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佛系重生》作者:苏怀荒   文案:傅知玉挂了之后才知道,他活的世界原来是本小说。   难怪他机关算尽掏心掏肺,谢恪都不喜欢他,毕竟主角的征途是星辰大海,他一个半路吃便当的土著炮灰,净瞎耽误人家走事业线了。   醒悟过来的傅知玉:爱情算什么?权势算什么?小说里的世界都是假的,不知道他们在那里争什么争(躺平看破.jpg)   他深刻反省,痛悔自己上一世真是活的莫名其妙,重生之后当即决定放飞自我立地成佛,混吃等死做一个愉快的炮灰,离谢恪和主线剧情越远越好,但没想到这一世发生变化的却不止他一个。   ……感觉主角也变得奇怪了起来呢。   傅知玉:麻烦谢将军按剧本走,现在立刻放开我,我累了,想回去躺着。   谢恪【温柔笑】:我陪你。   傅知玉:……?ooc警告。   双重生,试图挽回的前渣后深情偏执攻X佛系重生麻烦你们这些该死的权势和爱情都离我远一点美人受。   攻重生前早就爱上受了,但他是个大猪蹄子,就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了。   阅前须知:   架空背景,受有一个比较迷也不怎么科学的金手指,不妨碍他佛来佛去放飞自我。   内容标签: 强强 破镜重圆 重生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傅知玉,谢恪 ┃ 配角:非常多 ┃ 其它:重生,穿书   作品简评:傅知玉死了之后才知道,他活的世界原来是本小说,自己掏心掏肺爱了一辈子的谢恪只是个为了完成任务进入小说世界的扮演者。重生之后的傅知玉领悟了,当即决定放飞自我立地成佛,混吃等死做一个愉快的炮灰,离谢恪和主线剧情越远越好,没想到谢恪也重生了,这辈子死不放手地就是想复合。本文以小说世界的原住民的视角为主,讲述了不同思维环境下的两个人在爱恨误会纠缠之下的种种选择,文章人物鲜明,情节流畅,剧情悬念设置巧妙,引人入胜。主角最终回归真心,拥有了自己想要的幸福。 第一章   傅知玉不怎么喜欢下雪天,好像每次下雪,他都要倒大霉。   去年下雪天,他新继位不久,因为谢恪大战得胜班师回朝,他在急急忙忙回宫的路上惊了马,摔在雪地上手臂受了伤,这伤一直没有好,现在若是批折子批得久了,手腕就会隐隐作痛,像针扎一样。他朝中根基未稳,因这身体,受了老臣不少微词。   大前年冬天,他还没坐上皇位,谢恪身受重伤陷入胶着的前线战事,他接到密报之后丢下京中一切,带着心腹医师心急如焚赶去营救。谢恪倒是救回来了,一切安好,但是母妃突发恶疾,他没赶上见她的最后一面,回到宫里的时候只见到一副棺椁,还因私自行军被参了一本,抽了三十军棍,去了半条命还落了病根。他养伤期间,谢恪一次也没来看过。   六年前冬天,谢恪三个月不肯来见他,之后再次相见,是年关过去之后谢恪迎着雪带着新娶的正妻来面圣,傅知玉遥遥看了一眼,薛丞相家的小女确实是难得的美人,和谢将军两个人站在一起谁见了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傅知玉听了一路,回了府里便吐了血。他本决定完全斩断这段关系,谁知第二天,谢恪却又主动来他府中了。   ……好像都是因为谢恪。   再往前回溯,便是他十六岁那年的事情,因为不小心掉进了冬日刺骨冰湖里,谢恪把他救了起来。   他还记得年少的将军解开了身上的披风包裹住自己冰冷的快要没有知觉的身体,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谢恪的侧脸,这当时让他感激涕零的救命之恩,心心念念十年的怦然心动,现在看来,应该是倒霉的开始才对。   如果没有与谢恪的这段孽缘,如今他也不至于沦落成这个样子。   可惜现在傅知玉想起这些回忆,内心已经没有什么波澜了。   “别哭了,”他咳嗽了两声,努力把自己从床上撑了起来,“……倒杯水来。”   病榻前面的宫女终于止住了哭声,她似乎对昏迷中的皇帝突然醒过来没有做好准备,愣了好久才拿袖子擦了擦眼泪,从一边的桌上拿了茶壶,手一摸,那水是冰凉的。   皇帝宫里连杯热茶都没有,这要放在平时,满宫里的人都要推出去杀头,但如今不一样了,大军都打到城门下了,谁都知道傅知玉这皇帝当不成了,现在还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基本陷入昏迷,说不定大军还没打进来这皇帝先没命了,满宫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就剩这一个宫女愿意留下的。   “奴婢去烧水……”   “算了,”傅知玉摆了摆手,“有什么便喝什么吧。”   他头疼的厉害,喉咙好像要烧起来一样,几口水下去,至少好受了一些。   傅知玉一天之中难得清醒几时,他喝完水之后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沙哑着问了那宫女:“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亥时了,”那宫女哽咽着,“陛下,奴婢听说那逆臣明日便要攻城了……”   逆臣?   傅知玉愣了一下,他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逆臣指的是谢恪,他亲封的镇国大将军。   那宫女还在擦眼泪,突然听见病榻上的皇帝轻轻地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   “我觉得当时给他的封号给错了,”傅知遇笑着摇了摇头,“不应该叫镇国大将军,应该叫窃国大将军才是。”   兵权是他的,暗部是他的,军功是他的,民心是他的,曾经的自己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因为深爱着谢恪,所以在他面前半分皇帝的尊严也不保留,谢恪下的毒,他没有防备轻而易举便中了,昏睡数十天,这样的条件下,还真容不得谢恪不造反。   他甚至理由也正当极了,昏君当政,民不聊生,不得不反。   宫女一惊,心里想到皇帝陛下不是气疯了吧,便鼓起了勇气说了一句:“奴婢,奴婢带着您跑吧,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您……”   傅知玉借着殿里一点微的灯火,看清了眼前宫女的脸,是个挺清秀的女孩,两只眼睛哭得红肿,像兔子一样。   “我之前没见过你,你是哪个宫里的?”   宫女慌忙跪下,颤抖着声音回道:“奴婢是……辛者库的粗使宫女,宫里没有人了,侍奉皇上的侍卫也走了,我是偷偷……偷偷过来的。”   兵临城下,剩下的势力有点脑子的都向着谢恪,只忠心于自己的人都已经死了。满宫里跑了个干干净净,最后留在身边的,是个没见过的粗使宫女,足以说明他这个皇帝做的有多失败。   傅知玉想到这里眼神一黯,又伸手示意那宫女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秋、秋容。”   “不错的名字,”傅知玉点了点头道,“伺候朕更衣。”   “您……”秋容瞪大了她那双兔子眼,“不跑吗?”   “城一日未破,朕就是皇帝,”傅知玉道,“皇帝,是不能跑的。”   他一病数日,瘦了不少,龙袍穿上去显得空荡荡的,秋容笨拙地帮傅知玉整理着头发和衣服,直到天亮了,才弄得像个样子。   秋容扶着傅知玉一步一步走到了金銮殿,纯金龙椅摆在那里,傅知玉坐下,看着天光亮起。   又是一个冬天,他看见外面开始飘雪了,冷风吹进来,傅知玉却没有什么感觉。   也许是回光返照,他竟然撑了这么久都没有因为身体里的毒而晕过去,傅知遇咳嗽了一声,有些恍然,又对着秋容说了一句:“我早知道会这样……”   秋容没有听清楚,她一个粗使宫女,并没有学什么规矩,凑近去问了一句:“您说什么?”   “母妃第一次知道我和谢恪的事情的时候,就说,我以后一定会死在他手上,”傅知玉笑了笑,他连“朕”这个称呼都不用了,撑着脸说着自己的回忆,“母妃说的是对的,我当时不承认,但是我心里清楚,她说得对,谢恪从不曾爱我,只有利用罢了。   但我总是心存幻想,我想,如果我做的多,对他足够好,也许他也会喜欢我一点就好了。你看,像我这样魔怔一般地喜欢他,能有什么好结果?眼前这情况,大约就是报应了吧。”   秋容只当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兔子眼又红了,擦了擦眼睛,又期期艾艾地开口说:“您……您是好人。”   傅知玉如今的心情不知该怎么描述,他甚至还卷起龙袍给这位宫女擦了擦眼泪,又笑道:“皇家就生了我这一个痴情种,就得了这个下场。对了,外头要是打进来了,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不会为难一个小宫女的,你往后好好活着,多想着自己一些,别学我了。”   秋容摇了摇头,道:“我不走。”   傅知玉也没多大力气劝她,他硬撑着保持清醒已经十分不容易,他没有等多久,殿外便有声音了。   说是今天攻城,但实际上王城之中已没有任何反抗力量,谢恪只需要带领他的兵走到宫里就是,傅知玉眯着眼睛看着那一队人马走到殿中,当头的那个就是谢恪。   “朕撑到没死,你是不是有点失望?”傅知玉咳嗽了两声,望了谢恪一眼。   谢恪今日并未穿盔甲,他裹了一身白狐裘披风,和第一次见他的那身有点像。   “你……自愿禅位,”谢恪沉默许久,说了这么一句,“我把解药给你。”   “然后?封个和顺王?再做一辈子的阶下囚?”傅知玉很想笑,但是身体不允许,他叹了一口气,“谢恪,我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没有对不起你。”   谢恪不说话了,他深深看了一眼王座上的人,眼里全是复杂的意味。   但是谢恪心狠这回事傅知玉是体验过无数次的,即使他现在穿着龙袍坐着龙椅也不会有什么选择权,是不是禅位那是谢恪一句话的话的是,毕竟皇印早就在他手上了。   傅知玉拿到解药的时候是谢恪登基后的第三天,他还真封了个和顺王的名号给傅知玉,半点实权没有,被软禁在一间近皇宫的宅子里。   秋容那个傻宫女还跟着他,这姑娘蠢兮兮的,见傅知玉吃了解药脸色好一些了竟然还高兴了起来。   “做个王爷也挺好的,”这丫头没什么规矩,在傅知玉面前口无遮拦,“做皇帝累得慌。”   傅知玉笑了笑,没有回答她。   他拿到解药后又被太医灌了不少汤药吊着命,身体确实是好了一点,脸上有了些肉,看着漂亮了。有一天晚上睡觉时候感觉到莫名的一股热气,他迷迷蒙蒙半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谢恪。   傅知玉没什么反抗能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便受着。他大睁着眼睛往上望,却只看到一片漆黑,屋里没有点灯。   他不禁在此过程中努力思考着以前他到底是靠着什么喜欢谢恪这么久,大约就是在这时候,谢恪给他的一点点希望吧。   但如今,心里只剩下一片死寂,他连哼都懒得哼一声。   “再等我一会儿,”傅知玉听着谢恪在他耳边低声对他说话,“就这一时的委屈罢了……”   傅知玉听着有点想笑,不过他现在笑不出来,没力气了。   这话他在谢恪嘴里听了许多不同版本的,却没有一次实现过。   恶心的骗子。   傅知玉一夜没睡,躺到中午才起床。秋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以为他又病了,吓得不轻。   “没事,”傅知玉道,“你扶我出去晒晒太阳。”   秋容依言做了,小花园里前几天打了一把躺椅放在亭子里,春日的太阳最是舒服,躺在那里看看花鸟鱼虫也是好的。   她把傅知玉扶到那里坐着,又乐颠颠地去小厨房给主子端新做的糕点吃,回来的时候毫无规矩地大声嚷嚷让主子尝尝自己的手艺,但是没有应答。   秋容疑惑地绕过去躺椅那里一看,才发现她的主子已经死了。   傅知玉闭着眼睛像是在小憩,他的脖颈处还能看到一些新鲜留下的红痕,胸口却有一只羽箭精准地穿心而过,伤口还在淌着血。   若是秋容知道得多一些,她很快就会发现,那只羽箭尾端有一个小小的标志,那是新皇上任后敕造的新的羽箭,暗杀时候极好用,保证一箭毙命,如今,只供御前使用。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来了【猪猪奔跑.jpg】,日更,存稿十万,放心跳坑。   之前因为第一章评论群魔乱舞的事情我在文案上回应过,但是要讲这个东西字比较多,放文案上不太好,毕竟文案已经够长了还放了预收,有点影响正常。想了想,干脆放第一章作话吧,也给准备看文的读者做个准备。   本文是主受文,傅知玉是最重要的主角,我非常尊重我的主角,他在第三章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放下了上辈子失败的感情。我在接下来的剧情里给他独立的人格,给他理智和清醒,给他重新找回上辈子遗憾的亲情和友情的机会,给他崭新的人生,他上辈子花这么多精力来爱攻,不打算重生之后还花不必要的时间来恨攻,没把自己两辈子都绑在对攻的爱恨上,虽然佛,但他的生活是向上的是越来越好的,谢恪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两个人里面只有谢恪还沉溺在过去的感情里出不来,最终也是攻付出了很多、改变了很多才能he,我现在也在铺垫着、循序渐进地描写这个过程,然后那个第一章评论强行排雷的说,我这是攻控全文在虐受?我:?????   行吧,可能人和人之间的理解能力就是差距这么大的吧,第一章的评论如果好奇可以去看,排雷的那个ID连V都没买就开始排雷,然后自己排自己顶成话题楼,嘴又脏,真实sjb。 第二章   傅知玉对自己的死亡丝毫不感意外,迟早的事情罢了,说是怪谢恪,不如怪自己,都是自己识人不清的报应。   他如今只是有点担心陪伴了自己最后日子的那个傻宫女秋容,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样,也许会被人欺负,可他现在作为一个死人确实也管不着了。   不过……人死了都是这个样子吗?   傅知玉头一次死,没有经验,不知道眼前这种情况是不是正常情况。   他身在一个黑色的空间里,中间有无数萤光的星星一样的点照亮了这一片空间。除了这些,他眼前还漂浮着一本书。   确实是一本书,很厚。傅知玉张望了一下,确定这书确实是这块地方唯一剩下的东西之后,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看这本书。   这和他印象里的书并不一样,它有很特别的封皮,也不知道用什么纸做的,摸上去质感很好,做的十分精致,烫金的封面也很漂亮,上面印了几个大字,大概是这本书的名字——《名留青史》。   傅知玉仔细看着这几个字,他感觉有些奇怪,这字和他识习的字不太一样,仿佛简化了,但是他又莫名其妙地毫无障碍地认了出来,他盯着看了几眼,再翻开书页,便看到了一段前言,大概是这本书的介绍。   ——《名留青史》于2014年在晋江文学网进行网络连载,历时三年完成,网络总点击量达到两亿,引起读者巨大反响,本文架空背景,由男主作为将军府庶子时开始描写,直至一统天下,成为一代帝王。综合军事、历史、权谋、爱情于一体,规模宏大,人物形象塑造强烈有特色,是难得的网络文学佳作。   傅知玉皱着眉头看完这段话,这些简化字他虽不知缘由无师自通能认出来,其中的意思却不甚理解。   什么跟什么啊?   他接着看了下去,跳过了一堆奇奇怪怪他同样看不懂的“作者的话”“知名读者评价”一类的东西,终于看到了第一章。   虽然前面这些东西傅知玉没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一个中心思想他是知道了,这是一本,换句话说,就是话本。   不过话本这类闲书,傅知玉从来都是没有什么空闲去看的。现在反正他死了也没什么事情做,就看看呗。   傅知玉干脆捧着书盘着腿坐了下来,低着头,带着满腹疑惑看向了第一章的内容。   这话本也不像傅知玉看过的那些话本那样,行文都是大白话,挺好理解的。 第一章讲的事情很简单,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刚从师门学成归来,因为是庶出的又是许久未归家,受到了仆人的轻慢,但少年不卑不亢,稍使了个小计谋,就让欺负主人的恶仆受到了处罚。   傅知玉现在还不明白爽文“打脸”的基础操作,他愣愣地看完一章,心里只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这话本的主角,名字叫谢恪?   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傅知玉还是禁不住心里一抖,生前那些情感纠葛不说,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和顺王府当时被谢恪的亲兵守着,又离皇宫很近,他那时候可是在宅子最中心的花园里歇着,青天白日的,除了谢恪,没有人能有这个本事这个心思来杀他一个废帝吧?   傅知玉再次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低估了谢恪的心狠程度,他当时那个身体状况,就是吊着一条命罢了,也许都活不过半年,谢恪真是半点都容不下他,非要他死,而且还选在睡完之后的第二天,十分服气。   深刻感受到自己眼瞎爱上一个人渣的傅知玉无语望天,谢恪这个性格,还真的比他适合做皇帝多了。   不过,这本书切合现实的东西也太多了吧。 第一章便介绍了主角叫谢恪,生下他的是个偏房小妾,在主角刚出生的时候便病重去世了,主角三岁时候被云游的高人看中收做徒弟,这是他九年在外习武之后第一次回家。   谢恪回的家是忠勇将军府,他爹名叫谢霖,是朝中手握八十万兵权军功赫赫的一等将军,家中主母徐氏貌似温和可亲,但实际上对谢恪这个在外学成归来武艺高强的庶子十分提防,那恶仆便是徐氏刻意派去试探这庶子的深浅。   前面几章以忠勇将军府为起点,出场的人物很多,谢霖的几房心思叵测的侧室小妾以及主角同父异母的几位兄弟姐妹接连上场。主角虽然才十二岁,但是生性沉稳,前几章已经初现主角运筹帷幄的能力,好戏也才刚刚开始。   但对傅知玉来说,剧情倒是其次,这背景和人物怎么一个个的和真的一模一样?   他虽然死了,生前的记忆却是一点没忘,谢恪十二岁的时候,傅知玉也快十岁了,早就记事了,他那时候聪慧,已经可以独立写出一篇完整的政论,对朝中之事也熟悉地很,一品大臣谢霖大权在握,他的忠勇将军府那时候是什么情况,虽过去很多年了,但傅知玉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便是和这本书上所写的一模一样。   这是一本史书?   傅知玉皱着眉头否定了这个想法。这本书的叙事手法和角度和史书太不一样,纵然是民间野史,也不会紧着一个人做主角,更不会详细描写对话和心理活动,记叙史事要求严谨客观,即使内心不客观但至少有个中立的样子,而且,野史也不会花这么长的篇幅写这些后宅阴私,实在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   傅知玉带着极大的疑惑,接着往下看了下去。   十二岁的谢恪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少年,很是老成持重,他回来不过一月,便见招拆招把后母的那些试探全都逼了回去,还反将一军,入了谢霖的眼。   谢霖对这离家已久的庶子关注了起来,还出手考校了他的功课,又见他确实武艺基础扎实,便把谢恪带去了演马场。   武将之间靠实力服人,所谓嫡庶之别也不怎么计较,在那里,谢恪才真正步出后宅,与京城之中他的同辈少年相知相见,之后又隐隐成为了这群年轻人的当头人,一时风头无两。   这些描写,和傅知玉的所有记忆都对得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疑惑着再往后翻,却在后面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傅知玉是清元帝第九子,其生母为云贵妃。皇家子嗣众多,论母家出身,他并不算出挑,但若论容貌,全宫中也找不出比他更好的,岁数尚小,却已显出绝世无双的端倪来。   这段看懂了,这是在夸我呢。   傅知玉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从满书的谢恪里面找出一丝丝安慰来,他翻了一页,结果评价急转直下。   ——九皇子生着一副仙童样子,心思却歹毒无比,且生来早慧,心思颇重。   他八岁那年,宫中新得宠的贵人仗着身孕嚣张跋扈,开罪了他,傅知玉故意设下计谋,使得贵人在御花园石子路上摔倒,腹中的孩子没保住,她也因此失宠,今上追查了几天,没找到什么线索,便不了了之了。神仙模样却生着魔鬼心肠,大约说的便是这样的人了。   傅知玉:“这是在瞎说什么???”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做过。   这是什么破书?他再次在内心发出灵魂拷问,哪里来的谣言?   八岁那年,宫中确实有个贵人因为滑倒落了胎,她之前脾气不好,也和自己有一点小摩擦,但是那个时候他才八岁而已,睡了一觉就没放在心上了,更不要说出手去害一个女人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了,他又不是神经病!   这书简直乱写,谢恪这种始乱终弃的不知被它夸了多少句玉树临风翩翩君子有勇有谋,轮到自己就是扣盆脏水,然后被骂心肠歹毒?   这是什么垃圾王八蛋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小玉:什么破书!【怒摔】   某攻:宝贝不生气来亲亲抱抱   小玉:???你也给我滚远一点啊! 第三章   傅知玉被这胡编乱造的所谓气的不行,他心里想着“我看看你接下来还要怎么污蔑我”,一边接着翻了下去。   后面的剧情其实大部分和他的记忆差不多,书中的出现的其他人物性格也与现实情况一模一样。   唯有自己和书中的傅知玉几乎是两个人,连带着自己和谢恪之间的事情也有很大出入。   傅知玉在早就听过谢恪的名号,武将们提起他都说此子前途无可限量,这使得他对谢恪的初始印象就很好,以至于那天冬日他掉进冰湖被谢恪救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地怦然心动了。   那一瞬间的救命之恩,让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在无数次的心伤之后还坚持了无数岁月。   但是里却不是这样写的。里谢恪救的人甚至根本不是他,他救的是薛丞相家的小女儿,也就是后来与谢恪成亲的那个女子,而傅知玉,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冰湖。   这本书里写的他们两个相遇的时间也不对。书里,九皇子傅知玉是在十八岁的时候才正式与谢恪见面,见面的原因是因为惜才,想招揽谢恪,那时候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几乎已摆上台面,书中的傅知玉也根本没有对谢恪产生任何暧昧想法,他想的唯有利益而已。   不过谢恪对傅知玉的不喜欢倒是与现实一模一样,他心里觉得此人心思太过诡谲阴狠,但是其他皇子也好不到哪里去,经过几番推拒,谢恪表面上站进了傅知玉的阵营,内心却有自己的计较,两个人实际上就是相互利用罢了。   书中,傅知玉经过几番争夺,终于赢了其他皇子,如愿以偿地登上皇位,谢恪也应功封了一等将军。   但是君臣之间仍有猜忌,两年多之后,傅知玉设套,想让谢恪交出兵权,却被早已准备好的谢恪将计就计,让他的阴谋未得逞,之后又找了由头,带着大军造了反。   傅知玉做皇帝这一年,性情残暴,生活奢靡,又恰遇水灾,百姓苦不堪言。谢恪揭竿而起,在民间得了不少响应,最后他攻上皇城,杀了暴君,自己登基为帝了。   不是这样的!   傅知玉把书合上,深吸了一口气。   他承认自己算不上什么优秀的皇帝,但他对谢恪从无利用之心,甚至自己争取皇位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谢恪。   他也绝不是像书里写的那样残暴不仁穷极奢靡,为了谢恪他硬抗着朝臣的非议,后宫里一个人都没有,起居一切从简,全身心扑在朝政上,更不可能在那时候去抢夺谢恪的兵权。   水灾是真的发生了,他那时候刚登基上位不久,都快掏空国库去救灾了,但是中途却出了层层贪污的事情,他气得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处理贪官与可怜的灾民,谢恪就给他喂了药,然后造反了。   但不管过程如何,结局还是一样的,不管是书里还是现实,他都是个无能废帝,终究要死在谢恪的手里。   然而这本书,傅知玉其实才看到五分之一而已,后面还有更多的内容,都围绕着谢恪这个主角接着进行着。   可当朝不仅只有傅知玉生长的积麟这一个国家,光中原便还有陈国、景国,中原之外更有南疆、草原蛮族、西域古国等虎视眈眈。谢恪登基为帝之后,励精图治,壮大兵力,日渐国富民强,最后吞并整片大陆,他也终于成了真正名留青史的千古一帝。   这本书真的很长,傅知玉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不自觉地发一会儿呆。   当然,其中内容也很丰富,也不全是政斗和战争,中间还有感情作为调味料,毕竟是名留青史的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标配。   谢恪真的很成功,各种意义上的成功。   可……这到底是一本什么书呢?   傅知玉想不明白,如果是为了记录谢恪这宏伟壮观的一生,为什么唯独自己要被歪曲?   我是一腔爱恨错付,但也并不是像这里面形容的这么差的一个人。   “看完了吗?”   突然有一道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上响了起来,傅知玉吓了一大跳,手上的书也没有拿稳,吧唧一下掉在了他的脚边。   “你是谁?”   “我是,主神。”   傅知玉循着声音来的地方看去,虚空之中渐渐出现了一个光球,那光芒璀璨的样子,倒是真有几分神的架势。   这光球飘到他面前之后,又接着莫名其妙地问了他一句:“请问,你为什么删不掉?”   他还没有从“一个光球为什么会说话?”的震惊之后脱离出来,就被这一句话给问懵了。   “你……什么意思?”   称自己为主神的光球非常耐心地给他解释:“你看了刚刚那本书了吗?是不是发现自己和书里的不一样?你脱离了你的人物设定,剧情线感情线更是一塌糊涂,要不是主角的扮演者够给力,强行把主线拉了回来,这个任务就要失败了。   这一切都很清楚地说明,你这个数据非常不对劲,可能中毒了,而且还是顽固病毒。”   傅知玉:“……我听不懂。”   光球围绕着他飞了一圈,好似并没有理傅知玉的回答,自言自语道:“奇怪,一般异常数据在原世界死亡之后就能立刻被清理系统捕捉然后删除,为什么这个怎么样都删不掉呢?   喂,你这个数据是不是还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之类的,还得是特别强烈的那一种?”   傅知玉一愣,他确实有很多遗憾,但是都随着死亡平静了下来,强烈……应该算不上吧。   “算了,我看你这个古代世界的数据也听不懂这些,”光球叹了口气,“你长期呆在清理系统都会让系统管道堵塞的,赶紧走吧。”   傅知玉还没有来得及问去哪里,就感到眼前一花,他脱离了原来那个奇怪的空间,被光球带到一个小房间里面。   “我刚刚手动操作了几次,还是删除不了,甚至都不能调整数据。你真的很奇怪,是我遇到的最怪的一个bug,”光球主神道,“你就自己呆在这里吧,这里离主脑近一点,对数据辐射强,看看能不能把你慢慢消耗掉。其实你这样也没什么意思,死也死不了,好辛苦的。”   这个小房间比之前的空间好多了,很明亮,虽然没有门,但是有一扇对外开的很大的窗户,傅知玉一开始很不习惯,他从窗户往外看,一个人都没有看到,只看到很多圆溜溜的铁球,飘过来飘过去,铁球之间还有对话,傅知玉听得懂,却不理解它们的意思。   都是和那个主神一样,神神叨叨的。   可他在这个房间里住了太久了,以至于光球主神都开了眼界,接受了现实,没指望删掉他了,有时间还来找他聊聊天,经常给傅知玉带了一些资料过来,也主动解释了很多东西。   于是日子一长,他就懂了。   他原来的世界是本,就是那本《名留青史》的。   主神空间里有数不清的这样的世界,主角是这些世界中最重要的人,但是总有一些世界的主角会因为意外产生一些异常,这会对世界的本源带来动荡,之后,便对应出现了“扮演者”。他们通过扮演主角,按照设定的剧情走下去,保证主线不偏离,这就是他们的任务。   谢恪就是一名“扮演者”。   “还是很资深的那种,目前扮演者中,他的积分可以排前三,如今也有隐隐第一的趋势了,”主神和傅知玉说道,“你这种原住民别想太多了,这其实只是他的一次任务而已。”   傅知玉听完,只是低着头笑了笑,道:“好。”   傅知玉已经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也是几十年,也许几百年。   他也不在那个小房间住了,毕竟住了这么久一点被删除的迹象也没有,但他大部分时间会呆在主脑那里,看着其他世界的资料,有时候会在主神系统里面走一走,有机会的时候还会和那些看起来很忙碌的圆球交流一下。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圆球叫做“系统”,每一个扮演者都有一个,提供剧情提醒、扮演意见、积分兑换等等服务,系统们其实也很好奇傅知玉这个怎么也删不掉的bug。   “主神之前还提过,不如你去做扮演者好了,”一个系统这么和他说道,“如果你当扮演者的话,我就可以当你的系统了呀,我很厉害的。”   “主神是好意,是我不想做,”傅知玉道,他又加强了语气,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做扮演者。”   傅知玉以为以后他的生活就是这样了,可意外再次发生。   这天,他像往常一样呆在主脑旁边看资料,突然警报声就响了。   这还是傅知玉第一次听见主脑的警报声,他不了解应该怎么解决,干脆就呆在原地。可警报声一直没停下,傅知玉去哪里都避不开,只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   然后,主神便急急忙忙地来冲过来找他了,他圆滚滚的身体动作非常快,像是射过来的一颗小炮弹。   傅知玉问它:“到底怎么了?又是数据出了问题吗?”   “不是,我们遭到了外部袭击!是那个人,他蓄谋已久!”主神光球看起来十分焦急,“知玉,你听我说,现在时间不够了,你的世界要重启了,你要回去了!我不知道你回去还能记得多少,但是你要记住这句话!   那个谢恪疯了!027号的扮演者脑子已经不正常了!你要离他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就是快穿的设定啦,阿晋快穿文这么多我就不赘述了,毕竟本文也不是快穿 第四章   傅知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脑子被警报器搞得一团乱,好像被塞进了一团浆糊一样,主神的话一说完,他还没来得及应答,就感觉身后有一股极大的吸力,把自己一下子吸了进去。   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没有了知觉。   “醒了醒了!殿下醒了!”   傅知玉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他身上忽冷忽热,黏黏腻腻的十分难受,不仅这样,耳朵边还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还有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这一切都让他不习惯又不舒服,脑子一下子都没有转过来,在那一瞬间,他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   他的眼睛维持着半睁不睁的状态,也看不清东西,眼前是昏暗的,一片模糊。   “小宝?”他感受到一个女人一边哭着,一边颤抖着手摸上他的脸,“你……真的醒了吗?你看看母妃……”   其他的感觉都是模糊,唯有那双手是清晰的,傅知玉像是一下子被这双手扯出了虚无幻境,眼前终于亮了起来。   “你是……母妃?”他艰涩地张开了嗓子,吐出几个字,“我……”   他还未说完,女人看着他真的醒来,激动地大哭起来,埋在他的肩窝里面,眼泪瞬间打湿了他的衣服。   “没事了,没事了,”傅知玉伸出手,咳嗽了两声,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慢慢地抚摸着母亲的头发,轻声道,“……我回来了。”   之后又有太医及时上来,为傅知玉号了脉,转身低头恭敬地说道:“恭喜云贵妃娘娘,九皇子殿下吉人天相,挺了过来,如今已无大碍了。但近来天气寒凉,仍需长期调养,以免落下病根。   待微臣列下一副方子,按时服药即可。”   云贵妃一听此言,自是喜不自胜,赏了太医,又摸着傅知玉的脸,心疼地掉了眼泪。   “我的儿,都瘦成这样了,”她哭着说道,“早知便不留在这龙泉寺里了,说是祈福,却是害了我儿。”   傅知玉的嗓子说了几句话之后还是不舒服,即使喝了一些水下去,张开嘴仍然疼得厉害,他便不说话了,只是握着母亲的手不愿放开。   他的脑子渐渐清明,也想起来这到底是什么光景。   这年冬天,按礼法要摆皇家大祭,求风调雨顺国运昌隆,京城郊外龙泉寺是开国宗庙,也是历来的大祭地点,皇家对此一向重视,皇帝皇后及后宫贵妃位以上的妃嫔悉数到场,多位重臣也一起随行,包括傅知玉在内的几位皇子也跟着来了。   大祭很顺利,早在三天之前就结束了。   但太后向来喜欢佛门净地,想与方丈论佛理,便在此多留了几日,宫中的几位嫔妃也留了下来,其中便包括云贵妃。   她留下来倒不是为了陪着太后,是听说龙泉寺平安符极灵,便想着给傅知玉请一道,平安符倒是请回来了,但就在离寺前的那天晚上,傅知玉却掉进了龙泉寺外不远的冰湖里面,虽然之后被人救起来了,但他却在冰湖沉浮了一段时间,太医赶到的时候已然昏死过去。   之后就一直在发烧,开了几副方子都用处不大,本来都觉得可能是挺不过去了,可也不知道这九皇子是什么命格,也有可能龙泉寺这开国宗庙的平安符真的有用,不忍见皇室血脉在此丧命,他最后还真挺过来了。   傅知玉去冰湖这事本是他自己起了兴趣,宫中虽然在冬天湖里也结冰,但不像这寺里可以结这么厚的,人站在上面都没事。寺庙里也无聊的很,傅知玉已经在这呆了十来天,那冰湖是他觉得唯一有意思的地方。   每天跟着母妃诵经完了之后,他就偷偷去那里,有一群刚进庙里不久的小沙弥还悄悄做了冰刀,趁着夜色欢欢乐乐地在那里溜冰,傅知玉不会溜冰,但他今年也才十六岁,仍有少年心性,看着这场景觉得鲜活,让人高兴罢了。   却没想到那天他刚踏上冰面,那冰一下子碎了,他一脚就栽了下去。   然后……谢恪就出现了。   可为什么这次还是没有按书里原来的剧情线来呢?说好的薛小姐这回又去哪了呢?   傅知玉有一些疑惑,他恰好是在这个剧情点被主神送了回来,要是再来的早一点,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去冰湖那里了。   不说差点没命的事情,在那里他抢了薛小姐的剧情线,还遇见了谢恪,真是倒霉催。   傅知玉还记得主神最后和自己说的话,但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主神明显没来得及说完。   但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时间点,自己还有挽回的余地,傅知玉躺在床上默默想道,无论此番谢恪到底想干什么,离他越远越好就对了,反正自己只是一个只活了五分之一书的炮灰,只要主角不偏,都影响不到世界稳定性。   作为系统顽固bug的傅知玉心态稳定,甚至心情不错。   他想着母妃在剧情里并不重要,着墨也不多,更影响不到主线,应该也是可以改变的。重来一次,绝不能再让她那样委屈地早早死去了。   傅知玉这样计划着,但他刚醒来,身体还没好,最终还是敌不过昏昏沉沉的脑袋,一偏头,就又睡了过去。   为不打扰他休息,云贵妃也出去了,亲自盯着小厨房煎药。傅知玉房中只留了两个侍卫站在门外守着,还有一个宫女在不远处低着头侯着,供主子随时召唤。   傅知玉因为身体问题,不适宜奔波回宫,而且他醒过来之后太后也发话了,龙泉寺自有佛祖庇佑,九皇子奇迹转好就是铁证,就在这养到身体好了再回去,他便一直住在北厢房里。   龙泉寺虽是国寺,也算戒备森严,但与重重把守的皇宫就没什么可比性了,有心人若是要进来,也不算困难。   深夜里,屋里守着夜的宫女也有些昏昏欲睡,今夜不知怎么的,只觉得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悄悄把头搭在一边的墙上,想着就眯一会儿,可眼睛一闭,很快就睡了过去,好似被人下了药一样。   傅知玉在这时候也陷入了极沉的睡眠当中,所以他绝不可能看到的是,就在这时候,一片云遮住了月亮,趁着天色昏暗,窗户外面以极快的速度翻进来一个人,巡逻的守卫都没有丝毫察觉。   傅知玉只觉得自己的梦很不安稳,梦里有一条巨大的蛇,从头到脚把自己紧紧缠住,弄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好张大了嘴大口呼吸着。   但这蛇十分讨厌,连他这唯一一点呼吸的通道也不肯放过,蛇信子伸出来,一点一点舔舐着他的唇,尖牙在他的唇上反复摩擦着,弄得傅知玉憋闷地不行。   “对不起、对不起……”他听见那蛇一边不肯放过他,一边还口吐人言道着歉。   你要是觉得对不起就把我放开啊!傅知玉根本挣脱不了蛇的束缚,而且梦里他可怜地很,甚至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是我明白地太晚了……我等了好久,做了很多……只求一个机会。”那蛇完全不顾他的挣扎,把他锁地更紧,仿佛要把傅知玉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它接着在傅知玉耳边低喃道,“只要你回来……终于一切可以重来,我们,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我觉得不行 第五章   傅知玉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他醒来之后觉得自己精神好了许多,已经可以双手撑着身体让自己从床上坐起来。   云贵妃心疼他,一勺勺给他喂着药,又问道:“感觉好一点了吗?”   他点了点头,回道:“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大蛇缠身,不知是什么征兆。”   “那是犯小人了,”云贵妃放下了手里的勺子,面上露出一丝忧虑,“之前那种情况,我都没来得及问你,冰湖那事是不是宫中有人算计你?”   “去倒是我自己去的,但确实有人从中作梗,”傅知玉笑了笑道,“莫急,这件事您不用费心,交给我便是了,我会处理好的。”   冰湖这件事他上一辈就已经查地水落石出,如今这种严寒天气,他又不是第一次去冰湖,那边的冰层有多厚傅知玉很清楚,绝不会是一踩上去就塌的程度,且以往每到那个时间都出现在那里的小沙弥们一个都没有出现,否则他也不会在冰水里面呆了这么久才得救。   是宫里有人不安分,知道他最近每一天都去,故意设计了这些。   这人还是他的老熟人,是自出生以来就对上的老对头,八皇子傅容骊。   他是薛贵妃的二子,只比自己大半个时辰,几乎是同时出生,从小到大就没少与傅知玉比较,但傅知玉次次压他一头,梁子便结下了。   其实傅知玉对他本来没什么特别的看法,但是被他次次针对,迟早也要烦死。   这次大祭更让矛盾激化的彻底,毕竟如此重要的场合,皇帝只带了太子、三皇子和傅知玉,他硬是被留下来了。   更重要的是,皇帝本来是想带他一起的,但是谁让傅容骊上次写的政论是和傅知玉一起交的,对比极其明显,圣上看了之后发了大气,一顿斥责,干脆不带他了,更下了令,八皇子闭关读书,大祭期间不得出书房的门。   本来傅知玉若是随着大部队一起动作他也找不着机会,他却在大祭后留在了寺里,更有独自走动的时间,这就给了傅容骊动手的机会了。   上辈子,傅知玉醒来一想便觉得十分不对劲了,但冰湖早已重新结冰,他找不到任何线索,本想作罢,先养好身体再说,没想到那边听说他醒来之后十分不甘心,再次下手,被他一下子就抓住了把柄。   如果按照上次的经验,应该就在……明天晚上?   云贵妃伸出手拿手绢帮他擦了擦嘴角,虽然脸上忧虑未散,但是她对自己儿子的想法向来不会出言反驳。   “让陈太医进来吧,”傅知玉喝完药之后,想了一想,说道,“我有事要与他相商。”   “好,”云贵妃答应着,一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对他说道,“对了,救了你的那个人,就是谢将军的三子,是叫做谢恪的,一直想来见你。   但是你那个时候正是危急时候,陈太医连我都不让进房间,更何况他了。太后一听是他救的你,当场便赏了不少东西,但他还是不走,在外面一直候着,最后听到你无事,才回去了。   现下又来了,就在外面站着,我不知他为何这样,好像有些……太过关心了?我多了个心眼,便只赏了东西,还是没让他进来,你可想见他?”   傅知玉一愣,谢恪这是什么玩法?   上辈子谢恪在救起他之后再也没出现过,自己光是打听名字就花了一些时间,他还不理解为什么谢恪救了自己反而有些不高兴,后来看了原书才知道,是自己抢了薛小姐的剧情,谢恪这个扮演者救起来才发现不是薛小姐,剧情偏离了他就要被扣分,自然是不高兴的。   这回他是想干什么?   傅知玉心生怀疑,现在的谢恪还是原来的谢恪吗,是不是换了一个扮演者了?   但是主神最后一句话明明指的就是“那个”谢恪,也不知道他这回想搞什么事出来。   傅知玉想了想,说道:“就说我身体仍不舒服,怕给别人传染了病气,不适宜见客。等身子好全了,会亲自登门拜访,感谢救命之恩的。”   几重门外的茶室里,一直等着的谢恪听了这回复,却也并未依言离开。   “……他是不是还是身体不舒服?”他紧张地问前来传话的仆人,“我昨日去后山,挖了一些老山参,能不能……”   “谢公子就不要再为难我了,”仆人脸上也有一些无奈,他对着这位谢公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知这位到底想要什么,“皇子说了,待他身体好全了,会特意登门拜访的。   至于药,宫中一切都备好了,太医也自有安排,您就是给我十八个胆子,我也不敢在这时候给皇子用外来的药,您说是吧?”   说完这话,仆人低下头恭着身子,把手上的托盘又往前举了举,这是贵妃给的赏赐,也不知给了几轮了,但这位也不晓得是图什么,赏赐不肯收,就一个要求——他要见九皇子。   在这节骨眼,哪有可能呢?   傅知玉那边却暂时先把谢恪的事放下了,不管主角以后多牛逼,现在他说不想见就可以不见,谢恪也不能硬闯。   陈太医进了房间,先把了脉,而后松了一口气,道:“主子吉人天相,已无大碍了。”   独自两人的时候,陈太医不称呼九皇子,只称呼主子。   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傅知玉今年十六岁又不是六岁,在皇子中也是拔尖的存在,在宫中有个信得过的太医是很正常,这是保命的基础操作罢了,陈太医原是跟着云贵妃,后来傅知玉懂事了便跟着他。   陈太医医术不错,特别是那一手祖传的金针术,在太医院也算数一数二。   “这段时间麻烦你了,”傅知玉道,“但我还有一件事。”   “您请吩咐。”   “帮我演场戏吧,”傅知玉道,“半真半假的戏。我昨天醒来之后,说是无大碍,其他的太医就都回去了,只留下你一个,所以我的病情,便就全交由你掌控。”   陈太医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主子的意思是,这事还没完?”   “没完,”傅知玉道,“但我这回不想做这出头鸟了。”   陈太医知趣,便不往深了问了,只听着傅知玉的话,知道自己要准备什么便退下了。   待陈太医走后,傅知玉躺在床上想着上一世的事情。   上一世,傅容骊一次不成,又在自己的药里面动了手脚,药材是从宫里送出来的,源头上便被他换了东西进去。   可惜那碗汤药傅知玉一滴也没喝进去。陈太医敏锐,鼻子一闻便觉得这碗药和平时的不一样,但他也聪明,当时并未声张,只是在递药的时候给傅知玉使了个眼色。   傅知玉当场明了,未免打草惊蛇,便借着陈太医的遮掩把药都倒进了被子里。然后顺藤摸瓜,一把将傅容骊的狐狸尾巴抓住了。   这位第二次下手的时候弄得仓促,不如第一次冰湖那会儿做的缜密,毕竟他也没想到傅知玉还能醒过来,然后,就被傅知玉人证物证俱在抓了个干干净净。   因为这件事弄的皇帝震怒,直骂残害手足,畜生行径,太后也跟着发了大火气。傅容骊最后虽还留着皇子头衔,但明显已经全然被放弃。   薛贵妃被责骂教子不严,关了半年的禁闭,直到她母家运作才得以出来,但也不复当时荣光。同为薛贵妃所出的三皇子傅容烨也一并受到影响,在与太子的斗争中落了下风,好久也没爬起来。   冰湖这件事,后劲无穷,后宫震动也就罢了,这件事最重要的是让傅知玉出了头。   这个一直被皇帝夸“天资聪颖,可堪大任”的九皇子在薛贵妃两子势弱之后,几乎直面太子。在那时候,不管傅知玉愿意不愿意,他都被推进了皇子夺权的漩涡之中,再也无法抽身出来。   但这回我可不想这么玩了。   傅知玉想,有什么好争的呢,抢来抢去最终都是人家谢恪的。这群人,包括自己,后来几乎都没什么好结局,就别在这时候费什么心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我佛了,不和你们玩了   ———————————————   谢谢小天使们的雷和营养液 挨个么么啾,刚开文很忐忑,毕竟存了挺久的预收,怕写地不好已经收了文的小天使不喜欢,也没想到才发几章就有这么多评论鼓励,超高兴der,会好好码字的【鞠躬】   感谢李咸咸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5-28 19:27:18   失去名字的妖怪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5-29 02:07:35   感谢读者“菰钰”,灌溉营养液 +1 2019-05-30 06:17:41   读者“凉陌如花”,灌溉营养液 +10 2019-05-29 22:15:16   读者“痴痴愣愣”,灌溉营养液 +30 2019-05-29 20:58:26   读者“”,灌溉营养液 +5 2019-05-29 15:21:36   读者“杏一”,灌溉营养液 +5 2019-05-27 20:15:58   读者“卜星途”,灌溉营养液 +5 2019-05-27 01:41:02   读者“菰钰”,灌溉营养液 +1 2019-05-26 20:50:01 第六章   傅知玉耐心等着那一碗药,它果然如约而至。   陈太医之前就从傅知玉那边知道了这件事,主子说这碗药有问题,他一闻,真是有问题。可煎药的时候他是全程盯着的,那便是药材送来的时候就不对了。   傅知玉像上次一样,一口没喝,把那碗药顺着倒进了自己的被子里,他这回留了个心眼,在被子里缝了个口袋,大部分药都流进口袋里,被保存了起来。   “看看他到底在哪方面动了手脚,如果我真喝下去了,会怎么样?”傅知玉道,“演戏要演全套的。”   “不继续追查下去吗?”陈太医心里实在疑惑,追问了一句,“这必然和上次冰湖那件事有关系,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所为。”   “没必要,”傅知玉道,他心想自己已经查过一次了,没必要再花时间查一次,“按我说的做就好。”   陈太医取下了被子里的药袋子,又从怀中取出一物。   “这是药渣,”陈太医道,“微臣刚刚已看过了,这事做的挺巧。毒是没有毒的,皇子们入口的药都要经过银针验毒,若是有毒,怎么样都进不了您的口。   这里面是有一味药材,叫做干荆,本是温和益气补血的,但只能用五年以下的,五年以上的老干荆虽然也无毒,但是年限越老,药性越烈,极不适合主子现在服用,更与其他药材药性相冲,干荆一般会切成小细段使用,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年份区别。这一碗喝下去,恐怕主子您……”   傅知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了一句:“会导致发高烧吗?”   “很有可能。”   “挺好,”傅知玉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那我就继续‘发高烧’吧。”   “您?”陈太医惊诧,“您之前让我让我准备那些,就是为了这个?”   傅知玉笑道:“当然,现下就你一个太医,就算其他太医收到命令赶来,也错过了最关键的时刻,我们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但是……”陈太医十分犹豫,“若真要做到这个程度,即使只是假装,也容易伤身,怕是……”   傅知遇倒也坦然,道:“无事,你施针吧。”   陈太医还是不敢动手,他头一回拿金针的手是颤抖的。   “这件事,云贵妃娘娘知道吗?”陈太医大逆不道地接着问道,“她若是知道,恐怕不会同意的。”   傅知玉也不生气,他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做安慰:“我会告诉她的,不让母妃再担心。”   陈太医还是不敢下手,他斗胆再问了一句:“主子,您为何这样?”   傅知玉叹了口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问道:“如果有选择,陈太医,你会入宫吗?”   陈太医几乎没有多想,当即便摇了摇头,他是太医世家,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入宫做太医。   “悬壶济世,才是医者。久居深宫,只算做臣,不算为医。”   “很好,”傅知玉道,“照我说的做吧,我保证你往后会得偿所愿的。”   要离这个漩涡越来越远才好,否则永远都要陷在里面,无法脱身。   陈太医一咬牙,终于施了针。   大祭本是为了祈求平安,但这个冬天皇家实在不太平,九皇子本来说是过了难关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发起烧来,硬是退不下去。   这烧一直断断续续地,烧了十来天,傅知玉还是从寺里转回了宫。   “别演地太过了,”傅知玉坐在回宫的马车里,心疼地给自己母妃擦眼泪,“眼睛都红了好几天了,别伤了自己的身体。”   “陈太医下针也太狠了,”云贵妃摸着他的脸,压低了声音,担心道,“不会真的有问题吧?我摸着你额头都是烫的,和真的一样。”   傅知玉道:“没事的,只是在其他太医问诊的时候硬给逼出来的而已,都是假的,不这么做,也骗不过他们。”   “你呀,到底是图什么?”云贵妃叹了口气,“虽说是装的,但是这样折腾人,也不好受。”   傅知玉:“无事,回宫之后,我们旁观狗咬狗就好了。”   高烧只是过程,傅知玉要的是结果。   “如今我是被烧坏了脑子的人了,”傅知玉不想再说这些,他依偎在云贵妃的身上,如同一个普通的少年一样和自己母亲撒娇,“母妃我想吃奶糕。”   “不许吃,”云贵妃敲了敲他的脑袋,“陈太医说了,你还要喝药,不许吃这些。”   傅知玉抬起头来看着她,九皇子殿下这段时间给自己折腾地够呛,瘦了很多,显得眼睛更大,眨一眨,显得可怜兮兮的。   “就给你吃一口,”云贵妃败下阵来,“我等会儿就和采颜说,最近小厨房不许做这些东西,耽误皇子养身体。”   因为九皇子的病情,受不了路途颠簸,车队走的很慢,但是前后左右围地严实,旁人也打扰不到。   消息是最藏不住的,且傅知玉根本没想瞒着,九皇子因为高烧烧坏了脑子这件事情皇城那边已经知道了,这位被当朝大学士也夸过“奇才”的皇子脑子被烧坏了这件事也许比他病死了还有戏剧性。   所有人都有好奇心,九皇子殿下是烧成什么样子了呢?   谁都没发现,回宫的车队后面一直跟着一个人。   谢恪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再和知玉见一面,如今也是,车队严严实实,他现在这种身份这种实力,强行突围不是不可以,但是后面的麻烦就不是现在的他能应付的了的。   回来这么久,唯有那天晚上他算是有接触知玉,但是他睡着了,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本以为等到知玉身体好一点就可以的,可事情偏偏没有按照他记忆发展。   那碗药,知玉上辈子明明是有察觉的,毫发无伤地躲过去了,为什么这回会喝下去?   谢恪犹记得自己再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浑身冰凉的感觉,自那之后龙泉寺再次戒严,晚上他再也进不去了,只能看到北苑里面太医来来去去,每一个都说情况不好。   他听着这些话,只觉得仿佛又陷入以前那些让他绝望的回忆里面,心痛地无法呼吸,脑子也跟着一片空白。   以后绝不能再让意外发生!   谢恪一路跟着车队,他没奢望如今能再有机会见知玉一面,只是极其恐惧他会再出现什么问题,直到车队慢悠悠进了皇宫,谢恪盯着那朱红色的宫墙看了很久,才转身离去。   还不够,他心想,挑在这个时间点回来,虽然很关键,很及时,但自己还是太弱小了。   知玉是皇子,要保护他,要光明正大地拥有他,这些还不够。   傅知玉对此一无所知,他这个时候也不打算去想谢恪的事情,他得先给自己这辈子的生活定个基调。   他回了宫之后,头一个就见了皇帝。   清元帝傅青彦今年四十五岁,身体还是很好,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三十岁出头,长相也算风流倜傥,他已做了二十年皇帝,周身气质都隐隐带着贵气,咋一看,真有几分盛世明君的架势。   他对云贵妃有一分别人都比不上的感情,傅知玉生地像云贵妃,人又聪慧,从小也算在清元帝面前受宠。   “小九怎么瘦成这样了?”清元帝一见傅知玉的脸,脸上也露出几分心疼来,“父皇已命人再查了,定要他们给出一个交代来。”   冰湖那事还是说是意外,这喝的药出问题那就一定是有人谋害皇子了。   傅知玉这回给了傅容骊足够收尾的时间,他能不能被皇帝查出来就看他的本事了,不过看这个样子,到如今这个时间点要是查不出来,那接下来查出来的机会就很渺茫了。   傅知玉还真不想傅容骊被查出来,薛贵妃一脉若是落了下乘,三皇子和太子如今相互僵持的局面被打破,太子一家独大,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傅知玉脑子里想着这些,面上却露出一个笑,道:“我相信父皇。”   清元帝看着他这笑容,脸上却是一怔。   之前太医都与他禀报过,特别是一直负责治疗九皇子的陈太医,说是一直高烧不退,已经对九皇子的脑子造成了一定损伤,虽不至于变成傻子的地步,但是已没有之前那样灵光,记忆也有一些损伤。   当然,太医们的言语比较委婉,但清元帝差不多也能明白。   今天头一次见小九,一开始还没看出有什么异常来,只觉得是瘦了许多,但如今傅知玉这一笑,他就觉得不对劲来了。   小九早慧,八岁便会写政论,十岁便能和当朝大学士对弈,若论才,他是皇子中的第一。   多智者多忧,小九从十岁开始,就不会这样笑了。   这样的笑,太过……平庸?   清元帝脑子里想出来一个这样的形容词,这是普通的少年才会露出的无忧笑容,好像自己遇上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也不担心以后该如何自处。   小九他……   他心里瞬间冒出一丝可惜来,脸上却不显,仿佛真像一个慈父,摸了摸傅知玉的头:“去休息吧,好好养病,会好的。”   傅知玉乖乖地点了点头。   装傻也要有个度,傅知玉清楚,这宫里很多人对自己脑子烧坏这件事存有疑惑,至少太子这个疑心极重的人不可能一下子就相信。   他一下子退化地太厉害,就有点太过了,很容易露破绽,而且这样也很容易被人家下套的同时还得为了保持人设硬去接,得不偿失。   真要装成傻子,就太被动了。   他只是从外露的天才退化成普通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所有中医知识全部瞎编,药名我起的,现实不存在的,不要信,啾 第七章   其实他也没必要演什么,在系统空间那段时间,改变了傅知玉很多。   上一辈子,他自小就活在紧绷状态中,身份也是,感情也是,即使自己想停下来,也是骑虎难下,因为一旦停下来,他就是被啃得骨头都不剩的结局,唯有死亡之后,他才获得了真正的休息。   虽然系统空间不大,但是各个世界的资料其实就是一本本,主神及各个系统都很会聊,无论说什么都能接起来,傅知玉才发现,人生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广博多了。   他先前为之纠结了一辈子那些事,不过是一本书中的一段文字而已,而且结局早已注定,无需太过在意。   每个人都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傅知玉想,就是因为清楚地认识这一点,他已经长时间都过着轻松的生活,不再做一个自我要求过高的皇子,也无心再做一个永远追逐的谢恪的人。   清元帝一边和云贵妃说着话,一边一直关注着傅知玉的动作。   他被宫女扶着卧在软榻上,手上拿了一本书在看,但是他没看几页,便把书放下了,眼睛微微一转,又伸手去拿小桌上的果盘,慢慢地吃了几个松子,手还一边拿着书,一边吃一边看,好久之后才慢吞吞地翻一页。   仿佛一只悠悠闲闲的小松鼠。   但是小九之前不是这样的。   清元帝想,人的一些细微动作很难作假。小九以前对自己的要求极高,看书时候绝不分神,即使身体再不舒服,也没有这样懒懒散散的时候。   不能专心致志,大约是天才退化最致命的伤了。   清元帝忧愁地想,一边又朝着傅知玉走过去。   “在看什么书呢?”他轻声问道。   “一本游记,”傅知玉乖乖地给他看了看封面,“有一点意思。”   清元帝问道:“朕记得,大祭之前,你在看《资治论》,看得如何?可有什么体悟?”   傅知玉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眨了眨,露出些许困惑,道:“……儿臣记不太清了,在龙泉寺中养病之时也接着看过,但是……看不太懂了。”   皇帝低头去看那本游记,应该是看了好些天了,上面还被做了些简单的批注,大约是看书的习惯还没丢。   但他看那一手小字,却和之前写的差了许多,像是失了风骨,下笔不坚定,远没有之前钟灵毓秀。   字是文人的脸,这……也退化地太厉害了。   傅知玉知道清元帝注意到了这个。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没特意练过,是自己上辈子为了见谢恪摔伤了手,批折子又多,手常常抖着,没什么力气,字体早就变了。   清元帝见此,却只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露出一个温和慈祥的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又问道:“松子好吃吗?”   傅知玉点了点头。   “待会儿让内务府再送一些过来,”清元帝道,“好好养着吧。”   说毕,清元帝就准备走了,他离开之前,叹了口气,转身牵了云贵妃的手,道:“只是苦了你了。”   云贵妃一鞠身,低声道:“臣妾只求知玉平安。”   云贵妃是极漂亮的,即使已经不年轻了,但是一举一动的风姿,也仍有当年名冠京城第一美人的味道。   美人眼角还带着泪意,眼尾微红,精致的宫装让她楚楚大方,却又透着一股楚楚可怜的样子来。   清元帝心头一软,后宫虽然女人多不胜数,但是唯有眼前这个,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他与云儿当年也曾……   清元帝在心里叹了口气,语气放地更柔,道:“等朕处理完政事,就回来看你。”   云贵妃点了点头,又望着皇帝离去,等到仪仗已经走出了宫门,才卷起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傅知玉在旁边围观亲娘的变脸过程,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下他娘的影后级演技。   云贵妃演完之后,挥退了左右的宫女,走到在他旁边坐下,傅知玉恰在这时候献宝一样给她端上银盘子装的一碟子剥好的松子。   “这种事情让丫鬟做就好,”她看着那盘白生生的松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又拉过傅知玉的手仔细看了看,“你呀,他已经走了,不想装的话就别装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我现在想做的,就是给母妃剥松子,”傅知玉笑道,“我知道母妃喜欢吃,那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我看你似乎很高兴?”云贵妃一粒一粒吃着松子,一边问道,“至少皇帝这关算是过了,我看他是信了的。”   “父皇吗?”傅知玉笑了笑,“他不算什么的。”   在云贵妃面前,他向来坦诚,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但傅知玉高兴确实不是为了皇帝,他只是确认了一件事情。   从得知谢恪在龙泉寺守着一直不肯走这件事开始,他心中就有疑惑了,毕竟他不是等了一天两天,傅知玉在龙泉寺折腾了两次,耗时十来天,他除了中间有几次出去过,其他时间是一直都在的,据守在外面的太监说,谢公子一直想进来探望。   这就很奇怪了,谢恪是主角,根据剧情,他绝对不可能呆在这里,很有可能被判定ooc然后被扣扮演分,因为这是严重影响剧情的做法。   而傅知玉这次没按照上辈子的做法来,他换了一种玩法,于是所有事情居然真的可以循着他的想法来,没出现一点意外。   这些事让他更确实一点,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剧情世界了,而是系统提过的,不受原书影响的“自由世界”。   因为所有都有完结的一天,扮演者的任务也有终结,但是剧情完结之后,这个世界依旧存在,它只是变得“自由”了,不再受剧情的性质,可以自由自在地朝着所有的可能的路径发展。   如果世界还在剧情中,即使扮演者不插手,原剧情也存在“设定惯性”。   比如,上一辈子,傅知玉没有按书里设定的那样在八岁的时候害宫里的贵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她一样被害,宫中仍然没查出凶手是谁,这位贵人脾气不好,得罪的人太多了,谁都有可能下手。   又例如,傅知玉依旧做了皇帝,他没有像原书那样残暴,但却因为御下不严,导致官员层层**,受灾民众怨声载道,依旧骂他是昏君。   上一世,剧情虽因为他的变化产生部分偏移,但是往往最后都要回归正轨,其中虽然也有扮演者的功劳,但是仍有“设定惯性”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让剧情不偏移主线。   傅知玉在系统空间的时候就听主神说了,《名留青史》的任务已经被完成,且谢恪的扮演者得分很高,那时候他已经在主神空间呆了很久了,听了这个消息,也觉得是意料之中。   一个已经完成任务的世界会就此独立,成为“自由世界”,不受主神的监管,按道理来说,也不可能再有扮演者进去,但是《名留青史》这个世界却重启了。   重启便罢了,扮演者谢恪为什么做这些,他不关心,反正他都已经回来了。   他所关心的事情是,一个已经完成任务的“自由世界”,即使重启,也不会退回到任务世界的,任务绝不会再重新发布一次,谢恪的异常和自己的尝试,几乎已经验证了这一点。   这确实已经是一个“自由世界”了,谢恪极有可能也不再是一个“扮演者”,他只是拥有这个主角的身份而已,这个世界也不再受剧情惯性的影响,可发挥的空间很大。   那至少把母妃救下来,不让她按照书中的描写那样死去,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了。   这也是傅知玉重生以来最高兴的一件事。   他知道母妃极其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装傻,皇位他确实是有一争之力的,特别是现在剧情自由,上辈子他不知道这些都能反败为胜斗倒太子,这次他若是想争,只会更简单。   但是皇帝他不是没有做过,傅知玉现在回忆起来,只觉得那段日子无比痛苦,他自己痛苦,带给百姓的也是痛苦。   他与原书的傅知玉性格是两个极端,一个过于残暴,一个过于温和。论做皇帝的才能,别说谢恪,平心而论,他连当今的清元帝也比不上。   管不住臣子就是一个皇帝的错,他不适合那个位子,没有争的必要。   再说,即使这是自由世界了,傅知玉也不觉得皇子们搞的过谢恪,双方根本不是一个层级的人。   谢恪如果保留了系统的话那就更夸张,他是积分前三的扮演者,系统里能兑换的东西非常多,现在还不受剧情限制,任何一样东西拿出来都是降维打击。   说不定没了剧情限制,傅氏皇族完蛋地更快。   晚上,傅知玉早早地躺上床准备睡觉,突然听见一道声音,像做贼一样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知玉、知玉,你听得到吗?”   傅知玉一惊,下意识回了一句:“谁?”   一边的宫女听见了,正想上前,却被傅知玉一挥手拦下了。   “你出去吧。”他道,“我这里不需要人服侍。”   他认出了这声音是谁,这话还是直接传到自己脑海里面来的。   “主神?”他轻声回道,“你怎么做到的?”   “你不用说话,我们两个脑内交流就可以的,”主神道,“我好不容易才有这个机会进来,不知道这个口子能开多久。”   “这个世界现在是不是自由世界的状态?”傅知玉一听这话,就连忙加紧时间问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我没事,挺好的。”   “你发现啦?确实是的,”主神叹了口气,“这个世界被谢恪搞的很奇怪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名留青史》这个任务是超高级任务来的,被他弄的,现在成了整个系统的一个定.时.炸.弹,如今只是暂时稳定而已。   知玉,我待你不错的,你能不能帮个忙,保证这个世界不被谢恪搞崩溃?否则我们很难做的。”   主神确实待他不错,教了他很多东西,傅知玉想了想便答应了,道:“我尽力。”   “他最近有没有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情?”主神听了这句保证,算是松了口气,又问了一句,“如果有的话,你就揍他。”   傅知玉实话实说:“我打不过他。”   “那不一定,”主神道,“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一个在主神空间呆了很久的bug,我检测到你是有产生变异的。”   “……听去了不是什么好词。”   “你要相信我不会坑你的,”主神道,“你……”   傅知玉本来还准备听,但是主神一到这里就没了声音,大概是通话的口子被关上,强制它下线了。   变异?   傅知玉回来十来天了,也没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也可能是他自己折腾的,还没来得及感受。   不会突然长出什么耳朵尾巴来吧……   他在重生后第一次提心吊胆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儿童节快乐~我搞错了上榜字数要求,这章加更,晚上更新照常,明天也有双更哦=3= 第八章   离云贵妃的琉璃宫不远处就是薛贵妃的临月楼,与琉璃宫素雅的风格不同,临月楼是全宫里面最奢侈的一座宫宇,远远看着都觉得泛着金光。   薛贵妃卧在贵妃榻上,旁边两个宫婢小心翼翼地给她捶着腿,她比云贵妃大上几岁,眼角已有几道鱼尾纹,但是她是天生的富贵相,那几条皱纹也无损她的贵气,只觉得是个神仙妃子,就像一朵大红色的牡丹花,端是国色天香,真正的人间富贵花。   “真的傻了?”三皇子站在一边,低沉着声音问了一句。   他正伏案慢慢画着一副山水图,一直没有抬头,脸上的表情很是平静。   清元帝傅青彦长得不错,后宫里的妃子更没有长得差的,皇子们个个都长的不错,傅容烨继承了薛贵妃深刻的五官,这五官在女人身上是艳丽无双,在男人也十分出众。   他比傅知玉大了四岁,如今已经二十岁了,能做的事情也很多,其中就包括在其他宫里安插眼线。   琉璃宫里却不太顺利,云贵妃极其警惕,她贴身的几个宫女是在入宫之前就一直跟着的,傅容烨费了一番功夫,也只能安排一个外围的洒扫太监进去。   不过有消息也好过没有,特别是云贵妃回宫之后,那边每一点动静都很重要。   “真的,听说连字迹都变了,远没有之前写地好,如今的九皇子,可担不起‘大才’之名了。”   “他还真给元挽云那个女人剥了一下午的松子?”薛贵妃撑着脸,又插了话,问了那卧底小太监一句,“元挽云什么表情啊?”   元挽云既是云贵妃的本名了。   小太监努力想了想,道:“云贵妃看起来……挺高兴的?一直在笑。”   “她看她儿子做什么都是好的,傅知玉就是她的心头宝,”薛贵妃嗤笑一句,“面上是这样,背后不知道怎么哭呢。”   小太监连忙道:“是的是的,我看云贵妃眼睛都是红的,一直没消下去呢。”   薛贵妃听完这话更高兴了,捂着嘴笑了几声,又道:“活该!”   三皇子却皱了皱眉头,放下手上的笔,又问了一句:“傅知玉呢?”   “九皇子他……”小太监搜肠刮肚想起来一点形容词,“没说什么话,瘦了一些,比以前安静。其余就没有了,都说九皇子傻了,可奴才觉得,不像是傻了,就是不管做什么都是慢慢的,好像没什么能让他着急的。”   “世上的傻不是只有嘴歪眼斜的小儿痴呆,傅知玉这样的人,若是真伤了脑子,就算只是反应慢了一些,对于他来说,就是傻了,”傅容烨道,“你回去吧,接着盯着,若是有什么,及时回来汇报。”   小太监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烨儿怎么听了这事也不笑一笑,”薛贵妃转身看向他,“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傅容烨看了自己母妃一眼,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画完了最后一笔,他把纸张拿起,吹干了上面的墨迹。   这是一幅画的不错的山水图,青山叠翠,红日欲出,但是傅容烨看了一眼,就把它丢进了一边的纸篓里面。   薛贵妃看不明白他这意思,辛苦画了一上午的山水图怎么就给丢了,她示意丫鬟捡起来给自己看看。   “这不是挺好的吗?”薛贵妃仔细看了一眼,“谁又惹你了?”   “还不如傅知玉十三岁时候画的那幅,父皇见了连夸了好几句,现在还在御书房里面挂着,”傅容烨道,“扔了吧。”   他这么一说薛贵妃也赌气了,让丫鬟把那幅画放到一边去,道:“你提这个干什么?”   傅容烨没有回话,只是回头对守在自己身边的人说道:“带八皇子进来吧。”   八皇子傅容骊之前被皇帝下令,大祭期间闭关读书不许出门,但大祭已经结束有好一段时间了,他仍然老老实实地闭着关。   被人带进来的傅容骊第一眼就看到傅容烨了,浑身就抖了一下。   他对自己同父同母的亲生哥哥是真的怕,比碰见皇帝还怕。   全屋的宫人都在傅容烨的示意下出去了,只留下他们三个。   薛贵妃敏感地感觉到气氛不对劲,她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的小儿子过来,伸手摸着傅容骊的脸,心疼道:“看看我们骊儿,读书这样刻苦,都瘦了,母妃待会儿让小厨房炖一锅补汤……”   “补汤?”傅容烨嗤笑一声,“他配喝吗?”   薛贵妃有些气了,道:“烨儿!你怎么这样说话?骊儿好歹是你的亲弟弟!”   傅容烨根本不管薛贵妃说什么,对着他就说了四个字:“过来,跪下。”   傅容骊对他根本不敢反抗,立刻在案前跪了下来。   “你可知道错?”   薛贵妃也站了起来,声音也高了一个度:“骊儿没错!他两次下手都掐准了,最后结果也极好,而且如今圣上也没查出来,算是天衣无缝,还解了本宫这么多年的心头之恨,他唯一的疏漏就是之前没和你我商量罢了,但是比起结果,这又算得了什么?往后哪有这样好的下手机会了?”   傅容烨眼神阴沉,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觉得,事情就像母妃说的那样,你真天衣无缝地害了自己从小到大的对手,聪明地很,是吗?”   傅容骊求生欲满满,疯狂摇着头。   傅容烨走到他跟前,捏着他的下巴,逼着他看着自己:“第一次动手,你不与我说,第二次动手,还是没有。直到父皇觉出问题来了,开始查了,你才慌了,知道摊牌了。我只能匆匆忙忙替你收尾,你可知道,就差一步,就差一步!我前脚清理掉太医院你留下的痕迹,下一刻父皇的人就来了,若是失了这一步,你被查出来就算了,我与母妃,整个薛家,应该如何自处?   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每一次都谨慎,生怕行差踏错,就要从高处跌到深渊,你倒是好,比我胆子不知要大出多少,只因为一时妒恨而已!”   傅容骊直视着他的眼睛,如今身体也不抖了,只是低下了头,闷声道:“我已知错,请兄长责罚。”   薛贵妃看着傅容烨转身在架子上拿的那条鞭子,心里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骊儿已经知错了,要罚可以,但是这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不重,”傅容骊在这时候接了一句,“请兄长责罚。”   带着倒刺的鞭子,被傅容烨用了全力甩了二十鞭,傅容骊上半身被抽地血肉模糊,却半声也没吭过。   直到抽完了,他拼着最后一点清醒的力气,说道:“傅……傅知玉,狡猾多端,我不信,我不信,他会这么容易……”   他尚未说完,就昏死了过去。   “把眼泪擦一擦,”傅容烨看也不看一眼,脸色阴鸷,对薛贵妃说道,“我已叫了胡太医了,他又死不了,不吃这个苦头,长不了记性。   傅知玉……我会再查的,不急,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傅知玉不管外界怎么做怎么想,他只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晚上,没等到主神说的那什么“变异”,反而等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孤来看看小九,”他一醒来便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控制不住地起来了,仿佛在做什么噩梦,“……无事,小九大病初愈,多睡一会儿也好,孤就在这儿等等,不必去打扰他。”   是太子,傅凌霄。   傅知玉一下子就清醒了。 第九章   傅知玉上辈子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这个人的阴影之下,他大大偏离了原书的设定,以至于对付这种人就变得异常困难,后来摸爬滚打差点丢了性命,才吃了记性,渐渐取得一些优势。   然而原文之中,傅知玉和傅凌霄是真正的旗鼓相当棋逢对手,只因为他们两个是同一种人,菩萨面孔,蛇蝎心肠,极善伪装。   原文里的傅知玉有的时候还算真性情了一把,但这位是完完全全地带着面具活着,表面和内心大相径庭,佛面蛇心,很难对付。   不过如今可不一样了。   “更衣。”傅知玉从床上起来,开口对着床边的宫女说了一句,宫女便应声而来。   他如今只是个可怜的病人罢了,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傅知玉慢条斯理穿好了衣服,天气冷,他还给自己披上了一件白狐裘,像一个白色的毛绒团子。   傅凌霄这个人比傅容烨难对付,他安插的人也比傅容烨有用一些,比如刚刚给自己更衣的那个丫鬟,就是傅凌霄的人,比傅容烨安插的洒扫太监近身地多,得到的信息理论上也会多一点。   这事情傅知玉早就知道了,甚至上辈子云贵妃也早就察觉了,只是一直没点明而已,这种暗钉留下来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上辈子是,如今也是,可以传递自己想传递的信息。   傅知玉想着这些,一边踏出了寝殿的门,然后露出了一个单纯无害的笑容。   “太子哥哥,”他打了一声招呼,“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傅凌霄坐在外面喝着茶,他长相在众皇子之中算不得出挑,只是五官柔和,看着便十分和气善良,讲话也轻声细语的,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一样。   “是我来迟了,本应该昨日就来的,”傅凌霄微笑地向他招招手,言语之间也仿佛真是一个亲切的兄长,“小九快来,先坐下来,这点心是特意让御膳房做的,是你最爱吃的。”   傅知玉低头一看,一整盘鲍鱼酥。   这点心好吃是好吃,但是油腻,傅知玉平时是喜欢吃一两块的,但是他刚大病初愈,实在不适合吃这个。   傅凌霄果真是傅凌霄,一来就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以前喜欢吃这个吗?”傅知玉坐下,把桌子上的鲍鱼酥往前推了推,“我记不太清楚了。没办法,太医说,记忆损伤有一些严重,我如今能记得太子哥哥,就已经算是大幸了。”   傅凌霄笑容凝滞了一瞬。   但他很快收敛了表情,又开口道:“我在宫中听说小九出事的事情,也跟父皇一样,担心着急地很,还去母后的佛堂里面求了平安签,父皇在宫中追查的时候也跟着去看了,不知宫中是谁,竟有这样的歹毒心肠,小九这样伶俐可爱,也下得去手!”   傅知玉被他搞得鸡皮疙瘩一身,也瞬间明白了傅凌霄的来这儿的意图。   傅凌霄到目前也没相信他是真傻了,这个人疑心极重,只觉得他是在假装,而且猜想傅知玉假装的原因是觉得目前尚无力扳倒害自己的人,只好暂时示弱。   果然傅凌霄接下来一句话就来了,他伸手摸了摸傅知玉的头,问道:“小九在宫中可有什么得罪过的人?太子哥哥一定帮你出这口恶气,不让这些坏人逍遥法外,污秽宫闱。”   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动手的很有可能是八皇子,只有这位和傅知玉有这样的仇,也有动手的能力及动力,事后还能快速收尾,赶在皇帝的搜查之前把痕迹清理干净了,恐怕这里面没有三皇子的功劳那也不可能。   傅知玉几乎可以想象傅凌霄的心迹,他就像闻到血味的狼一样兴奋,要当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胜利者,就像上辈子一样,一举搞倒薛家,但如今他也跟皇帝一样没有找到什么有力证据。所以他来这里,是想借自己的手实现这一切。   如果傅知玉有线索或证据就更好,但如果他真的没有,那个他作为受害人指认八皇子的话,他作为太子也有极大的文章可做,薛家两个皇子怕是不死也要扒层皮,对他现在和傅容烨僵持的局面来说,也大有改善。   但是傅知玉如今不吃这一套。   “太子哥哥你在说什么呀?”傅知玉歪头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父皇跟我说,尚未查出什么来。其实我觉得,也许就是意外罢了,宫中的人个个都很好,怎么会害我呢?   母妃还和我说,她见我还能醒过来,便已经很高兴了,我虽然忘了一些事情,但是母妃说她高兴,那我就高兴了。”   “小九……”   “我准备去和父皇说,不要再追查下去了,弄得宫里人心惶惶,我身边的几个宫女都因为这事受了不少责罚,先前要不是母妃拦着,好几个太医都要被打板子了,其实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罢了,”傅知玉打断了太子的话,接着发表自己的圣父发言,还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门外的天,眼神放空,努力学习自家娘亲的影后精神,最后补了一句,“过去就让他过去吧,现在事情弄的这么大,我只觉得愧疚。”   傅凌霄被他搞得好久都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大概是被傅知玉这圣父架势唬住了,有一瞬间,他心里还怀疑是不是这个人真的傻了。   这要不是脑子有问题,谁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傅知玉搞这么大阵势装傻,总要有所图的,太子原来以为他是以退为进,谁知道这位一退再退,都不知道底线在哪里,在这宫里扮猪吃老虎是没有用的,机会转瞬即逝,薛贵妃和云贵妃这两位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然薛贵妃母家显赫,但是奈何皇帝偏心,每次重要关头都是云贵妃压了一头,如今琉璃宫主动露出弱处,又没有反击,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傅凌霄感觉到这里,天已经被聊死了,偏生傅知玉还要说话。   “母妃还在龙泉寺求了平安符呢,很灵验的,”傅知玉抽出一个红头绳扎的结,上面绑了一个木牌,“这是我给太子哥哥带的,希望太子哥哥少病少灾。”   这东西当然和云贵妃给傅知玉求的那块不一样,就是龙泉寺批发做的,年中年尾的时候会在布施的时候一起派给民众,傅知玉离开寺庙的时候随手抓了一把,刚好现在来给自己做人设。   我是多么善良单纯天真可爱的孩子呀。   傅知玉望天,沉浸在自己设定的戏里,有点理解自己母妃大人每次演完戏那种游刃有余的爽感了,至少目前傅凌霄应该是被恶心到了。   傅凌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拿着那个粗糙的平安符,就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他送来那一盘鲍鱼酥傅知玉也没吃,赏给了一边的宫女。他给自己泡了一杯清茶,在窗边坐了下来。   外面开始下雪了。   傅知玉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看它在手里面慢慢融化。   云贵妃在这时候急匆匆地到了,一进来便屏退左右,问他:“我听说刚刚太子来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傅知玉摇了摇头,反问了一句:“父皇今天晚上还来吗?”   “……来的。”   “今晚上,请母妃帮我拖他一会儿吧,我有事情要与父皇说,”傅知玉道,低头又喝了一口茶,道,“做戏就要做全套的。”   云贵妃皱了皱眉头,又问:“到底怎么了?”   傅知玉扶她坐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道:“我慢慢与母妃说吧,”   云贵妃摸他的手,只觉得右手冰凉,问道:“怎么手这么凉?”   “是外头下雪了,我伸出手去摸了摸,”傅知玉道,他下面的声音渐渐变小,仿佛呢喃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这个冬天里的最后一场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第十章   皇帝这段时间都宿在琉璃宫,还和云贵妃一起用了晚膳。   晚膳过后,云贵妃抚琴,清元帝在一边看着折子,但是他看折子并不怎么专心,经常抬起头来看着云贵妃,嘴角还带着笑意。   “朕记得,以前你经常在院子里抚琴,那琴声真好听,鸟儿站在树上也不吱声,只听着你的琴声,”他说道,“如今爱妃的琴是越来越好了。”   云贵妃低头笑了笑,并未回话,她白皙的脖颈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特别美,清丽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清元帝有些情动,放下折子,走到她面前,覆上了她的手,问道:“怎么手怎么冷?”   “是今儿下雪了,”云贵妃笑了笑,转头招呼了自己的贴身宫女,“采颜,去九皇子屋里,告诉那边的太监,让晚上多添点碳,以免着了凉。”   清元帝也跟着说道:“小九大病初愈,你们都要小心伺候,我明日让内务府的管事太监来看看,左右也添点东西。”   说完,他把云贵妃揽了过来,低声问道;“小九最近身体如何?”   “身子已经差不多好全了,只是……”云贵妃叹了口气,“如今臣妾已经别无所求了,知玉平安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清元帝抱紧了她,长叹了一口气,道:“小九是我们的孩子,朕……总是待他不一样的,如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外面太监就尖着嗓子报了一声:“九皇子求见。”   “快叫他进来,”清元帝连忙道,“外面冷,别冻坏了身子。”   傅知玉从外面进来,刚行了礼,就被清元帝赐了座。   “看着脸色是好了一些,”清元帝看看他,“还要多养养。”   傅知玉低头笑了笑,道:“是陈太医这段时间废了不少心思,今日还和小厨房一起做了药膳出来,比药汤好下口多了。”   “他那算是将功抵过了,”清元帝道,“之前不用心,竟让皇子受了这么大的苦。”   “也不是陈太医的错……”   “是朕的疏漏,”清元帝长叹了一口气,握紧了云贵妃的手,“竟现在也没查出来,大理寺这些人,真是越来越没有用了。”   傅知玉听完这句,便从椅子上坐了起来,跪在了清元帝面前,又抬头望着他道:“我今日来找父皇,就是为了说这件事的。   如今已查了这么久,还未找出什么结果,反因为儿臣一个,弄得宫里头人人自危,今日太子哥哥百忙之中还抽空来看儿臣,生怕我是受了什么委屈。   是儿臣不孝,让兄长费心,让母妃费心,更让父皇费心,又在这宫中折腾了这么久,更是儿臣的过错,所以儿臣这次来,是想求父皇收手,便让此事过去吧。”   “小九,你……”清元帝一时失语,又望着云贵妃,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云贵妃在这时候恰到好处地保持了沉默,只是低头流着眼泪,把头埋进了清元帝的怀里。   仿佛真是一个善良又伤心的母亲。   “小九,你真不想知道是谁害你的吗?”   “一开始是想的,但如今已经不纠结于此了,”傅知玉露出了圣父的笑容,和他之前见太子的时候那个表情如出一辙,仿佛复制粘贴,“儿臣离开龙泉寺的时候,特意去拜访了方丈,求问身上是否有什么罪孽,否则为何要遭受此劫?   方丈说,万事随缘起,半点不由人。苦难皆是过眼烟云,只有一念放下,才得万般自在。   儿臣回宫之后,体味许久,只觉得从鬼门关中走过一次,心境也有变化,心胸也开阔许多。父皇命人严查,是关心儿臣,儿臣已经感激不尽,可如今儿臣已经放下,于是斗胆请求父皇,也一同放下吧。”   傅知玉睁着眼睛瞎扯淡,清元帝倒也听进去了。   他挑这个时间说这些话,不是因为今天太子来,是觉得时机成熟了,也应该给清元帝找个台阶下。   大理寺接了皇令,在宫里轰轰烈烈地查了这么久,把太医院都翻了个底朝天,一些妃子的宫廷也跟着一起翻,宫中不仅惶恐,也早有怨言,可没有切实证据,也实在无法定罪。   傅知玉估摸着再这样下去,大理寺是要随便找个人顶罪的,不仅要给皇帝,也要给满宫里一个交代,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如今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清元帝这怒气头也过了一些,他心里其实很清楚线索已经清理干净了,再追查下去也没什么结果,宫里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到这一点的人也不多,但后宫牵扯前朝,他虽然心里有这计较,但是手上没有证据,实在没有降罪这些人的道理。   要真找出个替罪羊来,恐怕清元帝心里也憋闷。且这段时间敲打下来,宫里许多人也安分不少,不管怎么说,清元帝也不算没有收获。这时候结束这一切只需要一个适当的理由而已,傅知玉说这些正是恰当时候,给皇帝一个借口,也让他有个泄气的口,保存了皇帝的颜面。   “小九,快起来吧,”清元帝脸色柔和,亲自过来把傅知玉扶了起来,“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琉璃宫最懂朕心。你放心,朕永远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傅知玉装不懂他的意思,只是低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第二日,皇帝果然下了令,说九皇子宅心仁厚,云贵妃宽宏知礼,有仁德之心,实在难得,此事就算是过去了。   但与这令一起下的却还有两份圣旨,一份封了云贵妃为皇贵妃,另一份却封了傅知玉的王,赏了丰厚的食邑,封号为“昭”。   “……这正是双喜临门,您往后便是昭王爷了,”颁旨的太监老脸笑地仿佛一朵菊花,“只是这王府还未修缮好,圣上特意下令,挑出了京中地段最好的宅子,才配得上昭王爷的身份。只是那宅子有段时间没住人,还要工匠再修整修整,怕是还要委屈您,先在宫里面住一段时间了。”   “无事,我也正好陪陪母妃。”傅知玉笑了笑,又赏了老太监一些金瓜子。   老太监带人走了,傅知玉却看着那两道圣旨,久久没有言语。   清元帝子嗣众多,但是一直没有封王,就算三皇子已经在他的默许下插手了一部分政事了,甚至早在外面有了府邸,但拖到现在也没有封王,傅知玉还是第一个。   如今封王虽然没有封地了,但是王爷身份比单纯的皇子身份意义可大不一样。   清元帝其实和太子有些像,疑心病一样很重,他一边培养着这些皇子,想从里面选出一个满意的继承人来,一边又不敢下放太多权利,生怕皇子斗争太过厉害,以至于他控制不住,最后伤及自身。   他一直在保持一种微妙的平衡不想打破,就像上辈子,其实傅知玉依靠八皇子下药那件事扳倒薛家两个皇子不是只有太子推波助澜,皇帝也是有意的,薛家日渐势大,前朝后宫都是,皇帝这是借力打压,让天平又回到了他想要的位置。   所以清元帝再怎么喜欢云贵妃,也没有轻而易举地晋她的位份。上辈子,是傅知玉被太子一时压过一头的时候,清元帝才找了理由,升了云贵妃做皇贵妃,还以皇后身体不适为借口,让云皇贵妃主理六宫事宜。但那时候,他也是真心少了,利用居多。   但如今不一样了,傅知玉伤了脑子,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皇帝是信了。   他失去了一个聪明的皇子,伤心是伤心的,但是不要紧,皇帝最不缺的就是聪明的孩子,皇宫里聪明的孩子已经够多了。   清元帝只是发现了一个让他更高兴的事情,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宠爱自己宫里最喜欢的女人,不用担心天平发生倾斜。   云贵妃母家并不显赫,不过三品督御使而已,傅知玉脑子也不行了,善良有余智商不足。   就像是一只虎崽,退化成了一只漂亮的猫,永远不会长出伤人的爪牙。   傅知玉刚开始计划的时候尚未预料到这些,但是如今事情发生了之后,他心里也很清楚,封王这件事其实和自己傻不傻的关系不算太大,别人就算傻八百次也没这个待遇,这宫里,也唯有他母妃能让清元帝做到这程度了吧。 第十一章   云贵妃接了旨之后,在人前是一脸笑意,在这个时候,却是和傅知玉一样,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好像陷进什么回忆里。   傅知玉看着十分心疼,他慢慢地移过去,伸手把自家娘亲抱在怀里。   “小宝,”云贵妃轻轻叫他的小名,“这又算是什么呢?”   “母妃不用想太多,”傅知玉安慰道,“他给了什么,便只享受其中好处就好了,剩下的事情,都有我呢。”   傅知玉之前做这些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一遭,对他来说,也完全是意料之外的,虽然也是在这宫里出了风头,但是封王这件事情算是极大的好消息了。   他以后会有更多的选择权的。   这所有的事情都因为他一开始的选择,产生了不可预计的蝴蝶效应,但是他这辈子想要守护的人一直没有变。   傅知玉抱紧了自己的母亲,又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还有我呢。”   “小宝,”云贵妃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说的一样,真正脱离这一切呢?”   傅知玉握紧了她的手,轻声道:“很快的,我会带母妃一起走。到时候,不管是江南水乡还是任何地方,母妃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的母妃,原是清元帝傅青彦明媒正娶的正妻,当然,那是在傅青彦成为皇帝之前。   二十多年前,宸炀帝傅衡登基,他按辈分来说,是傅知玉的堂叔,清元帝傅青彦的堂哥。   这位年轻的皇帝登上皇位的过程极为顺利,因为他的父亲特别专情,当时的皇后享尽后宫独宠,共诞下一个皇子两个公主,傅衡就是那个唯一的皇子,他自诞生以来就被封为太子,一路顺风顺水,最后毫无意外就当了皇帝。   傅衡是不笨,也饱读诗书,才高八斗,只是他从小就生活幸福,本性实在单纯,太上皇死了之后,他压不住势大的那些大臣世家,不久之后,也得了“急病”去了。   但国不可一日君,大臣们若是直接篡位,名不正言不顺,且傅衡治国这几年手段温和,赋税大减,风调雨顺,百姓对他的评价十分不错,民间甚至有主动立庙参拜的。强行改朝换代,怕是要落口舌,被世人诟病。   皇室傅家这几代都人丁凋零,宸炀帝傅衡尚未留下子女,他这一脉绝了之后,皇室竟然只剩下荣王傅辉这一家。   □□王又因为上过战场,断了一条腿,脸上还有一道刀疤,实在不适合做皇帝。   他膝下育有两子,嫡次子傅青彬及庶长子傅青彦,两人相差三岁,一个十七,一个二十,而傅青彦当时已经和元家结亲,与元家小姐元挽云成亲已一年有余。论才华,论发展潜力,论各个方面,傅青彦作为一个庶子,都比不上意气风发的傅青彬。   但是最后却是傅青彦赢了。   道理其实很简单,傅衡是怎么死的,大家心里都有数,那些世家们为皇帝这个位置寻找人选,不是真想找出一个完美的皇帝来,他们是在寻找傀儡,当时,傅青彦看外表简直就是一个穷酸书生,讲话唯唯诺诺,看起来胸无大志,跟聪明外放的傅青彬比较起来,简直是傀儡的最佳人选,只需等他与自家的女子结合,生下一个完全由世家所控的皇子,那便好了。   至于已经成亲这种事情,那都是小事,元家不过四品官罢了,哪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就这样,傅青彦摇身一变,黄袍加身做了皇帝。他娶了林大将军的女儿为皇后,娶了薛丞相的女儿做贵妃,他原来的明媒正娶的妻子,在一开始的时候只封了一个妃位而已。   傅青彦登基不久后,皇后诞下了太子,傅凌霄这个名字,不是皇帝起的,是林大将军亲口起的,这名字代表了什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但是所有人都小看了傅青彦。   他没有甘心做一个傀儡,暗自筹谋布局着,慢慢地在朝中培养着自己的势力,谢恪的父亲谢霖就是他一手提拔,渐渐地和林家、薛家形成对立态势,甚至隐隐压过一头,傅知玉记事时候,清元帝已经是大权在握,朝中无人敢在他面前摆谱,他也不再是一个样子皇帝了,真正坐稳了龙椅。   只是林家薛家余威尚在,世家势力错综复杂,很难伤其根基。清元帝依然做不到一手遮天,他也没打算废太子,仍对世家怀有忌惮,也没必要现在就撕破脸。   傅青彦的逆袭之路总结起来确实很爽。   当年,这个荣王府的庶子不受宠爱,有几分才华,却也并不出挑,等嫡子长大袭了王位,分家之后他什么也不是。   元家小姐元挽云父亲虽然只是四品小官,但她姿容冠绝京城,一手琴更是被无数文人骚客夸上天,说是绕梁三日也不为过,这样的女子,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看上了这样一个男人。   傅青彦娶得佳人,拜堂当场便指天发誓,绝不纳妾,只愿得元小姐这一心人,但这誓言才过去一年多,就不作数了。   毕竟那是皇位呢,现在许多人也不觉得元小姐亏了,当一个废物的一心人有什么用,哪有宠冠后宫的云贵妃来得风光,哦,现在都是云皇贵妃了,连带着元家都从四品升为三品,换了个既不累还肥的差事,简直不要太赚。   这些事情傅知玉上辈子就知道了,但是他看了原书之后,才了解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形。   元挽云,他的母亲,在尚是少女的时候,不求富贵,不求地位,只求一份真心。   她那个时候还单纯着,总是带着一种极为纯真的固执,没看上那些追在自己背后跑的世家子弟,反而看上了一个相对普通的少年,他安静,细心,却好像可以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成亲后那一年多,她确实过得很开心,可以完全不顾外界的纷纷扰扰。   她在院子里面抚琴,丈夫就在书房里面看书,不过抚琴的时候,她心爱的丈夫总是不专心,总是忍不住过来亲亲她的额头,夸她是世界上最美好可爱的人。   一年多以后,元挽云终于怀孕了,但是一直期待有个孩子的丈夫听到这个消息,却一反常态地看起来却不怎么开心。   大夫诊出孕脉的第二天,嬷嬷送来了一碗安胎药,喝下去之后,她晚上是被活活疼醒的,大出血,被子都被染红了,孩子当晚就没了。   她身子因为这件事受了损伤,几乎从鬼门关过了一遭,真正醒过来的时候,便听到自己的丈夫登基成了新帝,娶了别的女人做皇后、做贵妃。她被抬进了一座陌生的宫殿,有了一个新的称号,云妃。   她好似一夜之间明白了一些什么,傅青彦是不可能让那个孩子出生的,他要做一个傀儡,若是在这时候有了一个长子,那便尴尬地很,什么也做不成。   傅青彦刚做皇帝的时候十分艰难,束手束脚,能做的事情很少,他好几年都没有来过琉璃宫,后来他解释道,这对她是一种保护,但是唯有元挽云知道,一座皇帝不来造访的宫殿,一个没有背景的妃子,一个已经被降级的“正妻”,在拜高踩低的宫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她连低调生活都做不到,以薛贵妃为首的宫妃们针对她,像是眼中钉肉中刺,而她的丈夫,没有像约定的那样永远保护她。   等到傅青彦渐渐掌握了一些权力,她的日子才好过起来,怀上了另外一个孩子,顺利地生了下来,之后便被封了贵妃。那些嫔妃渐渐也不敢再得罪她,但一切事情,都已经不复从前。   她原来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女,家人宠溺,丈夫爱重,如今却是一个永远带着伪装面具的假人,一抬头就要演戏,假装自己温柔贤淑,假装自己从不记恨,唯有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才能获得片刻的休息。   “母亲,别怕。”傅知玉紧紧地抱住她,在她耳朵边轻声道,像是说给她听,也像是说给自己听,“要相信我,我会带你离开这里的,往后,母亲可以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人,他答应你那些却最终没能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做到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雷和营养液,啾啾~   感谢 31278416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6-02 10:31:06   李咸咸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9-06-02 22:51:19   感谢读者“痴痴愣愣”,灌溉营养液 +10 2019-06-02 20:37:22   读者“yuilce”,灌溉营养液 +10 2019-05-31 12:44:22   读者“痴痴愣愣”,灌溉营养液 +10 2019-05-31 09:34:42 第十二章   傅知玉相信,这满宫中,傅青彦最爱的人是他的母妃,但是这所谓的爱也是比较出来的,若是和权势相比,这些便不算什么了。   但傅青彦又做不到真正的狠心,他心中是有喜欢的,于是他对云贵妃的心情极为复杂,是喜爱里面掺杂了愧疚,可他又不敢放肆过多,生怕这一份独特的情感被利用了,打破了他所保持的那一份平衡。   特别是当傅知玉越长越大,显露出了不一样的才华与能力,他心里一边为这个孩子觉得高兴,毕竟他是自己与最心爱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谁不希望自己最喜欢的孩子表现优秀呢?但是他一面又不敢,不敢偏心过多,不愿偏爱过多。   谁都想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包括皇位,可若是傅青彦真的表露地太过明显,现在仍然掌握权力的林、薛两家不会善罢甘休,会给他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保持平衡是他的性格使然,也是坐皇帝这个位置所必须做的事情。   清元帝总忍不住想,若是傅知玉是个公主就好了,这个名字是他在云贵妃那胎生出来之前就起好了的,知玉知玉,听起来便像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子,若是长得像她母妃,那就更好了,他一定千娇万宠的,把她宠成世上最尊贵的女子,但是这胎生出来,却违背了他的意愿,是个男孩子。   这个孩子长得确实十分像他母妃,那点小脾气也像,有时候就和年轻时候名冠京城的元挽云形象重合,能让清元帝发好长一段时间的愣。   可傅知玉的聪明有时候又让他感到害怕,这是皇帝的本能的警觉,傅青彦的皇位来之不易,他对这个位置有些过于在意,以至于对于位置迭代交替这件事情,始终有着挥之不去的防备心。   他吸取了上两任皇帝的失败经验,不专宠,对后宫雨露均沾,以免再出现这种因为子嗣不足而差点让傅家皇权没落的事情。如今宫里的孩子已有十来个,其中皇子就有七个,最大的太子今年二十一岁,最小的十六皇子才六个月,总算是解了他的隐忧,但孩子多了,新的忧虑又来了。   傅知玉看到这两张圣旨的时候,已经把清元帝的心路历程猜地七七八八,他是看过原文的人,很清楚清元帝心里的弯弯绕绕,虽然在他看来这个人完全是想多了,但是傅青彦还真是这种人。   人一直带着防备心与忧虑是很累的,特别是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   傅知玉变傻这件事情,让清元帝的防备心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一部分了,或许说,终于找到理由放下了。   他总算觉得这个孩子及自己心爱的女人是可以被他完全控制的了,不会在未来产生任何让他不安定的因素,更不会对天平产生什么影响,他可以放肆一回,所以再宠爱一些,也没有什么的。   云贵妃也是个极为了解傅青彦的人,傅知玉能想到的,她一样也可以,收拾完心情,又低声说了一句:“太子和薛家那边,都尚存疑虑,我看那几个安插在我们宫中的钉子,都蠢蠢欲动着,想探查你是否是真的傻了,皇帝虽然说也试探过,但是也算是比较直接便相信了,他……”   “人总会相信自己愿意看到的事情,”傅知玉道,他伸手温柔地为自己的母亲擦干脸上的眼泪,“不说他了,我们说些其他的事情吧。   皇贵妃的仪式三天后就要开始了,我一定盯着内务府那边,为母妃缝出最漂亮的衣服来,到时候,母妃一定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了。”   云贵妃噗嗤一声笑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脸,道:“都已经老了,哪还有什么好看不好看的。”   “我说好看,那便是好看的,”傅知玉握着她的手,温柔道,“母亲要信我。”   云贵妃不说话了,只是望着他笑。   她自第一次落胎那时候起,几乎心如死灰,只觉人生灰暗,哪怕几年后傅青彦把她宠上天,她也只感觉这个男人恶心无比。   她甚至想过干脆死了算了,毕竟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在熬日子,转机就是傅知玉,像是奇迹一样,她受了伤的身体又怀上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几乎没有一点像他的父亲,聪明、善良、可爱,是她独一无二的宝贝,云贵妃也不再生无可恋,她仿佛获得了二次生长,长成了一个内里坚强如铁一样的母亲。   但以前知玉是很忙的,小小年纪,一整天都在看书写字,要不然就还有其他的事情做,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但生了病之后他却好似变了一个样子,粘人地很,一整天都陪着她,又会说话逗她笑,以前虽然也孝顺,但不像现在,什么娇气话也肯说,嘴上抹了蜜一样,其余的讨人喜欢的动作也一并跟着,像是在冬日里拥着一件软乎乎的棉袄,又像是有了护着她的盔甲。   云贵妃这几天都觉得自己过得开心多了,就连见傅青彦的时候都觉得他看着没这么让人讨厌了。   她私心想着,要是以后都这样就好了,就好像一对平常的母子,不求知玉有多优秀,只愿长长久久地陪伴着。   傅知玉说去盯着皇贵妃的吉服,他不是说说,是真的动身去了。   他也不觉得一个男人盯着宫里绣娘们做衣服有什么奇怪的,反正他现在做什么都正常,也不怕别人说。   九皇子封了昭王这消息传得很快,满宫里都知道了,虽然没搞清楚为什么这皇子变傻了还能宠爱更甚,但如今宫中谁不敢得罪琉璃宫。   绣坊的嬷嬷小心翼翼地在边上伺候着,陪着笑脸:“昭王放心,绣房日以继夜地地忙活着呢,金丝银线流水一样地用,一定给云皇贵妃娘娘使上最好的料子,做出一件最华贵的吉服来。”   傅知玉点了点头,转头对她笑了笑,道:“嬷嬷不用紧张。”   他看着这嬷嬷年纪大了,一头的汗,好似生怕他来找事的一样,便示意她坐下。   嬷嬷愣愣地望着他,道:“主子都没坐,奴婢怎么能……”   傅知玉无奈,他在系统空间过了很久,思想早就没那么封建了,他想了想,拿过旁边的一碟点心,塞进嬷嬷怀里,道:“嬷嬷就在这坐着吧,吃吃点心,别跟着了。”   他上下看了看,只觉得那些绣娘针线翻飞的样子也极为有趣,他上辈子从未关注这些,都忙着斗来斗去了,还不知道,自己衣服上的一朵暗花,需要一个绣娘精雕细琢地绣上这么久。   虽然这是一本,书里也没有一个字提过这群绣娘,但是她们出于世界的完善性还是存在着,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   反正傅知玉看着,就是觉得比主线剧情有意思多了。   他随手拿起一根银针,本来就是看看,谁知道一下子没拿住,针在他的指尖上扎了一下。   痛到没怎么痛,他的指头可怜兮兮地挤出一滴鲜血来,傅知玉很快把它擦掉了,假装无事发生过,否则后面跟着的宫人又要大惊小怪。   但是血是擦掉了,那根意外刺了他一下的银针却在傅知玉的眼皮底下慢慢变红,像是被那一滴血传染了一样,傅知玉摸着都觉得有点烫手,过了一会儿之后,才渐渐恢复原样。   傅知玉:???   这是什么情况?我的血……有毒吗?   他一瞬间反应过来,主神跟他说过关于变异的事情,但是好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他就把这事情抛在脑后了。   傅知玉皱了皱眉心,头一个就担心一直与自己接触的人会不会受到一些不好的影响,比如母妃。   他在绣房呆不下去了,把银针收了起来,转身就打算回宫去了。 第十三章   傅知玉手里一直捏着那一根针,心情有点复杂。   主神这说好的绝对不坑自己呢,话也不说全了,银针变黑他倒是见过,变红又是什么奇怪的景象?   从绣房到琉璃宫有一段路程,傅知玉穿过御花园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三个侍卫模样的人,从前面走过去。   他眼睛一眯,一眼就看出不对劲了。   宫里的侍卫也分品级,从最低的宫门卫,到最高的御前侍卫,穿的衣服用的佩刀带的令牌都大不一样,前面走的那三个人,就是最高级别的御前侍卫,穿黑衣,在阳光底下能在袖口、领口、衣襟处看出金色的暗纹,佩刀用的是极好的寒铁刃,这种刀,最好的工匠一年最多也只能做出三把。   御前侍卫是有官位品级的,正正经经的四品武将,且身在御前,可比一些二三品官还来的有用,这些人出身无一不是世家大族,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   如今宫里的御前侍卫还不超过十个,贵精不贵多,傅知玉个个都认识,前面这三个……之前好像没有见过。   特别是最前面那个,他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可惜等到傅知玉认出那人是谁,他已经来不及转头换条路走了。   是谢恪。   也不怪他一下子没认出来,御花园小路弯弯绕绕,远处的身形被一些树枝遮住了,而且他是第一次看谢恪穿侍卫装,一时间没认出来也很正常。   傅知玉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他是什么时候做了御前侍卫?上辈子根本没有这段。   他心中疑惑着,却见那以谢恪打头的三个人走过来,向他行了礼,道:“见过昭王爷。”   受了谢恪的礼,傅知玉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他把身上的大氅裹得更严实了一些,只想赶紧离开,看看自己身上的血到底有什么异常。   谁知谢恪不肯放过他,在行完礼起身之后,又朝着傅知玉问了一句:“昭王……可记得臣吗?”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思索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道:“不知,以前在父皇面前也未见过你,是新来的御前侍卫吗?”   他看见谢恪听完这句话之后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透出一些难以置信来。   傅知玉本来想趁着他这一愣的工夫赶紧走掉算了,但是他没走几步,却被谢恪上来拦住了去路。   “大胆!”傅知玉身边的太监喝了一声,“你一个侍卫,不懂宫中规矩,谁给你的胆子敢拦昭王的去路?”   太监想上前去推他,立刻被傅知玉拦住了。一是他肯定推不动谢恪,第二这毕竟是主角,谢恪向来记仇,还是别得罪他的好。   谢恪低头紧紧看着他,根本顾不上那个大呼小叫的太监,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嘴唇动了动,低声道:“我……臣是那日冰湖,救昭王的那个人。”   “谢恪谢小公子吗?”傅知玉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客气笑容,“是你啊。抱歉,生了一场病,很多事情都不太记得清楚了,还是母妃告诉我,当时是谢将军家的谢恪出手相救,只是我实在近来身体不好,没有亲自过去谢谢公子的救命之恩,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了。”   “昭王不记得了吗?”谢恪像是无法保持自己的表情,眼神空白了一瞬,“臣在龙泉寺那里等了很久,臣……”   “本王知道,”傅知玉道,他脸上笑容未变,“只是现在尚有急事,实在无法耽搁,谢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托人往琉璃宫捎句话就好,本王定会尽力满足。”   “我……臣不想要那些,”谢恪似乎是想要去牵他的手,但是动作到一半,就觉得不妥,很快收回了手,像是努力压下心里的情绪,“昭王承诺过,说会登门拜访。”   傅知玉一愣,其实这话说出来也只是托词而已,懂的人自然明白,贵人一句话的事情罢了,来不来都不一定,东西已经赏了,便算是记了情了。   谢恪也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硬把这话提出来,像是在有意争取着什么一样。   傅知玉看不懂他的眼神,只觉得其中是有一些伤心失望的情绪,还有一些他看不懂也根本不想搞懂的东西,但是为什么呢?   上辈子,谢恪明明很后悔在冰湖里救了自己,没救到应该出现在那里的薛小姐,也恨不得自己统统忘记才好,这样才不会因为这恩情缠着他缠了这么多年,打乱了这么多剧情。   如今又在这里缠着自己干什么?   真是搞不懂他。主角心,海底针。   傅知玉想了一下,道:“待母妃皇贵妃礼成后,本王会去拜访的。”   “臣必扫榻相迎。”谢恪低头,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又朝他行了一个礼,一字一句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如今臣在御前,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与昭王相见的。”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地看了傅知玉一眼,转身便走了,傅知玉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他的手臂擦了过去。谢恪今年十九岁,比他大了三岁,却整整比他高一个头。   虽然他现在只是一个四品的御前侍卫,但是傅知玉丝毫不敢小看谢恪,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他这辈子想要努力脱逃出这张网,皇家斗争和谢恪,都要离得越远越好,不管是皇帝还是以前的老对手傅凌霄,这所有事情都没有让他不安,但现在他感觉心里有点波动了。   仿佛自己又要被扯回这张网里的预感。   傅知玉稳定了一会儿心神,稍微加快了一些脚步,他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急,先搞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好。   傅知玉离开之后,三名御前侍卫也接着往前走,但也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老大,这就是你救回来的那个九皇子?”第二个侍卫忍不住扯了扯谢恪的衣襟,问道,“哇,要是我也拼了这条命不要跳下去救了,长得可真好看啊,我看薛丞相家的小女儿吹的那什么国色天香,还不如这位一半漂亮呢。”   “别乱说,”第三个侍卫插了一句,提醒道,“人家不是九皇子了,是昭王爷了,你现在入了宫了,嘴上也要留个把门的,别跟之前一样,什么话都乱说。”   “我们几个人说说又有什么?再说了,你看他长得不好看吗?不漂亮吗?”   “嗯,是、是挺好看的。”   “我说的是吧,老大,你说……”   他这句话说到一半,就噤了声,因为谢恪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阴鸷,警告的意味溢于言表。   “不许看他,”谢恪道,“做好你自己的事情。”   还有一句话他忍在心里没有说出来——他是我的。   迟早是的,谢恪回忆着那掩在白色大氅里面的那张脸,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嘴唇。   无人知道他在那时候有多么想把傅知玉抱在怀里,堵上那张嘴,不让他说出那些让人生气的话来。   把上辈子的不好的那些回忆忘了就罢了,怎么可以把这个忘记了?   谢恪握紧了手里的刀,不可否认的是,因为这件事情,他现在心里波动地很厉害。   知玉上辈子说过很多次,对他是一见钟情。而这所谓一见钟情的原因,就来自于冰湖那一次的救命之恩。   如果这回他真的连那个都忘记了,他还会爱上自己吗?   谢恪有一瞬间的不确定。   上辈子,无论他做了什么,都没有在知玉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疏离、客气,仿佛他和其他人、和这御花园的花花草草也没什么区别。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对自己的惩罚,但他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知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我们会再次相爱的,他想,这次,是真正的两情相悦,谁也不能阻拦。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攻:宝贝在太监面前护着我,说明他心里有我!【信心满满】   小玉: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我得看着点身边的人小心被谢恪报复【严肃脸】 第十四章   傅知玉出了御花园之后,便立刻让人去打听打听谢恪的事情。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毕竟选御前侍卫的事情是宫中大事,只是他最近不怎么出门,不关心这些事情而已。   宫人动作很快,等到傅知玉到了琉璃宫的时候消息就已经打听回来了。   原来,谢恪被选入御前侍卫这件事还和自己有关系。   因为冰湖那件事情,太后当时就说要赏他,救了皇子这件事也算是立功,升个一官半职的很正常。   上辈子,谢恪在皇帝问询的时候婉拒了赏职,只说救皇子是自己职责所在,想靠真才实学获得奖赏,皇帝听他这么说,倒也不生气,只笑着夸了一句青年才俊。   在不久后的武试上,谢恪以极大的优势拔得头筹,成了名副其实年轻一辈的第一人,皇帝特别记得他,又因他还是谢霖的儿子,谢大将军是傅青彦一手提上来的,为他坐稳帝位贡献了不少力量,当场便龙心大悦,升他做了正四品的都尉,这对于一个十九岁的少年人来说,已经算是青云直上了。   如今御前侍卫也是正四品,意义可大不一样。   虽然其中有皇帝为这救命的事情赏赐的意味在里面,这回特意让他进了考量的人选之中,但是御前侍卫可比都尉厉害多了,考校极其严格,就连谢霖的嫡子、谢恪的同父异母的哥哥都倒在最后一关,没能选上。虽然傅知玉觉得这对于谢恪来说应该算不得什么,但是他这回明显比上次急切许多。   傅知玉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只觉得这个人好像对自己特别关注了起来,那个眼神……   他说不出什么意味,只觉得心情无比复杂。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他还没忘记自己急匆匆回来是为了什么,进了自己宫门之后就屏退了宫人。   琉璃宫里多的是测毒用的银针,他测试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唾液、接触过的水以及等等,最后初步确定,都有不同程度的问题。   自己的血是最明显的,银针的反应很快,一下子就变红了,相对于自己喝过的茶水就没有这样特殊,银针埋进去泡了好一段时间,才能看出一点点变红的趋势,这样反复试了好几次之后,银针也产生了不一样的变化,好像被抛了光一样,和其他没有试过的银针比起来要亮许多。   但他心里也清楚,银针检测的方法比较落后朴素且单一,而且变红的情形之前还这真没有出现过,这个世界的手段有限,尚不能确定到底是哪方面出了问题。   傅知玉在房间里面走了几步,又想到了什么一样,挤了一滴血在茶杯里,然后一股脑浇在窗边摆的那一小盆花里面。   这是内务府昨天才送上来的,冬日里也养的极好,只是最近实在冷,叶子仔细看也有点打焉,恐怕今天就又要换新的了。   但他这一杯水浇下去,那花像是一刹那染上了什么生机似的,像是变魔术一样,底下看着微微有些泛黄的叶子也渐渐起了变化,再等一会儿看,就完全变成了刚送来那时候的样子,青翠欲滴,看着喜人。   傅知玉:“……”   看着好像不是坏事?   主神跟自己说过,每个世界都是一堆堆数据而已,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每个世界都不是唯物主义能解释的,比如一个无异能设定的世界里的一朵花突然变成了一块石头,也很正常,只是数据在日常运行中出现了一点小错误,很快就会被修复的。   主神自有一套自己的运行规则,所以就显得傅知玉这个bug特别奇怪,不能修复,也不能被清除,主神刚开始还怀疑他是否带有病毒,会传染其他数据,隔离了他一段时间,但是当时也找不到方法来检测他,且当时《名留青史》世界中的其他数据也没有发生这种性格大变样的情况,便放下了。   但当时没有,不代表现在没有。   主神之前说他产生了变异,傅知玉如今也很有理由怀疑,自己真的因为变异产生了什么可传染性的病毒。   只是这“病毒”也并非一定是坏的,就像眼前这一盆花,眼见着是变好了的。   傅知玉没有再对这盆花有什么动作,只是吩咐宫人,这个不需要替换新的,也不要搬走,就留在原地。   他花了一天多的时间观察它,只见这花确实是越长越好,那突然转好的生机不是他的错觉,也不是回光返照。   第二天早上他睡醒起来,还看见那花竟然冒出来了几个粉红粉红的小花苞,小小的米粒一样,缩在一堆绿叶子里面。   母妃身边的宫女采梅过来给他收拾床铺,她生性活泼谢,看到这个也忍不住开口说道:“真是奇了,这大冬天的花   也长的这样好,看着竟然要开花了,主子,可要把它移进一些来?屋子里暖和。”   “不用,”傅知玉摆了摆手,“就放在那里吧。”   他的猜想验证了一大半,心情算是不错,但除了这个,傅知玉还想知道自己身上有没有发生一些其他的变化。   他之前生病虽然大部分是假装的,但是也是被陈太医的金针扎得虚弱了好一阵子,最近几天才算完全恢复了力气。   傅知玉昨天晚上就试了一下,心里有点底了,他在书房的架子上看了看,随便拿了一枝笔下来,夹在食指和中指只见,然后微微一用力,笔杆应声而断,无声地掉在他脚边的地毯上。   昨晚他尝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床头上雕刻的木头狮子掰下来,虽然被他又心虚地给按回去了,但那摇摇欲坠的狮子睁着怒目看着他,提醒他身上确实发生了变化。   经过几次实验之后,傅知玉感觉这力量是可以由自己完全操控的,应该不会发生失手的情况,之前几天一直没发现,也是因为他没去做这方面的尝试。   上辈子他习武,还上过战场,但那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力气。这次他拿这场大病当托词,只说身子骨不太行了,对外的意思也就是不习武了,反正就是绝不露出一点头角来。   如今有这能力也不错。   傅知玉想着,一边低下身子把掉落在地上的两截笔给捡了起来,一边想着,发现自己变异这件事情不会对他原来的计划有什么影响,反而让他心里更有底了。   说好要保护母妃,他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打算做,但是至少也要有保底的能力,现在虽然有清元帝的偏爱,没人敢吃罪琉璃宫,但傅知玉清楚,老皇帝撑不了几年了。   到时候,他不觉得太子那些人会轻而易举放过自己和母妃,想寻找机会遁走也没有说的那么容易。   低调不等于什么都不做,学会未雨绸缪,才能换来他想要的长久的平淡生活。   算一算,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了。   傅知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默默想着,等到母妃皇贵妃礼成之后,他也是时候出宫一趟,谢恪的约倒是其次,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服务剧情哈,这本来就是个不科学的数据世界来哒。恭喜小玉,变成了一个良性(?)病毒呢 第十五章   云皇贵妃册封仪式那前三天,琉璃宫反而特别安静。   宫里也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消息,说是昭王爷傻得实在可怜,那天还特意去了一趟绣房,不知道看了什么东西,还拿走了一根绣房的绣花银针,回宫里之后愣是三天没有出门,说是要给云皇贵妃绣什么东西,要让她在册封仪式上用上。   太子东宫和薛贵妃的临月楼收到的消息也和外面的差不多,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是那刺探消息的钉子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得傻成了什么样子啊,”薛贵妃抱着汤婆子,哼了一声,“我看就算封了王爷也没有什么用处。至于元挽云,她儿子变成这样,没了这依靠,我看她能风光多久。”   傅容烨在一边看书,闻言便看了她一眼,道:“少说几句。要是认真算,母妃还要感谢琉璃宫,若不是那边不知搭错哪根筋,向父皇求了情,先前那事情还没有那么容易过去。”   “我感谢她?”薛贵妃一下子坐了起来,气得声调都变了,“你是谁儿子啊?怎么次次都朝着那边说话?”   “实话而已,”傅容烨头也没抬,“母妃要承认,父皇就是喜欢那边,我看就算九皇弟……哦不对,昭王,再怎么样犯傻,父皇看着也是高兴的。”   薛贵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气得手都在抖:“我看你才是你一根筋搭错了,是不是要气死你母妃才甘心啊!”   傅容烨看她这样说,脸上表情也十分无奈,抬起头道:“那便说点让您开心的吧。父皇有意,让我与外祖一同负责本届科考。”   他口中的外祖,便是朝中薛丞相了。   薛贵妃心情大起大落,却还是压不住兴奋,科举向来是朝中大事,不仅容易出风头,也可抢占先机,尽揽未来的朝中英才。她捂着嘴高兴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确认道:“真的吗?”   “暂时先别张扬,”傅容烨脸色也严肃了起来,“容骊那里也暂时也不要与他说,他这个人藏不住话,怕走漏了消息,反而不成。到时候我再找个机会,让他也参与进来,好歹学些东西,至少也该在父皇那边露个脸,别让父皇只记得他犯错的事情了。”   薛贵妃连连点头,结果又听到傅容烨冷不丁地补充一句:“这件事,说起来还在于琉璃宫。据说,父皇原先是属意九皇弟的。”   “傅知玉?!皇上疯了吧,他才十六岁而已!”   “耐不住他才名冠京城,况且徐大学士喜欢他,特意跟父皇进言的,”傅容烨道,“不过那是之前的事情了,他这一场病生下来,什么都不一样了。据说徐大学士因为这事情还病了好一阵,他老人家本来就身体不好,太医说是忧思过重,需要静养,祖父才好不容易从徐大学士手里拿来这差事。   傅知玉这一傻,傻得也真是时候,说是恰到好处也不为过。”   薛贵妃心里还带着一些疑虑,道:“可骊儿一直怀疑他根本没傻。”   “容骊的话听听就算了,”傅容烨挥了挥手道,“他针对傅知玉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若是真没傻,那他装这个又是为了什么?把利益拱手让人吗?”   薛贵妃不说话了,像是信了大半分。   “琉璃宫那边仍是要盯着的,”傅容烨道,“但如今重点早已不在他们那边,我之所以告诉母妃这些,是想让您与容骊都知道,不要被一时的嫉恨蒙蔽了眼睛,一直看着别人是没有用的,唯有壮大自身,才是根本之道。”   傅知玉不知道别人怎么评价他,他如今正缩在软塌上,一点一点地啃着一块绿豆香糕,就像一只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的小兔子。   外面的消息也不是纯然瞎说的,他确认完自己身体的变异情况之后,就开始做别的事情的,比如说……绣花。   虽然采颜她们说,这种事情是女子才做的,但是傅知玉觉得绣花就绣花,世上哪有限定必须得女子做这件事情的道理,况且他是给娘亲,有什么不可以做的?   这重来一回,尝试一下之前自己没做过的东西怎么了?   但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天赋,会绘画不等于会绣花,这是两项完全不同的技能来着。他本来雄心勃勃,要绣《慈母哺育图》,然后一步一步放弃,最后他在手帕上绣成了慈母……脚边的一只鸡仔。   《慈母哺育图》是名画,原画里就算是脚边的一只小鸡也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傅知玉用的材料是上好的金线,然后他最终还是绣出了一只明显体型过胖极其畸形的鸡仔,丑到不说这是小鸡别人根本认不出来的程度,和名画放在一起那都是侮辱名画。   他本来不想把这东西给母妃的,最好假装无事发生过。绣房绣出的吉服已经送来了琉璃宫,雍容华贵无可比拟,他这丑丑的小鸡仔就更拿不出手了。   但是宫里都传遍了,云皇贵妃哪能不知道?便硬是从他手里把这块帕子拿了过来。   “母妃看看怎么啦?不是绣给我的吗?”她眼睛里面全是笑意,“我听采梅说,还绣了很久呢,平白便丢了,不可惜吗?”   傅知玉把头埋进自己的白狐裘里面,闷声道:“……母妃取笑我。”   “哪有取笑你?”云皇贵妃珍之又珍地把这块手帕收了起来,“母妃真的很喜欢。”   傅知玉从白狐裘里面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道:“宫里面都说,昭王爷书也不读,武也不习,还花时间来绣花,脑子怕是真的没有救了。”   云皇贵妃笑了笑,道:“他们所求的东西与母妃不同,自然多言。”   “我知道,”傅知玉望着她笑,之后便是话锋一转,道:“待明日陪着母妃走完仪式,我想出宫一趟。”   “去做什么?”   傅知玉道:“去一趟元府。”   元府就是云皇贵妃的娘了。   “去吧,”云皇贵妃一听便笑了起来,“多带一些东西回去,你生病那件事情我怕走漏风声,未打算告诉他们,家中这段时间修了好几封家书进宫,都是关心你的,父亲母亲他们怕是担心地紧了。”   傅知玉点了点头。   他现在封了王,出入宫闱倒是比之前还是皇子的时候方便地多。   “对了,”云皇贵妃像是想起来什么,“当时那个在冰湖里救了你的,叫做谢恪的,当时说会登门拜谢他的,要不这回也一起去谢府看看吧,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人家毕竟救了你的命。”   骤然在自己娘亲嘴里听到谢恪的名字,傅知玉不由得一愣,回道:“我会去的。谢恪的所有事情我都会处理,但是母妃平时要离他越来越远,最好不要和他说话,这个人很危险。”   云皇贵妃哭笑不得,道:“我身居后宫,怎么会随便与外男说话?再说了,谢恪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何必这么防着人家?”   傅知玉耐心解释道:“他昨日刚入了宫,当了御前侍卫,常伴父皇身边,母妃今后应该会经常看见他的。母妃要听我的话,离他远一些。”   “好,母妃知道了,”云皇贵妃摸了摸他的脸,“你呀,一点小事罢了,何必这样严肃?脸都绷起来了。”   才不是小事,傅知玉心想。   不过母妃上辈子就很讨厌谢恪,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极度喜欢他却又求而不得的事情,她看谢恪的眼神大约就和看野狐狸精没有区别,觉得这个人每次出现,都要张开獠牙吸她儿子的血,某种程度上,云皇贵妃确实想对了。   这辈子,应该也不用担心……吧? 第十六章   第二天,是钦天监算好的良辰吉日,云皇贵妃早上起身之后,光穿着打扮就花了整整一个上午。   但这时间花的确实有价值,她被身边的婢女扶着,满头的珠翠也遮掩不住美貌。   整宫里的后妃几乎都到齐了,清元帝的后宫实在丰富,站在一起几乎塞满了整个宫殿,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些望着她的目光里什么意味都有,或是羡慕,或是嫉恨,但是云皇贵妃脸上的笑容仍旧没有一丝变化。   清元帝站在那里,从看到她进来之后,脸上就是遮掩不住的笑容,她心中对这个男人除了厌恶其他什么也没剩下,却还是要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他。   她心里十分清楚是什么东西支撑着这一切,是她握在手心的那一块绣了一只丑丑的小鸡仔的手帕。   清元帝牵起她的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她:“云儿,心里可否紧张?不怕,朕在这里呢。”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目光却不自觉地往右看了一眼。   傅知玉站在那里,他病后还是第一次穿这样正式的衣服,又着玉冠,显得整个人十分精神。   他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正望着自己的娘亲,云皇贵妃只要望他一眼,就觉得自己身上好似生出无限力量来。   在这场合下盯着傅知玉看的人可不止她一个,其余的宫妃,还有皇子公主们,甚至连站在门口守着的新进来的御前侍卫们又在窃窃私语。   “大!美!人!”站在谢恪身边的少年名叫陆麟海,性格活泼,记吃不记打,明明前几天才被自家老大警告过,如今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怪不得人都说云皇贵妃在后宫长宠不衰,昭王最得帝心,若换做是我,也要如珠如宝地宠着的。”   “你少说两句,”跟着一起进来的杜隐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提醒他了,“这话若是让皇上听见了,拔了你的舌头都算轻的。”   谢恪站在最前面,看了他一眼,阴仄仄地补充了一句:“等不到皇上来,我先拔了你的舌头吧。”   陆麟海摸了摸鼻子,收了口,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老大虽然在演武场上揍他揍地和孙子一样,但是平时对兄弟还是可以的。   “老大也不是在看吗?”他嘟嘟囔囔,“前几天稍微得了点空就往琉璃宫跑,又不敢进去……”   杜隐也不敢接这话,只是偷偷看着谢恪的脸色。   其实他也觉得老大有些奇怪,不说上次刚进宫就碰见昭王那件事,还有后来的表现,都不得不让他多想。   上个月,自己也和他说过御前侍卫遴选的事情,但当时谢恪明明一口回绝,之后还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几天,不知道去了哪里,回来之后又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靠了皇上的特批进了考量,后来便一起进了宫。   好像是自冰湖救了昭王之后,就变了个样子。   杜隐心中算一算,他与谢恪认识已经七年了。他与陆麟海都是家中嫡子,门第虽不如谢大将军府高,但也都是朝中赫赫有名身有战功的二品武将,管谢恪一个无母的庶子叫老大,完全是心服口服的结果。   英雄不问嫡庶,要真说句大不敬的话,当朝皇帝原还是个庶子呢。   谢恪之前虽然算是万里无一的大才,却岁数不大,才十九岁而已,再怎么样也是少年心性,还需要成长。   但如今杜隐只窥到他一部分筹谋,都觉得心惊不已,陆麟海心大,还没意识到他这位老大做的是什么样的打算,而且已经在渐渐付诸实践了。   是什么让他这样急切?甚至有些孤注一掷?   杜隐看向殿中站着的那个人。   陆麟海说的没错,殿中那么多人,他一眼就注意到昭王爷,即使他位置站地有些偏,但那样的容色,就算站在犄角旮旯里也引地人去追寻着,把他从层层人海里面挖出来。   不会吧……   杜隐吸了一口气,又去看自家老大的神色,他那个眼神,除了偶尔巡视一下四周以外,其余时间全都用来盯着昭王看了。   我想他是疯了,我也疯了,杜隐想,他觉得自己脑子都在抖,但是望一望那如玉一样站在那里的人,又觉得谢恪的心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乡,英雄冢吧。他忧愁地望天。   其实傅知玉也感觉到了,谢恪的眼神跟钉子一样。他可以不在乎这殿中任何人的目光,唯有谢恪的让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他往那边望了一眼,果然看熟悉的三张脸。   除了谢恪,陆麟海和杜隐也是大熟人,只不过是上辈子的。当时他在御花园就认出来了。   这两位在原书中的戏份比他一个只活了五分之一书的炮灰要多得多了,那是谢恪的左膀右臂,从谢恪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跟着他了,虽然主角在征战天下的时候又收了很多小弟,但是这两位武将的地位还是无人可动摇,最后结局也很好,算是荣耀一生。   重来一次,有些事情还是没变。   傅知玉移开了眼睛,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时走了神,直到礼乐响起,才惊醒了过来。   皇贵妃的礼轰轰烈烈闹了一天,晚上皇帝自然是宿在琉璃宫的,傅知玉呆在自己的宫殿里,他眼前摆着那盆被他浇过血的花。   这花如今是越长越好,那点米粒大的花苞都开了,在大冬天硬是顶着它那粉红的小朵兴奋地开了一整天,直到入了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谢了一些。   傅知玉拿手指绕着它的叶子玩,一边脑子里又计划着明天出宫的事情。今天晚上他殿里的一些奴仆都被抽调去母妃那边帮忙了,毕竟仪式后还多的是事情要收拾,他这边殿内人就少了一些。   琉璃宫大地很,但是也掩盖不住它就是个囚笼的本质。   傅知玉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色,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他伸了个懒腰,准备睡觉了。   但他半夜里睡着睡着,却一下子惊醒了,像是猛然感到什么不对劲,于是便半睁开了眼睛,听着房间里微的响动。   是开窗的声音。   可能是因为变异,傅知玉感觉自己最近也敏感许多。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爱让人在床边伺候,奴仆都在外间,但是离他的床铺也不远,就几步路,这开窗的声音这样明显,却还没有人过来。   傅知玉鼻子动了动,在空气里闻到一股子奇怪的香味。   迷香吗?   这东西大约是对他这已经完成变异的病毒没什么用处,傅知玉保持着清醒,感觉窗户又被关上了,脚步声慢慢地离他的床越来越近。   他当然可以喊人,但是傅知玉心里也奇怪,这到底是谁敢这样做,太子和三皇子那边?他们也没必要,况且今天皇帝宿在琉璃宫,守卫特别多,就算想动手,也不该挑这个时候。   屋子里黑地很,只有朦朦胧胧的一点月光透进来,傅知玉保持着熟睡的动作没有动,感觉到那个人越走越近,然后掀开了他的床帐。   傅知玉听到他的呼吸声像是一下子急促了,然后越来越近,最后隔着被子一下子抱住了他。   傅知玉:“……”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确实靠着这一个亲密接触的动作,认出了来人是谁。   谢恪。   难怪他能在这样的守卫下进得来,他就是御前侍卫,等于监守自盗了。   傅知玉陷入一时间都是纠结,他到底要不要起来叫人,要是主角当场被抓,这算不算结仇?他只想离谢恪越远越好,为什么这个人偏偏要凑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来这里干什么?   正在他纠结这会儿,谢恪已经翻上了床,把他抱地更紧,傅知玉面向着墙睡,背对着他,只感觉到谢恪的气息呼吸拂在自己的耳朵上,然后就感觉耳垂一凉,被舔了一下。   傅知玉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响起,他听着仿佛魔鬼:“知玉今天真好看,只可惜,我只能站在那里看着你。”   “不过也不用等太久,”他顿了一会儿,轻轻地笑了一下,轻声呢喃道,“宝贝迟早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傅知玉:“???他在干什么?”   谢恪其实没在这里留多久,也没来得及做什么,只是隔着被子抱了一会儿,亲了亲他的耳垂和侧脸,毕竟他一个御前侍卫也不能消失太久。   但傅知玉在他走后,后半夜愣是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任是谁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睡着的。   只是傅知玉如今心中不剩下一丝旖旎心思,他只记得,自己上一次和谢恪晚上这样亲密的时候,这个男人第二天早上就派人把他杀掉了。 第十七章   他如今心里惊惧自然不可避免,又有些忧心谢恪会对自己原先的计划造成极大的干扰。   傅知玉早上起来便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决定从明天起还是让琉璃宫加强防备好了,至少别在让谢恪这么轻而易举就进来。   之前他不明白谢恪为什么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非得让这个世界重启,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对自己关注这么多,原来是为了这个。   傅知玉在感情上肯定算不上迟钝,他只是不能理解谢恪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转变,也不想了解。   挺有意思的,上辈子,是自己追着谢恪跑,他若即若离,总也不肯回应,这辈子却是倒过来了。若是以前的自己听见这些话应该是会很高兴的,但是如今听着,却只担心他会不会影响自己的生活。   傅知玉花了一段时间收拾自己的心情,他还没忘记自己今天是要出宫的,仍有正事要做。   他还得顺便去一趟谢府,毕竟之前答应过的,这一遭也是避不过。昨晚之前倒是没什么,但是现在想起来,心里毛毛的。   傅知玉长叹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总而言之,谢恪对自己来说真是冤家了,这两辈子都不肯顺着他的意来,非要给自己找不舒服。   他出了宫之后,并没有立刻去元府,更没有去谢府。而是带着两个护卫去了京城之中最大的酒楼,点了几盘点心和一壶清酒,坐在酒店二楼临街的雅间里面,慢慢地吃着喝着。   现在已经不早了,大街上非常热闹,吆喝声和交谈声汇成一片,傅知玉还看到有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从楼下面走过,便让护卫去买了两根上来。   “你们吃吗?”傅知玉如今心情算是好了一些,从谢恪的阴霾中脱离了出来,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问站在自己身后的两个护卫,“偶尔尝一尝还是挺好的。”   两个护卫一齐严肃地摇了摇头,他也不强求,一根自己咬了一口,酸地皱起了眉,却还是低头咬了第二口。另一根被他用黄纸包了起来,放在了手边。   最近临近科举,风月楼一楼特别热闹,傅知玉能听到很多学子在下面高谈阔论,不管是对诗还是论道,都引得一堆人围观,嘈杂声比外头街道都要大几分。   上辈子他和徐大学士一起负责了本届科考,没少往这种场合里面钻,当时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有个心上人,一心要表现自己有多优秀,就像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但他如今看着这些,只觉得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的人。   年轻人有这精气神自然很不错,不过就像母妃说的一样,他之所求已经不一样了,看这些自然不同。   风月楼对面是京城里面最盛名的烟花街,所以这楼才得名风月楼,“坐观风月”确实也是事实。   只是如今是大白天,烟花街是不接客的,但是不接客不代表不干活,街里内部还是忙地很。   傅知玉知道,今天,街中最大的青楼媚阁买了一批新人进来,都是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这其中有一个孩子,他必须要救出来。   这个孩子现在应该还没有名字,是他给起的名字,用了元家的名,叫元明刀。   上辈子,元明刀被卖进青楼之后,老鸨要调-教他做小倌,但是他死也不从,不知被打了多少次,有一天硬是从龟公手里逃了出来,沿着烟花街跑到了风月楼,一头撞进了傅知玉怀里。   不管是书里还是现实,傅知玉都出手把这孩子带走了。书中的傅知玉是觉得这孩子这样小的年纪就带着一股狠劲,将来是把好刀,然而上辈子,真正的傅知玉只觉得他浑身是伤,看着太可怜了而已。   上辈子,元明刀被傅知玉放在元府里面养着,元府待他很好,还教给他武功,他最会使的武器是一把圆月弯刀,晚上也要抱着这把刀才能睡着,也确实武艺天赋极好。   傅知玉有空就会去看看,但元明刀这小孩像是认准了他一样,不肯留在元府,非要跟着他。   傅知玉被他救过两次命,挡刀之类更是不计其数,每次上战场,也是他寸步不离地跟着。   最后一次是谢恪造反的时候,他带头反击,但未能成功,被造反的军队斩杀于马下,当时,他才二十出头。   这辈子,说什么也不能让明刀重蹈覆辙,落到那样的地步。   这个孩子其实一点也不喜欢战争,也不愿沉溺于朝中心计,只是一心为了自己罢了,这一辈子,傅知玉自认为有责任要还给他一个完整的人生。   可关于明刀,傅知玉能追溯到最前面的也就是现在了,再往前他也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在哪里。   正想着,他就望见一辆朴素的马车摇摇晃晃地从道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正是往烟花街这个方向走。   那大约就是了。   傅知玉精神一震,连忙带着护卫往下面走,他走到马车跟前的时候,那车也正好停在媚阁后院的路口。   傅知玉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那两个护卫就已经足够了。不一会儿媚阁的老鸨也颤抖着身体出来了,后院里面跪了一排人。   “昭王要是在阁中看上什么人,那尽管说,”老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   傅知玉指了指那辆马车,道:“其余的不要,我只要他。”   护卫会意,伸出手把马车的帘子掀开了,傅知玉往里面一看,一个小孩蜷缩在马车最里面,听到声音,就抬起头来看了一眼。   小孩长了一双绿色的眼眸,异域特色很明显,他原籍应该是西域古国,千里迢迢被转卖到这里。马车里面黑,他眯着眼睛往外面看了看,花了一段时间才清楚来人的样子。   待他看清楚傅知玉的脸之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眼神中迸发出明显的惊喜神色,脸上冒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来。   “过来,”傅知玉朝他伸出了手,语气十分温和。   不知道在这时候明刀愿不愿意和自己走。他心里原是有些忐忑的,不过接下来的事情也证明他确实是想多了。   小孩特别听话,很快就爬过来了,一下子便钻进他怀里。   他明明已经十岁了,却因为营养不良,瘦地很,看起来比寻常七岁孩子还要小,傅知玉轻而易举就把他抱了起来,把他拢进了自己的大氅里面,然后一伸手,把刚刚包着的那根糖葫芦给他了。   “我记得你就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傅知玉拍了拍他的背,轻声细语地问道,“跟我走吧,等会儿我带你去客栈吃饭洗澡,再买几件衣服,好吗?”   小孩点了点头,睁着那双绿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起来乖地很。   “怎么就只剩他一个了?”老鸨看着那掀开帘子之后空荡荡的马车,急地什么也顾不上,拿手肘扽了一下旁边的龟公,“我买了十来个的!”   “别提了!”龟公一脸晦气,低声回道,“三天前路过泪城那地方,一个晚上全跑了,我看是被人恶意破坏了的。也不知道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也不跟着跑,一路上都老老实实的,我就给送回来了,没想到最后还是一个都不剩。”   傅知玉就不管妓院那边是什么情况了,他把自己想要的人带走了。   风月楼里他开好的房间里面小二已经备好了热水烧好了炉子,他要先把这脏兮兮的小孩洗一洗。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的数据不止小玉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十八章   不过傅知玉也发现,这小孩比上一辈子粘人地多,洗澡的时候也拉着他的手不想他走,傅知玉只好自己动手帮他洗,身后的护卫觉得这样不妥,正想上前来,立刻被傅知玉打发出去给小孩买衣服了。   他觉得没什么不妥的,明刀在这时候正过地可怜,他心疼还来不及呢。   如今正是大冬天,他身上就穿了薄薄的两件衣服,看着就冷,傅知玉一边给他洗澡,一边看着他身上那边或大或小的伤口,忍不住地叹了一口气。   元明刀是个孤儿,父母不明,童年过的很不幸,就是因为这样,自己对他那一点点好才让他拼了命也要报恩吧。   “你有名字吗?”傅知玉柔声问他,“如果没有的话,我能给你起一个吗?只是我的姓不能随便给人,我娘亲那边的姓倒是可以,叫元明刀,好吗?”   小孩乖乖地点了点头,头一次开口,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他又眨了眨眼睛,紧紧地盯着傅知玉,又吐出两个字:“主子。”   傅知玉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笑道:“我名叫傅知玉。”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他的手臂上写这几个字,留下几道模糊不清的水痕。   “我会教你习字,习武,”他接着说道,“但我带你回来,并不是想做你的主子的,往后你若是愿意,可以把我当做兄长。”   元明刀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又开口叫他主子,手还紧紧抓着他不肯松开。   傅知玉也不强求这一时,他光给明刀洗澡就洗了大半个时辰,护卫买了一大堆一小孩子的衣服回来,他从里面挑了一件淡青色的棉衣给元明刀换上。   元明刀是生地很好看的,洗干净了之后皮肤苍白地过分,更显得他那双绿色的眼睛像是剔透的宝石一样。他这长相和这里的人不一样,是别样的异域风情,也难怪上辈子老鸨就是不愿放过他,非得要让他听话。   他的头发也不是纯黑色的,有些偏棕,傅知玉拿帕子细心擦了几遍,如今是半干状态,有几缕垂在他的脸颊边,显得乖乖的。   “太瘦了,”傅知玉把衣服给他穿好,又摸了摸他的脸,心疼道,“都没有多少肉,小二等会儿送菜上来,你先吃些点心吧。”   可能是因为换上了新衣服,元明刀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把这一餐吃得狼吞虎咽,活像八辈子没有吃过饭的乞丐。他这回虽然进食速度也很快,但动作却很规矩,甚至有几分矜持优雅,也没有紧盯着肉吃,还记得荤素搭配,吃到差不多了就放下了筷子。   傅知玉等他吃完之后,摸了摸他的头发,已经干了,便拿了一边准备好的发绳,把他半长的头发简单扎了一下。   他从后面看到元明刀的背紧张地绷了起来,然后又渐渐放松。   上辈子他对明刀不错,但也没亲手为他做这些事。大约那时候他还是以皇子自居,性格再怎样温和,从小的教育也让他绝不可能纡尊降贵去做这样的事情。   但如今傅知玉早就看开了,说白了大家都是数据而已,森严礼教也管不住他,如今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对明刀就更不可能受什么规矩的桎梏。   明刀在他眼里,现在就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弟弟,他现下才十岁,还小呢,还有大把时间。   “要睡一会儿吗?”傅知玉问他,“最近应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等你睡醒了,我就带你回家。”   元明刀不知被他话里的哪个字戳中了,一头便扎进他怀里,傅知玉现在抱着他,只觉得小孩软乎乎的,是他好不容易才又见到的鲜活,是他终于有机会弥补的遗憾。   “你不要走。”元明刀在他耳边小声地说,“我害怕……”   他声音太小,也没听清楚他最后在嘟囔害怕什么。   “我不走的,”傅知玉拍着他的背,哄道,“我昨天晚上也没有睡好,就在这里陪着你躺一会儿。”   元明刀被他哄着,也渐渐放松下来,傅知玉是真的困,他接到明刀之后,心里像是解开了一个结,   这一觉便睡到大中午,傅知玉醒来之后还看见闭着眼睛睡着的明刀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放开,他稍微一动,小孩就立刻睁开了眼睛。   “不再睡会儿?”   元明刀摇了摇头,眼睛紧紧盯着他。   “那我们出门看看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出去做呢,”傅知玉笑道,“我也很久没有这样出过门了,想来还有一点怀念。”   他牵着元明刀的手,后面跟着两个护卫,从楼梯上走下去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目光,嘈杂的大堂甚至安静了一瞬间,学子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的在往那边看着。   傅知玉之前也跟着徐大学士出过宫,这次数还不算少,也见过一些出了名的学子,参加过几次聚会,他长地又招人,京城中认识他的人并不算少。   况且这么久了,他脑子因为一场病不行了之后还被封了昭王的事情,大概少有人不知道了吧。   傅知玉不管那些窃窃私语,他只低声对元明刀说:“小心台阶,风月楼的台阶有些太高了,要我抱着你走吗?”   元明刀在这么多人面前严肃地板着小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学子们心中再如何揣测,也没有人敢上前去,只能看着这一行人穿过大堂,眼看着就要走出风月楼了。   但就在这时候,却有一人从人群之中挤了出来,护卫们反应很快,拿着刀一下便站在傅知玉身前,做好保护架势。   那是个书生,穿着月白色的长袍,一看便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什么威胁,眼睛里却带着兴奋的亮光。   “在下沈泱,”那书生看见护卫拿刀对着他,也丝毫不惧,只朝着傅知玉行了礼,又道,“曾由徐大学士引荐,有幸见过昭王几面,斗胆问一句,昭王可曾记得在下?”   自这人出现,傅知玉便感觉到元明刀握着自己的手骤然一紧。   说实话,沈泱这个人,他记得的,而且记得很清楚。   傅知玉上辈子做皇帝的时候有三个心腹臣子,他全都以真心相待,但三个人选择却各有不同。   忠心的近卫元明刀为他而死,一心深爱的将军谢恪最终杀了他,而扶助的丞相沈泱选择背叛他。   是的,傅知玉做皇帝时,曾力排众议,亲封了平民沈泱做丞相。平心而论,沈泱很厉害,也极有才华,和太子争权那时候,是他的主意让傅知玉获得了不少优势。   然而谢恪造反的时候,也偏偏是他偷走了皇印,在傅知玉最岌岌可危的时候选择投奔谢恪,背他而去。   今日竟然可得见这三个故人,还都是让他记忆深刻的那种,真是不容易啊。 第十九章   傅知玉看着这个人,不禁回想起自己与沈泱的种种,如今又看这个尚穿着洗旧了的衣袍的平民才子还青涩的脸庞,有一瞬间的百感交集。   沈泱并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现在就已经在民间很有名气了,是寒门学子之中顶头的大才,已拜入徐大学士门前做了五年的学生,是本届科考热门的夺冠人选。   上辈子,他也确实拔得头筹,殿试的时候被皇帝亲自点了状元。   只是这沈状元没有背景,树大招风,又惹了麻烦,琼林宴上刚刚风光一月不到,就陷入了一桩舞弊案,直指他与当时的监考官暗通款曲,这状元做的名不副实。   书中的傅知玉为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并未细查,把监考官和沈泱推出去做了替罪羊,把自己摘地干干净净。   但真实的傅知玉却刚地很,根本不相信沈泱会作弊,他心里清楚这是太子故意设的局,是针对自己而来,沈泱不过是无辜受了连累,硬是顶着风言风语抽丝剥茧查了一个来月,还了沈泱一个清白。   沈泱感念在心,之后就一直铁了心跟着傅知玉,他确实为自己风里来雨里去做了不少事情,只是偏偏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捅了自己一刀。   大约元明刀这样的人实在是少,毕竟世上的道理向来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也是人之常情,傅知玉曾为这件事寒心过,但是等他看到原书之后,才发现其实沈泱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这边。   因为原书傅知玉的不同选择,沈泱虽然没死,但是也吃了不少苦头,直到谢恪把他救了出来,重还他清白,给了他一个崭新的人生。   沈泱跟着谢恪,一路打怪升级,在谢恪一统大陆之后做了丞相,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原是我改变了沈泱的命运,抢了主角的机缘,其实人家不过是回归主线剧情而已。   傅知玉这才明白过来。   他顿悟之后,早把这心结放下了,他甚至想沈泱跟着自己一个没什么本事的皇帝也真是委屈人家,当时虽然做了丞相,但是也不知受了多少次朝中老臣的气,哪有跟着谢恪爽快。   那所谓的恩情,傅知玉也觉得他其实早就报完了,他不是那种挟一次恩就要求人家报一辈子的人,如今只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发生的这些已经相互抵消,再没有任何关系。   如今他看着这个人,除了一些回忆带来的感慨之后,只剩下平静了。   他握紧了元明刀的手,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本王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人都记不太清了。明刀,我们走。”   “等等——”沈泱像是有些着急,“草民真的有要事与昭王相商!”   护卫没有昭王的命令,自然是拦着他,沈泱一个书生,被护卫拦着一步也动不了,这时候傅知玉已经带着元明刀上了马车,把帘子拉上了。   “走吧,去元府,”他丝毫不关心外面的事情,对车夫说道,“走快一些,已经中午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车夫得令,一扬马鞭,马车便离开了。护卫自然也跟着一齐上马离开,沈泱脱了这桎梏,也尚未放弃,从外面追着傅知玉的马车一直跑。   “昭王爷!”他身体不怎么好,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像是真的十分着急,到最后已经顾不上什么脸面,当街便大声吼道,“草民真的有要事相商,请昭王爷、请昭王爷停一会儿马车,我真的只有几句话,请您……”   但马车走地太快,傅知玉拐过一个弯,就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我们不管他,”他在马车上对元明刀说话,语气和神色一下子就变软了,“往后都不要理这种奇怪的人。车里有我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些糕点,尝尝看?”   元明刀点点头,亮晶晶的眼睛一直看着他,一扫刚刚傅知玉有些不愉的心情。   “我们现在去的是我娘亲的家,”傅知玉耐心和他解释道,“元府所有人都很好的,我也很想念他们的。”   不一会儿,马车就停在元府门前了。   元家女儿刚封了皇贵妃,这府邸却低调地很,只是在门口挂了两个过年时候才会挂上的红灯笼,门也不大,仔细一看门上的漆都掉了许多,不知多久没有修整过了。   元家老爷名叫元和融,是朝中武将,三品督御使。这个官说白了就是负责军队的各类资源,元老爷如今专管粮草,油水确实很多,但偏偏是元家老爷担上了这个责任,硬是把这个部门做成了清水衙门,一直没出过什么错。   他生性有些清高,又有一些迂腐,但是为人正直,从不拜高踩低,是个好人。   元家除了女儿元挽云,还有两个儿子,就是傅知玉的两个舅舅。   大舅舅元江行带着一家人在外,守着边疆一个小城,每隔三年才能回京述职一次。小舅舅元江文却没有选择做官,他考了一个秀才之后就对经商起了兴趣,一年到头带着商队往外面跑,赚的钱是不少,但是在这个朝代做商人在别人眼中总是不如从仕的,赚再多的钱也没有一个九品小官来的实在。   这一家,也难怪清元帝觉得实在没有威胁了。   但是在傅知玉眼中,他不觉得这个母家没有用,反而十分庆幸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家。虽然不如薛家势大,但是这里每一个人对他都是真心的好,不掺杂任何利益关系。   但元家的结局却并不好,他与太子的竞争白热化的那时候,元家所有人被太子设计绞杀,连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傅知玉在那时候也曾痛不欲生,一夜一夜地睡不着觉,即使他后来杀了太子当了皇帝,也没办法让亲人回来,这伤口留在心里,一直无法愈合。   重生回来,他心里虽然已经平静许多,但是有些遗憾,例如母妃,例如明刀,又例如元家,他就更觉需要弥补。   大约是真的死过一回,又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才能更深刻地认识到何谓真情难得。   他牵着元明刀,一路穿过大门,走在熟悉的小花廊里面,远远地就闻到炖肉的香味。   元家老夫人就这一手炖牛肉,煮地特别好,牛肉软烂入口即化,傅知玉喜欢吃,他每次回来元老夫人都早早地炖在炉子上,还得炖一大锅,三天都吃不完。   这香味似乎把傅知玉想起来的不好的回忆一扫而空,只留下那些美好的,什么刚刚见的沈泱和将要见的谢恪都抛在脑后了,只觉他们都不重要,傅知玉的脸上也情不自禁挂上了笑模样。   元府院子不大,家中奴仆也不多,不像其他家三妻四妾的这么大一块地方还住不下,元老太爷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只娶了一位女子,立下了白头偕老一心人的誓言便谨遵到底。   傅知玉猜想,自己上辈子那样痴情大概就是遗传了元家了,只是自己和娘亲都未像他们一样好运气,得了个真正的一心人。   如今他站在厅中,看着眼前小小的又简陋的庭院,只觉得心中无比放松,这里比富丽堂皇的琉璃宫更让他觉得舒服,好像这才真正是自己的家。 第二十章   “昭王爷。”元老太爷看他进来,脸上明显是高兴的,胡子都翘起来了,但还是囿于礼法,带着自己的夫人,规规矩矩地给他行了礼,但是很快就被傅知玉扶起来了。   “您就别这样了,现在也没有外人,您也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性,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规矩?”傅知玉柔声道,“快坐吧。”   元老太爷被他扶起来,却还是摆了摆手,严肃道:“礼不可废。”   自己装病这件事,傅知玉和云皇贵妃认真商量过,都没打算告诉老太爷,他为人太过正直,也不会演戏,虽然让他担心,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能过了这段,待到真的不需要再假装的时候,再向他解释了。   “快让我看看,”元老夫人一看他就红了眼睛,“生了这么大的一场病,不知遭了多少罪。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老爷也一直在叹气。”   傅知玉转了一圈给她看,示意自己身子已经没事了,又道:“都过去了,没事了。”   元老夫人检查完了,擦了擦眼睛,很快又想起来什么一样,把他拉到饭桌那里坐下,“那就快吃些东西,我特意炖的肉,昭王从小便喜欢吃的,快吃快吃,多长些肉,对身体好的!”   元老夫人给他准备的碗都特别大,比傅知玉的脸都大,里面的炖牛肉堆地像是小山一样,没办法,每一次来都是这样。   “这又是谁家的孩子?”元老夫人眼睛一瞥,这时候才关注到站在一边的元明刀,第一反应就是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笑脸,“怎么也这样瘦!一看就是没有吃饱饭的,来来来,先吃一碗肉再说!”   傅知玉:“……”   元老夫人就是这样的,他在这里呆半天,能活活胖三斤。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元明刀住在这里的那段时候长地特别快,一下子从小不点拔成了一个俊朗少年,后来比傅知玉还要高半个头。   元明刀被元老夫人摁在饭桌边的椅子上,他拿筷子的手明显在颤抖着,望着那一大碗肉,仿佛像是回忆起什么事情,有些惊恐地咽了咽口水。   傅知玉和元明刀坐在饭桌上吃了一个下午,才勉强把那碗肉给吃完。   元明刀今天吃的确实有些多了,上午傅知玉不停地在投喂他,下午又吃了这么多,他揉着自己的肚子,一直在打着饱嗝。   元老夫人的热情没人能招架地住,况且她也是习武出身,力气很大,反正被她摁在椅子吃肉的人不老老实实把碗里的肉吃干净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傅知玉也在这一个下午把该说的都和家里说了,除了那些不能透露的,其余的都尽相告知,元家老爷和老夫人听完之后,也放心许多。   除此之外,傅知玉还带了许多东西,金银、衣服还有一些补品,好几大箱子堆在院子里,他和元家管家交代完之后,又转头对他们说道:“过几天,我找个机会送你们进宫,娘亲也很想念你们的。”   “好好好,”元老夫人不住地点着头,又忍不住道,“不多留一会儿?至少把晚饭吃了。”   “……我真的已经吃饱了,”傅知玉觉得自己嗓子眼都是食物,别说晚饭,怕是明天也不用吃东西了,“待家里人都齐了,我会再来的。”   傅知玉指的是他的两个舅舅,如今都在外面。但他记得明年开春大舅舅就要回京述职,小舅舅的商队也要回来了。   他与这两人有要紧的事情要商量。   冬天已经快要过去,离开春也没多少日子了。   “明刀,”傅知玉说完了,又转头对小孩伸出了手,“我们走吧,还有事情要做呢。”   元明刀站在饭桌边上打着饱嗝,他本来是远远看着院子里的傅知玉,没想到他会转过头来对自己伸手。   他愣了好一会儿,饱嗝都忘了打了,怔怔地走到傅知玉身边,牵住了那只手。   主子的手真的好软啊,他偷偷地想。   傅知玉一路牵着他上了马车,看了看天色,现在已经不早了,黄昏时候,大约还有一个时辰他就要回宫了。   他还没忘记要去谢家拜访的事情,但是这件事情在他看来并没有元明刀和元家重要,他也是故意拖到这个时间点的,打个道送个礼就好了,反正礼数只要周全了别人也挑不出错来,昨天谢恪的那件事,更让他坚定了想法。   真的不想再和主角多说一句话了,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元明刀坐在马车里,神情还是愣愣的,似乎是陷入什么迷惑之中。   “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没有把你留在元家?”傅知玉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了一句,“就像,上辈子一样?”   元明刀一听此言,猛地一下抬头看向他。   “这么惊讶做什么?”傅知玉朝他笑了笑,“我一开始见你便猜到了一些,马车里的其他孩子是你找机会放走的吧?只有你不跑,是想来京城见我?”   元明刀像是还处在震惊中,张了张嘴,没有答话。   “你呀,”傅知玉看他这样,只觉得可爱又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稍微观察一下就看出来了,又不是什么难事,怎么,只有你能重生,我不能吗?”   十岁的元明刀和长大了的元明刀在一些习惯和动作上可算得上是天差地别,特别是在元家的时候,他对于元老夫人的态度和神情明显就不是第一次见她的样子,傅知玉又不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已经够明显了。   “主子!”元明刀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声音也哽咽了,“我……”   “没事的,慢慢说。”傅知玉道,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我回来之后也发生了很多事情,待我一点一点跟你说。”   若是元明刀没有重生,傅知玉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把他带回皇宫,一个十岁的孩子放在宫里是很危险的,他怕的是明刀很容易被三皇子和太子那边利用,元府那边就要安全的多。   但现在元明刀重生了,很多事情他可以理解,也可以说通,那带入皇宫也没什么,至少不会轻易为其他人所害。况且如今这宫里只要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不会在这时候去害琉璃宫,反正如今琉璃宫也没什么威胁,得手了没什么好处,后患却无穷。   这种情况下,傅知玉觉得也没有必须和元明刀分开的必要了。   这小孩抽抽噎噎的,虽然想要说话,但是也说不清楚几个字,傅知玉也不急,他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冲击很大,是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冲的。   “主子,”元明刀一边抽咽着一边说话,“我……我真的很后悔,那时候一时意气,贸然便离开了,留您一人在宫中,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呜……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呢?”傅知玉摸着他软软的头发,轻声安慰道,“我那时候还未发现,原来明刀为了我可以连命都不要了,也让我临死之前也算有个念想,只觉自己做人没有这样失败,还有人愿意真心对我。   对了,宫里还有一个宫女,名字叫秋容的,陪了我最后一程,年纪小,很是活泼,我也十分感谢她。只是按年份算算,她现在应该才五六岁左右,又不像是京城人,甚至也有可能是进宫之后连名字也被改了,我那时候整日昏昏沉沉,也没记得太多关于她的信息,现在也实在无从寻起,也不知道是否这辈子还能再见她了。”   但是傅知玉这话说到一半,马车却停了下来。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这还没有走多久呢,应该还没出元家那条街,谢府离这里还远的很。   正在这时候,车外护卫的声音传了进来:“昭王,有人拦车,是……谢家谢恪。” 第二十一章   护卫知道主子这回本就是为了去见谢恪的,所以也没拔刀,只摆出了警戒的架势,等着傅知玉的指示。   傅知玉一愣,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谢恪骑着一匹棕红色的马,停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这条路左右都是官邸,寻常人进不来,这个点了,路上也没什么人,目前只有他这一辆马车和谢恪的一人一马对峙着,场面确实有些尴尬。   元明刀也听见这名字了,他也愣了一下,立刻便止住了哭,回忆刹那间便翻涌了起来,眼睛里几乎要冒出血光。   “别怕,”傅知玉看了一眼,又把车帘放了下来,拍了拍元明刀的背,安慰道,“这辈子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了,你在马车里面等一会儿我,我很快解决完他就回来,好吗?”   元明刀吸了吸鼻子,他心里有些委屈,但是傅知玉的话还是听的,便一根一根手指松开了抓着傅知玉衣襟的手,眼睛却还是紧紧地看着他。   傅知玉掀开帘子就出去了,谢恪坐在马上,他还得抬头看着他。   “谢小公子这是何意?”傅知玉摆出公式化的笑容,“本王正要去拜访谢府。”   谢恪见他出来,便立刻从马上下来了,他走到傅知玉面前,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行了臣子礼。   “救昭王的人是臣一个人,至于谢府,早前已受了皇上的赏赐,便不需昭王再劳心,”谢恪开口,他这话说的有些直白,“昭王能不能……只与臣说几句话?”   他语气带着几分祈求,眼神却如同傅知玉却不为所动:“那怎么行呢?本王已经给将军府递了帖子,不到岂不是失约?”   “我已与父亲提过,他同意了,”谢恪道,他又往前迈了一步,“只是几句话而已,昭王也不愿和臣说吗?”   傅知玉是真不想和谢恪单独相处,他本来拖到这个时间才去就想是去打个过场,至多一盏茶的时间就走了。   可如今谢恪堵在这里也不是个事,这附近的宅子都住着朝中官员,现在街上没人,不代表一直没人,真要让谁看见又揣测出什么来,就又是麻烦。   “可以,”傅知玉看了看天色,思量了一下,他倒也果断,还是松了口,“换一个地方吧,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尽早说完尽早走吧,他想,谢恪这个人硬和他对着也没意思,纯粹在这浪费时间罢了。   谢恪一听这话,像是一下子就放松下来,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道:“昭王请与我来。”   大概也是为了省时间多和傅知玉说一会儿话,谢恪找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是一家小客栈,各方各面自然不如风月楼华丽,人也少,但是这里老板娘做的千层糕曾经是傅知玉最喜欢吃的点心。   傅知玉照样让元明刀呆在马车里面,又安慰了他几句,自己带着一个护卫和谢恪一起上了雅间。   雅间其实布置地挺好的,一个小房间,燃的香是傅知玉喜欢的香,桌上的酒是他喜欢的桃花酿,几样小点心也是他所青睐的,桌子上的花瓶里面插了一只梅花,修剪完的花枝也是他喜欢看到的样子。   店家可不清楚这些,应该是谢恪亲手摆的。   但是如今不是时候,傅知玉刚在元家吃得太饱了,酒不想喝,点心也不想吃,原来喜欢的香在这时候闻着也有点反胃。   他上辈子为谢恪花的心思比这要多的多,天上的星星也想为他摘,现在位置调换了之后才看清楚,原来如果一件事情不是自己想要的,别人做的再好也没有用。   要问现在他对谢恪的心情,恨是没有的,爱也一丝一毫也不剩下,空空荡荡的。他前世纠结的那一切事情,什么爱与不爱,都在知道真相之后早就烟消云散了。   谢恪是一个扮演者,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在这个世界完成任务赚到积分,自己做的那所有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偏离剧情,是对他完成任务的巨大阻碍。   自己拼命付出的那些,对谢恪来说应该都是麻烦。   至于为什么若即若离多次睡完又不认账……天知道,傅知玉懒得去想,也许在那时候让自己伤心难过,谢恪会觉得开心吧,又或许,谢恪游戏人间惯了,对这种表露无疑的好感,心里觉得玩玩也没什么。   所以傅知玉其实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还是一头雾水,他目前只是知道了谢恪有这个想法,但是丝毫不能理解其中意味。   谢恪后悔的点在哪里?   主神和自己说过,虽然《名留青史》这个任务很重要,但是对于谢恪这种程度的扮演者来说,如果任务失败的话最多也是扣积分,不会对他本人造成什么实际性损伤。   更何况傅知玉这条线只占全文五分之一,也算不上主要配角,即使谢恪在这五分之一的剧情里面发生了角色偏移,也根本没到任务失败的地步——扮演者最终评分在60以上,就已经到了及格线了。   所以这就是傅知玉不明白的地方,谢恪上辈子的苦衷不就在于此吗?可他那时候都觉得自己值不上他的一些积分,现在何必回来搞这些东西?   这又算得上是哪门子喜欢呢,傅知玉想想都觉得十分可笑。   他心里想着这些,一边在靠窗的桌子那边坐下了。   不管谢恪在想什么,傅知玉如今唯一的期待就是他早点认清楚自己,像上辈子一样老老实实做他的主角走他的剧情,不要再来打扰自己的落跑计划了。   谢恪看傅知玉进来之后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还以为他是喜欢这里的,待他坐下之后,又小心翼翼地给傅知玉倒了一杯酒。   如今这只有他们两个对坐着这件事让谢恪特别高兴,即使有一个碍眼的护卫在雅间门口站着,也被他忽略过去。   他独自陷入进暧昧又温柔的氛围当中,很想伸手碰一碰近在咫尺的傅知玉,触摸他的脸颊,吻他淡色的唇,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内心真的安定,确定这个人没有消失。   但谢恪现在不敢。   会吓到他的,知玉现在还小呢,谢恪压抑着自己,只柔了嗓音,对傅知玉说道:“尝尝看,是我从将军府里带出来的酒,知……昭王若是喜欢,往后我再送一些进琉璃宫。”   “不用了,”傅知玉瞥了一眼那个装满酒的杯子,离地远了一些,没有伸出手去碰它一下,“本王大病初愈,不适合饮酒,况且宫中饮食自有规矩,外食一般是进不来的,谢侍卫刚刚入宫,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谢恪遭了冷脸,也不生气,他极其珍惜现在的每一刻,傅知玉说出的每一个字,他听着都觉得心弦颤动,哪怕冷冰冰的,也让他觉得十分不容易了。   回来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和知玉好好说过话。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写个砒-霜还给口口了,阿江真是严谨惹。   攻的原因不是知玉想象的那么简单哈,否则他就真的渣无救药了 第二十二章   “那便吃一些别的吧,”谢恪贪婪得看着他,又开始找话题,把装点心的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望着他的眼睛温和地仿佛能掐出水来,“这个千层糕不错的。”   傅知玉看了一眼,也没有动手,语气依然很平淡:“谢小公子不是要与我说事吗?不需要弄这些有的没的,是否有什么事情需要本王帮忙?”   谢恪摇了摇头,强行正了正脸色,道:“不是的,臣虽是武将,但是也久闻昭王才名,早就心向往之。当时得知从冰湖里面救起来的是昭王殿下,惊鸿一瞥,这段时间来也一直担心着您的安危,之后又得巧,见过昭王几次,只觉得……只觉得……如今斗胆说这些话,是期望昭王能给一点机会,也……也许,平日里,能多看看我,就好了。”   这些话谢恪在心里已经转过很多遍了,可他一气说完之后,只想敲自己的脑袋。   明明每次见知玉,都觉得有一股脑的话要说,但是真正说出口的时候,却讲地磕磕绊绊颠三倒四,一边又恐惧着自己是不是有些唐突冒犯,一边又怕知玉感觉不到自己想要表达的好感。   这段话说完,他只觉得自己乱七八糟,脸也红了,完全不像自己一开始想的那样,像是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新手,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   明明已经扮演过那么多次的主角了,游走过那样多个世界,各式各样的感情线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怎样都算有些经验。谢恪还想着这次回来,要怎么样把自己记得的所有好的事情都对知玉做一遍,努力弥补他,让他成为世上最开心最幸福的人。   但谢恪现在才发现,一个男人真正面对爱的人的时候,永远不像照剧情演戏那样游刃有余,他现在才知道初恋是什么滋味,是忐忑不安,仿佛一颗心吊在半空中,又能从里面尝出丝丝甜味来。   但是傅知玉在对面听着,却只是皱了皱眉头。   “才名吗?”他脸色已经很冷,像是已经呆不下去了,“若是因为这个,谢小公子也不用费这样的心思,本王如今早已没有这些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恪一听这话有些慌张,“只是想……尽全力照顾昭王爷而已。”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嘴那样笨,解释也解释不清。   “本王不需要你照顾,多的是宫女仆役来照顾,”傅知玉道,他一字一句地又补充了一句,“也轮不到你来可怜。”   傅知玉自觉理解了一部分谢恪的心思,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愧疚吧?   反正他任务已经成功过一遍了,重要的事情做完了,积分也已经赚到了,现在反应过来,觉得心里过不去,似乎是有什么遗憾的,于是又倒过头来找自己?   功成名就之后又想弥补心理缺憾,想地倒是很美。   这个世界是因为谢恪重启,但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照他的想法来。   傅知玉觉得今天这个话已经谈不下去了,他脸色已经全然冷了下来。   谢恪也敏感地感觉到了气氛朝着不对劲的方向滑去了,他一边手足无措,一边也不懂为什么知玉会对自己印象这么差。   按说,即使不记得自己救了他那一时间的事情,缺失了一见钟情的那一个瞬间,却也不应该这样冷淡才是,知玉的脾性谢恪很了解,他是真的厌恶到极致,才会这样说话了。   傅知玉却懒地管谢恪到底怎么想,抬头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回宫了。   却在这时候,元明刀从雅间的门那边露出半边小脸,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奇怪的笑来,也不知道他躲在那里听了多久,唇边的两颗小虎牙都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意味。   “哥哥,”他从门外小碎步跑了进来,朝着傅知玉伸出了小手,奶声奶气地朝他撒娇,“抱。”   傅知玉对他没有办法,一把就把他抱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背,语气一下子就柔和了,和刚刚面对谢恪的时候判若两人:“是不是等地着急了?没事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谢恪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刚想拦住傅知玉,却见那穿着青色衣服的小鬼的脸搭在知玉的肩膀处,正对着自己,那双绿色的眼睛微微眯着,朝他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嘲讽笑容。   这笑容在十岁的孩子脸上出现显得有几分奇异,就好像那小小的身体底下的是个大人。   谢恪如五雷轰顶,脚步刚迈出去就顿在了原地。   他刚刚一直看着知玉,还没看到那孩子的脸,现在才认出来,那是元明刀。   可是不应该,元明刀根本不是在这个时间点遇上知玉的,为什么会提前这么多天?   谢恪回想回来之后自己在知玉身上体会到的种种,骤然冒了一身的冷汗。   这所有事情,渐渐指向了一个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性。   知玉他,难道记得以前发生的事情吗?   那些不愉快的、谢恪想要通通抹去的回忆,每次一触碰都觉得心疼地不行的过往……   原来,知玉都记得吗?   他呆呆地傻在原地,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连傅知玉已经转身离开,都忘了过去拉住他。   “我……”他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地说道,“对不起……”   傅知玉回了马车之后,稍松了一口气,然后把所有帘子都再次关紧了。   皇家的马车都是特制的,全关上之后,只要里面说话声音时候小一些,外面都是听不见的。   况且,这还是冬天用的那一辆,光遮窗户的一层帘子都有半指厚,于是傅知玉在里面和元明刀说话倒没有什么避讳,便挑着重点,接着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简单说了一下。   傅知玉从来没想过把系统和主神这些事情告诉他们,这种事情就算他真说了,这个世界的人也理解不了那是什么东西,他只是顺着元明刀,把这一切都解释为了“重生”。   “等等,”元明刀疑惑,“主子,我刚刚偷听到了一些,但也没完全听清,只觉得谢恪变化很大,便怀疑他是不是也跟我们一样,但我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猜到主子也重生了吗?您这段时间明明变化很大啊。”   傅知玉想了想,道:“大约他觉得,如果我有上辈子的记忆的话,那碗药是绝对不会喝进去的吧。”   元明刀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一些担心:“那我会不会打乱了主子的计划?他现在看到我,应该也发现不对劲了,毕竟我们相遇的时间提前了这么多。”   “无事,”傅知玉道,“本来也不指望瞒地了他多久,他迟早要知道的。”   况且,他要是知道自己清楚地记得上一辈子的所有事情的话,也许会尽早放弃,明白自己与他绝无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嗯……小玉是某攻正经的初恋,真的,然后整件事情就被他搞的一塌糊涂。 第二十三章   不一会儿之后,马车就进了宫门。元明刀一个孩子,在傅知玉的保护之下,宫门那里的侍卫也不敢多做盘问,并没有什么意外地就进来了。   只是这事情很快就被皇帝知道了,这也很正常,皇帝这段时间都宿在琉璃宫中,傅知玉又在那个时候刚刚好回来,几乎等于打了个照面。   “怎么出宫一趟,还带了个孩子回来?”清元帝倒也不生气,招了招手,把元明刀叫了过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的手心,而后又放松地笑了笑,道,“小九把他带回来做什么?有哪里特别的吗?”   傅知玉也不紧张,他心里清楚,元明刀带进来不过皇帝这一关那是不可能的,琉璃宫皇帝常来,多了个小孩子也瞒不住什么,他也没想隐瞒,就是要走了明路才好。   但元明刀确实太小,又瘦弱,如今身上没有任何练过武的痕迹,他之前在马车上也和小孩商量过,不需要担心,表现地怯懦一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正常孩子就行了,剩下的便交给自己就好了。   “街上遇到了,看着觉得可怜,就带回来了,”傅知玉给的理由也很简单,“不行吗?儿臣想养着玩玩,只是现下王府也没建好,便带回宫中来了。”   清元帝就喜欢他这头脑简单直来直去的样子,当下便点了头,让元明刀留下了。   但傅知玉看他的眼神,知道他是想歪了,但他并没打算解释。太子和三皇子都长大了,宫中还有一些带回来的侍妾,自己这也不是头一例,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皇帝这边过了眼,事情就更顺理成章了起来,傅知玉当晚就在自己床的不远处给元明刀搭了一个小一些的床,反正他现在身量小,睡这个刚刚好。   “这回也不用请武师教我习武了,”元明刀道,“我自己练练就可以,这些东西都是埋在骨子里的,只是现在身体暂时跟不上,练一段时间便能回忆起来。”   傅知玉点了点头,说了好,又补充了一句:“你上辈子用惯的那把圆月弯刀,现在应该还在西域古国那边,还没流传到这里来。放心,我会给你找回来的,只是在宫中不能带着,等我们去了王府就好了。”   “好!”元明刀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他估摸了一下自己与主子的床之间的距离,心里就更高兴了,“我不急的,如今在宫里,应该也没人来动我的。”   傅知玉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睡吧。不怕,这辈子,我会护着你的。”   “主子,”元明刀一下子便抓住他衣服的一角,眼神软软的,“这两辈子,明刀最幸运的事情,都是遇见您了。”   傅知玉原想说,遇到明刀也是自己的幸运,但是他这句话尚未说出口,却换了一句:“……对不起。”   元明刀慌忙摇着头,道:“我上辈子是自愿做这一切的!不能怪主子!”   “明明做了皇帝,却没能保护你。把这样多的心思都花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却没有真正关心过值得的人,是我的错,”傅知玉认真道,“对不起,明刀,以后不会这样了。”   元明刀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他一边说着不是这样主子一直对自己很好的,一边又忍不住掉眼泪了。   “怎么这么爱哭?”傅知玉哭笑不得,又拿衣袖给他擦眼泪,“小哭包。”   元明刀一边否认,一边抽抽噎噎地解释道:“我……就是忍不住,今天、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而且我现在还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身体呢,这是本能,就是忍不住而已……”   “是,我们明刀还是小孩子呢。”傅知玉眼神宠溺,“那现在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像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地玩就好了。”   “嗯!”   但是我还是要练武,努力保护主子的!   元明刀在心里握着拳头,默默下定决心。   宫里的消息传地就是快。第二天,昭王爷带了个特别漂亮的孩子回来的事情就不是秘密了,更引得所有人议论纷纷。   九皇子傅知玉这段时间真是大起大落地厉害,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以前那是君子端方,恪守礼教,不说没有侍妾,连单独与女子共处一室都没有过,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昨天居然从宫外带进一个孩子来,好看是好看,但那是个男孩子,况且这年纪也太小了,这不是禽兽所为吗?   “我看昭王爷就是开窍了,以前不食人间烟火那样子,啧啧……不过,这是要养个瘦马?玩地真花啊。”   “不过我看昭王爷对那孩子还真好,今天早上亲自给喂的粥,一勺一勺的,跟自己亲生儿子似的,唉不会真是亲儿子吧?”   “说什么呢!昭王现在才多大啊?”   傅知玉重生一回,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宫中流言蜚语伤害不到他。况且这流言对他是有好处的,他巴不得让外面的人知道他现在真的荒唐无度,明刀极为受宠,这样反而能保护自己和明刀。   不过他和云皇贵妃倒是解释地清楚了一些,不是外界说的那个意思,只是看这小孩可怜,无依无靠,又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带回来了。   云皇贵妃对这个孩子并不排斥,她向来支持自家儿子的一切举动,况且宫中又不是养不起。   她上辈子就挺喜欢元明刀的,毕竟元明刀对她儿子忠心耿耿,和谢恪形成鲜明对比,怎么可能不讨她喜欢。   某种程度上云皇贵妃继承了元老夫人的一部分特性,她看到元明刀那瘦瘦弱弱的样子,马上便吩咐小厨房做了一大堆吃食出来。   “可得好好养着,怎么这样瘦弱,也不知受了多少苦,”云皇贵妃又回忆道,“知玉十岁那时候,要比这高出半个头呢。”   这宫中的所有闲话都一并传到谢恪耳朵里面了,他看起来一整天都心情不好,还时常发愣,有一次皇帝传唤,都空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老大这是怎么了?”陆麟海又忍不住和杜隐咬耳朵,“是不是因为琉璃宫那件事啊?哎,你说,要是我再小上那么几岁,昭王能看上我吗?我也可以呀。”   “……你真的不要再说了,”杜隐无奈道,“你再多说一个字,连我都想打你了。”   “我又说错什么了?”陆麟海一脸无辜,“大实话还不让我说吗?再说了,你看老大那个样子,要是真确定昭王就是喜欢那年纪的,他得恨不得把自己摁回去吧?不过说不准也没有用,我听说那小孩是西域古国那边的,长着绿眼睛的,和咱们都不一样。”   杜隐无语,他心想陆麟海想的实在太简单了,更没有体会到谢恪到底是怎么样一种性格,他不会把自己摁回去的,倒是那个小孩……性命堪忧。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老大有这个在宫里动手的本事及动机。   不过他少算了一点,谢恪就算再怎么嫉妒,也不可能去碰元明刀,那是傅知玉护着的人,他真的不敢。   真要做了,他和知玉只会越来越远。   恰在这时候,谢恪从御书房里面走了出来,两人便一下子收了声。   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事情,皇上对谢恪记忆深刻,也有可能是因为谢恪确实极端优秀,御前侍卫中如今是他最受皇帝青睐。   不过这人进了御书房之后还是一副死人脸,也不知道这怎么形容,大概就是那种老婆被抢了十分阴沉的表情,其他人都没敢触他的霉头。   陆麟海心虚地咳嗽了几声,然后试图转移话题:“老大,皇上找你做什么呢?” 第二十四章   谢恪瞥了他一眼,低沉着声音回了一句:“皇上想让我参与今年的武状元考试。”   “不对吧?”陆麟海诧异道,“御前侍卫是已有官位品级的,怎么可能参与武状元选拔?”   谢恪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是选拔,是督考。”   剧情已经和上辈子大不一样了。上辈子,文选是徐大学士和傅知玉负责,武选是陆麟海的父亲陆将军负责,而这次,文选换成了三皇子和薛丞相,皇上为保持平衡,陆将军眼见是压不住野心勃勃的这两个人,便换了谢霖上去,还搭了一个谢恪。   这可算是个天大的好差事,科考三年一次,皇帝和满朝文武都盯着看,恨容易出风头,皇帝这培养谢恪的心思也很明显了。   但是谢恪这个当事人脸上却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样子,他脸色依旧阴沉着,陆麟海和杜隐对视一眼,都识趣地不说话了。   谢恪独自一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又不能控制地走向走神的状态。   昨天晚上他一夜未睡,今天精神不算好,脑子却一直转动着,不能停下来。   昨天,元明刀那一眼让他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事情,错过了拦住知玉的时间,等他反应过来之后,知玉的马车已经走了。   谢恪一个人在那个雅间里坐了很久,他伸手小心翼翼去触摸那个傅知玉碰过的酒杯,但是他精心准备的酒不被喜欢,傅知玉一口都没有喝。   最后是他自己一个把这杯酒慢慢地喝了一下,嘴唇亲吻着杯子边沿那一块被傅知玉指尖触摸过的地方。而后又把带来的那坛子酒都喝了个干干净净,这种酒很好入口,但是确实容易上头,谢恪这种酒量,喝完之后都变得双眼通红。   他在雅间呆了很久,久到小店老板都忍不住过来催了他好几次,被他的样子吓地声音都在抖,谢恪才反应过来,离开了这里,牵着自己的马往谢府走。   太晚了,街上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谢恪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大街上,只有马蹄敲着路面“哒哒哒”的声音陪着他。   就在离谢府还有一个转角的地方,他却听到从背后传来的脚步声。   来人一听便是没有习过武的,今天冬天极冷,谢恪还能听见那人的抽气声,像是已经冷地受不了了。   “谢小公子,请、请留步。”   他听见那人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即使酒精上头,他也能分地清楚那人是谁。   毕竟是上辈子跟随了自己几乎一生的人。特别是沈泱身为一个从未习过武的丞相,最后还居然还发了疯地冲上来给了自己一刀,差点让任务提前失败结束,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谢恪慢慢回头,看着那张熟悉的脸。   “在下沈泱,师从徐大学士,有要事要与谢小公子相商,”沈泱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冷地牙齿都在打颤,但还是坚定地站在这里,“是极重要的事情。”   “呵,”谢恪血红着眼睛盯着他,道,“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沈泱站在那里,被他这野兽一样的眼神吓了一下,却依旧扬着头,道:“我愿与谢小公子做个交易,只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谢恪盯着他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赶他走,只是转过了身,道:“跟我来吧。”   要是换成其他人,对这一个莫名其妙大晚上就跑过来拦住自己说要做个交易的普通书生,是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同意与他继续交流的,但谢恪不一样。   冬天的风已经把他吹清醒了,等到了地方之后,谢恪已经清醒地不能再清醒了,他很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这一座小宅子是他早就买下来的,离谢府有一段距离,毕竟谢府如今不是谢恪的地方,有些事情不适合在那里做,便有了这个地方。   已经是深夜了,仆人闻见谢恪身上浓浓的酒味,又见他带了人进来谈事情,识趣地泡了一壶浓茶,送进去之后便很快离开了,只留下这两个人接着说话。   沈泱握着那个茶杯,抿了一小口茶暖了暖身子,然后轻微皱了皱眉,却看见对面的谢恪盯着他,眼神之间看不出丝毫友善的意味。   那是一种审视的眼神,仿佛在衡量他到底几斤几两。   “我就不与谢小公子兜圈子了,”沈泱迎着他的目光,开口道,“本届科考在即,我必拔得头筹。”   其他人听见这话一定要笑他口气真大,沈泱虽然才名在外,但是考生之中人才济济,他这包票打地有些离谱了。   然而谢恪却没有出声反驳,他只微微眯了眯眼睛。   沈泱见他没说话,便自己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我知道谢小公子往后有大筹谋,待我高中,愿为谢小公子效力,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只求您答应一个要求,护一人平安。”   “……谁?”   “昭王,傅知玉,”沈泱道,“往后谢小公子想做什么都可以。如今昭王烧坏了脑子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了,他也构不成什么威胁,我只求他平平安夜,无忧无虑。”   谢恪笑了一声,道:“沈泱,你可知,就你这一句话,我若告诉皇帝,你就会被当做反贼抓起来,还想科举中状元吗?”   “你不会的,”沈泱一点也不慌,仿佛对谢恪如今的性格与计划早有研究,“我也请谢小公子放心,我的能力绝对不止于此。”   “你的能力?”谢恪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是觉得自己重生一回,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便觉得胸有成竹,什么都不怕了吧?”   沈泱猛地一惊,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 撒了一地的水,他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像是一只被抓了尾巴的兔子。   “你!怎么可能……?”   “我怎么可能知道,是吗?”谢恪冷笑一声,像是对沈泱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重生的又不止你一个。”   就像沈泱觉得自己了解谢恪一样,谢恪也极其了解他。   沈泱跟随他之后,说是改头换面也不为过,他也是做了很久的手握大权的丞相,又有些喝茶的爱好,那时候他喝的是什么样的茶,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现在谢恪府中的茶当然也不算差,至少对于一个穷书生来说肯定算是极好的茶,但是他明明冻成那样,对这一碗热茶却只喝了一小口就再也不肯喝了。   再加上他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情,上辈子这个年纪正是穷书生的沈泱在被冤枉作弊的时候连给自己辩解都不会,竟然现在敢在他面前夸下这些海口,如今正是被元明刀刺激地想法多的谢恪怎么可能猜不到这种可能性?他又不傻。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几位重生了。元明刀和沈泱重生都是因为强烈执念,和小玉这个顽固bug不一样 第二十五章   谢恪心里知道,重启一个世界没有那么容易,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实现过,就连主神也没有做过,况且《名留青史》这个世界是高级世界,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但他心里只想着知玉,其他的事情都不在意。   知玉也重生这种可能性,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愿意面对而已。   可待这个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时候,谢恪的反应也很快。   他独自呆在雅间的那段时间,已经让人把昭王今天在外的行程都尽量打听清楚,虽然不能完全掌握,比如媚阁那边就模糊着,老鸨都是个顶个的人精,对于昭王在那里的具体动作,怎么样也不敢透露,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沈泱那遭可是在风月楼,多少双眼睛看着,稍微一问就知道了。   谢恪如今很确定,沈泱就是一个随着世界重启逆流的数据,元明刀也很可能是,他们都无所谓,只是知玉……怕就是自己的劫了。   但是他拼了命才让这个世界重启,才能让自己再次见到知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   “你也不用担心知玉,”谢恪想到这里,对沈泱说道,“他是我的,我自然会守着他的。”   “你给我离他远一点!”沈泱反应过来了,一听这话,脸上露出几分凶狠来,“上辈子你害他害地还不够吗?”   谢恪对他就没什么好脸色,嗤笑一声,道:“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说这句话?跟我说要保护知玉,你配吗?今天在风月楼,他理你了吗?上辈子的皇印,又是谁偷出来,送来给我的?沈泱,你真的觉得一切重来,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吗?”   谢恪这一连串的质问让沈泱脸色发白,但他这些话说出来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断提醒之前发生的事情,仿佛也有一把刀子往自己心头扎,扎地血肉模糊。   但在别人面前,谢恪向来不会示一点弱,他从座位上站一下子了起来。   虽然比沈泱小了几岁,但是他习武,比现在还瘦弱的书生沈泱还要高一点,他俯视着沈泱,一字一句地说道:“合作这件事情,你愿意跟我就跟着,但别觉得自己有和我谈判的筹码,没有你,我的事一样做,你若是给我使绊子,我保证你死无全尸。   特别是知玉的事情,我自有计划,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准插手,也不准再去打扰他。”   “你!”沈泱气极,“欺人太甚!我当时……明明就是因为你骗我的!是你骗我说这样会对知玉更好的!”   “事情都是你做的,全都怪到我身上,就觉得自己没有作孽了吗?自欺欺人。”谢恪冷笑一声,“滚吧,我那时候还愿意收留你用你这条白眼狼,你应该感激我才对。”   “你!”   沈泱气得一句话都说出不来,他饱读诗书这么久,可惜两辈子都没学怎么骂人,在这个时候是弄不过谢恪的,最后还是一肚子气挣扎着被谢恪家的仆人送出去了。   仆人回来之后,看着他脸色不好,便多问了一句:“主子,是没有谈好吗?”   “他是有些用,只是如今想法太多了,”谢恪看了他一眼,道,“放心,他还会回来的,以后若是看到他在这附近转,没必要赶他,他若是想进来,就让他进来,打扫一件偏房给他住着,日常吃食不用短缺,他若是想见我,就说我有空的话,会来见他的。”   仆人点头,很快就退下了。   昨天晚上事情太多,谢恪彻夜未眠,一大早是强打着精神进宫当差。   他怀里还揣着一块没有送出去的玉佩。这玉佩是这具身体死去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样东西,在剧情里很重要。上辈子,知玉一直想要,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在这东西上面得到一点点安全感,像是一个承诺,但谢恪却一直没给。   因为按照剧情,这玉佩是重要道具,在后面的剧情里面有大用处,是不可能给别人的。   谢恪现在想起之前的自己,只觉得可笑,执拗于那一点剧情完成度与其他不该执着的东西,总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补偿知玉,身在局中不知局,永远分不清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之后所有的痛苦,都是报应罢了。   本来想在昨天把这个送给知玉,虽然不能一下子都把自己的意思说清楚,但是至少是弥补了一点遗憾,也算是个寄托。   现在再看,这个玉佩,知玉是肯定不会收了吧,不当场摔了就已经算是脾气好了吧。   谢恪苦笑一声,头一回觉得自己束手无策了,走向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感情这种事情是无解,在这个时候若是凑上去,只会让知玉讨厌,他对自己避之不及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谢恪之前是以为他忘记冰湖那件事,又不喜欢理外人,现在看来,只是单纯想离自己远一点而已。   可若是顺着知玉的想法来,真的不上前,只远远地看着,谢恪又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琉璃宫里知玉那个院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守卫多了一倍,而且现在元明刀就睡在他边上,这个小孩警惕心很高,一有什么动静就醒,谢恪很难再找到机会进去了。   他接受了皇帝的命令,和谢霖一起负责武举的事情,这段时间少在宫中,又忙地脚不沾地,算起来,已经一月多没见过知玉了。   他面上看着没什么,心里却已经焦灼地不行了,但是这段时间知玉一直呆在琉璃宫没有出来,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那个院子里,即使谢恪跟着皇帝去琉璃宫,也只能见到云皇贵妃,不能见到他。   与之对比明显的是,傅知玉倒是心情愉快地很,他这段时间活地极其轻松,每天睡到自然醒,除了晚上留宿琉璃宫的皇帝,他也看不到什么讨厌的人。   况且近来科举将近,皇帝也很忙,没什么空临幸宫妃,有点时间都来见了云皇贵妃,但是这时间也不多,至于其他人,都不敢得罪琉璃宫。而且最近宫里是三皇子风头正盛,太子也没空理傅知玉这边,更让他乐得清闲了。   中间他还不忘求了皇帝的恩典,让元老太爷和元老夫人进了一次后宫,一家人其乐融融过了一天,都让琉璃宫这地方多了不少生气。   真正体会过这样的生活,傅知玉就不想出去了,一时休息一时爽,一直休息一直爽,他现在陪陪娘亲,养养孩子,不知道有多开心。   娘亲温柔贤淑,明刀活泼可爱,和他们相处每一刻都是高兴的,只觉得自己是个真实鲜活的人。   元明刀这段时间在琉璃宫被养地很好,脸上多了很多肉,显得他更漂亮了,白里透红的,像是个陶瓷娃娃。   “春天要来了,”他拉着傅知玉的手,靠在窗台上看外面的景色,外面的树开始抽出新芽来,院子里的雪已经化了,草色遥看近却无,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脸上带着笑容,“真好。”   采梅在旁边也附和着,道:“御花园的景色都没有琉璃宫这里好呢,宫中就咱们这儿的树最先长绿叶子。”   傅知玉知道采梅这话不是奉承,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原因。   只是他还不敢确定是不是对人一样有益处,若是把自己的血混在水里或者其他实物给娘亲明刀他们吃,能否像植物一样生命力变强?   特别是元家老爷老夫人,年事已老,即使不为人所害,身体已经不行了,傅知玉只想让他们多活几年而已。   他犹豫了很久,毕竟这事情不能用常理解释,那什么数据病毒感染的事情他们也理解不了,但他衡量利弊,最后还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娘亲和明刀。   娘亲聪慧,明刀忠心,应该都能对这件事接受良好……吧? 第二十六章   当然这个解释的过程有一点坎坷,傅知玉和元明刀一致未把重生这件事情和云皇贵妃说,他又是把这两个人聚起来一起说自己身上的异常的,两人便一齐用极其疑惑的眼神看着他。   “嗯……我知道一下子没有那么容易接受,”傅知玉叹了口气,“我可以给你们验证看看,你们就懂了。”   云皇贵妃虽然不理解这么重要的场合为什么元明刀这个小鬼头也在,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孩的,听话又认真,聪明地不像一个十岁孩子,简直就是个成人,确实是个好苗子,她也理解傅知玉想培养他的心思,便不多言了。   “你身上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云皇贵妃头一个担心的就是这个,“是不是陈太医那个时候扎针给你扎坏了?”   傅知玉看到自家娘亲忧心忡忡的眼神,连忙解释道:“不是的,陈太医每天都来请脉,他说我身体很好的,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恢复速度还比他想象的快了许多。”   云皇贵妃听了这话,担忧的眼神仍未退去,连带着元明刀都担心起来,伸出手去摸了摸傅知玉的额头。   “主子……”元明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您是不是……真的想多了?这事情完全没有道理啊。”   “我真的没有烧坏脑子!”傅知玉哭笑不得,“我证明给你们看,明刀,来试着攻击我。”   “不行,”元明刀根本不敢动手,脸上也严肃了,“您现在打不过我的。”   他这段时间一有空就在院子里面练武,虽然不能再这么短的时间里面完全恢复,但是也有个样子了。   “放心吧,”傅知玉安慰他,“听话,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收手,打出一拳就知道了。”   元明刀这个小孩就是听傅知玉的话,他看了云皇贵妃一眼,最后还是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没事的,他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到时候如果主子承接不住,他还有余力把拳头迅速收回来,不会有事的。   但元明刀这一拳打出去,却好似打在了铁板上,傅知玉伸手接了他这一拳,然后轻轻松松地顺着元明刀的力把他拉了过来,另一只手伸出来捏了捏小孩软哒哒的脸颊肉。   元明刀:“???”   他感觉到了自家主子一下子大起来的力气,他根本没办法反抗,只能被那力量带着走。   “怎么回事?”他一脸诧异,“主子你……明明没有武功的!”   “你们现在应该相信了吧,我身上真的发生了一些变化,”傅知玉道,“是好的那种。”   院子里的花草是明显长地很好的,他当然不可能特意去浇血,只是他长期在这里住着,周边环境也一样受到影响而已。   按道理来说,明刀和云皇贵妃一样会有变化,只是这变化是缓慢的,可能不能一下子就注意到。   若是直接吸收自己的血液应该就会有很明显的感觉了,但是傅知玉又不敢直接在人身上尝试,若是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他后悔也没用。   不过之前说要做实验证明给他们看看,傅知玉就取了桌子上的一个茶杯,取了母妃头上的一只钗,在自己手指头上划了一道,挤了几滴血出来,和杯子里面的水融合,然后在院子里随便挑了一颗树,照着根浇了下去。   这毕竟是棵树,没有刚开始傅知玉试的那一盆花一瞬间就有变化,他也怕吓到娘亲他们,只说等几日再看就好。   这棵树本来比旁边的树矮上一些,可能是它栽种的地方阳光更少,但在那几日,却像是抖起了精神一样,绿叶子长地又快又多,连花都是最早开的,现在看着,已变成了那一圈树里面最优秀挺拔的那一棵。   云皇贵妃和元明刀的反应都很像,这段时间这两人没事就跑去那棵树那边,摸摸叶子看看花,还低头去看它的根茎,如果那树有感觉的话,大概都要羞愤地骂着两人臭流氓了。   但真看到这树的明显变化之后,两人一致都非常严肃。   傅知玉这种能力,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只告诉了娘亲和明刀这两个人,不仅是信任,他也相信两人会为自己保守秘密的同时也会对这件事情保持平常心,同时,这也是给了他们选择权,是否要冒险尝试?   “让我先来试试吧,”元明刀举手道,“我本就想快点长大保护主子,只是身体的改变需要时间,如今有这捷径,是再好不过。况且那棵树的样子我一直盯着,也相信主子绝不会害我。”   傅知玉心中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五的把握,他心里清楚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是树还是人,都是一样的数据罢了,一法通万法通,只要自己注意用量,不要拔苗助长就好了。   “这……会不会对你的身体有损害?”   云皇贵妃虽然理解傅知玉的想法,她心里自然也很想让家中爹娘活久一些,可这也不能以知玉的生命为代价。   “不会的,”傅知玉宽慰道,“就那么几滴血,我有分寸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滴血挤在茶杯里面,倒了一些茶水进去,让血液的味道没有那么重。   元明刀没有犹豫,一口就喝了下去。   “有什么感觉吗?”傅知玉连忙问道,“会不会不舒服?”   元明刀没有立刻回答,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有些热,又拿起旁边的茶壶灌了几口水下去。   但是这燥热依然没有下去,特别是丹田处,他又觉得像是有一股热流沿着自己全身的经脉而过,不是难受的那一种,反而像是打通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这温度才降下来,元明刀一头的汗,眼睛却亮地很。   “经脉被打通了,内力也大有增强,”他尝试着打了一拳,仔细感受着自己身上的变化,“只是确实有些霸道了,皇贵妃娘娘和元老太爷他们要吃的话,不能一次吃这么多,还是得兑匀一些,也不能一下子吃下去,否则可能会适得其反。”   傅知玉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元明刀先是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就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在傅知玉面前跪了下来。   他心里知道,如今主子把他自己当成亲弟弟一样,这样重要的事情,元府的人都不知情,只有他和云皇贵妃知道。   云皇贵妃是主子的亲娘,自己竟然和她一样在主子心里有这样的地位,元明刀想也不敢想。   “请主子放心,也请娘娘放心,”他朝这两个人磕了一个头,“我元明刀以项上人头发誓,绝不背叛。”   倒是云皇贵妃走上前去把他扶了起来,安慰道:“行了,也不用在这里赌咒发誓。知玉给了你元家的姓,又把你带来这里,告诉你这些事情,他是信任你,真心把你当做弟弟,那本宫自然也信你,这些日子处下来,也知你是个纯善的孩子,知玉这样待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待我们真正离开这个囚笼,便也不用拘泥于这些礼数,就是一家人了。”   元明刀鼻子一酸,眼看又要掉眼泪,还是傅知玉把他抱了过来。   “别想太多了,”傅知玉轻声哄道,“这次只要听我的话就好了。”   元明刀再喝下血的几天之后都没有异常,练武的时候反而越来越顺利,傅知玉完全放下了心,用自己的血兑了一些水,给小厨房做了一包松子糖出来。   “娘亲每天吃一粒就好了,”傅知玉道,“若是有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和我说。”   云皇贵妃之前落过胎,身子落了病根,虽然有陈太医调理,但是这么多年也没有好全,若是能让她身体好一点,少受点苦,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云皇贵妃打开装松子糖的小锦囊,拿出一颗咬了一口,松子糖酥脆甜香,吃下去之后便觉得全身暖融融的,一直暖到人心头去。   “我差人也送去元府了,还叮嘱说松子糖燥热,这个季节不宜多吃,一天一颗就好。”傅知玉道,“算了算日子,等科举过后,两位舅舅也该回来了。我那个时候要再去一趟元府,特别是要与小舅舅,商量一些事情。” 第二十七章   元府二子元江文在江南一带生意做的很大,但那里离京城很远,他长年不在家,傅知玉见他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但元江文为人爽朗,从小便宠着自家妹妹元挽云,自傅知玉出生之后,这宠爱便延续到他身上,每次从外面回来,都给傅知玉带回来一些稀奇玩意,哄他开心。   “是啊,”云皇贵妃叹了一口气,“我也很久未见两个哥哥了,不过,近来除了这个,还有一件大事的。”   傅知玉疑惑:“什么大事?”   “是你的生辰要到了,”云皇贵妃摸了摸他的头,一脸的宠溺,“知玉要十七岁了。”   本朝男子十七岁就算是一个成年的坎,这个年纪已经可以娶妻、考取功名,或是承担一些其他责任了。   傅知玉一愣,对于这件事,要不是现在提起,他真的没想起来。   傅知玉思考了一会儿,道:“最近朝中有科举,我的生辰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适合大操大办了吧,要是真的可以的话,我都想回元府,我们几个家里人聚一聚就好了。”   云皇贵妃笑了笑,道:“现在还不能,但也许以后可以的。”   “不是也许,”傅知玉握着她的手,坚定道,“是一定可以。”   不过,这段时间确实没看见谢恪。   傅知玉原来以为他知道自己也重生的事情,怎么样也会气馁一段时间,但是没过多久之后,他就在琉璃宫中吃到了熟悉的千层糕的味道。   他吃地出来,这份千层糕的材料变好了,毕竟宫中的食材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自然和外面不一样,但是这个手艺,确实是那个小餐馆的老板娘做出来的,独一无二。   好吃是好吃的,但是不代表傅知玉想在宫里吃到它。   他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谢家以进献的名义送了一批厨子进宫,这个会做一些民间小糕点的就被皇帝特别送进了琉璃宫的小厨房,说是云皇贵妃就喜欢这个味道。   “我确实挺喜欢的,上次在宴会上多吃了几口这个糕点,皇帝就让她来琉璃宫的小厨房了,”云贵妃听傅知玉特意问起这个,还很疑惑,“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傅知玉揉了揉眉心,道,“只是随便问问,这糕点做的不错,赏些银子给这个厨子吧,让下人们在琉璃宫善待着她,各种衣食不要短缺。”   上辈子母妃确实也挺喜欢吃这家的千层糕的,他还经常给她也带一份进宫。   傅知玉又差身边的丫鬟去仔细问过,那个老板娘说是家中老娘治病需要钱,又恰好遇见了谢家的贵人,拿了一大笔钱又自愿进了宫,得了主子赏识已是大幸,自己过地很好。   傅知玉听完之后叹了口气,只能又赏了一些银子过去,他能为这个老板娘做到的最多就这样了。她现下的开心不似作伪,但她还没体味到的是,皇宫这个地方进来难,出去更难,已经被送进宫来的厨子一定要做到一定年纪才能出去,不到那个年纪,死了也是宫里的鬼,这其中得失便只能自己慢慢体味了。   于是,这本来很好吃的糕点,傅知玉吃地就不是这个滋味了。   谢恪似乎是通过这一份糕点向傅知玉传达着一个信息,他绝不会放弃,这就让傅知玉更气闷了。   不管怎么样,谢恪都不会变,他还是那个样子。   傅知玉上辈子不懂,为什么谢恪可以永远那样高高在上,在他还是将军府庶子时,傅知玉和他相处的时候就感觉到他骨子里的高傲,他那时候不懂这种高傲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只理解为恃才傲物,那他确实有这个高傲的本事。   但他后来才明白了,谢恪作为一个扮演主角的扮演者,在面对着他们这些被设定了轨迹的数据,自然是会生出一种高傲感,这比这个朝代森严的等级制度还来地高级,毕竟谢恪是个注定的掌控者,在他觉得可以的范围里,自然是怎么玩都可以的。   更何况那只是小角色,一对平平凡凡生活着的开餐馆的夫妻而已,被他怎么安排都应该,哪怕只是拿来当个讨好人的工具,甚至自己也是。   傅知玉没把心里这些想法与明刀和母妃说,他们都挺喜欢那个糕点的,傅知玉虽然因为膈应实在吃不下,但老板娘只会做这些糕点,若是主子一直不点她的糕点,甚至是一餐饭里面吃这个吃少了一些,都会被宫里的下人们发现,宫仆都是跟红顶白的,也会觉得她不重要而欺负她,他也不可能一直盯着。   千层糕的事情让傅知玉对谢恪这个人又刷新了认知,他只觉得实在可怕,果然还是要离他越远越好。   在琉璃宫之外,这届科举倒是十分顺利,傅知玉闭门不出都听说了一些事情。   这届出头的都是寒门子弟,文举状元不出意外,还是沈泱拔得头筹,这届武举谢恪没参加,于是上辈子的第二这回就当了第一,也是个平民,姓王,傅知玉记得他那一身黑黢黢的腱子肉,明明还不到二十,壮地和一座小山一样,这人刚好就叫王小山。   皇帝在御花园设了琼林宴,热闹地很。这场合傅知玉是怎么样都推不掉了,他作为一个已经封王的王爷,不可能不来的。   来就来了,反正傅知玉就坐在自己应该做的座位上,也不说话,觉得饿了就拿桌子上的水果吃,吃地专心致志,不顾外物。   但是他不想理别人,不代表别人不想理他。   光是谢恪那个眼光就已经够让人不舒服了,偏偏沈泱这个状元不去接受别人的奉承,非要挤到他眼前来。   “昭王爷,”沈泱向他行了礼,“您可记得在下?”   傅知玉把嘴里的桃子咽了下去,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道:“沈状元如今是父皇面前的红人,本王哪有不记得的道理?”   “昭王记得就好,”沈泱似乎没听出傅知玉语气里的漫不经心,或者他根本不在意只是带着笑又靠近了一些,“在下是运气好,才受了皇上青睐,但若论才名,是怎样都比不上昭王的。臣还记得,当时在徐大学士门下,看见昭王作画,说是神来之笔也不为过。”   “是吗?”傅知玉挑了挑眉,“可我现在已经做不了画了,沈状元还是把以前的事情忘了吧,记得那样清楚,也是徒留遗憾。”   琼林宴如今正是欢畅的时候,这种宴会向来不拘泥于形式,座上的皇帝也喝地正是高兴,座下虽然有些乱,但是热热闹闹的,他看着反而高兴。   沈泱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些人来,应该是他同期的进士们,说着话便要拉着他走。   “沈状元我们接着喝啊!”那些人闹哄哄地道,“我们不醉不归!”   “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沈泱根本弄不住这些人,很快就被拉着走了,可他一直转头看着傅知玉那边,看表情像是十分着急的样子,又朝傅知玉这边一直说着话,看口型大约是“小心”的意思,但是这里声音嘈杂,他这一句话立刻就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傅知玉不管他,低头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桃子,进贡进宫中的桃子很甜,水分还多,比这宴会上任何一个人都好。   但沈泱走了,另一个人却来了。   他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音调低沉,音量也不大,却让人难以忽略。   “知玉,”谢恪不知在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说道,“我觉得我们需要谈谈。”   他没再尊称傅知玉为昭王了,这样的距离里只有彼此能听见声音,傅知玉也是一听便明了,谢恪这是差不多可以肯定自己也重生了吧。 第二十八章   傅知玉把嘴里的桃子慢慢地咽了下去,转头看了他一眼。他看不懂谢恪眼神里的深沉,只觉得心累罢了。   “如果我同意和你谈一谈,你能放过我吗?”傅知玉叹了一口气,“谢恪,你既然都知道了我身上发生了什么,就应该十分清楚,我真的不欠你,若你真的还有心,离我越远越好,我就发自内心地感激你了。”   谢恪在后面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答:“其他的都可以,但是只有这个不行。”   “……那我们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傅知玉没有回头,“你走吧。我只能告诉你,最好不要在我身上花时间了,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谢恪没有走,傅知玉能感受到他伸手想来碰自己的手,但是他反应很快,一下把手放到台面上来了,谢恪扑了一个空。   “我们上辈子真的有误会,很大的误会,”谢恪道,“……对不起,知玉,所有对你做那些事情,我想要补偿,也只是想告诉你,这事情真的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   “这都换了一辈子,我早就不需要这补偿了,你说地太晚了,”傅知玉道,“我现在好得很,什么都不需要你做。”   他心想,谢恪虽然知道自己重生了,但是他应该仍有不知道的东西,比如自己在系统里面呆的那一段,又例如自己其实早就知道这只是一本书,谢恪与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是一个扮演者。   这事情除了自己之外,应该只有主神知道,就连主神空间那些系统虽然也与自己交流过,但是它们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来自于哪个世界。   至于谢恪,他大约还以为自己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数据罢了,稍微骗一骗就好了。   傅知玉懒得与他解释这么多,他甚至不想再和谢恪说话。   呵,上辈子哪有什么误会?无非是一个扮演者必须要完成他的任务而已。   谢恪听了傅知玉这句话,知道他听不进去这些,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知玉,你现在过得好,是因为皇上偏爱,可你我都知道,他撑不了几年了。   等他死了之后,你又该如何?”   “不用你管。”傅知玉不搭茬。   谢恪不屈不挠,接着说道:“我相信你足够聪明,也有时间准备,可以全身而退,毕竟还有元明刀在,也许还能带着云皇贵妃一起。但是还有元府这一大家子,你能留下他们不管吗?”   谢恪之前没把傅知玉往重生那方面联系,是觉得他如果有记忆,是不可能喝下那碗药的。   他前段时间还真的觉得知玉脑子不行了,更起了要保护他珍惜他的心思,现在却觉得自己真的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知玉明显是已经对这所有的事情都太失望,已经不想再争什么了,才会选择这样做的。   傅知玉终于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语气带着微微的怒气:“你这是在拿元家威胁我吗?”   “我不会的,知玉,你要相信我。我知道你在意元家,我便一样把他们当做至亲的人来保护,我保证无论这个王朝变成什么样,我都永远守护你和你在意的人,不计一切代价。”谢恪直视着他的眼睛,眼神里是极致的温柔,“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而已,我们两个之间真的有误会,很大的误会,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傅知玉不为他这一瞬间的温柔所动,他只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他体会不到任何谢恪想在这话里面传达的好意,只觉得心情复杂。   “……你想什么时候见?”   “后天晚上,”谢恪听他松口,神色一下便放松了,整个人也变得高兴了一些,“就在城西的那个小院子里面,你知道怎么走的。”   傅知玉算了算,刚好是自己生日的前一天。   “我知道了,”傅知玉点了点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对话,“我会抽时间去的,你可以走了吗?”   立刻被催促着离开的谢恪也没有不高兴,毕竟傅知玉能同意对他来说就算是惊喜了。   “我会在那里一直等你的。”   虽然这个宴席人多乱哄哄的,但是他也不能再这里呆太久,说完这句话之后,很快就离开了。   傅知玉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母妃和明刀,他和谢恪的事情很复杂,唯有他自己能解决,那个老板娘已经是前车之鉴,他不想再连累别人,更何况是元家。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他傍晚的时候出了宫,没有带护卫,一个人朝着城西走。   不一会儿,就看到那间小院子了。   傅知玉来见谢恪,他一方面是真的怕这个人不遂了他的意就要记恨,真碰了元府什么的,就有的后悔了。   另一方面,他其实也真的想找个机会跟谢恪说清楚,表示自己现在心情非常平静,刚死的时候还对他有一些恨意和不甘,但现在真的什么都不剩下了,甚至还非常理解他作为一个扮演者的工作责任感,极度希望他也早点放下,不用因为愧疚这一类的情绪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更不要对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什么不应该的想象。   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个人之间相互理解,整个世界就会和平很多。傅知玉真诚地希望谢恪明白这个道理,学会放下,赶紧回归他扮演者应该有的生活,人生才能真正得到幸福。   他走到小院门口的时候,已经有仆人在那里迎他了。   “昭王请往这里走,”仆人低着头,引导着他往里面走,“我家主人已等了很久了。”   这个人傅知玉也认识,老熟人,叫弄雨。别看只是一个下人样子,但是武功很高,和谢恪是同一个师傅,只因为谢恪救了他,才和谢恪一起出了山,在这里扮做一个仆人。   傅知玉其实挺喜欢弄雨这样的性格,非常有原则。上辈子他疯狂倒贴谢恪,硬要往他跟前凑,弄雨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有觉得他轻贱,有的时候于心不忍,他还会帮帮自己,现在情况倒过来了,弄雨对他也没有多一分热情,依然是那样客客气气的,淡淡的,不会为任何事情改变。   谢恪运气真的挺好,有个这样的人,这辈子还对他忠心耿耿。   “到了,”弄雨在门前停下,朝门那边一伸手,指引傅知玉进去,“昭王进去就好了,若是有什么要求,随时可以叫我。”   傅知玉朝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然后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弄雨在外面就伸手把门给带上了。   现在是傍晚,本来外面天色已经很暗,傅知玉进去之后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房间里面居然比外面更暗,他进去之后一下子看不清楚任何东西,还以为是不是弄雨带错了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准备V啦,总计一万字的大章,V后也会坚持每天日更的【握拳】,为了夹子明天会在比较早更新,大家也可以早点看到啦   很多小天使问谢恪为什么上辈子这样对知玉,因为涉及剧透也不敢说太多,只能说两人之间确实有很大的误会。文既然是破镜重圆的结局,也没有强行让知玉重生之后再瞎一次强行he的打算,更不是垃圾桶里找男朋友,火葬场是实打实的火葬场,知玉最后也是在感受到所有事情之后认真做出的选择,绝对不是不想折腾了就得过且过的那种,我也希望他真正打开心结得到幸福,会一一给大家说明白的=3= 第二十九章   既然谢恪在等他, 为什么不点灯?   他的眼睛还未真正适应这地方,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时候, 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拉住了。傅知玉一惊, 正想反抗,却被那个人一下子顺着力气拉到怀里。   黑暗之中有人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腕,另一只圈住了他的腰, 呼吸近在咫尺。   接下来, 嘴唇一软,他被人急切地吻住了。   是谢恪。   那简直不是吻, 他感觉黑暗中的谢恪就像是一条饿狼一样,如同汲取着自己的生命一般细密地啃咬着他的唇, 谢恪的嘴唇很凉,握着他的手却是热的。   傅知玉因为惊吓愣了一瞬间,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在谢恪怀里挣扎反抗, 他的力气明明已经变大了很多,但是竟然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挣开谢恪的束缚, 谢恪的两只手就像是铁箍一样, 等到占便宜占够了,才把傅知玉放开。   “知玉力气变大了, ”傅知玉听到谢恪愉悦地笑了一下,“还是这么甜。”   傅知玉伸手用力擦了擦自己的嘴唇,恨恨道:“发什么疯?你这个神经病!”   “对,我现在就是神经病。”   谢恪伸手把桌子上的灯点燃了, 傅知玉看到他嘴唇上有伤口,还有一丝残留的血迹,那是自己刚刚咬的。   谢恪舔了舔自己流血的唇角,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愉悦,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直闹脾气伸爪子的猫咪。   傅知玉根本不想再和谢恪再说话了,转身就想走,但是那扇门却推不开,推着非常非常重,像是铁块一样,傅知玉正准备接着用力,却被身后的谢恪很快拉了回来。   弄雨还故意锁了门!这是人干的事情吗?亏自己刚刚还在心里默默夸他有原则!   “放手,”傅知玉开始挣扎,“放开我!”   他真的想错谢恪了,这个人真的不会因为自己记得以前所有事情就放弃了,反而觉得反正有了记忆,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便无所谓做那彬彬有礼的样子,更加肆无忌惮了。   谢恪不放,他吃痛了之后,只更紧地把傅知玉抱在怀里了,这回他没敢再吻他,只是任由他挣扎。   主神也是骗子!傅知玉恨恨地想,明明自己变异了,怎么还是打不过谢恪这个扮演者!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混蛋流氓!早知道就不应该来!   “……就让我抱一会儿,知玉,就一会儿,”他听见谢恪开口说道,手也越收越紧,像是真的怕他跑走,“快两个月了,我只在琼林宴上见了你一次,整夜整夜地想见你,恨不得……”   再后面的话傅知玉没有听见,但他可以想象对自己来说应该不是什么好词   他被谢恪箍地实在动不了,手脚都被束缚住了,还给按在软榻上,眼看着就要被扑倒,心里危机感一下子升到最高。   “还记得吗?”傅知玉听见谢恪接着在他在耳边说话,回忆那些他根本不想回忆的往昔,“我们在这里试过很多次,你那个时候特别可爱,又软又漂亮,我那时都想,干脆什么都不顾,就和你在一起算了……”   傅知玉听了这话,脸上涨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气的,他只觉得谢恪在这时候说这个事在暗示什么,心里控制不住地慌起来。   他手脚都动不了,只有脑袋能稍微动一下,谢恪把他压在身下,脖子就在他的嘴边,傅知玉脑子一热,嗷呜一口就咬上去了,他是用了狠劲的,本意是想让谢恪觉得痛然后赶紧放开自己,但是好像没什么用。   谢恪“嘶”了一声,仍然没有放开他,反而握他的手握地更紧了,值到傅知玉觉得这个方法真的没用,而且谢恪肉厚,他咬地牙酸了,就松口了。   于是,谢恪脖子的肩膀之间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明显的牙印,傅知玉确实咬地挺深的,都渗血了。   “……知玉,放心,你现在还小,我不会那么禽兽的,”谢恪捂着自己被咬的脖子,看着上面带血的牙印,脸上的表情反而更愉悦了,低头又亲了亲他的脸颊,“但是,你最好不要做多余的动作。”   他没接着说后面的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睛。   傅知玉:“……垃圾!禽兽!放开我!”   谢恪看他确实急了,眼睛都气红了,心里还是不忍,便起了身,但还是握着他的手。   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若是松手,知玉马上就会跑得没影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知玉别气了,”谢恪哄道,“我只是太想你了,只是……等了太久了。”   实际上,在上一世的时候,甚至在傅知玉临死前,两个人分明还保持着暧昧又尴尬的情人关系,否则傅知玉那时候也不会轻易喝下谢恪带来的酒,然后中毒了。   两个人上辈子的时候也闹过,闹得大了的时候也很严重,毕竟傅知玉也有尊严,但是他对谢恪总是毫无办法,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的底线一降再降,最后自食苦果。   现在的谢恪让傅知玉感觉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辈子一样,谢恪永远觉得只要哄一哄自己就会乖乖回来,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生气又憋屈。   傅知玉根本听不进谢恪的任何话,但他走不了,只好转过身背对着他,以表示自己根本不想沟通的意志。   “上辈子就一直想这么做,”谢恪叹了一口气,“对不起,那个时候的我顾忌太多,分不清什么是更重要的东西,却没想到最后伤害了你。知玉,若是我那个时候能够看清楚自己的心,我们两个绝不会变成这样。”   傅知玉对他这话充耳不闻,他用力扯了扯自己被束缚的那只手,没扯回来,反而把谢恪整个人给带过来了。   谢恪从后面环着他的腰,不让他离开,把头轻轻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又开口说道:“有些事情我不知该怎么和你解释才好,你也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跟你说这个世界是假的,你恐怕会觉得我疯了吧。   知玉,可是我真的很早就喜欢你了,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暂时不能和你在一起而已。”   事实上,关于“这个世界是假的”这件事情,傅知玉了解的十分清楚,但他现在被谢恪的举动气地不行,无心再追究这个,只觉得这个人无可救药。   “包括最后命人杀了我也是吗?”傅知玉冷笑一声,“被你喜欢我就过的这么惨,那我宁愿你恨我好了,我是瞎了眼上辈子才会对你这么好!”   谢恪一愣,然后苦笑一声,道:“不是的,事情真的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这样。那个时候我对你有一些误会,而且我对形势的判断出现了一些误差,觉得那样做会对我们两个人更好,才会……”   他自觉无法和傅知玉解释清楚这些,对方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最后还是低下头认真地道了歉:“对不起,知玉,我不应该那样自以为是,所有事情做完之后,我找不到你……我……”   谢恪说到这里,身体也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傅知玉感受到他似乎因为想起什么而害怕,仿佛遇到什么再也不愿意回忆的梦魇。   “……都过去了,”谢恪抱紧了怀里的人,像是锁着自己的珍宝,“知玉,我这次绝不会放手了。”   傅知玉脑子里却只有一个问题——到底怎么样才能逃出去?   他深刻地认识到自己错了,错地离谱,谢恪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办法沟通。   对于他刚刚说的那些苦衷,特别是对于那句早就喜欢自己的话,傅知玉是不相信的,什么坏事都对自己做过了,最后两嘴一张居然还说喜欢自己,事实胜于雄辩,谢恪就是在睁眼说瞎话。   “你想怎么样都冲我来,不准动元家!”傅知玉警告他,“否则,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谢恪哭笑不得:“我刚刚的话你是不是一点都没听进去?我碰元家干什么?对他们好还来不及……”   “不许!”傅知玉警惕之心大起,“你给我离他们越远越好!”   “行,都听你的。”   “那你也离我越远越好。”   “……宝贝这个不行。”谢恪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脸颊,“我就是只为了你回来的。”   最后,傅知玉和谢恪谈崩了,过程一塌糊涂,两个最后不欢而散,傅知玉怒气冲冲地就走了。   当然,也许只是单方面的不欢而散,至少谢恪占够了便宜,心里大约还是有些开心的。   弄雨看见傅知玉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估摸着自家主子是很难再次把人骗到这里来了。   他走进房间里想看看谢恪,却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   嘴唇上有道口子还在渗血,脖子周围有个明显的牙印,谢恪正在揉着自己的胸口,这个弄雨知道,是傅知玉临走前又被谢恪一句话气到了,拿手肘扽了他一下狠的。   “……追人不是这样追的,”弄雨忍不住评价一下他的私生活,“一开始对人家好一点温柔一点,慢慢来,哪有人刚来就使这样的手段的?”   谢恪苦笑一声,道:“你不懂,我原来也是像你这样想的,但是后来才明白慢慢来对他根本没有用的,他眼里现在根本就没有我,恨不得把我当做一个过路人,他对我生气的时候我都觉得比之前那样好,至少他还看得见我。”   弄雨不说话了,他又没谈过恋爱,无法对别人的感情生活做出评价。   他走到架子那边,翻了药粉出来,走到谢恪身边道:“至少把药上一下吧,明天还要去皇帝身边,这样子总不是个样子。”   谢恪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接过了药,道:“我自己来吧。”   “那脖子上的?”弄雨指了指脖子,“主子看不见那里,需要我来吗?”   “不了,”谢恪摇了摇头,摸索着碰了碰自己脖子上的牙印,甚至还傻笑了一下,“穿件领子高一些的衣服别人就看不见了,我要留着这个。”   弄雨:“……随您。”   他有一瞬间真的觉得自家主子有点变态,昭王真可怜啊竟然惹了这人的喜欢,谢恪的性格他很清楚,想要的东西绝不会放手,一定要像毒蛇一样缠到对方服软才好。   ……虽然这样评价自己主子有点不太对,但是这是事实,弄雨正直地想。   谢恪看见弄雨走了之后,随便弄了一些药粉撒在自己脸上的伤口上,然后开口轻声说话,像是在自言自语。   “027,在吗?”   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响起来,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朝代的机械声音。   “在,有什么事吗?最多三分钟,我需要长期休眠,才能恢复过来。”   “我知道,”谢恪道,“但我觉得知玉有一些奇怪,他的力气变得很大,不是这个朝代的武功内力可以解释的,我担心这会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   “这是一个强行回溯的世界,按道理说,什么意外情况都有可能发生,某些数据在这个过程中出现异常也不会被纠正,毕竟这个世界已经不处于主神的监管范围内了, ”那机械声解释道,“光靠你的描述,我没办法判断这是好是坏。”   谢恪无奈道:“好吧。一起回溯的异常数据我已经发现好几个了,知玉……很不巧,也在里面。”   “傅知玉这个数据应该是特别异常,已经不能算作是巧合了,”机械声道,“抱歉,我上次就判断失误了,我工作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他这样异常的。”   “也不能全怪你,是我判断失误,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现在知玉不肯原谅我,都是我活该罢了,”谢恪叹了口气,“你休眠去吧,麻烦你了。”   “再见,”机械声最后叮嘱道,“你在这个世界也要多小心。”   谢恪没说话了,他伸手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个傅知玉咬下的牙印。   疼是疼的,碰一下都疼,但这是傅知玉留下的痕迹,对谢恪来说就是疼里面也夹了一丝甜味。   傅知玉回到琉璃宫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云皇贵妃最近睡眠质量很好,早早就睡下了,元明刀睡不着,便一直等着。   “主子!”   元明刀听到动静,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往门外面跑,看到傅知玉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傅知玉一愣,加快脚步往前走,一把将小孩抱了起来,开口道:“明刀?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没回来我也睡不着,”元明刀两只手环抱着他的脖子,一连串地问了好些问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出事了,想出去找找,但是丫鬟不让我出去,不是说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吗?”   傅知玉没和他说要去见谢恪的事情,他清楚要是和明刀说了这件事,这小孩肯定无所不用其极阻止自己去了。   不过他承认这一趟是去错了,明刀是对的,不应该去见谢恪,这个人不可理喻,实在没有道理可讲。   “有一点小事耽误了,现在没事了,”傅知玉安慰道,“以后我出去都带着你,”   元明刀这下高兴了,也放心了许多,抱着他不撒手。   傅知玉与他在一起,才觉得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若说傅知玉在主神空间那边学到了什么,大概就是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脾气了,他能够更快地让那些让自己不高兴的事情过去,不会让自己生闷气。   时间已晚,他现在也有一些累了,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躺在床上很快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早上,傅知玉伸了伸懒腰,春日的阳光舒服极了,仿佛昨天晚上心里的不愉快也算过去了。   今天还是自己的生辰呢,没必要为了一个谢恪觉得不高兴。   就当被狗啃了一口,傅知玉心大地想,以后看见谢恪他就绕着走,不跟他多说一句话,反正现在谢恪也不能硬刚皇家的力量,到时候他能刚的时候自己早就跑了,这片大陆这么大,到时候自己带着娘亲和明刀到处跑,他也不定能找到自己。   这个人道理讲不通的,傅知玉真的懒得花时间理他,越理他越来劲,有那个时间和他掰扯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和明刀娘亲相处,到时候他应该会感受到这条路真的行不通,慢慢地放弃吧。   如果谢恪到时候还是这样固执,那自己也没办法,他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吧,反正自己已经跑路了。   如今在傅知玉眼里,谢恪其实与三皇子太子还有沈泱这些人没有任何区别,属于通通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花心思去关注的群体。   在这个虚假的数据世界里,能把握住自己在意的人已经很不容易了,何必再费时间去和这些让人不高兴的人相处,让自己心情不好,没意义。   现在倒是皇宫里面最安全了,毕竟谢恪他们都不敢在这地方乱来,守卫还特别森严。傅知玉毫无心理负担地准备接着宅,今日作为自己十七岁的生辰,也确实如他所愿没有弄地很大,仪式只花了一个时辰就常规地走完了,而且清元帝最近也特别忙,就中午吃饭时候来看了一下,一起用了午膳,又夸了傅知玉几句,勤俭温良什么的,然后就又急匆匆赶回去御书房批折子了。   于是,傅知玉就和娘亲明刀一起呆了一个下午,在琉璃宫的亭子里面烤肉,还烤栗子吃,不知道有多高兴。   但晚上他回到寝宫躺在床上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就感觉腰的地方有点不对,硌得慌,翻开被子一看,是有人往自己床上放了一个小盒子。   这盒子一看就贵重,用整块血玉雕刻的,他疑惑地打开一看,看见里面放着一张小纸条。   纸条上写着:知玉,生日快乐,一直爱你。   虽然没有落款,但是傅知玉还是很快认出来了,这就是谢恪的笔迹。   他心头一闷,立刻把纸条烧掉了。可这盒子里除了纸条,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谢恪这是想干什么?傅知玉心里一阵疑惑,他若是钱多烧得慌,做什么不好,弄这样一个盒子,就为了给自己丢张字条?   血玉盒傅知玉本来想直接扔掉,但是这盒子很特别,材料珍贵不说,上面刻的花纹有点像是西域那边的风格,京城少见,宫里的摆设风格也和这个相去甚远,即使打碎丢掉了,花纹和材质也看得出来。   他担忧着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可能又要起什么文章,那就是多出来的事情了。   琉璃宫里探子可不少。   虽然他心里很不愿意留下谢恪的东西,但是安全起见,傅知玉还是打开了床头的暗格,快速地把盒子丢了进去,发誓自己绝不会再打开,就当做无事发生过。   他一天的心情因为这个东西产生了一点残缺,但还好,他很快就把这点不愉快抛之脑后。   不久后,傅知玉就又收到让他心情不错的好消息了,是元家传来信,他的两个舅舅不日便要回京了。   这个消息送到琉璃宫的时候,连带着云皇贵妃和元明刀心情都很好,特别是元明刀。   “元鹭也要回来了吧?还有元夕姐姐,”元明刀说的那两个人就是元家两个舅舅的孩子,算起来和傅知玉是表兄妹,两个人都是性情善良的人,只可惜……   他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道:“唉,算起来也是隔世未见了……”   傅知玉笑了笑,没说话。   他心里十分清楚,上辈子元家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来招来了祸端,这辈子自己已经足够低调,太子他们目前也没有动手的理由与能力,到时候在大乱之前提前撤退,元家大约就能避开这个祸端。   倒是谢恪成了最不稳定的因素,傅知玉不敢相信他对自己的承诺,虽然谢恪这人在外面算是一言九鼎的,但是血泪的教训告诉傅知玉,这个人偏偏对自己没什么诚信可言。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与元家通个气。傅知玉没告诉元家老爷和元老人这些事情,是他们年纪大了,不仅受不了这个还劳心劳累,也很难藏住这个秘密,但元家两位舅舅就不一样了。   傅知玉和自家娘亲也商量过这件事,透底还是要透的,但是具体透到什么地方,就看情况而定了。   “我并不是不相信两位哥哥,但是他们知道的多了,并非是好事。”云皇贵妃叹了口气道,“当时,大哥听到我流产那件事,当场便发了脾气,在许多人面前骂当时已经做了皇帝的他背信忘义,畜生不如,家里也没拦住他。   大哥那时候还埋伏了好几天,竟然寻了个机会套了当朝皇帝的麻袋,结结实实地打了他一顿,虽然是解气,可是这也太冲动了。万幸的是那个时候皇帝还算有些良心,记得元家在以前帮他的恩情,又或是那时候已经很在乎面子,不愿意往外说这件事,没怎么翻这份仇,只是把大哥任命到了边疆去,官职虽然不低,但是这么些年一直没什么回京的机会。”   云皇贵妃说到这里,脸色十分忧愁,又补充道:“虽然我也觉得大哥做的没错,他一心为我,但是世道复杂,很多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怕他这回有以为你我受了什么委屈,不得已才伪装成这样,做出什么莽撞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俗话说:一冲动,易作死;人作死,就会死【指某攻】 第三十章   傅知玉安慰道:“放心, 我会与他说清楚的,再说了, 娘封了皇贵妃, 我又封了昭王,这看起来是越来越好了,哪就过地差了?”   云皇贵妃勉强地笑了一下, 她看起来还是不怎么高兴。   傅知玉知道娘亲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两个舅舅回来,她却不能回元家去探望。   宫妃出宫非常严格, 最近三年,娘亲唯一出宫的一次就是几个月前那次大祭, 但大祭在龙泉寺,活动范围也有限,和在宫里没什么区别。   “娘亲别担心,”傅知玉道, “我会尽量找个机会,让您和两个舅舅见一面的。”   她得了这个承诺, 脸上才稍微有些笑颜色来。   傅知玉为了去元府, 几天之后,一早上便带着元明刀要出宫。现在还是清晨, 天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春日的这个时候还冷地很,傅知玉给自己元明刀都披了一件厚袍子。   他挑这个时候不仅是为了早点到元府,这时候还正是上朝的时辰, 谢恪在这个时候一定得守在皇帝身边,反正怎么样都是偶遇不到了。   不过傅知玉这回没在御花园遇见谢恪,倒是路过那边的时候听到了一阵吵闹声,像是什么人在吵架一样。   元明刀握着傅知玉的手,听着这嘈杂的声音便皱了皱眉头:“是哪个宫里的宫婢太监这样没有规矩?大清早就在御花园吵闹。”   “今天还有事,不管他们了,”傅知玉道,“快些走吧,宫外马车已经在等了。”   他为了快点走都没有用驾辇,那东西叫人抬着走就是为了威风,其实速度挺慢的,还必须要走大路。   从琉璃宫走到宫门那里最快的路就是抄御花园赏花小径这条近路,但好像每次走这里都要遇见事。   上次是遇见谢恪,这次又是什么?   再往前走一点,那吵闹的声音就更明显了。   “……今日我便替十三皇子好好教训你!”   傅知玉听着这一句尖酸刻薄的话,忍不住动了动耳朵。   他心里想着是不是自己和御花园这片地方犯冲,怎么每次走这里,都能看见不想见到的人。   是临月楼的桂嬷嬷,又是个讨厌的熟人。   虽说是嬷嬷,但年纪也不大,三十来岁,宫里养人,看着也不老。她原是薛贵妃的陪嫁丫鬟,后来八皇子傅容骊出生的时候,她还给皇子当了一段时间都乳母,之后也时常在傅容骊那边伺候着。   这女人很厉害,也很忠心,把傅容骊当成自己亲生儿子一样,上辈子是为他挡灾而死。但她也确实嚣张跋扈,在临月楼里管着所有太监宫女,贵妃宫里大小事情都依赖着他,几个主子都待她好,一些位份低的宫妃都不敢惹她,甚至某些不受宠的皇子都要陪着小心。   眼前就是证明了。   十三皇子傅燕然今年才十一岁,和元明刀差不多大的年纪,傅知玉见他见地少,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认出来。   他站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一脸的惊恐,脸上还挂着泪痕,衣服也乱了,他的婢女跪在桂嬷嬷面前,双脸明显是被抽肿了,一片红色,然而桂嬷嬷的手仍然高高扬起,看样子是还没打够,即使傅燕然挡在鼓起勇气挡在婢女面前,还是很快被桂嬷嬷身边的其他婢女粗暴地拉开了。   这场景看着有几分滑稽可笑,地位谁高谁低一目了然,一个奴仆竟然踩到主子的头上来了。   可宫里孩子太多了,清元帝真的是个优秀的种马,傅知玉回来这几个月就有两个孩子出世,一男一女,号数排到十八。   皇子皇女那么多,但其中对皇位有一争之力的也数不上几个,东宫和薛贵妃宫里那两个抢了绝大部分风采,傅知玉又自觉退场,其余的皇子除了文妃家那位还算有些家庭背景,可她的十六皇子才刚刚三岁,估计等不到争锋的时候了。   所以,这宫里两级分化就特别明显。   清元帝这个人也偏心地很,这十八个皇子皇女估计有一半换了个打扮站在他面前他都认不出那是他的孩子。没办法,这座皇宫太大了,人也太多,皇帝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或许他根本就不耐烦照顾,不受宠的皇子比受宠的奴婢低贱的情况就出现了,且屡见不鲜。   傅知玉走到那附近的时候,桂嬷嬷背对着他,没看见,倒是十三皇子看见了,他突然大哭出身,一下子就坐倒在地上。   “九哥!”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求求你,救救阿叶吧!”   傅知玉都走到这里了,这件事他就自然不能看了就走了。   傅燕然这一句话吼出来也有点用,至少桂嬷嬷她们听见了,立马就停手了,转身在地上跪着了。   “请昭王安,”桂嬷嬷低着头,嘴上却不停,“老奴在此行宫规教训不听话的宫婢,不想竟然扰了昭王,请昭王恕罪。”   傅知玉往前走了几步,便看见路上有一个打碎的碗,还有放在一边的木质托盘,他鼻子间闻到些许药味,又看那跪着的婢女身上有一片褐色的药的痕迹,差不多就明白了。   “可宫规也没说,临月楼的嬷嬷教训其他宫里的宫女啊,”傅知玉像是想不起来一样,思考了一会儿,问傅燕然,“对了,你们是哪个宫里的?”   傅燕然吸了吸鼻子,抽噎着说道:“花、花芮轩。”   “是的,按宫规,花芮轩的宫女也该由宫里的主位娘娘罚,再不行的,也该是比花芮轩主宫位份更高的娘娘动手,”傅知玉笑了笑,转过头来,语带讽刺道,“这哪轮到一个宫婢在这里颐指气使,我看是桂嬷嬷是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又在这里欺负人了。”   “奴婢不敢,”桂嬷嬷头低地更下了,“是这不懂规矩的奴婢在御花园里横行直撞,撞倒了八皇子的药,这药用材珍贵,太医是配好了量的,用一幅少一幅,这样大的错处,应该罚。”   虽然说着奴婢不敢,但是桂嬷嬷这话说的,话里话外却还是透着嚣张跋扈。   傅知玉知道,她是笃定自己因为这件小事不会罚她,这倒不是桂嬷嬷自大,这事情她有经验。   以前,琉璃宫在宫里就是不会主动惹事的,更不要说为了一个无所谓的十三皇子又去对着临月楼。   这倒不是怕事,若是薛贵妃主动搞事,云皇贵妃每次都是绵里藏针地怼回去的,但是眼前这事情和琉璃宫一点关系都没有,且三皇子负责这届科考期间做的很好,得了皇帝不少夸奖,就连八皇子都因为参与其中,久违地被皇帝夸办事得力了。临月楼如今正是风头上,还据说皇帝即将要给三皇子封王,给薛贵封皇贵妃,连东宫在这时候都要稍微让一让,其他人更没必要在这时候踩这个雷点。   可傅知玉偏偏在这时候不在乎这个,他往前走了一步,道:“是吗?我倒是觉得,是药三分毒,八哥身体本就不错,都喝了这么久了,今天少喝点药说不定对身子更好呢?”   “……你!”桂嬷嬷怒气一下冲上头,她是知道八皇子为什么还在喝药的,就是因为傅知玉才被傅容烨抽了鞭子,那伤到现在还没好全,稍微活动大一点就疼,就因为这个,八皇子到现在出过的门一只手就能数地出来,桂嬷嬷看着都心疼不已。   但眼前这是昭王爷,不是某个不知名的皇子,桂嬷嬷虽然语气硬,但她也不敢真的得罪这位。   “花芮轩的这个宫女犯没犯错本王不知道,但是桂嬷嬷大早晨在御花园喧哗,扰了本王的清净,还挡了路,实在不应该,应罚,看,还吓到了十三弟。”傅知看了傅燕然一眼,又问道,“你告诉我,她打了你的婢女多少个巴掌?”   傅燕然伸手擦了擦脸,然后大声说道:“是她撞上了药才撒了的,而且阿叶已经跪下道歉了!她还是不依不饶,打了至少二十次!”   傅知玉便伸手叫了自己身边的侍卫,道:“你去吧,不过嬷嬷也算宫里的老人了,本王为嬷嬷免了一些,就受十次就行了,受完了,就赶紧滚吧。”   桂嬷嬷忍着一口气受了这处罚,捂着脸就走了,临走前,傅知玉还看到她恶狠狠地瞪了那个名叫阿叶的婢女一眼。   阿叶在桂嬷嬷离开之后哭得更厉害了,傅知玉看见她拉着十三皇子的手不放,一边抽泣一边道:“皇子不该做这些的,真的不该……这次让她出了气就完了,可这样结了仇,往后可怎么办?”   这倒是个明白人,傅燕然却不听,他倔强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皇子,她若是再来找事,我就一头撞柱子去,看她敢不敢承担这个逼死皇子的责任!反正我不让她们再欺负你!”   阿叶拼命摇着头,哭地话都说不出来。   在一边听得清清楚楚的傅知玉:“……”   不得不说,傅燕然这个思路是对的,小孩还小,刚刚应该是吓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对付这种跋扈的人,就应该比她更流氓。   这孩子挺聪明,狠劲也有,但傅知玉上辈子没怎么在意他,原里面基本也没怎么提这个人,没想到还挺有意思的。   果然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剧情都比其他剧情有意思,连人也是。   傅燕然说完之后,又想起什么一天,朝着傅知玉的方向跑了几步,走到他面前,朝他跪下磕了一个头,在傅知玉伸手扶他之前就又站了起来,道:“谢谢九哥……不是,谢谢昭王殿下。”   “……没事。”   “不仅仅是这件事,”傅燕然抬起袖子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认真道,“之前,昭王生病那件事,因为我那段时间给母妃求药,经常往太医院跑。大理寺找不到线索,又要交差,我与母妃差点就要被交出去,直到昭王和父皇说了,不追究这件事,我和母妃才逃过一劫。”   傅知玉没说话,心里想着这还是个明白人,这么小的人,居然连这都知道地清清楚楚,这事情连他都没听说过呢。   但他没就此多问,只是想了想,道:“十三皇弟,你要知道,我不是为了你做这些事情的,大理寺那件事我也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至于桂嬷嬷,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傅燕然看了他一眼,眼神坚定,道:“我知道的,但你还是帮了我,我永远记得这个恩情。昭王爷,往后,我会报答你的。”   后面那句话他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傅知玉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他只觉得傅燕然怎么小小年纪讲话一股江湖侠士的意味,牙还没长全呢,讲话也磕磕巴巴,能保全自己就不错了,何苦跟自己说什么报答不报答。   他解决完事情,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自己还要赶路呢。   傅燕然也慢慢地扶着自己的婢女走了,元明刀有些担心,小声问傅知玉:“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我有分寸,不会给母妃惹麻烦。”傅知玉安慰他道,“而且,我刚刚那句说的是实话来的,我确实不是为了傅燕然做这件事的,桂嬷嬷和我有仇,刚好有个机会出口恶气罢了。   你不知道,四岁的时候傅容骊在背书上被我压下去,气地哭了一整夜,这个女人偷偷给我下了药,虽然不至死,就是过敏罢了,却害我难受了许多天,可当时我接触的人太多,没查出来是谁做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她。”   这句也是实话,上辈子傅知玉一直都不知道是谁,却是原书里面提了一句,那是桂嬷嬷怀恨在心故意做的。   “可在这时候……”元明刀虽然为傅知玉的遭遇生气,感情上觉得桂嬷嬷受这个惩罚活该,但他毕竟是大人的灵魂,理性上还是担心的,提醒道,“现在临月楼正是风光呢。”   傅知玉拍了拍他的头,笑道:“就是在这时候才好,你放心,临月楼很快就没有没这个空闲和琉璃宫计较奴仆们这些小事了。”   元明刀努力回想了一下,可他上辈子这时候还在元家闭关练武,确实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可傅知玉很清楚,太子傅凌霄也不会任由傅容烨做大这种事情发生的,他上辈子为了针对自己,早就埋好钉子,弄出了一个震惊朝野的舞弊案,这辈子虽然换了对象,但是他一样恨傅容烨恨地深沉。   自己原来经历的那些,如今就交给风头正盛的傅容烨去头疼了,能不能挺过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傅知玉算了算日子,差不多也就是今天了吧,到时候,恐怕临月楼没时间为了一个桂嬷嬷再搞事了。   “这才是真正的狗咬狗呢,你且等着看吧。”   傅知玉很快就出了宫,舒舒服服地坐在已经备好的马车上,优哉游哉地对元明刀这样说道。 第三十一章   至于会不会因为这件事怀疑自己装傻的事情, 那就更不可能了。   傅知玉深知自己以前的性格,遇见这件事, 他有可能碍于可怜帮忙, 但他以前想得太多,怕给琉璃宫带来麻烦,绝对不会自己出面, 基本上就是暗中相助了。像这种直接出面罚人的事情, 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不过直接出面比暗中做事来地爽,完全顺着自己心意活着, 也确实比束手束脚好许多。   “有的时候,就是普通人比聪明人活地更开心, ”傅知玉和元明刀感慨道,“想地越多,反而过得越不高兴。”   元明刀听完这些,倒是放心了, 至于十三皇子那边,他本来就不怎么在意。   总不能一直看着他吧, 本来就不熟, 能应了他的话来帮忙就已经很不错了,宫里的可怜人和不公平的事情太多, 不是傅知玉一个人能够管地过来的,能护他一时的安全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看他自己的命吧,”傅知玉叹了口气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这后来发生的事情, 和傅知玉之前设想的就相差无几了。   桂嬷嬷一脸气愤地捂着自己的脸回了宫,傅容骊一看她这样子,又听了整件事情的经过,瞬间便沉下了脸。   他现在身体好地差不多了,之前还被傅容骊送去了科举那边帮了些忙,其实那药喝不喝也没差。   “我就说傅知玉这个人没傻!”他像是抓到了什么把柄,恨恨地说道,“讲话还是这样阴里阴气,惯会气人!走,我们去找母妃和哥哥!”   不过傅容烨现下也忙,不在宫中,薛贵妃听了这件事,虽然也气,却是在某些方面不怎么同意傅容骊的看法。   “骊儿,这份气是要找回来的,桂嬷嬷自然不会平白受了这份委屈,不管是琉璃宫还是那什么花芮轩,母妃都要她们知道,如今这宫里风到底往哪儿吹,”薛贵妃伸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珠翠,看了他一眼,话风一转,“不过,傅知玉没傻这件事,还是不能轻易下结论的。他以前可从来不会这样嚣张,都是暗地里使坏,跟她母妃一样,长了一副白莲花样子,实际上心肠黑地很,如今竟然敢这么直白,正是说明脑子坏了,不行了。”   “母妃!”傅容骊急地跳脚,“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薛贵妃现在被傅容烨的想法洗脑地很严重,就科举这一件事,临月楼现在所有的风光可都来源于此,要不是傅知玉真傻了,他怎么可能把这么好的差事拱手让人?   “不是母妃不相信你,”薛贵妃耐心道,“你也多学学你哥哥,有的时候不要意气用事,要摆事实讲道理,对吧?”   傅容骊气地不行,赌气道:“我不和您说了,我和哥哥说!他一定会相信我的!”   他话音刚落,傅容烨就走进来了,不过他脸色久违地很不好看,阴阴沉沉的,一进来就低声问了一句:“吵什么?”   薛贵妃现在一见自己的大儿子就高心,连忙招手道:“烨儿来来来,快坐,母妃刚刚让小厨房做了你喜欢的……”   “还吃什么?!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情,”傅容烨脸色更加难看,“出大事了!”   薛贵妃一惊,连忙挥退左右侍从,问道:“怎么了?”   傅容烨在一边坐下,沉声道:“科举的事情。”   “那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皇上明明也很满意……”   “御史台查出了舞弊,说是试题泄露,这件事父皇已经知道了,刚刚已经着人调查。”傅容烨的脸色越说越差,就快滴出黑水来了,“若是真的,这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大麻烦。我怀疑,背后有鬼。”   “肯定是傅知玉!”傅容骊仿佛猜到了什么一样,“就是他!我就说他没傻!”   “你知道什么?”傅容烨用看白痴的目光瞪了他一眼,“这件事和他有什么关系?我说的是傅凌霄!”   傅容骊被哥哥一呵斥,又不敢说话了,低下了头,好久之后才期期艾艾地道:“那……桂嬷嬷的事?”   “这个时候你还管什么桂嬷嬷?”傅容烨警告他,“若真是科举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有整个薛家都逃不了,你也不能幸免,给我把全部心思都放到这上面来,最近安静一些,不许在外面给我惹事!”   傅容骊哼哼唧唧半天,但他心里也知道轻重,便老实听着,不再开口了。   临月楼那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傅知玉已经坐上了去元家的马车,慢慢地穿过宫前的大街,往市井里面走。   这个时辰,外头已经热闹起来了,他闻到外面传来的蒸好的包子的香味,还有浇在面条上的油香与麦香混合的味道,他本来吃了早饭的,都有些饿了。   傅知玉实在没忍住,叫人在外面买了一碗阳春面回来,和元明刀两个人一起分着吃。   他没有直接去元家,反而绕了路,想去城东那家糕点铺买点家里人喜欢的糕点,不过走这条路的话,会路过徐大学士的家。   马车走过那里的时候,他忍不住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徐大学士是他尊敬的老师,脾气虽然差了些,但是学识渊博,教自己写字画画,傅知玉很多知识都来源于他,只是现在却只能让他失望了。   傅知玉回宫之后便听说他病了,连递了几次帖子都被他回绝了,徐府很长时间都闭门谢客,只说徐大学士病地厉害,连负责科举这差事都一并给推了。   也是前几天,傅知玉派去的陈太医才进了门,回来禀报说没什么事,只是徐大学士今年快八十岁了,年纪大了,身体自然就差了,多修养修养就好了。   傅知玉不知道这算不算因祸得福,上辈子因为科举舞弊案那件事,虽然他查明了真相,证明了清白,但是用时也长。   徐大学士好面子,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骨这么久,气地不行,身子一下就不行了,不久之后就撒手人寰。   现下虽然他也病倒了,但是却比上辈子那场急病好上太多,至少还有修养的机会,傅知玉心里也得了一些安慰。   这老爷子喜欢抽烟叶,爱咳嗽,傅知玉这回就没用自己的血做松子糖了,做了一罐子秋梨膏给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按徐太医的医嘱每天喝。   现在徐府除了几个医师,仍然不接外人,不过傅知玉即将盖上车帘的时候,看到徐府正门旁边的小偏门走出来一个人。   是新科状元沈泱,傅知玉听说,他封了翰林院编修,六品,虽然不算是好位置。但对一个背后无人运作寒门学子来说,这起点也不差。   徐大学士是真喜欢他,对沈泱挺好,有的时候还倒贴钱给这位学生,如今沈泱得了状元,回来谢恩师也说的过去。   沈泱倒是没注意到傅知玉这辆马车,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仿佛什么计划得逞一般。   傅知玉看到这笑容,却有些不舒服,他总觉得沈泱这个人也有点怪怪的,可仔细一想,有觉得自己多心。   虽然是和前世表现有些差别,但也大致符合沈泱的特点。他若是重生,没必要来与自己说话,应该早都省去自己这个中间环节找谢恪去才对。   “怎么了?”   元明刀把面呼噜完了,看着傅知玉一脸凝重地望着外面,又问道:“主子在看什么呢?”   “没什么,”傅知玉随手把帘子搭上了,转头做回了马车中间的位置,“点心铺子要到了,我们准备下去吧。”   半个时辰之后,傅知玉提了一手的点心盒子,带着元明刀从元府门中进去的时候,便听到一阵嬉笑的声音。   “夕姐姐说的是真的吗?那边真这么好玩?那我下次让爹爹也带我去!”   这是元鹭的声音,他是小舅舅的儿子,今年十一岁,长地虎头虎脑,脸上的婴儿肥一直没消去,软乎乎的非常可爱。上一辈子和元明刀关系很好,他死的时候,明刀很是伤心,自那之后,整个人性格都变了许多。   “当然啦!”回答他的是一个女声,听着爽朗活泼,“我还给你从那儿带了一条马鞭做礼物呢,明天就带你去城外骑小马去,很有意思的!”   这声音便来自大舅舅的女儿元夕了,比自己大两岁,十八了,从小习武,十分英气,是个英姿飒爽的女子。   傅知玉再往前走,就看见小院子里面做了一圈人,两个小的在树底下坐着,大人们在远一点的亭子里面聊天,时不时看看那边,傅知玉从门那边走出来的时候,是元鹭最先看到的。   不像傅知玉想象的场景一样,元鹭和他已经有三年未见了,回来之后便听说他封了昭王,和以前不一样了,如今一见傅知玉竟然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几步。   “昭王……王爷,”他小脸露出几分惊恐,吞了吞口水,磕磕绊绊地开口,还差点给他跪下来,“见过王爷。”   傅知玉:“……”   他还是头一次见这小胖子这样紧张兮兮的模样,把糕点递给他他也不敢接,畏手畏脚地像一只胆小的胖兔子。   没办法,他只能走上前去,把这小胖子一把抱了起来。   “叫什么王爷,我是哥哥,这里又没有外人,”傅知玉拍拍小胖子的屁股,又道,“不记得我了?”   元鹭稍微放松了一些,道:“不是……”   不过他越过傅知玉的肩头,很快就看到他身后的元明刀了,然后就是眼睛一亮。   “啊,漂亮妹妹!”   元明刀温暖的笑容一下就凝固了。   他在皇宫里面养地好,本来就白,长发也没剪,傅知玉给他扎了一个辫子,柔软地垂在他脸侧,他现在十岁,脸部的轮廓也十分柔和,确实有点男女莫辩。   傅知玉差点笑出声来,这时候元鹭已经顾不上他了,扭动着从他身上下来,然后小心翼翼地蹭到元明刀身边,期期艾艾地开口道:“这个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元明刀瞅了他一眼,硬邦邦地回了他一句:“我是男的。” 第三十二章   上辈子可没有这遭, 元鹭在那时候头一次见元明刀他在外院那里练武,打拳打地虎虎生风, 还剪了短发, 穿了一身薄衫, 身形明显,身材矫健, 怎么样都不会认成女孩子。   这辈子, 元鹭幼小的心灵被“漂亮妹妹”狠狠地伤害了, 他可怜的初恋无疾而终,委屈地汪汪大哭,还时不时转过头看看元明刀,得到允许的时候还伸手摸了摸他这段时间练出来的硬邦邦的胸肌,然后哭地更厉害了。   这时候大人们也从亭子那边走过来了, 大家朝傅知玉按规矩行了礼之后, 便放松了下来。   “这里没有外人,不怕,知玉不是拘泥于礼法的人,”元江行走上前来, 他是武将, 又长驻守边关,身材魁伟,皮肤也黑,伸手拍了拍自家女儿的肩膀,安慰道, “别紧张。”   元夕作为姐姐,也不像元鹭这样小不记得之前的事,她对傅知玉友好地笑了笑,道:“好久未见了。”   傅知玉也对她笑笑,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递给元夕道:“我给夕姐姐带了礼物来着。是宫里的一把匕首,前朝留下来的,是难得一见的精品,虽说送女孩子这种利器不礼貌,但我们一家人里面就不在意这个了。这匕首削铁如泥,灵巧轻便,很适合你。”   元夕接过一看,当场就抽开刃看了看,喜欢地不得了,简直是爱不释手,对傅知玉道了谢,到一边去试匕首去了。   傅知玉也给其他人准备了礼物的,都整理好了放在一边,元江文却在这时候走上前来,抱起自己哭地像条狗子一样的儿子,他长地精瘦,留了两撇小胡子,性格爽朗,非常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然后招呼傅知玉道:“元鹭礼物就暂时别给了,你看他这个样子,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先进去坐会儿吧。”   于是,他领着不知道应该什么摆出什么表情的元明刀往里面走,又和两位婶婶一一打过招呼,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元老爷和元老夫人过来。   “和夫人在外面练了一会儿,出了一身汗,舒服!今儿真是个好天气!”   元老爷一进来就大笑了起来,面色红润,中气之足,傅知玉看他的脸色,确实比上次见好很多,看来他送来的松子糖还是有些效用的。   大婶婶捂着嘴笑道:“这次回来,父亲母亲身体都好了许多,我看着也高兴。”   “我觉得就是吃饱了,多吃些肉,身体自然就好了。”元老夫人活动活动自己的肩膀,坐下来之后又去摸了桌子上的水果吃,以自己的逻辑接着教育一屋子孩子,“我等会就亲自下厨,去做一桌菜,你们都多吃!多吃才会像我一样身体好呢。”   这一下,屋子里的人一下都笑了起来,大家都知道元老夫人一贯的做法,七嘴八舌地开始回忆之前的事情,气氛很轻松,连哭着的元鹭都被转移了注意力,跟着一起吃吃的笑了起来。   傅知玉绕路去买的两大盒糕点也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被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分着吃了。   元江文和元江行这两家人都是健谈的。一个说起自己在边疆时候的经历,他守的那个小城不怎么乱,在国境的西边,和景国临界。   平心而论,傅青彦治国本事确实不错,景国本来就地方小军力弱,这些年也有隐隐臣服的架势,边境处也不敢捣乱,和平地很,那地方就是两国之间相互通商,百姓们淳朴,天高皇帝远,元江行在那里过着土皇帝一样的生活,倒也不差,就是离家远了,没有皇帝征召,不能回京见父母。   至于元江文这个经商的,遍地跑,那就更有意思了,他又有口才,就说南疆的荔枝随便吃京城的荔枝一粒千金这一件事都能讲地天花乱坠,让人忍不住笑起来,元明刀也听得聚精会神的,觉得自己也好像身临其境一样。   傅知玉虽然是带着正事来的,但是他更愿意花时间和家里人做这些看似没有意义的事情,这些对于他来说,才是真正重要的生活。   午饭吃过之后,他才约了两个舅舅,说有事情要谈谈。   只是两位舅舅单独见他的时候,就没有上午那时候活跃了。   元江文落座之后,先是叹了一口气,道:“我在南疆的时候,老是想起挽云,她年纪小的时候,看了一本书,以为南疆到处都是花,四季温暖,没有京城这样寒冷,跟家里撒娇要去。其实南疆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好,但是……”   他没说下去了,从怀里摸出一根簪子来,上面用粉晶做出了细细碎碎的花,很漂亮。   “这是我在南疆买的,和宫里的东西比起来虽然不值钱,这是南疆一个婆婆给她定做的,她看了我带去挽云的小像,说这样漂亮的女人就要带好看的簪子,”元江文把这个递给傅知玉,道,“回宫的时候,把这个带给她吧,我一直在想,若是挽云没有那么漂亮就好了,也许她会过地顺利一些。”   元江行在旁边没说话,只是听着这些,脸色也不太好。   傅知玉知道大舅舅揍皇帝的事情,生怕他回来的时候又一不高兴,蛮横惯了待会儿又跑去揍皇帝去了,他接过那根簪子,道:“我也想让娘出来,见大家一面。”   “可以吗?!”元江行听见这句话便一下子激动了,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又犹豫道,“可她是宫妃……”   傅知玉知道,按照宫规,云皇贵妃这个位份的,只有在为自己亲生父母奔丧的时候才允许出宫一天。   让元家父母获取偶尔进宫探望的机会不难,但是这一大家子就几乎不可能了。可元江行述职之后马上就要离开了,元江文被生意拖着,也不能留太久,虽然说以后还长的很,但是这几年却依旧难捱,自家娘亲的愿望,傅知玉真不能置之不理。   “我想带母妃出宫,就在这几天。”   “皇帝不会同意……”元江行刚说几个字,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声音一下子就压低了,“你是打算私自把妹妹带出宫吗?”   傅知玉安慰道:“放心,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事,我一力承担。”   “我们都不担心这个,”这两位对视一眼,一齐冷静下来,“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傅知玉道,“只是就算娘亲出来了,也不能呆太长时间,我会给家里提前送信的,做好准备,在那时候闭门谢客就好。”   “那是自然,”元江行应道,而后又像反应过来一样,惊讶地看着傅知玉,“等等,知玉你……脑子没事吗?”   他们两个回来之后都很快知道了琉璃宫那边发生的事情,上午的时候也没敢提这个事,生怕戳了他的伤口。傅知玉也表现地很安静,看着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   傅知玉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没问题,那是装的。”   说到这里,他的也正色起来,道:“我把这件事告诉两位舅舅,是有求于你们的,不仅是我,这也是母妃的意思。”   他花了一些时间才和两位把最近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自己重生的事情自然没说,只说宫里实在是个吃人的地方,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才发现这里极不适合自己和母妃,自己不愿出头,更不愿久呆。   “你这是打算着要离开啊,”元江文感慨道,“和这个想法比起来,刚刚那件事就算不得什么了。”   元江行听完了之后却非常开心,伸手大力拍了拍傅知玉的肩膀,大笑道:“早该这样了!这可是我回来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要带着母妃和明刀跑真的没那么容易,出宫这事不难,但难的是出了宫之后怎么完美善后,否则傅知玉不会等到现在,何况还要保全元家这一大家子。   硬来基本行不通,假装被掳走也很难,皇帝必会追杀到底,他要的是遁走,并不是逃亡。   找陈太医制造假死的现象更不可能,皇贵妃死亡是大事,全太医院都会来,死亡可不像生病这样好伪装,就算侥幸混过了太医院的检查,宫妃尸身更会被严加看管,封了棺之后直接抬到皇陵入葬,绝不会给人机会抢夺,就算傅知玉现在力气大了,闯皇陵这件事动静也大,不可能的。   他目前一个人,没什么势力,弄不过皇权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母妃在宫中不是无名之辈消失了也没人在意的那种,那逃走就更是难上加难。   思考来思考去,也只能见机行事。   按傅知玉的想法,他是想在宫里乱起来的时候趁乱逃跑,反正那时候应该没人有空关注琉璃宫了,制造假象也容易地多。   按清元帝这种培养方法,他的皇权交替是注定的极不平静,上辈子,约在七八年之后,太子狗急跳墙逼宫,整个皇宫乱成一团,不过他那时候还未风光几时,就被傅知玉带兵挑下了马。   傅凌霄是元明刀亲手杀的,圆月弯刀贯穿胸膛,报了元家的血仇。   但这回应该不用再等七八年,傅知玉也的等不了这么久。上辈子很长时间傅知玉被太子压着打,太子基本感受不到威胁,自然愿意等,直到后面才有了些许危机感。   但这回傅容烨来势汹汹,也远比那时候的还处于懵懵懂懂状态的傅知玉成熟许多,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态势也隐隐有了雏形,这所有事情提前引爆自然是可以预料的了。   清元帝不管再怎么保养,但天天这样忙,他的身子在接下来的几年之内都会垮的,况且太子还在之后忍不住给他用了□□。他有这样多的孩子和妻妾,却没几个对他有真心,仿佛一个一个地都在盼着他早些死。   傅知玉不对皇帝动手已经是他最后的温柔了,毕竟现在也算受了他的庇护,但想到母妃之前受的那些罪,他也绝不可能相助,只待这几年瞄准态势慢慢来,现在先做好准备,而后寻准机会,一击即中。   但在这一切到来之前,傅知玉也想找机会,让自家娘亲透个气。虽然确实是有风险的,但是如果不为了自己在意的冒一次险,自己这重生一遭,又有什么意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玉:准备跑路 第三十三章   他把这些告诉自己的两位舅舅, 一来是想让他们帮忙。元江行手下有一些私兵,虽然不多,但关键时刻还是能派上用场, 且这私兵一直在边疆,没在这里露过脸。元江文又对外经商许久, 等逃出京城之后, 他们稍作打扮做商家子弟,跟着商队走, 便是个遮掩的方法, 外面也没人认得出来。   二来也是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提前做好安排,让元家这一大家子平平安安, 别受到牵连。   “这个忙我一定帮!”元江行一拍桌子,激动道, “我本就不想为这个皇帝守边疆了, 反正这些年他也管不了我!”   元江文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脸上也没有丝毫担心:“我的生意都在南边,天高皇帝远,京城的手也伸不到那样长。到时候我带你和挽云去江南, 在河买一座大房子,日日看花,比这里畅快多了。”   傅知玉听到这样的保证便放了心,低头又接着与两人交代了一些事情。   现在说的基本就是交底,下一步的计划傅知玉还没有想法, 主要是看这次科举舞弊案傅容烨到底如何处理,沈泱这一不稳定因素又会不会在这时候做些什么,让整件事情偏离自己的预期。   “行,往后还有什么事情再联络,只要你说,我们都没有二话,”元江文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会在家里留几只信鸽,它们自己会找路,速度也很快,把信送到我江南那边的院子之后,有人会很快通知到我的,到时候我再寻路子通知大哥。”   交谈倒是很顺利,谈完之后,三人收拾神色,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但下午时候,元江文元江行两人明显兴致高了许多,连元老夫人都奇怪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连桌上的那巨量的肉都被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吃得干干净净。   晚饭之后,傅知玉就准备离开了,他走的时候,还不忘递给两位舅舅一人一盒药。   两人打开一看,玉盒里面装着一些小小的黑色药丸,闻起来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这是什么?”元江文问道,“我身子好地很,没必要吃药啊。”   其实这就是傅知玉的血混和做的,加了一些温和补气没什么副作用的药材遮掩。两位舅舅路程都远,做松子糖这种食物的话很容易坏,傅知玉想了想,就做了这药丸出来,好携带,易保存。   “是陈太医配的,对身体好,一月一粒就好,”傅知玉解释道,这药丸的浓度比松子糖高,没必要天天吃,“而且,两位婶婶和元夕元鹭也可以吃的。”   一听是宫里陈太医的手笔,两个人都放心下来,马上应下了会按时吃。   马车渐渐往宫里的方向走,元明刀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散去,他从怀里掏了掏,抓出两个小布包来,献宝一样递给傅知玉。   “这又是什么?”   傅知玉打开一看,一个布包里面装了牛肉干,一个布包里面装了一些黑色的糖果。   “元鹭那小傻子塞给我的,”元明刀笑道,“大约是他爹经商时候给他带的,数量也不多,他自己每天都省着吃,给我的时候差点又要哭了,还反复叮嘱,吃的时候都要想起他,要我千万记得,别等他离开京城之后就忘了他,以后都要跟他好。”   傅知玉捻了一小块牛肉干放进嘴里,这和京城的口味不一样,上面撒了一层辣椒面,风干的味道融合着特别的辛辣味,确实挺好吃的,京城这儿辣椒这种香料还是少见,听说蜀地那里吃地多。   至于那黑色的糖果,吃起来有一点苦味,含久了就觉出甜来了,还有一种特殊的浓郁香味。   “这是可可糖,”元明刀认真解释道,“据说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   傅知玉尝了一口就让元明刀收起来了,既然是元鹭特别给明刀的,尝个味道就行了,不能贪嘴吃太多。   要尊重小朋友之间的友谊嘛。   元明刀嘴上说着小傻子,但还是珍惜地把这小傻子给的东西好好地收起来了,放在最贴身的地方。   “对了,”元明刀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主子想把云皇贵妃接出宫,是想怎么做?”   傅知玉道:“其实也简单,只要有这个胆子,及时回来,在这过程中别被人发现就好了。我打算选在后天晚上,皇上会在宫里设晚宴,这段时间正是各地派驻的武将回京述职的时候,设宴是传统,大舅舅在这些人相比就算不得什么了,他本来就没想去凑这个热闹,早就和皇帝说自己回京之后水土不服,告了假,皇帝也准了。   这晚宴要开很久,武将们喝起来酒来,至少要闹到半夜,宫里的守卫大多都去那边了,那时候没人会关注琉璃宫。”   “可宫门卫那边的检查,怎么办?”   傅知玉道:“我有办法的。”   宫门卫的检查其实是小事,主要是出去之后不能被人发现琉璃宫有这异常,除了皇帝,宫内也有安插的探子,他们才是问题。   他第二天就和云皇贵妃说了这件事,她虽然高兴,但还是担忧着:“真的不会有事情吗?”   傅知玉安慰道:“放心,我这段时间出宫出地比较多,昭王爷的马车宫门卫那边本来就不怎么查了,他们对待不同的人本就有不同的做法。”   “可是,掀帘子是不可避免的吧?”   傅知玉把手中茶杯放心,微微一笑:“宫里最大的那辆马车,有暗格。”   “我知道,”云皇贵妃却仍然疑惑这,“那个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几个宫里都知道的,但是那个暗格很小,宫里绝不可能做很藏人的马车,要是我今年六岁,那倒是能塞进去。”   “嗯,所以,还得找一些东西遮着。”   中午时候清元帝来琉璃宫,傅知玉便旁敲侧击地和他提了这件事。   “……儿臣昨日去元府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边疆风餐露宿,元夕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手上都是老茧,就更别说元将军了,”傅知玉叹了口气,脸上全是忧愁,仿佛在元府看见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凄惨事情,“元鹭那一家更是,商人本就轻贱,为了一点钱,到处跑,整个人瘦地不行,好歹也是母妃家里的兄长,怎么过地这样凄苦?”   云皇贵妃也适时拿出手帕,伸手擦了擦眼角。   当然那都是傅知玉瞎说的,两个舅舅一个瘦一个糙那是天生的,元夕手上的老茧那是她自己练武练的,和过地苦半点关系也没有。   但是皇帝听完之后挺高兴的,特别是元江行那一段,他今天中午本来就是来琉璃宫打个道就走了,没想留太久,现在倒是起了兴趣。   “确实是过地太清苦了一些,”清元帝听着爽快了,心情也好了,“小九想如何?”   傅知玉凑前一步,道:“后天下午元将军就要启程回边疆了,儿臣是想给些赏赐,元夕这姑娘,头上一点珠翠都没有,往后可怎么嫁人?真是有损皇家颜面!”   “赏吧赏吧,”清元帝听地高兴,大手一挥,他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外物,宫里库房都堆地放不下了,“你自己去库房看看,什么摆设配件,珠翠绸缎,挑一些去吧。”   “儿臣谢过父皇。”   傅知玉带着皇令去挑东西,还专挑那些大件的,光等身的青瓷花瓶就有好几个。   皇帝见了这清单却很满意,只觉得傅知玉真是傻地恰到好处,正合了他的心意。他就愿意送这些看着华丽有面子实际上也没什么大用的东西,摆着除了占地方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   这里面很多东西都易碎,傅知玉挑东西本就花时间,一件一件装完车已经第二天傍晚了,他又对外说十分着急,明日元将军就要走了,只能趁着夜色送出去。   他轰轰烈烈地动用了宫里最大的那辆马车,甚至把最贵重的东西都堆了一些在自己的马车里面,后面还跟着好几大车,耀武扬威地很,宫里人见了都要避着走。   宫门卫自然也知道这事,清楚这是昭王爷拿了皇帝的命令要去元家送东西,他例行检查的时候,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叠好的一件件衣物,件件流光溢彩,他碰也不敢碰。   衣服上面还有架子,放着一些饰品,还有一些易碎的紫砂壶、杯套之类的,都是宫里极好的东西,宫门卫不敢吱声,稍微张望一眼就过了。   这马车里除了这些东西,明显就只有昭王一个人,况且最近昭王爷都出去许多次了,侍卫也习惯了,本来王爷的身份本就可以自由出入宫闱的,何况这次还有皇令,他这里的检查自然会比其他时候松懈许多,侍卫们也怕得罪宫里的红人。   他放行之后还听见昭王在马车里面对外下着命令:“后面的箱子都小心一些,别磕着碰着了,若有一样受了损伤,我拿你们是问!”   马车里面,云皇贵妃一半的身子缩在暗格里面,露在外面的另一半被座椅和堆放的东西遮住了,在外面乍一看,确实看不出里面还有一个人。   离开宫之后,傅知玉就连忙把自家娘亲拉出来了,云皇贵妃为了不被发现,穿了一件薄薄的粗布衣服,一点珠翠也没戴,就像一个普通的婢女,整个人蜷缩起来了,看着确实很不舒服。   “没事,”云皇贵妃额头上都是汗,她是又紧张又闷,脸上却带着激动,“我、我终于出来了,终于……”   她想看看外面的街道,但是忍住了手,没敢掀帘子。   傅知玉一边帮她擦着汗,一边叮嘱道:“只是不能呆太久,出宫时间最多一个时辰,即使那边皇帝的宴会开到半夜,琉璃宫里也不少人盯着呢,更何况宫里还有太子他们布下的眼线,采颜就算防着也难保会有疏漏。若是其中真的出了什么问题,补救就来不及了。”   云皇贵妃连忙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车的赏赐到了元家,家里所有人都出来来迎接,这是必要的礼数。   一箱箱东西交接流动着,场面便乱了,且如今已经完全入夜了,无人注意到一个婢女在这时候从元家的偏门里走了进去。   娘亲和两个舅舅之间的见面,傅知玉没有参与,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适合打扰,只是在外面等着,抬头数着头顶上的星星。   娘亲从小一直就受着这两个哥哥的保护,当时她嫁给傅青彦,这两人就很不满意,没想到真的一语成谶。   大舅舅能做出打皇帝这种事情来,小舅舅也不遑多让,娘亲初入宫过地不好的那段时间,是他一步步用钱买通了宫里的仆人,至少让她在那时候过地好了一些,就连陈太医也是元江文牵的线,才死心塌地做了云皇贵妃这边的人。   这就是傅知玉敢把这许多事情都告诉他们的原因。   等到娘亲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泪痕,神情却是明显的愉悦。   “我要走了,”她两只手分别拉着自己两个哥哥,郑重许下承诺,“可日子还长,往后我们兄妹仍有长相伴的机会。不会连见一面都要冒着掉脑袋的风险。”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晚上,收到南林小天使的140瓶营养液和3个深水,我真实震惊了毕竟我写文这么久真的头一次收到深水还是一连三个,呜呜呜,超级感动,对我是一种很大的肯定了。   这篇文的成绩到现在真的让我超级高兴的,夹子的结果大概是众多期望之内最好的一种啦,谢谢大家的评论收藏投雷和鼓励,会努力加油坚持自己的思路给大家写更新哒~   感谢:   李咸咸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02 22:51:19   霜木雅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05 19:31:10   不梦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12 20:01:51   37303058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6-13 22:02:56   鸽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15 00:00:01   黑白颠倒的世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15 12:03:04   糯米团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16 19:34:53   糯米团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19 13:23:27   糯米团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19 22:12:03   猫也不知道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0 22:11:13   糯米团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0 23:25:26   ※tobacc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1 18:52:53   陆必行他对象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6-21 22:14:39   陆必行他对象扔了1个火箭炮投掷时间:2019-06-21 22:14:51   百尺楼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2 01:44:28   空中的蔷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2 18:14:14   南林扔了1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9-06-23 22:04:35   南林扔了2个深水鱼雷投掷时间:2019-06-23 22:05:39   夕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4 00:16:42   夕雾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4 00:16:52   陆必行他对象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6-24 00:53:14   陆必行他对象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6-24 00:53:30   清朝遗老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4 02:01:31   宪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9-06-24 12:34:36   晓茶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4 14:34:44   秋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9-06-24 15:19:17   读者“秋”,灌溉营养液+12019-06-24 15:47:12   读者“懒得和你们说”,灌溉营养液+12019-06-24 15:39:12   读者“昼夜爱发呆鸭”,灌溉营养液+52019-06-24 14:51:21   读者“取微信名什么的真是够了”,灌溉营养液+502019-06-24 14:11:38   读者“非心月见”,灌溉营养液+22019-06-24 12:50:35   读者“宪”,灌溉营养液+412019-06-24 12:34:39   读者“心字香烧起”,灌溉营养液+102019-06-24 11:39:17   读者“biangbiang面”,灌溉营养液+32019-06-24 09:28:22   读者“果酱”,灌溉营养液+12019-06-24 03:05:27   读者“清水仪”,灌溉营养液+92019-06-24 02:44:31   读者“2333”,灌溉营养液+12019-06-24 02:21:19   读者“尘染风”,灌溉营养液+102019-06-24 00:31:00   读者“南林”,灌溉营养液+1402019-06-23 22:03:50   读者“冬柿”,灌溉营养液+12019-06-23 14:26:16   读者“萌馒头”,灌溉营养液+12019-06-22 23:46:15   读者“小陈陈”,灌溉营养液+102019-06-22 19:45:38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19-06-22 17:10:27   读者“疯子”,灌溉营养液+12019-06-22 09:51:36   读者“柠檬初夏”,灌溉营养液+12019-06-22 02:24:15   读者“陆必行他对象”,灌溉营养液+52019-06-22 00:29:57   读者“君子庸”,灌溉营养液+102019-06-21 13:33:45   读者“biangbiang面”,灌溉营养液+52019-06-21 11:24:24   读者“我懒,你过来!”,灌溉营养液+12019-06-20 20:36:22   读者“里里MEI”,灌溉营养液+12019-06-20 18:55:09   读者“飞翔的鱼”,灌溉营养液+52019-06-20 11:03:38   读者“里里MEI”,灌溉营养液+12019-06-20 01:56:01   读者“Ludwig”,灌溉营养液+12019-06-19 19:33:07   读者“竹林掠影”,灌溉营养液+292019-06-18 19:46:47   读者“里里MEI”,灌溉营养液+12019-06-18 19:00:24   读者“里里MEI”,灌溉营养液+12019-06-15 18:52:01   读者“里里MEI”,灌溉营养液+12019-06-15 17:49:22   读者“初酒”,灌溉营养液+202019-06-13 12:27:01   读者“承欢”,灌溉营养液+12019-06-13 00:31:25   读者“贪吃鬼”,灌溉营养液+22019-06-12 18:09:07   读者“喝冬瓜汤的猫”,灌溉营养液+32019-06-10 23:50:21   读者“承欢”,灌溉营养液+12019-06-10 18:41:06   读者“一宜祎”,灌溉营养液+202019-06-10 11:46:48   读者“Arturo”,灌溉营养液+202019-06-08 18:49:54   读者“渣渣渣渣渣渣渣渣渣渣渣╮”,灌溉营养液+102019-06-08 18:42:56   读者“爱看(?????)”,灌溉营养液+12019-06-08 10:32:17   读者“火锅好好次”,灌溉营养液+102019-06-08 00:17:24   读者“Sariel”,灌溉营养液+102019-06-04 15:14:25   读者“菰钰”,灌溉营养液+12019-06-03 19:05:14   给所有收藏评论砸雷砸营养液的读者小天使一个大大的么么啾=3= 第三十四章   这件事连元家老爷夫人都不知道,怕他们担惊受怕。傅知玉只是对他们说自己还有些事情要与两位舅舅说, 母妃还让他带了礼物和信件, 所以交代的时间要长一些。   却没想到, 他是把云皇贵妃整个大活人给带过来了。   等他们说完, 已经有些晚了,傅知玉把依依不舍的娘亲趁着时机塞进马车里, 按照安排, 元家返送了一大堆皮毛, 都堆在马车里面,就放在刚刚那个地方。   宫门卫日常掀帘子的时候, 看见昭王爷正赏玩着一块雪白色的狐狸皮,旁边还堆着一堆颜色各异的皮毛, 这就没有出去的时候堆地那样整齐,有些胡乱了。   不过胡乱不胡乱也不是一个侍卫能说话的, 他像之前一样敷衍地看了一眼, 就让马车进去了。   云皇贵妃终于有惊无险地回了宫,琉璃宫里是她的心腹侍女采颜给她遮掩着, 只说皇贵妃不舒服,提前躺一会。她看到主子回来, 终于放松下来。   “没出什么事情吧?”   傅知玉就是习惯性问了这一句,他看琉璃宫如今平静,就知道肯定没出事。   “是差点出事,”采颜心有余悸,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不知为何,宴会那边不怎么顺利,说是有武将喝高了,乱说话,惹了皇上不高兴,当场就摔了酒杯,准备离席了。   皇上应该是气闷,便要来琉璃宫透透气,小太监都跑来报了信了,说让宫里好好准备,主子正在气头上,火气大地很,多注意着点。   奴婢一听这话,急地不行,还想着怎么样可以拖些时间,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皇上过来。前会儿让小德子过去一打听,才知道皇上走到一半又要叫人劝回去了,宴会现下还在热闹着呢,大约今天晚上是不会来了。”   虽然傅知玉有做好应对意外的准备,但还没料想到有这出,幸好没出什么岔子。   云皇贵妃也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好奇问了一句:“皇上这样固执,是哪个人能把他劝回去的?”   采颜道:“是御前侍卫谢恪,就是谢将军府的那位小公子。听说近来皇上十分器重他,他的话也能听进去一些,如今可是宫里的大红人呢。”   云皇贵妃是老早就知道这个名字的,她忍不住看了自家儿子一样,果不其然又看到傅知玉皱了皱眉头。   要他多什么事?   傅知玉做事情周全,对此也早有准备。其他人突然来,采颜那边能挡过去,就说已经睡下,不见便好。若是皇帝来,明刀那边也守着消息,宴会那地方离琉璃宫很远,天色又暗,让明刀在小路边上提前设好冷箭,伤没伤到不要紧,只是有这一遭,清元帝警惕性又重,且这次设宴刚好请的是各地驻扎的武将,他自己心里想法多的是,到时候应该没什么心思来琉璃宫了。   打搅皇帝计划的方法多的是,拖他一会儿并不难。   云皇贵妃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却有几分疑惑,按道理来说,这位谢恪也是救命恩人来着,这下又帮了琉璃宫一次,怎么小宝却很讨厌他的样子?   小宝这个人性子温和,能讨厌成这个样子,一定是那个人有什么不对。   她一边思考,一边又瞅了他一眼,却听傅知玉立刻开始转移话题了。   “也不早了,娘亲早些休息吧,”傅知玉柔声道,“我也累了,困地很。”   照顾完娘亲之后,他转身便回了自己的寝殿,元明刀在书桌那里看书,一见他进来就连忙跑了过来,拉着傅知玉的手让他坐下。   “主子出去一趟累吗?”他关切地问道,“我备了一碗杏仁露,在小灶上温着呢,把它喝了吧,晚上能睡地好一点。”   傅知玉一见他心里就觉得柔软,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了一声“好”。元明刀对他而言真像一只乖乖软软的小动物,贴心地很,仿佛一下子所有不高兴的事情都过去了。   沐浴收拾完之后,他一边喝甜滋滋香呼呼的杏仁露,一边放松地坐在自己地床铺上,另一只手随意一放,却又在床上摸到了一个硬邦邦冷冰冰的东西。   是一个和上次一样的血玉盒子。   谢恪现在进不来,倒是会丢盒子了。   最近琉璃宫里又添了几个奴仆,不知道他搞定的是哪一个,能把这东西放在自己床铺上。   傅知玉一边想着,一边将杏仁露的碗放在一边,伸手抹掉了自己唇边的一层甜渍,然后在把那盒子拿起来,他本来想直接丢掉的,但是想到今天的事情,又有几分犹豫。   谢恪劝皇帝这种事情,是巧合,还是他真的知道母妃不在琉璃宫呢?   宫门卫那边没什么,傅知玉体会过几次他们的检查方法,知道那里基本不会出问题。   他主要是担心皇帝或是其他人突然造访琉璃宫,或是被在这宫里的其他奴仆发现了这宫里主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被别人抓到了把柄。   琉璃宫里仆人这样多,除了母妃的随嫁丫头采颜和采梅,其余人都不可信,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太子与三皇子安插的探子。   现在探子应该又多了一个。   傅知玉盯着这盒子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伸手打开了它。   里面除了一张字条之外什么也没有,这回纸条上面的字倒是多了一些,写着:和娘亲在元府玩地开心吗?我也给两位元家的舅舅准备了礼物呢,已经送过去了。知玉,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不用担心,我会护着你的。   傅知玉脸色一下子冷下来,谢恪果然知道母妃出去的事情,可其他人都没有发现,为什么他会知道?   他很快把纸条烧掉了,又像上次一样,把玉盒放在床边的暗格里面,然后倒头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没睡着。   谢恪的手伸得太长了,也伸地太快了。再玩一次,他果然表现地比上一世还厉害。也许,上次还是原着情节挡住他发挥,否则剧情也没必要在自己这一环节花费十年了吧。   他想起自己和两位舅舅讨论的逃走的那件事情,其实皇家不算什么,虽然严密,但不是一丝漏洞也没有,要钻空子不算难,就像今天一样,只要豁出去做,就有成功的希望。   唯有谢恪,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也注定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敌人。   同样的夜色下,谢恪正守在皇帝的宴会上,却和傅知玉的心情完全不一样。在众多武将面前,他不知灌了自己多少杯酒,脸色也有些发红了。   “真是年少可期!”驻守北方的骠骑将军是宴会里官职最高几位将军之一,大力拍着他的肩膀,打着酒嗝道,“今年十九岁……娶亲了吗?来!我与谢大将军也算熟识,让老哥哥我给你介绍几个!说,你喜欢哪家的闺女?大胆说,本将给你抢来!”   “不了,”谢恪只是有些醉,脑子还算清醒,“我有喜欢的人,也只想娶他一个。”   也用不了你抢,谢恪默默地想,抢又算什么好手段吗?抢来的人是会逃的。他要像蜘蛛织网一样,慢慢地锁住知玉,锁紧他,他便永远属于自己,再也逃不了。   骠骑将军喝懵了,根本没听清谢恪的话,他一边痴笑着一边倒在地上,一边还喃喃念着:“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早就娶亲啦!是我早就瞧上的姑娘,嘿嘿……”   谢恪讨厌他这一身酒气,不着痕迹地离远了一些,不得不说,他听了这话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和嫉妒的。   我也有看上的宝贝,上辈子就看上了。   也不知他看到那张字条了没有?   谢恪又开始忍不住回忆知玉的脸,上次见他,真是漂亮又可爱。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脸,生气的时候也可爱,冷漠的时候也可爱,怎么样他看着都喜欢得不得了。   知玉气跑了之后他又后悔,不应该那样莽撞,但是那个时候他也是真的没忍住。   太久没见他了……   上一世,在知玉这个年纪的时候,他只想躲着他专注做任务,后来有些真心起来,知玉却已经长大了。   他确实完美地错过了知玉的少年时候,错过了维护自己爱人天真又有些幼稚的小性格的机会,让他吃尽了苦头,磨平了棱角才得了成长,谢恪每每想到此,便追悔莫及,恨不得回去砍死过去的自己。   于是重来一次,天知道谢恪有多高兴。那是少年时候的知玉,是他不知道要怎么宠的小宝贝,他脸上还有一些婴儿肥,亲起来软软的,眼睛又圆又大,除了因为记得以前那些事情特别讨厌自己之外,又变回一个真正的纯粹的少年,什么都敢做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劲全力保护这样的知玉。   我也很想有一天能和知玉成亲的,他有些期待地想。   这酒宴本来很无趣的,谢恪却因为这一时的联想感到开心起来,晚上回到院子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意。   不过他进了院子只有,笑意一下子就消失了。   “你怎么来了?”   沈泱站在院子里,转头打量了谢恪一眼,啧啧道:“怎么我每次来见你,都是一身的酒气?知玉不喜欢醉鬼。”   “知玉这个名字是你叫的吗?你要叫他昭王爷。”谢恪冷笑,懒得看他,独自进了厅里,弄雨适时泡了一壶茶送上来,他给自己灌了几碗,才接着说道,“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谢恪心里确定,如果包括自己在内,拥有上辈子记忆的人共有四人。但唯有自己可以全面确认这一点,知玉见沈泱的次数很少,元明刀也是,他们两个应该不能完全确定沈泱重生了,或许根本都没往这方面想,毕竟沈泱到目前为止的表现还算是正常,在风月楼和琼林宴拦人也没用,话都没说上几句。   至于沈泱,他如今也没意识到知玉也重生了,甚至根本不知道知玉的傻是装出来的。   谢恪没想戳破这一点,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沈泱,非常有优越感地挑了挑眉。   “科举舞弊的事情应该明天就要按太子的布置坐实了吧?你不去阻止,倒是有闲心来我这里坐着?”谢恪除了心里想的,还不忘挖苦他一句,“别忘了,你现在是翰林院六品编修,不是丞相,到时候入了大狱,别求我来救你。”   沈泱微微一笑,丝毫不慌,道:“我也请您少些担心,翰林院编修可太没意思了,这就是为我准备的机会,不先把皇上的视线吸引过来,怎么玩欲扬先抑这一招呢?”   作者有话要说:  云皇贵妃看谢恪→小宝脾气很好的就是很讨厌他,一定是这个人有问题   知玉看谢恪→我这辈子最大的阻碍   元明刀看谢恪→得找个机会有一天撒了他   沈泱看谢恪→老狗逼   阿晋真的很不好用,我昨天晚上7点多的时候修了几个字眼,现在才发现把我小剧场也修没了orz气死 第三十五章   两个人毕竟做了一世的模范君臣, 虽然最后确实有点崩, 但这辈子却是真的撕破了脸,互相呛声, 仇人一样。   “行了,我大晚上不睡觉来这里真不是为了和你斗气的,”沈泱话说完之后, 又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 接着说道,“我考虑了一下,我们还是合作比较好。谢恪, 我保证我能给你提供最大的帮助, 绝对比上辈子还要好。   科举之后,我认真计划过, 即使现在抓住了这个机会,短期内还是很难保护知玉,没有背景,我连接近他说几句话都做不到。他现在脑子又坏了,真的在宫里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沈泱说起傅知玉,脸上就是藏不住的担心,仿佛一个劳心劳力的老父亲,比清元帝管地还宽。   谢恪嗤笑了一声,道:“果然算计来算计去, 还是我这条路最快是吧?”   “也不用说的这么难听,”沈泱道,“说白了,各取所需,相互利用罢了。”   谢恪看着他,心里却想到一点别的。   他清楚知玉一直不相信自己早就爱上他,只觉得自己是在弥补遗憾,过不了多久便会放弃。他对此百口莫辩,只好用实际行动来表现自己是出于深爱还是愧疚。   平心而论,沈泱才是真正的愧疚。   他这愧疚如此之深,以至于过于浓重的执念让他这个数据不肯消失,和整个重启的世界一起回来了。   谢恪心里知道,元明刀也许只是忠心罢了,他与知玉年纪差地太大,知玉把他当弟弟养着的。人和人之间并非只有爱情才能让人豁出生命,很多感情都可以。   但谢恪看到知玉对元明刀万般温柔,对自己却冷冷淡淡,多说一句话都不肯,他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只心里的嫉妒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明明……上辈子知玉只对自己才这样好,望着自己的眼神都是软的,哪像现在?   可真的弄死那个小屁孩,他和知玉就真的再无可能了。   他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再和沈泱对话的心思,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能不能挺过这次舞弊案还不一定,若是全身而退,再来找我吧,我现在也没兴趣和个将死之人聊天。”   沈泱也知道谢恪说话就是这个风格,他翻了个白眼,敷衍地说了一句你也早点休息,便很快离开了。   他明白谢恪这话的隐藏意思,他是想看自己在这舞弊案中的手段如何,是否真的能为他所用。   琉璃宫里的傅知玉却不在乎这些事情,他今天又懒洋洋地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伸长了手去桌子上面摸甜瓜吃。   舞弊案越演越烈,这种事在内在外都传地满城风雨,御史台那边查了许久,结果扯出来的人越来越多,新科状元也牵扯其中。皇帝今日又在朝堂上发脾气,据说折子被他扔了一地,骂地非常难听。   傅知玉吃完了手上的瓜,又翻了个身。   春日里的太阳太舒服了,院子里的花草长地也好,迎春花花盘子都长地比别处的大,茂密着,组成了一道道金黄色的瀑布,蜜蜂蝴蝶飞舞其间,就像一幅画。   元明刀就在这幅画中央,他在打拳,一连练了一个多时辰了也不见停。   “行了行了,”傅知玉看得久了,也忍不住了打断他,“别练这么久,小孩子家家的急什么,来,过来喝一口甜汤,休息一下再说吧。”   元明刀听他的话,收了架势,朝傅知玉跑过去,接过他手里的碗,喝了一大口莲子甜汤。这汤已经被放凉了,在这时候喝一口,里面莲子咬着糯糯的,别提有多爽快了。   喝完汤之后,元明刀在一边坐下,他一身的汗,不敢去碰浑身干干净净的傅知玉,只是观察了一下,笃定地说道:“主子胖了。”   “有吗?”傅知玉慢吞吞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肉,又去捏自己手臂,确实有些软。   元明刀赶忙补充道:“是好事来的,冬日里主子受地苦多了,瘦地不行,手腕瘦地骨头都看得见,腰比姑娘还细呢。”   他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又用自己不怎么多的词汇量接着给傅知玉吹彩虹屁:“不过主子怎么样也好看,瘦了好看,胖了也好看,比别人都好看。”   傅知玉近来心宽,想吃什么吃什么,又懒得动,自然是会长肉的,不过元明刀也没撒谎,他稍长了一些肉之后确实比之前还要漂亮一些,不会瘦地像是个纸片一样仿佛被风一吹就倒。   傅知玉看花园这景象像是一副画一样,别人看他更是。   十七岁的少年穿了一身青色的衣裳,躺在凉亭中的贵妃榻上,一头黑发也懒得束,他身上好似有些若有似无的草木香气,一接近便觉得心情宁静下来。再仔细一看,这人嫌春日里有些闷,脚上竟然连鞋也没穿,反正他没让人进来伺候,便随着自己心意来,白生生的脚丫子垂在贵妃榻边缘,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像是一整块白玉刻成的。   整个人在那里好像是在发着光的,谁看了都移不开眼睛。   “对了,”傅知玉动了动,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仔细看了看元明刀的手臂和小腿,又问道,“你吃我的血也有好些日子了,如今练功怎么样?比上辈子好很多吧?”   “那是自然,”元明刀扬起头,得意道,“任督二脉通了,又有基础,少走不少弯路。只不过现在身体小些,对上成人还是有些吃亏。若照这样下去,再练几个月,就能恢复到上辈子的水平了,更进一步自然指日可待。”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担心,拉着傅知玉的手道:“主子,您还是别为了我再抽血了,不是说只要长和您在一起,也有效用吗?云皇贵妃的元家那边是真的需要,他们养身体呢,可我现在真的已经够了,您取血多了也伤身的。”   傅知玉曲起指头敲了敲他忧愁的小脑袋瓜,好笑道:“你能吃我多少血?就你们这几个人,吃下去的东西都是稀释再稀释的。你头一回吃的时候,就一滴而已,都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消下去,和仙丹一样,我敢直接这样给人吃?   几个月总共也就吃掉那么一丁点血,我也就让陈太医抽了一次而已,那拇指大的玉瓶子还没装满呢,娘亲就开始抖了,就这,到现在还没吃完呢,你们呀……就那么点,不会死人的。”   他就是头前把血融进了松子糖、梨膏这种食物里面,是为了好入口,也是个遮掩。娘亲倒是好说,元府和徐大学士那边也不能无缘无故给人吃什么药吧。   自陈太医研究出那全是温补药物反正就是没什么副作用的药丸之后,傅知玉就一股脑地通通做了这个,真要细查还查不出什么,别的医师一看这用材自然是没问题的,还要夸确实好东西。   药丸比其他食物好保存,他也不用频繁抽血了,傅知玉还怕次数多了细菌感染不卫生。再说了,他在系统空间看书多了,也知道血液是会新陈代谢的,不是抽了就没了,更不会像元明刀想象的被抽成人干,所以丝毫不担心。   这药丸他手上存着好几盒子,都是上次一股脑做的。陈太医偷偷摸摸做点东西也不容易,傅知玉还顺带给了他一盒子,他还不知道这药丸里的药引就是自己上次抽的血兑的水,或许也猜到一点,但反正主子说什么,他老老实实照做就好。   至于陈太医动手的时候那点痛感,对他来说和蚊子叮一样,真不算什么。和成效比起来,就可以忽略不计了。   “再说了,不靠这个,我以后怎么养娘亲和你?”   “啊?”元明刀一脸懵,他是真没想到这个事情。被傅知玉捡回来之后,他两辈子都没再为钱发过愁。   “我们不是很有钱吗?”元明刀疑惑,他身上穿的衣服,放在外面就够普通人家吃一年的,“还需要担心这个?”   “我们是在跑路唉小朋友,”傅知玉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身上自然是越轻便越好,带着金银你跑地动吗?就算带着轻一些的玉石首饰出去换钱,我们现在用的许多都有皇家标志,当铺一看就知道了,哪敢给你换钱?   就算真带出去了一些看不出来的,也换到了钱,但总不能靠这个坐吃山空,或一直受小舅舅接济吧?”   由奢入俭难,他不是带着娘亲和明刀跑出去吃苦的,这所有事情自然要计划周全,钱也是。   元明刀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我、我很好养的,”他还是想努力打消傅知玉这个想法,“用不了多少钱,而且我武功很高,还可以赚钱回来。”   但元明刀又仔细想了想,想给傅知玉找个赚大钱的例子出来。但是,武功高要想赚些小钱倒是不难,要立刻挣大钱的话就有些难了,除非杀人越货。   傅知玉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头,让他不要急,说道:“放心,我有分寸的,即使要卖也不会对外卖很多,绝不会透露成分,一点一点放着卖,物以稀为贵,足够养活我们几个人的了。况且,虽然不能一直吃小舅舅家的饭,但是他的门路我们还是可以用的。”   元江文年轻的时候走的是商路,确实很辛苦,一开始卖茶叶丝绸之类的东西,后来又开始倒腾各种各样的东西,在各国之间赚差价赚地盆满钵满,其间听说还带过船队出过海。   最近几年他年纪也大了,跑不动了,而且各种商队也有模有样地经营起来,利润远没有刚开始那样大。元江文就开始转而安定下来,在南边做钱庄、当铺或是食肆客栈,不料竟比之前赚地更多。   京城这边不重商,仿佛商人就是低人一等,稍微有点钱的人家都会让家里孩子读书考功名。但南边不一样,听说那边商人地位很高,市场繁华,市集彻夜灯火,人流不息,多有商家富可敌国,为想要的东西一掷千金也并非是什么少见的事情。   按傅知玉的考虑,当铺就可以在这时候派上用处。他知道当铺会定期出售一些死当和过了期仍然无人来赎的活当,一些普通的就批量处理掉,若是珍贵一点的,就会用来拍卖,这种拍卖自然不会标注卖家是谁,当铺也不会透露他们到底从哪里收来的,安全地很,很符合他闷声发大财的计划。   他就打算在那里卖,也不着急,到时候小舅舅吃那药吃地多了,肯定会有些明显感受的。   就算自己不说,他也会主动来问的,这是商人必备的敏感嗅觉。这样的东西,华佗在世也做不出来,自然是不愁卖的。   若是成了,他就是个移动的摇钱树。   “是个秘密哦,”他眨了眨眼睛,对元明刀说道,“只和你跟母妃说。”   作者有话要说:  心态平和.jpg,因为我之前一直是冷评体质,夹子那一天多少有点被这么乱的评论吓到了,但是还好我是一个有存稿有纲的宝宝,仔细审视了纲和存稿,觉得自己写的没有错,我也很清楚自己一直在写什么,反正话不多说,埋头多写文就好了,努力写好文治一切。 第三十六章   这几天宫里也不大太平, 除了舞弊案那件事,后宫阴私也没让皇帝多省心。   傅知玉听采梅和自己讲八卦, 说是临月楼的桂嬷嬷不知在什么时候和花芮轩起了矛盾。桂嬷嬷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虽然主子早有叮嘱这段时间不许惹事,但是她咽不下这口气, 只觉得一些宫里不受宠的妃子犯不起什么风浪,还是找了个机会,又和十三皇子的婢女阿叶对上了, 这回还连带着十三皇子的生母。   十三皇子傅燕然的生母品级只是个美人, 傅知玉记得她好像是一个不小心被傅青彦宠幸的宫女,清元帝睡完就忘了,即使她生了个皇子也没有被记住, 在花芮轩里面连个主位都不是, 生性胆小, 记事时候就是伺候人的奴仆,之后做了主子仍然没有什么气势,对上桂嬷嬷之后就只会哭,两个人一起被桂嬷嬷控制地完完全全, 不敢反抗,这回桂嬷嬷还聪明, 没选在御花园, 直接去了花芮轩的偏殿,那里在宫里和冷宫没什么区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但就在阿叶差点被折磨致死的时候, 傅燕然回来了。   他一进来就看到自己狼狈之极的母妃,衣不蔽体,那天还下了些小雨,她身上还有伤痕,像是鞭子抽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在地上跪着不敢起来,冻得瑟瑟发抖。阿叶躺在那里不省人事,和死了一样,整个宫殿凌乱不堪,真正的惨案现场。   傅燕然这小孩也真豁地出去,比上次反应快多了,当场嘶吼大叫,死命抓住了桂嬷嬷的手不让她离开,然后就开始叫。其实花芮轩的主位筠嫔早就听见了声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也不敢管那闲事,但傅燕然大喊的内容却是他要撞柱寻死,要所有人都不好过。   不受宠的皇子那也是皇子,真要死了,要入皇陵,要检查,大理寺恨不得在这时候出点什么事来弥补他们上次在昭王事件里什么都没找到的错处,那这事情皇上就不可能不知道了。   花芮轩偏殿一个皇子撞死了,皇子的生母一身明显的伤,婢女差点被活活打死,整个房间像是被龙卷风扫过一眼,简直查都不用查,一看就是有问题。到时候临月楼家大业大不害怕,筠嫔作为主位,她自然是要担这个罪责的。   她坐不住了,立刻带着太监宫女就出去了。   但单若一个筠嫔还真不够看,不知道太子傅凌霄是真的路过听到还是他早有计划,在最乱的时候带着一堆侍卫太监就进来了。   傅燕然这小朋友也真是个狠人,他明明知道太子都来了,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桂嬷嬷是逃不过去的,手虽然松开了,但是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哭喊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撞了柱子,头破血流,当场昏死过去。   傅知玉听完之后都要给傅燕然鼓鼓掌了,说到做到,敢想敢干,真的厉害,真实狠人。   上辈子真没这事,桂嬷嬷是在给傅容骊送药途中撞了阿叶才结了梁子,上辈子这个时候临月楼还在被关禁闭,哪有什么药吃,自然不会有这矛盾。   蝴蝶效应的引起的飓风越来越大了。   其实这事情真的可大可小。一个知道真相的筠嫔并不能掀起太大的波浪来,临月楼多的是方法来应对,但偏偏扯进来一个落井下石的傅凌霄。   这对正为科举作弊案焦虑地满头包的临月楼来说是雪上加霜。   傅凌霄这个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是他的长处。傅燕然又是用了力气的,额头上的伤不作假,清元帝确实不在乎这个儿子,他在这件事里面生气的点是临月楼真的嚣张跋扈到这个程度,竟然处处都超乎了他的预料,就连一个奴仆,竟然也敢肆无忌惮地欺负主子。   清元帝的疑心在这时候达到了高峰,他人生之中最不能被人触碰的底线就是被人蒙蔽被人控制,他感觉薛家和临月楼好像已经把刀伸到他的脖子上,这让他从心里觉得暴怒无比。   傅知玉在这时候却有点犹豫要不要间接帮傅容烨一把,比如说给他一些舞弊案的内幕之类的,只要一张纸条一句话,以傅容烨的能力,只要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就能往下查,发现真相是迟早的事情,最好直接查到傅凌霄身上去。   一方占据优势是傅知玉不愿意看到的,这就意味着局势乱不起来,要此起彼伏旗鼓相当才有完全撕破脸拼白刃的可能,傅知玉希望这个时间点最后来地早一点。   不过在这几天让临月楼受点罪也好,也让他们吃点苦头,才能学到别老欺负人,万一踢打铁板就是自食苦果了。   但没轮到傅知玉出手,却有一个人在这时候冒出了头。   是状元沈泱。在御史台查出了他有牵扯之后,刑部第二天就从翰林院拘捕他归案,关了大狱。拷问之中用邢那自然是用了的,但证据尚未完全搜集完全,现在还在取证阶段,状元公又是个文人,刑部手下留情,还是没打太狠。   可沈泱咬死不认,还说自己有证据,还有证人。   这证人一说出来刑部也不敢动手了,那是当朝徐大学士。   徐大学士八十多岁的年纪,本来就被皇帝免了日常早朝的,就怕他寒暑都要早起上朝,伤了身子就不好。   前段时间徐大学士病倒告假,一连数个月没出现,连科举这么大的差事都推了,现下却拄着拐,严严正正地穿了一身官服,要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的学生沈泱作证。   傅知玉上次去元府的路上,曾经看见沈泱志得意满地从徐大学士家里走出来,还以为他那时候只是去拜谢恩师,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地太简单了。   能让徐大学士来蹚这趟浑水,师生情谊还不够,沈泱一定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这就让傅知玉感觉到无比疑惑了,沈泱为什么会有证据?他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一切的?   自己去元府那天,舞弊案还只有一点眉目,傅容烨和薛家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才对,沈泱是怎么提前知道这一切,未雨绸缪地先去找了徐大学士呢?   怪,太怪了。   舞弊案本来就要定罪了,却因为沈泱这一条线,又开始推翻从来。   这年头查案慢取证难,但沈泱却像是个先知一样,拖着被鞭打的伤带着大理寺顺藤摸瓜抽丝剥茧顺顺利利地查了下去,一步一步验证了自己的想法,把整个案子的“真相”摆在了皇帝面前。   虽然过程算是顺利,但是此事关系重大,朝廷从春天一直查到初夏,最终才算是水落石出。   最后的结果出乎傅知玉的意料,但又正中了他的下怀,倒是有点像原书里面写的结局。   舞弊案牵扯的范围缩小了许多,沈泱在内的一切人完全摘了出去,抓了一些不干不净的小官小吏,里面最高的才四品官,负责本届文举的薛家和三皇子只是一个御下不严的罪过,不痛不痒地罚了一些俸禄,比之前好多了。   但皇帝却还是还因为十三皇子的事情对薛家警惕甚重,左右相抵,薛家折腾这么久,半点好处也没得到,倒是吃了不少哑巴亏。   太子一样也没得什么好处,后面的调查其实被皇帝叫停过。薛家是不干净,但这背后到底这是谁计划的,他心里有些猜想,只是现在很难再找到证据了。   这件事没有谁从里面得益,真要说的话,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沈泱,这件事之后,皇帝是真心看重他了,安排他进了刑部,重要职位,品级虽然仍不高,五品,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有意培养,升官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他与谢恪一文一武,已日渐成了朝中年轻一辈的领头羊。   还有一个,是傅燕然。   皇帝似乎觉得三皇子和太子都渐渐开始不听话了,这两个人无论选哪一个,他都没办法安心做太上皇。但幸好宫中孩子多,出身不好又怎么样,就是这样才好控制,才会听话。个个像老大老三这样手眼通天,比他这个皇帝还厉害,让他怎样才能安心地了?   傅燕然这个孩子是真的让他惊讶了很长一段时间,功课做地很不错,文武都有些潜能,只是没得到好先生认真教学,不过他现在也还小,也还来得及。   傅青彦便开始有意识地培养傅燕然了,待额头的伤好了之后,按他的想法教了一个来月之后,皇帝又去看,出乎意料地好,不输太子和傅容烨。   不过清元帝私心觉得,还是不如之前的知玉。   傅燕然之前是过的什么样的生活,现在给他一点机会,自然会不顾一切地抓住往上爬,即使不睡觉也要看书,如饥似渴地尽力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一切东西。   傅青彦在这里得了惊喜,就开始关注起其他他之前根本没有关注的皇子来。   太子三皇子不说,五皇子是真不聪明,那个时候宫里孩子还不多,他都培养过,这个烂泥扶不上墙,不考虑了。接下来就是知玉和容骊,再之后就是十一皇子,然后就是十三皇子傅燕然,小十六才三岁,小十八不到一岁,其余的就都是公主了。   等等,十一皇子?   傅青彦把这个孩子让从自己记忆里努力翻出来。   十一皇子傅衍希,今年十三岁,出身比傅燕然好很多。他的祖父是李大学士,但已经作古十年之久,她母亲阅妃,没什么姿色,只是当时傅青彦为拉拢势力统一娶回来的罢了,逢场作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置之不理了。   自己为什么不喜欢阅妃,傅青彦也花了挺长一段时间才回想起来。   李家书香门第,女子从小读书,才华横溢,但清元帝爱才过一段时间,可后来觉得她真的太闷了,每天都在看书看书,对自己也淡淡的。有一次侍寝的手上还拿着一本书,真是疯了,这个母妃带着十一皇子也一样,嗜书如命。多读书倒没什么坏处,但是读地太愣了。   清元帝记得,自己在傅衍希八岁的时候考教他的功课,他不过记错资治论上的一个字而已,被傅衍希当场义正言辞地指出,还一脸严肃让皇帝下不了台,半点人情都不会做,甚至在他想离开的时候还被傅衍希叮嘱:“父皇虽然繁忙,但也要保持笔耕不辍才是,否则,在外露了怯可怎么得了?”   傅清彦:“???”   这么大点的小孩子怎么竟来教育我?我是给自己生了个先生出来吗?   但皇帝也不好对一个八岁孩子置气,显得自己小肚鸡肠,童言无忌嘛,不过他之后,真的再也没去过阅妃的宫殿,免得给自己找气受。   现在看来,傅衍希那时候的不懂礼节在这时候就不算什么了,多教教规矩就好了,直言直语不是挺好的吗?至少诚实。 第三十七章   舞弊案过去不久之后,宫中在初夏时间有消夏晚宴, 这是传统。   挑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 各宫妃嫔都聚一聚, 宴会之后, 皇上太后都会赏些东西,开冰库,让各宫在这苦夏都好过一些。   傅知玉和云皇贵妃最近以来都很低调,但这种特殊的传统宴会很难推掉, 只能来了。   热闹是很热闹的,桌子上的吃食也很丰富。但傅知玉和娘亲明刀在来之前已经用过很好吃的一顿饭了,来了这里之后就吃不下了, 他只拿了一点水果, 就开始不着痕迹地观察宴会里的人。   人挺齐的,连平时见不到的皇后都来了, 她手上还拿着一串佛珠,一样没吃东西, 上半身几乎不动, 除了手指在缓慢移动着手上的佛珠, 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尊菩萨。明明和清元帝坐在一张长椅上面, 两个人都坐地很远,是貌合神离夫妻的写照真实。   再往下,一边坐着太后,另一边坐着太子傅凌霄,傅凌霄的斜对面自然就是自己和娘亲, 之后便是薛贵妃及其两子。   但再往后,排位就变了。   头一次在坐在这么前的位置,阅妃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她低头在和十一皇子傅衍希说话,看起来好像很严肃,但是傅知玉听到一两句,他们两个分明在讨论《清明录》中关于塞外草原的描写是不是过于华丽有堆砌辞藻之嫌;文妃在她下一点的位置,给呀呀叫着的十六皇子喂米糕吃;岑妃在她对面,带着五皇子和几个女儿,这三个人就是全部妃位了。   妃位之下是嫔,以新封的意嫔为首,她就是傅燕然的生母,之前的花芮轩的赵美人。傅燕然受了皇帝的重视之后,她自然也跟着一起飞升,只是她出身实在太低,从美人一跃为嫔已经算是奇迹了。   她带着儿子很快搬出了花芮轩偏殿,住进了离御书房不远的琴意小筑,意嫔看着和以前相比也大有变化,低头和傅燕然说话的样子优雅地很,举止之间也不像之前畏畏缩缩,倒是有几分游刃有余了。   为母则刚,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在外因为自己丢脸。   意嫔之后,人就多了起来,嫔位有七八个,之后就是贵人、美人等等,热热闹闹的,已数不清了。傅青彦的妃嫔人数一直在变化,傅知玉也没仔细计算过现在有多少个。   这么多人中间,还是傅燕然的变化最大,锦衣华服,少年得意。他似乎注意到傅知玉的眼光,转过头来,朝傅知玉微微地笑了一下,傅知玉也不慌,回了他一个笑。   真好,傅知玉慢慢地转过了头,非常满意现在的状态。   傅青彦开始觉得慌张,试图从皇子中培养出新的势力,以期重新达到自己理想中的那个平衡。但是他在天平里面加的砝码越多,天平就会摇晃地更厉害。   所以傅知玉虽然不喜欢这个场合,但是在其中观察到的事情让他感到高兴。而且,这是宫妃聚会,谢恪还是要避嫌,他必须守在外面,终于不用忍受他那种过于强烈的视线,也让傅知玉觉得放松很多。   宴会快结束的时候,各宫妃嫔也渐渐开始离席了,傅知玉没想到的是,对面坐着的傅衍希趁着这时候蹭到自己身边来,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给自己塞了一本书。   傅知玉疑惑,小声问他:“这是什么?”   “这是我临摹的九哥之前画的画,还有字帖,”傅衍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激动,“九哥特别厉害,我都学不像,到底不如就你。母妃也常常夸你,说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是这人间承受不住你。还夸云皇贵妃,说她的琴音是天籁之音,可惜如今只给父皇弹。”   傅知玉:“……”   真是一对实诚母子,这种话竟然也敢说出口。   不过在宫里这样久了,她们应该也有分寸,至少不能在清元帝面前说这话。但清元帝近来被搞怕了,就喜欢诚实的,倒不一定会怎么样。   傅知玉随手翻了翻那本册子,还是真是,他还能从里面看见傅衍希进步的痕迹来。   “但我现在不会画,也不会写了,”傅知玉道,“伤了脑子就是这样,做不到这样精细的事情。”   “我知道,”傅衍希遗憾了一会儿,之后又抬起他的星星眼望着傅知玉,“但我若有一天能做到九哥这样,哪怕只有一天,也算满足了。”   他临走之后还依依不舍地望着傅知玉,叮嘱道:“脑子坏了也要多读书的,知道了吗?”   傅知玉:“……行。”   这一对母子还挺有意思的,满心满眼里都是书书书。要是放她们去翰林院的万书库,说不定这两位就不愿做宫妃和皇子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傅知玉这样心宽。   “一个贱婢生出来的野种,一个漂亮话都不会说的书呆子,这两个人竟然上地了台面?皇上他是不是疯了?”   薛贵妃刚从宴会回到临月楼,心里便是止不住的火气,直接摔了手上的茶杯。   “小声一点,”傅容烨朝她做了个手势,他却看起来心情没什么波动,很平静的样子。   听了儿子这一句劝,薛贵妃的火气却始终压不下来。   桂嬷嬷自然是被处置了,她在那个节骨眼上给薛家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样也不可能被放过。   最后只有傅容骊不忍心,至少让她完整下葬了,没被丢到乱葬岗去被野狗啃食。   临月楼缺了这个管事的,这段时间便是事事不顺心。送来的茶温度不对,摆设又是这里那里不好看,薛贵妃本来就火气大,这一件两件的零碎事情就更让她高兴不起来了。   “父皇本来也不喜欢薛家,不是吗?”傅容烨道,“先前把他逼成那样,好不容易终于握紧了权利,不管给太子还是给我,他心里都会不舒服的。”   即使早就已经让下人都出去了,但薛贵妃听到这话,还是有些紧张,左右环顾了一周,脾气也顾不上发了。   在一边坐着的心不在焉的傅容骊也知道不对,凑了过来,忐忑问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以为,傅知玉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父皇最喜欢他,但自从那件事之后,这个想法就打消了。”傅容烨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其实我们与太子一样,都不是他喜欢的儿子,因为我们身上流的另一半血液,始终让他厌恶至极。”   薛贵妃一愣,呐呐道:“可你们始终是他的儿子啊,是他教到大的……”   但她十分清楚先前发生的事情,也知道傅容烨说的是实话。   林家和薛家,是最开始选择傅青彦做傀儡的两个家族,即使傅青彦后来掌权,他也完全没办法把世家的权力连根拔出,只能这样相处着,假装之前那些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   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后来林薛两家和皇帝相处地并不算差,双方也算各取所需,薛丞相还做着丞相,林将军依旧威名在外。   林、薛两家却也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渐渐产生了变化。   本来林将军在整件事情是成主导地位的,他兵权在手,薛丞相在他面前也要低一头。但傅青彦的日渐强势给薛家带来了一部分好处,林家军权被削,被谢霖挖去了一大块权力。薛贵妃又生了两个皇子,傅容烨的优秀与太子旗鼓相当,薛家本来只有配合的份,但到现在,也有一争之力了。   傅容烨顿了一下,又抛下了一个炸-弹:“祖父传来消息,他说,林将军的兵有异动。”   “太子这是想……?”傅容骊很快反应过来了,他深吸一口气,“他疯了?”   傅容烨摇了摇头,道:“他没疯,你如果去看过傅燕然,就知道傅凌霄做这些应该是他唯一的选择。”   薛贵妃声音尖利起来:“就凭那个宫婢生的贱种?一时得意而已,他算什么玩意?”   “母妃,那个宫婢生的贱种很聪明,学东西很快。太子现在一定很后悔,他原来只当十三是个棋子,用完就丢,却没想到这个小孩真的能入皇帝的眼,更让皇帝发现了更重要的一点,原来我们几个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傅容烨接着说道,“皇上最喜欢最属意的孩子脑子不行了,我们一个个的都不怎么顺从,但是傅燕然不一样,他没有背景,非常听话,他只能依赖皇帝,可以永远被他控制。   就算我们出手弄死了傅燕然,还有个备选傅衍希,父皇只会更加警惕。从某种方面来说,傅衍希更难对付,李大学士虽然已经死了,但他桃李遍天下,朝中不少人是他的学士,李家也不是没有家底。母妃,骊弟,睁开眼看看吧,你还觉得这两个人是一时得意吗?   其实,父皇的想法其实一直以来都很明确,不能把皇位给自己最喜欢的儿子,就只好给最听话的那个。太子和我,都是晃出来的虚影,只是不想让薛林两家反弹太过而已。”   “他……”薛贵妃声音都开始抖了,“你的意思,他真的会把皇位给傅燕然?给一个宫婢的儿子?”   “他现在是不算什么,可父皇现在身体还很好,四十六岁,我看再活个十年也不难,到时候傅燕然二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华,所有事情都刚刚好,为什么不可能呢?”傅容烨道,“母妃,傅凌霄是聪明的,这个人就像一只老鼠,在洪水来临之前就开始打洞了。我们难道真的什么也不做吗?”   让薛贵妃接受这些有一些困难,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居然还有这种方法可以用,这是大逆不道这是造反。   在傅知玉脑子坏掉之后,她就觉得皇位会顺顺利利地交到傅容烨手里,太子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插曲,就像她讨厌的傅知玉一样,终究会被她的儿子踩在脚下。   “哥哥想怎么做?”傅容骊却比他冷静许多,“我全部都听哥哥的。”   傅容烨手指动了动,脸色沉了下来,道:“我说,未雨绸缪,为时未晚。祖父已经开始动手了,等着看吧。” 第三十八章   未雨绸缪真是个好词, 对傅知玉来说也是。   他在晚宴结束后舒舒服服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冰库开了之后他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宅了又一段时间之后,便收到了来自元家的信。   是小舅舅送来的, 共有三封, 一封给娘亲, 一封给自己,一封是给明刀。明刀的那封,看信封上面稚嫩的文字, 应该是元鹭写的。   傅知玉把信给了小朋友, 又拆开了自己的。小舅舅在里面照常嘘寒问暖了一番,说自己又在南边买了一些东西,已着车队运送进京了,让他去挑自己喜欢的, 之后,果然提到傅知玉给的那盒子药了。   他说夫人早些年受了苦, 腿脚不好,一到阴天下雨的时候就疼,请了好几个大夫也未治好。有一天吃了傅知玉给的药丸,当天就有效果,觉得似乎没以前那样疼,之后的一个月半信半疑地加大了剂量,竟然肉眼可见地变好了。   元江文一边高兴一边又有些谨慎,便修书一封仔细问着傅知玉。说他让有名医师分析过这药丸, 只说用材确实好,都是珍贵的东西,但看不出药引是什么,各种药的剂量也很难看出,无法复制。   他的意思,既然这是陈太医研制出来的东西,大家都是熟人,能不能把这方子卖给他?   陈太医的方子傅知玉很清楚,给倒是可以给,但这药引怕他就难找了。   傅知玉看完之后,思考了一下,从案上抽了一张信纸,给小舅舅回信。   他写的简洁,只是把上次和元明刀说的那些想法都写了上去,只说药方自然可以给,药引是陈太医的秘密,不能对外。但药是可以制好了对外卖的,只是量不多,不是他是否愿意。   傅知玉随信又送出了一小盒药丸,这个不是卖的,只是那边用地多,他这边就多补充一些。元江文送东西进京的车队没走,让他们顺便送回去就好了。   他送出这信之后,心情颇好,只觉所有事情都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他哼着小曲儿,安心地睡了个午觉。中午起来之后,就看陈太医给自己母后请了平安脉。   “云皇贵妃身子比之前好了太多了。”请完脉之后,陈太医照常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又忍不住惊叹道,“就连陈年旧疾都有渐渐痊愈的征兆,也不知是……”   他说到一半就噤声了,如果不是因为太惊讶,他连前半句也不会说,主子的事情不能窥探这是规矩。   这是实话,身体的改善会很快反应到脸上,云皇贵妃这段时间看起来容光焕发,整个人都年轻了不少,她心情看起来也好了许多,和以前比起来,也笑地多了。   “刚刚采颜去绣房给我取衣裳,和皇上身边的平公公碰上了,他说,你的王府已经修缮地大概有个样子了,”云皇贵妃道,“这几日你大概要挑个时间去看看,挑些喜欢的雕花和摆设让工匠们做出来,年底时候大约就可以全部做好搬进去住了。”   “我近来都有时间,”傅知玉看了看窗外,今天太阳不大,多云,是个难得的阴天,难得的不怎么热,“不如就今天下午去吧,选完回来,还能赶上晚饭。”   说走便走,傅知玉还不忘带上了元明刀。   本就是专门要给他留个院子的,虽然迟早要落跑,但是毕竟是要自己住的房子,以傅知玉最近这个宅的程度,自然是要弄地舒服一点,也算是他这段时间以来难得有兴趣去做的事情了。   果然不和别人勾心斗角不与谢恪纠纠缠缠,其他什么事情都有意思。   由于前几次的不愉快经历,傅知玉这回没打御花园过了,他精心挑选了另外一条路,理论上,应该没什么人会从那里走。   但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   他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就碰见了傅容骊,傅容骊也眼尖,一眼就看见他了,然后立刻板起了脸,加快脚步朝他这边走来。   这麻烦精又想搞什么幺蛾子?傅知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却见傅容骊已经走到自己面前,开门见山地质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八哥再说什么?”傅知玉心里叹气,面上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听不懂。”   “桂嬷嬷回来和我说过,是你让护卫打她,她才怀恨在心再去了花芮轩。傅燕然那小崽子之前哪有这个胆子,是你教他的对不对?”傅容骊越说越激动,但他还有点理智,压低了声音,没让更多的人听见,“你根本没傻!”   呦呵,傅知玉在心里感慨一句,麻烦精虽然一通分析根本没用,但是结论倒是对的。   傅容骊本来就不笨,他只是不是读书的材料而已,其他地方脑子转地挺快的。就说冰湖还有下毒那两件事,这人还是瞒着薛贵妃和傅容烨做的,整件事情挺有条理,下手稳准狠,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原来太子和三皇子都不信他傻了,明里暗里地盯梢了很久,后来又看着傅知玉做的这一件件事情,在他们的逻辑里面,除了真的傻了,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   但傅容骊的逻辑自成一套,他还会透过现象看本质,直觉傅知玉这个人除了比之前懒散一些,看着却依旧鬼精鬼精的,怎么可能真的脑子不行了?   “你就接着装吧,”傅容骊冷哼了一声,“到时候,我看谁还能护着你。”   麻烦精这又有点得意又不想多透露什么的样子真的有点好笑,他从傅知玉身边走过的时候还幼稚地想踩他一脚,但是傅知玉恰在这时候往前走了一步,错身过去,傅容骊没踩中,身子一歪,差点摔一跤。   他气急了,又狠狠地瞪了傅知玉一眼 才急匆匆地离开了。   “他怎么了?”元明刀小声地问傅知玉,“撂一通狠话就走了。”   傅知玉摇了摇头,若是正巧遇到,前面那句话还算是正常,但是最后那句细想却有些奇怪了。   “我得先去一趟元府,”傅知玉道,“有些事情要问一问。”   元家老爷是督御使,专管军队粮草买入。傅知玉若是直接问,依照他的脾性,肯定是不会说的,这些都是军事机密,按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装傻的事情,在这时候问这个确实有些奇怪。   傅知玉刚收了小舅舅的信,说是从那边寄了东西过来,他便拿这个借口去了元府,与元老爷元老夫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就谢绝了元老夫人留下吃晚饭的邀请,带着元明刀往自己正在修葺的王府里面走。   “军队有动作。”   “啊?”元明刀疑惑,“可元老爷刚刚没提一句这个啊。”   傅知玉接着低声与他说道:“如今初夏时节,正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候,朝廷一般不会在这时候买入粮食,外公专门负责此类,在以前这个时候都清闲无比。   今天我却看他眼睛里有红血丝,神色又是疲惫,脖颈领子处明显是晒黑的痕,脚边衣襟多泥点,就连鞋子也换了。往日他都穿那双官鞋,但一到了收粮食的季节,由于要到处督察粮食情况,他就会换那双软底的黑鞋,这样好走路。   我又问老夫人,小舅舅是否又在信中啰嗦担心元家中无年轻男子,怕出事。老夫人笑道家里一切如常,哪需担心?   家里若无任何异常,那外公频繁外出只能是为本职工作出去的,他在这个时候收粮草,就是军队有异动,存粮不够,且还是急用。”   军队粮草到底买多少用多少不是元老爷一个三品官可以决定的,那要皇帝亲令 。   “边境要有战事了吗?”元明刀仔细思考了一下,“可上辈子没这回事吧。”   “不知,”傅知玉道,“明刀,上辈子的经历并不是什么金科玉律,世事随时在变化。”   有句话他还未说出口,朝廷用于军队的存粮极多,即使有战役也完全可以不用担心,现下却在收粮,可见这事情有多严重了。   因为这件事,傅知玉去自己的新王府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不过这地方也确实够大,他只是稍微提了些要求而已,其他的大部分都交给工匠们去随意发挥,一圈走下来,竟然也入夜了。   工匠们点起了灯,傅知玉手里提着个灯笼,正准备回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从后面传来个声音:“昭王留步。”   傅知玉听出了这是谢恪,他不仅没留步,反而走地更快了。   但谢恪也快,他从后面过来,把傅知玉拦在马车前面。   护卫们瞬间便拔出刀来,但皇宫里的护卫都认识谢恪,知道这人是谁,按品级讲,谢恪作为御前侍卫,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这刀举地就不怎么坚定了。   傅知玉揉了揉眉心,让元明刀先上了车,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问道:“谢小公子又有何事?”   “要事。”谢恪道,又笑着凑近一些,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知玉不想知道元老爷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吗?”   傅知玉:“……”   他有一瞬间真的怀疑,谢恪到底是太了解自己了,还是真的用积分换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然后在自己身上装了监控。   他反应也很快,示意谢恪往前面走,他手上仍然提着那个灯笼,走到这面墙的最前面那里。稍小声一些,护卫们就听不见对话,但能看见他,若是一有异状,便能立马冲上来。   谢恪一站定,便开口说道:“我要走了。”   傅知玉一愣,脸上终于露出一些真诚的笑意来:“恭喜谢小公子。”   “何喜之有?”   “御前侍卫外出,必有好差事,就像是上次武举一样,不该恭喜吗?”傅知玉道,“当然,也恭喜我自己,终于得了清净。”   “我说认真的,知玉,”谢恪叹了口气,语气严肃起来,“最近有战事,谢霖特意和皇上请命,要我和他一起去边疆参战。” 第三十九章   傅知玉虽然不喜欢和谢恪说话, 但他现在说的确实是正事, 与自己的计划也息息相关。上辈子的这个时间点, 边疆平和至极,但现在连忠勇将军谢霖都要出动了, 便不是小事了。   “迁原之战提前了, ”谢恪见他认真起来, 脸上的表情也越加柔和,“提前了至少两年。”   迁原之战,傅知玉清楚地记得这个战役, 这是在他有生之年经历地头一个让京城都不稳定的大战争。   这是与草原蛮族的争斗, 蛮族原来的大君北梁王年事已大,也不愿意折腾,在他执政期间完美地遵守着之前定下的和平条约,与他国之间不曾有过争端。   但北梁王身死之后, 他的儿子席丹继承王位,成了新的蛮族大君。这位却没之前那么好说话, 刚上位不久,就迅速派兵袭击了与草原接壤的陈国。   中原三国除了本朝积麟国之外,另两个国家陈国和景国土地面积加起来还没有积麟十分之一大,这两个国从很久以前就自愿臣服,最近几十年已完全变成了附属国。   陈国根本无力抵抗草原铁骑,立即便传书向清元帝求助,清元帝自然准备派兵,但他还未做好用兵计划, 前线就传来消息,蛮族的骑兵已踏上本国领土。   这让清元帝怒不可遏,立刻调了心腹忠勇大将军谢霖前往抗击,谢恪作为副将一同前去,并且下了死命令,只能赢不能输。   这场战争持续一年多,双方均损失惨重,最后还是以本朝险胜为结局。   值得关注的是,谢霖在这场战争之中受了重伤,所以,最后那场决战是副将谢恪临危受命,全权指挥,本来己方优势不大,最后却真的反败为胜。   谢恪回京之后,获民众夹道欢迎,又因为谢霖身体实在不行了,他在皇帝的首肯下接手了谢家所有兵力,成了真正大权在握的年轻重臣。   但这一切,明明应该发生在两年内后才对。   “北梁王提前死了,”谢恪接着说道,“一切都提前了,甚至还有多出来的事情。”   “什么……多出来的事?”   “骠骑大将军近来这几天又传来消息,说西域古国那边有异动,恐有变化,求严阵以待,问朝廷要粮。”这还不算,谢恪还没停,“林将军部下递折子上报,报林城有大股乱民,请求举兵抗击,问朝廷要粮。”   这个时代信息沟通的手段有限,速度极慢,也容易扭曲,失去它原本的真实性。反正傅知玉听着后面这两件事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不仅仅是上辈子和原书里面都没发生过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怎么都这么巧,事情都恰好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了,仿佛约好了一样。   谢恪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解释道:“这还真不是巧合,有缘由的。清元帝开始培养十一、十三皇子这件事,让林、薛两家都开始慌了。   林家与虎谋皮,选择与蛮族合作,帮助席丹王子提前干掉了他皇座上的爹,却没想到席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当场便撕毁了与林家长远计划的合约,还威胁若是不听他的,就把来往书信送给清元帝看看。林家如今是真怕了蛮族,不敢再合作,也绝无可能真的丢下中原领土追随蛮族而去。就只能尴尬地停在原地,还弄出一点事来企图遮掩自己动向,打算若是席丹真的要给清元帝送信,一定要截下来,截不下来也要咬死不认。通敌叛国是重罪,若是林家胜了还好说,反正历史由胜利者书写,但现在蛮族已不是一个正常的合作对象,林家骑虎难下,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至于骠骑那边,那是薛家搞出来的事情,是骠骑将军早有想法,与薛家一拍即合。林家异动被他们知晓,也想有样学样,想以乱之名调集兵马,虽然也没想这么快就行反叛之事,目前只是想向皇帝施压,让清元帝消了培养其他继承人的心思。西域古国倒是契约精神很好,但谁也没想到蛮族砸了锅,真的战争来了,薛家也没预料到这一切。   他们两家本意都不是想积麟亡国,只是被清元帝逼得狠了,想借外部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两家都十分尴尬,一个假装无事发生过,另一个还在硬撑,打算慢慢大事化小,先让国内过了蛮族这危机再说,别腹背受敌真让国家没了。但我估计西域古国即使比蛮族诚信一些,也没这么好的脾气了。”   两辈子了,傅知玉还是头一次听谢恪和自己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这段话信息量之多之详细,以至于他震惊地都把对谢恪这个人的讨厌都压下去了一会儿,仿佛谢恪每天都在林薛两家墙角偷听一样。   谢恪看他睁大了眼睛震惊的表情,觉得可爱至极,尽力压下了去碰他的手,接着说正事:“别惊讶,都是真的。我自有我的了解方法,皇上都没有我知道地多,他如今只是有些猜想而已,除了蛮族异状,其他两个他都存疑,但很多事情还不确定,甚至当事者林薛两家如今都不怎么清楚这整个局势。   知玉,我把这些告诉你,是想让你多提防一些。形势变化转瞬即逝,不是上辈子的经历可以解释地了,你一定要多小心。”   傅知玉往后退了一步,沉默一会儿,开口道:“你这样细致地盯着薛、林两家,恐怕已经这样盯着我了吧?”   “这个没有,真的没有,”谢恪当即否认,脸色认真,“我……那种方法对你没任何用的,真的。”   他说着这话,又下意识地靠前了一点,但傅知玉却像看到什么蛇蝎猛兽一样,提着灯笼退了一大步,一脸都是警惕。   “我错了我错了,真的错了,行吗?”谢恪叫苦不迭,“真的不动你了,先别走。我好长时间没和你这样说过话,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我还有正事要说的。”   傅知玉犹豫一下,暂时没走,但仍然和谢恪保持着距离。   谢恪松了口气,又柔和了语气道:“事情发生地快,我也没反应过来。知玉,我如果真的要因为离开一段时间,你能不能来送我?   三天后,就在郊外爱晚亭那里,你不愿和我说话也没关系,我只要看到你就好了。这次情况很复杂,万一我真的回不来……”   傅知玉低着头,谢恪耐心地等着他回答,没想到他突然转身就跑了,跑之前还丢下一句:“你又想骗我,我不会去的。”   谢恪没去追,一脸无奈地站在原地,看着那马车迅速地离开了,他陷在黑夜里面,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苦笑道:“已经好几次这样了,我好像只会让知玉对我更警惕……027,我是不是真的不会追人?”   “是,”027的机械声在他脑海里响起,评价道,“前面还行,傅知玉听地很认真,但后面完全崩掉了,一塌糊涂。”   027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也许上一辈子造成的阴影太重……”   它很快检测到谢恪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状态立刻就不对,情绪起伏非常之大,马上聪明地换了个角度,提出了自己的正面建议:“对了,我刚刚在所有知识库里搜索了追求的关键词,发现最受好评的一条是送礼物,你可以试试看。”   “我不是没送过……”谢恪叹了口气,又开始自我挖掘失败缘由,“也许因为那些都太普通了?”   他想到这里,又自言自语道:“对了,我确实有东西送他来着,如果我真的要离开一段时间,知玉也必须好好的,不能在这里出什么事。”   “你已存的道具几乎对傅知玉都没有用,”机械音提醒他,“我提过很多次,他是个非常、非常特殊的数据,我在休眠结束之后已经对他尝试过很多方法,都没办法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所有从他那里传回来的数据都是紊乱的,可同样作为回溯的人,沈泱就毫无异常,元明刀只要不和傅知玉呆在一起,就非常正常,只要与他接触,立刻紊乱。”   谢恪也清楚这一点,他现在守着知玉也只能用最原始的人力,但是皇宫和外面不一样,戒备森严许多,知玉又几乎呆在自己宫里不出门,人又敏锐地很,谢恪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怎么就是不愿信我是真心的?”谢恪苦恼,“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傅知玉一股脑跑回了马车里面,元明刀见他一回来就沉着脸不说话,也知趣地不在这时候打扰他,只等傅知玉心绪平静下来了,才试探性问道:“主子没事吧?”   “没事,”傅知玉摇了摇头,“只是……有点惊吓。”   在这个地方变成自由世界之后,剧情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拉都拉不回来,不知道主神对于“别让这个世界崩溃”的定义到底细致到什么程度,如果只是剧情压缩的话,应该不怎么严重……吧?   谢恪会赢的,他不可能回不来,倒是有可能提前许多天回来。   傅知玉在他刚刚的那些话里,才真实感受到积分前三的扮演者到底有多逆天,没有了剧情的束缚,他比主角还主角。   主神那个时候也和他抱怨过,说这些人特别不好管理,系统里有保护扮演者屏蔽痛觉的基本功能,原不会仔细描写每一天,所以扮演者还可以拉进度条。   对谢恪这种金字塔尖上扮演者来说,整个主神世界就有一个个有趣的冒险游戏,如果积分足够高,他们所扮演的主角还没有他们本身的十分之一厉害。要不是主神后来出了限制道具的补丁,金字塔尖的那几个扮演者能把整个主神世界给玩坏。   所以傅知玉才觉得惊吓,他稍微平静了一下情绪,才慢慢地和元明刀简要地说了一下谢恪刚刚说过的事情。   “我得飞鸽传信去提醒舅舅他们一句,大舅舅那地方虽然没受到波及,但他毕竟是朝廷武将,小舅舅也是,安心呆在南边,最近商队别往那边走了,”傅知玉想了想,又接着迟疑道,“至于我们……”   元明刀心里也疑惑为什么谢恪会知道这些,但他看主子的表情,觉得他有些魂不守舍。   “主子在担心战争的事情吗?”他安慰道,“这些事情发生都不是我们所愿,也不是我们挑起来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只要他们还在争,便迟早会发生的。”   “我不是在担心这个,”傅知玉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先回去吧,也不能全信了谢恪的,往后再看。”   他还记得谢恪那句“我的这种方法对你没有用”,若是有用的话,谢恪知道的事情恐怕就不止这么点了。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是个连主神都删不掉的bug,现在又在变异,出现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可能。   这倒是个意外的惊喜,谢恪的神通广大,无法作用在他身上。   皇帝也真的有所警惕。傅知玉第二天中午便听见外面的吵闹声,是一群人整齐跑动的声音,他都不用出门,便听到采梅这个小八卦又在大惊小怪。   “来了好多兵!”她一惊一乍地道,“宫里都是,出去拿个东西一来一回都要碰见个五、六大队,严阵以待的,凶死了。听说外面也是,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吓,不知又是谁犯了事。”   “这话可不能对外说,”傅知玉把手里的茶杯放下,看了她一眼,“怕是大事了。”   “主子放心,我有分寸的。”   云皇贵妃倒是平静,在一边绣花。傅知玉在早上就和她说了,云皇贵妃没上辈子的记忆,比他们两个都淡定许多。   又过了两天,皇帝才下了旨意,把这一切的异动都向民众解释清楚了。   蛮族来犯,忠勇将军携其子谢恪立即出战迎敌,统领八十万大军,期其延续不败战绩,以壮积麟声威。陆总兵与杜提督率兵镇守京城,护积麟心脉,严肃朝纲,若有乱臣贼子扰乱军心,斩立决。   陆家与杜家,就像谢恪身后面跟着的陆麟海和杜隐一样,都是谢将军同一派的,同为皇帝心腹爱将。   现下这几位通通都活动起来了,皇帝这回是真动了气。傅青彦这一路走来都是一步一个脚印,他也有许多积累,即使年纪大了不是纸扎的老虎,他暂动不了根深叶茂的世家,但那些世家要弄他,也没那么容易。   圣旨上写,谢恪明天一早便出发了,傅知玉还记得他让自己去送他,但他决定言出必行,说不去就不去。   上辈子他倒是眼巴巴去了,刚好碰上书里的名场面,薛家小姐冒着危险跑出来,与谢恪挥泪告别。后来谢恪得胜归来,薛小姐得偿所愿,得了皇帝赐婚,两个真是神仙眷侣,显得他多出来的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   明明第二天早上才出发,也知道希望渺小地可以忽略,但谢恪前一天晚上就在那里等了。   “他只要真的来,就算不是为了见我,而是想了解更多关于那边的消息,我也算得偿所愿。”他独自坐在爱晚亭,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只要他来,只要他来,打死我也不走了,迁原之战算什么,能从这场战争里面得来的东西我从其他地方也能得来。”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又接着呢喃道:“只要他给我一点机会,一点就好……”   027系统是上个月从休眠之中醒来的,它默默地听着这一切,识趣地一句话没说。   作为一个辅助机械,它很难理解人类感情,也更难理解为什么自己本来游乐人间的宿主现在要死要活。   不过其实这事也早有预兆,只是他那时候自信惯了,只觉得自己不会有错,没想到真的会有意外发生。   现下,谢恪的绝大部分手段对傅知玉这个异常数据都没有用,但傅知玉却仍然受这个世界所限,受制于俗世的权力。   谢恪未尝不想留在京城,这里离他的宝贝至少更近一些,但是以他现在的地位,傅知玉想不见他就可以不见他,只要他呆在琉璃宫不出来,谢恪现在这种身份就不能进去。   谢恪是有暴力破权的能力,特别是在他的系统从休眠里醒来,他有更多的道具可以使用了。但是相对于傅知玉,谢恪反而更怕这个世界崩溃掉,怕傅知玉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消失不见,所以目前他还在小心翼翼地维护运行逻辑,不敢太过放肆。   正如谢恪所说:“知玉可以不在意这些不要这些,但是我不能,得依靠着这些护着他啊,否则真的有别人欺负他怎么办?”   可真的等他归来,在这世界拥有这样那样的权力,027却又说不出来,这样的状况对他和傅知玉的关系来说到底是好是坏了。   ……明明让他不高兴最多的人不是你吗?   所谓权力并不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主要问题,027系统想,不过离开也是好事,它想借这个机会正好教谢恪冷静一下,改改他那些毛病,知道他现在这种求原谅的方法只会适得其反。 第四十章   但谢恪从深夜等到晨曦, 等到心凉, 也没有等到他想见的人。   天光亮起的时候,城门那边远驶过来一驾马车,谢恪先是眼前一亮, 等它走地近了,神色马上就变了。   这不是皇家的马车,比傅知玉常用的那一驾要小上很多, 马车顶上还垂着纱,看起来像是哪家的小姐。   果然, 那马车停下之后,便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女子,她看到站在那里的谢恪之后,先是愣了一下, 而后脸上浮现出笑意,提起裙子, 快步跑了过来。   怎么是她?   那是薛家小姐薛柔娉,原书里面的重要女配。谢恪这次回来, 他也不太愿意想起那些让知玉受苦的回忆,本以为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可薛家小姐仍然在兢兢业业地走着剧情,即使冰湖里面他救起的是知玉, 但她依旧自我寻找机会喜欢上了谢恪,甚至还挺勇敢的。   但谢恪拒绝的样子也很明显,他几乎是有些怕她, 想着若是知玉现在过来,可能会让他想起什么不该回忆起的事情,让他更讨厌自己。   他如避蛇蝎一样立刻后退一大步,然后抬手做了个动作,身后的树上面立刻翻下来一个带着面具的人。   “影七,把她带走,马上送回城里,”谢恪没听薛小姐说的一句话,也不管她如何风尘仆仆,警戒地如同面前是一条会喷火的恶龙,“陆麟海这是怎么守的城门,不是说戒严了吗?怎么还能让一个女子轻轻松松地跑了出来?”   结果就是勇敢的薛小姐还没表达出自己的任何心意,就被谢恪的暗卫迅速塞回了马车。   谢恪看到那辆马车被驱赶着离开,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要是061他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会笑死你的,”他的系统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发声,“这如临大敌的样子,你还是新人时,面对任务差点失败要被抹杀的时候也没这么紧张过吧?”   谢恪抬头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他知道傅知玉是不会来的了。   “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爱上一个人,”他坐了下来,开口慢慢说道,“还对这种东西嗤之以鼻,觉得我永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只要有关于他的一件小事,就觉得紧张不堪。”   “所以……”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因为等待已经干涩了的眼睛,却笑了一声,接着说道:“027,也许你以后有机会也会懂这种感觉的。我不知该怎么完整地和你形容这种心情。但你看,我在这里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等到他,可每一刻的期待,都让我觉得高兴。”   系统本来想说自己是永远不会理解的,它没有被设定这种程序。但是谢恪这个被誉为比机械还冷血的扮演者都被人泡软了心,这世界上大约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了。   他话音刚落,系统便看见谢恪的右手明显一抖,他抬起手看了看,一道红色的光线骤然亮起,然后绕在谢恪的手腕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你用了这个?什么时候?”系统惊诧,“你不是只收集到两个红魔盒吗?”   谢恪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红痕,脸上笑意明显起来,道:“来这里之前,付出了一些代价和其他人换的。”   “你对傅知玉用了?”   “否则呢?”   “没有数据紊乱?”系统疑惑,“这个东西按理来说也会对他没有用才对。”   谢恪当场试了试,道:“嗯,可能没用吧,现在没有任何反应。不过若是紧急情况下起了一点作用,也算我换对了,我不能让知玉再出事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静评价道:“你这是在暴殄天物。”   但谢恪不觉得,他心情愉悦地抬起头往皇城的方向望了望,别人眼里只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些楼宇,他却目标明确。   “看来知玉今天起地比平日里要早了许多,”谢恪自言自语道,“是不是又在担心什么呢?”   确实,傅知玉今天起的要比平日里早。   他自重生以来都活地心宽,几乎每天坚持睡到自然醒,今天是个特别的例外,他是被自己干扰地没睡好觉的。   谢恪在昨天晚上,又往自己床上丢了一个盒子,是一个和前两个一模一样的红玉盒。   他是真的狡诈。   他每次扔盒子都挑准了时机,第一次傅知玉不知是谁扔的,于是就好奇打开看了看;第二次他已经知道是谢恪,却又因为母妃出宫是否被察觉这件事心存疑虑,纠结了一会儿又打开了;第三次又是这个敏感时期,傅知玉又担心这这里面是否真的有什么有关局势的重要信息,现在让他完全不理,他心里又有点忐忑了。   红玉盒子很厚,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傅知玉拿起来晃了晃,感觉里面好像不是字条。   他坐在床上沉默许久,手却很是诚实,大拇指缓缓移动,轻松地打开了盒子的一条缝。   里面是个……戒指?   除了戒指之外,该有的纸条还是没少,纸条上写着:最后一个盒子了,再多的也没有了。戒指是给宝贝的礼物^_^,很快回来。   没错,谢恪这个人真的在最后面画了一个“^_^”的表情,他可能脑子里是有什么疾病,才会在自己这里卖萌。   傅知玉:“……好奇心害死猫,果然和谢恪有关的一切东西都离地远远地好,盒子不能打开啊。”   他果断又把盒子丢回了原来的地方,那个戒指他也没有细看,一起丢了进去。   心宽的傅知玉倒头便睡,只想把这个记忆快速清除掉才好,城外的谢恪却已经等到了出发的大军。   “等到那人了?”谢霖骑着枣红色的马,低头看了看仿佛心情还不错的谢恪,“最近都少见你这样笑。”   “没等到,”谢恪坦然,“还在生气呢,如今正是讨厌我的时候,说什么都不肯信,怎么可能来送我?”   但他说着这话,语气里没有一点不高兴,仿佛想起心里那人的样子,眼神满满当当的里全是宠溺。   谢霖对于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知该怎么评价,他小的时候就不在自己身边,回来时候已经和个小大人一样了,现在长成了,他都不敢在谢恪面前摆自己父亲的谱,也没觉得他俩现在这个平起平坐的样子有什么奇怪。   “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前几天还把‘暗影’的戒指拿走了,连后背都愿意交出去,真是……”谢霖嘀咕一句,又感慨道,“能把谢恪这人治成这样,哪位奇人?”   这时候,谢恪已骑上了自己的马,大军即将开拔,他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而后便踏上征程。   谢恪离开京城之后,傅知玉倒是轻松很多。陆家和杜家守着京城,表面上确实平和不少,至于内里暗流涌动,那又关他何事?   自私是自私,但他一人之力罢了,这也不是他搞出来的事情,也轮不到自己去收场。   前方在打仗,京里便收紧了些,连宫里的吃穿用度也简单了不少。   至于自己正在修缮的王府,傅知玉也让一切从简能省则省,照剧情这个发展速度,自己大约也是住不了多久的,且现在低调些总是没错的。   但他很快就在宅里宅气的生活里就找到了新的乐趣。   院子里长出了一颗瓜苗,不知是什么时候吃了瓜把种子落在那里的,就在亭子的旁边,越长越大,傅知玉发现的时候它叶子底下还结了几个小小的香瓜,摸着圆鼓鼓的,可爱。   他闲的没事就去摸摸它,还想起就是自己前段时间懒懒散散在这里吃瓜,四舍五入就是自己种下的。采梅看他这样,还以为主子对花花草草起了兴趣,搬来几盆名贵的兰花,傅知玉却看也没看,挥挥手,叫她搬到一边去了。   他就觉得自己种的瓜好看,叶子长地大,根茎长地也粗。不知道是不是傅知玉常去看它,这玩意儿长地飞快,几个月过去,占据了亭子下面的一大步地方。   它长的几个香瓜也大了起来,但是傅知玉摘了一个尝了一下,不好吃,没味道。京城这里不是适合香瓜生长的环境,即使结了这么大的果子也没用,他后来就不摘了,让果子掉下去自然腐烂然后长出新苗。   深秋时候,这瓜苗已经被傅知玉养成了花园一霸,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地一大片绿叶。瓜也难吃,华而不实,还仗着主子喜欢狐假虎威地长这么多,给人一种农田丰收的假象,活生生一个谄媚精。   不过谁教主子喜欢呢,上次清元帝来看了一眼,还大笑了许久,说许久没见这田园风光,甚好甚好。   最近清元帝心情是很好的,前方捷报频传,谢家大胜连连,特别是他赏识的谢恪,行军方式诡谲异常,手下从无败绩,渐渐声势也起了民间夸他用兵如神,甚至比谢霖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约是真没想到谢家许多年没打仗了还能这么莽,谢恪这个头一次上战场也不是纸上谈兵的庸才。林家薛家最近都安静地和小鸡仔似的,那所谓西域异动和国内叛乱全都很快解决,消了声息,现下正是一派祥和,清元帝怎么可能不高兴。   当下这个时候,积麟不仅解决了自己的边境危机,也将蛮族驱赶出陈国领土,谢家军派人送来战报,询问是否乘胜追击,让蛮族不敢来犯。   清元帝当然准了,今天还摆了大宴,傅知玉作为昭王,自然是要到场的。   回来报信的那个也是谢家军里面的,一个姓宋的参将,皇帝特别高兴让他坐了上席,不过傅知玉老是觉得这个人好像有意无意地在打量自己。   他皱了皱眉头,把脸偏了过去。   那场宴会不久之后,傅知玉的王府就修建好了,他挑了个良辰吉日,带着明刀总算从琉璃宫里搬了出去,不过他得了清元帝的首肯,可以时常进宫探望云皇贵妃。   傅知玉还记得把琉璃宫花园里面的瓜藤迁了一株带到自己的新居,不过现在已经是初冬了,天气有点冷,即使受了傅知玉日日关照,它还是有点焉了吧唧。   “要开春时候才会长呢,”王府的管家姓周,是个慈祥的老管家,察言观色的能力很强,“王爷要是喜欢这个,乡下庄子有些刚出生的小牲畜,比这个鲜活许多,也好养活的,要不给王爷抱来几只?”   他见傅知玉点了头,当天晚上便抱来了一窝。   说是农家牲畜,但是鸡鸭鹅之类的都喧闹,蓄养起来有异味,这儿毕竟是王府,不是农庄。周管家挑了挑,抱来了几只小兔子,庄子媳妇家老猫还生了一窝崽子,周管家取了一只橘色的,说是这只最听话粘人,他还从乡下牵了一条两个月大的小狼狗回来,这倒不是给傅知玉养着玩的,这是早预定好,养来看家护院的。   周管家有经验,一条忠心的狗有时候比十个人还管用。   傅知玉撸了几天毛茸茸,兔子们天天闷头吃菜也不理他,橘猫阿橘倒是真的乖巧粘人,但也不知道整天都吃了什么,体型日渐变化,本来这么小一只,来了王府之后膨胀,不过它冬天里抱着也挺暖的。   比较起来,他还是最喜欢管家带回来的那只狼狗,因为他毛茸茸的,傅知玉就叫它茸茸。   茸茸刚到王府的时候虽然圆嘟嘟,但是这只胖乎乎的狗眼神却冷厉,神情高傲,训练有素。它好像特别喜欢傅知玉身上的气味,但碍于一只狼狗的骄傲,蹭他的时候都是矜持的,蹭了几下就高傲地迈着步子离开了,特别有自制力,看起来好像很凶,但是又非常招人疼。   元明刀也喜欢,近来除了练武之外就是去找茸茸玩,厨房里熬了骨头汤也要拿那条最好的大棒骨给它吃。   日子就这样悠闲地过着。一转眼便又到了飘雪的冬天,傅知玉过了自己十八岁的生日,他白天去见了母妃,从宫里出来之后,又去了元家。   元老太爷似乎很高兴,两个老人给了他两袋子金元宝,这不是用来花的,两人都知道他不缺钱,只是礼节,用来压岁的而已。   “战快打完啦,”元老太爷在席间叹道,“我听外面的消息,说是大约开春就要凯旋了吧?早打完也好,世道若是乱,百姓也苦。”   傅知玉也跟着点头,上辈子这个时候,这战还没开始打呢,现在却已经结束了,怕是许多人的人生轨迹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看这个日子,谢家军也要回来了吧,”元老爷接着说道。   傅知玉没接茬,只是低下了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时间流逝**好 第四十一章   熬过这个严冬之后,春天又来了。   元明刀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长高了一些, 又要裁新衣服了。   王府里面的兔子还在傻傻地嘎吱嘎吱咬菜叶子吃, 阿橘又胖了, 茸茸身量大了许多,有些脱去它胖乎乎的样子,显出一些矫健的身量来了。庭院里的瓜藤也终于从它焉哒哒的样子中活过来,又开始长它的叶子开它的花, 结它一点也不好吃的香瓜。   若是这是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若是娘亲也在, 这样的生活称得上是完美了。   傅知玉常去宫里陪云皇贵妃, 他从市井里渡到宫里,比之前宅在琉璃宫的时候看到的东西要多了许多。   太子傅凌霄和薛家两位都安静下来, 即使在宫里碰到也是匆匆走过。倒是傅燕然,发达了之后还偶尔往琉璃宫送些东西,不知是不是只是在单纯表达善意。相对于他,阅妃和傅衍希显得要更热情一些, 说是只是想在琴棋书画上进行一些探讨罢了,但十一皇子毕竟被当成预备役培养, 云皇贵妃不想了解他们真心与否,也不愿掺进这样的事情里面, 对他们像其他宫妃一样的客气又冷淡。   但傅知玉现在碰见傅衍希的时候,也觉得他现在被教育地收敛了许多,不像那时候在晚宴上, 拉着他的手直接就说那些话。也许他心里的热情未减,只是学会了把有些事情隐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   当然,宫外也有变化。一些人往他王府递帖子,大多数都是怀才不遇的书生或是一些想要结交的官吏,傅知玉统统回绝,不过里面倒是有个特别的——沈泱。   他在舞弊案的表现让傅知玉心里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也重生了,否则不会将所有事情都知道地这么清楚。但不管他是否重生,傅知玉都不想和他相交,且沈泱现在身份不一样,他在刑部做的风生水起,已做到三品官了,又遇现任刑部尚书的曾大人年纪大了即将退任的大好时机,他是接替的热门人选,听闻皇帝也属意他。   傅知玉一个闲散王爷,不想和当朝新贵有任何交际,免得别人怀疑他有什么权力上的企图。沈泱又不是手眼通天的扮演者谢恪,傅知玉应付他也没什么困难的,想不见便见不到。   今日,市井里面的消息就有些杂乱了。   傅知玉稍听几句,便听到说书先生在说最近的战事,讲那谢家军在前几日就已一路打到蛮族首都,席丹王当场投降,签下降书,割地赔款。   积麟这一场战打地太顺利了,蛮族铁骑也是响当当的神兵,即使前任北梁王老实,几国之间也是起过一些小摩擦的,蛮族铁骑那是出了名的难打,谢霖虽有不败神话,但是真的对上,就算是清元帝也不真的敢打包票,最后的胜利结果也是真的出乎所有人意料。   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给围观群众讲着故事,特别是讲到谢恪那一段的时候,语气之激动,用词之溢美,讲到高兴处,甚至还手脚并用,这场景不像说书了,倒像是在唱戏。   但民众们喜欢,铜板一把一把地丢,掌声一波一波地来,倒是热闹地很。   傅知玉在听到谢恪那里就听够了,早早就走了。但他睡觉的时候,却敏锐地感觉到好像有什么异动。   明刀早就不与他住一个房间了,他有自己的一个院子。傅知玉本来也不喜欢自己睡觉的时候床边站个人伺候着,这里不是皇宫,戒备没那么严,况且谢恪不在京中,以傅知玉现在的力气和敏感程度,他也不觉得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   “……谁?”   他感觉到那个人在接近,傅知玉一下子坐了起来,一把掀开床帘,便看见他了。   “是我,”来人慢慢地走进来,在离傅知玉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声音沙哑,“知玉,别叫人,算我求你,我不碰你,真的。我有许久未见你了,只是想看一眼就走。”   其实傅知玉听见脚步声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他了,谢恪回来的比他想象地要早太多了,蛮族首都离这里有不远的距离,大军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他是独自一人赶回来的?   现在刚至卯时,外头的天有一些蒙蒙亮了,谢恪从窗那边进来的,顺着这点透进来的亮光,傅知玉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他穿了一身军服,胸口还带了甲胄,头盔应该是刚刚摘下来的,头发都是湿的,一缕一缕地披散着,谢恪仍在慢慢地喘息,像是刚刚从马上下来,整个人看起来很狼狈,看着他的眼神却是亮着的。   昨天街边的说书先生还把他翻来覆去地夸,一边说他料事如神,多智近妖,获一波喝彩,又说他剑眉星目,如何好看,又赚了围观女子的一波铜板,越讲越离谱,差一点便要把他说成是天上紫薇星下凡。   但这个传说中的紫薇星却因为傅知玉没有立刻赶他走而觉得惊喜异常,似乎比打到蛮族老巢这件事还让他情绪波动大。   傅知玉见他半跪在自己的床沿边上,又遵守着刚刚的话真的没有伸手碰自己,只是抓住了他的床沿,手指抓紧了他的床帐。   这样傅知玉就能低头看着他了。   他见傅知玉还未出声赶他,心里又欣喜,开始小心翼翼地找话题:“这些日子,知玉,你过地还好吗?”   傅知玉想了想,回答道:“挺好的。”   从宫里搬出来这段时间,傅知玉才真正感受到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他如今心态无比平和,也许因为太久没有见谢恪,悠闲惯了的他好似一下子没有想起这个人本身有多可怕来。   “你呢?”他甚至还有闲心问了一句,“有学会放过我吗?”   去年谢恪走后,傅知玉还被陆麟海拦过一次。   “老大是为了昭王您,才豁出一条命去战场的!”他鼓起勇气道,“他是真的喜欢昭王殿下。”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回道:“是吗?那又如何?但愿谢将军战场归来,大权在握之后,能清楚地明白儿女私情这种东西对他本就不算什么东西,千万别被一时的新鲜感蒙蔽了双眼,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陆麟海被他这一句话气地直跳脚,憋了好久,才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你这是,这是无视别人一片真心!”   这句话是真让傅知玉笑出声了,陆麟海虽不知所有事情,说出这话来也确实好笑了。   谢恪有真心吗?   却在这时候,谢恪也开口回答了傅知玉的话,他抬头望着他,紧盯着他的眼睛:“……我没学会,知玉,我永远也不会学会放弃你。不过出去一趟,倒是收获很多,我在外面碰见了许多相守一生的夫妻。草原上那一对老牧民,你还记得吗?我问他们是靠什么相守至此,他们说想了半天,说是爱、信任和尊重。”   傅知玉冷眼看着他,没有回答。   他和谢恪,刚好在这三条里面一点边也没沾上。   他是记得那对牧民,上辈子迁原之战他为了谢恪还特意去了战场。确切地说,谢恪几乎每次出战他都会找机会跟去,数不清到底多少次了,有的时候拿了皇令,有的时候是自作主张。   迁原之战的时候,他为谢恪挡过冷箭,之后又在乱场之中滚下山坡,被一对牧民老夫妇救了。   他那时候见他们这样恩爱,还期望着自己和谢恪也能有这样相知相守的未来。他们那个时候刚睡过不久,大概是床笫之欢给傅知玉带来了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知玉,”谢恪贪婪地享受着相互都平静的这一刻,又乘机开始说话,“我便是在那时候,明白自己已经喜欢上你的。”   傅知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几声。   可是谢恪神情不似作伪,他并不觉得这句话有多好笑,脸色非常认真。   “是真的,知玉,”他认真道,“你若是见过那时候的自己,也会爱上他的,挡箭只是许多事情中的其一。   我也是在那时候这样清晰地看到,原来傅知玉,是这样的傅知玉。”   来到迁原之战战场上的傅知玉是有皇令的,一是送粮草,二是督军,他来的不巧,刚到了之后就遇上蛮族突袭,谢恪提了银枪便上了阵。   傅知玉也没躲,他还未来得及换下那身白底翻金很精致的皇子衣袍,便提起了剑,跨上了马,在混战之中脸上不知沾染上谁的鲜血,乱到不知自己是谁,战场无眼,一陷落进去,尊崇的皇子也会瞬间变成刀下亡魂。   实际上,谢恪这个熟读原着的人也不知道会有那只冷箭,他只知道设定里自己不会在这时候有生命危险——原书里没详细写这场战役,只是提了一笔,说主角在这时候受了些伤,不严重。   没有人知道有那只箭,但是傅知玉发现了。   谢恪甚至有些后知后觉,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傅知玉给他挡了箭,但幸好那箭未射中要害,只是伤了他的手臂而已。   “你没事吧?”傅知玉咬牙拔下了箭,他的手臂上被他迅速扎了个结止血,左手还提着自己的剑,他疼地有些冒虚汗,却还是满心满眼里都关心着谢恪。   “你千万不要有事,”谢恪听到他喃喃地接着说,“我豁出命去,也不要教你受一点伤。”   九皇子殿下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情话,又肉麻又土,谢恪听着却觉得心里软成一片。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对自己喜欢的人,是掏心窝子的好,不是只有嘴上说说罢了。   那场突袭规模不大,但打地确实乱,傅知玉不仅为他挡了一箭,就连之后滚下山坡也是因为护着谢恪。原书里说谢恪在这事后受了伤,如今却因为一个傅知玉严丝合缝地护着,他浑身上下一点事都没有。   九皇子殿下言出必行,说不让他受伤,就真的不让他受伤。   傅知玉滚下山坡之后,谢恪真的没办法按照剧情来就这样离开,扔下他不管,他随着一起去了,在牧民的屋子里找到了正在养伤的傅知玉。   那两天确实是不一样的,谢恪狠了心就是不顾剧情了,完全顺着自己的心意来。   傅知玉惊喜于他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样子,整个人就更加软糯可爱,完全就是一副勾人来宠他的样子。   他喝药的时候从来不乖,喝了半口就皱着眉头说苦,然后从床上坐起来讨吻,咬着他的唇角,双手还勾着他的脖子,谢恪感受到他的手指在自己背上一划一划,漂亮的眼睛全是水汽,就像一只会咬人又粘人的小猫。   谢恪沉浸在自己恋人的温柔乡里,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系统强行提醒他制定好的目标与计划,如今一切都是暂时的虚假,不过一场甜蜜幻境,他必须离开,接着完成他的扮演任务。   但若让现在的谢恪回到那个时候,无论什么力量什么理由,都不会让他舍得离开这样的傅知玉。   “知玉,我那时候以为,这样做是对你我都好的选择,”谢恪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从那个时候就清楚地知道,我爱你,宝贝,我深爱你。你也许不会相信,但这是真的。” 第四十二章   同样一件事,在傅知玉眼里却大不一样。   若是现在的他, 绝不会去救那个时候的谢恪, 先不提保不保护恋人的问题, 谢恪是扮演者, 傅知玉在主神空间的时候才知道,扮演者和他们这种土着数据不一样,他们有保护系统,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屏蔽痛觉。   谢恪是不会痛的, 整个世界对他来说基本没有真实感,就好像一场游戏。这样的他, 真的会把自己那时候的付出当回事吗?   傅知玉不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反而因为以前的事情生气起来,仿佛谢恪在提醒自己当时到底有多傻。   “你给我滚蛋。”他冷着脸, 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然后把头偏了过去,一个字都不想再与谢恪说。   “我不滚,我不会走的,再也不走了。”谢恪伸出手, 似乎是想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但是看傅知玉现在还在生气的样子, 他又不敢了,最后只是握住了他的衣角, “知玉,我……”   他看样子还想说什么,但是额头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 傅知玉看着他越来越没有血色的嘴唇,心里有些疑惑。   谢恪看起来很虚弱?   似乎是印证了傅知玉所想,谢恪握着他的衣角,头越来越低,之后就一头栽了下去,整个人躺在了地上,手却还紧紧地抓着那片衣角,仿佛这就是他与傅知玉之间的唯一联系。   刚刚他一直在与谢恪对话,现在才注意到空气里面有淡淡的血腥味。也是谢恪头朝下栽下去的时候,傅知玉才发现,他背上有一片被血洇湿的痕迹,身上穿着的甲胄都遮掩不住了。   这又是什么,苦肉计吗?   傅知玉心里警惕着,一只手指也没碰他,只是把自己的衣襟抽了回来,但谢恪现在确实不省人事地倒在自己床前。傅知玉左右叫不醒他,也不希望他留在自己这里,他下了床,从床边的架子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里面装了一个戒指,他把戒指取出来之后戴在自己的指间,而后走到窗前,又思考了一下,做了一个特殊的招手动作。   等了一小会儿,傅知玉眼前一花,窗前就出现了一个穿着夜行衣的人,脸上戴着面具,朝着傅知玉行了礼,道:“请您吩咐。”   傅知玉指了指床边的人,道:“把你主子带走,别再让他来这里了。”   他顺便把手上的戒指取了下来,不着痕迹地塞回了谢恪的衣服里面。   黑衣人闻言一愣,他看到谢恪之后更有些些诧异,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于是手脚便更加小心,谢恪好像真的晕了过去,被那人背起来之后,哼都没哼一声,很快就带离了这里。   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那个戒指就是谢恪走之前的时候放在红玉盒子里面的那个,傅知玉一开始没在意,他搬去王府的时候自然不能把这种东西留在宫里,便一起带走了,他这才发现那个戒指不是普通东西。   确切地来说那是个扳指,材料是帝王绿翡翠,当然,除了它本身的价值之外,它还有更重要的象征意义。   这是“暗影”的主人标志,算是谢霖送给谢恪的礼物,一支精心培育的杀手团队,人不多,是谢恪的近卫,在原文里也很重要。   傅知玉看过原文,即使没有谢恪那张纸,他也记得使用方法。   他不打算留着谢恪的东西,之前他故意丢过几次,被暗影弄回来又送到王府来了,这样反复没意思,刚好现在还给他。   王府的仆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自己的人,傅知玉没打算让他们知道太多,半夜里一个血淋淋的穿着一看就是将军甲胄的人出现在自己房间里,一看就不正常,也没必要在这个奇怪的时间打扰明刀。   傅知玉知道暗影的人就在自己附近,好几个,谢恪既然把这东西给自己了,那他自然早有交代,那边也知道他不喜欢,傅知玉又特别敏锐,他们不敢离得太近,大多数都在王府外面。   今天是个例外,谁让傅知玉主动做出了召唤的手势,自然要出现。   平日里暗影对他的影响也有限,他现在每天种种瓜撸撸毛,有闲的时候就去外面酒楼坐坐,听不同说书先生的话本,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   除了药的事情,不过这个只要稍微避着一点就行了,他们离那样远发现不了的,而且那东西都是陈太医去做,又不在王府做。   和傅知玉的设想一样,这药在江南卖的不错,只对外拍卖过两次,现在是完全不对外了,被几个家族包圆。傅知玉还压着量,对外的少得很,觉得钱挣地差不多就行了,他不在这方面贪心,银子也暂且放在小舅舅的钱庄里面存着,只待自己去江南了。   谢恪被暗影的人送走之后,不一会儿之后,就天亮了。   茸茸竖着耳朵,照常来傅知玉的房间里面庄严巡视一番,它在床前那块地方反复嗅了几次,然后警戒起来,汪汪地大声叫了起来,连正在吃早饭的元明刀都折腾了过来。   “怎么了怎么了?”元明刀勺子都忘了放下,风风火火地就冲了进来,“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谢恪留下的那一点血腥味,在他离开之后就散地差不多了,人鼻子没有狗鼻子敏锐,现下是闻不出来的。   傅知玉伸手帮元明刀擦掉他脸上残留的米粒,又摸了摸茸茸的头,道:“没什么,吃早饭去吧,我也饿了。”   大军是十天之后才回到京城里来的,谢恪自然不在里面,京城百姓都准备好夹道欢迎他们的少年将军了,找了半天却没找见人,姑娘们把准备的花都藏了起来,让得胜归来的中年将军谢霖脸色都僵硬了几分。   后来才有消息,说谢恪在最后一场战役里面受了重伤,生命垂危,用词之严重,仿佛他下一秒就要死了。   这就说的有些过了,傅知玉想,谢恪哪有那么脆弱?   他不信这个,但大部分民众信了,近来茶馆酒楼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都不讲新故事了,只可着谢家一家薅羊毛,又说谢小将军那是天妒英才,天不容情,引地姑娘们哭成一团,那难受的样子,仿佛谢恪是她们共同的夫君一样。   傅知玉却觉得无聊,谢恪肯定又有什么所图,在骗人呢。   但他回王府的时候,却莫名其妙地被人拦住了去路。   这回不是有些莽撞的陆麟海,而是杜隐,这位性子沉稳许多,没想到也会做出这种当街拦人的事情来。   杜隐和陆麟海都从御前侍卫的位子上下来了,开始接手自家父亲的一部分职务,现在也是正经的武将。   傅知玉看了看他,还礼貌性地问了一句:“杜大人有何贵干?”   “跟我走,算我求你,去看看他吧,一眼就好了,”杜隐道,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语气有些鲁莽,咬了咬牙,声音又放缓一点了,“谢恪他……已经十天未醒过来了。”   “你可以去请大夫,我又不是大夫,”傅知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道,“我看杜大人这是病急乱投医,找错了人。”   “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过去了!他们没办法,”杜隐着急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只叫你的名字,我又能怎么办!”   傅知玉听了这话神色却一点没变,他就是不想去。杜隐还有一些理智在,也没有做掳了他就走的事情。   “……你为什么这样讨厌他?”杜隐最后只能看着他离开,对着傅知玉的背影幽幽说道,“他去边疆是为了你,拼命也是为了你,最后那场大战,他胜了之后受了这么重的伤,不管不顾地从蛮族一路快马加鞭回来,只为了去看你,一刻也不曾休息过,现在就快死了,你为什么连去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陆麟海和杜隐看到的事情太少,站的角度也不同,他们这样说话正常,傅知玉没有回头,只冷冷地回了一句:“为我?是我让他去做这些的吗?我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吗?自以为是。”   杜隐张了张嘴,没有接着再说话了。   他绝不是为我,他心里想到,谢恪这个人自私地很,他做这么多,只可能是为了他自己而已。   不知他现在假装这个,又在筹谋着什么呢?   第二天傅知玉照例去宫里看云皇贵妃,刚好碰见陈太医照常来请脉,云贵妃恰在这时候和他聊天,提了一句谢家。   “……全太医院都过去看过了,也没辙,”云皇贵妃道,“皇帝发了大气,陈太医差点被打了板子,一个谢家,还真是好大的阵仗。”   陈太医也跟着应和道:“谢小将军病的确实重,浑身都是伤,特别是后背,整块都是烂肉。要不是习武之人身体好,才能撑这样久,若是换了别人,恐怕连三天也撑不住过去。”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陈太医看他这个表情,便知道主子是不想听这个的,请完脉之后很快就退了下去。   “他是装的,”傅知玉对云皇贵妃说道,“母妃少同情他吧,这人狡猾地很。”   “我哪里有空同情别人,只是外面传地凶,局势又大,随口提一句罢了,我又不是大夫,”云皇贵妃笑着摇了摇头,“倒是前段时间哥哥给我寄信,还给我提他呢,说是没想到战争会这么快结束,让多少商队感激涕零,算是有了活路,民间百姓多少还是关心他的。”   傅知玉知道,即使讨厌谢恪,他也没想否认谢恪在这件事情上的功绩。   谢恪是天生的掌权者,掌权者不需要多余的感情,就像清元帝一样,他可以迅速丢掉那些他觉得没那么重要的东西。上辈子,全天下的人都觉得谢恪没错,只是杀了一个暴君而已,真是天大的好事,傅知玉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可谢恪说早就爱自己,这就很奇怪了,他实在没办法相信。   傅知玉低头想着这些,又喝了一口茶,眼神有些莫名。   他是真的用很多时间,在主神空间想了很久,最后才搞清楚一些他们之间的问题所在。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他若是爱一个人,是藏不住的,他在喜欢这方面学不会隐藏,就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捧到喜欢的人面前,讨他欢心。但谢恪不是这样的,傅知玉觉得他根本就不会爱别人。从这个方面看来,他们应该是天生的不合适。   谢恪本性理智又自私,傅知玉觉得自己有理由相信他现在又在因为什么原因骗人。   他是个神通广大的扮演者不是吗?不会这么脆弱的,一定又在装呢,这回他不会相信了。 第四十三章   太医院的人是拿谢恪这病真没办法,被皇帝骂也一样, 救不了就是救不了。   这段时间谢府已经在外贴了告示, 重金求医, 许多人揭榜, 但是有用的医师却没有几个。   忠勇将军府内,谢霖知道弄雨是谢恪的心腹,不仅仅是个仆人这样简单,便把这院子的大小事情大多都交由他过手, 以防府里有人想趁这机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弄雨这段时间忙的不可开交, 又要照顾谢恪给他找医师, 又要谨防别人进谢恪的房间,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   谢恪昏迷状态之中经常叫傅知玉的名字, 幸好皇帝来的那天他喝了药下去,睡地沉,才没在他面前说出这三个字来。最近这段时间,弄雨以需要养病的名义, 连谢霖都推出去,只有少数几个谢恪真正的心腹知道这件事。   弄雨心里清楚也许傅知玉来, 谢恪会好一点,但是他真的请不到昭王。   即使谢恪现在真的性命岌岌可危, 傅知玉却真的一点都不关心,弄雨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以至于弄成这样。   谢恪明明很爱他, 不是吗?可能世界上就真的没有完美的人生,在其他方面做的好的人,感情就要坎坷。   请来的有几个游医还是有真才实学的,几服药下去,这天晚上,谢恪醒了一会儿。   “知玉……知玉在吗?”他咳嗽了两声,只觉得脑袋还是很重,试图动了动身子,但是只是徒劳,“我……去找他。”   “你别动了,”弄雨连忙去扶他,又急道,“你就放过昭王,也放过你自己行吗?你这都什么样子了?真的不要命了吗?”   “我没事,”谢恪硬撑着坐了起来,他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太清醒的样子,喃喃念刀,“我不会有事的,知玉还在这里,我要去见他,不会……再丢下他一个人了。”   “你就躺着吧,”弄雨鼻尖上又闻到血腥味,便知道他伤口应该是又裂了,心里也忍不住着急,“就算我让你去,你自己试试,有这个力气吗?是不是又像上次一样,大晚上跑到别人床边去,最后只能晕倒了之后被暗影送回来?”   谢恪挣扎了几下,也知道弄雨说的是事实了,而且他现在的状态,连弄雨这关都过不了。   他喘了几口粗气,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妥协道:“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只要他不去找昭王,其他的都行。弄雨便听话出去了,还给他带上了门。   “027,在吗?”谢恪又咳了几声,他能感觉到自己后背如同被火烧灼一样的痛感,喉咙里也一股血的铁锈味,“知玉,知玉他有来过吗?”   “没有,”系统声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来,“杜隐去请过,他不肯来。”   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谢恪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我现在这具身体还好吗?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系统声过了一会儿才响了起来,道:“绝大部分是外伤,你一直在昏迷,系统在没有宿主的命令之下不能使用擅自使用宿主的道具,不过像你伤地这么重的,治疗式的道具一般都会带点副作用,疼是会疼的。我的基础功能早就被主神关掉了,包括痛觉屏蔽,所以你只能自己忍忍了。”   “那没事,你用吧,痛觉屏蔽也不是第一次被关了,我有准备的,只要保持住这具身体不死就行了,”谢恪松了口气,又喃喃道,“这种痛,知玉也为我受过不少吧,我那时候不知道会这样……”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道具使用的副作用就来了,那是一种像是被电流击中一样的痛感,痛到浑身的每一块肉都像是被针扎,谢恪死死地抓住了身下的被子,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这种□□的痛苦像是没有尽头,脑子里的傅知玉的样子却越来越清晰起来。这让他觉得浑身的疼都轻了许多,所受的一切与他相比,又算不得什么了。   “道具不是万能的,”他在这样的疼痛中听到系统提醒他,“你的身体被这样修复过,强度大打折扣,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好用了,自己注意一点,这段时间好好养养吧。”   又过了几天,傅知玉照常出去听说书的时候,才知道谢恪又见好了,医师都说是上天有灵出了奇迹了,傅知玉听了,却觉得自己之前果然猜地没错,谢恪根本就不会有事。   不过谢小将军醒过来之后,街头巷尾的说书先生们又开始围绕着他讲故事了,新话本一个没有,讲得姑娘们喜极而泣,傅知玉躲在王府的院子里都能听见,防不胜防,也烦不胜烦。   谢恪醒来是傅知玉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惊喜,抛去自己对他的负面印象,对整个局势来说,只要谢恪在,谢家作为皇帝的依仗越做越大,傅容烨和傅凌霄就不会停止搞事,这两人都是压力越大就蹦跶地越厉害,最多现下学乖一些,但傅凌霄和傅容烨两个人统统都不是省油的灯,傅知玉还真的有点期待他们之后到底会怎么做。   最好别这么傻玩这么大去折腾人家无辜老百姓了,会玩脱的,最好还是像上辈子一样,上层的事情上层自己去解决,学会逼宫就好了嘛。   他本以为谢恪能好好养病,自己还能清净一段时间。但是第三天晚上,这人就跑来翻王府的墙头了。   他上半身还一圈一圈缠着纱布呢,这么大动作之下又开始渗血。傅知玉刚吃完晚饭,坐在榻上撸茸茸的耳朵玩,谢恪从窗边翻进来的时候,茸茸汪了几声之后,一张小狗脸就开始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站在傅知玉身前,绷紧了身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嘶吼,仿佛面前是什么怪兽。   “没事,”傅知玉揉着它的脑袋安慰它,“茸茸不怕,只是一个奇怪的人,他马上就会走了。”   被评价为“奇怪的人”的谢恪一点也不生气,反而一脸傻笑,又开始往傅知玉跟前凑,丝毫不在意真的要张嘴咬他的茸茸。   “小宝贝先去外面找明刀玩吧,”傅知玉连忙顺着它的毛摸,让它冷静下来,“乖,你要是真咬了他,事情就要更麻烦了,有些人很不要脸的,怕是要以此要挟,赖到昭王府身上了。”   茸茸虽然不怎么情愿,但再怎么样还是听主人的话,它朝着谢恪警告性地汪汪了两声,临走到门前还用它黑黝黝的眼睛盯着谢恪,仿佛他是什么强盗一样。   谢恪:“……”   他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那场景是有些嫉妒的,一条狗的待遇都比他好,至少现在知玉绝不可能抱着自己管自己叫小宝贝了。   “你来做什么?”傅知玉道,“嫌自己命长?”   他语气足够冷淡,但谢恪却感受不到一样,只是对他笑着,抓了个奇怪的重点:“知玉在关心我吗?”   “你想多了。”   傅知玉揉了揉眉心,他觉得谢恪真的很奇怪了。   即使是世界,所有人也都有自己的行为逻辑,如今剧情变得自由,很明显的,所有人都按照自己的逻辑一并产生行为上的变化。太子、三皇子和清元帝他们都一样,就连傅容骊都有自己的逻辑,不会莫名就做出逻辑外的举动来。   谢恪虽然是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扮演者,但他不是神经病,所有行为也应该有自己的逻辑和原因。傅知玉之前觉得他是因为愧疚和遗憾,可现在又觉得解释不了。   傅知玉以前觉得谢恪是个绝对理性的人,特别是在知道他是扮演者之后,这种理性也得到了合理的解释,但现在的谢恪……   傅知玉瞅了他一眼,只觉得得他智商确实明显下降许多,眼巴巴地看自己那个样子,茸茸比他都矜持许多。   重点是,之前他觉得谢恪是因为一时愧疚而来的,反正任务他也做完了,积分也到手了,倒过头来弥补遗憾而已,就当是任务做多了,回来渡个假罢。   但是他越做越过,这就让傅知玉有点疑惑了。   道具这种东西是很难得的,有的时候对扮演者来说是救命的东西,即使《名留青史》这是个超高级任务,奖励积分很多,但是照谢恪这种用法,他从这个世界里赚回来的积分也许还比不上其中一个道具的使用费。   迁原之战上辈子打了一年半,这次却只用了八个月左右,且上辈子的勉强获胜和这辈子的直捣黄龙有巨大区别,即使谢恪知道战争的具体走向,但是席丹王也并非废物,也会根据局势不断调整战略,不是知道剧情就能万事大吉的,谢恪是游离于世界之外的扮演者,但他现在身在其中,也得按照基本法来吧。   他应该是用了道具,大约用的还不少。   如果是因为愧疚和遗憾,这又真的值得吗?况且,这与傅知所认知的谢恪的本质完全相悖。   如果他能为一时愧疚和遗憾做到这种程度,且事情就像他所说的,他早就爱上自己,那为什么不肯在那个时候为自己而放弃一点积分呢?现在做这个,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他转变地太快了,傅知玉适应不过来,只觉得眼前是个陌生的人,无法理解他到底在想什么。   恰在这时候,谢恪又开口说话了。   “上次是不是吓到你了?对不起,知玉,我去了这么久,又和那对牧民聊过,本来那天晚上,是想和你道歉的,不仅是上辈子的事情,这次回来以后,那时也没顾你不喜欢就强迫你,对不起。”傅知玉的小榻周边没有座位,谢恪又半跪在他面前,试图去牵他的手,但是没有成功。他只能望着傅知玉,一字一句地说自己一直想说的话,“最后一战,我被流火弹击中的那一刻,只想着不见你一面,不和你说这些话,我怎么样都不甘心。”   蛮族的流火弹已经是这个时代最顶端的热武器,是专门针对谢恪而来的,若是普通人被正好击中,恐怕当场已经尸骨全无,谢恪是扮演者,虽然他的身体是通过积分兑换强化过的,还在这种情况下能留下命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他已经花了许多时间仔细看着眼前的傅知玉,贪婪地想要把这个人的一切刻在脑子里。他从边疆急急忙忙赶回来之后,也就见了傅知玉那一面,而后就控制不住地晕了过去,当时谢恪因为背部的疼痛意识已经渐渐涣散,眼前也一片模糊,没仔细看自己心上人如今的样子,现下他清醒了,总算可以仔细看看了。   知玉现下十八岁,脸上褪去了一些婴儿肥,却依旧是个少年样子,今天他不打算出门,穿着随意,头发也没束,整个人倚靠在靠枕上面,显得慵懒又漂亮。   谢恪走过那样多个世界,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但即使不用自己的情人眼光,知玉也是众多世界里数一数二的美人。   他第一次见傅知玉,还是那个救错人的意外,他从冰湖里面抱上那人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低头一看,望进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眸里面,那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丝毫不隐藏好感,让谢恪长久不动的心都颤了几下。   他那时候还以为自己是因为偏离剧情而感到不平静,主角和傅知玉还没到相遇的时间,便故意躲了傅知玉一段时间,有次却还是被他堵住了。   “谢小公子。”傅知玉站在他面前,那双盯着他的眼睛更显得晶莹透亮,他大胆的很,看着谢恪停住了脚步,又往前凑了一些,“与我吃茶去吗?我打听过了,你今天下午无事的,不准再找借口拒绝我了。”   他那个时候没感受到什么,只是多了个心眼,因为眼前这个傅知玉实在和剧情里的人太不一样了。丝毫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在将来会对自己有这样大的影响。   谢恪做扮演者这么多年,从来觉得感情线和剧情线实在没什么差别,不过都是与人演戏,反正都是写好的剧本,只要照着演就行了。他也十分不理解那些沉溺于某一个世界的某一个人弄地自己要死要活的扮演者,不明白有些剧本里描写的那些让人不顾一切的爱情到底是什么东西。   待轮到他自己的时候,才明白爱让人欲生欲死,他总要遇见那样一个人,傅知玉,就是他甘愿付出一切的劫。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早上有加更哈 第四十四章   谢恪从昏迷之中醒来的时候,系统也多少松了一口气, 和他详细说了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但系统罗里吧嗦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之后, 谢恪却再次抓错重点。   “是他叫的暗影吗?那四舍五入那就是知玉救的我, ”谢恪听完之后趴在床上,忍不住傻笑,“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的。”   “……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啊, ”系统无语,“救你?人家那是想你赶紧滚好不好?迁原之战的时候, 我都非常担心, 这是个重启世界,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 你要是真的在这里死了,也许扮演者身份也会一齐死掉的,不是换个壳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主神那边特别生气,你能不能不要满脑子都是傅知玉?!”   “不能, ”谢恪道,他现在想到傅知玉, 心里都是幸福的粉泡泡,“主神现在干预不了我, 现在什么东西都别想干预我和知玉在一起。”   系统卡壳了一瞬,而后无语:“行,反正你现在挺过来了, 你自己造作去吧,我不管你了。”   于是,谢恪情况稍微转好一点,就立刻跑来昭王府了。   傅知玉听了他这么多的话,却没回什么话,只是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谢恪被这一眼盯着,虽然没明白这笑意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切思绪都消失,只剩下一个他了。   “回去吧,我们没什么可说的,也不想听什么道歉,”傅知玉道,“我也不想与你忆什么往昔,也不想听你的心理活动,漂亮话谁都会说,我随便叫一个说书先生进来,这种话他也能编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谢恪不敢惹他生气,待他依依不舍的离开之后,傅知玉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候,他脑海里面突然出现了熟悉的呼唤声音。   “知玉,知玉,”主神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鬼鬼祟祟,“你听的到吗?”   傅知玉一愣,一下便从榻上站了起来。   “主神?”   算起来,他也一年半多没听过这个声音了。   “是我,”主神接着小小声道,“知玉,这个世界还好吗?”   “看你怎么定义了,”傅知玉想了想,“相对于原剧情,那自然是崩了,但是就整体的稳定性来说,应该还是不错的,大战刚刚结束且压缩了时间,百姓也少受了些苦,从这个角度来说,世界还好。”   主神像是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那你呢?你过地怎么样?”   傅知玉回想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只觉得除了死皮赖脸的谢恪之外,其他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主神见他沉默不说话,便开始猜想:“谢恪是不是一直黏着你?”   傅知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道:“你能把他带走吗?他是真的很烦。”   “显而易见不能,否则我现在也不会这样焦头烂额了,”主神道,“我是收到了这个世界的特殊波动,才冒着风险再来一次的,我想,应该又是谢恪做了什么了,或者就是他本身发生了波动,进来之后才发现,是他受伤了。”   “那你不用担心,”傅知玉道,“他这个人自私惜命地很,不会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死掉的。”   主神叹了口气,道:“知玉,也许你真的要转变一下对谢恪的固定思维了。他真的是为你来的,我上次没来得及告诉你这些,为了重启这个世界,他连攒下来的基业都不要了,偏执程度难以想象,如今差一点命都搭进去,自然不可能轻易放手。”   傅知玉听到这里便有些疑惑了,他原来以为谢恪只是花了些心思入侵系统而已,原来背后还有文章。   主神和他解释,更像是吐苦水:“扮演者也是有组织的,这个我和你提过,他们越来越难管理了,谢恪就是最大的组织里面的灵魂人物。   重启一个世界没有那么简单,仅仅一个扮演者是没办法做到的,他是花了很长时间,联合数个组织才能达到目的,别人也不是慈善家,没有随便帮他的道理,他交换出去很多东西。且他这一去也不知道结果如何,组织的一切事宜也暂交他人,整个扮演者世界都觉得他疯了。”   “就真的为了一个土着数据要死要活?难怪别人要笑他,”傅知玉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还真是……反复无常的神经病。”   这辈子每次遇见谢恪都能刷新傅知玉的认知,他已经数次感受到自己词汇量不足,无法形容他这种反人类的行为。   “不过你也变异了,对付他应该还好?”主神又接着说道,“我把他系统功能关掉了,现在他应该……”   “等等,”傅知玉忍不住出声打断他,“你关掉了他的系统功能?不对,他还可以用道具的,我能确定他一定是用过道具的,他的系统还在。”   主神一愣,而后又和他解释:“系统和扮演者是绑定的,如无极端情况不可能分开,那种已用积分兑换的道具和体质改善我不能控制,我说的是系统的基础功能。”   “包括……痛觉屏蔽?”   “当然。”主神又道,“道具的话你也不用担心,你是个异常数据,还是个连我都删不掉的超强bug,和其他人不一样,他的道具基本对你不会有作用的。”   这个傅知玉早就知道,只是得了主神确认,他多少放心了一些。   他思考了一下,又突然问了一个问题:“如果谢恪在这个特殊的自由世界死掉,他的扮演者身份会一起死吗?有可能会再找一具身体回来吗?”   “会受很大影响,也有可能一起消失,”主神道,“我不能确定,不过,如果谢恪的身体死掉的话,我就应该可以控制住他,他回不来的。”   傅知玉听了这句话,动了动手指,脑子转了几圈,正要接着问什么,主神那边又突然失了声音一样,像是通话的渠道又被关闭了。   恰在这时候,周管家敲门进来了,先朝着傅知玉行了礼,道:“王爷,宫里又赏了礼,就放在院中,您要去看看吗?”   蛮族大捷,谢家那边又挺了过来,清元帝像是终于放了心,一系列的封赏都下来了,连和这毫无关系的昭王府都得了礼。   “都放库房吧,”傅知玉刚从与主神的对话里面回过神,叹了口气,道,“我也不去看了,这段时间王府上下也辛苦了,每人封五两银子的礼。至于周管家你……”   傅知玉想了想,刚好他今天腰间戴了一块玉佩挂饰,是婢女准备的,大约是库房里面拿出来的其中一样,看看成色也值个几百两银子,傅知玉看上面没带皇家标志,便随手摘下来,送给了管家。   周管家自然是高兴的,他伺候人多年,还未遇见这样好脾气的主子,从不磋磨下人,对衣食住行也无过多要求,经常赏东西。就是这样,才更要知道感恩,小心伺候着。   他接了玉佩之后,先谢过主子,又道:“那些送来的箱子物件倒是好说,可是这回宫里还送来了……几个人。”   傅知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疑惑道:“几个人?王府上下已有五六十个奴仆杂役,也就照顾我和明刀两个罢了,哪里还需要多的人?”   周管家擦了擦汗,接着道:“不是奴仆杂役,是侍妾。听送东西的公公说,是太子殿下向皇帝进言,说昭王在宫外住着,这么久了,身边无一个可心人照顾着,难免寂寞,且昭王爷十八岁了,早就是经人事的年纪了,现在才给人,已经算是迟了。   皇上觉得有道理,选王妃这事情要从长计议,但侍妾便可以先准备着了,于是,皇上就赏了几个人。”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道:“到底几个?”   “六个呢,都是漂亮的,”周管家道,“就在外面站着呢,主子可要见一见?”   这是皇帝赏的人,不能随便打发了,傅知玉本来想让她们住到偏一点的地方去,自生自灭算了,但他刚想这么吩咐,却想到什么一样,说话的时候就改了口。   “我现在见见吧,”他道,“把她们都叫到里面来。”   周管家得了吩咐,就一溜烟地带人进来了。   还真是环肥燕瘦什么样子的都有,傅知玉刚刚称呼为“她们”还是不怎么准确,六个人里面有四个女子,还有两个男子,进来之后都跪下朝傅知玉行了礼,又按周管家的要求一个一个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她们似乎是有点害怕,说话的声音很小,傅知玉没怎么听清楚。   本朝对于男妾这种存在倒是见怪不怪,和开放不开放没什么关系,只是有权有势的人为了玩乐什么都做的出来,男妾对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但这种关系还是上不了什么台面的,后宅里藏着便行了。   确实都挺漂亮的,皇帝选这个还是有些眼光,傅知玉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一下,想起以前的事情。   当时为了谢恪不碰别人是他自愿的,且当上皇帝之后,他几乎每天都批折子批到大晚上,一心扑在政事上,那是真的没空,现在有空了,尝试一下上辈子没尝试过的事情,倒也可以。   王妃他是不打算娶的,到时候自己要跑路,别耽误了人家无辜的女子。幸好积麟也没有早早结亲的传统,太子和三皇子比他大许多,也没有娶正妻,皇子正妻是利益相关,要多方精挑细选,傅知玉比他们还小一些,自然有借口推脱掉。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觉得,自己也没必要被谢恪这棵歪脖树再缠一辈子吧。 第四十五章   想到这里,傅知玉又抬头, 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六个人了, 站在最左边的那个少年看起来应该和自己差不多大, 长地清秀一些, 算是傅知玉在里面看着最顺眼的一个。   其他五个按他的吩咐被周管家带去偏一点的院子里,没有他的要求不许随意出来,那个少年便留下了,傅知玉招了招手, 示意他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行礼, 似乎是很怕, 声音也抖着,道:“奴叫绿枝。”   “这听着不像是男子的名字, ”傅知玉又问,“你有本名吗?是哪里人?之前是做什么的?”   他犹豫了一会儿,道:“有的,奴原名姓陆, 名叫陆简,祖籍是江城。是家里庶子, 读过几天书,之后家道中落, 无以为继,便被主母发卖了。”   算是家世清白。傅知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手,是读书写过字的, 应该还学会乐器?   “你会乐?”   陆简点了点头,道:“会琵琶。”   “弹一手听听吧,”傅知玉道,“我找人送一把琵琶进来。就在这里弹。”   实际上,陆简琵琶真的弹的一般,不过他弹的曲子不错,不是京城和宫里常弹的那种华丽丽的曲,像是地方小调,听着还有几分清朗。   傅知玉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意思,然后就伸手打断了他。   “你住到丁香院里去吧,就你一个人,不用和她们挤,”傅知玉道,“想要什么和管家说,我……晚上去看你。”   陆简颤抖了一下,又偷偷看了他一眼,知道主子这是什么意思,行了礼之后,就退了下去。   晚上傅知玉和元明刀吃晚饭的时候未提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元明刀最近都窝在自己的院子里面练武,他的那把圆月弯刀傅知玉托了小舅舅提前让去西域那边的商队打听着。这事也托了傅知玉那个药丸的福,西域商队那边最近和元江文关系不错,听闻有此请求,直接出面把刀买了下来,顺顺利利地送到了元明刀手中。   这把刀就是元明刀的另一条命,他最近一直在小院子里面拿着刀练武,以期早点恢复之前的手感,现下也是,吃了饭早早地就走了。   “刚吃饱别那么快活动啊,”傅知玉觉得自己真像养儿子一样,还不忘叮嘱他,“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元明刀早溜地没有影了,过了一会儿傅知玉才听到他的回复:“知道啦~”   孩子大了,管不住了,傅知玉忧伤地叹了口气。   晚上的时候他一个人在湖心亭里面赏月,兴致起了还喝了两口小酒,直到管家提醒,才想起来自己还让个人等着呢。   丁香院是王府后宅里面比较好的院子了,这原来应该是侧妃的位份才能住的地方,和其他侍妾没有允许不能出院的地方大不一样,但傅知玉如今没有侧妃,便随他怎么安排。   他也不太在意这里面有没有太子派来的探子,这个王府真没什么可探的,就算摆在太子面前让他看他也挑不出什么不对来,他主要是看其中有个差不多有个顺眼的,无聊惯了便试试看而已。   人有生理需求很正常吧,他也不是个圣人,若是能让他摆脱上辈子关于谢恪的阴影,那就更好了。   再说了,往前他本就是迁就谢恪才委屈自己为下,现在自然就没有这种顾虑了。   傅知玉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推开了丁香院的门。   陆简已经梳洗好了,他身上终于没有傅知玉讨厌的那种脂粉香气,只穿了一身白衣,显得清秀了许多。   傅知玉比陆简高上半个头,他手上还拿着半个酒壶,在房间里的座椅上坐下,又朝着陆简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陆简走到他面前,又不敢动了。   “你怕我?”傅知玉问他。   陆简慌忙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昭王爷太贵重了,奴、奴不敢……”   傅知玉一听这话就笑了,他觉得陆简好像把他看成什么名贵的瓷器,碰一下就会碎的那种。   陆简低着头,又忍不住壮着胆子去看他笑的样子。   皇帝选过的侍妾自然个个是好看的,陆简之所以被主母发卖,也是因为他这张脸,在偏远地方也卖了足足五百两纹银,足够家里过许久的宽裕日子了,后来几经转手,他被送进京城,昭王还是他训练了这么久之后,第一个侍奉的人。   他往前在外面听一些风言风语说昭王是个傻子,脑子不行了,皇帝可怜他,才封了个王。陆简进来之前以为会看到一个怎样痴傻无状的男人,但他只斗胆看了那座上的人一眼,便大气不敢出。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   他忍不住自惭形愧起来,只觉得自己这张只值五百两银子的脸摆在昭王面前真是不自量力,却没想到那天边一样的贵人会特别看上自己,现下就坐在自己眼前,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在朦朦胧胧的灯光下,他好看地能让任何人心弦颤动。   陆简眼睁睁地看着傅知玉站了起来,离自己越来越近,看他低下头,在自己耳边轻声问道:“他们有教过你怎么取悦主子吗?”   陆简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却听见傅知玉笑了一声,他身上的酒味好像更浓了一点。   “没有吗?”   “无事……我教你吧。”   但暧昧的氛围尚未营造起来,陆简就听到门被轰隆一声踹开的声音,他吓了一大跳,而后就下意识跑到最近的桌子后面躲了起来。   傅知玉本来有点微醺,也被这一声响弄清醒了,谁在这时候被打扰了都会不高兴的,他心头火起,转头一看,是谢恪。   他一个人来的,大晚上的背着光傅知玉也看不清他到底什么表情,只清楚地看到他手上提着银枪,缓缓走进来,那银枪的尖头在地面上滑过来,发出尖锐又冰冷的声音。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你又来做什么?”   谢恪明明大病未愈,自己都快要死了,但他走过来的样子却像索命的阎罗,陆简吓地连话都说不出来,只瑟缩在桌子后面,浑身都在发抖。   “他哪只手碰了你?”傅知玉听到谢恪低沉的声音,沙哑着,和白天完全是两个人,“我……”   他还未说完就被傅知玉打断了:“他没碰我,倒是我主动碰了他,两只手都碰了,怎么样?谢小将军是想把我的手砍下来吗?院里还有其他五个呢,怎么?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谢恪缓慢地转过头来看他,傅知玉借着灯光,这才看到他眼睛充血,听了他这一句话,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傅知玉:“……”   这辈子他见了太多谢恪的另一面,也是头一次见他这幅将哭不哭的样子。   谢将军还会为了这种事掉眼泪,真是……神经病。   谢恪盯着傅知玉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心要被眼前这个人揉成一团,明明今天白天他和知玉见过了之后心情很好,还准备回去之后好好养伤,没想到晚上便听见弄雨犹豫着和他说了这么一件事。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就冲进自己的脑袋里,说不出自己什么心情,只觉得比自己浑身的外伤还要痛苦百倍,现下看到傅知玉,却又一点火都对他发不出来,拿着银枪的手都在抖。   “我……到底要怎么样做?”他咬着牙问道,只觉得身上裂开的伤口一直扯到心口,弄得他浑身都在疼,“就算是你可怜可怜我也好,知玉,你不能这么对我……”   他走到傅知玉跟前的时候,银枪的尖就在陆简身侧,陆简逃也不敢逃,只看到那枪尖移动,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傅知玉简直要扶额了,他现在自然什么心思也没有了,可不管怎么说,陆简那是个无辜的人。   “把银枪放下,”他有些生气,直接护在陆简身前,一脚踢开了他的枪尖,盯着明显怒气极盛的谢恪一字一句下着命令,“你、敢。”   傅知玉用了十分的力气,他本来变异过力气就很大,但也不知是不是谢恪受伤的原因,明明在一年多以前他可以限制住傅知玉,现在却被他一脚踢开了枪尖,连人也往后退了一步。   他伤口应该又开了,屋子里渐渐弥漫出血腥味。   “起来,”傅知玉不管他,低头把陆简扶了起来,发现他浑身都是软的,应该是吓的。   就这种情形,恐怕双方都没什么心思了。   谢恪看着他的动作,只觉得自己好像所有情绪都要被眼前这个人控制,而自己还甘之如饴。   他终于在傅知玉的眼神里把银枪丢到了一边,然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对不起,知玉,我明明已经准备改了……”他语气里有微微哽咽的声音,“我不是想吓到你,也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就是、就是,不想看到你碰别人,我会被你弄死的,真的会的……”   傅知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站起来没多久又地上瘫着的陆简,心里的感觉是说不出的复杂。   不就是宠幸个人吗?谢恪把自己当什么?至于弄成这样吗? 第四十六章   傅知玉心里是生气的, 但他还有理智在。   和谢恪的关系到底怎么样是自己的事情, 也没有让别人围观看笑话的道理。丁香园里这么大的动静也惊动了院里的护卫,但暗影的影七一身黑衣,拿着剑在门外守着,其他人也进不来。   只周管家一个人被放进来了, 他低着头, 知道主子的事情不能多问也不能多看, 只听吩咐就好。   “把这里收拾了, 照顾好陆简, 他被吓到了, ”傅知玉道, “但家仆和陆简他们都是, 半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周管家不敢抬头, 点头称是。   被打扰了这种事情, 傅知玉大小是有些生气的,他扯着谢恪出了小院,脸色阴沉, 觉得自己仿佛牵着什么大型犬, 谢恪分明是在哭的。   “神经病,蛮不讲理,”傅知玉站定了之后,便开始说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谢恪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上辈子你还妻妾成群,我拦了结果没拦住,有这样要死要活吗?有这样歇斯里地吗?”傅知玉指责他,只觉自己越说越生气,“我们两个这辈子什么关系都不是,谁给你的脸来昭王府闹事,今天还跟我说我想要什么都做到,我就宠幸个人而已,你都要杀人了,谢恪,你干脆直说就是要找我的不痛快行吗?”   傅知玉真的对这件事有些阴影了,两辈子都是因为谢恪,他原来看陆简弹琵琶那样子,还有几分清秀风骨,稍微有点贴合自己喜欢的样子,结果刚刚一下子全都碎了,即使谢恪走了,他应该也不会去碰他了。   谢恪又忍不住去抱他,被傅知玉推开,他只能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没有,没有碰她们的。”   “瞎扯,”傅知玉不信,“你是不是当我三岁小孩?”   “真的没有,我、我上辈子也和你说过的,我以为你知道……真的没在这件事上骗你,”谢恪着急,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傅知玉解释清楚,“我只和你做过,只喜欢过你一个人,真的,知玉。”   他后面还嘟囔了一句话,很小声,但是傅知玉听见了。   “我……每次都是跳过的。”   傅知玉:“……”   他在主神系统呆过,自然知道,统有一个跳过功能,专门针对敏感桥段,对于扮演者来说也是一种可选择性的保护,按下之后就是拉灯,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不会有任何感觉。   他难以置信,谢恪有坐怀不乱到这个程度?他图什么?   但傅知玉又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人到底做没做过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松手,”他开始挣扎,谢恪一下子又被他推开,“谁让你随便对我动手动脚的?”   谢恪被他推开,又委委屈屈地小声问道:“我比他好看,也比他身材好,随叫随到,知玉,我其实也……”   “关你什么事?”傅知玉接着生气,“滚,不想再看见你!”   谢恪不走,他不敢走,虽然已经接近不了知玉,但他语气仍然温柔至极,和刚刚那个要拿银枪杀人的仿佛是两个人:“那……知玉去睡吧,我守着你。”   傅知玉不领他这个情,伸手把他往外面推:“王府多的是守卫,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暗影的人还没走呢,要你在这里多什么事?   还有,我告诉你谢恪,我的身体轮不到你管,你现下扰了这个陆简,往后还有千千万万个陆简,有本事你都拦啊!我喜欢谁想碰谁都与你无关!滚!”   他把谢恪推出去了,然后立刻把门关上,谢恪也知道他生气,不敢在进去打扰,可是他也不想走,就坐在门外的栏边,眼巴巴地看着傅知玉的房门。   周管家把丁香院那堆乱摊子收拾了,还在现场捡到一把丢到那里的□□,他仔细看了看,这东西并非凡品,最重要的是,握手处刻了一个小字——谢。   闯进丁香院里面的那个人即使他不敢抬头看也差不多知道是谁,现在外面正受追捧呢,他之前也得巧见过一次,有些印象。现在拿着这银枪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周管家思索一下,便想去找主子看看。   傅知玉的房门紧锁,外面凭栏处倒是坐了个人,夜深露重,他轻轻地咳嗽了几声,而后抬头看了周管家一眼。   “您的东西,”周管家不敢看他,也不愿去揣摩他和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我家主子……”   谢恪接过来,轻手轻脚地把银枪放在一边,又朝他做了个安静的动作:“知玉睡了,别打扰他了。你是王府的管家?”   周管家点了点头。   “往后这里若是有什么急事,便来将军府找我,知玉……昭王的事情就是我的事。”   周管家说实话是有些怕他的,但他也分不清自家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暂时应了下来,行了礼之后便退了下去。   他心里也清楚,无论如何,今天的事情都要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对外说。   谢恪待周管家走了,动了动手指。他浑身都在痛,虽然有伤还未好的原因,但是他也清楚地感受到,系统所说的“修复过的身体没有之前那么好用”的意思了。   他用积分强化过到顶级的身体素质打了折扣,现在已经不一定能抗住知玉了。   谢恪低头咳嗽了几声,再没有说话。   傅知玉在房间里面其实没睡着,他躺在床上翻滚了几下,只觉得谢恪真的是自己躲不开的劫。   他原就对这事情不怎么热衷,找了陆简也就是为了试试罢了,谢恪一来,立刻把这所有事情都搅和乱了。   傅知玉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把满脑子的谢恪从自己脑海里赶出去,但是不行。   他现在可以摸着心口发誓自己现在真的一点都不爱谢恪,一点都不,只觉得生气与莫名其妙。   但是对于与自己纠缠了十年的人,傅知玉真的是被他这一连串的操作弄懵了。   就连主神也告诉他,谢恪是死不肯放手的,但是他真的想知道,当时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情况,让谢恪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如果谢恪真的早就喜欢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时候连一点积分都不舍得,事情完了之后却要花无数倍的精力让这一切重启。   他又不是脑残。   他一边想知道痛苦的真相是什么,又或者是单纯的好奇,为过往的自己求一个道理,一边又怕自己重新卷进有关于谢恪的漩涡里面出不来,给自己带来新的痛苦。   傅知玉就是在这样的心情里面渐渐睡着了的,他第二天早上起地晚了一些,只觉得头疼地很。   他不习惯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用膳,每次都是去厅中和元明刀一起吃,但他今天起地真的晚,都快中午了,元明刀以为他累,也不打扰他,自己独自一人吃完就又去练刀了。   傅知玉是早午饭一起吃的,厨房里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起来,灶里一直温着食物,他一坐下便能端上来。   王府的饮食向来丰富,他看了满桌的菜,却看到里面摆着一碗牛肉面,看起来挺有食欲。   厨房一直没做过这样的面,傅知玉也饿了,端过来吃了几口,真的做的不错,拉面顺滑劲道,牛肉也好吃,汤头浓郁诱人,不一会儿之后,小半碗面就没了。   周管家适时在旁边道:“这是谢小将军做的。”   傅知玉猛地咳了一下,差点把自己呛到。   “谁叫你们端上来的?”他有些生气,只觉得昨晚消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把筷子放下,“你还真不怕他在里面放些什么东西吗?”   周管家吓了一跳,他头一次见傅知玉发火,连忙跪了下来认错,而后看傅知玉这口气缓过来了,才与他解释道:“是厨子盯着做的,谢小将军说您就喜欢吃这个,京城里吃不上,他这次出去,特意和人学的,让我们一定要上桌。他做完这个后就撑不住了,被人带走说是要上药。这时候您便醒了,厨房里就这个最热腾,是我擅做主张,就给您端上来了。请主子责罚。”   “行了……你起来吧。”   周管家毕竟年纪大了,也不能让他就这样跪着,且谢恪这个人连自己都拗不过他,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傅知玉现在看着那碗面,心情十分复杂,反正他是吃不下去,又草草吃了点别的东西,算是吃饱了。   “以后不准这样了,”他道,“谢恪给的东西,都给我丢出去,也不准他进来,全府上下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收了他的好处胳膊肘往外拐,就给我立刻赶出府去。”   周管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主子会和谢小将军弄成这样,主子也是头一回说这样重的话,但是傅知玉的怒气他是感受到了,连忙点头应下了。   “至于陆简,便还让他住那里吧,但记得给院子里多加几个人手,以防哪个神经病出来杀人,”傅知玉又吩咐道,“其余的人也是,都叫人看着,小心一点,别莫名其妙遭了人的毒手。”   周管家点头,便老老实实按他的要求去布置了。   这是有多大的仇啊?   他心里忍不住嘀咕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洁不洁的问题,评论区有人问,一直没回也是因为这个有点涉及剧透,现在这章存稿发出去也可以向大家写明了,不过我之前也有在作话里说过,小玉是攻正儿八经的初恋,而且前面也提过,扮演者可以拉进度条的,算是暗示了吧。   攻在这个世界之前,是个莫得感情的工作狂,情商低(现在也是),所有能拉进度条的情节他都会选择拉进度条,因为他觉得“多余的扮演时间会增加扣分的风险”;小玉就不用说啦,上辈子喜欢上攻的时间太早了,就没考虑过别人了。   攻最重要的人设就是他是个扮演者,他的角度和知玉的千差万别,但给知玉造成了伤害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第四十七章   那碗吃了一半的面被倒掉了, 但谢恪会下厨给人做饭这件事, 说出去应该要吓死一堆人。   傅知玉同样也被吓到了,他只觉得这样的谢恪让他忍不住想逃,他就像是一只毒蜘蛛,一步步织好了网, 对自己势在必得, 只待自己一退再退, 到时候又要掉进他的网里。   这样的惊惧已经足够让傅知玉能暂时放下自己想要追究下去的好奇心, 坚定了要离他越远越好的想法。   不过最近一个月谢恪确实没来昭王府, 上次他在王府这样折腾, 也不知伤口是不是又恶化了, 这个人多少应该还是惜命的。   之后再次见到谢恪, 就是在封赏大典上了, 文武百官悉数到场, 皇子们也都来了,傅知玉再不想去,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缺席。   谢恪在那里真的像是从未受过伤一样, 大典之上最出风头的便是他了。按武将封赏的规矩, 他今日穿着特别正式,长袍黑底绣金,上面的金翅大鹏活灵活现,仿佛展翅欲飞。这不是谁都能穿的衣服,明明白白一品将军的规格。   武将升迁规则很明确,就是靠军功, 迁原之战的功劳放在哪一家都足够吃三代的了。谢霖在与皇帝汇报的时候也说地清楚,江山代有才人出,迁原之战中后期几场奠定胜局的大战都由谢恪指挥。且谢霖这种地位确实也升无可升,再升便是功高震主了,大功劳便大部分归于谢恪,在这种情况下,他二十出头的年纪便算不得什么要紧事情了。   谢恪封号镇远大将军,赏了将军府和其他一堆东西。   让傅知玉眼皮狂跳的是,不知道是不是皇家储存的用来赏赐的好宅子都拢在一起了还是其他原因,昭王府和镇远将军府就是斜对门。   ……往后可以想象谢恪这个缠人精会怎么做了。   参与迁原之战的将士们封赏也一并跟上,镇守京城的陆家和杜家也一齐受了赏赐,谢恪的左膀右臂陆麟海和杜隐也从御前侍卫这个位置上顺利毕业,升为三品总兵,顺理成章地分到了谢恪手下。   除了迁原之战之外,封赏大典还有其他的事。   沈泱如愿被封了刑部尚书,傅知玉看着他,只觉得他变化颇大,甚至连重生都解释不清楚了,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刑部是和负责监察的御史台不一样,这是个暴力执行及刑讯机关,没有点心狠手辣的气场是镇不住的,沈泱在傅知玉的印象里一直就是个文弱书生,即使他最后狠心背叛,但是他手无缚鸡之力还身体弱是事实,连与人吵架都不太会的,高瘦高瘦,乍一眼看去像是个竹竿,好像一阵风过去就能吹倒。   但现下再见沈泱,傅知玉已经完全没有办法和自己记忆中的他联系起来。他明显强壮了许多,刑部尚书的官府是暗红色,像是把凝固的血液穿在身上。除了这一身红,官服上纹的兽型图案及暗花腰带都是黑的,他身上就这红黑两色,又高,站在官员中间一眼就看到他。他唇角虽然带着笑,却无端让人心头一寒,眼神看过来的时候,都觉得好像里头带着审讯的鞭子一样,叫人不敢直视。   除了官员,皇子一样有喜讯,傅容烨和傅容骊封王,三皇子封号为“厉”,八皇子封号为“明”。大约是世家那边不给点甜头也不行。最后,清元帝那边还给了个赐婚,是太子和薛家小姐薛柔娉的婚事。   林薛两家如今势弱,大约是感觉到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两家便又摒弃前嫌商量着再次联手,皇帝本来是不情愿的,他又不傻,最后皇帝和世家之间双方各退一步,谢家及其部下的杜陆两家如皇帝愿尽得封赏,林薛两家也得其所愿。   但这事情看起来是各退一步,算起来肯定是皇帝得利。林薛两家不过一个婚约及两个王爷封号罢了,跟皇帝心腹那边一连串的提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也不能把世家逼地太狠了,兔子急了也咬人。   反正,最终结果就是清元帝很高兴,一天下来都是笑着的,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累。   封赏大典这天是钦天监算出来的据说百年难遇的好日子,便什么事情都堆在这一天了,傅知玉这个屁事不沾的生生在那里站了一天,他不像清元帝能靠兴奋的心情支撑着,只觉得又累又饿,倒是最后那个薛家小姐的婚事让傅知玉精神稍微有点起伏。   按原剧情,这位原来是嫁给谢恪的。薛家和谢家不说仇敌但肯定也是两个阵营的人,这个联姻在原着里面也极有戏剧性,薛家小姐是个性情中人,以死相逼非要嫁给谢恪,薛丞相向来宠这个小女儿,万般无奈求到皇帝面前请赐婚,坊间传闻谢小将军上战场就是为了功成之后回来娶她,最后两人突破家族桎梏在一起,也成一段佳话。   傅知玉倒希望这事情能按原剧情来了,求求薛小姐赶紧把谢恪这个祸害带走算了。   他好不容易等到封赏仪式完全结束,只觉得自己饿地能吃下一头牛。别人没他走的这样快的,怎么样也要相互恭维几句,于是傅知玉的速度一骑绝尘,几乎是小跑前进到了自己马车那里,准备让车夫赶紧走,自己要回去吃饭。   但他还没进马车,就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傅知玉,”是新封的明王傅容骊,他今天大约是有些高兴的,抬着头看了他一眼道,“别以为你自己有多了不起,你迟早要被我戳穿真面目,然后踩在脚下的。不,是我和哥哥一起!”   傅知玉懒地理他,傅容骊这个就是越理他越起劲,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得了什么东西不在自己这里耀武扬威一番他就不舒服,然后放狠话,再然后一定会被打脸。   “我没有觉得自己了不起,明王殿下,我饿了,真的,改天再聊。”   傅知玉迅速推开傅容骊的手,然后坐进了马车,吩咐车夫:“别理他,赶紧走。”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走出几步,傅知玉还能听见傅容骊愤怒的嘶吼:“你给我等着!”   他大约是这段时间过的不太顺,好不容易封了王就憋不住了,回去一定会被傅容烨骂的。   傅知玉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还有闲心为他担心一下。   他在马车里的暗格里面翻了翻,可惜,出门的时候没想到这茬,马车里面也没备什么吃的。   周管家心细,何况还有元明刀惦念着自己呢,厨房那边应该也是温着灶,自己应该一回去就能吃了。‘   但傅知玉的马车还没走几步,才刚刚上了官道,又被人拦了下来。   “昭王可在?”是沈泱的声音。   傅知玉掀开帘子,只看那在封赏大典上锋芒毕露如一把毒刃的沈泱站在马车前,规规矩矩朝自己行了礼,又道:“臣与昭王有事相商,只是一直往王府递帖子却不得回应,无奈出此下策,请昭王莫怪。”   重生这么久以来,沈泱真的没见过几次傅知玉,他与谢恪一边合作一边在关于傅知玉这里撕扯地一塌糊涂,谢恪这个人真的比上辈子要神经病许多,沈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以在短时间里获得这么多力量,仿佛无所不能。   不过谢恪的一句话确实说的有道理:“你现在不过小吏而已,就算见了知玉,又能做什么呢?”   刑部尚书自然不是终点,但沈泱觉得至少这可以让傅知玉对自己有些印象。上辈子他们是君臣,私下却像是朋友,这辈子大约是做不成君臣,但是沈泱觉得至少可以做个交心的朋友,他会用一切力量护知玉周全,哄他一辈子无忧无虑,就当是偿了自己上辈子忘恩负义的罪过。   沈泱久违地很紧张,他看着傅知玉盯着自己看了一会儿,然后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你身上有吃的吗?”   “啊?”沈泱万万没想到傅知玉会问出这句话来,他有点手足无措,“臣……未带,现在买的话……来的及吗?”   京中对商业有着严格规定,入夜之后只有城边的几块市集可以开门营业,这是官道,上哪找卖东西吃的去?   “那就别拦着我的路,”傅知玉饿地发狠了,只觉得自己眼前都要冒金星,再这样下去他怕是连马车里的桌子都要吃下去,“我不认识你,往后也不要再往王府里面递拜帖了。”   马车绝尘而去,丢下了原地呆愣的沈泱。   但傅知玉的吃饭之路还是不顺利,第三个拦着他的人是谢恪。   他简直要发脾气了,便听到谢恪在外面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也知道昭王不想见我。只是我见昭王在那里站了一天,从未休息过,就准备了一些东西,给了昭王我就走。”   马车夫很快拿进来一个油纸包,谢恪也真如他所说的离开了,马车重新走起来,他打开油纸包一看,是几块他喜欢吃的点心,还有煎好的肉饼及一个油汪汪的大鸡腿。   饿死也不吃谢恪给的东西!   傅知玉把这些东西丢到一边,一眼也不去看。   大典的地方离昭王府有些距离,马车即使走地快也用了好一会儿,傅知玉一到门前周管家便来迎他。   “厅中已备好饭菜了。”他道,“主子快去垫补一点吧。”   傅知玉低头猛吃了好一会儿,才觉得饥饿的感觉过去了,不过他平时吃的本来就不多,饿的感觉过去了之后,又觉得吃地太快,现在有点撑地慌。   周管家给他上了消食的茶,他喝下去之后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在小榻那边半躺下,又问周管家:“你怎么知道我这个点会回来?”   “谢小将军派人来送信了,主子您放心,这回没敢用他给的吃食了,也绝不收他的东西,都是厨房自己做的,”周管家小心地解释道,“……您再喝口茶。”   傅知玉:“收消息就不算收他的东西了吗……你们就这样听他指挥?”   周管家知道傅知玉不是不讲理的人,并低头与他解释:“主子,对于我们这些下人来说,伺候好您就是唯一着想,只是恰好得了个消息而已,知道这样伺候主子为好,难道明知道主子要回来,却因为这是别人给的消息而置之不顾怠慢了您吗?   这王府上下都是凡事向着您也是只想着您的,又哪有听别人指挥的道理?”   “你又在这里说这些漂亮话,弯弯绕绕的,”傅知玉也对他发不起火来,挥了挥手道,“罢了,天色已晚,下去休息吧。”   他也没必要为了个谢恪连餐饭也计较,弄得自己在这窝里斗。   不过傅知玉真的吃地太饱了,消食茶也不完全管用,他在院子里还散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步,才觉得差不多了。   他今天也累极了,算起来大概算是重生以来体力消耗最大的一次了,只想回去赶紧睡觉。   但他躺下没一会儿,又听见窗边传来细碎的声音了。   他不用睁眼便知道是谢恪,但他实在累极,连起身都懒得起,只觉得自己意识迷迷糊糊,眼皮重地仿佛有千斤。   “赶紧滚,”他嘟囔道,蹬了蹬腿,一脚踹在已经在床边蹲下的谢恪肩膀上,“别逼我……叫护卫。”   “知玉乖,我这回真的不会惹你生气了,”他听见谢恪重新靠近,轻声哄他,“你今天站了一天,回来之后又走了好几大圈,平日里又懒得很,不习武。现在不觉得,明天早上起来腿会疼的。”   傅知玉本来想说要你管这么宽,但他太困了,本来就已经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中,谢恪的手小心翼翼地按着他的腿,力道轻柔又舒服,对傅知玉来说像是催眠,他一会儿之后就沉沉睡了过了过去,陷入了一夜的美梦之中。。 第四十八章   谢恪见他渐渐睡着, 也松了一口气。   他去过许多个世界, 会的东西也很多,也幸好有这样的经历,才能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仿佛这一切就是为知玉准备的。   傅知玉大约是感觉到舒服, 在睡梦里面也发出小声的哼哼, 他也就这个时候肯在自己面前乖乖的, 谢恪极其珍惜这一刻, 给他按完了腿之后, 即使心头火起, 也不敢真的对他做些什么, 只是专注地看着他, 实在忍不住了, 便低头极其轻地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生怕把他吵醒。   他就在那床边这样看了一夜,丝毫不觉得困,只觉得淡淡的幸福与满足感把自己包围, 这样的心情全都来源于这个在床上躺着的睡熟了的人。   傅知玉第二天早上起床, 谢恪已经不在了。他自然记得昨天晚上的事情,下意识活动活动双腿,又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吃完早饭之后,正好有时间,他就和元明刀提了昨天封赏大典的情况,也让他知道目前朝堂之中形势如何。   谢恪那边便一句带过了。傅知玉不怎么想在元明刀面前提他, 他对明刀来说也是一道伤疤,所带来的回忆不怎么愉快。   幸好明刀近来专注练刀,没怎么出院子的门,谢恪闹得最大的丁香院离他住的地方很远,应该是没听到。   “等等?”元明刀却在其中敏锐地捕捉到重点,猛地转过头来,“镇远将军府在哪?对面?”   他手上圆月弯刀都在那一瞬间举起来了。   傅知玉看着好笑,道:“怎么?要去麻烦去啊?”   元明刀哼了一声,道:“主子说了,我们不主动找事,但是谢恪要是真的敢来,我就扒了他的皮。”   茸茸竖着狗耳朵,也紧跟着大声“汪”了一句。   他都来了好几次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傅知玉心里默默吐槽一句,不过他这段时间真的也被谢恪这个人搞烦了,刚刚让管家在自己房间里弄一个狗窝,让茸茸陪着自己。   “以后就跟着我睡吧,”傅知玉捏着茸茸的爪子,“不让奇奇怪怪的人进来了。”   茸茸:“汪!”   晚上谢恪果然又在爬墙,刚从窗户翻进来就被茸茸咬住了裤腿,拖着他不让他往前走,傅知玉已经醒了,谢恪知道傅知玉宠着这条狗,也不敢动它一根指头。   “你以后不要来了,”傅知玉道,“真的烦。”   “对不起,知玉,我没想打扰你睡觉的,只是想来看看,”谢恪连忙解释,又小心翼翼地问道,“腿还疼吗?我再给你按按吧?”   傅知玉:“……不关你的事,赶紧走,不许碰我,再碰我我就让茸茸咬你。”   早就咬了不止一次了……   谢恪不怕这只狼狗,但他怕老婆。   之后果然老实了几天。傅知玉照常去宫里看娘亲的时候,发现云皇贵妃拿了几张画像,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在研究什么。   “娘亲在看什么呢?”   云皇贵妃见他进来,又招呼他坐下,解释道:“太子的婚事马上就是办了,临月楼那边封了两个王,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你其实也是,只不过被战事耽搁了而已,皇帝昨天就与我说了,还给了这些。”   傅知玉一看,那画卷就是好几张女子画像。   “不是说现下不考虑吗?”傅知玉哭笑不得,“我们又不会留在这里多久了,何必耽误人家。”   “我知道,过段时间我再找个借口回绝了便是,”云皇贵妃道,脸上兴致勃勃地神色却未减,“但现在看看又怎么了?哪个娘不关心这个的?小宝也到了年纪,是该娶亲了。况且你也知道,这事情我也推了好几次了,现在也没有这么容易推掉,你迟早也要花时间去见一见的。”   “我不去,”傅知玉低头吃了一粒花生,“不想去。”   云皇贵妃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摸摸他的头,语重心长地道:“知玉,娘亲这辈子大约也就这样了,是我遇人不淑,但你还小,也许真的能遇上这样一个人呢?”   傅知玉:“……”   他也不知道怎么和自己娘亲解释自己尝试过后的感情生活到底有多失败,比起她也不遑多让,便开口开始转移话题,顺手把那些画卷都放到一边去了。   大战刚刚过去,不仅皇家在紧锣密鼓地议亲,下面的臣子也是。   封赏大典上一堆年轻人出头,武有谢恪杜隐陆麟海,文有以沈泱为首的那一批科举学子,全都没来得及娶亲呢。积麟在这方面挺开放的,多的是女方家主动递橄榄枝,更有女子直接上前表达好感的,镇远将军府还未完全布置好,门槛就要被媒人挤破了。   谢霖来看一眼自家儿子的地方都是从一堆媒婆中间挤过来的,身上一股子脂粉味。   “我以前也有这时候呢……”谢霖用力拍了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怀念道,“年轻的时候,那也是京城风流人物,多少姑娘追着我跑,那光景,啧……”   谢恪刚好从门那边走出来,他听见这话,便接了一句:“结果最后就娶了徐氏那个蠢货?”   谢霖也知道他对家中主母是什么态度,不过也确实当时是徐氏先招惹的他,后宅阴私对上谢恪这种人真的没什么用处,将军府里大大小小的人都被他收拾了一顿,现在一个个乖地和绵羊一样,别说徐氏,有的时候连谢霖都有些怵他。   “她向来是这个性子,我也是习惯就好。像我们这种人,婚事都是这个样子的,许多时候都是利益罢了,我娶她之前,连面都没见过呢,哪知道她是什么人?”谢霖打圆场,“反正你现下都有自己的将军府了,以后也不用再怎么见她了,就别和个妇人计较这些了。”   谢霖也不是客气的人,他说完之后,又自顾自便走到厅中坐下,还伸手给自己到了一杯茶,对谢恪说道:“我这会找你来也是为了这事情的,你现下功绩也有了,年纪也到了,是该娶妻了。皇帝也有意,这回,你极有可能能尚个公主回来。”   谢恪挑了挑眉,不说话。   谢霖倒是兴致挺高,接着和他说道:“皇家适婚的公主倒是不少,七公主比你小上两岁,容色不错,人也文静,是有名的才女。十公主年岁小一些,今年也十六了,性子活泼,我在演马场还见过几次,英姿飒爽的,你也许会喜欢……”   谢恪也恰在这时候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了一句:“我倒是真有个看上的,就不知道皇帝愿不愿意把他嫁给我了。”   “谁啊?”谢霖猜想,“十二公主?年纪有些小,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依皇帝现下对你的态度,这积麟国里你看上谁,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他都会顺着你的意来的。”   “是吗?”谢恪微微一笑,“正好,您也去回了皇帝,就说我看上九公主了,求个赐婚。”   谢霖脑子还一下没转过弯来,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刚想回复宫里哪有什么九公主,谢恪又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笑话来逗他,话到嘴边才猛然意识到什么。   “九公主?九皇子?”他不敢置信,“昭王爷?你疯啦?”   “我一直很清醒,他很好啊,配我刚刚好,”谢恪低头喝了一口茶,又往门外看了一眼,那是昭王府的方向,就在对面,“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问皇帝特意要了这套宅子?”   谢霖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看着谢恪,只觉得自己脑子充血,刹那间都不会思考了。   “你若是有这个爱好,私下玩玩就算了,那是昭王爷!他即使脑子不行了了,那也是皇帝最喜欢的儿子!”谢霖声音都压低了很多,“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没有在玩,”谢恪道,他似乎不理解谢霖为什么这样惊讶,“我出征的时候不就和你说了吗?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很不好追,我得把命赌上,才能把他娶回来。”   “你你你……”谢霖指着他,手都是抖的,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话,“混账!不孝子!”   “又在说胡话了,”谢恪丝毫不慌,“其实你心里也清楚,我喜欢男人不算什么大事,只是那个人不能是昭王,不能是皇子,但凭什么呢?”   谢霖听着这话题越来越往严重的地方倾斜了,却看见谢恪走前一步,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你就真的没想过,所谓忠勇大将军不是尽头,你其实还能再进一步吗?再也不用受这些困扰。”   对面谢府处于诡谲的气氛之中,昭王府一样也不怎么好过。   傅知玉心里知道,这回婚事这件事母妃那里也没有那么容易推掉了,只能拖着。没办法,以前还有拿得出手的借口,说年龄小,上面皇兄也没结亲,又说现下战事吃紧,不宜大操大办,可现下连三皇子的亲事也快定下来了,这两个借口就不怎么管用了。   他这边就算不能立刻娶,也差不多要定下一个人来。但傅知玉真的不想结这个婚约,这婚约若是定下了,就不能随意更改,一样耽误人家无辜的女孩子。   更让傅知玉觉得毛骨悚然的是,皇帝看来看去,竟然看上的是谢家的女孩子。这也是情理之中,谢家是皇帝的心腹,现下又有大功,当然是以婚事这条锁链绑地越紧越好,但这对他来说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明刀,要不你扮成女孩子,我娶了你得了,”傅知玉严肃地提出了一个设想,“我就干脆对外说,你本来就是女孩子,只是一直着男装。”   强行被他变性的元明刀:“???”   “也、也不是不行,”元明刀忍不住红了脸,声音糯糯的,“主子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都帮主子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瞅着某攻又在做梦。 第四十九章   但傅知玉知道, 这事情不可行, 不说清元帝曾见过元明刀,不可能认不出他的性别,再说王妃也不是随便娶的,这上下一通检查过来, 怎么可能就这样蒙混过关。   况且, 明刀现在才十二岁呢, 傅知玉把他当弟弟养着宠着, 他还没这么禽兽。   “便就这样拖着吧, ”他伸手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我就是不想娶, 难道还能逼着我入洞房吗?”   他还不忘祈祷着最好有什么事情能够一下子吸引清元帝的注意力, 叫他把心思放在朝政上, 不要再这里乱点鸳鸯谱, 却没想到没过半月,就真的来了个大事。   迁原之战可不仅胜了蛮族,更是震惊整个大陆。现下蛮族那边定下割地赔款的条约, 第一批进献的东西眼见着就要送进积麟, 然而那边不仅要送来东西,更是要来人。   席丹王要来了。   他表面说是钦羡积麟国力,特意前来为自己当时年轻不懂事道歉。可他这一动作,一直观望着的西域古国也顺势递了书信,说大陆几个国家近年来少有交流,不如趁此机会, 弄个聚会,深入交流互通一番,也希望借此机会各国之间都能相互理解,以护大陆和平,保护百姓不受战乱所害。   清元帝心里知道他们是想来摸积麟的底在哪里,但他也有自信,积麟可不是个绣花枕头,迁原之战不是因为运气好而已,也正好让他们看看,认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地位,以后才不敢做出随意进犯的事情来。   陈国景国这两个附属国自然是顺着积麟的意思来,至于南疆这块易守难攻的地方,向来遗世独立不参合这一切事情,清元帝也没指望他们来。   四国来朝,是难得的盛会了。   不过各国要动身那也没那么快,这盛会眼见地也要弄地很大,清元帝野心勃勃,要坐稳大陆第一国的头把交椅,傅知玉再去琉璃宫的时候,都能在路上远远地听见乐坊演奏的身体。   如何展示一国之力,自然文治武功都要涉及,清元帝向来是个准备充分的人,他所要布置的东西就多了起来。   “上辈子可没有这个,”元明刀也听说了,跟他感慨道,“世事变化真是太快了。”   傅知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发生的一切,这一切追根溯源,能归到御花园那被桂嬷嬷打翻的一碗汤药,甚至再往上,还能追溯到自己在醒来之后那一瞬间做出的不同于前一世的选择。   蝴蝶扇动翅膀,引起了不可预估的飓风,往后发生的所有事情,便都不是他能控制的。傅知玉如今不过也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他只想顺着历史发展的浩浩汤汤,偏安一隅罢了。   因为这朝会的事情,清元帝的注意力多少转移了一些,也没那么多心思催婚了。只是这压力仍然在,傅知玉转换了一下思路,自己后宅里面也不是没有人嘛。   不能因为谢恪搞事情就真的顺着他的意来,傅知玉如今无心和陆简再搞什么,但是他会弹琵琶小调,偶尔叫来听个曲子而已,宫中送来的其他几个侍妾都是多才多艺的,有一个会跳水袖舞,傅知玉看了看,也觉得不错。   近来外面说书先生们讲的故事一律没什么新意,谢家都要被他们吹上天了,傅知玉不想再听,不如自己在家翻话本,偶尔听听曲子看看跳舞,生活可算地有滋有味。   他还故意把其中一个长相妖媚的侍妾带出去过好几次,弄得外界传闻说他荒淫不堪,宠妾宠地过度,昭王爷如今脑子不行,基本没有继承大统的可能,门第高的家族都是有目的,在婚事这方面,他真的不如薛贵妃的两个皇子,甚至不如年纪还小的傅衍希与傅燕然。   傅知玉对此表示正中下怀,欣然得见。   一些门第低的家族皇帝也看不上,他最属意的谢家倒有一个适婚女子,是嫡出的小姐,本来说地好好的,但是那姑娘也不知抽了什么疯,只说自己有心上人,死也不肯嫁给昭王,一哭二闹三上吊,虽说婚事这事情由不得她来做主,但是事情闹地太大也不好,要是谢家这姑娘真的心一横寻死去了,喜事变丧事不说,原本想与谢家结亲,要是亲没结成,倒成结仇,那就是多出来的麻烦了。   谢家其他的姑娘也不是没有,但那不是谢霖这一脉所出,忠勇将军府那些表小姐什么的清元帝也仔细看过一遍,但说实话,谢家本是寒门,完全是谢霖一个人把全族带到这个样子的,其余人都是废物心思又多,小九现在人也单纯,清元帝怕他娶了这样一个心思多的女子,闹地后宅不宁。   最后搞来搞去,竟然真的没在这偌大的京城找出一个合适的女子来。   清元帝也被这事情搞累了,他和云皇贵妃说,纵使不是京城的也行,过段时间四国来朝,都会有公主前来,到时候联姻也未尝不行。   傅知玉:“……他还没放弃呢?”   “便叫他折腾去吧,”云皇贵妃无奈道,“若是不想要,总会找到理由的,他这个人又想地多,也不会叫你随随便便就娶个人回来。”   除了逼婚这件事,谢恪的烦人程度也居高不下。   或者说,他也许本来就和傅知玉的婚事进展有莫大的关系。谢家那个小姐的事情傅知玉也听说过,她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就好像……被什么人威胁了一样。   镇远将军府就在对面,谢恪翻墙头的次数日渐增长,晚上来白天也来。   他甚至也习惯茸茸冲上来咬他了,谢恪这种身体素质,也不可能连只狼狗都搞不过,就算翻墙翻到一半遇见元明刀他也不怕,傅知玉还见有一次两个人打起来,明刀毕竟身体小,几下便被谢恪夺了刀。   “再多练几年吧小朋友,”谢恪道,“你现在打不过我的。”   元明刀被气到了,不过他也就在这时候耀武扬威一会儿,到傅知玉面前,他的待遇自然拍马难及元明刀。   暗影那些人一直在昭王府盯着,他知道傅知玉找那些个侍妾只是为了看看歌舞表演,在外就是造个声势,这样也好推掉婚事而已,从来没在她们那边留过夜,但知道是一回事,看到之后的感觉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嫉妒、吃醋,但是又无可奈何。   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泛着酸味,却真的不敢在傅知玉面前使这种性子,现下又一边控制着要咬他的茸茸,一边凑到傅知玉面前酸溜溜:“我也会许多乐器,知玉想听什么?我都弹给你听。”   傅知玉招了招手,示意茸茸过来,然后安抚性地摸了摸茸茸的狗耳朵,也不抬头看他,道:“都不要。”   谢恪也不知道在哪里学了什么,现下整个人完全就是狗皮膏药,死缠烂打的样子连傅知玉都怕了他了,赶也赶不走,一来二去便随他了,主要是若是真的花心思在如何驱赶谢恪这件事上,他恐怕一天都没有闲心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谢恪因为上次受重伤的事情,一直和皇上托词说自己身体还没好全,要休息一阵。武将的身体是大事,况且最近又没战事,清元帝自然愿意迁就他,所以这位朝中新贵就有大把时间缠着自己想缠着的人了。   不过,谢恪似乎也怕傅知玉生气,很多事情不敢做地太过,他在慢慢渗透,从衣食住行这些小事开始,试图让傅知玉潜移默化地掉进自己的网中,但是傅知玉也不是没有警觉,他甚至还收到了来自外部的警告。   这个警告居然来自于刑部尚书沈泱,傅知玉如今时不时会关注朝堂那边的动态,他能看出来一些暗地里的波涛汹涌,沈泱与谢恪分明是有在一些方面有合作的,但是这人却三番四次地抓住机会来找自己,然后反反复复提醒他,谢恪这个人很危险,不是什么好人,不要被他骗了。   “昭王千万不要被表象蒙蔽,谢恪目前看起来似乎对您很好,那是他别有所图,”沈泱义正言辞地道,“但是我不一样,我会一辈子保护您的。”   傅知玉:“……”   这话说着您自己信吗?而且你们两个一丘之貉就不要相互踩了吧。   他每次面对沈泱都是赶紧跑的,惹不起他还躲得起。反正沈泱不如谢恪神通广大,傅知玉面对他想跑还是跑地掉的,也许是缺少这部分交流,沈泱似乎一直没看出他也重生了。   日子就这样鸡飞狗跳地过了,总地来说,当然不如谢恪去打战那段时间来的平静,不过傅知玉心静便行,不会因为别人的举动而过多干扰自己,所以他觉得也还行。   这年头信息交换速度慢,远程商量个事情都要好久,更何况是四国同来积麟朝会这种盛事。日子千挑万选,准备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傅知玉就这样过了一个酷夏,等到树上叶子发黄,初秋已然到来的时候,那四国的使者才总算到了。   官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陈国景国的车队倒是没什么好看的,风格与积麟的一脉相承,还没有积麟气派,主要是蛮族和西域古国,别说车队了,就是人看着和这里的都差异巨大,也就是看个新鲜热闹。   西域古国那里的人与元明刀一样,瞳色和发色都不是像中原这边的人一律是黑色,车队常用轻纱装饰,裤子肥大,五官深刻,民风比积麟还要开放一些。至于蛮族,他们的人一律骑了马,一身骑装,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看着还真挺有意思的。   傅知玉最近无聊地很,反正谢恪今天被叫去迎接使臣了,他乐得清闲,就带了明刀在风月楼订了个靠窗的雅间。   看到西域车队的时候,傅知玉也忍不住问他一句:“明刀,你没想过要回去吗?”   元明刀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为什么要回去?我在那里没有家,主子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   傅知玉揉了揉他的头,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最后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会一直对明刀好的。”   “我也会这样待主子好的,”元明刀对他笑了笑,似乎又想到什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顺手便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圆月弯刀。   “谢恪这个老贼,鬼话连篇,还一直来打扰主子!”他恨恨地道,“欺负我年纪小武功还未练完,我以后一定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新仇旧恨一起算,他与谢恪这辈子是更加势不两立了。。 第五十章   这么长的准备时间不是没有原因的, 每个国家的车队都特别长, 人多东西也多,也确实如清元帝所说,各国都带了女眷过来。   恰在这时候,西域古国的车队走过去了, 蛮族的马蹄声“哒哒”地响了起来, 越来越近, 傅知玉往下看了一眼, 刚好便看见骑着马走在最中间的席丹王了。   傅知玉上辈子见过席丹王一面, 他毕竟上过迁原之战的战场, 席丹王全名很长, “席丹”只是他名字里面最后面的两个字, 按蛮族规矩成了一个简洁的称号, 外界便称之席丹王了。   这是一个很邪气的人, 战斗狂魔外加中二病,在原里是个排地上号的boss,和傅知玉这个五分之一剧情就退场的人不一样, 他算得上谢恪统一大陆的最后一道坎, 之后甚至结局也不错,是心服口服地朝谢恪低了头,做了谢恪的臣子之一。   不过现下迁原之战提前,战斗结局也和前世的大不一样,不再是积麟勉强获胜,他被谢恪打地落花流水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差点怀疑人生,那像原那样两个之间旗鼓相当僵持许久的剧情,大约也不会存在了。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傅知玉从窗户望下去的时候,一直环视四周的席丹王却突然抬起了头,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两人刚巧目光相接,傅知玉皱了皱眉头,很快移开了视线。   席丹王的长相和他的性格一样邪性,他生了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右眼的眼眸下有一块红色胎记,不大,像血滴,又像一簇火苗,更显得这个人邪气异常。   傅知玉虽然很快移开了视线,也把上身收了回来,下面街上骑着马的席丹王是不可能在这个角度看见他的,但他却一直维持着抬头的方向,紧紧盯着那扇窗户,直到马队走过拐角,风月楼的窗户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了目光。   席丹王旁边跟着的是他的心腹,蛮族骑队总兵裘凉,他也注意到了席丹王的动作不太对劲,便问了一句:“王在看什么?”   “我看见一个人,”席丹王嘴角勾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我曾见过他的,在谢恪那里看见的,是一张很小的画像,就巴掌大小,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画出来的,极为逼真。就在刚刚,我看见他了,真人更漂亮,若是换了我,恐怕也要惦记着。”   裘凉皱了皱眉,他对谢恪这个人有阴影,一时不知该接上面话。   “不是很有意思吗?那张小画像,被谢恪放在最贴身的衣服里面,还在衣服胸膛处自己给缝了个口袋,贴着心口放着,”席丹王不管他,用饶有兴味的语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些士兵会这样做,那一般是他们的父母子女,更多的是心上人,而无所不惧无所不能的谢将军,在那里放了一个男人的画像,原来,他也有软肋啊。”   “王是想……?”   席丹一看裘凉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偏了,摇了摇头道:“这是别人的地盘,在我们自己那儿都弄不过谢恪,要是在这触他的逆鳞,你敢?我还想全须全尾地回去呢,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我没那么莽撞。”   “不过,”他说完之后话风又一转,“我只是好奇凑个热闹而已,这没什么吧?”   四国使臣都下榻道各自的行馆之后,稍作休息,第二天晚上清元帝就在宫里设了大宴。   傅知玉就是在这场合上第二次碰见席丹王的,自他听一边的礼官介绍那就是本朝昭王爷之后,傅知玉是眼见着他的眼神起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久仰昭王大名,失敬失敬。”他还特意上前来与傅知玉碰了杯,“风月楼上惊鸿一瞥,我还以为是哪家的贵人有这样的风姿,原来便是名满京城的昭王爷了。”   傅知玉皱眉:“你认识我?”   “昭王是诗画大才,蛮族宫中还珍藏着您画的一幅雪梅图,怎么会不认识呢?”席丹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又上前一步道,“今日得见,果然是不同与我们这些粗人,不知昭王可否赏脸,与本王小酌几杯?”   傅知玉没想到这人会缠上自己,席丹王这个战斗狂魔懂什么诗画?完全就是借口罢了,他这是想干什么?   傅知玉张了张嘴,还没开口回绝,就有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昭王不胜酒力,不如让本将替他与你喝吧。”   是谢恪,他手上握着酒盅,走到了傅知玉的身边,盯着席丹王的眼神里警告的意味极其明显。   这还没做什么呢,就急眼了。   席丹王脸上笑意未变,心里的念头却转了好几个弯了,但他也有分寸,知道谢恪这个人真的不能和他硬碰硬,行了礼之后便老老实实地走了,由礼官带着去和其他人打交道了。   “宝贝你要小心他,席丹王莫名其妙找你,必然是有所图,”谢恪看他走了之后还不放心,又转过身来反复叮嘱着傅知玉,“若他真想做什么,就搬出我来,他不敢动你的。”   傅知玉往后退了一大步,拉远了自己与谢恪的距离,虽然这场合大且乱,现下还是晚上,但是挂起的灯笼也多,若是有心人还是能注意到这边的。   “镇远大将军说话也要小心一些。”傅知玉道,“本王与将军您从无交集,与席丹王也不过刚刚见面,还请您慎言。”   “知玉……”谢恪无奈,又想去拉他,却被他很快地躲了过去。   “夜深露重,本王身体不适,已着人去和父皇知会一声,先告退了,”傅知玉估摸着也差不多时候了,他在这时候告辞也不会太突兀,“谢小将军玩地开心。”   “我送你,”谢恪紧跟着他不放,“近日外国使臣多,就连商队也跟过来了不少,外面乱得很,知玉,我送你到王府,不打扰你的,行吗?”   傅知玉摇头:“不行。”   但谢恪这个人也不听的,他骑着马跟在傅知玉的马车后面,看他进了王府之后,又在门前站了许久才离开。   “我怎么觉得他胆子比之前大了许多?”元明刀虽然讨厌谢恪,但他也不是真的小孩子,没被一时的情绪影响了思考,“因为现在有了权力?”   以前谢恪还是御前侍卫的时候,是绝对不敢在人前这样做的,现在却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一样,别说皇帝那里,就是坊间也知道镇远将军和昭王关系最好。   听说,就是因为那时候救了昭王谢恪才步步高升的,皇帝也没说什么,他本就想让傅知玉娶谢家的女子,现在娶不成了,和谢恪打好关系也是乐见其成的事情。   傅知玉听了元明刀这一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他在宴席上没有白呆,除了过于活跃的席丹王以外,其余人也各怀心思,他都看见了。   虽然薛家之前和西域古国之前的计划失败了,傅知玉也不知道中间人骠骑将军是如何斡旋的,但两者之前应该是冰释前嫌了,薛容烨那边据说要娶的姑娘也定下了骠骑将军的女儿,两家合作之势已经定下,连带着林家。   林家之前眼瞎,选了不按常理出牌的席丹王,席丹王倒是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是乐呵呵地上去敬酒,然而林将军却不敢喝这杯酒了。   薛、林两家在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皇帝看在眼里,但是他也不慌,正等着一网打尽,世家一直不肯听话,清元帝一直在寻找时机,让自己真正能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谁都无法置喙。   联合了西域古国又怎么样?西域的实力比不上蛮族,若蛮族都能败,西域也不过是囊中之物,清元帝想要的东西也不止于此,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有一丝慌乱,只觉得胜券在握。   谢家就是他最大的依仗。整个宴会之上,仿佛就是谢家的又一场庆功宴。   什么人去找谢恪敬酒都不奇怪,被他帮助过的陈国自然也是,但是傅知玉瞥到陈国国主拉着她说了半天的话,脸上的表情之和善,仿佛谢恪就是他亲生儿子一样。   这倒是让傅知玉想起一点其他的事情。   谢恪和陈国国主还真的有关系,实打实的血缘关系。上辈子,傅知玉一直想要谢恪身上带的那块玉佩,那是他死去的娘留给他的,是给未来儿媳妇的定情信物,但是谢恪一直也没给,就连后来与他成亲的薛小姐也没有拿到。   直至傅知玉看完了整本,才知谢恪那早早死去的娘亲是个伏笔,她是陈国国主阴差阳错流落在外的女儿,那个玉佩便是凭证,谢恪其实是他的亲外孙。   又有血缘,加上战场解围之恩,陈国国主对谢恪的好感度那就不用多说了。陈国虽然实际上是积麟的附属国,但是实际是实际,名义是名义,想把整个陈国完完全全变成积麟的领土也没有那么简单,有了这层关系,谢恪在积麟登基几年之后,陈国国主见他已然站稳脚跟,便顺势而为,陈国渐渐已成谢恪囊中之物,中原便独留一个景国。景国在这种情景之下也没有撑多久,谢恪不费一兵一卒,便一统中原三国,他治世才能极好,百姓生活日渐富足,也无有怨言。   上辈子,就是在迁原之战谢恪率兵支援陈国的时候,那块玉佩才发挥了作用。现下,傅知玉看陈国国主那幅表情,便猜到这事情大约也随着战争一起提前了。   清元帝只看到林薛两家困兽之斗,觉得谢恪年纪还小,可以控制,却没看到那表面上忠心耿耿的臣子,才是包藏着最大的祸心的人呢?。 第五十一章   计划布置了这么久的四国朝会, 将要进行的事情很多, 所谓文武比试自不多数,还有各种各样的交流和表演,别说宫中,最近几天民间也很热闹, 很多商队乘着东风来了这里, 在市肆里面摆起了小摊, 卖各种各样充满异域风情的东西。   傅知玉今天在酒楼里面听说书先生讲新故事, 他讲累了之后, 这回没让拉二胡的顶替上, 而是上台了两个姑娘, 穿着西域的服饰, 轻纱遮面, 极有风情, 迎着鼓点声开始跳起舞来。   他面前还有一碟子刚刚买来的糖,软糖,吃起来一股水果味道, 还粘牙, 只是买来尝尝鲜,但是有些甜过头,他尝了几口便不吃了。   其余大大小小的邀请傅知玉统统推掉,倒是席丹王在那晚上宴会之后又亲自来了昭王府求见,傅知玉假装身体不适就给推掉了,他锲而不舍地来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脸上就多了两个乌眼青,席丹王说是自己撞的,但那样子看着分别是被什么人打的。   但席丹王看着心情也没有不好,顶着两个乌眼青还乐呵呵的,仿佛很和气的样子。   但是没人真觉得他是个和气的人,几天之后武试,比的是百步穿杨的箭术,虽然是打着友好切磋的名号,但是在这种场合上,各国上的都是最好的人,暗地里也是铆足了劲的,积麟这边出了几个将领,连太子傅凌霄都上去了。   傅凌霄的箭法是自小和林将军学的,还真不是花架子,军中除了一个全能的谢恪,也挑不出几个比他更好的,比试场上发挥地也不错,三箭齐发,箭箭射穿靶心,若无席丹王这个意外,他应该就是箭术第一了。   席丹王也是三箭齐发射穿靶心,看结果似乎比傅凌霄好不上多少,但是唯有一点不一样,他射箭时候是蒙着眼睛的。   这一出之后,高下立判。   蛮族本就是马背上的种族,箭术那是看家的本领。傅凌霄本来志得意满,这一遭下来,脸都黑了。   但除了箭法这一块,其余的方面积麟还是占优势的,几天下来也是输少胜多。   文试那边,积麟风头也没少出。沈泱自不必多说,他算是全能,什么都会,更重要是他现在作为刑部尚书的那个气场,在一群文人里面□□势上就压人一头,论道场上别人还没说话就输了半截,自是比不过他。   被清元帝小心培养着的傅燕然和傅衍希也一一上了场,傅衍希那已故的大学士外公以草书着名,他自小便学,已有几分风骨,小小年纪在“字”这一场上也拔了头筹,且这小孩看书多,是个不折不扣的书虫,引经据典不再话下,论道场上成绩也不错。   傅燕然虽不像他一样从小能受这样系统的训练,但他的培养方向有点像沈泱,什么都有涉猎,看起来似乎参加的每一场成绩都不拔尖,只能算是中上,但他文试武试加起来也露了七八次面,并不吸引别人的注意力,但是有心人了解过他的经历便知道,在这样短的时间里能练成这样,完全是从无到有,已算是很不容易了。   再给他一段时间,超过前面的皇子也不是不可能。   傅容烨棋法不错,险胜半子,拿了个第一回 来。就是傅容骊也有他自己的成绩,他琢磨着解开了西域古国送来的九窍玲珑锁。   积麟作为主场,所有环节自然都是有准备的,现在这种成绩,反正清元帝看着是越来越高兴了。   这些比试有几场还真的挺好玩的,甚至有一些还是开放观赛的,号称与民同乐,热闹还是热闹的,市井之间关于此事的讨论也甚嚣尘上。   席丹王最近也喜欢在城中四处逛逛,不少民众已经认识他,有些好奇也有些惧怕。他在这好几天的观察下来,已把自己想要了解的一些东西摸了个底,但唯有一个人是出乎他的意料的。   ——昭王傅知玉。   文试这一块席丹王看得有点心不在焉,一来他不懂这个,二来中原之地文化源远流长,自来琴棋书画这些事情他们就是比不过的,反正也没什么悬念。   但他也看地出来,上场的文臣也是有真才实学的,积麟的几个皇子也不错,但在市井里逛了几圈,他却听见了不同的声音。   “若是昭王在,必然比这要风光许多。”   “这些人,还真没几个比得上昭王那时候惊才绝艳。”   “唉,天妒英才罢了……”   席丹王原来以为傅知玉只是个出身尊贵的美人罢了,若说有哪里特别的,那大概就是特别好看罢了,也难怪,谢恪喜欢的人,总不会只有皮囊而已   但也没想到,这位来头不仅大,而且故事还多,仿佛是积麟所有读书人心里的白月光。   他打听清楚傅知玉身上发生的种种事情之后,对他的兴味就能浓了,特别是他只不过去了几次昭王府,连傅知玉的面都没见到,转身就被谢恪揍了,坊间明明说昭王府内美妾如云,还自小养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宝贝地很,就这样谢恪还忍地下来,也是人间奇事了。   也许是旁观者清的原因,席丹王不觉得傅知玉真的傻了,这人眼神清明,应该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人。   他还知道,昭王傅知玉到年纪了,清元帝想借着这次的聚会,给他找个合适的王妃。   席丹王带了自己的亲妹子过来,他还有点手足之情,没让自家妹妹去拔谢恪的逆鳞。不过清元帝最属意的是景国国主的大女儿,今年十五岁,俏生生的,人也不错。   景国迟早是积麟囊中之物,傅知玉无缘皇位,娶外族公主当正妃也没什么,正好拉近关系。   傅知玉也知道皇帝的想法,他被清元帝安排着勉强见了那姑娘一面,姑娘是好姑娘,就是有点颜控,见了他一面,无论傅知玉故意在她面前表现地多么心不在焉,也不顾昭王现在在外面的花名由多不好,转头就和景国国主说她同意这门婚事。   傅知玉:“……三思啊这位公主。”   景国国主哪有不愿意的,在迁原之战后,他就坚定了依附的心思。傅知玉受皇帝宠爱他一眼便看出来了,虽然不太可能继承大统,但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恰好他女儿也喜欢,那就水到渠成了。   傅知玉觉得有点头疼,他们在那里自说自话,轻轻松松地便把这件事定了下来,幸好清元帝还有些分寸,没立刻下旨,反正四国朝会还有时间,合适不合适的还能再观察。   但他就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地找机会让两个人相处了,傅知玉努力逃了几次,却也没能全部跑掉。   公主名叫林妙棠,是景国王后所出的嫡亲公主,自小受宠,真的是个好姑娘,不嫌弃傅知玉故意对她冷淡,只是自顾自地对他好。   傅知玉不忍心伤害她,她总让他想起秋容,又让他想起上辈子还满怀热情的自己。   谢恪在翻墙进王府的时候也收到了来自傅知玉的警告:“不准伤她,那是个无辜的人,不管直接和间接的都不准。”   “好的,”谢恪笑了笑,心里酸地不行,脸上还是满脸温柔,瞬间便应下来,“放心,你都开口了,我哪有逆着你来的道理?”   傅知玉怀疑地看了他半天,之后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谢恪缠够了,回去的时候又看见元明刀了。   “知玉要娶王妃了,你不急吗?”谢恪侧身,挡住了他袭来的刀,问了一句。   “我为什么要急?只有你这样自私的人会在乎这个,”元明刀迅速把刀收了回来,冷笑道,“主子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只要他高兴。   再说了,反正对象不是你。我上辈子还劝他纳妃呢,只希望他不为了你感到痛苦,公主至少比你这个神经病好一万倍。”   谢恪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了,他退出一步,无心再与元明刀缠斗,很快便回了对面的将军府,现下天色已晚,府中也有个人在等他。   沈泱见他进来,眯了眯眼睛,道:“怎么又去对面打搅知玉?”   “你这是嫉妒,”谢恪看他一眼,“若不是你进不去,恐怕也不会比我好多少吧?放心,我不会让你进去的。”   沈泱不置可否,他现下来镇远将军府都是自带茶叶的,毕竟谢恪只会给他和茶叶渣子。   “我们也需要加快速度了吧,”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开始说他这次的来意,“景国国主的女儿,亏他想地出来。”   沈泱似乎也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意,空了一会儿,又皱着眉头接着抱怨道:“知玉就算上辈子没娶,但他那时候待选的是什么人?如若没有那遭,现在皇帝的位置谁能争过他?景国弹丸之地,那里的公主做妾都算抬举,能做娶正妻?傅青彦疯了吧?有这么糟践自己儿子的吗?”   沈泱与元明刀又不一样,他上辈子活到六十多岁,内心是个老人,早没有元明刀的少年心性,对傅知玉的愧疚在重生之后渐渐转化成另外一种感情。   虽然这么比喻不太恰当,但是大概就像溺爱儿子的老父亲,觉得谁也配不上自家优秀的孩子。。 第五十二章   别人的想法傅知玉不知道, 不过他发现, 自从自己不喜欢谢恪之后,桃花运倒是很旺盛。   王府里的六个侍妾自不必说,极为听话,对他向来千依百顺, 管家还给傅知玉递小话, 说她们在背后说这家主子好伺候, 现在比之前过的日子不知好多少倍, 希望永远留在这里。   和陆简一样, 她们都是命运坎坷的人。毕竟相逢一场, 能随手帮一点便帮一些吧, 傅知玉给这几位备下了银子, 甚至还请个教书先生来府中, 人多念些书总是好的, 至少能让眼光不载拘泥于后宅这一点地方。等他离开之后,总不至于让她们又沦落到以前的地步。   在外便是妙棠公主了。少女心萌动地厉害,在这事情上也大胆地很, 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好感。   傅知玉上辈子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喜欢, 但他那时候目标明确,遇到别人都是拒绝,绝不拖泥带水吊着人家。   可他现在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是直接和清元帝说了自己不喜欢,对小姑娘也委婉表达过自己拒绝的意思,可清元帝总觉得年轻人相处相处就好了, 并不会因为他一句“不喜欢”就打消这个政治联姻的想法。林妙棠就更是,完全没有放弃的样子。   傅知玉真的没对付过这样的小姑娘,他毕竟是活过一世的人,只觉自己心思太重,与这样的小女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丝毫没有考虑过两个人的可能性,又有些怕自己伤了无辜的人,只好能避则避。   文武比试之后,这轰轰烈烈的节目也没完,秋猎正当时。   傅知玉被清元帝强行拉去培养感情,他十分无奈,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再装一次病,或是干脆弄出一个不-举之症的名头来,反正他现下也不在意外界怎么传他。   林妙棠却很兴奋,傅知玉假托自己身体不好受不了秋风寒,躲在帐篷里不出去,她还特意找了过来。   “不怕不怕。”她看了看傅知玉的脸,安慰完了又有点害羞,“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我也和宫里的师傅学过弓箭的,还在家中打过这么大一头鹿呢,待我今天出去,给你射几只斑鸠下来炖汤喝,补补身体。”   傅知玉疏远地笑了笑,一脸虚弱道:“不用公主烦心了,本王这是老毛病,咳咳,身体一直不好,多病多灾,没办法。”   他说这话本意是想让林妙棠深刻理解自己脾气不好身体也不好,实打实的病秧子,或许都活不了多久了。实在非良配。但她听了,反而一脸心疼。   “没事,我身体好啊,小时候国师还给我算过命,说我是天生的福星。果真,我自小就活蹦乱跳的,从来没生过什么病,”她讲到这里又有点羞,声音小了一些,“等我……嫁过来之后,我把福气分你一半,你就不会经常生病啦。”   傅知玉一怔,还没回话,林妙棠似乎觉得现在还没定下来她就说这种话,对于一个闺阁女子来说实在是太过出格了,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转身就蹬蹬蹬地跑了。   多好多善良的小姑娘。   傅知玉叹了口气,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这世上这么多好的人,我上辈子怎么就看上谢恪的,真是……”   大约就是因为一时的救命之恩造成的持续性眼瞎吧,幸好他现在看清楚了。   傅知玉也把明刀带来了。这个猎场很大,元明刀最近正好也闲的没事情做,他一直呆在王府里面练武,也没什么施展的机会,傅知玉把昭王的令牌给了他,又让他贴身穿好护心的甲胄,叫他出去玩地时候小心一点。   “我给主子猎头狐狸回来吧,等天冷了还能做围脖,”元明刀活动活动筋骨,也不忘在走之前关心傅知玉,“主子在营帐里面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没事,外面有侍卫守着,我跟他们说了,我身体不舒服,已经睡了,不见其他人,”傅知玉摸了摸他的头,“这里守卫森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你也别跑太远,早点回来。”   “嗯!”   正好谢恪也不在,他被皇帝点明要陪猎,按清元帝这兴致,不到晚上是不会回来的,傅知玉也算真的得了清净。   来这里狩猎的人都是铆足了劲要多猎些猎物回来的,也只有傅知玉这样不思进取,宅在帐篷里真的一天没有出去。   山里空气好,他原来说自己身子不好正在休息也是托词,结果躺在长椅上看着书就睡着了,这一觉便睡到傍晚时分,傅知玉听见外面欢呼的声音,才被吵醒了过来。   是有人猎了一头大野猪回来,当场便宰了烤着吃。清元帝一行人也回来了,收获不菲,外面正是热闹时候,傅知玉这也睡不下去了,不一会儿之后便有小太监来传话,说请昭王入席,吃些东西暖暖胃。   山中不比京城,打猎也没那么讲究,坐的位置就是地上铺了一层席子和一层地毯,放了蒲团,只是蒲团精致些,就连清元帝的位置也不过就是多铺了一层软一些的皮毛,基本就是席地而坐,背盘碗碟也是没有的,就是摘了洗干净的大片叶子装着肉吃。   但在场都是武将,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清元帝也觉得这样更好,多了一分随意与痛快。   傅知玉坐在篝火旁的位置,低头吃了几片鹿肉,新鲜烤出来的鹿肉鲜嫩无比,是挺好吃的,可他有点心不在焉。   明刀去哪里了?   他应该没跟着大部队,可现在天色已晚,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傅知玉猜应该是他回来的时候自己刚好被清元帝叫走了,刚好错过,现在正是各个打猎队伍比较猎物的时候,又在当场烤制,整个地方乱地很,明刀应该等一会儿就会找过来了吧?   他之所以没有立刻就去担心明刀的安危,一来按照明刀的武力,已经足够应付这里的大多数人,而且他身上带着自己的令牌,应该也没人故意去惹他,二来这里是皇家猎场,很多地方是有士兵守着的,出事的几率很小。   他在这里心不在焉地想着元明刀,却有人在篝火的另一面看着他在火光映衬之下的侧脸。   昭王爷刚刚睡醒,况且他也不参与打猎,穿了一身宽松的白色长袍,这袍子在篝火的映照之下白地发光。他安静地坐在蒲团上面,身边都是大声谈笑着喝酒吃肉的将领们,仿佛一只误闯进狼群中的兔子。   傅燕然沉默着吃了一口肉,他身边坐着有些狼狈的傅衍希。   “我什么也没有猎到……”傅衍希怅然若失地抱怨着,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有几道被划伤的小口子,“我又不会武,这就是拿笔的手啊,不知道父皇偏要我学这个做什么,术业有专攻唉。”   傅燕然没有回他,他疑惑地看了一眼,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啊,你在看九哥,”傅衍希也跟着盯着傅知玉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感慨道,“九哥真漂亮啊。你看,其他四国来了这么多公主,都没一个比得上我们九哥好看的。”   “嗯,”傅燕然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又喃喃道,“除了好看……”   接下来的话便几不可闻了。   “你在说什么?”傅衍希问道。   “没什么。”傅燕然道,“我只是觉得,九哥这样好看的人,不知以后谁能拥有呢。”   “啊?不是景国的妙棠公主吗?我都听说了,等四国朝会开完了,他们便要定婚了。”   傅燕然终于把眼神从傅知玉那里收了回来,用复杂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便是永远这样单纯下去,也是一种福气,”他喃喃道,“果然只有我们这些心思重的人,才要活地辛苦。”   傅衍希真的不懂,他眨了眨眼睛,看了看九哥,又看了看傅燕然,一脸地摸不着头脑。   虽然他比傅燕然要大上两岁,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总觉得傅燕然好像才是他的哥哥一样,有的时候说的话根本不懂。   那一边,傅知玉已经等地有些着急了,他四下环顾一周,没有看见元明刀的身影。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点阳光都没有了,树林里一黑便显得可怖,不知道里面隐藏着什么危险。   即使自己出帐篷的时间刚好和明刀错过了,但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明刀就算是猜不到自己被皇帝叫走了,问帐篷边上的侍卫也该找过来了,而且自己就坐在中间的位置,就算这里人多,仔细看看也并不难找。   傅知玉想到这里就坐不住了,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恰在这时候,他听见景国国主的质问声,他好像在和自己身边的侍从说话,似乎也有些着急,没有压住自己的音量。   “公主去哪里了?不是叫你看好她吗?她一个女孩子家,要是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我要你提头来见!”   林妙棠竟然也不在吗?   她作为景国公主,肯定是跟着大部队走的,身边至少安排了四个护卫。   傅知玉过去问过之后才知道,虽然一直跟着大部队,但是打猎这种事情,追赶起猎物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会儿大家就都走散了,自然而然地就分为了小股队伍,场面又混乱,人这么多,一时间没发现少了谁,现在大家都回来了,仔细一找人,才发现不见了。   明刀也没回来,傅知玉不管这是不是巧合,他重生回来头一回情绪波动这样剧烈,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国主,带好您的人马,准备进山找人,”他道,“本王现在就去请圣上下旨,立即寻人。”。 第五十三章   积麟做这次朝会, 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 不希望在此过程之中真的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何况出事的是一个要给昭王定下来的公主。   清元帝听完之后便认真了起来,立即调了两队兵马,拿着篝火开始进入树林里面找人了。   但是傅知玉清楚, 这两队兵马加上景国的那一队人, 主要是为了林妙棠, 明刀只是顺带着的, 虽然他是自己身边的人, 他也在皇帝面前强调了明刀的重要性, 但是没有人会真的听, 毕竟明刀现在没有正式的身份值得他们特意关注。   得自己找才行。   傅知玉回了营帐, 迅速换了一套轻便一点的衣服, 自己拿了一支篝火, 想了想,朝着一个方向去了。   他还记得,明刀在离开之前是说要去猎狐狸的。上辈子他来过几次狩猎场, 知道哪个地方狐狸比较多, 很有可能朝那个方向去了。   傅知玉还没走出多远,便听到后面有人呼喊他的名字,他一听便知道是谢恪,便头也没有回,一直往前走。   “知玉,”谢恪像是匆忙赶来的, “你别着急,我也叫暗影的人在找了,除了暗影,还有……”   傅知玉听了这句话,突然转过头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谢恪一下子收了声,他看得出来傅知玉这个眼神不算友好,那种带着防备和审视的神情,让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帮我找吗?”傅知玉道,他心里着急,语气里微微带着点讽刺意味,“谢恪,你是故意的吗?”   谢恪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手攥住了一样,闷地难受,他直视着傅知玉的眼睛,声音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知玉,你觉得是我做的?”   他头一次感到无力起来,好像无论自己怎么做,知玉都觉得是在假装,是在骗他,他在原地兜兜转转,再也靠近不了他的心。   “我真的没有,”谢恪试图解释,“我知道元明刀是你在乎的人,我不会伤他的知玉,林妙棠也是,她这样小一个姑娘,我是嫉妒没错,可你说了不准动她,我就不动,不会……再让你不高兴的。知玉,我在努力改了,知道你讨厌的事情,我不会再做了,你就信我一次,可以吗?”   傅知玉没有回答,他避开了谢恪的眼神,转过身接着走了,谢恪连忙跟了过去,又眼巴巴地给他披上了披风。   “天气冷,夜里风大,”他小心翼翼地道,“找人是一回事,你也不要生病了。”   傅知玉不管他,在仔细辨认山里的小路,试图确定方向,他上次来这里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很多地方记得不是很清楚,谢恪一边帮忙指路,一边又抓准了时机,见缝插针地开始说话:“知玉,暗影的事情你也知道,我那时候把戒指给你,本就是想把这个组织都给你的,有他们在,像这种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但你又把戒指环回来了,一直也不肯收……知玉,我发誓这回会做好交接的,他们以后就只听你的,我再也不干涉了,行吗?”   “不行,”傅知玉道,“闭嘴。”   谢恪什么也不怕,就是怕他,当场闭嘴,老老实实地跟着他走。   树林里远远传来野兽嚎叫的声音,这让傅知玉更担心明刀的安危。   谢恪是真的想在这时候帮他的,他也的确没做过去害元明刀和林妙棠的事情,因为元明刀常和傅知玉呆在一起,因为知玉的特殊紊乱功能,他这段时间也没对他使用过什么监控类型道具,剩下的那些道具里面也没有哪个是寻人的,现在是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只能靠人力找了。   傅知玉一整个晚上都花在这上面了,熬地双眼通红,但还在找,谢恪心疼他,但也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不找到元明刀是不会罢休的,只能尽全力帮他。   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暗影的人回传信息,说是皇帝那边的队伍也找了一晚上,没有找到人,如今正在盘问是谁最后见到公主的,但是猎场上太乱,也没多少人注意到她,问来问去也没有什么结果。   这片树林太大了,再这样漫无目的地寻找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傅知玉不知道明刀是遇见了什么事情躲在一个地方,还是也在走动?   他倾向于前者,若明刀能够走动,昨天晚上无云,可以看见星星,依靠星辰判断方向并不难,他是可以找到方法回来的。   如果是遇到什么意外,像是迷路了,那还好说,傅知玉担心的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害人。   他开始走偏远一点的小路,注意那些有些陡峭的山涧和断崖,直到他在一条小溪边捡到了自己给明刀的腰牌,那腰牌上带着血迹,傅知玉低头看着,很快在前面的一些石子上也看见了斑斑点点的血迹,他心里一紧,顺着血迹往前面走,直到走到最前面的崖边上,便没有路了。   小溪在这里变成了急流的瀑布,傅知玉低头看了看,这地方不算太高,他在想办法下去。   “我背你下去吧,”谢恪道,“知玉,这地方光有力气不够的,有技巧的,你这辈子没习过武,自己下去有些困难,你也不想还没找到明刀,自己就先受伤了吧?”   傅知玉沉默地看了看他,谢恪又再次接收到他熟悉的不信任的表情。   “知玉……”他不知该怎么解释了,“我只是想要帮你而已,真的。”   离明刀失踪已经过去一个晚上,傅知玉心里已经很不安了,他想了想,也没必要为了自己一时的心情,真正耽误了明刀的安全。   谢恪动作也很快,小心翼翼地背起傅知玉之后,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崖边水汽重,很多石头都长了青苔,摔了自己倒不要紧,他背上背着知玉呢,不可能不小心的。   匕首锋利,插进石头缝里的时候也好歹是个着力点,谢恪落脚小心又快速,不一会儿便离地不远了,但两个人的重量太重,他脚下石头一松,一下子变踏空了,谢恪一惊,知道自己要掉下去了,一瞬间便反应过来,转了方向,自己摔在地上,幸好傅知玉摔在他身上,一点事也没有。   下面是枯枝落叶,他掉下来的地方离地也没有几米了,谢恪没什么事,只是为了护着他,一只手肘扽在地上。   “只是脱臼了,”他看了看,然后对傅知玉笑了笑,“没事。”   脱臼不严重,是真没事,待会儿找医师接回去就好了,这点疼痛和之前的对比起来也不算什么。   傅知玉犹豫一下,道;“叫暗影的人送你回去吧。”   “我是真的没事,”谢恪连忙道,“怎么样也要找到元明刀再走,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傅知玉正想接着说什么,却听到一道微弱的声音:“……主子,是你吗?”   是明刀!   他精神一震,快速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跑过去,在一个山洞里面发现了元明刀。   被很快丢下的谢恪在原地苦笑了一声,按了按自己的手臂,很快便跟了上去。   “公主也在这里,”元明刀道,他看到傅知玉之后,明显放松了很多,“他们是想杀我,公主是恰好碰到认出我来了,又看到我受伤,便来帮我,一齐遭了祸。”   傅知玉仔细检查了,稍微松了一口气。元明刀受的伤不算太重,只是手臂上和腰上有伤口,没伤到要害处,已经被他拿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简单包扎过了。   公主身上有些轻伤,但是可能逃跑的过程中落了水,这样的天气里很容易着凉,她在发着烧,靠在一边的壁岩上睡地迷迷糊糊。   “我躲在这里,不敢再晚上出去,他们人太多了,我怕出去之后又碰见了。”元明刀道,眼睛紧紧盯着傅知玉,“我知道主子会找到我的。”   “我们先回去治伤,”傅知玉道,他把元明刀背了起来,但对于公主,却迟疑了一下。   若是直接把林妙棠这样带回去,两个人是扯不清的。   傅知玉不在乎流言蜚语,可他不能替林妙棠不在乎,既然不想娶人家,也不能在这时候坏了公主清誉。   谢恪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想傅知玉真的和别的女人扯上关系,巴不得他这样打算。   “我叫我的人把公主送回去,就说是我这边的人找到的,”谢恪自告奋勇,“我不知道明刀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但是你这样直接把两个人都带回去,也太说不过去了。”   积麟和景国好几只队伍都在找,他们都没找到,反倒傅知玉一个脑子不行的没习过武的闲散王爷单枪匹马找到了,不引人多想那是不可能的了。   “就这样吧,”傅知玉当机立断道,“她还在发烧,叫御医小心照顾着。”   元明刀看见公主被送走了,多少松了口气,然后拉着傅知玉的衣角小声道:“主子,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傅知玉皱着眉,“你受伤了,要回去包扎的。”   元明刀摇了摇头,又道:“主子细心,出来的时候应该带了药吧?把那个给我就行,我伤地不重,不需要医师的。”   傅知玉知道元明刀这是与他有事要说,谢恪听了几句也明白了,他自觉退后好几步,离得远远的,道:“我不听,你们说。”   傅知玉背着明刀又走了几步,把他轻轻地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又低声问道:“是谁做的?”   “薛家,确切地说,是薛林两家以及西域古国,”元明刀道,“我猎狐狸的时候走错了路,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事情。”。 第五十四章   “这事怪我不小心, ”元明刀说完之后, 坐在石头上又自责道,“害主子担心,还要违心去受谢恪那人的帮助。”   “哪有被人害了还怪自己的道理?”傅知玉一边检查他的伤口,一边给他小心地上药, “我那个时候确实着急, 不管那人是不是谢恪, 受了别人的帮助还要纠结违心不违心的吗?认真地说, 我没违心, 找回了你我便觉得其他的不算什么了。”   这事情倒真的不是谢恪自导自演, 找人的时间一长, 傅知玉就知道不是他了, 谢恪没必要拖这么久。   “也怪他们心太大, ”元明刀想了想, 也觉得委屈,“那也不是我故意听见的,这么大的事情关起门来自己讨论不行吗?非得在野外说, 我就是刚好路过听见几句话, 就要追杀我,怪我吗?世上什么人都有,真是的。”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猜道:“一定要人死,大概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吧?”   “主子想的没错,”元明刀道, “这事情公主没听到,我是在逃命途中遇见她的,她算是无辜牵连,所以她回去倒还好,那么多人看着,他们不会赶尽杀绝,毕竟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她连追杀她的那些人都不知道是谁。   其实薛家那点心思,就算不说,主子也猜地出来吧,不就是想再联合西域搞事情吗?又不是第一次搞了。”   薛家联合西域古国这件事,真的只有谢恪这个开挂的搞清楚了,其实皇帝那时候都是雾里看花,又被蛮族吸引了注意力,虽然有些猜想,但也没猜出什么东西来,更没有确凿的证据。   “这是又贼心不死呢,”傅知玉道,“打算动手了?”   元明刀点了点头,道:“谢家做大,再这样下去,其他世家也就是被皇帝连锅端的命。现在还算尚有余力反抗,恰好西域的人也名正言顺地出现在积麟,便准备动手了。这回应该是打算给清元帝下药外加逼宫了,谢家毕竟现在只服从皇帝,还没有交好的皇子,若是皇帝死了,他们也没办法吧。”   大约这两家人还是低估了谢恪的野心,没想那边还守株待兔等着个大的。   “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机会,”傅知玉琢磨了一下,说道,“我回去要和母妃说这件事,也要尽快给两位舅舅传信了,我们或许可以趁这次的乱逃出去。”   他也立即明白了明刀说自己不能回去的原因,他在那些人面前露了脸,他和公主的身份也不一样,若是回到营帐之中,必然会被这些人针对,这么大的消息,不弄死他是不会罢休的,甚至还会连累到其他人。   “主子没事,我不怕,”元明刀缩在他怀里,安慰性地拍了拍傅知玉的背,“我还等着和主子一起离开这里去江南呢,这点小波折不算什么。”   但明刀不能回去,傅知玉也要找个地方安置他。   “这附近倒是有几间寺庙,但是不能久待,他们一定会找过去的……”傅知玉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什么,把自己从溪边捡到的昭王腰牌塞到元明刀手里,道,“明刀,猎场的北边下去就是平成县,那里有小舅舅的商号分号,我那时候特意和他提过,昭王腰牌便是信物,他和所有分号都打过招呼,以防我们在离开的路上出现什么意外,也能随时找到接应的地方。   你在那里呆着,商号会把你照顾妥当的,也会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元明刀点了点头,他也果断,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道,“那我现在过去,主子也要万事小心。”   “我不放心,我送你过去,”傅知玉摸了摸他的头,安抚道,“现在天亮了,找人的多了起来,我比较清楚这里的路,怕他们遇见你。”   元明刀犹豫一下,又看向谢恪站着的方向。   “……你以为薛、林两家这件事,他不知道吗?”傅知玉没回头,脸上的神情似笑非笑,“只是你突然撞上这些,是个意外罢了。”   元明刀看了他一眼,脸上的担心表露无遗。   “你先去吧,在江南等我,”傅知玉安慰道,“最后这一环,总是不可能避开他的。都交给我,明刀也要相信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在江南的。”   傅知玉最后给元明刀塞了一瓶子自己做的药丸,叮嘱他受伤了记得吃,又转身把他背起来,朝着平成县的方向走去。   谢恪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他脱臼的手臂疼地越发厉害,但知玉一直也没回来,他不敢去打扰,等了很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往那边走了几步,发现这两个人已经消失了。   他一瞬间便着急起来,开始发信号召唤暗影的人,不一会儿影七便到了。   “知玉不见了,你顺着这条路去找找,但不是为了盯着他,”谢恪有些着急,又仔细嘱咐道,“他应该不想碰到那些找人的队伍,若是有那些人接近,你就提前把那些人引走,别让他们打扰知玉,等他不需要了,就回来吧。”   他看到元明刀那个样子,便猜到是被人有意伤的,在这地方,敢冒着这样危险动手的势力并不多,且还能让元明刀顾忌着不敢回去的,他大约能猜到是谁。   全都蹦跶不了几天了,他想。   “主子,”影七没走,犹豫道,“我替您接了手臂再走了。”   “快去!”谢恪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知玉重要,我这边不用你多心。”   影七听了他的话便走了。元明刀和公主已经找到了,出去寻人的暗影便个个归位,谢恪的手臂在隔了这么久之后,也终于被接上了。   他的道具毕竟有限,没必要花在脱臼这点小事上面。   但是也因为这个,让谢恪清晰地感受到之前系统和自己说过的事情——他的身体自上次强行修复过之后,已经没有这样好用了,至少以前不会这样摔一下就脱臼的。   “回去吧,”谢恪朝傅知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有些不舍,“我会让他觉得烦的,回去还有更多事情要做。叫他这样担心的那些人,就都交给我来处理。”   谢恪知道自己真的很不会追人,每次碰到知玉,行事几乎都莽撞直白。在对方已经对他没什么好感的情况下,再做这些,谢恪也清楚这很讨人烦,他就在这样无奈的不断的尝试之中,渐渐摸到一点门道。   其实知玉真的是个很简单的人,在不喜欢自己之后,他比上辈子还活地客观理智。   就拿迁原之战那件事来说,其实谢恪为此拼命,就是想争取更多的权力来保护知玉,迁原之战对他来说只是个跳板。   但是他后来才发现,从中获取到的那些权力确实让他更方便的接近知玉,但是他费尽心机送到知玉面前的东西却没有一个叫他高兴,知玉对他永远都是那副不痛不痒的表情,大部分时候只当他是个透明人,有的时候心情差一点,就能要闹地不欢而散,怎么哄也没用。   反而是被他拿来当跳板的迁原之战,成了这辈子知玉唯一对他的一点正面印象。   因为战争缩短了,傅知玉便觉得百姓少受了苦头,所以是件好事。他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心里还残存着这点忧国忧民的情怀。   于是,迁原之战这块跳板阴差阳错地成了谢恪这辈子唯一做对的事情。   谢恪是做惯了上位者的人,不说他在扮演世界内始终扮演者主角的角色,在世界之外也是扮演者里面金字塔尖上的人物,有些霸道的、自以为然的习惯是刻在骨子里的,也许有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下意识便做了这样的选择。   这种特点放在事业上是很好的,果断且强势,但若是放在感情上,特别是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傅知玉,谢恪这种特点,只会起反作用。   他是真的在这方面迟钝,发现症结所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也是为了知玉,他才开始努力压制自己性格里不好的部分。例如,他已经很久没让暗影去跟着他了,虽然谢恪知道自己本意是为了保护知玉,怕他出意外,但知玉不喜欢这样,那就不可以做。   并不是自己觉得的东西就是好的,他也在努力像知玉上辈子一样,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或者说,是知玉最喜欢的那一面给他看到。   也许,知玉就不会这么抗拒他了,也会渐渐觉得,自己没那么糟糕吧?   人本能就不会拒绝自己想要的事情,但知玉又实在特殊,他重生一回,如今能值得他注意的东西真的少之又少。   谢恪有的时候真的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才好,但他现在似乎有些明白了。   ——不要成为知玉的阻碍。   傅知玉一路躲过那些寻人的队伍,走了小路,把明刀送到猎场最北边的地方,平成县就在底下,票号那边也算顺利,傅知玉一把自己的昭王牌子拿出来,一句话还没说,掌柜就一副明白了的样子规规矩矩朝他行了礼,带他进了后面的暗室里。   “主子要一切小心,”元明刀虽然不放心,也知道自己现在呆在主子身边只会给他招来灾祸,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眼睛一直盯着他,又担心又不舍,“我会一直等着您的。”   “没事的,我和两位舅舅已为这件事准备许久,京中也有人备下,我没那么被动,”傅知玉安慰道,又仔细叮嘱道,“你路上也要多小心,也别想太多,等着我就好了。”。 第五十五章   傅知玉送完明刀之后, 已经很晚了。   他在回来的路上故意把自己折腾地狼狈了一些, 也看到树林里面有人在寻他,便找了个地方倒下,“恰好”被他们发现,送回了营帐。   妙棠公主寻到了, 昭王带来的那个孩子却没找到, 算起来这都过了两个晚上了, 大家心里都明白找回来的希望不大了。   这毕竟是猎场, 这么大点的孩子, 可能已经被狼吃地骨头也不剩。   昭王大概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那孩子他一直宠着的, 失踪了之后就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管不顾, 独自一人跑出去找了, 结果却还是这样, 第二天醒来之后便有些精神恍惚了,本来身体就不好,现在看着是更差了。   这一对正相配的年轻男女清元帝本想借此次狩猎撮合撮合的, 谁知道会出这么大一个意外, 公主高烧未醒,昭王又是一脸病气,本来两个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后面又有谣传,说昭王与公主那是八字不合,强行在一起只会伤己伤彼, 不是一对好姻缘。   傅知玉也听见了,这所谓谣言有可能就是谢恪这边传出来的,也有可能他只是推波助澜。   不过如今他与公主还没定下,在这个时候,还有拒绝的余地,以这样的原因为借口已经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双方的体面,毕竟只是不合适而已,不是某一方的错。   清元帝来看他的时候,傅知玉虚弱地和他说,想回京城去养着,想见母妃这儿让他不舒服,清元帝也同意了。   “去吧,”清元帝叹了口气,“妙棠公主那里也不用担心,父皇总归会给你找个好姑娘的。”   傅知玉表面应了好,心里却想,皇帝大概也撑不到那时候了。   傅知玉不怕自己回去的途中被薛林两家针对,一来那边根本不知道他见了明刀从而知道这些事情,没必要对他动手,二来他们追杀明刀就是怕他泄露秘密,若是自己这个王爷在回京的途中出什么事,也相当于打草惊蛇,清元帝必然有所警觉,到时候一样影响他们的计划。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负责护送自己回去的人是沈泱。   谢恪是很想送,但是清元帝现在不可能让他离开的,即使手肘脱臼了一样,他现在高度信任谢恪和谢霖,其余的人都不行。   果然防着这一个还不够,傅知玉也没想到自己掀开马车的帘帐,会在里面看见一脸笑意的沈泱。   “刑部那边传信来,说有急事需要臣去处理,只好和皇上告假,”沈泱朝他行了礼,又道,“恰好遇上王爷也回京,皇上还特意嘱咐臣,昭王病了,要小心伺候着。”   傅知玉:“……”   他凭直觉便觉得沈泱说的那什么刑部急事是借口,但是他也不可能因为沈泱这一突发情况就不回去,傅知玉在马车外站了一会儿,还是坐了进去,把马车的帘子放了下来。   马车走地小心,这辆马车有可以煲茶煲药的装置,沈泱低着头,正在给傅知玉煮治风寒的药,稍一打开盖子,便弥漫了一马车的苦味。   “可以了,”他看了看药煮出来的成色,小心倒出来一碗,“昭王先喝一点吧,秋高风凉,您要多注意身体。”   傅知玉勉强接过来了,但是没喝,他放在桌子上,这时候马车刚好拐了一个弯,车轮硌了一块石头,整辆马车便抖了一下,那碗药一下子撒了大半。   “殿下有没有烫到?”沈泱关心着他,把碗收了起来,又拿起一边的帕子把桌子擦地干干净净,道,“怪我,刚煮出来的药太烫了,不好入口,应该凉一会儿再给主子的。”   他这样轻声细语的,又服侍地周全,外面的人看到应该会吓死,傅知玉眯了眯眼睛,心里却咯噔一下。   沈泱刚刚用了“主子”,没有用“昭王”这个称呼。   他是刑部重臣,整个积麟应该只有一个人可以被他称呼为“主子”,那是龙椅上的皇帝。   沈泱却不觉得有什么一样,他在药壶里面添了水,又重新给傅知玉仔细煲药,他一面盯着那咕噜咕噜冒着气的药壶,一面突然冷不丁地说了一句:“我还记得,上辈子主子被谢恪下了毒药,生死未知,我也是这样,给您这样煲了一碗药,看着您睡过去,然后……”   你便带着皇印跑了。   沈泱没说这话,但傅知玉记得清清楚楚,便在心里接了这一句。   他其实不算太意外,一来便觉得今天的沈泱有些异常,况且他也重生的事情他从舞弊案的时候便猜到一点。   至于他突然提起的背叛的事情,傅知玉心里也没什么波澜,他早对上辈子的事情免疫了。   他只是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这两天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沈泱听完傅知玉这一句反问之后,照看药壶的手停滞住了,他似乎确定了什么,深吸一口气,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回答道:“前天晚上。我听到元明刀不见了,怕你担心乱跑,便去营帐那里找你。你应该没看见我,或者说根本没注意。”   傅知玉举着篝火,他在明处,沈泱看得仔细,只觉得知玉脸上的表情和他以前见他的时候不一样,不再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久违地沉下了脸,这样的表情,与前世的他倒有重合了。   沈泱是偷偷跟去的,他还看见了谢恪,但是他们两个人走地的很快,树林也草叶茂密,走动的声音也很大,他不敢走地太近,不一会儿便跟丢了。   因为隔得远,他没听见谢恪与傅知玉的对话,却分明看见一直是傅知玉走在前面,谢恪在后面跟着他。   知玉明明是第一次来猎场,他看起来却是非常熟门熟路的样子,一些很不好走的路也及时避开,完全不是第一次来的样子,沈泱即使跟丢了,也看清楚了这一点。   再加上谢恪对他的态度,他突然被自己的猜想惊地满头大汗,回了营帐之后,一个晚上没睡着。   沈泱重生之后,和傅知玉相处的时间很少很少,确切地来说根本就没说过几次话,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被谢恪有意无意地误导着,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觉得只有他和谢恪重生了。   但发现这一个不对劲之后,沈泱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被定式思维影响着,明明有很多疑点,不需要与知玉交谈便能看地出来。   元明刀上辈子是在元府呆了好几年后来才去傅知玉身边做护卫的,为什么这辈子他直接进了宫?   沈泱带着记忆,已经习惯性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傅知玉和元明刀就是关系很好的设定,这辈子他们不过是又遇到了而已,直到现在才发现,这里面是有些蹊跷的。   “那沈大人现在与我说这个,是想说什么呢?”傅知玉听完他的解释,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沈大人两辈子都是顺风顺水的成功者,如今,能放过我这个失败者了吗?”   沈泱低头苦笑了一声,傅知玉见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知玉,你我都被蒙在鼓里太久了,我在几天前,都满怀信心地以为我死过一回,总该知道一切了,但现在才发现不是的,”沈泱望着他道,“你能相信吗?上辈子,直到我活到五十来岁的时候,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时候,才知道你早就死了。我以为……以为一切就像谢恪所说,他拿了皇位就能放过你,他跟我说你过地很好,只是不想见我,不需要我瞎操心,我……”   沈泱哽咽着,突然说不下去了。   他那时候拿走了皇印,自觉已经没脸再见傅知玉,只是心里存了念想和安慰,只道他离开了这吃人的朝堂和谢恪,他甚至还一封一封地给傅知玉写没有署名的信,弥补自己心里一直无法消散的愧疚感。   但当沈泱知道原来知玉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那点伤春悲秋的愧疚就完全成了笑话,仿佛只是一种为了原谅自己背叛恩人的自欺欺人。   他在那样极度悲愤的心情之下带着匕首去袭击了谢恪,去的时候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的,但是他那时候没死成,谢恪也躲过去了,只是被匕首扎穿了掌心,流了一地的血。   听了沈泱的原因之后,谢恪看着他,皱着眉头低头说了一句话,这句话让沈泱一直记到现在,记忆犹新。   “你发了疯了,罢了,现在都最后了,我不跟你计较这个,”谢恪道,“知玉的事情,我没骗你。只是你没这个本事见到他而已,他不会消失的。”   “我以为他又在骗我,”沈泱道,“但是我真的……死的时候也不甘心,一睁眼,整个世界都重来了,我又见到你了,一切就像梦一样。”   沈泱大约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控制不住开始掉眼泪,但是傅知玉听着他讲这些,除了听到某些桥段的时候皱了皱眉,其余时候都没什么表情。   他不懂的是,明明自己这个被伤害被背叛的人都没掉一滴眼泪,为什么沈泱和谢恪反而哭成这样?   “也不用和我说这些,”傅知玉道,他甚是有些乏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我早就看开了,你也可以理解成原谅吧。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谁也不欠谁。”   沈泱听了这句话,没有得到丝毫安慰,他掉眼泪掉地更加厉害,无法压抑,谁都劝不动的那种。   “主子,知玉,对不起……”沈泱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知道,我们的关系是永远回不到从前了,但我只是想补偿你……”。 第五十六章   傅知玉不知道应该回答他什么, 他甚至听着这些话也觉得尴尬, 转过了头。   他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在做错事情之后才知道后悔呢?现在又说对不起, 又求我这样那样, 在自己现在已经不需要的时候, 早干什么去了?   补偿这种事情,在这个时候的他听来,确实很讽刺。   “谢恪他……很奇怪,”沈泱像是努力抑制住了情绪,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又开始整理自己想和傅知玉说的事情,“比上辈子还奇怪,我觉得他, 有的时候好像是什么妖怪。”   不是妖怪,是扮演者。   傅知玉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   不过,谢恪又凭什么觉得自己不会消失?异常bug在任务完成之后会被系统清除这件事情又不是什么秘密,每个系统应该都知道的, 要不是自己太特殊, 连主神都删不掉, 即使这个世界重启, 他也不一定能回来。   他那时候在计划着什么?   沈泱看到他皱眉,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知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辈子选择这样生活, 也许,拥有上辈子的记忆,对你来说是很累的一件事情。   但我现在不是一点能力都没有了,即使在谢恪面前,最近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我怕你在这里会受到不应该的波及,如果……如果你愿意的话,我送你离开,避一段时间,行吗?等这段时间过了,你愿意回来可以,愿意永远不回来也可以,谢恪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我可以让他找不到你的。”   “你与谢恪不是在合作吗?”傅知玉瞥了他一眼,“怎么,又打算背叛一次?”   沈泱的话,对他来说一样没有什么诚信度可言。   沈泱苦笑地摇了摇头:“我们这辈子本来就是各取所需……知玉,你也知道,权力上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这样简单,更很难由个人喜恶快意恩仇决定,很多事情纵横交错,是不好说清楚的。   但我重生之后,也曾仔细想过老天爷为什么把我带回来,我上辈子的唯一的遗憾,便在于你,知玉,若是你能过得开心,我这两辈子,才算真正没有遗憾了。”   傅知玉听完之后,只冷静地回了一句:“你不是在补偿我,你只是在补偿你自己。”   “为什么要把这两者分开呢?”沈泱反问道,“补偿你就是在补偿我自己,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件事情。”   做惯了高位的人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来也很快,因为过多的情感冲击而落泪这件事情出现一瞬便可以了,沈泱如今又是整整齐齐的一个人,他还转过身去,照顾了一下那已经开始冒热气的药壶。   “药好了,”他道,又给傅知玉倒了一碗,这回没有直接递给他,先放在托盘里放凉了一会儿,然后拿木勺子舀了一小勺,自己喝了进去。   “温度刚刚好,”他轻声细语地说道,“先喝药吧。你看,我先喝给你看了,这回不会有问题了。”   但经过沈泱手的药傅知玉不敢入口,他对这件事有阴影,他本来也没病,不需要吃药。   他越发觉得自己果然当不起沈泱的主子,他与谢恪明显才是一类人。大约掌权者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你现在这样,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差别?”傅知玉叹道,“都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实际上只把我当做一个没有想法的纸片人。沈泱,你一直都没变过。”   沈泱手抖了一下,他确实因为傅知玉这句话迷茫了一瞬间,而后又开口道:“可是,知玉,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傅知玉在这时候才真正调动了一点自己的感情,在坐进马车前,他未想到这件事,如今也真的是在很认真地回答沈泱。   “我要什么?我从头到尾,只想要正常的相处关系。沈泱,上辈子你我是同甘共苦过的,我从未把你和明刀单纯地视作部下、臣子,一直以为我们是推心置腹的朋友,我不是想你像明刀那样,白白地为我送了命才叫证明真心,我那时候知道大势已去可能撑不了多久,在喝完那碗药之后,本来是打算让你赶紧逃的,我为你准备了马车和护卫,到时候你去哪里都可以,甚至在我死后选择去做谢恪的臣子也可以,我知道你有治国的抱负,没打算死了之后还要绑着你一辈子,又或者,你真的等不及,就与我当面说不想跟着我了又怎么样呢?你深知我是什么性格,我会让你走的,良禽择木而栖,我理解。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最差的一种,然后还要和我说,这是为我好。你和谢恪真的是同一类人,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上辈子,把你们当做朋友和爱人,这期间不是只有你们两个的路难走,我也不是什么事都顺风顺水,我也有困难我也有苦衷,但我没对不起你们两个。   你现在问我要什么,我真的没什么可跟你说的,说了也没有用,沈泱,我没法再接受你的所谓付出和补偿了,天知道你会用什么我不能理解的方法和手段呢?”   沈泱要送他走的做法本就是傅知玉自己计划的,但如今,傅知玉绝不可能再接受他的帮助。   两个人之间,已经没有丝毫信任可言了,再也做不成朋友。   他上辈子和沈泱相处的时候,大部分还算是愉快,只是结局不好。如今他愿意和沈泱说这么长的一句话,也是站立在这样的基础上,觉得两个人之间还有一点对话的可能。   “你不要来打扰我,便算是最大的补偿了。”   傅知玉说完这句话之后,再没有开口,车厢里维持着死一般的沉寂。   狩猎场离京城不算特别远,傅知玉早上出发,下午就到了王府,沈泱看着他下了马车进了府门,过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傅知玉进了王府之后,先简单收拾了一下,给两位舅舅传信,然后就让周管家备好马车,朝宫里去了。   皇帝走了,宫殿里显得空空荡荡,琉璃宫最近都过地悠闲,云皇贵妃靠在榻上看书,见他进来,还很惊讶。   “怎么突然回来了?”她问道,“往前秋猎都要好几天的。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傅知玉让所有奴仆都出去,只留自己与母妃,又让采颜采梅在门口守着,以防别人偷听。   云皇贵妃看这架势,感受到是真的要出大事了,她一下子便直起身体,声音也压低了一些:“出事了?”   傅知玉在她面前坐定,沉声道:“母妃,我想,我们可以准备跑了,一直在等的时机到了。”   云皇贵妃一听此言,手也忍不住颤抖起来,大约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她的眼神出现了瞬间的茫然,然后才小心地和傅知玉确认道:“真的吗?”   “是真的,”傅知玉握住她的手,“除了明刀受伤这个意外,这个时机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元明刀把自己听到的所有事情都转述给傅知玉了,即使他有些事情听得不真切,傅知玉却已经可以通过这些推测出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来了。   他们选择在那里商议,不是因为心大,是因为时间紧急。   他先和云皇贵妃把整件事情都说了一遍,叫她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给了一段时间给她消化,待她平静下来了一点,才又开口说自己的想法。   “应该是想在猎场那里动手,”傅知玉道,“要我选,也会选在那里的。”   京城戒备森严,到处都是谢家的兵,要造反选在京城是真的不明智,很容易被清元帝反戈一击,但是猎场就不一样了,虽然谢霖谢恪也带着兵来把守,但是山林之间总比清元帝的老巢要来得好,且山间容易躲藏,也好藏兵,若是能趁清元帝出去狩猎的时候突然袭击,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   “父皇喜欢秋猎,每次来,都会一连去好几天,前几天去的那次收获不错,他肯定会再去的,”傅知玉道,“母妃,我之所以这样急着回来,就是想赶紧告诉你,我所说的准备,就是现在。”   “现在?”事到当头了,她才觉得不真切,“我……”   但傅知玉不觉得突然,他想地很清楚,清元帝回不来了,即使薛林两家没有成功,同样虎视眈眈的谢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沈泱现在正和谢家合作,他分明也是知道这一切的,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傅知玉接着说道:“我已经和两位舅舅传了信,在送明刀去商号的时候,也和那边通了气。娘亲也知道,大舅舅给的私兵早就到了,我一直在京城外面的宅子里养着,就为了这一天。   今天晚上,我就想送娘亲离开,出了京城之后,就让舅舅的私兵就送到商号那边,商号看了昭王令牌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会接应的。   还有元家也是,本来就低调,且最近父皇出去,连上朝都免了。娘与他们一起走,静悄悄的,不会有人发现的。”   “你呢?”云皇贵妃敏锐地感觉到哪里不对,“小宝,你不一起走吗?”   “琉璃宫不像元家,这毕竟是宫里,等娘亲走了之后,还需要采颜采梅她们在这里应付着,也需要陈太医打掩护,对外就说皇贵妃病倒了,不见人,能打个时间差拖一会儿,”傅知玉解释道,“我得留下来,带着他们走,况且之后万一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还在这里,至少也有回旋的余地。娘亲要相信我,我答应了和你和明刀一起,以后都过安心无虞的生活,不会食言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六更,明天同时间段有三更,加起来总共9更,算是补一下关站这段时间的更新。   抱歉不能爆15更,因为离完结还远,我三次元工作有的时候忙起来也加班到很晚,没有时间码字,算了算总要给自己几章备用的存稿,否则以后很容易断更的。在下班之后还要写更新的社畜真的很累,安静写文罢辽,阿晋不要在骚操作了,球球了( ˙-˙ )。 第五十七章   云皇贵妃看着他, 眼睛里的担心一览无遗。   “娘亲知道的, 我力气很大,有自保能力,也早就为这件事做好了准备, 真的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傅知玉安慰道, “也差不了几个时辰的, 我们很快就会跟上来。这一次,就听我的话,好吗?”   云皇贵妃直视着他的眼神,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要准备逃跑,她快速换下了满头的珠翠和华贵的衣服, 穿上了最朴素的最轻便的衣服,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带走,也没有再多看一眼。   傅知玉是有准备的, 他乘的是府里的马车,这架马车是特制的,暗格足以装下一个人。   天色已渐渐暗了下去,傅知玉趁着夜色, 像上次一样, 毫无意外地通过了检查不严的城门, 朝着王府驶去。   京城一派平静, 如同一滩死水,内里却暗流涌动。   元江行的私兵收到他叫人传过来的消息,分成两队, 一队到了元府,一队来了王府。   带队的那人朝傅知玉行了礼,道:“元家那边顺利,已经按您的吩咐,所有的金银细软都不带,只带人就好。”   元老太爷生性有些迂腐,他一开始是不愿意走的,但是按照元江文的吩咐,一句话便把他劝服了。   “您不愿走可以,但是元家这种身份,注定要引人注目,到时候别人拿您来威胁云皇贵妃和昭王,您叫他们如何选择?如何自处?”   元老太爷软肋不多,心里最在意的就是他命不好的小女儿和可怜外孙,当场便叹了口气,随他们去了。   四国朝会之期,京城里本来就人来人往,比之前热闹许多,城门最近也没戒严,稍作伪装,便没有什么意外地通过了。   按照傅知玉的布置,他们通过城门之后再汇合,到京城外的宅子那里去,那里备好了快马和马车,会以最快的速度送他们去江南。   逃走并不难,傅知玉清楚,按这种计划,其实随时都可以逃,难的是善后,不能把逃走变成逃亡。   清元帝这回不死也要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傅知玉回了王府,他做完这些事之后,在厅中坐了好一会儿,茸茸过来蹭他的腿,又抬起小狗眼看着他。   “也要把你和阿橘送走啊,”他低头撸了一下茸茸的毛,喃喃道,“一个都不能丢下。”   他长舒一口气,只觉胸中郁结的闷气也随着元家和母妃的离开一起消失了。   他如今什么也不怕了,真正新的开始就在眼前。   其实薛林两家不算什么,倒是谢恪……   他留下来有一部分是因为警惕他,但谢恪发疯最多也就是冲着自己来,只要自己还在这里,娘亲和元家那边应该就没什么事了。   只希望一切真的能如他所愿,一切顺利吧。   沈泱没回自己的尚书府,他本来就没什么事,回来也不过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找个借口和傅知玉说上话而已,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他没必要再装什么刑部有急事了。   马车从昭王府前面转了一圈,又按照他的仿佛,哒哒哒地出了城。   这一来一回,他回到猎场的时候已经深夜了。沈泱今天什么东西都没吃,却一点不觉得饿,他呆在马车里,长时间地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到猎场之后,他也没按正常程序向皇帝禀报,而是抄了小路上去,小路那边守着的兵是谢家的亲卫,看了他一眼便放行了。   沈泱就是以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进了谢恪的帐篷里,他眼睛直愣愣的,走路像是在飘,今天又穿了一身白,乍一看就像一只吊死鬼。   杜隐正在与谢恪说话,看他进来之后吓了一跳,而后才认出人来,一下子便消了声音,感觉到哪里不对。   谢恪看见他这幅奇怪的样子之后,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又关心地问道:“知玉怎么样?他有好好吃药吗?”   沈泱摇了摇头,他站在帐篷中央,像是要找个地方坐着,但是他走到半路上,却突然像是全身被什么卸了力一样,一下子坐在地上。   “到底怎么了?”谢恪也明显感受到实在不正常了,一下子站了起来,紧张道,“是不是知玉出事了?说话!”   杜隐也觉得这氛围不对,他一听到傅知玉的名字就是眼皮一跳,知道这是自己管不了的事情了,转头便非常识趣地出去了,独留这两个人在营帐里面。   沈泱眼神空茫,知望着虚空中的一个点,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喃喃:“我……上辈子做错了事情,我知道,我认错,但是,难道,这辈子……最终还是错的吗?”   “你又在说什么蠢话?”谢恪皱眉,丝毫不关心他乱七八糟的心理状况,只想着傅知玉,“知玉怎么样?他没事吧?现在京城里应该很平静,他可以……”   他说到这里之后,突然被沈泱的话打断了:“错的不仅是我,你也错了,谢恪。”   谢恪没听懂,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知道知玉重生的事情了,在他出去找元明刀的时候发现的。”沈泱道,他像是恢复了一些理智,说话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我本来想在马车上和他坦白这些事,觉得……把事情都说清楚了之后,也许我能好受一点,让知玉能够别把我当做陌生人,最好,也能尝试着接受我的帮助。   我还问他,你想要什么?”   谢恪不说话了,他其实也想知道沈泱从知玉这里得到的回答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也无数次问过知玉这句话,在各种时间各种地方,以各种不同的说法和方式,试图从中找到知玉在意的点,让他感觉到高兴,也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改了,没有那么糟糕,但是从来没有得到回答。   沈泱记忆力很好,他看书的时候是真的过目不忘,所以傅知玉说的那段话他字字句句都记得清晰,现在说出来,仿佛知玉就站在他面前一样。   他还深刻地记得知玉那个时候的表情,平静,眼神有一点认真,其余的便没有了,他没有从中找到一点恨意,仿佛真的以前那些事情他都不在意了,只有自己还在耿耿于怀求一个原谅。   谢恪也仔仔细细地听完了,他张了张嘴,不知该做何反应。   在那一瞬间他是感谢沈泱的,至少他愿意告诉自己这些。   他心里清楚,沈泱和自己不一样,沈泱虽然最后选择背叛,但是在那之前,他毕竟也忠心为主过,也救知玉于危难过,不像自己,回忆里几乎挑不出几处好的来。知玉会发自内心和沈泱说这么长一段话,但轮到自己,恐怕一个字都不会说了。   “知玉说我两辈子顺遂,我看,我是两辈子都活地糊涂,”沈泱苦笑道,“你看,我一直那么努力地想知道,他想要什么,还自以为是地给他安排过所谓平静的生活,却从来没有倒过来想过,知玉不想要什么?   若我没用那种他最不想要的方法,我们之间不会弄成这样。我一直是错的,错到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着谢恪,又接着说道:“我本来不打算把这些告诉你,谢恪,你自己心里也清楚,我们之间没什么情谊在,不拔刀相向就算不错了。但我最终还是说给你听,是想让你也醒醒,不要再自以为是给知玉安排什么,给他尊重,比百般护着更重要,算我求你,放过他吧。”   谢恪没有回答,他长久地愣在原地没有说话,营帐里的灯有些暗,沈泱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走吧,”他终于开口道,“让我……一个人静静。”   沈泱已经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了,他站起来,慢慢地朝外走,走到一半却又像想起什么来一样,转身接着说了另一件事情:“其实我重生以来看着你的所有表现,真的觉得很奇怪。谢恪,上辈子我一直觉得你根本不爱知玉,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的所作所为我的真的特别惊讶,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别人占据了你的身体,可是你又确实记得以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谢恪,我不信什么失去了才知道自己心意的假话,你没那么迟钝,知玉死了之后你没事人一样活了这么久,什么也没耽误,不可能空了这么多年才明白过来。   你……其实和我一样,都自以为是地选择了对知玉最好的方法,却用了他最不想要的手段,是这样吧?”   他像是触碰到了谢恪的痛处,让他想起了什么极不愿意想起来的回忆,瞬间便情绪不平起来。   “滚!”   沈泱像是从这一个字里确认了什么信息,他脸色复杂了一瞬,最后只怜悯地看了谢恪一眼,转身便离开了。   营内灯火闪了闪,似乎更暗了一点。   “……我有在改了,有……努力改掉改掉那些知玉不喜欢的性格和做法,”谢恪在原地蜷缩起自己,他自言自语的声音有些颤抖与惶恐,“027,就真的没有可能了吗?我们两个,我和知玉……”   与这两个如今正沉溺在感情漩涡里出不来的人不一样,027作为一个旁观者,尚可以保持住理智,它仔细想了想,没有立刻回答谢恪的问题,而是抓了一个他们两个都没有注意到的点。   “傅知玉为什么会说出,沈泱两辈子都顺遂这种话?”027疑惑道,“这辈子也就算了,可上辈子,他……不在的时候,沈泱的身份……平心而论,只是亡国之君属下的叛徒而已,在他对你印象已经这么差的情况下,为什么可以默认沈泱一定在你手下过的好?”。 第五十八章   谢恪因为这句话脑子混乱了一会儿, 而后道:“也许……沈泱在交谈的时候提过?”   沈泱刚刚只说了知玉说的那段话, 整体的交谈他没说,顺口提过也是有可能的把。   “不止只有这个,”系统道, “你从迁原战场上下来, 跑到王府晕倒那时候, 他唯一一次用了暗影的戒指,还有那个手势。”   “我那时候……有一齐给过他使用方法的。”   “我觉得他不会看的,他根本就不想留着那个东西,”系统道,“然而当时他准确无误地用了出来。我总觉得, 傅知玉知道一些他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或者说,他早就知道, 算是直觉吧。”   “我不懂你这是什么意思?”谢恪道,“知玉知道这个……所以呢?也许他上辈子注意到了。”   系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个话题,道:“沈泱说的有道理, 你自己想想吧, 关于我自己的疑虑, 我会去追查的。”   如果傅知玉身上没有这么多异常, 系统也不会这么敏感,但是若是所有不正常的事情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就不得不让他注意了。   谢恪依旧蜷缩在那里, 他感受到系统的暂时离开,营帐里便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我是不是不应该回来?”他喃喃自语道,“知玉不想要什么,他不想要什么……我知道的,他最不想要的,就是我。”   如果没有自己,他会活地更开心吧。   谢恪抑制不住地想那些话,压制不住的自我怀疑。   他知道自己刚回来的时候很冲动,因为太久没见,因为失而复得,他真的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控制欲,但那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不对了,在迁原之战的那八个月,他选择去冷静一下,也渐渐在战场上回忆起自己做的那些选择,那些让他一错再错,最终踏入深渊的选择,又去和那对老牧民聊过,才慢慢懂了一些。   谢恪知道,刚重生回来的时候,他其实根本没有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觉得只是偶然发生的误会造成了一切,只要他能够补偿,知玉就可以回来。   他刚开始的时候看到知玉那么平静,甚至有一段时间还以为事情没有那么糟糕,后来才发现,这平静如死水一样的心态,还不如恨他入骨,还不如歇斯底里,至少那代表着知玉对他还有点情绪在。   当时间推移,他因为失而复得的激动心情渐渐冷却下来,只觉得他和知玉好像越来越远,他无论做什么,无论如何努力,都好似在原地踏步,甚至原地退步。   他原来以为,那所谓的真相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只要他有一天能够让处在古代世界的知玉理解这超出常识的一切,所有事情都会有转机,但是越到后面,他就越对这件事情产生怀疑。   系统所说的意思,其实谢恪心里知道,但是他如今已经不能确定了。   知玉不是不能理解,确切地说,他应该已经知道一部分了。当自己真的把真相和盘托出的时候,事情会变得更好吗?不会……往更难看的方向发展吗?   今夜注定所有事情都不平静。   傅知玉送走了人之后,身边还留下几个兵,还有几个精锐的已经送去猎场那边,只等着传消息过来。他也一晚上没有睡着,只看猎场那边的情况。   若明天不成,大约薛林两家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了,所以,明天便是决定一切的时机。   清元帝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心里很不安定,像是要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但今天是个大晴天,秋高气爽,难得的好天气。前几天发生的意外也算过去了,秋猎的时候多少会出点意外的,受个惊受个伤什么得都是常事,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但清元帝总觉得心里的慌乱压不下来。   今天是最后一次了,他安慰自己道,狩猎完了之后,四国朝会就算结束了,到时候一切回到正轨就好了。   这次狩猎,他一样叫了谢霖谢恪随猎,谢恪因为手臂受伤没来,让他有点不高兴,但是谢霖在,陆家和杜家的人也在,层层包围着他,这叫清元帝原来有些动荡的心也平静下来了。   这要是能出事,也算他这辈子白活了。   狩猎照常开始,清元帝只觉得今天特别顺利,收获比上次还要好,简直算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一天,这让他今早起来不安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   他正追着一条逃窜的鹿往前面跑,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身边都有一圈的护卫,骑着马围在他身边,这便是清元帝的安全感由来。   但是,当他举弓射中鹿的身体的时候,只觉得身下的马匹猛烈的一颤,在鹿中箭的时候,分明也有一只箭射中了他的马。   清元帝一下子随着马匹摔在地上,他反应也很快,摔下的时候避开了要害部位,除了一点擦伤,其他没什么事。   正在这时候,他听到了一声“护驾”,听声音像是谢霖喊的,他的护卫就立刻上来了,谢霖下马,低下身子把皇帝扶了起来,问道:“陛下没事吗?”   清元帝摇了摇头,道:“怎么回事?”   “不像是意外,”谢霖道,“怕是有人胆大包天,要谋害陛下。无事,臣早有准备。”   清元帝听完这句话之后,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敏锐地感受到哪里不对劲。   什么叫早有准备?   为什么谢霖可以早有准备,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如今正是大中午,是秋日里阳光最烈的时候,但是清元帝却因为这一句话,感觉到浑身都是冷的。   傅燕然今天没有去狩猎,他留在营帐里面,给傅衍希上药油。   傅衍希上次狩猎本来就手臂受了伤,回来自己受不了一点猎物都没猎到的失败感,结果昨天练了一天的箭法,没练好,手臂倒是给拉伤了,早上醒来一直痛,抬都抬不起来。   猎场不比在宫里,没带伺候的婢女,傅衍希又不敢叫太医。   “叫了太医父皇就会知道了,他若是知道了,又要骂我没有用了,”他一边上药,一边因为疼又觉得委屈,“我、我就是怕他,他怎么这么凶……”   “不喜欢就不要练,”傅燕然看他一眼,又接着给他抹药油,“你啊……”   “那也不能敷衍啊,”傅衍希认真起来,“母妃说了,做什么事情都要认真的。”   傅燕然无奈,道:“你这是读书读傻了。过了这几天,往后就好了。”   “好不了的,”傅衍希摇了摇头,忧伤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不是只在朝会这会儿严格,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因为……”   他说到这里,也知道压低声音:“父皇想教我们做皇帝。”   傅燕然听完这句话,没说什么,只是低头笑了一下。   “我还知道,他原来属意九哥,现在九哥不好了,就盯上我们了,”傅衍希手痛,忍不住接着抱怨,“要是九哥没事就好了,父皇不会这样折磨我。我最近常想,要是九哥做了皇帝,他人这么好,肯定不会这样逼我的。”   “十一皇兄……不想做皇帝吗?”   “当然不想,母妃也让我小心一点,”傅衍希又低下了嗓子,声音小小的,“她说,做皇帝很容易死的。”   这回傅燕然是真的笑了,他一边抑制不住地笑着,一边把药油收了起来。   “阅妃娘娘倒是清醒,”他道,“好了,我知道了。十一皇兄今天不要出去了,只和我在一起就好。放心明天,事情便会不一样了。”   “好哦,”傅衍希僵硬地垂着自己的胳膊,他像是因为这交谈放松了一些,又接着和傅燕然说道,“我、想让你做皇帝,不想让太子三哥他们做,我觉得,你比他们好。”   “十一哥,人是会变的,”傅燕然叹了口气,“我……努力一直这样好吧。”   傅衍希中午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起来,被傅燕然一口一口塞着食物,感动地泪眼汪汪。   “十三,你真好,”他道,“等我回了宫,我把外公最宝贝的那些古籍都借给你看。”   对傅衍希来说,那些古籍大概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   “等回了宫吗?”傅燕然挑了挑眉,“等回了宫,那些就不算什么了,也许……我能把你没看过的古籍都给你找来。”   他后面那句话说的声音小,傅衍希没有听见,他吃完午饭就开始犯困,躺在床上睡着了。   下午的时候,傅燕然听到外面的吵闹声,他原来以为是狩猎的人提前回来的,又在相互展示猎物,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的,他和傅燕然的帐篷外面围着一圈又一圈的兵,以前虽然也有保护的侍卫,但是没有这么多的。   直到,傅衍希亲眼看到帐篷上突然被一道鲜血浸上,他才真正确定,事情不对劲了。   “别看,”傅燕然像是早就知道了,安慰他道,“别出去。”   他懵懵懂懂地跟着比自己年纪小的弟弟走,直到第二天早上,有一个人掀开营帐的帘走了进来,那是谢霖。   “十一殿下,”他进来之后没有行礼,只是在两个人面前擦干了自己剑上的血迹,像是禀报,又像是居高临下的告知,“昨日,薛、林两家乱臣贼子,试图联合西域谋反,主谋已被臣斩杀。太子、厉王、明王弑父杀君,大逆不道,已被擒拿。”   傅燕然低着头,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然后问道:“父皇呢?”   “陛下不幸,于乱战之中被暗箭所伤,重伤不治,今日清晨,驾崩了。”。 第五十九章   傅衍希整个脑袋是懵的, 听了这句话之后, 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没有发出来。他是真的从来没有感受到这所谓的暗流涌动,只觉得明明一切正常, 为什么今天早上就变成这样?   他想起自己昨天乱说的话, 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 他真的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为什么……今天早上就一切成真了?   他不知所措,手脚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放,只看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傅燕然,仿佛在寻找主心骨。   “大将军忠诚护主, 铲除奸佞。本宫听闻父皇驾崩,悲痛欲绝,但国不可一日无主, 便请忠勇大将军暂代其务,以振朝纲。”   傅燕然很冷静,他甚至有些冷漠,像是在走着一个没有感情的剧本。   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一切, 甚至, 他是主动找到谢恪的。   傅燕然与其他皇子都不一样, 他从最低处爬上来, 处处都要小心,生怕从高处再次跌回深渊。他其实心里十分清楚,虽然清元帝有意, 但是自己顺顺利利当上皇帝的几率非常小。   不说太子三皇子他们,就算他们一一被皇帝拦下,但是自己毫无背景,到时候靠什么立住身呢?   清元帝那时候绝地反杀,一是因为世家放松警惕,二是那时候只剩下他一个皇家血脉可供选择,三也确实是清元帝很厉害,他运气也好,在那个时候碰上极有潜力的谢霖这种人,但傅燕然审视自己,觉得自己基本上是没有这一条又一条的可能性了。   他不能冒险,他不想冒险,让自己又再次跌入深渊。   在这样的心态之下,傅燕然心思比其他人都敏锐,他看出来了,谢恪不对劲。   但是要造反没有那么容易,就像几十年前的薛、林两家一样,即使已经设计把皇帝杀掉了,但是仍然不敢改朝换代,造反是大逆不道之罪,名不正言不顺,要受天下指责的。   谢家即使受民众爱戴,但是清元帝也不是倒行逆施之辈,他治国能力确实还可以,在这种情况下,摆在表面上的造反是行不通的。   现在这种情况便是早早便设计好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造反的罪名是薛、林两家的,清元帝是被他们杀掉的,谢家一点错都没有。   但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便是傅燕然的筹码了。   做谢家的傀儡皇帝,也比到时候跌入深渊死无全尸要好。傀儡皇帝也是皇帝,至少能够让母妃和阿叶过上好的日子,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与猎场相比,京城倒是一片平静。直到昨天晚上,琉璃宫突然起了大火,侍卫们闻讯赶来,但是大火蔓延,已经控制不住了,一直到今天早上火才熄灭,整个琉璃宫烧成了一片废墟。   据说,云皇贵妃因为生病,一直躺在寝殿里面,没有逃出来,据说昭王因为关心母亲,也在殿内侍疾,一对母子竟然都被这一场大火烧地灰都不剩。   但很快,这件事便不算什么了。   连皇帝都死了,皇贵妃又算什么呢。   四国朝会本来高高兴兴的,谁也没想到结局会这样,但事情发生了,总要解决的。   谢霖活动了一下手脚,他做完这所有事情,除了刚开始的时候有点兴奋,见傅燕然的时候,已经很平静了。   他年纪也大了,比清元帝还大几岁,战功都是打下来的,浑身都是伤,他也清楚,自己这副身体也撑不了多久。   本就是谢恪怂恿的,他也觉得人生一世,总要摆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一人”的束缚,尝尝真正登顶巅峰的滋味,现在做到了之后,算是这辈子没有遗憾了。   但这些东西,迟早都要交到谢恪手上的,他毕竟年轻,未来的成就绝不会比自己差。但是……这人跑哪去了?   明明全都是他幕后策划的,怎么事情发生了,反倒不见了?   别说手臂脱臼的事情,那借口骗皇帝就算了,谢霖不信,谢恪这人魔性地很,什么伤都能挺过来,都是从鬼门关里出来的人,真的会在意什么脱臼不脱臼的事情吗?   但是他上下找了一圈,真的不见人。   刚好遇上杜隐了,谢霖便扯着这位谢恪的心腹问道:“谢恪哪去了?”   杜隐抽了抽嘴角,无语望天。   什么意思?   谢霖跟着他一起望天,过了一会儿,懂了。   “又是昭王,”他叹了一口气,“我都要怀疑,他折腾这么多,其实全都是为了傅知玉了。急什么?现在都这样了,昭王难道还能跑了吗?”   杜隐想了想,道:“那还真不一定。”   谢恪在混战之前,心就已经不在这上面了,他做些本来就是想曲线性地达到自己保护知玉的心思,现在傅知玉本身出了问题,他就不可能舍本逐末去花心思弄这个了。   系统在下午的时候就回来了,那个时候帐篷外是一片杀戮声,谢恪却手脚冰凉,因为系统的话。   “我其实很早就是查有关于傅知玉的事情了,但是没有什么头绪,但是这回我换了个思路,”027系统道,“我去问了其他的系统,问他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异常数据的事情。很多系统因为主神的命令不敢理我,但是我有个帮助过的新系统,它偷偷告诉我,主神空间里面曾经住了一个人,是一个古代世界的异常数据,主神删不掉他,所以他留在那里很长一段时间,还经常和主神与其他系统交谈。”   谢恪没有说话,027系统能感觉到他浑身颤抖了一下。   “那个数据,很有可能是傅知玉,”系统下了结论,“我一直很奇怪,重启世界后为什么他可以带着记忆回来,按照主神删bug的规则,他就算回来了,最多那也是个随世界一起重来的新数据。”   “那就不是知玉了,”谢恪突然在这时候加了一句,“若是新数据,那应该就是原文里的那个傅知玉了。我……有时候希望他忘掉那些糟糕的事情,有时候,更庆幸他记得。”   系统沉默了很久,道:“不管那个异常数据是不是傅知玉,你应该去找他的。把一切都说清楚,他是当事人,他因为这件事受到伤害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不管知道结果之后态度如何,你都不应该瞒着他,谢恪,尊重不是嘴上说说的东西。”   谢恪手指抽动了两下,没有回答。   “你自己选择吧,”系统少见地叹了口气,“这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说了。”   谢恪心里知道,这事情容不得自己想太久。   知玉要离开了吧,他多少能猜到一点。   他一回来便做出这样的选择,不会在京城多呆的,谢恪也没打算一直在京城里呆着,自然是知玉去哪里他去哪里,但是不管到哪里去,他都要有护着知玉的能力,谢恪毕竟和傅知玉的性格不一样,他没办法其余什么保障都不做只选择随机应变。   但如今知玉要走了,他不是拦不住,但是现在拦下来又怎么样?跟上去又怎么样?知玉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不会因为他的行为产生丝毫变化。   由沈泱转述的知玉的话,多少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明明一直在努力,却丝毫没有进度。   “我和知玉的过去太痛苦了,”他道,“我……一直以为,是我之前没有足够表现出爱他,才会叫他这样失望难受,但是不是。你看,我一直是错的。”   他所有的努力,都是在试图修复他和知玉之间的关系,然而知玉最不想与他修复这所谓的关系了。   “回来之后,我应该一切为他,不是为了我们之间可以重来,目的性太强,反而离他越来越远,”谢恪似乎想清楚了,他站了起来,道,“我……要去找他,知玉他,理应知道这所有事情。”   猎场离京城有一段距离,谢恪回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看到了宫里飘起的滚滚的浓烟。   “知玉已经走了,”他也不急,深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他会去哪里的。”   从京城到江南之间的路线也就那么几条,暗影找了一宿,在离京城不远的静阳城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傅知玉其实对谢恪找过来这件事没有什么意外,一出京城,他就和陈太医他们分了路走,自己独自走了这一条路,就是为了防着这个。   他是在商会的楼里面见到谢恪的,傅知玉昨天晚上还好好睡了觉,今天早上心情十分平静。倒是谢恪一身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   “这所有事情都成功了之后,谢将军不觉得高兴吗?”傅知玉歪着头看他,“我以为你会庆功去的。”   谢恪苦笑,摇了摇头,道:“知玉,我争这些,都是为了你。”   “不是,”傅知玉摇了摇头,“你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得到我这种想法不叫为了我,毕竟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终究还是为了你自己罢了。”   谢恪无法反驳,他看着傅知玉,空了很久,又开口道:“我……以后不这样了,知玉,我会改的。”   傅知玉不听,他笑了一下,道:“你若是真的在改,现在就不会追上来堵住我了。”   “我这次不是阻拦你,真的不是,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哪里都可以。”谢恪慌忙解释道,“我只是想……和你说清楚一件事情。关于上辈子的真相的事情,对不起,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我一直都没有和你说清楚。”   真相?   这两个字倒是真的让傅知玉稍微对谢恪这次的来意起了一点兴趣,他也总算抬起头,直视着谢恪的眼睛。。 第六十章   傅知玉早就知道所谓任务世界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推移, 他其实也疑惑着,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并不是所有。   如果像他之前一直以为的,谢恪只是为了积分, 但他现在为此倒付出的积分、道具及精力, 都比那时候获得的要多得多, 这种反差让谢恪的举动显得很奇怪,显得他很没有逻辑。   又加上,他那所谓的,“早就知道自己爱上你”的说辞。   确实还是有更多的真相存在的吧?   傅知玉之前就想过深究下去,却被谢恪种种的举动弄退了不少, 他不想再与谢恪有更多的纠缠,也不想不再重蹈覆辙,这种情绪让他压下了对所谓真相的追求。   但如今这种状况, 大概谢恪也终于发现什么了吧?   “知玉,你……是见过主神的,对吧?”   谢恪深吸了一口气,总算问出了这句话。   “是, ”傅知玉思考了一下, 没有否认, “上辈子死了之后, 我和主神一起呆了很长一段时间。它跟我说了关于这整个世界的事情,也跟我说了你们这种扮演者。”   谢恪脑子空白了一瞬,即使听系统说过, 他也做好了准备,但是这话真正从傅知玉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不真实,像是脑子被谁打了一拳的那种不真实。   “主神……怎么说我?”   傅知玉想了想,道:“说你是个很厉害的扮演者,在所有扮演者里面可以排前三。在你重启这个世界之前,它对你评价还算不错。”   “也说了关于积分的事情?”   “当然。”傅知玉道,“它还跟我说,你在这个世界评分不错,获得的积分不菲。”   谢恪听完之后,苦笑一声,又接着问道:“那主神有没有提过,《名留青史》这个世界很特殊?”   傅知玉记得主神是提过的,它说名留青史是个扮演难度很高的超高级世界。这种没有异能、没有高科技的古代世界能钻的空子反而最少,且时间跨度大,真的是结结实实地要扮演几十年的时光,能拉进度条的地方少,出场角色多,一不小心剧情就会偏移导致扣分。   就是因为这个,名留青史才成了扮演者的超高级世界。   谢恪还没有等到傅知玉的回答,他先接着说了下去:“主神没有给你提过……这个世界是我、或者说是我那个组织,筹备了很久的晋级世界?”   这个……主神没有说过。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没一下子明白谢恪这句话的意思。   “扮演者是有明确的阶级分层的,越到前面,压力越大,更何况我们这种各大组织的管理者,身上的责任不是只有自己的,”谢恪道,他回忆着之前那件事,只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像是另一个人,“名留青史就是这样一个关卡,它要求扮演者评分达到九十,只有这样,我才能突破瓶颈,真正达到大家的期盼,成为扮演者的第一人。”   到达这样的地步,不是谢恪一个人的努力,是用整个组织的资源堆起来的,是想用谢恪这一个人的地位,让整个组织再进一步,名留青史这个世界,便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谢恪甚至成了全体扮演者们触摸规则的一个代表。   扮演者的日常评分要求,只要60分就可以,但60分容易,再往上走就很难了。   超高级世界达到90分的评价,自然是难上加难,谢恪是有这个本事的,他最终不负众望,评分90.5,那被扣掉的9.5分9分来自傅知玉,0.5分来自最后发疯的沈泱。   “哦,那是挺重要的,”傅知玉听完之后,低头喝了一口茶,想了想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选择放弃我,很有道理。”   “不是的,知玉,”谢恪苦笑一句,“我那时候觉得,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   傅知玉愣了一下,一口茶堵在喉口。   其实谢恪之前说的那些,关于这个任务特别重要之类的,他不是没有想过,所以对他来说这些东西不算什么,但谢恪接下来的这句话让他疑惑了。   什么叫……没有放弃过自己?   “我之前说过,我的组织为这个世界付出很多,以保证万无一失,这个付出包括方方面面。”谢恪道,“扮演者组织达到那个程度,是可以寻找作弊的渠道的,但是我现在想起来,宁愿我们不曾做过这方面的努力。   知玉,我在进入这个世界就收到消息,世界里有另外一个扮演者,他接到的任务是和原着不一样的干扰任务。”   名留青史这个任务复杂到这个程度,甚至头一次出现了干扰者,更加强了谢恪的胜负欲,坚定了他要把任务做成功的决心。   “知玉,一开始的时候,我就认定你就是那个干扰型的扮演者,只有你表现的和原剧情差距那样大。”谢恪道,“你也几乎符合那个扮演者的所有特征,我用道具测试过,其他人数据都没有问题,只有你是被屏蔽的,我甚至还让027再去仔细查过,也一遍一遍地确定过,另外一个扮演者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傅知玉。”   傅知玉:“……你在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主神他从来没和自己提过这个。   “那个扮演者在试图进入世界的时候出了个从来都没有出过的意外,扮演者无法顶掉原始数据,他一直没有进入过这个世界。知玉,你从一开始就特殊,”谢恪道,“但是我不知道这件事,我是后来追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意外……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扮演者,是个和我一样,可以拉进度条、可以有痛觉屏蔽、知道所有剧情的扮演者。”   明明知道他其实也在演,明明一开始还在躲避着好好走剧情,但是有的时候谢恪望进那双眼睛,便瞬间忘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主神系统对扮演者有底线性的规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完完全全的当成那个人,不能在世界里表露出任何“我是个扮演者”的意思,即使在道具屏蔽下的基础上也不可以,只要被检测到违规情况,立刻判定不及格。   在世界里的时候,谢恪无法对自己喜欢上的人表露一点自己真实的心情,他在这个世界里用掉了自己所有的屏蔽道具,可以让自己在剧情里拥有短暂的喘息机会而不会被扣分,他大部分时候把这个机会用来和知玉相处,在床-笫之间说过最明显的话,便是“就等着这一会儿”、“只是一时的委屈”。   对扮演者没有尽头的扮演生命来说,这几十年的时光确实可以算作“一会儿”,但是对于土着数据,这便是所有的一生。   “我真的不知道,”谢恪说起这些,仍然控制不住地手指尖都在抖,“我以为,我做完这个任务之后,就可以找到你,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我想告诉你,我早就喜欢上你了,你这个干扰任务没有做好不要紧,现在我有最高的权限了,往后我能护着你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从头到尾只是一个异常数据,我……甚至亲手杀掉了你,因为我那时候以为,这只是在帮你按时脱离世界。”   扮演者按时脱离世界也是扮演的一部分,按照剧情,傅知玉这个角色确实要在那个时间段死亡。这对扮演者来说没有什么的,在痛觉屏蔽之下,真的什么感觉都不会有,只是正常走个程序而已。   谢恪自己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遍了,他自然而然地带入了,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原来以为,他和傅知玉只是在错误的时候遇见了正确的人,傅知玉恰好接到了自己的干扰任务,虽然对立,但也是难得的缘分。   却没有想到自己以为的事情的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以为我选择了对我们两个人都好的一条路,”谢恪道,他说到这里,声音抖地不行,“但事实证明,是最差的一条路。”   傅知玉在他说话的时候,没有出声反驳,他等到谢恪全部说完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谢恪感觉到,他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去。   “我挺感谢你告诉我这些的,”傅知玉慢慢开口说道,“毕竟我之前,甚至觉得是我自己有问题。”   他大约是这么久以来,真正和谢恪说了这样用心的一段话,没有敷衍,也不带什么情绪。   “你、沈泱、元明刀、娘亲、元家。我深爱的人不爱我,我付出过的人背叛我,我想守护的人离开我,为什么这些事情都要发生在我身上?很长一段时间……觉得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求太多,是我害了明刀他们。”他道,“谢恪,平心而论,我也得谢谢你,毕竟是你让这个世界重启,才能够让我重新拥有这些,叫我知道……很多事情不是我的错。”   谢恪听了这句话,他心里也稍稍升起一点不敢置信与希望。   知玉他……   但傅知玉接下来的话,让他的心又瞬间沉了下去。   “但是太晚了,”傅知玉又道,“这所有的一切,我如果在上辈子早一点听到,也许……”   他没有再说出什么“也许”的可能性,而是想了想,和谢恪说道:“你们扮演者,是不是没有真的体会过死亡是什么感受?”   谢恪说不出话来,他摇了摇头。   扮演者的死亡大概就是任务失败太多次被系统抹杀的那一次,其余的所谓“死亡”都只是任务结束的时候脱离世界的那一瞬间,身体会那在一时间觉得轻飘飘起来,然后脑子里“嗡”的一声之后,系统的提示音就会响起来,再睁开眼睛,就回到扮演者空间了,全程没有一丝多余的感受。   “我告诉你吧,像我们这种人的死亡,和你们不一样,那是很痛苦的一个瞬间,”傅知玉道,“明明是很短的一瞬间,却好像想起来自己的一生,那些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浮现出来,像是浑身的伤疤都在那一刻共同发作,经历过那样的死亡时刻之后,好像……自己变成了一个新的人。”。 第六十一章   “知玉……”   “我还没有说完, 你不用这样激动, ”傅知玉说到这里,心情已经重新回到平静,“我听完之后, 其实理解你的所有选择, 我早就说过, 即使你只是为了积分,我也理解你的选择,因为之前我根本没觉得你爱我。刚刚这段话里面让我没想到的是,是你原来真的喜欢我。   但是那又怎么样?我们错过了,谢恪, 我们已经错过了。   你死过一次就会懂了,那些伤太痛了,不是你说, 你原来不是想这样伤害我的,这样就可以一切不算。伤害是真的,是不能因为这所谓的真相,就能随随便便地揭过去的。”   这真相, 来得太晚了。   如果他上辈子能听到这些的话, 知道谢恪真正的想法, 也许两个人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 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   “你还有什么事情吗?”傅知玉说完之后问他,“目前为止,我们话都已经说开了……你还要再坚持吗?”   “可……我就是全为了你回来的啊。”   在说出这所有事情之后, 最让谢恪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没觉得所谓真相说出来之后知玉就会谅解,他尚抱希望的时候,觉得如果知玉能理解这一切,至少态度可以松动意一点,一点点就还,至少可以给他一条路可走。   但是现实里,还是最坏的设想成真了。   知玉完完全全放下了,他终于可以把过去的感情定义为失败,也终于给自己判了死刑。   “知玉……”谢恪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忍不住流眼泪,努力地去牵傅知玉放在桌子上的手,“我们明明是相爱的,明明是……早就相爱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傅知玉给不了他回答,只觉得那都是翻过篇的事情了,再纠结下去没有意义。   “你走吧,”他道,“接着做你的扮演者,你可能真的不适合与我们这样的人谈感情。”   谢恪如今再没有说“我不走”之类的话了,他低着头,傅知玉听到他闷着声音,哽咽着问了一句:“知玉,你希望我离开吗?”   傅知玉把手抽了回来,想也不想就点了点头,道:“我希望你离开。”   在这种时候,说什么话也是没有用的。   谢恪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提起来的回忆和眼前的傅知玉都让他痛彻心扉,她站起来,最后紧紧地拥抱住了自己的心上人。   “对不起,”他泣不成声,“我原来,不是想这样伤害你的,我原来……”   傅知玉觉得闷,没听完这些话,一下子就把他推开了。   他感觉谢恪确实有些变化,之前刚回来的时候,他把自己骗到那个小院子去,力气很大,怎么样都不肯让自己走,但是现在,倒是轻而易举可以把他推开了。   我力气又变大了吗?傅知玉还仔细想了想。   谢恪没敢再去碰他了,他与傅知玉中间只隔了这么短短的一算距离,却觉得好似鸿沟。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傅知玉皱了皱眉头,“我要走了。   谢恪没有回答。   待傅知玉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才听到谢恪的声音。   “对不起,知玉,”他道,因为哽咽,说话的声音也有点断断续续,“可是我爱你,很早就……一直……爱你。”   傅知玉皱了皱眉头,没有回答,推开门出去了,不管谢恪在房间里面如何。   “您没事吧?”商会的人迎上来,关心地问道,“那人……”   傅知玉转身在榻上坐了下来,他摆了摆手,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商会的人便识趣地不说话了,低下了头,给他倒了杯茶。   谢恪还呆在那个房间没有出来,傅知玉也不动,两个人在不同的空间里凝固着,直到那杯茶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地问道:“如果痛苦是有缘由的,这缘由能让痛苦不存在吗?”   “不能吧……想起来还是很让人不高兴。”   商会的人不敢回答,他往外看了一眼,似乎是看到了外面的人比的手势。   “那人走了,”他道,“我们那些东西……要收起来吗?”   傅知玉手指动了两下,然后摇了摇头,道:“不收,备着。”   元江文的商队里能打的人真不比元江行这个守边疆的将领少,财富更需要武力守着,商队出门从来都是带着危险的,更何况是比商队还要高一层的票号,那都是带着真金白银,傅知玉离开京城之后,就立刻找到了元江文送过来的一队人。   这一小队人不算多,大约十五个人左右,傅知玉特意问元江文要了这一队人,不是只为了保护自己来的。   傅知玉一开始便觉得谢恪是自己离开这里最大的敌人,但是,傅知玉在系统空间就深刻了解到扮演者的能力,他不知道谢恪到底能在这里施展多少,对自己有用的又有多少,这需要时间。   迁原之战那一次,他知道其实扮演者没有那么无所不能,谢恪真的在回来的时候差点死掉,否则主神不会感受到这样强烈的来自这个世界的波动,而且,他自那次之后明显不如从前,傅知玉从陆简那次踢他枪尖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谢恪是可以在这个世界被杀掉的,是吧?   不管他的扮演者身份有没有死掉,但是身在这个世界的谢恪死了,就如主神所说,他就不会再回到这个自由世界来了。   但傅知玉没有选择那么快动手,他了解到这一切的时候,局势正在僵持,谢恪不能死在那时候,他需要有人压着薛林两家,像压着一个弹簧,这个人除了谢恪没有更好的人选,他没有在那时候动手的必要。   但如今不一样了。   薛、林两家败了,清元帝死了,束缚着傅知玉的锁链松了,他现下已经逃出了京城,谁都不能阻拦他。   如果,今天谢恪不是来和他说这个,事情会大不一样。   傅知玉内心是狠的,他如果没有这道狠劲,在已经花了这么多心思在谢恪身上的情况下,上辈子是坐不上皇帝这个位置的。   如今,他对谢恪没有爱恨存在,只有唯一的一个判定标准——若这人没有其他的用处,却还要挡他的路,那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不死不休。   江南是他心里最干净的那个地方,那里有娘亲和明刀,有他在乎的一切,有他曾经失去的一切现在想要拿回来的一切。他能在京城忍受这不干净,是因为那地方本来就是一个脏水池,身在其中,独善其身怎么可能。   但他在江南不能忍。   谢恪这番话确实出乎了傅知玉的意料,也让他稍停了原来的计划。   他说不怪谢恪那句话是真心的,谢恪对他来说本来就不算什么了,在了解到以前那些所谓真相之后,若是换位思考,一边摆着对组织的责任,一边摆着自己的恋人,中间还有这样多的干扰信息,本就不存在什么完全正确的选择,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就是一道没有正确答案的题罢了。   但自己经历的那些,永远没法抹去。   命运就是这样,他们两个人天生注定无法做有情人,倒是很适合做仇人。   若是这真相来早一些,在傅知玉还尚有热情去抗击天命的时候来,也许结局会不一样。但是现在的傅知玉不可能了。   “我太懒啦,”他喃喃道,“谁要去抗击,便随谁去吧。”   谢恪若是真的离开了,也算个不错的结尾。   他若是还要回来拦着自己,那就……   第二天,傅知玉离开静阳城,他少见地穿了一身骑装,没坐马车,与其他人一样骑了马,但离开城不久之后,他便听到了后面紧随而来的马蹄声。   他停下马来,转头一看,是谢恪。   谢恪并未带很多人,只有他和暗影的几个,他看起来还是很颓丧,但是看见傅知玉停下了马,还是打起精神来,下意识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没有靠地太近,马停下的地方也与傅知玉有一段距离。   “还是追上来了,”商队的人记得傅知玉的吩咐,他其实没认出这个人就是天下闻名的谢恪,不管是谁,都没办法把眼前这个追着不放的人与杀伐果断的谢恪联系起来的,“我们……?”   “死性不改,”傅知玉也在那一刹那冷了脸,“准备拉弓。”   这样的距离,很适合用弓箭。   傅知玉知道谢恪这个扮演者的身体是经过强化的,但是迁原之战那时候他已经受了伤,身体大不如前,且他也不是铜皮铁骨,傅知玉针对这个找元江文特制了一批弓箭,他手上这批箭便是了。   工匠们一早便开始设计,千捶万凿,总共只做出了十来只箭,全都在这里了,之前还做过测试,即使是最硬的石头也可入得三分。   商队的人看着傅知玉的手势,一起拉开了弓,双方几乎等于面对面,即使动作够快,商队那边还是有点疑虑。   即使认不出谢恪,他也看得出来,那边也都是训练有素的,这些精制的箭就是这么几把,要是被对方躲过去了,怕是还有一场恶战。   “不急,他……不一定会躲的,”傅知玉却露出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他爱我啊,不是吗?”   谢恪真的没有躲,他眼睁睁地看着傅知玉对自己拉开弓箭,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   他露出的微笑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知玉是有意的,对吧?他这回还是选了弓箭,像那时候的他一样。   知玉……想让我死,是吗?   谢恪身边带着的暗影的人反应很快,拔刀上前击落了绝大部分的弓箭,唯有傅知玉那一箭,力气极大,速度很快,连准头都无可挑剔。   谢恪觉得那一瞬间,自己好像就是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就被心爱的人一箭穿心杀死的傅知玉。他终于也体会到,原来人临近死亡的时候,会这么痛的。   后悔不甘痛楚交杂的地狱瞬间,叫人此生难忘。。 第六十二章   扮演者这种类型的人, 在一开始的时候,都是没有记忆的。   谢恪也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到底是什么, 他好像生来便是这样,一个空白的人。领了027的编号和一个系统,一个一个任务做过来, 所谓过去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反正也分不清的。   不过他有些事情记得很清楚。   他们这种早期的扮演者,刚开始的时候活地艰难, 几乎所有事情都靠自己慢慢摸索, 还要扛着被抹杀的风险。那时候分配到系统的时候还随着附送一本《扮演者手册》, 手册很薄, 没有什么内容, 就是写了一些最基础的规则和积分奖励及兑换之类的,但是手册扉页写了一段话, 那是一直沿用至今的扮演者最底线的禁忌。   ——任何一个扮演者, 在任何一个任务世界,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透露自己的扮演者身份,否则即刻判定不及格。要完全把自己当成那个角色, 要深刻地对任务世界怀有尊重, 获得世界的认同,才是通关的方法。   扉页下面还有一行意义不明的小字,写道:真无谓真,假不是假。   现在还会发这本手册, 但是新来的扮演者们基本不会看了。毕竟现在有大大小小的扮演者组织,新人一来便很容易被拉进群体里,抱团互通有无,分享扮演经验,总比单打独斗来地好,前人的忠告讲解可比一本干巴巴的扮演手册好用多了。   扮演者组织这种东西,谢恪不能说它不好,毕竟第一个组织就是他一手弄起来的,相互之间的交流和合作让扮演者们快速成长,拥有保障,降低被抹杀的风险,但是这样下去之后,事情仿佛朝另一个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随着时间推移,主神都开始有点压制不住某些扮演者了,一直在加管理的补丁,但是这些补丁也补不住野心。   谢恪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多数扮演者开始不称呼自己为扮演者,他们开始称呼自己为“玩家”。扉页上的告知如今也只有“不能透露扮演者身份否则会立刻判不及格踢出世界”这句话有威慑力,至于后面的那句“要对任务世界怀有尊重”,早早地就被人忘记了。   这种情况的发生不难理解。   扮演者大多数都是扮演的主角,即使不是主角,也是不平凡的重要配角。   如果一个人,知道这个世界将要发生的一切,还知道自己注定要功成名就成为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人,甚至还有痛觉屏蔽、拉进度条、积分兑换优化道具这一切功能,换做是谁,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一种主人翁一样的自傲感。   那种我与原住民就是两个维度的认知,很难让人对在自己之下的那个维度的人维持平等的视角。   没人会把任务世界当真,只觉那是游戏一场,便无可谈尊重。   “玩家”们开始膨胀起来。   谢恪其实没有他们那么多的心思,他生来就是做任务的,一个一个任务做下去,仿佛就是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顶尖,不需要靠其他东西来获得优越感,他一直十分优越。   但与此同时的,他心里也渐渐产生了一个疑问。   扮演者的终点在哪里?   积分一直这样攒下去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一个世界赚来的又投入到另一个世界里面用,全是在这里打转罢了,长期下去真的很无聊,好像在无限循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求什么。   当他摸到那个扮演者的边界的时候,谢恪才真的感觉到一点不一样了。   “我也没想到你能走到这一步,你攒下的积分已经到一个临界值了,按要求做完这个世界,你会拥有真正高于其他一切扮演者的权限,”主神道,“可能这个权限可以给你答案吧。”   这个所谓新的权限让谢恪之外的扮演者们都很兴奋,他们甚至要比谢恪本身要兴奋地多,又说这是大家的进步,又说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乱哄哄地弄来了各种消息和道具,一起堆在他面前。   谢恪:“……”   他在进入世界之前,仔仔细细看过名留青史的介绍,虽然是有难度的,但是对于谢恪来说,好像……也不是很困难?   光看剧情的话,他感觉也和自己之前做过的一些高级任务差不多,倒是那个要求必须达到90分以上的判定规则有点特殊难办,其余的,他看来看去,也没理解这个任务作为超高级任务的难点所在。   组织内打听到的那个干扰任务其实也不算很新奇,之前就有出现过,是主神那边的管理补丁之一,主要是通过对立的形式,加强对扮演者的难度和约束。   但在进入世界之前连干扰者到底会扮演哪个角色都打听出来了,这个干扰效果便要大打折扣,主神的约束在这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效果。   谢恪按计划进入了世界,前面一切正常,在遇见傅知玉之前,他从来没有收到系统的扣分提示。   但在遇到傅知玉之后,一切就开始慢慢地发生变化了。   从冰湖把人抱出来那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救错了人,系统的扣分提示应时而来,谢恪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补救,这意外来得有些突然,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薛小姐不在这里,本应该几年后才和自己有接触的傅知玉提前出现了。   ……果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干扰者,一来便能让自己扣了分。   谢恪顿时严肃起来,他打算全力以赴等着那位干扰者下一步的动作。   他深知干扰者和扮演者不太一样,扮演者的要求是根据剧本来,不管是过程还是结果,然而干扰者接到的任务却是相对自由的,只要不破坏世界稳定性的前提下,他可以偏离人物性格,可以自主选择手段和方式。   这个扮演者居然选择打感情牌,出其不意,果真是有备而来。   谢恪一边努力把剧情掰正,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干扰者的一举一动。   他虽然管着一个庞大的组织,但大多数时候只和固定的几个老朋友交流,也早就不插手很多管理工作,只交代下面的人去做。   把绝大部分时间都花在通关方面的谢恪早就习惯了各种感情套路,说实在话,在已经知道剧情发展的情况下,感情之中对方做的一切事情,什么感动与震撼都要大打折扣,显得索然无味,他也从未得到触动。   但是眼前这个傅知玉不一样。   明明知道他就是扮演者,眼前的一切也都是在干扰自己,但是谢恪有的时候看向他,也会渐渐失神。   傅知玉给他的东西是全然不一样的,是那种掏心窝子无微不至的好,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谢恪不是没有受过别人的好,比这更重要的是傅知玉这个人,让他从惊讶转为惊喜,又渐渐忍不住地为他倾心。   他和原着的傅知玉有巨大的反差,也没有全然围绕着自己转,他本身的故事线很完整,即使偏离了原着,却也有自己的风格,更显出这个人的特殊与优秀来,那是一个发着光的、天生具备吸引力的人。   这所有的一切,汇聚成看见他之后,渐渐控制不住的动心。   出发去迁原之战的时候,谢恪便感受到自己心情的不一样了。那个时候他在爱晚亭与薛小姐走着剧情,心里却全是傅知玉。   他会不会来看我啊?   他心不在焉地想,按剧情,迁原之战自己要走一年多的,会……想念他的吧。   傅知玉果然跟来了。   谢恪无法形容自己那时候再见到他有多高兴。   原来心动是这样的,比通关任何一个任务都让他感到高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可爱的人?   谢恪由衷感谢是他接到了这个干扰任务,不仅相遇,更能让自己在相遇时候看到他不受剧情束缚的真实的一面。   在牧民那里的时候,谢恪更确定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喜欢他,他喜欢听傅知玉说爱他这句话眼神无比温柔的时刻,但那真的不是一个合适的时候。   等过了这个任务就好了,等自己有了权限,给知玉他想要的什么东西都可以。   谢恪在无数次试图打擦边球,告诉知玉自己现在的情况,但是他每次都只看到知玉眼神里的一片茫然。   这茫然渐渐转向失望,也转向死寂。训练有素的谢恪把这些理解为干扰任务大多数已经失败的难受,忽略了本能感受到的不对劲。   没事的,没事的,他安慰自己,到时候任务结束之后,有的是机会和知玉解释和补偿。   可当傅知玉脱离这个世界之后,茫然的人却变成了谢恪。   他还是在走着剧情,知玉走之后,再也没有任何意外发生,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听到系统的扣分提示音了。   可他变得焦躁,变得不耐烦了,越到后面,没有那个人,越觉得自己在做的这一切没有意义。   他本来做这个任务就是来寻找一个答案,成为突破瓶颈拥有全新权限的扮演者可能是这个答案的一部分,如果这些其实本来就不重要呢?   如果……知玉就是那个答案呢?   谢恪觉得自己好像陷了自己设下的局里面,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本末倒置。   新的权限、组织的期望以及其他所有的东西交织在一起,他根本分不清楚什么是什么,只觉得心情越来越差,后期的时候,他已经要努力抑制住自己的不耐烦,才能勉强把这任务做下去。   唯有午夜梦回里,在自己脑海里出现的傅知玉成了谢恪唯一支撑下去的理由。   知玉已经脱离这个世界了,他没办法回头了,只能接着做下去,成功之后才算有个交代,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知玉,现在自己足够有力量可以护着他了。   还有……好想他,特别想他。   待自己成功之后,就可以和知玉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吧?。 第六十三章   除了沈泱那次突然发疯, 之后的扮演任务都挺顺利的。   但谢恪那时候真心不觉得自己骗了沈泱,知玉确实没有死, 他就在扮演者空间等着自己呢,只不过沈泱这种原住民见不到而已。   在看到自己的评分之后,谢恪只觉得自己心头一块大石头落下, 他感觉自己松了口气,却没有第一时间想到什么重要的权限和组织的恭贺,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终于可以去找知玉了。   他已经拿到了新的权限,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碍自己和知玉在一起了吧?   他打听到了那个干扰者的号码, 甚至还维持着《名留青史》里谢恪的外表, 去了那个人的扮演者空间, 精心准备了礼物, 打算正式向知玉告白。   终于可以不受剧情限制,真实地向知玉表达自己的感情了, 这让谢恪人忍不住地心潮澎湃, 控制不住地露出陷入恋爱的傻笑。   可当他见到那个扮演者的时候,还没说一句话,只看着那个人的眼神,便立刻觉得不对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头浇了过来, 又仿佛终于有什么幻想被打碎了, 露出了残酷的真相。   他不是知玉!绝对不是!   那个扮演者看见谢恪之后也是一脸懵逼,这里不是公共区域,他之前没有见过有人可以出现在扮演者的私人空间里,一下子也没反应过来。   他看到那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空间的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 本能地感受到不对劲,想要赶紧跑,却被谢恪一把扯了回来。   “你不是他,你不是知玉,”他像一个完全失去理智的魔鬼,“说,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你把知玉弄到哪里去了?”   那个扮演者其实不理解这个闯入者到底在干什么,但是他经验丰富,很快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知玉,傅知玉?   是那个让自己记忆犹新的角色。   他还是头一次接到干扰任务,这种任务像是扮演者生涯的彩蛋,有点特殊,若是做得好了,得到的奖励比寻常任务要很多,他还是挺珍惜这个机会,但没想到是,刚开始就失败了。   他没办法登录那个角色,每次尝试都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他推了回来,尝试了许多次之后仍然无果,申请报错之后主神那边迟迟没有回复,等了很久之后才收到部分补偿,却没有解释原因,只是被告知任务已经开始,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他一直觉得是主神那边数据错误,可能重复发出了两次任务,有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个扮演者接到了,“另一个人”提前登陆了,自己就登陆不进去。   谢恪听完这个解释之后,稍微放松了一点。   “一定是有另一个人,一定是有另一个扮演者,”他喃喃自语道,试图逼自己相信这一句话,“我……很快就能找到知玉的。”   但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谢恪想到了,但是他根本不愿意去深想,或者说,根本不敢去深想。   如果,知玉根本不是扮演者,他只是一个异常数据,怎么办?   他会消失,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组织的人也很不理解,为什么谢恪成功归来之后没有按计划去做其他重要的事情,反而花了所有的精力去追查那个干扰者的事情,还有这那个世界里一个不甚重要的配角。   唯有一直跟着他的几个朋友觉出不对劲来了,他们也是头一次见谢恪完全丢掉冷静变得这样疯的模样,于是一句话不多说,只帮着他找人。   但随着事情一步步深究下去,真相却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但没人敢真的在谢恪面前点醒这一句话,只看着他持续发疯,最终崩溃。   没有另一个扮演者,从来没有,只有一个可能早就被自动删除的异常数据。   谢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最终接受事实的心情,他像是被抽去了魂魄,长时间缩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空间里面,一遍遍地回忆自己与知玉相处的所有细节。   为什么没有早发现不对?   明明在最后的几年,知玉的失望那样真实,为什么那个时候没有感受到?他扪心自问。   知玉从来都没有假装,也没有演戏,他是那样真诚地爱着自己,给了他能给的一切。   ……我做了什么?   谢恪无法形容自己那时候的心情,悲痛与后悔之类的词汇都太单薄了,他被亲手杀死自己恋人的痛苦折磨,头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生不如死的心情。   那是一种对自己本身的仇恨,恨不得把自己扒皮噬骨,但这痛苦却又无济于事,因为知玉不在了,他如何后悔,都找不到他了。   他那个时候才真正明白,所谓组织,所谓权限,在那个人面前,都不算什么了。   他一直在努力为自己没有起点没有终点的扮演者生活寻找一个答案,知玉就是那个真正的答案,只是被自己弄丢了。   组织内的一些人被他这副样子吓到了,有些负责探听消息的因为那个干扰者的错误,还一脸忐忑地过去给他说对不起,就连027系统都不能接受自己宿主这副样子,试图把一部分错揽到自己身上,想着这样也许能让他好受一点。   “为什么……你们要和我道歉?”谢恪听完却一脸茫然,没有感受到丝毫安慰,只觉得更大的痛苦把自己包围,“做的最错的是我,知玉什么都没有做错,他经历了最苦的一段日子,全是我带来的,却没有人和他说过对不起,为什么……你们要和我道歉?”   “那知玉,知玉怎么办?”   他颓丧了很长一段时间。扮演者却不能一直休息,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强制做任务的要求,谢恪这个等级,又是这个状态,即使被强制拉入扮演世界,他根本动都不动,很快就扣分扣到不及格被踢出世界。   他虽然有足够的底子可以不被抹杀,但是两三次下来,主神也不耐烦了,把他丢进了惩罚世界。   “你自己好好清醒一下,”主神道,“扮演者就要做好扮演者的事情,不要和我谈什么感情不感情,我不听这个。”   惩罚世界其实也算是另一种形态的任务,那都是一些数据极端紊乱的垃圾世界,但垃圾长久堆着也会出问题,所以也需要人去处理。   但是谢恪这种状态,去哪里都是消极怠工。   惩罚世界没有痛觉屏蔽,没有拉进度条功能,也禁止使用道具,谢恪第一次进的惩罚世界,那里的原住民很少,都是真正意义上的精神病,长得奇形怪状什么什么样子都有,破坏力很强,他刚进去的时候,就被原住民拿着电锯生生切下了一条胳膊。   痛觉屏蔽以前都是自动开的,一路顺风顺水的谢恪还是头一次尝试这种痛感。   这种痛让他清醒,也让他瞬间想到知玉。   他曾经为自己受的那些伤,是不是也是这样痛的?   现在自己这样,能够算是赎罪吗?   027系统却深刻地感受到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谢恪这个人就是等着被抹杀的命。   “你这样颓废,救不了傅知玉,也救不了你自己,”027跟他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扮演者没办法自杀,傅知玉不在了,你觉得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是你死了也补偿不了之前的错,你死了也换不回傅知玉。   谢恪,你若是现在放弃了,永远不会有人告诉傅知玉,你们曾经是真心相爱的。”   谢恪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被惩罚世界折磨出了一身的伤,整个人像是血人,脸色仿佛一个真正的死人,他一动不动得躺在树洞里面,外面是凶残的原住民在巡逻,电锯的声音滋滋作响。   “赶紧起来,我不说第二次,”027道,“为了傅知玉,我有个可以尝试的办法。”   系统的最后一句话成了谢恪的动力,他依靠着这唯一的信念走出了惩罚世界,然后按系统所说的,开始偷偷地搜集一些奇怪的道具,寻找自己可以改变的东西。   让他深恶痛绝的那所谓新权限,也在这时候发挥了效用,给了他后悔药吃的可能性。   “整个系统是有空子可以钻的,主脑也不是不可攻破的东西,”027告诉他,“只要你让名留青史那个世界重启,傅知玉那个数据或许会跟着一起重生。”   这是谢恪唯一的希望,为了这一点希望,他什么都可以付出。   之前积累的所有东西被他流水一样地交换出去,所谓权力积分和道具都不算什么了,其中花的时间也极其漫长,直到重启的机会真正来临。   他头一次不是以扮演者的身份进入一个世界,让世界重启是一方面,让自己再进去一次又是另外一方面,保障措施虽然有准备,但是在没有痛觉屏蔽的情况下,谢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份仿佛在渐渐融化,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   大概是这段时间经历过各种各样的苦痛,这点身体上的痛觉,与即将见到知玉的心情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他什么后果都不愿意考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马上就要重新见到知玉了。   谢恪回来的时机也很巧,恰好是冰湖救知玉的时候,他从那个窟窿里把人捞出来,他看着日思夜想的那张脸,还是忍不住模糊了眼眶。   那是活生生的傅知玉啊……   但激动的谢恪所忽略的细节是,傅知玉在被救上来的时候眼睛一直是闭着的,他们两个之间再没有那一见钟情的一眼。   事情从一开始,便和他设想的不一样了。。 第六十四章   在名留青史整个世界重启的开始, 谢恪还不知道傅知玉也重生的事情。   他真的没有给自己规划什么意外情况,毕竟对他来说, 经历的所谓意外实在太多了。他只想着重新与知玉在一起之后,要如何加倍宠他,要努力把自己所有的爱意都通通与知玉表达清楚, 弥补两个人之间所有的遗憾。   他在那么久的痛苦之中翻滚,就是靠这点期望活下来的。   知道知玉也重生这件事确实冲击是很大的。在一开始的时候,他错误地觉得自己上辈子对知玉造成那么大伤害的主要原因, 是因为自己不够坦诚, 被其他莫名其妙的元素干扰着, 从没有向恋人说过自己真实的心意。   重来一次, 他以为自己表达地足够多、做地足够多, 知玉就会回来。但真到碰了壁之后才发现,不是这样的。   这得站立在对方还爱他的情况下才有用, 然而知玉分明已经不爱他了, 他表达地多,更让他觉得厌烦至极。   明白这一点是件极痛苦的事情。他与傅知玉之间有一段无形的屏障,是他之前造成的所有伤害,这些伤害没法抹去, 没法愈合, 谢恪知道这些,但是他又没办法放手。   不可能放手。   从知玉回来的那一刻,他便从心里感恩命运,还能再给自己一次这样的机会。   即使知玉从头到尾都冷淡, 但只要望着他,谢恪便觉得开心,这比他之前毫无希望的生活要好上太多了,至少现在,知玉还在自己身边。   但是知玉不喜欢,他的每一次接触,甚至于出现在他眼前,都让他觉得厌烦。   在去迁原之战的战场之前,谢恪分明是体会清楚了这一点的,这也是他选择暂时离开的原因之一。   离开是个很艰难的决定,虽然只是暂时,但是时局如此,谢恪还想护着整个世界的稳定性,他没在爱晚亭等到知玉的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确实应该离开的。   迁原之战是个很重要的时间节点,再走一回,谢恪的感受便大不一样。   这是他和知玉上辈子的定情之地,回忆起来却不怎么愉快,他以为是那是心意相通,谁知对于知玉来说,便是折磨的开始。   谢恪找到了那对老牧民,牧民不知道他是谁,只是他们还是像上辈子一样温和开朗,很愿意和别人敞开心扉谈一些事情。   “您惹恋人不高兴了吗?”牧民咧开牙笑了笑,道,“我们也吵过架的,但无论如何吵架,还是会在一起的。”   “……为什么呢?”   “因为……”牧民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没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因为在一起的时候,比吵架的时候更开心啊,我们还是会重新回来的。”   谢恪也笑了一下,喃喃道:“可我们不是只有吵架这么简单……”   牧民看他实在迷茫,又与他说了“爱、信任与尊重”这几个词,和他说了自己的经历,谢恪心里知道,却未得其法。   他总觉得自己无论怎么表达,知玉都会误解成别有用心,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找不到一个可以正常沟通的渠道。   他从牧民那里回来之后就一直细细想着,直到最后一战,他被蛮族的流火弹击中,那个时候他是摸到死亡的边际,也是真的急,只觉得事情总算完了,自己一定要见到知玉,被短暂压制住的思念控制不住地翻涌着,让他只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就出发回到京城了。   其实一开始那伤确实没那么严重的,于是谢恪也没有一来就使用救命的道具,他是在赶路的途中伤口恶化的。   回到京城的时候,许久之后见了知玉这一面,又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谢恪感觉到自己好像懂了一点,他再也不敢像一开始那样碰知玉,随着日子推移,看着知玉的态度,他明白的东西也越多。   若真心为知玉,不管有没有什么交流屏障,不会有人感受不到的。   以前自己根本没让知玉感受到所谓真心。即使刚回来那时候也是,只会给他带来困扰,那个时候的自己让知玉感受到的更多是自私,完全自私的爱。   毕竟没顾及他的意愿,只想让两个人重新在一起。   谢恪努力在改了,他知道知玉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特别是暗影,即使自己担心知玉的安危,他也渐渐撤掉暗影的人,不让自己干扰知玉过多。同时,他也努力把整个京城的权柄牢牢攥在手中,这样即使暗影不去盯着,谢恪也知道自己心爱的人不会出问题的。   给他自由,也给他保护。   他也小心翼翼地寻找着真正能让知玉高兴的方法,即使对王府后院里那些男人女人还有后来跑出的林妙棠心生嫉妒,但谢恪也尽力压制自己内心的情绪,全顺着知玉的心思来。   他其实很早就猜到知玉不会在京城长待,从知道知玉重生选择装傻这件事开始,就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一点。   谢恪是从来没打算当皇帝的,一开始他想着推谢霖上去,没想到傅燕然主动找了自己。   傅燕然很合适,谢家掌握了所有的权力,更没必要改朝换代受天下人的指责,谢霖其实也没做好真的去坐皇位的准备,这样安排下来,所有人都很满意。   不管知玉去哪里,自己都可以跟着去,也会拥有在哪里都能保护他的权力。   这是谢恪的设想。   他觉得慢慢磨下来,知玉迟早会回来的,没关系,他有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   但摊开这所有的真相,让谢恪的所谓计划再次被打乱。   他突然觉得自己仍然是错的。   “你知道死过一次是什么滋味吗?”   傅知玉这样问他。   谢恪体味过失去知玉后生不如死是什么感觉,但是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   所谓生不如死,不过是自己的选择,算是咎由自取;知玉却不一样,是自己仗着所谓的错误信息,动手杀死了自己的恋人,由别人给与的痛苦,特别是这个“别人”还是掏心掏肺爱了一辈子的人,和自己的实在不是同一回事。   他那个时候,其实已经多少懂了一点沈泱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他应该想把之前的真相都告诉知玉。因为他是经历过这一切折磨的人,不能因为自己惧怕,就不叫他知道所有真相,往后的事情,他都愿意交给知玉选择。   想离开也好,想留下也好,即使还是不想再看见自己……也好。   如果自己想要求复合的期望让知玉觉得不舒服,他就不再做了,不再打扰他了。   只要,知玉开心就好。   谢恪追过去的时候,是真的没想到知玉还有这样的举动。   他拉开弓朝着自己,脸色依旧那么冷漠,但这样的傅知玉,让谢恪感受到从未有过的痛苦,那种深入骨髓的不敢置信,让他停在原地不能上前再解释一句话。   上辈子,知玉即使再怎么失望,也从来没有那么对过谢恪。   这辈子,他选择什么也不理会,谢恪看着冷脸看多了也习惯了,但唯有这时候,他才感受到知玉对自己真实的心情。   那是在冷漠懒散外表下的真正的残忍。   他想让我死。   谢恪自感受到这个之后,他就没有想过躲避了,只看着那只箭射过来,精准地没入自己的胸膛。   知玉力气变大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暗影他们拦地住其他的,但这只拦不住,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想躲。   暗影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他们无暇顾及远走的傅知玉,只手忙脚乱地把谢恪送回了京城。   上次给他治背上的伤的那个医师还在,但医师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上次分明不是自己起的作用,谢小将军身上的伤是莫名其妙就好了的。   他只能小心翼翼给谢恪拔了箭,然后给他处理伤口及包扎。但是伤口太深了,说实话,医师觉得这一路回来谢恪居然还没有死,已经算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他深刻地怀疑谢恪是什么妖怪,才能撑到现在。   “你出去吧,”谢恪对他说,“都出去,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身上刺鼻的血腥味弥漫着。   “027,”谢恪的声音已经极微弱了,他说着这些话,又像是在呜咽,“我以为……我以为,最痛苦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我看到知玉,无论他怎么样冷淡,但是他回来了,我、我就觉得幸福。”   “但不是啊……”他重重地喘了提口气,“你看,他那么恨我,就……想让我死。”   谢恪那时候才感受到,与自己胸口的伤相比较的真正的痛苦。   要被自己深爱的人杀死,原来是这么痛的。   “我从来没有想要拦着他走的,从来没有……”谢恪没有听到027的回复,自言自语地接着说道,“我只是想告诉他,他去哪里都可以,我、我只是不想让他以逃这种方式离开,他大可不必这样……没必要、没必要委屈自己。   我筹谋这么多,全都是为他,我只是想告诉知玉,我想把江南送给他,我可以做到的,就……当做是他的地方,我只是想告诉他这个啊……”。 第六十五章   在四国来朝的结尾出现这么大的事情, 谢家却丝毫不见慌乱, 新上任的傅燕然也冷静至极, 他迅速处理了薛林两家,把太子他们按律法投入天牢永久性地关了起来, 顺便敲打了准备一起搞事情的西域, 然后按照计划封了谢霖做摄政王。   一切都非常顺利。但是, 谢恪那边却没有动静。   谁都知道,谢霖年纪大了,况且他又一身的伤,干不了几年了。以后谢家的这些基业,都是要交给谢恪的。   更内部一切的人甚至很清楚, 其实这一切都是谢恪策划的,就连接替薛丞相上任的沈泱都和他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合作关系,但这一切成功之后, 这个人却不见了。   真正意义上的不见了, 傅燕然的登基大典上他都没有出现, 仿佛消失。   然而谁都不敢问。   等整个京城稳定了, 四国的使臣才被允许离开, 在此之前, 他们从猎场那边被带回来, 然后就被关在使馆里, 虽然表面上说的是“严加保护,以防不测”,但是谁都知道这是软禁。   直到登基大典后的一个月, 各国才被允许,陆续离开。   西域古国跑地最快,然后是景国,陈国国主却是被谢霖留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离开,至于不按常理出牌的席丹王,他还真没走,在京城逗留了几日之后,被谢家军不怎么友好地请离了。   走之前,他还友好地专门和傅燕然见了一面,大喇喇地在新皇面前说:“是我小瞧你了。”   傅燕然没多看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快滚。   “您知道迁原之战,谢家与我签下协议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吗?”席丹王又道,“就连清元帝都不知道。我第一份降书是签给谢恪的,只签给他一个人,我确实服气他,心甘情愿。”   “挑拨离间对我没有用,”傅燕然看了他一眼,“我知道自己位置在哪里,不用席丹王多提醒。”   席丹王笑容越发明显,他不再开口,向傅燕然行了礼,转头准备离开,却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转头问了一句:“谢恪死了吗?”   傅燕然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是我想多了,”席丹王遗憾地叹了口气,又问道,“昭王傅知玉,也死了吗?”   傅燕然皱了皱眉,道:“不关你的事。”   席丹王没有从他这里得到任何回答,最终还是走了,被陆麟海“送”走的,一直送到两国之间的边界。   景国接着离开,妙棠公主的伤刚好,也幸好她没有正式和昭王定下,若是已经定下,这便是没成亲就要做寡妇了。   杜隐负责护送,他骑着马走在公主马车旁边,刚出了京城,便看见林妙棠偷偷卷起了自己的帘帐,四下看了看,又盯着杜隐瞧了许久,小声叫了他一句:“杜将军?”   “公主有事?”   “昭王呢?”她问道,“我……不相信他就这样死了。”   “您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杜隐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林妙棠伸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又小小声道:“我知道……那个时候是他救了我,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杜隐卡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其实我早就醒了,但是父皇给我换了药,他说,我睡着了才安全一些,”林妙棠道,“我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醒来,全世界都变了。”   杜隐依旧没有搭话,他本来就沉默寡言,对于这件事情,自然是一个字都不会多说。   “我唯一记得很清楚的事情,是昭王殿下找到我的时候,”林妙棠道,“我知道他在,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和他一起来的,他是谢小将军。”   林妙棠的手趴在窗沿上,紧紧地扣住了窗边上那一块木头。   “回来之后,都说是谢小将军救了我,”她道,“不是的,他、他是故意的。”   林妙棠不傻,何况她还听见了那么多。   解禁之后,昭王殿下传说被火烧死了,谢恪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他也喜欢昭王,我都听见了,”林妙棠道,她的情敌触角似乎特别敏锐,“怪不得,那个时候,十三皇子……不是,皇帝,那样说,说……我与昭王不可能的。”   “公主慎言。”   林妙棠这些话憋了一路了,出了京城才敢说,至于为什么选杜隐,她知道杜隐是谢恪身边的人,这不算什么秘密。   “他会对昭王殿下好吗?”林妙棠道,“他是、他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   杜隐不回答。   “可是昭王那么好,”林妙棠又喃喃说道,“他长地好看,人又很温柔,即使,我不能嫁给他,也希望他过得好。”   杜隐看了她一眼,突然说了一句:“公主和昭王聊过许多次,知道……他以前的事情吗?昭王他,有和您提过吗?”   “啊?”林妙棠抬起头,一脸迷茫,“什么……以前的事情?”   杜隐说地明显了一些:“昭王之前经历的情感,他没和你说过吗?”   “是指院子里那些侍妾吗?这个我知道,”林妙棠提起这个之后,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她也是宫里长大的,对于这种事情没那么天真,“皇家总是避免不了的。”   “不是,”杜隐摇了摇头,“我说的是昭王和谢恪……的关系,他们或许曾经在一起过。”   杜隐其实一说出来就有点后悔了,但是已经问出口的,他就干脆一说到底了,他想知道林妙棠是否有从傅知玉那边听过什么,以至于会对这件事情有些印象。   别人不知道谢恪的情况,他知道。   死是没有死,只是长时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要不是有微弱的呼吸,那就和死人没有两样,暗影把当时的情况都说了,另外,谢恪在昏迷之前交代了一堆东西,全都和傅知玉有关,还再三叮嘱,绝不许他们因为任何理由打扰傅知玉。   ……谢恪得多爱他,才能被傅知玉迎头一箭差点要了命之后还这样死乞白赖非得护着他?   杜隐真的想不明白,他自己和谢恪也算从小认识,明明在冰湖之前,谢恪和傅知玉一面都没见过,冰湖之后就突然变成这样,这不是一见钟情可以解释地了的吧?   他还去问了弄雨,弄雨想了很久,迟疑道:“我觉得……他们应该已经认识很久了。”   杜隐:“???我没有印象啊。”   谢恪在外习武许久,十二岁才回到昭王府,杜隐以为是他回来以前的事情,可是弄雨也没有印象,昭王小时候也从未出过京城,两个人没有见面的机会,那就更不可能了。   杜隐很少有好奇的东西,但是他真的想在这件事情上求一个为什么,昭王是很好看,但一副皮囊,真的没必要让谢恪做到这种程度。   谢恪是不可能跟他们解释为什么自己就是这样喜欢傅知玉的,也许从傅知玉这里入手能知道为什么。   这就是他忍不住问林妙棠的原因,但是林妙棠和他一样也很迷惑。   “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吗?”   因为之前有过猜想,得知这一切的时候,他也没有特别震惊,只是有些难受。   公主扒着窗沿愣了许久,然后轻声说道:“昭王殿下……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啊。”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也不打算与我成亲,但是他真的对我很好,还救了我,”她喃喃道,“若是他喜欢一个人,该对他多好啊,那个被他喜欢的人……就算只是曾经拥有过,也很幸运吧。”   杜隐一愣,接下来的路程之中,他没有再说话了。   杜隐的心是偏的,毕竟跟了谢恪这么久了,谢恪要做什么他都跟着,唯有一个傅知玉是意料之外的人。   他是真的没感受到傅知玉有多好,那个人懒散又绝情,除了一张脸,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反复听过暗影对那一箭的描述,从力道速度到准确度,无可挑剔,暗影这么多人跟着都没有拦下那只箭,其中厉害不必多说。   他开始真心承认自己小瞧傅知玉了,不知道这个人一张人畜无害的脸底下还藏着多少秘密,他与谢恪又是怎么样的经历,才让谢恪心甘情愿变成这样。   也正是因为这许多疑惑,杜隐护送完景国一行人之后,回到京城之后又迅速接了新的旨意。   “把江南作为九哥的封地,我……朕向来没什么意见,”傅燕然刚当上皇帝不久,思维还没有迅速转换过来,咳了一声,又接着道,“谢小将军早与我提过,旨意都已经拟好了,他那个时候本想亲自告诉九哥这个消息,但是他现在昏迷着,朕还以为会延后一些,没想到他仍然惦念着,别拖着了,就现在去吧。”   傅家王朝一直没有封地这种说法,一般封王就是给食邑,但从来没有给过封地,这是为了防止诸侯割据,孤立皇权。   江南一带是块宝地,虽然离京城远,但那边富贵之人云集,繁华程度比京城也有过之而无不及,把这块地方划出去,真是从积麟心上挖了一块宝。   但傅燕然真的接受良好,不是只有嘴上说说。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是他就和谢恪交易里的一项而已,他心里清楚,不管是从清元帝那条路走还是从谢恪这条路走,是因为傅知玉不争,这整个的积麟江山才轮得到他。   也是因为傅知玉在御花园的那一次帮助,也才有他傅燕然的今天,傀儡皇帝也多的是人可以做,若不是九哥,他连和谢恪对话的资格都没有。   算是礼物吧,虽然稍显贵重,但是九哥值得。   谢恪昏迷,杜隐是主动出来,揽了这送旨意的差事的。。 第六十六章   把江南作为傅知玉的封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谢恪给傅知玉预备的东西, 远比一般诸侯王要豪华许多。   奖赏的理由倒是次要的,反正这种给奖赏的事情, 只要权力在手, 自然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都可以编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那所谓昭王在皇宫被火烧死的事情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说是老天庇佑被人救出来了,所谓烧死的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就连圣旨也不止一张。有一张是给元江行的, 按照圣旨的意思, 他不用再守边关,而是把他调去了江南, 成了傅知玉手下的武将。   没错, 不仅是封地, 连独立的兵权,谢恪也愿意给他。   “这样,知玉就能保护他自己了。”   这是杜隐听到谢恪的原话。   这人在昏迷之前, 还在说着絮絮叨叨地担心傅知玉的话。   “我知道……他不想要积麟的权柄了,不仅仅是因为累了, 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害怕, ”谢恪道, 他不知道是在嘱咐他们, 还是在对自己说,“迁原之战回来之后,我便知道他心里还是有天下的,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掌权会对不起百姓,便不敢碰了。”   “我把江南给他……一是想告诉他,不需要逃的,这全天下都是他的地方,只要他愿意,有江南,他至少不会过得差,也不会被别人欺负,”谢恪道,他叹了一口气,又猛地咳了一声,“他若是不愿意管着江南也可以,就找信得过的人管着,元江行可以,元明刀也可以,他只要享受就好,若是愿意尝试一下……也好,我总是想让他对自己有些希望,他、他其实是很优秀的人。之前的事……都是我的错。”   这么久的相处之后,谢恪也看出来了傅知玉到底是什么心态,若不是就元家和元明刀这些他还在乎的人仍在这个世界上,他是没有任何动力去做一些事情的。   傅知玉对自己本身的期望几乎没有了,如今得过且过,**少之又少,这样的他让谢恪感到害怕,怕他什么时候又突然消失了。   “他不想见我,如何恨我都可以,”谢恪道,“但是我希望他好好的。”   杜隐就是带着他这样的嘱咐去江南的,虽然他内心疑惑,但是作为一个将士,听令这种事情他会做到的。   反正总要人去做,不如自己去吧。   他没一开始就去江南,先是去了边关,给元江行颁了旨。   没办法,虽然知道傅知玉在江南,也极有可能与元江文在一起,但是元江文手底下的宅子一大堆,商号更是数不胜数,傅知玉具体在哪里,谁也不知道,总要有个接旨的人吧。   元江行似乎对京城那边的来人并不感到意外,他其实随时可以走,这地方山高皇帝远的,手上还有兵,谁也管不到他。   但元江行近来是听到一些风声的,他刚听到是傅燕然登基为帝之后是很疑惑的,按他的设想,不是谢霖就是谢恪,后者的可能性还稍大一些,最后是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出乎他的意料。   而且,谢恪还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所以当他看到那张圣旨的时候,元江行的表情就更奇怪了。   按照逻辑上,应该是先给傅知玉颁旨,先立下江南王,然后再给元江行这个调去江南守着的将士颁旨,告诉他职责变了,以后只听傅知玉的便是。   但是元江行先收到了自己的这一份,傅知玉那张旨意虽然没颁,但他听着这意思,也能猜到大多了。   傅知玉曾和他提过傅燕然的事情,但是就凭这简单的关系,元江行觉得应该达不到能把江南送出去的程度。   杜隐留在那里呆了一段时间,好几天之后,他才收到了元江行给他的信息。   “准备动身吧,”他道,“我们一起去江南。”   这大约就是可以见到傅知玉的意思了。   杜隐也是人生头一次到江南。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现在快要入冬了,若是在京城里,早已经冷风簌簌,但南边却不是如此,天气依旧残留着一些暖和的温度,毫无冬季的萧条样子。   京城虽然繁华,但多少带着点粗犷的风味,江南的繁华却带着精细,人看着也与北边京城那边的不一样,就连路边的树,看着都要清秀婉转许多。   所谓江南,不是只有一城而已。   人们嘴里说的江南包括茗江河一带的七八个城,给傅知玉的封地便是从茗江河中段起一直到南疆边界处这一块,囊括了江南一带最为繁华的几座城市,其中最出名的一座,便是眼前的鸾州城。   鸾州城别名桃花坞,只是他们来地不巧,这季节没有桃花,路边卖桃子的摊倒有几个。   这里商业繁荣,和京城划定了商铺的位置的做法不一样,到处都可以做生意,也没有限定商铺的营业时间,人声鼎沸,到晚上也是灯火通明,从下榻的地方二楼的窗户上看过去,一串一串灯笼的光映照在茗江河上,美地如梦似幻。   杜隐暂宿在行馆之中,鸾州城的官吏对他尊敬倒是尊敬,但不算很热情。   江南这地方富商奇多,官吏之间的关系网也复杂,又离京城远,真要接管起来,其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傅知玉有那两个舅舅,算是事半功倍,他即使不想管,情况也不会太差,他若是想管……   杜隐知道他先前是故意装的了,只是现在清元帝已经死了,他也不知道傅知玉会如何选择。   第二天,杜隐就见到了傅知玉。   傅知玉是和元江行一起来的,颁旨的地点就在鸾州城的官府处。   毕竟他这权力不仅要叫傅知玉自己知道,也要叫其他人知道,这地方如今主事的是谁。   圣旨抬出,所有人按律法都要跪谢接旨,唯傅知玉不用。   “陛下旨意,昭王殿下不需要跪,”杜隐道。   和送出江南比起来,这一点特殊就不算什么了。   傅知玉倒是一直沉默着,他听着那张旨,有点心不在焉。   元江行在出发来江南之前就已经给他传过信了,也是得到傅知玉那边的肯定回答他才动身的。   这圣旨上已经盖上了皇印,实际上已经生效了,颁旨也只是一个仪式而已。   而且皇城那边全都知道他没死了,就在江南,这口径一改,自己藏着掖着也没必要,只是掩耳盗铃罢了。   这江南……   这件事真的是出乎傅知玉的意料,他心不在焉地听了,又心不在焉地从杜隐手里接了旨,然后便听见杜隐低声问道:“昭王可否一叙?”   杜隐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单独。”   傅知玉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   “杜将军随我来吧。”   杜隐便跟着傅知玉去了他现在住的地方,是一间很精致的小院子,看样子是仔细打理过很久的,没有皇宫那么豪华,但是很让人舒服。   傅知玉就在花园的亭子里面请杜隐坐下,清清淡淡的风不知道送来什么花的香气,叫人不自觉地就安定下来。   杜隐看着傅知玉,只觉得这个人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仍然是那样有点懒懒散散的样子,坐下之后没有立刻开口,慢悠悠地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先喝了几口,然后才说道:“杜将军要与我说什么?”   “谢恪……本来是打算自己跟你说这些的,”杜隐道,“但是昭王殿下给了他一箭,他到现在还没醒,便只能我来了。”   傅知玉笑了一下,他听出了杜隐话里面的怨气。   从杜隐的角度来看,谢恪做出的事情就好像是被他下了蛊一样,只能用“不可理喻”来形容。   每个人的角度都不一样,有的时候实在很难讲清楚谁对谁错。   “他还是这样,总要给人塞一点他认为好的东西,”傅知玉叹了口气道,“杜将军真没必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从未跟他讨要过江南,也……不欠他什么。”   “他知道你喜欢,才把江南送给你的,”杜隐道,“我现在往前想,只觉得可怕,有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他筹谋布局当然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你。”   从来都是谢恪眼巴巴地往前送,你情我愿的事情,杜隐心里知道这算不得亏欠。   “可是,为什么呢?”他憋不住地问道,“谢恪爱你这件事,我不觉得有什么,他要如何对人好,我也管不着,但是你为何这么对他呢?若只是不接受倒好了,有的时候,你也……太狠心了。”   杜隐想从傅知玉的神情中看到一点点后悔的痕迹,但是没有。   他很坦然,神色无比平静,好像什么时候都没办法叫他动容。   傅知玉从来都没打算和杜隐解释这件事情,他理解不了的。   杜隐把自己的情绪压了下来,还记得自己的话没有说完。   “他昏迷之前,都在说关于你的话,”杜隐把谢恪的话说给他听,“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也许是谢恪真的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你对他好一点,可以吗?只对他好一点,他就会感到高兴了。”   “杜将军,你对试图杀他的我说这句话,真的本末倒置了,”傅知玉摇了摇头道,“为什么他的情绪要依赖我呢?他若是学会放过我,便不用受你说的这些折磨了,不是吗?”。 第六十七章   傅知玉和杜隐实在没有什么共同语言, 不仅是角度不一样的问题,两个人所知道的信息也大不相同,讲三天三夜也讲不清楚的。   “我也不记得和他说过多少次了, ”傅知玉有些无奈, “谢恪若是能学会放过我, 我们自然各自欢喜,谁都没必要伤害谁,不是吗?”   杜隐没接着说下去了, 他长叹了口气道:“我希望吧。”   但是他心里清楚, 不可能的。   谢恪那个样子, 虽然可能不会像之前那样守着傅知玉,但他依旧不会放弃,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罢了。   圣旨已经颁完了, 杜隐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他很快就告辞回京城去了。   走之前, 他深深地忘了傅知玉一眼,却什么话都没再说了   傅知玉也转身回去了,和没事人一样。   他接了旨之后也像之前那样, 和娘亲、元明刀还有原来的王府里的小动物们过着小日子。江南本来就有各层官吏管辖着,况且还有元江行带兵守着, 他撒手什么都不管, 倒也不会出什么事情。   不过,江南确实是住的很舒服的一个地方,比傅知玉之前想象的样子还要好, 悠闲地让人会忘了时间流逝。   直到娘亲给自己送上礼物的时候,傅知玉才恍然醒悟过来,三年多已经过去了。   “给你缝了一件新的冬衣,试试看?”   元挽云离开宫这么久,眼看着也年轻许多,走出去之后,旁人看着都认为她是三十出头的女子,她身上又是别人没有的那种的成熟风韵,气质上比一般的年轻女子要好太多,让人见之难忘。   她眼睛盯着傅知玉看,见他换上了冬衣的样子,又伸手帮他理好了头发。   娘亲的手艺自然是巧的,傅知玉在镜子前看了看,夸了几句,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二十二岁了啊……   傅知玉的生日,自然是全家一起热热闹闹地庆祝的。   明刀今年也十五岁,也许是十六岁。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具体哪个日子生的,不过到了这个年纪,少年的身段也渐渐显示出来了。   他长高了很多,这几年简直是在狂长,以前傅知玉可以随手摸他的头,现在不行了,他已经长地和傅知玉差不多高了。   上辈子还没长这么快的呢……他嘀咕道。   可能是自己的血?   家里人的身体素质是因为这个确实有些改善,毕竟都已经吃了好几年了。   傅知玉自成了江南王之后,就没有对外卖的东西的必要了,他本来卖的也不多,每一粒都是天价,当时卖的时候也从未保证会一直提供,现下停了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只说没有原料了,对方即使有点意见,但也没有办法,没有就是没有。   晚上的生日晚宴也热闹,元明刀猎了一头鹿回来,晚饭吃了一点之后,全家人就在花园里面坐下,架了火炉,在上面烤鹿肉吃,新鲜的鹿肉只撒一点盐做出来就很好吃了,又烤着火,即使是冬天也不怎冷。   茸茸身上也裹了一件红色的小衣服,低头专心致志地啃着煮过的小棒骨,阿橘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躲在凳子下面睡着,兔子们在院子后面养着,地方的变化没让它们有什么感觉,还是原来那个样子。   周管家也在,他来地要晚一些。   傅知玉在京城的时候没把周管家划入自己真正信任的那一批人里面,很多事情都瞒着他,但封了江南王之后,傅燕然那边却把他送了过来。   周管家真的是个挺优秀的管家,傅知玉渐渐也习惯有他的生活了,到处都妥帖着,挑不出一丝错来。   周管家本身也挺珍惜的,他一辈子都在伺候人,傅知玉是他遇到最好的主子了,基本上没什么要求,出手也大方,江南也是个好地方。   他年纪也大了,也真心希望能找个养老的地方,就这样安稳地过完一生。   陈太医也来了,只不过他现在不是太医了,在鸾州开了一家医馆,收了几个徒弟,又常扛着医箱给穷苦人家看病施药,没有在宫里那时候荣华富贵,但是如今外面都夸他华佗在世,又说他是绝世大善人,不像以前,总是要扛着挨板子的风险。   元夕嫁人了,是元江行手底下的人,两个人算是一起长大的,傅知玉上辈子也见过,是个好人,也是个忠心的人。   元家上辈子集体被太子杀害的时候他不在,在边疆一心一意地守着家,收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都变了,阴沉地很,后来跟了傅知玉一段时间,杀了太子报了仇之后,他拒绝了官位,很快离开了,傅知玉再也没有收到过他的消息。   现在他与元夕毫无意外地结婚了,一扫上辈子傅知玉对他阴阴沉沉的印象,就是个对妻子老实又傻乎乎的男人,如今正在认真地给元夕烤鹿肉,一边烤还一边小心地叮嘱着:“鹿肉燥,不能多吃的。”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元夕要吃,他总是拦不住的,只能听话地接着给妻子烤肉,又给她递水果试图降降火气。   元鹭其实也长高了一点,他年纪与明刀差不多大,来了江南之后两个相处地多,自然而然就成了最好的朋友,只是和元明刀抽条的身高不一样的是,他属于长地慢的那种,现在看起来还是小孩子的样子,脸上还保留着肉乎乎的样子。   傅知玉知道他没表面上看起来这样简单,他三岁的时候就跟着元江文一起走商队,很多东西是潜移默化的,元鹭最近在鼓捣自己的生意,还想拉着明刀入伙。   傅知玉是无比支持的,他看到这些只觉得开心,大约是真的所有人都重来一次,拥有了和上辈子不一样的人生,大家都感到幸福。   至于自己……   我也新的冬衣穿呢,傅知玉摸了摸自己身上被火烘烤地温暖的冬衣,低头笑了笑。   他偶尔会在这三年里面想到其他人,不过这念头转瞬即逝。过去的事情太复杂了,像是一团缠在一起解不开的毛线团,他也没打算去解开,只是在知道所有事情之后,放下了而已。   即使有时候不小心想到了,也一笑了之,转身便忘了。   吃完生日宴,傅知玉送大家出门,转身又被塞了一大堆礼物。   他今天高兴,晚上到了睡觉的点也没有睡着,就坐在床上拆礼物,每一件都让他惊喜。   元明刀看他房间灯光还亮着,让小厨房那边煮了一碗牛乳甜羹送过来,消一下烤鹿肉的油腻感,喝了也好睡觉。   傅知玉刚好翻到了元明刀的礼物。   是一根玉簪,特别的是这是一根少见的帝王绿玉料,即使在皇家,这也是少见的东西。   傅知玉随手给自己束了一下发,碧绿的发簪夹在他墨色的头发里,像是融在里面的一滩水,是一种低调的贵气。   元明刀笑了一下,道:“主子戴这个很好看。”   也不枉费他费这么多心思。   也不用傅知玉主动问他哪里来的,这种事情,元明刀挺愿意和他说的。   “我和元鹭前段时间去了一趟南疆,做生意,”他道,“那边其实很排斥外人,元鹭父亲那边商队虽然去过几次,但那是站在他无意间救了几个南疆那边的人的情况下,恰巧那些人是在那里有些声望的,才做了几次生意,有了一点关系。元鹭这回是想做一笔大的,但那边很多东西不确定,便要我一起去。”   商队其实很重要的一部分来自于武力保护,元明刀现在的武力放在元江行的商队里面也是首屈一指的,选他合作不仅是元鹭朋友情感使然,站在利益的角度上,他也是最好的。   “做一笔大的?”傅知玉伸手把玉簪取了下来,他的头发也随之垂散了下来,“玉?”   “是的,”元明刀点了点头,“南疆产上好的翡翠,只不过那边的玉坑很少交由南疆的外人开采,我们暂时也没有越过这道坎,只是达成了合作而已,可以买卖那边的大批翡翠原石。”   黄金有价玉无价,这笔生意若真的做好了,未来确实不可限量。   “明刀若是有什么需求,也可以跟我说,”傅知玉对他说道,“能做的我都会做的。”   元明刀笑了笑,道:“主子不用担心这么多,我会做好的,往后,就是我挣钱养着主子了。”   孩子年龄大了,总是自己的想法。   傅知玉也没在那个时候反驳他什么,只是笑了笑,低头把牛奶甜羹吃完了。   第二天早上,元明刀一早又出去了,元江行又来找他了。   江南本来就有自己挺完整的行政架构,各级官吏傅知玉一个也没撤,他撒手不管,维持原样,三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事情,若是真的有什么需要他这个王来决定的,元江行也觉得自己无法做主,就会来找傅知玉。   “这几大商户又给你递了帖子,还是不去吗?”   傅知玉低头看了看他手上烫金的请帖,摇了摇头。   江南这一块地方,富商极多,又以元林邓钱四大商户为大,元自然是元江文,其余的三个,傅知玉只见过几面,没留下什么印象,他也不打算多和他们说话。   但他不想说,不代表别人不想。   他虽然不管事,但是这整个江南名义上都是傅知玉的地方,生存在这里的富商们不想着和他打交道,那是不可能的。   这些富商们在这江南一带向来地位极高,天高皇帝远,京城里管不到他们,江南的官吏们又与他们称兄道弟,但现在多了一个顶头的傅知玉,和变了天没两样。   一开始,谁都想探他的底,帖子飞雪一样递过来。但是傅知玉不管这个事,久了之后,他们也消停下去许多。   但这消停不代表永远,你看,这不是又递帖子了吗?。 第六十八章   “外头甚至还觉得你是傻的呢, 所以才不管事, 怕管多了露怯, ”元江行忍不住劝他, “知玉, 你在京城的时候不争, 我很同意,那个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有的时候就和囚笼一样。但现在只有江南这一块地方,且世事已经不一样了, 你也不用再忍了。   知玉,你是有本事的人,我不是不想让你休息,但是……我只是觉得可惜。”   “我不觉得可惜就好, ”傅知玉低头笑了笑, “舅舅不用劝我,就这样吧,我觉得挺好的。”   傅知玉如今只觉得自己正呆在最舒服的位置里, 一点也不想动。   所有的事情都如他所愿,讨厌的人没有出现, 自己挂念着的家人都在身边, 个个都很好, 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改变这种生活的道理。   江南这整个地方如今也挺好的,不需要自己插手。   至于那封帖子,被他随手丢在一边, 不再理会。   元江行听他这样说,叹了一口气,知道他的意思之后也不再相劝,拿着帖子便离开了。   过了大约一月之后,元鹭和明刀一起开的店开张了,是一家卖玉的铺子,起名明月轩,傅知玉被两个小的请了几轮,他第一天没去凑这个人挤人的大热闹,没让他们忙地顾不过来,只送了礼,第二天才去了。   “表哥来看看喜欢哪一样?”元鹭嘻嘻笑着,乍一看完全没看出来他是这间铺子的老板,“看上就拿,我绝不含糊。”   “不用了,明刀不是送了吗?”傅知玉道,“我头上还带着呢。”   “那还是我给找的玉匠呢,”元鹭往他头上看了一眼,感慨道,“果然,表哥戴这个是最好看的,这玉戴在表哥头上,是它的福气。”   傅知玉低头笑笑,没多说话。   元明刀暂时出去了,有一批新货从城外押运过来,他要去盯着,傅知玉便在铺子里坐着等了一下。   元鹭选的这间铺子很大,一共三层,又有隔间,傅知玉坐在一楼的隔间里面喝茶,元鹭也忙,与他聊了几句,话还没说完,又被拉出去做生意去了。   南疆的玉确实是一等一的好,铺子里面人一茬接着一茬,就没有停过。   隔间里摆了一些书,傅知玉也没闲着,随便看了看,大约是从南疆那边顺带带出来的,有一些是话本,有一些是记录南疆风土人情的游记,倒是新鲜,反正他现下闲着也没什么事情,便随手抽了一本,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页。   书还没看完开头,他便听到外面一阵喧闹声。   元鹭对外人就没有那么小可爱了,傅知玉听见他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邓静河,你给我滚出去,我的店里不做你这单生意。”   傅知玉一愣,把手里的茶放下,往外看了一眼。   元鹭生气是一方面,是邓静河这个名字吸引力了他一瞬间的注意力。   江南元林邓钱这四家巨商,相互之间的排位没有谁说地清,财不露白是大家都守着的道理,况且生意做的多了,连家主都说不出自家到底有多少钱,便更无从比较了。   邓静河便是那个“邓”,他算是元家的竞争对象。   不仅如此,邓静河在原着里面是个中后期很重要的人物,给傅知玉留下的印象很深刻。   上辈子,元家在京城被屠,元江文原来的生意受到巨大影响,虽然各店里都有掌柜,但也是群龙无首的状态,何况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准备,元家的生意被趁乱吞并也是可以想象的事情了。   傅知玉那时候已经自身难保,更无暇顾及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如何了,他还是看了原着才知道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   邓家吞并掉了元江文留下的大部分生意,整合之后,已俨然成了江南第一富商,那个时候邓家的家主,就是眼前这个年轻的、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邓静河。   在原着的中后期,他和谢恪合作,兵不血刃,以生意的形式拿下了南疆这块与世隔绝的地方,谢恪一统大陆才得以功成,邓静河也成了当世一等一的皇商,除了皇帝,他大约就是世上最有钱的人了。   上辈子,傅知玉和他的时间线差了一截,两个人从来没有见过。   现下一听到这个名字,关于原着的记忆并一下子涌进来,让傅知玉一下子有些恍惚。   他安逸地过了太久,有的时候都差点忘记了现在还有原着这种东西。   邓静河这个人人生倒是很戏剧性,他母亲是个和邓老爷春风一度的妓-女,一朝意外怀胎之后母凭子贵抬进邓家做了个偏房,但邓老爷风流一生,他院子里的人比皇帝后宫还要丰富几分,更加上外面还有数不清的红颜知己,邓静河母亲善妒,眼光短浅,又有些蠢毒,使了几次争宠的手段都被人识破了,闹地家宅不宁,她在早产时仍然被关着禁闭,在柴房里面生下了孩子,可怜没撑过那个夜,第二天就死了。   邓家虽然后院女人多,但子孙确实不多,唯有大夫人生下的一子一女而已,庶出的一个也无。邓家家主风流也狠心,每次都要为对方备好药,盯着喝下去才行,邓静河那真是个纯粹的意外,妓-院毕竟不是自己家,邓老爷喝太多就给忘了,第二天早上又匆匆跑去处理生意上的事情,他也没想到一下就中了。   本来是想打掉的,但邓家老夫人信佛,偏巧年初时候求了签,说是今年不宜见血不宜杀生,还要事事仁善,否则对邓家运道有损,就拦着没能打掉。   邓静河他母亲也是凭着这个肚子才敢这样作威作福,一连好几次触碰家规底线,最终的惩罚不过就是关柴房反省几日,毕竟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她会小产,若是换了别人,恐怕打板子都要打到死了。   邓静河生下来之后,在老夫人那里养到会说话的时候就被送到偏远的小宅子去了,老夫人保了他一条命,却丝毫不喜欢他,她唯一念着的那点好感就是邓静河母亲恰好死在过完年后的第二天,没有污了她的签。   邓静河年少时期过的十分差,作为江南巨商的儿子,他在稍微得势之前,差点被饿死好几次。   傅知玉看原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把他和身边的人比较,觉得他有点像傅凌霄,又有点像席丹王,他有傅凌霄的表里不一,又有席丹王那股子什么都不管的疯劲。   书里形容他面如冠玉,心思叵测,如果说傅凌霄像蛇,席丹王像狼,邓静河就像是……狐狸?   傅知玉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吵地更厉害了,他想着这些,也忍不住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你看你,”邓静河面对着轰人的元鹭,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做谁的生意不是做啊?我是真挺喜欢那只玉如意的,是难得的好东西,刚好近来是老夫人寿辰,我都答应了祖母,要送个漂亮东西。   元鹭,我们也算是朋友了吧,就卖给我,我绝对不砍价,行吗?”   元鹭一向待人和善,他刚认识邓静河的时候,还真傻乎乎地觉得对方身世可怜,是个自强不息的好人,打算交个朋友,结果转身便被邓静河坑了,一条商线就从他手里流了出去,虽然元江文觉得不算大问题,做生意嘛,交点学费正常,若是元鹭真能学到东西,学会识人,凡事多长几个心眼那就不算亏。   元鹭是成长了,但是那一次的失败他终生难忘,以至于发誓和邓静河势不两立不共戴天,这次南疆玉矿这一条线就是他以牙还牙和邓静河争赢的,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但元鹭深知眼前这个人没有底线,大约是因为少年时期的遗憾,邓静河对钱有一种过于偏执的执念,以至于他不择手段,也丝毫不信感情。   道不同不相为谋,元鹭不想和他再做任何交流。   邓静河看着店里的人围了上来,便往后退了一步,却仍旧没有离开,他正要接着说什么,却恰好看到另一边的小房间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   傅知玉今天穿地很简单,一身简单的素白长袍,身上一点装饰也没有,长发用元明刀送的玉簪简单挽了一下,穿堂风吹过,吹起了他懒散地垂落在脸颊边上的几缕头发。   他只是有些好奇邓静河,也听到元鹭生气的声音,觉得自己干坐着听着也不好,干脆就出来了,但是他出来之后,吵闹声反而一下子就停了。   元挽云一直夸他长得越来越好,幸好不喜欢出门,否则出去就不知道要耽误别人家多少姑娘,傅知玉一直认为是自己娘亲的亲娘滤镜而已,他自己看着自己的脸都已经习惯了,是挺好看的,但并不觉得如何十分惊艳,更没到娘亲形容的那个程度。   但元挽云是真的没有夸张。   她也不知道自家儿子吃了什么东西,就像他身体里的血一样,对人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有的时候甚至叫她担忧。   傅知玉不管后宅的事情,平时几乎都不需要人伺候,他不知道自己府里的下人已经被周管家换过几茬,这里面总有些胆大包天觊觎主子的人,幸好全被拦了下来,有的人还莫名其妙倒了霉,却也源源不绝,管也管不住,最新这批看着挺老实的,却也没坚持多久,一个接一个地出问题,想爬-床的丫鬟都被周管家处理好几个了。   邓家后院美人无数,邓静河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的皮相数不胜数,但他没见过这样子的,只觉得看了那一眼,刚到嘴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六十九章   衣服穿地简单, 反而更能显出这人姿容无双来, 发间的那一点帝王绿更是点睛之笔, 美地如梦似幻,让人想要伸手触碰他,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邓静河心里这样想,他也这样做了, 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   元鹭在边上看着这人突然不说话了,眼睛只往一个方向看, 而且那个方向是自己向来喜欢的表哥, 他就更生气了。   “你在想什么!不许看!”元鹭脸色一下冷地彻底, “把他给我赶出去,赶不出去就用揍的!打伤打死了我负责!”   店里请的武师认识邓静河, 怕两大家族闹太大不好看便一直拘着手, 只是拦了一下, 现在主子都这样说,那就没有办法了。   邓静河练武,他身手不错, 还反应灵活, 不仅躲过去了, 反而离傅知玉更近了一步。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看上了什么都不择手段,就算是抢都要抢回去,根本不把元鹭的警告放在眼里。   但傅知玉比他想象的要灵活许多,稍微一闪神, 邓静河就扑了个空,脚下一顿,身形就有点不太稳了。   元明刀在这时候刚好回来,怀里还抱了一袋给自家主子带的零嘴,刚巧就看到这一幕,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下来,当下便抽了腰间的刀出来,一刀便劈了下去。   邓静河还没碰到傅知玉的衣角便被拦了下来,元明刀的动作比铺子里的武师快上很多,他躲闪不及,肩膀处被圆月弯刀的刀刃划过,虽然伤口不算深,但也见血了。   几招下来,邓静河被元明刀逼到店外。明刀认识这个人,他现在手下也有分寸,没有赶尽杀绝,以免闹得不好收场。   况且这铺子刚开,搞出大事情来怕以后不好做生意。   “赶紧走!”元鹭得了这个帮手,底气更足了,又见他还在盯着傅知玉看,便上前去把他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你个捣乱的癞□□还想吃天鹅肉呸!!”   邓静河认识元明刀,他今天确实没有做什么准备,人带的也不多,稍作权衡,便知道自己在他手下讨不了什么好。   但是他在门口又不愿意走,盯着那人的露出来的一点衣角,又听见元明刀低声问他:“主子没事吧?”   “没事,”傅知玉摇了摇头,“我只是出来看看。”   邓静河的动作在他看来确实有点奇怪,不过傅知玉多少也觉得明刀他们的反应多少有些过度了。   元明刀的主子?   邓静河听了这一句称呼,愣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   “你是昭王?”他惊讶道,“昭王傅知玉?”   傅知玉确实很少出门,对于几大家族的拜帖他也是通通推掉,邓静河长期在外做生意,最近才回来,这几年下来,竟然就真的一次也没见过。   还没等傅知玉回答,邓静河就像是明白过来了一样,脸上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然后道:“昭王爷,我们有缘再会。”   “谁跟他个无耻小人有缘?”元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嗤笑一句,“我以后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那你现在认真习武,应该也来得及。”元明刀耿直地提醒他,“否则你还真的打不过他。”   元明刀给傅知玉带的小零食掉了一些,但还剩下大半,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傅知玉很自然地从他怀里接了过来,问道:“回去吗?”   “嗯,新来的货已经送到后面了,我没什么事情了,”元明刀道,“我陪主子逛逛街?”   傅知玉摇了摇头,道:“不逛了,回去吃饭去吧,今天府里做了好菜。”   “好。”   本来好不容易出门,是因为逛一逛的,但是傅知玉今天心情并不好。   邓静河让他不高兴。   上辈子他的所作所为不能说错,毕竟元家的事情并非他下手,元家留下的东西不是被他拿走,也会被别人拿走,但如今元家无事,这针锋相对的命运就无法避免了。   做生意总是这样的,虽说是和气生财,但是赚钱的路子总是有限,免不了要竞争。   傅知玉倒不是怀疑元江文和元鹭的能力,只是这事情叫他想起原着,并不是自己的事情过去了,命运之河就此停住,往后还有设定剧情绵延不断,如今也真的不是一劳永逸的时候。   意识到这件事让傅知玉不免有些烦躁。   元明刀看出他心情不好,上了马车之后也知趣地没有多说话,只是安静下来,让傅知玉独自发了一会儿呆。   回了府中又过了几天,傅知玉把元明刀给他的小零嘴都尝了一遍,有一些是南疆的,有一些是元明刀在跑商的路边买的,各式各样的都有,并不是所有的都好吃,毕竟是外面的东西,不如府内做地精致,不过有几个倒是不错。   傅知玉最喜欢里面的桂花糖,拿油纸包着的,小小块,甜而不腻,和江南这边常吃的桂花糖有点不太一样,他特意挑出来都吃了。   元明刀见他喜欢有点高兴又有点遗憾,道:“好像是在南疆那边买的,又或者是江南哪家铺子?买了太多种了,也不太记得了,它做的简陋,大概是随手买的,下回我再去看看,再给主子带一些。”   傅知玉嘴里含着最后一块糖,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他也不是很贪嘴的人,虽然很喜欢,但是也没有要特别麻烦元明刀的道理,再三叮嘱他不要因为这一点糖四处奔波,找不到就算了。   结果元明刀的马队没走多久,傅知玉就在府里的餐桌上吃到了桂花糖,是被当成餐后点心端上来的,一开始傅知玉还没认出来,那糖被切成规规矩矩的正方块,颜色也透亮许多,他以为是周管家看到他喜欢,又吩咐小厨房去研发一下,但这个味道,确实和自己之前吃的一模一样。   府里的厨子有这么神奇吗?   “是在外面买的,”周管家解释道,“新开的铺子,看着挺多人排队的,又想到主子最近喜欢,就试着买了一点,主子喜欢吗?”   傅知玉和元挽云都挺喜欢的,不过这东西毕竟太甜,不宜多吃,偶尔尝尝还行。   怎么这么巧呢?   傅知玉鼓着腮帮子咬着糖,一边吃一边想,那铺子真是新开的,店里除了桂花糖还有其他点心,周管家见他喜欢,又买了点其他的回来。   桂花糖便不说了,其余几样点心,和傅知玉从元明刀带回来的那一袋子东西里面吃到也特别像,只是因为样子变精致了许多,看起来仿佛有些不一样,味道却是一模一样的。   周管家也知其中不对劲,他特意去打听了,回来解释道:“那铺子据说是南疆那边的手艺,味道是南疆那边的,在我们这里吃着特殊,在他们那边就是寻常味道了。”   是我多心了吗?   傅知玉想到。   元明刀这次回来,果然如约给他带了一大包糖,结果回来便看到案上摆着的,脸上不免惊讶。   “我还特意和那小贩打听了,这糖是南疆那边有个村子独有的,挺多人家都会做,”元明刀道,“只是南疆人很少愿意离开家乡,否则我就可以给主子带个厨子回来了。”   “也没必要搞得这么大,只是点心而已,”傅知玉哭笑不得,听了这话心里也多少放松下来,“往后就不用费心了,门口就有卖的。”   至于邓静河,自那次见过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   周管家说他递过帖子,但是按照傅知玉一贯的作风,这帖子都没有到他手里过,周管家这边直接就给压了下来,之后元鹭过来聊天的时候又幸灾乐祸,说他走商队的时候栽了个大坑,谈好的生意莫名其妙就飞了,不知损失多少银子。   “不过表哥,近来江南有个大事,这事情你可能推不掉了。”   “我知道,”傅知玉摆了摆手道,“二月二龙抬头,江南要闹庙会,我又不是第一年来这里,早经历过了。”   “今年不一样,”元鹭道,“今年是难逢的大吉之年,表哥作为江南王,肯定要出席祭祀的,祭祀是保佑江南风调雨顺的,大家都很关注,如果表哥不去就是不重视,百姓看了要不高兴的。”   傅知玉听他这么一说,倒认真起来了。   往年的庙会不搞祭祀,就是元江行那边代为出席,在鸾州城外的白马寺上一柱香就好了,没人说过什么不对。   “以前的这种大祭祀,都是江南巡抚代劳,现下表哥作为江南王,这事情怕是跑不掉了,”元鹭解释道,“其实不用准备什么的,大多数事情都交给白马寺的方丈来做,表哥只要在中间的时候上去,总共上三柱香就好了。”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呢。   傅知玉对事情虽然一直是能推则推的态度,但是这件事对整个江南都很重要,百姓们很看重,这种大吉年好几年都难得遇见一次,如果把这个都推掉,就有点过分了。   鸾州太守也特意过来给他讲了一下流程 ,还给当场演示了一遍。   “很简单的,”他道,“昭王殿下不用担心。”   鸾州太守长地憨厚老实,他讲话总有一种让人很容易相信的意味。   “好的,”傅知玉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仔细准备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太守露出一个乐颠颠的笑容,像是弥勒佛,“昭王愿意出席,是整个江南的福气呢。”   说完事情之后,他便起身告退。但这长得十分和善的鸾州太守,在转身收起脸上的所有笑容之后,怎么看都有几分说不出的阴鸷感觉。。 第七十章   傅知玉负责的那一块祭祀的流程确实不难,就和元鹭说的一样, 就是三柱香的事情罢了, 但是祭祀的衣服真的很难穿。   非常复杂, 这衣服上一次用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上一届江南巡抚又比傅知玉胖许多, 这件衣服被绣娘花心思改过,结果改地更复杂了,一层又一层, 头冠也重, 重地像是要把人脖子压断一样。   傅知玉花了半天时间才把这许许多多的东西穿好,虽然祭祀的衣服很多, 但因为很多都是纱织及绸缎,穿上之后并不觉得累赘,腰带一裹, 便显得他腰身更细了。   “……勒死我了,”傅知玉喘了一口气, 忍不住和自家娘亲抱怨道,“麻烦,我还没出门就累了。”   “祭祀嘛, 总是这个样子的,”元挽云今日也要出席,也稍微做了一些打扮, “你都答应了, 不能反悔的, 忍过今天就好啦。”   这祭祀服以金红两色为主,戴上金灿灿的头冠之后,傅知玉照着镜子,越看越奇怪。   “像婚服,”他嘀咕道,“怪怪的。”   “不要瞎说,”元挽云看了看他,又催促道,“快点快点,要出门了。”   那鸾州太守说了,要受百姓夹道相迎去寺里,但他也没有细说,傅知玉一开始想象的画面比较简单,是自己骑着马走在路上就好了,但是没想到的是还有一把特殊的轿子。   十六人抬的轿子,雕梁画柱很是好看,这轿子只有下半部分,没有顶,傅知玉脖子被头冠压痛了,只觉得自己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要脖子痛。   ……果然当这个江南王就没有什么好处呢。   他坐在轿子上,只觉得被自己酸痛的脖子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在百姓面前又不能有什么动作,只能正襟危坐地坐在轿子上。   什么时候才能弄完啊?   傅知玉心不在焉地想着。   至于街上百姓们的眼光,他也不太在意,傅知玉自小被人看习惯了,对围观这种事情接受度良好。   但百姓们又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之前负责大祭的江南巡抚也是胖胖的,被这金红两色的服装裹起来,像是一个球,又戴上那个复杂的头冠,看着倒是很吉利的,像年画上很喜庆的人,这样看久了,好像默认就是这样的形象了。   但是换了个人,这印象一下子就变了。   这祭祀服傅知玉说看着像婚服,其实不无几分道理,原来祭祀的人是女子,身份是作为献给土地神或河神的新娘,在有些地方,“新娘”会在祭祀里被杀死,才算送到神身边,这种陋习被改过好几次,最终保留了祭祀活动,只是把可怜的女子换成了身居高位之人,送新娘的行为变成了向天祷告祈福,就再没有女孩因为这件事而送命了,这改变也是件好事。   服饰虽然改良过,但改来改去还仍然保留了新娘吉福的影子。   轿子上的青年裹在这过于艳丽的颜色里,头冠上的金色珠翠一颤一颤,毕竟是男子,这妆容就免了,只是在额中画了红色的莲花纹,更显得那脸俏丽异常,让人不敢直视。   傅知玉出门的时候从来不认真捯饬自己,每次都是随便裹一件衣服就出门了,没有今天来的艳丽逼人,把他那张脸完全发挥出来的好看。   人群里喧闹不堪,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就是昭王吗?”   “他长成这样……他是妖精吗?”   “怪不得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就听说昭王姿容冠绝天下,现在一看,果然不同寻常。”   因为太吵了,傅知玉是真没听清楚,他也没怎么注意那些过于逼人的目光,实在是因为今天太阳热烈,现下时辰又是正午,这轿子上镶嵌了挺大一块琉璃,和着他身上戴着的那些宝石,轿子又一晃一晃的,闪地他眼睛疼,反光让傅知玉看不清楚情况。   累了,做官好难。   这时候恰有一片乌云遮住了阳光,傅知玉眨了眨眼睛,只觉得刚刚好像在人群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他转头看了一眼,金冠便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但街道两边挤满了人,男女老少许多不一样的脸都望着他,分不清楚谁是谁,好像也没有什么异常。   幸好这一段路并不长,也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城外白马寺内摆了宴席,底下也全都是人,傅知玉按照之前设定的,慢慢地从台阶上走到最前面的时候,他穿的长袍拖地很长,便自然而然的成了这地方最受瞩目的人。   走到最上面的时候,傅知玉按照礼节,朝方丈行了礼。   在大家都仰望的最高的台上,那个人在一堆礼佛的和尚里面更显得极为突出。   他不像是拜神的人,他像是神。   能在这种场面上坐上位置的人都不是平庸之辈,都是江南有头有脸的人物,虽说都是傅知玉手底下的人,但其中大多数人还真没见过这个江南王长什么样子。   也不知又有多少人见了这个人,在案下握紧了拳头,用不可捉摸的眼神望着台上那个人,心里想着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按之前商量好的规矩,方丈会念三段话,他用的那种语言傅知玉听不太懂,语速很快。   鸾州太守之前和他解释过,这是问神的话,一问上天是否保佑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二问是否保佑国泰民安安居乐业,三问是否保佑无病无灾万家幸福,每问一次,便稍作停歇,傅知玉就在这时候上一炷香,拜一拜像,便算是神应允了。   确实没什么难度,傅知玉手里拿到的三炷香是已经点燃的,他只要根据节奏一根一根插-进最前面的香炉里就好了。   但头一根香的时候,傅知玉就发现有问题。   是这香炉有问题。一般香炉里面填的都是香灰,像这种祭祀的时候,香灰都会弄的扎实一点,这样稳固。但这个不一样,香插-进去的时候里面是软的,那种根本立不住的软。   这不可能是意外,这是有人故意的。   这是祭祀用的特殊的香,比平常就香要粗,也要更重一些,若是一般人,这样把香插-进去之后,这香立刻就会倒的。   敬香倒了在这种时候是大忌,非常不吉利,意味着神明不愿意保佑大家。   之前江南巡抚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问题,现在换成他傅知玉,香就倒了,这整个江南的人要怎么看他,可以想象。   他估计要被百姓议论到不能控制的地步,江南若是出了什么事情,肯定会一下子边把锅甩到他身上,只说是这个江南王不受神明承认,才引来的祸端,到时候是否有心人会利用这舆论做些什么,不得而知。   傅知玉直到现在才感觉到这就是一个陷阱,别人布置好了只等他掉进去,唯有他自己,还傻乎乎地给人祈福呢。   这算是迟来的下马威,还是观察了这么久,终于觉得我好欺负了?   傅知玉脑子想法转过几圈,在香炉那边顿了一会儿,他拿着香的手指也停在那上面,静止了一段时间。   怎么了?   方丈都有点懵,低声问了一句:“昭王,您这是?”   却见傅知玉缓缓地把香稳稳地按了下去,然后示意他继续。   但方丈却觉得那香似乎矮了一截,不过幸好没事,这一瞬间也不算太长。他松了一口气,接着念接下来的话。   接下来的事情便十分顺利,拜神结束之后,那三炷长香稳稳当当地立在里面,一直到宴席结束,都还没有燃尽。   傅知玉下了高台之后,就赶忙把这一身罗里吧嗦的装饰品给摘了下来,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可算舒了一口气。   他换了一身更轻便的衣服,但是额间那个莲花纹擦不掉,不知道是用什么东西画的。   “主子在上面怎么了?”元明刀在他身后,他看着便知道上面有不对劲的地方,“那个香有问题是不是?”   元挽云也在底下看着,她也明显感受到不对劲了,如今正担忧地看着他。   “嗯,”傅知玉点了点头,道,“没事,解决了。”   他说完了之后,又想了想,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冷笑道:“不对,看这个架势,这只是开始而已。”   他把台上发生的事情和两人说了,又道:“只是那个香炉应该被我弄坏了,往后我赔白马寺一个吧。”   大力出奇迹,他把香穿进了铜制香炉的底部,香炉下面三个洞,当然稳了。   但在这种情况下动手脚,一定是针对傅知玉来的,若他真的没有这个本事,事情就要大条了。他这个江南王本来就不管事,百姓一开始对他有些不接受,毕竟人人都害怕改变,但三年以来好像也没有变化,大家也多少接受了他的存在,而且傅知玉低调地很,大多数时候,总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即使照道理来讲,他是整个江南的主人。   若是那香真的倒了,傅知玉的风评怕是就没有这么好了,便有了大把借口给人搞事情。   做出这件事情的人,可谓居心叵测,对他抱有的心思也十分恶毒。   怀璧其罪,这一时间,傅知玉还真说不出来到底是谁在针对他,只是觉得谁都有可能针对自己罢了。   “晚上的宴会我不去了,明刀帮我推掉吧,”傅知玉道,他长叹了一口气,“没心情了,我想回府里。”   他被那件衣服和头冠要还给鸾州官府,这两样繁复的东西让他身体疲惫,但是台上的事情却瞬间叫他心累了。   他原来以为江南是块净土,于是无忧无虑过了三年的逍遥日子,却还是要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他走到哪里都无法避免。   按时出现的邓静河和眼前出现的意外都在明晃晃地提醒他一点。 第七十一章   “娘亲, 我是不是错了?”傅知玉在回去的马车上, 忍不住问元挽云, “为什么又这样?明明我们已经离开宫了, 还是要遇见这些上不了台面的阴损招式。”   元挽云心疼他,慢慢地抚摸着自家儿子软软的头发。   “不是你的错, ”她安慰道,“小宝没做错, 只是有的事情,总不能永远遂人愿。”   傅知玉觉得疲惫至极, 他又想,很多事情不能用对错考虑,若是他一开始在江南的时候稍微立一点威信,就凭自己这个身份, 又哪有人胆大包天敢在这样的场合下手?   如今这事情算是过去了,被自己他们要接着下手的话, 只冲着自己来倒还没什么事情, 他怕的是波及其他人。   他这边吃了钉子, 若是他们针对娘亲呢?若是像是原着里一样,虎视眈眈的他们还要把手伸到整个元家呢?   他在马车里长久没有说话,元挽云知他心情不好,需要自己安静一会儿, 便也没有再打扰他。   傅知玉不是没有脾气的人, 现在这口气也不是随便能忍下来的。即使他冷静下来, 从理智上来说, 若是在这个时候再退一步,恐怕别人就以为他更好欺负了。   他自来江南之后,怕自己的来到让人心不稳,打扰别人原来正常的生活,便坚持一切按照原样运行,自己也放松许多。   元江行接圣旨带兵来江南镇守,明明是手握兵权的人,之前就算是清元帝也管不了他,随心所欲地很。到了江南之后,因为傅知玉的风格,他向来对别人也十分客气,元江文也一直是依靠自己做生意,从来不依靠傅知玉手上的权势搞恶意竞争,一家人反而过得比之前更加小心谨慎了。   现在看来,他这样做,反而还做错了,叫人觉得这就是可以随便踩着玩了,是吗?   傅知玉一夜没睡,他似乎在心里做了决定了。   第二天,元江行便知道这件事情了。   他和傅知玉稍微商量过之后,直接带兵去了鸾州太守府邸,大清早地便十分不客气地把睡梦里的鸾州太守从被窝里面扯了出来,四个兵几乎要把他抬起来,生拉硬拽地带到外面的大堂去。   “你们要干什么!”太守急了,他作威作福惯了,许久没有这么丢人的样子,“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就这样野蛮?放我下来!”   这件事情还是不适合让百姓围观,傅知玉叫人关了门,鸾州太守府大地很,关了门之后,里面什么声响外头都是听不到的。   堂前,太守府里的丫鬟仆人跪了一地,太守本人被摁在最前面,动弹不得。   傅知玉便坐在大堂中间的椅子上,他今天少见地穿地正式,鸾州太守还穿着睡觉时候的褂子,抬头看他一眼,便看到他衣服上锈的四爪金龙。   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动作就很快。   傅知玉是朝中唯一一个分封割地的王,皇帝赏的衣服是四爪金龙,离九五之尊的五爪金龙只差一线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傅知玉非常特殊,也有各种各样的谣言,大约说是这位曾经救过当朝皇帝的命,与谢家的关系也非同寻常,才能有这样的尊贵身份。   所以,一开始大家都不敢碰他,小心翼翼的,生怕惹到麻烦,但是日子久了之后,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皇帝这三年没有来过江南,谢家似乎也忘了这块地方,这新来的江南王不管事,除了不接拜帖不见人之后,其他的事情都好说话,这样温和的脾性养下来,便叫人生出异样的心思来了。   这整个江南都是傅知玉的,如果这个人很好控制的话,岂不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这次的香炉,不过是个试探而已。   鸾州太守被士兵按着跪了下来,他其实心里清楚这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傅知玉之前和他相处的时候都十分礼貌客气,整个人看起来脾气很好又很好骗的样子,如今坐在堂前,低垂着眉的样子好像也没有很生气,只是在喝茶而已。   可能只是元家知道了,元江行在生气而已,为自己外甥出口气也正常。   鸾州太守安慰自己,他只觉得心里又有了些理直气壮的信心,敢抬头看着傅知玉了。   他在这时候,还尚未把昨天检查香炉时候看到那三炷香穿透铜炉底部的情形重视起来,只是望着傅知玉那温软的样子,之前三年根深蒂固的印象没那么容易动摇,觉得自己只要装些无辜,便能蒙混过关了。   “昭王爷,”鸾州太守脸上委屈起来,“您这是……?”   傅知玉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低头看了他一眼,道:“怎么?还和我装傻?”   鸾州太守负责祭祀的所有事情,又是他来找自己说那些流程,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些手脚。   傅知玉要从他嘴里知道那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在指使他做这些。   “您在说什么呢?”鸾州太守一脸茫然,“下官做错了吗?”   傅知玉好心好意再提醒他:“昨日,祭祀的事情。”   “祭祀有什么事吗?”他仍然一脸不明白的样子,“不是一切顺利吗?您看,今儿庙会都要开始了,外面正热闹呢,官府那边还有一堆的事情……”   傅知玉把茶杯放下,揉了揉眉心,长叹了一口气。   果然不能对人太好了,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这人还敢在自己面前装傻,足以说明自己之前的行径给了别人多大的幻想空间,以至于觉得这样就能躲过去了,甚至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傅知玉抬手,做了一个往下轻轻一挥的手势。   元江行会意,往前走了一步,说出的话整个大堂都能听见。   “三十军棍,打完再说,若是昏死过去,便浇一盆冷水,清醒了之后再继续。”   鸾州太守这辈子从来没挨过军棍,他脸上甚至笑了一下,只觉得傅知玉在吓唬自己。   但当士兵们把行刑的家伙事拿上来,他便觉得有点不太对了。   “等等……等等!”   但士兵们不听他的,把他加上了长木凳之后,又把他手脚都捆好。   太守大人现在还穿着睡觉时候的里衣,基本没有什么抗打的功能,一个结结实实的军棍下去,他先是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发出杀猪一样的嘶嚎声。   “太吵了,”傅知玉道,“找个东西把他的嘴堵上。”   就在找布条的那一小会儿,已经打到第三棍了,其实鸾州太守第一棍的时候就承受不住了,元江行带来的都是自己原来手底下的兵,那以前是守边关的,下手自然比官府里那些捕快重地不止一点。   “我说,我都说!”   “不行,打完三十军棍再说也来得及,”傅知玉道,“我还给太守大人带了两个医师,死不了的。我给过机会,两次,是你不珍惜,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杀鸡儆猴敲山震虎,哪有随随便便饶过的道理。   三十军棍打完之后,太守已然昏死过去,全府上下噤若寒蝉,一个也不敢出来拦着。   “拿盆冷水来,”元江行看了一眼,“不是要说吗?如今,轮到他开口说的时候了。”   如今正是刚开春的时候,早上的天气还冷着,很多人在这时候还要穿棉衣的,刚从井里打出来的水是刺骨的寒凉,一桶浇下去之后,昏迷着的人立刻就醒了。   挨完棍子的太守明显气地脸色发红,他在长凳上挣扎两下,站不起来,便用想要活吃了傅知玉一样的眼神盯着他。   “你疯了!”顾忌着还围在自己边上的士兵,他还没敢说其他过分的话,“你、你、你,没有王法了!我是朝廷命官,凭哪条律法动私刑?!”   鸾州太守怕是真的这三年逍遥日子过惯了,现下又气愤地不行,他这句话说出来,叫傅知玉都笑了一下。   “本王看你是糊涂了,三十军棍还没有叫你清醒,”傅知玉道,他从座位上缓缓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本王是江南王,江南是本王的封地,本王在这里就是王法。”   鸾州太守说不出话,他牙关紧咬,脸上冷汗直冒。   “谁指示你做这些的?”傅知玉问他。   太守知道这几乎就是最后通牒了,若自己这时候还不说,恐怕就不是三十军棍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他身后的士兵严阵以待,只等着傅知玉的一声令下。   “邓钱两家让我帮忙的,”他连忙说道,“我……”   “你也想试试我的深浅,是吗?”傅知玉挑眉看了他一样,“想法真多。”   鸾州城是江南之首,也是这里最繁华的一块地方,以前还有一个江南巡抚在上面管辖着,傅知玉一来,巡抚管不到他,他便成了江南这里权力最大的官,膨胀起来了。   “算起来,我也不是没有责任,我刚来江南那会儿,你们是决计不敢的吧,”傅知玉叹了一口气道,“是我想得简单了,既然接了旨,本来就不能撒手不管的,这样下去,迟早也要出问题的。”   “你……”鸾州太守望着他,只吐出一个字,便被傅知玉打断了。   “但是,出了问题就要解决,”傅知玉继续说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鸾州太守了。”   “你……!”   傅知玉摆了摆手,道:“不要激动,你从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想到这个的。”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还留他做着官?   “由舅舅暂代理鸾州太守的职责吧,”傅知玉低头去元江行说道,“您手底下可以信任的人多,各方面交接也用得上,这满大个江南,我就不信还找不出几个能用的人来,非得要用这个心思不正的。” 第七十二章   太守, 哦不对,前太守供出的“邓、钱”两家, 没出乎傅知玉的意料之外。   总逃不过这四大家族的,元家总不可能害自己, 除了这个, 剩下的一个一个排除也能排除出来。其实前太守供出来的这个东西对他没有什么大用处, 只是杀鸡儆猴这件事还是要做的。   傅知玉就等着这位去通风报信, 引蛇出洞。   三天之后, 鸾州城果然因为这件事情闹地有些大。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毕竟是换了父母官, 鸾州前太守在这里的评价很一般, 做过被人骂的混账事情,但以前也确实做过几件良心事情, 还没触碰底线, 属于那种在不在都行的官,他被换了这件事绝对没到群情激愤的程度,但是百姓们的讨论热情倒是高涨, 颇有几分看热闹的味道。   不过出乎傅知玉意料的是,百姓居然还有不少愿意站他这边的。   “昭王爷一向脾气很好的, 这次这么生气, 肯定是事出有因。”   “长得和神仙一样,祭祀的时候我还见过他一面呢, 真好看, 这样的贵人总是要讲道理的吧?”   “反正那也不是什么好人!赶下去换个新的也是件好事!”   三天之后, 有的人也坐不住了。   邓、钱两家的家主都来了,傅知玉也是这么久之后头一次接了拜帖,正式见了这两位。   “江南毕竟是昭王的封地,我们这些人,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钱家家主叫钱满贯,是个挺吉利的名字,是个长着国字脸的男人,是那种一看便老实的面相,手上拿了一串佛珠,望着傅知玉,露出一个十分慈祥的笑容,“但毕竟刘太守是做了这么多年了,只是一时做错了事情罢了,罚了板子确实没什么,但撤职,就有些大了吧。”   他一来就开门见山地说了这件事,虽然语气很好,但是说话的内容就不太客气了,仿佛他和傅知玉很熟一样。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做错了事情?钱家主倒是很清楚,你觉得他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呢?”   “刘太守都与我们说了,祭祀的事情嘛。”邓家主也出来打圆场,他是邓静河的父亲,原着里提他基本上都是为了完整邓静河这个重要配角的人设,这位生性风流,人到中年了,长得也确实很吸引人,和邓静河有六分像,只是身上酒味很重,傅知玉隔了这么远都闻到了,不知道他又是从哪个温柔乡里面爬出来的。   “您看,要不是说起来,我们根本就没发现祭祀上还有这档子事情呢,也没出什么岔子,最后不是也顺顺利利的了吗?”他接着和稀泥,“二月二龙抬头,如今正是吉利的日子呢,何必闹地大家都不开心?我们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了,别把事情搞得这么严重,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我们生意人也常说,和气生财,昭王爷,你说是吧?”   “我说,不是,”傅知玉没被他这冠冕堂皇的话绕进去,“他可是和我交代了,是你们两家在背后做指示呢,我还未去拜访,你们倒是先来了。”   “哈哈,”钱满贯干笑两声,“昭王爷说笑了,刘太守也说了,他那时候被冷水浇懵了,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话,没凭没据的事情,可不能胡说。”   “是吗?”傅知玉不接他们的茬,他在这个时候也懒得和他们虚与委蛇地说一些场面话,邓家主还想说些什么,傅知玉手上拿着的茶杯盖却掉了下来,摔地粉碎。   清脆的摔裂声音似乎是一个信号,在门口的士兵们便一下子抽出了剑,只是未有下一步动作。   一般来说,先礼后兵是大家默认的规则,但是傅知玉心里的气确实还没消下去,他在这个时候并不想和这些人讲道理。   “钱家主,我看你是还没有搞清楚现在的状况,”傅知玉道,“他已经不是太守了,你这刘太守的叫法,是也觉得我说的话没有用,是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钱满贯很快恢复了冷静,“您消消火气。”   “消不了了,”傅知玉道,“你看,我不过想好好在江南过日子罢了,是你们非要惹我的吧?”   “您……您讲话要有证据。”   “我讲话不用证据,”傅知玉看了他一样,“江南是我的地方,我觉得你们惹我生气了,就可以找你们的麻烦,懂?”   老话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若是碰到一条不讲道理的龙,事情便不是这么玩的了。   钱满贯手上转着佛珠,听了这一句话之后,那主子便停在这里了,他与邓家主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的意味不可形容。   这场谈话眼看着便是非常不愉快,但傅知玉也没拦着他们走。   但是他们走的方式有点不怎么好看,是被士兵们压着推出去的。   两个人前脚刚离开,元江行便从后面的屏风绕出来了。   “现在真不动他们?”元江行问他。   “嘴上是这么说,但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傅知玉看了他一眼,道,“这地方他们根深蒂固,牵一发而动全身,对鸾州太守可以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但是遇见真猴了,便不能如此是随心所欲。但若我不说到这个程度,他们还真以为我是在小打小闹。”   钱满贯道貌岸然不说,看邓家主那个样子,一身的酒气便来拜访,恐怕来的时候,根本没把太守那件事情看得太重要,只觉得自己还好商量,换句话说,还是没把自己当回事。   傅知玉就是想叫他们知道,自己并不是好惹的人,每吃一份亏,都要找补回来。   如今自己是众矢之的,不像那时候在京城一样,往后一退是海阔天空,现下自己反而是退地太多,才教他们敢这么嚣张,什么阴损的招数都敢用。   元江行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来一样,说道:“对了,我去翻过鸾州的卷宗,很复杂,整个鸾州从官府到下面都盘根错节,若是把里面的全部人都换掉,肯定也不现实,我们的人一时半会儿毕竟不熟悉,总是……还需要时间的。”   “不急,”傅知玉摆了摆手,对着元江行,他的声音便柔和下来,道,“心急容易出错,慢慢来吧。这事情也怪我,之前不让您管,现在又重新捡起来,我心里知道没有那么容易,舅舅,麻烦你了。”   元江行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父母健在又在身侧,女儿如今也过得幸福,元江行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只剩下自己妹妹和外甥,总是要担心他们过得不好。   如今在还能活跃的时候为知玉做点什么,他很高兴。   之后,邓钱两家送了些礼物过来,又说是压惊,又说是赔罪。看着是低了一头,实际上还是死性不改。   傅知玉知道,他们是还没消了要把撤职的太守扶回去的心思。   一来,做生意需要官府帮忙,好不容易和那边疏通了关系,现在换成了元江行,虽然短期内还没有什么大动作,但是长此以往下去,肯定不比从前。二来,他们倒是想知道,傅知玉还能在这种情形下做出什么来。   邓钱两家把表面姿态放低的同时,闹事的人却是一直没有少过,撤了鸾州太守的第六天,元江行拿了一沓的折子给他看。   “都是江南的其他城的太守送过来的,”元江行道,“都说鸾州太守无辜被撤,叫他们……惶惶不安。”   傅知玉不怒反笑,把这些折子往桌子上一扔,道:“这是要逼宫的意思?”   元江行叹了口气,道:“恐怕这江南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根深蒂固,往前只是没发现罢了。”   傅知玉在决定做的时候,也早对如今的情况有些预料。   他早该知道,江南并非他以为的桃花源,这世上本就不存在与世无争的桃花源。   “江文的商队大概两天后回来,这里的事情他更懂一些,到时候我们再与他仔细商量吧,”事到如今,元江行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我就不信了,还管不住这些人了!”   傅知玉也这样想,在这里,**的方法并不适合广泛使用,很容易伤及无辜百姓,也落人话柄。   那些官吏们闹,不过就是有豪商在背后指使而已,断了他们的财路,才是治他们的法子。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还是要真正叫这些人服气,他们以后才不赶随便搞事。   “他们得意不了多久,”傅知玉瞥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折子,低声一字一句地道,“我总要叫他们知道,这江南到底是谁的江南。”   元江文提前一天回来了,一回来便到了傅知玉府上,还没等傅知玉开口,他先开口说话了:“钱家倒霉了!知玉,是你做的吗?”   “什么?”傅知玉没明白,盯着他明显有些慌张的脸,一脸莫名其妙,问道,“倒什么霉?”   钱家是做绸缎庄生意起家的,后来生意便做大了,皮毛摆件之类的也做,供的都是大户人家,价值很高。   “要论皮毛,自然是蛮族那边的最好,钱家在那里收了好几车雪狼皮,听说里面还有一块品色极好的火狐狸皮,货没到就已经谈好了生意,钱都收了,那边只等着商队送来,”元江文娓娓道来,“但是这一批货连蛮族地界都没出,直接就被截下来了,我听说是蛮族席丹王带了兵,亲自给截下来的。”   傅知玉皱了皱眉:“……席丹王?他又闲的没事干了?”   商队如今做生意的事情,各国都不怎么管,虽然有些官吏吃拿卡要是常事,但是几大商队都是早早地打好关系做好预备的,哪里遇到这样直接拿走的? 第七十三章   钱家从蛮族地界走皮毛这件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早就和边关那边打好了招呼,谁知道那天席丹王突然出现, 说是慰劳前线官兵,要给大家一个惊喜。   惊喜和惊吓倒是都有的, 只是这个人过来之后没先去看军-营, 反而先去关口转了一圈, 刚好遇见钱家的商队出城门, 一下子便不由分说地给拦了下来。   商队的人挺懵的, 一开始还试图和席丹王讲道理,说这几车都是皮毛, 可以随便检查, 绝对没有什么违禁品。   席丹王截了别人的货,笑眯眯地听了解释, 却完全没有放过的意思。   “谁说这不是违禁品了?”席丹王振振有词, “众所周知,整片大陆上,只有我蛮族有雪狼, 这雪狼皮自然是从我的土地上打得的,你们在我的地盘打我的狼, 我看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来人,   都给我抓起来, 好好审问!”   商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但是打猎这件事, 向来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的,也从来没有做好这方面的预备,商队虽然有武师,但是在蛮族军队面前就不够看了,一下子便被捉住了,还故意放走了一个,去送消息的。   这批货基本上就是不可能拿回来的了,甚至商队都被关着,现在还没有放出来,钱家接到消息的时候,便知道这货基本上是要不回来了。   若只有这一批货出问题,事情还不算太大,商队偶尔出点意外是正常的事情,赔点钱也不算什么,钱家还赔地起。   钱满贯怕的是自己的这条线被完全破坏,以后都走不了货了。   钱家的几条重要商线都与蛮族有关,若是真的不行了,恐怕难关将至。   “我听说,蛮族关卡那边的官吏被换了,商队审查严了不止一星半点,钱家后续的几批货接着被扣,怕是要损失一大笔钱,”元江文没见过席丹王,但是也听说过他,“这是怎么了?知玉,他与你有交情吗?”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有闲心突然管几块皮毛的事情,又突然铁面无私,无论钱家怎么疏通都没用。   且这个事情又来地这么巧,刚好在傅知玉清醒过来要对付他们的时候,钱家一下子就出了事情,元江文也不禁多想了一点。   “我和他没有交情,最多不过说了几句话而已,”傅知玉很确定,“只是……巧合?”   但这话他自己说着都不太相信。   席丹王是不按常理出牌,但是这个人总归还是蛮族之主,不是过家家酒的小孩,若没有背后原因驱使,他不会随意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来的。   傅知玉知道这件事的第二天,钱家家主便求到他门前来了,这下他的态度便和第一次上门的时候大不一样了。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他一进门便规规矩矩地朝傅知玉行了礼,“求昭王谅解。”   傅知玉:“……”   他适时沉默,什么也没说。   说实话,席丹王那边他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但这时候说这个,反而露怯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昭王想要什么都可以,我钱家愿意赔罪,求昭王放我儿一条生路,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来没参与过什么。”   钱满贯的儿子是谁傅知玉都不知道,他又没有见过,但是他还是一句话都没说,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   钱满贯也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但这样看着,他就更慌了,一咬牙,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求昭王殿下网开一面!只要您愿意高抬贵手放钱家一马,叫我做什么都可以!”   傅知玉:“……”   他是有计划的,也想看到这样,但是这场景来的太快,而且莫名其妙,倒叫他无所适从了起来。   “钱家主说笑了,”他终于开口,“我都没有见过钱公子,他有没有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傅知玉说的是大实话,但是钱满贯听来,这就是还没有原谅的意思。   “您……别开玩笑了,”钱满贯惴惴不安地开口,他浑身都在轻微地颤抖着,看着傅知玉就像是看着魔鬼,“我儿钱明冲,在陈国境内被拦下了,说是偷了贵重东西,现下已经投了皇家大狱,他向来要什么有什么,怎么可能偷东西!”   说到这里,钱满贯似乎是因为情绪激动,动作有些大,上半身都直了起来,但看到傅知玉的表情,他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一样,一下子又跪回了原来的地方。   “陈国与江南十万八千里,越扯越远了,这和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不是的,”钱满贯摇着头,又在底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是那边说……是钱家惹了不该惹的人,叫我求得贵人谅解,这事情才算过去。”   钱满贯几乎不用想,立刻就来了傅知玉这里了。   我与陈国有交情吗?   傅知玉扪心自问,但是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什么结果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傅知玉接着说大实话,他也不可能因为这莫名其妙根本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为钱满贯做什么,“那边说的话,可能并不是指我。钱家主请回吧,不送。”   钱满贯脸上露出一些绝望的神色,但还没来得及再说话,便被门口接了命令的士兵带走了。   傅知玉嘱咐道:“最近几天如果他来,不要叫他进来。”   门口的士兵应了声是。   不管到底是谁做的这些,钱家那边都要先冷他几天再说。   这几天傅知玉也没闲着,他一边查着钱家这莫名其妙的灾祸,一边看着鸾州的卷宗。   鸾州太守撤了,留下的卷宗多地要命,元江行也看不过来,这责任有很大一部分也是傅知玉的,所以他也在看。   这三年,他对江南真不算熟悉,至多只带着娘亲出去游过几次,看到的东西很表面,看了卷宗才知道,一座这样大的城池,运行起来也不容易。   元江行毕竟是武将,有些文职他做起来并不顺手,元夕姐姐的丈夫已经算是他手底下读书多的了,也被拉来帮忙了。   他这边有条不紊地看着卷宗,钱家却乱成一团。   就这几天收到的消息,蛮族那边的好几条线几乎全军覆没,全都断了,损失银子不说,以后的生意也变得渺茫。   钱是一回事,但钱明冲是钱满贯最喜欢的儿子,从小寄予厚望,打算等自己老了,便把家业都交给他的。   蛮族那边出事的时候,钱满贯还庆幸自家儿子没走那条商路,但谁知陈国边关突然发难,硬是在钱家的马车里搜出了一箱子夜明珠,又说那是陈国皇室刚刚丢失的珍宝,价值连城。好好的商队,被当成马贼抓了起来。   偷皇家东西不管放在哪里都是重罪,轻则流放重则砍头,这次钱家拿了银子都疏通不得,原来还给几分情面的官吏现在个个铁面无私,最多只说,这是上面下的死命令,是钱家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叫他不用在这里费力气,要获得那位的谅解,这事情才算完了。   钱满贯悔地只想抽自己嘴巴,他哪里知道三年来都看着老老实实的还不太聪明的傅知玉还有这一招,就算是积麟当朝皇帝,也没有叫蛮族和陈国都护着的本事吧?   就因为祭祀那一次香炉的试探,谁都不知道会搞出这么大的事情来。   但香炉那事情又不是自己一个人搞的,邓家也参与了,凭什么他们没事?   钱满贯憋了一口气,只觉得十分不公平 ,他从傅知玉府中被强行赶出去之后,没有回家,转身便去了邓家。   但是没想到,邓家那边也不给他开门。   这下钱满贯是真的气到了,他与邓家十几年交情,一朝落魄一些,竟然连门都进不去了,这世态炎凉让他寒心,当场连手上的佛珠串都摔了。   “叫邓潜滚出来!”他也不走,直接在邓家门口发了大脾气,“别以为不见我就没事了,我看他倒霉也是迟早的事情!”   门房叫苦不迭,一边拦着他,一边解释道:“真不是您以为的那个意思,真不是,您别在这里闹,叫人看了笑话……”   门口这么闹着,连过路的人都已经吸引来了,钱满贯是豁出去了,根本不在意人来看,但这毕竟是邓家府邸,叫人围观看笑话也不好。   不一会儿,那大门便出来人了。   “钱叔叔,您先消消气,到里面喝口茶再说吧。”   钱满贯看了来人一眼,喘了口粗气,便挥了挥手,叫手底下的人停了。   “静河?”   “是我,”邓静河道,他脸上带着十分得体的笑容,“您先往里面请,家中已经泡好茶了,上好的碧螺春。邓家如今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   钱满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还是带着人进去了。   他一进去便觉得安静地很,厅里也没有什么人,当下就问邓静河:“你爹呢?我有急事找他。”   邓静河倒是慢条斯理地在座位上坐下,说出的话却十分让人震惊。   “我爹出事了,”他道,“也就是前几天的事情,说是青-楼里有个姑娘觉得被他骗了,怀恨在心,我爹阴沟里翻船,大夫说是中了毒,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直昏睡着,现在还没醒。”   “什么?”钱满贯一脸震惊,“不可能!怎么外面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他仔细一想,确实这几天都没有在外面看见邓潜出现过,以前这人每天是必去青楼寻欢作乐,憋了这么多天没去也是少见了。   他原来以为这人是收到了消息,避避风头罢了,谁知道是出事了。   “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情,怎么能对外说?”邓静河道,“钱叔叔,况且你也知道,钱家出事的消息很多人都收到了,若是这个时候我们加油也出事,偏巧不巧都撞在一起了,你叫外界怎么看?”   钱满贯越想越可怕,头上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   他一下子瘫坐在椅子里面,喃喃道:“这傅知玉……到底是什么人?” 第七十四章   钱满贯感慨的一句,邓静河也听见了, 他眼神闪了闪, 却没有接话。   青-楼里那个下毒的女子, 已经跑了, 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但是就算邓潜是一时不察阴沟里面翻船, 但是钱满贯了解他, 他是个极端谨慎的人, 一个青-楼女子背后若是没有人帮助没有人指使,是绝对不可能让邓潜中招的,否则这到处惹风流债的人不可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而且这女子做完这一切之后, 还能立刻跑地没影到现在都找不到。   表面上看, 目前邓家的生意好像是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是钱满贯知道,邓潜在生意上颇为独断专行,整个邓家就是他的一言堂, 他的嫡子虽然被他当成继承人培养,但是现在邓家生意的大脉还是紧紧攥在邓潜手里,他自觉自己正值壮年,有几分自负, 叫其他人都插不进去手。   现在这人一倒, 等于主心骨突然就没了, 时间一长, 这对于邓家的整体打击不比钱家的少。   “我与钱叔叔说这些,是信任钱叔叔,”邓静河叹了口气,“旁人都还不知道的事情,这其中利害,也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这样一听,钱满贯的气早就消下去了,他一脸的忧心忡忡,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们两家都遭了这灾祸,可怎么办?我怎么知道那傅知玉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就弄出这么多事情来,你说,要是我们两家一起去找他,他能放过吗?”   邓静河没有回答,他想了想,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当初的那个主意,是谁想出来的?”   “嗨,”现在提起这个事情,钱满贯有点尴尬,“也没有谁事先提出来这件事……就是,一拍即合嘛。”   江南王手里的权力可谓是一座金山,可他偏偏什么都不做,叫人看着也眼红。   四大豪商里面元家自然不说,那是肯定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但是剩下三家要是联合起来,在江南也是只手遮天的势力,他们那个时候想着,这样大的压力压下来,不怕傅知玉不服软。   “林家说来说去也不肯加入,谈崩了,唉,你林叔叔这个人你也知道,古板地很,”钱满贯道,“最后就剩下我们两家,你看,我们这不是也没有做什么吗?只是先试探一下而已,又没有害他性命,何况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又何必这样赶尽杀绝呢?”   钱满贯说到这里,不免有些气愤,邓静河却低头笑了一下,道:“本就不应该起这样的心思,这下被人家反击了,又怨别人过分,钱叔叔,这可没什么道理啊。”   “唉!”钱满贯一听这话更来气了,“你到底向着哪边的?”   邓静河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道:“实话而已,钱叔叔不是刚从昭王那边出来吗?可也没得到什么,一来人家还在生气,二来,也许我们也真没做到点子上。”   钱满贯听完之后想了想,倒有几分道理,又问道:“那贤侄有什么法子吗?”   钱满贯其实和邓静河很少交流,他早就知道这个人在邓家的后院里面不受宠,但如今出了事情了,这人看着倒是最冷静的一个,他一点也不见慌张,看那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邓潜这次倒霉正合了他的意一样。   “我可没什么法子,您看,我自己家还乱着呢,”邓静河笑了笑,又道,“我记得,钱叔叔也算和元家有些交情吧?”   傅知玉那边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不会松口,钱家却转头求到元家去了。   四家虽然各自竞争,但是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这样闹一下,元江文也很尴尬,但是那是傅知玉的事情,他自然不能开口替他原谅。   但一直推脱不见这也不是个事情,最后是元鹭代替自家爹去见了钱满贯。   真要算起来,四家之间都是互相有过帮助和恩惠的,元江文一直避而不见,其实也很明确地说明了他的态度了,他向着傅知玉,肯定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帮忙。   元鹭出来和钱满贯打着哈哈,其实心里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钱满贯看出来了,但是他也没有办法。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陈国远在千里之外,天知道还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现在赔多少钱他也不管了,只想把儿子救回来,便绞尽脑汁地和元鹭套近乎。   “贤侄,你看,他邓家前段时间得罪了你,但我钱家没有吧?我们向来是朋友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你明冲哥哥还给你买过糖呢,你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吧?”   元鹭不记得钱明冲有没有给自己买过糖,但是他知道表哥不愿见这个人的原因,祭祀那天香炉的事情,整个元家都知道。   邓钱两家倒霉他喜闻乐见,但是元鹭打发完钱满贯,回头去找傅知玉听他的意思,却未见他脸上有开心的神色。   “这不是我做的,”傅知玉道,“也不由得我控制,短期内好像替我出了口恶气,但仔细一想,却没有这么简单。”   元鹭知道,又小心翼翼地问他:“表哥心里有什么猜想吗?”   “有的,”傅知玉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若是钱家来找你,就拖着他,等等看吧。”   钱家没有在元鹭这里讨到一点好处,过了几天之后,一直没什么动静的邓家出事了。   “昨天,旁边永州邓家的一个掌柜卷钱跑了,”元鹭一边嗑瓜子,一边和傅知玉八卦,“大概是收到邓潜昏迷不醒的消息了,可笑的是,邓家的生意太大,铺子里面有好几套帐,邓潜不在,邓家留下的那些人连那个掌柜卷走了多少钱都说不清楚。”   邓潜出事的事情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这个人之前一天到晚都要在外面晃荡,现在一连这么多天没有出现,若说避风头,这也避地太久了,稍微想一想,便能想出不对劲来。   那跑掉的掌柜就像是开了个阀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邓潜还不出来,只是邓静河出来收拾烂摊子,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心人不会注意不到。   傅知玉前面处理了鸾州太守,后面又是邓钱两家出面都没有劝回来,现在邓钱两家又是通通倒霉,叫人不联系到傅知玉都不行。   这江南王,到底是什么来头?   傅知玉知道外面的种种猜测,他仍然在翻着鸾州的卷宗,他越看越觉得惊心,试图更深入地了解这以鸾州为中心的江南一带。   江南这一带虽说是有名的富足之地,但外人只看到豪商一掷千金的表面,实际上,有钱的只是上面的一小撮人而已,底下的人依旧过地困苦。   以钱家为例,他们家的绸缎,不说最顶级的那些,就说铺子里给稍微有点钱的地主乡坤人家夫人小姐量身用的那些常规布匹,一匹布就要卖十两银子,但是最底层的那些绣娘,熬着油灯没日没夜地给他们织出这种布来,只能赚五十文,中间的这么多钱,都叫豪商给挣去了。   事实上,能靠自己手艺挣钱的家庭已经算是不错了,家里女人勤快一些,五天便能织出一匹来,五十文钱省着点用已经可以让一家三口十天里都能吃上饭了,但江南仍有更多人,还在地里刨食,一边要受着地主的租子,一边要看天意,若是哪年年景不好遭了灾,饿死人也不是新鲜事情了。   江南总体来讲确实要比其他地方好上很多,毕竟这里已经算是土地肥沃,也是有名的鱼米之乡,但贫富差距严重是事实,在繁华表面之下遮着的东西,确实叫人看着心惊。   傅知玉不知该什么说,他现在并非有意拖着邓钱两家的事情,其实现在看到这两家这个样子,他当时心里的气大多已经消了,他本就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转而被另一种心情取代。   像我这样,真的撒手不管就是对的吗?   他开始觉得迷茫,有时候手里拿着卷宗,忍不住地在案前长久地发起呆来。   傅燕然做了皇帝之后,其实做的很不错,虽然朝堂里面很多人都知道,他实际上是谢家的傀儡皇帝,但是谢家并没有因为这里而变得昏聩,也没有作威作福。   傅燕然、谢霖以及上任的沈泱,都是三个无比清醒的人,也都有一番抱负,何况沈泱还是一个已经重生过的,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趁着这大变动,积霖官场也换了血,换掉了那些任人唯亲、鱼肉乡里以及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累赘,又接连降了赋税,这光景傅知玉眼见着是越来越好了,他这三年总觉得自己游离于外,心安理得地觉得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但如今豪商们动到他头上,才叫他惊醒过来。   是,如今邓钱两家是莫名其妙地遭了灾,若是自己现在松了口,蛮族和陈国那边会放手的,毕竟他们做这些,极有可能也是那人授意的罢了。   在这件事之后,恐怕这江南不会有人敢动他了,傅知玉也能像他之前计划的那样,立了威之后接着过他无忧无虑什么都不在乎的生活,有这前车之鉴,至少几年之内,没人敢再来打扰他。   但……看了这些之后,真的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了吗?   傅知玉原来只是想自己先了解一下,毕竟是自己把原太守赶下台去的,然后再了解这鸾州和江南的情况之下,找个信得过的人当太守,自己时不时地盯着,绝了后患也算自己负了责任。   但他如今看着这些东西,不禁越想越多了。 第七十五章   钱满贯还在外面奔波着找关系, 还不知道傅知玉如今的心思已经不在他身上了。确切地说, 即使是想到有关于邓、钱两家的事情, 他的关注度也不在他们身上了。   邓潜中毒这件事他知道,但是解药不在他身上, 他也不知道邓潜中了什么毒, 钱家那边陈国和蛮族都不是他说了算, 恐怕是藏在背后的某个人说了算而已。   如今只是又一次证明, 在真正的力量面前, 耍一切阴谋手段都是没有用的。   拖到今天,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情, 傅知玉揉了揉眉心,和元江行说起这件事:“我写了两封信给蛮族和陈国, 也盖了我的印章,钱满贯下次再来,便给他吧, 至于有没有用, 我不能保证。至于邓潜的毒, 我无能为力。”   不过邓家真没有钱满贯这么着急, 明明是邓潜这个主心骨出事,但是邓家却比钱满贯这个儿子出事的要平静很多,静地诡异, 那个卷钱跑掉的掌柜都毫无波澜, 莫名其妙地就平了风波。   不管站在什么角度上看, 这样闹下去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傅知玉这口气已经出完了,他们两家手底下商铺无数,养活了许多伙计和雇工,若是他们垮地太厉害,谁都收不了尾,长时间僵持只是双输的结果罢了。   这件事由他们而起,但对于傅知玉来说,却不是就这样结束的了。   元江行应了一声好,又问他:“今天还去官府那边看卷宗吗?”   傅知玉点了点头。   以前是元江行带几个有代表性的卷宗到他府上给他看看,但是傅知玉越看越多,最后干脆每天自己出府到衙门那边专门储存卷宗地方去翻阅了。   元江行看着现在的傅知玉,他心里觉得挺开心的,总觉得如今的知玉比之前多了几分生气。   虽然这事情的开头不算好,但是对于知玉来说,不一定是件坏事。   但今天傅知玉遇到一点小意外,他坐上那驾马车往衙门走,有一段路要走过西城,那边人少许多,傅知玉手里还拿着一本卷宗看着,这是地方志,有拓印本,他把拓印本带回府里仔细翻看了,如今在车里还不忘拿出来看几眼。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本能地感受到不对劲,也许是今天转的弯太多了,让坐在马车里面的他都觉得奇怪了起来,傅知玉皱了皱眉头,慢慢地掀开窗帘,他眼前的路十分陌生。   果然,这不是去衙门的路。   傅知玉疑惑了好一会儿,又四下打量了一下,他几天常去衙门,且路都在城内,早就熟悉了。如今有心人看傅知玉都像看毒蛇,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没有人会去碰他的,前几次他还带护卫,但是后面嫌麻烦就不带了,简简单单带个马车夫就好了,轻装简行,谁知道今天在城里也会出这档子事。   发现不对的时候,傅知玉也没多着急,他看了看,便知道还没出城,只是这里偏僻,人少些罢了。   出城要过城门,士兵见了马车一般都要盘问,他在马车里面只要没聋都能听见问话声。   “要带我去哪里啊?”傅知玉看了看马车夫陌生的背影,还好声好气地问了一句,“我今天比较忙,准备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有空和别人置气,你现在把我送回去,我放你一马。”   马车夫一看他已经发现了,先是一惊,而后便是凶相毕露,一边刹住了马车,顷刻从座位底下抽出一把刀来,只是威胁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傅知玉一掌便击中了他的手腕,刀应声而落。   “谁叫你来的?钱满贯还是邓静河?”傅知玉看他这么好对付,还十分奇怪,这两人不可能不知道香炉那边的结果,不会对自己这么大意,派这样一个没什么用的马车夫就想对付自己,这两个人没必要蠢到这种程度吧。   马车夫咬着牙,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你还醒着?”   傅知玉往车厢里面看了一眼,恍然大悟:“哦,看来也不是这么蠢,你们还给我下药了。”   怪不得他闻着今天马车里面燃着的香和平时的不一样,但周管家经常搞点新鲜花样,傅知玉就没有多想。他身体体质特殊,力气和血液都随着年纪的增长而产生了变化,自家娘亲都和他反馈,效用愈加强了,也时常叫他小心,绝不能对外透露自己血液的异常。   他们在这里下的**香,除了吸多了叫他头有点晕,其他的感觉就没有了。   也不知道这人打算把自己送到什么地方去。   傅知玉懒得问,他一个手刀把他打晕了之后绑了起来,然后丢进马车里面,自己驾着马车到衙门那里了。他把这人交给元江行的兵,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下,又叮嘱好好审问,看是谁又在好死不死地闹事。   如今在衙门里守着的人恰好是元夕的丈夫,他听了傅知玉的话之后,除了听令办事,还忍不住关心了一下自家小舅子:“没事吧?”   马车里面燃着的香也被拿了过来,他不过远远嗅了一小口,还是有防备的那种,脑子都是猛地一晕,傅知玉居然没事?   “我以前在皇家的时候,受过些训练,”傅知玉找了个借口含糊了过去,反正在这里也没人戳穿他,“你们审着吧,若是审出些东西来了就等我出来再告诉我,我去那边看卷宗了。”   因为这意外,他到衙门的时候已经比预计的晚了很多,傅知玉拿了昨天他未看完的卷宗,坐在一边翻阅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之后,又有人进来,傅知玉没有抬头,大概是前来伺候的仆人。   那仆人低垂着头,给傅知玉上了果盘和点心,又上了热茶,哑着声音说道:“天气还凉,您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傅知玉依旧没有抬头,他翻了一页,然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道:“我会喝的,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那仆人应了一声,布置好了之后,便低着头准备出去了。   他走到一半,却听见傅知玉叫住了他:“等等!”   仆人的身影猛地一僵,很不自然地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慢地转过身来,仍然低着头,问道:“昭王还有什么吩咐吗?”   “把这个带出去,”傅知玉指了指桌子上的炉子,“这里是存卷宗的地方,不能有明火。”   为了给他热着茶水,仆人把这小炉一并送了上来,下面坐着碳火,这样便能保证主子喝的茶一直是温热的。   傅知玉细心,他喝不喝一口热茶没什么,但这满屋子的卷宗要是被烧了,那就是□□烦事了。   但这是主子的吩咐,下人也不好说什么,他把炉子上的茶壶拿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炉子拿走了。   “您……小心烫手。”   那特制的茶壶刚从小炉上拿下来,被放在一边凉着,那仆人又忍不住关心道:“到时候您唤一声,小的便进来给您添热茶。”   傅知玉随意点了点头,叫他下去了。   他看地口干的时候,便低头喝了一小口茶,这茶的温度刚刚好,一口温热的茶水润过喉咙饮下去的时候,叫他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   马车里燃着的**香对傅知玉来说当场效用不大,但是这药后劲很足,傅知玉坐久了便感受到了,总有一股子晕晕沉沉的感觉,让人想睡觉,这一口茶喝下去,倒是好多了。   他觉得舒服,便慢慢地把留下来的那一壶茶都给喝完了,那仆人再来添热茶的时候,他还多心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茶?”   “是前任太守大人珍藏的雨前露,”那仆人解释道,“是外面的大人说,主子今天头晕,叫泡些好茶,这就是府内最好的茶了,只是剩地不多,只余这一最后一泡了。”   傅知玉听完还有些可惜,雨前露这茶他之前没有尝过,还想着要买一些带回去,但好茶难得,能在这时候喝一口也不算遗憾了。   他在这房间里面看到傍晚前一点,外面的日光不足以叫他看清字的时候便准备回去了,这里不能见明火,便不能点灯。   傅知玉出去的时候,也顺便问了一句那马车夫的事情:“审地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他是今天早上打晕了原来的马车夫,换了衣服来的,说是……受了钱家的指使,只是想威胁您而已。”   傅知玉一脸疑惑:“我今天不是给了钱家信了吗?”   随即他又反应过来,这事情计划在前,自己早上出门的时候,元江行应该还没送到呢。   “这还真是……”傅知玉揉了揉眉心,“那马车夫别给放了,仔细关着。”   结果傅知玉坐着士兵的马车回到自家府里的时候,正面遇上了钱满贯。   “昭王爷!”钱满贯那眼睛一看到他便亮了起来,“您那信我已经收到了,这回还要多谢您高抬贵手,这礼我都已经备好了,可是您那管家就是不让我进门!您看这……?”   傅知玉还没开口,他身边的士兵便上来拦住他,冷哼一声道:“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钱老爷这一回,还是没安什么还行吧?”   钱满贯一愣,心道难道这傅知玉还在生气?没道理啊,若是还有气,不给那两封信就可以了,没必要在这时候给冷脸看。   “这是什么话?”钱满贯一脸疑惑,“还请昭王明示。”   等到他站在门前把这事情了解清楚了,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绝不可能!”钱满贯先是震惊,而后便是沉下了脸,“这一定是有人在故意污蔑我们钱家!昭王爷明鉴,都这个时候了,您说我哪有那个胆子再做这种事啊,那不是不要命了吗?” 第七十六章   傅知玉知道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不过他如今已经打算放邓钱两家一码, 如今再花心思纠结这个, 也没什么太大意义。   他没收钱满贯的礼,也没有对钱满贯的解释说什么话, 只是笑了笑, 自己进了府里。至于别人如何揣测,他管不着, 惶恐便交给他人惶恐去吧。   倒是钱满贯, 拉着傅知玉身边的士兵不松手,大声吼的话傅知玉进了门都能听见。   “把那人叫出来, 我要当场对质!怎么能凭空污人家清白!”他道, “我倒要看看, 在这节骨眼又是哪家的小人在背后使绊子呢?!我钱家对昭王的忠心,天地可鉴!”   傅知玉真的给他这句话听笑了, 钱家若真的对他忠心可鉴,哪来的这么多事情?   可见做生意就是要脸皮厚才行,钱满贯这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好。   “明天一早,就让他去对质, ”傅知玉吩咐道,“看看又是谁在玩花样呢?”   不过傅知玉给的那两封信倒是真的有用,没过几天,便传来消息, 说是陈国那边放人了, 蛮族那边也立刻松了口。虽然前前后后搭进去不少银子和货, 钱家也算大出了血,但好歹有个结果。   但是邓家好像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是前段时间看了钱家的前车之鉴觉得就算求了傅知玉也没有用,这昭王铁石心肠,还是自家本身就乱了,实在分身乏术。   看着钱家那边虽然轰轰烈烈,但是如今蛮族和陈国那边都松了口,往后生意做起来,还是有的赚的,只不过现在赔些钱而已,钱能解决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就不算是问题。   但是邓家,据元鹭的八卦,现在是自身难保,祸从自身起。   “都乱成一锅粥了,其实这家里除了邓潜,都没人能说地上话,”元鹭摇了摇头道,他在这时候没有幸灾乐祸,反倒深思了起来,“其他人我不好说,但是邓静河,我觉得他没那么简单,不是坐以待毙的那种人,连他都没动静,邓家这淌浑水,比钱家复杂多了。”   邓潜后院里那些数不清的女人在他还在的时候个个乖地和兔子一样,仿佛一池的白莲花,但是等他出事了之后,前几天还有人假惺惺地过去看一看,老老实实侍疾,但后来那掌柜跑了,邓钱两家得罪昭王要撑不住的事也不胫而走,没过几天,邓家后院也开始出事了。   “说是府里的小主管,被后院里一个妾勾引,偷了府里金库的东西,偷走的东西还有邓家祖传的宝贝,就这样跑了,”元鹭跟他说,“这已经算是小问题了,邓潜现在还没醒,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他多睡一天,这事情就麻烦一分。”   “毒又不是我下的,”傅知玉听完之后,摇了摇头,“其实他们家比钱家的问题好解决地多,若不是邓潜搞一言堂,他不在这段时间应该影响不大,而且,毒这东西若是有些人脉,找个游医也能解。”   他正说着这事情,陈太医便进来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太医,但精气神比在宫里的时候看着好上许多,周管家知道他和傅知玉的关系非同寻常,也没有拦他,直接就让他进到里间了。   “主子,有件奇怪的事情。”他和傅知玉拱手,然后直接开门见山,“今天收拾桌子的时候,发现有人在我案上放了这个。”   傅知玉拿过来一看,是个很小的包裹,他没有立刻拆开来看,只是问了一句:“里面是什么?”   陈太医言简意赅:“治邓潜的方法,里面还包着药。而且需要施针,这江南大约只能我能救。”   这说曹操曹操到,傅知玉甚至觉得有点好笑,问道:“今天发现的吗?”   “是,但是那案头好几天没有收拾过,乱地很,今天徒弟抽空收拾了,才发现这个,我一看便立马来了,”陈太医解释,“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放来的,也许几天前就有了,但是医馆人来人往,实在没有印象到底是谁放的。主子……想如何,这人救还是不救?”   陈太医是傅知玉带过来的人,这谁都知道,虽然他现在开医馆,但是也没有那么大公无私,谁都跑去救,这种大事,自然还是要问过傅知玉的意思,他还没老糊涂。   “谁给的?”元鹭也拿过来看了一眼,又望了一眼傅知玉,神色十分诧异,“这不是……全交给表哥决定的意思吗?表哥,到底是谁啊?真像外面说的,是当今圣上暗地里给您出气呐?”   元鹭长久不在京城,是真的不知道自家表哥那些理不清楚的关系,只觉得好奇而已。   “真的啊?”他忍不住确认道,“这手眼通天的本事,我真想不到其他人了。”   他不知道,在一边的元明刀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看了元鹭一眼,道:“不许多问。”   元鹭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对自己这样不高兴的神情,他也不傻,立马就闭了嘴。   要不是在表哥面前,这种大不敬的话叫人听了都是大罪。   “我看了那包裹,邓潜中的这毒我也听说过,是西域那边的安魂散,”陈太医又补充道,“也算不上毒,对人的身体没有多少损害,只是叫人昏睡,若是不解,就一直睡着,就算持续时间长一点,也不会死人的,可能醒来之后要多虚弱些日子罢了。”   陈太医的意思,是傅知玉多考虑些日子也没事。   若是没有那马车夫的事情,傅知玉就直接叫陈太医去了。毕竟现在在他心里,这两家的事情已经算是过去了。   但是看钱满贯那个样子,他是真不知情。两人对质的事情傅知玉都听了汇报,元江行的兵全程盯着,他心里也有了些底。   “我是觉得,有人借这件事情,把我当枪使,”傅知玉道,“外面人现在是怕我,也不敢多置喙,但这样下去,这段时间发生的所有麻烦事好像都变成是我做的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想了想,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把包裹递给陈太医,接着道:“你把这个东西给钱满贯,若是他想让你去救邓潜,你就去。”   元鹭疑惑道:“钱家和邓家交好,他不可能不救吧?”   “这……还真不一定。”   陈太医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好,刚要退下,又听傅知玉道:“对了,你去送这东西的时候,如果钱满贯塞给你东西,不管是银子还是什么,统统收下,就当是你来我往的交易罢了,明天一早便去。”   他说完之后,又交代了几句其他的,陈太医明白他的意思,只听了这几句便心下大定。   “知道了,主子放心。”   元鹭转了转眼睛,大约猜到傅知玉要做什么,便不再多说了。   但是旁边的元明刀还在为之前的猜测生气,他等元鹭走了之后,脸色黑地更厉害了。   “干什么?”傅知玉撑着脸看着他,一脸促狭的笑意,“越长大越喜欢板着脸,明明还没多大年纪呢,跟个小老头似的。”   “主子明明知道,”元明刀向他那边靠近了一点,即使被他逗着,脸色也不见和缓多少,“我和元鹭商量了,这段时间我不出去跑商了,就陪着主子。这事情,我一看便知道是谁做的。”   傅知玉没否认,他笑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酒。   “要他多什么事!”元明刀心里憋着气,接着说道,“好像别人什么都不会一样!我们也有军队,我和元鹭知道之后也就计划的,就算主子什么也不做,我们一样能让邓钱两家低头,他……”   “我都没这么生气,你看看你,到底是谁记挂着他呢?”傅知玉一脸似笑非笑,打断了他的怨气满满的话,“明刀乖,消消气,喝酒吗?挺好的桃花酿,你看,陈太医过来我都没舍得给他喝。”   他把杯子递到元明刀嘴边,但元明刀在他面前总是保留着一点小孩心性,他把脑袋撇了过去,明显闹脾气了,觉得傅知玉在插科打诨,没认真和他说这个问题。   傅知见他不喝,笑了一下,自己把酒一饮而尽了。   他喝完之后,叹了口气,语气也认真起来:“明刀,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再计较这些其实没什么意义,不管是谁做的,即使是谢恪,这件事确实顺了我的意。   一件事情再怎么样都不会十全十美,着眼眼前,才是要紧事情,过去真的不能改变,只要看结果就好了。明刀,你气这个没什么用,倒不如明天和我一起去看看卷宗,反正你要和元鹭在此做生意,了解了解江南各地的情况也是对的。”   元明刀听到他讲谢恪的名字,眼睛还是控制不住地抽了一下。   “我讨厌他,”他闷着声音说了一句,“他又要来缠着主子了,我讨厌他。”   傅知玉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明刀,我还是那句话,不记挂过去事,不担忧未来事,这其实是一个道理,你一直郁结着只会叫自己难受。   况且,我与谢恪,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元明刀不说话了。   “如今,我有更多重要的事情要做,连邓钱两家都比不上,更不用说所谓私情如何,”傅知玉接着说道,“明刀,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吗?你不关注我,如今却把眼光放到其他人身上去了。”   元明刀终于把头转过来,盯着傅知玉看了许久,道:“主子,对不起。我只是希望你得好,不受纷扰而已。”   “我一直过得好,”傅知玉笑了笑,“这天下,你找不到第二个比我过得更好的人了,真的。”   元明刀听完,看了他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早点睡吧,”傅知玉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自己也乏了,“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呢。” 第七十七章   那马车夫的事情傅知玉心里知道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他现在不想管了,就让钱家自己鼓捣去吧,反正钱满贯现在应该有时间了。   他刚刚和元明刀说的那些话是真心的, 从整个江南来看, 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也不不再引起他的注意力。   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看多了也叫人心烦。   元明刀听了他的话,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傅知玉晃了晃酒壶, 还有小半壶酒。   “不能浪费了,”他喃喃自语,拿着酒壶往自己房间里面走, 干脆舍了杯子, 直接对嘴喝了。   江南的桃花酿好入口, 但实际上是烈酒, 后劲很大,傅知玉酒量不错,但那一壶都被他喝了, 也不禁有些上头。   晃了晃壶身,里面一滴也没有了, 他把酒壶随手放在一边,但是没放稳,酒壶顺着小桌沿掉在地上, 恰好地上铺了一块地毯, 那酒壶没碎, 只是在地毯上慢悠悠地打着转转。   他没怎么注意这个,也没空去捡,几步到了自己床边,又有些困了,寝衣换到一半就停了,随随便便扯了扯自己的领口,觉得稍微松快了一些,然后趴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这样的姿势确实不怎么矜持,衣服乱七八糟,脸色被酒气也熏红了,手脚张开,被子也是随便裹了一下,半遮半不遮。   傅知玉本来就不爱叫人伺候,以前在宫里的时候,主子的房间里面必须跟两个侍女随身伺候着,进不了里间也要守在外头,现在到了江南,除了每天来帮忙清扫房间的婆子,其他的贴身婢女他就撤了,一个也没留下,他也自在不少。   他躺在大床上翻了个身,屋子里的暖炉烧地正旺,即使没盖好被子也叫他觉得温暖舒服,脸色看着更红了。   府里面的戒备也比在京城时候松懈地多,只是元江行派了两个小队,晚上时不时地巡逻一下,若是某些人想进来,也不是很困难。   就在这时候,靠床那边的窗子被慢慢地打开一半,一个人影很快便进来了,他轻手轻脚地把窗子关了回去,但就这一时间泄露的一丝冷风让躺在床上的傅知玉感受到了,他皱了皱鼻子,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然后翻了个身,扯着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像一个蚕宝宝。   他做这些的时候不过是熟睡时候无意识的举动,就像别人踢被子一样,但是来人听见这动静还是在原地手足无措地僵硬了好一会儿,直到床那边又安静下来,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又喝这么多酒,”来人走到床边,马上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酒味,自言自语道,“桃花酿虽然好喝,但是太烈了,喝多了也伤身,往后我让他们少进一些,换一些其他没那么烈的酒来,一样好喝的,你应该会喜欢。”   傅知玉睡地正沉,一句话也没听见。   他翻身了之后脸朝着里面,整个身子也被卷起来的被子包裹着,来人不敢动他,只能看到一个拱起来的圆乎乎的被子背影。   “对不起啊,”来人又道,他的声音更小了,生怕惊扰了他,“本来答应了你离开,也知道你不想再见我,但是……我、我有的时候真的忍不住,太想你了,就这样看看,你也不会看到我,也不算……我违反约定吧。”   他站在床沿看了许久,却不敢碰他一根指头。   傅知玉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早,他算是宿醉,一早上醒来头就有点痛。   “啊……”他扶着自己的脑袋,只觉得头重脚轻,“果然不应该喝这么多酒啊。”   他平时生活挺健康的,酒这么东西以前都是兴致来了都是小酌一杯便算了,但是这段时间他想地多,心事重重,昨天一喝就没能停下来,一壶都被他喝干净了。   他在床上又躺了一会儿,然后挣扎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喝完之后觉得自己好多了,坐下一看,昨天被他喝空的酒壶正端端正正地站在桌子上。   明明先这很正常的情景,他看着却有些奇怪,好像哪里不对。   这壶……应该在这里吗?   傅知玉晃了晃脑袋,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正在傅知玉头脑昏沉的这时候,接了傅知玉吩咐的陈太医已经到钱家坐了好一会儿了。   陈太医此人看着老实,本人也确实挺善良的,但是他毕竟是从宫里出来的,又跟了傅知玉不止一天两天,就昨天几句话的功夫,他就能很明确地知道主子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了。   他带着药方去了钱府,一进门便是笑容满面。   钱满贯倒是挺客气的,他知道眼前这老头是傅知玉的人,但是也挺疑惑,就算傅知玉派个兵来他都理解,怎么派来个医师啊?   “我是来给钱家主送礼的,”陈太医笑眯眯地道,“是大礼。”   钱满贯一脸惊讶,道:“您别说笑了,应该是我给昭王爷送礼才对,您看,这礼还在前面摆着,昭王就是不肯收啊。”   “是钱老爷说笑了,”陈太医望着他道,“钱财乃是身外之物,这些金银财宝你也知道,昭王什么时候缺过?现在,当然是命最值钱。”   这是大实话,钱满贯之前卑微成那样,商路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自家儿子的命捏在傅知玉手里。   一听这话,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满脸的客气笑意退了一大半,紧张道:“昭王这是……什么意思?还请您明示。”   陈国离江南有老远一道距离,虽然那边放了人,但是钱明冲还在路上,毕竟是还没回来,这是不是就意味着随时可以发生意外的意思?   “钱家主也不用紧张,”陈太医摆了摆手,“我家主子向来心胸宽广,既然说了谅解,就不会做出尔反尔的事情,我刚刚那话指的是,邓潜的命。”   一提到邓家,钱满贯的脸色就有点难以形容了。   以前邓家和钱家交好,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平心而论,他和邓潜是发小,长大之后也是过命的交情,比一般夫妻情分还要深厚地多,但是这难不同担的道理,还是要应验。   钱满贯之前还觉得自己比邓潜好一点,毕竟自己还清醒着,还能四处奔波做点事,但他也没想到,这邓家还留有一手摆自己一道。   那马车夫的事情,一开始钱满贯还怀疑过,是不是傅知玉在自导自演,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吃,目的是叫他们乖乖听话,但真去对质了,钱满贯看着那马车夫的脸,却莫名地觉得眼熟。   他循着自己模糊的记忆追查下去,很快,就查到了邓家身上。   要知道,傅知玉虽然已经给了那两封信,但是马车夫打算绑架他的时候,那信还在元江行手里,根本还没有送出去,也没有人知道。   幸好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可若是那人真的伤了昭王,又指认是钱家做的,钱满贯千求万求的东西就打了水漂了,每次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都叫钱满贯背后一凉。   但是邓潜现在确实晕着,钱满贯心里也猜想,是不是其他有心人买通了这人,只等着落井下石,但是猜想是猜想,如今钱满贯一想到邓家,心里还是不舒服,像是心里头梗着东西,怎么想怎么不对。   当时都遭了意外,就自己在这跑来跑去,邓家这种表现,虽然是没了主心骨,但也太手足无措了,这左右联系起来,钱满贯不多想都不行。   就这一小段时间,钱满贯心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念头。   “我家主人之前也和您说过,但是估计您那时候没放在心上,”陈太医接着说道,“邓潜这件事,不是我家主人做的,确切地说,他还没来得及动手,刚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也非常震惊。”   钱满贯一愣。   “但是,我家主子一向仁善,帮人就要帮到底,对于邓家的事情,他也十分关心,觉得这样混乱下去不行,否则也叫大家惶恐不安。”陈太医说道,“也幸好主子在宫中的时候见多识广,知道邓潜中的是西域安魂散,花了大价钱,才从外面把这解药买了回来。”   说到这里,他终于把这小包裹拿了出来,给钱满贯看了一眼。   “本来是想直接送到邓家的,但是前几天那件事,叫我家主子心寒,”陈太医说到这里,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您与那人对质的事情,主子也是知道的,这邓家没有一点悔过之心也就罢了,行事还如此狠毒,实在让人生气。”   钱满贯想了想,人家说的确实在理。   不管那到底是不是傅知玉做的,但是他现在把解药拿出来了,说明确实有想救邓潜的心思。   “那您这是……?”钱满贯疑惑道,“我钱家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不管王爷如何决定,都应该去邓家啊。”   “王爷已经决定了,”陈太医道,“我家主子想把这药给您。”   “给我干什么?”钱满贯一听这话,一开始觉得荒谬,但过了一会儿,神色就变了。   这是……能决定邓家家主生死的药啊。 第七十八章   江南四大家族分不清楚谁更有钱,钱满贯之前没有这样可以掌握别家命脉的机会, 但是他现在有了。   无商不奸, 钱满贯自认是个有底线的奸商,但是面对着这个, 他还是忍不住心神一荡。   这确实是个大礼, 全看他怎么用罢了。   钱家和邓家一向交好, 这不仅是因为他和邓潜是发小, 更因为利益,两家相互之间生意有交集就不说了, 在四家实力都差不多的情况下,结盟之后, 一加一大与二的效果也很明显,拥有的话语权确实会更多。   但是傅知玉显现出了他拥有的能力之后,所谓结盟带来的好处就要大打折扣了。毕竟他们再怎么联盟, 再怎么做大,也大不过傅知玉。   之前发生的事情更叫钱满贯觉得,这世上果然别人都是靠不住的, 平时说的再怎么好,遇事情都没有用。   他和邓家结盟的结果就是异想天开结果栽了个大跟头, 对比林家, 独善其身, 这段时间不知道过地多快活。   但他面临这个, 还是有点小心。   “为什么给我呢?”钱满贯道, 他也不敢接, 脸上带着明显的警惕,“昭王若是有这个,想叫邓家做什么都可以吧?”   陈太医笑了一下,道:“您看,您又小瞧昭王爷了。他当时找这个药,本意是为了救人的,谁知邓家这么不识抬举,可毕竟药是找到了,救人还是要救的,但我家王爷心里却不大舒服了,不打算直接给了。   我家王爷对钱家很是满意,虽然之前闹地不愉快,钱老爷也是知错就改,我家主子早就谅解了,还对我说,当时也没想到会闹这么大,让钱家公子受苦了。所以,想把这东西送给钱老爷。   一来,钱家和邓家一向交好,这个东西交给您,您去送也是名正言顺,他知道邓钱两家最近有些误会,有这一遭,也希望两家之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了,那马车夫的事情,王爷这边的意思,是不会再追究了。二来,虽然要救人,邓家也确实应该吃点苦头,这药也不是平白无故就得来的,邓潜一条命,也确实值不少钱,邓家的东西我家主子是不想要了,但钱家可以借此弥补一些损失。”   当时傅知玉交代的只有几句话,如今陈太医和钱满贯说的,大多也是他自我发挥出来的,这么长一段冠冕堂皇的话,让钱满贯听地一愣一愣的。   确实,儿子虽然回来了,但是钱满贯想起自己赔的那些钱,还是肉疼地不行。   毕竟蛮族和陈国可不会退他的钱。   但说到与邓家一笔勾销的事情,现在叫钱满贯放下,他可放不下。   邓家故意摆他一道,即使不是邓潜授意,但这一家的险恶用心,他是领教到了。   陈太医顿了一会儿,留了些时间给他思考,接着说道,“所以,主子想来想去,便把这药交给您吧,其余的事情,都交给钱家主自己决定了。”   钱满贯也不傻,其实这一长段话的主要意思是告诉他,要他自己选。   选择一,直接把药给出去,救醒邓潜之后,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往后两家就夹紧了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地把这段时间的损失弥补一下;选择之二,拿这药敲邓家一笔,反正这昭王对邓家的意见可比对钱家的意见小多了,虽然也有损失,但是邓家几乎没有求过傅知玉,你说他知不知错吧,谁也说不清楚,傅知玉是不想再闹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再靠这东西抽邓家一鞭子叫他老实一点,也没错。   钱满贯清楚,自己就是傅知玉的那根鞭子,全看他自己要不要做。   要在这时候和邓家撕破脸吗?   陈太医表达地很清楚了,他说完之后,就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慢慢地喝着茶,让钱满贯自己想。   在听的过程之中,钱满贯其实心里就已经有选择了。   良禽择木而栖,在傅知玉这里扭转印象,对他来说很重要。不指望以后他以后能偏颇自己,毕竟钱家再亲也比不上元家,但至少以后这位别再一不高兴就找茬了,再来几次谁也受不了。   至于邓家,他能看在之前的情分之上少敲点钱,已经算他仁至义尽了。   商人毕竟是逐利的。   “那就麻烦您了,”钱满贯想清楚了,脸上又堆起了笑意,“到时候需要的时候,我再派人去医馆请您。”   陈太医一听这话,便知道他做了什么选择了。   “不麻烦,不麻烦,”他摆了摆手,事情做完了,他也准备走了,“那我就先告辞了。”   钱太医亲自送他到门前,就在这时候,下人们抬着好几个箱子也出来了。   “我几次送到昭王爷门前,他也不收,之前他也是在气头上,不收这礼也是正常,”钱满贯亲切地拉着陈太医的手,明明第一次见面,却像是老朋友一样,“但是这回一定得收下了,昭王赏罚分明,不计前嫌,江南有昭王,正是我江南百姓的大幸事。”   陈太医知道傅知玉的意思,他这回稍微推拒了一下,就收了下来。   钱满贯这人也是精,在里面的时候不送,一定要走到门外的时候才送,看见的人就多了不少。   外面很快就会知道,昭王收了钱家的礼,这至少能向大家说明,钱家这危难算是过去了,也变相告诉某些有心人,最好不要再这时候落井下石。   陈太医把这好几箱东西运到傅知玉那里,傅知玉打开箱子看了看,钱满贯挺实在的,一大半都是金银珠宝,其余的也都是值钱东西。   “我看里面还有一些药材,你拿到医馆那边去吧,”傅知玉道,“这一箱子钱,你也拿去吧,本来叫钱家出这回血,就是为了补贴你的。   你之前开医馆,救了这么多百姓,我那时候什么都不管,也没有过问过这件事,现在想来,确实很不应该。”   陈太医摇了摇头,道:“主子瞎说什么呢?我能这么救人,也是有您支持。我那时候从京城逃的时候,身上也没带多少东西,当时开医馆的钱还是您给的,之后每个月都叫周管家送钱来,否则就医馆这个耗钱速度,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但还是不够啊,”傅知玉叹道,他手上还拿着卷宗,“这些钱对于整个江南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   钱满贯是大方,但是光陈太医的医馆这一处,眼前这些还不太够呢,能用上半年已经算是很好了。   “幸好,去年天气不错,没下什么大雨,也不干旱,几城的收成都不错,这个冬天过地还算顺利,”傅知玉接着对他说道,“但长久来看,还是不行。”   钱满贯的钱他本来就没想要自己用,傅知玉不缺钱,他不仅不花,还准备自己垫出来更多。   可是钱怎么花,也是个问题。   陈太医也知道,他是想要做些大事的。   “主子只管放手去做吧,”他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脸上笑容十分慈祥,“我相信您。”   傅知玉揉了揉眉心,看了他一眼道:“谁都说相信我,这样反倒叫我没有底了。”   面对着自己了解到的江南的现状,钱再多,恐怕都不够用。   何况,傅知玉清楚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即使他把家里还有元家的钱都给搜刮了,再均分了也没有用的,且不说分到每个人手上只有这么一点,钱迟早会花光的。   均分可不是治理之道。   “刚开春,这段时间日子也不算难过,我再仔细想想。”傅知玉喃喃道,他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减税自然是要减的,但是比节流更重要的是开流,总要给许多人找到谋生的方法,也要给他们上升的渠道。”   愿望是很美好,但是实现起来就很复杂了。   别的不说,重点的卷宗他还没有看完,光看卷宗不行,他还要到很多地方实地去看一下,才能做好选择,否则也是纸上谈兵。   傅知玉之前不会给自己规划这么多,他来了江南之后,一直都是过一天算一天的,很多时候就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就这样过一天,即使偶尔出门,不要就是为了见其他人,比如元鹭他们,又或者是元挽云兴致起了,拉他出门。   说真的,元挽云比傅知玉要活跃太多了,她来了这里之后,实现了少女时期随口说的梦想,也终于可以过自己的生活。眼看着傅知玉拉不动,便自己跟着元江文的商队出去,她去的地方都是江南周边,也没什么危险性,还时常给傅知玉带礼物回来,试图引诱傅知玉跟她一起出去。   傅知玉前几次不想扫自家娘亲的兴,也跟着去了,但是和兴致勃勃的元挽云不一样,他看什么都不感兴趣,多美丽的风景也没吸引他多大的注意力。   现在决定接手这一些了,咸鱼久了的傅知玉想到接下来这种种事情,又觉得脑壳有点痛了。   “我是不是就是劳碌命啊?”他自言自语,“休息了没几年,还是要回来弄这些。”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他久违地感受到自己血液里流淌着的热情,这感觉让他觉得,其实自己还是有些放不下的抱负,再怎么自欺欺人也没有用。   傅知玉重生之后,不想要争权夺利,但他眼前的这些,与争权夺利没有关系。   在其位谋其政,他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有过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信念,在死之前,也有过许多关于天下的雄心勃勃的愿望,即使他最终没有实现,甚至连赈灾的事情也没有来得及处理,酿成大祸,以至于对皇帝这个位置抱有愧疚,不敢再去谋划什么。   可他未实现的那些理想本身是美好的,一旦勾起来,便难以平静下去。 第七十九章   傅知玉送走了陈太医, 自己还呆在那房间里面看卷宗。   元江行也在, 他让手底下的兵把医馆的那两箱东西都给收拾了, 帮他抬回去,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内室, 问道:“刚刚说去江南各地看看的事情,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了,这事情难道还有说假的吗?”傅知玉抬头看他一眼, “等我看完这一卷, 后天便出发, 不走这么远, 挑个鸾州边上的村子便是。   我不打算带多少人, 最好就我一个人去, 所以没和舅舅说,否则百姓看到这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光惶恐还来不及, 哪里还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   元江行皱了皱眉头,还没等他说出“不可以、很危险”这种字眼来,傅知玉抢先接了话:“舅舅就别瞎担心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的。我已经决定了, 这件事就这样,我们不讨论这个了。”   元江行也不是那种护崽过头的家长,他毕竟是个将军, 没那么磨磨唧唧的, 见傅知玉这么说, 也没再反对了。   他只是低头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别把自己弄地太累,慢慢来。”   傅知玉又重新回去看自己的卷宗,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也确实口渴了,喝了一口元江行给自己倒的茶。   “这是什么?”他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好苦啊。”   元江行自己也喝了一口,道:“是雨前露,江南有名的茶。你喝地少,可能还不太习惯,这茶入口稍苦,但是回甘悠长,香味浓郁绵密,我看你这段时间太累了才给你泡的。怎么,不喜欢吗?我下次给你泡其他的。”   过了一会儿,傅知玉舌尖才感受到那一点回甘,茶香也出来了,但是他一听这话,便觉得不对了。   他看着手里的茶,一脸疑惑:“我喝过雨前露的,不是这个味道,难道不同品级的茶味道差这么多的吗?”   他记得上次那个送茶的仆人说,那是最顶级的,只剩最后那么一点了。   元江行也疑惑了:“这就是最顶级的了,是江文给我的,你喝的是哪一种?”   傅知玉不说话了,虽然他平时也喝茶,但是他不嗜好,不像元江行,顶级不顶级的一尝便知道。但是即使再不嗜好,他心里也清楚,眼前这杯雨前露和自己上次喝的“雨前露”不是同一种东西。   “怎么了?”元江行看出他脸色不太对来了,“有什么问题?”   傅知玉摇了摇头,没立刻说出来。   这事情可大可小,这茶水毕竟是入口的东西,一个送茶水的仆人到底是瞎说话以次充好,还是就是故意拿那个给他喝的,很难说清楚,可当时喝完那壶茶,他又确实舒服了很多。   傅知玉回想起当时的事情,又想起那仆人的声音和背影,突然猜到了什么。   “没事,”傅知玉对元江行道,“是我自己记错了。”   他把茶杯放下,再没有喝过那杯茶,只是元江行走后,这里的仆人又来送热茶的时候,傅知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自我来这里之后,都是你负责送茶的吗?”   那仆人没想到主子会跟他说话,吓地连忙跪在一边,差点打翻了茶壶,战战兢兢地道:“回王爷的话,奴前段时间家中老母生了病,无奈赶去侍疾,是前天才回来的。这府中茶仆有五个,平时都是轮流着值守。”   “平日里,都给我泡什么茶?”   “回王爷的话,一般泡的都是上好的碧螺春,若是哪位大人有需要,府里还有普洱、龙井、云雾等茶,全凭您喜好。”   “雨前露……有吗?”   “回王爷,雨前露府内是没有的,前任太守大人不喜欢这茶,便没有备过。”   “没事了,”傅知玉看他吓成那样,声音到后面都在颤抖了,他心里其实也有猜想,只不过确认一下罢了。又仔细看了他的身形和样子,和上次那个很不一样。   “你下去吧,我只是随便问问。”   仆人一听这话,便松了口气,看来不是主子要降罪,连忙退下了。   这一边,陈太医从傅知玉那边转手拿来了钱满贯的礼物,他也不打算避嫌,带着马车队直接把箱子放在医馆的大堂处,人来人往的,全都看见了。   第二天,医馆照常开门,但是门前却立了个大棚。   “昭王仁德,特在本医馆设药棚,免费施药,连续三天,无论男女老少,皆可来领!”   初春时节,天气还冷着,且这段时间容易风寒感冒,医馆这段时间治的也大多是这些病人。   现在设了药棚,病人们可以无偿来领药,即使是无病无灾的,也可以来药棚这里讨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喝。   若是孩子来,药棚还会给一块甜丝丝的姜糖,年迈的老人前来有补元气的参茶,还有那遇到困境暂时吃不上饭的,药棚还有米粥送。   刚开始的时候,因为人太多,场景一度有些混乱,但医馆救过不少人,有许多住在边上的人一齐过来帮忙维护秩序,下午便好多了。   “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都有的。”   “今天没领到也不要紧,明日还有的。”   “……”   傅知玉听了这事情,觉得做地不错,他今天本来打算去鸾州下面看看的,早上还特意绕到医馆前面的铺子这里看了看。   “风寒药的药材是有限的,当时已经定好量了,三天刚好,再多的话,就无以为继了,”陈太医对他说道,“但是姜汤和米粥这些倒是可以再发发。”   傅知玉没什么意见:“照你的意思来吧,若是钱不够,你再找我要。”   “够了够了,钱家给了不少,”陈太医道,“再过些日子,天气热起来的时候,还能再弄一次,发些解暑茶什么的。”   傅知玉从医馆离开的时候,还掀开帘子看了一眼。   现在还早,那排着的队伍却已经很长了,虽然有些人是抱着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来的,但是队伍里面衣衫褴褛的人也不少,一碗姜汤一碗米粥,不值多少钱,但对许多人来说,已经算是难得的恩赐了。   钱满贯收到这消息的时候,对傅知玉此人的印象又刷新了几分。   摆粥铺这种事情,四家其实都做过,他们也没有那么为富不仁,挣个名声而已,但是钱满贯清楚,这东西治标不治本,杯水车薪而已。   但他也知道,这么长时间了,傅知玉都还没找出一个新的鸾州太守来,反而自己每日跑官府看卷宗,这架势,眼见着是要做什么的。   往前什么都不管的江南王怕是已经不存在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收拾自己手上的烂摊子去了。   至于邓家的事情,钱满贯的动作比谁都快。   他一拿到药,立刻就去邓家了。   既然决定要做,钱满贯也不客气,他不仅打算敲诈,还要理直气壮地敲诈。   “你们邓家,无情无义,我在外奔波辛苦,你们还落井下石!”钱满贯底气足了,何况如今邓潜不在,他面对着这一家人,自然是碾压型的战斗力,直说地一家人头都抬不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亲兄弟明算账,我为这解药费了多大心力,你们得赔!”   邓静河坐在后面,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他作为一个庶子,在这个时候不站在前面,也无可厚非。   怎么会这样?   他阴沉着脸色,看着一眼在大堂颐指气使的钱满贯,又想起那个人。   邓静河其实见傅知玉不多,一见是在元鹭的铺子里,二见是在祭祀上,每一次都叫他记忆深刻。   头一回见的时候,他觉得这个江南王是个花瓶,就想叫人把他锁在家里,好好地养着,只属于自己,不叫别人看见,可是他身份太高,这样的设想对现在的邓静河来说难以实现。   当时邓潜在祭祀上的动作邓静河早就知道了,他甚至故意推波助澜,只想着那人从高高在上之处落下来一些,将来有一天,迟早也能真正落在自己手上,他那初见时候冒出的想法,也未必没有实现的一天。   但他没想到的是,傅知玉藏的东西太多了。   先前的事情就不说了,眼前这事也是。   钱满贯哪里来的药?明明就是傅知玉给的。   马车夫的事情,也是邓静河故意怂恿邓朗去做的,邓朗就是邓潜的嫡子,但自小被保护地太好,根本不会处理这些事情,也想跟着钱满贯去求傅知玉,但是被邓静河使人劝了回来,说是钱家前车之鉴,求他根本没用。   接下来,他又把那马车夫送到邓朗面前,教他去绑架傅知玉。这从头到尾,邓静河都没露过面,邓朗也没有想到,自己最信任的管家,早就是邓静河的人了。   邓朗拍脑袋一想,觉得这样做也没错,绑架成功了,那昭王为了保命,自然会把解药交出来,到时候爹醒了,什么事情都好办了。万一不成,那马车夫也答应了,会说是钱家做的,和邓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可以说是万无一失了。   但邓静河知道,这场绑架成功的可能性基本为零,香炉那事邓朗不知道他知道,凭着马车夫那点三脚猫功夫想绑了他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邓静河就是不想叫邓潜醒,他最好一直昏睡着,睡到死为止,邓朗又不足为惧,只要稍微使点手段,这偌大的家业迟早也要堂堂正正送到他手里,下面铺子掌柜出逃和后院起火的事情他喜闻乐见,损失点钱不算什么,邓朗处理不了,这事情都是邓静河来处置的,他在家里的话语权,自然而然地扩大了不少。 第八十章   从邓静河的角度来说, 他真的是万无一失, 傅知玉就算发怒下来, 前面有个被诬陷的钱家挡一下,再不济,也就是追查到邓朗那里,把邓朗交出去他更喜闻乐见,反正就是弄不到他身上。   这没到要邓家全体陪葬的程度,一个邓潜一个邓朗, 足够了。邓静河甚至还花时间去仔细打听了傅知玉在京城时候的所作所为, 试图了解他的心性, 他也知道这人并不是赶尽杀绝之人。   至于过程中损失的那些, 其实没什么的, 谋夺这些总是要牺牲的, 邓静河早就做好了准备, 邓家落在自己手上,这些钱迟早也能挣回来。   谁知道傅知玉会这么做?他明明被那马车夫摆了一道, 虽然没成功, 但是这人突然就不生气了,一副懒得管他们这些破事的样子,不仅钱家的谅解信照给无误,还真的把解药拿出来来了,居然还给了钱满贯?   邓潜和钱满贯交好, 马车夫那事就是想让钱满贯对邓家失望, 也绝了钱满贯伸出援手的可能性, 可谓一举多得。   可目前来看,邓静河的设想一个没实现,全落了空了,他根本没有预测到傅知玉的举动,这人不按常理出牌,避开了所有的坑,稍微一变,便让他筹谋了这么久的好机会落了空。   现下钱满贯虽然在闹,但是他手上有解药,并不是真的想要邓潜的命,只要邓家拿出钱来,就真的可以把解药换回来。   邓潜一醒,邓静河那点话语权和主动权都不算什么了,全要推倒重来。   如今他正咬着牙,看着还在堂中颐指气使的钱满贯。   邓朗听到他提那马车夫的事情就不敢开口了,浑身都在抖着,听到最后,干脆直接跪在了钱满贯前面。   “都是我的主意,钱叔叔若是有气,都朝着我来,我母亲她们都是深闺妇人从来没有参与过这些事情,更不提我父亲早就我卧病在床不醒人事,都是我一时鬼迷心窍,钱家的损失,我愿意赔偿,只求钱叔叔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我爹一命。”   说罢,便对着钱满贯磕了一个头。   好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钱满贯看着他,还是有一瞬间的不忍心。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邓家大夫人看着儿子这样,也扑倒他身边瘫坐了下来,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就连坐在最前面的老夫人,也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知要做什么动作。   毕竟那是个老辈人,钱满贯使了个眼色,他身边就有人去扶老夫人,没让她再多做什么动作。   钱满贯看着邓朗,又看看这乱成一锅粥的厅,长叹了一口气。   邓家全靠邓潜撑着的这种局面真的很危险,他之前已经提醒过很多次,但是没有用。   邓朗又被教成这样,成事有余败事不足,不是说那马车夫的事情不能做,做生意就是这样,铤而走险没什么,富贵险中求是至理名言,但是这不等于鲁莽。   邓朗做这件事,既没有仔细考虑过是否可以成功,也没有考虑过如何善后,他太过依赖邓潜,总以为只要自己爹醒了就万事大吉了。   这样的孩子,以后怎么继承邓家的生意?   “起来吧,”钱满贯揉了揉眉心,“算了,这单子上我只要永州的那几个铺子,其他的不要了,就当时……还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吧。”   邓朗听了这句,松了一口气,永州的那几家铺子虽然挣钱,但是怎么样也比不上邓潜一条命。   “你现在就跟我的人去永州做交接,我就叫人来救邓潜,”钱满贯道,他让了一步,但是现下语气又强硬起来,“别耍花样,施针需要配合药物施几次,那药是三天的量,不能少一次,否则邓潜死定了。”   “好好好,”邓朗大喜过望,连忙点着头,“只要爹能醒,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跟着钱满贯的人出去了,堂内大夫人还在哭,邓静河从头到尾没有说话,这时候却感觉钱满贯的眼光越过这前面的许多人,直接看向他。   邓静河避开了。   钱满贯却看了好一会儿,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转身出去。   他在府门前等了一会儿,邓朗便带着一个小盒子出来了。   “是铺子的地契什么的,”他怕钱满贯改口,直接给他看了看,“铺子里有些长工,是签了卖身契的,都在里面,一样都没有少,我带了家印,过去和掌柜的那边交接一下就可以了,到时候那里的人钱叔叔想用不想用都可以。”   钱满贯看了一眼,便挥了挥手,叫他收起来,说:“进去吧。”   邓朗进了马车里面,钱满贯也一同坐了进去,但是却没有立刻出发。   “邓潜现在人事不省,是谁在守着?”   “钱叔叔放心,”邓朗道,“奶奶那边怕有人暗害,院子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武师,只有我们几个人能进去,那些姨娘都不许她们靠近。”   邓家老夫人还是见过些世面的,也有几分本事,钱满贯听了之后也不再说什么,那马车便出发了,朝着永州而去。   没过多久,钱满贯又开口问他:“你们家那个邓静河……最近在干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邓朗很明显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家里没有他的份,听说他在外面弄了一条新的商队,也赚了一些钱,只是不成气候罢了,爹一直也看不上他,”邓朗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最近爹出事,他也不怎么关心,真是不孝的野种!”   邓静河自己出去赚钱这件事情钱满贯也知道,只是南疆玉石那条线他没有争赢元鹭,其他的虽然也算成功,但是在邓家还不够看。   生意发展到现在,能赚钱的路子都被瓜分了,留下的空间不多,要赚大钱,就要花大心力去开发新的路子,但是这又难上加难,所以邓潜也没把他放在心上。   钱满贯转了转手上的佛珠,道:“我上次来邓家,是他出来接待的。”   “他没有怠慢您吧?”邓朗听到钱满贯这句话,以为他是在兴师问罪,连忙解释道,“那时候老夫人因为这件事好几天没有睡着,撑不住晕了过去,母亲在佛堂祈福,我又带着管家在外面处理急事,您来地不巧,那时候只有他刚巧听见动静出来了。”   是真的不巧吗?   钱满贯觉得不然,不过他又不是邓朗的爹,邓潜把他教给这样,是他自己的问题,他对于这个小辈,已经提醒地够多了,他以后要是栽了跟头,也和自己无关。   永州离鸾州不算太远,但是这一圈交接下来,一行人再回到鸾州城的时候,已经深夜了。   钱满贯拿着那堆契约,心情算是好了一些,他看着一脸疲惫还要强打精神的邓朗,还是在最后提醒了他一句:“往后自己小心一点,做事三思而后行,这江南以后不会再向之前那样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收敛一些,总不会错的。说来说去这都怪我们,贪心不足,若是不去惹傅知玉,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邓朗在傅知玉身上吃了好几次亏,也不敢轻视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回去吧,”钱满贯道,“往后我们两家就这样了,再不提所谓情分,这江南的天都要变了,能这样坚持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他说完这句,也不管邓朗这些话听进去没有,转身便走了。   傅知玉却不管这些了,邓钱两家如今在他眼里已经算是过去了的事情了,他今日独自来了鸾州下面的一个村庄,还特意换了一身普通衣服。   “您换衣服也没有用的,”周管家见他张这样出门,还出声提醒他,“虽说是微服私访,但是您这张脸、这手,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的公子,怎么装扮也与普通人不一样的。”   “没事没事,”傅知玉摆了摆手,“只要别让他们太紧张就行了,我又不是去做卧底,只是去看看什么情况罢了。”   他没做马车,自己骑了一匹马就去了,打算装成过过路人去讨一口水喝,看看普通人家境况如何。   但他也没想到,他在路边停下的第一户就直接把他认出来了。   傅知玉是在村头看到这件小屋子的,有篱笆墙围着,院子里还养着几只鸡,有个人恰好在那里喂鸡,看背影是个中年男人,衣着十分朴素,背对着他,一点一点地把喂鸡的米糠撒在地上。   傅知玉还没打算敲门,他只不过是站在那里张望一下罢了,但似乎是有什么感觉或是听到什么响动,那人回头望了一眼。   “……昭王爷?”   他盯着傅知玉的脸看了一会儿,稍作迟疑,便认了出来。   傅知玉有些疑惑,虽然他没怎么伪装,但是这么快就认出来,似乎也有些奇怪。   他在江南不怎么出门的吧。   那人多看了几眼,似乎已经确定了,当下便朝着傅知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和寻常百姓的叩拜不一样,他行的礼非常规整,应该是专门学习过的。   自己这运气到底是算好还是不好,头一回来这里,就遇见个这么不一样的? 第八十一章   “你起来吧, ”傅知玉道,也仔细地打量着他,“倒是好眼力,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   那人起身之后, 也知道傅知玉十分疑惑, 主动就开口解释了:“前段时间, 城中祭祀的时候,草民去凑了个热闹, 有幸见了昭王一面,是昭王风姿一见难忘。”   傅知玉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只觉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就凭祭祀上那远远的一眼?   “当然,只凭这个,自然不能一眼就认出昭王爷, ”那人接着道, 他仍旧十分谦虚地低着头解释, “草民之前在京城读书,也曾拜在徐大学士的门前, 在风月楼时, 见过昭王许多面,只是昭王身份尊贵, 记不住草民罢了。”   徐大学士是傅知玉的老师, 他收的学生一个个都不简单, 即使做不到沈泱那个层级的, 那也是难得的人才, 怎么会到这里来?   “你抬起头来,给我看看。”   傅知玉记忆力不错,他看着那张脸,虽然沧桑了许多,但是他确实有些印象。   “你是……”傅知玉努力回想着这个人的名字,一时间对不上号。   还没等傅知玉想起来,那人也在这时候自报了名号:“在下张霖。”   他说出这个名字,傅知玉就有印象了。   这位还不是普通的学子,是中过进士的,和沈泱是同一届,排名第三十五,在进士里也是中上段,上辈子那届科举还是傅知玉经手的,放榜的时候,张霖这个名字还是他亲手写上去的。   虽然两次都有舞弊案,但是没有波及到他,但是傅知玉记得,这位中了进士之后,跟了薛丞相的班,但是现在薛丞相是什么光景谁都知道,简而言之,站错了队。   傅知玉对他印象不深也是有原因的,这位虽然跟了薛丞相,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还在培养阶段,后台就倒了,虽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但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境地吧?   “昭王想起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傅知玉上下打量着他,疑惑道,“是京城出什么事情了吗?”   张霖摇了摇头,道:“京城无事。其实前朝薛丞相出事的时候,草民并未受到什么波及,况且新帝仁慈,没有赶尽杀绝,只是毕竟没了靠山,因为过去的事情,同僚也多有排挤,有次出了大事,看守的书库不慎着了火,便顺手被推了出去顶罪,幸好老师还念着旧情,为我求了情,否则连命也保不住。   几经流转之后,来了江南,如今在这村子里面开了一个私塾,教教孩子读书写字什么的,也过得不错。”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但是傅知玉看他这个样子,按年龄算,其实他比傅知玉大不了几岁,但当时第一眼,下意识地便把他认成一个中年男人,人生颠沛流离可见一斑。   张霖说到这里,已经又稍微上前了一些,对着傅知玉问道:“这地方偏僻,村民也不多,昭王来这里是为了……?”   毕竟对这人不熟,且他不是普通百姓,傅知玉不能仅凭第一面就判断他心性如何,也没有第一时间对他说明来意。   “昭王身份尊贵,一眼就能认出与常人不一样,这里百姓对陌生人本就有些警惕,何况是您这样的,他们恐怕什么都不敢说了,也搭话也不敢的。”张霖又道,“您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傅知玉心里还是有些犹豫,他想了一会儿,问道:“能进去看看吗?”   “自然。”   张霖的屋子从外面看和普通百姓的没有两样,前头院子里养着鸡鸭,屋子里面还摆着农具,但进了屋子里就不一样了,还是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   虽然很简陋,但是床那边的小架子上放了不少书,整整齐齐的,看样子是十分爱惜的。屋子很小,但是角落还有一张书桌,笔墨纸砚都是齐的,看着也是经常写字的。   但除了这些,其他可以算是家徒四壁了,灶台那边傅知玉也去看了一眼,米缸装了一半,但少见荤腥,灶台那边只有一点调味用的盐巴,傅知玉看了一圈,没看见油。   张霖看了他的动作,大概也已经猜到傅知玉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了。他是当过官的人,微服私访还是见过的。   他还主动解释道:“余钱都用来买纸买笔买书了,草民不重口腹之欲,其余的便一切从简,事实上,草民过地并不辛苦,在村子里面已经算好了。”   了解了之后傅知玉才知道,张霖的私塾是不收钱的,这里的村民大多没有余钱,更别提供孩子读书了,米缸里那些米就是教孩子的报酬了,还是村子里的人主动给的。   至于平时生活的钱,那是张霖自己挣的,他一手字写的还不错,便帮有钱人家抄书,挣的已经比平常农户多了,就他那一柜子的书,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   “这村子叫禾顺村,世世代代都是种地为生,在江南一带是很常见的村子,”张霖道,“靠天吃饭,一年到头也存不下几个钱,在草民来这里之前,这儿的孩子根本摸不上书本,长此以往,便深埋在田地里,目不识丁,贫寒之家实在难出贵子,只能这样一辈又一辈下去。若是昭王有兴趣,草民愿意带您去看看。”   傅知玉终于点了点头。   张霖之前说的话也并非虚言,他自己去找村民的时候,村民根本不敢和他说话,简直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看他就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周管家虽然找出来的衣服真的是普通衣服,但是那也是新衣服,而且齐齐整整的,一般农户平时要干活的,浑身都是汗,衣服能穿则穿,哪像他这样整洁,况且傅知玉这个脸这个身段,穿着布衣也和常人太不一样。   但村民们很尊敬张霖,一口一个“夫子”“先生”,在这里,一个念过书会识字的人实在是宝贵,何况他几乎是在无偿教孩子读书,几乎要被村民当做神仙一样供起来了。   张霖的日常很简单,上午抄书挣钱,下午便在学堂开课,若是天气实在差的日子就休息一天,傅知玉下午时候也随他去学堂看了一眼。   说是学堂,其实就是村里供着的庙那里空出的一块地方,村里没有多余的房子了,里面摆了几张桌椅板凳,但是每一张都擦地锃亮,孩子们在庙里神像的注视下念书,不仅学认字学诗文,张霖还教实用性的算术,甚至还是实操课,教孩子打算盘。   傅知玉看着这些,还评价道:“你懂地挺多。”   “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学问,但是有这些本事,往后出去做个账房先生,也比地里刨食好上一些,”张霖说道,“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只是未曾想到您会来,昭王能做到的东西,总比我要多一些的。”   傅知玉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这人希冀的眼光,只觉得自己计划着的那一步总归是要走下去的。   禾顺村已经算是不错的村子了,毕竟张霖这种人,能落到一个就不错了。傅知玉经他指路,去了其他几个比禾顺寸更穷的村子,也有离鸾州很远的,花了一番时间,才算看了个基本。   “江南各地,差异巨大,”他回来之后和元江行说,“虽说改变不是一日之功,但是总该由我开个头。”   具体从哪里开始着手,傅知玉却谨慎起来。   他知道的东西很多,包括从主神空间里面看来的那些,但是毕竟他还没有实际操作过,目前来讲,还是纸上谈兵而已。   他其实有点束手束脚,在从各个村子回来之后,傅知玉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噩梦。   是上辈子他听到下面官员向他禀报灾民情况的那种无力感在反复重现,那个场景总是在提醒他,他曾经是个失败的执政者。   今天他又在半夜从梦中醒来,身上一身的虚汗。   他一时间睡不着了,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噩梦一直存在,傅知玉之前总在催眠自己那过去了,只要自己不在触碰,便可以相安无事,其实不是的。   要真正让噩梦过去,需要新的东西覆盖它才行。   傅知玉喘了一口气,他喝了一口水之后便冷静下来许多,这时候,鼻尖便闻到似有若无的香味。   这香味的来源是屋子里的香炉,管家平日里是会点些安神香之类的,这味道是安神香没错,但是闻着却和之前的不一样,似乎浓郁一点,这香味也馥雅一些。   若不是傅知玉体质特殊十分敏感,其他人是感觉不出来这一点细微的差别的。   这大半夜的他也不好把其他人弄醒做点什么,只是第二天早上他取了香炉里面的香灰给陈太医看。   陈太医仔细看了之后,道:“这是安神香,只是和您府里的不太一样。   虽说您府里的香已经是市面上最贵的了,但是其实还有更好的,只是数量很少,有价无市,只有宫里才有。而且就算是宫里,可能也只有那么两盒子,很是珍贵,传说安神的效果也非常好。您这段时间不是睡不好吗?燃点这个倒是不错。”   傅知玉按了按眉心,陈太医不了解情况,还以为这是元家那边送过来的,而且这个没有害处,只有好处,他没再对这个多说什么,倒是和傅知玉说起了邓家的事情,算是对之前的事情有个交代。   “邓潜已经醒了,只是如今还是不适合有什么大动作,还在修养中,”陈太医道,“他这人其实也挺有意思的,没对钱家之前敲竹杠的事情有什么记恨,至少表面上是的,醒来之后了解了所有事情之后,头一次出门,便是去钱家登门道谢。” 第八十二章   傅知玉也知道这件事,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不对:“钱满贯到底是没撕破脸, 他还是有些良心的, 最后要的那几间商铺真的不算什么,邓潜听了这这所有事情, 包括马车夫那件事,他心里清楚, 这样那样算起来, 邓家还是亏欠了钱家的, 也没把那件事视为落井下石。”   “那……您真的就这样放过这两家了吗?”   “本来就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教他们听话, 不要太过无法无天, ”傅知玉摆了摆手道,“整个江南还是依赖他们的,况且,我往后也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 来日方长,打个巴掌也要给个甜枣吃。”   他给钱满贯那药, 试一试这两家心性如何而已, 这样看来结果还不错, 虽然邓、钱两家害过自己,但是一时受利益驱使, 不代表这就是恶贯满盈了。   钱满贯若是那时候真的逼地太过, 其实反倒不好。   傅知玉说完, 随手把那香灰收了起来, 他在陈太医听不到的地方低声嘀咕了一句:“……越来越过分了。”   邓潜这段时间应该是休息好了,傅知玉今天回家的时候,还碰上他来拜访。   脸色看起来还好,只是有几分苍白,但比昏迷不醒要好上几分。   “昭王爷,”他一见傅知玉的马车便上前来,鞠躬做了个礼,“草民特意来道谢。”   傅知玉掀起帘子看了他一眼:“道什么谢?”   “钱家都与我说了,那解药是昭王给的,”邓潜道,“犬子幼稚莽撞,冲撞昭王,却未想昭王大人不记小人过,实在叫我邓家汗颜,便来此道谢,也是请罪。”   傅知玉从马车上下来,语气依旧不冷不热:“说句实话,你那毒不是我下的,但也确实由我而起,邓家主不恨我吗?”   “草民不敢谈怨恨,”邓潜已经低着头,“是我邓家有错在先。”   “你自己好自为之,”傅知玉道,“往后再耍什么花样,就不是这样能够收场的。”   他说完这句话就进去了,再没有理会邓潜。   留在原地的邓潜却松了一口气。   后来傅知玉听消息,说是邓潜回去之后请了家规,把他那个宝贝儿子邓朗抽地浑身是伤,现在还在休养。   “确实不太聪明,”傅知玉听到之后也评价了一句,“若是换了我,我也抽,往后邓家的家业若是交到他手里,我看四大豪商就要变三大豪商了。”   现下剧情大变,原来在这时间段已经大放光彩的邓静河倒是没有动静,但是元鹭又幸灾乐祸地提了一句,说他的手断了,现在在休养,好几天没出来了。   “说是一不小心摔的,我看就是被人打的,”元鹭道,“这种小人,就是要人人喊打!”   过后几天,邓、钱两家又学了药铺的做法,在江南其他几城都设了粥铺,还是以傅知玉的名义,一连几天,弄得倒是轰轰烈烈。   外头许多人其实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先前邓钱两家的事情虽然瞒不住,但是完全知情的人就那么一点点,限在这一个商人的小圈子里面,这年头信息传送渠道十分有限,若不是有心人,根本都不知道这暗潮汹涌的全部。   但是施粥这事情倒是好事,这段时间傅知玉在外的名声十分好,到了人人都要夸一句昭王仁善的程度,这让傅知玉将要实行的计划也顺利不少,至少打下了一个不错的基础。   元江文早就知道了傅知玉要在江南做些什么,他已经找过几次傅知玉,跟他说了自己的想法。   “你如今打起精神来,舅舅看了很高兴,”他道,“若是缺钱了,便来找我,那粥铺我看不错,不如再加几间?”   “舅舅的心意我领了,但您也别只盯着粥铺啊,”傅知玉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粥铺只是个治标不治本的东西,也不宜摆地过多,时间更不宜过长,药铺那边早就已经收了,邓钱两家差不多也不要弄了。   若是摆地久了,民众们习惯了,便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之后若是没有了,便要抱怨,升米恩斗米仇,粥铺药铺只是救急而已,要是让人习惯了不劳而获,反倒不好。”   “我是怕你不好入手,”元江文道,“江南这地方其实难管,就算是现在四大家族都听你的,那也难管。”   傅知玉知道,江南是有丰厚底子的地方,它不像一些不毛之地,反正已经差到低点了,再怎么折腾都行,但是这里不一样。   他笑了笑,又道:“我前段时间去酒楼,听那些书生在那里谈治理之道,其中有人说,只要把四大豪商的钱拿出来大家都分一分,那江南就不会有穷人了,舅舅您觉得有道理吗?”   元江文笑了一下,似乎也觉得这种想法十分幼稚,他摇了摇头:“不是舍不得钱,只是这样做……”   “这其实和粥铺是一个道理,给钱救的只是一时,若一家人没有挣钱的能力,给钱也是没有用的,”傅知玉道,“一味地骂豪商吸血也没有用,豪商一匹布卖十两收的时候却只给五十文这种事情听起来很叫人愤怒,但是我也看过卷宗,在生意还没做起来之前,一匹布能卖上二十文就已经很好了,是商队打通了买卖的渠道,才让布匹价格逐年上涨,光记他们吸血,不记得他们功劳,这是很不公平的。   舅舅也不用着急,若我有需要,会找元家的。”   元江文走之后,傅知玉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桌处,看着自己写下的一条条一句句,发了很久的呆。   他在元江文面前看起来胸有成竹,但是他心里知道,面对着这些他到底有多忐忑。   这些东西,其实并不是他头一次设想出来的,早在上辈子还在当皇帝的时候,傅知玉便早有设想。   人各有所长,但是积麟这里似乎只有做官才叫真正的光宗耀祖,仿佛其余的都是下九流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稍微有些能力的都要往科举上面挤,文举武举人多地不行。   考功名不是不好,可官位只有这么一些,大部分人应该做什么呢?   士农工商这四行,江南其实已经实现了傅知玉上辈子设想的一部分,算是走前面,但还是不够。   由于商业发达商人地位高,这里出人头地的路径也多一些,除了商人以外,还有工匠。   但是工匠并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实际上,从整个积麟来看,工匠的地位比商人要高,这种一技之长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学,一般代代相传,只教有限的几个徒弟。   农便更不用说了,他看了一圈,江南多种稻米,作物十分单一,底层农民不懂变通也无力变通,使用的农具也十分简单,耕田的老黄牛在许多村子已经算是奢侈品,绝大多数还是靠人力在耕种。   傅知玉在主神空间看过许多世界,他知道《名流青史》这个古代世界在水平上是落后的,但是就时代的局限所言,傅知玉也无法做出太多划时代的东西来,他还没有那么全能全知,但在目前的基础上做出一些改良还是可以的。   制度上的东西也是,短期内是无法做出深层次的改变的,更需要小心谨慎。例如,傅知玉知道,让农民直接持有土地能够大幅度地改变他们的生活现状,但是如果他这样做,等于触碰这个时代位于上层的地主阶级最深的利益,他自己就是个大地主,傅知玉想自我革新,不代表别人同意。   时代具有局限性,不是他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傅知玉早有规划,但在主神空间的经历叫他感触更深,也更能从上而下地看到当前存在的和可以改变的事情。   这是一个难得的可以改变的自由世界,傅知玉自觉自己重生一回,到目前为止都过地十分不错,但若是他做到了,便能让更多人的命运都由此改变。   不仅是为了娘亲、明刀和元家,这其实是……单纯属于他自己的遗憾罢了。   不过,他想到这里,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点了点,在这之前,某个隐患是不是要解决一下?   今日回府的时候,傅知玉特意去城中最大的酒馆,买了两壶桃花酿。   他今日没请任何人,只自己一人坐在亭中,对月独酌,把两壶酒都喝地干干净净,他这回似乎醉地更加厉害,摇摇晃晃地回了房中,然后倒在床上睡了过去,连被子也没有盖。   现在天气虽然暖了起来,但是到晚上的时候便开始转凉,傅知玉穿的衣服不厚,他又把窗户打开了没有关上,凉风一阵一阵的,躺在床上的他似乎也感觉到了,缩了缩身子,但是似乎是睡地沉了,没有伸手去扯被子。   没过多久,窗户那边就传来轻微的动静,一个人影闪了进来,先是轻手轻脚地把窗户关好,然后又走到床边,想把被子给他盖好。   但是傅知玉躺下的时候刚好压在被子上,那人很怕把他吵醒,动作就更加小心翼翼,但盖被子盖到一半,他便听见床上那人冷冷淡淡的声音传来:“你来这里多久了?”   傅知玉睁开了眼睛正看着他,眼神之中没有半点喝醉的样子,十分清明。 第八十三章   谢恪的第一反应便是逃走, 他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 然后不敢置信地盯着傅知玉看了一会儿, 脚却半步都动不了。   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如今正看着自己,这种情景让谢恪迈不开腿。   恐怕知玉怕是早就猜到了,他即使现在逃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傅知玉在这时候也在床上坐了起来,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   谢恪穿了一身夜行衣,浑身都是黑色,他甚至还蒙着面,但是没有用,两人都太过熟悉彼此了,看身形便能认得出来,况且, 会在大晚上做出这种事情的也只有他了。   谢恪从一开始的震惊之后,便不敢正眼看他, 但是也没有走, 就这样傻呆呆地杵在在床边上,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知玉……我……”   他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像是一个偷东西被抓包的小孩子, 要把自己偷来的相处时光都还回去, 解释的话说到一半也说不出去来了, 谢恪实在找不到什么借口, 最终只能低下了头, 叹了一口气道:“对不起,我太想你了,实在忍不住,才来这里的。”   傅知玉的脸色算不上生气,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平静,毕竟他早就猜到了,如今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   “你这样暗搓搓的有什么意思?我看是又在自以为是,”傅知玉摇了摇头道,又问他,“到底来了多久了?”   “最近一个月才来的,”谢恪老老实实地说道,“我听到他们害你,我怕……”   傅知玉十分冷漠地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你都知道他们害我,自然也知道祭祀无碍,我自己解决了,为什么还要来?还有,别把我当傻子,我不过刚买的酒,你就知道了,什么时间安插的人?这恐怕不是一个月的事情吧?”   谢恪被戳破之后更不敢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傅知玉的脸色,摸不清楚他心情如何。   但若是在这个时候说谎,知玉发现了,只会更生气。   “我没有监视你的意思,真的没有,”谢恪解释道,“那些人,早在你到江南之前就在了,我就是怕你过地不好才布置这些的……”   谢恪越往下说声音越小,后来就不解释了,低着头,一副等待审判的样子。   他在京城时候就知道知玉不打算在宫里久呆,他那时候装傻,不就是为了远离吗?至于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难猜,毕竟元江文的生意就在江南呢。   谢恪当时布置这些人,是存有许多私心的,他压不下自己的占有欲,只想着知玉在哪里都要接触到自己才好。   但这种心思后来就变了,他只是想知玉过得好而已。   在知玉到江南之后,谢恪还昏迷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醒过来之后,才发现即使没有管理,他在江南的布置竟然运转地十分良好,有些店铺,例如酒楼,生意很好还赚了一些钱,这些钱又被投入到其他地方,都是在暗地里围着傅知玉转的。   他们一直兢兢业业做的不错,谢恪醒来之后怕自己再去影响反而不好,便强迫自己不去看那里的消息,他怕看了之后,自己忍不住,会不顾一切地去江南,只隐隐约约地知道知玉过地不错,叫他心安不少,才能静下心来着手做眼前的事情。   可是时间越长,他就越忍不住,思念像钝刀子割肉一样折磨着他,当手下人犹犹豫豫地告诉他出了些意外的时候,谢恪终于还是来了。   只是他来了也不敢露面,一边传信去教训邓钱两家,叫他们安分一些,一边又忍不住地想接近知玉。   他明明离自己这么近了,谢恪根本舍不得走。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借口,例如保护知玉之类的,但仍然掩饰不了自己内心翻涌着的情感。   “门口那家新开的卖桂花糖的南疆风味糕点店,是不是也是你弄出来的?”傅知玉问他,“还有什么,你自己说。”   谢恪不敢瞒他,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傅知玉:“……”   他听地头有些痛,许多话到嘴边都没说出来,最后只看着谢恪,言简意赅地骂他一句:“神经病。”   傅知玉前几天去了解江南的时候也发现,江南一带商人众多,其中一些商队其实财力也十分雄厚,有些甚至也不比四大豪商差多少,还未想到自己注意到的那些看似一盘散沙一样的产业,其实许多都是谢恪弄出来的。   “我很多都没有去管的,是他们自己弄出来的,”谢恪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有时候提供些帮助,也辖制着他们,叫他们不敢生二心,也怕他们贪心不足,倒过来害你。”   谢恪在面对傅知玉的时候,向来小心谨慎,这些生意说起来很大,其实都是相互独立的,例如管理酒楼的人并不知道那边的点心铺子和自己其实是一家。   谢恪也不缺钱,这些本来就是为了傅知玉准备的。   知玉接了江南三年内,都没有做什么动作,谢恪以为他便是不想再沾这一点东西,只想过轻松平常的日子,所以邓钱两家冒犯的时候,他自己便动手把他们解决了,不想叫知玉多费心。   但是他也没想到,这件事让知玉改变了不少,日日都去官府看卷宗,眼见着是要管起来了,谢恪自然对知玉的所有选择都支持,他心里本没有打搅他的意思,但自从来了江南之后,他根本就走不了,只想着一日再接着一日地呆下去,这里离知玉太近了,他就如同上瘾一样,一天一天地给自己找借口留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知玉,然后……就是现在的情景了。   “对不起……”谢恪把遮着自己脸的黑色面巾也摘了下来,他看着傅知玉的,眼神里满是诚恳,“我现在就离开江南,往后真的不会再来打搅你了。”   傅知玉没说话,他这样沉默,更让谢恪心里没底。   “那些生意,你若是想用,也可以用的,都随你,本来就是为了你做的,”谢恪道,“你为江南谋划的那些,要实现起来也不容易,元江文那边虽然有钱,也愿意帮你,但是他商队庞大利益复杂,要照顾许多人的想法,很多事情不由他决定,我知道有的时候他也为难的,但我那些不要紧,那些铺子赔钱也没事,他们不缺钱的。”   他已经准备离开,便抓紧时间絮絮叨叨地和傅知玉叮嘱着这些,怕他不知道又吃了亏或是走了弯路。   “你怎么知道我想在江南怎么做?”傅知玉又问他,“从头到尾都盯着,谢恪,你是变态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看那个,我平时不敢离你太近,怕你发现,”谢恪连忙解释道,“但我……上辈子的时候,看过你留下来的那些政论。”   上辈子知玉脱离这个世界之后,时间越长,谢恪就越忍受不了那份对自己恋人的思念,他就只能靠知玉留下来的一些东西睹物思人,包括知玉写下的那些政论,不知被他翻过多少次。   谢恪其实也在那个时候感觉到不对劲了,他那个时候以为知玉是扮演者,所以他性格与原着不一样也很正常,所以,他写出来的政论和原文里那个十分暴戾的傅知玉大相径庭。   但越看,越觉得哪里不对劲,扮演者毕竟和原住民不一样,知玉做皇帝时候写的政论极其用心,能看出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试图温和地对待他的子民,努力为他们建设一个更好的积麟,可就是因为这个才奇怪。   扮演者根本不需要做那么多,一个知道剧情的扮演者应该十分清楚自己做不了多久皇帝任务就已经结束了,何必做这些那么细节又没有用的工作呢?   甚至知玉政论里面提出当然一些想法是高于原文的,也就是说他的规划比原来的世界还要先进,只是他早就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但是那个时候的谢恪,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傅知玉是干扰性的扮演者这件事,即使已经发现不对,当时却也没有办法挽回了。   “我知道你心里其实还没有放下那些事情的,”谢恪低着头,“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本来就可以实现的,也可以做个人人爱戴的好皇帝。”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道:“没有你也一样,剧情如此。都是过去的事情,不用再提。”   谢恪倒是说对了,他如今对江南的规划,确实是上辈子那些想法的升级版,大体上没什么改变。   两人都沉默着,之前都是谢恪说话,现在,傅知玉终于开口了:“为什么还要做这些?”   谢恪愣了一下,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想……保护你,知玉,我真的很害怕你出事。”   傅知玉听到这话,牵起嘴角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并不是开心的笑,倒是带几分说不出来的讽刺。   “你不记得痛的吗?”傅知玉看着道,“我给了你一箭,你差点就死了,就这样,还要回来?就一点都不恨我?”   谢恪听了这句问话,长叹了一口气,苦笑道:“知玉,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第八十四章   傅知玉不知道谢恪如今是用何种眼光来看彼此之间的这段关系, 反正就他自己而言,已经全然过去, 刚重生的时候, 他还因为过去的事情有几分不甘, 这不甘不仅仅来源于情感, 更来源于内心里难以磨灭的自我怀疑。   ——难道我身上没有一点值得肯定的地方吗?为什么我的全心付出, 我爱的人始终弃如敝履?   更不说其他事情, 他的事业,他的朋友, 他的家人, 都可算是全部失败,所有事情交织在一起, 这让傅知玉心里自我怀疑的念头越来越强,就算在系统空间里面化解了一部分, 但其中最深的伤害却依旧存在, 根深蒂固。   即使重生之后,谢恪表现地十分反常, 也很难弥补傅知玉心里那种对自我否定的感觉, 所以, 他没有一刻相信过谢恪是真心的。   谢恪无论做什么,都无法打开傅知玉的心,因为那心是紧闭的, 谁都触摸不到最深的地方。   后来两个人坦诚相待, 把一切事情都摊开来说, 不仅让真相大白,也让傅知玉心里的那点不甘也终于消失干净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也有所谓隐衷,不是自己的问题,也不是他的错。   傅知玉心里的自我怀疑终于在所有真相都出来的时候消失殆尽,仿佛是另一次重生。   感情这种事情,受许多事情影响,谢恪那时候流着泪问他为什么他们两个明明相爱为什么不能在的一起的时候,傅知玉也很平静。   他平静地接受了命运所弄,两人错过的事实,在傅知玉看来,他那一箭应该可以让谢恪脱离这个世界了,到时候两个人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再无交集,他也觉得这件事就算这样完了。   谢恪给了他一箭,他也还了回去,两清,至于还有其他的那些数不清的事情,在这个时候清算谁欠了谁多少,就没意义了,傅知玉觉得他这口气算出完了,那两人之间的事情就算完了。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和谢恪永远都不会再见面了。   但现实总是不如傅知玉所愿,谢恪把江南送给他的时候,两个人之间就更扯不清了,好像在关系里面画上了新的线。   而且那时候圣旨都已经拟好了,金口玉言不能更改,傅知玉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他虽然那时候接了,但是什么事情都不管,假装这事情不存在,也假装自己和谢恪再无一丝关系。   但谢恪明显不想这样,傅知玉盯着眼前这个人,长叹了一口气。   “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求什么回报的。”谢恪看着傅知玉的脸色,也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忐忑不安地接着解释道,“我……我现在就回京城,知玉,你就当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好吗?你可以接着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不会再插手的。”   “你又在自欺欺人而已,”傅知玉看了他一眼,“张霖是不是也是你安排的吗?”   “他不是,”谢恪摇了摇头,“张霖只是一个小角色,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根本不知道剧情改变了之后他会出现在这里。这是真的,我没必要在这时候骗你这个。”   说到这里,谢恪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他提醒傅知玉:“说到角色……剧情改变了,邓静河不受控了,你一定要小心他。”   在原来的剧情里,元家已经被太子设计绞杀,邓静河开始在江南收割元家留下的生意,甚至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和谢恪那边搭上线,虽说还没有达成合作关系,但是已经有了交流,邓潜已经管不住他了,即使再不愿意,邓家的生意都要交到他手里。   但是现在元家没有倒,市场是有限的,邓静河只能另辟蹊径。   “我叫人盯着邓潜,毕竟也没到要他赔命的程度,”谢恪道,“钱满贯决定救他的时候,我发现邓静河在暗中下手,试图在药上面做文章,想要那碗救命的药变成杀人的毒药。”   若是那碗药出了什么问题,事情就更麻烦了。   钱满贯和他都是说不清的,邓潜若是真的出了人命,整个局势就没有眼前这么平和了。   傅知玉之前并非没有想到这一层,他有让元江行手底下的兵去盯着,况且,施针有陈太医在那里看着,而且入口的药陈太医都会检查过,他也不是没有准备。   “邓静河换了那把喂药的勺子,”谢恪道,“一般人不会在意这细节,幸好被我的人发现了。”   他说到这里,让傅知玉有些后怕,但他随即又反应过来:“邓静河的手是不是被你弄断的?”   “叫他吃个教训而已,”谢恪道,“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不叫他吃个苦头,他以后还敢。”   “对于他,你就不念旧情了吗?”   谢恪一愣,他知道傅知玉说的是原着里面的情节。   “他又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原来也是相互利用而已,”谢恪老实道,“时移世易,我对目前的邓静河没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傅知玉听到这里,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与邓静河是一样的呢?”   “怎么会一样?”谢恪下意识便要反驳,“你和他……”   傅知玉摆了摆手道:“你先不用急着反对,谢恪,你也知道时移世易,我并不是当时的我了,你现在所做一切其实都是在弥补自己的遗憾,这遗憾无关于我,只是你自己而已。也许你心里是对我有那么一些喜欢,当时没有实现,这些遗憾便在时间的堆积中无限被放大,但若是你冷静下来,就会发现,其实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你看清你自己的内心,便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就像自己之前自己心里的那些自我否定,这些自我否定让他不相信谢恪是真心的,也让他什么都不想争,什么都不想做,除了一点对家人朋友的关心联系,其余都放任自生自灭。   所有真相大白只是一个助推器,那只是让傅知玉重回起点,但是让他心里重燃起火焰的是自己未达成的那些梦想,被江南的现状激起来的念念不忘的所有梦想。   外界的一切都是助力,最重要的是,傅知玉认清了自己,只有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才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你呢?你看清楚自己的内心了吗?”傅知玉接着问他,“你是爱我,还是遗憾呢?你之前在任务世界一帆风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意外,也怀念那个奋不顾身只为了你的傅知玉,可我永远都不会回去了。”   谢恪耐心地听完了傅知玉的话,也并未像傅知玉想的一样去思考,他只是笑了一下,眼神十分温柔地看着在床上坐着的一本正经的傅知玉,他伸出手似乎想要碰一碰他,但是又很快收了回来。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知玉,你在主神空间的时候,有数过日子吗?”   主神空间那里没有钟表,更无法计算时间,傅知玉只能根据自己看书的速度和其他自我感知,觉得应该在百年上下,但是他没办法确定,时间一长,他的自我感觉就不是那么准确了,可能会有很大的误差。   “主神空间里的时间是标准时间,但我们在任务世界的时候,时间会被放大,比例尺都是不一样的,”谢恪解释道,“我们在任务时间过了几十年,甚至有些特殊的任务世界,需要呆千年之久,但在系统空间里,都只过了几天而已。   知玉,我为了重启这个世界,不知道走了多少了世界,经历了多少时间,如果只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我坚持不了这么久的,我很清楚我到底要什么,我是想着你,才能坚持下去的。”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神里冒出一些怀念来。   “你说遗憾,是对的,知玉,你确实是我的遗憾,”谢恪道,“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怀念意外带来的新鲜感或是怀念那个对我好的一个符号化的‘傅知玉’,不是的。   知玉,我生活中并不缺惊喜,也不缺对我好的人,我是扮演者里面拥有权限最高的人,多的是人要对我献媚。但过了这么久,看了这么多,知玉,我还是十分爱你。”   他为了在这时候离傅知玉近一些,半跪在他床边,像是那时候从迁原战场那里回来一样,情到深处,他忍不住伸手理了理傅知玉垂在脸颊旁边的几缕乱糟糟的头发。   傅知玉的脸在窗外月色的映衬之下,白地像是一块玉。   “很讽刺的是,上辈子,等你脱离这个世界之后,我才发现我原来这样爱你,”谢恪柔声道,“我看了你留下来的政论,细数着你所有留下来的东西,我爱着这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优秀的傅知玉,并不是因为一时新鲜,也并不只是你掏心掏肺地对我好,是因为你值得爱,你本身吸引我爱你。   知玉,我不是遗憾我没有得到你,也许一开始有这样的想法,刚回来的时候,也因为这样的想法走了弯路,但我现在已经不强求了。我只是在遗憾没有早点发现我如此爱你,也后悔不应该那样伤害你。   我爱你,已经不求你回来我身边,只要你过得好,我就……得偿所愿了。”   谢恪说到最后,忍不住伸手抱了他一下,但很快就松开了。   “对不起,最后还是让你看到我,”谢恪道,“我会离开的。知玉,你在这些要小心一些。” 第八十五章   他说完这句话, 即使不舍,也很快离开了。   傅知玉在他走之后,呆呆地张了张嘴, 却没有再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真是……”他自己小声地嘀咕着,“一段孽缘罢了。”   傅知玉在床上自己躺着发呆了很长一段时间, 睡不着,直到第二天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他第二天早上晚起来了,吃早饭的时候,发现周管家的脸色有点古怪。   “怎么了?”傅知玉揉着眼睛看着他, “有哪里不对吗?”   周管家帮他摆好桌子上的点心碟子,道:“今天早上去门口那家点心铺子买点甜点,但是那掌柜看到是我, 直接就没有收钱, 我以为他看到我是老顾客,今天买的不多,便直接送了,谁知道他说, 府里面以后买东西都不要钱, 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主子知道的。”   傅知玉:“……”   他确实知道,但是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和管家解释这乱七八糟的, 只是低头喝了一口粥, 眉头皱地越发厉害。   “以后不要去了, ”他道,“若是娘那边想吃,让明刀顺路带吧。”   但是这顺路带,总没有自家家门口方便。   可是主子都这样说了,下人总没有忤逆的道理,周管家应了一声,帮他收拾好了,便下去了。   傅知玉吃完早饭,便去了官府,他今天与元江行有太多事情要商量。   在傅知玉的计划实行之前,他们两个人讨论过各城的太守要不要撤。他还记得,撤了鸾州的太守之后,各地还在他的气头上给他递了求情的折子。   “都是很不听话的人,”傅知玉感慨道,“即使后听了风声之后收敛了,但平时的时候,不知道收了多少好处。”   傅知玉没打算完全凭自己的喜好就撤了全江南的官吏,他倒是想这样做,毕竟是全换成自己的人最好做事,但是整个江南太大,留给傅知玉的时间太短,元江行手底下都是兵,练的都是打仗的本事,术业有专攻,太平盛世之下,还真没几个能派上用场的。   这几位管理在百姓中的评价也和鸾州钱太守差不多,做过混账事情,但是偶尔也做过一些人事,从积麟的整体官员水平来说,处于中间段,是那种当不当父母官都没什么大差别的人。   但他们至少有一点比傅知玉好的地方——了解积麟。   全都是在江南当了很久的官,至少有二十年,就凭这一点,就还有能用的地方。   “先暂时由舅舅这边派人,盯着他们做事,我看看他们哪个敢在这时候给我打哈哈,”傅知玉随手把那些递来拍马屁的折子丢到地上,“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江南自己也可以弄科举,我就不信选不出人来。   在这段时间,就当是我留给他们的考察期,若是做出成绩来了,还能保住这个位置,若是不合我意,达不到要求,我管他做了多久,统统给我回家种地去!”   傅知玉的整体计划包括很多方面,也需要一步一步来实现,当头最紧要的一步,是江南最短的那块短板——那些最穷的村子。   傅知玉头一个去的禾顺村算是普通村子,他根据张霖的指引,去看过江南最穷的几个地方。   穷的地方都各有各的原因,有些是在大山里面,出个山就要走两个时辰的路,还有一些在河流边上的村子,地势低洼,稍微下点雨庄稼就容易被淹,自然收成不好。   这些村子不是简单搬家就能解决问题的,不说要搬去哪里的问题,当前所有地方都是资源有限的,把这些人搬去哪里,原来住着的人都不会同意,且江南这地方落叶归根的思想很严重,除非真的是活不下去了,只要有一线希望,这些人都不会轻易走的。   “容易被淹、容易积水的地方,除了要修堤坝防止出人命之外,不要再种水稻,叫他们开水塘、种莲藕,”傅知玉道,“山里面的村子适合种些贵一点的药材,体积小,价钱高,相对来讲容易运输。   小舅舅那边给买了许多种子,可以免费分发下去,穷的地方要因地制宜,不要死脑筋至少要让他们吃得上饭。”   傅知玉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给元江行看了江南的地图,那几个最穷的村子都被他做了标记。   “当然,从稻谷改种其他的,其中需要有磨合期,例如药材这些,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收获的,若是有需要,官府可以垫付一部分银子,”傅知玉接着说道,“江南算是幸运的,这一部分短板还不算多,穷地吃不上饭的村子不算多,且穷村子里面让户数也少,大多只有几十户,这笔开销暂不算大,还有更重要的,在这里——”   傅知玉翻了一页,指了指自己的第二张图,元江行看了一眼,画了一些机械之类的,例如纺织机,但仔细一看,又好像和常见的织布机不太一样。   江南除了农业之外,还有更为重要的手工业,这是商队盛行的基础,江南出产最好的丝绸、刺绣、衣裳、首饰等等等等。   这一页不在于短板,是多数人的利益。   傅知玉的想法是,通过改造农具来提高农民的效率,解放更多的生产力,给一般家庭提供更多挣钱的选择,与此同时,一步一步改变目前四大豪商的垄断地位,鼓励中小商户发展,提高底层手工业的收购价格,从而改善江南现状。   元家也在四大豪商里面,傅知玉没打算厚此薄彼,他早和元江文说过这个。   实际上,改变垄断地位不等于就让他们少挣钱,整个江南若是发展好了,豪商们只会挣地更多,只是那种足以挟持整个国家的滔天财富不会存在了而已。   江南不能被任何人的私心挟持,傅知玉想,就算是自己也不行。   这都是很大的方面,实现这些设想需要时间,也需要一批人不折不扣地去实行,光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傅知玉刚刚对元江行说,想在江南自己弄科举,不是说着玩玩的。   京城文武科举里面选出来的拔尖的人中江南才子不算多,明明江南书香门第不少,但是争不过京城本地的,除了地域保护之外,江南离京城太远了,每次赶考对于读书人来说舟车劳顿的跟去了半条命差不多,到了京城也是水土不服,在这种情况下,很难发挥出完整的真实水平。   江南是一块已经划分给自己的土地,按照圣旨,傅知玉是可以自己组织科举的。   “为什么不搞呢?”傅知玉道,“整个江南这么多人,选出优秀的、能用的人有这么难吗?”   元江行一页又一页地翻着傅知玉做好的规划,又听他这样讲,脸上一直带着欣慰的笑意。   “舅舅只会打战带兵,也不懂这些,这段时间仔细了解了一下,但是也没有想这么完整、这么深,”他道,“知玉,你,本来是……”   “不要说这个,”傅知玉似乎是猜到他后面的意思,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没有什么本来是。这只是针对江南的计划而已,江南地方小,领地不到积麟的十分之一,若是整个积麟,情况要比这里要复杂许多。我能管好江南这块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   傅知玉知道这其实只是一个小说世界,他也一度觉得,眼前这些不是真的,不过是一场游戏。   但是这个世界那么多人不知道这些,在不知道事实的情况下努力地活着,所谓真实不真实,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就傅知玉看到的那些,每一个人都是十分鲜活的,能说这都是假的吗?   好不容易,这是一个难得的自由世界,且这个世界还可以由自己所改变,为什么不抓住这个机会去改变呢?   这具身体是会生老病死的,傅知玉不知道再次脱离这个世界之后自己还会去哪里,自己是个bug,应该没有那么容易消失,也许又回到主神空间,过自己没有时间的生活。   在那之前,至少要做出一些值得怀念的、真正有意义的事情来吧,也不枉自己重生一遭,不再陷入你爱我爱的泥潭里,去做些真正有用的事情。   不过说到主神空间,傅知玉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主神好像很久都没有联系自己了。   已经过去三年多了,主神上一次找自己的时候,好像已经找到联系自己的路径一样,但是后来就失去了音信。   算了,傅知玉晃了晃脑袋,接着关注自己手头上的要紧事情。   主神很忙的,也许一忙起来就忘了吧,而且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也不一样,主神那一边或许根本没过多久。   不管他了。   傅知玉准备好了,在实行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他向京城那边递了折子,大致向皇帝说了自己的想法,征求他的意见。   即使是他的封底,必要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京城那边应该没有否定的理由吧。   折子快马加鞭送入京,如傅知玉所愿,傅燕然没有反对他的想法,反而从国库里又给傅知玉拨了一笔钱。   送回来的东西里面还夹着一封傅燕然写的家书 之所以说是家书,是因为里面的语气不像折子里面那么正式,放松了许多。   “皇兄只管放手去做,”里面写道,“若是做出成绩了,我也派人去学学,皇兄到时候可不许藏着掖着。”   元江行对傅知玉递折子这件事一直有些忧虑,他怕皇帝忌惮,但看了这封信,心倒是放下来不少。   “不是所有人都会被皇位迷花了眼,”傅知玉感慨道,“燕然……挺适合那个位置的,我也很庆幸那时候是他做了皇帝。” 第八十六章   如今便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很多事情也用不着傅知玉自己亲力亲为去做, 就比如说那些落后村庄的改变,各城太守难辞其咎,元江文给的种子已经运去各地了, 这群官吏也要给他从上到下地动起来,不能像以前一样做个摆设。   傅知玉又没有三头六臂, 再能干还是要依赖下面的人,况且,他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去做。   之后,元江文先送了一批工匠来, 而后,钱家、邓家还有林家也分别送了一批工匠进来。   “钱家工匠最懂织布机,林家手底下庄子最多, 现下江南最好的水车、犁具都是他们家造的, 木匠、铁匠都是一绝,邓家最懂建房子,至于咱们自己家,我也不瞒你, 技术上确实比不上他们, 但是咱们家是开钱庄的,比他们多点现钱,”元江文嘿嘿一笑,“元鹭那边倒是弄了一批极好的玉匠进来, 但是玉毕竟是金贵东西, 很多人学了也许一辈子都摸不着玉, 暂时也不适合现在向普通老百姓推,学了也没用。”   傅知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些顶好的工匠都是各家商户的心头宝,比一家商铺金贵多了。   钱满贯送来的时候都肉疼,但是他转身对着傅知玉也说了实话:“虽说是我家的工匠,但是您也要知道,我们其实是雇佣关系,我平时对人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敢得罪,毕竟人家家学历史可比我钱家历史要长地多了,您就说那几个绣娘,其中可有苏绣的正经传人,说是将来要进史书也不夸张,人我可以给昭王送来,可是这手艺……”   钱满贯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家学一般不传外人,您也知道,这是许多工匠祖传的规矩,硬要偷学,人家可是要以死谢罪的。”   傅知玉也知道,他拍了拍钱满贯的肩膀,安慰道:“钱家主,你放心,我不过是借来用一段时间,之后肯定把人全须全尾地还给你,也不会为难他们的。”   钱满贯想说什么,但还是闭嘴了。   傅知玉看着他那欲言又止的样子,觉得好笑,问他:“怎么?是不是心里想,又要亏钱了,有话就直说。”   钱满贯不敢说,钱满贯觉得自己十分委屈。   不过就是花钱花精力陪不敢得罪的人玩罢了,他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来,给你看样东西。”   傅知玉带他进了里屋,给他看了自己画好的改良的织布机的图纸。   本想着一个养尊处优的大男人懂什么织布机,但是钱满贯只扫了一眼,便看出哪里不一样了。   他顾不上尊敬,一把抢过图纸看了起来。   这改良的技术是傅知玉在主神空间的时候学到的,他仔细衡量了当前技术可以实现的程度,根据记忆一点一点把这东西细化,但是他毕竟没有动过手,还属于纸上谈兵,只能请工匠过来,彼此的知识相互结合才能做出来。   所以光靠钱家的那些织娘绣娘还不行,一台改良版的织布机,还需要林家上好的木匠和铁匠,工匠要做架子,但用于连接的精细部件,自然要铁匠。   “这哪叫纸上谈兵啊!”钱满贯看看图纸,又看看他,一脸的难以置信,“昭王您哪来的这个……神啦!哪儿得来的?”   钱满贯下意识不会觉得这是傅知玉自己画的,只觉得是他神通广大从哪里得到的,不过他激动之余,脑子也渐渐冷静下来。   钱满贯最重要的就是布匹生意,他看过无数的织造机,他也不是没想过改良,毕竟对于商人来说,在同一时间能织出更多的布就能赚更多的钱。   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傅知玉这张图纸之详细,以至于钱满贯只要看一会儿,就能知道里面的价值,这东西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您这是什么意思啊?”钱满贯怕他随时把这图纸收回去,只能依靠自己的记忆力拼命记着那上面的每一个重要的点,然后胆大包天地提议,“要不您把这图纸卖我行吗?您开个价,只要我钱某人付得起,绝不还价。”   傅知玉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十分和善的微笑,然后道:“那多麻烦啊,我送给你。”   钱满贯被巨大的惊喜击中,都不会说话,磕磕巴巴地开口:“真的?”   “真的,”傅知玉道,“有几个小条件而已。”   他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狐狸。   就像其他说的,豪商们给江南带来的不是只有坏处,他们在江南基础厚重,有些事情,豪商来做比官府来做更有用,也更容易让人接受。   傅知玉想依靠着这些机械——以织布机为例,以商户们的生意为基础,建造一批的工厂,给江南的百姓提供一种新的生存手段。   钱家原来是有织造坊的,但是里面大多都是签了卖身契的长工,还没形成傅知玉想要的那种具有雏形的、活跃的织造业。   手工业和农业之间是相互促进的,一旦织造行业扩大,提供原料的养蚕也势必需要人手,便有一部分农民可以养殖桑叶、蓄养蚕,不用一头扎在稻田里面。   “工厂?”钱满贯有点理解不了,“您想要怎么弄?”   其实很简单,计件报酬、雇佣制度等等,这些东西钱满贯并不难理解,傅知玉提出的最后一点,在于提高整体薪酬,说白了,给人涨工钱。   “钱家是织造行业的大头,由钱家牵头,这事情也好办许多。”傅知玉道,“我不是叫你少挣钱,织布的效率提高了,你绝对不会少挣的。”   钱满贯挠了挠头,一时没有说话。   “我知道,现在钱家自己的织造坊其实只生产很小的一部分布匹,根本跟不上你们家的出货量,钱家布坊卖出去的很多布匹,其实都是从外面收的白布,然后在染坊染色、裁剪成衣、绣娘刺绣,”傅知玉看他犹豫,便接着说道,“原布虽然价格低,但是质量参差不齐,其实你也很头疼,但若是自己做工厂,你可以统一收购蚕丝、统一织造,精细的布交给精细的人织,普通的布交给普通的人来织,一匹布卖出,从蚕丝到成衣,全都由你控制,这样下来,你挣地不会少,钱满贯,别得来便宜还来卖乖,你不想做,多的人要做。”   钱满贯一惊,而后又想,这位果然还是这样,恩威并施,打一个巴掌就要给个甜枣吃。   最后一句话,可算作是警告了。   “做做做!”钱满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您说的都是对的。”   但是他还没走,又上下打量了傅知玉几眼。   “看什么呢?”   钱满贯现在对着傅知玉放松不少,没有之前地看到他就怕了。   他现在觉得这个人真的不错,心里如今也没有不服他的道理了,长地好看又有本事。   “看您面子大,”他拿着图纸乐呵呵的,还敢开傅知玉的玩笑了,“我之前也想做这方面的事情来着,问林家要铁匠和木匠,他不愿意给,林家可难搞了。”   傅知玉愣了一下,道:“是吗?”   不会吧,他想,可能就是钱满贯他们讲话的方式不对罢了,平白惹了别人生气也不一定,他就觉得林家挺好讲话的。   傅知玉都还没来得及亲自去,那个时候只是元江文去试了试林家的口风,那边便答应了,也没多要或者多问什么,第二天,工匠们就过来了。   钱满贯离开之前,还往傅知玉桌面上看了一眼,那里散落着好几张图纸,但远远的,也看不清楚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昭王爷一定还藏着别的东西呢。   钱满贯没那么大脸,觉得自己有多特殊可以吃下这份红利,他再亲也亲不过元家。   果然,他离开不久之后,邓潜就进去了。   钱满贯特意把马车停在门前那条小巷拐角那里,等了半个多时辰,才等到邓潜出来。   他连忙过去把他拦了下来,把邓潜亲亲热热地拉了过来,道:“说什么了?”   邓潜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抽了回来,不说话。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和我见外了,”钱满贯看了四周一眼,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走走,我找个僻静地方,我跟你聊聊。”   邓潜无奈,他身体还虚也没什么力气,只能被吨位重的钱满贯拉着走。   到了酒楼的雅间,钱满贯也直接,开门见山道:“这样,咱们两个坦诚相待,我给你看看我的东西。”   钱满贯把自己的图纸折了折,把一些关键的东西藏在了后面,只给他看了最上面的那张图。   “织布机啊,”邓潜看了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也学着他把自己那份图纸折了又折,“我这个可比你的大多了。”   钱满贯低头一看,惊讶道:“船?”   “是,”邓潜道,“昭王爷说,江南的人毕竟有限,还是要把东西卖出去才有钱挣,商队多用马车,运输量小路途损耗大,船只虽然慢了一点,但运载量大。”   江南有数条河流,可通过河流去积麟其他城市,也可去南疆、西域古国,各家商队也不是没有用过这种交通工具,邓家还有专门的造船厂,但眼前这张图纸,比较起来之前可算是小打小闹了。   “昭王说,他已奏请圣上,要修一条新的运河,连接京城故里河和江南的茗江,”邓潜道,“不仅疏通水流,防止沿途水灾泛滥,也可方便通商,以后,甚至可以走水路到最北边的蛮族草原。” 第八十七章   修运河这件事,最大的原因不是因为通商。   傅知玉还记得上辈子水灾的事情, 大雨连绵不绝下了一个月, 百姓苦不堪言,粮食被淹, 房屋倒塌,水灾时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傅知玉还在做皇帝, 后续赈灾不力, 官吏贪污,导致活不下去的人揭竿而起,所以谢恪在那时候造反,得到了很大一部分人的支持,甚至可以说是众望所归。   这件事其实跟谢恪无关, 雨也不是他下的, 是那时候的愧疚成了傅知玉难以抹去的阴影。   对不起那些百姓, 是他没管好手底下的官吏,没能给他们应该有的帮助。   现在离水灾发生的时间点还有好几年,也足够来做准备,傅知玉这几年通过元家, 已经捐了许多钱到沿途修大坝,但他觉得还是不够, 运河这个想法才逐渐成型, 看到傅燕然的回信之后才发现, 他的想法与自己不谋而合, 甚至他早就开始做了。   “谢家也提了修运河的事情, 如今已经在沿途征工了,”傅燕然在折子里写道,“我想着虽然现在水灾范围不大,但若是碰到雨季,也很容易酿成大祸,沿途堤坝虽有,但是毕竟堵不如疏,思来想去,还是修一条运河比较好,利国利民,造福千秋。”   邓家那个造船厂傅知玉也去看过,工匠不错,很多东西也有些雏形,若这几年工艺技术可以达到更好的程度,也许可以造出大型机械来,挖河道不用只靠人力,效率也更快一点。   不过,就目前这种状况,想这些就十分远了,还是先做好这些小东西再说。   最后来的是林家,傅知玉给他图纸比较多,从小型农具到水车都有,他们家专精这个,想着应该也会和邓钱两家一样没有异议吧。   林家家主叫林岩,他年纪是四个家主里面最大的,比元江文还要大一岁,跟其他三家不一样,他家做生意的历史很长,积累很多,虽然相对来说没有其他家那么锐意进取,但是之前积蓄下来的土地和庄子已经足够林家吃一辈子了。   让傅知玉另眼相看的还在于林家的土地不仅在江南,遍布大陆的许多地方,因为是许多年的老牌家族,分支很多,比如林家有一脉在蛮族那边还有庄子,专门种棉花,许多商户的原材料,其实都是他们家提供的。   邓、钱两家对林家的评价都是两个字——古板,当时祭祀那件事,傅知玉调查过,林家一开始就退出了,甚至还花了力气阻止他们不要做,只是后来没成功罢了,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元江文对这个人的评价多了几点,说他是保守又谨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他到现在都没有成亲,他很少话,大部分时间都很沉默,”元江文和傅知玉这样介绍,“林家是个大家族,家里面这么多脉,也有许多优秀的苗子,这家的继承人都是相互竞争出来的,他不成亲没有后,林家许多人巴不得这样,便也没有人说他。”   “林岩就是块石头,”元江文又思考了一下,做最后的总结,“跟他说话别绕弯子,直说就行了,他不吃软也不吃硬,做事总有自己的一套。”   傅知玉这样一听,一开始还挺紧张的,但是他把图纸给他一看,简单说了,林岩自己的想法就仔细盯着图纸看了许久,石头一样的脸终于出现了一点其他表情。   一点惊喜,还有几丝欣慰。   林岩脸上有点表情之后还是挺好看的,大概是平时面瘫太久,脸都凝固了,他皱纹都少些,看着比游戏花丛的邓潜要年轻。   这还是傅知玉第一次正式见他,但因为之前的事情,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错。   “我觉得很好,没有什么问题,”林岩道,“就按照昭王的想法来吧,我林家没有意见,若有什么需要,也必当全力以赴。”   还挺爽快。   傅知玉对他的好感度又上涨了几分。   邓、钱两家一看图纸其实就大概认了,但是他们想法多,一开始不会先说,要这样那样地磨一会儿,又要试探一下傅知玉的口风,了解的足够细才会点头。   对比起来,林岩真是十分好说话了,傅知玉想,果然人还是自己相处起来才能评价,小舅舅他们的评价都有点片面呢。   但林岩还没走,傅知玉看他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地方一眼。这里不是官府,这次约他们选在家里。   “往后,若是有些疑问的话,可以来自己拜访昭王吗?”林岩道,他的声线十分冷,但是仔细听的话,能听到几丝颤抖,“只是聊一些……公事。”   他这句话有些欲盖弥彰,但傅知玉先前听到他同意了,便没抬关注他那边的细节了,闻言反应很快,回道:“自然可以,随时欢迎。”   林岩松了一口气,不久之后就告辞离开了。   没过一会儿,周管家进来收拾桌子上的茶盏,还和傅知玉提了一句:“林家主真是客气,还带了礼来。”   “不是跟你说了我这边不收他们的礼吗?”   “他进来的时候静悄悄放在门房那里,一开始谁都没有看见,要不是上面刻了林字,怕都分不清是谁送的,”周管家跟他解释道,“下人发现之后便立刻追出去了,但是林家家主说那只是一匣子点心,家里私厨做的,这点心硬是推回去也没意思了吧。”   果然,傅知玉不一会儿就闻到里面传来的香甜味道,那匣子其实就是个食盒。   “算了,”傅知玉摆了摆手道,“若这点心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留下吧,这么小的事情就算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管家就把林家送的点心用银盘子盛好了端了上来,那点心是一种又甜又咸的味道,傅知玉咬了一口就再没有碰过,倒是元挽云吃了许多。   “以前家里有个厨子会做这种点心,我很喜欢,后来那厨子走了,我就再没尝到过这个味道了,”元挽云有些怀念,“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都快要记不清了,只是觉得这味道和记忆里的太像了,是不是江南这边的特色点心啊?”   傅知玉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可以叫家里的厨子过去林家学学,我今天见了林岩,觉得他还挺好说话的。”   元挽云大概知道自家儿子最近在搞什么大事,但是这种事情她不懂,便不加干涉,对于知玉,她向来是做什么都支持的。   “也不要弄这么麻烦,世上好吃的东西多了,都要搬到后院里来吗?”元挽云道,“我也没多喜欢,只是有点惊喜,知玉去做那些大事吧,虽然娘不能在这上面帮你,但总不能给你多添乱。”   傅知玉听了之后,也不多反驳,只是脸上笑容更温柔了一些,道:“等我忙完这几天,我给娘亲做些点心吃,我之前也和后厨学了几手,做出来的点心肯定比这个还要好吃。”   元挽云但笑不语。   不过傅知玉还是低估了自己的繁忙程度,虽然几天之后他履行诺言给自己娘亲做了点心,点心味道也不错,但是做出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等待着的元挽云已经靠着小桌睡着了。   傅知玉也很困了,他轻手轻脚地把娘亲送回了房间,自己也最快速地收拾好了,躺在床上沾枕头便睡着了。   第二天,他天蒙蒙亮就要出发,到鸾州城旁边的村庄里面去看看情况,下午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自己的庄子。   傅知玉在乡下也是有庄子的,一来江南就有了。   府里吃的菜和肉都是自家庄子里面供应的,狼狗茸茸刚来江南的时候有些水土不服,城内人又多,十分喧闹,让它焦躁地不行,也是放在庄子里养了一段时间才好转,如今已经适应了。   这庄子还种着傅知玉从京城迁过来的那株瓜苗,因为现在种在乡下,就没有以前傅知玉拿自己茶水浇灌他的这种好待遇了。   傅知玉只记得它长出来的瓜不甜,也不好吃,在庄子那边离得远了,他一时便忘记了,现在刚好路过,他就去顺便看了一眼。   依旧长地十分好,非常茂盛,每一片叶子都十分有生命力。   “这果子十分好!”庄子里的农户还跟他夸了起来,“生地很快,果子也甜,谁吃了都要夸的。”   傅知玉听他这样说,才慢慢知道自己在家里经常吃到的那种瓜是这株东西长出来的,但家里水果到他面前的时候都会放在盘子里切好,而且他对这瓜的刻板印象太严重,一直没有认出来,没想到它来了江南,居然改头换面了。   这样的变化,除了江南水土好适合这瓜生长之外,会不会……有其他原因呢?   “江南原来也有这种瓜,但是别家的和咱家的都不一样,咱们庄子里的比他们的甜多了,个头还大。”庄头见傅知玉听地挺认真,又大着胆子说了起来,他没学什么规矩,说话也十分直白,嘿嘿一笑,十分憨厚的样子,“除了送府里,咱们庄子还靠这个挣了不少钱呢。” 第八十八章   傅知玉听完, 又伸手摸了摸它的叶子, 神色有些说不清楚的意味。   他早知道自己的血不一样, 也自我利用这东西做了许多事情, 包括用它去改善家人朋友的体质, 之前还挣了一笔钱做备用, 本想是靠这笔钱不用想这么多就过安逸的日子的,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当时也未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卖药的那笔钱,他其实到现在还没用上, 府里先用的是封江南王的时候给的一匣子赏金, 而且这几年还用得也不多,还不到十分之一。   傅知玉也看过自己府里的帐, 花钱的地方实在很少, 主要自家庄子供应了很大一部分吃食,其他花钱的地方也有限,他自己和娘亲也不是大手大脚的人。   不过现在用药丸挣的那笔钱倒是有用途了, 正好花在自己在江南的计划上,也不用平白堆在库房里面积灰。   傅知玉已经很久没有动过自己血的脑筋了, 他那个药丸还够家里人吃很久的, 便许久没有关心。而且这药丸最大的用处来源于自己血液这件事, 娘亲和明刀都守口如瓶, 只当是从来没有听过, 丝毫没有泄露出去。   有的时候, 他都会忘了自己身上的特殊性。   只是之前卖出去的少部分, 现在在市场上炒成了天价,但仍然是有价无市。   知玉之前算是生计所迫,便拿这血用来谋了私利,但是他现在看着这瓜,突然有了个新的想法。   他问了庄头一句:“你们有移植过它吗?或者,用这个的种子种出过另外的苗?”   “倒是有拿分枝出去种过,也挖了果实的种子在外面种过,这种瓜生长能力很强,”庄头道,“都长地十分好,结出来的果子也甜,都是一样的。”   但他们不觉得有哪里奇怪,因为庄子里都知道这是从京城那边迁过来的苗只当是贵人家的品种好,和普通人家的不一样反而正常。   傅知玉听了这一句,便记在心上,他心里多少已经有底些了。   不过这事情还没有眼前已经制定的计划急切,毕竟傅知玉也需要时间来验证。   况且,他也没有这么无私奉献,钱这种身外之物他无所谓,给就给了,但是涉及到自己的血液,他没办法不谨慎。   光看那炒到天价的药丸,就知道这个东西对人的吸引力有多大。这和图纸不一样,或者换句话说,这东西比起图纸的吸引力要大得多,也有威胁地多。   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也不能叫别人发现一点端倪,他没想要挑战人的劣根性与阴暗面。   傅知玉抱着这样的念头,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这是一件即有好处也有风险的事情,无人看出来他在这时候在计划什么。   一个月后,图纸里的织布机被造出来了。   这速度让钱满贯有些意料之外,虽然有图纸,但是图纸上有些很细节的零件他也没有见过,需要一点一点去推敲,况且图纸是图纸,实物是实物,一个月就能做出来,已经算是十分厉害了。   中间,傅知玉也去和工匠沟通过很多次,也根据工匠的经验改变过一些想法,最后做成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很好了。   钱满贯看着那织布机实物的眼神,手还上去轻轻地抚摸,简直就像是看着自己亲密的恋人。   “叫织娘们来试一下,”傅知玉也不免有些欣慰,道,“试试效率如何,如果可以的话,就按照这样做下去就好了。”   “好好好,”钱满贯几乎压抑不住自己脸上的兴奋,“我这就叫她们来试!”   林家那边,一些简单的农具改造比这个要快一些,稍微大一点的省力的犁具也正在做,进展不错,但是水车这种大件,就需要更多时间了。   况且水车还有配套措施,需要挖沟渠引水,才能达到方便灌溉的目的,总而言之,是烧时间烧精力的大工程。   邓潜那边的船需要更久,傅知玉保守估计三五年内能做出来就已经算非常不错了,但是邓潜也不着急,他是做大生意的人,知道这虽然花费时间长,没有钱家那么立竿见影,但若是真的做起来了,带来的收益便难以估量了。   而且,他也能感受道傅知玉所言非虚,他说了要修运河,不久之后,京城就开始传消息了,开始招运河工。   元家是最不急的一个,看似好像傅知玉什么都没给,只是元江文不停出钱在帮他,但实际上,元江文知道自己绝对受益不小。   元家是开钱庄的,其他几家生意做地再大,其实都与他息息相关,这是相互受影响的结果。甚至元鹭那边也是,元鹭如今做玉的生意,但玉向来都是奢侈品,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若是江南整个富起来,他的生意自然更好做。   “其实到我们这个地步了,钱多钱少都无所谓了,”元江文很认真地对傅知玉说道,“如今我已经挣下来了三辈子也花不完的钱,元鹭也有出息,我便没什么所求了。   作为一个商人,若是能真正做出一些有利于社稷的事情,才算是有意义,知玉,我挺感谢你的,至少是你,让我还有机会参与这一切。”   傅知玉闻言,也未多说什么感谢的话,至亲的人之间,总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的。   京城那边挖河道的消息一出,江南的布告也紧随其后,傅知玉亲手写的,写明招工不强迫,都随自愿,每天结算工钱,按五人分一个小组合作挖河道,每日定额工作,监工不得打骂,但若是偷懒故意拖延,发现三次之后不再录用。   傅知玉知道许多做苦力的人不识字,特意在每个城都雇了人在劳工聚集的地方扯着嗓子吼,这年头赚钱不容易,有这样好的差事,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便传遍了。   这工钱官府出了一部分,傅知玉出了一部分,四大家族里面邓家出地最多,傅知玉也是考虑过的,没有定的太高,但是比码头那边扛大包的劳力要高一层,报名河工的人自然非常多。   因为上辈子的经验,傅知玉这回打算严查贪污,绝不许各级官吏克扣工钱,如今江南各城的太守后面都跟着元江行的一队兵,傅知玉也毫不客气地明示,这就是在盯着他们。   官吏们也知道傅知玉“考察期”那句话的含义,也不想真的丢了这饭碗,每个人都不敢在这时候触傅知玉的逆鳞,况且江南就这么大块地方,最上面的人抓的严,下面的人很难耍花招瞒过去。   河工招好了之后,挖河道的工程便开始了。   江南在近期,显地十分热闹,春日已经过去,欣欣向荣的样子却没有丝毫退下去的趋势。   织布机那边,因为已经做出样机来了,批量做出来就没有那么困难,但是钱满贯对工厂这件事还是有些犹豫,他也和傅知玉说过自己另一个顾虑。   “一般来说,学织布的都是女子,我之前做纺织厂,也不是没想过做大,确实一家一家收布匹是很麻烦的事情,花时间花心力,但是我也没办法,”钱满贯道,“织布的女人一般都是为了补贴家用,是不出家门的,叫她们在坊里像男人一样做工,很多人接受不了。”   “怎么就不能像男人一样做工了?”傅知玉反问道,“是她们是真的不想,还是家庭这个外在原因束缚了她们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   “一方面,你要让她们知道,在你的工厂里,能用上更好的织布机,平时织一匹布的时间,现在能织出两匹,甚至三匹,这便能多挣许多钱,谁会跟钱过不去呢?”傅知玉耐心地跟他讲,“同时,人们也需要带领的人,你只要能找到最先站出来的一小群人,用她们的实际改变做给另外的人看,再保守的人也会蠢蠢欲动。江南的民风比其他地方要开放一些,所以我才有这样的期望,钱没有这么好挣,我们做的事情总是会有些阻碍的,但也总有办法解决的。”   钱满贯听地似懂非懂,但还是着手去做了个。   元挽云不知从哪里听到了这个消息,几天之后,江南拜织女娘娘的节日里,元挽云作为江南王的生母,也是有品级位份的前朝太妃,特意参加了这个节日。   这节日有些像傅知玉上次参加的那个祭祀,是公开的,场上有许多女子,除了养蚕女,还有许多织娘与绣娘,热闹地和乞巧节时候有的一拼。   元挽云换上了农家女的服饰,和其他几家的夫人一起用桑叶喂了正在生长的蚕,又在大家面前隐晦地提了几句。   “自古以来,男耕女织,都是一样做活,戏中也唱,谁说女子不如男呢?”她在众人面前说道,“惟愿江南女子,不用畏惧走出家门,用自己的双手挣钱,没什么好丢人,织女娘娘也会保佑我们的。”   傅知玉还是后来听到这件事的,元挽云还拍拍他的肩,很高兴地说道:“我上半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过地糊涂,唯有生了你,叫我觉得之前的岁月不算白活,我也不全都是为了帮你,只是觉得应该这样做而已。”   钱满贯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便趁着这时候,还真的请了好几个人过来。   最开始招到的人是几个寡妇,还有几个父母双亡嫁不出去的姑娘,她们没人管着,也不畏惧别人说闲话,赚到钱自己过的好比什么都重要。   但进了钱家的纺织工厂开始干活了之后才发现,这里比想象的还要好,什么都备好了,纺织机用钱家的,线也是钱家的,只要带手艺过来就行了,而且那纺织机特别好用,按件计钱,给的钱比平时收布的钱要高出许多。   “家主说,往后做工的人多了,若是做得好、做得久的织娘,钱家会出钱让家里儿子上学堂,学读书写字,”那工坊里面的人这样说,“这是昭王爷吩咐的事情,不会哄骗你们的。”   上学堂啊……   虽然不指望能考上功名,但是能认字,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那些女子把钱带了回去,同时也把这消息带了回去。   钱满贯眼见着那些织娘随着她们一个一个地来,即使有些妇人还是有些谨慎,戴着面纱来的,就怕别人认出来,但日子一长,遮着脸的就越来越少了。   正如元挽云所说,这没什么好丢人的。   今日,钱满贯还特意带了一匹布来给傅知玉看。   “今天来了个织娘,手艺十分好,您摸这匹布,”他乐颠颠地道,“以后,若是林家在蛮族那边种的棉花和蓄的羊毛能够运到这里来,坊里还可以做棉服。   昭王,这以后的日子,眼见是越来越好了,我就指望着您啦。”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对钱满贯的恭维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接了一句:“这才哪到哪?往后还有许多东西要做呢,不过这回也承你吉言,希望……真的越来越好。” 第八十九章   安逸的日子和繁忙的日子一样, 傅知玉都觉得过地特别快。   只是安逸的日子每天好像都是相同的, 这样过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留下,繁忙的日子回忆起来, 什么记忆都有,每次回忆起来,都是点不清楚的。   傅知玉自从决定要在江南做这些事情之后,每一天都忙地脚不沾地, 每一天睁开眼睛,就觉得好多事情在等着自己做, 他总觉得时间太少, 自己分身乏术, 恨不得一个人劈成两半用。   时间这样过去,又是一年冬天, 直到元挽云亲自下厨, 给他端出了一碗长寿面的时候,傅知玉才恍然醒悟到, 自己生日又到了。   又是四年过去, 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   “怎么时间过地这样快?”傅知玉低头吃了一口面,夸了一句娘亲手艺十分好, 又感慨道, “感觉去年过生日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今年他的生日不如前几年的热闹, 很多人都在外面忙碌, 明刀本来想赶回来的, 但是突然路途上突然下了大雪,他赶不回来了。虽然人没到,但是生日礼物早早地就来了,礼物又堆了一屋子。   除了亲人朋友的礼物,还有其他人的,邓家、钱家、林家也送地十分积极,不过知道金银珠宝无法吸引傅知玉的注意力,各家的礼也十分用心。   钱家送的衣服是坊里面最好的织娘织出来的,这也是市面上最好的布料,摸着很舒服,重要的是织造这种布料的效率提高了两倍有余,织造机在这四年里面改造过很多次,还分支成了织造不同布料的许多型号,纺织厂里面来工作的女子也越来越多,没人会觉得这件事是件丢脸的事情了。   因为织造厂越来越火热,一些小的织造坊也开始做起来了,这件事,傅知玉早和钱满贯提过。   “钱是不可能只有你一个人挣完的,当时给图纸给你的时候我也跟你说过这句话,就算现在让你一家独大,你敢?”傅知玉道,“你依旧是最大的布料商,这就够了。”   钱满贯也知道,人心不足蛇吞象,所以对一些小织造厂,他也非常支持。   不仅是要听着傅知玉的想法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他的织造坊虽然在江南各大城都有,但是只在城内,许多住在村子里的绣娘,来回便要一个时辰,不是每家都用得起马车,而且远一些的绣娘都分布各地,即使他想要统一接送也没办法,交通不便带来的成本太大了。   若是一些小工厂开起来,绣娘在自己村子便可以工作,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时间,对他也有好处。   况且,他开再多织造坊,也容不下江南这么多绣娘,如今想要挣这笔钱的女子越来越多,不是四年前招不到工的时候了。   钱满贯按照傅知玉的想法,愿意向外面卖出自己的织造机,价钱定的也十分合理,而且这也保证一些小纺织厂织出来的布料和他自己的厂子里面织出来的水平一致,到时候他再统一去收,比之前好多了。   叫傅知玉和钱满贯都十分惊喜的是,民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他们只需要一点指引,很快就能摸索出再进一步的渠道来,纺织机向外卖的不久之后,就有人自我琢磨出了改进方法,在效率上没有什么大提升,但是改善了织娘的使用感,织娘也反应更加省力了,工作一天下来,胳膊没那么酸。   邓家送给他的是大件,是一块由沉香木雕刻成的巨大的菩萨雕像,有两人多高,这是西域的产物,菩萨雕像已经叫周管家敬在佛堂里面,这是用来保佑家宅平安的,傅知玉不信这个,但是那菩萨雕地十分好,一脸悲悯众生的样子,谁看了都会受到感染,他便跟着娘亲拜了拜。   沉香木重如铁块,要靠马队来运,这么大一尊实在是很不好运的,但是若是用大船走水路,便要轻松的多。   傅知玉给邓家的那个图纸里面的船还没有造出来,那个要求太高,目前只完成了三分之二,但这几年时间也足够对已有的船只做一些改善了。   图纸里的船没有造出来,但是去年,造出来了一条低配版的,今年开春的时候正式下了水,到目前为止,已经运了好几回货了,主要走的是西域古国及江南上面的金州、旁古等地,南疆目前只谨慎地给开了一个码头,但听说几次生意做下来,那边有意多开几个码头。   至于林家送来的,是蛮族草原那边产的青稞。   这谷物口感没有水稻好,但是能在草原那边种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傅知玉倒是挺爱吃的。   青稞这谷物倒不是他发现的,蛮族那边已经种了很久了,积麟北边也有一部分城池靠种这个吃饭,但是产出率很低,一株上面就结几粒果子,若是遇到灾年,饭都吃不上。   傅知玉自从在庄子里面发现那株瓜藤之后,便试着用自己的血以同样的方法改善了江南一贯种植的水稻,他是反复测验过,才敢把这种子交出去的。   产量大约提高了一倍,口感也比之前好了,他也不敢改地太过分,而且他这几年只对外给了几种有限的口粮而已,主要就是想解决吃饭问题,若是改变的东西太多,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有问题。   傅知玉把这些种子给林岩推广的时候,都只对他们说这是皇家那边弄出来的,他和皇帝关系好才拿到的,但这事情千万不能对外说,说了那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林岩平时就话少,对于这件事更是三缄其口,别人问起,他一句话都不提,问地烦了,才慢吞吞地说一句:“菩萨给的。”   傅知玉的顾量不仅只在江南,他改的主食包括水稻、小麦和青稞,其实他还改了土豆和番薯这两种,但是这两样东西之前种的少,也少人知道原来什么样,庄子里原来种的那株瓜,他也叫庄头分享出来。   主食的产量提高了,更多的劳动力便能从田间解放出来,去做其他工作,人是流动的,做好了农业,也才有基础去做其他的事情。   元明刀给他送了几匹新的马,早就送到马棚那边了,也方便傅知玉在江南跑来跑去,都是难得的汗血宝马,谁见了都喜欢,元家那边都丰富许多,老一辈还有两位舅舅,甚至还有元夕元鹭,金银珠宝不在话下,也有些家常的东西,例如元夕,特意给他缝了一顶帽子。   她送来的时候还这样说:“当时我与爹爹驻守边关的时候,那边的人就戴这样的帽子,遮住耳朵还遮住了后脖子,可暖和啦,你大冬天还天天出门,别冻到了。”   元夕早就生孩子了,是双胞胎的一男一女,和母亲一起来给他送礼物,穿的像是年画上的娃娃。   “舅舅出门!”   “暖和!”   他们应和着母亲的话,又一起咯咯咯地笑起来。   除了这些认识的人,还有更多他不认识的人给傅知玉送来的生日礼物。   这些还是各城太守转交过来的,什么样子的东西都有,有自家老母鸡下的鸡蛋,有年轻姑娘绣好的荷包,还有做好的牌匾,上面写着——绝世好官。   这是百姓送的,大约也不会什么华丽词藻来赞美,便写的大胆直白地很。   江南的改变大家都看的到,这是谁做到的,他们心里和明镜一样。   从最开始的药棚粥棚开始,一点一点发生变化,如今药棚还在设,但是粥棚几乎已经用不上了,如今在江南,有手有脚的人都能找到一份活计,回家去种田,不仅交税和佃金减少了许多,粮食也比之前好种了。   其实傅知玉已经没有这么忙了,许多事情都已经有了很大进展,人们自己就会动起来,有的时候,根本不需要他再去关心。   江南几城的太守在这四年里都换掉了,除了最重要的鸾州,他还自己担任着太守。傅知玉说好的要在江南自己搞科举,他便马不停蹄地动手搞了,如今已经一连举办两年,躲在村子里面教书的张霖,犹豫了一年,最终也出来参加了。   如今,他在那个村子所在的县当县令,工作能力十分不错,不仅能让那一个村子的小孩学会写字、学上一门手艺,他如今能让更多人获得改变了。   科举里面选出了不少的人才,与之前的不一样,大多都是年轻的、欣欣向荣的,也大多想大展拳脚,很多事情也可以交给他们来做。   傅知玉想大致把握一个分寸,他其实不敢做的太多,还是那句话,时代具有局限性。   即使技术上有改变,但是一口不能吃成个胖子,很多事情要一步一步来,这个时间长度不是一年两年,甚至不是五年十年,是需要几十年、百年来消化的,他能做到的事情其实还是有限的,做的太多,有的时候反而不好。   如今,是步调慢下来,缓慢消化的时候。   况且,只有江南发生改变也是不够的。   傅知玉在前几日已经接到来自京城的信件,开春之后,江南会有新的客人。 第九十章   开春之后, 北边果然来了好几辆马车, 样式各异,如今正是龙抬头的日子,庙会热热闹闹, 和几年前不同的是,街上的摊子更多了,人人脸上带着更加真诚的笑意。   毕竟日子过得确实比之前几年要好多了。   目前江南在整个大陆的枢纽地位更加明显,这里来什么人都不奇怪, 各种各样的马车也见了不少,现在什么华贵的马车进鸾州, 都不会引起太多注意。   毕竟不管是谁, 也不敢在江南这地方造次。   前几年, 陈国和景国依次并入积麟,虽然还保留着两国皇室, 但是实际上已经完全由积麟掌控了, 蛮族及西域古国都日渐平和下来。   江南这一块地方在整片大陆里面就显得十分特殊,积麟皇室自设了江南王之后, 就真的再没有管过, 不仅没有管过,对傅知玉也多有尊重。   今日, 傅知玉在府里等了不久之后, 便接到了马车里面的人。   他许久没见傅衍希, 原来一根筋的书呆子也长大了不少, 身材也拔高了, 倒是有几分风度翩翩的样子,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没变。   傅衍希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先是规规矩矩地朝傅知玉行了礼,又笑着说了一句:“许久不见昭王,昭王风采依旧。”   他如今也是王爷,身上也有官职,是内阁学士,按规矩来说,确实来了江南见了他要行礼的。   “算了,”傅知玉摆了摆手道,“这种场合,用不了这么客气,我接到皇帝那边的信,说是皇城那边有使臣来,一开始我还打算在外头设宴,结果听说是你,想着你我至少兄弟一场,就不用这么麻烦,想着在家里设宴就好了,娘亲也说,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她也想给你做几个菜。”   傅衍希听了之后,整个人放松了不少,端端正正板着的脸也露出几分单纯的笑意来,和他小时候一样。   “好哦,”他道,“许久不见云皇太妃,我还是挺想念她的。”   说着,他还让仆人从马车后面抬出一个大箱子。   “我给皇兄和太妃娘娘都带了礼物,”他道,“里面还有皇太妃娘娘的琴,你们上次走的急,都没有把这带走,这琴是宫里最好的了,除了云皇太妃,其他人也配不上。”   “进来吧,”傅知玉道,“娘亲看了会觉得高兴的。”   傅衍希来这里是真的有正事,江南的变化谁都看得到,他是拿着皇帝的命令来着学东西的,况且他还要记录这些变化,书写在案,以流传后世。   像那些农具的变化,还是水车等设施,都是可以广泛使用的,这些东西不仅可以造福于江南,更可以造福各地,但这一步不应该交给傅知玉来做,傅燕然是皇帝,这是他的责任。   傅知玉挺愿意把这些东西分享出去的,傅衍希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着工匠,那些工匠便去和林家的工匠对接,负责记录的傅衍希便跟着傅知玉,左左右右地看了几天,大开眼界。   傅衍希还不忘提醒他:“蛮族席丹王过几日也要来的,江南林家在他们那边种地倒没什么,蛮族那片地方这么大,能种出东西来就已经十分不错了,只是后来听说林家其实是你这边弄过去的,而且这几年还越弄越好,他就有些坐不住了。”   青稞种子这事情席丹王知道,毕竟那是在他的地界粮食,也是借由他的手推出去的,但只有这个还是不够的。   关于运河的时候,积麟里面的这一段,其实都已经挖地差不多了。   效率之所以能这么快,还真不是傅知玉做的,还是傅燕然那边拿出来的工具,而且,不仅是普通民众,军队也加入了,人多力量大,效率便成倍提升。   “其实那东西是谁弄出来的,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傅衍希在饭桌上吃饱了,他这几天也呆地习惯了,人就更加放松下来,在傅知玉的宅子里面,便什么都敢说,“谢恪谢小将军嘛,那时候,当朝皇帝登基之后,他就退了下去。   那个时候他受伤的事情也是闹地全京城都知道,结果身体好了之后也不怎么出现,外面很多人都说他死了,谢家竟然也没有澄清过,就连皇帝都少见他,半年才能见一次吧,也不知道他这么多时间都跑到哪里去了。”   傅知玉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那……你和皇帝相处地怎么样,他过得好吗?”   “挺好的,我们面上是君臣,私底下仍然是兄弟,”傅衍希道,“他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认真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但是很忙,有的时候和沈丞相彻夜洽谈,好几天也睡不好觉。   这几年,反而谢将军松懈了不少,他年纪也大了,慢慢地把一些权力还给了皇帝,两人相处的也挺好的,如今积麟看着也确实比之前好不少,我来之前,沈丞相本来也想跟着来,但是他手上事情太多,走不开的,更重要的是,他看着……也不是那么敢来,他跟我说说你大约不想见他,只让我回去的时候告诉他,你是否过得好。”   傅知玉和这几位之间的关系傅衍希看的不是很清楚,他也不想看的清楚,有的时候都是难得糊涂罢了。   傅知玉把手中的酒喝下去了,然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其实没什么的,你跟他说,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记了。”   这好几天的日子里傅衍希写的差不多了,便邀请傅知玉去看看运河河道。   江南要挖的河道不长,只有一小段,更多的还在江南之外,对于这项邀请,傅知玉很愿意去。   目前已经挖通的河道也不是终结,规划里面还有更长的一段是往北边的,那里是蛮族的地盘,这就不是积麟能决定的了,当前也还在洽谈当中。   所以,这次席丹王来江南,也是带着许多任务来的。   这人虽然脾气古怪,不按常理出牌,但是毕竟是个王,他也要考虑蛮族草原的发展。   蛮族地出北方,土地贫瘠,气候也十分不好,许多物资都稀缺,而且路也难走,运输极为困难,傅知玉给的改良的青稞种子和小麦种子救了许多人的命,也叫席丹王坐不住了。   这个人手上有更多东西呢。   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江南,这回面对着傅知玉的时候,也没有那时候的吊儿郎当的样子。   “果然是水土好,这东西我蛮族羡慕不来,”他感慨道,“我那时候看你,就知道你这人肯定有藏着什么,不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你们傅氏皇族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傅知玉笑了一下,道:“我就当你这句话是在夸我了。”   “我本来就是在夸你,”席丹王看了他一眼,“深藏不露,一鸣惊人,实在厉害。”   傅知玉不对这恭维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只是笑了笑,道:“那个时候,还要感谢席丹王帮了我的忙,否则我也管不住他们。”   “你说钱家的事情?”席丹王想起来了,脸上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其实跟我没什么关系,你也知道的吧,谢恪做的而已。”   傅知玉不说话了。   “我真挺好奇你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席丹王看着他,“都这样了,还是没一点进展?”   “……你运河还挖不挖?”   “挖挖挖!”席丹王顺口就应下了,他也听出来的,傅知玉不想谈这个话题,便闭口不谈,只是眼睛里面的兴味就更重了。   他们一起去看了除江南以外的其他地方挖好的河道,路上的时候,傅知玉还遇到了邓静河。   他负责的是河道边上的码头,码头的设置点也很重要,码头建好之后,货往哪边走,甚至码头边上适合开什么铺子,也是一门生意。   事实上,傅知玉和他不熟,连点头之交也算不上,只是邓静河盯着他看了很久,之后又转过了眼睛,低头做自己手上的事情去了。   邓静河的事情其实对于傅知玉来说算是别人家的家事,傅知玉便把这件事告诉了邓潜,叫他自己做决定。   “你的家庭教育确实不好,这点你要承认,”傅知玉道,“一个儿子被你教地离心离德,能力有余,德行不足,逼到最后甚至想要弑父,另一个儿子是能力不足才德同样不足,虽然没有害你的心,但若是你把家业交给你,往后也是被他间接害死的命。   所以,我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是想叫你自己选择,人都说子不教父之过,你有这个责任的,我就不代你对他们两个人做什么了,只交给你自己来做。”   邓静河和上辈子不一样,如今他没有家业也没有其他的背景,邓潜要现在管住他还是很容易的。   他觉得其实自己之前也有错,一个孩子生下来了,就应该对他负责任,家里一直对邓静河不重视,一直对他说,家里的产业一分都不会给他,这样的区别对待,任是谁心里都会有想法。   “孩子都是债罢了,”邓潜叹了口气,“我也到了要还债的时候了。”   他收敛了一些风流的性子,一边对自己的嫡子严加管教,一边也给了邓静河一些机会,当然,邓潜依旧一直盯着他的动作,怕他有搞出一些自己控制不住的事情来。   但他没想到邓静河之后都挺听话的,交给他事情便去做了,每件事情都做的十分漂亮,能力确实是无可挑剔的。若是没有之前那件事,也许邓静河会把更多的家业交给他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目前来讲还不错,傅知玉也就不再管了。   在这个自由世界,有太多的东西发生变化了,眼前这个,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桩而已。 第九十一章   “这河一通, 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工程,一来为通商,二来为防洪, 三为引流灌溉周边田地, 四来, 这河道也是一门生意, 河边挖水塘,可以养鱼, 可以种菱角,”傅知玉带着席丹王, 一边看一边感慨, “能在几年内挖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席丹王在边上看的也很认真, 时不时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其他的不说, 草原上的灌溉问题确实是他苦恼很久的问题,若是能修运河,自然是好的。   运河河道很长, 傅知玉这一行人这一路至少要三四天, 这还只是粗略看了看沿途而已, 若是细看,恐怕还要更久。   “等通了之后再看, 便会大不一样, ”傅知玉道, “河边还可以种杨柳,到时候看着,也是一景。”   前几天都看的挺好的,席丹王看的也规划都差不多制定出来了,这运河差不多要修到哪里,沿途路经多少个城市,他大致心里已经有底了。   但是看到最后,他们见到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四年之前,谢恪被他发现之后,就真的老老实实再没有来过江南,反正傅知玉再没有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便当他再没有来过。   这回,应该也是巧合?   看见谢恪的时候傅知玉就在沿途边上站着,运河毕竟还没有通,最后一段还在挖,河道工还在那里挥汗如雨,傅知玉还去看了看河道工的伙食,是大馒头和炒菜,他还要了一点自己吃,虽然不精致,但是很有农家菜的风味,但是这里的吃食比较辣,傅知玉吃了几口就被辣地吃不下去了,连喝了好几口水。   “吃不了辣就不要吃了,你还有闲心体验这个呢?”席丹王看了他一眼,随后又指着不远处给他看,“那还有一个跟你一样奇怪的人,看看啊。”   傅知玉闻言便随着他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谢恪了。   挖河道的还有一部分士兵,他们不仅要干活,也要维持秩序,谢恪就坐在那堆人中间,穿的十分朴素,傅知玉一直没有注意,都不知道他在那里,也就是席丹王眼睛尖还爱看别人的热闹,否则谁也就看不到他。   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兵,和其他人一起同吃同住,低着头干啃馒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似乎是感受到了傅知玉的视线,谢恪那边很快眼神就看了过来,他似乎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朝傅知玉这便走了过来,后面都是一路小跑。   席丹王觉得自己正事办完了,现在是看戏的时候,迅速站到一边去了。   谢恪朝这边来的时候,又趁着路上这一点时间稍微收拾了一下,但是他赶河道工,浑身都是尘土,这么短的时间里面,他也不能收拾成什么样子。   傅知玉不怎么吃辣,河道工的伙食看着不辣,入口的时候也还好,但是后劲足,时间越长感觉越辣,喉咙都在发烧,他喝水也压不下去,河道边上尘土也多,又时不时地咳两下,看着也有些狼狈。   这两人在这种情况下见面,确实有些尴尬,谢恪都跑到他面前去了,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我……”谢恪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想念,又忍不住看他,却又不敢看他,最后只憋出了一句,“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不好意思,我都、都没做什么准备。”   傅知玉看着他:“你要做什么准备?”   “知玉你,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谢恪紧张道,又忍不住解释,“我平时不来这里的,但是工期将近,必须要有人盯着,别人我也不放心,就我自己来了,也没想到你会过来。”   傅知玉:“……”   “我也没有那么过分,”他道,“你去哪里都可以,这个我管不着,今天只是巧合而已,何必像见了洪水猛兽一样?”   傅知玉说完这句话,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知道修这个大部分都是你出的力,你来盯着,是应该的。”   他也很清楚,确实是谢恪做到这一切的。   谢恪听到他这么说了,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觉得他这段时间忙上忙下,付出这些,也算有个结果。   “等这条河通了,你就不用再担心了,”谢恪低声对他道,“你挂念的那件事,真的不会再发生了。”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正巧撞见他眼神里的讨好与小心翼翼。   他想着谢恪大约知道自己修这条运河的初衷是什么,毕竟他是为数不多知道的几个人。   “等河打通的那一天,你能来看吗?”谢恪鼓起勇气又问他,“……也不算我白忙活。”   他提心吊胆地等着傅知玉的回复,便紧盯着他看。   傅知玉想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道:“好啊。”   他想见证这一切,谢恪在不在都没有关系。   两人再没有聊下去,错身走过,只是席丹王砸了砸嘴,没品出什么味道来。   “你看看哟,”他看着谢恪的背影,又和傅知玉感慨道,“也就在你面前他会这样。”   傅知玉没有应答。   席丹王看他明显不想说话,于是便非常识趣地闭嘴了。   但是傅知玉明显感受到了他探究的目光,越来越强烈,时间一长,他也受不了,道:“别看了,你想说什么就说。”   “我都不好奇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了,我真的想问,你们现在这样耗着,到底想求什么结果呢?”席丹王问他,“你看,谢恪也不成亲,你也不成亲,你们两个其实也看不上别人,就这样凑合凑合算了,何必再折腾呢。”   “谁说一个人就必须要成亲的呢?我一个人挺好的,”傅知玉反驳道,“再说了,凡事并不是都为了求一个结果,大多数时候,相互已经说不清楚了,那便这样吧。”   就拿自家娘亲来说,其实林岩的心思,他时间一长都知道了。   娘亲应该也知道吧,林岩天天一点小事就往府里跑,偶尔遇见娘亲,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说话都结巴了,傻子也该看出来了。   傅知玉不管,他完全就看娘亲的选择,娘亲虽然占了个太妃的名头,但是清元帝都死了多少年了,若是娘亲真的想,多的是方法可以操作,问题就是,娘亲不想。   她对于这种关系已经十分倦怠,对于林岩的示好,她也不过感受到疲惫且麻烦而已。   元挽云这种心情和傅知玉的十分相像,这种心情无法和别人解释,大概只有他自己清楚。   河道通的那天,傅知玉如约定去看,也遇见了谢恪。   但是他总感觉谢恪比之前看着憔悴许多,上一次见的时候他灰头土脸的时候还没有看出来,今天穿上了正式的衣服,眉眼之间的疲倦都遮掩不住。   他还主动和傅知玉解释:“开河道的时候事情太多,忙了几天没睡了。”   但是他那个样子,不像是没休息好的。   傅知玉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两鬓都已经有了白头发,他们两个站地并不近,但是他还是看得清楚。   谢恪这个年纪,长白头发不算什么,朝廷重臣多的是少白头,压力大又忙,但是谢恪不是一般人。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按理来说,这个世界不会让他老的。   傅知玉这个异常数据在这几年都没有发生丝毫变化,连娘亲和元家那些吃他药丸的人都没有变化,谢恪却变了。   ……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   傅知玉低垂着眼睛,之后又反应过来,这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了。   这年夏天,果然下了大雨,但是修好的堤坝以及运河发挥了大作用,那场灾难性的洪水没有发生,但是因为大雨,还是有几个低洼区的村子遭了灾,也有受灾的粮食,但是朝廷赈灾有力,救济金和救济粮很快就到了,最后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傅知玉的噩梦不再发生,自那之后,他心里像是被打通了一样,觉得畅然许多。   时间又过了五年,邓家的船终于造好了。   下水的时候傅知玉也去了,他这回又看见邓静河了,他晒黑了不少,依旧盯着傅知玉看了许久,但这回,他上来搭话了。   “谢谢你,”他道,“明年,我打算带着商队出海了。这船做的真好,之前的事情,对不起,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确实太狭隘了,害人害己,阴谋诡计拿来的东西,其实也没什么意义。”   出海便是要离开这片大陆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风险极大,就算是傅知玉都不知道这片大陆之外还有什么,原书只在最后写了一句,说是派出去的舰队有了音信,大陆之外还有别的大陆,往后的路途还有更远,这是一句留白式的写法,没想到如今还真的有人去试试。   “我原来还喜欢你呢,那一眼看着你,想了这么些年,”邓静河道,他笑了一下,“但是谢恪出现了,我知道我争不过他,没戏了,但是没想到,他也没成功,这样一想,我心理平衡不少。”   傅知玉:“……”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邓静河说完就走了,几步就蹦上甲板了,他以前总带着一些阴郁,现在像是换了一个人。   傅知玉在码头上站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离开了。   四大豪商都有些变化,连带着商人地位都有些改变,这些年,经商这件事在外面也不是那么丢人了,各地也如春笋一般地繁荣起来。   在这种基础上,许多学堂也可以开起来了,毕竟大家都吃饱饭了,才能有余力做别的事情。   傅知玉想搞的学堂是综合性的,读书的也有,学一门技术也好,都可以,往后也好多几种选择。   他已经找好一批老师了,到时候一样现在江南试试,若是好了,再写折子给傅燕然。 第九十二章   傅知玉现在出门, 和他刚来江南的时候出门已经大不一样了,几乎鸾州的百姓都认识他,多的是人给他塞水果塞好吃的,出一趟门,就说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了。   不仅是江南的人认识他,江南之外的人也都知道他江南王的名号, 提起来都是夸的仿佛他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民间有为他着书立说的也有,夸张一点的立庙也有,元江行担心过这样皇帝是否会多心, 倒是傅燕然主动传书过来, 安慰傅知玉不用多想, 平常心就是了。   “做的好就可以夸, 百姓心里和明镜一样,皇兄不用多想, 朕若是这点胸怀都没有,也不配做皇帝,若是每日念着这个, 都不用做事了。”   不过虽然这么说,傅知玉这些年也逐渐闲了下来。   他大多数事情都已经达到了自己的要求,再多的事情,都交给别人做吧。   有一次, 他带着明刀和娘亲出去玩, 去离江南不远的泪城, 护城河弯弯曲曲的围绕着这座城市, 形状就像是一滴眼泪,运河也连接这里了,傅知玉晚上去看的时候,看到河边的杨柳树上挂满了灯笼,很是漂亮。   泪城是个小城,傅知玉还带着元挽云逛街,看路边的铺子和小摊,那路上有间最大的首饰铺子,她看了很是喜欢,选了好几件小饰品,还给傅知玉买了一块玉佩,挂在他腰间。   结账的时候,那掌柜刚好出来,那是个女子,看体态三十余岁的样子,但没有梳妇人鬓,只用最简单的簪子挽了一下头发,显得随性又漂亮。   傅知也就是随便看了一眼,却愣了好一会儿。   那是秋容。   只不过眼前的秋容不认识他,只是眼神交汇的时候,显而易见地惊艳了一下,但没有上前,只是低头笑了一下,接着忙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她不像记忆里那样年轻,扎两个包子头,永远那样高兴的秋容也许只活在他记忆里面,眼前这个人做事娴熟,又有几分游刃有余的优雅。   傅知玉现在年龄上去了,但是容貌相对于十年前却基本没有发生变化,他像是永远不会发生变化,若是盯着人看,便更叫人心动。   结账的时候,那边还给少了不少钱,那账房呵呵地笑着,说道:“我们掌柜看您长得好看,这首饰也特别衬您,特意给您少点钱,以后常来啊。”   傅知玉:“……好。”   他与秋容的那一段,也许只有他记得,明刀那个时候已经不在了,谢恪也不过也见了一面,但估计他也记不住这么小的一个婢女。   他后来花时间去打听了秋容的事情,才知道她本名叫连婉,应该是那个时候进了宫改了名。   她在泪城这地方也挺出名的,大概是生意做的好,来历如何,许多人都知道。   连婉父亲早死,她们娘两个被家里叔伯兄弟欺负地久了,等着吃绝户,家里的钱都被搜刮干净,还差点把连婉带走卖做奴仆,幸好那个时候钱家的纺织厂扩大规模,跑来江南之外找绣娘,她娘亲听了这个消息,连夜带着她跑了,到了钱家的织布厂做工,才避开了她那些吃人的叔伯,也避开了她被卖做奴仆的命运。   她娘在钱家的纺织厂做了许多年,连婉跟在她身边,在钱家的学堂里学会读书写字,又在那里拜了师傅,学会了做簪子,回来便开了这样一家店。   连婉回来之后,身边带了七八个打手,她那些叔伯也不敢再来找事,她便带着娘亲,自给自足,也给自己攒下了一笔薄产,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她,活地如此自在又潇洒。   傅知玉之前不是没有找过秋容,但是他那时候对她的信息没有多做记录,实在找不到她是哪里人,宫中每次进新的婢女,他都让傅燕然帮忙看着,但是没有她。   现在在这里遇见,也许就是命运吧。   连婉的人生里面没有傅知玉,可细究起来,又处处有他。说是萍水相逢,但实际上又是所有偶尔结成的必然。   如今这种情况,看她过的好,他也不用再做打扰,只是想了想,还是让手下人给那边送了一笔钱。   “就说簪子做的很好,家里娘亲很喜欢,”傅知玉道,“也希望掌柜的,往后越来越好吧。”   离开泪城之后,傅知玉又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   鸾州太守的职务他不再担任,转交给了其他年轻人,大舅舅和小舅舅接连退休,手上的责任交给了自己的女婿和儿子,也终于过上了颐养天年的日子。   明刀后来没有再和元鹭合作,他自己独立出来,开了个镖局,生意也一直很好,傅知玉日渐沉寂下来之后,他反而更加出名了,也再没人把他单纯认作江南王身边的护卫,即使明刀本身更接受自己这个身份。   整片大陆没有像原书那样合并为一国,虽然如今是积麟最为强盛,但是傅燕然在这方面的行为偏保守,没有派兵侵略他国,各国之间也和睦相处了许多日子,就连南疆也越来越外向了,各国之间虽然偶尔有些摩擦,但也都是很快解决了。   娘亲和林岩的事情就这样耗着,傅知玉不去管,但时间一长,他能看得出娘亲还是有些动摇的。   那年七夕,娘亲不声不响地就和林岩出去了。   傅知玉一个人在府内吃了一碗热汤面,又拿了一盘子桂花糖,在亭子里面赏月。   周管家太老了,他前段时间已经告老还乡了,现下换了一个新的管家,也是周管家介绍的,和他很像,事事周全地很。   但也许是周管家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 ,交代的事情又太多,很多东西他忘记告诉这个新来的管家。   例如,府门前不远处那家看起来生意很好的点心铺子里的东西是不能买的,即使主子确实挺喜欢吃那里面的桂花糖。   之前都没什么,可七夕节江南时兴吃桂花糕桂花糖,那管家买回来了之后,还和傅知玉说起这件事:“那家铺子说,昭王这边买东西,一向都是不需要给钱的,硬塞给他,他也不要。”   管家并不觉得这件事多么难理解,昭王在江南这一带声望极高,傅知玉若是自己去买东西,别说给钱,倒找钱的都有不少。   傅知玉:“……行,我知道了。”   除此之外,他对此再没说什么了。   七夕的月其实没什么好看的,看了这么些年,也没变什么样子,傅知玉看了不久便觉得很无聊,都这个点了,外面还是很热闹,他想了想,找了一个干净的荷包,把桂花糖倒了进去,然后一边走一边咬着,走到外面凑热闹去了。   他在这时候出去,还是很受欢迎,年轻姑娘们嘻嘻笑着,把桃花枝递给他,但是傅知玉不敢接,礼貌地逃避掉了。   接了就要娶她的。   傅知玉只好避着人群走,自己溜达到了河边,有许多人在那里放河灯,他也要了一盏,拿着笔想了想,却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愿望还没有实现。   他环顾了一周,只觉得大家都开开心心的。   最终,他的那盏河灯上什么也没写,就这样被他放在水里,随着水流飘走了。   他一个人绕着又走了几圈,天色越来越晚,大家几乎都回去了,最后他又回到自己放河灯的地方,看到一盏河灯慢慢悠悠地从边上飘过,上面也空荡荡的,没有写什么愿望。   如今这河沿上只有两个人了,傅知玉循着花灯的来处看过去,看到谢恪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他的动作太过缓慢,以至于傅知玉看到他的脸的时候,有一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   傅知玉在这几年几乎没什么变化,但谢恪变化十分大,他头发已经半白,脸也看着苍老许多,他明明比傅知玉也大不了几岁,两个人看着却像是两辈人。   “你,怎么了?”   傅知玉忍不住问了他一句。   “没事,”谢恪道,“这具身体是会老的,我也到了这个年纪了。”   傅知玉轻轻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两人一起沉默下来,倒是谢恪走了上来。   “一起走走吗?”他说道,“我其实还未看过江南这一段运河。”   傅知玉想了想,没拒绝,点了点头。   谢恪手上提着一盏灯笼,两个人沿着河边慢悠悠地走着,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谢恪一直沉默,倒是傅知玉先开了口。   “我在想,若是没有你,这河也不会这样好修。”   谢恪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帮了一些小忙,主要是傅燕然,还有你。”   若没有傅知玉,谢恪自然不会去管什么河不河的,但是他其实没有理解傅知玉的意思。   傅知玉回想起来,那时候若不是谢恪动手收拾了邓家和钱家,即使他也有方法对付他们,但是必然耗时极长,其中勾心斗角,自不必说。   他那时候生气,肯花心思去做这个,但若是大部分时间都扑在这个上面,他不一定有那么多时间去看江南的卷宗,教训完这两家之后,他大约又会觉得勾心斗角实在没意思,又后退回那样的生活里。   至于其他的,他不会有这么多时间注意到的。   傅知玉觉得自己情绪的转化有偶然也有必然,那时确实有谢恪出现,这是一种好的偶然,不可否认。   这一段河道不长,走到拐角处,就有一面墙挡住了去路,需要倒回去,绕一个大弯子,才能接上前面的路。   “今日就这样吧,”傅知玉道,“往后如果你还想看的话,就自己去看看。”   谢恪低着头,应了一声。   傅知玉便一个人往回走,谢恪跟在后面,手上的灯笼摇摇晃晃,替他照亮了这一段路。   傅知玉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家,他站在门前,看着谢恪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你回去吧。”他道。   谢恪没走,他把灯笼放在一边,上前几步,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傅知玉愣住了,一时间也伸手没有推开他。   “知玉,”他听到谢恪在自己耳边对他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我爱你。”   傅知玉没有回答。   谢恪也没有抱很久,他松开了手,又盯着傅知玉,眼神里面都是说不清楚的意味,傅知玉以为他要再说什么,但他只是接着重复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傅知玉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说:“我知道了。”   这大概不能算是一个回应。   “谢谢你。”   傅知玉又补充了一句,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对他说什么了。   谢恪放开了手,他似乎因为这句话想清楚了什么,对着他笑了笑,然后看着傅知玉走进府内,在府门前站了许久,才离开了。   傅知玉自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也再也没有收到来自主神的消息,他有的时候想起那些事情,会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傅知玉在这个世界呆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短一些,他有的时候看着镜子,也分不清自己多少岁,更说不出身体有什么衰老的迹象,他以为自己会像妖怪一样长长久久地活下去,但实际上又不是的。   直到他看见所有珍视的人离开,留在这个世界的愿望也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脱离的时候还是没有预料,有一天早上,他觉得疲惫,一转身的时候,便感觉不一样了。   他感觉自己正在渐渐地往上飘,眼前是刺眼的一片白光,等到白光散去,他眼睛还未看清楚,先听到声音了。   是主神空间的声音,这里是主脑所在地,经常会有“滴滴滴”的提示声音,还有类似机械的低沉的轰鸣声。   “你终于回来了,”傅知玉又听到主神的声音,“知玉,我等你很久了。” 第九十三章   傅知玉捂着眼睛, 只觉得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地生疼, 他慢慢地揉了许久, 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果然是主神空间。   “……我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他环顾四周, 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脚, 喃喃自语道, “发生了什么?”   “你本来就应该在这里,”主神说道, 他平时对于其他扮演者和系统都严厉, 但对着傅知玉却柔和许多,“知玉,你跟我来, 我有话对你说。”   傅知玉只能跟着他走, 他的脑子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走在这空间的路上, 觉得即熟悉又陌生, 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它:“那, 名留青史那个世界怎么样了?”   “你和谢恪脱离了那个世界之后,就回归正常了,”主神道,“它早该回归正常, 只是耽误了一段时间。”   傅知玉知道, 那本来就是一个已经被完成的任务世界, 若不是谢恪把它重启, 它就应该回到它应有的轨道上,接下去的自由的不受控制的发展。   “当然,还是有些变化,”主神道,“你对那个世界的改变与原书不同,也许那个世界会有新的发展,不过,这些都小问题了。”   傅知玉想起来,之前主神形容那个世界是个定时-炸-弹,他忍不住地多问了一句:“它对系统稳定性也不是个威胁了吗?”   “早就不是了,”主神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别急,跟我来,我会与你解释的。”   傅知玉听了这句,多少放心一点,他低着头一边想着,不免觉得有些怅然,但他心里也知道,所有事情都应该有个句点。   他们最后走到主脑在的那个小房间,主神停了下来,然后让他坐好,突然问了他一句:“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认知吗?”   认知?   傅知玉对这整个扮演世界的认知都来自于主神和谢恪,其余的,他都不太了解。   “你觉得这个世界的最顶层是什么?”主神觉得他似乎不好回答,又换了一个问题。   傅知玉思考了一下,然后迟疑道:“你?”   主神笑了一下。   “不是的,知玉,你要知道,虽然这一个个世界都是由一本本小说构成的,但是它发展到这种程度,已经不能用真实和虚假来界别了,甚至说,我们与产出这些书的本源世界都没有高低之分,即使我们一开始是它的派生物,但是时间一长,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主神道,“这个世界之外,是世界意识在运行这一切,但是世界意识高于我们太多。我与那些系统,还有扮演者,还有世界里面许许多多的人,其实都是一样的,我们没有上下之分,更没有谁比谁高贵,我们对世界意识来说,是蚂蚁,是工蜂,我不过也是它的雇佣工而已,我们甚至无法直接与世界意识沟通,因为处于两个层面,我有的时候与世界意识沟通,很困难,而且也是只言片语,这只言片语也多是指令,并不多做解释。”   主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世界意识这段时间传过来的信息,大多都是有关于你的。”   “关于我?”   “是的,”主神又问他,“知玉,你觉得你只是一个没办法删掉的数据吗?”   傅知玉很坦然地点了点头,他之前在系统空间的时候也努力想找找原因,但是也没有头绪,对于这种没办法努力的东西,他就不再想了,只看现实情况如何。   “我原来以为也是,但后来发现不是的,这一点,还是世界意识提醒我的。”   主神回想起自己经历的事情,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的运行程序都要卡顿了。   它其实一直都深知自己高级雇佣工的身份,虽然“主神”这个名字叫着好听,但实际上,它只是承担了管理职责,甚至有的时候只是传声筒,实际的权力不算很大,否则也不可能长期为扮演者困扰,只能依靠一个一个的补丁对付他们,若是它真的主导一切,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按理来说,主神是离世界意识最近的,除了有一刻,那是谢恪作为最高的扮演者拿到权限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他离世界意识最近。   因为他的权限不是主神给的,是世界意识直接赋予他的。   但是,那件事之后,奇怪的事情就接踵而来。   先是出了一个删不掉的傅知玉,主神把这个异常的信息传到世界意识的时候,那边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要解决的意思,于是傅知玉这件事就拖成这样,一直没有办法。   傅知玉这边就算了,反正他也挺乖的,在空间里呆着就呆着了,平时给点资料看看就好了,很好管还很听话。   但是谢恪那边就不是这样,拿了权限之后和疯了一样,到处闹事,主神虽然因为他而焦头烂额,但是处理的时候,同时也发现哪里不对了。   谢恪的权限是不全的,是打了折扣的,否则他根本不需要折腾这么多,按照主神的了解,他那个权限本来就可以直接重启世界的,但是他没有,因为他根本做不到,反而费尽心思折腾了一大圈。   ……世界意识在搞什么?   等到谢恪如愿以偿把世界重启之后,主神才收到来自世界意识的回复。   这次的回复比以前的都长,好像要把之前的沉默都补回来。   这对世界意识来说,也是很长的一个故事。   它其实很久之前就发现,现在扮演者的工作机制存在一定的问题。   这是一个由书构成的世界,蓝本完全由源世界的人创作,扮演世界一开始的时候自然按部就班地按照原书走,原书的剧情走完了之后,这些世界便归入自由世界,任由其发展,但走原书剧情的时候,偶尔会产生意外,这个时候便出现了扮演者,用来弥补世界的失误。   以前,这个机制一直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但是世界意识看久了之后,就发现,书的世界在改变,这个改变不是一个两个人偏移了剧情,而是整体发生了变化。   书中世界的人不再像一开始一样,是扁平化的纸片人,他们变得越来越有自己的个性,越来越有自己的想法,越来越像一个真的人,甚至与源世界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小说本来就是现实世界的投射,每一本小说都或多或少地有现实世界的影子,里面的角色也是,但不是每一个角色作者都会花费心力,更不是每本小说都是完美的小说。   但这个世界越来越真实,以至于让小说里那些扁平化的人物都开始变得有血有肉起来。   一个正常的人,本来就是矛盾的,纯粹的坏人和好人都是少的,书里的那些“反派”,他们在完成书里那些坏事的时候,有的人会犹豫,有的人会十分痛苦,有的人甚至会在将要去做的时候放弃,而有些“正派”偶尔也会心生恶念,不像书里写的那样完美无瑕。   例如,某个世界里的恶毒女配,在整本书里面一直在欺负小白花女主,其实她们只是一开始有误会,恶毒女配误会女主偷自己东西才讨厌她,因为这一个误会,又延伸出了其他矛盾,两个人才水火不容。但是这个世界在实际发生的时候,恶毒女配因为一个小意外,发现了自己丢的东西其实在床与墙的间隔里面。   最初的误会解开,恶毒女配依旧性格高傲,她抹不开面子去道歉,但接下来,她并没有丧心病狂地去害女主了。   这个女配确实性格不好,她也非常自私自我,也从未因为这件事有丝毫变成好人的迹象,之后依旧对女主态度十分差,甚至依旧没有对偷东西这件事做出任何解释,但再过分的事情她不会做了。   一个人与纸片人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此了,真实的世界里,没有人会按部就班,每个人都会有变化,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想法。   书里的世界,也开始产生应该有的、独立的逻辑和情感了。   这算是bug吗?   世界意识说不出来。   当然,现实情况也没有上面的例子这么极端,极大部分人的行动还是没有发生偏移,否则这世界就要乱成一团了,再多的扮演者也救不过来,绝大多数人的变化最多也就是情绪真实了些。   主神看到的是扮演者不好管,但是世界意识看到的更多,它觉得世界发生了变化,扮演者的机制却一成不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世界意识试图去寻找原因了,也许是完成了的任务世界太过,它们变得自由了之后,这种不受控的意识感染了整个世界,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种变化不可逆,便只能去适应它。   它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了一些扮演者的应对方法,就是强行把剧情掰正,即使坏人想要向善,也不许他向善,故意引导他像原书那样做恶事,即使好人为恶,也千方百计替他遮掩。   因为书里人设如此,书里就是这样写的,扮演者若是不这么掰,就会有扣分的风险,若是说他们错了,好像也不应该怪他们。   名留青史这个世界,原本的难度设定只是高级,要认真细算,它在高级任务都不算特别难的,之所以把它设为超高级任务,而且还作为谢恪的最高权限升级任务,是因为它是主神的测验世界,主要是为了应对这个新的情况。   世界意识一方面想看看扮演者应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做,一方面又想看看自己的想法是否是正确的。   但是发生了意外。   世界意识都没想到会有这么的意外,谢恪在一进入那个世界之后,事情就不受它的控制了。 第九十四章   说是测验世界, 主神花了很多时间, 才在名留青史这个世界弄好了模拟环境。   之所以选择它, 也是因为名留青史基础很好,根据他的监测,这个世界的“活力”比其他世界要强许多,也就意味着, 里面的人物真实性和个性也会强烈许多,完全符合世界意思的筛选条件。   但只靠这基础还不行, 世界意识把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放进了这个世界的一些主要人物里面,沈泱身上有, 元明刀身上也有,以期让他们做出更多与原着不一样的事情来。   傅知玉这个反派吸引了他,他在傅知玉身上放了许多意识,也花了更多心力, 甚至这样还觉得不行, 它发了一个扮演任务,想找一个扮演者来,主动制造新的困难。   傅知玉的扮演任务走漏风声这件事世界意识也知道,它没管, 这任务和之前的干扰任务千差万别,他们自以为了解情况,到时候打个措手不及, 反而更能测验谢恪的水平, 检验他是否能拿到这个权限。   但明明万事俱备, 等到谢恪一进入世界,全都变了。   确切地说,傅知玉变了。   任务开启的时候,这个人物被“点亮”的那一刻,就像是个黑洞,把世界意识留在那个世界里的布置及力量大部分都都吸到自己身上去了,接到扮演任务的人根本顶不上去,因为这个“傅知玉”吸收地太多,几乎成了世界意识的一部分。   这个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属于原着的任何性格,他是一个新的“人”,但与这个世界的其他人相比,他又十分不一样。   但因为这意外,世界意识原来的安排几乎失效,傅知玉这个角色也并没有根据他原来的安排生活,更与原着相差甚远。   谢恪本来应该有另一种任务的计分方法的,当然,在他开始任务的时候,他的系统也会收到提醒,但是因为这意外,许多安排都没有发生作用。   世界意识:“……”   这算得上是它的锅,大概是花了太多心力在傅知玉这个人物上了,而且它也是头一次这样做,也许是没有控制好分寸最后弄出这种意外,它也没办法。   任务世界已经开始,在这时候强行调整可能会让世界崩溃,于是,这个人物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了。   平心而论,谢恪完成地挺好的,他本来应该接到另一个评定规则但是没有,最终还是按照原来的来,傅知玉那个意外让很多方面扣分风险变大,很多地方是不得不扣分的,即使这样他还是可以通过,说明也确实是个优秀的扮演者。   但是最后的时候,世界意识还是没有给他原来定下的权限,这本来就不是它想象的结果。   可是这届扮演者除了一个谢恪,其他人也没到那个程度能承受主世界意识的考验,本来还等在他是否能再来一次,但是没想到这个被世界意识看好的扮演者,转头就发了疯了。   因为“傅知玉”。   世界意识有收到主神传来的消息,但是它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复。   删不掉是肯定的,“傅知玉”几乎完全就是由世界意识构成的,换句话说,他就是这个世界本源的一部分,比主脑主神还要高一级,怎么可能被它们删掉。   对于整个自己造成的错误,世界意识深表遗憾,然而并不知道怎么解决,它自己也没法删掉它自己的一部分。   “知玉,我刚刚和你说了,我们都是世界意识的雇佣工,至于我,不过就是高级雇佣工,但是你不一样,举个恰当又不恰当的比喻,你是世界意识的孩子。”   傅知玉:“……”   他没什么兴奋的表情,只是恍然大悟。   看来他不是bug,也不是病毒,身上莫名其妙的力气和血液,大约就是来源于此了。   主神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释道:“你在任务世界的时候没有,是因为任务世界本身有限制,世界意识也不是万能的,就例如任务开始之后,它再想做更改都不能了,所以你也是一样。   但变成自由世界之后就不一样了,你身上不再有这些限制。知玉,你也发现了,你身上不仅是血液有用,只是血液效用最强而已,但这和力气大那两项只不过是最最外在的表现而已,你身上世界意识的力量远不止于此。   而且你和世界意识还不一样,它没有具体形象,也不能来到这个世界,它是既有若无的管理者,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具象的,换句话说,你什么都可以做,知玉,你天生带有的能力已经高于我、高于主脑了,只不过你还不会用。”   怪不得主神一开始要找个地方让他坐下,傅知玉看了看自己的手,听他说完这些,一脸震惊,花了一段时间,才消化了一下信息量。   他真的没想这么多,他原来脱离世界之后,以为自己会重新回到小房间里面,又没有时间概念地看那些永远都看不完的书。   但主神现在跟他说这些,大约没有那么简单。   “那,世界意识对名留青史重启这件事怎么看?”傅知玉问他,“一个我,一个谢恪,那个时候你又说,这个世界很容易对整体稳定性产生影响,所以很重要,世界意识呢,它不管吗?”   “它管过了,”主神道,“我一开始不是和你说,名留青史这个世界早该回到正常的轨道了吗?”   傅知玉听完,敏感地感觉到这件事好像和自己那时候理解的哪里有不一样。   “它什么时候……应该回归正常?”   “它的重启是谢恪撑起来的,能够回归的时候,自然是谢恪撑不起来的时候,”主神道,“你应该记得,就是那一箭。”   傅知玉自然记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主神道:“本来那个时候就应该回归正常的,但是大约世界意识也小瞧了谢恪,他确实是个优秀的扮演者,非常优秀。   因为外伤太严重,那具身体暂时撑不住,他曾经回来过一趟,大约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摸到了一些端倪,对你的真实身份有一些正确的猜想,也对世界意识的举动有些预料。”   “……什么猜想?”傅知玉顺着这话往下想,他其实听到前面的时候,就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危机感,“世界意识应该容不下我这样的意外吧,权限太高,还管不住。”   世界意识容不下他这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孩子”。   主神沉默了一会儿,道:“确实,我不否认,世界意识想要删掉你,确切地说,不是删除,它只是想要收回力量。但是直接这样做不行,你和谢恪进入名留青史之后,它想打包把这些麻烦一起解决掉,谢恪最虚弱的时候,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傅知玉听到这里,紧紧地握紧了拳头。   虽然主神那么说,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那个时候在江南混日子过,还以为万事无忧,不知道外面是这样暗涛汹涌。   “把名留青史这个世界删成空白,也许可以把你一起删掉,收回一部分力量,然后再对那个世界输入初始数据,便可以算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主神道,“谢恪其实不是世界意识的目标,他作为扮演者,还是可以管得住,世界意识也拿他还有用,他那个时候也暂时脱离世界了,本来这一切,谢恪可以逃掉的。”   傅知玉一愣,他听到这里,突然想起最后一次见谢恪的时候,看到他两鬓的白发和明显苍老下来的脸。   “为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傅知玉觉得自己手指间都在抖,“我……”   他本来觉得自己与主神是朋友,想问他为什么不提醒自己一句话,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主神在朋友之前,先是一个承当了责任的管理者。   “你是不是开过三个红色的玉质的盒子?”主神问他,“谢恪这个人真的……不知该怎么形容,也许是是未雨绸缪吧,他大概怕你再次消失,所以用了这个,这东西……在你身上奏效了。”   傅知玉有印象。   但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那个是谢恪撩闲时做的无聊事情,故意利用他的好奇心,开了三个盒子,就为了看他在上面写的那些话。   “那大约是当前扮演者能拿到的最高级的道具了,那是个转移道具,一个盒子,可以给扮演者抗一次抹杀,当然,作用也不止于此,全看人怎么用。谢恪拿了这个,做了个反向思维,他仗着自己权限高积分高,把自己和你绑定了,也许那个时候怕你消失吧,”主神道,“若是只有他,大约也是撑不住世界意识的,偏偏谢恪是扮演者的第一人,虽然之前交换出去许多东西,但是他余威尚在,几乎拉了半数扮演者来做暂时的抵抗,也依靠着那三个盒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你。”   “……什么意思?”   “世界意识也有运行规则,例如它无法直接删掉你,又例如,扮演者只有在任务失败的时候被抹杀这一唯一死亡途径,”主神道,它的机械声不带波澜,听起来没有一点感情,“谢恪把他的力量通过那三个盒子的链接给你,你就算是半个扮演者,世界意识就算把名留青史清到空白也没用,便也没有办法了。   不过你终有一天要回来的,待到谢恪力量耗尽的时候,也就是现在,你就回来了。”   傅知玉许久没有说话。   揭开一层一层的幕布,看到藏在最底下的现实的时候,他才知道书中世界里岁月静好的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现在很特殊,一半是世界意识,一半是扮演者,”主神道,“是好事,世界意识原来怕它完全管不住你,才要收回力量,但如今你有了半边扮演者的身份,便要受些辖制,这样让它放心,反而觉得不错,你有这样好的先天条件,不用又有些可惜,现在,它不会删掉你了,因为你可以帮它做许多事情了。”   “……谢恪呢?”   “自然消失了,”主神道,“扮演者的系统记录里面,已经没有027了。” 第九十五章   主神后面还想和他说什么, 但是傅知玉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   他为什么这么做?   傅知玉想不清楚。   他努力回想着自己见谢恪的最后一面,那晚上的记忆其实很模糊了,他只记得那一个拥抱和两句“我爱你”,再多的,也没有了。   他以为自己和谢恪这就是结局了,也算是他当时觉得的最好的结局, 两人双双放手, 往后相见, 最多也不过是相视一笑的程度。   相忘于江湖,也不失为一种完美。   但如今揭开这些,什么都变了, 那个看似平静的结局回想起来, 其实全是说不清的意味。   傅知玉在这时候很想一面谢恪,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唯有一句话他不能说,他这回没法跟谢恪说不需要他这样做,若不是谢恪这回自作主张, 他连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   主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也许是看到傅知玉这根本听不进去的样子,觉得说了也没有用, 便离开了。   这里的时间很长, 足够给他想。   傅知玉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挺豁达的人, 因为太复杂的经历, 他对于别人对不起他的事情,总是很容易放下,例如沈泱,例如之前的谢恪。   他放得下别人对不起他,却放不下自己对不起别人,换句话说,傅知玉不喜欢亏欠别人。   他唯有几个遗憾过的、亏欠过的人,都千方百计地补偿回去,别人若是掏心窝子的对他好,他要以更好的回报过去,不论是亲人还是朋友。   但是他和谢恪,扯不清了,傅知玉在知道这些之前,还能说是两世相互颠倒相互抵补,总的来说谁也不欠谁,不过都是一厢情愿,但是有了这件事之后,他无法再说互不相欠了。   我和谢恪,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傅知玉不是没有见过别人的爱情,元夕姐姐和她的丈夫,一直就恩恩爱爱,从相爱、成亲到相守,即使中间有时候两夫妻吵架,还是能看出两个人相互尊重,相互爱护。   别人的爱情平静又幸福,念起来都是甜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轮到他们两个,就是一团理不清的毛线团。   傅知玉也不知道自己独自想了多久,他与谢恪的那些过往,像是走马灯一样从他脑子里面跑过。   他以前想起谢恪,总是一些不高兴的回忆,但现在想起来,以前的那些伤心的回忆依旧存在,但还有更多的,是让他有不一样的心情的。   有那天晚上两个人一起走在没有人的街上,两盏一样没写字的花灯顺着水飘着,也有他那次在挖河道的工地上遇见他,一脸的灰,擦也擦不干净,也许还有更久以前,他小心翼翼地翻墙进王府,熟悉地躲过茸茸,走到那里,也不敢离他太近,就那样站在那里,有些傻呵呵地看着他。   当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什么都是错,但是当心情变化,再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便是不同的感想了。   他与谢恪之前,大约是什么都经历过了,酸甜苦辣,跌宕起伏。   只不过走到最后,还是走散了。   留给傅知玉单独的时间也不多,世界意识没过多久之后,就来找他了。   傅知玉也在这时候感受到了,主神嘴里所说的“不一样”在哪里。主神与世界意识沟通很难,每次只有只言片语,之前和他解释的那么多事情,他也是断断续续地收到的,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但傅知玉和世界意识之间的沟通非常顺畅,没有任何隔阂。   他第一次感受到世界意识的时候,是在回忆过程之中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拉扯他的脸颊。   傅知玉“嘶”了一声,碰了碰自己脸上被牵扯的那块肉。   “什么东西?”   “我,世界意识。”他听到一句低沉的声音传到自己耳边来,“还是第一次见你,所以试一下。”   试什么?   傅知玉捂着自己的脸颊,这世界意识觉得自己是面团吗?想捏就捏?   “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世界意识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开始进入正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去做的。”   傅知玉:“……”   他一时说不出话,世界意识没有实体,他眼前空荡荡的,只能苦笑一声,叹道;“你觉得我还能帮你做事吗?”   “为什么不能?”世界意识很是疑惑,“我有观察过你在名留青史世界的举动,有些想法,也有行动力和热情,和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很多地方是相通的,你不应该觉得喜欢,并且很有意义吗?”   “那你之前还想删掉我?”   “那你要是不听话怎么办?”世界意识振振有词,并且觉得自己很有道理,“现在你也好好的呀。”   傅知玉:“……”   他不想说话,把身子背了过去。   “你这样没用,我无处不在的,”世界意识提醒他,“你不要闹情绪。”   傅知玉消极抵抗,不想理他。   他和世界意识合不来,但是最终,他还是答应了世界意识的工作要求。   只因为他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主神说的事情不是绝对,但能不能做到,全看你自己。像你这样什么都不做,也什么都不懂,那就没可能了。”   谢恪也曾经无所不用其极,把他找回来。   “你对他,也是那样的感情吗?”世界意识问道,“但你不能像他那样发疯听不进去道理,你要是这样的话,很不利于工作。”   傅知玉:“我不会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第一个问题。   “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他道,“所以我得找到他,谢恪他……要亲自回答我才行。”   抛去一切来看,世界意识对这个世界的改变想法其实挺有意思的。   “扮演者手册扉页上那句话,是我写的,”世界意识道,“我深刻地爱着所有世界,所以,我觉得,在如今这个时候,比百分百还原更重要的是尊重,尊重原着里的所有角色。”   傅知玉帮他一点一点地改变了现有的扮演者规则,不再有死板刻板的积分制度,计分更加灵活。   “如果世界里的人物发生变化,在不伤害世界基础的情况下,不要再根据原着强行掰回去,应该尊重他们的发展,”世界意识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绝大多数扮演者所扮演的主角,总是让他们所在的世界变得更好的,即使是悲剧世界,也有个人的跌宕和成长。我挺希望世界里的人,都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不论是好的坏的,都不该为原着桎梏。”   世界意识其实最终希望这个世界不再有扮演者,所有世界都是自由世界。   但这个世界有基本的运行规则,一个世界的主角就是气运之子,若是主角发生意外,这个世界就会崩掉,所以才需要扮演者救场,世界意识这种想法,还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愿望。   与句句台词都要符合原着的之前的做法比起来,这种判定方法比起来更复杂,主要是很难把握那个“度”,扮演者做起来,任务难度大幅度提升。   这也顺便造成了扮演者组织不再像之前那样强势,如今任务发生大变化,都花心思在任务上面了,哪有其他精力来搞事,这件事,至少让主神挺高兴的。   傅知玉如今比主神高一级,严格来说,他才算是真正的主神,但是他不管日常的事情,平时也不出面,大部分工作还是原来的主神做,傅知玉没打算和他争,其他系统还是叫他“知玉”。   扮演者偷偷摸摸地叫他恶魔,知道他是谢恪那个要死要活的对象之后,扮演者们对于消失的前扮演者第一人就更加肃然起敬了。   这是什么样的强者,才能和傅知玉这种不讲道理的工作狂恶魔谈恋爱啊。   牛逼牛逼。   傅知玉却依旧独身一个人,有一段时间,他想过把娘亲他们找出来,但是被世界意识否定了。   “他们再怎么样,也是普通数据,到不了系统空间来的,你把他们强行调过来,会被当做异常数据自动删除的,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特殊,”世界意识解释道,“不过在那些世界里,所有数据都有轮回,你可以理解成为转世投胎,那些吃了你血的数据,多多少少会有些不一样的,你不用担心他们过得差。”   傅知玉还偷偷摸摸地去看过,他关心的人都过得十分好,这叫他多少放心了一些。   如今心里的遗憾,大约也就剩下谢恪那一件了,即使经历了这么多,他依旧没有想明白。   傅知玉之前听谢恪说,他经历了许多许多年的时光,依然深爱他,但那时候的他半信不信。   他现在大约感受到了,都过了这么久了,他也经历了很多,却仍然想见谢恪,也记得世界意识的那句话。   兜兜转转,谢恪依旧成了他的心结。   许多感情,时间只会让它深刻,不会叫它陈旧。   但傅知玉从来没有要死要活,他就这样平静地过着,有的时候,主神问他,他也笑地十分坦然。   “他会回来和我说清楚的,”傅知玉道,“若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如此爱我,不会舍得丢下我一个人。”   主神就不说话了。   这系统空间里面也没有时间,傅知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工作了多久,等到世界意识交给他的工作都做的差不多了,剩下只是针对异常情况的补丁和日常维护,他一下子就闲了下来。   傅知玉现在闲不住,他闲下来,就容易多想。   “刚好还有一件事,”世界意识找他,“最近有个世界,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也没有转化为自由世界,就卡在那里,不上不下的。那个扮演者已经弹出了,他的任务奖励也已经结算了。在没有任务的情况下,别的扮演者也进不去,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了。   你反正现在也闲着,去看看吧。好歹也算半个扮演者,你这么久以来,都没去过其他世界吧。”   傅知玉当场拒绝:“我不去,你自己解决,我不想做扮演者。”   他那半边扮演者的身份,甚至还带着谢恪留给他的小山一样的积分和道具,傅知玉碰都不想碰。   “不行,这是工作,”世界意识义正言辞,“知玉乖,你要听话。”   傅知玉:“……不要用这种恶心的语气和我说话。”   大约是主神对他那种奇奇怪怪的“世界意识的孩子”的说法也被世界意识听到了,傅知玉没当一回事,他只认自家娘亲,世界意识倒是接受地很为顺畅,甚至它还觉得非常有道理。   于是有的时候傅知玉跟它说话,真的被它那奇奇怪怪的语气膈应地很想和它打一架,只是苦于世界意识没有实体罢了。 第九十六章   世界意识永远都是这样, 他只有“实现目标”这一种想法,若是不能实现, 也要绕着弯子强行实现。格@格@党小说   傅知玉不想理他,转身想走, 但是刚走了一步,就听见耳朵边上“叮”的一声。   “世界正在载入,请您做好准备。”   傅知玉:“……”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么不讲道理的意识!   他还没骂出一句话,眼前就是一黑,再睁眼的时候, 眼前就不再是系统空间那一片白了。   就在这时候,这个世界的海量信息瞬间向他脑海里面涌入。   傅知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他只觉得头重脚轻,很久了才缓过来。   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陌生的世界,虽然他在系统空间的时候他看过很多各种各样的世界, 但是那个就像是看监控一样,和实际进入还是有许多差别。   而且,这和名留青史那种古代世界不一样,这是一个现代世界, 原着是一篇剧情流的小说,说的是女主从默默无闻到成为影后的过程, 和男主的感情线虽然不多,但是也算水到渠成。   整体的扮演难度不算大, 傅知玉判断了一下, 大概算个中级世界。   原着只写到女主拿到影后之后接受了男主的求婚就完结了, 负责这个世界的扮演者很好地扮演到了这一环节,然后拿到积分奖励,脱离世界。   那之后,作为气运之子的女主依旧存在,只是变成正常的数据。按理来说,整个世界应该归于自由世界里,但是就是这个程序发生了异常,就半上不下地卡在那里。   现在看来,虽然一切照常运行,但是长此以往肯定不行,卡在中间会有世界消散的风险。   这种情况之前没有出现过,紧急确实是挺紧急的,但是像这种运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按职责分配应该是主神来管,也不知道世界意识是抽了什么疯,把他送了进来。   傅知玉这次进入的身份是配角,这个配角在剧情里算是女主的爱慕者之一,但是这本书剧情为主,感情线很少,连男主都算是半个背景板。   其实他这个配角,最多也就是好感,在剧情里除了体现女主魅力大,其他的戏份也很少,简而言之,就是个工具性的路人。   这位配角的名字叫林玉,和傅知玉的名字重合一个字,勉强算是有些缘分。   这本书主要是写娱乐圈,林玉是个偶像歌手,即使全书走到完结了,他也才十八岁,女主就是把他当弟弟看。   傅知玉走到镜子面前,看了看自己的脸,稍微熟悉一下。   能当偶像的脸还是不错的,况且林玉也是当红偶像,他年纪小,走的也是奶乖式的路线,一头染成金色的小卷毛称着瓷白色的脸,让他看起来像可爱的洋娃娃。   和他不像,倒是和元鹭有一点点像。   林玉还不是独居,他是一个偶像团队里的成员,公司给团体的五个人专门租了个小别墅,每人有独立的房间。   在房间分配上,就显出公司的偏心来了,团队里人气不平均,林玉一个人扛起了一半以上的关注度,他住的是二楼最大的房间,有独立的衣帽间、卫浴甚至一个小花园,人气没那么高的成员,住的房间还没有他的一半大,独立卫浴都是没有的。   这种跟红顶白的做法其实挺不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样的差别待遇换了谁都不爽。   于是,剧情发展到现在,这个组合就已经维持不下去了,已经在闹解散,每个人都在等着单飞,红的成员不想拖飞机,不红的也觉得自己走了之后不用在别人的阴影下过日子,以后肯定机会更多,反正没人想留下来。   傅知玉不关心这个,他在想这个世界卡住的关键所在,是不是男女主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他这个身份和女主有些联系,而且关系一直保持的还好,属于做不了情人但是可以做朋友的那种,他从床上翻出了自己的手机,仔细摸索了一下,然后给女主发了一条信息,问她有没有时间可以出来见一面。   等了一会儿,女主没有回复,大概是很忙。   但是这时候,楼下却吵闹起来。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然后就是咣当一声,像是杯子被砸碎的声音。   而且这还不够,吵闹声越来越大,听起来都好像要打起来了。傅知玉看了一眼手机,女主还没有回复他,傅知玉和男主又不熟,只能走下客厅去看看。   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一圈人,经纪人坐在最中间,脸色很难看,但是看到傅知玉下来了之后,还是强行挤出一丝笑来。   “睡醒啦?快,来这里坐。”   傅知玉看了一眼,刚刚被摔碎的是个玻璃杯,就摔在他脚边,一地的碎玻璃也没人去收拾。   他也没有过去,怕扎脚,在边上找了个凳子坐下了,问道:“怎么了,吵什么?”   在场的人情绪看起来都不怎么和善,他这样一问,也没有人说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傅知玉环视了一圈,队长算是团里面人气第二的了,在圈子里面有些水花,今天很正式地穿了一身西装,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余三个一个人考上了电影学院,下个月都准备去上学了,他很不耐烦地坐在餐桌那里,离大家都很远,还有两个是队内人气垫底,一个缩在小沙发那边,似乎哭过,眼睛是红的,还有一个挡在他面前,保护的姿态很明显,脸色最臭。   这些人对傅知玉来说,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在原着里面加起来都没有几页纸,但是其中有一个人,让傅知玉多看了几眼。   就是那个脸色最臭的那位,傅知玉记得,他叫周煜。   长得不差,但是这位极度高傲,用鼻孔看人是经常的,得罪的人也多,又不爱营业,不喜欢参加活动,人气垫底就很正常了。   但这位这样的少爷脾气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位是真少爷,跟家里闹翻了跑出来当偶像的,从头到尾没和公司说过自己的家世,否则这家挺普通的演艺公司早就把他供起来了。   奇怪的地方在于,这个设定原着里面其实没有提及,毕竟这些人还不值得作者去做这么细的人设,但不知道这个世界是怎么做补全的还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什么变化,傅知玉接受的信息不仅仅是原着里面的,是这个世界当前的情况,所以这一条他也一概收到了。   世界对原着的补全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每个人都有独立的故事,就像现在,隐藏身份的豪门贵公子爱上灰姑娘的故事正在发生。   被周煜护在身后的眼红红的“灰姑娘”叫方容羽,可能都处于对内人气垫底的状态,两个人惺惺相惜,关系也越来越好,方容羽家境很普通甚至算是贫穷,他大概是这里面最有团魂的人,但是周煜不想他在里面受委屈了,硬拉着他走。   解散是板上钉钉了,现在说的是解约的事情。   五个人其实都想解约,这小公司红了一个团根本就是撞大运,运营很差,所有人都不想呆,但合约还有三年,于是,这就吵起来了。   周煜现在还没说自己家世的事情,甚至他和方容羽都还没提,他以后打算带着方容羽签自家亲戚公司,也是业内目前来说最好的经济公司。   这些信息傅知玉在进世界的时候就已经收到了,像这种,真的太细节了。世界意识也不告诉他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他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都注意一下,希望尽早解决自己赶紧回去。   客厅里结结实实吵了半天,傅知玉等到晚上,才等到了女主的回复。   “不好意思啊小玉,我最近一个月都在国外拍戏,最近可能没时间出来,等我回国给你带礼物。”   后面还配了一个笑脸。   女主看起来一切正常啊。   傅知玉翻了翻她的朋友圈,昨天晚上女主还发了和男主的秀恩爱合影,这个世界最重要的两个人情感看起来也很稳定,什么问题都没有。   难道问题出在其他人身上?   傅知玉冥思苦想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吵地差不多了,反正都没有结果,大家最终不欢而散。   不过好的一点是,最近因为这事,团队的活动基本停滞,傅知玉乐得清闲,便在这时候四处找问题所在。   他在这几天什么也没找到,周煜的解约计划却基本实现了。   公司不关注他们两个没人气的,主要就是想着林玉和队长不能跑,还有那个考上电影学院的那位也是潜力股,至于他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煜带着方容羽搬走那天,方容羽像是又哭过,他看见傅知玉从楼梯上下来,还期期艾艾地过去看着他。   “你怎么了?”傅知玉被他看得毛毛的。   “小玉,我们分开之后,你要好好的,”方容羽吸了吸鼻子,被背后拿了一个东西塞给他,“我永远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   傅知玉低头一看,是五个人的小人偶,大概又是之前卖给粉丝圈钱的东西,但是做的挺好的,活灵活现。   “走了,”周煜看到了之后,冷着脸把方容羽拉了过来,走的时候还瞪了傅知玉一眼。   傅知玉:“……”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惹的他。   方容羽被周煜拉着,两个人很快走到别墅门前,那里除了搬家公司的货车,后面还停着一辆车。   周煜拉着方容羽往后面那辆车,叫他往里面坐,可方容羽看着那车标,脸色就古怪了起来,脚下也停了。   他是单纯,但是不傻,这辆车明显不是他们能开得起的。   “我慢慢和你解释,”周煜也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哄道,“你先进去。”   傅知玉在这时候已经走到门前了,他很久没收到礼物,而且也是原主的朋友,想着还是送一下人家,反正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   但他一句话还没说,那停着的车却下来一个男人。   “你也上来,”他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像是刚从哪个会议上下来,扫了周煜一眼,沉着声音对他说,“回了家,你也跟我们慢慢解释说。”   周煜见了这个人,一脸的诧异,扬着的头马上就低了下来,甚至有几分局促,干笑起来:“小舅……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话,下意识地就把方容羽拉到神话保护了起来。   傅知玉本来就想在门口送送他们,他身上还穿着居家服,脚下踏了一双小熊拖鞋,刚好和这人打了个照面。   周煜嘴里的“小舅”,长了一张谢恪的脸。 第九十七章   傅知玉当时的脑子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与此同时, 有一个怀疑也很快在他脑海浮现了出来, 世界意识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把他送到这里来, 恐怕这个被卡住的中级世界不是原因所在, 更大的原因, 就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它是不是脑子有病?弄这些弯弯绕绕的有必要吗?   傅知玉吐槽完之后,随即也反应过来,世界意识本来就没有脑子。   周煜见了那人之后,老老实实带着方容羽上了车, 但是那个被他称作“小舅”的人, 却一样愣在原地, 紧紧盯着傅知玉,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傅知玉主动走上前,盯着他看了许久, 问他:“你是谁?”   “我……”西装革履的男人讲话却磕磕绊绊起来, 甚至显而易见地紧张了许多, “我是……谢恪。”   谢恪心里也觉得很奇怪,因为自家侄子的事情, 他有看过他们那个“明星团体”的所有人的照片, 林玉的照片是一张时尚杂志拍出来的宣传照, 脸是很漂亮, 但是他看了之后没有什么记忆点, 转身就忘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见了真人之后,会这么不一样?   傅知玉听到他这个名字之后,脸色就更难以形容了。   都这样了, 不能再说是巧合了吧?   这就是他。   谢恪看到眼前这个少年板起来的脸,心里一下就忐忑起来。   第一次见面,自己是不是显得太严肃了?   他有点后悔从会议里下来的时候没换一身更柔软一些的衣服,显得自己好相处一点。   “我、我是周煜的舅舅,来这里接他,”他试图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但是因为紧张,这个笑容显得非常僵硬,“林玉,很、很高兴见到你。”   他习惯性伸出一只手,大概是做生意做多了,这个握手的动作跟他谈交易的时候没两样,一伸出来,他就后悔了。   太正式了,根本就没表达出他想表达出的友好来。   但没想到的是,林玉盯着他看了一下,伸手和他握了握。   虽然很快就收了回去,但是谢恪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心跳达到了巅峰。   他、他的手好软!   他弄不懂自己到底怎么了,林玉虽然长地好看,但是谢恪见过的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从来没有多看过一眼,但是这人站在那里的第一眼,已经让他移不开眼睛。   林玉盯着他的时候,谢恪觉得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其中的意味他并不完全懂,却不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他们两个就站在车前说话,周煜带着方容羽坐好了,许久也没见自家小舅上来,他没关车窗,他们的对话便全都听见了。   “舅?”他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搭讪的方式也太老土的吧?”   谢恪转过头,眼神一下就变了,周煜不敢对这样的他开玩笑了,一下就把头缩了回去。   “把他立刻送回去,”谢恪对司机说道,“我还有些事情。”   司机应声,车很快地开走了,傅知玉看着车里面周煜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然后还对他说了一句话。   声音太小,傅知玉没听见,但是看嘴型,应该是“死狐狸精”。   谢恪也看见了,他转过头去傅知玉说:“我回去就揍他。”   傅知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周煜这种幼稚的行为和小孩子没两样,他都活了这么久了,若是计较这里,真是没有意思。   他歪着头看了谢恪一眼,问道:“你不走吗?不是为了接他来的吗?”   “周煜有他妈去管,我平时也不操这个心的,”谢恪连忙解释道,“我、我今天很有时间。”   傅知玉听懂了他的疯狂暗示,想了想:“有空陪我吃饭吗?”   他看了看天色,补充了一句:“早饭。”   谢恪这一刻的心情比任何时候都高兴,嘴都忍不住笑咧开来,很快就应下来:“好的。”   傅知玉也不避着人,转身就带他进了小别墅。   他们两个第一次见面这个奇异的相处情况有些不正常,但两个人都没提出什么异议。   周煜带着方容羽离开,周煜脸色不好看,方容羽也很担心。   “这车是谁的,是你舅舅的吗?”他忍不住地往后看,“你舅舅……要对小玉做什么?”   周煜面对他,语气就舒缓下来,解释道:“是我家的车,等到家了之后你就懂了,我舅舅他就是个性-冷淡,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我倒觉得林玉这个人不简单,你看他及看我舅的眼神,跟钩子似的。”   “你不要瞎说,”方容羽不赞同地看着他,“小玉人很好的,你不要对他有偏见。”   周煜撇了撇嘴,但是再没有说话。   傅知玉这边,带着谢恪进了家门之后,叫他先在沙发那边坐下,自己上去换了件衣服。   他习惯穿地素净一些,翻出了衣柜里面压底的一件驼色毛衣,换上之后,又照了照镜子。   这张脸和自己原来的没有一丝相像,但是看谢恪的反应,他又表现地很不一样。   他……到底认出来没有啊?   谢恪坐在沙发上的时候,其实很局促,他左右看看,不一会儿,就看到换好衣服的傅知玉从楼上走下来,连忙跟了上去。   傅知玉先是走到厨房看了一眼,东西都是新的,几乎没有用过。   这个团体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即使回来了,也没有人会做饭。   傅知玉想去冰箱看看有没有什么食材,但刚一回头,就撞上后面偷偷摸摸跟过来的谢恪。   “要不,我带你出去外面吃?”他鼓起勇气邀请他,“我知道有几家餐厅还不错。”   “不去,”傅知玉摇了摇头,“这里是郊区,开车都要一个多小时,我已经很饿了。”   “那……”   “你会做饭吗?”傅知玉问他,他到冰箱里面看了看,有面条和一些蔬菜,大概是保姆买的,“简单的就行。”   谢恪还真的会。   但是他下厨少,除了他自己,也没人吃过他做的饭。   很奇怪,明明是和这个人第一次见面,但是林玉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办法拒绝。周煜吐槽他搭讪方法老土,但是他说的是实话。   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谢恪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脱了外套,老老实实地去厨房给傅知玉做了一碗西红柿鸡蛋面。   这面就是从超市里买到的普通的包装好的面条,口感一般,西红柿大概是放在冰箱里放了好几天了,食材不新鲜了,这碗面,说实话不怎么好吃。   傅知玉看着眼前这个人,却还是低头吃完了。   “你从哪里认识我的?”他问道,“因为周煜?”   谢恪点了点头,道:“林玉……”   傅知玉却在这时候打断了他的话,突然问他一句:“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傅知玉,你记得吗?”   他觉得,这个世界的问题基本上就应该出在谢恪身上了,否则世界意识不会莫名其妙就送自己过来。   但是眼前这个人要怎么样才能变得“正常”?   不管是为了这个世界变得正常,还是为了自己,谢恪这件事,一定要解决。   他不能瞒着自己莫名其妙做了那些事情,悄无声息地就消失了,如今好不容易再次见到,却一点都不记得。   他要记起来所有记忆,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无论如何,这都是他们两个人经历过的事情。   “傅知玉,”谢恪愣愣地看着他,反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傅知玉……”   这个名字像是烙印在他的灵魂里面,只要一提及,就震颤到他内心最深处。   但他努力回顾自己的一生,谢恪的记忆十分好,从他极小的时候记事以来,一件事他也不会忘记,一件事也没有遗漏。   但为什么之前会没有这个人呢?不应该的。 第九十八章   这个时候, 傅知玉也没有多说话, 只把时间留给谢恪。能看出谢恪心里很不平静,他心里其实也一样复杂。   他有的时候, 觉得谢恪真的过分,从头到尾都十分过分,为什么可以一直都不与自己商量, 每次做决定的时候,都是这样。   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 两个人才会这样,永远都纠缠不清。否则早就分道扬镳,早就没有现在。   世界意识有问过,傅知玉是否还爱他。   傅知玉那时候说自己说不清楚, 这是实话,他要等到谢恪回来,两个人好好谈谈,才算理清楚。   但是他心里也知道, 谢恪是自己唯一爱过的人, 以恋人的感情相爱,轰轰烈烈也有过,平平淡淡也有过, 他所有关于恋爱的记忆, 全关于他, 在这种情况下, 也再也没有了其他人的可能。   傅知玉想到这里, 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谢恪其实也还没想清楚,但看到眼前的人很烦躁的样子,他又自然而然地把心思放在了他身上。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在这时候,小别墅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傅知玉抬头看了一眼,是队长回来了。   原来林玉和团员之间的感情就比较塑料,如今闹成这样,两人更是连招呼都没打。   “怎么有人?”队长走到客厅那里,一眼就看到坐在傅知玉对面的人,他皱了皱眉,下意识把自己脑袋上的鸭舌帽往下压了压,第一反应就是指责,“你怎么随便带人回来?”   傅知玉还没开口,谢恪也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人回来,他有些敌意地看了这个人一眼。   两人这才算是打了个照面,就这一眼才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脸,结果队长原来厌恶防备的眼神就变了,变成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惊喜。   “谢总?”他立刻在饭厅那边做了下来,“您怎么来了?”   他看了一眼傅知玉,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   “我和小玉是朋友的,”他一边亲亲热热地拍了拍傅知玉的肩膀,一边又伸出手想去和谢恪握手,“我们前几天刚见过的,就在电影节的开幕式上……”   谢恪面对别人,远不像面对傅知玉这样愣,他又恢复十分冷硬的样子:“不好意思,我没印象。”   队长的手非常尴尬地停在空中。   傅知玉看到这场景,“嗤”地一声笑了出来,他边笑一边对谢恪说:“我们出去吧,这里有外人。”   这里回来人了,他就不想在这里呆了。   他顺便把桌子上的碗收拾了,以前团体忙,用了碗之后就堆在水槽那里,等着保姆按时来清理,但是换了傅知玉,他就见不得这么脏了。他洗个碗还是可以的,也没有这么金贵。   但他不熟悉这个厨房,把碗放下后找了一圈洗涤剂,一转身,谢恪已经把碗给洗完了,转身抽了张纸擦手。   坐在饭桌上看着这一切的队长像见了鬼。   他的想法在这时候和已经离开的周煜高度重合,只觉得林玉是个隐藏许久的狐狸精莫名其妙就勾了个男人回来。   “我们出去吧,”谢恪不管别人怎么看,眼睛只晶晶亮亮地看着他,“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和你说。”   傅知玉其实也想知道谢恪在这个世界经历了什么。他还在这过程中拿手机搜了谢恪的名字,搜出了一大堆东西。   周煜带着方容羽跑路的底气大部分来源于他,虽然影视投资只是谢恪那个集团生意的一部分,但是网络上的消息却大多来源于此。   比如说,和女明星的绯闻。   谢恪眼尖,他知道傅知玉在搜自己,一边很高兴,觉得这个人也同自己一样想要了解对方的一切,但是当那些图片刷出来的时候,他就不那么高兴了,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立刻开始解释,“那些记者,乱拍,都是借位为了吸引热度用的,我、我不喜欢她们,也没谈过恋爱的。”   “紧张什么?”傅知玉把手机收了回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你不需要和我解释这么多。”   “不是……”   谢恪在这时候无法完全表达出自己内心的全部想法,他心想,怎么可能是第一次见?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他脑子里莫名地想起这句话来,可眼前这个人那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总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也许是前世?”他努力想要解释,但说出来之后,一边觉得很扯,一边大着胆子表达自己的想法,“知玉,我觉得,如果人真的有前世,我们一定是前世的恋人。”   自知道“傅知玉”这个名字之后,谢恪觉得这个名字像是打通了什么,比“林玉”这个名字更让他接受。   傅知玉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没有做过恋人。”   谢恪听到他这句话,稍稍有些失望,但是他还是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过,那我一定很爱你。”   以至于,一眼看到你的时候,   傅知玉听到这里,便不说话了,算是默认。   “往后,我还能约你吃饭吗?”谢恪又不屈不挠地凑上去问他,“如果你还想吃我做的东西也可以,我多学些菜,保证比外面做的好吃,行吗?”   傅知玉在他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谢恪在这个世界,不过二十几年,傅知玉在系统空间里面工作的时间远比这个要长,何况系统空间的时间本就比书里世界的要慢许多。   他大约真的消失了许久,又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变成了这个世界的“谢恪”。   傅知玉很不喜欢世界意识这种操作,也搞不懂它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它发现什么,直接和自己说不行吗?   他不想再玩什么解谜游戏了。   这一边,谢恪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对他的印象,傅知玉想要和他说很多,但是看着他那双眼睛,他那些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算了,说了也没用。   傅知玉本来一心想要谢恪想起来,他明显不是记忆全失的,可能只是封存起来了,也许就意味着如果寻找到方法,谢恪一想起来,这个世界的问题一并可以解决掉。   他总觉得只有谢恪想起来两个人才能好好对话,但时间一长,他的这种想法却有些变化。   谢恪什么都不记得,他依旧对自己很好,但是这种好,再也没有带着愧疚的沉重感的好,他虽然依旧小心翼翼,依旧有些患得患失,面对自己的之后还是会露出一些傻气,但是这些感情变得纯粹又直接,让人觉得舒服不少。   日子久了,傅知玉就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点其他的滋味了。   如果当时不是命运所弄,不是这样又那样的误会交叉重叠,如果都能看清楚自己的心意,如果再正常的情况下相遇……   这么多如果,现在真的发生了。如果他和谢恪一样也没有记忆,这样的相遇可称完美无瑕。   傅知玉曾见过的发生在元夕和他丈夫上的相爱相知的珍贵的感情,其实可以一样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比如说,谢恪就因为那一句话,真的花心思去学做饭,他觉得自己做饭上真的有天赋,做起来得心应手,学地很快,像是之前都学过一样,学完炒菜、蒸汤,还学做甜点。   “知玉想吃什么点心?”他温柔地问道,“我都学。”   傅知玉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沉思了一下,淡淡地说了一句:“桂花糖。”   外面夜色正好,今天刚好又是七夕。 第九十九章   但在这里这么久了, 傅知玉其实也没真正和谢恪在一起。   在系统空间里面呆了太久,虽然系统们智能度很高, 他也不是没有聊天的对象, 但是长此以往,还是让人乏味,感觉生活单调无趣。   来了这个世界,虽然带着任务,但是发现谢恪之后,他大概猜到了世界意识的意图, 就没有那么紧张了,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多少有点像旅行, 比在系统空间的时候放松不少。   他与谢恪这种相处模式算是循序渐进,也叫他觉得舒服。   谢恪消失的时候, 傅知玉时不时念着他,但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想念到底首因为感激他救了自己一命还是因为爱, 他心里的天平其实时常倾斜前者。   但即使这份感情算是感激, 也足够叫傅知玉看待谢恪的眼光发生变化。   他至少真的可以用平常心去对待他, 大多数时候, 也不会再拒绝谢恪的好意。   其实谢恪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好像并没有自己喜欢他那样喜欢自己,也从来没有答应过两人正式在一起。   但是这样也很好了。   他想, 终有一天会有结果的, 即使没有, 那也没有关系。   只要这个人还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他们两个人现在正处于暧昧又含糊不清的进度里,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傅知玉觉得自己还需要时间,谢恪觉得这种隔了一层纸没有捅破,酸酸甜甜的感觉也很不错。   果然只要对象是自己喜欢的人,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会变得很有意思。   桂花糖这种东西看起来好像很简单的样子,等到谢恪做出来了,入口却一般。   “太甜了,”他自己咬了一口尝尝,有点惋惜,很诚实地对傅知玉道,“不怎么好吃,都是糖的味道了,我让外面餐厅送一些过来吧。”   “不用麻烦了,”傅知玉看了看,“就我们两个人,随便吃一点就好了。”   两个人简简单单地吃了一餐饭,桌子上都是谢恪做的菜。   看到心上人一口一口把自己做的东西吃掉的过程,已经足够让谢恪幸福到饱了。   傅知玉吃完之后,就准备回去了。   他也不住在一开始的那个小别墅里了,林玉本来就挣很多钱,他名下早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傅知玉来了之后,除了谢恪这个意外,绝大部分时候,他都自然地顺着林玉的生活轨迹在生活。   合约到期之后,他和小作坊公司解了约,成立了个人工作室,依旧在出唱片,林玉本身嗓子不错,傅知玉适应地也可以,后来有演戏的机会接触了,他也一并抓住了,如今他的重点更多地放在演戏上。相对于好几年前作为偶像的万人瞩目腥风血雨,傅知玉比那时候要低调许多,作品贵精不贵多,粉丝流失不少,但大众认知度和好感度倒是上去不少。   他刚来的时候还没习惯要带口罩和帽子出门,结果被粉丝挤得差点怀疑人生才学乖了不少,现在他没有那么多疯狂的粉丝了,但是正露出脸,在外面指指点点和要合照的也不少。   他这回离开的时候,谢恪鼓起勇气拦住了他。   “知玉,要不就搬到这边来吧?”他提议道,“你那个小区安保做的不够好,我这边更安静一点,也更安全一点,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搬出去也可以。”   林玉那个小区其实安保已经很严格了,但是还是偶尔受到粉丝打扰,谢恪这间半山别墅就很独立,也没有小区,整座山都是他的,也安静许多。   “这是你的房子,你搬出去做什么?”傅知玉从衣架上拿下了自己的围巾,啼笑皆非地看了他一眼,“我先回去……”   谢恪听到这里有些失望,他觉得傅知玉大概是不想搬过来。   果然还是不能再进一步啊。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又安慰着自己不要急,朝着傅知玉露出一个微笑,显示自己完全尊重他当然想法,一点都没有失落。   傅知玉看着这个人,只觉得他肉眼可见地枯萎下来,一个微笑也勉强地很,其实内心就输十分闷闷不乐的样子。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我是说……我先回去,拿点日常用的东西和衣服过来,行吗?”   谢恪愣了一下,随即便被突然起来的惊喜击中。   “行行行!”他差一点要蹦起来,“我现在叫司机……不!我现在把车开过来!”   傅知玉:“……”   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不过他回自己的房子转了一圈,发现也没有什么东西好带的。   他很多时间都住剧组,不拍戏的时候,想一想很多时间都去了谢恪家,甚至谢恪家放他的衣服什么的都比家里多,至于牙刷毛巾这种洗漱用品,谢恪早就给他备好了。   这样看,搬不搬过去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罢了。   傅知玉最后就拎了一个旅行包就算完了。   和谢恪一起住好像也很自然,可能也是因为两个人目前还没住一个房间,傅知玉接受良好,有的时候,他在阳台那边晒太阳看剧本,谢恪就在他旁边拿着电脑办公,时不时盯着他看一眼,就算这样单纯地过一下午,也不觉得厌烦。   傅知玉其实挺喜欢拍戏的,他没有体验过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体验一下也很好。   这个世界的女主和男主依旧过的非常幸福,和他的关系也保持普通朋友,傅知玉手上的这个剧本,还是她推荐的。   是一部投资很高的电影,班底没得挑,男女主角已经定下,都是圈内顶级,傅知玉目前看的剧本是男二号的。   即使是男二号,这个角色也是打破头,戏份很多,人设出彩,傅知玉在片方眼里也不是最好选择,但是有个试镜机会,也不错了,能够争取一下。   当然,这是在没走谢恪这个后门的情况下。   谢恪与傅知玉相处许久,也知道这个人的脾性,他没干预这件事,若是知玉需要,他会直接说的。   自己自顾自地把他保送进剧组,不如陪他对戏更让他觉得高兴。   不过让傅知玉没想到的是,他的竞争对手里面还有一个方容羽。   方容羽比几年前脸没发生什么变好,倒是性格开朗许多。他看到傅知玉来,也很惊讶。   等到人少一些的时候,他还凑上前来,规规矩矩地和傅知玉打招呼:“小舅妈好。”   傅知玉:“……不要瞎叫。”   方容羽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你和小舅舅还没在一起哪?”   他和周煜早早地结了婚,结婚证也大大方方公开了的,这个世界对同性恋接受程度很高,他们一对收到的祝福也很多,所以方容羽叫谢恪小舅舅这一称呼合情合理。   “老爷子大寿的时候你不是还来家里了吗?我以为这算是见过家长了,”方容羽理解不能,“小舅舅和家里不知说了多少次,这辈子就是你了,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呢。”   傅知玉摇了摇头,道:“没有,我们现在……应该只是朋友。”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本是很笃定的,但是说出口的时候,语气有些莫名其妙的犹豫,还出现了一个“应该”。   方容羽用一种非常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   “那边叫你了,你进去试镜去吧,”傅知玉被他看的毛毛的,移开了眼睛,“不要这么八卦。”   最后试镜结果,片方选了傅知玉。   方容羽也大方,过来道喜,还从保姆车上拿了补品给他,说是周煜带的,多吃点对身体好。   “你试镜的片段我有看,确实比我好,要我我也选你。”方容羽道,他没对自己输给傅知玉有什么不舒服,也不因谢恪而有任何想法,他心里清楚,若是谢恪出声,根本就不会有这场试镜。   “你和谢恪……其实挺合适,但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好多说,你就自己决定吧,”方容羽走之前,还和他忍不住说着这件事,“他真的很喜欢你。”   方容羽的车走了之后,傅知玉站在原地,他像是在思考人生,随后又自己一个人开口说话,自言自语道:“我知道的。”   进组拍戏之后,生活变得忙碌许多,但拍戏的地方恰好离谢恪的房子不远,在转场之前,傅知玉下了戏偶尔也能回去。   他平时生活已经很谨慎小心,但可能是因为这部戏从一开始关注度就很高,跟着拍的狗仔特别多,而且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傅知玉也防不胜防。   今天,他还没睡醒,就被助理的电话吵醒了。   傅知玉没有经纪人,他平时商业活动少,就自己挑挑戏就可以了,但为了方便,还是请了个助理,助理平时只在他拍戏的时候跟着,甚至不清楚他与谢恪的事情。   “出事了!”助理那边着急忙慌的样子像是遭了大灾,“您快看看吧,热搜一直降不下来!”   狗仔是昨天晚上爆的料,傅知玉看了看,其实也没有多劲爆,就是他和谢恪的照片,他从谢恪车上下来,然后对方给他披了件衣服,两个人在车前说了一会儿话,傅知玉转身进了剧组,谢恪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等到看不到了才离开,然后就没了。   之后的几张,大概显示那辆车是从谢恪的家里开出来的,其余的,就都留给大家想象了。   这件事爆的点有几处,一是谢恪身家可怕又是青年才俊,在外界知名度一直很高,也数不清多少人想往他跟前凑,二是傅知玉名气所在,他这些年几乎没有什么绯闻和负面,突然爆出这个,也叫人感兴趣,三就是这部戏了,不少人猜测,他这个男二的角色是暗箱操作得来了,不怎么光明。   反正乱七八糟的说什么的都有。   傅知玉倒是挺冷静的,他还没看完网上的那些言论,就看到许多恶意的评论迅速消失,大概是被后台删掉了。   谢恪这是也反应过来了?   删帖是一方面,但傅知玉觉得,舆论这种东西,始终堵不如疏。   不一会儿,他也很快接到了谢恪的电话。   “你在酒店吗?”他那边的语气听起来很是着急担心,“知玉,先不要下来,下面太多记者了,剧组那边今天也多了许多跟拍的,一直跟着,戏也拍不下去,那边暂时停工了,等这件事解决了再说。你在房间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我们再细说,好吗?”   “嗯。”   给剧组造成困扰倒是他意料之外,到时候要和导演及主演那边道个歉。   傅知玉默默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他下床穿好了衣服,慢慢地洗了把脸之后,就听到敲门的声音了。   他一开门,谢恪一进来,忍不住上前来抱住了他。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赶回来的,外套上带着很重的湿气。   “对不起,知玉,”他十分紧张,“我、我那时候没注意,不知道那里有人在拍。”   傅知玉想了想,也没推开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没事,这件事不是你的责任。”   虽然这么说,但毕竟给知玉造成困扰了。   谢恪一开始,想上自己的官方号澄清这一件,想告诉大家不是知玉在抱大腿,更不是被包-养,他只是认真地在追求知玉,已经好几年了,如今稍微有点苗头,恐怕也要因为这件事熄灭了。   要发之前,他转念一想,又停住了手。想着如果自己这样发,是不是也会给知玉造成不必要的压力,对于自己的心上人,谢恪总是忍不住多想一些。   “知玉,想怎么解决呢?”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都听你的。”   “只要说清楚就好了吧,”傅知玉倒是很无所谓,问了他一句,“你吃早饭了吗?”   谢恪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道:“还没有。”   “刚好我们一起吃点吧,”傅知玉道,“你来之前,酒店有送早餐过来,还挺丰富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谢恪有点迷迷糊糊的,他不知道怎么话题突然就变成早餐了,等到两个人坐下来,他像是猜到了什么,打开手机,偷偷翻了翻傅知玉的公开社交账号。   这个账号很少更新,一年发的数量一只手可以数的过来,傅知玉的最新一条,已经对这件事做出了正面回应。   “谢谢大家关心,我和谢恪目前而言,是在试图交往的关系。” 第一百章   谢恪现在的心情, 非常大起大落,就是觉得自己要完蛋的时候,突然天降一个惊喜大礼包。   他花了很长时间, 一字一句地看着傅知玉发出来的话,生怕自己看错一个字。   准备交往的关系!   准备交往!   交往!   四舍五入就是他和知玉已经结婚了!   傅知玉给他盛了一碗粥,却看见谢恪盯着手机在发呆, 神情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他心里也清楚他大概是看到什么了。   “先吃东西,”他道, “我也没怎么想,觉得是这个样子,就发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   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谢恪的脑子和心都在尖叫,但他本人却说不出一句话,只看看手机,又看看眼前这个人, 像是失去了语言能力。   傅知玉低头喝了一口粥, 皱了皱眉头,把勺子放了下来。   大概是习惯谢恪做的味道了,酒店的粥没有他的用心, 自然就不合他的口味。   “我们之间其实很复杂, 但我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和你说, ”傅知玉说完之后, 才觉得这句话有点奇怪, 他直视着谢恪的眼睛,“这段时间,我其实也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是我觉得我们可以试一试,所以才说是在准备交往的关系,谢恪,我在准备了。”   他无法和谢恪说我也喜欢你或者我也爱你这种话,目前来看,这话即使说出来也是假的,他对于谢恪,如今也是感激居多。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总是可以尝试一下的吧   不仅是给谢恪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是否可以再次找到那个愿意相守一生的人,就交给时间去见证吧。   “你能给我时间吗?”傅知玉顿了一下,又问他。   谢恪一下子站起来,桌子都被他的动作带地动了一下,那碗粥顺着桌边滑下去,摔地稀烂。   在这种关键时刻,这情景真的很杀氛围。   谢恪看了一眼那碗被摔碎的粥,觉得好像这时候自己才算清醒一些,至少找回来了语言的能力。   他几步走到傅知玉身边去,把他紧紧地抱住了。   “我愿意给你时间,多久都可以,”他喃喃念道,“知玉,我好像等着一刻等了很久,听到你这么说,我真的太高兴了,我、我爱你,知玉,我一直爱你……”   傅知玉今天没有把他推开,就让他抱着。   谢恪说到后面,语气已经有点哽咽,抱着他的身体也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是真的很高兴。   因为剧组那边停工一天,这一天两个人也没出酒店门,谢恪在远程处理网络上的舆论问题,把一些过激的和恶意的言论删除,他也转发了傅知玉的那条,正式发布了他想说的话。   “我们两个不仅是准备交往的关系,将来也是要结婚的关系。”   这条包含了他许多私心,不过傅知玉看了,也没说什么。   剧组也适时澄清了关于选角的事情,导演是个德高望重的,而且男女主也出来帮傅知玉说了话,说他试镜表现极好,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这样一通下来,说闲话的人就少了许多。   这次舆论意外之后,人们很快被其他事情所吸引,对于傅知玉和谢恪来说,生活又渐渐重归平静。   但是平静之后,好像又有点和过去不一样。   傅知玉今年过年的时候,还和谢恪回去了。   他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很多,不是所有人都友善,但是家里老爷子看了觉得喜欢,又有谢恪在,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   倒是周煜看着有点怪怪的,他大概接受不了自己前队友成为自己最怕的小舅舅的另一半这件事,但他这些年也成熟了不少,虽然心里有些膈应,但至少不会把这种心情写在脸上。   不过,他本来以为自己性-冷淡谁都看不上的小舅舅是孤独终老的命,但看到谢恪低着头求一个吻的时候,周煜的表情还是控制不住地裂开了。   谈恋爱真的好可怕。   总的来说,两个人得到的祝福还是不少。   傅知玉拍完那部戏之后,又休息了很久,他和谢恪一起住,两个人也自然而然地变得亲密了一点。   因为之前的记忆,傅知玉对和谢恪的亲密举动多少有些阴影,但是从牵手开始 ,两人都是循序渐进地熟悉这段感情。   傅知玉虽然如他所说的一样,在努力接受这一切,但是对比起来,谢恪在这上面付出的跟他对比起来,就不是同一个阶级的了。   他有的时候会不适应,对谢恪说他不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比如说,他不需要衣食起居起居都被人照顾地面面俱到,也没想到有的时候就是自己随口一句话,谢恪就真的会为他做到。   “你也不用对我这样好,”傅知玉道,“就……平常心就可以了。”   但是当他这样说的时候,谢恪就会用很不理解的眼神看着他。   “也没有这么夸张吧?已经很正常了,”他说,甚至还有点遗憾,“我还有很多想做的,可惜……”   只要是眼前这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不算多。   在这个世界日子过久了,有的时候傅知玉会忘记自己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他和谢恪渐渐变成一对无可挑剔的恋人,好像从来没有过过去的那些回忆,一些新的、美好的回忆渐渐替代掉之前那些不好的,那些由他造成的阴影,也由眼前这个人一一抹去了。   在最终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具身体也一并老去。   时间好像过地特别快,傅知玉握着谢恪的手,看着这个人,恍然间,决定所有事情都是大梦一场。   但眼前这个人,一直在他身边。   “知玉,”谢恪一如既往地温柔地抱着他,“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傅知玉点了点头,应道:“还会的。”   “那就好。”   谢恪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傅知玉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道:“我爱你。”   他想说的事情很多,比如说这辈子在遇见知玉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幸福,又比如自己有多么不舍,但千言万语,只汇聚成一句话。   “知玉,我好爱你……”   这场景让傅知玉想起了上一场分别,他垂着眼眸,听着这话,谢恪那边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回应。   他在最后一刻,才听到来自傅知玉的回复。   “我也是,我重新爱上你了,”他道,而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兜兜转转,谢恪,我们还是会在一起。离开之后,你要记得来见我,不能再忘记了。”   在谢恪脱离这个世界的不久后,傅知玉也回到了系统空间。   刚回来的时候他有些不习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而且还头晕。   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做了好一会儿,还是世界意识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个世界已经回归正常了。”   傅知玉听到这声音,觉得自己头更痛了。   “你根本就是另有所图,”他指责道,“这种系统性的问题都是主神来解决的,就这次是我,你早就知道谢恪在里面。”   “什么叫另有所图啊?你不要胡说,”世界意识非常严肃,“这个世界被卡住的原因是还有一个扮演者在里面,有扮演者的世界,自然不能转成自由世界,你帮忙把扮演者带出来,问题就解决了,这不是很好吗?主神也很忙的,你刚好有时间,也帮帮它吧。”   听你在这瞎胡扯。   傅知玉不想和他争这个,听了这话 他也从中抓出了重点,问道:“谢恪脱离了之后,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世界意识道,“扮演者这些小事,都是主神管的,你去找它问问。”   跟它对话真的很累,傅知玉打算去找主神,中途却折了回来。   “我去那个世界的时候,代替了林玉的身份,林玉的数据到哪里去了?”   毕竟是借用了别人的身份这么久,傅知玉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可是他在世界里的时候联系不上外面,到现在才来得及问一问。   “在你过来之前,他就签了扮演者的协议,早就脱离世界去做扮演者去了,否则你也占不进去的,”世界意识倒是知道这个,“你要是感兴趣的话,还可以去看看他,他的编号是嗯……我查查……20367,任务完成地还不错。”   傅知玉“哦”了一声,随后又眯着眼睛反问了一句:“你不是说扮演者这些小事情你不管吗?原来你可以查啊?”   世界意识非常可疑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欲盖弥彰地回了一句:“我好忙,我先走了。”   忙?我看你是太闲了。   傅知玉转身就去找主神去了,可主神听到这件事,也是一脸懵逼。   “我知道林玉的事情,但是谢恪……”它道,“我没收到任何消息,你确定那个世界里是他?”   “我确定是他,”傅知玉道,“一定是他。”   “我真的不知道,”主神很诚实,“世界意识不与你说,也许是有它的考虑。”   但傅知玉试图再次联系世界意识的时候 ,那边却没有任何回应了,仿佛真的很忙。   几次试下来,傅知玉也不免有些焦躁。   直到那天,主神主动和他传消息。   “系统空间来了个新的管理者。”主神当然语气听起来有些奇怪,“说是派来专门负责扮演者那边的,分走了我一部分职责,你……要不要来看看?”   傅知玉本来以为是不是世界意识又做了一个像主神这样的球,但是主神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太奇怪了,以至于他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最近一直在担心的事情。   最好是他。   否则世界意识再这么玩,傅知玉觉得自己迟早有和它同归于尽的一天。   他从自己的住处往主脑那边走,但是没走几步,就看见那里站了个人。   他就傻不愣登地站在那里,踌躇不前,看到傅知玉出来,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打算跑,但是后退了几步,又没舍得走,停下了脚步。   “知玉,”谢恪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叫他的名字,“我……”   他还未说完一句话,就被傅知玉抱住了。   “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大口气,闷在谢恪怀里抱怨,“我真的以为你不见了。”   谢恪受宠若惊,他抱着傅知玉,像是抱着一个宝贝,过了一会儿,才低头亲亲他的头发。   “你怎么在外面站着?”傅知玉抬头问他,“为什么不进来找我?”   谢恪张了张嘴,他一时无法形容自己在害怕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   和什么记忆都失去,唯独留有心里最深刻的印象的他比起来,想起所有事情的谢恪,没有那个时候那么有信心,即使他也记得知玉渐渐软化、接受自己的过程,但是现在的他,对于自己的记忆都十分不敢置信。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还能被知玉接受。   他怕自己一进去,见不到那样的知玉,这样就连那一段美好的记忆也会被打破。   等他结结巴巴地把自己这些想法说出来的时候,傅知玉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知道谢恪其实很没有安全感,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就很怕他离开,何况现在想起一切。   “你没有记忆,可是我有,在那个世界,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和你再试一试,”傅知玉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我反而有的时候怕你坚持不下去,我……有时候表现地不如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   第一世那时候热情洋溢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傅知玉毕竟已经不存在了,就算想要和谢恪重新在一起,他也回不去了。   谢恪听到他这样说,却一点也不觉得哪里不对,他心里大石落下,嘴角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没关系的知玉,”谢恪道,“你只要愿意喜欢我一分,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惊喜了。”   他低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心上人的唇角,倒是傅知玉,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主动地亲了上去,最后还咬了他一口。   谢恪“嘶”了一声,虽然被咬,但还是一副甜甜蜜蜜陷入爱情的傻瓜样子。   “但你还是要和我解释清楚,”傅知玉道,“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事情世界意识和主神都和他解释过,但是仍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谢恪对他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都和盘托出了。   “事实上,世界意识对我的考验一直在进行,因为第一次的《名留青史》没有达到它的要求,这考验就没有停止。”谢恪道,“甚至后来世界重启,都全都有它的影子。”   在重启世界过程中谢恪显示出的能力可比他在名留青史中显现出的能力要高出许多,这才是世界意识希望看到的东西。   最终叫他通过的是,其实还是傅知玉。   世界意识一直不希望扮演者变成无心无情的任务机器,所有世界都变地有生气起来,若是扮演者还不发生变化,是跟不上现实的。   所以,对于世界意识来说,他在这过程中看到的谢恪是多面的,有能力,有经验,敏锐度和直觉也不错,比如在那个时候依靠一些蛛丝马迹迅速发现傅知玉身上异常的来源,等到关键时刻,又果断愿意为爱的人付出一切。   这个考验,算是通过了。   “我现在拿到的权限,才是它那个时候打算给我的全部权限,”谢恪道,“所以在最后一刻,它出手保留了我。”   按照谢恪的做法,若世界意识真的不留手,他即使勉强为傅知玉抗住,他本身一定一点都不会留下,更不用想会有今天。   但经历这遭,修复也需要时间,况且还有权限赋予的事情。   谢恪给傅知玉看了自己的扮演者面板,上面的数字已经变了。   如主神所说,027已经消失了,谢恪的扮演者面板上面的数字写着001。   “我也在熟悉这一切,也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有很多不了解,”谢恪低下头,又再次忍不住亲亲自己心爱的宝贝,“算起来,知玉是我的前辈了,请问,前辈可不可以花时间教教我?”   傅知玉也没推开他,黏黏腻腻地任他亲完了之后,又笑着回了一句:“我们两个转来转去,还是要给世界意识干活。”   虽然是这么吐槽,但世界意识是这所有世界的本源,它虽然行径讨厌,但是在大事上从不含糊,做的种种选择都是对的。   就是小事上……   其他事情都可以解释,但是傅知玉深刻怀疑那个被卡住的世界,极有可能就是世界意识的恶趣味,只是它不承认罢了。   但有那个世界也确实很好,若没有那时候坦荡荡的谢恪,他们两个各自心里都带着沉重的往事,就算重逢也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算了,傅知玉想了想,虽然有的时候他被气得真的很想和世界意识同归于尽,但是综合看来,它还不错。   现在,他也开始期待往后的生活了。 第一百零一章   除了恋人稍微粘人一点,上司偶尔变态一点, 傅知玉觉得自己的日子可以算作无可挑剔。   以前傅知玉的房间就是在他的操作室边上, 他累死累活地给世界意识工作完, 几步就可以回去。那里说是房间, 不如说是工作之外的歇脚处,很简单,也哪里都透出一股冷冰冰的样子。   以前那样过着,这些都不在意,但谢恪回来之后, 却越看越不舒服, 傅知玉觉得再这样住着不行, 问世界意识要了一块地方。   世界意识一开始还不同意, 很不情愿地道:“你要搞什么?系统空间这么大你随便住哪里都可以啊,住主脑旁边我也不管,这要那要的,我养不起你了!”   “我给你做这么多活, 要块地方怎么了?别人工作还有工资奖金呢, 我一分钱不要, 你连这个都不给我。”傅知玉很不理解, “又不麻烦,就是你动动手的事情。”   “我没有手!”   “这是比喻, 你自己意会一下,”傅知玉朝虚空伸手,“给我, 我要建房子。”   “我不!”世界意识当场耍赖,“谁说我没给你奖励,谢恪不是吗?”   “谢恪本来就是我的,他不算,”傅知玉坚决否认它的说法,继续伸手,“快点搞。”   世界意识:“……”   最终他还是给做了。   傅知玉说的“要块地”,其实就是一个单独的空间,他和谢恪都可以进去,有点像扮演者的个人空间,但是比那个要灵活许多,也多变许多,有点像一个小世界。   傅知玉就是这个小世界的设计者,在这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建自己的房子。   一开始,他把家弄成了谢恪那个半山别墅的样子,他们在那里住了很久,早就习惯了,但是除了这个,外面还有很大的地界。   傅知玉在外头种了花草还种了菜,虽然在系统空间里面不会有饥饿感,但是两人工作完之后回到家里,摘一点院子里的菜,一起做顿饭然后再慢慢吃掉,也是一种很幸福的体验。   应该说,有情人之间,无论做什么都是幸福的。   谢恪拥有了新的权限之后,他要做的事情确实也很多。   世界意识知道要马儿跑也要马儿吃草的道理,他还是想给扮演者们一点福利。   现在扮演者队伍庞大了,谢恪这种没有来处的扮演者已经算是少数,自世界意识发现书中世界里的人变得鲜活以来,他就开始大量地从里面挑选扮演者了。有一些是因为世界意识给出的好处诱使,也有许多人自愿来这里冒险,例如林玉,他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经历毕竟是在普通世界里很难有的。   扮演者人数一多,不仅管理难度提升,主神那边时刻需要傅知玉和谢恪出来帮忙,而且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也变多了。许多扮演者虽然喜欢这刺激的扮演世界,但是他们也需要休息。   世界意识打算开放自由世界,当做给扮演者们休息旅行的地方,也给他们放松一下,但是扮演者毕竟和世界里的人不一样,世界意识也怕他们干扰自由世界的发展。   说来说去,还是一个“度”的问题,这个“度”就需要制定好的规则来保障,谢恪就是在做这个。   两个人在一个工作间,就没有什么分开不分开的事情了,傅知玉和谢恪配合默契,事情也不算难做,总的来说,是安定和幸福的生活。   不过谢恪粘人这一点,有的时候也挺困扰的。   大部分时候,傅知玉纵容着他,他知道谢恪的安全感大多来源于此,恋人之间相处时间多一些也是应该的,但是他有时候越来越过分,傅知玉也生气。   将心比心,傅知玉觉得就算是自己最开始的时候,发自心里对谢恪百依百顺掏心掏肺,都没有这么粘人,恋人又不是连体婴,没必要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一开始,谢恪只是想看见他,有一时没见,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不自觉地感到恐慌,这一点傅知玉倒觉得没什么,两个人工作生活都在一起,想要分开也很难,他也愿意和谢恪相处,这种细水长流的感情,叫他觉得舒服。   但谢恪得寸进尺的时候,他就不怎么舒服了。   这里是系统空间,傅知玉的身体比普通人要好很多,但是他每一天早上腰酸背痛地起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世界意识偏心,至少谢恪的体力和精力明显比自己好很多。   他还真的去问过,世界意识这么回复他:“谢恪的身体是新做的,还是按照他自己原来扮演者的数据,他各项都是加到顶的,理论上来说确实比你的好一点,你的身体毕竟还是书里世界的,虽然改变过,但是底子在那里。可是能力是综合的,不是只有身体素质这一项,你不用担心啦,要是打起架来,你还是能打过他的,要是不行我也帮你,我最疼你啦。”   “好了,不用加最后一句,很多余,你可以走了,”傅知玉揉着自己的腰,“我今天挺累,不去上工了,你自己搞定。”   世界意识:“……”   “要不我再给你加固一下?”世界意识沉思,“再怎么样也不要耽误工作吧……”   “你给我加固不如给谢恪减弱一点,他如果发现,会更能折腾的,”傅知玉揉完腰,又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皱起来的眉心,“我要休息,你赶紧走。”   “减弱?”世界意识还真的在考虑,“我试试看?”   傅知玉:“不行,你别碰他,算了,不能指望你,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当天晚上,谢恪就被他赶去住书房。   傅知玉许久没出现的铁石心肠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无论谢恪怎么哀求保证也没用。   “你自己反省一下,看以后还敢不敢这样折腾我,”傅知玉把门关了,顺手锁掉,“赶紧走,我要睡个好觉了。”   谢恪委屈地不行,但他更不敢在傅知玉强硬的时候反驳什么,只能灰溜溜地去睡书房。   傅知玉舒服了好几天,但是时间一长,他想着还是让谢恪回来,又不是真的要分开。   这几天,也足够叫他反思清楚了。   但是他打开书房的门,却没看见谢恪。   是出去了吗?   书房他们不常用,除了一些添置进来的摆设和书,其他的也没有什么。   谢恪的床很干净,傅知玉看了一眼,发现枕头边有个奇怪的凸起。   他掀开枕头一看,下面是一本相册。   相册?   傅知玉有点迷惑,这东西他没有在家里见过。   他打开一看,却发现这里面拍的都是自己。   有各种各样的,低头工作的、看书的、吃饭的,许多都是抓拍的,自己都没察觉被拍了照片。   前面的还是最近的,再翻到后面的就是更远的了。   有在自己还在那个中级世界里面当演员的照片,也有颁奖典礼上西装革履迎着聚光灯的样子,再往前,就是还在《名留青史》里的时候了。   有他穿着素净,在街上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的时候,也有他在田间摸着长好的庄稼,也有他还在宫里,坐在花园的秋千上慢悠悠地荡秋千,傅知玉自己看着早就照片,倒是有许多怀念。   想起来,好像已经过了很久了。   这个相册是按照时间顺序排的,但是傅知玉看到最后一张,却是自己穿着那身红色的祭祀服装,坐在精致的轿子上,偏着头往谢恪这边看,那大约是他打扮地最细致的一张,也完全把傅知玉那张极为漂亮的脸记录了下来。   这好像不是照片,也不知道谢恪用了什么方法,把他自己的记忆以这种方式记录了下来。   “知玉?”   正在这个时候,谢恪推门进来,见了他之后,先是笑了一下,然后把自己手里拿的东西给他看。   “我刚刚出去给我们家带的,主神那边有个新的世界也是在任务完成过程中出了点小问题,我帮它解决了,它也就利用职权,给我弄了一点那个世界里的一点小发明过来,算是家具吧。”谢恪道,“我放给你看看?”   那其实就是一个小把戏,设置好了之后,房间的天花板变得像星空一样,触手可得,傅知玉往上伸了伸手,那如米粒一样的闪烁着光的星星便缓慢地绕着他飞,美得如梦似幻。   “还挺有意思的,”傅知玉笑,“可以放我们房间,有时间可以玩玩。”   谢恪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我们”房间这个词。   是不是不用住冷冰冰的书房了?   “这个还可以换模式,可以变成云朵之类的,知玉,我给你看看?”   “那能变这个吗?”傅知玉一转手,把手里的相册给他看。   谢恪:“……”   他揣摩不透傅知玉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应该不是生气。   他现在很怕知玉生气。   “是从我的记忆里截取的,我总觉得没有实感,也怕自己再忘记,就用了相册,”他老老实实地说道,“你前几天生气的时候,我睡不着,就忍不住看这个。”   “为什么把这个放在最后?”   “这张记忆最深刻,那个时候我偷偷去看了,”谢恪看到那张,眼神也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了,“红色的,很像嫁衣,你也很好看,但我只能远远地看着。”   谢恪那时候已经不抱希望,就把那一刻当成是想象的一部分,想到他们真的可以成亲的一天,知玉大概就是这么好看的。   谢恪没对傅知玉接着说的是,他在最后走到尽头决然赴死的时候,觉得自己没有以后,他还念着那一眼。   那一刻,对他很重要。即使现在知玉已经回来了,但在了无希望的时候还念着的那一点甜,让他此生难忘。 第一百零二章   傅知玉想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有印象, 那时候, 他在人群里看到谢恪,但是人太多了, 那种感觉一闪而过。   “为什么没有更早的呢?”傅知玉问道, “没有第一世的, 一张都没有, 你还有其他的吗?”   他觉得还是挺有意思的,想多看看。   “当然不止这一本,还有许多的,”他推开床背后的柜子, 那里满满的都是相册,“慢慢地, 也做了这么多了。”   “但是……”他顿了一会儿,声音小了许多, “没有那时候的。”   “为什么?”   “我那时候,对你不好,”谢恪忍不住抱紧了他,“我很怕想起来。”   傅知玉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没事的,我已经放下了,那是过去的事情了。”   “我没有放下, ”谢恪道,“不想想起来, 想起来便觉得心疼,永远放不下。”   傅知玉笑了笑,他在这时候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亲亲他的脸,又用手指去勾他的掌心,在谢恪的耳边轻声对他说:“我们回去吧,回房间去。”   住书房的日子算是过去了。   谢恪后来有收敛许多,又过去几天,傅知玉主动带他进了书房。   他有点怕又住这个地方,但是傅知玉只是推开了柜子的门。   “我问了主神,也做了一些,你要不要看看?”傅知玉问他,“看看我眼中的你。”   谢恪从听到他说这些这些开始,手指就忍不住颤抖。   傅知玉的排列方式和谢恪的一样,都是从后往前排,绝大部分的时候,他都在看着傅知玉。   但是翻到后面,便有些不一样的。   傅知玉把第一世也记录下来了。   谢恪不敢看下去,他看到自己的眼神骤然变化,望着知玉的时候,只剩下竭力压制过后的冷冰冰。   “知玉,我……”   谢恪想解释,但是被傅知玉制止了。   “我那个时候很喜欢你,真的很喜欢,”傅知玉把他手里的相册拿过来,“不仅是因为救命之恩,那只是开始,谢恪,你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我那时候性子软一些,很多事情也做得确实没有你好,我爱慕的人除了不爱我以外,处处都很优秀。”   “不是的,那时候我也很爱你……”   “我现在知道了,”傅知玉亲亲他的脸,语气温柔地和他说道,“也幸好,我们没有错过。”   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谢恪,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重新开始,不是因为我忘了过去,是我还记得,但是我觉得那无所谓了。你也一样,不用再因为过去的事情而小心翼翼,有的时候我生气,也很正常,再相爱的情侣之间都会生气,你不用再表现地那样害怕。我不会再离开你的。”   “知玉……”   “我可能不会像一开始那样,每天都把我对你的心情这么直观地表达出来,但是谢恪,如果我不是足够喜欢你,我不会回来的,”傅知玉道,“你以后……不用再那么害怕了。”   谢恪不知道自己能回答什么,傅知玉抱着他,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抖,自己的肩膀也有湿意。   “没事了,”傅知玉道,他又笑,“我要不要再补你一个婚礼?就穿那件衣服。”   在那个中级世界,他们是有过婚礼的,还有证,按傅知玉的要求,婚礼没有办太大。   谢恪:“!!!”   他真的想。   那件衣服不可能从过去取回来,但是傅知玉做了件类似的,顺便也给谢恪做了一件。   成亲嘛,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他的小世界可以由他控制,傅知玉把他短暂地变成了自己那时候的宅子,还挂上的红色的灯笼。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但是气氛显得热烈又喜庆。   谢恪那天表现地也很激动。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知玉,谢谢你,”谢恪抱着他不愿意松手,“你能回来,愿意在我身边,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完全没奢望过你还能为我做这些。”   傅知玉一向温柔,他现在没有像谢恪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一直都是淡淡的,但他只要做出一点点,就足够让谢恪觉得幸福无比。   “往后就好好过日子吧,”傅知玉道,“我们都好好的。”   谢恪在那之后,也放松许多,他还是很粘人,有的依旧关心过头小心翼翼,但他多了不少安全感,患得患失的时候少了。   不久之后,谢恪的工作告一段落,世界意识要求的开放自由世界基本实现,有一部分扮演者可以过去试试了。   做完这件事之后,他们两个人也闲下来不少。   还是谢恪提议,他们也可以去看看,体验一下。   “在主神空间里呆太久了,怕你觉得无聊,”他道,“不想回名留青史看看吗?”   傅知玉还真的想,他们也不用准备什么,转身就去了。这回,他们也不用占别人的身体,用自己的就好了。   名留青史这个世界的时间的流速很快,现在发展的程度都比傅知玉去过的那个中级世界还要好一些。   正如世界意识所说,这个世界的数据是循环的,那些在傅知玉记忆深处的人,即使已经离去,在轮回里也已经忘了他,但是他们都生活地很好。   若真是自己的血有用处,那就好了。   元家每个人他都去看过,谢恪陪着他,他们不再是一家人,甚至不再相识,但总是各自安好的。   娘亲这辈子已经过去许久了,她现在是个优雅的老太太,住在常人进不去的别墅区里面,她有自己的孝顺儿孙,傅知玉要见她,还花了一段时间。   她恰好在那天出去,在珠宝店似乎在给自己的家人挑礼物,头发虽然已经花白,但精神看着很好。   傅知玉就站在柜台的尽头,她走到那里的时候,刚好就看见他了。   她见了这个年轻人,恍惚了好一会儿。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看起来二十来岁,整个人像是在发着光的,全店里的珠宝都不如他吸引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比他高一些,微微低着头,也不说话,像是在守着他一样站在那里。   看到他的时候,除了惊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像是万般思绪涌上心头,让人忍不住落泪。   “……你是?”   “我只是路过的人,”傅知玉想像以前一样,帮她梳理一下额边的碎发,但是不合适,他忍住了,又接着说道,“您……很好。”   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奇怪,但她却没有表现出什么异议。   老太太只是温柔地笑了一下,道:“孩子,我们有缘分。”   他们渐渐开始聊起来,傅知玉很少说话,是她一直在聊自己的生活,幸福,不曾遭遇任何苦难的幸福。   “今天我要给曾孙子过生日,出来给他买一把金锁,”她道,“遇见你,还能和你聊聊这些,叫我很高兴。”   “我也是。”   傅知玉笑笑,他从怀里拿出来一根簪子,轻声道:“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这个……送给你。”   那是娘亲那时候最喜欢的簪子,严格来说,这是支很漂亮的步摇。   现在已经没有人带这个了,没有会梳这么麻烦的头发。   老太太本来不想收别人的东西,但是她看到那簪子却愣住了,以至于傅知玉把东西塞到她手里,她都没来得及往回推拒。   等她回过神来,傅知玉已经不见了。   人真的有前世吗?   如果没有,那个人,和这件东西,为什么看起来这么熟悉?   他后来又去找了明刀,和娘亲不一样,他这次轮回就迟了一些。   明刀是个初中生,傅知玉去见他的时候,他还穿着校服,在学校念书。   他不再是全身心依赖着傅知玉的元明刀,他如今家境殷实父母爱护,在学校也品学兼优名列前茅,傅知玉溜进学校操场看他打球,无数小女生为他尖叫。   看起来真的很好,青春洋溢,热烈而美好。   不过傅知玉去他们学校的时候,除了明刀,他还看到一点其他的。   球打完了,也不知道是谁把自己的历史教材落在座位上,傅知玉拿过来翻了翻,却看见了关于自己那个时代的记录,甚至里面还出现了他和谢恪的名字。   积麟早已不复存在,但是那个强盛的朝代,永远被人们记得。   那里发生的许多划时代的做法被记录下来,那是傅衍希亲手写下的史书,一直保存完好,被后代不知翻阅分析过多少遍。   但是,在媒体上看到历史改编剧里面有人顶着自己的名字演着自己的时候,傅知玉还是感觉些许尴尬。   “那里面还有你,我的天哪,”他忍不住扶额,“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剧情不还原,”谢恪倒是认认真真地看了几集,评价道,“这里说我和你针锋相对,我哪有?”   傅知玉:“……不许看了,赶紧关掉。”   两人在最后,还去运河那边看了看。   运河到现在还在用,只是河道扩宽了许多,周边也整修过,码头也变大很多,巨大的邮轮从河面上驶过,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傅知玉还带着谢恪上去过,在这个时候回顾往昔,倒有不同的滋味。   回忆太多了,总是有好有坏,几乎所有事情都有过波折,但现在再看回去,便都是一笑了之了。   重要的,还是现在。   从船上看过去,江面上镀了一层夕阳的光,波光粼粼的很是漂亮,傅知玉趴在房间的窗台上看景色,谢恪就坐在旁边看着他,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知玉,”他轻声道,“我爱你,永远爱你。”   他看着心上人因为这句话转过头来,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带着笑意望着他,仿佛在说:“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文有很多不足,很谢谢大家这几个月的支持,我们下本文见。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