堆笑:“可不,咱们就是专门来接您的。”   离钺朝元泰殿走着,明知故问:“让我认什么错?”   “您不是私自回宫嘛,万岁爷大发雷霆,于是……”   “诶,话可不能乱说。我是陪皇后娘娘回宫,走之前我也派人请示皇上了,皇上忙于政务谁也不见,可不能给我扣擅专的帽子。”   王守贵笑脸一垂,搁后头跪了:“黎贵人恕罪,是奴才错了。但无论如何,您去认个错,成不?”   “……”   离钺回头看了看他,又看向王守和:“他这什么毛病?”   王守和:“他关节炎犯了,跪着比较舒坦。万岁爷有召,还请黎贵人跟咱们走一趟。”   灵巧怼道:“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披头散发的面圣。”   这俩人一来就吵着要小主认错,都不是好东西。   “这是自然。姑娘手巧,烦请快着些。劳万岁爷久等,于贵人而言,毕竟不好。”   “等着。”灵巧转身把他们关在了元泰殿外面。   不过的确不能磨蹭,万一万岁爷不耐烦了,小主没错也会变成有错。不等离钺头发全干,她和春桃便把发髻梳成了。   三阿哥才故去十来天,太鲜亮不好。枇杷黄的旗服得脱下来,换成晴山蓝的,耳坠簪花用珍珠青玉的,素雅。   “好了么?”   “好了。”   离钺便带着灵巧出门了。   往养心殿走着,王守贵就碎碎念:“万岁爷发了老大的火,黎贵人切记,进去了什么都别说,得先认错,奴才不会害您,先认错肯定是对的。”   一直认错认错的,灵巧要烦死了,瞪着眼把他挤到后边,不许他太靠近自家小主。   “嘿你这丫头!”王守贵没法子,在后边也要继续念,“黎贵人可别忘了,一定要认个错啊。”   今儿不是来办公的,雍正在东暖阁休息。   人在榻上躺着,苏培盛坐在冰盆前打扇,凉风不疾不徐地朝榻上吹着。   “皇上吉祥。”   雍正睁开了眼,面色不豫。   苏培盛一躬身就退出去了,离钺便接替了苏培盛的工作。   皇帝不说话,她就也不出声,非常坐的住。   僵持了一会儿,到底是雍正先破功,坐起身朝她招手:“过来。”   离钺没动,那是张床,傻子才会乖乖过去:“皇上生气了?”   那能不生气吗?   造枪师傅在他的督促下,结合左轮的原理,把鸟铳改进成有弹匣的了。他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黎氏,结果……   雍正越想越气。   离钺使劲扇了几下扇子,让凉风劈头盖脸地吹过去,还乐呵呵地问:“凉快不?”   “朕叫你过来。”   “奴婢过去了,谁给您打扇子呀?”   “别让朕说第三遍。”   又恼了又恼了,保准是属河豚的。   离钺腹诽着放下扇子,走过去恭敬地问:“皇上有何吩咐?”   不习惯仰头看人,雍正就想把她带到腿上抱着。   离钺本能地反向用力。   若有第三人在场,便能瞧见,皇上仿佛使了力气,又仿佛什么都没做。   因为那美人儿,她不仅纹丝不动,还差点反把皇上提溜起来。   “……”   雍正看着离钺,离钺看着雍正,一时间天地都安静了。   眼看他要恼羞成怒,离钺连忙主动坐过去:“美人在怀,皇上有话请讲。”   雍正是第一次抱女人抱得一丝儿旖旎氛围都没有——因为这女人双手扶膝,大马金刀地坐着,腰板还挺得笔直。   这画面任谁看了都得说:他就是个板凳!   “你诚心的?”   离钺无语:“皇上有事说事呗。”   “滚一边儿去。”   真难伺候。   把凳子搬到床边坐下,她乖巧地问:“现在可以了吗?”   雍正不想理她。   离钺就主动交待:“皇后娘娘生着气回宫,奴婢担心呀。皇上又忙,没空管娘娘,奴婢自然得跟着回来看看情况,开导开导她。这几日呢,娘娘精神头还好,就是每天光吃素念佛,跟苦行僧似的。”   “随她去罢。”   想起皇后决绝的模样,雍正十分无奈。他都劝不动,也不指望别人能劝得动了。   离钺始终不能理解:“你们就很奇怪,用得着这般吗?三阿哥的事明明就是凑巧,咋就信了那虚无缥缈的神佛了?”   雍正脱口而出:“等你有了孩子就懂了。”   离钺扭头盯着柱子,装聋作哑。   雍正也自知失言,伸手将她的脸掰了回来:“你头顶在冒烟。”   离钺看看自己的影子,头顶确实有小烟在升腾。   “是水气。”   “散开晾干,这般湿答答的,易得痛风之症。”   她对镜将珠花取下,头发逐渐披散开来,衬着晴山蓝的旗服,别有一番温婉娴雅,看得人心境安逸。   雍正又有兴致分享喜事了:“师傅们设计的新型鸟铳,是通过……”   听他把设计思路讲述了一遍,离钺赞叹:“理论上来说,这是很有操作性的,可以着手打模试做。师傅们很厉害嘛,这么快就研发出新品了,在皇上的带领下,赶超西洋指日可待。”   这话雍正爱听:“依旧不能骄傲,得再接再励才是。”   起初他以为黎氏能画那么多图纸,单纯是记性好。后来秀清村出了好几次岔子,师傅们找不出原因,都是她听完经过,给出了补救方案。   他便清楚了,黎氏精通此道。   是以他又说:“新图纸没带出来,回了园子后,朕再拿给你掌掌眼,看看是否真的可行。”   这话不光是说图纸,也在要求她随他去圆明园。   皇后要回宫,离钺马不停蹄地跑路,是有别的原因的。   她太明白了,人逢喜事必起花花肠子,新武器一造出来,皇帝必定会燥起来。皇后走了,圆明园就只剩她一个后妃,不跑容易出事。   现在看来,皇帝显然是不准她跑。   离钺梳着头发,在镜中和他对视:“奴婢听了便知道,它可行。”   雍正气定神闲地倚靠着茶几:“理论与实物是有差别的,图纸随身携带不安全。朕又忙,着实没法子带着它来回奔波,让你批改。”   “奴婢必需去?”   “不勉强,你看着办。”   “啧,行吧。”   这便是应了。   雍正屈尊上前为她绞头发,调侃道:“怎的这般胆小?朕会吃了你?”   会不会的,您老人家心里没点数?   离钺丢下梳子,回了他一个白眼。   “朕向来不会逼迫你,你大可把心放回肚子里。”自头顶到发梢,分层分区仔仔细细绞干,皇帝陛下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   “只不过,”雍正撩起眼皮望向镜面,眸光幽深晦暗,犹似守望猎物的雄狮,“美人若投怀送抱,朕也没那个信心坐怀不乱。”   想什么美事呢?   离钺撇嘴。   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很突兀的,雍正俯身将下巴搭在了她肩上。   离钺受惊,尽力把头往另一边抻。   皇帝陛下斜向上看过去,凝视着女人微颤的睫羽,贴着她耳垂问了句:“玥玥喜欢来自朕、的仰视,可对?”   !   离钺回望着比自己矮了半头的皇帝,心跳开始不听话了。   “原来……如此。”雍正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玩味地勾起了唇角,“野丫头啊。”   他感叹完躺回软榻午睡去了,徒留离钺在心中骂骂咧咧:“堂堂皇帝,难不成打算勾引我?还要不要脸了?”   豆芽啧啧出声:“人类发q要什么脸?都是色胚。”   “可他是皇帝!皇帝怎么能这样!皇帝的品格在哪里?操守在哪里?底线在哪里?勾引时机又选在哪里?”   人类的确都是色胚。   单是想象一下,皇帝扮乖顺,且予取予求的画面,离钺就狼血沸腾。   豆芽忽地悲戚道:“反正你长大了,妈妈也管不了你了,就等着看你翻车吧。”   “少找抽啊。”   头发随便团起来,离钺就溜出养心殿,带着灵巧走了。 第80章   回到永寿宫,离钺又翻进了前院。   皇后在午睡,她蹲床前,存在感太强,根本睡不下去。   “听说皇上专门回宫逮你,怎舍得放你独自溜出来?”皇后敲了敲她额头,   “你也是胆大,我以为你跟皇上商量好了,不料竟是私自搭我的车。以后我不在旁边看着,你要学会收敛,皇上不会永远好脾气。”   离钺爬上床,拱啊拱啊把皇后挤到里侧,窝在她怀中道:“娘娘真不去圆明园了?您不担心九阿哥?他肯定会想您的。”   “我才带福沛几个月,小孩子不记事,很快就会忘了我了。”皇后用手指缓缓梳理着离钺的头发,   “你要好好带福沛,不懂怎么养孩子,就多问问有经验的嬷嬷。你要打心底里,把他当自己的孩子疼,待他长大了,便能成为你的依靠。”   离钺撇嘴:“我不带孩子,也不需要倚靠。”   皇后不赞同道:“别赌气,后妃有孩子和没孩子,终归是不一样的。养阿哥也没你想的那么费心,有嬷嬷有侍女伺候,你只需管他吃穿,偶尔陪他玩会儿,教他写几个大字就行。六岁后,福沛去上书房读书了,你能更加省心。”   “我认真的,我不带,我对养孩子没兴趣。娘娘当真不去圆明园的话,就再指派几个庶妃,让她们轮流跟九阿哥相处,看九阿哥愿意跟谁。”离钺语气倔犟。   “傻。”   “娘娘才傻,我走了,就没人陪您聊天了,整天闷在这一方小院子里,您肯定孤单。”   “你跟皇上一走,再过段时间,我可以逐渐‘走出悲恸’,时常出门溜达溜达,跟老姐妹们唠唠嗑。”皇后言语豁达,“出家又不是坐牢,我自主做早晚课,自觉茹素,就够了。”   听她说得随意,离钺震惊到失语。   “感情你以为我会给自己画地为牢?”皇后这才反应过来,顿时又感动又好笑,揉着她脑袋把她头发都搓毛了,   “我念佛,目的是祈福还愿,又不是赎罪,哪会那般自虐?真是个傻姑娘哦,这几天净担心这个呢?”   “您以前就很看不开,又偏激,我当然会误会!”离钺着实是第一次犯这种蠢,囧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亏我还一天七八遍翻墙来劝,简直浪费感情,哎哟心肝疼。”   皇后抱着她边乐边哄:“哦哟不疼不疼,怪我没说清楚,叫我们阿玥白担心了。”   离钺囧了一会儿,又道:“娘娘晓得对自己好,我就放心了。吃素有无数种吃法,您别心疼御厨,叫御膳房变着花样做,别委屈自己。”   “好,听阿玥的。”   “九阿哥我真不管,您考虑考虑选谁去圆明园吧。”   皇后闻言,眉头紧蹙。   皇上与祖辈皇帝相比,不算多情,甚至可以说是长情,但毕竟不够深情。他眼下是对阿玥心心念念颇为中意,可是帝王身份在前,最好不要期待他会专宠一辈子。   色衰爱弛是所有人都懂的道理,所以齐妃她们有了儿子,便都把心思放在儿子身上。宠爱,皇上愿意给,她们便拿,不愿给,她们也不强求。   这是很聪明的做法。   而她自己,严格来说是没有孩子的,但她是皇后。身份在这摆着,皇上也愿意给予敬重,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过得太差。   阿玥却不一样,位分不够高,又无法生育,再不养福沛,等几年后皇上有了新宠,她的处境会很尴尬。   思及此,皇后恳切道:“你年轻,很多事不懂,听我一句劝,好好教养福沛。”   “不要。”   “听话。”   “不要。”   “不养福沛,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会后悔的。”   “我不会。”练武、游泳、吃喝玩乐,干什么不行?何必想不开去养孩子?   离钺还举例子:“您看懋嫔娘娘不也过得很好吗?我一定可以更好。”   可从雍王府到皇宫,懋嫔是她们这些人里,过得最不好的。   皇后没办法明说,只能劝:“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别一时冲动,做出糊涂决定。”   “我这不是突然决定的。”他们打算让自己养福沛,离钺早有预感,   “我真的真的考虑清楚了。时间不多,娘娘先定下去圆明园的人选吧。”   皇后注视着她的双眼,蓦地又笑起来:“说你傻你还不信,你当真以为,伴驾的名单册子是我拟订的么?”   册子是盖的凤印,但能被写在册子上的名字,至少后妃这一部分,都是皇上要求的。   “不至于一个都不让添吧?”离钺能理解皇帝指名要谁,那还会特意指名不要谁吗?   “皇上没提的,就都是不要的。我想添谁上去,必需有充足的理由。你若坚持,我也可以跟皇上提一提,不过这次,皇上九成九不会准许。”   离钺哑了。   皇后把她拉起来:“天色不早了,你快收拾收拾准备出门,免得皇上派人来催。”   马上就是中秋,要收拾,就得把秋装冬装都带上。再想想,往后可能要一直住那边,索性把元泰殿值钱的都搬走算了。   这边正打包行礼,王守贵果然来催:“万岁爷吩咐,行礼叫底下的人收拾,黎贵人伴驾,先行一步。”   马车穿过闹市,雍正见她一直往外头看,便带她下车了。他本意是想闲逛看景,风花雪月一下,不料竟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攀比。   看到彩色玻璃珠和玛瑙摆在一起,离钺痛心疾首:“爷可能不知道,玻璃珠就是炼制玻璃的废料,洋人都用玻璃做门窗。”   这个雍正略有所闻,不过比起温饱和武装力量,玻璃这样的物质享受并非急需。   离钺遗憾叹息:“有了玻璃窗,房间肯定更亮堂,咱何时能像洋人一般奢侈就好了。”   雍正:“……”   跟着爷住不亮堂的房子,真是委屈你了。   离钺用手比了个“八”,将两颗玻璃珠分别放在食指和拇指上,手臂平举指着他道:“玻璃用处可真广,还能做眼镜和千里镜。”   雍正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尚未捕捉到,她已把玻璃珠还给店家,往别处逛去了。   隔壁是布料铺子,离钺东瞅瞅西看看,又说:“听说洋人有纺纱机器,比人力要快几十倍,真厉害。可惜我们纯靠手工,累得很。”   “突然间怎么了?爷仔细想了想,旁的且不说,纺纱肯定没叫你动过手,咋就累着你了?”雍正怀疑她故意挑刺。   “随便感叹感叹。”离钺站在包子铺前不走了。   “想吃?”   “要一荤一素。”   “爷不吃。”   “我吃两个。”   雍正瞪了她一眼,挥手让苏培盛去买。   锅盖打开,香味随着白雾蒸腾而起。苏培盛离得近,被熏得后退了半步。   包子买回来,离钺吹了吹,啃一口,皮儿薄馅大,香。   吃了两口,她望着包子铺道:“爷,蒸汽是有力量的,就像水可以推动水车。”   雍正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瞧,好似要瞧出花来。   路边有人卖鸡蛋,卖得比别家便宜。买家拿着鸡蛋掂了掂,又对光瞧了瞧,最终一个也没买。   “那是坏蛋。”   离钺没刻意压低音量,卖鸡蛋的登时不愿意了:“你这小妇人咋说话的?我的蛋好得很,哪里是坏蛋了?你讲话可要负责,别以为穿着绫罗绸缎,就能随便欺负我们平民老百姓。”   “就是坏蛋。”离钺啃着包子掷地有声。   这回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开始对卖鸡蛋的指指点点。   “胡说!你诚心坏我生意!”   眼看卖鸡蛋的要冲上来理论,苏培盛厉声喝止:“放肆,休得无礼!”   王守贵王守和也出手阻拦。   “好啊,原来还带了打手。天子脚下,你们竟敢仗势欺人?”卖鸡蛋的箕坐撒泼,霎时间哭天抢地的,   “大家快来看啊,为富不仁,恶意坏人买卖啦!官老爷殴打贫苦老百姓,这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了?”   瞧见皇帝被吵得真想打人了,离钺笑道:“把鸡蛋卖给我吧,都要了,连篮子一起。”   “嘎?”卖鸡蛋的愣住,许是没想到她这就怂了,伸出两根手指道,“二十文……不行的话,十五?”   “给他二十文。”离钺见方才挑鸡蛋的买家也在人群中看热闹,便让王守贵去请人过来。   闹了一场,雍正很好奇,她目的为何,便只是默默旁观。   离钺让买家帮忙,把有问题的鸡蛋挑出来。买家挑一个,她就砸一个当场验证,被挑出来的全是坏蛋,还有毛蛋。   买家就摇头:“你们被骗了哟,这蛋是抱小鸡仔没抱出来,好坏掺着卖的。剩下的这一半倒还好,可也不新鲜了。”   离钺虚心请教:“我们不懂挑鸡蛋,您能给我们讲讲,是怎么看出来的吗?”   买家理所当然道:“就这样那样的,都是坏的。”   离钺追问:“为什么呢?”   “就是坏的,看多了就晓得了。还有这样式儿的壳,有问题,那个颜色不对,你对着太阳看,有块那样式儿的斑……”   这样那样半天,买家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嗐,俺家里常年养鸡鸭,好的坏的能不能抱仔儿的,都能看出来,就是讲不清楚,你们别见怪啊。”   “不会,耽误您时间了,多谢您为我们解惑。”   拎着半篮子鸡蛋回到车上,雍正眉梢微提:“说说吧,到底想做什么?”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离钺把菜包放下,喝了杯水,   “世上固然有秀清村师傅们那样,既能识文断字又能撸起袖子打铁的,但做得精却无法解释原理的,更多。民间怪才,大都是后者。”   雍正若有所思,盯着她好半晌,蓦地问:“你是不是故意给爷找事?”   “爷怎能这般误会人家?”捧着脸盘那么大的菜包,离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人家明明是好心谏言。”   “呵。” 第81章   被找事了,雍正还不能拒绝。   他作为统领国家的君主,对最新型的火器,自然要熟练使用。   当他端起针发bu枪瞄准靶心时,黎氏说“玻璃能做千里镜”的场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是:倘若bu枪搭配千里镜……   玻璃制造,必须重视起来。秀清村造枪厂旁边,再建一玻璃厂罢。   有千里镜,持枪者能看得更清晰更远,那么枪的射程,也要值得配千里镜才行。   见天被皇上督促着,绞尽脑汁设计出了有弹夹的枪,还没实际操作呢,又让提高弹速和射程?   师傅们有苦说不出。   可是能怎么办?   配千里镜的枪,他们也想端起来试试手感,干了!   在秀清村紧锣密鼓地改进火器时,好巧不巧的,来自西洋的使者,给大清进献了一批燧发枪。   燧发枪比火器营现配的火绳枪先进,洋人愿意进献这样的火器,以求贸易畅通,是非常有诚意的。   老五领头,热情地接待了异国友人,雍正也对贡品表示十分满意,并承诺可加强贸易往来。   从迎宾宴退席后,雍正当即沉下了脸。   燧发枪大清不是没见识过,但因财力、物力、技术局限,再加上其精度和射速比之火绳枪没有明显的优势,大清便没花大价钱去升级。   事实上离钺给雍正科普过,燧发枪利用好了,能对火绳枪形成火力压制,当时他还因不重视燧发枪有些后怕。   好在离钺画了更先进的针发枪,他们便跳过燧发枪,直接制造了针发枪。   在这种情况下,收到洋人进献的燧发枪,雍正第一反应就是:洋人用淘汰的火器,来骗取大清的友好和信任,果然包藏祸心!   被强烈的危机感驱使着,他对造办处和秀清村更看重了,疯狂砸钱买材料、发福利,直砸得枪炮师傅们,夜以继日呕心沥血地搞研发。   再往更深层想想,除了枪炮,洋人肯定还隐瞒了其它东西,这个猜测令雍正彻底沉静下来。   他逐字逐句地回想那天的对话,自动纺纱机器、蒸汽的力量、民间不善言辞的怪才,似乎全都别有深意。   正如不会挑鸡蛋一样,他也不会纺纱,所以他需要开恩科,招揽民间各行各业的人才。   洋人有自动纺纱机器、能利用蒸汽,还会造大块的玻璃,却不愿将技术教授给大清,那大清就自己探索。   方向都已找准,洋人能做到的事,大清万万子民万众一心协力钻研,不可能做不到!   只不过这次的恩科,不能用八股文做题,得凭专精程度,要把机会留给不能识文断字的匠人。   如此一来,就等于是推翻了科举制度,并将读书人十年寒窗的努力扔进了臭水沟,天下读书人如何能同意?   顷刻间骂声四起,江南学子联名抗议,作诗写文章阐述讽刺今上此举,荒诞不经必使政庞土裂,是在自取灭亡。   京城这边,圆明园外水泄不通,全是死谏的大臣和静跪示威的读书人。   整个太医院的御医就守在旁边,随时准备救人。   豆芽叹为观止:“你这也算祸国妖妃待遇了,几句话引得天下大乱。”   “过分了啊,我明明是为科技进步做贡献。”   “现在这局势,恩科开得成吗?”   离钺把几碟点心放进了食盒:   “你在小看整出摊丁入亩、火耗归公、官绅一体的皇帝?塞思黑还在蹦哒,朝政不稳时,他都能强制推行新政。而今大清成了他的一言堂,还能开不了一个恩科?”   如今皇帝还活着的弟兄,全都在乖乖给他干活。朝中高品级的大臣,都是他筛选提拔上来,为国为民能做实事的。再有新式枪炮做底气,别说开恩科,皇帝开天门都没人拦得住。   外头那些人,他们也清楚阻止不了,毕竟皇帝的狠和霸道,这几年也是深入人心。   他们跪在外头,就是想表个态度,搏个“心系国本,直言纳谏”的美名。运气好的话,还能让皇帝补偿仕族一些权益。   然而,补偿是不可能补偿的,不光不补偿,估计皇帝还想趁机抄几个家。   因为,他实在是没银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东南角玻璃厂和枪炮厂的组合,简直花钱如流水,小金库逐渐被掏空,他穷得都快扎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做皇帝做到这个份上,真惨。   离钺决定去慰问慰问。   路上,偶遇了四阿哥和九阿哥。   弘历拉着个脸,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福沛倒腾着小短腿,哒哒哒在后面追:“四哥,四哥等等我,我跟不上,你走慢点。”   弘历走得更快了。   “啊!”福沛追的急,摔了一跤。   随侍慌忙跪地搀扶:“九阿哥小心!”   “没事吧?”   “摔伤没有?”   弘历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去,挥开他们将福沛抱了起来:“三岁小孩都看不好,养你们有什么用?一群蠢货,都滚开!”   往回都是弘昼抱,今儿弘昼不在,弘历不得不为难自己。   动作生疏地圈着小娃儿,他斥道:“摔跤而已,敢哭把你丢下去。”   “我没哭。”福沛扁着嘴眼泪汪汪的,   “四哥你不待见我吗?你讨厌我吗?你为什么讨厌我?我惹你生气了吗?我做错事了吗?可是我这么可爱,你怎么能讨厌我?就算我做错了事,你不可以教我改正吗?你不能原谅我吗?”   弘历:“……”   前半截不想回答,后半截不会回答。   “四哥为什么不说话?你心虚了吗?你是不是觉得对我不起?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弘历表情一言难尽:“这些话谁教你的?”   说着看向福沛的随侍,准备把教坏幼弟的奴才,统统拉下去杖责。   福沛得意洋洋:“黎额娘说,你不理我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是我太可爱了,你不好意思跟我玩,让我大气一点,主动来找你。四哥,你不用不好意思,不用掩饰。我会常常找你玩的,虽然我太可爱,但你慢慢就能习惯了。”   弘历:这什么玩意儿?还是扔了吧。   福沛搂着他的脖子,抱得紧紧的,不太好扔。   瞧着那哥俩玩得挺好,离钺缓步走近,欠身道:“四阿哥安,九阿哥安。”   见到教坏幼弟的罪魁祸首,弘历抿了抿唇,碍于身份又不好说什么,略一颔首便算打过招呼了。   “黎额娘安。”福沛倒是很高兴,“黎额娘来找我吗?”   离钺从食盒里拿了一块菊花馅饼给他:“不找你。”   “好吧。”福沛接过馅饼就啃,吃着好吃,便往弘历嘴边递。   你方才摔跤手都沾了土,这馅饼粗糙且来历不明,真能吃吗?你们怕不是想害我?   弘历皱着眉头咬了一口。   “黎额娘的侍女很会做鲜花饼,四哥觉得好吃吗?”   “一般。”   “黎额娘,回见。”福沛挥着手被抱走了。   离钺也朝他挥了挥手。   勤政亲贤殿,是接见内阁大臣,处理政务的地方。   小太监禀告:“黎贵人求见。”   雍正立马一副急色的表情,把唠叨着“开恩科不可操之过急,家国毕竟还要文人治理,应徐徐图之”的老臣轰走了,连众人寄予厚望的怡亲王都没能多留一会儿。   离钺在两丈外的廊下站着,众臣路过,远远地瞟了一眼:“黎尚书,你家女儿……”   “咋了?我家女儿咋了?”已是户部尚书的黎洪海吹胡子瞪眼的,“今上那性子,谁能蛊惑他还是咋的?”   “嗨呀你急什么?老夫是说,你家女儿不容易,你黎家受委屈了。”   “为了赶紧开恩科,居然佯装贪色,也是够豁得出去的。”   “说起来,今上咋那么多想法?一天都不舍得让咱们闲着。”   “新政才顺当了些,又开这样的恩科,真要命。”   黎洪海捋着胡须道:“俱是利国利民之策,累也值得。待将最优秀的农夫择选出来,把他们因地制宜的技巧,整理汇总成农耕书籍,再派人推广到九州各地,那大清饿死之民,至少能减去三成。”   今上还提了畜牧养畜、挖井建房等,如果每个行业都编纂出书、公开传授,大清何愁不昌盛?   “难呐!且走且看罢,比起后续事项,开恩科择选人才倒简单得多。”   “今上雄才大略,说不定跟新政一样,做着做着就成了。”   “但愿如此。”   待那群大臣走远,离钺继续往前。   雍正在御案后抿着茶,瞧见她进来,挑眉笑问:“哪里来的一股仙风,竟能把你吹到这儿?”   食盒放在案上,离钺回道:“本大仙掐指一算,算到皇上正被吵得头痛,赶紧来救驾了。”   “是有些头痛,过来给朕按按。”   “啧,早知道不来了。”离钺边抱怨边给他按摩。   “朕却不知,你还有这般手艺。”雍正被按的很舒坦,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若非你找事,朕现在还清闲着,你得负责。”   “负着呢,别不平了。”看在皇帝因自己三言两语,忙得废寝忘食的份上,就不杠他了。   沿着太阳穴往头顶又往下,连颈椎和肩膀都给摁了一遍,以离钺的恰到好处的手劲,绝对是至尊服务。   客户体验极佳,并想再来一遍,撩起眼皮与她对上视线,出口的却是:“朕因你成了倒行逆施、贪花好色的昏君,你也该负责。”   离钺俯视着皇帝,眸光微微发亮:“等哪天您真成了,奴婢一定负全责。”   让强者臣服,引明君堕落,如拉日月坠下云端……刺激。   听着耳边猛然增强的心跳声,雍正都不知道说啥好了:看着挺正常一人,癖好着实是野。 第82章   以往雍正常常琢磨,怎么才能把肉叼到嘴里,最近不知是不是忙昏头了,他竟有些担心,这女人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离钺收手走到旁边,嘿嘿一笑,十分无害:“听说皇上早膳进得不多,奴婢便给您带了些小吃。”   “这就是福沛常念的鲜花饼?”雍正尝了半块,外皮松脆,馅料微微带甜,花香沁人心脾,“味道不错,难得你能想起来给朕送一份。”   “说得奴婢多没良心一般。”离钺又端出一碗,“还有馄饨。”   现在她独住明松苑,有了小厨房,春桃她们得以大展身手,每天就爱折腾膳食。   这碗馄饨,是用河虾做主馅料。河虾取出虾籽、虾肉,剩下的虾头加猪皮吊汤。要经过炒制丰富其口感,再隔水蒸出鲜味,然后才能拌馅……   总共耗时一整天,才包做馄饨装进了碗中,工序复杂得很。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口下去,咸、鲜、弹、软,汤汁温暖醉人,极配微寒的初冬。   这口饭吃得浑身暖洋洋的,雍正评价:“掌厨的丫头,当赏。”   一碗馄饨,半块鲜花饼,佐以两杯小酒,今儿的加餐是相当完美。   吃饱喝足,他习以为常道:“又给朕找了什么事?”   离钺辩驳:“您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雍正一哂。   这三个月来,他忙得跟陀螺似的,损失了钱财、劳心费力还得挨骂。   黎氏呢?吃喝玩乐,快活得不行。   上回见面还是三个月前,今儿她忽然冒头还这么殷勤,肯定有问题。   瞧着皇帝满是怀疑的表情,离钺不乐意了:“本来打算与皇上分享个发大财的好点子,可惜皇上并不领情,奴婢还是走吧。”   发财?   雍正咳了一声:“回来,仔细说说,敢糊弄朕,将你的明松苑抄了。”   “奴婢才存了几个钱,抄一回还不够费事的。”离钺搬了把椅子坐他对面,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皇上造出大块玻璃了吧?不打算卖吗?”   造玻璃,是为了造千里镜,哪能卖掉?况且,玻璃并非珠宝,卖了恐怕连玻璃厂半成的花销都抵不了。   雍正皱眉:“还是抄家更快。”   “您这么直白地把心里话说出来,不太好。”   “嗯,朕的意思是,抄明松苑。”   不愧是抄家皇帝。   离钺接着道:“造千里镜小块就可以,门窗那么大的,皇上造了几块?”   雍正回:“昨儿个走的时候,有六块。”   “物以稀为贵,颜色最纯净的那块完整保存,其它的都切成小块,全部运到江南去卖。江南富庶,所谓的清流,尤甚。”   名家字画价值千金,清流又都爱收藏名家字画,所以他们表面上清正文雅,实际上都富得流油。   雍正眉峰动了动,问:“怎么才能把玻璃,以高价卖给他们?”   “君子坦荡荡,君子光明磊落,君子清澈如水,君子无鬼祟之举。君子如玻璃,刚正不阿,即便被暴力敲碎,也要棱角分明,反噬施暴者。”   离钺笑得奸诈,“既能抬高自己,又能讽刺上位者,文人雅士必然趋之若鹜。”   “合着朕还得被暗讽暴君?”   “哎呀皇上,不要在乎那些虚名,到手里的钱才是最实在的。而且骂是暂时的,等大清走向繁荣富强,他们早晚得写千万首诗词来赞颂您。”   “哼。”雍正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所谓清流,最在意的就是虚名。倘若玻璃被赋予了君子品格,再加上“大清唯一”的名头,他们想不上钩都难。   这还没完,离钺又说:“最大块的玻璃,代表了君子品格之最。而切成小块的玻璃,是给其他人‘吾亦君子,奈何错失珍宝’的心理安慰。被那些小玻璃衬托着,重金买下大玻璃的人,虚荣心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别人也会愈发羡慕。哪天一不小心,大玻璃碎了,这门生意咱还能做第二回 。   “再者,将玻璃炒成奢侈品后,相应的,玉石玛瑙就没那么受欢迎了。皇上可以趁机大量低价收购珠宝,囤起来。等将来家家户户都用得起玻璃了,皇上私库的价值,不得翻几番?”   雍正对做生意不精通,听到这不禁感慨:“你这脑子,老九遇上都得哭。”   “皇上谬赞。”离钺谦虚地一拱手,“家该抄还是得抄,重压之下,对能用以暗讽的玻璃,他们会更热衷。”   “此事若成了,朕记你一大功。”雍正仿佛已看到金山银山滚滚而来。   离钺笑眯眯的:“等皇上有银子了,记得发展船造,水军和陆军的重要性,不相上下啊。”   “……朕就知道。”找事的果然还是找事的,没变。   没几日,读书人抗议的声势更加浩大,今上龙颜大怒,抄了好几家世族,以儆效尤。   抗议者无不自危,痛斥今上专断暴行、罗织罪名陷害清流。   受伪君子欺压的百姓,则大赞今上英明神武、惩奸除恶,是百年难遇的圣君。   同时,江南珍宝阁宣布,两个月后将举办盛大的拍卖会,届时会有一块一丈见方的最君子玻璃拍卖。   何为最君子玻璃?   顶天立地、宁碎不屈,且明澈磊落……几乎一夕之间,玻璃的品格就家喻户晓了。   据说那是大清唯一的大块无色玻璃,据说那是商队跑到西洋重金购回的宝贝,据说为了完整地带回这块玻璃,商队日夜不休,累死了千头骆驼,战死了几百镖师……   传言太玄乎,是以上到士大夫下到商贾,无人不想一睹“最君子玻璃”的风采。   期待值拉得太高,终于看到那屏风一般立在台上的八角玻璃时,众人不由得想:如此明净又如此巨大,的确前所未见,但……差了点儿意思。   拍卖师早有准备,拍了拍手,便有人把一二十块小玻璃摆在旁边。   两三尺见方的小玻璃,本身也是罕见。   这些玻璃要么有杂色,要么有裂痕,要么凹凸不平,甚至还有沙砾嵌入其中……都是时下玻璃常见的瑕疵。   这么一对比,那块八角玻璃,堪称巧夺天工无价之宝。   独一无二的君子之名,必须买回家!   卖场霎时间热闹起来,你争我夺中,最君子玻璃拍出了天价。   拍卖师还展示了在玻璃上作画,把每块玻璃的瑕疵,变成其独特的风格,引得在场懂画之人纷纷技痒——那块橙红的,作柿子就俗了,还可作落日,作裙裾……   所以那些小块玻璃,也卖了个好价钱。   珍宝阁费劲办一次拍卖会,自然不是只卖玻璃,一些字画珠宝也在拍卖之列。   拍卖结束,一车车黄金秘密运送回京,雍正的私库又充盈起来,东南角俩厂子终于不再捉襟见肘的了。   抄家得来的赃款充入国库,八旗造炮厂也能继续开炉。   文人天天跪守圆明园外,又冷又累又没钱,见识到今上开恩科的态度有多强硬,发现实在犟不过,骂骂咧咧地散了。   三喜临门,雍正神清气爽,立马昭告天下,此次恩科的考试规则。最重要的一点是,不限身份,奴籍也可参加,且主家不得阻拦,违者论罪。   对恩科,清流世族表面上不抗议了,心里却等着看笑话。   泥腿子、奴才,大字不识一个,怎么参加考试?到京城一来一回,哪来的盘缠?   就算有盘缠,他们舍得耽误这么长的时间?不怕家里地荒了,不怕被主家记恨发卖掉?   开了恩科,没人参加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人往高处走是不变的真理,没人想世世代代做奴才,也没人想世世代代做泥腿子。   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眼前,万岁爷昭告天下一言九鼎,哪怕只有一丝可能,谁不想试试看呢?   而且,愿意赌上时间甚至所有家当去尝试的,必然对自己的水平有着绝对的自信。   从地方到京城,以竞赛的形式,炫技比拼层层筛选。   各行各业,快的一两个月就能比完,如铁器锻造;慢的可能要半年,如农耕养殖。   人才陆续集结到京城,雍正开了几座皇庄安置他们,并亲自把关了最后一场比试。   最终,每个行业筛选出前五,乌泱泱一百多人坐在大堂中,神情激动。   雍正讲了几句鼓励的话,然后给他们封了博士名号,配了助理。   称他们某博士,意味着他们精于某道;配助理,是专门为不善讲解的博士做书面总结的。   等于一个是实操,一个是旁观编教材的,得互相配合。   但读书人看不上目不识丁的,不可能一下子配合好,需要时间磨合。   为了让这些人快速度过磨合期,离钺建议,按小组分宿舍,让他们住上下铺。   还要军事化管理,让他们做训练,训得狠一点,只要训不死,就往死里训。   毕竟,情义都是在受苦受难、互帮互助中培养出来的。   这里有矛盾剧烈的小组,也有一开始就能和睦相处的小组,后者出教材自然会比前者快。   博士园出的第一本教材,是《机关术》。   出第一份成果耗时一年,雍正就被骂劳民伤财、做无用功一年。拿到《机关术》,他可算扬眉吐气了。   乐陶陶地把《机关术》丢到离钺怀里,他道:“自动纺纱机倒还没有,先拿自动装卸机凑个数。”   离钺大致浏览了一遍,榫卯、齿轮、滑轮、杠杆等基础日常的用法,几乎全被涵盖其中。   书里绘制了一种水力传送带,可用于装卸货物。没有水,改成牛力亦可。   “自动装卸机有了,自动纺纱机就不远了。”离钺斟满两杯酒,“奴婢替全天下人,敬皇上,敬您为黎民百姓付出的心力、受过的委屈、挨过的骂。”   雍正仰头干了。   他未行不义,却承受不义,的确委屈。   他是皇帝,他不能委屈;好在,有人知晓他委屈,且一直知晓。   离钺又倒满了酒:“这一杯,敬明日。”   第一本教材出现,必然会刺激其他人发奋,很快,博士园就会井喷式呈递教材。   “敬明日。”雍正对蒸蒸日上的大清,充满期待。   “这一杯,敬赚钱的玻璃厂。”   历经一年,玻璃厂从吞金兽变成了摇钱树,忒值得高兴。   雍正光是想起玻璃厂,就忍不住嘴角上扬。   离钺也是笑容灿烂,小虎牙都露出了尖角。 第83章   “枪炮常有革新,得归功于皇上日日督促,奴婢再敬您一杯。”   雍正喝得毫不犹豫,军备力量稳步增强,是最令人欣慰的,值得一杯。   “听说洋人带了大块玻璃来卖。”离钺没有多说,只道,“再来一杯罢。”   去年那一块君子玻璃,不光震撼了江南,也震撼了洋人。   在本土像木头一样普通的玻璃,在这里竟价值万金,甚至被当作奢侈品收藏展览,简直天方夜谭!   所以,该怎么做?   回国运大块玻璃啊!马不停蹄的!   一来一回耗时一年,一路细心呵护着,好不容易把玻璃带到大清,时代却变了。   高价哄抢?   不存在的。   玻璃在大清,不值钱了。   在他们离开的这一年,民办玻璃厂和皇家玻璃厂,竞赛似的搞生产搞创新。如今的大清,玻璃不说随处可见吧,至少跟奢侈品没有一文钱关系。   如今,这里的人不再单纯求大了。玻璃瓶玻璃摆件,颜色造型不够特别不够雅致,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透明的大块玻璃,在这里只能用作普通建材,卖不上价钱的。   又因为玻璃产量跟上来,以前备受欢迎的“西洋镜”类品,也都失宠了,因为大清生产的镜子,更符合他们自己人的审美。   这么一来,洋人想做生意,必须拿真正的好东西交换。他们再也不能用玻璃珠之类的垃圾,来哄骗大清子民的丝绸瓷器茶叶了。   想到这,雍正格外畅快,连干三杯。   发现酒壶空了,离钺龇牙笑开,又拿一瓶:“这杯敬——”   雍正握住她的手,不许她再敬了。她一沾酒就要牛饮,再任她敬下去,他恐怕会被灌醉。   手上稍微用力,未感受到反抗,他顿时按捺不住,猛地将人拉入了怀中。   “酒都洒了。”几滴酒跃出瓶口,可惜的紧,离钺低头在自己腕间舔了一下。   这漫不经意的小动作,差点扫到他的手指。   雍正揽着女人腰z的那条手臂,更加扣紧了。   上一次她坐在他怀里时,没有一丝旖旎;这一次不知为何,连寻常呼吸都带着缠绵的意味。   或许是先头那半壶酒喝得太猛,他有些眼晕,凝眸盯着那绯红的唇瓣问:“酒,香吗?”   “香呀,皇上不是才喝过?”   手腕还被抓着,离钺倾身凑过去,两指夹着玉壶春纤细的瓶颈一倾,成功喝到了美酒。   她只是在饮酒,她离他极近。   她的脖颈,似玉壶春瓶一般纤细优美,也似玉壶春瓶一般细腻莹润,就那么任性地仰着,盈满了视野。   不自觉的,雍正手抖了一下。   连累离钺没支稳酒瓶,一缕清液从她唇边溢出,沿着下颌滑至颈侧,没入了衣襟深处。   呼吸顷刻间重了。   耳边是肆意吞咽酒水的声音,鼻息间是浓郁的酒香,眼前是蜿蜒的酒痕……   渴。   雍正松开手腕,反托住她的脑袋,顺着那条酒痕舔吮而上。   他怀疑这瓶酒,比方才那壶香,得尝尝。   起初只尝到了肌肤的甘甜,越往上酒味越重,最终噙住酒香最浓之处,霸道地探寻掠夺。   离钺也不甘示弱地守卫、反击。   纠缠中,最后那口酒进了谁的肚子,已分辨不清了。   一吻毕,女人坐在男人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指间颤悠悠地挂着空了的玉壶春瓶。   她两眼亮晶晶的,艳丽的唇泛着水光,默然与他额头相抵,有种朦胧的温柔。   雍正觉得不可思议,但已无暇深想,抱起她几乎算是急切的,大步迈向床榻。   直到被放上床了,离钺仿佛才回过神来,笑意盈盈地问:“皇上今天高兴吗?”   旗服扣子解到哪,滚烫吻就跟到哪,雍正问抽空回了一声:“高兴。”   “非常高兴吗?”   “非常。”轻咬锁骨,继续往下。   “不会生奴婢的气吗?”   “不会。乖,安静一点。”   雍正被问得不耐烦,抬头封住了那张不识趣的嘴。   听到女人吃吃闷笑,大手略带狠劲地揉捏,以警告她的不专心。   然下一瞬,天旋地转,他从上位变成下位,被女人单手摁在了床上。   “黎氏!你放肆嗯……”   离钺俯身叼住男人的喉结,玉壶春瓶飞出去撞在檀木屏风上,遮住了他变了调的怒斥。   她实在太喜欢皇帝这一刹那的反应了,怀疑人生、震惊到崩坏,嘿嘿嘿。   苏培盛三人面红耳赤地站在门外。   酒器咋能碎了?   主子们是在哪闹呢?   裂帛声?   哎哟喂,万岁爷也忒急了些。   还有那满室的娇笑喘x,不敢听不敢听。   ……   浴汤凉了热,热了凉。   外面的人站得腿都僵了,房内的动静才总算歇了。三人麻木地对视一眼,又麻木地各自聚焦廊柱。   须臾,里边传出一句咬牙切齿的命令:“来人,备水。”   离钺特乖巧地躺在床上,两手抓着被子遮到鼻梁上方,露出一双无辜的圆眼,忽闪忽闪地望着皇帝。   雍正腰间搭了条被单,大马金刀地坐在床边,气得骂人都不会了。   什么温柔,什么乖巧,都是装的!   他单知道她野,没想到能野成这样。   在床上丢失了主动权,毫无反抗之力,九五至尊的颜面往哪放?   后半场她也随他摆弄,但那明显是让,让?!简直目无纲常不成体统!   雍正怒目而视,恨不得打她一顿。   这场酣畅淋漓的房事,舒爽是真的舒爽,可是一回味就气得慌。   外面的人备好浴汤就退了出去。   雍正刚要起身,离钺从被中探出手臂举着:“走不动。”   胡扯!   雍正磨了磨牙,没有拒绝这样的示好安抚,单手捞起她就走。   麻袋似的被夹在腋下,离钺哼唧:“不舒服。”   雍正低头,目光凉飕飕的。   离钺仰头回望,指尖不安分地沿着他结实的腰腹勾画:“真的不舒服。”   不愧是我监督着训练出来的肌肉,爱不释手哇。   酥麻感随着汹涌的气血乱窜,腹肌不自然地抽紧了。   抓着女人柔韧的纤腰一转,改为公主抱,雍正疾步来到西间,把人往浴桶中一丢,迎着飞溅的热水,笑骂着压了进去:“混账东西……”   直到浴汤都凉透了,他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抱回床上。   趁着他们沐浴时,这边的铺盖已换上了干净的,离钺愉悦地翻了个身。   素久了,忽然上一大碗肉,得劲。   雍正看看天色,已到早朝时辰,便没陪她躺,扬声道:“苏培盛,更衣。”   龙袍穿上身,腰带束好,朝珠朝冠戴上。   苏培盛垂着头低声建议:“今日大寒,皇上不如佩条紫貂领衣。”   “嗯。”脖子上被那胆大包天的女人啃了个牙印,是得遮遮。   待穿戴妥当,临走,雍正又转身钻进床帏中,摁着里面的人索了个吻:“等朕一起用早膳。”   “快走吧您。”离钺赶苍蝇似的挥挥手,本来都快睡着了,又来烦人。   春桃她们进西间收拾,看着满地的水和快空了的浴桶,再联想到激烈的声响和乱七八糟的衣裳碎片,羞得眼都不知该往哪放。   打扫完卫生,太阳渐渐爬高,春桃站在门外踌躇不决。   万岁爷交待了要来用膳,眼下快散朝了,理应将小主喊起来。可小主……劳累了一晚上,都没睡多久呢,扰她清梦不合适。   离钺向来不为难她们,差不多睡到点,就自己醒来了。   春桃捧着旗服道:“小主,万岁爷上回赏的莲瓣红的料子,正巧做成成衣送回来了,就穿这套吧?”   侍了寝,合该喜庆点。   “可以。”   “簪花用这套金镶红宝石的吧?”   “可以。”   “灵巧,小主有对红玛瑙的耳坠,找一找。”   离钺也没反对,她这人就是,给她挑她就挑;不给她挑,她也随你捯饬,穿啥都行。   今儿随她们捯饬的结果就是,整个人变得红彤彤的。   春桃毕竟是有皇家审美打底的,或深或浅的红色,和谐地搭配在一起,倒也不会俗气。   只是,“会不会太张扬?奴婢给小主换一套?”   “不用,就这样吧。”   “皇上驾到——”   雍正一步踏进厅中,瞧见她掀开珠帘出来,眼中掠过惊艳之色。   她喜欢干脆利落,很少隆重地打扮。   这般从头到脚无一处不精致,层层递进灼灼生辉的红色,使她热烈耀眼得犹如初升的朝阳,叫人移不开眼。   离钺才要蹲膝问安,雍正伸手道:“不必多礼。”   牵着人到桌边坐下,他打量她好一会儿,问:“如此精心的妆扮,可是在讨好朕?”   左手执筷给他夹了一块鱼腹肉,离钺反问:“敢问皇上,讨好到了吗?”   “少许。”   口是心非。   离钺觉得可乐,红唇翘的令人心痒。   雍正挥手叫其他人退下,按着她的脑袋就是一记深吻。   粗暴吃掉她殷红的口脂,将那柔软的唇瓣啃噬得比口脂更美,他才终于愿意好好用膳了。   还以为皇帝陛下要白日宣那个啥,啧。   离钺舔了舔牙尖,就这么用左手吃了一顿饭。   用罢早膳,雍正刚想补个觉,外头有人来禀——弘昼给他自己办了场葬礼,不仅按照礼制请了许多王公大臣前去祭拜,还躺棺材里收礼金。   要知道,弘昼今年十六,而且,今天是他生辰。 第84章   听完来人的禀报,雍正脸色黑沉,苏培盛都替弘昼捏了把汗。   “噗哈哈哈……”这骚操作,离钺直接笑喷,“五阿哥这敛财的手段,可比皇上强多了。”   雍正没好气道:“见天就你会说风凉话。”   弘昼办葬礼,肯定不只为了敛财,他还在因弘时的事耿耿于怀。   知子莫若父,雍正都能想到,把弘昼叫来问话他会怎么说:   英年早逝的人那般多,儿臣说不定也没几年好活了,先适应适应棺材。顺便也叫其他人适应适应,免得死期来得太突然,大伙儿都接受不了。   见皇帝郁闷了,离钺仍笑意不减:“三阿哥是去年走的,去年此时,由于开恩科外面闹得正厉害。五阿哥多忍了一年才发作,想必是不忍心和其他人一齐气您,说到底还是心疼您。皇上就看在他重情重义的份上,单纯把这事当做熊孩子敛财呗。”   沉默良久,雍正嗤笑一声:“小兔崽子,踩着朕的心窝子敛财,真是给他脸了。朕得再给他上一课,让他好好知道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所以皇上打算怎么处置他?”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雍正卖了个关子,转而道,“陪朕小睡一会儿。”   离钺不动:“今儿奴婢可是梳妆打扮了小半个时辰,这才一顿饭的时间,就摘了?”   “嫌麻烦?”   “您说呢?”   雍正拽着她到梳妆台前坐下:“朕给你摘。”   “说得跟皇上摘,就不花费奴婢的时间了一样。”皇帝陛下亲自服务,离钺并不感到荣幸,“您得小心点,扯着头发疼的。”   “放宽心。”床笫之欢仍回荡在血液里,此刻的雍正格外好脾气。   极有耐心的,一样一样为她摘下簪钗,将发髻慢慢梳散。手指穿梭其中,那绸缎般丝滑的触感,永远令人爱不忍释。   离钺都无语了,回回一副要盘到包浆的架势,是生怕她不秃吗?   “皇上,摘完了便歇着罢。”   将头发全部撩到左侧,露出右半边秀颀玉颈,乌黑与莹白的对比,是最简单也最强烈的视觉刺激。   “青丝如瀑,容色娟娟,果真误人啊。”雍正低叹着,吻在了发丝与肌肤交界之处。   空气微寒,烙在颈上的气息却炙热。   离钺不堪其扰地躲了一下,背后的男人不肯放弃,追逐着她颈侧的软肉吮吸。短硬的胡茬划拉着皮肤,似乎要搔起人心底的痒。   不动声色的,一只大手自肩头移至颈前,顺着衣领就想往下探……   离钺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皇上,您不困吗?”   “不困。”雍正啃咬着她的肩颈,嗓音已有几分哑了。   老房子着火,可算见识到了。   离钺反勾住他的脖子,顺毛似的撸了两下,笑道:“太放纵也不好,咱们,来日方长嘛。”   这两下不仅没安抚住男人,反而让他更躁动地嘬到了嘴角:“偶尔放纵一回,无妨。”   “奴婢不想放纵,想敲晕您。”   察觉到勾在脖子上的柔荑变成了手刀,雍正秒变禁欲大叔,抱着人往床上一躺,闭眼道:“睡罢。”   枕着他肩膀躺了一会儿,离钺想要挪开,却被箍的更紧了。   行,爱抱抱吧,回头谁麻谁知道。   豆芽突然出声:“本尊成神了。”   神女成神,意味着可以把她牵引回主世界了。   离钺打了个哈欠:“神女联系你了?什么时候的事?”   “尚未收到本尊神谕。”本尊是刚刚成神,豆芽感知到了细微的变化,“在你少儿不宜关我小黑屋的时候。”   “好巧。”离钺咂咂嘴,“两边世界,时间流速比是多少?”   “初步估计,一比百。”   “玩我呢?”   神女还要搜寻天材地宝,给他们几个炼制新身体。那边耽误个三五年,这边三五百年就过去了,她难不成还要轮回几世?   豆芽的想法完全相反:“本尊是关系户,只要祂开口,新身体瞬间就能做好。也就是说,或许下一秒,本尊就会定位到我们的坐标,将我们拉回去。”   “行,知道了。”   一觉醒来,恰好午时。   离钺起身了,雍正还赖着不动。   没其他原因,睡着后她几次翻到旁边,他都会摸索着捞回去,似乎不抱就浑身不舒坦。   瞧瞧,动不了了吧。   “皇上呀,您咋的了?您是不是被鬼压床了?如果是,您就眨眨眼;如果不是,您也眨眨眼。”   离钺坐旁边戳他胳膊,问一句戳一下。   她戳到哪处,便会以此为中心,轰然炸开一阵酸麻。   雍正斜睨着她,忍得脸皮一抽一抽的。   “皇上,霸道的滋味好受不?盒盒盒盒盒……”离钺笑得前仰后合,可劲儿戳逗他。   这坏东西!   等麻痹感没那么强烈了,雍正倏地出手捉拿,想施以惩罚。不料她反应极快,胳膊一撑就翻下了床。   “皇上,该用晚膳了。”离钺挑挑眉,往他下三路瞟了一眼,颠儿了。   许是之前惦记了太久,几欲成为执念,而今总算吃到嘴里了,就很容易被勾起馋虫。以致她随便弯眼一笑,都令人心神荡漾。   雍正暗暗自嘲像个毛头小子,躺床上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起。   用罢晚膳,他必需得处理政务去了,离钺在他不满的眼神中,高兴地挥手跟他拜拜。   雍正心中发狠:晚上再收拾你!   待他快速高效地批完奏折,表面沉稳内里澎湃地回到明松苑……被迫换上了练功服。   离钺拿着方天画戟道:“早训没做,晚训双倍。”   “……”   事关练功,她向来比任何人都较真,雍正深知躲不过,也只能掂起了偃月刀。   苏培盛他们在心中嘀咕:夜深恰春宵,主子们不你侬我侬,这是干嘛呢?   瞧着这俩人走到院子里,对月起武虎虎生威,众人肃然起敬:是奴才狭隘孟浪了。   这一练就是两个多时辰,中间都不带停歇的,强撑着精神沐浴完,雍正啥都不想了,倒头就睡。   当然了,宝贝疙瘩还得搂在怀里,拼着半身不遂也要搂。   离钺叹服:雄性的领地意识,就,不太聪明的亚子。   ***   隔了几日,王守和带人搬回几大个箱子,雍正领着离钺过去挑:“都是不错的玩意儿,看中什么就拿罢。”   金银、玉雕、珠宝、字画……离钺一箱箱看过去,不禁诧异:“赚这么多,皇上又发展了什么副业?”   “不是做生意赚的,儿子孝敬的。”雍正拿起一支粉紫玉镯给她戴上,“好看,正衬你旗服上的藤萝花。”   儿子孝敬的?   您哪个儿子这么孝顺了?   脑中灵光一闪,离钺想到了弘昼,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要不说姜是老的辣呢,这一局,五阿哥输惨了。”   雍正想象着那小兔崽子气急败坏的模样,眸中笑意深深。   弘昼那葬礼,加上流水席总共办了七天,收了满满三棺材的礼。   他正坐棺材板上数钱呢,王守和带着侍卫照着礼单,土匪似的把礼金都打劫走了。   理由是:“万岁爷口谕,五阿哥尚未娶妻,这礼金合该做阿玛的收。”   “小爷办流水席还花钱了呢!汗阿玛要这么说,得把这前前后后一应花费报销了!”   弘昼被捆在柱子上,眼睁睁看着库房空了大半,气得跳脚。   “万岁爷还说,本该把所有遗产一并带走,但五阿哥还得过日子,就让你一让,不动其它财物了。”   办葬礼预支了遗产,没道理报销。   遇上如此惨无人道又势力强大的爹,弘昼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红着眼睛破口大骂:“狗奴才,你们走就走,倒是把绳子给小爷解开啊!”   没人敢动,等王守和他们走远了,弘昼才被自己人放下来。   然后对着空荡荡的棺材,他当场气哭。   不过弘昼是个不服输的,第二年,他成亲了。   生辰这天,他又大兴葬礼,心说:这回小爷的遗产有福晋收,汗阿玛只能看着了。   看着是不可能看着的,葬礼结束,王守和又来了:“传万岁爷口谕,父兄康健,五阿哥以葬礼的名义聚众受贿,有结党营私之嫌,判罚没财产。万岁爷仁慈,念五阿哥身无长物,又有福晋要养,便只罚没赃款,其他财物不动。”   说到这,王守和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主子爷的模样,嘲讽味十足道:   “养出如此荒唐蠢笨的儿子,朕甚是羞愧。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你吃花你福晋的。小五且听好,你若是敢动你福晋的嫁妆,朕就扒了你的皮把你挂城墙上。”   弘昼涨红了脸高声驳斥:“小爷啥时候吃花福晋的了?小爷怎么可能动福晋的嫁妆?你们少瞧不起人!”   主子爷的话一字不落的转达完毕,王守和又弓着腰笑眯眯的:“五阿哥若是没其他话要带给万岁爷,奴才便告退了。”   又几大箱财宝进账,离钺旁观这父子俩斗法,笑得肚子疼:“摊上您这样的阿玛,五阿哥忒可怜。”   雍正也不反驳,带她挑挑拣拣。   去年“葬礼”办得匆忙,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一边暗道“荒唐”,一边捏着鼻子随了礼。   今年就不同了,大部分人都已意识到,这是跟弘昼打好关系的契机。因此这礼金,比去年重得多,有的人还夹带了私货,比如礼盒里的密信,比如一些“支持”的暗示。   再者,弘昼白吃白喝十七年,都娶了福晋了,也的确该干活回馈老爹了。激将法走一走,他肯定会乖乖来讨职务的。   “这匕首挺别致,你瞧瞧。”雍正随手把宝石镶嵌的匕首递出。   离钺愣怔,不像没开刃的方天画戟,这是一把真正意义上的武器。虽然在她手中,杀伤力没太大区别,但意义是不同的。   “不喜欢?”雍正试了试,“不算锋利,拿着玩倒也可以。”   “做装饰品的确不错。”离钺接了。   当天晚上,雍正刷新了三观——就问谁会在床上用匕首?!   被森寒的利刃划开龙袍时,那种危险又刺激的感觉,有点遭不住。   离钺按着他嘿嘿怪笑,把床榻折腾得乱七八糟,理所当然的,又被骂了一连串“混账”。   反正不论多少回,皇帝陛下都不能习惯被主导。   翌日清晨,雍正揪了一下装睡的人的鼻尖才走。   散了朝,把十三叫到勤政亲贤殿,他神色凝重:“老九还是没消息。”   两年时间,足够老九在大清和西洋各国趟一个来回了,实际却连一次消息都没传回,恐怕凶多吉少。 第85章   现如今,博士园教材常出常新,派往各地讲解教学的□□,也都有比较好的反馈。   尤其是农耕养殖方面,有了比较高的挖井引流技术,又有玻璃大棚兴起,可以预见不出两年,百姓的生活水平,必能翻倍提高。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成果,暗地里,火器营全部配上了新型枪炮,士兵数量也增加了一倍。还有船造水军,也在悄悄积攒力量。   然而这么多成绩,还是不够。   老九走的时候,带了十五把左轮和十五箱子弹。他隐瞒身份潜入西洋,那样的武备,至少能让他活着回来,除非……洋人的武器远超左轮。   若是如此,雍正和十三甚至没心情为老九悲伤,因为他们不知道,洋人的远超到底有多远。   倘若战事突起,大清真有一战之力吗?   未知是最可怕的。   十三肃然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臣弟以为,应当再探西洋。”   探是要探的,派谁去,是个问题。   为了提高探子生还的可能,该给他最先进的火器。但是带最先进的火器去异国,很可能暴露大清的底子。   所以,探子必须百分百忠诚于大清,必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背叛;还要足够机敏,在被俘虏之前,及时毁掉所有火器。   最基础的,那人得精通外语。   雍正叹息:“要再找一个老九,并不容易。”   十三自荐:“臣弟可以。”   他的腿疾早就不需要扎针了,算是已经康复,天涯海角都可以去。   “你走了家里这一摊子怎么办?朕一个人如何管的过来?”雍正压根就不考虑他。   “让十二出来帮忙,大清有难,他还与世无争个什么劲?另外,十六十七办事能力不错,弘历弘昼拼拼凑凑,也能当一个人使了。这么些人,足够抵臣弟的缺了。”   “你倒是提醒朕了。”食指轻叩桌面,雍正沉吟道,   “索性把他们全派去西洋,以大清皇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出使。即便打探不到军情,洋人的衣食住行总能看出点问题吧?回来和自家对比对比,大致超出我们多少,就能推出来了。”   出使西洋,不是说走就能走的,光准备工作就做了半年。   同时作为礼仪之邦,还要给英吉利、德意志等国递拜贴,告诉他们,大清的皇子要过去友好交流了。   那边差不多收到拜贴时,这边的准备工作也做完了。   以大清现有的技术,雍正斥巨资造了两艘最坚固的战舰,配足了枪炮弹药,给皇子队伍做交通工具。   “此行,尔等主要目的是看,看洋人都有什么,看洋人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记录下来,带回来。带去的丝绸瓷器,交易时让步一些也无妨,就当是友好往来的诚意。但不能卑微,你们都是大清的皇子,不能堕了大清的骨气。最重要的一点,保住命,把所见所闻带回来。”   唠唠叨叨交待了许多,雍正让其他人先走,单独留下了弘历:“你心思多,朕不管你在想什么,只再强调一遍,你是大清的皇子,也是事实上的皇长子。”   弘历满脸的不服不甘:“皇父特意敲打儿臣,是认为儿臣会出卖大清?”   “朕是在告诉你你的责任,明面上你是主事人,你的决策关系着所有人的命。”被儿子恶意揣度,雍正基本习以为常了,   “遇事不决多问问十二,你得承认,他脑子比你好使。这是战舰各处的机关图,看完记牢。”   弘历过目不忘,把图纸刻印在脑中后,踯躅再三,终是道:“儿臣会把他们毫发无损地带回来,不管皇父想不想。”   “退下罢。”   出发那天,亲友全都来送别了。   这是一次无法预料结果的冒险,所有人都希望他们能平安归来,所有人也都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归来。   福沛还不太能理解其中的危险,只知道要很长时间见不着两个哥哥了,被汗阿玛抱着哭成了泪人。   队伍渐行渐远,直到背影都不见了,众人才退回城内。   队伍先走陆路到江南,然后才登上战舰,朝着无边无际的海洋进发。   “就只有小九是他儿子吗?我们都不是吗?为了给小九清场,用这种借口把我们流放出境,真是好大的魄力。”   想起一些传言,弘昼遥望着京城的方向,神色落寞得像被遗弃的小狗,“四哥你说,我们还能回来吗?”   “当然能!”弘历斩钉截铁的,“普通商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当然也能做到,我们会回来的。”   哪怕回来后找不到立足之地,也要回来,大清是他们的根。   想起图纸上一处被标红的地方,他道:“这两艘战舰是咱们最后的倚仗,你跟着我四处看看,要像熟悉自己家一样熟悉它们,危急时刻,可以保命。”   往舱底走着,弘历又嘱咐说:“遇到危险别往上冲,保护好自己,舰上其他人都不可信,十二叔尤其。”   弘昼没忘三哥是在哪出事的,重重点了点头。   上上下下七拐八拐,过了好些个关卡,兄弟俩才抵达一处被隐藏的小仓库。   里面是满仓库的枪,这半年来做了无数次枪炮操作训练,但这仓库里的枪,他们一样都不认识。   桌上有本册子,详细记录了这些火器的数量、使用方法、射速射程威力值。   册子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务必牢记,你们姓爱新觉罗,是大清的皇子。   “这是汗阿玛写的吧?”   “嗯。”   两人都震撼了。   弘昼咽了口吐沫,四下巡视一圈,不确定道:“这里的火器,有没有可能,是咱们大清不能向外透露的、最最先进的火器?”   弘历急忙打开一箱,摸着枪口处金色状似斧头的标志,说不出话来。   去秀清村参观训练时,他见过这个标志,那个院子叫研发院,只有最优秀的师傅可以进入。   他们说,金色代表了最顶尖。   战舰上配备的枪炮都是银色标志,代表它们可以面世了,因为研发院有了更顶尖的火器。   而这个小仓库里,涵盖了大清所有枪支分类,且全是金标。   弘昼激动得不能自已:“这些标志会是假的吗?”   “不会。”弘历笃定。   皇父不会做那么无聊的事,他不愿意给就不会给,愿意给,就不会弄虚作假。   这一仓库火器,意味着他们不是被放弃的,意味着皇父已经尽最大可能,给予他们安全保障了。   也就是说,他们误会汗阿玛了。   弘昼用衣袖捂着眼睛,哽咽道:“那,那现在怎么办?”   弘历把册子仔细翻看了两遍,确定没有夹层,就一把火烧了。   “去把十二叔喊来,避着人。”   “好。”   根据册子的内容,弘历挨箱核对有没有错漏。似乎被灰尘迷了眼,他抬指在眼角挠了挠,才继续核对下一箱。   出使,是正大光明的,随时可以往回传信。他们离京三个月后,第一封信送到了京城。   信里说他们的战舰威猛豪华,沿途无论海盗还是一些小国,都不敢招惹他们。还描述了他们经过的一些,可以说未开化的地方。   弘昼壮着胆子在末尾补充了一句:“沿途尽是贫瘠之地,小爷们实与流放没差。”   这是在跟老爹抱屈:“外头那么多传言,您肯定听到了,您也不解释,整得我们离京时好伤心的。”   离钺把言外之意翻译了一遍,用手肘杵了杵身后的男人:“皇上为什么不解释?”   雍正右手拿书,左手揽着她歪在贵妃塌上,不屑道:“两个蠢才,那般容易听信传言,不堪大用,有甚好解释的?”   “前两个月没收到信,某人担忧得饭都快吃不下了,还嘴硬。”离钺就爱干揭人短的事。   雍正拿书敲了她一下:“大清疆域辽阔子民万万,想坐朕的位置,不经历磨难是不行的。朕当年与众兄弟相争,其中有多少艰险,只有朕最清楚。弘历弘昼幸也不幸,他们没什么可争的,这儿没什么磨难等着他们。”   圣祖……冷酷,任他们兄弟互为磨刀石,手足相杀,从而角逐出最后的王者。   他没那么多孩子可以互相磋磨,他也舍不得下狠手磋磨他们。这一点他作为皇帝,是不合格的。   “拘在京城,待在朕的羽翼下,一辈子拿的最重的物件是自己吃饭的碗,如此怎能肩负起大清的万里江山?把他们放出去,让他们看看外边的世界,酸甜苦辣,出去了就能尝遍了。”   离钺暗暗吐槽:这爹当的,自己下不去手,就丢出去让孩子遭受社会的毒打。   皇子们确实不是一帆风顺的,被欺骗、被劫掠、被驱逐…   人祸倒没啥,天灾才是最恐怖的,海啸、漩涡、暴风雨,罗盘失灵,差点迷失在海洋中…只是没往信中写。   黄历十二月份,他们到达了法兰西。法兰西不算穷,也没想象中那么富,这里没有自动纺纱机,也没有蒸汽机。   他们受到了国王热情的接待,战舰在法兰西停驻了一段时间,又驶向下一个国度。   可能那两样东西在英吉利,英吉利也没有,那就是德意志?仍然没有。   一路明查暗访了多个国家,都没有。   火器方面,各国都很乐意展示他们的强大,都举行了射击表演。可洋人用的是燧发枪,大炮威力也不如大清的。   十二意识到不对,提醒大家更加小心地用燧发枪装样子,别说金标火器了,连银标铁标都不能暴露给洋人看。必须立稳落后的国设,降低洋人的防备。   断断续续的,他们写的信都寄到了京城。   一封封信都表明了,自动纺纱机和蒸汽机很可能是不存在的,这两样东西,只有大清研究出了一点雏形。   也表明了,洋人的火器,或许是落后于大清的——不排除洋人有藏拙的可能。   法兰西、英吉利、德意志三个国家的信集齐时,是来年六月份,弘历他们已离京一年。   这时候,博士园已成立三年多,择选人才、编纂教材、推广教授整个系统,已趋于成熟,因而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了显著提高。   盛世即将来临,雍正却有些烦恼。   第一个烦恼,大清富了,惹得邻居眼红了,沙俄最近频繁侵犯边境。蒙古作为边境第一道防线,照旧要求京城提供兵力、火器、粮草,以及抚蒙格格。   第二个烦恼,各项政策有序实行,朝臣闲得发慌,就爱没事找事。他们集体上奏,要求今上充盈后宫。   第三个烦恼来自离钺,雍正开始怀疑:她的枪炮知识,真的是从落难王子那学来的吗?   自动机器,洋人真的有吗? 第86章   前两个烦恼,可以慢慢解决。第三个烦恼,闷头想是想不通的,雍正决定去问。   来到明松苑,正好听见小儿子在告黑状:“黎额娘,汗阿玛要选秀。”   雍正驻足,有点期待黎氏的反应。   离钺自然发觉了门外有人,不动声色地问:“九阿哥为何要把选秀的事告诉我?”   福沛放下哈密瓜,眼神飘忽不定:“就是担心,万一汗阿玛只宠爱新的妃子,对黎额娘不好了怎么办?”   离钺抓了一把莲子剥着。   弘历他们走后,福沛基本是皇帝在带,皇帝批奏折,或是和内阁大臣议政,福沛就在一旁玩耍、习字。   他六岁了,在这样的环境中,很多事情他都懂。他知道,在勤政亲贤殿听到看到的,出了门不能与其他人说。   得空了,福沛时常来明松苑吃饭请安。   他会跟离钺讲,汗阿玛给他留了什么功课,会讲四哥五哥给他寄了什么玩意儿,会讲在上书房被先生表扬、批评,但话题从来不会涉政。   就像选秀,内务府没有通知,证明事情还没定下来,那么福沛就不该讲出来。   更何况他讲的时候,带着些微恶意。   离钺心下奇怪,才两三天不见,这小子也会搞事情了?   “好,担心我失宠算一个原因,还有别的吗?不可以撒谎。”   福沛毕竟还小,又是首次做挑拨离间的事,一被质疑,就手足无措了。   “还有还有……黎额娘不伤心吗?不生气吗?”   这么冷静,跟小喜子说得完全不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见小孩急得冒汗,离钺直白地问:“你希望我跟皇上闹起来,为什么?”   “因为,因为……他坏,汗阿玛是坏人。”福沛憋不住了,边掉金豆豆边指责。   “噗!”离钺忍俊不禁,“他怎么坏了?偷吃你的牛乳糖了?”   “比偷吃牛乳糖坏多了,汗阿玛是大坏蛋!”福沛悲从中来,哭得稀里哗啦的,“哇哇哇他会害死黎额娘。”   “我可是很厉害的,没那么容易死。”离钺把小孩抱腿上安慰着,   “九阿哥是小男子汉,不哭了。你要是担心我,就好好讲讲他要怎么害我,我也能有所防备。”   “小喜子说呜呜不能告诉黎额娘呜呜呜。”   “先别哭,你好好想想,谁是天下第一聪明的人?”   “黎额娘是。”   “最聪明的我认为你应该告诉我,不然就是害了我,你听小喜子的还是听我的?”   “听黎额娘的。”福沛呜咽道,“小喜子说,汗阿玛会逼死黎额娘。”   离钺恍然大悟:“小喜子还说,你额娘是被皇上逼死的。”   福沛抠着手指点了点头。   “小喜子有没有说,我会帮皇上说话,会骗你,不许你与我对峙?”   “说了,黎额娘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天下第一聪明啊。”离钺语气得意,“你信小喜子的话吗?”   眼眶中蓄满泪水,一摇头就掉了出来,福沛委屈巴巴的:“不知道,黎额娘说是不是,我信黎额娘。”   离钺给他擦了擦眼泪:“告诉你一个道理,遇到你不知道真假、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的事情时,要学会抛开感情计算得失。   “我是皇上的妃子,利益与皇上绑定在一起,因此不管你额娘是不是皇上害的,我都会向着皇上。   “同样的道理,你也要做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我们先做坏的假设,假设皇上害了你额娘,那他就是个残忍的坏人。你没办法报仇,也不能恨,因为坏人可能会伤害你,那你该怎么做?”   福沛被她假设得伤心欲绝:“韬光养晦呜呜哇……”   “对,过早暴露仇恨是得不偿失的,你要好好读书学本事,长大了再找他报仇。”离钺接着道,   “还有另一种假设,假设皇上没害你额娘,那他就是个被诬陷的好人。你要去当面质问皇上吗?或者再问别人,把谣言宣扬出去?”   “呜呜我不要。”福沛更伤心了,“汗阿玛被诬陷,我也怀疑汗阿玛,汗阿玛会难过。”   离钺揉了揉他的小脑瓜:“所以,在看清这件事的真实性之前,你要把它当成秘密放在肚子里。然后好好吃饭快快长大,长大到能分辨是非真假,自然就明白该如何应对了。”   “那我可以先当汗阿玛是好人吗?”私心里,他不希望汗阿玛是坏人。   “当然,那对我们都有利。”   “我懂了。”福沛跳下地作礼,“多谢黎额娘教诲。”   “你还应该向我道歉。”离钺得理不饶人的,“我好好请你吃瓜,你却抱着挑拨离间的心思,用选秀吓唬我,是非常不君子的行为。”   福沛乖乖敬茶:“孩儿知错,对黎额娘不起,请黎额娘用茶。”   “嗯,这次就原谅你了,下不为例。”离钺唤来春桃,“给九阿哥洗把脸。”   才擦干净脸,雍正进门了。   福沛小跑着过来作揖敬茶:“孩儿有错,万望汗阿玛海涵,请汗阿玛用茶。”   雍正佯装不知,喝了茶就问:“错哪了?”   “秘密,长大了才能告诉您。”   雍正觑着离钺,话却是对儿子说的:“行,秘密就等你长大了再讲。今儿的功课做完了吗?字帖临摹了几张?”   福沛顿时垮下小脸,怏怏不乐地答:“两张,孩儿这就回去做。”   打发掉儿子,雍正从碗里抓了一把莲子仁吃:“你就这样教孩子的?让他长大了找朕报仇?”   “觉得奴婢的教育方式不对,您自己来。”   “没有不对。”雍正觉得挺好。   等福沛能明辨是非了,年家的事,他能理解就接受,不能理解就恨,随他选择。   “朕没料到,有人会在这时候打福沛的主意。”   “皇上又不是神算子,况且现在知道也不晚,谁动歪脑筋,就斩了谁呗。”见皇帝吃完一把又伸手,离钺不爽地捂住茶碗,“要吃自己剥。”   雍正无耻道:“朕还当你不爱吃。”   “不爱吃剥它干嘛?”   “就不能是给朕剥的?”   “想的美。”   雍正纵容地笑笑,抓了一把带壳的慢慢剥:“还是不愿将福沛养在身边?”   “不养。”   一方面,记到自己名下就是一份责任,离钺不想担这个责任。另一方面,皇贵妃的儿子,记也该记在皇后名下,记在庶妃名下算怎么回事?   沉默了一会儿,雍正摊开手,露出十来颗白胖胖的莲子仁:“还你的。”   离钺不跟他客气,仓鼠囤粮食似的,快乐地往自己碗里捡着。   “选秀,你怎么看?”莲子仁还剩两颗,雍正屈指捉住了她的手,“有话要问朕吗?”   他没忘她说过的话,得不到独宠会杀人,可当真?   大抵是不能当真的,别人都是嫉妒了装大度,只有她是无情装有情。   离钺使了点巧劲,把莲子仁抠出来吃了,答非所问道:“恰逢十六,晚上去观桂楼吧。”   雍正应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以往黎氏只会喊他习武,今儿主动提起登楼望月,是在意还是想逃?   不管她出于什么心理,深夜幽会,都得显眼些。   雍正选了件云峰白的长衫,外罩银丝绣祥云的纱衣,换了枚白玉扳指,另拿了把折扇。   不像他得处理完政务才能赴约,离钺是个闲人,傍晚时分便溜达到观桂楼了。   雍正缓步走近,看清她的衣着,蓦地一乐:她穿的是井天蓝的旗服,外头也罩了件纱衣,绣的是嫦娥奔月图。   离钺也乐了,他们两个的衣裳,其实是同色系的,都是极浅极浅的蓝,近乎白色。   月夜着白衣,实为最骚气的打扮,简单来说就是——开屏行为。   “劳佳人久等,是朕的不是。”雍正牵起她的手往楼上走,“蚊虫多么?”   “有驱蚊香。”   “热么?”   “一点点。”离钺侧头看他,“劳驾皇上为奴婢打扇。”   “小事。”雍正慢悠悠地摇着折扇,“当心台阶。”   “话说,您就空着手来?”   “朕能来就是你的荣幸。”   “行,是在下唐突了。”   互相调侃着来到顶楼,月台上早已摆好酒点。   离钺习惯性先上酒:“今天就敬满月罢。”   雍正与她碰杯:“敬满月和,月中仙。”   红幔飘荡烛光摇曳,女人坐在对面,背后便是冰轮般的明月。   那皎皎月华倾泄而下,为她渡了层银辉,恰似广寒仙子误涉凡尘。   饮完酒,雍正拿出一支莲花簪。   簪子通体洁白,偏偏莲尖带了点红色,在月下显得分外剔透。   离钺眉眼弯弯:“奴婢还以为,皇上当真没情调到空手赴约。”   “你当朕是你?坐过来,朕为你簪上。”   那张椅子两个人坐也宽敞,离钺挪到他左手边,却不叫戴簪子:“今儿不凑巧,头上满了,明儿再戴。”   待会儿闹起来,摔断了可惜。   酒过三巡,为了更好地赏月,她把灯笼都灭了。   此刻,月台上唯一的光源便是月亮,清幽,静谧,如晓风拂面,教人心旷神怡。   无需言语,只肩并肩坐着,再辅以良辰美景,满目俱是海晏河清的安宁,可谓深得圣心。   离钺料准了皇帝会喜欢,那纱幔是她特意挂上去的;座椅的位置,是她精心选定的最佳赏月角度;酒是皇帝偏爱的清酒,下酒菜也是皇帝喜欢的口味……   为了能和平分手,她可花了不少心思。   当初说“得不到独宠就杀人”,后来神女成神,离钺自知随时可能离开,自然不再理直气壮地要求独宠一生。   她和皇帝的这段关系,只看谁先放弃。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皇帝要选秀,他们也就到此为止了。   打个分手p此后不侍寝,凭着枪炮革新的功劳,让皇帝养她到离开,绝对不能说过分。   离钺原本是这么打算的。   而这些打算,皇帝应该能猜到少许,猜到了还开屏,怎么不算挽留呢?   她被取悦到了,改变主意了。   雍正一手执杯,一手揽着佳人,出神地望着月亮。   离钺就支着下颌望着他。   他这文人墨客的打扮,本来走的俊逸儒雅风,却生生被经年积攒的帝王气场扭转了路子。   月光熠熠下,男人单是静静端坐,也睥睨万物如神袛临世,让人不禁想要——撕毁他矜傲的外壳。   就离钺那不清白的眼神,谁能无知无觉?   轻笑着将人拎到腿上,借喂酒的动作让她仰起头,雍正戏谑道:“瞧瞧,嫦娥都被你看羞了。”   不知何处飘来一团云朵,遮住了小半月亮,遮遮掩掩羞羞答答,的确像是难为情了。   但离钺不难为情,转头就把口中的酒渡给了雍正。   天青酒杯被随手放回桌上,没站稳翻倒了,骨碌碌转了几圈,差点就要从边沿处掉落,竟险险刹住,倾了最后一滴佳酿下去。   须臾,钳住女人的后颈将她拉开,雍正有些气喘,哑声安抚道:“乖一点。”   皇帝陛下不想尝试幕天席地的滋味,还想拯救一下岌岌可危的节操。   离钺气息也不太平稳。   指尖很不乖地划过男人滚动的喉结,搔扰着他紧绷的下颌,她歪头笑得玩味:“皇上明明喜欢,却总是心口不一。”   不知何时,她从侧坐变成了跨坐,说话间腰往下一塌,贴紧了男人的胸膛,又咬着他的唇角追问:“皇上是不是心口不一?”   “混账!”雍正被满怀馨软勾得失控,摁下她的脑袋就吻了上去。   什么体统什么节操,见鬼去吧!   这下圆月彻底躲进了云中,回廊转角处候着的人,也都悄然退到了楼下。   云雨初歇,雍正闭目翘脚靠在椅中,很是餍足。   离钺躺在他怀里,轻描淡写地说:“我要皇上遣散后宫。”   雍正圈在她腰上的手臂紧了紧:“朕不选秀,你乖一点。”   “不够,要遣散后宫。”   “朕答应你,不召别人侍寝。”   离钺固执地重复:“遣散后宫。”   雍正睁开眼睛看她,一时间追悔莫及:早知道就该在晌午时,坦白不会选秀。   他想看她闹,但她真闹了,又比旁人都凶,难以招架。 第87章   僵持的气氛,昭示着皇帝的为难。   他一定在想,她为什么会提出如此不切实际的要求?他一定在想,用什么样的言语,能打消她不切实际的念头?   离钺没有打消念头,并补充道:“我说的遣散,不是让皇上把她们轰出皇宫,而是把愿意出宫的送走,不愿意出宫的养着。”   有没有补充的这一条,对雍正来说都没有差别,他终于回了一句:“你明白的,朕不可能答应。”   “那就算啦,随便说说而已。”说不清失望或是庆幸,离钺吐出口浊气,坐起来捞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   “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承诺也不用作数,选秀的事皇上重新考虑吧。”   不执着,是她的优点,也是雍正颇为厌恶的点,尤其当他意识到自己开始执着时。   今天见她,本该在第一时间询问西洋诸事,结果却被无关紧要的选秀耽搁到现在,就很能说明问题。   以往被偏宠的妃子,从来没人敢要求独宠。这是后宫大忌,说出口便意味着失宠。   偏偏黎氏说了,偏偏他照做了。   前几年独宠她,可以借口说太忙了没空应付更多的女人;也可以借口说新鲜感正盛、对她的兴趣正浓,懒得应付其他女人。   可是雍正清楚,当他毫不犹豫地许诺以后,任何借口就都掩饰不住心底的执着了。   然而黎氏不懂“不选秀、不召其他人侍寝”意味着什么,她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死样子。   皇帝在生气,离钺感觉到了。   她喝完两杯,把第三杯递了出去:“奴婢都不提要求了,您还不高兴呢?”   雍正没有接那杯酒,只是沉默的、阴郁的盯着她。   “奴婢保证,再也不开这样的玩笑了,行不?”酒杯喂到嘴边都不愿意张口,好像还更生气了。   离钺困惑地挠挠头,自己把酒喝了,又道:“这样吧,奴婢替皇上解决一件烦恼。听说边境不太平,蒙古也有些得寸进尺,奴婢去把沙俄的国主宰了吧。国主一死,沙俄必乱,对蒙古也会有杀鸡儆猴的效果。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平定战乱,也不用发愁过继哪个兄弟家的格格抚蒙了,皇上有没有开心点?”   “呵。”雍正冷笑,“你原本就是准备用这个馊主意搪塞朕?”   “说搪塞也太难听了。”虽然确实是想用这个借口溜掉,“这世上除了奴婢,不会有第二人能做到此事。如此天下无双的主意,叫馊?”   “然后你就可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待在沙俄边境不回来了,是吗?”   “怎么可能呢?那贫寒之地有什么好的?奴婢怎么可能不回来?”离钺连声否认。   雍正又是一声冷笑:“对,你会回来,不过得拖拖拉拉,绕大清转上几圈,迷路个十年八年再回来。再不然就是,走到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简单富足的城镇,‘病故’在那里。肯定还会染上‘疫病’,就地焚烧掩埋,让朕给你立个衣冠冢。朕说中了吗?”   “……”离钺放下了酒杯,拿起莲花簪跑到栏杆旁,并把一条腿搭了上去,“再说跳楼。”   所以他全说中了,雍正寒声命令:“下来。”   “那奴婢就下去喽。”离钺嘿嘿一笑,双臂一撑就翻过了栏杆。   这里是三楼!   “黎氏——”   女人猝然从视线中消失,雍正面色大变,近乎仓皇地翻下长椅上冲到栏杆旁,却见那井天蓝的身影,犹如轻盈任性的蝴蝶,沿着飞檐奔走跳跃,最终一个空翻平稳落地。   “砰”的一声,天上掉下来个人,苏培盛等人目瞪口呆。   离钺站起身朝楼上挥了挥手,喊道:“奴婢先行一步,皇上赏够了月,也早点回去休息哈。”   灵巧灵云这才回过神来,朝楼上一礼,小跑着跟主子走了。   雍正又气又后怕,怒吼:“苏培盛!押她回来,让她跪着好好反省!”   明知这活不好干,苏培盛也不能不应声啊,连忙带着人追:“黎贵人留步,黎贵人请不要让奴才们为难,您千万不能走,回去跟万岁爷讨个饶吧。”   莲花簪在指间飞速旋转着,离钺咋舌:“都给他表演杂耍了还不满意?”   苏培盛苦笑:“您的杂耍万岁爷定然欣赏不来。”   陌生人看,才叫杂耍,自己人看,那叫玩命。   “麻烦。”离钺嘀咕着往回走。   雍正也疾步下楼来了,看到她便怒不可遏道:“跪下。”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离钺站在地下,这个高低差就像他们的身份。特别是他用高高在上的姿态下令时,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变得无比清晰。   “朕叫你跪下!”   坏就坏在,离钺不是真的卑微。她抱着角色扮演的心态跟他们玩时,跪就跪了,现在她不想玩了,就也不愿意跪了。   “小主别犟…”   “黎贵人…”   她倒是镇定自若,旁观者却吓坏了,他们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剑拔弩张的?   “朕着实太过纵容你,以至你都敢抗旨不遵了。”雍正沉着脸迈下台阶,眸光似万年不化的寒冰,刺骨非常。   帝王的怒火已亟待爆发,强烈的危机感压得人喘不上来气。   苏培盛率先反应过来,跪地请求道:“皇上息怒。”   “皇上息怒。”周围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雍正一步步走到跟前了,离钺还是梗着脖子站在那。   “好,好的很。”   他怒极抬手,地上影子一晃,灵巧立刻咚咚磕头:“皇上恕罪,小主只是累了,所以才礼数不周,奴婢愿替小主受罚,恳请皇上恕罪!”   这丫头以为皇帝要打她?   离钺把脚垫过去,免得灵巧磕伤了:“皇上,能让他们都退下吗?奴婢想跟您说几句悄悄话。”   雍正瞧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眉头皱得死紧。他不想承认,他愤怒、暴躁、厌恶,但他拿她没有办法。   先圣说得对,帝王,不该有情。   离钺被揪着衣领,不太舒服,便上前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   她这般动作,地上的影子就成了温情相拥的形状。   “让他们退下呗?”   “退、下。”拳头捏得咔咔直响,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雍正难得有几分挫败,“你为什么不能乖一点,朕待你不够好吗?”   “皇上待我好,就是想让我乖一点吗?”离钺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   雍正抿了抿唇,松开她的衣领,垂手扶在她腰后:“你要说什么?”   离钺空出一只手,掌心贴在男人的胸口:“既然动心了,为什么不动个彻底?”   “朕没……”   “我跳楼皇上慌什么?”感受着掌下失了节律的心跳,离钺又问,“抗旨不遵,皇上都不舍得打吗?”   雍正狼狈申辩:“你是朕的女人,担心你是应该……”   离钺话锋一转:“我是说,我有点动心。”   凤眸微微睁大,嘴角稍稍上扬,心脏也胡乱蹦哒起来,这浓郁的欢喜,根本就藏不住。   雍正强撑着皇帝的架子,故作冷静地咳了一声:“朕知晓了,以后不许再闹,好好过日子。”   “皇上,我是不同的,你肯定清楚,我说的不同是什么意思。”那么多封信从西洋而来,他必然猜到了一些东西,离钺坦诚道,“做不到遣散后宫,就凭这半吊子的动心,我不负责的。”   “什么叫半吊子?”雍正的火气又窜起来了,“不选秀,不召其它后妃,朕已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你为何就是不满意?”   “行,满意。”一天给瞎子抛两回媚眼,她腻了,“就当奴婢没说过这些狗屁不通的废话,还跟以前一样相处。奴婢确实有些疲累,走吧。”   心情忽上忽下的,雍正也很烦躁:“你到底……”   “真的累,不吵了。”离钺踮脚亲了他一口,“走走走,回去洗澡,身上粘腻的很。”   雍正感觉有些不对劲,但没机会细究,被大力拖走了。   主子们吵架咋跟闹着玩似的?   其他人面面相觑,想不出个所以然,一头雾水地跟在后头。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不太想说话。   月光明亮,将曲曲折折的小路照得很清晰,因此无需打灯笼,快步走也不用担心会磕绊。   毫无预兆的,一道闪电划过正前方的天空。   离钺被电光一晃,骤然脱力往前栽倒,带得雍正一个趔趄。   “黎氏?”雍正赶忙把她拉了起来,可她活像被抽走了骨头,软得扶都扶不住,眼睛也失去了神采。   “来人,快传御医!”   他话音未落,离钺打了个激灵,站直身体道:“我可能快……”   轰隆隆的雷声姗姗来迟,雍正没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雷声过去,不等他问,离钺主动解释:“没事,就是膝盖有点打滑,不用传御医。”   见皇帝不信,她无奈道:“非得让奴婢说那么直白?玩得太花,腿软。”   顷刻间,一圈人被她的直白整得面红耳赤。   雍正耳朵也有些发烫,板着脸抱起她就走。   回了明松苑,总觉得不放心,还是让御医来号了脉,结果当然嘛事没有。   离钺心里跟豆芽对骂:“你个狗东西别告诉我神女那sb是凑巧在那个时间点撞了一下世界壁垒。”   “你才狗东西!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要拉她们回去,得穿透世界壁垒,巨大的能量冲击,自然是火花带闪电的。   神女的能量靠近,豆芽有回归本体的本能,离钺的神魂就被拉扯了一下,所以雍正才会看到她失了魂的状态。   豆芽承认:“本尊出手那么凑巧,的确是我暗示的。那还不是因为你想跟老男人谈情说爱?我是在帮你。”   “帮个p,你那是恐吓!”离钺被这sb气到了。她原本以为要走,都跟皇帝告别了,谁知暂时走不了。   以皇帝的智商,早晚会反应过来,届时又是一桩麻烦事。   “恐吓咋了?你想谈就把他算计到手,管那么多做什么?”豆芽不以为意。   “我警告你,不许再搞事,老老实实等回归。”想谈情说爱只是一刹那的冲动,没得到合心意的回应就算了,离钺不打算勉强。   再者说,跨界谈恋爱,终究谈不拢啊。   在皇帝心里,认为他做了最大的让步,她就该感恩戴德,不再奢望更多。   可在离钺心里,皇帝得先拿出十二分的情意,她才会回馈三分;她三分的真情,对皇帝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   他们两个,始终是不对等的,勉强不来。就算千方百计捏合到一起,也会有新的矛盾等着,忒麻烦。   况且末世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有她的亲友,她必须回去,却没必要带走皇帝。 第88章   选秀,雍正说不选就不选,大臣们没什么反对的余地,顶多用奏折表达表达不满。   遇到措辞过分的,雍正就把人派去底层做事,比如考察民情,视察防汛工作。没什么实权,当个记录员东奔西走,再也不会吃饱了撑的管选不选秀了。   如此,满朝上下就都明白了:皇上还是那个说一不二冷酷狠辣的皇上,并没有因为这几年政治清明,变得好脾气好说话。   嗯,哪凉快哪歇着吧,皇上的家事,少管。   另一则,抚蒙也不用抚了,雍正决定让十四领兵打沙俄。   刺杀国主,可以是可以,但杀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真正能够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打,打到沙俄服气,打到沙俄百年内不敢南下一步。   再者说,前两年造的枪炮,花了那么多人力财力,不能总堆着落灰,得物尽其用嘛。   大清向沙俄开战的同时,准噶尔也趁机叛乱,明显是想浑水摸鱼。   正愁沙俄不够吃呢,这又来一个,雍正哪能放过?当即派了另一位将领,带着枪炮就去灭城了。   兵力、武器、粮草,随便哪一项,大清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一个多月,两封降书递进京城,之后便是谈判交割。   这些让十三出面就可以。   打了两场毫无悬念的胜仗,其实没多大爽感。唯一值得开心的是,收到的赔款能用来研造更厉害的枪炮,良性循环。   ***   自打赏月之后,雍正忙于调度军备粮草,将近两个月没去明松苑。   夏季多雷雨,每次闪电,他就会想起离钺失了魂的模样。那个画面反复在脑中回放,像某种暗示,让他不由自主地在意起来。   那晚的月亮那么大,是晴夜。晴夜,连块乌云都没有,怎会闪电打雷?   只一声,也没有降雨,如今回想起来,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雍正大胆假设:黎氏失去意识,是因为那道闪电。   响雷时,她说了什么?   我可能快……   回忆着她的唇部动作,一遍遍模仿剖析。   先收后放,自然的半张开……   须臾,雍正从座位上弹起,惊道:“走了?”   苏培盛随即应声:“奴才愚钝,请皇上示下。”   “抬头,重复一遍朕的话。”   苏培盛抬起头耷拉着眼皮,心中纳罕:“走…走了?”   雍正咬了咬牙:“黎氏在哪?”   “应当是在明松苑?”大晚上的,除了明松苑,也不可能到别的地方去,主子爷问的什么话?   外头雨势正大,见他往出走,王守贵匆忙撑开了伞:“皇上当心水洼。”   雍正没心思管雨水。   伞不好使,他走得又快,衣服转眼就湿透了。   苏培盛跟在旁边,小心提议:“皇上若是想见黎贵人,不如让奴才去宣她过来?”   雍正充耳不闻,疾步前行:“明松苑最近有什么动静?”   看出他急了,王守贵不敢废话:“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废物!”雍正斥骂一句。   急归急,他倒不至于慌。黎氏若有意外,明松苑的奴才肯定不敢瞒着,没有动静,就证明她还好好的。   他急,是不解“快走了”为何意?   天气不好,离钺没出门,在给丫头们讲鬼故事。   正讲到:“阿珍雷雨夜到井边打水,井中有哗啦、哗啦的脚步声往上走……”   很应景的,穿堂处响起了哗啦、哗啦的脚步声。   为了营造氛围,屋里没点蜡烛,眯着眼使劲往外看,也只能看到模糊的黑影。   恰有闪电照亮夜色,一张凶神恶煞的脸猝然飘近了一大截。   “鬼啊!”丫头们嗷的一声惨叫,扑到离钺身边瑟瑟发抖。   “咳。”离钺推了推她们,“是皇上,快去掌灯。”   皇上?   听到这个词,几人顿时不抖了,点蜡烛的点蜡烛,拿衣裳的拿衣裳,一派秩序井然。   灯亮了,雍正迈入厅堂,众人齐齐行礼:“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瞧着他们主仆四人站那儿都淌水,离钺招呼道:“狂风骤雨还出门?来人,伺候皇上更衣。”   雍正盯紧了她:“你来。”   “行,您低头。”拿过布巾给他擦着脸和头发,离钺朝他身后道,“你们去六子那边擦洗擦洗,换身干爽衣裳。”   说完推着雍正进了东间,她很无奈:“什么事这么急?仰头。都没法打灯笼,皇上看得清路,苏培盛那老眼昏花的可不行。抬手。奴婢瞧着,他怕是崴了脚。合您心意的奴才就那么几个,爱惜点……”   看她嘚吧嘚吧挺能说,雍正眼底暗色翻涌,忽而俯身堵住了她的嘴。   离钺踉跄着后退两步,被抵在了梳妆台上。   等嘴巴恢复自由,她蹙眉推拒胸前的脑袋:“您一身雨水,奴婢衣裳都洇湿了。”   雍正右手锁着她的腰,左手撕扯她的扣子:“脱掉就不湿了。”   “洗澡去。”离钺不耐烦地一脚蹬开他,拢着衣襟道,“还有姜汤,甭找不痛快。”   雍正望着她颈上新添的红痕,言语有几分讥诮:“快走了,还能稀松平常地与朕交谈,当真是没心没肺。”   懂了,这个人来吵架的。对此离钺表示:“洗完再吵也不迟。”   趁皇帝洗澡的时间,她卸掉首饰换了身寝衣,思索着要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   豆芽没整那一出的话,她可以直接猝死。现在皇帝提前知道了,就不太好和平解决。   值得庆幸的是,以皇帝的人品,不会用黎家人威胁她。所以实在不行,摆烂吧。   听着那位洗完澡回来了,离钺就想态度好点,迎一迎。熟料刚坐起来,她眼前一黑栽了下去。   一道笔直的闪电劈下,乍然撕裂了苍穹,雍正一惊,迅疾冲向东间。才绕过屏风,只见床上的人软绵绵地坠下,无知无觉地磕在了脚踏上。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他将人托起,厉声呼唤:“黎氏?黎氏?黎清玥!”   离钺一个鲤鱼打挺,揉着额角口吐芬芳:“焯你大爷的都说了不要这么搞!皇上稍等,我去吵个架。”   雍正惊魂未定,蓦地将她拉回来死死箍在怀里。仿佛只有这般,一丝一毫都不放松,才不会被她逃脱。   离钺有些呼吸困难,抬了抬手,却没有落在他背上:“抱歉,朋友与我开玩笑,吓到你了。”   在他看来生死一瞬的恐怖,与她而言,只是朋友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雍正首次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差距,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朕就是待你还不够好,对吗?在你的认知中,朕做的就是还不够,对吗?”   “不全对。”离钺坦言,“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回去晚了,会错过许多机遇。”   “是朕错过了。”雍正不蠢,“就算朕马上遣散后宫,坐实了贪色昏聩,你也不会负全责了。”   离钺默认了。   被投放到这个小世界后,她成了这个世界的战力天花板,感受不到太大的落差。   曾与她差不多的神女,玩似的穿越不知多少虚空,击中小世界壁垒后,她就有些待不住了。   天门重开,灵气复苏,修炼一日千里。但凡她在这多耗几年,回去后就会差同伴们一大截。那是一群妖孽,哪怕落后一步,都有可能再也追不上。   因此她已决定,不为皇帝停留。   “也好。”雍正稍稍放松,内心深处滋生了陌生而尖锐的痛,理智却催促着他说,   “原本朕还担忧,出现了这样一个打不得罚不得,只能一步步妥协、只能纵着的女人,以后可如何是好?”   雍正凝视着她的眼睛,像是在自我说服:“走了也好,朕能少一桩烦恼。”   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失去了惯常的威势,漫上了细碎的悲伤。宛若星子落入寒潭,幽幽生波,怆然动人。   离钺迅速垂下眼睫收敛心神,暗道好险,差点缴械投降。   雍正挑起她的下巴吻过去,低声感慨:“好狠心的女人啊。”   离钺腹诽:搞s诱,不要脸!   翌日,两人同时起床,一个照常上早朝,一个照常做早训。完事儿一起用过早膳,就又各忙各的了。   暂忘掉争吵,每日说说笑笑,也算平淡和美。   唯一能让他们再争起来的,是闺房之乐,女人很邪性,总喜欢挑战男人的底线。   时间进入十一月,出使西洋的皇子们满载而归。   他们带回了洋人的自然科学知识,带回了洋人常吃的马铃薯、面包等,还带回了老九。   他们是在一个小国发现了老九,他娶了那个国家的公主。他们去的时候,老九正给公主出谋划策,准备把公主推上国王宝座,自己当摄政驸马……   他乡遇十二,老九第一句话就是:“娘咧,你也被流放了?”   没错,他以为打探敌情只是个漂亮的借口。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都自负,在他们心里:我大清地大物博,都是蛮夷之人来求着我们做生意,哪用得着我们出使(打探)他们?   背井离乡是当卧底的吗?狗p!是被流放了啊!   雍正吹胡子瞪眼的:“朕要流放你还给你最先进的火器?”   第一批左轮,他可是直接让老九带走了一半!   在西洋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老九,跪在老五脚边对手指:   “那,那你再三交待我,要仔细打探洋人的火器,让我看看他们有多先进,我就去打探了呀。这一打探,好家伙,他们的火器跟左轮根本不是一个档次!我就想了,老四你——”   老五踢了他一脚,老九及时改口:“皇上说话肯定是别有深意的,大清的新火器比洋人强百倍,皇上还让我当心,啥意思啊?是警告。   “大清在皇上的统领下越发强大,您用左轮警告我乖乖待在西洋,别生歪心眼。那一批左轮,也是皇上对我这不成器弟弟的最后情义,让我保命用的。我就这样,慢慢接受了被流放的事实。”   其他人默默望天:嗯,逻辑没问题,要不我们怎么也会以为被流放了?   “流放,流放,朕叫您们流放,瘪犊子玩意儿,就会耽误事!”雍正气得头蒙,操起戒尺,把儿子和弟弟连抽带踹地收拾了一顿。   他如今属于武艺高强那一挂的,想揍谁就揍谁,一群人躲也躲不过,在勤政亲贤殿吱哇乱叫。   午后泛舟,雍正抱怨儿子和弟弟有多气人,离钺抚掌大笑:“这不能怪他们,谁叫皇上长了一张爱流放人的脸哈哈哈哈……”   轻舟小巧,她笑得东倒西歪,把舟也摇得不稳当了。   雍正放下鱼竿揽住她:“当心,这天气,翻进湖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天上飘着小雪,湖中心冷飕飕的,她非来体验寒江垂钓,垂了半晌啥也没钓起来,平白受罪。   “不会让皇上平白受罪的。”离钺止住笑,目光灼亮。   雍正心里咯噔一下,紧接着就被按倒了。   他下意识地挣扎,女人狡猾地咬他耳朵:“当心,这天气,翻进湖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雍正脸色漆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混账东西! 第89章   成年人的成熟就体现在,发现某件事不可为时,会断果断放弃,并为之找一个漂亮的借口。   就像雍正,他知道留不住离钺,就告诉自己:作为帝王,去除弱点,是最正确的选择。   就像离钺,她继续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就告诉自己:必须走了,晚了就赶不上趟了。   然而分别的那天到来之前,渴望并不会消失,反会愈演愈烈,推着人做一些背叛理智的事。   才过完年,离钺被生病了。   黎夫人到圆明园探病,来了见闺女满面红光的,就纳闷。   前两年,黎夫人和黎尚书收养了三个孩子,如今大的八岁,小的五岁。有孩子陪伴,离钺对他们没有很担心,坦白道:   “母亲,我要走了。”   “走去哪?”   “回我的世界。不过我不是死了,我那边身体在疗伤,现在伤势好了,我该回去了。”   黎夫人愣住,花了很长时间都不能消化她的话:“你是说……等等,让我再想想。”   她有点担心这是个谎言,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怎么能说走就走?   会不会是得了绝症?所以编故事来哄她?   离钺就知道她会乱想,抓住她的手再三强调:“真的是回原本的世界,不是死。您可以给我号脉,我非常健康,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多则两年少则半年,什么病痛都没有,我会突然离开。你们不要当我死了,我真的真的真的没死,您和父亲不要难过。”   黎夫人反复号了几十遍脉,的确没有任何毛病,甚至可以说健康得过分。谁敢说这样的脉象会命不久矣,那他一定是个江湖骗子。   难不成真是要回另一个世界去?   “母亲不要怀疑,就是这样。”离钺说得掷地有声,表情也非常认真。   “不不不,这很不对劲……”   来回掰扯了半天,最终约定好,每十天半月就来号一次脉,确定离钺是健康的,黎夫人才半信半疑地走了。   没几天,吉答应回京了,以富商的身份。   再次见到她,离钺颇为惊讶。   吉答应把头发剃了,头顶只有不足一寸的短发茬。与普通男子相比,她身量不算高,还有些单薄。   但她眉目坚毅自信,笑起来爽朗豪迈,举手投足都显现了领导者的胸有成竹。   吉答应分享了她这些年的经历,有一身好武艺,加上她对男人的厌恶防备,所以不曾在男人手里吃过亏。   不过,她在女人那栽了大跟头。   当年离京没多久,吉答应遇到一对非常可怜的祖孙,老奶奶带着小孙女乞讨,被其他乞丐欺辱。   遇到了,不忍心,她就帮了她们,带上了她们。过程无需多讲,结果她被偷走了所有盘缠,一夕之间成了乞丐。   她恨极了,可她找不找那祖孙俩。稍微有些解恨的是,她清楚,那祖孙俩保不住那些钱财。   后来她就给自己剃了头,去做苦力,重新慢慢攒钱。然后做货郎,四处流浪,认识了许多和她一样恨世道不公的女人。   一群女人一起闯荡,见了形形色色的人,遭遇千奇百怪的事。她们仍然防备男人,却不再偏激,因为善恶是不分性别的。   她们团结一致拼了几年,打拼出了江南最大的商号——吉祥商号。   在江南,《吉祥老爷和他的女人们》白手起家的故事,人人耳熟能详。   脱离了皇宫,吉祥,活成了传奇。   像是得了奖状期待家长表扬的孩子一般,吉祥讲得眉飞色舞:   “姐姐知道珍宝阁吗?珍宝阁属于三九商号,老板我见过的哦,是三阿哥。如今在江南,三九商号可比不上吉祥,他们主营洋货。想大量交易丝绸茶叶,还是得找吉祥商号。我们可厉害了,先贤说达则兼济天下,我们就救助流民……”   她扮成男人挡在一群女人身前,与其他男人争名夺利,一定很辛苦,也一定很开心,因为那是她喜欢的生活。   离钺没有吝啬夸奖:“你很棒,你和你的伙伴都很棒,都是非常优秀的人。在商场范围内,你们拥有了自己的王国,成为了制定规则的人,是非常了不起,是足以载入史册的。”   听她这般说,吉祥笑得牙花子都露了出来,要是有尾巴,肯定能翘到天上去。   “嘻嘻,姐姐想要的太平享乐,我能给。”她清楚,商人做到自己这个地步,对大清有着怎样的影响力,“以后每月,我都会给姐姐送吃穿用度,就送最好的,让姐姐做最快乐的富家翁。”   “真要这般的话,皇上的脸面往哪放?”离钺开玩笑说,“到时候又可以出一本新书,吉祥老爷和皇帝的女人,皇上不得怄死?”   那姐姐肯定要被世人诋毁谩骂,不行不行。   吉祥又道:“我就说妻子阿锳和姐姐是至交好友,是阿锳送的。反正我一定要送,姐姐不能不收。”   离钺只好建议:“别每个月都送,每年送一次就好,重在质不在量。”   皇帝把吉祥召回来,用的是离钺想她了,所以吉祥高高兴兴地来了,又高高兴兴地走了。   离钺感慨:“若不是世道限制,她们一定可以更好,不论才智还是心性,她们都比大部分男人强。”   她没说更多,雍正已听懂了其中的暗示。   据说在西洋,女人抛头露面是很正常的事,女人做国王也是很正常的事。   吉答应到吉祥的转变,以及黎氏的不同,很好地证明了,女人并非天生就该拘于后院争风吃醋,她们有着无限的潜能。   “你希望增强女子的权利?”雍正执笔站在离钺右侧,与她同作一副画,“此事难为,要让女子为官的话,更不可能。但朕登基以来,一直在打破不可能。女子为官,只要朕决心去做,也不例外。”   亭台楼阁画好后,他将毛笔蘸水,使墨色淡去,又重新落于纸上,晕染烟云:“只是不知,你有没有机会看到那一天。”   亲情、友情都不能动摇她离去的决心,那男女平等的盛世呢?   离钺戳了朱砂点在枯枝上,皑皑白雪下,红梅次第绽放。   “即便看不到,也可以想象到,皇上的丰功伟绩,不会因为我没看着,就不存在了。”   花不够多,太冷清,再添点。咦惹,又太多了,显得忒杂乱。   “描摹我不会输,直接作画嘛,看来没什么天赋。”离钺摇摇头,欲要放下画笔。   雍正握住她的手,蘸了苍绿涂于枝头,大片大片地抹开。雪地里那颗枯瘦的梅树,转瞬便绿阴如盖,繁杂的红梅也洇成绯色,化成一簇簇轻软的花絮。   他道:“天赋而已,这不就有了?”   离钺不会说,冰天雪地合欢盛放,是不符合自然规律的。   “园子这么大,一个人住没意思,把后妃全都接过来吧。”   笔尖微顿,一滴黑墨落在树下,使得这幅画更不和谐了。   “好。”雍正没有反对,慢慢将墨点勾勒成两条相携赏景的背影。   圆明园一直比较冷清,这次所有人都搬进来,就热闹了。   清晨听到有人早训,离钺便找了过去。   见到她来,大伙儿怔住。黎贵人受宠,前所未有的受宠,无人不知。   她成了宠妃,和万岁爷住圆明园,形影不离,而她们被遗忘在皇宫里。这样的对比,要说完全无所谓,是不可能的。   但要说有多嫉恨,也没到那地步。   皇上不在,皇后独掌后宫,没有严苛的规矩。大伙儿常常不拘身份,聚会赏花习武,是前所未有的自在。   自在了几年,近日突然被接到园子来,离皇上近了,她们反而有点不习惯。好在皇上不打算约束她们,她们仍能聚会玩闹。   对黎贵人,皇上皇后都没下旨要求什么,但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   潜意识中觉得,她和她们已经不一样了。她们感激她教导她们习武,但是她们之间,已经没了当初那种亲密。   她们都是这样以为的。   离钺好似没发现气氛紧张,随意地挥了下方天画戟:“都练着呢?来来来,好几年没考试了,本教头检验检验你们的训练成果。友情提醒,拿出真本事哦,不然被打哭可别怪我。”   这语气这态度,哪里是妖娆狐媚的宠妃,还是那个单手一挑十的凶残教头。   离钺一开口,瞬间重回一起习武的时光,众人哑然失笑。   那常在捏了捏拳套:“姐妹们这几年可都坚持训练了,教头话别说太满。”   伊常在耍了个剑花:“就是就是,一会儿被打哭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顾常在横棍:“嘘——别提醒教头。当初咱可没少挨揍,终于有机会报仇雪恨了,她轻敌大意是最好的。”   汪答应:“对对对,别废话,打她!”   她们私下发的宏愿,就是有朝一日能打哭教头,今儿终于能实现了?   抱着要打哭离钺的心思,一群女人迅速包围了她。   “哟呵,野心不小啊。”离钺笑得肆意张扬,“一炷香之内,但凡谁没哭出来,我就站着不动让你们打。”   战斗开始,叮叮咣咣劈里啪啦,刚开始还都倔强地咬牙进攻,一刻钟不到,呼痛声就憋不住了。   “哎哎哎呀!”   “你咋还不会怜香惜玉?”   “疼疼疼…”   “饶命饶命,我错了。”   “呜呜我没哭,这不是眼泪,是雨水…娘嘞真的疼!”   一炷香,把人全部撂倒,离钺嘚嘚瑟瑟的:“就这还想打哭我?做梦比较快。嗯哼,大家进步很大,看来确实没有偷懒。春桃做了新型糖葫芦,就算奖励吧。”   “糖葫芦?”众人两眼放光。   这种民间小吃,好些年没尝过了,想想真有点流口水。   一人一串领到手,期待地啃一口:“啥玩意儿啊,牙都快崩掉了。”   “我**真酸!”   “嘶,还有冰块?”   “这个太甜了。”   “我运气不错诶,酸甜可口,好吃。”   “真的假的?让我尝尝。”   散了朝,听说离钺发糖葫芦,连皇后和几位宫主都有,雍正便也来了。他等着人主动进献呢,结果用完早膳了,人提都没提。   不得已,他板着脸开口:“糖葫芦,没朕的份?”   三月倒春寒,离钺拿起披风给他系上:“皇上那份是跟九阿哥的一起送的,您要是没见着,八成就是九阿哥贪嘴,吃了两份。”   “那臭小子!你不会给朕多留一份?”   “没想起来,用这个补偿。”离钺踮脚给了他一个亲亲。   “这般浅尝辄止可不够。”雍正笑着加深了这个吻。   随着他的吻,怀里的人变得柔软,唇舌的回应也逐渐消失……   雍正骤然睁开了眼。   外面没有闪电,可女人要离开的讯号是如此清晰。   他拥着她,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他留不住她。   她会永远离开,去向他不知道的地方。   垂首与离钺额头相抵,此刻不用蓄意展露,雪崩般的哀伤已倾轧而下。   雍正苦叹:“连句交代都不留,朕如何找得到你?”   不用白费力气,你找不到我的。   离钺发不出声了,没办法告诉他。   豆芽语速极快:“给他留个种子他就找得到。”   要割我的神魂,这不像你。   以离钺现今的情况,根本无法完成神魂切割,豆芽直接出手:“别墨迹,快给他,快点快点快点!”   在催促声里,离钺颤颤巍巍地抬手,点在了雍正眉心。   雍正只觉得额头一烫,耳边就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快点快点快点!”   还有不知是来自地狱还是天宫的肃穆召唤:“离钺——速归——”   待他回过神来,眼前的手和怀里的人,都在下坠。   雍正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像是在成全她那最后的轻抚,也像是在自我安抚。   良久,他抱起她放在床上,而后立于床前看着、等着。   每过一会儿,他便将手指放到她颈侧感受一下,探探还有没有脉搏。   直到这副躯体凉透了,也没看到她睁开眼爬起来骂人,他便不得不承认,她真的走了。   “苏培盛。”   “奴才在。”   “昭告天下,皇贵妃黎氏,薨。”   “皇上恕罪?奴才…奴才…没听清楚。”一来没有姓黎的皇贵妃,二来黎贵人身康体健,哪可能?   雍正又重复了一遍:“昭告天下,皇贵妃黎氏,薨。”   苏培盛壮着胆子走近,待看到床上没了生机的黎皇贵妃,和主子爷周遭几乎凝为实质的悲恸,好半晌才找回声音:“嗻。”   ***   今上要提高女子的地位,甚至想要开女子书院,还要准女子入朝为官,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今上为何会生出如此荒唐的念头?   定是那宠冠后宫、阻止今上选秀的妖妃黎氏,蛊惑的!   这次满朝文武都忍不住了,他们誓要阻止今上颁布新令,并要骂得祸乱朝纲的黎氏无颜见人。有些更为偏激,扬言要烧死妖妃。   然而不等他们联名上书,妖妃死了,今上疯了——准确的说,今上又杀疯了,比当年理亲王出事时还疯。   每天上朝,今上盯着朝臣的眼神,都是虎视眈眈而嗜血的。他们知道,他是在给黎皇贵妃找陪葬,也是再给自己的痛苦找发泄口。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杀人,自古以来就是最好的发泄方式。   朝堂上但凡有持反对意见的,都获罪下狱了,一品大员也不例外。   做官做到这个层次,真正清白的不说完全没有,也绝对是凤毛麟角。   所以想反对新令,至少得看看屁股干不干净,否则,就该被清算了。   同意女子做官,和丢乌纱帽,该如何抉择?   嗯,用得着抉择吗?   今上雄才大略,登基以来从未行过错政,所有政令,最终都证明了今上的英明。   咱就是说,有这样的好君主,听话躺平就好了,想颁布新令就让他颁呗。   女子为官咋了?读书好的女子有几个?能有多大影响?   明明是大好事,非得反对,把今上惹毛了吧?   简直没事找事鼠目寸光莫名其妙。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满朝文武麻溜认怂,纷纷改口支持女子为官。零星几个真头铁真清白的,也左右不了大局。   当年女子恩科开试,参试者不多,选出了两名博士、两名进士。   两年后,报名人数激增,各科博士共招收了十人,进士十六人。   雍正十三年,招收女博士、女进士人数,约为男博士、男进士的三分之一,今上于琼林宴上大加褒奖。   然外面的人不知道,琼林宴之后,雍正喝了一盏亲孙女递来的桂花酒,当场出现呕血症状。   他对这毒不陌生,十不离,十日离世。   孙女是弘时名下的孩子,毒是弘时福晋下的,理由是为夫报仇。   弘时不在了,按律,弘时福晋可以带亡夫遗产改嫁,宗室不得阻止、克扣,但她坚持要为弘时守节。   几年前,弘历过继了一个女儿到弘时名下,如此三福晋也算有伴了。   近年,三福晋极少露面,谁都没想到,她会借女儿的手毒杀雍正。   雍正暗叹:儿子果然都是讨债鬼。   知道自己快死了,又知道了中毒原因,他把讨债鬼们都骂了一遍。弘时是该骂,其他人是连坐。   中毒后,他表面上生活如常,每天上朝听政,下朝了就安排后事。   第十日,雍正平静地躺在龙床上,将弘历叫到了跟前:   “这些年你越来越爱享乐了,朕不反对你享乐。祖辈打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子孙能享乐?只是你若为皇,便要担负起黎民百姓,你可以做一个爱享乐的皇帝,但不能把享乐排在百姓之前。   “当然,朕死了就管不住你了,你想听便听,不听便算了。反正后人不会骂朕,只会笑你不如乃父。”   他提及生死,没有仇恨也没有不甘,弘历却有种被凌迟的错觉。   “皇父,儿臣想要这个位置,但儿臣没有想过用这种手段。”   偏偏递毒酒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又因为皇父赦免了凶手,他连为父报仇都不能。   “莫慌,朕知。”雍正咳了几声,等四子颤抖着为他擦去嘴边的乌血,又道,   “你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会明白,下方的人在皇帝眼中,到底有多透明。你做过的事,朕都看在眼里,你没做过的事,朕也不会算在你头上。”   “皇父如何能如此平静?”弘历一半为皇父命不久矣悲伤惋惜,另一半为即将登临皇位兴奋,都快分裂了。   皇父九死一生度过夺嫡,又辛辛苦苦将大清治理成真正的至强之国,突然这样失去一切,为何没有不甘呢?   雍正笑了:“因为朕,问心无愧。”   为帝十三载,他问心无愧。   那个叫离钺的狠心的女人说过,做明君,会有福报,不知他的福报会不会是她?   他这样的皇帝必定不该下地狱,她那样的女子也不可能是地狱恶鬼。   若他论功封神,是能见到她的罢。   当然见不到。   铺垫了十天,啥都交待好了,雍正没死成。   在他即将咽气时,一颗种子在他隐藏的识海中发芽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棵纤细的小绿芽,小绿芽还摇着叶子说:“要长命百岁呀。”   天亮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准备宣布大行皇帝驾崩的弘历:“……”   告别绿芽刚睁开眼的雍正:“……”   四目相对,尴尬了不是。   “有意思吗?这么试探儿臣有意思吗?”   “朕不是,朕没有,你听朕解释……”   “呵呵,呵呵呵。”弘历笑哭了,又愤怒又心寒又惊喜又失望,“这破烂龙椅谁爱坐谁坐,我不要了行不行?谁稀罕给你们大清做牛做马?我就当个闲散王爷,我就吃喝玩乐……”   “你去找你三哥吧,最近大概是在江南,三九商号是他在管。”雍正使出杀手锏,把原本准备带进棺材里的消息扔了出来。   就,梦醒了,继续为大清做牛做马吧。 第90章   神魂被牵引着,在虚空中穿梭,离钺好奇:“为啥切我的神魂给皇帝?”   不可能是为了给皇帝引路,但豆芽不会害她,所以她就没拒绝。   豆芽为自己的机智自得不已:“他命中有劫,你切点神魂保他一命。等他成为千古一帝,再加上你献计促进科学发展,你就能收到巨多的功德反馈。”   “隔着无尽虚空,也能收到功德反馈?”离钺脑中没有相关知识。   “当然能,三千小世界是主世界的分支,能量体系共通。”这些是神女成神后传输给豆芽的,“可以躺着收能量,你高不高兴?我一定是最好的辅助,三刀的红豆绝对不如我,嘎嘎嘎……”   “高兴,记你一功。”   离钺只有一点点期待。   小世界的人想进入主世界,要经过十世轮回,渡劫成神才可以。   皇帝来找她,首先要记得她,然后要魂魄强悍到经得起十世轮回,还要渡劫成功,等同于多个奇迹叠加在一起,是神都不能抱有期望的事。   所以离钺原本没打算给皇帝留神魂种子。   但现在给都给了,便留一份期待呗,兴许,奇迹就叠加到皇帝头上了呢?   回到主世界,离钺从法阵中央坐起,活动活动手脚打了几拳,颇为满意:“新身体不错,跟原装的没什么差别。”   “自然。”一团没有固定形状的能量回道,“这就是照着你原本的身体完美复刻的。”   “不愧是神女,优秀。”离钺朝祂竖起大拇指,“你咋回事?分s上瘾了?”   “成神后本体不能进入此界,只能如此。”   离钺拱手道:“恭喜你成神。”   能量团化出爪子也拱了拱:“是你们先兵解,我才能汇聚到足够的能量叩开天门,多谢。你们努力修炼,我已备好宴席,希望不会久等。”   “嗯,很快就会赶上你的。”离钺指了指自己的脑壳,“该取出来了。”   能量团在她眉心一抓,揪出一颗绿豆:“我去把三刀的红豆也回收了,再会。”   “再会。”   好几年没回家,还怪想念的,离钺在科技感十足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溜达着。   “尊者,午安。”   一位面如冠玉,梳着高马尾,穿着月白长袍的少年郎,站在次卧衣帽间,恭敬地敛目颔首。   “惊玉?”离钺诧异了,“你怎么还在?”   “尊者要赶我走?”少年抿紧了唇,神色倔犟却难掩慌张。   “我只是有些意外。”   离钺有三位男宠,都是大家族继承人。他们是为了和九阶尊者双修升级,才成为男宠的。   这在末世很常见,性别对调也是一样。强者泄y,弱者慕强,一拍即合;哪天不合了,再一拍两散,各自安好。   离钺兵解过,神魂一下子变成了最低阶,需要重新修炼。   此后她的修炼资源要给自己用,不可能再分给他们;和她双修,他们也不会再有明显的提升。   因此他们离开她,回去继承家业是正常的,这惊玉居然没走?   哦对,惊玉背后没有家族,是她买回来的管家。   离钺笑道:“这些年你做事周全,我买你花的钱,值了。正好旅行完心情不错,你若想走,我可以无偿解除主仆契,还你自由。”   修长的手指掐着衣袖,惊玉垂着眼皮耷拉着嘴角,回:“我不走,我会追随尊者一生。”   “小子还挺犟,随你吧。”离钺伸了个懒腰,继续往下一间溜达,“不过我穷了,只管吃住不管修炼资源啦,你想提升就自己出去抢。”   “是,尊者。”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注意到那少年郎——又或者说是男人,近乎贪婪地注视她的背影,直到她转了个弯,连背影也看不见了,才又低下头。   惊玉松开手指,有几点浅淡的血痕印在月白衣袖上,刺目的很。   掐破手心染脏了衣裳,令他很是心痛:“尊者不会送更多的衣裳了,得爱惜些啊。”   他是个奴隶。   八岁时,因为修炼资质不错,尊者路过奴隶场,将他买回了家。   而后他成了尊者庄园里的小管家,每天工作是调度家务机器人,把庄园打扫干净,给尊者备餐。   空闲时他可以看书学习,也可以玩庄园里的娱乐设施,甚至可以进修炼室修炼。   除了主卧和书房,他拥有绝对的自由。   尊者不约束他,也不怎么在意他。   他们之间的对话总是:“惊玉,xx有宝物出世,我去看看,你看好家。”   “祝尊者玩得开心。”   “什么宝物,净是废铜烂铁,浪费时间!”   “欢迎尊者回家。”   “惊玉,西园的花架倒了。”   “好的尊者,我这就去修理。”   “惊玉,晚上有客人。”   “好的尊者,我这就准备宴席。”   “惊玉,一号修炼室报废了。”   “好的尊者,我这就给维修公司约时间。”   ……   尊者似乎把他当做了家里的一台管家机器人,而他乐意之至。   惊玉一直都知道,自己感激尊者,崇拜尊者。直到两位男宠进门,他才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爱慕尊者。   这里没有奴隶不配爱慕主人的说法,他当天便自荐枕席,然后两位男宠也归他管了。   他当然想独占尊者,可他无法左右尊者的行为。他一直在变强,比另两位都强,与尊者相比,仍然太弱。   他不知道要到哪一天,才能赶上尊者。只是听说到了尊者的层次,由于世界限制,会进无可进。   所以他还是有机会的,他一直默默努力,终于七阶了。   这一天来得有些猝不及防,尊者只剩一副强悍的躯体,像幼儿穿了大人的作战服,连一成功力都使不出来。   尊者变弱了,非常弱,比他弱。   不敬的念头疯长,他不想在她心中,只是一台管家机器人了。他想真正意义上的与她对话,他还想……左右她的行为。   ***   把家里溜达了个遍,离钺饿了:“今晚吃什么?”   “尊者,鬼头兽可以吗?”   “可以,还真有点怀念那又丑又鲜嫩的奇葩。”   吃完饭,让机器人把碗筷收走清洗,惊玉正色道:“尊者,第36城有宝物出世,我想去抢夺。”   “好的,注意安全。”这对话还挺新鲜,离钺这样想着,端起果盘进了修炼室。   受不了自己这弱鸡模样了,修炼走起。   目前她的情况是,心境、r体强度都达到了九阶,修炼等于没有瓶颈,可劲吸收灵能就行。   九阶的她没有储存修炼资源的习惯,家里只有一些连男宠都嫌垃圾的垃圾,倒是正适合现在的她用。   她一修炼就是半年,从没阶跳到二阶,家里连垃圾都没了,她得出去跟小孩抢夺资源了。   跟三刀他们汇合后,几位弱鸡同时叹了口气。   苏刕:“当初该多育崽的呀,然后就可以让孩子替咱们抢夺。”   离钺:“你个单身狗育个锤子。”   苏刕:“不都是单身狗嘛?让你跟我育,你还不乐意,矫情。”   离钺:“爸爸比你强,凭什么你育崽?”   末世育崽是在识海中进行的,所以母体不按性别划分。母体神魂越强,后代修炼资质越好,因此末世人会让更强的一方育崽,也默认育崽的一方更强。   苏刕反驳:“你强个球球,本仙女可没输过,不服再来一场呀。”   离钺撸袖子:“来就来,正好我也烦平局。”   穆戈把两人分开,劝道:“父女关系就别讨论育崽了,显得咱们很不正经。”   苏刕立马缠着离钺哼唧:“爸爸,小戈戈推我,她脱单了就猖狂了,爸爸快打她。”   离钺揽着苏刕往旁边走:“乖,她跟咱们不是一国的了,不跟她玩。”   这几个人出城的同时,全世界五阶之下的年轻人都出动了。   都知道他们是开天门的大前辈,全世界都欠了他们人情,因此,年轻人不是来跟他们抢资源的,是来求学的。   见面就开打,使出十八般武艺,也不讲什么武德,最后不管打赢打输,就觍着脸围着大前辈求教。   求教完规规矩矩告辞,当地的资源随大前辈取用。   苏刕拔出一根灵植,嫌弃地抖了抖土:“日哦,那帮老狐狸可真会做生意,用些低阶垃圾资源换九阶授课,太划算了叭。”   “跑来跑去挺浪费时间的,要不咱回去开课,让他们用资源交学费?”离钺刀尖一挑,收获了一颗灵石。   穆戈摊手:“别做梦了,那群老家伙,八成正躲在角落里录咱们的黑历史。”   她才说完,周围就响起了吭哧吭哧的偷笑。   苏刕勾着发梢绕了绕,阴森森地威胁:“谁要是敢把本仙女拍丑了,等回到九阶,我就把他扒光了挂天屏上,展览三年。”   她向来说到做到,周围登时一片死寂,离钺他们默默点赞。   东奔西跑搜集了一年,几人满载而归,继续闭关修炼。等资源消耗完了,就再出去……   越往高阶晋升越慢,二阶到四阶,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四阶到五阶,是一个分水岭,用了一年时间。   五阶以上,普通灵石灵植就没用了,需要无数天材地宝堆积。   离钺正打算出门,惊玉递来一个空间戒指。   十个立方的中高阶资源,足够她再修炼两年,跨入六阶了。   这几年,离钺不是在修炼,就是在搜集资源,都没空注意惊玉,自然就没发现他悄悄攒了这么多宝物。   然而这些东西,不是能够随便送人、随便接受的。   见她迟疑,惊玉解释:“靠着尊者提供的资源,我七阶了,也希望能回报尊者,而且这些我都用不着了。”   “多谢。遇到瓶颈就到修炼室找我,虽然我现在没你强,但理论比你扎实。”   离钺也不扭捏,拿着空间戒回修炼室去了。   她愿意收,惊玉就很高兴,心想尊者定然是明白的。   离钺又不傻,这么多宝物,说不是特意搜集的,谁信?   以前倒没发觉那小子有这心思,等闭关出去再好好谈谈。   查探后,没发现资源有问题,她就开始修炼了。   皇帝那边不知道做了什么,有大量的功德反馈回来,她闭关三年多,直接进入了八阶。   八阶在末世已是顶级高手,毕竟九阶的数量,全世界不足十人。   离钺志得意满:三刀肯定想不到,我会这么快进入八阶,得抓紧时间出去揍那傻叉一顿!   正准备出去持强凌弱,门铃响了:“尊者,我有疑问。”   “进来吧。”   离钺摁了一下腕上的光屏,修炼室的门向两侧滑开,一个像又不像惊玉的人,就站在门口。   他穿着玄色绣丹顶鹤的广袖长袍,腰间挂了一枚红莲玉佩,斜襟上是银线织就的云龙纹。   他将高马尾束成了高髻,以白玉发冠拢住,看上去一丝不苟又气势凛然,非常的——不少年。   男人高视阔步,像回自己家一样,从容地踏入了修炼室。   下一秒,他被pia到了墙上。   “嘀嘀嘀……”   尖锐的警报声响起,龙骨打造的困锁,卡住男人的手足脖子腰腹,死死地将他钉在了墙壁上。   “真是别开生面的重逢。”男人轻笑一声,没怎么费劲,就挣脱困锁落回了地面。   顿时,警报声被刺激得能媲美魔法攻击,离钺索性解除了警报。   雍正一步步朝她走来,老友重逢一般,淡然地问:“离、钺,本座没认错人吧?”   话音未落,天边响起一道炸雷,电光穿过重重阻碍,警告似的落在了他脚边。   离钺是为开天门做了大贡献的人,是天地规则偏爱的人,她的俗名,是被禁止提起的。即便是知道她俗名的长辈,也须称她若光尊者,以示尊崇。   惊玉不知她俗名,是以雍正得确认一下。   “看来本座没认错。”   其实也不可能认错,因为自打进入此界,识海中的那棵树就动了。离她越近,树就越活跃,催促着他快快靠得更近些。   离钺盘膝坐在修炼台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异常的沉默。   那双丹存在感极强的凤眼,凝聚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牢牢攥住了她的视线。   她对这个人,熟悉,也陌生。   他五官比皇帝和惊玉更完美,但没有皇帝的纵容,也没有惊玉的恭敬,有的是哪怕笑着也无法掩盖的冷厉。   离钺粗略计算:他作为皇帝和惊玉的时间加在一起,大抵能占十世轮回的,十分之一点五?   被修炼台阻挡了去路,雍正便没继续往前。他曲起一条腿跪在台面上,双手撑在离钺身侧,弯腰低头,缓声问:“在想什么?”   离钺炯炯有神,满脸都是:您要跪着那我可就不困了!   “嗯?呵呵呵呵呵……”雍正闷笑不止。   他抬起一条手臂,试探地环住离钺的腰,稍稍扣紧、拉近,嘴里也换上了她熟悉的自称:“想要朕跪,自然可以。只是,朕不能白白跪你。”   离钺抬手,却没有推开他:“把主仆契约给你解了吧。”   “不忙。”雍正侧首躲开她的手指,又与她额头相贴,“带你看个好东西。”   这是神交的姿势,以往都是离钺摄取对方的神识,进入自己的识海,这一次,她被带走了神识。   这很危险,不过有主仆契约在,他伤不了她。   再睁开眼,离钺进入了一片广袤的天地,蓝天白云下,没有其它生物,只有一颗遮天蔽日的巨树。   在她进来的瞬间,巨树结苞、盛放又凋谢,轻软的绯红花絮,转眼便铺满枝头,又纷纷扬扬地飘落。   花落时分,好似下了漫天红雨,馥郁得令人痴迷。   雍正牵着离钺站在大树下,渺小如画中墨点。   “这棵合欢树,朕养了一千年,只开了这一次花。”   要养神魂种子,就要用最纯净的能量浇灌。皇帝是功德成神,那从种子到参天巨木,得浇灌多少功德呢?   十世功德的三分之一够吗?   离钺不知道,只知道仰头都看不尽树冠。而且一千年啊,对她来说也是漫长的时光。   她伸手接住合欢花,那花落在手上,竟直接与手融为一体了。   离钺轻叹:“奇迹,还真叠加到你头上了。”   奇迹?   的确算是奇迹。   “朕找了你一千年。”雍正说得平静又坦然,   “朕每一世都被洗去了记忆,但每一世都知道,朕得去找一个女人。即便不记得她的音容笑貌,也得去找。”   雍正推着离钺,让她往树干上靠。   离钺连忙挣扎。   树的基底是她的神魂种子,她一碰,树就会化成能量回归本体,她不能。   “树也不会白白给你。”雍正缓慢而不容拒绝地将她按在了树干上。   大树开心地摇着枝叶,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归本体,却什么也没发生。   离钺转转眼睛,想通了,他用神力覆盖了他们两个。   雍正欺身而上,霸道地将她困在胸膛和树干之间,眸底深沉得仿佛藏了凶兽,语气也不复淡然:“这树,你拿什么赎?千年,你打算如何负责?朕跪,代价你是否付的起?”   离钺被问得头皮发麻,隐约懂了他想要什么。   成神后可以创造世界,然后和世界互惠互利共同变强。   创世,最简单的办法,是直接复制上级世界的某个节点。这一招省时省力,但世界成长缓慢,上限也比较低,回馈给父(母)神的力量不多。   第二种办法是,神在识海中,从一条条天地法则到亿万生灵,一点一点孕育。这样创世是一种悟道,开局艰难,可能千万年都无法成功。一旦成功,对神的回馈,会是复制世界的千万倍。   第三种也是识海孕育,不过是有伴侣的两位神一同孕育,过程与前一种类似。创造的世界会更大,成长性也更强,对神的回馈自然也会更多。两神双修,也是力量快速增长的方式。   皇帝成神了,但他没创世。   他在等伴侣成神,他要的是伴侣契。   离钺尬笑:“皇上初来乍到,对此界的许多规则可能不懂,有些事吧,它需要从长计议。你认识的人,她可能跟你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朕有惊玉的记忆,朕懂的比你以为的多。”雍正不想跟她从长计议。   千年的执着,他不清楚算不算爱,但他很清楚,他要这个女人的未来,不问过去。   也许是主神的恶趣味,伴侣契比主仆契只多了一笔。   于是他在她耳边呢喃:“一笔便可成神,尊者为何不愿?尊者,尊者,尊者啊……”   这一声声的,直令离钺心跳加速、血气上涌。   他是惊玉,也是皇帝,更是神尊,他们,他,乖顺地唤她尊者——xp快被戳爆了!   雍正实在太懂她了,一声声唤着尊者,剥去她的衣裙,自耳垂到锁骨窝,慢慢吮吻向下…   他的确跪了,跪在她腿间…   作乱后仰起脸,欣赏着浑身泛起红潮的女子,舔了舔唇边怪异的水光,他问:“定金朕已付,尊者何时收尾款?”   哇焯,这男人真成老流氓了!   离钺被晾得不上不下的,踩在男人肩上的脚,恨不得用力踹出去。   结!疯吧!谁后悔谁孙子!   她终于将最后一笔画在自己眉心,急切地躬身贴下。   两人额间金光闪过,漫天红花霎时一凝,而后快速翻飞旋转,似在为眷侣庆贺。   须臾,无形的神力消失,巨树化作流动的能量,将两人包裹了起来……   外界,天穹奏起仙乐,并浮现出金字:贺,雍正神尊与若光尊者缔结伴侣契,愿尔鸾凤和鸣早创新世。   天地规则昭告天下的伴侣契,闻所未闻。   若光尊者都认识,雍正神尊是谁?   但不管怎样,这是神迹,还是喜事,祝福走起!   整个世界都欢呼起来,庆贺声响彻云霄,甚至盖过了仙乐。   穆戈就笑话身边人:“叫你拖拖拉拉,总嫌准备不够充分,被离二抢先了吧?这可不能怪我。”   男人愤恨地瞪着天上的金字,似乎想把天瞪个窟窿。   苏刕西子捧心状:“日哦,被甩了,造不了天下无双的小崽子了。”   仔细瞅了几遍金字,她有些犯嘀咕:“这雍正神尊,该不会是我那歹命的便宜儿子吧?”   五年后,离钺渡劫成神。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