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仙门只能靠我拯救了   作者: 妄初   简介:   【最近写得贼慢更新时间不定不要等,啵啵】   ---------   天星仙门来了个奇怪的外门弟子。   分明通过了镇山大阵的考验,心思却全不在修炼上,成日不是琢磨院里的鸡,就是后山的花,功课完成得差强人意,混日子混得很认真。   管事师兄恨铁不成钢,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好好修炼!   谢霖更大声地反问:你们为什么不好好赚钱!   连筑基必需的筑基丹都抠抠索索发不出来,竟还好意思让他修炼!   穿越之后,谢霖本想过安分守己的小日子,谁料不小心开罪了修士,被迫踏进仙门,还进的是个天下第一穷鬼门派。这门派穷到弟子筑基掏不出灵药,下山历练备不足灵石,掌峰渡劫法宝不够,人才凋敝得一塌糊涂。   谢霖觉得,与其等自己修炼成才,不如在不得不下山历练前,把诸位师兄弟喂上一个境界,到时候他在仇家手里活下来的概率更高。   门派买不起修炼的灵药,他可以自己种嘛!   阅读指南:   #表面高冷禁欲实则疯批攻x看上去光风霁月骨子里很皮受   #我流仙侠,设定全靠瞎编   #满级大佬重回新手村(非开局满级),可能有点慢热   #不接受写作指导   #用心发财,用脚修仙,用肾谈恋爱   #“差强人意”在此处的意思是主角能优秀的水平混了个及格,不能说不满意,也不是非常满意,所以用了这个词,没有理解错词义。   *本文8.21入v   内容标签: 年下 种田文 仙侠修真 爽文   搜索键字:主角:谢霖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发财修仙谈恋爱   立意:劳动最光荣 第1章   金色的阳光刺穿地平线,分开那被夜色沉淀到一处的清浊气。一股常人看不见的清气升起,顺着某种奇异的路线,悠悠地飘进屋顶上盘腿坐着的少年鼻腔中。   待那一缕气被完全吸进体内,少年双睫一颤,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仿若琉璃的眼睛来。   镇上已有了闹腾的动静,这一天完全开始了。   谢霖盯着阳光落在对面屋顶形成的光点看了几秒,沿着梯子爬了下去。   楼下,客栈大堂内只有一桌早起的客人在吃朝食,坐在柜台后面的李老板见他下来,问道:“吐纳完了?”   谢霖随意地一点头。   “今日十五,《天守月报》该出了,你去买一张。”   “呃……”谢霖正要进后厨帮忙,听见这句话整张脸皱起来,浑身写满了抗拒。   李老板见他这样就来气,两根粗黑的眉毛一竖:“干嘛,你又不肯去?”   “我看你就是瞎浪费钱。”谢霖没好气地说完,绕到李老板旁边,猛地一拍,那木头抽屉便弹了出来。谢霖摸出一张百两一张五十两的银票,揣进衣服内袋,从客栈大门晃了出去。   这是东原的一座小镇,名为木扶镇,面积不大,人口不少。谢霖晃到镇长家门前的时候,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队。虽说这景象每月一遭,但谢霖还是有种眼前一黑的感觉。   他认命地站到队伍末尾,排在他前面的年轻姑娘转过头来,朝他微笑:“霖哥儿这月来得很早啊。”   “李叔催得急。”谢霖有些恹恹。买《天守月报》最忌讳在不早不晚的时间来,每每都要排长队,以往他都喜欢等发售第二天没什么人的时候再来。   那姑娘知他脾气,掩嘴轻笑:“姐妹们都猜你不会来那么早,今儿个倒让我占了同你一道排队的便宜!”   谢霖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走过来几个年轻男人,为首那人同那姑娘打趣道:“孙家二姐儿,你快别想了,霖哥儿是有仙缘的人,怎会对普通姑娘感兴趣?我看呐,”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转头冲谢霖挤眉弄眼,“霖哥儿不如给个基会?姐姐妹妹可以,哥哥弟弟也可以!”   孙二姑娘面色一变:“凭你这三年学不会「引气入体」的资质,还想跟姐妹们抢霖哥儿?!”   “嘿——侮辱谁呢你,说得好像你就学会了似的!”   谢霖:“……”   木扶镇民风……纯朴,该发脾气的时候绝不留手,眼看现场即将发生一场斗殴,谢霖忙摆手道:“好了好了,别在镇长家门前打架。男的女的我都没兴趣,我就没想过这事儿。”   孙二姑娘马上收了要打架的架势,笑道:“那也挺好,霖哥儿身边没人,姐妹们还能保留个念想。”   那男的也说:“不想没事,想的时候,可以考虑下哥哥弟弟们。”   谢霖:“行。”   谢霖在镇上人气一向挺高的,除了十五六岁眉目俊朗的少年人到哪儿都受欢迎的理由之外,最大的原因,是他幼时曾被顺梁城里一名支卦摊的修士批过命,说是「此子有仙缘」。谢霖作为穿越人士,本身对修仙不太在意,然而这个世界全民修仙热,谢霖凭这一句话,当了木扶镇几年的全民偶像。   虽说,谢霖因此得了很多类似「买菜九五折」之类的便利,但他还是觉得挺离谱的。   卖月报的队伍排得还算快,几句话的工夫已向前推进了一截,谢霖看见了镇长家前特地摆出的摊位。两张木桌后各坐着一名镇长特地找来帮忙的年轻人,左边那个喊「新鲜出炉的《天守月报》,一块下品灵石一份」,右边那个叫「下品灵石集中兑换点,二百五十两银一颗」。   “这价怎么又涨了?”有个在排队的大叔气恼道,“上个月还只要一百五十两。”   “上个月没收下品灵石,收的是银两。”卖报的年轻人耸耸肩,无奈道,“其实上个月下品灵石的兑换价就涨到一百九十两了,您也没亏多少。”   孙二姑娘拧起了眉,谢霖听到她低声嘀咕:“姐妹们就凑了二百两,这可怎么办……”   刚还要和她打架的男人接了句:“我刚从镇西头的银庄过来,那里兑下品灵石只要二百两,就是这一来一回的,你的队就白排了。”   闻言,孙二姑娘惊喜抬头,很快又纠结起来。   队伍不知不觉排出了上百米,一眼望不到队伍尽头,而且,此时若走,就没办法离谢霖那么近……   她眼含秋水,抬眼一看,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谢霖探头看了眼价格,自行出了列:“我也没带够钱,你们排吧。”说完扬长而去。   孙二姑娘:“……”   她朝年轻男人行了个礼,微笑道:“多谢指点,那我先换灵石去。”   谢霖一口气跑回客栈,李老板还坐在柜台后盘账,听到动静抬头:“买到了?”   “涨价了。”谢霖说,“这月的月报一块下品灵石一份,旁边还支了个兑换点,说二百五十两换一颗。我说李叔,你就非买《天守月报》不可啊?这下品灵石原本一百两银子一颗的玩意儿,都被这群人抬价抬成什么样了!”   李老板反驳的话说多了,这回懒得开口,他放下账本,无奈地看着谢霖。   谢霖知道他什么意思,倒也不是真心拒绝,撇了撇嘴,朝他伸手:“再拿五十两给我,我听说钱庄二百两换一颗下品灵石,我去看看。”   李老板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颗下品灵石给他:“别这表情,前两天一修士客人赏的。你直接去买吧,早去早回。”   谢霖收起惊讶,把先前拿出来的一百五十两还给李老板,再一次出了店。   《天守月报》顾名思义,乃是天守阁发行的一月一份的报纸。那里头登载了不少修仙界的趣味传闻,对凡人很具吸引力。   但李老板非买不可的原因是,有不少书院会在上面发自己的招生讯息。   此书院非彼书院,不是教人学识的,是教人修仙的。   除了大大小小实力不一还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仙门之外,书院或许是凡人踏上仙途最容易的途径。李老板常说,“穷啥不能穷修仙”,这些年他一直省吃俭用,很执着地要把谢霖和李思淼送到书院去。   谢霖自己是无所谓,但他也觉得李思淼该去修仙。   李思淼说是姓李,其实不是李老板的儿子。   他们这个家的组成有些神奇,谢霖是被李老板捡回去养的,李老板则是个老光棍。他小时种地,后来行猎,再后来有了点积蓄,便开了家客栈。他还在种地的时候,同村有几名玩得好的玩伴,其中最优秀的一男一女,后来被一路过的老修士看中,领去修了仙。   女生叫淼淼,是李老板的女神,可她一朝修仙,跟李老板也就走上了两条不同的道路。淼淼后来和同去修仙的严传良结了道侣,听说两人伉俪情深,李老板就歇了心思。   然后某一年,淼淼突然抱着个大肚子,凄风苦雨地来到了李老板开的客栈。   她来时衣裙下摆全是血,已然动了胎气。李老板慌里慌张地把人迎进门,一边烧水,一边打发谢霖去找大夫。   那时候谢霖只有五岁,但他是带着前世记忆穿到弃婴的,不能当作五岁儿童看待。李老板也确实把他当小大人,后来还让他帮着一起照顾淼淼,谢霖因此听到了淼淼跟李老板诉苦,说严传良在一次仙界法会上看上了其他仙门年轻貌美的掌门之女,为了攀高枝把她甩了。   淼淼收到消息时已身怀六甲,气得提剑上门讨公道,可那门派从上到下不讲理,别说评理了,他们干脆把淼淼这个孕妇打了一顿。淼淼好不容易才逃出来,路过木扶镇时,体力不支,又想起李老板在此,便想来借个地方休养一阵。   结果她没能熬过去。   孩子倒是顺利生了下来,李老板亲手剪断了脐带,抱着婴儿在女神尸体前哭了半宿,还是被谢霖赶着去操办的后事。   实际上,淼淼生下李思淼的时候该有三十来岁了,可修仙之人面貌不变,在谢霖眼里,那就是个「同龄人」被渣男害死的故事。他和李老板一致认为,李思淼该帮他亲娘报这个仇。   想找一个修仙之人报仇,首先自己得是个修士,这学,李思淼说什么都得上。   因此,尽管谢霖觉得天守阁每月都在收割凡人的智商税,但他还是月月捏着鼻子去买《天守月报》。   反正修仙者收割凡人智商税的事也不止这一件,木扶镇穷,这被收割的数目还不算大的。   月报一到手,谢霖先翻到招生讯息那页看了看。本月发布招生简章的书院只有两家,一家在东原,一家则在中土。   天守阁是东原的门派,他们创办的报纸难得有东原以外的讯息,但东原的几家书院,李老板早就托人打听过,觉得都不太靠谱,这才一直没把两个孩子往里送。这次有中土的书院来发广告,谢霖仔细看了一遍书院简介和收人条件,觉得各方面都还算合适,打算回去跟李老板讲讲。   这才翻到头版,从头开始看。   上个月的头版头条是紫霄门广召天下修士前来东原商讨要事的新闻,这个月就换成了这一个月有多少家仙门应邀赴约,谁家弟子和谁家弟子又在路上看对眼顺便相了个亲的花边小料,无聊得很。谢霖一页页翻过去,翻到广告版面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天星仙门又在一样的位置发了条「豆腐块」寻人启示,内容是寻找某某特征的新生婴儿。   没记错的话,去年他们找的是个六十岁老人。   他们每次寻人,条件都具体到出生的月份,出生范围限定在东原域内,对身高、样貌都做了具体的描述,还有一条很重要的标注——「亲缘淡薄」。   赏金给得挺丰厚,若不是年龄对不上,谢霖自己都想去领。   他是孤儿,亲缘淡薄得不能再淡薄,被遗弃在东原,出生地多半差不离,至于对方要求的身高样貌……那跟上辈子的谢霖一模一样。   但这辈子,谢霖只和前世长了个三分像。   所以尽管他很在意天星仙门的寻人启示,但没法去领这个赏。   他合上报纸,回了客栈。   李老板早已望眼欲穿,谢霖一见到他,就把报纸扔了过去,一边说:“这回有家中土的书院符合你的要求,束脩也还算合理,一年给二十万两银,或者一件仙人法器。”   李老板边翻边问:“招生条件呢?”   “没有条件。”谢霖顿了顿,“不用非得学会「引气入体」。”   “那不错,我先看看。”李老板喜上眉梢,挥手打发他,“你先去忙吧,晚课别忘了做。”   “知道。”谢霖说着转去了后厨。   李思淼早就起床了,在后厨帮忙烧火。这家里谢霖的厨艺最好,乃是后厨掌勺,兼职跑堂;李思淼就是专业打杂,哪里需要人往哪里搬。   谢霖习惯他的存在,进去后打了个招呼就自顾自做菜去了。他最近用这个世界的材料,仿照前世卤汤的思路炖了锅老汤,正在根据客人反馈改良口味,忙得很,因此没发现李思淼偷偷回头看了他好几次,像是有话要说。   兄弟俩按部就班地忙了一整天,等夜深客栈打了烊,谢霖整理好食材,熄掉后厨炉灶里的火,喊李思淼:“跟我上房顶做晚课。”   李思淼磨磨蹭蹭地跟上他,打坐时总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偷偷看了谢霖好几次,但谢霖不像他,早早就入了定。俗话说,“扰人入定,天打雷劈”,李思淼有点犹豫要不要叫醒谢霖。   他觉得他要说的话很重要,可是谢霖入定同样重要。   纠结到半夜,李思淼实在是困,觉得再不说就要睡着了,这才鼓起勇气,伸手戳戳谢霖的胳膊。   “哥……”   “轰隆隆——”   刚一开口,天空响起一道惊雷之声。 第2章   李思淼被吓了一跳,心说:“不能这么灵验吧?”   但天上很快又响起了第二、第三道雷声,以李思淼的罪过来说,这雷声未免数量太多,所以应该不是。   李思淼拍拍胸口,准备再去叫一次谢霖,不过此时,谢霖也睁开了眼睛。   他倒不是被雷声「吓」醒的,但雷声的确让他心有所感。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似乎想到了什么,仔细去想却什么都没有,然而入定的状态已经过去了,他便顺势睁开眼。   一睁眼,便看到一道紫色闪电于东边天空划过。   说起来,天星仙门就在极东之地,据说因为地处东原以东,太过偏僻,所以尽管它声名赫赫,想办法过去拜师的人却不算多。   没办法,对凡人而言,这个时代的交通还是不够便利。   这念头一闪而过,谢霖很快转过头,问道:“你不好好打坐,鬼鬼祟祟的干嘛呢?”   “我有话想说。”李思淼看他一眼,搓搓膝盖,又搓搓手,似乎很无措,“爹是不是找好书院了?”   “没。”谢霖说,“但可能快了。”   “我不想去。”   谢霖没出声,安静地看着李思淼,等他讲原因。   他不出声的时候,眼神是柔和的,李思淼常在他身上感觉到母亲般的温暖。   于是他放松了一些,斟酌着词句,小声说:“咱们家一年到头不一定能赚到二十万两银,我觉得这个钱花在我身上太亏了……你看啊,我跟着你练了这么多年,也没学会「引气入体」,我觉得我根本没有修仙的天分……”   谢霖说:“生意好的时候,我们一年也曾赚过四十多万的。”   “最差的时候还亏损过啊。”李思淼指出,“你和爹赚钱不容易,我都没帮上什么忙,资质又不好,怎么能浪费家里钱?”   谢霖手伸到怀里摸了摸,摸出一本薄薄的书翻开,摊到李思淼面前:“念。”   他掏出来的那本《88天学会修仙》乃是畅销书界的神话,因为它或许是凡人城镇中唯一能买到的含干货的修仙书籍。   尽管里面95%的篇幅都是心灵鸡汤,但这并不妨碍它畅销,也不妨碍谢霖带着李思淼学习剩下的那5%。   ——那是「引气入体」的法门。   李思淼早就将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瞥了一眼就背起来:“「事实上,任何人都能学会引气入体,只是早晚的区别。」哥,这个道理我知道,可书里也说了,越早学会引气入体说明天赋越好,我学了五年还没感觉到灵气的存在,说明是没有天分的。”   谢霖:“你才十岁。”   李思淼:“可你七岁的时候就学会引气入体了啊!”   谢霖没好意思说,他没经历过「学」这个过程,从他在这个世界睁眼的第一秒开始,他就能感觉到自己呼吸间时不时有奇妙的东西混进来。所谓的「七岁学会引气入体」,完全是李思淼两岁的时候李老板突发奇想去买了那本《88天学会修仙》的缘故。   ——他从七岁开始得知了「引气入体」的概念,于是他在七岁学会了。   这也是他对那个老修士批命不屑的原因——但凡是个能看出他会「引气入体」的修士,都能编得出那句话来。   还骗了李老板几百两银子的「算命费」,可恶得很。   谢霖垂眸抿了下唇,想不出怎么开解李思淼,只能干巴巴地说:“你要努力。”   “人在自己不擅长的事情上拼命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李思淼特别委屈,“哥,明明你自己也没很想修仙,为什么总要跟爹一起逼我学!”   因为你有血海深仇,我没有啊,傻孩子。   谢霖叹了口气,摸摸李思淼的脑袋:“今天先睡吧,明天记得早点起来,别再跷早课了。”   “我上了也没用啊。”李思淼不满地咕哝一声,从地上爬起来。   “你要是相信遗传的力量,那你一定能学会的。”谢霖很认真地说了一句。   李思淼完全不信:“我跟你又不是亲兄弟,去遗传谁?爹么?”   谢霖没答,李思淼自顾自地下去了。   谢霖揉了揉眉心,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下楼前,他朝东边看了一眼。   暮色沉沉。   雷声始终未停,天空中却不见雨,奇怪得很。谢霖心道:“怕不是有哪位高人在渡劫。”   他想完觉得好笑,无声地勾了下唇角,从梯子上爬了下去。   他没回自己的房间,见李思淼已经回房了,脚步一转,去了李老板的屋子。   “李叔。”   李老板还在桌前看他几年来收集的招生资料,桌上的油灯晃着火苗。听见动静,他抬起头:“你怎么来了?晚课做完就去睡。”   “有话跟你说。”谢霖坐到桌前,开门见山,“我觉得,你最好把淼淼的事告诉思淼。”   李老板整个人僵住,很快皱起眉头:“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是不是又不愿意学习了?”   “你希望他去报仇,总要把仇恨告诉他。”谢霖托着腮,“不然,有多少人会愿意在一条看不见前方的路上坚持走下去呢?”   “呃……”屋里突然陷入了沉寂,显然,李老板在这事上很抗拒。   可人是需要反馈的,近半年来,李思淼学「引气入体」越学越不走心,他俩都看在眼里。如果没有反馈,必然需要其他东西牵着李思淼走。   李老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战中。   谢霖不觉得一句话就能让他改变主意,所以不太急,横竖无事,他拿了本李老板自己做的招生剪报开始看。   他们一家三口的顾虑在于,离开木扶镇,意味着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家里没有固定收入,以后还能不能找到收入合适的营生并不确定。   而去书院上学,每年的束脩不便宜。   其实要谢霖说,他才是那个不需要浪费钱去上学的人,一来他没有这方面的追求;二来,书上说引气入体后要感受灵气在体内的行走路径,加以引导。   但谢霖根本感受不到,那些灵气就如泥牛入海,一进身体就不见了。   这算什么「修仙天才」?   反正他不信。   那些招生剪报,谢霖早帮着李老板研究过,每一张都记得内容。他粗略翻过,随口说道:“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告诉他,总不能真想做人亲爹吧?你在他这里找补,你女神还是不喜欢你呀。”   李老板沉痛的心绪被他一句话说没了:“你偶尔也讲点人话吧。”   “我觉得思淼是个知恩懂事的人,就算你告诉他实情,他也会把你当作亲爹的。”谢霖放下剪报本,微笑道,“我哪句不是人话了?”   李老板没出声。   谢霖也不管他,把剪报本往他面前一推,自顾自地站起来:“我看综合条件就那家中土的书院最合适,我不急着上学,你先送思淼去。这些年你攒的钱够他花销几年的,赚钱的事走一步算一步呗。我困了,回去睡了啊。”   ·   谢霖这个人随缘得很,劝过算数,至于最终李老板怎么决定,李思淼又会不会放弃修仙,他不打算干涉。   第二天一早,他照常起来做早课,依旧没看到李思淼的身影。谢霖不太在意,一开始他做早晚课是应了李老板的强烈要求,后来就是习惯成自然。   早起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只要你起得够早。   但今天挺奇怪的。   他爬上屋顶时,发现昨夜的雷还没打完,以至于太阳的光辉都减弱了些许。   高人渡劫应该不用被雷劈这么久吧?人真的不会焦吗?   所以果然还是极端暴雨天气吧??   算了,跟他无关。   谢霖晃了晃脑袋,盘腿坐下,开始新一天的吐纳。   完成后,他下楼钻进后厨,烧火准备早点。李老板和李思淼今天都没在往常的时间下楼,谢霖猜测他们去谈话了。   他做完后厨的工作,到后院给自己种的「紫金穗」浇了一遍水,这才走进大堂。   客栈的门半掩着,似乎有人进出过,谢霖正觉得奇怪,就有一人提着头奇形怪状的兽类尸体走进来。是名散修客人,大概半月前来到木扶镇,之后就一直住在他们客栈里。   这人脾气还算好,不像大多数修士见了凡人就斜眼看人,谢霖对他印象不错。   对方看到谢霖也挺高兴,「哈哈」一笑道:“谢小哥,见到你正好,今儿个我出城猎了头妖兽,你帮我炖了?钱我照付!”   妖兽。   有了修为的野兽才能被称为妖兽,而且这些东西一般出现在深山老林里,谢霖有点惊讶:“木扶镇附近没有妖兽吧?”   “是没有,我御剑飞了千里才猎到。不过这刀角鹿的肉鲜嫩得很,可比你们店里卖的普通野豕肉好吃。”这散修舔了舔嘴唇,像是馋得口水快下来了,“就用你们店里那个老汤炖吧?”   “行。”谢霖笑了,“炖好给你送去,早餐吃点什么?”   “你弄的都行,我相信谢小哥的手艺。”散修笑眯眯地,“单独给我炖一锅啊,这玩意儿凡人吃不得。”   “知道。”   由于修仙热的关系,这个世界上的人吃东西讲究一个「灵气」,灵气越充裕的食物越抗饿,更能强化体质、帮助修炼,相对的,就不太在意口味。   当然,究竟是「不太在意口味」还是「没能力做出好吃的口味」,此事有待商榷。   凡人的经脉强度,和修行者比不了,所以凡人只能吃凡物,或是一些年份低的食材,之前谢霖研究卤汤的时候,选择的第一个主打菜,就是三年以下修为的野豕肉。这散修弄回来的妖兽,即便只是具尸体,仍是迎面冲来一股热浪,谢霖知道轻重,不可能把它和给普通人吃的卤肉混着炖。   作为一个曾经的华夏人,在「吃」这件事上,谢霖是绝不肯将就的,穿越之后,他没少研究这个世界的食物和食材。   他把这头刀角鹿冲洗干净,大块剁开,重新找了口大锅,加入老汤上了灶。   然后到后院,引灵气灌注了两株「紫金穗」。   紫金穗长得像麦子,事实上也确实是某种能当作主食的植物,是谢霖前些年在野外发现的,后来就移栽回了自家后院。   本意,是他当时想试试把「引气入体」用到植物上,因为当时他觉得。   既然吃东西吃个灵气,没准注入灵气后食材能长得快些,没想到还真行。   所以说思路决定出路。   被灌注的两株紫金穗迎风生长,很快就长到了人高,沉甸甸的穗子压弯了枝干,谢霖拿着一柄锋利小刀,随手将穗子收下。   经过简单处理之后,紫金色外壳被剥去,饱满的米色谷子下了锅。   加水,慢炖,再配上一笼谢霖亲自调馅的包子,这就是客栈今天的早餐了。   粮食的香气在后厨扩散开来,谢霖用大盆打了一份粥,并一碟包子,端去给等待已久的散修客人。   “你的鹿肉炖上了,估计中午就能吃。”   “不急。”那散修鼻尖一动,双眼放光,“这什么粥?”   “紫金穗?”谢霖不太理解他的激动,紫金穗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虽说它生长在野地里产量不稳定,价格偏高,但能吃上的人还是不少的。   “镇里进的货?”散修喝了一口,赞道,“这紫金穗灵气特别充裕,比普通的紫金穗香多了啊!”   “是吗?”谢霖挠了挠头,“倒不是镇上的货,是自家种的。”   散修给了他一个大拇指:“谢小哥不仅厨艺绝赞,连种地也是一把好手。”   谢霖闻言只能笑笑。   过誉了大哥,其实他种地都只浇水,植物的生活习性,是否需要施肥那些一概不知。   这散修好吃,要不也不会御剑千里就为了猎个食材,心里一高兴,就给谢霖打赏了两块下品灵石。谢霖千恩万谢地接过,转头就拿到柜台去,塞给刚下楼的李老板。   又压低声音问:“你找思淼谈话了?”   李老板看他一眼,叹口气算是回答:“你这两天多看着他点,这孩子有心里话也不爱跟我说。”   “知道了,这会儿没客人,我上去看看他。”谢霖说,“后厨房炖了粥蒸了包子,在灶上焖着,有客人要吃你就去端。”   李老板挥挥手:“去吧。”   “轰隆隆——”   谢霖脚步一顿,往外头看了一眼,这才重新迈开步子。   太阳倒是还在天上,半点没有下雨的意思,却不知道这雷声何时才停。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活在雷声里的攻 第3章   李思淼没在房间里,他在屋顶上发呆。   谢霖自顾自地走到他旁边坐下。   这时候没有什么「不可打扰伤心人」的规矩,李思淼坐在这里的意思,就是不排斥他过来。   不过李思淼半晌没出声,可能是打击过大,组织不出语言。谢霖想了想,摸了摸身上,掏出块早上干活时随手塞进去的肉干:“吃。”   李思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娘临盆的时候我还帮了把手,你觉得呢?”谢霖看他不吃,反手把肉干塞进自己嘴里。   忙活一早上还怪饿的。   “那现在为什么告诉我?就因为我不愿意去书院吗!”李思淼大吼,“都瞒了我十年了!”   “你小点声,一会儿街上的人都听见了。”谢霖把肉干咬得「咔咔」作响,“主要原因还是你最近逃避学习——你亲爹亲娘都是修士,但凡你多努力一点,这会儿说不定也学会了。”   李思淼双手捂脸。   谢霖:“有话就说。”   “但我不恨我亲爹啊!”李思淼抬起头,满脸落寞之色,“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想用这事敦促我学习,但是哥,我甚至没见过我亲娘,对她谈不上多少感情,自然也说不上憎恨亲爹了。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大逆不道、违背伦常,但我……”   “但你没办法不这样想?”今天的肉干晒得有点硬,谢霖咬得大力,脸上的表情也不太好看,“那没关系,想归想,老实点去上学就行。报不报仇的事两说,你又不一定追得上你爹的境界。”   李思淼:“……”   他心很累:“讲点人话吧哥,我需要安慰。”   “你都十岁了,是个成熟的小大人了,要学会自己找安慰。”谢霖说到这里顿了顿,忽然换了个语气,“从昨天到今天,除了你多知道一个消息以外,什么都没有变。”   “轰隆隆——”   “你看,连雷也没停。”   所以别想太多。   有时候困住自己的,只是自己的心罢了。   李思淼:“……”   他再次将脸埋进掌心,深吸一口气。   而后,他抬起头,双眼迎着太阳:“你说得对,我不需要安慰。但我需要支持,哥。”他转头,朝谢霖伸手,“给我块肉干。”   谢霖又从怀里摸出一条肉干,兄弟俩面朝太阳的方向,同时苦大仇深地啃起了肉干。   “既然非去上学不可,我又不想给家里制造负担,不如——”李思淼狠狠咬下一块肉,“我去偷个法器吧。”   谢霖回过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我知道对修士下手很危险。不过我想过了,从上个月开始,咱们这里的修士客人就变多了,有些法器对凡人来说很神奇,对修士而言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我去偷那些法器,只要不被当场抓住,那些修士应该不会无聊到特地来找我麻烦。”   “我说的危险,是指你要去「偷」东西。”谢霖难得严肃了语气,“李思淼,不要因为一念之差就去做不好的事。”   “我那不是——”李思淼企图争辩,看见谢霖表情,又讪讪,“我就想给家里省点钱……再说谁会知道?”   “天知道,我知道,你的良心也会知道。李思淼,有时候不作恶不是图什么好处,是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人。你现在可能不懂,但你要记得我的话。”   “呃……”李思淼抱紧双腿,把下巴搁到膝盖上,嘴慢慢撅了起来。   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儿。   谢霖笑了一下,摸摸他的脑袋:“你可以去讨赏,脸皮厚点,嘴甜点,说不定能讨到,但是不能偷东西。”   “好吧。”李思淼勉强同意。   事实上,随着主要人流纷纷向着紫霄门所在的方向而去,他们店里的修士客人并不如一开始那么多,谢霖还以为,李思淼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等到机会,足够他消化掉自己说的话,没想到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   客栈最忙的时候是饭点,过了午,谢霖将客人们用过餐的桌子都擦干净,洗完碗,一般就能清闲下来。2点前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整个小镇都跟着懒洋洋。   可这天下午,外面传来了骚动。   那响了一晚的雷声不知何时停了,每家每户都涌出来了人,对着天空指指点点,谢霖往外走去,只见蔚蓝天空上,极高之处,有什么东西停在那里。   他仔细看了半天,再结合周围人的讨论,这才勉强看出那是一艘船。   很大很大的船,造型更偏原始而不是前世那种充满工业美的邮轮,最重要的是,它会飞。   那是修仙者的船只,还得是非常强大的修仙者……或者宗门。   木扶镇地处一堆大小仙门的交汇处,乃是个典型的「三不管」地区,平日里修士都少见,哪见过这种级别的法器?一时间,整座镇子都沸腾了,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头在做的事,上街围观这条飞船。   谢霖看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他至今仍然不能理解世人对修仙的狂热,便独自一人返回了客栈。   吃了四分之一只刀角鹿的散修正搁着条腿坐在客栈大堂里剔牙,他分明没出去,却好似看见了外面的景象,笑道:“谢小哥,不看热闹了?”   谢霖摇摇头,到角落找出水桶和一种本地植物根茎做成的长柄刷子,准备去后院接水:“我想再刷遍地。”   大堂里没别的客人,不是上街看热闹就是在楼上歇息,横竖就两个人,散修说话没了顾忌。他笑眯眯地看着谢霖忙活,半晌来了句:“那是天工阁今年新造的飞船,能运载上百人,飞行半月不歇,这头一条,据说是被紫霄门买了去的。别说凡人,就是修士,也没几个见过这等阵仗的,你真不凑这热闹?”   谢霖终于抬起了头,神色奇异:“天工阁?”   散修当他终于有了兴趣,正要说话,就听谢霖又接了一句:“跟天守阁是亲戚么?”   散修:“……”   他被谢霖噎了一下,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那倒不是,这俩门派单纯只是名字像。”   “哦。”谢霖又低下头刷地。   他是真不感兴趣,那散修倒是话多,絮絮叨叨地讲了不少。说昨夜那雷是天星仙门方向传来的,紫霄门大会都不开了调这么一条船出来,怕不是要去天星仙门打听情况。   末了神神秘秘念叨了一句:“听说这回紫霄门连请柬都没给天星仙门发,有好戏看咯。”   谢霖不懂其中关节,但他对那个总在找人的天星仙门有点在意。   正要问,门口冲进来一个年轻男人,正是昨日买《天守月报》时差点跟孙二姑娘打起来的「基友」。   “霖哥儿!有好事!”他在门口就看见谢霖弯着腰在刷地,边嚷嚷着进了门,“那船上飞下来一堆卷轴,说是要征集美酒佳肴,看样子给附近的城镇都发了,现在还悬在外面呢!我寻思,咱们这条街上手艺最好的不就是你吗?若是能被哪位仙长看中——”   他猛地止住步子,看向那散修,连声音都颤抖了:“不知仙长在此,贱民失、失礼了……”   散修摆摆手,对着陌生人,他脸上没什么笑意,但态度仍是和善的:“用不着这么拘谨。”   “多谢仙长体恤。”年轻男人鞠了个躬,又给谢霖使眼色,“霖哥儿,我话带到了,你、你多费点心啊!”   “知道了,谢谢。”谢霖冲他笑笑。   其实他都不用过来带话,若是上面那艘船真向附近城镇征吃食的话,过会儿就会有人来的。   不过提前得到消息也好,他得准备起来了。   那散修诧异地看着他放下手头工具:“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我倒是不想献菜,可有我选择的余地吗?”谢霖有点无奈。   那散修听完,若有所思:“也是。”   这会儿火都熄了,短时间内要准备出足够分量和品质的饭菜,谢霖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好上楼去叫人。李思淼本在午睡,听说有这种事瞌睡都跑了,被谢霖捶了下脑壳:“不许想有的没的。”   李思淼讨好地笑:“我肯定不偷……就想办法讨个赏。”   李老板:“你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啥!”李思淼说,“就来帮忙!”   ·   他们刚把灶热上,外头就来了人,是两个穿制式锦衣的弟子,打听到此处是镇上唯一的客栈,便直奔此处而来。   进门时,神色难掩矜贵:“酒菜都备好了么?”   李老板忙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   谢霖在后厨跟李思淼一起准备菜品。那艘船上想来人数不少,也不知道其中需要吃饭的低阶弟子有几人。   但他想,既然朝周边城镇都征集了饭食,那他们店里交出去的品类数就不重要了,更重要的是味道和分量。   所以他还是开了那锅卤汤,今天的营业未结束,本就有炖得酥烂的卤肉在锅里,这时候热一热,捞出来切开便好。切肉这项工作他交给了李思淼,自己则去灶上做一道名叫「白灼兰奇叶」的素菜。   兰奇叶是木扶镇附近的一种野生植物,自带清香,白灼的做法简单,又能突出植物本身的香味,吃的时候蘸一点提前酿好的酱油便可。   都是做起来很快的菜,事实证明谢霖的确很有前瞻性,因为李老板出去迎人没多久就回来了,神色复杂:“那两个人说,让咱们跟着,把菜送到船上去。动作要块。”   “那我跟思淼去。”谢霖知道李思淼想讨赏,不打算拦他,甚至帮忙创造机会。   “那你俩小心些,”李老板顿了顿,语气更复杂,“我看这些仙长……脾气不太好。”   他说得挺委婉,但谢霖猜,他大概是在人家身上受了气。   谢霖有点无语又有点好笑。   这世道,仙人普遍看不起凡人,凡人却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的舔狗,谢霖真想请双方都坐下来,然后他来讲讲马克思主义。   但形势比人强,谢霖装好菜,自己也得跟在那两个人身后装孙子。   装的菜多,他们推了辆车,一路步行出城。走到镇外,那两人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抖开,默念一句诀,那符纸便飞快放大,成了条「飞毯」。两名弟子率先走上去,示意谢霖二人把装了菜的小车推上来。   李思淼年纪小,憋不住话,忍不住问:“二位仙长,为何要步行出城?”   其中一名弟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人倒是脾气好些,等了约莫半分钟才开口:“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凡人地界,若非救命,不得使用法术。”   “这样啊,谢谢仙长解惑。”李思淼恭恭敬敬地答谢完,躲到了谢霖身后。   谢霖看了他一眼。   这小屁孩怕是被冷落,不高兴了。   符纸一路高升,越往高处,风就变得越大。   往日里具体而生机勃勃的木扶镇在他们眼里已经变成了小小的方块,坐落在野地中,被树林和草原包围着;而那艘悬浮在空中的船则越变越大。   谢霖看见木扶镇周遭的镇落,大大小小,如繁星散落,其中一些他去过,而另一些没有。   也许这就是「仙人」们日日看到的视角。   凡人具体的生活,在他们眼中不如一个黑点更大,也难怪事事傲慢。   ·   领人上船的不止这两个弟子,符纸飞到船前时,谢霖看见不少排着队等候上船的「送菜人」。   因为其中有不少临近城镇的「同行」,个别谢霖在跟着李老板东奔西跑进货的时候见过,照面便相互递了个友好的眼神,算是打招呼。   没有凡人敢在此时出声。   李思淼被风吹得冷,一直往谢霖身边缩。谢霖其实不太擅长跟人肢体接触,但此时也只好无奈地半抱着他,尽量帮忙挡风。   也不知等了多久,他俩才被允许上船。   那一车菜上船就被接手的人推走了,小车上贴了保温用的符纸,倒是不怕菜凉。但人已经冻坏了,谢霖还好,李思淼上船就打了一串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流。   “平时喊你锻炼,你非不听。”谢霖掏出块手帕给他擦鼻涕,擦完也没拿回来,塞进李思淼手里,“现在知道了吧?”   李思淼满脸委屈:“我们还不能走么?”   “不是你要讨赏的时候了?”谢霖道,“走不了,等着吧。”   所有送菜人都被留在一个房间里,也许要等那些食物被吃完才会放他们下去。   “我不想要赏了。”小孩子不懂什么叫「阶级」,但空气中的压抑已经足以让他窒息。   谢霖笑笑没说话,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谢霖身上常有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淡定,或许他自己没发现,但对旁人而言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   李思淼看了他一会儿,渐渐安定下来,终于有心情观察起了周遭。   这帮凡人凑在一块儿无聊,总有相熟的能唠起来,只要不大声喧哗,门口守着的弟子倒也没兴趣管他们。   谢霖二人坐在靠门边的位置,既能听清屋里的人聊了什么,也能听到走廊上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李思淼心神松懈,便被那群大叔满嘴跑的火车说困了,眼皮耷拉下来,头一点一点的,冷不丁耳朵里飘进门口的声音。   “原来是风雨门的严修士,来这里是为了……”   “吃了道好菜,想找人问问做法,不知道友可否通融。”   那人声线温润清朗,端的是玉树临风。   李思淼一下子清醒过来,扯了扯谢霖的袖子。   风雨门的人,又姓严,莫非是……   他亲爹? 第4章   巧的是,这位严修士真是来问卤肉的做法的,点了他二人到自己屋内,说有几位道友想一起听。   谢霖捏了下李思淼的手,示意他别嚷嚷,两个人一起像普通凡人那样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船内很大,诸修士都在自己屋内边吃边聊,有些嘈杂。严修士似乎没有跟他俩搭话的兴趣,一语不发。   他俩仍没确定这人是不是严传良,总得想办法问问。   谢霖憋了半天,试着提问:“这位仙长,不知诸位仙长此番出游,究竟……”   他话还没说完,严修士转过来半张脸,眉头轻轻拧起:“你们凡人打听这个做什么?”   他穿白衣,分明是谢霖最喜欢的颜色,但或许是那双吊梢眼看起来刻薄的缘故,这人在谢霖眼里并不怎么好看。   谢霖抽抽嘴角:“那不是想知道回去要备几日的饭菜么。”   “每日都备着不就行了?”这人张口便来,“你们不是开店的么,还怕卖不掉?”   李思淼撇了撇嘴,谢霖拍了他一下。   直到走到严修士的房间前,他们还是没能套出什么消息。   “齐兄、宋兄,还是不知道我们几时能走么?”   “师父没说,想来也就这几天。”答话的人像是心情不佳,语气有点冲,“好端端的,事情都没商议完,也不知道跑出来做什么……”   严修士轻轻一咳,屋里的声音便停止了,让想多听些消息的谢霖好生遗憾。严传良推开门,语气突然恭敬了起来:“宋兄,人我带来了。”   “小严做事就是利落。”   那圆桌前坐着四人,有两人穿着跟刚才带谢霖他们上船的弟子类似的制式锦衣,一高瘦一矮胖,活脱脱的「烧饼油条」组合。接腔的就是那个「烧饼」,他笑着夸了严修士两句,一双眼睨了过来:“你俩说说,这肉怎么做的?”   谢霖不认为这群修士真会自己下厨,再说,中式菜谱里的「一点」「一撮」「稍许」等等词汇就足够毫无厨房经验的人喝一壶的,因此并没有藏私,将做法完整的说了出来。   那「烧饼油条」果然没打算自己做,不过另外二人却积极得很,你一言我一语地质问谢霖调味料分别放多少。   态度不算好,谢霖捏着鼻子忍。   “大概这么点。”谢霖用双指比了个圈,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说实话,几位仙长,我做菜都是凭手感放的料,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啊。”   “这好办。”那严修士突然站起来,取来纸笔放在桌上,道,“你一般放多少,在这里画圈示意便是。”   谢霖还没反应过来,那二人大惊:“严兄也要做?”   “这怎么行,严兄可是望月谷的女婿,怎可自降身份做这种庖厨之事?”   严修士微抬下巴:“齐兄宋兄想吃,我试着做一做,算什么自降身份?”   谢霖:“……”   哇,竟然真有大孝子会把这种舔狗发言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好不容易保持住了扑克脸,将几种调味材料的名字一一写下,然后在它们旁边画了相应大小的圈,最后放回桌上。   第一个拿起来看的是那个一直没出声的高瘦修士:“你这字倒是写得不错。”   谢霖尬笑:“临过几张帖子。”   这事谢霖觉得挺雷的,因为他练字纯粹是为了学习用毛笔,但凡人市场上流传的字帖居然都是什么「修士真迹」,显得谢霖临帖的行为很像什么脑残粉。   好在那修士只是随口一问,说完就将二人打发了出去,这回甚至没人带路,需要他们自己走回之前的房间。   一路上都有穿制式锦衣的弟子值守,兄弟俩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等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那一屋子凡人才被允许下船。来时两位弟子接他们,回去时只有一位,而且一落地,接引弟子就回船上了。   日头已然西斜,他们现在从郊外走回店里,差不多就得张罗店里客人的晚餐,片刻不得清闲。   兄弟二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李思淼突然抬头:“哥,你在想什么?”   从出了那间房,谢霖就一直神思不属。   “嗯?”谢霖回过神,“啊,没事,我就是奇怪,你注意到没有,那个高瘦修士虽然坐在屋里,但他身上一直背着个包袱,不知道放了什么。”   “可能人家只是过去坐坐,所以没来得及放下?”   “嗯……”   不是没可能,但谢霖莫名对那个包袱很在意。   不过想也想不出结果,毕竟他不可能跑去问人家,那几个人明显不爱和凡人多说话。   谢霖话锋一转:“对了,他是望月谷的女婿,又是风雨门的人,虽说咱们没听到大名,但依我看,多半差不离,就是你亲爹。一会儿我回去查查看《天守月报》,再确定一下。”   “我觉得八成就是,我看见他就讨厌。”李思淼摸了摸怀里,“哼,所以我拿了他一块手帕。”   谢霖:“……”   谢霖一个头有两个大:“我不是跟你说不许偷东西吗!你……先、先藏好,别让人看见!”   一瞥的工夫,他就看出那条手帕毫无手工制造痕迹,像是不凡之物。   李思淼把手帕揣进怀里,觑着谢霖的脸色,小声说:“我看这帕子跟一堆衣服和手帕放在一块儿,不打眼还好藏,顺手就拿了。不是都说修士不用凡物吗?这手帕应该也算法器吧?”   “不好说,得看它有没有法力。”谢霖面有菜色,“明天要是还上船送菜,你把东西放回去。”   “我不。”   “听话,你以为偷你亲爹的东西不算偷啊?”   “他十年没照顾过我,就一块手帕,我拿了又怎样?”李思淼嘴都撅起来了,“本来儿子上学就该亲爹亲娘交束脩的啊!”   谢霖:“……”   谢霖头疼。   他一时想不出劝解的话,带着李思淼默默回了客栈。   到客栈他也没忙着去准备晚餐,先跑到李老板的房间里。李老板想问他船上见闻,一路跟了进来,奇道:“你找什么呢?”   “你那堆旧的《天守月报》呢?”   “床底下。”   谢霖一掀床单,拖出一摞《天守月报》,看了眼年份又塞回去,拉出另一摞。   他在八年前的《天守月报》上找到了自己想找的新闻。   “近日,望月谷掌门之女……萧樱萧修士喜得道侣,对方为风雨门……严传良严修士……二人伉俪情深……”   谢霖猛地一合报纸,纸张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啪」声。   天守阁用的纸张历经八年不腐,仍是新纸的模样。   李老板没看清他在找什么:“究竟怎么了?”   “我们在船上看到严传良了。”   “呃……”李老板猛地跳起来:“卧槽!”   “冷静点。”谢霖忙按住他,“你一个凡人,别妄想找修士报仇了。”   “可以先让思淼树立目标啊!”   “思淼偷了他一块手帕,说要是法器,就拿去交束脩。”   李老板顿觉神清气爽,忍不住鼓起掌来。   谢霖只觉得这姓李的一个两个都好让人操心,头疼得不行:“别闹了,我听店里住的散修说,那船是紫霄门的。他惯会钻营,搭上紫霄门说不定有什么发展……我们连他现在是什么修为水平都不知道。”   如果说修士张扬,需得凡人退避,那紫霄门就是跋扈到普通修士和凡人一同退避的存在。今天那些穿着制式锦衣的弟子,怕不都是紫霄门的人,也难怪严传良为首的三个修士甘心做舔狗。   李思淼的复仇之路还没扬帆起航,差不多就要夭折了。   “总之你先冷静。”谢霖稳住李老板,抽走那张《天守月报》,下楼找李思淼。   他把旧报纸塞进弟弟手里,自己到灶前忙活:“看看就行,真想做什么,回头就乖乖去上学,总有机会。”   李思淼扫了一眼,把报纸搁到旁边,继续烧火:“我又不傻,拿他点东西心里就平衡了,怎么可能去找他麻烦,那不是以……以蛋撞石头吗?”   “那叫以卵击石。”谢霖无语。   不过,李思淼看起来比李老板冷静多了,这让谢霖多少放下了心。   但没想到,当天夜里,严传良上门找了他们的麻烦。   沉沉暮色中,一道金红色剑光当空劈下,将这座石木搭成的三层小楼从中间劈成了两半。   “咣!”   “咔——”   “卧槽!”   “我去,哪位道友如此奔放,大晚上的扰人清梦——”   半空之中,严传良一席白衣,脚踏飞剑,冷冷地望向此处:“让客栈管事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活在字帖里的攻 第5章   先出店的其实是几名还住在店里的散修,一出来就仰头问:“道友何方神圣……为何一上门就拆家啊!”倒是考虑考虑他们这些住店人的心情!   严传良立在飞剑之上,衣袂在夜风中翻飞,端得气派,本不想回答这种无聊问题,低头一看是修士不是凡人,这才开了口:“在下风雨门严传良。这家客栈主人偷了我的东西,我自是要来讨个说法的。”   几人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过了会儿才有一人小声说:“风雨门……是不是那个跟望月谷结了亲的?”   散修甲:“嚯!”   散修乙:“嚯!”   难怪这么牛逼呢!   这边动静大得,客栈周边的百姓都醒了过来。离得近的不敢造次,躲在屋里探头探脑;离得远的却是没了顾忌,大剌剌地凑起了热闹。   那猎了刀角鹿的吃货散修对谢霖一家子有几分好感,忍不住说了句:“但是「凡人地界,若非救命不得动用法术」这条规定,并不是装饰品啊……兄台,你这样会遭天雷的!”   旁边几名无知的散修惊呆了:“什么?还有这种后果?”   “轰隆隆——”   仿佛是为了印证吃货散修的话,一道惊雷之声凭空响起。吃货散修见状露出智慧的笑容,另几个无知散修面面相觑。   卧槽,还好我们一直都乖乖遵守规定啊!   惊雷声滚滚,紫色闪电撕开厚重云层,眼看就要劈下,严传良瞳孔一缩,夹着三分惊惶大喊道:“齐兄!”   就见一枚圆形法器骤然升空,恰好对上了那来势汹汹的天雷!   轰的一声——   天雷被那法器阻挡,飞散开来,分几道飞向四面八方,融于夜色之中,再不具威力。众人这才看见,原来严传良身边还有一人御剑于空,只是他穿着深色长衣,在夜里不够显眼,一开始大家伙没注意。   但那深色长衣的款式,分明是……   几名散修倒吸一口凉气:“紫霄门的人!”   正是谢霖他们白天见过的高瘦修士,他仍然背着那个包袱,负手立在飞剑上,向下看时,虽神色淡淡,但眼中分明有倨傲之色:“正好我带了师尊赐下的法器,小严,今日你只管动手,天雷的事,不必担心。”   严传良大喜:“多谢齐兄相助!”   ·   谢霖睡的屋子在二楼正中间,剑光恰好劈在他床尾,若是再偏上几寸,他现在怕是不能全须全尾地跑出来。   听到严传良的声音,他心底就是一沉。可他又该怎么责怪李思淼呢?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前装孙子:“二位仙长,实在对不住,舍弟顽劣,白日偷藏了仙长一块手帕,一直到下了船才被我发现。但我等凡人上不了仙船,原本打算若是明日还被安排……还有幸为各位仙长送菜的话,再叫他放回去的。我这就让他把东西拿出来,还请看在他年幼不懂事的份上,饶他这一回。”   说罢,他给刚从半塌的客栈中爬出来的李思淼使了个眼色:“去找找那东西。”   李思淼满脸的不甘愿:“他把咱们家都拆了……”   “别说了,去找!”谢霖低声道。   严传良道:“我可没说要饶人。今儿个东西你们也得交出来,人也得跟我走,要是不施加惩戒,难道随便谁都可以进我房间拿东西了?”   李思淼本就委屈,听到这句话,头猛地一抬。   他眼角带红,似有水光,却蕴着天大的不忿。   到底是个孩子,散修也没宗门人士那么高贵,吃货修士看不过眼,叨了一句:“既然只是一块手帕,东西拿回去就算了,道友神通广大,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又有什么意思?”   其余几名散修附和:“是啊是啊。”   “得饶人处且饶人……”   “虽然只是一块手帕,但那是我道侣相赠,上面还秀着望月谷的纹饰!”严传良振振有词,“哪是能让人随便动的?若是惹得我道侣不悦,是你们担待得起,还是我担待得起啊?!”   那几名散修似乎不敢再说什么了,但谢霖耳聪目明,还是听见有一人没忍住,低声嘀咕了一句:“望月谷的手帕那也只是手帕而已啊……自己不敢惹道侣,欺负个孩子算什么玩意儿?”   其实形式挺危急的,但谢霖还是有点想笑。   他很喜欢这个世界,也很不喜欢这个世界。   不喜欢这世上的人踩高捧低,不喜欢有些人仗着自己修为高就敢踏平规则。   修仙修的是什么呢?   是对凡人,对一切修为比自己低、背景没自己硬的修士颐指气使、生杀予夺的权力吗?   他没修过仙,但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谢霖不自觉地出神。有一秒钟没人出声,空气似乎凝滞了。   但下一秒,一道委屈又愤怒的童稚之声,穿过木扶镇的夜色,响亮得能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到。   “你的道侣,不是风雨门的荆淼淼吗?”李思淼从怀里掏出他一直藏在那里的手帕,走向客栈门口没被劈倒的灯柱,那上面点着烛火,“我烧了它也不还你!”   谢霖:“……”   完犊子了!   严传良面色骤变:“你放什么狗屁?我何时有过其他道侣!”   说罢提剑,一道红色剑光迎面而来,正是劈开了他们家客栈的那一道。谢霖猛地跳起来,抓住李思淼的胳膊就往城外逃:“跑!”   李思淼被他扯得整个身子一偏,不小心带歪了木头灯柱,惊慌叫道:“哥——”   ·   ——不能被打中,也不能连累镇上的百姓。   谢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风吹起他的鬓发,呼啸过耳畔,除了逃跑,谢霖无法再想其他的事情,脑海里逐渐只剩下四个大字。   能、量、守、恒。   那还是他上辈子学初中物理的时候学到的。   若剑光也是一种能量,飞行时与空气持续摩擦,总会逐渐失去动力,所以只要他跑得够快够远,应该能……   他甚至无法去思索印证这个想法的科学性或玄学性,只能一门心思往前跑。剑光应当还在身后,因为他能听见追着劈来的天雷声。   “轰隆隆——”   有法器在头顶撑着,今日严传良像是铁了心要劈死他们二人。   好在,尽管谢霖的想法有问题,但严传良的法术的确支撑不到城外。等再看不见红光,两人跑得累了,步子慢下来。   这是木扶镇外的一片湖,偶尔他们兄弟俩会跑来这里玩。谢霖撑着膝盖喘气,李思淼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哥!他为什么……他怎么能!”   这孩子见过的人心不足以支撑他消化掉刚刚发生的事,都不会说话了。   谢霖喘着粗气,忍不住笑了一声:“傻孩子,他要是有良心,你娘当初也不会死。”   “可是……”人怎么能否认自己的过去呢??   李思淼想破头也想不明白。   “所以我叫你不要做违背良心的事,否则就会渐渐变成他那样……人来了。”谢霖语气一变,强撑着支起身子。   出了城的严传良再也没有在镇里被凡人围观时的仙风道骨,他一脸小人得志的张扬与狰狞,笑道:“在城内动手我还要掂量掂量天雷呢,你二人可真是省了我的事!”   “不就一块手帕,至于吗?”谢霖问。   “可我们现在的仇怨不止一块手帕了。”严传良道,“你们知道些什么?”   “你说荆淼淼吗?”谢霖轻笑一声,“我倒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十年前,我帮她请过接生的大夫。”   严传良瞠目欲裂。   姓齐的高瘦修士看了眼那与天雷鏖战不休的法器,也跟着降落到地上,收起自己的剑,一只手按住严传良的肩膀:“你激动什么,他们说的是真的?”   严传良额上青筋一跳,不得不赔笑道:“这事萧樱也知道,只是说出去不好听,是以这些年一直瞒着。那荆淼淼水性杨花,早背着我与其他人有染。我看这两人此时说出此事,就是想坏我……和萧樱的名声,指不定他们一会儿要说,荆淼淼那孩子是我的。”   高瘦修士瞥他一眼:“难道不是你的?”   “哪能啊!”   “你放屁!”李思淼大声叫道,“你都辜负了她,怎么还能血口喷人!”   谢霖:“……”就是负心人才会泼脏水啊,傻孩子。   只是,这严传良既对淼淼毫无旧情,大概也不会看在李思淼是他亲生骨肉的份上,放思淼一回。   该怎么办?   谢霖的视线从平静的湖面扫过来,落到那高瘦修士肩上绑的布带,停住了。   严传良冷笑一声:“小孩儿,你道听途说来一些真假不明的消息,就急着往我身上栽赃,这才叫血口喷人吧?我与萧樱情深似海,岂容你如此污蔑?识相的,就快把手帕交出来,然后……纳命来!”   “严传良!”谢霖大喝一声。   他眼睛偏圆,原是极温润的长相,此时此刻却骤然生出几分叫人不敢直视的杀伐之气。严传良正想动手,被他周身气场震住,竟一时没能上前半寸。   谢霖冷冷盯着他,寒声道:“虎毒还不食子,你可真是……说人渣都抬举了你!”   他脚尖一动,整个人向对方扑去。严传良瞪大双眼,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见谢霖半途转了个道——   他的目标竟是那个高瘦修士!   谢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柄小刀,正是他平时用来分割兽肉的那柄,只见半空中寒芒一闪,高瘦修士肩头背着的布条跟着一松,整个包袱就往下落。   随后被眼疾手快的谢霖一把抓进怀里。   “想拿回去,就放我们走……诶,这是什么?”   那包袱抱到他手里就松开了,里面装着的东西露出全貌——竟是一只绘着幼稚彩绘的陶碗。   这彩绘水平跟六岁儿童比差不多,谢霖万万想不到,一个牛逼哄哄的,看起来在紫霄门内颇有地位的修士,他身上背着不肯离身的包袱里装的居然会是这么个玩意儿。   这东西怎么看也不能当作保命筹码,谢霖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谁料,高瘦修士却是面色一寒,今夜第一次提起了剑:“找死!”   一点寒芒划破夜色。   李思淼撕心裂肺地叫起来:“哥——”   作者有话说:   主角卒,全文完(不是 第6章   那一瞬间发生的事让李思淼反应不过来。   高瘦修士一剑斩来,他的剑比严传良的剑快得多,几乎是瞬间就捅穿了谢霖背心。于此同时,一道剑光凭空出现,裹挟着千钧之力,当空劈下。   高瘦修士正要将陶碗抢回来,那道剑光就先他一步,将陶碗劈碎了。   后来李思淼想,这可能是他此生见过最恐怖的一剑,它无声,平静,似乎连空气都没有打扰,却又如此力破山河,那在他眼里强大不可撼动的高瘦修士仅仅被剑风擦到,就整个人倒飞出上百米,四肢百骸同时多出上百道伤痕,齐齐喷出血来。   “哧——”   严传良心头大骇:“齐兄!”   谢霖的身体这时才堪堪倒到地上,殷红的血从他背上涌出来。   “哥!!”李思淼回过神,哭叫着扑了过去,他既不敢拔剑,又不敢不拔剑,一时手足无措,将手按在谢霖伤口周遭,哭得鼻尖都红了,“哥!!你不能有事啊哥!!”   谢霖眯起眼睛,手指一松,那被劈碎的碗就滚到了地上。说来也怪,这如此强横的一剑竟半点没有伤到他,似乎目标只是这只陶碗而已。   他看见四周的风静下来,有如实质的剑光插在碎碗之上,似白似蓝。一张黄纸从半空飘下,轻飘飘地悬在剑柄上,像是挂在了那里。   上书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凡人地界,不得动手。   因为失血,谢霖的意识有些恍惚,模模糊糊地想:“这字还挺好看。”   字形瘦削,笔锋凛冽,叫人想起冰原上呼啸的风雪。   就是有点眼熟。   好像跟他临过的半阙字帖有点像。   严传良仓惶失措地望着没有丝毫动静的天空,大声喊道:“不知哪位高人途经此处……不过是小辈之间的一点私人恩怨,望前辈高抬贵手。”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一声「当啷」脆响。   严传良凝眸一看,顿时吓得半边胆都破了——刚刚还替他挡过好几道的,那件齐修士「师尊赐下的」法器,竟是被那剑光震碎,成了几块毫无法力流转的破铜烂铁。   这是……何等的力量!   当时他就不想管什么手帕不手帕的了,即使不把手帕带回去他可能要忍受萧樱的喝斥……但和命比起来,那又算什么?!   “齐兄……”严传良匆匆向高瘦修士飞出去的方向跑,背影何其狼狈。   “原来遇上比他厉害的人,他也要仓惶逃命。”李思淼低声念了一句,抹掉脸上的泪水,瓮声瓮气地说,“哥,我想修仙了。”   “嗯?”   “修得比他们都厉害,就不用受他们欺负了。”   “嗯。”   “哥,你别睡好不好?他们走了,我进城去帮你喊大夫。”   “不……用了。”谢霖勉强笑笑。   镇上的大夫离这儿极远,李思淼身量未成,一来一回不知要跑多久,谢霖不觉得自己能撑到那个时候。   他有点没力气了。   他上辈子本科毕业后工作了三年,深夜下班被酒驾的司机撞死,原以为生命就此终结,没想到穿越此地,又让他白捡了十五年的人生。   就这么死了好像有点轻易,但又……没什么不好。   死亡原本就是很突然的事,常常出现在人们没做好准备的时候,他这回好歹算是护着李思淼死的,救了个人,大概不能算「轻于鸿毛」。   值了。   “哥哥有点困了,”他轻声说,“李叔不知道是不是还埋在废墟底下,你回去找他,给哥哥挖个宽敞点的坟……我看这湖挺美的,就把我葬在这儿吧。”   “哥……你别说了哥……”李思淼想去捂他的伤口,好让那血别再流了,“你活下去好不好啊……呜……”   夜凉如水。   这时,天边突然爆发一阵金光,声如洪钟的怒吼响彻天地:“云念尘,你不要欺人太甚!”   飞船悬浮着的天空方向,一道宽袍大袖的身影自天边掠来,眨眼到了近前。李思淼哭得视线模糊,茫然抬起头,只能看见一个线条凌厉的下巴。   来人很高,在李思淼看来有种顶天立地之感,浑身上下皆是说不出的强悍气息,他被吓住,一嗓子哭腔堵在喉咙里,差点叫他窒息。   这人的目标是那个碎碗,可那柄光线凝成的剑并不给他面子,重重往下一插,陶碗又碎成更多块,几乎拿不起来了。   那人恨恨抬头,面朝东边天空:“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贼心不死。”   他声若洪钟、中气十足,谢霖被他的声音震得头晕,恍惚中,只听见一声冷嗤清清淡淡地响起,仿佛一块冰贴到谢霖的额头上,多少叫他找回了些许神智。   “呵,你不也把一破陶碗藏了近五百年,究竟是谁贼心不死?”   话音刚落,剑上黄纸爆裂开来,那柄剑光芒大盛,腾空升起,一剑横扫过去,刺目的剑纹如水波圈圈荡开——   那人半寸未动,护体金光凭空现形,与剑光重重撞在一处。   谢霖只来得及用最后的力气返身替李思淼挡了一下,然后就和他一同被余波掀了出去。   李思淼身子轻,直接被甩到了湖对面,谢霖却在半空落下,连同高瘦修士插在他背心处的那柄剑一道落入湖中。   “咚!”   “哥!!”李思淼一落地就手脚并用地往湖边爬,可湖面上哪里还有谢霖的影子?   ·   护体金光与剑光一撞,方铭修就感觉不对,瞳孔一缩:“竟真叫你突破了去……”   “我进境本就比你要快。”   对方语气淡漠,但方铭修却从中听出了无穷无尽的讽意,就如过去的很多年一样。   那是他醒不过来的噩梦。   云念尘自诩天才,向来目中无人,却偏偏得到了那人最多的目光。   方铭修只觉得心头一把火在烧,恨不得将云念尘从护山大阵里揪出来,啖其肉,饮其血!   可他现在只能将飞船停在天星仙门三千里外,就因为拿不准前一夜的天雷是不是云念尘的雷劫,此时预感成真,更是不敢妄动。   剑光一触即收,仅做威慑,那淡漠声音继续道:“给你个警告……带着你没用的弟子滚回老家去,少在我天星仙门门口打滚。”   方铭修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云念尘……”   “还有,你没资格收着他的东西。”   那柄剑飞回了碎碗旁边,直直插进泥地里,守护神似的。方铭修阴沉的目光在碎碗与剑光之间流连许久,才一甩衣袖,腾空而起。   ——顺便带走了生死未卜的自家弟子和人渣墙头草一棵。   旷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李思淼终于敢放大的哭声。   “哥……”   ·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喧闹的人声和火光传来。李思淼哭得几乎断了气,直到被一个熟悉的声音摇醒:“思淼?思淼,你哥呢?”   “爹……”李思淼吸着鼻涕,浑身狼狈,看起来惨极了,“哥……哥哥他……”   他一喘一喘的,说不出话,只能指着那片湖。   李老板瞠目欲裂:“你哥掉湖里了?”   李思淼点点头:“还……还受了伤,我怕、我怕他……”   李老板听得肝肠寸断,他虽满嘴歪理,放话说「只有女神的孩子能管我叫爹」,这么多年没让谢霖改过口,但他是真心待这孩子的,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死?   “怪我,都怪我,”他手忙脚乱地招呼乡亲们帮忙做绳网,一边道,“晚上我在后厨睡的,被压底下了,爬出来太慢……刚刚,早知道我就早点来了!”   旁边一个乡亲劝他:“老李,你也别自责了,刚大家伙忙着救火呢!这谁能预料到?”   李思淼睁着茫然的双眼。   他听了半天,才从过来帮忙的镇民口中得知,刚刚他和谢霖跑得太急,带歪了客栈门口的灯柱,那上面烛芯落地,点着了邻居放在屋外的茅草。他们镇上的屋子多为木屋,只有少数加盖了石头结构,本就怕火,为了不酿成更大的祸患,大家伙只好先齐心协力灭火,这才过来晚了。   而且李老板被倒塌的房子压伤了腿,一瘸一拐的,路上也走不快。   李老板这样自然没法下河,谢霖在镇上人缘不错,当即就有力壮会水的年轻男人自告奋勇下湖救人。李思淼一边觉得希望渺茫,一边又盼着出现奇迹,悲伤又关切地盯着湖面。   可那是那么大的一个湖。   就算好几名青壮年一同下湖,一个人又岂是那么好捞的。   李思淼眼底亮起的光,随着时间流逝渐渐暗下去。   他茫然地想,哥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又被湖水一泡,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愿被上天听到了。   在那几名青壮年准备第四次下湖捞人的时候,又一道宽袍大袖的身影御剑飞来。   这一晚上不太平,看见这仙人身姿,木扶镇的镇民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恭敬跪拜,而是警惕。直到看见一张脸生的面孔出现,这才齐齐下拜:“不知仙长到此,所为何事?”   来者面容年轻,五官端正,穿一袭玉色长衫,看着就叫人心生好感。但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说不出无奈:“奉家师之命,前来……”   话头一下卡了壳,他想了半天,也没能斟酌出一个委婉的说法,只好自暴自弃道:“来看看有没有能帮把手的地方。”   其实他师父的原话是:“你去收拾下你小师叔留下的烂摊子。”   在场众人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都有些茫然。这人双眼四下一扫,看清势态,叹了口气,先拿着个布袋过去收碎碗。   他人一过去,那道守护神一样的剑光就散了,他将所有碎片收起来,又回到湖上,踩着飞剑向下看了半晌,口中「咦」一声,伸手一指湖面——   一道十数人合抱的水柱自湖中央炸开,底下飞起个人,被他拦腰一抱。   李思淼突然活了,从地上跳起来:“哥!”   这修士先翻看了谢霖背心处的伤,又将人翻回来,试探呼吸,啧啧称奇:“牛逼啊!”   被筑基期修士捅了一剑,竟然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终于出场但是并没有救老婆的攻 第7章   “小师叔与紫霄门素有恩怨,这位谢……谢小兄弟也算被小师叔带累,师父说,若是能救,就让我帮一把。”   高悬在空中的飞船悄无声息地飞了回去,被遮蔽的月露出来,那修士提着谢霖,同凡人一道步行进城,此时正站在客栈的废墟前边,等着李老板从废墟里刨出谢霖的私人物品,整理成行李。   “仙长大人,”李思淼睁大眼睛,“我哥哥还能活吗?”   他眼睛不太像严传良,大概是遗传了他那没见过面的亲娘,又圆又大,端的是纯洁无辜。那修士好脾气地笑笑,将谢霖的背露给他看:“还有一口气在,等我带回去用灵药调养,还是有希望的。你看,血是不是不流了?”   谢霖背心处的剑早不知所踪,只留下一个碗口大的血洞,他衣衫尽湿,不过李思淼能看出来往下滴的是混了血的水,而不是谢霖的血。   的确是止住了。   他稍稍松了口气,跟李老板一起去刨废墟,很快将谢霖的东西整理出来。   谢霖其实没什么宝贵的东西,无非几件衣服,和常用的小物件。那修士特地跟进城,主要也是想问问别的:“那我这便将人带走了,不知你二位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他不懂做生意,却也看得出这客栈没法继续开了。   师父说「送佛送到西」,伤患家属的后续安置应该也算「烂摊子」之一,他责无旁贷。   “我这些年攒了些钱,原打算将两个孩子送去中土的长风书院学习……”李老板搓了搓手,看这修士好说话,试探道,“若是霖哥儿能醒过来,不知能否让他拜在……您……”他卡了壳,低头去看修士的腰牌。   “我是天星仙门的人。”那修士微微一笑,“这好办,等他醒来,让他试一试我们仙门的入门考验便是。通得过就留下,万一通不过,我再将他送回您二人身边。”   李老板连连道谢:“如此甚好,多谢,多谢……那我们这便动身了。”   李思淼和那修士皆是吃了一惊。修士问:“连夜赶路?”   “屋子不能睡了,我与幼子收拾下东西,估摸着天就亮了。”李老板恭敬道,“此去中土千里迢迢,唯恐……夜长梦多。”   紫霄门的霸道名声,东原人尽皆知,李老板是怕了。   那修士大概猜到他的顾虑,想了想,从袖中摸出片金色叶子给他:“此乃「千行叶」,一次能飞五百里,倒是比凡人的车马快些。这上面有我的印记,若是你二人中途遇上找麻烦的人,倒也能抵挡一二。”   和「仙」字沾亲带故的东西,在凡人地界都是贵重到不能再贵重的物件,李老板哪见过这种好东西,闻言顿觉烫手,推拒道:“使不得,我等何德何能,得仙长如此重要的法器……”   “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那修士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蹭了蹭鼻子说,“学会御剑就用不着了,倒是给你们最合适。拿着吧,我还要回去向师父复命,再说救人也不能耽搁,便不留了。”   李老板立刻行礼:“恭送仙长。”   李思淼睁着大眼睛,拉拉修士的衣摆:“仙长大人,以后……我还能去看我哥么?”   李老板轻打了他一下:“别胡说。仙门那是什么地方,是你随便想去就去的?”   “无妨,”修士笑了,“只是修行之人断绝凡尘,若是你哥哥走上修行的道路……咳,你好好学习,就能来看他。”   ·   谢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浮浮沉沉的,浑身懒得要命。   有什么东西从他背后滑了出去,又有什么东西涌进来……那后涌进来的东西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于是他没有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谢霖逐渐恢复了些许力气,听到周围不断有人在说话。   “那个东西我们都弄掉了,你们怎么还没好呀!”   “就是!太墨迹了!”   “说得轻松,那么大个伤口……你们来试试!”   “别吵架,小心吵醒了他!不是不流血了嘛,应该快好了吧!”   ……   “他醒来有什么不好?我们不该希望他醒来吗?”   “可他醒来要是看见我们怎么办呀!好害羞的!”   “就是呀!好喜欢他的!”   ……   “别吵啦!你们这么清闲就来帮忙嘛!”   “来啦来啦!”   ……   随后更多的东西从背后涌进了他的身体,谢霖仿佛泡在了温泉之中,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泰……   不对。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昏迷前,分明是坠入了湖中。   所以……他真的在水里?   那说话的是什么东西……   “呀!他认出我们了!”   “好害羞好害羞好害羞……”   害羞两个字仿佛被复制加粗放大粘贴,挤满了他疲惫的大脑,谢霖承受不住,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紧跟着便感觉到肺腑处一阵疼痛:“咳、咳咳……”   “咦,你醒啦?”一个陌生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谢霖看清了周围的景象,猛地回神:“这是……天上?!”   周遭净是急速后退的草木荒原,呼啸的风自两侧飞过,谢霖手脚并用地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刚刚趴在一柄巨大的剑上。   剑尖向前,破开空气;剑身上有铭刻的字迹,谢霖没来得及辨认,就被金属冰冷的质地冻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扯住身上掉下来的衣物。   “我不是火属性修士,没法帮你弄干湿衣,”陌生声音道,“不过我看那水似乎对你伤口恢复有利,你要是冷,就再多披两件将就一下,反正咱们一会儿就到了——包袱里有你的衣服。”   水?   那刚刚的声音难道是……   谢霖有点反应不过来:“多谢。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修士没答,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片刻后轻轻笑了。   谢霖抬起头,茫然:“?”   “你倒有趣,没像其他凡人一样见我就跪拜。”修士说,“我叫易贺洲,天星仙门亲传弟子,奉师父之命下山……咳,你从紫霄门那个小弟子身上抢的陶碗是本门派旧物,小师叔看不惯那东西落在紫霄门手中,定是要毁掉的。算起来,你也是受了本门牵连,师父让我把你带回去救治。”   他三言两语说完,掏出一颗珠子递给谢霖。   谢霖还没回神,下意识接过,一幕幕他昏迷之后发生的事就如电影般涌入他脑海。他在冷风中消化了这些信息,终于搞明白自己为何躺在飞剑上,便将珠子还了回去。   但他半晌没说话。   易贺洲多年不见如此淡定的凡人,或者说多年不见凡人,一时好奇地盯着他看。   谢霖想了半天,冒出一句:“你们修士常年御剑,不觉得冷吗?”   “还好,灵气能粹体,抵抗力比凡人好些。再说我有护体金光。”易贺洲解释完,也明白谢霖是冷得不行了,于是替他念了个挡风的诀,飞剑范围内顿时风平浪静,“这样不冷了吧?”   “谢谢。”谢霖顿了顿,“也多谢你……和你们小师叔救了我。”   “是你被连累,不是——”   谢霖摇摇头,打断他:“若不是我抢了陶碗,我大约也是要死在严传良手上的,没什么差别。”   那道剑光击碎了碗,击碎了那个高瘦修士,还击退了后来的那个一看就很厉害的修士,当然也救了他的命。   他好像听那修士喊……云念尘?   谢霖在心里将这个名字过了两遍,不得不承认这个字迹飘逸的修士……名字也很飘逸。   还挺好听。   “咳咳……”他皱眉咳嗽起来。   “你伤口是愈合了,不过内府应该还有伤。”易贺洲说,“这方面我不懂,等回去让门派里的医修给你看看。”   谢霖点头:“伤好之后我就能下山么?”   易贺洲一愣:“你爹可是希望你拜入我们仙门的。”   “他这辈子就希望我和弟弟修仙,我自己倒是无所谓的。”谢霖垂下眼,“我记挂他们的安危,总要亲眼去中土看看才安心,再说……天星仙门救了我,我无以为报,还妄图拜师,不是太厚脸皮了么?”   “怕什么,”易贺洲舔舔嘴唇,“入门是要考核的,凭实力拜的师,算什么厚脸皮?”   谢霖:“……”   为什么听起来,这位易修士很期待他拜师的样子?   天星仙门这么出名的一个门派,总不能缺弟子吧?   谢霖闹不太懂。   不过易贺洲跟他说,李老板二人带着有他印记的「千行叶」,若是遇上麻烦,他第一个就会知道,这会儿安全得很,让他不用担心。再说紫霄门虽被暂时逼退,却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他们找不了小师叔的麻烦,说不定会找谢霖泄愤,下山非常不安全。   “不如等紫霄门那个破大会开完再说。”易贺洲说。   谢霖想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便同意了。他受伤极重,精神不济,很快又在飞剑上睡了过去。易贺洲给他喂了颗温补的丹药,御剑飞向那藏在云雾中的大山。   水墨画卷中背景一样的淡青色青山渐渐成了横亘在眼前的具体山脉,易贺洲按特殊的法门打开大阵,降落在仙门前,叩响三声。   “开门——”他像凡人孩童回家那样大喊,“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小易:骗来一个是一个.jpg   卷一   风声起 第8章   前个儿那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劈完,山间下了场雨,到现在空气里还有那股子微润的水气。   青石台阶下站着两个人,面貌具是年轻的,但路当中那个周身气质更内敛,明显成熟得多。他双眉紧拧,像是心焦,不迭望着山道尽头处,任寒冷山风穿衣而过,却好似没有知觉。   侧后方靠着山壁站立的小弟子却是站不住了——他身上的制式锦衣并不抗风——怯怯地开口:“掌门师伯祖,要不您先回去吧,这都两天了,师叔祖若是出来了,我们给您送信……”   半山腰上有休憩用的木屋,若不是掌门站在这里,他们这些小弟子也不用轮流来陪。   言平然听完,回头瞥了小弟子一眼:“还没筑基?”   “快了。”说到这个,小弟子有点高兴的模样,“师叔祖修炼过的地方处处玄意,我虽不通,亦有所领悟。经堂的师兄让我不要急,说筑基这事讲究一个「水到渠成」,我就憋了一憋……”   “嗯,道理是没错。”言平然点点头,“不过没筑基扛不住这山风,你先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在这儿等就行了。”   “这怎么行?”小弟子手里还有个从夜里就一直举着的灯笼,轻晃了晃说,“掌门是掌门,又不是掌灯的。”   言平然笑了出来:“你手上功夫不行,嘴皮子倒是利索!行了,「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扛不住风的少在这儿受罪,你快走——总不至于要我送你?”   小弟子为难地抓了抓头发,见他不像说笑,只好一步三回头地下山:“那、那掌门师伯祖注意休息啊!都站这儿两天了!”   言平然摆了摆手。   他倒是想回去歇着,这山风虽不至于影响他,但也恼人,可他怕他一走就错过了。   直等到太阳升得高了,稍稍驱散了些许山间雾气,他才看见那一袭白衣从山道尽头处出现,慢条斯理地往这边走来。   言平然松了口气。   等人走到近前,他扯出个笑:“你平安出关了。”   来人面目冷峻,淡淡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言师兄。”   他言语间有尊重却没有恭敬,可言平然没法跟他计较——云念尘自小如此,他天赋卓绝,偏偏冷清冷性,除了师门里的师兄师姐,对其他人向来是懒得搭理的。   言平然跟他不是一个师父,当然也算在「懒得搭理」的范畴内,能打个招呼已算得上非常有礼貌。   再说……言平然知道,云念尘该是恨他的。   此事想起就心堵,不可细想,言平然往怀中一掏,掏出个布袋来:“昨夜牵扯到的凡人,我让贺洲那孩子去处理了,那碗也带了回来,你要不要看看?”   “人还活着?”   “活着,送到锦绣那里去了。”言平然笑笑,哄骗似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不会救人。”云念尘语气淡淡,没有转道的意思。   他视线落在布袋上,盯着看了一会儿,心念一动,布袋和里面的东西便瞬间化为齑粉。   言平然张了张嘴:“我以为你会想收藏。”   “本就是师兄早年烧着玩儿的物件,我屋里还有很多。”云念尘垂眸,复又抬眼,“对了,我要下山。”   言平然:“……”   草,还好他守在这儿!   “此事万万不可。”言平然放缓了语气,好声好气地劝,“你看,后山近年来一直不太平,今时不同往日,门派里除了你没人能看着。再者说,我每年都让人在外发布寻人启示,至今没有消息,你下山也是于事无补……何况你现在离开,谁去找方铭修麻烦?”   云念尘本想往下走,听见这话脚步一顿,回头:“找他麻烦做什么?”   他昨天才把方铭修赶回去,穷寇莫追,再说……   他看不上方铭修。   “这回紫霄门广召天下修士前去商讨魔道现世的事情,邀请函可没往我们这里发,要说当年,那魔界入口还是师叔封上的呢!我觉得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发一下脾气对不对?总不能让天下修士觉得,咱们天星仙门软柿子好捏。”   当年……   云念尘垂眸轻哂,片刻抬头:“你看着办吧。”   说罢继续朝山下走。   言平然一怔:“你执意下山?”   “是。”云念尘并不回头。   “云念尘,”言平然难得正色,稍稍加重了语气,“你闭关前刚从外面回来。”   “我闭关了两百年。”   云念尘看似闲庭信步,那步子却不知道怎么走的,转眼已没了人影,唯独声音顺着山风回来。   “好不容易有所进境,言师兄不会连散步都要管吧。”   “呃……”散你个大头鬼,当他会信?   但不信也没有用——自那人不在以后,天星仙门再无人能管住云念尘。二百年前,言平然拼着一死,堪堪将近乎走火入魔的云念尘从外面带回来,塞回这北辰峰闭关;现在他突破到归一境,言平然再无理由和能力阻拦他。   言平然被他搞得有点来气,忍不住大喊:“你走了门派怎么办啊!”   若不是他不敢追上去,这经山谷回荡放大的喊声倒还有几分气势。云念尘大概是走远了,半晌声音才顺着山风送回。   “我自会看着。”   “看着?你人都走了看个鬼,”算着以云念尘的速度,此时应当离开了仙门地界,言平然再没了顾忌,忿忿不平地嘀咕道,“马上就是一年一度的新弟子入门大典了,北辰峰的杂役弟子也要换,有本事你倒是现身看一眼啊!”   ·   云念尘没听见他的碎碎念,转眼人已顺着风中一点未消散的痕迹,一路追到了木扶镇外。   这地方他头一回到访,但因为前一夜在灵视中见过,倒也不陌生。   湖泊的水位似乎下降了一截。   他绕着湖边看了半圈,来到昨夜他剑芒碎碗之处,分辨着四周遗留的气息。   最后走到了那名紫霄门弟子被打飞出去以后,落地的地方。   时间不长,地上还有些许深色的血迹,云念尘眸光微动,弯腰从地上拾了些土,放在指尖碾了碾。   一缕常人难见的黑色雾气从土里飘出来,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蛇一般灵活地「游」进了云念尘心口的位置。他蹙起眉,片刻竟是轻笑了一下,满眼嘲弄之色。   “煞气……你们还真敢出来啊。”   话音刚落,原地已经没了那道白衣出尘的身影。   ·   谢霖睁开眼,第一时间入目的是头顶弯曲缠绕的龙纹。这屋子造得精致,连木头床架上都要雕神兽,谢霖吸口气都觉得带着金钱的芬芳,忍不住再吸了一大口。   然后胸腹处就像被人左右扯了一下,伤口一下子疼起来。   可以说是乐极生悲的典范操作。   进门时谢霖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儿,听见易贺洲说自己要去复命,将他交给来迎门的小弟子,说「带到远芳亭去,让褚师叔给看看」。   远芳亭是哪儿,褚师叔又是谁,谢霖一概不知,只能感觉自己迷迷糊糊的被什么柔软又坚韧的东西拖着,向某处移动。鼻腔内钻进山间带着水气的青草香,耳边是细碎又遥远的人声,那两个小弟子似在说笑,薄薄的眼皮上时不时滑过温暖的阳光,气氛实在太好,他没多久就重新陷入了沉睡。   醒来就在此处,大概就是远芳亭。   他是躺不住的性子,等那阵疼缓过劲,很快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路上他睡了几觉,每次睁眼都比前一次更舒服更有力气,现在只要他忍得住疼,这伤已经不影响行动了。   正要下床,余光瞥到一个长手长脚的白色身影迈着欢快的步伐,转眼跑出了屋子;另一个则从桌上倒了水,扭着端庄的小碎步递到床前。   谢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他意识模糊的时候抬他回来的东西。   竟然是纸人?   这纸片人一人高,做工并不精致,像是随手剪成,不过动作实在太像真人,以至于谢霖接过水杯时不由自主地说了声「谢谢」。   然后就见那纸人两条长长的「胳膊」伸到了那颗空白的圆形脑袋上,做了个大概是捂脸的动作,身体左右扭了扭。   甚至是个容易害羞的纸人。   比起凌厉的剑光,这生活化的小东西带给谢霖的震动更多。他小口啜着杯中的水,扯着前襟走到门口,见到云雾缭绕的远山,鳞次栉比的房屋,整齐耕种的园子在眼前依次横陈;天边有不知名的鸟兽列队飞过,近处有尺寸不一的小纸人往种植园里挑水。   倒没有超出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谢霖从现代社会穿越而来,自认不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人。   但这山水自然和仙法人迹无缝结合的「仙山福地」,亲眼得见,冲击力果然还是有点大。   他都有点被感动了,毕竟前世没多少机会出门领略自然风光,这辈子住了十五年的木扶镇也太贫瘠,没有这么好的山林,更没有挑水的纸片人。   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天星仙门在谢霖眼中不再是《天守月报》上冰冷的「寻人启示」,而变得具体起来。   正出神,远处一人迈着大步而来,后面跟着刚刚跑出去的长身纸片人。   衣袂随着她的动作翻飞,浓烈的梅红色几乎晃花人眼。谢霖往那处一看,很快将视线停留在对方脸上,没好意思往下瞥。   原因无他,这姑娘的领口实在开得有点大,眉目间又具是清澈颜色,大约是个爽朗的利落人。   “你醒了?”年轻女人最终停在了他面前。   谢霖点点头:“多谢这位大人照顾,我叫谢霖,不知您……怎么称呼?”   “褚锦绣。”她说,“不用叫我「大人」,没那么尊贵。我看你也就十五六岁,跟门中几个小弟子差不多大,不如同他们一样叫我「褚师叔祖」。”   谢霖一愣,道:“我不是天星仙门的弟子,这样喊是不是不太……”   “贺洲那孩子不是说你要入门?”褚锦绣扬眉,“一年一度的入门大典就在下月,我看你还能赶得上。”   “呃……”谢霖想了想说:“是我养父管易修士请托了人情,但我觉得不大妥当,我想等伤好以后,还是去中土,随我弟弟一道上书院吧。”   “书院哪有正经的仙门好?咱们天星仙门传承几千年,目前的掌门是第三十三代,前头三十二个全都飞升了,这数量,放眼天下仙门,咱们认第二,谁敢认第一?门内高人前辈多,传承笔记完整,藏书阁里收录完整,你想修哪一道都能找到秘籍,可以说,天星仙门是正经当得起一句「大仙门」的地方。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闭眼入,回头还能把你弟弟也带过来试试,通过了考验,入了门,那不是还能省一笔束脩吗?”褚锦绣说得认真。   谢霖:“……”   他心中某种怪异的感觉浓烈了起来。   你们天星仙门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求着弟子入门的??这难道不是一个大仙门眼高于顶这看不起那看不起的世界吗??   还能不能尊重下人设了!   “总之我得先养伤……”   他觉得不妙,下意识使出时间拖延大法。褚锦绣倒是不羁,扬扬下巴示意:“衣服脱了,我给你看看。”   知道是看伤,但谢霖还是有点尴尬,好在他伤在背部,可以转过身去解衣服。   先前打湿的衣服不知为何一直没干,因为易贺洲提过一句「似乎对恢复有利」,他醒来也没敢脱,只是披着一件其他的衣服挡风。此时终于将衣服脱下,反而觉得没那么冷了。   他尴尬地将脱下的上衣抱在胸前,感觉到两根微热的手指点在伤口附近,一道似凉还热的清流自伤口处涌进身体,莫名熟悉。   想了半天,才想起意识模糊时似乎体会过。   “真神奇,你身上这水哪里来的?”褚锦绣满是感叹。   谢霖不明所以,道:“就是我们镇外一个普通的湖?我被人打进了水里,然后……”   “这水在修复你的伤口,所以你好得这么快。”见他回头,褚锦绣乐了,“很奇怪么?天地万物皆有灵,不是只有水灵根的修士才能治伤的。我猜,若是你没被打进水里,怕是当时就要死了。”   筑基期修士的剑捅穿了凡人背心处,换一个人,换一个时间地点,都不可能活得下来。   谢霖眨了眨眼,再次想起了那些活泼的声音:“但我好像什么都没做……”   “有些人呢,天生具有亲和自然的能力,这种人更容易感知天地灵气,修炼起来事半功倍。”褚锦绣笑容和蔼,顺手捏了捏他的肩膀,“嗯……骨相摸着也不错。我看你是个有仙缘的,来都来了,总归试试入门考验再走吧?”   谢霖:“……”   「来都来了」??   这是你一个大仙门的大修士应该说出来的话吗!   但没过两天,谢霖就失去了吐槽的兴趣。   他伤口好得快,失去的气血却得慢慢补,便在远芳亭住下了。褚锦绣似乎铁了心要让他进天星仙门,换药的时候翻来覆去给他念叨天星仙门有多好,其余时候就让纸人领着谢霖去远芳亭外的其他地方逛逛。   远芳亭独占一个山头,与其他峰遥遥相望。山内清静,谢霖常常能听见索道桥另一头传来其他人念书、练剑的声音。   因他没有仙法傍身,纸片人并不让他上桥,便只好在桥这头听。说句实话,从听见的只言片语,以及天星仙门各处风貌来看,这的确是个正经仙门,谢霖实在想不通一个正经仙门为什么需要一位药园之主变着法地拐骗凡人进门,最后只能总结为远芳亭弟子太少,以及他曾隐约听人提过的一个传言的缘故。   天星仙门的镇派仙君是个疯子。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跑得太快没见到老婆的攻;   ——   这文存稿过程中发生了暴雨天灾,所以提醒一下各位,衣服湿了要尽快更换,不要学主角一直穿着,可能发生失温症状。   失温与气温无关!   以及失温真的会死,不要不当回事。 第9章   一开始谢霖是不信的,这里头有个很简单的逻辑,所谓「镇派仙君」,也就是全仙门最强的那个人,这样的人发起疯来,理论上谁也拦不住。   所以如果他是疯子,早该成为一件全天下皆知的事情,然而并没有,所以谢霖觉得这件事不成立。   但看褚锦绣这么积极地邀请他体验「入门考验」,谢霖又觉得或许传言不可完全不信。   至少这个传言劝退了一波人不是?   不过谢霖倒不是很介意,在他的认知里,这种大佬和他这样的普通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开始不愿意也只是不想给天星仙门多添麻烦,既然仙门缺人,那他就试试。   褚锦绣有句话说的没错,节约一笔束脩对谢霖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他醒来后清点过,李老板给他整理行李时,往他包袱里塞了几十万两银票,差不多有他们三人全部家当的一半,但这些钱还不够上几年书院的。如果他能省下这笔钱,回头就能送去给李老板,续上李思淼后面几年的束脩。   ·   半月之后,伤口长好了的谢霖被褚锦绣亲自送到了山下。   上回睡着进了仙山,倒是不知道山下有一条望不到终点的石阶山道。褚锦绣指着那里说:“这是「登天梯」,你走上去,能找到仙门入口,就算通过了考验。”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谢霖满脸狐疑:“那您特地送我是因为……怕我跑了?”   褚锦绣双手一拢,矜持道:“怎么会,好歹相交一场,我做个人情不是?”   褚锦绣是矜持的人吗?不是。   所以这句话肯定有诈。   谢霖心道:说得好像咱们是同辈似的。   等他进了门,见到褚锦绣还不是要喊「师叔祖」?   谢霖一哂,笑着同她道别:“那我上去了。”   褚锦绣挥挥手。   上山时谢霖回头了几次,始终能见到她站在那里,可见此人非常怕他跑路。谢霖有些好笑,后来懒得再回头,一路向上走去。   此处景致与远芳亭附近不同,谢霖边走边看,不知不觉进了林子。那「登天梯」并不能登天,在林子前就断了头,看上去,非得穿过这片林子才能找到仙门入口。   谢霖不相信一个大仙门的「入门考验」有这么简单,心说幺蛾子多半出在路上。   不过,应该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他抱着一种既警惕又放松的态度赶路。   然而,走了半天也没见到周遭景致有什么变化,「登天梯」也看不见了,谢霖又累又饿,在一条小溪边坐下来,稍作修整。   他幼时和那会儿还是猎人的李老板学过几手,于是到附近捡了合适的树枝,用随身带着的小刀将前端削尖,卷起裤腿下河叉鱼。   若是再早半个月,打死谢霖他也不敢在仙山福地中找东西吃,不过这段时间褚锦绣帮他看过,说他体质有些特殊,虽说没有修为,但吃些灵气充裕的食物并不打紧。   那……那还犹豫什么!   越是灵气充盈的食材越是鲜嫩,谢霖杀了鱼,只用包袱里的粗盐简单抹了一层,便放到火上炙烤,薄薄的鱼皮受热翻卷,露出中间白嫩的鱼肉,香气很快弥散开来。   ·   “哇,居然真的有人……好香!”   谢霖听见人声抬眼,就看见一对面容有几分相似的年轻兄弟俩结伴走了过来,从身上的穿着来看,出身非富即贵。   走在前面的那个神情兴奋,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是鱼耶!”   谢霖:“……”是啊,还刚刚烤好呢。   被对方渴望的双眼盯着,谢霖连鱼都咬不下去了。他转了转叉着鱼的树枝,明知故问:“你想吃?”   “可以吗!”那人眼睛更亮了。   “不可以,”谢霖无情拒绝,“抓鱼不容易,不过如果你抓到鱼,我可以帮你烤。”   对方眼底的火苗一下子熄灭。   但很快又燃了起来,他蹦跳着去缠同来的冷面少年。   “鱼鱼,我们一起抓鱼吧?”   “你不学着辟谷,吃什么鱼?”   “我饿啊!一般人不都是「筑基学辟谷,学成结金丹」的么?我一个尚未炼气的新手修士,怎么可能辟谷呢?鱼鱼,你不能这样。”   冷面少年露出嫌恶之色:“尚未炼气的不能叫修士,只能算爱好者。”   说罢走到边上坐下,不再看他。   活泼少年叹了口气,不住摇头:“单灵根修士,真是高傲啊。”   谢霖:“……”   不,是你不该让「鱼」去抓鱼。   不过他对「单灵根」的说法很好奇,那本《88天学会修仙》上只粗略提过一句灵根的事,没细说。谢霖想了想,对无奈坐下叹气的活泼少年说:“单灵根很厉害吗?如果你能给我讲讲,我可以帮你抓条鱼。”   那少年的眼睛灯泡似的,重新发出了光:“恩人啊!”   谢霖:“一条鱼而已。”不必如此。   他放下自己的鱼,重新下了河,那少年就站在岸上同他絮絮叨叨。   这世上人人都有灵根,单灵根是最好的,因为纯粹,修炼时一往无前;双灵根也不错,两条灵根修炼时需多费些神,但可以给法术中增添一丝变化。   至于更为驳杂的三灵根、四灵根……也不是说修不出名堂,只是几种不同属性的灵根容易在体内相互拖后腿,练起来事倍功半,天资、悟性差一点的,基本上就绝了修仙的路。   谢霖愣了愣,忽然想起件好笑的事。   前世的时候,有一回他被一群突发奇想的同学拖去山上的寺庙烧香拜佛。那天,那佛寺外的山道上不知为何有个破烂卦摊,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人支着腿坐着,等他路过时,非跑上来要给他批命。   谢霖看多了反诈骗科普,只当他要忽悠人买什么「转运牌」,没想到假道士画风一变,捋着不存在的胡子说,“成大事者须一心一意,一往无前,而你这个人思虑慎重,难成大器,将来最好不要自己奋斗,不如找个大款傍傍。”   谢霖就没见过那么不会说话的「算命人」,还很好奇这人要怎么赚钱,后来才发现,他卦摊旁边用棉被包着的泡沫箱里放着不少棒冰,天气炎热,想必销路不错。   批的命他没当真,不过那句「成大事者须一心一意,一往无前」倒是印象深刻。   他笑了起来。岸边那个话多的小少年莫名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呆呆地问:“诶,你叫什么名字啊?”   “谢霖,你呢?”   “我叫尤溪,那是我族兄尤瑜。”   鱿鱼?   谢霖又乐了。他手起树枝落,从溪水里叉上来一个白白的玩意儿,举着问尤溪:“没看见大鱼,烤鱿鱼你吃么?”   尤溪一张脸都兴奋红了:“有、有酱汁吗!”   “有。”   “啊!!”坐在不远处的尤瑜一张脸黑成了锅底。   谢霖的包袱里衣服不多,厨具和自制调料倒是齐全的,李老板很了解他的爱好。他用小刀利落地分解了鱿鱼,串到削干净毛刺的树枝上,涂上酱汁,放在火上烘烤。尤溪乖巧等待着,一边等一边跟谢霖唠嗑。   尤家是个「修仙世家」,祖上出过大修士,据说就是在天星仙门飞升的。   于是每年都会挑族中天赋最高的弟子来这里试试「入门考验」,能留就留下,不能留再回家修炼。   尤瑜是尤家主脉那一支的,十二岁就测出了金属性单灵根,一直是家中重点培养的对象,至今已有炼气三重天的境界。   人小时候灵根驳杂,一般要长到十七八岁才能被测出最有天赋的灵根是什么,继而踏上修行的道路,十二岁能被测出单灵根,属于天才中的天才。   难怪傲慢成这样。   谢霖轻哂,然后问:“那你呢?”   “我?我去年底才测出来木属性单灵根,将来大概只能做做医修,没鱼鱼的金属性灵根有前途……诶!鱼鱼,你去哪儿啊?”尤溪对着远去的背影喊。   “找路。”尤瑜没回头,“找到了再回来寻你。”   “呃……”谢霖清楚地看到尤溪张了张嘴,一秒钟后又失望地垂下了头。   “你不去追?”谢霖问。   尤溪摇摇头:“他一向不大看得起我们这些兄弟。”   在尤溪测出单灵根之前,尤瑜甚至不知道族中有这样一个弟弟存在。   他向来活泼开朗,没为尤瑜的事困扰太久,修仙本就是孤军奋战的事,尤瑜不愿意带着他了也不奇怪。   最主要的是,谢霖手艺实在太好,普普通通的鱿鱼被他烤出了神仙一般的味道,尤溪的身体不愿意离开。   便一同上了路。   尤溪出身世家,虽是旁支,对修仙界的了解也比谢霖多得多。谢霖趁机了听到了不少科普,比如同境界之中,战力最强的是剑修,其次是法修之类有攻击手段的修士,像医修这样的。   若是没有大仙门做靠山,或是傍到一个大佬伤患,基本上就是谁都可以欺负一下的存在。   可大佬哪那么容易受伤?   “所以我来前母亲说了,叫我务必加入天星仙门!”尤溪对大仙门志在必得。   谢霖忍不住又想起「不如找个大款傍傍」的话。   难道这话的意思是,他这辈子会成为医修?   正想着,刚刚还在开开心心说话的尤溪面色一变。谢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他系在腕上的金铃无风自动,脆生生地响了起来。   “是鱼鱼!”尤溪大叫,“鱼鱼那里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大款说的是你老攻;   ——   鱿鱼长在海里,为什么溪里有,那当然是因为这溪不普通Orz 第10章   这腕铃是出门前,族中长辈给他兄弟二人系的。无论族中有多少暗流涌动,出门在外,长辈们还是希望兄弟二人相互扶持的。   尤溪是个直线型生物,金铃一响,立刻着急上火地拉谢霖去找人。   被谢霖反手按住:“等一等,你知道去哪里找吗?”   尤溪一愣:“不知道,但我爹叮嘱我要照顾好他的……”   “他境界比你高,为什么是你照顾他?”   尤溪眨了眨眼,自己也回过味来:“是啊,为什么?”   他没炼气,谢霖也是凡人,难道遇到危险,尤瑜打不过的,他俩就打得过了么!   “再说,这是仙门考验入门弟子的地方,有危险也不会太严重的。”谢霖适时补充,“他没通过考验的话,想必会在山下等你;若是通过了考验,那你们就能在仙门团聚了——你急什么?”   “你说得很有道理。”尤溪被他说服了。   谁料谢霖脚步一转,朝着林子深处走了过去:“所以我们去找他吧——这边有人迹,你跟上。”   “啊?”尤溪一愣一愣的,“你不是说不用照顾么。”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我们不用担心你哥,不代表不需要找他。”谢霖神色庄重,“万一他饿坏了,或是失血昏迷了呢?”   尤溪总觉得哪里不对,但他的小脑袋瓜想不出来,便跟了上去。   “谢霖,你那句战略什么什么的话,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很有道理啊。”   “嗯,因为这不是我说的。”谢霖认真道,“是一位伟人讲的。”   “哦!那他一定非常伟大。”   “是的,非常伟大。”   在林子里寻找人迹,这事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尤溪就比不上跟着猎人老爹学过的谢霖了,尤溪亦步亦趋地跟在谢霖身后,渐渐走向了树林深处。   不知为何,随着日头升高,先前看着心旷神怡的树林反而变得阴森起来。   尤溪被腕上金铃响得心发慌,忍不住祈祷:“让我找到鱼鱼,让我找到鱼鱼……”   谢霖辨认着四周的痕迹,一边问道:“你嘀咕什么?”   “我爹说这林子叫「心想事成林」,只要我想着天星仙门就能通过考验。”尤溪说,“那我想着鱼鱼,应该也能见到他吧……我刚刚想着能不能遇见其他人,就遇见你了呢!”   天星仙门一年一度的入门大典就在这个月,所以和天星仙门沾亲带故的世家会选择在这段时间把族中弟子送来,尤溪本来是想会不会遇到那些人,没想到遇见谢霖,还白捡了条烤鱿鱼吃。   这也是谢霖刚刚听尤溪说的,听说的时候他还奇怪,既如此,褚锦绣做什么一副心急火燎卖安利的样子?   ——大概是远芳亭无人的关系吧。   谢霖没多想,偏过头问:“「心想事成林」?”   “是啊,你来考试都不提前预习一下考题的吗?”   谢霖:“……”   尤溪真的是单纯疑惑,不是嘲讽。   以至于听起来更扎心了。   “我爹说这林子会回应林中人的愿望,天星仙门用它来考验入门弟子品行,让我少想点吃喝玩乐的事……”尤溪嘀咕完,又大喊一声,“喂!你要是真的灵,就让我找到鱼鱼吧!”   谢霖脚步一顿,伸手拦住尤溪:“等等,噤声,有搏斗的声音。”   “有吗?”尤溪下意识地按住金铃,仔细听了听,“没有啊?”   “有,在这边。”谢霖从小听力就比别人强,并不太意外,拉着他往另一边走,“你小点声。”   不知何时,林中连叽叽喳喳的鸟叫都不见了,尤溪倒也不笨,知道这意味着出了事,捏着铃铛,屏气噤声,蹑手蹑脚地跟着谢霖移动。   没过多久他就听见了战斗声,这方面,他的经验比谢霖丰富得多,听声辨认片刻后,把谢霖拉到了一个他认为安全的草丛里,两人一起往外看。   一人一兽正在林中对峙,那人正是尤瑜。   他受了伤,腕上同尤溪一样的铃铛正不住地响,四周有不少树木在战斗中遭了殃,横七竖八地倒着,断得狰狞;那凶兽眼底泛着猩红的光,身上贴满了黄符,周围也有散落。   “哇,定身符!他都会用定身符了!”尤溪小声叫着。   谢霖无语道:“现在是感叹他厉害的时候吗?你身上就没有什么保命的法宝能拿出来使使的?”   “我有面镜子,也是定身用的。”尤溪小小声说,“但是如果鱼鱼用那么多定身符都定不住这只妖兽的话,那我的镜子也——”   话音未落,那妖兽后腿一蹬,朝尤瑜扑了过去。   它速度极快,在半空留下一道银白色的残影,一股无法抵挡的凶煞之气弥散开来,甚至引起了一阵狂风。尤瑜本已下意识闪避,却差点被一棵被风卷起的合抱粗的树干撞中,忍不住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这至少是百年修为才有的气息……   谢霖猛地一拍看傻了的尤溪:“管它有没有用,死马当活马医你倒是扔啊!”   “啊……哦!”   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铜镜脱手飞出,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了妖兽脑袋上。   只听「哐当」一声,那妖兽怒而扭头,张开血盆大口:“吼——”   它的头颅竟有了堪比金属的硬度!   尤溪真没见过这种世面,吓得大喊:“鱼鱼,快跑啊!”   尤瑜脚步一顿,犹豫了半秒。「心想事成林」的一切秘密都写在名字上,尤瑜带着尤溪在林子里绕了两天都没找到仙门入口,便想另辟蹊径,以击杀妖兽来证明自己的实力。虽说他不明白一头分明只有十年修为的妖兽为何突然间气息暴涨,但……   “吼!!”   “鱼鱼小心!”   尤瑜出神的工夫,那妖兽竟是突然调转方向,放弃了尤溪这头,朝尤瑜扑去。尤瑜本就是强弩之末,那半秒更是耽误了闪避的时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散发着腥臭的大嘴疾速靠近。   原来这妖兽的嘴,竟……比他人还大……   咻——   一道寒光骤然闪过。   尤瑜本以为是那妖兽的牙,一愣之下才发现不是。   那张嘴已经咬到了他,只待合拢就能将他一口吞上,却被一柄泛着冷光的剑刺穿了喉咙。   灼热的兽血喷在尤瑜脸上,而剑尖正落在他面前。   他瞳孔颤动,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鱼鱼!”尤溪大叫着跑了过去。   ·   白衣少年一脚踢出脚下踩的剑,剑芒闪过,瞬间刺穿妖兽脊背,鲜红的血液喷洒而出。   噗嗤——   他飞掠落地,快步走到妖兽面前。   巨大的兽躯轰然倒地。   尤溪大叫着扑向自己的族兄,谢霖则看着那白衣少年一脸冷淡地走到妖兽面前,将那柄剑拔了出来。   那可能是修行界最普通的剑,只是使用者的不同,再加上兽血洗礼,让它此时看起来竟有几分不凡。   谢霖还在回忆刚刚那柄剑飞来的速度,以及从妖兽后颈处扎入时那似有千钧的力道。   人类都是有慕强心理的,谢霖只觉得那一幕好美,值得再三品味。   “鱼鱼!”尤溪晃着尤瑜的肩膀,“你没事吧?药呢?你受伤了,我给你上药啊!”   劫后余生,尤瑜本来呆住了,奈何尤溪实在聒噪,愣是把他的魂喊了回来。他皱了下眉,没好气地将手上的戒指薅下来丢过去。   尤溪立刻低头翻找起来。   谢霖愣了愣,才意识到那枚平平无奇的戒指竟然是个储物法器。   白衣少年走到尤瑜面前,漠然瞥了一眼:“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语气太过冰冷,听起来像在问责。尤瑜从小在家中众星捧月,何时受过这种质问,一时间连道谢的心都淡了,反问道:“你是谁?”   少年不答,只重复道:“心想事成林不会凭空出现妖兽,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面目透着稚气,看起来只有十岁上下,尽管眉目冷峻,能镇得住身上一袭翩然似仙的白衣,却还是让谢霖想起那种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屁孩。   比如说李思淼。   于是他看这小孩就莫名亲切起来。尤溪却紧张极了,扯着尤瑜的衣角低声说:“鱼鱼,你好好回答哇!”   尤溪一边说,还一边眼角抽筋似的给尤瑜使眼色,可惜这少爷从小到大没学过看眼色,愣是没get到他的脑电波。   谢霖却看懂了——这小孩儿腰间挂着块精致的腰牌,上书「天星」二字。   是天星仙门的人。   修士的面貌会停留在他成功炼气的那一年,此后可以自行变老,不能变小;另外,若是破境无望,寿元又濒临终结,面貌也会逐渐变老。天星仙门的修士,面目却只有十岁,应当是天才中的天才。   在修行界,天赋好的人没人愿意随便得罪。   谁知道他唱不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看在尤溪的面子上,谢霖没忍心袖手旁观,轻咳一声,温声提醒:“尤兄,这位怕不是仙门的「守门人」。”   之前听褚锦绣提过,门内一些筑基期的小弟子会被派去看守山门,若是有什么变故也能帮着处理。   谢霖自动在脑内把这句话翻译成了「救生员」三个字。   现在尤瑜遇到危险,这小孩儿及时出手相助,谢霖自然想到了守门人。   尤瑜这才注意到少年的腰牌,面色几变,最后别别扭扭地说:“我就想找头十年修为的妖兽杀一杀。”   尤溪:“啊。”   尤瑜马上说:“我之前看它的确是十年左右的修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修为暴涨……”   “近日林中不太平。”   从谢霖出声开始,那小孩儿就往谢霖这边看了过来,听见尤瑜的话也没什么表示,连眼睛都没眨。   谢霖不知道对方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什么,但他从小孩儿脸上看出了「果然」二字。   随后就听见他说了这么一句,说完,他弯腰提起死去的妖兽,而后抬手挥剑。剑尖所指方向,树木自动向两边移动,竟是分出一条道来。   “也算有缘,我送你们一程,别在这里久留。”   枝头间重新有了鸟叫,四下密林幽深,细碎的阳光和树影层叠落在地上,但谢霖再看去时,那里却连半个人影都没剩下。   他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终于见到老婆的攻 第11章   谢霖蹲在地上看尤溪的那面镜子。   穿过白衣少年给他们劈出的山道后,三人来到了一片空地,有一名穿着制式锦衣的接引弟子等在此处,让他们稍等片刻。   那衣服和之前谢霖在易贺洲身上见过的那身相似又不同,大概是天星仙门的统一服装,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个小孩儿没穿。   他有点出神。   谢霖一向喜欢白衣,除了严传良以外,一般对穿白衣的人都会多几分好感,再加上那小孩儿看着跟李思淼年龄相仿。   一时间,他从小孩想到两个远方的家人,最后又绕回那小孩身上。   他的这张脸,和前世只有三分像,虽说眼睛已经是和原本的自己最一致的部分了,仍旧不太一样。   这双眼睛并不很特别,应该没什么值得别人好奇。   所以那小孩当时在看什么呢?   奇怪。   “谢霖,你喝水吗?”尤溪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我找那位前辈要了些水。”   “多谢。”刚刚尤瑜出事,在溪边时谢霖的确没来得及煮水喝,这会儿有些渴了。   他接过来饮尽,小声道:“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   “说是我们出来太早了,要等其他人一起。”尤溪答得更小声,“我没想到林子里还有其他人,你说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谢霖想起小孩儿那句「心想事成林不会凭空出现妖兽」,默默摇了摇头。   说起来,他们这过关过得莫名其妙,像是白捡的,他朝尤瑜那边看了一眼,发现这天之骄子似乎受到了打击,正一个人蹲坐在角落里上演自闭,连尤溪过去跟他说话都被无视了。   所以说。   谢霖把铜镜还给尤溪。   人太自命不凡是不行的,受到打击的时候可能是超级加倍。   尤溪:“你研究出什么了吗?”   谢霖摇摇头:“没有,但我看出它打磨不精了。”   清晰度完全比不上现代工业制成的镜子。   他还用「引气入体」种过紫金穗,这世上大能这么多,怎么就没人研究下怎么做一面清晰的镜子?   费那么多功夫修炼,却完全不想着如何改善生活品质,思想上很不行啊,修仙人。   他们等待了一会儿,就见林中陆陆续续出来了一些年轻人。谢霖做了这么些年客栈跑堂,察言观色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发现他们都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出来的。联想到之前尤溪说的话,他低声问:“这些人不会都是世家出身吧?”   “是呀,世家一般都喜欢往相熟的仙门送小辈。”尤溪说得理所当然。   都是祖上在天星仙门修炼过的,平日里有往来,尤溪看到认识的人,开开心心地跑过去打招呼了。谢霖看了看,发现尤家是其中比较显赫的家族,有好几个年轻人都对尤溪很恭敬,他们甚至不惧冷脸,主动去和尤瑜打招呼。   但全部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人,如果一年到头就这么几个新弟子的话,人数确实少了些。   一名仙门弟子在萌新们艳羡的目光中,踩着飞剑自林中掠出,落在接引弟子面前,给自己倒了杯水。坐着的那个问:“都出来了?”   “嗯,易师兄亲自接的人。”后来的那个答,“不及格的都送下山了,剩下没出结果的都给接出来了。”   “会不会不太好啊?好像过于宽松了?”   “也没法不是,出这种事谁能想得到?易师兄说了,「运气也是考验一部分」,叫我们别多想。”   “嗐,能有什么好多想的,我都筑基了。”接引弟子站起来,将桌椅手中储物戒中,抬手一挥,“你们都跟我来。”   一群吵闹的年轻人安静下来,不知不觉列成队跟在两名修士身后,谢霖也跟了上去。   他走在尤溪后面,前面是尤瑜,那些人见他和尤家子弟相熟,主动让出了第三的位置。   空地后还有石阶,越往上走越开阔,也越像那「登天梯」。走上最后一阶,眼前豁然开朗,仿佛真到了天穹仙宫一般。   青石铺就的广场中央,三十二尊看不清面容的巨大雕像依次排开,动作服装皆不同。也不知怎么雕的,它们翻飞的衣摆似是猎猎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活过来。   雕像往后是石桥,桥下水雾升腾,氤氲了后方的石阶;石阶之上,雕梁画栋的飞檐错落有致,尽显气派。   这群年轻人再怎么富贵,到底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仙门,一时间都有些看呆了。   谢霖还好,他是现代人,他见过世面,但他也跟着呆了呆。   因为很奇怪,他对天星仙门似乎没有陌生感,仿佛生来就该加入此地。   这种事自然是不可能的,所以他觉得他是被褚锦绣的传/销说辞洗脑了。   而且中毒很深。   “这是我们天星仙门历代掌门的雕像。”接引弟子指着雕像,笑眯眯地给这些新人介绍,“我知道你们在家多半都测过,不过一会儿还得走个流程,测试下灵根,测完去灯塔点一盏灯,之后会有其他人带你们去住处。”   测灵根?   上午才听过灵根的事,这会儿谢霖倒真有些兴致勃勃。   接引弟子领他们依次瞻仰过三十二座雕像,边走边介绍,直到走进主殿。   殿内竟站着不少人,乍一看比这帮新入弟子数量还多。他们都敛眉垂目,看神态似在交流,但主殿内并没有声音。   谢霖在其中看见了易贺洲,不过没看见褚锦绣。   自那日别过后,谢霖没再见过他,想道谢都不能,这会儿还挺高兴。   不过易贺洲显然不是主角,他恭敬立在首座上的那人身旁,吃惊的接引小弟子迅速上前行礼:“见过掌门师伯。”随后依次向其他人行礼。   竟是天星仙门的掌门。   谢霖多看了那人一眼。   面目年轻,神态温和,看起来还挺好相处。   言平然点了点头,没多寒暄,叫人抬了个像是老木桩一样的东西上来,摆在主殿中央。接引弟子便让这群新弟子按列队顺序一个个走上前去测试。   这东西颜色很深,表面带有一层包浆似的光泽,看着很厚重。谢霖仔细观察了一番,就听见尤瑜被叫了上去。   少年单手按在木桩中央。   一道白光自他掌心贴合处亮起,沿着他整只手转了一圈,最后陡然爆发,升起一道金色的光柱。   “尤瑜,年十七岁,金属性单灵根,炼气三重天境界!”   “哦嚯!”   “年纪轻轻已有三重天,资质倒是不错……”   ……   第二个是尤溪。   他果然是木属性单灵根,一道翠绿色的光柱从他手掌下方升起,未曾炼气,不过他只有十六岁,这并不奇怪。   “十六岁的单灵根,好啊!”   “木属性不错,估计是个脾气好的。”   “是啊,脾气好最重要了。”   ……   在林子里的时候,尤溪特地给谢霖科普过这年头医修有多难混,木灵根有多不值钱。   没想到谢霖特地听了一会儿,没听到半句看不起木灵根的话,不由得奇怪。   他这样想着,冷不丁被叫到了名字,“下一个,木扶镇人士,谢霖!”   谢霖忙走了过去。   伸手一摸,他才发现这个测试的东西不是木头,而是石头,触手虽冰冷,却并不入骨,倒是很凉爽。   这是他第一次测灵根,正想问问怎么做,掌心下面就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柔和地蹭着他的手「游」了一圈,紧接着光柱就亮了起来。   谢霖愣住。   负责记录结果的接引弟子也愣住。   后头排队的新弟子们怔愣片刻,很快发出了一阵低笑声。   因为谢霖手心发出的光柱,竟是五彩的。   “怎么会有五灵根在这里啊?运气也太好了……”   “别说了,没听刚刚那位前辈说吗?「运气也是考验的一部分」,人家这也算通过了考验不是?”   “你们还别说,历史上真有五灵根修成大能的,指不定这位也行呢?”   “对啊,再说人家年纪不大,说不定过几年就变了。”   ……   一群年轻人说说笑笑,气氛倒是和谐。唯独尤瑜哼了一声,将脸侧到了一边。   谢霖抬起头。   他平直的目光看向接引弟子,对方这才回神,轻咳一声:“谢霖,十五岁,五灵根,未曾炼气!”   作者有话说:   金手指嗷,别怕。 第12章   和年轻弟子的轻松不同,主殿上方站着的人面色多少有些复杂。   五灵根啊……   天星仙门上一个五灵根还是……那个人呢。   易贺洲不懂上一代的复杂,只看见谢霖测出五灵根以后,几位师叔师伯包括他师父都闭上了嘴,还以为是他们不太满意谢霖,忙送了句「传音入密」到诸位长辈耳朵里:“师父,诸位师伯、师叔,这可是差点被小师叔害死的凡人啊!”   不管天赋如何,他们都该照顾一把的。   何况仙门多缺人啊!   “说你笨你还真笨,”言平然斜了他一眼,同样用「传音入密」回答,“你以为我们是对他不满意?”   “不然呢?”易贺洲不解。   他旁边的天枢峰掌峰徐洛满摇了摇头:“果然是年轻人啊。”   “确实甜了点。”其他人附议。   易贺洲:“?”   “收个五灵根进来也许是件好事。”言平然接了一句,又对易贺洲道,“你这段时间多看着他点。北辰峰有个杂役弟子快筑基了,若是这孩子心性不错,回头就把他调到北辰峰去。”   易贺洲张了张嘴,嚯!   师父这哪是不满意,简直是太满意了,北辰峰的杂役,那对新入门的小弟子来说可是个肥差。   他忙应了下来。   ·   一番测试下来,这群新弟子中有单灵根六个,双灵根六个,三灵根两个,另外还有谢霖这个奇葩。这群掌峰本就只是过来看看这届「新苗苗」「成色如何」,见状都挺高兴。   天星仙门的规矩,新入门弟子要先在经堂集中上课,若是被哪个掌峰看中,等修炼到炼气期大圆满后就有可能被挑走,成为亲传弟子。   在那以前,他们都是普通的外门弟子。   接引弟子告退后,将他们从主殿带出,领到一座高塔前,各取了一滴指尖血。   不知道这血有什么不同,取了血的尤溪龇牙咧嘴地跳脚。谢霖不太疼,但不理解:“为什么要取血?”   “「命魂灯」要取心头血点亮,点亮之后只要灯不灭,就能说明这名弟子没有死。”尤溪小声给他解释。   点燃灯火之后,灯会自动归位,进入命魂灯塔,年年岁岁地亮着。   前世谢霖多少也看过两本网络小说,不太意外地点点头。   他仰头看了眼这座塔的高度,心道:“那天星仙门人还挺多的。”   看来祖上也阔过。   尤溪的命魂灯点亮以后,接着就轮到谢霖。   接引弟子帮他取了血,用同样的方法点灯。   只听「嗤」一声。   心头血化成火苗,在风中摇曳两下,明目张胆地熄了。   接引弟子:“?”   接引弟子:“手再借一下,我再试一次。”   谢霖重新把手伸了出去,接引弟子想了想,换了根手指取血。   取心头血要用特殊的法门,谢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微妙地从指尖流了出去,不过他并没有哪里不适。   接引弟子再次点亮谢霖的命魂灯,这回连一秒钟都没坚持到就熄灭了。   接引弟子:“??”   谢霖眨了眨眼,伸着手问:“要不再试一次?”   “不,心头血不能短时间内反复取。”接引弟子摇摇头,想了想说,“你先在旁边等一会儿,待我禀报过管事再做定夺。”   外门管事据说是天枢峰掌峰坐下首席弟子担任,所有外门弟子皆记在他名下,难怪褚锦绣说所有新入弟子都要管她喊「师叔祖」。   谢霖眼睁睁看着那接引弟子从怀里摸出张剪得歪歪扭扭的纸片人,迎风一抖,那纸人就凭空长成了一人高,蹦蹦跳跳地飞向了群山深处。   “它去报信。”接引弟子给看呆了的一群萌新解释道,“纸人身体轻,迎风飞得快。”   “原来如此!”萌新们转而露出了艳羡的目光。   这就是仙法啊!   然而说是这么说,直到所有人的心头血都取完,他们也没能等到回信。接引弟子无法,只好将一行人领到分派宿舍的师弟那里,自己前去报信。   谢霖看了眼自己还留着一点血痕的指尖,回头问不停往他这边挤的尤溪:“灯不灭说明人没死,那我这算什么?”   “算……没活过?”尤溪被他问懵了,但很快想起自己挤过来的目的,“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嗯?”   “我能不能跟你住一间房?”   谢霖眨了下眼。   “你看,”尤溪掰着指头跟他算,“咱们这里一共15人。我刚问过那位师兄,他说天星仙门的外门弟子宿舍都是两人一间,必然会多一个。”   “你想让你哥剩出来。”谢霖听懂了,“你不敢跟你哥一起住?”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很小,前排的尤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尤溪立刻噤声。   其实尤瑜眼睛里都没什么情绪,可能单纯就是听见他们聊到自己才回的头,但尤溪明显紧张。   谢霖不大理解这种旁支子弟对主脉子弟的恭敬,社会主义教育出来的人早就把「众生平等」四个字刻烟吸肺。   “但他是你哥,如果不跟你住,跟别人住说不定矛盾更大。”谢霖拒绝道,“你不是说你爹让你照顾他了吗?”   “你不是告诉我他不用我照顾吗!”尤溪叫道。   尤家很大,他们兄弟俩在家都有单独的房间,尤溪曾听下人说过尤瑜有洁癖。   他怕他哥会因为他某些较为随意的生活习惯大义灭亲。   有洁癖的人除非跟同样有洁癖的人住在一起,不然把另一个人换成谁都是折磨。尤溪言之凿凿地说:“他就应该自己住。”   “但是,所有人都想要单人间,你不能默认好东西就该归你们家。”即使剩下的人差不多以尤家马首是瞻,但谢霖觉得。   既然都是同一届进来的学生,大家都是一样的。他劝道:“要不你去问问其他人,谁愿意跟你哥住在一起,把洁癖的事说明清楚,如果大家都不愿意,到时候把单人间留给你哥也没人能不满。”   “那你是同意跟我一间了对吧?”尤溪兴奋地问。   “我跟谁住都一样。”谢霖穿越前没睡过几次单人间,孤儿院没有这种条件,也就是被领养的时候才能住一住。   不过他总是很快被退回去。   尤溪果然去问了。想跟尤瑜一块儿住的人还挺多,比起没体验过的洁癖,他们更想跟尤家交好。   可惜最后这个方案被分管宿舍的师兄否决了。   “咱们仙门不提倡搞小团体。”   最后他们还是抽签决定。   谢霖一直在呼吸山林间的新鲜空气,不太在意这个事情,结果一抽,颜色和尤瑜的对上了。   唔……本届新生中最废柴的五灵根要跟已经炼气三重天的天才一起住……   谢霖走到尤瑜旁边,友好地笑了一下。   尤瑜的脸色黑得不能再黑,走过去抓起尤溪就往旁边拖。   尤溪惊恐尖叫:“鱼鱼你要做什么……我再也不乱说话了别打我脸!!”   ……   约莫二十分钟后,大致收拾完自己行李和床铺的谢霖被尤溪叫了出去。   鼻青脸肿的尤溪小声吐槽:“他不讲道理……他非要说是我话多才导致他运势变差的。”   谢霖笑了起来:“那你怎么还有胆子找我吐槽的?”   “找人说说话嘛,我室友好闷。”尤溪说,“你听到管事师兄通知的时间安排没?”   “嗯。”   未辟谷的弟子每日晨、午、晚去饭堂,有三顿饭提供,上午和下午是上课时间,另外不定时有晚课。   天星仙门的弟子修炼五年,或达到筑基后,就需要定期下山历练,在此之前都得待在山里安心学习。   谢霖想去问问他什么时候能过去探望下李叔和李思淼,但那位分宿舍的师兄给他们安排完住处人就不见了。   “那一会儿我们一起去吃饭?”尤溪说,“明早也一起上课吧?上课我肯定得找鱼鱼一起的。”   “行。”   谢霖心思有点飘,随便应付了尤溪几句就将人打发回屋子了。之后谢霖在宿舍区附近转了一圈,但没发现管事师兄的身影。   此时算是上课时间,宿舍区大多数房间是没人的,倒是周围野生的植物引起了谢霖的注意。   他发现了一种曾经吃过的野菜,不知道名字,但味道鲜美。木扶镇周遭较为干旱,这种野菜很难寻到,但这里却有很多。   应该是温度适应、水气充足的缘故。   他随手薅了两把带叶子的嫩枝,准备自己做点腌菜;回到屋里,却发现尤瑜已经开始打坐了。   在谢霖眼中,他可以清楚地看到缕缕清气从尤瑜各处大穴涌进体内。尤瑜跟着深呼吸,胸膛起伏的速度暗含某种韵律,像是清气在他游走了一周天。   谢霖把菜丢进盆里,出门打水洗菜。   他对学霸一向没什么想法,心态比较平和。读书是为了自己读的,他只跟自己比。现在他会「引气入体」,但是后续步骤一概不知,没必要学尤瑜赶进度。   野菜洗净后沾着水珠,看上去更显鲜嫩。谢霖将它们切成长度合适的小段,依次放进洗干净的小坛子里垒好,一层一层撒上粗盐。   最后封好坛口,放到檐下。   他擦干净手,直起腰,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准备去饭堂吃饭。   谁料一转身,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掌门?”谢霖一怔,学着那些弟子的样子拱手行礼,“见过掌门……师伯祖?”   外门弟子好像都这样喊。   “不用这么拘谨。”言平然笑着说了一句,眼神落在谢霖刚刚放下的坛子上,却有些复杂,“你叫什么名字?”   “谢霖。”   “谢……”言平然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我听他们说,你的命魂灯点不起来?”   “嗯。”谢霖点头,双目直视言平然。   他不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惊动掌门,也许点不亮命魂灯、又是五灵根……他不能在天星仙门留下?   那到时候他要把刚腌下的菜搬走,李思淼挺喜欢吃这个的。   “没什么,不是大事,你不用紧张。”言平然察觉到他肩线紧绷,和善地笑了笑,“一会儿晚饭以后你到灯塔来一趟,我给你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点不亮——记得怎么走吗?”   “好的,记得的。”谢霖说。   “嗯,那我走了,别跟其他弟子提起我来过。”   言平然悄然离去,身形飘逸得像空气里的一粒尘埃。   谢霖张了张嘴。   仙人啊……   他又忘记问该怎么下山探亲了!   “有人来过?”尤瑜从屋子里走出来,蹙眉看着出神的谢霖。   谢霖回过神,睁眼说瞎话:“没啊。”   “那你在看什么?”   “看夕阳。”谢霖指着一道「耶稣光」说,“这儿灰挺大的,晚点最好洒把水扫一扫。”   尤瑜:“……”   他懒得和这既没天赋又庸俗的凡人多说话,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迈着大步走了。   谢霖笑起来:“诶,你不是要辟谷吗?”   尤瑜脚步一顿,只当没听见,离开的速度更快了。   作者有话说:   耶稣光就是丁达尔效应的那束光 第13章   谢霖在原地多站了半分钟,尤溪就蹦蹦跳跳地过来了。   他在吃饭这件事上总是很积极,但他对「尤瑜居然已经走了」这件事感到震惊。   “他不是要练习辟谷吗?”尤溪发出灵魂疑惑,“今天怎么这么积极?”   谢霖没忍住,笑出了声:“你这话千万别拿去问你哥。”   “为什么?”   “你脸还疼吗?”谢霖看着他伤处没干透的药膏,“他可能会再揍你一遍。”   “为什么?!”   尤溪很悲愤。   更悲愤的是他不敢去问尤瑜,他知道他不是尤瑜的好弟弟。   尤家主脉旁支关系复杂,尤瑜只是捶他而没动用法力,那就不需要任何理由。这是刻进尤溪骨子里的认知。   他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脸跟谢霖一起走了。   晚餐看着很丰盛,四菜一汤,被盛在一个划了格子的木质餐盒里,色香味俱全。但不知道为什么,饭堂里其他来吃饭的师兄弟看着都很痛苦的样子。   饭堂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以至于开开心心来吃饭的十几个萌新都不敢说话,取到饭食便自发集中坐在了饭堂一角。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我去打听打听?”尤溪咬着筷子,低声跟谢霖咬耳朵,“我看到两个前年过来的尤氏子弟了。”   谢霖还想着掌门让他去灯塔的话,挥了挥手说:“那我自己去山里逛逛,熟悉下环境。”   “行!”   明天就要上课,这话尤溪也没起疑,抱着餐盒就跑了。谢霖保持着匀速吃完饭,把餐盒放到统一处理的区域,离开了饭堂。   ·   入了夜,山风变得大起来,吹得膝高的野草丛飒飒作响。   山道上大概是用了什么法术,路旁照明的灯自带感应功能,人走过就会亮起来。那灯不像烛火,倒像装了个灯泡,但因为点在高高的石柱上,谢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究竟点的是什么。   他站在山道上等了一会儿,看饭堂出来的人去向各处的都有,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独自去往灯塔方向,便放心走了。   过去的时候,言平然正负手站在灯塔门口,仰头不知在看些什么。谢霖看了眼天空,漆黑一片,什么都没看见,默默走过去。   言平然没回头:“你来了。”   “嗯。”   “跟我来。”   言平然迈步,灯塔那常年紧闭的大门随着他的动作自动打开,白日里烟雾笼罩的灯塔内部景象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一排排灯架顺着建筑走势延展,数不清的油灯在层叠的灯架上方摇曳。   每一盏,背后都牵着一个人。   想到此处,谢霖突然就觉得这平平无奇的场面变得庄严起来。   “你好像不意外?”   谢霖点点头,想起这样言平然看不见,又开口「嗯」了一声。   前世陪功利主义玄学信仰的同学去烧香拜佛的时候,没少见类似的地方。   当然,佛堂里没有那么多烛火,摆的都是佛像,不过视觉效果上差不多。   “你淡定得不像个刚进仙门的凡人。”言平然走到代表今日入门的新弟子的灯架前,转过身看着谢霖,半晌叹了口气,“真不知是好是坏。”   这有什么是好是坏的?   谢霖不明白,答道:“可能因为我胆子比较大?”   “嗯?”   “我们镇上的人都这么说,我没什么感觉,不过确实很少被吓到。”   “我有个老熟人,也是这样的脾性。”言平然笑了笑,神色中似有怅然,但他没多说,只是抬起右手,“手给我。”   谢霖把带血痂的手指伸出去。   言平然取了他的血,用看起来一样的方法点灯,但新的油灯仍像下午那样一燃即灭。   他轻蹙了下眉,转头问谢霖:“我取你血的时候,你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不疼?”   “不疼。”谢霖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出去了。”   “感知……嗯。”言平然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手腕。”   谢霖把手腕递过去,言平然双指搭上,很快,他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从他腕上涌进来,沿着经脉慢慢走过他的胳膊、躯体,直至全身,最后转回到手腕上。   运行周天?   谢霖一怔,心道他今天要是因为体质问题被天星仙门赶出去,之后也可以照这个运行路线自己尝试下运气了。   “经脉通畅,气海庞大,却是空的。”言平然收起手,脸上的表情更古怪了,“你真的十五岁?”   ……   啊那实不相瞒,其实两世相加,我今年该有四十岁了。   谢霖面不改色地一点头:“应该是,我养父于襁褓之中捡到我,至今十五年,想来前后年岁差不了太多。”   言平然有些感慨:“所谓炼气,其实是一个淬炼肉/体、拓宽经脉的过程,等体内灵气足以冲开窍穴,筑基自然而然。但你天生经脉通畅,各处窍穴已开——”   谢霖试探接道:“是个天才?”   言平然:“体质古怪。”   言平然:“……”   谢霖:“……”   谢霖轻咳一声:“咳,您继续说。”   “所以要更注意淬炼肉/体,”言平然停顿了一下才续上思路,“这样身体才能承受得住在气海中聚集起来的大量灵气。另外,你体质特殊,普通的修炼法门或许未必适合你,若是进境不明显,可以到藏书阁三层去看看,我会跟值守弟子说一声的。”   谢霖猜这藏书阁可能有什么限制,忙行礼道:“多谢掌门……师伯祖。”   说完这句,他才想起刚刚来时没有跟言平然行礼,言平然竟也没提。   跟这个世界其他人那样对修仙者顶礼膜拜是做不到了,但忘记打招呼也太没礼貌。   谢霖在心里给了自己一个耳光,补偿性地躬了躬身:“掌门师伯祖,我——”   “哦对,差点忘了,既然你的命魂灯点不亮,那就拿着这个。这命牌是我刻的,能替你抵挡一次致命攻击,到时候我也会知道你出事。”言平然从怀里摸出个拇指指节大小的小牌子递给谢霖,“这也算你有命魂灯了。”   “多谢掌门师伯祖,”谢霖接过,再次躬身道谢,“我——”   “还有问题?”言平然看着他拘谨的样子,笑起来,“紧张什么,天星仙门兼容并蓄,收人并不挑剔弟子天赋,何况你虽是五灵根,却是天生开了窍的体质,怎么也不能说天赋平平。我不会把你赶出去的。”   谢霖:“……”   好家伙,这掌门会读心术的吗?   很影响他腹诽啊!   “不是,我是想问……”谢霖尴尬地舔了舔唇,“前些日子在褚师叔祖那里治伤,师叔祖说我入了门后再去探望养父和弟弟不迟,我就是想问问,我什么时候能请假下山一趟?”   言平然一怔。   随后神情变得微妙起来:“褚锦绣跟你说,先入门再去探望?”   谢霖点点头。   四下漆黑,只有一盏盏命魂灯摇曳的烛光照亮言平然的脸,以至于他的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诡异。   谢霖心头骤然涌起些不祥的预感,小心翼翼地问:“我本觉得治伤还拜师太给仙门添麻烦,打算去寻了养父和弟弟,同弟弟一起上书院的,褚师叔祖听说后便劝我了一劝……有什么问题吗?”   言平然愣了好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声:“这些年,大家都不容易啊!”   随后他道:“咱们仙门不禁止弟子下山,只要你能走得出去。那「心想事成林」长在护山大阵之上,遇见凡人时是座用来考验新入门弟子品性的普通山林,其余时候……”他笑了两声,“凶险得很,解阵法门在练成金丹之前无法修炼,你……可以找一个愿意带你下山的亲传弟子,或者各峰的掌峰,但不要找我,我从不带外门弟子下山。”   谢霖:“……”   “当然,也可以等五年后,你们这批弟子集体下山历练的时候再走。”言平然微笑道。   作者有话说:   狗已经骗进来了,可以杀了(不是);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传/销害人(不是) 第14章   天星仙门赢麻了。   随便下山,但是大阵凶险,非金丹期不能解阵?   坑爹吗这不是?   谢霖心情不佳,垂着眼回到宿舍,一个人影突然从他床铺上跳起来,迎到门口:“谢霖,你终于回来了!”   他抬眼一看,是尤溪。   尤溪奇道:“你怎么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没什么,就是入了贼窝。”   “啊?仙门里还能有贼?抓住了吗?”尤溪忙问。   “已经知道是谁了。”就是打不过。   尤溪没听懂这微妙的文字游戏,拍着胸口道:“抓住就好,不过下次碰到这种事你应该早点说出来啊,我都没帮上忙。”   谢霖张了张嘴:“下次一定。”   他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决定这次就不告诉尤溪「贼」是谁了。   板上钉钉的事,再纠结也无法,谢霖无奈地想,大不了努力成为亲传弟子。   到时候求一求自己的师父,说不定就能下山了;至于李叔和李思淼是否平安,他可以找机会去问易贺洲。   谢霖打听过,易贺洲是掌门座下首徒,得空会来指点外门弟子的进境,想见到他不难。   谢霖定了定神,岔开话题:“你不是去打听消息了么,这么快回来了?”   “什么都没打听出来。”说到这个,尤溪也丧气起来了,“那两位族兄说,过两天我就知道了……什么秘密啊,搞得人怪紧张的。”   “那两个是你们家旁支的?”谢霖想了想问。   “是啊。”   “那你不是说你家旁支对主脉言听计从的?”谢霖说完,朝房间另一头瞥了一眼。   天星仙门的宿舍还算宽敞,两人的床铺中间以屏风隔开,各有桌椅和活动空间。此时入了夜,尤瑜那打坐的身影就在屏风上影影绰绰地显现出来。   尤溪跟着看过去,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对啊!”   他扭头说:“谢霖,还是你的脑子好使!”说完「噔噔噔」地绕去了屏风另一头。   他大叫一声:“鱼鱼!帮帮我!”   尤瑜眼睛还闭着,眉心却是猛地一跳。   又来了。   ·   谢霖没兴趣偷听兄弟二人「交流感情」,带着澡豆、布巾和自制的牙刷去了澡堂洗漱。晚课时间还没结束,这会儿澡堂里人不多,再晚些就不好说了。   洗漱完回到宿舍,尤溪已经离开,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尤瑜还在打坐,谢霖想了想,也盘腿坐到床上。   以前在客栈的时候,李老板就要求他每天早晚各引气入体一次。他对谢霖报以厚望,搞得谢霖没好意思告诉他那些灵气一进入身体就失踪的事。   今天有了言平然的引导,他打算再试一次。   ……   但,事实证明,很多事不是有积极性就行的,今天引入体内的灵气依旧没过多久就消失不见了,像那盏怎么也点不亮的命魂灯。   谢霖尝试了几次未果,只好从入定状态脱离出来。夜已深,他到门口去检查了下自己的腌菜坛,随后回房熄了自己那半边灯,倒头便睡。   自穿越以后,谢霖一贯早睡早起。此间没有互联网的纷扰,也没有汽车尾气和现代化工业造成的污染,空气好得很,这十五年来,他睡眠质量一向很高。   但这一夜,他却意外做了个梦。   他梦见自己走在天星仙门主峰的山道上,走走停停,对着两旁膝高的草丛挑挑拣拣。   一会儿拔一棵这个,一会儿拔一棵那个,就这样一路招猫逗狗,走到经堂已经攒出了一包形状颜色不一的绿叶子,甚至还有两颗鸟蛋。   他好像对那些东西很了解,知道它们分别要怎么做才好吃,不过一顿饭全是绿叶菜未免太素。   他想了想,脚尖一点,身形便如同本能一般飘了出去。一柄剑不知从哪儿钻出来,垫在他脚下,一路向后山飞去……   然后他就醒了。   梦里山风清凉,醒来也是一阵清凉,谢霖坐起来,才发现房门不知怎么被吹开了一条缝,清晨的山风飘进来,丝丝缕缕吹在他脸上。   他愣了一会儿,下床走过去,本想关门来着,却莫名拉开门走了出去。   今天也是个好天,金色的阳光从薄薄的云层后面透出来,时间尚早,还不算太热。   宿舍区域沉浸在睡眠之中,没什么人声,他独享这一份清晨。   梦里,他分明御剑飞过这片地方。   谢霖抬头看了眼天空,没人御剑,天很蓝,便显得很高。他对穿越这件事没什么抵触,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的自然环境太好了。   谢霖:“……”   别的事情他不知道。   但梦里的野菜他都记下了,他一定要找时间去寻寻看那些食材。   要说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许多物种都跟前世不一样,搞得他想改善下伙食都很艰难。   话又说回来。   既然那位看起来很年轻的掌门说他天生经脉宽,是不是说明他能试吃一些灵气很充足的食物了?   那可真是喜事啊!   再睡不着,谢霖独自去洗漱干净,换了身出门的衣服,而后打了盆水,抓起搁在角落的大扫帚就开始打扫。   ·   尤溪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谢霖整理笤帚的场景:“嚯!”   昨日还满是尘土的小院堪称改头换面,这会儿一尘不染、井然有序。尤溪瞳孔地震了三秒钟,夸赞的话顺口就说出来了:“你还真是什么都会啊!”   “我养父开了家客栈,我做了好多年跑堂。”谢霖没太当回事,“卫生每天都要打扫好多遍的。”   大少爷尤溪不知道那是种怎样的生活,只觉得他厉害得不行。   他转过头,看清谢霖的动作,忽然双眼放光:“这是什么?”   谢霖刚洗干净手,正把一把野菜放到菜板上切,答道:“自己做的腌菜。”   “你来天星仙门还带这种东西啊?”   “昨天做的,菜是房子外面拔的。”谢霖朝野菜生长的方位扬了扬下巴,“山间很多野生植物都能吃,只要你了解它们。”   他捞起一段递过去:“尝尝?”   尤溪没多想,咬进嘴里嚼了嚼:“好吃诶!”   谢霖笑道:“我弟弟也喜欢吃这个。”   “你还有弟弟啊?”尤溪随口问道,“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呃……”   谢霖犹豫了下。   他不是个喜欢把家里的事到处拿出去说的人,但尤溪对着他并不设防,两天工夫快把尤家的大小事抖了个底掉,公平起见,谢霖觉得他不该隐瞒。   何况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他便将如何抢到了陶碗,如何被刺,又是如何来到天星仙门的事大致说了一说。   尤溪张大了嘴:“我的妈呀……霖哥,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亲哥!”   谢霖:“?”   “我第一次看见敢挑战紫霄门权威的猛士!”尤溪大声叫道,“还是活的!”   换好衣服的尤瑜从他俩身后路过,极明显地冷笑一声:“他显然已经死过一回了。”   说罢抬步离去。   尤溪听完竟还颇以为然,点点头,自言自语道:“也对,霖哥的命魂灯都点不亮。霖哥,你是「活死人」吗?”   谢霖:“……”   你们兄弟俩是来克我的吧。   他将切好的一小部分腌菜装起来,腌菜坛重新封好,收拾干净台面,擦干手,最后扯过尤溪的手往心口一放。   “你摸一下,热的,还会跳。”谢霖诚恳地说,“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尤瑜刚刚那句话是在对你叫我哥却不叫他哥的行为表达不满?”   尤溪愣住了:“啊?”   ·   “我觉得不是吧?他应该不在乎这个吧?我、我从来都没管他喊过哥啊!”直到坐到饭堂里,尤溪还在纠结,一边说,一边还往尤瑜那边不停地瞥,“但是万一他真在意……那我岂不是得罪他很久了?”   “我不清楚,可你为什么不喊他哥?”谢霖把带来的腌菜分给了尤溪一点。   “反正喊不喊的他都不爱搭理我呀……”   尤溪讷讷说完,夹了一筷子腌菜往嘴里一放——   咀嚼两下,瞪大了眼睛。   “霖哥,这菜也太好吃了吧?!”   那菜咸咸脆脆的,汁水丰富,带着股时令菜特有的鲜味,很是下饭,三口之后,尤溪已经忘了自己刚刚在纠结什么了。   他是个十足十的单细胞生物,有口吃的就开花,在客栈的时候,谢霖挺喜欢这种客人的。   因为这能让厨师本人很有成就感。   他看着尤溪笑了笑,也吃起饭来。   尤瑜向来是一个人吃饭的,吃完后径自离开,完全没有等他俩的意思。   他经过时,尤溪撇了撇嘴,有些丧地低下头,但很快因为腌菜鲜嫩的滋味转移了注意力,直到走出饭堂还在跟谢霖说,让谢霖下回拔野菜的时候叫上他一起。   “叫你干嘛?”   “我想认认样子,”尤溪嘿嘿笑,“这个看着不难,我想自己学着做,不然总问你讨吃的。”   “行吧。”   在教学这方面,谢霖并不吝啬,他自认不是什么大厨,只是一个来自美食国度的降维打击者,琢磨出来的做法都是前世有的,不能算秘方。   尤瑜不等他俩吃完就提前离开了饭堂,最后还是只有他们二人去上课。一路上谢霖跟尤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走到经堂前他才发现,这里的房子建得跟梦中几乎一样。   为什么说是「几乎」一样呢?   大概是因为左右多了几间屋子。   但从前他并没有来过这里,昨天管事师兄也只是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没带人过来。   这事实在难以解释,谢霖想来想去,只能归结到他昨天在命魂灯塔受到了什么神秘力量感染的缘故。   第一天上课,主要以熟悉环境为主。上课时段,经堂会同时有好几个班在上课,各弟子可以根据自己的进境和薄弱的部分到不同的班级听取相应课程。   不过「引气入体」这部分的内容,只在有新弟子入门时才会开设,因此新弟子还是留在这里听讲。   作为唯一的炼气三重天,尤瑜听完简介就离开了。谢霖虽说早就学会了「引气入体」,但他想找找灵气入体后消失的原因,便跟尤溪一块儿坐了下来。   午间也是四菜一汤,菜色干净又丰富。尤溪没能说动尤瑜出马,于是他们仍未知道饭堂气氛古怪的原因。   直到下午课后,他们再次走进饭堂,两人才隐约意识到哪里不对。   同样是四菜一汤。   但问题就出在「同样」上。   见过今天的菜色和昨天一模一样的食堂的吗?   谢霖现在见到了。   看着眼前这份,和昨日晚间一模一样的盒饭,他甚至怀疑自己数错了日期。 第15章   他们的预感没有错,三天后,谢霖终于确定,天星仙门只有三种菜单,名字分别叫早餐、午餐,和晚餐,而且口味就像这个世界所有人做的那样单薄且无聊,一股子「灵气味」。   能吃,但又不是完全能吃。   这天早上过来的时候,尤溪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和诸位先入门的师兄一样戴上了痛苦面具:“你的腌菜还有吗?能不能多切一点?我觉得那个还挺下饭的。”   “有。”谢霖过去开菜坛子。   他带的这个菜坛子不算很大,腌不了多少菜,这已经是他前一天做的第二坛了。可见重复的饭食的确让人倒胃口,以至于开胃小菜都吃得特别快。   “门内弟子是不是可以去工房定制些东西啊?”切菜的时候,谢霖问了句,“我那天好像听管事师兄提过。”   “是能订,不过需要付工钱。屋里的那个枕头睡得不舒服,我昨天去订了个鹤尾雀羽填充的高枕头,给了一百颗下品灵石。”尤溪比划着说。   “只能付灵石吗?”   “好像还能付别的,看你要做什么。工房的师兄说,灵植妖兽来者不拒,他们估价童叟无欺,总归不会坑自家师兄弟。”   谢霖把切好的腌菜装进一个能随身携带的小盒子里,摇摇头:“算了,我只有银子,下品灵石没几颗,这儿还没地方兑换,将就着用吧。”   “怎么,你要做什么?”   “想做个大点腌菜坛子。”谢霖指给他看,“我出来的时候状况紧急,我叔就给我装了这么个小坛子,一共腌不了多少菜。”   尤溪看了一眼:“是小了点,你想做个多大的?”   “这么大吧。”谢霖用双手比了个轮廓。   他甚至想去捡些石头在小院子里垒个灶台,反正屋门口这半片小院子是他和尤瑜共有的,而尤瑜整天一副白眼翻到头顶、不惹尘埃的世外高人样,大概不屑于管这种事,应该不会反对。   那个梦他没再做,摘过的野菜倒还记得,只是山里的植株似乎和梦里有所区别,这两天他趁课间在宿舍区到经堂一带找了找,只找到额外的一种,其他的可能要等时间充裕的时候往远一些的地方找。   试着尝了下生的,有股清甜味,也没吃出什么问题。他想按梦到的方式烹饪试试,需要开火。   拓展食谱迫在眉睫,不然天天吃这腌菜很快就会腻。   之前尤溪说,很多修士从筑基期开始练习辟谷,学成都已是金丹期了。   可这两天谢霖发现,天星仙门的弟子基本都能在筑基期内学会辟谷,他合理怀疑这和饭堂内总也不变的菜色有关。   “我记得你说那种野菜这附近挺多?”尤溪眼珠子转了半圈,“你要是没钱,我倒是有个主意!”   “嗯?”谢霖看清他表情,警惕起来,“你不会想卖给师兄弟们吧?”   他一个客栈东家,能从尤溪眼睛里看出金钱的光。   尤溪听完大喜:“霖哥,你果然好聪明!”   谢霖:“……”   不,是你太明显。   但谢霖反对这个想法,他觉得在仙门里做自己的生意有点离谱。   天星仙门福利还挺好的,不收束脩,但包吃包住,若是有个头痛脑热意外受伤的,也可以自行去领药,据说没有额外费用。   至于工房收费,谢霖也能理解,做东西毕竟有个材料成本,像尤溪订的枕头就是如此。鹤尾雀是一种很常见的兽类,换羽之后绒毛丰盈,常被人拿来做床上用品填充物,不仅凡人有饲养,修士也喜欢抓有修为的鹤尾雀来用。若是后者的羽毛,一个枕头一百下品灵石只能算白给。   再说天星仙门还招待他养了伤,谢霖觉得自己赚师兄弟们的钱没什么道理。   野菜都是山间随便拔的,他充其量出了点盐钱。   这年头盐不便宜,但也不算贵,凡人有晒盐的传统,修仙者也可以用法器炼盐。谢霖听说过那些出产盐的城镇里,一些大商户会重金请低阶丹修坐镇的故事。   “其实我倒觉得,师兄弟们未必不乐意,饭堂的菜色那么无聊,能增加点味道多好呀!”尤溪吐了吐舌,不过也不反驳谢霖的意见。   他有种简单的慕强心理,觉得谢霖懂得多,厨艺也强,就真把谢霖当大佬供着。既然霖哥不同意,尤溪也不纠结,只说:“那今日午休时我陪你去工房问问价,订一个菜坛,灵石我帮你出好了!”   “这怎么行?说了不赚钱的,赚你的钱不是赚?”谢霖拒绝道,“问了价若是做不起,那我就不做了,这个小的也将就用。”   “那不行,我要吃的啊!当我自己出的伙食费也不可以吗?”   “你知道这点野菜在凡人城镇里能卖多少银两吗?我卖上一年,都不一定够换一块下品灵石的。”   “那不是物以稀为贵么,咱们又不能下山?”尤溪说得理所当然,“反正我又不缺钱不是?”   谢霖:“……”   啊,这可恶的世家弟子。   他也好想做这样凡尔赛的人。   不过谢霖还是觉得,一个菜坛子没必要花别人的钱,他支支吾吾地应了,打算等中午再说。   工房在另一座山头,因此为了方便境界低微自己过不去索桥的外门弟子,他们在经堂附近设了个小小的接待处。有时候是工房弟子来值班,有时候就放个纸人在这儿。   今天是位师兄在,他俩过来的时候,那位师兄正东倒西歪地睡着。   两人小心地将人叫醒。   “菜坛?”睡眼惺忪的管事师兄愣了愣,瞌睡都醒了,“怎么想起做这种东西?”   “那不是……饭堂的饭菜每天都那个样子……”尤溪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们想改善下口味么。”   他脸圆,笑起来一脸福相,但这句话一点都不讨喜,因为这让值班的师兄想起了某些痛苦的回忆,一张俊脸扭曲片刻,才说:“但是饭堂的那些菜就算腌了……能好吃么?而且他们能答应让你们带生的菜回去?”   “是自己在山间拔的野菜。”谢霖接了话。   那弟子瞪圆了眼睛:“山间还有菜呢?”   “就宿舍区前后的杂草丛里,有一些能吃。”谢霖友好地笑了一下,“我从一个干旱的镇子过来,我们那里地不好种,所以经常去野地里找东西吃,认得那菜。”   “厉害。”对方赞了句,翻开面前的登记簿,“凡人的菜坛,工房的诸位师兄不一定会做,不过可以试一试,就先收你们……五块下品灵石的材料费,到时候多退少补吧。”   “多谢师兄!”   听说能做,尤溪大喜过望,正要掏钱,却被谢霖拦住。   五块下品灵石谢霖还是有的,因为紫霄门引流的缘故,他确实收了不少修士客人给的小费,于是自己出了这笔钱。   那位师兄收下灵石,登记好他们的需求后,将准备离开的二人拦住。   “等一等,我另外有一个要求。”   尤溪一愣。谢霖抬眼看过去。   对方神色太严肃,他俩以为有变故,喜悦的心情被冲淡一半。谢霖比较淡定,冷静问道:“什么?”   要是实在做不了……   他想了想,觉得也能接受,或者以后有机会可以自力更生学一学。   谁料师兄说:“那菜腌完了,能不能给我装一点尝尝?”   谢霖感觉自己被闪了下腰:“……”   尤溪懵了:“师兄,您没有辟谷啊?”他还从来没在饭堂见过这位师兄呢。   工房弟子看起来更严肃了:“你知道修士为什么要辟谷吗?”   他目光悠远地望向远处,语气沧桑,尤溪还以为他要讲什么修炼秘辛,忙支起耳朵听。   “修炼到一定境界后,食物中的灵气已经不能满足修炼需要,反而因为其中有杂质,会妨碍修炼。”对方顿了顿,意味深长道,“但这不代表,修士不可以吃饭。”   谢霖&尤溪:“……”   他俩被这突如其来的转进闪了下腰。   ·   “但这不代表,修士不可以吃饭。”   云雾中的小楼内,也在发生一样的对话。言平然奇道:“你哪里想不明白?”   “师父,我脑子笨,您别打趣我。”易贺洲无奈道,“弟子哪里都想不明白——辟谷分明是修炼到一定境界后身体自发的选择,小师叔那境界哪里需要吃饭?您这一天天的往北辰峰送饭食,究竟是为什么?”   “那你看那些饭,有人动过吗?”   易贺洲:“……”   这就是他觉得最奇怪的一点,北辰峰轮值的杂役弟子有两个,平时的饭食都是让饭堂的人直接送到北辰峰去的,这段时间额外多送过去的那一份也不知道是谁吃的,吃得还特别干净。   “往日也没见您差人往北辰峰送过饭。”易贺洲说,“何况您不是说小师叔下山了吗?新弟子入门测验那天我就想问了,他到底下山没有啊?”   他们师徒二人间没什么秘密,云念尘下山当天,易贺洲就被告知了这个消息。   结果当日,他在「心想事成林」追踪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其实易贺洲鲜少有机会见到云念尘,奈何小师叔那一身寒霜似的剑意实在太好认。   这就更让他困惑了。   “他是和我说过他要下山。”   “那……”   “别看我,我也不清楚。”言平然一哂,“你小师叔的事,是我们能揣摩的?下山是他跟我说的,送饭也是他跟我说的。他说,一日三餐按时送到北辰峰,若是那饭食有人动过,后山那边就不必担心。”   易贺洲:“……”   这也行?!   “毕竟事关后山……”易贺洲为难道,“您这样会不会太草率?”   “你倒是不草率,要不你去守后山?”   “师父,都说不要打趣我了。”   “你不能我也不能,那只能由着能的那个了。”言平然有点没好气,“不然是我想这么草率的?”   “呃……”是他话多,他马上住嘴。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恳,易贺洲甚至迅速在空气中画了个禁言符拍到自己嘴上。   言平然点了点他的脑门:“少打听你小师叔的事。师近日似有所感,或许有所提升,诸师弟无心杂务,门中之事,还得你多看着点。昨儿个北境雪雾峰的施宗主送了信过来,你可知晓?”   易贺洲只好又把禁言符给解了,说:“您早该专心修炼了,咱们都多久没去上古秘境争取过资源了?昨儿个库房的师弟还跟我说,蕴灵草的数量不够,不知道能不能赶上新弟子筑基——话说施宗主说了什么?”   “咳,筑基丹不够也不是不能筑基嘛!我天星仙门穿成千百年,有几个前辈是靠丹药筑基的?”言平然扯开话题,仙风道骨地拖了个长音,往门口走了几步,“施宗主说——”   他对着远处天星仙门地界绵延的山脉看了许久,最后微微一笑。   易贺洲被自家师父诡异的微笑弄得毛骨悚然,喊了声:“师父?”   “紫霄门那边吵起来了,好得很。”言平然收回视线,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这封回信,连同为师院子里那具兽尸一起,你替我送到紫霄门去,交到施宗主手里。”   “是,”易贺洲应了声,又问,“那我还是扮作普通内门弟子?”   “当然。”言平然殷殷地看着自己上道的徒儿,“虽说咱们不能去上古秘境,但有你小师叔在一天,我们就能在其他仙门面前把这个逼装下去。”   作者有话说:   我以前看仙侠文都有个疑惑,至今没懂;   如果人修仙就不能吃东西的话,那就算能活几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   推个基友的文——   《死了的假道侣怎么又活了》by寄星寒;   落雪是只普通狐狸,意外得了仙逝多年的玄徽真人的一滴血,一口气成仙,被捡回了道宗。   听说人类最爱杀狐取丹,为自保,落雪急中生智说他和玄徽以前是道侣,可惜后来被甩了,这滴血是分手费。   道宗众人自认理亏,恭恭敬敬喊落雪一声师叔祖,再不找他麻烦,落雪每天在院子里悠哉游哉的吃鸡打滚好不快活。   直到有一天,玄徽活了。   落雪:。   落雪:我可以解释!真的!   ——   三千年前,玄徽真人在仙魔大战中以身殉道,只剩一缕意识流浪于归墟。   三千年后,突然多了个声音每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   “我可是玄徽的道侣,再啄我我就拔了你鸡毛烤了吃!”   “我可是玄徽真人的道侣!你是哪来的杂碎敢打他名号招摇撞骗。”   “我可是玄徽真人的道侣……”   吵的多了,玄徽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   回归人间的第一件事,玄徽想好好感谢这个把自己喊醒的人。谁知小狐狸吓得瑟瑟发抖,立马变回原型开始抱大腿。   “仙人我可乖了!毛可好摸了!好多人都特别喜欢我!不信你摸摸看?你摸摸看!”   玄徽:……   玄徽:那也不是不可以…… 第16章   紫霄门这头不仅在吵架,甚至还吵得十分激烈。   “明明当初说好,是为了魔道现世的事情来的,结果这一天天的拖着,两个月了也没个结果。这下好了,西州又惨死两个凡人,你们看看这叫什么事儿!”   “急什么?不过死几个凡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门派被人灭了呢。”   “你才被人灭了呢!仙门有义务照顾属地居民,岂不知现在死的还是凡人,若是魔道中人倾巢而出,死的会不会是你!”   “那想办法啊!吵吵嚷嚷的有什么用?”   “我能有什么办法?怎么不说紫霄门请我们来,到现在却连一点有用的办法都没说出来呢!加强防范,谁不知道要加强防范?可魔道是这么容易防范得住的么!”   ……   嘈杂声中,偏有人像是对众人的争论毫不在意。   一旁太师椅上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半闭着眼睛,悠悠地从嘴里吐出一句:“既然大家都没有办法,那就等有办法的人来了再说。”   此话一出,众人的声音都有减弱。上方一人面色扭曲了一下,但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说话人的身上,有名年轻的修士胆大,开口问道:“施宗主,您说的天星仙门……真有那么厉害吗?”   中年男人眼皮都没掀,淡笑道:“年轻人,不如回去问问你师父。”   上方那人终于憋不住话了:“魔修说白了也是修士,若不是修炼血气功法的,就算动了手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即便是天星仙门的人来了,他们又能——”   “总也要等他们看过再说。毕竟当年封住魔渊入口的,既不是你,也不是我。”施柏岩瞥了那人一眼,冷笑着略过了他,径自看向主座上始终一语不发的人,道,“你说是不是,方门主?”   在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听到了什么,封魔渊??   一时间,年轻弟子纷纷找身边境界更高年龄更大的前辈们打听起这个他们没怎么听说过的仙门。   主座上方铭修掀起眼皮,沉默扫来,目光近乎阴沉。   施柏岩回以微笑。   他是洞虚境后期的实力,方铭修则是洞虚境大圆满,尽管修为上差了一层,但紫霄门毕竟是新兴门派,底蕴太薄,施柏岩的确不惧对方。   北境路远,再加上门派中有事耽搁,这回施柏岩到得晚了些。一到此处却发现,说好的「仙林大会」成了紫霄门招待各门各派的玩乐会,事情还没商谈,东道主的派头倒是做了个十足十。   原本嘛,主办大会的门派摆摆阔是常规流程,可施柏岩晚到了大半个月,事情一点都没聊就有点过分了。   先到的雪雾峰弟子心急如焚,却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到施柏岩来才松了口气。   雪雾峰是第一批发现魔界有异动的仙门之一,因为他们的属地中有凡人莫名其妙死了。   死状凄惨,像是被某种凶恶野兽撕碎,但那个凡人居住的地方,方圆几十里内都不曾出现过野兽,邻居也说事发当晚没听到任何奇怪的动静。   和北境其他仙门一交流,发现此事还不是孤例。   此时蹊跷,几个仙门联手将消息放了出去,谁料之后各地都有仙门出来说,他们的属地中出现了类似事件。   到这里为止,还只是普通悬案而已,直到有几处案发现场发现了魔修功法的气息,事情这才闹大。   恰好此时东原紫霄门振臂一呼,众人便纷纷前来,希望能商讨出一个对策。   虽说「魔修该死」是刻在每一名修士骨子里的铁律,但属地中有凡人惨死的仙门总比没有的急,见识过魔修的年长修士也比年轻小弟子们要更重视。   雪雾峰弟子就属于比较急的那种,可惜初来乍到,人微言轻,光他们急没用。   施柏岩一到就听到门中弟子告状,再仔细一看,这规模巨大的「仙林大会」中竟没有老朋友天星仙门的身影,当时就向紫霄门提出了诘问。   方铭修和云念尘有过节这种事,别人不知道,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境界越高的修士越有脾气,他怕方铭修在这种事上意气用事。   第一次诘问,紫霄门这边糊弄了过去,没过几日,极东之地忽然打了一宿的雷。修士对雷声都敏感,隔着太远,谁也说不好究竟是下雨还是有人渡劫,紫霄门干脆暂停了大会,急匆匆地在交好的门派中点了上百名年轻有为之士,开着新购入的飞船往东边飞去,说是要「一探究竟」。   近二百年,天星仙门行事低调,上了船的「年轻有为之士」并不知道紫霄门门口就是天星仙门的属地,当时飞船停留的位置再往前一点就是仙门立下的界碑,因此信了回来以后紫霄门说的「什么都没有」的话。   哈,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方铭修能这样灰溜溜地回来?   施柏岩没上船,因此不知道当日在木扶镇外发生的事情,可他知道此事有异。   既不是下雨,那便是天雷。   天雷好啊,说明有人渡劫,那雷打了一宿,想必境界不低,东原以东只有一个门派,施柏岩都不必猜。   他想着,无论是哪位老朋友渡劫,天星仙门都得修整几日,然而又等了十天,也没等到天星仙门的人,这回施柏岩便不那么客气了,向紫霄门发出了第二次诘问。   紫霄门……开了场会,说了几句魔修的事情以后,就借机拿出几件厉害的攻击性法器邀诸位修士赏玩,收获了一堆诸如「法器如此厉害魔修定翻不出风雨」的夸赞。   施柏岩哪还能不懂是什么意思?   他趁众人都在,当面向方铭修提出第三次诘问。   众目睽睽之下,方铭修不好不回答,便推说自己早已发出了邀请,奈何天星仙门不来。   话赶话到这里,捧臭脚的骂几句天星仙门不识抬举,大概也就揭过去了。偏施柏岩这人较真,又不喜方铭修的作派,即刻修书一封,点了名雪雾峰的弟子,带上他的信物往天星仙门送信。   算算日子,回信也该到了。   施柏岩似有所感,抬眼看向大殿门口。   一只纸鸢振翅飞来。   他接过来一看,当时便笑了,食指在半空划出一道,示意身边的雪雾峰弟子:“去门口接个人。”   易贺洲就是这么顶着几千双眼睛的注视,扛着那具被处理过的兽尸走进大殿的。   他也不看别人,下一个瞬间已来到施柏岩面前,将兽尸放下,递上回信,恭敬行礼:“弟子易荣树,见过施宗主。”   施柏岩回信还没打开,先被这名字雷了一遍:“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易贺洲羞涩一笑,给自己胡诌的假名圆谎:“家门前有棵树,常用来张贴村里乡亲的光荣事迹。”   原来是这个「荣树」。   施柏岩低咳一声:“天星仙门倒是奢侈,竟让元婴期弟子出来送信。”   易贺洲态度谦逊:“弟子不过一普通内门弟子,替掌门师伯跑个腿不算奢侈。”   众人一听又是大骇,元婴期弟子啊!竟然连亲传的位置都够不上?   天星仙门究竟是个何等强大的存在!   他们的「窃窃私语」并不藏着掖着,飘进方铭修耳朵里,他的脸又黑了一层。   他费尽心力想要让紫霄门做那「天下第一」,效果却还不如天星仙门随便递封信。   施柏岩看完信,冷笑一声,朗声质问:“方门主真的请了天星仙门?”   方铭修瞥了他一眼。   “那为何天星仙门在回信中说,他们并未收到邀请!”施柏岩指着地上的兽尸道,“可即便如此,他们仍愿意将前些日子抓到的一头被煞气侵蚀的妖兽送来让大家伙认认样子——”他朝易贺洲拱了拱手,“言宗主何等高义!”   四下哗然。   尽管许多人还弄不清楚天星仙门究竟是何门何派,敬仰之情却已油然而生。   易贺洲低下了头。   没办法,不低头他都快藏不住笑了。   可他这副样子落在他人眼中,就成了委屈,施柏岩长叹一声,道:“易师侄莫怕,有我在,此事定要让紫霄门给个交代!”   “不必了,掌门师伯知道您仗义,出来前特地嘱咐我说,让我劝您不要动怒。天星仙门无意插手世间事,不然也不会在山中神隐这么多年,只是听闻魔道现世,义不容辞。”易贺洲说到这里,感觉自己茶够了,话锋一转道,“这妖兽原是我们山中土生土长的赤血豹,可诸位看,被煞气附体之后,它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   赤血豹也是一种常见的野兽,因为过于常见,自然也有不少成为妖兽的存在,但没有哪一头长得这么狰狞丑陋的。   有个其他门派的弟子鼓起勇气问:“煞气是什么?”   施柏岩神色严肃,指尖一点兽尸,那被处理过的尸体立刻皮开肉绽,从中扩散出一缕黑色的雾气来。   下一秒,黑气随着施柏岩一捏一放的动作碎成齑粉,消失不见,但那股阴冷的气息却停留在了许多人的印象中,叫人心惊。   “掌门师伯叫我转告,这煞气是魔界中的一种特殊物质,若是被它附了体,无论人还是妖兽都会进入狂化状态,比起魔修来更加危险,请诸位切记小心。”   磨磨蹭蹭的大会开了两个月,他们始终在讨论如何针对魔修,谁料还有这种变故,一时都有些懵了。   施柏岩问:“那魔修怎么说?”   常人不便靠近魔渊,光是那周遭的环境就吃不消,在场诸人既没讨论出该由谁去看看情况,也不知道要如何辨认与普通修士一般无二的魔修。   “呃……”易贺洲有些不确定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   “小师叔没说。”易贺洲顿了顿,“掌门师伯说,他去查看了。”   “云念尘下山了?”方铭修忽然抬眼,冷笑一声,“当年逍遥子和瑶光君联手才能设下的封印,他去查看又顶什么用?”   话是这么说,可……舍云念尘其谁呢?   从回来以后,方铭修一直心情不佳,紫霄门弟子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谁也没深究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   ——本该和他同境界的云念尘突破了。   ——又被他抢先一步。   “毕竟是师门前辈设下的封印,小师叔去查看也是……”易贺洲刚祭出他的茶言茶语,忽然浑身一凛,扭头向殿外看去。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转头,就见到一柄小剑裹挟寒霜,悄无声息地射入大殿,直直插进殿中央一张小几内。坚硬的木质表面仿若豆腐般被剑锋无声刺入。   与此同时,一股森冷凛冽气息骤然在大殿中扩散开来,甚至让一些修为低下的年轻弟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殿中鸦雀无声,像是所有人的性命被悬在剑锋之上。   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一张黄符轻飘飘地飞进来,挂在了小剑上。   上方字迹劲瘦飘逸。   “有没有用,不劳费心。”   随后是第二张:“魔渊封印已出现裂痕,十年内必彻底崩塌。”   在场众人,但凡能看清纸上内容的,皆在对视一眼后,倒吸一口凉气。   ——大殿内几千修士,竟无一人提前发现这小剑踪迹!   ——而且魔渊封印竟然真的要失效了!   唯独易贺洲悄悄松了口气。   ——小师叔竟还愿意配合着把逼装完,看来还是心系门派的!   作者有话说:   天星仙门,一个为了装逼好努力的门派;   ——   这几天事多,可能要隔日更几天,不更的日子会挂请假条,没挂就是有更 第17章   云念尘不大愿意配合仙门行动,这事一直是言平然的心病。   一来,他觉得这事是自己的缘故;二来,也是因为天星仙门现在就是个漂亮的花架子,空有祖上传下来的偌大家业,内里的许多东西却已经空了。   若是云念尘能多配合仙门行动,在有什么上古秘境开启时替天星仙门出面争夺些资源,仙门也不至于穷得连蕴灵草都凑不够。   要知道这届新入弟子才十五人而已啊!   几年之后弟子筑基,连个筑基丹都发不出来,像什么样子!   也因此,看到云念尘的小剑卡着如此绝妙的时机登场,完成了一套绝美的装逼连击后,易贺洲感动得内心哗哗泪流。   等回去,他定要及时将此事禀报师父!   小师叔没有怪您啊师父!以后不要再大晚上顶着山风唉声叹气了!   ·   “你们叹什么气呢?”谢霖抱着本发黄的旧书走过来,在尤溪身边坐下。   外界的闹剧一点也没影响到仙门中的人,被青山秀林包围的石阵之中,一群年轻人正按着讲师赵澜的要求分头打坐。   他们这个角落比较特殊,四个人聚在了一起。   尤溪对面,是两个他俩新亲近起来的朋友,一男一女,男的叫卢瑞,女的叫朱成碧,都是这次一块儿入学的萌新,共同特点是世家出身、活泼外向。   以及嘴馋。   所以这两人迅速成为了谢霖的迷弟。   “霖哥。”   见他来,三人跟他打了声招呼。尤溪长叹一声:“压力山大啊……霖哥你也知道五年之后咱们要下山历练的事了吧?”   谢霖点点头。   天星仙门有个规矩,新弟子筑基之后,或是入门满五年,都要下山历练。这事赵讲师在前几天给他们上课的时候提过一嘴。   不过谢霖其实知道得比他们更早,那天在命魂灯塔,言平然就跟他说过了。   谢霖不太在意,他觉得五年之后紫霄门肯定早就忘了他这个人,到时候还能去看望李叔和李思淼,想想还有点小兴奋。   “这有什么可压力大的?”他不理解。   “因为咱们天星仙门是「天下第一仙门」啊!”尤溪特别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怪他不解风情,“虽说这几年紫霄门一直在争这个名头,但暂时还越不过天星仙门去,再说,咱们都属于天星仙门嫡系出身了,肯定不想堕了仙门威名对吧!”   他手指一划,将三人囊括进去。   世人将那种祖上出过高阶修士的大家族称为世家,这三人从族谱来看的确能算天星仙门的嫡系。谢霖点了点头:“我懂了。”   “不,霖哥,你不懂。”尤溪兀自悲壮着,“你不懂天星仙门是个多么厉害的存在——”   咻——   一粒碎石砸了过来,在离尤溪头顶三寸高的地方飞了过去,讲师赵澜的大嗓门接踵而至:“上课呢!让你们说悄悄话!都能晋入炼气境了是吧!”   几人:“……”   “先听课,别的下课再说。”谢霖立刻把带来的书塞进怀里,盘腿坐好,举手示意了一下,“赵老师,今天易……师伯会来指点我们是不是?”   入门好些日子,他仍没习惯外门弟子这凭空矮出来的一辈,说话时差点咬到舌头。   这些天,新生班已经把「引气入体」的理论部分讲述完毕,今天正式进入实践阶段,因此赵讲师带他们到了这座聚灵阵中上课。阵中灵气比外头充裕得多,凡人第一次尝试「引气入体」,在这样的地方更容易些。   也是因为进入了实践阶段,前些天赵澜跟他们说,易贺洲会在这时候过来,让他们务必好好学习。   易贺洲是掌门座下首徒,同辈中修为最高之人,再加上温润和善的外貌和谈吐,让他成为了目前外门弟子心中最受追捧的前辈。   学霸型爱豆,劝学效果一流,同学们背诵理论知识的积极性都提高了。   此时谢霖这问题一出,所有新入弟子的眼睛一齐亮了起来。   “易师兄啊——”赵澜顶着他们期待的目光,没什么压力地拖了个长音,无情宣布他鸽了的消息,“他奉了掌门师伯的命下山办事,今日回不来。”   “呃……”晴、天、霹、雳!   一群嗷嗷待哺的学生顿时变得垂头丧气。   “那天短暂地见了一次,易师伯真的好帅啊!要是他今天能来就好了……”   “易师伯长相确实端正……但你那是修为滤镜!”   “诶,你们说易师伯修炼到何种境界了?”   “易师伯可是掌门座下首徒诶!我想怎么着也得是个化神境吧?就是不知道是前期、中期还是后期了。”   “太强了……”   ……   这些声音尽收赵澜耳朵,他嘴角一抽,想了想还是没出声。   新入弟子对仙门抱有幻想是错吗?   不是,错的是这个现实的世界。   他低咳一声:“咳,该练习了你们。”   人没来,谢霖有点失望。他坐回去打坐,心道可惜。   说起来,这世界都这么魔法了,居然也没人搞个等同于网络的玩意儿,要是能有微信,联络不就方便了?这样他也不至于瞎猜李叔他们平安抵达没有,还一天天地盼着易贺洲早点过来,跟望夫石似的。   真的不行啊修仙人!   谢霖很快入了定。   他有基础,直接跳过了练习阶段,将灵气引导进自己的身体,心想这次大概也和过去无数次一样无用功。谁料这地方浓郁的灵气生命力特别顽强,竟然能在他体内多坚持一段时间再消失,于是整个人都变得积极起来了。   要知道,聚灵阵数量有限,如果不是上课的话,他想进这里还要登记预约,排上不知道多久的队才行。   ·   一个上午的时间,谢霖已经能将灵气在体内引导出半臂的距离,心情好了起来。他从入定状态脱离,发现另外三个人都眼睛溜圆地盯着自己,一个个眼神还都怪羡慕的。   朱成碧先开了口:“霖哥真快!”   接着是卢瑞:“霖哥还特别长!”   谢霖:“……”知道你们夸的是入定,但这真的有哪里不对劲。   “下课了霖哥,我们等你呢。”尤溪眼睛亮亮地说,“咱们今天吃什么?”   聚灵阵内人少了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是因为受不了饭堂重复的菜色开始尝试挨饿辟谷的头铁人士。   不过他们这个小团体向来是吃饭最积极的,主要还是因为有谢霖。   眼见着周围同窗听见一个「吃」字便投来了饿狼般的眼神,谢霖站了起来:“出去再说。”   四人结伴走出聚灵阵,谢霖从怀中把那本泛黄的旧书小心地拿出来:“今天照这个吃吧。”   早上没注意,剩下三人这才看清封面上写的大字。   ——《灵植与灵兽的食用价值研究(上)》   那字工整、清晰,唯独在某些特殊笔画上写得飘逸,整体有种说不出的韵味,想来撰写者大抵是个光风霁月的人物。   “昨天我去藏书阁看书,一开始是看到这封面上的字不错,仔细一看发现里面写的竟然是天星仙门里的食材研究,大概是仙门哪位前辈写的。”   在听了几天理论课查漏补缺却没能有突破性进展后,谢霖就自行去了藏书阁,到那以后才发现,原来藏书阁的楼层是根据修为境界划分的,像他们这样没炼气的小弟子只能进标注了「炼气期」的一层,难怪当时言平然会跟他说「我会跟值守弟子说一声」。   因为三层放着的都是金丹期的藏书,没有掌门口谕他根本进不去。   他不知道言平然为什么让他去三层,不过掌门总有掌门的道理,于是上三层看了看。   没曾想,金丹期的藏书并不是普通人能随便看的,谢霖随便翻上半本就会头晕目眩,不得不下楼歇着。   好在值守弟子跟他说了,掌门吩咐过,不限制他进入的时间,谢霖可以慢慢看。   时间一长,谢霖也会去一层和二层翻书。天星仙门藏书丰富,除了各种修炼法门外,杂书也不少。小时候在孤儿院能玩的东西不多,谢霖很早就有看书的爱好,并不挑剔,一本接一本地看起来。   不太紧要的内容可以在登记之后拿出藏书阁,谢霖看见这本书之后就带了回来。   天星仙门除主峰外另有主要山峰八座,大小山峰数十,连绵成山脉,且其中阵法众多,天然的混着人为的,云雾缭绕,像他们这样不会御剑的小弟子根本不清楚仙门究竟有多大,更弄不明白仙门中有多少植物、妖兽可供食用。   有这样一本书按图索骥就方便多了,毕竟腌菜天天吃也挺腻味的。   “写书的前辈说主峰附近有一条山溪,我们去找找?”谢霖向大家征求意见,“饭堂的肉菜做得一般,咱们今天争取开个荤。”   这种事没人会有意见,做饭的厨子最大。四人达成一致,向着书页上画的路线往一条没走过的山道上走去。   ·   路上便说起早上没讲完的话题,主要还是尤溪讲故事另外三个听:“霖哥你可能对天星仙门的厉害没什么概念,我跟你说——”   曾经的修行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修士境界从低到高,分炼气、筑基、纳元、金丹、元婴、化神、洞虚以及归一。   几千年前,天地灵气充裕,这修行界「归一遍地走,洞虚多如狗」,三不五时就有个人要飞升。   那或许是整个修行界最灿烂的时代,什么修士间“同境界中剑修最强,法修符修阵修五五开,丹修医修靠边站,杂学修士不入排行”这种说法,据说也都是那时候的人相互打出来的。   不过修士动起手来,轻则毁林毁屋,重则移山填海,不太符合利益导向。   于是这套标准定下来以后,许多人就习惯用「XX境界多少人,是不是剑修」来判定一个仙门到底强不强。   当时的修行者会为了「多一个归一境大圆满的甲仙门」和「多两个归一境后期剑修的乙仙门」究竟谁比较强掐个昏天黑地,甚至掐成死仇,几百年不消。   而有一点共识不变。   那就是当世「第一仙门」的名号,当属天星仙门。   因为飞升者里十之三四出自天星仙门,飞升率之高,堪称离谱。   甚至,连修行界至今最后两个飞升者,都是天星仙门的修士,在那以前,有约莫二百年的时间无人飞升;在那以后,修行界连归一境都不剩。   太、强、了。   哪个天星仙门弟子听到这里能不心潮澎湃、与有荣焉?   卢瑞和朱成碧皆是一脸神往,再看谢霖——   谢霖表情古怪得很。   “霖哥,你难道不觉得很厉害吗?”尤溪满脸费解。   “不是,我就是突然想起件事。”谢霖摇头,“你说当世只有两个洞虚境大圆满,分别是咱们的师叔……祖和紫霄门那位赫赫有名的有名的门主对吧?”   “嗯嗯。”   “那,”谢霖想起当日昏迷时隐约听见的那句「竟叫你突破了去」,和那打了一宿的天雷,推断道,“我觉得现在可能……有新的归一境了?”   那场天雷打的时机,正好是这届新入弟子或在路上,或在山中的时间段,很多人都看见了,就是没敢往那方面去想。   他这么一说,三人脸上的表情越发狂热。   “原来那竟真是师叔祖突破的动静……咱们仙门岂不是更强了!”   “那就更不能堕了仙门威名啊!压力好大的!”   谢霖:“……”   等等,是这个转进吗?   这就是脑残粉的自我修养吗,rbq,rbq。   谢霖:“对了,你们说的最后飞升的那两个人是谁?”   “啊,那个啊。”尤溪迅速回神,答道,“就是天星仙门的上一代掌门逍遥子和……「那位」嘛。”   “「那位」?”谢霖问,“那是谁?”   作者有话说:   rbq就是惹不起,为什么要写rbq而不是惹不起,因为rbq同时是某个很黄色的词语的拼音首字母,有段时间在某些游戏玩家群体里很流行这么说,反正就是个梗,大家意会即可。 第18章   “「那位」就是「那位」嘛,”卢瑞神秘兮兮地说,“霖哥不知道吗?天星仙门每年都要发寻人启示的事……据说找的就是「那位」!”   谢霖一愣。   寻人启示是他对天星仙门最初的印象,没想到后来得罪了紫霄门,误打误撞被捡回来,进的反倒是最适合藏身的地方。   可以说是一种缘。   这个世界还是很讲究「缘分」二字的,谢霖入乡随俗,决定闯一闯入门考验也有这个原因。   “这种长辈间流传的小道新闻,霖哥怎么会知道?”朱成碧白了卢瑞一眼,嗔责他不上道。谢霖平民出身,他们平时都尽量避免提到一些世家之间才知道的「天星仙门秘闻」。   但其实谢霖本人完全不在意,他好奇道:“所以究竟是谁?”   山间清风阵阵,四下无人,气氛闲适。卢瑞放松警惕,随口接腔:“就是逍遥子的亲传弟子瑶光君咯。”   尤溪反手捶他脑袋:“说话小点声!这名字是能随便提的么!”   “呃……”谢霖不明所以,诚恳问道,“这是很禁忌的问题吗?”   同门的牛逼前辈,得犯了什么错才会成为「U-Know-Who」啊?   “主要还是因为师叔祖……”朱成碧说话的时候,一双眼下意识地往四周瞥,像是害怕被谁发现,“师叔祖修为高深,万一我们在这儿说话被他听到就不好了。”   谢霖:“?”   “那个寻人启示其实是为了师叔祖挂的。”尤溪抓了抓头发,小声说道,“出来前家中长辈告诫过不能在仙门里随意提起瑶光君,万一被路过的北辰君听到,怕是……怕他受刺激。”   “怕什么,不是说他住在北辰峰并不出来的么?”谢霖不解——北辰峰离他们所在的主峰距离可不近,“再说这能受什么刺激?”   尤溪一言难尽:“霖哥,你应该听过师叔祖的传说吧。”   那当然听过。   在天星仙门,主领一峰的仙子仙君会以山峰的名字作为称号,北辰君是北辰峰的主人,也是那位被传成「疯子」的镇派仙君,仙门中唯一能不带姓氏和头衔被叫成「师叔祖」的人。   天星仙门大半的「仙门传说」都和他有关。   传说,仙门弟子高呼「师叔祖」的威名,可心想事成,也可永保平安。   他沉默、冰冷、无情,却像这连绵的山一般守护着仙门中的每一个人。   他修为高深,天赋卓绝,乃是当世第一剑修,居住的地方连杂草都蕴含玄意,只要去北辰峰做过杂役的,没有不能成功筑基的。   ……   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共同特点是无论哪条传说听起来都一股「三年之期已到」的龙王味儿。   谢霖听完唯一的感想就是无语,因为他曾看《88天学会修仙》里写道,“凡能成功修炼至炼气十重境者,辅以品相过关的筑基丹,皆能成功筑基”,实在不知道筑基是多了不起的事。   结合自身被迫成为「爱豆」的经历,以及易贺洲在外门倍受推崇的事加以推断,他认为这「仙门传说」大半属于粉丝滤镜下的杜撰,不可尽信。   就听尤溪道:“逍遥子就两名亲传弟子,瑶光君是咱们师叔祖的亲师兄,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后来瑶光君飞升了,咱们师叔祖就……疯了。因为全天下人都知道瑶光君飞升了,只有师叔祖觉得,他还在世间。”   瑶光君飞升之后,北辰君云念尘便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起了刚出生的婴儿。他找人找得特别有规律,先是婴儿,过几年是幼童,再后来是青年……如此过了一甲子,他又开始找刚出生的婴儿,就这么找了一百年,弄得当时的修行界人尽皆知。   一个仙门在世上立足,名声很重要,云念尘固然强,但他若是个疯子,这个「强」就要打上一个问号了。   那时候言平然刚接任掌门,被一堆琐事弄得焦头烂额不说,还要成天听弟子投诉外界的议论,熬了一百年实在受不了,亲自出仙门把云念尘抓了回来。   据说当时两人打了惊天动地的一架,言平然修为不如,但到底是同门师兄,云念尘也没下死手。后来他不知怎么恢复了理智,便跟言平然回来了,对外说「闭关冲境」,再也没下过山。   这些事,凡是活了几百年的修士都知道,在有传承的世家里自然不是秘密,尤溪在长辈们口口相传的故事中耳濡目染,受荼毒太深,认为师叔祖至今仍有些不正常。   因为瑶光峰到现在还是一座荒山。   可能是没找到合适的主人,但尤溪听多了八卦秘辛,惯爱脑补,觉得是掌门不敢给那座山找主人的缘故。   他语气中满是天才凋零的遗憾。谢霖眨了下眼:“原来说他疯是因为这个?”   “对啊。”   “可是,”谢霖非常认真地在疑惑,“你们就没想过,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呃……”三人一齐看向他,眼睛瞪得溜圆。   “怎、怎么会是真的呢?”卢瑞被这句话震得思维混乱,磕磕巴巴地说,“都说瑶光君那时候归一境大圆满很久了,飞升十拿九稳的,退一万步说,要真出了差错……自古飞升失败也没有能活下来的人啊?”   “这话谁告诉你的?”   “大、大家都这么说啊!”   “你看,”谢霖掰着指头给他们算,“不管师叔祖是不是真的突破了,总之他算是当世第一强者对不对?”   云念尘是剑修,就算没突破,跟方铭修同境界的他也能稳赢对方。   三人点点头。   “那他都这么厉害了,离飞升那么近,为什么世人宁愿相信自己学到的理论,都不肯相信一个在实践上走得最远的人呢?”   “呃……”三人愣住。   “理论……总该有理论的道理?”   “但修仙这种事儿还不是实践为准吗?”   “也是哦。”   ……   几人说着话,沿着山道慢慢走向了深处,唯独话音飘得很远。   细碎的阳光穿过叶片间的缝隙落下,照到一双长而密的羽睫上。躺在树上的白衣少年睁开眼,朝着四人离去的方向看过去。   有很长时间,他脸上无波无澜,眸子幽幽地,不知道在看什么,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偏头笑了一声。   自嘲般地,极短,像个美丽的幻觉。   随后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他从未醒过。   ·   “说来,瑶光君也是个传奇的人物,据说他性格很好,整个修行界,只有不认识他的,没有不喜欢他的。”   沿着书上画的路线,他们很快找到一条上不见源头,下不见去向的清澈山溪,长得跟当日谢霖在心想事成林过的那条还挺像,不知道是不是上游。   其实一般山溪中,即便有鱼也不会很大,这条山溪却像当日一样,有鱼,还有些别的活物。   就是游得快,不好抓。   仙山福地,发生什么神奇的事都不奇怪,他们没多想。中午时间有限,但四人中会叉鱼的只有谢霖,为了赶时间,他在附近找到种枝干细长的植物,试过韧度和强度后,用随身带的小刀将其砍下劈开,抽出枝条编成渔网。   虽说脸不太像,但谢霖这具身体倒是和前世一模一样。他的手腕和脚踝天生纤弱,十指细长又灵活,编渔网时枝条翻飞,极具美感。   尽管受材料所限,编出来的渔网不太有美感,但也足以让三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小姐看呆了。   他们被谢霖征集成了苦力,一人扯着渔网的一边下到溪里。此处山溪较浅,脱了鞋袜卷起裤腿就能走到对面去。   “小心点,”谢霖提醒,“踩没青苔的地方,别滑倒了。”   没有经验的三人把这当成游戏,小心翼翼又兴致勃勃地分头就位,下网等鱼。   粗陋的渔网网眼较大,一些个头小的鱼被漏了过去,尤溪嘴闲不住,一边盯着溪水一边唠:“我就特向往这种光风霁月的人物,你们知道吗?紫霄门的门主和咱们师叔祖有过节,据说也是因为瑶光君!”   “这怎么还能扯上紫霄门主的?”   “紫霄门主以前是天星仙门的弟子呀!不知道哪年就走了。”   “哈?”谢霖偏头看过来,“叛出师门,自立门户?”   那天后到的那个人谢霖没看清,只记得声线有种说不出的阴鸷,叫他不太喜欢。   没想到天星仙门还有过这样的弟子。   “这个不清楚,紫霄门都成立几百年了。”朱成碧说,“就听说紫霄门主和咱们师叔祖性格都不太亲人,年轻的时候唯独爱黏着瑶光君。瑶光君在还好,他一不在,两个人别苗头就没人能制止了,所以矛盾越来越深。”   “这样啊。”谢霖就懂了,原来是家长不在,俩小学鸡没人管。   整个紫霄门都护短又记仇,谢霖对方铭修印象不好,横竖现在不能离开仙门,便不再提起。   溪水湍急,溅起的水花叫他们看不清游过来的东西。中途尤溪感觉渔网里撞进了什么,伸手捞了捞,捞出来一只形状古怪的东西。他不认得这玩意儿,谢霖却笑了:“这不是甲鱼嘛,给我,这东西炖汤好喝,也好养活,不用急着吃。”   一听「好喝」,尤溪眼睛亮了亮,麻溜地把它捞起来抛上岸。   谢霖割了几根特别长的草,搓成绳捆好,就把那挺大的王八肚皮朝上摆着。   无辜躺枪的王八四只小脚在空气里画圈。   “再捞一会儿,捞不到鱼就算了。”谢霖说,“咱们还得洗、烧,注意时间,反正这甲鱼也够吃了。”   尤溪盯网盯得很专注:“要是能捞到鱼,我还是想吃鱼。”   谢霖:“?”   他问另外两人:“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挑食了?”   卢瑞瞥了尤溪一眼,贼眉鼠眼地「嘻嘻」笑。朱成碧在旁边凉凉地说:“那天他跟程师姐吹牛呢,说入门的时候霖哥你在心想事成林给他烤的鱼有多么多么好吃,程师姐就说有机会的话想尝尝——嘿,打肿脸充胖子。”   程师姐年轻漂亮,炼气四重天,近日跟尤瑜在一个班上课。谢霖见过尤溪跟她说话。   他很茫然:“但是,那天我给他烤的是只鱿鱼啊?”   “呃……”两人静默一瞬,随后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卢瑞斜眼,揶揄道:“哦——那就更胖了。”   尤溪一张圆脸胀红了,自觉忍无可忍。   “你们不要多想!只是因为她跟鱼鱼结了学习对子!我爹要我照顾鱼鱼——”   他话没说完,手里的渔网忽然一沉,几人下意识地把渔网往上捞。尤溪惊喜看去,就见一条足有一尺半长的黑色大鱼在渔网里拼命甩着尾巴,眼看着就要挣脱。   “是大鱼!”   再没空取笑尤溪,三人手忙脚乱地收网,要跟这条甩尾贼有力的大鱼比个高低。谢霖也扔下搓了一半的草绳上去帮忙,然而他刚刚迈出两步,一股不妙的预感凭空升起,叫他定住了脚步。   “等等——”   “吼!”   忽然从林中窜出来一头猛虎,一个飞跃,咬住那条大鱼就扑到了河岸另一侧,随后头也不回,抬腿就跑。   四人震惊了。   他们真没见过这种场面,而谢霖则惊讶这里居然有这么纯正的……老虎!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物种和前世那个世界的多有不同,即使是他们刚刚抓到的甲鱼,跟前世的甲鱼长得也不一样,若不是谢霖小时候抓到一只尝过,他也不敢如此笃定。   可刚刚那只真的是标准的老虎!!   “我的鱼!”尤溪大叫一声,“追啊!”   “真追啊?”卢瑞问。   “那只倒不是妖兽,只是只野兽。”朱成碧身上有家中长辈给的护身法器,能分辨异兽大致什么修为,“不过咱们应该不能走太远?管事师兄叮嘱过,仙门里阵法众多,乱跑可能有危险。”   “你都说是野兽了,它能通过的地方我们肯定也能。”尤溪丢下渔网,迅速跳上岸,抓起自己的鞋和那只甲鱼就往溪对岸跑,“追追看,实在追不到再回来,不能白瞎了咱们好不容易抓到的鱼!”   “我看你就是想在程师姐面前争个脸!”卢瑞一边吐槽,一边学着他的样子抓起鞋跑。   朱成碧只好跟了上去。   谢霖:“……”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平时管他喊霖哥,怎么这种时候不问下他的意见呢!   不过,他对那只老虎也有些好奇。   谢霖叹口气,追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云念尘:我,龙王,打钱 第19章   溪对岸是片树林。   朱成碧细心,一路跟在后面做记号,谢霖没费多少力气就追到了他们。   那虎跑得不算快,等快追到时,几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两个少爷凑一块儿开始往外掏家人给的法器,看能不能把虎留下,最后发现能用的只有尤溪身上的定身符,之前那面有定身作用的镜子因为人在仙门中,他没带出来。   而且总共只有——   两张。   这符是尤瑜画的,驱动符纸需要灵力,以前尤溪管他要他总不肯给,成了个执念。于是昨晚尤溪第一次成功引气入体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谢霖的房间管他哥讨符。   没想到这么巧,今天就能派上用场。   “它慢下来了,应该没发现我们。”尤溪压着声音说,“一会儿我过去扔符,你们——”   “只要你定住它,我就上去抢鱼。”卢瑞说。   “我掩护卢瑞,”朱成碧道,“我的法器只有护身的作用,万一它从符中挣脱,我能把卢瑞带出来。”   三人说完,同时看向谢霖。   这里只谢霖没有法器,他们怕自己的行为太伤人。   结果谢霖比他们还伤人,直接后退半步:“别看我,我又没法力,最多帮你们放放风。”   他五灵根,他体质特殊,留不住灵气,虽说大家现在都是半斤八两的凡人,那他也是其中最菜的,他不放风谁放风?   再说他听力绝佳,实在是放风的不二人选,谢霖乐得当咸鱼。   却见三人表情古怪:“……”   谢霖不解:“干嘛?”   “霖哥,”尤溪语气幽幽,“你退半步的动作是认真的吗?”   “我是。”谢霖为了表达自己的认真,又多退了半步。   “呃……”尤溪倔强扭头,当作自己什么都没听见,捏着符纸慢慢摸过去。   那老虎咬着大鱼,警觉地看着前方的大树,不知道发现了什么,竟连鱼摆尾打到脸都没在意。   突然,它意识到危险,回头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   摸到半路的尤溪僵在原地。   虽说只是野兽,但这兽类明显是那种挺凶的掠食性兽类,他顿感不妙。   结果下一秒,这兽撒腿就跑。   “我去!它胆子怎么这么小!”   胆气这种事向来此消彼长,老虎怂了,尤溪这边顿时上头,拔腿便追。   他并不认识老虎,心中没有胆怯,眼看着越跑可能越追不上,便把心一横,引来灵气直接灌注到符纸之上,抬手抛出!   符纸上附着了一层代表木属性的绿色灵力,倏地向老虎前肢飞去。那虎仿佛有所感知似的,猛地向前一跃——   符纸与虎躯擦身而过。   落到了它的后腿……后爪子上。   “嗷呜!”   老虎呜咽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向地面,连那条大鱼都从嘴边蹦了出去。受了伤的鱼在泥地上拍尾挣扎,老虎顾不上自己的食物,努力蹬着后腿,企图把符纸蹭掉。   但尤溪又怎么会给它这个机会?   他欢呼着跑上去,将另一张定身符激活,拍在虎头中间的「王」字纹上,这头老虎才终于不动了。   “搞定!”   尤溪难得跑那么多路,累得气喘吁吁,就地一坐。   朱成碧走到老虎身边蹲下,摸了摸它肚子上的软绒毛:“这野兽看着还挺可爱的,要是能牵回去养就好了。”   谢霖脚步一顿:“……”   可爱?   好吧,对连妖兽都养的修仙人来说,这只毫无修为的老虎可能就是只大型的猫。   谁会不喜欢猫猫呢……谢霖勉强接受了这个设定。   “野兽有什么养头?还是成年的,养不熟。你若喜欢,等筑基后去寻些妖兽幼崽来养岂不更好?”卢瑞提着建议。   居然谁也没想到要去把那条垂死挣扎的鱼捡回来,谢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们再不把鱼捞起来,它就要死了。”   “对哦!”尤溪蹦蹦跳跳去捡鱼。   谢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前方那两棵被老虎盯着看过的大树,感觉不太对,又看了一眼。   “等等,那是什么?”   随着他的话音,还在讨论驭兽的三人抬起头来,就见树冠上一团黑色的「烟」忽然活了过来,游鱼似的俯冲而下。   阴冷的感觉猝不及防地刮过谢霖的皮,他瞳孔一缩,大喊:“让开!”   朱成碧拉着卢瑞就往后跳:“什么东西……”   黑烟不见了,但那只老虎身上的毛发却突然开始疯长,由黄变红,瞬间超过了人类一掌的长度。黄符无火自燃,变得焦黑扭曲,风一吹就散尽,再束缚不住野兽。   老虎站了起来,原本漆黑灵动的眸子呈现出猩红又疯狂的颜色,死死盯住了四人。   “吼——”   它甚至已经不像一只老虎,整张脸都变得狰狞可怖,谢霖来不及想明白,只本能大喊:“跑!”   几人撒腿就跑。   “回去的路不是这个方向啊!”   “你想回也得回得去啊,那它不是从那边过来吗!”   “不是,该往哪儿跑啊?管事说过不让我们乱跑的——”   “你先活下来再想那些吧!”   “它究竟咋回事儿啊!!”   “谁知道!!”   ……   三人滋儿哇地乱叫,唯独谢霖没出声。   理智已无法根据现有情况做出判断。   ——那就听直觉的!   他跑在最前面,双脚像是有自我意识一样径自前行。慌不择路的三人下意识地跟在他身后,树林越来越密,越来越密……   “我们真要往这边跑吗?”卢瑞大叫,“看着没路啊!我要跑不动了!”   “你还别说……它叫声好像变远了一点。”朱成碧没敢回头,不过听声音还算冷静,“你个四体不勤的废物点心!生死关头能不能振作一点啊!至少甩开它再休息行不行!”   尤溪崩溃道:“霖哥,我们怎么办啊!”   “别叫了,这边!”谢霖体力还行,说话不算太喘,“我感觉这边能——”   他话没说完,脚底忽然滑了一下,前方竟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坡。后方三人停步不及,一个接一个的撞上来,最后「滚滚乐」似的打包滚下了山坡。   “啊——”尤溪的尖叫回荡在山谷中。   紧跟着一连串的响。   “吼——”   咻——咣!砰。   砰砰。   山坡底下是一片密林,成人小臂粗的树干像筷子一样紧密排列,一条条藤蔓从缝隙间穿过,来回纠缠,随后树叶将其遮得密不透风。尤溪他们一个接一个撞在树上,撞得头晕眼花,被迫停了下来。   在他们身后,疯狂的老虎叫嚣着从山坡上跳下,一路跑一路滑。它并不放弃这四个目标,虎生意义就是要他们的命。   直到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大剑拦下。   剑身寒霜色,剑芒锋锐无匹。   「咣」的一声,切开大石插进泥地中。   周遭泥土顿时结出一层冰,连气温都下降几度。   尤溪打了个寒噤,回头看去——   半山坡上。   一道白色身影缓缓落下,一脚踩上剑柄,一脚踏在老虎的头颅之上。   他神色漠然,轻描淡写的一脚却像有千钧之力,将那变异了的老虎连头带前腿,半个身体都踩进了泥里。   场面十分血腥暴力。   尤溪却惊喜地叫起来——这位分明就是那天在「心想事成林」救过尤瑜的守门人:“是守门人师兄!我们得救了!”   听到这句,卢瑞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坐在地。   白衣少年踩着虎头,从半空中跳下,绕着老虎走了半圈。等看明白了,他随口掐诀念咒,出手一拍,一道黑烟便从老虎脊背处飘了出来。见到那东西,白衣少年眼神微冷:“一而再,再而三的……呵。”   低沉的尾音消失在唇边,也不见其他动作,随着他话音落下,那黑烟忽然发出「砰」的一声,碎成齑粉散入空气中。   他这才抬脚向几人走来。   尤溪看呆了。   “筑基期修士气场如此恐怖的吗?我看我爹也没那么吓人啊……”尤溪咽了口唾沫,小声叨叨,“还是说咱们仙门奢侈成这样,守门都用纳元期弟子了?”   卢瑞的声音也很小:“咱们赵老师就是纳元期修士,你看他气场有这么强吗?”   “那讲道理,赵老师的气场还是很强的,你不记得你上课说悄悄话被他打头的事儿了?”尤溪指出,“你吓得跟个兔子似的。”   卢瑞:“兄弟,打人不打脸。”   白衣少年不知道怎么走的路,几步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N目相对,一边是冷淡如冰,一边是胆小如鼠。   尤溪怯怯地开口:“这位师、师兄……”   “你们不是四个人吗?”白衣少年蹙了下眉,“还有个人呢?”   “啊?”   尤溪愕然回头,对上卢瑞呆滞的视线。   卢瑞愣了两秒,也跟着转头。   就见朱成碧呆呆地盯着那一排树干的某处,表情惊讶,像是魔怔了。   “阿碧?朱成碧?”卢瑞拍了拍她,又摇她肩膀,“醒醒啊,别吓人!你不会也被那东西附体了吧?”   “不是……”朱成碧指向树干,不可置信地说,“霖哥他……他消失了!”   “啊?!”   “他消失了!就在这里!”朱成碧急了,“他第一个撞了上去,然后消失了!”   白衣少年眉头皱得更紧:“消失?你说在这儿?”   “嗯!”朱成碧猛点头,此时此刻,面前这位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孩竟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师兄!我真的真的亲眼看到他消失的!”   先前谢霖跑在第一个,跟在他身后的是朱成碧。一来朱成碧的体力和跑步速度比许多男生都强。   二来也是后面两个男生的默契——这么危急的情况,不能让女孩子落在最后。   再加上白衣少年那柄剑落地的动静很大,吸引了尤溪他们的注意力,以至于只有朱成碧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谢霖消失。   像个幻觉。   她甚至觉得她是不是疯了,更担心几人不相信她说的话。   “我知道了,我去找他。”   小孩淡漠的声线,落在朱成碧耳朵里如听仙乐。她感激地道谢,就见少年摇了摇头,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递给她:“你们回去吧,带着这个。”   “啊?这……”朱成碧有些为难,“师兄,霖哥他……他还活着吧?”   “也许。”   少年说完,挥了下手,白色锦缎制成的宽袖在半空中一划,便有一阵风托着三人往前送,很快不见了踪影。   少年站了一会儿,走回去踹了虎头一脚:“醒醒。”   老虎悠悠醒转,眼底疯狂之色已消,神色却有几分憔悴。   它身体上有一道道的血痕,毛发长而凌乱,不复光泽,好在恢复到了先前的黄色,至少看起来正常。   “你倒运气好,煞气入体不久,还能活下来。”少年说,“走了,带你回家。”   “嗷呜!”迷路半天的老虎疲惫的双眼一亮,亦步亦趋跟在了少年身后。   一同消失在树干紧密排列处。   ·   三人被风送出老远,在树林深处停下,朱成碧手中那根树枝忽然活了过来,慢悠悠地飘在前方带路。   尤溪一手提着刚咽气的鱼,一手提着四脚画圈的王八,一边走一边往后看。   “霖哥……还能回来吗?”   “那师兄到底什么来头啊?”   “你们说那排树是不是什么阵法啊?那后面是什么地方?”   卢瑞耳朵起茧,受不了地大吼:“好了!别吵了!你就相信师兄和霖哥吧!”   “我就是担心霖哥好不好?你怎么这样——”   “嘘!”朱成碧回头瞪他们,“小点声!万一林子里再出点什么东西来呢?你们有空吵架倒不如想想一会儿怎么跟赵老师解释。”   “如实说呗,那野兽突然变异咱们也想到不是?”   “怎么如实说,说有一个——”   尤溪瞪圆眼睛。   朱成碧注意到,疑惑:“干嘛?”   “我描述不出来!我说不出那个师兄的样子!”尤溪惊慌道,“完了,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呃……”卢瑞张大了嘴,“卧槽,你这么一说,我也……”   朱成碧惊慌了几秒钟,很快恢复了冷静。   “记得长辈教过我们什么?”她说,“「遇见理解不了的人和事,就当没遇见过」。既然那位师兄不想我们说出去,那我们就编个能圆过去的谎话,然后等霖哥回来……相信那位师兄,也相信霖哥。”   “嗯!”另外两人重重点了下头。   也只能这样了。   若是连那位师兄都救不回谢霖,那也只能说……时也命也。   阿弥陀佛,今天中午,他们什么人和事都没见过。   作者有话说:   不容易,终于可以二人世界了 第20章   谢霖被撞得七荤八素的,眼冒金星,等他终于能看清也能想明白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没见过的地方。   天空像是被存放在水晶滴胶球里那般,先是一层比群青更深沉的蓝色,再在上面遍洒银白星河,最后是一层浅蓝偏白的透明涂层,璀璨而盛大,通透而美丽。   四周有眼熟又陌生的植物,针叶和阔叶植物反科学地生长在一起,孢子植物大剌剌地躺在草坪上。   空气中漂浮着浅蓝浅绿色的荧光点,不知是不是萤火虫。草丛里钻出一只笨头笨脑的兔子,好不容易认清方向却又和他四目相对,吓得扭头就跑。   他坐在一块空地上,身边是树,树后是崖,崖下有宽阔的蔚蓝长河,从极远处的瀑布开始,一路流向更远的远方。   天高地阔,空气清新。   白天和黑夜像是融合到了一起,草木泥石在宁静中生机勃勃着,每一种植物,每一只不小心露头的动物,都在用它们最好的姿态生活。   生命力。   那是一种无声的语言,无声的诗篇,无声地让谢霖确信,他喜欢这个地方。   谢霖笑起来:“没想到仙门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啊。”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将那本《灵植与灵兽的食用价值研究(上)》掏出来,翻到靠后的篇章,对着某张图看了一会儿,再抬头看看四周。   他很快挑起眉:“难道书里所谓的「仙灵幻境」就是这儿?”   其实画的内容和周围风景并不太像,但看起来是同一个地方。   「仙灵幻境」独立成篇,接在「天星仙门」篇章之后,章节里记载了不少跟前世类似的食材,看得谢霖很是眼馋。之前他还在奇怪这个「仙灵环境」是哪儿,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自己就撞了进来。   书里倒是没说在「仙灵环境」里寻找食材会不会有危险,但他突然有一种很奇妙的直觉。   他想到那个瀑布所在的地方去看看。   谢霖揉着发疼的脚踝站起来,回头看了眼,身后只有一片光秃秃的山坡,既看不到通向哪里,也没看见尤溪三人的踪迹。   试着往山坡上走了一段也无法原路回去,这坡好像会自己生长,需要正确的方法解阵才行。   “那既然回不去……”他重新将视线投向遥远的瀑布,“要不要过去看看?”   谢霖没犹豫太久就做出了决定,那股「去瀑布看一看」的念头出现得强烈又突兀,像是有什么存在在召唤他。   原本他就是个很相信直觉的人,在这个不科学的世界里就越发如此。   有时候,奇遇就在一念间。   就好像当年他刚穿越时,在某一刻福至心灵地放声大哭,引来了李叔一样。   为防会有人来找自己,他回到自己醒来的地方,用尖锐的石头在泥地上画了个记号,这才沿着山道往前走。   说来也怪,这地方分明没有人迹,山壁上却有一些藤蔓可供上下,主要道路也就那一条,小岔路不多。他一边做记号,一边朝瀑布方向移动,不知不觉爬下了两层。   空气宁静,山间偶有清脆的鸟叫,像黄鹂在啼。   谢霖没吃午饭,走了一段饿得慌,找到棵书里记载过的果树摘了两个果子吃。那果子清甜,味道像新鲜青枣和苹果的混合体,一口咬下去,丰富的汁水溢满了口腔。   从前就听凡间传言,说大仙门所在皆是「仙山福地」。这所谓的「福地」,其实是水土好的意思,水土中营养丰富、灵气充裕,长出来的植物就格外有生命力,果子也格外好吃。   自己进来一尝,果然如此。   谢霖其实有点闹不懂仙门为什么放着山里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不顾,天天做那见鬼的炖煮三餐。他打听过,饭堂提供的三餐,食材来自山下仙门属地,不是山里产的。   这么一说,仙门里好像也没个田地什么的。   之前住过的远芳亭附近都是药田,而且规模不大,有些灵药一块田只能种一棵,似乎是药植特性的关系。   为什么不种点食物呢?   谢霖默默地想,但凡饭堂附近开块田,每日的三餐都能再丰富些。   仙门总不会是为了让人早日辟谷才这么干的吧。   ——也不好说,毕竟是连新弟子都要靠骗的坑爹仙门,干出这种事好像也不意外。   天星仙门山多地广,像他们的宿舍,都是两人一间屋带个很小的院子,院子和院子连接成片,外门弟子不会御剑,运气不好的人每天都要比别人早起半个时辰。   谢霖琢磨着,他可以在自己宿舍的院子角落里开一小块田,种点菜,就像当初他在客栈里种紫金穗一样。   他于是脱下了披在最外面的开襟长衫,打几个结做成布袋的样子,收了几个品相良好的果子进去,接着一路走一路摘,看到路上有书里记录过的水果和菜就选几个品相良好的装进去,很快装满了一兜。   不知不觉走到了离瀑布很近的地方,水声开始变得震耳,谢霖看了看剩下的路程,摸了下肚子。   水果还是不太抗饿,要么就……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上飞过的鸟,将视线挪到附近的灌木丛上。   套只兔子吃吧。   ·   白衣少年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仙门中派发的成套制式锦衣,最外层的那件兜成布包搁在谢霖脚边,里面鼓鼓囊囊地装满了东西,他只穿一件白色中衣,衣袖挽到手肘,正悠哉游哉地转动着手里用树枝串起来的肉。   肉块表皮已微微焦黄,果香混合着肉香飘出老远。   一本书摊开放在地上,他时不时看两眼。   白衣少年瞥了那书一眼,视线移动到肉上,又移动到谢霖手腕处停住,半晌没出声。   倒是谢霖先发现了他:“诶,师兄,是你?”他顿了顿,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这不是那头老虎吗?它没事了?”   满身伤痕一脸疲色的老虎亦步亦趋地跟在白衣少年身后,但眼底的确不再有方才的疯狂。   闻言,少年这才低头看了老虎一眼,皱了下眉:“让你回去。”   老虎前肢趴地,喉咙里发出「呜呜」声,豆大的眼无辜地向上望。   “我不养灵宠。”少年又皱眉,“有完没完?”   谢霖坐在一边看着,颇有些好奇:“不是说它是野兽么,竟能听得懂人话?”   “此间生灵,生来就多几分灵性。”   谢霖恍然,原来这虎是这地方的生灵,那就不奇怪了。   一路走来,他看见了不少外头没有前世有的生命,比如兔子,比如松鼠,再加上个老虎也很正常。   见老虎在小孩儿脚边趴得老实,谢霖心有点痒,将烤兔子往旁边一搁,小步跑过去。   他在老虎身边蹲下,伸手薅了把虎头。   那虎并不抗拒他的接近,甚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什么嘛,真就是只猫。   谢霖笑了:“它好乖啊。”   少年没出声,低头注视着谢霖……纤细的手腕。   “我看它原本也只是想吃鱼,没有伤害我们的意思,但那时候,树上有个黑色的东西飞下来,好像钻进它身体里去了。这位师兄知不知道……”谢霖仰起头,想了想觉得不对,道,“诶,师兄怎么称呼啊?”   少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谢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问错了话,才堪堪开口:“我非外门弟子,论理不算你师兄。”   谢霖眨眨眼:“我知道「守门人」都是从内门弟子里挑选的……但内门弟子不也是师兄吗?”   “亦非内门弟子,我也不守门。”少年垂眸看着他,“我……乃「守山人」。”   守门人和守山人有什么不一样?   天星仙门的大门就在山道上,跟新入弟子试验不是一条路,谢霖曾经抱着幻想去看过,发现尽管不是一条路,但都在「心想事成林」以内,就打消了下山的念头。   守门弟子不也要守山的么?   “可是不喊师兄的话,要怎么称呼呢?”谢霖上下打量他,“喊前辈?”   虽说先踏入仙途的都是前辈,但对着这么个故作老成的小孩儿喊前辈真的怪怪的。   好在少年本人大概也觉得怪,他沉默片刻,道:“我有名字。”   谢霖表示洗耳恭听。   少年一抬手,就有根树枝不知从哪里飞了过来,自动钻进他手心。少年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三个大字。   ——田心衣。   竖着写的,三个字贴得很近,风骨中带着飘逸,仿佛在写碑文。   虽然力道略有不足,但已非常好看。   也非常眼熟。   谢霖惊讶道:“你也喜欢那位佚名大能的字帖啊?”   田心衣皱眉:“字帖?”   “嗯,凡人都喜欢拿修士的墨宝做字帖,独立成册的和几个修士的墨宝做成合集的都有,我有半阙喜欢的字,临摹过几年,就是你这个风格。”谢霖指着地上的字说,“我学得不像,你写得比我好。”   “我没临过什么字帖,这就是我的字。”   “啊?”   “那黑气名为「煞气」,乃是魔界一种特殊物质,附体后会放大生灵心中恶念,甚至丧失理智。”说到这里,田心衣看了那虎一眼,“它若不是刚被附体就被我发现,这会儿恐怕就救不回来了。”   话题转进太快,谢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那岂不是……该庆幸被附体的不是我们几个?”   “在我看来,无甚不同。”田心衣淡漠道,“人与兽并没有高贵低劣之分,那东西选择它而不是你们,大抵只是因为被力量吸引。”   也就是说,谢霖他们几个没炼气的菜鸡,附体价值甚至不如虎。   他以为这么说,谢霖会有一丝难堪,没想到对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我们确实不如它更有战斗力,我也没觉得人就比虎更高贵,只是我是人,所以会有私心,不是身边的朋友被附体,对我而言总是幸运的。田……我该叫你田大哥还是小田?”   “叫我名字。”   “好吧,田心衣,”谢霖问,“他们几个没事吧?”   “你可以自己回去看。”少年看了他一眼,又瞥了眼无辜的老虎,“你也该回去了。”   “啊……”   闻言,谢霖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那头老虎也趁机「呜呜」两声,爪子扒着地面不肯离去。   “没完了你。”田心衣沉声说完,又扭头看向谢霖,像是不耐烦,“它不肯回去,你又有什么问题?”   “我……”谢霖莫名不太怕他,回头指了指瀑布,“我想去那边看看。”   “那是此方世界的尽头,寻常人无论走多久都是原地踏步,无法靠近,你想看什么?”   谢霖眨眨眼:“就没个例外的?”   “除非你被它认可。”   “可是,”谢霖又看了瀑布一眼,“我觉得我已经离它很近了啊?”   田心衣不耐抬眼。   自古修仙界就不乏自命不凡之徒,什么靠近,无非是过于良好的错觉。   他正想说点什么来反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门弟子,却陡然发现,此处竟真的离瀑布很近。   连那直冲而下的水声都不再遥远,变得喧闹起来。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重新将视线投向谢霖,这回落到了对方脸上。   那瀑布连他都没有去过,自田心衣有记忆以来,到过瀑布的就只有一个人。   会是他么?   不像,但又有点像。   田心衣倏地攥紧拳头,偏头猛烈地咳嗽起来。那咳嗽声如此压抑却又压抑不住,听得人心惊胆颤。   谢霖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急道:“你没事吧?!”   田心衣没能回答。   他一张嘴,「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届时万更,先提前谢过各位正版读者赏口饭吃。   我身体不好,之前写文日更把自己心态写崩了,去年下半年歇了很久才缓过劲。   所以这本的话先提前给自己预定一个每周四的假期。如果有加更另算,总之原则上一周六更。   为了长久地写文,感谢大家理解。 第21章   谢霖是个习惯于照顾别人的老妈子, 第一反应就是过去扶他。   却被推开,这小孩实在非常表里如一,从头到脚都抗拒别人靠近。   从前在孤儿院的时候, 时不时就能碰见个这样的孩子——身世坎坷的孩子即便能没病没灾地长大, 也总会早熟一些, 一旦不知道如何排解自己茁壮成长的内心和能力低下的外在之间的矛盾,人就会变得寡言。   对付这样的人,谢霖经验丰富,甚至还能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说:“好歹人家没用法术把我打走。”   他就站在手一伸就能碰到的距离上守着,温声反复确认:“是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你自己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吗?”   “我没有……身体不好。”   田心衣不看他, 蹙眉垂头, 压抑的咳嗽声时断时续。   一缕乌发从他鬓角落下, 和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谢霖这才发现,这小孩的唇色一直是淡的,用力时, 青色的血管会从白皙的皮肤底下透出痕迹, 怎么看都是一副不健康的模样。   谢霖于是心道:“扯淡。”   同时他又有点自责,想来是初见时对方御剑杀兽的光环太强,叫他忽略了这些细节。   看着还是小孩的样子呢, 再老又能老到哪里去啊?   谢霖一边叱责自己心盲眼瞎, 一边从怀中掏出手帕递过去:“擦擦汗?手帕是干净的, 或者我帮你擦?”   田心衣正要说话,忽地眉头一皱, 又猛然咳出一口血来。这声咳嗽之后, 四周突然刮起一阵风, 谢霖发丝被吹乱,跟着抬头,意识到是天地灵气正源源不断地朝田心衣的身体里疯狂涌去,掀起的风中甚至带有某种玄意。   而对方苍白的脸色正一点一点地恢复。   身处其间,感受颇深。   谢霖好像悟到了什么,张嘴却发现词穷,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好厉害。”   “难道你……咳咳,不会么?”田心衣咳顺了气,终于分给了他一个眼神,“我旧伤发作,身体自然主动攫取天地灵气。这是修士本能,难道你不会?”   “呃……”实不相瞒。   谢霖难得觉得不好意思,讪讪道:“我还没炼气呢。”   田心衣拧眉,满脸写着不解:“外门的教学进度什么时候慢成这样了?”   “这不是外门讲师的错,主要是我的问题。”谢霖觉得自己还是得说句良心话,再说从入门仪式到现在也没过去很多天。   学会「引气入体」的学生只要能成功学会运气周天,就能算是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了。   但谢霖偏偏办不到,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灵气总会在体内莫名消失。   “我运气不了周天,所以一直没炼气。今天是我们班第一次实践课,讲师还带我们去了一处聚灵阵,可惜赶不上下午的了。”谢霖叹了口气,“早上我刚发现在聚灵阵里时,灵气能在我体内多坚持一会儿。我没炼气不能怪外门讲师不上心,要怪只能怪我体质特殊……或者是我五灵根的错?”   他随口找了个理由,没想到田心衣反应却挺大:“你是五灵根?”   “是啊?入门时测的,应该不会弄错?”谢霖不懂他的惊诧,“你是想说五灵根修不成仙吗?”   “不是。”   田心衣似乎心情复杂,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五灵根难出修士,却不代表修不成仙,若是能以五行相生的法子修炼,其实是件事半功倍的事。自古五灵根修士寥寥,但每出一个,都是当世大能。”   “关键在于「平衡」二字。”他又道,“至于你说的无法运气的事,既然在聚灵阵中你能修炼,或许与灵气浓度有关,我看你不如试试金丹期修士的修炼法子。”   修士晋入金丹之后,丹田内会有一颗金丹照着修炼法门的路径运转,海纳百川,经脉也有足够强度。   这时候修士不会再慢吞吞地等每回修炼吐纳时再去汲取天地灵气,也不会将身体当作灵气容器,而是选择让身体成为天地的一部分,灵气时时刻刻穿胸而过,每次留下一点点,形成「聚水成潭」的效果。   谢霖恍然:“难怪掌门师伯祖让我去藏书阁三楼看书……”   “掌门?”田心衣动作一顿,哂道,“他还有闲心关心外门小弟子呢?”   “是因为我的命魂灯出了点问题,掌门师伯祖顺便指点了几句。”   谢霖看不惯他顶着一张小孩脸故作老成的模样,见手帕递了许久对方也不接,干脆将手帕一抖,往田心衣脸上按,“都说修士能自如改变面貌,你下次讲这种刻薄话以前,不能先换成熟点的脸吗?”   真正的小孩都盼望着长大,长者又盼望自己变年轻,所以修士中最常见的是20-30岁左右的面貌,像田心衣这样小小年纪就能成功炼气,还不愿意换一张大人脸的修士,实在凤毛麟角。   对方又不让喊「师兄」,谢霖气不过,干脆拿他当真小孩对待。   可他虽然气势汹汹,真正落到田心衣脸上的动作却是轻柔的。谢霖用手帕擦去田心衣唇角血痕,又将手帕折了一折,替他抹去额上沁出的冷汗。   田心衣整个人僵住了。   他好像很少,也或许从来没被人如此冒犯过,整个人僵成了一只动弹不得的鹌鹑。   直到谢霖的手离开他的脸,他才找回声音:“我变不了。”   谢霖没听清:“什么?”   “我变不了,”田心衣道,“自受了内伤,就一直是这副模样,再变不大了。”   “呃……”谢霖眨了眨眼。   “对不起啊,”他诚恳道歉,“我不知道。”   “无妨。”田心衣避开视线,突然从一个高冷谪仙原地摇身一变,变得别扭起来,“你既想去瀑布,便自去试试,这里乃是仙门禁地之一,寻常弟子不得久留。”   “但我还没吃饭。”谢霖无辜地看向他那被搁置在一旁,已经有点凉了的烤兔子。   “那瀑布,既是此方世界的源头,亦是灵气最为充裕之处,存在时间已不可考。若是被它认可,等待你的或是珍惜功法,或是无尽的力量——”田心衣看了过来,语气意味深长,“你却宁愿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当然宁愿吃饭。”谢霖朝瀑布方向看了一眼,“我只是觉得它好像在呼唤我……倒也没有真的很想去。”   “呃……”田心衣看了他很久,久到谢霖无奈投降:“好了好了,我不去了,等我吃完饭就跟你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好不容易烤好的兔子,好久没吃这个味儿了。”   他却突然对谢霖表现出了极大的耐性:“你吃吧,吃完再去。”   谢霖:?   确认对方不是开玩笑,谢霖自然无有不从。他默不作声地拿起烤兔子开始啃。田心衣就在不远处找了块大石坐下,那虎跟着趴到他脚边。   一人一虎,四只眼睛盯着谢霖。   “呃……”谢霖被看得浑身不得劲,犹豫问道:“你辟谷了吗?要不要也来点?”   “辟谷了。”   “哦,那……”   田心衣掀起眼皮:“但我想尝尝。”   “呃……”谢霖:?   不过,工房早已辟谷的师兄也会问他讨腌菜「尝尝味」,谢霖倒不是很意外。他分了一条兔腿给田心衣,轮到老虎时忽然纠结起来,自言自语道:“你能吃吗?”   他没带盐出来,又不想吃没味道的肉,烤之前用之前摘到的果子当料,给兔子里外抹了一层。   加了调料的东西对猫肾脏有负担,老虎应该也能算猫的一种,可果子本身应该也在老虎食谱里……   “它能吃。”田心衣居然主动回答了这句。   谢霖「哦」了一声,也分了条兔腿给老虎。这兔子不大,两人一虎随便分分便不剩什么了,谢霖很快吃完,将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他动作麻利,显然是做惯了活的。田心衣站在他身后默默看了一会儿,看到他将书收起时,忽然出声询问:“做的时候,你参考了那本书?”   “嗯?”谢霖摇头,“没有,书里写的「烤兔肉需要用到的材料」一时凑不齐,只用其中几样味道失衡,反而不美,我刚只是把果汁抹在上面了……其实我觉得单一佐料的话,用盐更好,可惜没带出来。”他解释完,笑了,“你也知道这本书吗?我看它放在角落里积了层灰,好像没什么人看的样子。”   “知道。”还是他看着那人写出来的。   田心衣敛目:“是本好书,食材之后还有药材,一套六本,应该都在藏书阁里,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找一找。他……作者曾说书里有「许多不详尽之处,期待后来之人完善」,你若潜心研究,想必作者也会很高兴的。”   谢霖虚心受教。   田心衣懂的东西挺多,对仙门也了解颇深,能告诉谢霖许多他不知道的事。谢霖猜测他可能是哪个僻静峰头的掌峰门下脾气孤僻的亲传弟子,实力……既能在「心想事成林」中来去自如,至少得是个金丹期。   金丹期修士寿限三百,明知对方可能是个一百来岁的小老头,谢霖却仍忍不住将他当成弟弟。   便要去瀑布方向。谢霖特地问了田心衣能不能御剑过去,被告知不可,只好认命地用双腿走路。   据说,这行走过程也是瀑布的考验之一,若是瀑布不愿被人靠近,这条前行的路会永远走不到头。   也难怪田心衣初听谢霖说能靠近瀑布时没当真。   谢霖好奇道:“瀑布那里有什么?”   “我不知道,”田心衣瞥他一眼,“不用这么看我,我从未靠近过。”   “连你都没去过?”谢霖惊讶非常,“你不是此地看守么?”   “守在这里,不代表被它认可。”不知想到什么,田心衣的目光变得冷漠起来,他望着瀑布,嘴角依稀带着冷笑,“说起来,也许因为带着我,本来能走到的你也会变得到不了。”   “啊?”   “它讨厌我。”田心衣收回视线,“我说瀑布。”   谢霖:“……”   谢霖看不惯他的表情:“别想东想西的,也许走着走着就到了呢?”   他并不给田心衣犹豫的机会,抓起对方的手腕就朝前走:“再说,真到不了也不亏,横竖是它在呼唤我,又不是我想去。”   土地微润,两人一虎在山间留下脚印。   田心衣看着自己被牵住的手腕,微微出了神。   千丈瀑布之下是什么呢?   他曾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但真等走到走无可走之处,田心衣发现,那不过就是个尚能看见对岸的水潭。   飞流溅起的水花一阵一阵扑向二人的脸,谢霖抹了把脸上的水珠,指指水潭中央一块白玉圆盘说:“我要到那里去。”   “我过不去了。”田心衣没再试图朝前走,他能感觉到周遭变重的空气,如绵密厚网将他挤压包围,“它在拒绝我的靠近。”   “啊。”圆盘离岸的距离不短,水潭又深,谢霖犯了愁,“那我一个人怎么过去啊?”   “若是它愿意迎接你,会给你让路的。”   “是吗?”   谢霖试着往水边走了两步,离他最近的湖岸忽然泛起奇异的涟漪,一块块立方体形状的「水」从潭中依次浮起,正好能供谢霖走到湖心圆盘去。   好一个「让路」。   谢霖:“哇哦。”   田心衣目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切。   气氛已经到了那里,有人在看,有水在迎,风吹草动,此方世界中所有的生灵都在欢欣起舞。   它们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访客,这条特殊的「水路」,只为谢霖这个主角而存在。   主角却突然收回了脚:“能走我就放心了。”   谢霖将肩头绑着的自制包袱解了下来,捡了根树枝,走向一旁的杂草丛。   田心衣:“你做什么?”   “先挖个东西。”谢霖指指水边一株绿色的长杆植物,“你不是知道那本书吗,没认出来吗?这是里面记载的神仙美味「白谷」啊!”   他从山壁上爬下来就注意到了。   作者在书中写到,白谷名字普通,味道却并不普通。   它是一种生长在灵气和水气皆充裕之处的谷物,小小一碗便可管一天饱,乃是「鄙人生平所食之中,香气最为浓郁的谷物」。   没有之一。   能写出一套食材研究书的前辈,得吃过多少好东西?他口中的无上美味,又该有多神仙?   反正谢霖是忍不住好奇的。   既然遇见这种东西,这里还不止一棵,他当然想挖两棵健壮的回宿舍附近种种看啊!   仙门禁地的谷物诶!   或许种不活,但他又不能再来第二次!   别说,这地方的食材真心都很不错,山清水秀的居然也能成为「仙门禁地」,不知道是不是跟「自然保护区」一样为了防止外面的人进来偷猎才设置的,谢霖甚至担心田心衣会让他把收集到的食材留下。   那可不行。   带出去造福你我他,可比那个不起眼的圆盘重要多了。   田心衣:“……”   瀑布:“……”   大约是急了,飞泻而下的瀑布引起了更大的水花,「哗哗」声不绝于耳。谢霖却没太注意,他正仔细地刮着白谷植株附近的泥土,想要尽可能完整地将根系挖出来。   田心衣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无奈。   “你既连这东西都要挖,”他慢慢走了过去,“不如连边上的草一块儿挖回去。蕴灵草乃是制作筑基丹的主要材料,对你可比这些食物要有用。”   从前到现在,他都不能理解像谢霖这类人对食物的狂热。   不过……罢了。   对食物执着的人总不会比对力量狂热的人更讨嫌。   他将手中剑递了出去:“用这个吧。”   谢霖还在惊讶白谷旁边那一小片长相不起眼的杂草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蕴灵草」,就见一个花里胡哨的剑鞘移到了他眼前,顿时变得更惊讶了:“这?你的剑?让我……挖土?!”   武器,是修士的手脚,更是修士的脸面,哪有随便给人让人当铲子用的?   见惯了高高在上目无凡人的修士,田心衣的「自降身份」让谢霖很震惊。   “这不是我的剑,”田心衣却不太在乎,“早上出门前随手从偏殿拿的,仙门里很多地方都有类似的装饰品,你竟没发现么?”   “呃……”还真没。   “那……谢谢你。”谢霖仰起头,特地冲他多笑了一下,郑重道,“谢谢你。”   “呃……”田心衣骤然被这个笑晃到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一更——   感谢支持;   ——   仙灵幻境这个地图来源我一个梦,梦里大黑蛇攻和恐暴龙受还谈了场鸡飞狗跳又色气的恋爱(草),等写完这本看看有没有兴趣写个副篇出来,找不到好的切入点就算了=A=。 第22章   蕴灵草在凡人中间也很有名, 不过谢霖知道它的原因很神奇。   ——是因为假货太多。   当年木扶镇来过一个外乡人,据说发了笔横财归隐山林,搬到悦来客栈隔壁居住。作为邻居, 谢霖跟对方来往过, 看着他结婚生子, 最后某年某月某一天,得知他一家子暴毙在家中。   事后镇上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此人高价卖了假的蕴灵草,被受害者追杀才死的。   真假不知,但谢霖对故事印象深刻。   蕴灵草长得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如果没有这方面专业的鉴定知识, 即使是修士也不一定能分清真假, 但它偏偏又很热门, 以至于世面上假货横行, 想买真货反而需要一点特殊的「路子」。   以前谢霖不知道原因,现在他知道了,是因为筑基丹。   那个传说中「只要能修炼到炼气境十重天就必然能突破到筑基」的神奇丹药。   这下,「杂草」在他眼里就不再是杂草, 而是白花花的银两,是灵石,是钱。   他果断也挑了几株看着强壮的, 并白谷一道挖了出来。   轰——啪!   远处天边炸开了一道灿烂的烟花, 田心衣抬眼看去, 淡淡提醒:“快点,掌门在催。”   “那是掌门放的?”谢霖将挖下来的植株小心放在包袱最上层, 也没在意泥土是不是弄脏了衣服, 随口问了句。   “是仙门里的信号礼花, 不是掌门也是别的掌峰放的。”   “其他人也进来了吗?”谢霖有些疑惑,他还以为只有田心衣一个人来救他。   毕竟他只是个小弟子,似乎没有重要到能让掌门掌峰一块儿出动。   “没有,是在外面放的,询问情况的意思。”田心衣收回视线,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霖一眼,“这地方的封印只有「守山人」能解,他们进不来。”   谢霖一开始没听懂,等他想明白之后,动作倏地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那我怎么进来的?”   “这要问你,”田心衣和他对视,“不是么?”   谢霖:?   他怎么会知道?他是无辜的好吗!不要用这种看嫌疑人的眼神看着他啊!   ·   谢霖痛定思痛,仔细一琢磨,觉得自己似乎落入了什么圈套里。   亏他刚开始还以为,跟尤溪他们失散了,结果人家根本就没可能进来。   ——是这瀑布设的圈套吗?   他踏上那些「水砖」,仰头看了眼飞泻而下的水流。   大量的水倾倒而下,仰起脸时会被飞溅的水花模糊视线,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上方似有云雾,和瀑布融为一体,叫人看不清这些水是从哪里落下来的。   又也许,它们本身没有来处。   为什么呢?   “放我进来,又召我来此……”他喃喃自语,一步一步走向湖心,“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他踩上了圆盘。   当第二只脚踏到圆盘上以后,变故陡生。   山川与流水一同消失,莹白的圆盘变为深蓝之色,以圆盘为中心,深蓝之色蔓延开来,很快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谢霖回头一看,连田心衣和老虎都不见了,他唯一能确定的支点,就只剩脚下的圆盘。没有前方与后路,仿佛立在宇宙之中,他伸出手,星辰便落在他掌心。   他眼前一花。   ……   红光漫天。   有两人在说话。   ……   “师父,这样做真的对吗?”   “为师怎么平日怎么教你的,这也要来问?你蠢不蠢!”   “师父教我凡事「问心」——但是师父,若是问心,那我觉得这样做不好。问心的结果和你的意见向左也是可以的么?”   “为师做为师认为对的事,你要做你认为对的事,修道修道,各人修的是各人自己的道,你我何时同道过?怎么师徒之名竟叫你如此拘泥了么!”   “那我溜了啊?真溜了啊?”那人欢快笑道,“你会缺苦力的!”   “快滚吧!为师又不止你一个徒儿!”   “小屁孩儿没我好用啊师父!”年轻的声音呼吸间已然远离,余音绕梁,“您也别下手太狠了,魔修也不都是坏人啊!”   ……   谢霖浑身摇了一摇,回过神来时,自己竟站在岸边,好似从未去过那个圆盘。   田心衣正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   “我……”谢霖愣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来龙去脉,“我刚刚走过去了没?”   田心衣摇摇头。   “啊?那我……”   “你没去,但你应该去过了。”田心衣一抬下巴,“看看手腕。”   “蛤?”经他提醒,谢霖才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个尺寸正好的黑色细镯,表面有一些金色的玄妙纹理,戴着不痛不痒,却也薅不下来。   谢霖眨了眨眼:“这……这哪来的?”   “应该是瀑布给的。”田心衣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谢霖微微愣神,片刻才道,“红光,满眼的红光,还有一段我听不太懂的对话,也不知道是谁在说——需要复述给你听么?”   “不用。”田心衣摇头,向他摊开手掌,“镯子给我看看。”   镯子实在弄不下来,谢霖只好把手搁到了他掌心。   田心衣只摸了摸镯子。   他故意避开了皮肤的部分,以至于谢霖觉得对方似乎有点嫌弃自己。   生人勿近吗?这小孩还真是高冷人设不倒呢。   不过谢霖也不喜欢跟人距离过近,所以田心衣的回避对他而言正好。   “有什么结论吗?”   “是个空间镯,你将灵气灌注进去就能打开,瀑布给你的东西应当就在里面。”田心衣沉吟片刻,道,“至于你说的对话,如果没猜错,那是一段「记忆」。”   “记忆?”谢霖一愣,“我的吗?”   “不一定,它在成为此方世界的力量来源之前,并不属于这里,谁知道它存了多少记忆?”田心衣说完,手指一勾,谢霖搁在一旁的「装饰品」剑便飞身而起,于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最后落到了田心衣身前。   他踩上去,向谢霖看去:“带上你的东西,我们走了。”   “哦。”谢霖忙抱起了自己鼓鼓囊囊的包袱,踩到飞剑上。   刚踏上去,身后便是一重。他回头看,是那只老虎用两只前爪可怜兮兮地扒着飞剑,正看着田心衣「嗷嗷」叫唤。   田心衣置之不理,指挥着飞剑想直接走人。   谢霖没忍心,拉了拉他的衣服:“它是想让你养它吗?”   “我不养灵宠。”   “但它看着挺可怜的诶。”谢霖有些惋惜,“宿舍区地方不够大,不然我就牵回去了。”   他看朱成碧好像挺喜欢老虎的,牵回去能使唤那三个壮丁一起投喂,也算是对渐渐远去的前世的纪念了。   毕竟是外面没有的物种。   “可怜?这可是它出生长大的地方。”飞剑还是飞了起来,田心衣淡淡道,“坐稳。”   来时只能步行,离开瀑布却能御剑翱翔,谢霖因此有幸观赏了一番此方世界的美景。落差极大的悬崖峭壁,生机勃勃的自然风光,以及将这一切半遮半掩的云雾,皆依次在他面前展开。   谢霖看着看着,忽然有种世界在挽留他的错觉。   大概应该确实是错觉。   他试了试用引气入体的方法将灵气导入到手镯里,发现的确可行。镯子打开的一瞬间,他的意识就被拉了进去,里面是方才见过的那片深蓝世界,没有轮廓,亦没有边界。   倒是个放东西的好……   念头还没来得及完全出现在脑海中,谢霖的意识就被弹了出来,他一个头晕,差点从飞剑上栽倒下去。   被田心衣顺手拉住。   “打开空间法器需要对应等级的法力,这个空间镯等级不低,对你来说太大了,你强行开启不仅开不了多久,还会伤及己身。不如去弄个低级的纳戒,或者低级的储物袋也行。”   谢霖捂着脑袋:“你刚才怎么不说。”   “忘了。”   “这也能忘?!”   “我没当过几天凡人。”   “呃……”谢霖看着他只有十岁左右的外貌,识趣地闭上了嘴。   人比人气死人,不要在天才面前提起学习。   晕眩之后,会有一阵熟悉的反胃,跟他在藏书阁三楼看书太久时感受一模一样,大抵这世上法力使用超过身体极限都是这样的感觉。   也算因祸得福,至少他知道以后该去三楼找什么书,又该控制自己看多久了。   总算是相安无事。   飞到半路,田心衣不知从哪儿摸出个小管子,扣住某个机关轻轻一拉,谢霖就看见一个迷你礼花从里面飞出来,小小地爆炸了。   “外面能看到。”田心衣跟他解释了一句。   谢霖没见过世面,有点好奇,向他讨了用完的短管过来研究。不多时,两人便落在一处平坦草地上。   “不是去我进来的地方吗?”谢霖问。   “不是,入口和出口都是随机的。”   田心衣剑尖轻点几处,便在前面开路。也不知道他怎么走的,不知不觉两人就回到了——   谢霖愣了愣:“这是哪儿?”   尽管都是山林,但这明显不是他摔进「仙灵幻境」的地方。   “往前走,有人在等你。”   一出来,田心衣又恢复到初见时冷淡的模样,连话都变少了。他抬手挥剑,谢霖面前的树便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路来,“我就不过去了。”   路的尽头似乎有闪动的光,被山雾遮挡,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谢霖没走,他回头,拉住田心衣的袖子:“你住在哪里啊?下次我能来找你吗?”   “找我做什么。”   “请教……”谢霖说,“外门的管事师兄是个炼气境,讲课的师叔是纳元境,藏书阁三层的书我看不了多久,又不好直接去打搅掌门,修炼遇到困难也不知道该问谁……”   “呃……”田心衣把自己衣袖拉出来,一个起落间,人就没了踪迹。   只留山风吹拂过谢霖的衣摆:“……”   “明明在里面的时候还挺好说话的,怎么出来就翻脸不认人。”谢霖摇了摇头,“不学好啊小孩儿,真是拔X无情。”   他无法,只好顺着路走过去,没想到道路尽头竟真的是言平然在等。   “掌门师伯祖?”谢霖惊讶道,“竟然是您?”   “你怎么是一个人?自己出来的?”言平然比他还惊讶,“你手上这一大包又是什么?”   “不是,是个师……是个自称「守山人」的人带我出来的。包袱里是摘的果子。”谢霖看清他脸色,善解人意地提前备注,“但他已经走了。”   “走了?”   谢霖注意到,言平然竟攥了下拳。   嚯,不得了,看来那小孩在仙门的地位很超然啊。   ——又或者是他守着的「山」很特殊?   ——嗯,论山的话,那倒确实很特殊。   谢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腕上的镯子。   “那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记得的。”   谢霖点点头,刚要开口,耳中忽然响起田心衣的声音:“不要说。”   “呃……”谢霖微微瞪圆了眼睛。   他还在震惊于这神奇的「传音入密」,言平然却自动将他的表情翻译成了「记不得」。他是见了那三个小弟子才过来等待的,果然这特殊的一个也没能记下那人的样子。   言平然有些失望,但也还好,定了定神,将手中灯笼递过去:“不记得也没事,你平安归来就好,你的朋友都很担心你。没受什么惊吓吧?回头我让远芳亭送两帖安神的灵药过来。这盏灯笼会带你回去,跟好了,别迷路。”   谢霖讷讷接过,受之有愧。   言平然不知道他的隐瞒,冲他安抚笑笑,挥挥手说:“走吧。”   谢霖只好离开,一边在心里跟和善的掌门道歉。   田心衣帮他不少,只是一个小要求,他不好拒绝。   ·   灯笼领着他回到宿舍区,便自行飘走了。下午的课还在上,屋里没人,谢霖整理了一下带回来的东西,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回上课地点看看能不能蹭一蹭聚灵阵体验时间。   结果刚一出门,在院外见到了神情似悲愤似激动的三人。   “霖哥!你没事!”尤溪先叫着跳了过来,“赵讲师收到信说找到你了,就让我们仨回来看看。你不知道,我们都无心上课了!”   “就是啊霖哥,阿碧都快吓死了!”卢瑞跟着叫道。   朱成碧拢起鬓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没想到是阵法,还以为你原地消失了。”   “我没事。”谢霖垂眼看见尤溪手里的东西,震惊了,“你怎么还带着这王八和鱼?”   “那不是没吃上么。”尤溪「嘿嘿」笑道,“我们又不会做,回来以后去饭堂吃的饭。”   谢霖恍然:“哦——原来你们也没那么担心我嘛。”至少还能吃得下饭。   卢瑞:“霖哥不是常说「人是铁,饭是钢」的么?”   “是啊,我又没怪你们不是?”   吃好喝好睡好,外加锻炼,是身体健康的基础,即便穿越到修仙世界,谢霖仍然将这样的科学理论奉为圭臬。他活跃完气氛,卷起衣袖,朝尤溪伸手:“给我吧,甲鱼可以放点水先养着,鱼已经死了这个把时辰了,做熟了也不好吃,我腌了它吧。”   “鱼也能腌的么?”三个只吃过谢霖牌腌菜的好奇馋鬼跟在他身后,进了小院。   “能的。”   事已至此,谢霖也不再执着聚灵阵了。他往一个这几天没用的空菜坛里放了层见底的水,将生命力完全的甲鱼放了进去,随后取来刀和案板,清洗剖杀去鳞去内脏,最后用盐里里外外地将鱼抹了一遍,直将鱼抹得通体发白,才用一根绳将鱼挂到了屋檐下。   “盐不多了啊,得找时间去工房买点了。”因为制造用具需要材料,工房同时还负责仙门与山下属地的货物往来事宜。谢霖念叨完这句,洗干净手说:“你们仨来得正好,我想在院子里开一小块地,你们来帮忙吧?”   种!菜!   菜!   为了美食,三个馋鬼无所不从,指哪打哪,半个下午的时间就把地开了出来,种上了种子和挖回来的植株。   ·   当夜。   月上中天时,田心衣出现在命魂灯塔下。   命魂灯塔以三十六道镇符锁住,不知道解锁之法的人根本进不去,他却径自走到门前,一根瘦长的手指在门板上默默画着什么,像做过千百次那样。   不多时,塔门打开,他迈步走了进去。   外侧一排排的灯根本无法吸引他的视线,他目标明确,一路走到塔顶才停下。   这里放着目前仙门中入门最早的一批弟子的命魂灯,包括掌门言平然,以及各位掌峰的,都在这里。   亮着的灯无数,却有一盏放在靠里的位置,是暗的。   田心衣走到这盏灯前停步,垂眸默默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起头,隔着塔身厚重的墙壁,视线落到远处。   ·   言平然走到这里时感觉到了一股阻力。   猜测成真,他叹了口气,却也不愿硬闯,就站在灯塔百米开外,垂头看着青灰色的地面:“你又来了。”   他声音其实不大,没有惊扰谁,却有一个同样不大的声音回答他,语气淡漠极了:“何来「又」字一说?”   “自他走后,你若不在北辰峰闭关,就会来这里。”言平然道,“命魂灯塔向来由历代掌门管辖,云师弟,你向来也没有掩藏过痕迹,又怎么会觉得我不知道?”   “我不是云念尘。”那声音说。   这法力,这气息,不是云念尘是谁?   言平然被他噎得词穷,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出声。   但他没能憋太久,很快又苦口婆心地劝了句:“你莫要执迷不悟,易生心魔……都这么多年了。我跟如衣也算熟稔,他若真的还在,又岂会愿意看到你这副样子?”   心魔若是说不生就可不生,那也就不是心魔了。   这话纯属废话。   田心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将那盏不亮的油灯放回了原位,转身下楼。   里面的灯油已经很烫了。   ……   言平然在夜风中等待许久,也没能等到那个声音再次回应,抬眼望去,却发现阻碍他的力量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飞身来到塔前,三十六道镇符完完整整,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两更共计一万字,更新完毕,明天见 第23章   从命魂灯塔离开后, 田心衣转头就去了宿舍区。   在天星仙门,筑基后的弟子自动成为内门弟子,除了日常修炼外, 会被分到仙门各处当值, 所以一般都是就近居住, 至于各掌峰座下亲传弟子就更是如此,主峰这边的宿舍区一向只有外门弟子在。   田心衣几乎没来过这里,神识外放,花了点时间分辨才找到谢霖的小院。   走进去却发现院中还有人。   “还不回去吗?很晚了。”   “再等等,万一今晚就发芽了呢!”   “霖哥都睡了……不是,就算它发芽了咱们今晚也吃不上啊……”   ……   是三个年轻人, 一女二男, 蹲在院子里小声说话。   田心衣认出小院角落种下的植株里有白谷和蕴灵草, 似乎还有别的什么, 他神识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灵气波动,却分辨不出物种。   屋里有两个人,一个醒着, 一个睡了, 醒着的那个正在修炼,四周有微弱的灵气缭绕,境界……炼气三重天, 离突破到四重天不算太远。   应该不是谢霖。   只要田心衣想, 他可以不被这里的任何人发现, 安静地站在阴影处,垂眸感受着外界的风吹草动。   小院……乃至整个宿舍区的细微变化都在他的神识范围内。   直到院中的人终于相互推搡着离开, 屋里剩下的那个也躺下陷入沉睡, 他才从阴影处走出来, 无声地翻进窗户。   谢霖的床在靠窗的位置,月光落在他盖的薄衾上。   床头有三本书,是那本《食材研究》的上、中、下三篇,看样子,谢霖傍晚时还去过藏书阁。   去看金丹期修炼法门的吗?   倒是带了这些闲书回来,跟……还挺像。   他将目光移到谢霖脸上,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   一个人睡着的样子总会显得安静无害,不过谢霖本身就不是锋芒毕露的人。田心衣看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像。   也确实不像。   不过……   他觉得他是一身的耐性无处安放,才会在别人身上找那个人的影子。   田心衣收回视线,默默在床头放下两张纸,转身离开。   ·   这一整天的遭遇让谢霖有点疲劳,再加上那三个头一回种地的馋鬼过于兴奋,以及尤瑜在见到小院角落菜畦后发臭的面色,谢霖疲于应付,为了躲闲,早早就歇下了。   谁料一醒来,发现床头多了两张纸。   一张画着几根线条,像一幅简陋的地图;另一张的线条就比较多了,尽管谢霖看不出作用,但能看出那是张黄符。   他第一个念头是尤瑜,不过很快就被推翻了。   符纸这种东西,是个修士就能学着画几笔,画得好的人却不多,要不然也不会有专修此道的修士了。尤瑜画符是来天星仙门前跟家里的长辈学的,学艺不精,线条没那么流畅,纹样也没那么复杂。   还会有谁?   掌门?褚锦绣?易贺洲?还是……田心衣?   谢霖在门派里打过交道,修为又比较高的,也就这几个人了。   想到这里,谢霖难得主动跟尤瑜搭了话:“尤大少爷,请问昨天咱们院子里有人来过吗?”   尤瑜刚准备出去洗脸,闻言头也不回道:“尤溪他们算人吗?算的话,有三个。”   谢霖:“好的,谢谢。”   尤瑜睡得比他晚,连他都没看见的话……这人应该是故意避开了其他人的。   是田心衣吧。   除了那个自闭儿童,谢霖想不出还有谁会这么藏头露尾的。   但是……   有话为什么昨天当面不说,非要晚上来送东西?   还有这图上画的地方是哪儿?   地图简陋,仙门又大,谢霖看了半天没看明白,只能看出是主峰以外的地方。   因为对方是深夜来送,像是不愿被人知晓,他也不好拿着去问别人。   思索再三,在尤溪他们几个过来找他之前,谢霖把这两张纸揣进了怀里。   “霖哥拿了什么好东西?”尤溪探头探脑的,“是不是好吃的?”   “你怎么一天天的光想着吃啊。”谢霖无语摇头,走到檐下看了看咸鱼风干的进度,转头对三人组说,“中午给你们炖甲鱼吧。”   “好耶!”   虽说一波三折,但甲鱼终将被他们吃进肚里。   另外两人都很高兴,唯独尤溪还在惦记烤鱼。   “改天吧。”谢霖觉得昨天刚出过事,今天再去溪里捞鱼有点自找晦气。   卢瑞也说:“也去不了,我今天过来的时候听人说那边已经封路了。”   “封路?!”   朱成碧有些惊讶:“就因为咱们昨天出过事?就一头发狂的野兽,不至于吧……咱们打不过,难道仙门里诸位师兄师姐还打不过它?”   谢霖却是想起田心衣和他说的话,恍然道:“我倒是不奇怪。”   “霖哥有什么别的消息吗?”卢瑞好奇道,“是昨天那位师兄救了霖哥吧,他知不知道那头野兽发狂的原因?”   “说是煞气,魔界的一种特殊物质,被附体的人或兽会丧失理智。”谢霖回忆着昨天的对话,“哦对了,他说他不是内门或外门的弟子,只是个「守山人」,说是……不该喊他师兄。”   “不喊师兄喊什么?”   “他说让喊名字。”   尤溪把脑袋凑过来:“那位师兄叫什么?”   “叫——”   谢霖话还没出口,衣袖先被朱成碧拉了一下。随后她反手抽在尤溪胳膊上:“想什么呢,真告诉你那位师兄的名讳,你又敢直呼不成?”   谢霖:?   他不太懂,却看见尤溪打了个寒噤,面色发白,像是怕极了。   谢霖:??   谢霖:“为什么不敢叫他名字?”   “霖哥……”尤溪弱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和其余两人对视。卢瑞捏了捏拳头,像是鼓起勇气:“你还记得那位师——”   朱成碧:“喊大佬。”   卢瑞从善如流地改口:“那位大佬的样子么?”   谢霖眨了眨眼:“记得啊,怎么了?”   三人面面相觑。   “可、可是我们都不记得了啊!”尤溪急急说道,“昨天回来的时候,我们本想跟赵讲师说实话的,结果咱们仨谁也想不起那位大佬长什么样子,只好扯了个谎,说你突发急症回屋里休息去了……后来掌门师伯祖突然过来……”   谢霖一挑眉。   “就……不知道掌门师伯祖和赵老师说了什么,反正后来赵老师再收到信,他就让我们回来了。”尤溪缩着脑袋,老实交代,“我们真的没敢提起大佬的!”   ——哦,也就是说,小屁孩只跟他说了「不要说」,对其他人都是直接用法术使其失忆的。   ——那看来,他俩还是可以算朋友的嘛。   ——真是个不坦诚……又神秘的小鬼啊。   谢霖有点想笑,又觉得没什么可笑的,于是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看了尤溪半晌,直看得他浑身发毛,才勾唇一笑,拍拍尤溪的肩:“走了,咱们上课去,要迟到了。”   尤溪:??   倒是把话说清楚啊!很吓人的啊!   ·   今天的课仍在聚灵阵上,见到谢霖,赵澜并没有多问什么,像往常一样边数落各人不用功,边让大家找地方打坐。   谢霖前一天傍晚单独去了藏书阁看金丹期修行法门,但因为法门太多自己又实力不济,没能看完一套完整的,因此还是用老方法运气。好在聚灵阵里灵气充裕,倒也没让他做无用功。   一到中午,那三个馋鬼就凑过来了,一个个眼珠子发绿。   昨天没吃上好的,今天一他们定要补偿回来。   谢霖无奈,只好打消了再运气一次的念头,带着他们回到了宿舍区,把养了一天的甲鱼从菜坛里捞出来,宰杀清洗,放入锅中。   没来得及订制砂锅,用的就是普通的汤锅,随后加入足够没过甲鱼的清水。   开火之前,谢霖还去院子外面拔了点有去腥效果的草叶回来,洗干净一并放进去。   炖物只需要看着点火,剩下的全靠耐心,谢霖把看火的工作交给了三个兴奋的馋鬼,过去给昨日种下的植株浇水。浇完,他擦了擦手,坐到廊下看他带回来的《食材研究》。   啁——   空中冷不丁传来一声鹤唳,谢霖抬头看去,就见几只飞鸟以「人」字形飞过,后方似乎还跟着个御剑的人,但看不太清。   “是不是易师伯回来了啊?”尤溪喃喃。   “仙门里又不是第一次有师兄师姐御剑飞过,你不要偷懒啊尤溪。”朱成碧警告他,“易师伯回没回来,等咱们上课的时候不就知道了?他可是说好要来的。”   尤溪:“卢瑞!你看他!”   卢瑞:“我觉得阿碧说的有道理。”   尤溪:“……”   谢霖收回视线,笑了笑继续看书。   锅里渐渐散发出甲鱼汤的香气,朱成碧吸吸鼻子,扭头喊:“霖哥,是不是差不多了?”   谢霖抬眼,这才意识到时间不短了:“啊,等我看看。”   因为谢霖曾说过,炖汤时若频繁掀开锅盖会影响食物的味道,因此三人向来是不敢动锅的,只能等谢霖开盖时凑在旁边嗅一嗅气味。   甲鱼长相古怪,汤的滋味却异常鲜美,锅盖打开,一股混合着去腥草叶的独特香气飘散开来,卢瑞的肚子顿时叫了两声。   他早上吃得少,是三人中最早开始饿的,此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心地问:“霖哥,能去取饭食了吗?”   “去吧,”谢霖挥挥手,“得有人看着火,你们仨先去,回来了我再去。”   “谢谢霖哥关怀!”尤溪猛地跳了起来。他早就馋坏了,只想快点跑到饭堂把今天的午饭打包回来,就着这锅甲鱼汤下饭。   卢瑞和朱成碧向谢霖道过谢,也紧随其后。   谁料,三人刚跑到门口,正想踏出院门时,门后探出来一个小脑袋瓜。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六个,都是原本滞留在聚灵阵中,因为厌恶了饭堂伙食而选择挨饿练习辟谷的同班同学。   三人顿住脚步:“……”   为首一人道:“你们仨,又跟着谢霖吃什么好东西呢?香味飘得老远都是。”   第二人咂巴嘴:“从未闻过这种味道……可也太香了。”   第三人梗着脖子:“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一个班的,好东西理当见者有份吧?”   其他人连连点头表示附和。   “去去去,我们什么都没吃!你们不是练辟谷吗?回去练啊!来这儿做什么?”尤溪当即就要去关院门,挥着手赶人。   门外的人把门按住了,尤溪顿时大叫:“阿碧、老瑞,来帮忙啊!”   卢瑞和朱成碧回过神,立刻上去帮忙关门。但这时,门外几人已看清院子里的景象,其中一人大声喊道:“谢霖!谢哥哥!行行好,赏点吃的吧!”   谢霖:“……”   他无奈地把锅盖斜着搁在锅上,走到门口看了看:“你们……六个人?”   六个人点点头。   “没别的人了?”   “没了。”   谢霖叹了口气。   “今天就炖了只甲鱼,是他们仨一块儿抓的,本就肉不多,不可能分给你们。”   他话音刚落,门外六人面如土灰,门内三人喜上眉梢。   “最多一人分一小碗汤。”谢霖又道,“想吃的话,就跟他们一样,去饭堂打饭来,不然吃不饱。”   那六个人顿时开心了,三人却不太乐意。尤溪撅着嘴:“霖哥!”   “好了,都是同门师兄弟,不就一碗汤,多加点水炖的事儿。”谢霖拍了拍他,“去打饭吧——还有你们几个,下次若是想吃,早点过来,跟他们三个一块儿准备食材就是了。”   “遵命!”众人异口同声。   一人开心地说:“谢霖,你人可真好啊!”   “叫什么谢霖,叫霖哥!”卢瑞跟那人还算熟悉,一巴掌呼在对方脑门上,“这是咱们的衣食父母,懂不?”   那人点头应是,转头就大喊:“谢谢霖哥!”   谢霖:“……”   谢霖心好累,挥了挥手:“去打饭吧。”   ·   锅里只放了少许的盐,只靠去腥的草叶将甲鱼的鲜味吊出,保留甲鱼的原汁原味。山间清溪里捞出来的甲鱼肉质肥美,灵气含量不多不少,正好适合他们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四条腿,谢霖、尤溪、卢瑞、朱成碧一人一只,甲鱼壳上有裙边,丰富的胶质美容养颜,被谢霖分给了朱成碧,让她去和另一个跟来的女弟子分享,剩下的人各分到一小碗汤,正好够泡饭吃。   几个被修仙界以「灵气」为标准的食物PUA了十几年的世家子弟何时尝过这等美味,一个个吃得额头冒汗,眼含热泪。   一碗汤下肚,看向谢霖的目光已充满了感动与感激,发自肺腑道:“霖哥!以后您就是我们的大哥!”   谢霖:“倒也不必如此。”   太过了。   “好了,今天也就招待了你们一碗汤。想吃别的东西,就明天一块儿过来帮忙。”谢霖指着门外道,“现在,来个人倒垃圾,再来个人把锅碗洗了,洗干净以后该送回饭堂的送回去,其他的人准备下午上课吧。”   那六个人很殷勤,立刻分头行动,两人收拾桌子,两人倒垃圾,还有两人准备去洗锅碗。其中一人说:“但是霖哥,明天中午可能过不来,今年的历练队伍明儿个要出发了,我们想去看热闹。”   谢霖一愣:“嗯?”   “他们应该是中午前后离开,听说只要愿意支付些路资,会有好心的师兄师姐帮我们带信给家里。”那人憨厚笑道,“哥几个信都准备好了,明天想去碰碰运气。”   谢霖:“嗯??”   对啊,他不能下山,还有别人啊!   至少可以报个平安吧!   谢霖眼睛亮了亮,当时就决定,晚上要写一封信给李叔和李思淼。   他那里应该还有些灵石,虽说不知道够不够支付路资的,但人嘛,总要勇于尝试。   想到此处,连上课的兴致都变高了。没曾想今日好运连连,下午上课时,易贺洲果然来了。   跟别人单纯的崇拜不同,看到易贺洲,谢霖就仿佛看见了李叔和李思淼的消息,好不容易挨到易贺洲一一指点完,走到他旁边,谢霖来不及运气,先问道:“易师……易师伯,我叔和我弟他们还好么?”   “我的印记没有反应,你家人这一路应当未曾遇到危险。”   说来也怪,易贺洲说的明明是好消息,但他的表情却不像轻松。谢霖一口气没敢松,屏息凝神等他继续往下说。   “他们是没有危险,但你……可就说不定了。”   谢霖:“……”   谢霖:“为什么?”   他好端端地待在天星仙门,还能有什么事威胁得到他?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霖哥男妈妈! 第24章   易贺洲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 还有点一言难尽。   他在紫霄门的大会上替天星仙门装了个不大不小的逼,自觉通体舒畅,稍晚又跟那位雪雾峰的施宗主讨教了一番, 这一趟可以说是面子里子都有了, 十分不虚此行。   谁料方铭修那个小心眼的, 丢了面子咽不下这口气,听说云念尘下了山,干脆写了一封信叫易贺洲带回来,字里行间全是威胁,说知道那天天星仙门出面收了尾,要他们把谢霖这个「打碎紫霄门弟子真爱法器」的「恶徒」交出来, 不然别怪他不客气。   易贺洲一肚子腹诽, 信却不好不送, 结果言平然看到信, 果然气得砸了张桌子。   “我知道,方铭修年纪轻轻已是洞虚境大圆满,一直看不上我这个洞虚境中期的老人家,”言平然冲自己的亲传徒弟叫屈,“可我也是一派掌门好吗?他方铭修当年还是被咱们天星仙门养大的呢,这点面子都不给啊?”   易贺洲一边安抚自家师父,一边好奇:“所以那天小师叔打碎的陶碗究竟是个什么来头?他们紫霄门总也不能光因为护短这个理由就……”   “还能有什么来头?”言平然没好气道,“谢如衣那小子沉迷烧窑那会儿做出来的破陶器!”   易贺洲:“……”   易贺洲吐了吐舌。   他对上一辈的争端其实不太了解, 但大概也知道小师叔和方铭修在那位师叔面前算是个别苗头的关系。   “那咱们这算……被殃及的池鱼?”   “那个姓谢的小弟子才是真池鱼。你说说这叫什么事?方铭修就这点出息!陶碗被云师弟打碎了, 过来找一个凡人的麻烦!”言平然把信扔在一边,“别管他, 我就不信他还能打上天星仙门来!倒是你, 是不是说要去给新入弟子讲课的?”   “嗯。”   “若是碰见谢霖, 多少提醒他一句。虽说有「心想事成林」在外守着,但下山的方法不止这一种,得他自己打消了这念头才好。”   “是,弟子记下了。”   ……   在师父那边是这样说,到了谢霖面前,易贺洲又很难开口。   他不知道要怎么描述自己装逼的行为,但这毕竟是激怒方铭修的主要原因。   想来想去,也只能掐头去尾地开口:“紫霄门还想找你麻烦……你放心,仙门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弟子的,但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谢霖有点莫名:“他们这么记仇吗……但反正我也不下山?”   易贺洲垂着眼睛不敢直视他:“嗯……不下山是最好的……”   “什么意思?”谢霖皱皱眉,“师伯,不是说除了历练之外,下山需要闯过那个「非金丹期不可解」的护山大阵么?”   “对,是这样没错。”   两人相互对视。   谢霖莫名其妙:那还怕什么?紫霄门的人总不能打上山来?   易贺洲松了口气:太好了,他还不知道工房的人是要定期下山运送属地送上来的物资的。   谢霖想了好一会儿,才问:“总不可能……等五年后我下山历练的时候,紫霄门还想找我麻烦吧?”   “这个……我不敢打包票。”易贺洲一言难尽道,“唔……他们的掌门,和咱们的小师叔,哦,就是你们口中的师叔祖,因为一些过节,已经相互仇视了几百年了,所以……”   谢霖:“……”   多大仇啊这两个人!也太小心眼了吧!   这样一想,瑶光君实乃奇人也。   谢霖努力保持微笑:“好的师伯,我记下了。”   “嗯,”易贺洲点点头,“那我们来讲功课吧,把手给我,我帮你看——”   他话音一顿,忽然想起师父的嘱咐,默默将手收了回来,“忘了,师父说你体质特殊,怎么样,最近修炼有遇到困难吗?”   有啊,每一秒遇见的都是困难啊。   但暂时还算有应对的方法,谢霖觉得没必要诉苦,微笑道:“暂时没有,多谢师伯和掌门师伯祖关心。”   “不妨事。”   ·   易贺洲带来的消息,多少有些影响到了谢霖的心情,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得好好修炼。   不为别的,只为下山历练时足以保命。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心理,这天下午下课时,谢霖已经能将灵气在身体里运行半周了。   天色渐暗。   傍晚谢霖说要去工房换点盐,准备顺路看看山里有没有什么能吃的东西,一群人便摩拳擦掌地跟着他走,说要帮忙。   谢霖提前打预防针:“先说好,不一定能找到好吃的东西。”   “没事,最坏的结果就还是去饭堂吃嘛!”   大家纷纷表示不介意,谢霖也没什么可说的,就这么上了路。   跟班从三人发展到九人,队伍变得浩浩荡荡,倒把工房值班的师兄吓了一跳。   师兄甲:“你们这么多人是干嘛呢?”   “出来找东西吃的。”谢霖说,“师兄,之前说过的,我想换点盐,快用完了。”   “早就给你备好了。”这弟子甚至没登记,直接到后面搬了个小坛子出来,“你先拿去用,不够再说。”   “这么多?”谢霖愣了愣,“这得多少灵石换?”   “嗐,咱们师兄弟没少吃你的腌菜当零嘴,怎么还能收你钱啊?拿着吧,啊,有空再送点腌菜过来,存货不多了。最近天热,那东西吃得快。”   “行。”   谢霖道过谢,抱着坛子转身就准备走。   就见那六个人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霖哥,腌菜是什么!”   “就是腌菜。”谢霖道,“屋里还有,回去拿点给你们尝。”   “好耶!”   谢霖还在琢磨晚饭吃什么。今晚要做晚课,他更倾向于简单快捷又比较下饭的味道,做得快,吃得也快。   饭堂的晚饭是有肉的,尽管只是水煮肉,但若是拿回来下锅二次加工,猛火快炒,配上一些口味重的新鲜菜叶,就是一碗好下饭的小炒了。   主要是这个菜……有了!   他眉梢一挑,抱着盐坛跑到路边,对着某株叶片特别长的植物看了好半晌,掐了一段叶子放进嘴里嚼。   “霖哥!”新来的跟班之一叫道,“乱吃杂草真的不会出事么?”   “没事,先前褚师叔祖为我治伤,说我体质特殊,可以吃些灵气足的食物,不会有事。”谢霖嚼了嚼,确定这是他刚在书里看过的梨蒜苗叶,便指挥众人去拔。   九个人一块儿出动,犹如蝗虫过境,那一小片梨蒜苗很快就被拔秃了,露出泥地的颜色。谢霖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行为怪没公德的,吐了吐舌,带着小弟们回到自己的院子。   给两人住的院子进十个人,着实拥挤得很。谢霖把一部分人赶到了院子外面,自己在灯下挑拣。   夜里视野不清,这群人又认不得菜,多少有摘错的。   种类不对的植物谢霖先放在一边,打算晚点有时间再慢慢分辨,先将挑出来的梨蒜苗切掉根茎,叶子交给二号队伍六人组去洗,根茎就交给了一号队伍,也就是尤溪他们三人,让他们种到空地上去。   三人前一天帮他开过地,做这活也算轻车熟路,谢霖自己则将各人拿回来的饭盒中的水煮豕肉挑出来,等洗干净的菜叶拿回来切好,一块儿下到大火热到冒烟的大炒锅里。   “唰——”   肉油的香气几乎是顿时就飘散开来,混合着梨蒜苗叶受热后散发出的奇异香味,十分刺激味蕾。   谢霖就在这热气腾腾的油烟里替众人分装菜色。   接菜的少男少女们口水直流,他却有些走神。   ——该多做点调料的,调料种类太少了。   ——这碗菜,但凡能搁点酱油干辣椒,那不就是回锅肉了吗?   他心中惋惜,其他人却吃得油光满面,做晚课劲头十足。   ·   夜终于深了。   深夜山风猎猎,下了晚课的弟子们三三两两返回住处,山间灯火时明时灭。谢霖跟尤溪他们一道,半路碰见跟程姓姑娘同路返回的尤瑜。   尤溪眼睛一亮,大叫道:“鱼鱼!程师姐!”   尤瑜脚步一顿,嫌弃的目光从尤溪移到谢霖,再移回尤溪身上,哼了一声,扭头不理睬他。   倒是程师姐停步冲他们笑了一笑才走。   卢瑞啧啧摇头:“程师姐真是温柔啊。”   谢霖点头:“嗯,不如明日中午再去抓鱼,咱们做烤鱼吃。”   尤溪一张脸红了又红:“霖哥!”   “诶!”   “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谢霖转头看他,奇道,“但我想什么了?”   “呃……”尤溪抓狂地叫了一声,撒腿跑远了。卢瑞和朱成碧笑得不行,跟谢霖互道晚安,也往远处去了。   谢霖站在自己的院子前看了一会儿。   进去?不进去?   ——算了,尤瑜这性子又不会过多盘问,何必要等对方睡着。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地图,脚尖一转方向,朝另一边走了。   ·   这张地图画得极其简单,但其实……还算清晰明了。   山中各峰以高耸的尖角示意,位置都是准确的,中间一条黑线是行进路线,该转弯的地方线条必有弯曲,凭借着良好的方向感,谢霖渐渐走到了主峰与其他的峰的交界处。   虽说主峰和各峰之间有索桥相连,但若是往山下走,走到山腰处,其实还是能直接走过去的。   只是山腰处风竟比想象中更大,谢霖被吹得有点冷,抓紧了前襟,感觉失策。   山间阵法挺多,他这样出来其实不安全。   怎么会脑子一热觉得田心衣不至于坑他的呢?   诶,这么一说……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纹路颇有些复杂的符纸看了看。   这东西到底是干嘛的?   赌吗?   既然田心衣放了这张符纸,意思应该是让他用的吧?   谢霖把心一横,指尖引气,渡到符纸上。   微光闪过。   那符纸忽然抖了抖,随后整张符纸忽然跳了起来,在半空中划了个小圈,原地自燃起来。谢霖被它吓了一跳,那火苗却实打实地驱散了些许寒意。   山风渐盛,火苗却在风中屹立不倒,欢快地跳起了舞蹈。   符纸往前飘了一段,见谢霖愣神没动,又往回飘到他面前晃了晃。   谢霖:“你意思是,跟着你走?”   符纸上下晃了晃,像在点头。   谢霖微微张嘴,带着内心的震惊,跟在了符纸后面。   原来是张领路符,或许还有保驾护航的作用。   因为在符纸附近,原本浓重的山雾似乎散了点,路也不那么难以辨认了,谢霖猜测,他刚刚或许在什么山间阵法中,却未能察觉。   就这么一路前行,直到他爬上某处小山坡,见到一座简陋的竹屋。   屋顶是茅草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谢霖没急着走过去,先停在路口看了眼路牌,才意识到这是往瑶光峰去的方向。   瑶光峰下,竟有这么一间茅草屋?   符纸将他引到茅草屋前便寿终正寝,自燃殆尽,谢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这竹屋有谁在,只好试探着踏上台阶。   “田心衣?”他轻声喊,“你在这里吗?”无人应答。   “找我什么事啊?不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被人知道,我特意避开了——”   话音未落,一声熟悉的「嗷呜」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竟还有些欢快。   谢霖一怔,快步绕到屋后,等看清围墙内的景象,眼睛倏地瞪圆了。   “是你?!”   竹制围墙内竟关着那只老虎!   见到他,老虎也很高兴,「嗷嗷」地叫唤着,两条前腿抬起,扒着围墙想蹭他。   老实说,老虎卖萌尽管很可爱,但这么扑过来还是挺惊悚的。谢霖生怕这围墙撑不住它的重量倒下,忙按了按它毛绒绒的爪子,说:“别急,等我找到门走进来。”   小院没有门,只能从竹屋后门走出来,谢霖不得已进了屋。   屋里没人,但有人迹,床上的薄被凌乱,枕头还有凹痕,像是被人睡过,谢霖走过去摸了摸,凉的,人起床很久,还未回来睡觉。   桌上有几张纸,还有一个小盒子。他走过去,借着月光看清了纸上的字,龙飞凤舞的字迹,该是田心衣写的。   “桌上应有引路符两张,引路符绘制方法一册,笔一支,墨一块,符纸若干,并夜明珠一颗,皆可带走。屋中其余物品勿动。”   “此虎灵智已开,不会伤你。若取名,记在胸牌处。”   没有落款,也没有更多的话。   但看意思,田心衣是在说,这老虎养在这儿了,谢霖以后可以常来看它?   一时有些……啼笑皆非。   总不会是因为他当时说过想养老虎没法养的话吧?   谢霖愣了愣,脸上反而没了笑容。   小盒子里放的是夜明珠,柔和的冷光照亮他的脸,谢霖出神地看了好一会儿,想到前世的事。   以前他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漂亮的小男孩容易被人领养,也很容易……在领养家庭自己的孩子出生以后,被猜忌,或是遇到些别的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被退养的次数多了,他在孤儿院里的风评也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但还好,也仅仅只是奇怪,他还能在孤儿院生活,帮着老师一起带小孩的话,他对孤儿院就还有用,还不至于被辞退,被抛弃。   对别人好这件事已经成为谢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他觉得他可能是……想获得同等的对待吧。   所以才会放不下李叔和李思淼,因为李叔真的把他当亲生儿子疼。   尽管那个不靠谱的中年老男人会说,“只有我女神的儿子才是我儿子”,而不让谢霖管他喊爹,但衣食住行,没有哪一样亏待过谢霖。   现在,又有一个人,将他说过的话认真地记住了。   田心衣。   两张引路符供谢霖来回,书册用来阅读学习,笔、墨、符纸若干供练习,夜明珠则是很好的照明工具。   因为外门弟子的屋舍内没有动静比较小还能随身携带的照明法器。   从准备的东西来看,田心衣是个很细心的人。   谢霖摸了摸纸上的字迹,想到对方万年不变的冷脸,忍不住重新笑了起来。   “这小屁孩儿,”他自言自语道,“口嫌体正直还是怎么回事。”   “嗷呜——”   “来了!”谢霖应了一声,放下夜明珠,转身去了后院「撸猫」。   这老虎确实比前一天看起来更通人性了,谢霖和它聊天,它也能给出一定程度的回应,不知道一天内发生了什么。   就是黏人,会不停地往谢霖身上蹭。   它像个年龄很小的人类孩童,搞不清自己的体积有多大只,挤得谢霖坐不住。后来谢霖实在受不了,看它确实没有伤害自己的意图,爪子和尖牙都收得好好的,干脆躺倒在地,任由老虎趴在他身上。   毛绒绒的虎脸就搁在他胸口。   “这么黏人,我看你叫「贴贴」算了。”谢霖吐槽了一句,吐槽完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翻身就要起来题字。   “别动,让我起来,给你取名字呢。贴贴!住口!不要舔我!”谢霖边推边骂,“靠,猫科动物的舌头是能舔人的吗?我这都够丑了别给我毁容啊!”   等他好不容易从虎爪下逃脱,身上已经沾了一身毛,还好这夜深人静的没人看,贴贴似乎也被下过禁令,怎么都不敢进屋,能让谢霖喘口气。   这个时代的墨非常传统,是清水加墨慢慢磨出来的,谢霖只需要写两个字,没多加水,磨了一会儿见清水已然变色,就取了笔墨出来,让老虎站好,小心地在它脖颈处的小木牌上写下「贴贴」二字。   又跟老虎玩了一会儿,才带着田心衣让他带走的那堆东西离开。   ·   田心衣从山林中出来,扯掉了天枢掌峰徐洛满叫人拉在那里的封条,单方面宣布山林解封。   他检查了一天一夜,什么多余的线索都没找到,满面寒霜地向瑶光峰飞掠而去。   他并不上山,径自去往山腰处的竹屋。一走进屋,就发现有人来过,脚步一顿,直向后院而去。   夜已深,老虎趴在地上半闭着眼睛休息,没睡,却很懒散。   田心衣在它面前蹲下,拍拍它的脸:“转过去一点,让我看看牌。”   老虎「嗷嗷」两声,侧了侧头。   胸口的木牌露出,田心衣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愣了愣。   片刻,眼底的光终是暗了下去。   “倒是忘了,他还临过我的字。”   这两个字,不太像那个人的,倒是挺像他的字。   田心衣放下木牌,拍拍老虎的脸:“你的粮放在哪儿跟你说过,饿了就自己去吃。”   “嗷呜——”   “别撒娇,给你开了灵智,还不能自己吃饭了?”田心衣皱了下眉,没什么耐性哄老虎,转身进了屋。   修士不大需要睡眠,他却是要睡的,不多时便卸下一身寒霜,躺到了床上。   字迹看不出来,还可以再看看别的。   若这个不是,再找下一个便是。   倒也不算是痴心妄想……他总得回来不是?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两更1w+结束,明天见—— 第25章   “师弟, 听闻你新近筑基成功,境界可还稳固?”   “已经休息了好些日子,下山应该没问题。”   “唉, 北辰峰可真是好地方啊!”   “师兄呢?筑基不顺利吗?”   “你也知道仙门这个状况……嗐, 我倒是炼气十重天了, 但筑基丹还得再等等。看来这次下山,得劳烦师弟照顾了。”   “都是同门师兄弟,师兄何必跟我客气?说不准这次下山,咱们能弄到筑基丹呢?”   “这得看缘分。”   “那一会儿焚香的时候,师兄可得多拜一拜,好叫师叔祖保佑你!”   “你还别说, 他们都说求师叔祖保佑怪灵的……”   ……   上午, 日光刚挪到林子上方, 山道上就多了几道身影。这边一对师兄弟还在小声说话, 那头管事师兄已经带着装满衣裳的纳戒来了,见面就开始分发:“下山的注意事项早就叮嘱过大家——财不外露,身份也不外泄, 万事低调, 就当自己只是个散修,这身衣服是工房那边连夜赶制出来的,当作送给诸位师弟的临别赠礼。”   各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什么?你说才一套衣服?   拜托, 入师门都五年了, 对师门有多穷心里还没点数吗?   他们还挺会苦中作乐的——平日里穿的都是统一派发的制式锦衣, 换成寻常而朴素的衣服,还有心思相互指着同门调侃而笑。   “香坛已设, 我就先避一避。”管事师兄看他们的样子就笑,“行了, 换好就快过来上香,一会儿其他弟子来了,白让他们看笑话。”   “祭天的事,有什么可笑的!”一人理直气壮。   另一人指着他嘲笑:“咱们拜的是谁你心里没点数啊?”   “嗐,说出来做什么!”   众人大笑,分头净手而去。   ·   “霖哥,快点快点!”   上午的课一结束,那五六个给家里准备了信的弟子就跳起来,急匆匆地招呼着谢霖往事先打听好的地方走,还得张头探脑地生怕被管事师兄看见。   谢霖第一次做这种事,颇有些好奇:“怎么,托下山的师兄给家里人送信是不被允许的吗?”   “倒也不是,”带谢霖过来的同学说,“给我指路的师兄说,其实管事师兄是故意避开给我们时间的。”   “所以为什么要避开?”   “那不知道,可能不好明面上允许塞车马费?”那人道,“要我说,穷乡富路,每年都是如此,有什么关系!”   确实,托人办事包路费本是天经地义的事,谢霖还觉得自己准备的不够呢。   悦来客栈接触到修士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多,下品灵石他翻来翻去也就26颗,想到诸位师兄出门在外或许会有需要跟凡人交易的时候,他还另拿了一万两银票出来。   一万两银票看着多,其实若是拿去换灵石,都不一定能换到一百颗的。此去中土路远,这些灵石未必够开销。   但谢霖也没办法了,他总不能为了送封报平安的信,把家底全掏出去。李叔心好,帮他打包行李时分了全家一半的存款给他,有个几十万两的。   但这些钱可都是他们一家子这些年辛苦赚回来的,一来他舍不得,二来也是因为日后没了新的进项,得省着点花。   要是有地方赚点钱就好了。   而且,嗯……   谢霖突然想起个神奇的问题。   原本修仙讲求断绝凡尘,虽说天星仙门并没有严苛的「不许跟家中联系」的规矩,却也不会有哪家频繁送钱过来。弟子入仙门之后,少了经济来源,平日里又时不时地会到工房订点东西,身边的钱款定是越来越少的。   谢霖默认这些即将下山的师兄师姐们手头不宽裕。   但除了他们这些有求于人的师弟塞路费外,这些人还有其他的路费来源吗?   仙门……发钱吗?   仔细想想,他们平日穿的制式锦衣仙门给发,还包吃、包住,修炼包场地,生病包药材……远芳亭送来的安神药包还在谢霖屋里放着,现在弟子下山还包路费的话,无论怎么看,仙门都像在做慈善。   可能因为从小到大都在操心钱,碰到这种明显亏本的买卖,谢霖脑筋就开始打结——这么说起来,一般一个仙门的进项在哪里啊?   他想到就问出了口,谁料随口一个问题竟把同行的几个人都问懵了,“属……属地供养?”   谢霖:“……”   好,看出你们都是世家少爷出身了,这一看就是没操心过家中开支的。   仙门属地都是凡人,供点衣服食材倒也罢了,其他东西就算想供,也得拿得出来啊!   他觉得这事儿还不如回去跟尤溪讨论,尤溪虽说也是世家子弟,但他有个很好的优点,就是够八卦,堪称他们班的「包打听」。   接着他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一行人到了地方,先看到的是缭绕的烟雾,一片空地中间摆着个华丽的香坛,准备出发的仙门弟子穿着款式不一的衣服站在旁边,一个人跪在香坛前虔诚地敬香:“师叔祖保佑我此去能顺利弄到筑基丹一颗——”   有三个人在他身后当回音:“师叔祖保佑!师叔祖保佑!”   场面分外肃穆,内容格外滑稽,现场弥漫着一股跳大神的气氛。   刚到的小弟子们:“……”   边上一个师兄忙喊:“好了,别拜了!人都来了!”   “咳。”跪在蒲团上的那个迅速将香插好,起了身,没事人似的掸掸身上不存在的灰,亲切地看向这边,“你们是有信要送吗?”   谢霖:“……”   你变脸就变得好快。   管事师兄不在,众人都有默契地当作无事发生,迅速围了上去。需要带信的不止是新弟子,还有几个在外门待了两三年的老弟子,很懂规矩,一时间交易气氛和谐。   但因为刚刚的插曲,和谐中带上了一丝不靠谱。   他们几个很快和那个上香的师兄搭上了话。   轮到谢霖,他有些忐忑地把信和准备好的钱物交出去,一边报出书院的名字一边说:“书院位于中土,路途迢迢,也不知他们成功报上名没有。若是没有,大抵也会在附近寻个住处,届时若是……”   “若是他们不在你说的书院,我们就在附近找一找,师弟放心,师兄一定帮你把信送到。”这师兄并不知道谢霖的腹诽,他长得和善,非常认真地记下了谢霖提供的姓名,并没有关心小包裹里有多少钱物,终于通过行为让自己看起来靠谱了些。   谢霖暂时放下了心,退到后面,马上有其他人接上来。   一封封信被交了出去,带谢霖过来的那个弟子交完了自己的家信,站在一旁跟其他师兄唠嗑:“师兄,好不容易可以下山一趟,是不是很高兴啊?”   几名即将下山的弟子忽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相互对视一眼。   “还行吧,毕竟日子要过,修炼要修,历练也是必不可少的……”   “总也不至于不高兴……”   “总之呢,希望你们下山的时候能保持开心呢。”   新弟子们:“?”   为什么总觉得,师兄们的语气里充满了沧桑?   这事可以说是未解之谜,因为那几个师兄没回答。   直到离开,他们也没弄明白。   ·   这群世家弟子心里不挂事,走出一段之后就拉着谢霖问中午吃什么,被顺路的那几个入门两三年的师兄听见,也把脑袋凑了过来。   于是一刻钟之后,一支十几人的捞鱼队伍出现在了山溪旁。   手巧的跟着谢霖搓草绳编草网,按捺不住性子的早已脱了鞋袜踩到了水里;高年资的师兄们早已炼气,摩拳擦掌地要在这群师弟师妹们面前露一手。   闹腾得很,谢霖摇摇头,专注地搓起了草绳。   人多力量大,回去的时候他们捞了不少的鱼。午休时间紧,谢霖一个人处理不过来,演示过一条鱼该如何剖杀刮鳞掏内脏之后,就将这活分派了下去,他自己负责检查鱼鳞有没有刮干净,以及片鱼片。   这个世界的菜油是用一种含油的绿叶植物提取的,各地叫法不同,木扶镇民管它喊「旮瘩菜」,谢霖嫌难听又不好记,干脆叫它油菜。在他穿越过来,这种油菜榨出来的油是用来给车轱辘润滑的,谢霖发现这东西能吃,就拿来炒菜用。   他做了很多年,不觉得稀奇,那几个看过他表演的同班同学也还好,第一次见到的师兄师姐们却是惊呆了。   惊叹之余,自然对炒菜无比期待。   ——开玩笑,这油花的气味可比饭堂多年不变的水煮菜香多了。   但这种菜油自带特殊草腥气,不重,却不能做很清淡的料理。还好昨天他们采摘的梨蒜苗叶有剩余,谢霖昨晚睡前跟尤瑜吵了几句,到很晚才进屋,便拿那玩意儿试着做了些腌菜,一夜过去滋味竟然很不错,今天就拿来当配菜。   盐渍出来的菜炖汤不配,做炒菜倒是挺好的,可惜没得芡汁,自己砌的土灶又不容易控火,鱼片容易老,谢霖炒得很小心。   以他自己的标准看,这道清炒鱼片做得稍稍逊色,那几个师兄却吃得上了头。   “厉害啊谢师弟,你这厨艺比饭堂的师兄好多了!”   “不是,饭堂的师兄对火候的掌握比我强。”谢霖实话实说,“他们只是做法单一了些。”   饭堂里有更好的灶台,负责做饭的据说还是火灵根修士,控火手段可比他这种凡人流派精妙。   “我看等师弟筑了基,定要将他推荐到饭堂去,也好造福后来人。”   “到时候估计我也没辟谷,那可有口福了。诶,谢师弟,你可得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筑基啊!”   谢霖尴尬地笑了笑。   他倒是想,他炼气的事儿还八字没一撇呢。   眼看这几个师兄已经抱着碗开始畅想美好未来了,谢霖有点吃不消,抱着碗挪到尤溪边上:“劳你办点事儿。”   “霖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怎么还用上「劳」了呢。”尤溪吃得头也不抬,“你说。”   谢霖就把方才的所见所闻讲述了一遍,随后道:“你帮我打听打听,仙门的固定经济来源有哪些?”   尤溪听懵了,放下碗想了半天:“霖哥,你打听这做什么?”   “就先打听打听。”   孤儿做久了,没有收入会让谢霖没安全感,但他对修仙界的赚钱方式还不太熟悉。   要学的东西太多了,压力很大啊。   尤溪点点头:“行吧,包在我身上。”   说罢就想继续吃饭,却听谢霖又道:“等等,还有件事。”   尤溪:“昂?”   谢霖:“你知道为什么弟子下山前要拜师叔祖吗?”   “啊?”尤溪一头雾水,“还有这规矩呢?没听说啊。”   不过这回不需要他打听,旁边坐着吃饭的几个师兄听见了,都笑了出来:“不是,那是下山前例行祭天,后来不知道哪年开始有弟子发现拜师叔祖比较灵验,所以现在大家都会等管事师兄离开之后拜师叔祖。”   “我看管事师兄上道,大概是故意走的。”   “可不是?说不准师兄当年自己下山的时候也拜过呢。”   “呃……”谢霖知道仙门弟子有「师叔祖保佑」这个口头禅,没想到他们当真会自发敬香,被雷得不轻。   他想,那位师叔祖若真有这么灵验,那就……   保佑他早日炼气吧。   ·   送封信具体需要多久,谢霖不知,下山的队伍一走,他的日子又回归平常。   修炼,以及琢磨吃什么,闲来无事就去看看贴贴。   一开始他还纠结没东西可以喂贴贴,但后来发现田心衣的竹屋后面就有「猫粮」,便放下了心。   贴贴现在很聪明,饿了自己会吃,不需要他管,于是每次深夜看虎行就会变成纯粹的撸猫之旅。   但又有新的问题。   尤瑜本就对他在院子里种菜的行径不满,近日他频繁晚归更是让尤瑜心烦意乱,再无视不下去,对方就开始嘲讽了。   “天资不足,就该加倍努力修炼。”   “凡人就是凡人,眼界……呵。”   “尤溪性子散漫,但好歹是个单灵根,耽于饭食只会影响他修炼的进度。”   谢霖本不欲搭理他,听到这里顿住脚步,疑惑回头:“你这么关心你弟弟的修炼进度,为什么他来找你的时候,你总不理他?”   尤瑜:“……”   “傲娇是病,得治啊朋友。”谢霖晃着脑袋出去了。   气得尤瑜面色铁青。   谁料今天三人组来得早,最后那两句话被他们听见,尤溪先是一愣,随后欢呼着跑进屋:“鱼鱼!我就知道你还是记挂我的!”   “呃……”这回尤瑜脸色真绿了。   卢瑞有些好奇:“你们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他终于受不了咱们种菜了?”朱成碧猜测道,“不该吧,要发作为什么选现在?最近咱们也没开新地。”   大概因为仙门水土好,先前种下去的苗活了大半,一些果种也发了芽。   谢霖没尝试催熟,先让它们长着。   “噢,这个。”   谢霖和田心衣熟识的事没跟他们细说,因为三人似乎都很怕田心衣的样子。   不过一来,谢霖之前就想过要跟三人组一起养,二来也觉得贴贴的事没什么可瞒的,就直说了:“我去看老虎了。”   朱成碧睁大了眼睛:“就是……就是那天追杀咱们的那个……野兽?”   “嗯,它体内煞气已除,运气好没死,还开了灵智,现在……呃,”谢霖顿了顿,“有人在养它。我就是趁夜里去看看它。”   “那,”朱成碧跃跃欲试,“咱们能去看看么?”   这姑娘从开始就对那头野兽很感兴趣。   那也是,摘下「猛虎凶猛」的有色眼镜后,谁会不喜欢大猫呢?   但他没问过田心衣,那小屋能不能带别人去,便推说自己引路符没画明白,要等过几天再说。   当夜便去了竹屋,这回,他在桌上留了张字条。   ·   田心衣披星戴月而归,就发现桌上的纸被人动过。   “想带朋友来看看贴贴,不知是否方便?”   谢霖的字练得稀松平常,写得快了,有几笔就不太像他,反倒飘逸非常。   田心衣看着那个笔画堪称乱舞的「不」字看了许久,在下半阙上写下一个「诺」。   “我不喜人多,若是带人,就趁天尚明时。”   ·   “小孩儿还真是好说话啊……”第二天夜里,看到字条的谢霖感叹了一句。   原本还以为像田心衣这样生人勿近的孤僻儿童,不会乐意让不熟悉的人到自己屋里,没想到对方竟能爽快同意。   他沾着浑身的虎毛回到宿舍,还将字条带了回来,当年那半阙字帖字数不多,谢霖于是收藏了田心衣的字,准备继续练。   尤瑜依旧对他深夜才回的行径冷嘲热讽,谢霖充耳不闻,夜里剩下的时间,他照旧掏出符纸和笔墨,对着册子上的画符方法练习。   册子是田心衣专门给他写的,明确说过等他练会,那每次两张的引路符就不给了。   谢霖生性懒散,是个随遇而安的人,但不愿意辜负亲朋好友的用心,因此练得格外专注。   画符需要一气呵成,从下笔到符成,一口灵气不能断,谢霖一开始没能完成周天循环,体内无灵气可用,画符进度始终停滞不前。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只要他夜里练习过画符,第二天去聚灵阵打坐时,似乎效率总会提高些许。   再加上他忙里偷闲去藏书阁看书,根据一种金丹期常见的修炼法门的运气思路改进了运行周天的方法,这天他状态极好,水到渠成地将一个完整的引路符画了下来。   同时也发现,自己似乎,炼气了。 第26章   谢霖:?   发现这事的时候他人都懵了, 第一个念头是,不会吧,拜师叔祖居然真的有用吗?   已经很晚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连尤瑜都睡着了, 他在一个万籁俱寂无人知晓的时刻,成了一名真正的修士。   十五岁,只要持续修炼,早日突破,便可永葆青春。   第一张引路符,画完再看, 这线条歪歪扭扭, 甚至不如尤瑜画的定身符干净利落, 谢霖觉得自己精神头还不错, 估计躺下也睡不着,立刻再铺开一张符纸,准备一鼓作气画第二张。   ——然后就失败了。   谢霖不信邪, 又尝试了第三次。谁料这回体内灵气滞涩得很, 别说画完,连落笔都落不下去,他只好无奈放弃, 出去洗了把脸, 上床睡觉。   ·   “你说你, 修炼就不能勤快些吗?”   “我勤快得很,每日体内灵气循环不断——”   “放屁!”   “真的啊!师父, 我跟你说, 我想到一个五灵根修炼的好法子。既然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若按五行相生的道理运转灵气, 岂不是事半功倍?我现在吸一分灵气,能得到的可不止一分,要我说——”   “你少放屁!这法子你当其他人想不出来?可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五灵根能强弱适度,达到平衡?嘿,你倒提醒我了,上回藏书阁大扫除,值守弟子说寻到几本五灵根前辈的修炼心得,给塞在五楼了。你成天没屁事可做,就给我上藏书阁看书去!”   “啧,你知道我最不耐烦看书。”   “就该给你找点事做收收性子!我告诉你,为师掐指一算,一月内你要有师弟了,以后在小朋友面前收收你的懒散性子,别给别人做坏榜样!听到没?”   “那您到是把师弟捡回来再说啊。我什么时候在别人面前懒散过?门中诸师弟师妹哪个不夸我的?”   “瞧你那样儿!水仙不开花!”   “嘻嘻。”   ……   “霖哥,霖哥?”   谢霖被人推醒,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大脑袋,那人一脸猴精,瞪着双溜圆的眼珠喊:“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呢?”   谢霖皱着眉坐起来,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方才诸多种种,竟是个梦。   “霖哥这是熬夜了?”朱成碧细心,给他倒了杯水,察言观色,“得起了,不然赶不上上课。”   “嗯……”谢霖瓮声瓮气地问,“尤溪呢?”   “自从发现他哥关心他就打鸡血了,见面就要凑过去唠几句。”卢瑞往门口看了眼,“估摸着一会儿就被他哥赶回来了吧。”   谢霖下了床,闭着眼睛把薄被叠整齐,打着呵欠往外走:“那我去洗漱,你们在这儿等尤溪——哦对了,把檐下挂的鱼干收几条下来,中午吃简单点,吃完咱们去看虎。”   看虎!   朱成碧一下就兴奋了:“霖哥,几条是几条啊?”   “按三人一条的分量算吧,那玩意儿咸,吃不多。”   “好嘞!”   等尤溪回来的时候,谢霖已经在冷水的帮助下恢复了清醒。梦里那番对话的记忆居然没随着洗脸被洗掉。   但谢霖发现,就算记得也没用,因为他不会内视,自然也找不到自己的灵根,更别提用五行相生的原理运气了。   这段对话的声音,和当日在瀑布前听过的很像,应当是同一个人的记忆。   他该再进镯子里看看,但……   灵气太少,还是算了,他连去藏书阁三层看书都艰难,一次只能看两三页的。   摇摇头,把想法晃出脑海,谢霖带着三人组并五条咸鱼干,去了上课用的聚灵阵。   ·   今日体内无阻,谢霖这辈子头一次这么顺畅地将灵气在体内运行过一个周天。   他从入定中醒来,就看见讲师赵澜揣着手站在他面前,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你炼气了?”   谢霖点头。   赵澜:“那看来,咱们这个班可以结课了啊。”   谢霖:“……”想骂他后进生可以直说,他受得住。   “分享下经验?”赵澜问,“昨天还一点进展都没有,怎么今天突然就炼气了?”   能说因为他画了个去瑶光峰半山腰的引路符吗?   当然不能,谁都知道,在天星仙门,瑶光峰是违禁词。   虽说半山腰不能算上山,但人得避嫌不是?   谢霖故作高深道:“大概是顿悟了。”   赵澜:“……”   好家伙,作为班里最晚炼气的人,咱天星仙门装逼的传统让他整明白了算是。   “不错。”赵澜清了清嗓子,宣布道,“既如此,从现在起,今天的课转为各自自习,我去提交一下结课申请,明天开始我会讲别的东西,具体内容明日宣布,有需要就留下听,不需要的也可以到其他班去上课。”   说完他就离开了,有几个早已炼气宁愿留下摸鱼也没转班的同学立刻凑了过来:“霖哥,今天带了什么好东西来?闻着味儿了。”   “呃……”好家伙。   谢霖无语道:“原来你们没在入定啊。”   “入还是入了的,就是入不了多久,我们又不像你。”一人嘿嘿笑。   “带了前些日子晒的鱼干过来,我记得上回宣曜带过来一口锅是不是?”谢霖说,“用那个隔水将鱼干蒸熟就能吃了,我中午有事,今天吃简单点吧。”   宣曜是他们班上一个火木双灵根的同学,虽说也是世家出身,但在家不受宠,自觉跟凡人没多大差别。   得知谢霖会做饭以后就到工房订了口炒锅,说要跟谢霖学做饭,但谢霖一直忙,这锅在聚灵阵里放了好些日子也没派上用场。   鱼干还是这帮人一起帮着做的,并不嫌菜色简陋简单,反而因为增添了参与感,一个个口齿生津,馋得不行。   “那现在就做吧!”有人提议,“赵讲师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回来就下课了,反正也要吃饭的,他又不能说啥。”   “在这儿做?”谢霖本想等下课到聚灵阵外面去开火的。   “并非不行,”宣曜钻了出来,“在聚灵阵里还能试试控火,我看了两天控火诀的书。”   “那行,今天你来做吧。”谢霖点头同意,“鱼干不用调味,正好让你试试手。”   宣曜被他说懵了:“啊?我、我直接来?”   “你不是想学做菜吗?”谢霖道,“蒸煮煎炸炒,蒸是最简单的了,适合初学者。”   “霖哥让你试你就试试呗!”   “就是啊宣曜,你试试呗。”   宣曜紧张起来:“那、那要是被我做砸了怎么办啊?”   “那咱们就揍你。”众人大笑起来。   谢霖也乐了:“没事,我在这儿看着,不会出问题的。”   鱼是提前腌好的,只需要将外层的盐冲洗干净,摘去腥的草叶覆上,隔水蒸熟即可。   谢霖一边指挥众人打水摘草叶,一边留心看了看宣曜生火的方式。   控火诀。   运功的时候,空气里似乎有很烫的灵气划过。   他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   ·   谢霖发誓,他带鱼干去聚灵阵的时候,单纯只是想节约点路上的时间。   没想到宣曜把鱼放上锅,没多久气味就顺着灵气流动的方向飘散出去,引来了其他班的人。   鱼这东西,生的时候有一点腥,做成咸鱼干非常腥,但一旦做熟了,趁热的时候,却是香飘百里。华国文字中的「鲜」正是以鱼羊二字拼合而成,恰巧这俩都是腥膻味重却鲜美到不行的好东西。   结果谢霖自己都没吃上几筷子,就被涌来的师兄师姐们包围,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霖哥这粉丝数量增长太快了!”卢瑞逃出来还有些惊魂未定,“我看咱们都能自己开小食堂了,还去饭堂做什么?”   “不去饭堂你有粮食吃吗?”谢霖还没提过种下的作物里有白谷的事,现在他们的主食仍是饭堂提供的谷物。   水煮的长杆穗,滋味比紫金穗还差一些,可惜离开前李老板没给他把紫金穗挖下来,手头没苗种不了。   谢霖的紫金穗估计现在还在客栈后院里种着。   如果没被毁掉的话。   “再说肉也没有,菜山里倒是不少。”谢霖想到那套《食材研究》上的记载,惋惜道,“咱们修为太低,仙门里能供咱们活动的范围太少了,有好多菜想摘都摘不到。”   “加油修炼!”尤溪来劲了,“为了更丰富的菜单!”   “呃……”谢霖好想把这句话录下来给尤瑜听听,他弟就是不务正业到只会为了菜单修炼,任他再嫌弃也没用。   人嘛,有人愿意做精英,自然也有人只想咸鱼躺。   翻山这种事不是只有走到山顶才快乐,路上的一花一草一树都可以是快乐来源。   “那咱们现在往哪儿走?”朱成碧问。   谢霖从怀中摸出引路符,运气激活了:“跟我来。”   ·   随着燃烧飞舞的引路符,四人越走越远。他们不像谢霖没见过世面又不关心八卦,走着走着表情就有点慌张:“这好像,是去瑶光峰的方向啊?”   “嗯。”谢霖波澜不惊地点点头,“放心,不上山,在半山腰上。”   “不上山也……”尤溪急急道,“不上山也不给靠近瑶光峰的啊!”   谢霖眨了眨眼。   “是啊是啊,我家有前些年入门的族兄,告诫过我的。”卢瑞说。   朱成碧也道:“我也听说过。”   “但我来过好几回了,没出事啊?”谢霖觉得他们大惊小怪,“没关系的,咱们别往山上走就好了,想来师叔祖也不会这么小气。你们想啊,若是他真心胸狭窄,仙门众多弟子三天两头请他保佑,人家早就被烦得发火了不是?”   “也、也对哦。”   “有理。”   尤溪和卢瑞听得连连点头,朱成碧抽抽嘴角,问道:“你们是真觉得师叔祖能听见别人向他祈祷的声音吗?他修为再高,也不是神啊。”   “这你就不懂了,有种东西叫玄学。”谢霖停下脚步,“再说,不是你们说的,师叔祖神识范围极广,只要他想,就能听见我们提起「瑶光君」吗?”   三人倒吸一口凉气,前赴后继地扑上去捂他嘴:“霖哥,收手吧!我们还想要命啊!”   闹腾了一路,地方倒是到了,见的确没出什么事,三人略微放下了心。   白天看竹屋更添几分精致与出尘的雅意,朱成碧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谢霖怕他们仨过于兴奋,进门前先提醒了一句:“此地有主,不要乱动东西。”   “是是是。”三人连连点头。   谢霖推开了门。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小屋,将三人带到了贴贴面前。贴贴正趴在院子里睡觉,身体一起一伏的。   它的毛色较第一次相见时更艳丽了些,谢霖挑了下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田心衣给准备的虎粮似乎是好东西。   “啊!好可爱!”朱成碧小小尖叫一声,跃跃欲试道,“我能摸摸它吗?”   “摸呗,它不会伤人。”谢霖说,“不过你们轻点,吵它睡觉的话,就算是野兽也会烦的。”   三人自然听话,小心地凑到贴贴身边,用手摸了摸毛。   谢霖这才退回屋里。   床上的薄被仍是散乱的,田心衣似乎从来不叠被子;桌上则仍旧放着两张引路符。   昨夜谢霖第二次画符没成功,并不打算告诉田心衣学会画符的事,没想到今日除了引路符以外,桌上还多了本书。   先前那本「画符教程」是田心衣亲自手写,画出来的符只能带谢霖来到这处竹屋;今日新放的这本却是比较系统的引路符绘制教学。   从符文构成讲起,到绘制顺序与变化,谢霖只要将其吃透,以后就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修改引路符的目的地。   就仿佛他知道谢霖把符画出来了似的。   谢霖攥着书卷,轻轻抿唇。   小屁孩儿太贴心,他都觉得自己这个朋友当得不太称职了。   也没带点吃的过来……鱼干该让他尝尝的。   谢霖的视线在屋里扫视一圈,没找到谢礼的灵感,干脆挽起袖子,帮他打扫了一下竹屋。   顺便叠好了被子。   ·   事后田心衣并没有对他打扫竹屋的行为发表什么意见,谢霖也就习惯了每次过来看望贴贴时顺便做一下卫生。   炼气境,相当于预科班入学,修士有了基础的修为,对修行一途却还是一无所知。   因此,天星仙门在外门开设了不少班级,武学、法术、画符、布阵、炼丹、炼器……应有尽有,目的是让弟子们对这些学科有一个基础的了解,好选择自己日后的修行之道。   一般人在听过各科理论课以后,会选择1-2个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深入学习,但谢霖这个人兴趣就比较广泛,他决定每个都学一点。   ——多了解一些,再用自己被社会主义现代化社会锤炼过的大脑,寻找商机。   ——他、要、赚、钱。   但这副模样落在各班导师眼里,自然成了性子不定、眼高手低的刺头学生,在反复数落谢霖未果之后,他们商量再三,联名打了个申请。   “什么意思,考核?”谢霖收到通知的时候愣住了,“为什么独独我要考核?”   “除了你,哪还有人今天学这个,明天学那个的?”过来发通知的是炼器班的讲师,姓徐,大概是成天和炉子打交道的缘故,这人性情急躁,嗓门也大,“你放心,我们几个商量过了,以后每个班都要出定期考核题,考不过就得接受单独补课。像你这样各个班乱窜的,若是通不过考试,就不许去其他班学习!”   “所以您的意思是大家都要考?”   “对!”   “哦。”   谢霖记下了,以后千万不能说漏嘴,告诉别人多出来的考核是他造成的。   他怕从「外门厨神」一夜沦落成「外门罪人」。   他微微一笑,冲徐讲师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老师放心,我一定认真准备考核,争取早日到其他班学习。”   然后徐讲师被他气歪了脸,拂袖而去。   谢霖打了个问号。   就也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他是真心表达恭敬,徐讲师却总以为他在阴阳怪气。   讲道理啊,考核通过就是可以继续到处学习啊,他说的明明都是实话。   总不能是因为他长诈吧?   不可能啊。   想到这里,谢霖随手摸出一块小镜子。这块铜片是他在炼器班学习的时候用剩下的材料,表面平滑,虽说不太清晰,但也能充当镜子用。   他本是随便照照,但照着照着,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奸诈没看出来。   但是……   他的脸是不是变了一点?   作者有话说:   二更——   两更一万字结束,明天上夹子不更新,后天见。啵唧=3= 第27章   他对自己的脸不太敏感, 去找了三人组:“你们看我的脸。”   三人:“?”   “今天的霖哥依旧英俊潇洒,连额前的发丝都能比肩黑麦的黑亮光泽。”卢瑞顺嘴拍了句马屁,“不过霖哥, 你脸上真的没有东西, 让我们看什么啊?”   “我让你们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变了。”谢霖没法解释自己穿越的事情, 只好说,“我觉得我好像变得有点不像自己了。”   此话一出,朱成碧先皱起了眉:“修士即便想调整自己的容貌,也只能调整到不同年龄段自己的脸,从未听说有什么法术能让一个人变得不像自己的;倒是听说过凡人中有研究过「易容术」,是通过软泥和颜料调整外貌, 只能算是障眼法;再不然就是……”   她没说下去。   卢瑞没反应过来:“就是什么?”   朱成碧咬唇, 为难地看着谢霖。   谢霖:“?”   谢霖:“是什么不好说的话题吗?”   “没什么不好说的, 其实世家之间多多少少都听说过, 只不过,这事在修仙界是个禁忌。”尤溪探头看了看四周,见无人, 就道,“据说魔修那里有吸食人血修炼的法术,会让修炼者「变化近妖」,其实人怎么可能变得像妖怪?意思不就是长得越来越妖艳——”   朱成碧嗔道:“尤溪!”   尤溪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我就跟霖哥唠唠, 都是自己人, 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 转头对谢霖道:“所以霖哥,你应该是想多了。”   “这样啊。”谢霖想了想, 又摸出铜镜照了照, 可惜这年头没有清晰的镜子, 他是真的照不清楚。   “但其实,”卢瑞对着谢霖的脸仔细看了半晌,“你还别说,我真觉得霖哥今天变帅了不少。”   “不,我觉得……硬要说的话,可以用漂亮形容。”朱成碧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霖哥,你该不是在不知情的时候碰到什么不该砰的东西了吧?现在外面乱,听说魔修又蠢蠢欲动了……咱们上回不还碰到过来自魔界的煞气吗?”   他们撸多了贴贴的毛,越发觉得那次的煞气狰狞可怖。   也难怪长辈提起魔界人人色变了。   以谢霖的人品,若是碰到魔界的东西,定不是诚心碰的;就怕谢霖凡人出身,这方面常识不足,碰了也不知道自己越线。   谢霖印证了部分猜测,神色一松,倒是笑了:“这个你们放心,我没碰不该碰的东西。”   “真的?”   “真的。”他说,“我上课都上不过来,去过的地方你们都有数,能碰到什么东西啊?”   倒也是,除了去藏书阁外,其余时间,他们四人几乎形影不离。   刚刚若不是徐讲师叫走了谢霖,他们也合该在一块儿练剑来着,谢霖好像也没什么单独遇到魔界赃物的机会。   三人定了心。卢瑞心宽,安慰道:“没事,自从咱们出过事以后,仙门中的巡逻加强了,管事师兄也说,若遇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事,不要硬抗,回去及时上报吗?”   “对啊,”谢霖笑道,“咱们还有师叔祖保佑呢。”   ·   他心知此事和魔界无关,只是有可能……随着修为的增加,他会渐渐长回前世的模样。   此事尚有几项不确定因素:   1、镜子照不清楚,三人不知他原来模样,确定脸有变化,却不确定是朝着前世的模样在变;   2、原以为相貌不同只是巧合,但若是修为增加会产生变化,他不得不思考自己面貌改变的原因;   3、也或许原本灵气粹体就会使人面貌产生变化,只是不甚明显,导致无人讨论。   谢霖动作顿住,思索再三,收剑入鞘。   和他对练的卢瑞见状也收起了剑,奇道:“霖哥,你不练了吗?”   “想起点事,”谢霖道,“我去趟工房,你们先练着。”   他说完便跑,徒留三人面面相觑。   朱成碧是三人里最冷静成熟的,她收起剑,歪头想了想:“霖哥今天真有些怪怪的。”   “那,”尤溪正愁没借口偷懒,在旁探头探脑地跃跃欲试,“咱们跟上去看看?”   他看着朱成碧。若是谢霖不在,他们几个中做主的就是她了。   朱成碧咬了下嘴里的软肉,越想越觉得此事不简单,点头道:“嗯,走。”   ·   然而谢霖并没有找借口开溜,他是真去了工房设在主峰的办事处。   今天有人来订东西,他到的时候,值班的师兄正在为人登记,一手小楷写得端正规矩。谢霖在旁等到那人离开才上前:“师兄。”   “嗯,是你?”值班师兄见他就笑,“来订菜坛么?还是有什么新鲜吃食?你前几天送过来的腌菜还没吃完,先不用送。”   “不是,是有事请教。”谢霖从怀中掏出那块铜片,“这是学习炼器时留下的废料,我粗略打磨了一下,做了面镜子,只是不太清晰。”   值班师兄接过去前后看了两眼:“这打磨得挺不错了啊?你是要问什么?”   “有没有让它更清晰的方法?”谢霖问,“从前我在凡人城镇中也能买到这般清晰度的铜镜,可既然学了法术,我想做得更好些。”   “研究这做甚?这世上也就女修镜子照得多,不过她们更喜欢用「水镜术」。”   “「水镜术」?”谢霖头一回听说这个词,“好学么?清晰么?”   “好学,但跟你往溪水中探头看差不多,所以学的人不多。”值班师兄道,“女修们图它方便,不用随身带铜镜,其实没比铜镜好多少。要我说,修仙之人不必在意外貌,做这东西没用。”   谢霖笑了笑:“你就当我拓展思路吧。”   俗话说「吃人嘴短」,见谢霖都这么说了,这值班师兄还真帮他想了一想。   这个世界没有现代工业,一切法器的制造思路都以灵火淬炼、灵气打磨为主,谢霖本没指望能做出玻璃镜、铝镜之类的高级玩意儿。   却没想到,这师兄跟他说起了金器中的灵气分布及疏导思路,告诉他铜器如何淬炼才能变得更加光滑。   这还是他们的基础炼器课程中学不到的高级知识呢。   “我这样说,好像一下子也说不明白。”值班师兄喝了口水,说,“其实你若真想要面清晰镜子,找工房里的前辈打造就行,他们经验足,多花点时间和材料怎么也能琢磨出来;若是自己想学制造方法,还是建议你到藏书阁查一查这方面的书,不同材料内的灵气状况我到现在都没学完呢。”   “好,多谢师兄,我知道了。”光刚才听到的那些,已经足够启发谢霖了。   他礼貌道谢,一边琢磨着做镜子的思路,一边转身离开。   值班师兄:“诶别——”   砰!   谢霖猛地跟蹲守在后的尤溪撞了个满怀,两人皆是眼冒金星。离谱的是,尤溪作为两人中比较矮胖的那个,竟然还被撞得后退了五六步,视觉上像只倒飞的鹌鹑。   值班师兄:“……”   他低头收拾桌上的东西,决定当自己没看见。   “嘶……”谢霖倒吸一口凉气,揉着肩膀问,“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不用过来吗?”   卢瑞撞了下朱成碧肩膀,朱成碧尬笑道:“怕你……怕你遇上什么事。”   “我能遇上什么事啊?”谢霖有些无语,但也知道他们是好心,“下次来了直接说就好,蹲在后面干什么。”   “不是故意的,”尤溪揉着他被撞到胳膊,委屈道,“师兄讲得太有趣,听入迷了。霖哥,炼器原来这么好玩的吗?我完全没觉得。”   他们仨谁也没选炼器课。   谢霖道:“做东西都挺好玩的吧?我觉得做饭炼药炼器都有一种从无到有的乐趣……”   值班师兄莞尔:“你这话有趣,虽说攻击性法器受世人追捧,但世人都道炼器炼丹同属末流,修习之人始终不多。”   尤溪:“为什么啊?”   值班师兄:“因为炼器师做出来的东西,自己未必能驱使。你们听说过那位铸剑名家卢春羽没有?听说他就是被仇家找上了门,自己用不了的好剑反而被仇家当场认主成功,那一屋子的法器全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谢霖:“好惨。”   卢瑞抿了抿唇:“师兄啊……”   “嗯?”   “其实……那是我卢家先人……”   “呃……”现场一阵死寂,随后再没有人说话。   日头西斜,一天到了该结束的时候,值班师兄收拾起桌上的登记簿,临走前拍了拍谢霖的肩:“你的想法很有前途,好好修习,等筑基后可以来工房当值。虽说炼器师在外面不是什么好工作,在咱们仙门里倒是个美差。还有你……”他看向卢瑞,轻咳一声,“工房弟子没有不敬仰卢春羽前辈的技艺的,你就……节哀。”   值班师兄走了。   谢霖想了想,也拍拍卢瑞的肩:“别伤心。”   “不伤心,就是尴尬。”卢瑞挠挠头说,“卢春羽是我叔公,听说自小孤僻,跟家中往来不密切,是以……他死后很久,家人才得知他去世的消息。我对他唯一的印象,就只有家里供奉的一柄剑了。那剑锻造得很漂亮,我能隐约从剑上感觉到叔公是个内心光明磊落的人。”   尤溪:“那你要学炼器吗?”   “不学,去听了一节课,实在听不懂。”卢瑞哈哈笑,“我打算退而求其次,做个剑修!”   好一个「退而求其次」。   谢霖握了握拳:“你加油。”   ·   那日之后,谢霖专心琢磨起了铜片的改造。外门基础炼器课程的结业作业是做一件属于自己的法器,要求能够体现炼器师自己的想法,用途和品阶不限,谢霖决定就做一面清晰的镜子当作业。   至于徐讲师说的考核,他不太担心,从前世起,他对「考试」这种事就有一种「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坦然。   ——若我水平到了那儿,必不会考砸;若我考砸,就是我学艺不精。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低空飞过了各项考核,得以继续在各个班乱窜。讲师们见自己定的标准拦不住谢霖,便暗暗决定下个月的考核要提高及格标准。   谢霖并不知道讲师们的打算,他也没空关心。   为了研究怎么做镜子,他几乎把所有的业余时间花在了藏书阁,连开发新菜色都没这么积极了,好在最近宣曜学做菜的积极性倒是很足,谢霖干脆多给了他不少练习的机会,蹭饭的同学多吃了几次重复菜色也没人提意见。   他们对宣曜学做菜这事的新鲜劲,比菜本身更大。   铜片是炼器中非常常见且基础的材料,相关的书籍集中在藏书阁一层二层,谢霖的权限足够。   他在藏书阁泡了三个月,终于有了初步的制作思路。   但为了更好地制作,这天午休时,他问了宣曜一个问题。   “你的控火诀方便教我吗?”   “控火诀?方便倒是方便,不是什么秘技……”宣曜正在刮鱼鳞,他这几天在研究如何炖好一锅原味鱼汤,“但是霖哥,你学这个做什么?”   “我想用在炼器中,方便控制温度。”谢霖实话实说。   “这个……”宣曜停下手中的活,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有话不妨直说。”   “我是火木双灵根修士,学习控火诀时,会以木系灵气控制火焰温度,使之不至于过热;若是火金双灵根修士,只怕用出的火焰就要比我的刚猛。”宣曜犹豫着说,“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火灵根基础上的,霖哥,我记得你是……五灵根吧?”   “五灵根不就代表我有火灵根么。”谢霖笑了笑,并不觉得冒犯,“你只管教,学不学的会是我的事,我又不会怪你?”   “那……那也行。”   宣曜是个直爽性子,他正愁自己跟谢霖学了那么久做菜无以为报呢,就一边处理着鱼,一边跟谢霖把理论讲了一遍。   讲完理论,便是演示部分。宣曜用控火诀配合木柴点燃了火,谢霖留神感受了一番,的确感觉到了一股仿佛灼热扑面的灵气流过。   某种直觉促使谢霖开了口:“热锅的火可以更大一点。”   “哦哦。”宣曜凝神加强火焰,空气中的灼热感更盛。   谢霖转头问三人组:“你们有感受到什么很热的东西吗?”   “开着火肯定热啊,”尤溪说,“霖哥你是不是离炉灶太近了?”   “可能吧。”   看来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   也不奇怪,修炼一途殊途同归,每个人情况不同,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修炼法门。   他可能就是那种感知敏锐的人。   ——好事,方便。   他继续凝神细看,中途还会指挥宣曜几句,虽说控火诀他不会用,做菜倒是熟手了。   一顿饭做得宣曜满头大汗,等鱼汤端上桌,控火诀也讲完了,他扭头问:“怎么样霖哥,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回头炼器的时候我试试。”谢霖点点头,“不过你炖过头了,可能会有点焦糊味。”   “啊?”   “放汤以后火收得不够小,时间太长,糊底了。”谢霖拍了拍他,径自吃饭去了。   宣曜难以置信地给自己舀了一勺汤,真品出了焦糊味,心态都崩了。   同班同学安慰他:“没事,好歹今天熬出奶白色了呢!明天再接再厉嘛!”   宣曜:“嘤。”   “是啊,”谢霖在一旁说,“已经进步很快了,明天再改进就好。鱼汤有一点焦糊味,又不是不能喝。”   “谢谢霖哥安慰。”宣曜伤心地说,“但是霖哥,你刚刚提醒我收点火多好,我不就不会炖焦了。”   “失败乃成功之母。”   “嘤。”   ·   必要理论齐全,谢霖放下了他炼器课上的常规练习,开始打磨自己的镜子。   第一步是……感知。   感受自己的火灵根,感受空气中的火系灵气,感受铜片中灵气分布,感受……如何将铜片的表面灵气重新排布,使之变得清晰光滑。   他闭上了眼。   ·   “这玩意儿究竟怎么烧啊?啊啊啊,脑壳疼——”   “又想不明白了?想不明白就带你师弟玩去,过几天自然就想明白了。”   “我这就是在跟他玩儿呢!你不是说,师弟家逢变故,身世凄惨得很吗?从前游历时我曾去过西州,想给他烧个能幻化出西州风光的法器玩儿。”   “你这人!叫你不要好高骛远,又忘了?才学了几天炼器,就想做这么复杂的东西,你做得出来才有鬼!再说,你也知道他家逢变故,更是不该叫他触景伤情,你要真做出来,怕不是要他恨你!去,这么没事做,就去教你师弟练剑!”   “他一剑修,跟我学什么剑啊……我那点稀松平常的剑法是能教人的么?”   “不比你炼器水平高啊?”   “但我教不了啊!我心中是没有仇怨的,怎么教他挥剑?”   “就是要你带他见见无仇无怨的剑!我叫你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师父,你不想带孩子可以不用找借口的。”   咣!   “哎哟!打人不打脸,教徒不打头,你有没有素质——”   咣!   “别扔啦!我走啦!”   ……   午后,炼器房内,学课的弟子们都在认真打磨着自己手头的东西。   炼器房内热火朝天,温度本就较高,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却有一股叫人难以忽视的热度传开。小弟子们茫然对视,台上站着的讲师却匆匆走下台阶,径自走到了那个闭目打坐的身影面前。   “谢霖?你在干什么?谢霖!”   谢霖猛地睁开眼:“我……”   “你这是在做什么?”徐讲师看了看他面前炉腔内升腾起的火焰,满心不解,“学了控火诀?你要做什么东西,需要燃这么大的火?”   这么大的火?   谢霖一愣,看向自己点燃的火,一时震惊。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看见有人在前面的章节说攻看不起凡人看不下去了云云,晋江太卡了我评论发不出去,就想说希望大家不要误解云念尘,他不是看不起凡人,他连修士一样看不起。   家人们,把公屏打在#愤世嫉俗云念尘#上(握拳.jpg 第28章   他尚在试图感知自己的火灵根, 一时思绪跑偏,入了定,又听见了一段新的对话。   全程和点火毫无关系, 这火又是怎么回事?   然而, 他又分明是能感觉到火焰的温度与跳动的。   就当他这样想的时候, 炉膛中的火苗轻轻一跳,倏地熄灭了。谢霖定了定神,无辜地看向眉梢已然挑起的徐讲师,心平气和道:“您看,此物尚不能由我自如控制。”   徐讲师被他气得不轻。   但又深知新弟子在学习时碰到控制不好的问题是正常的,他甚至没办法和谢霖计较。   “行了, 大家都各忙各的去。”徐讲师回身挥了挥手, 让围观的其他弟子集中, 转头对谢霖道,“你先不要练控火诀了,在这儿等我。”   他说罢,顶着一张张飞脸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谢霖打了个问号。   但他的确没有再练习, 而是看着黑黢黢的炉膛发起了呆。   一次是巧合, 那么两次,三次呢?   好像每次有那所谓的「记忆」出现在脑海中,他的修炼就会变得异常顺畅。   所以, 莫非这难道是……   他睽违十五年的穿越金手指吗?!   也太快乐了吧!   谢霖看了看手腕上被强行套上的黑色细镯, 终于觉得它变得顺眼许多。   不多时, 徐讲师便匆匆而回,叫谢霖带上材料跟他走:“这间炼器房是给外门弟子授课专用的, 炉子承受不了这么高的温度, 你若要练控火诀, 我给你借了工房的炉子,你就可劲造吧。”   谢霖微讶:“徐讲师……”   “嗯?”   “我还以为您很讨厌我呢。”   “呃……”徐讲师抛剑一跃,拖着谢霖御剑而起,飞过主峰与开阳峰之间连接的细细索桥,山中罡风呼呼地吹,他没好气地大声吼道:“可不是讨厌!每月考核不论怎么提高标准你都能擦着考核标准线飞过,既然天赋如此之高,为何不愿认真听讲!”   飞到开阳峰落地,他粗暴地将人从剑上揪下,再吼:“我听人说,你课余在院子里养花,还给同门开小灶?你行啊谢霖,是觉得自己飞升有望了是吧,这届弟子就你最晚炼气,有那工夫,多多修炼不好么!”   那也得修炼对他有用才行啊,这薛定谔的灵气失踪术,若不是穿越金手指将他拯救于水火之间,指不定就要因为炼气不成被仙门赶下山了。   谢霖眨了眨眼,无辜道:“弟子记下了。”   记下是记下,做不做得到另说。   徐讲师看他眨眼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又被气了个仰倒。   但他心肠是好的,气归气,带着谢霖来到了一处僻静山屋。这是工房的备用房,设备齐全,但暂时无人在用,能供谢霖可劲折腾;徐讲师得回主峰那边看着学生,找了个工房弟子过来让他看着谢霖研究控火诀,免得不小心把工房烧了。   “有劳曾师兄。”谢霖礼貌作揖。   “师弟莫客气,工房的师兄弟都欢迎你来。”曾师兄笑得和善,“我今日本就在工房当值,在你边上分拣材料,遇见什么问题及时叫我。”   “我能看看吗?”谢霖第一次到工房这边来,没见过他们的工作流程,颇有些好奇。   “可以,不过不能乱动。”   “我不动,就看看。”   谢霖捡了张小板凳,坐到曾师兄旁边。   曾师兄今日要分拣几种原矿,是开采出来还未经过提取精炼的状态,有时一块石头里会同时存在两种矿,他需要将其切开,然后分装到不同的竹篓里。   他几乎是看一眼就能确定下到位置以及该扔进那个竹篓,熟练度满分。谢霖对不同的矿石不熟悉,除了询问矿石名字以外,就数这项切开工作最让他好奇了。   “表面石头覆盖得严丝合缝,师兄如何得知该从哪里下刀?”   “感受它。”曾师兄捡了块小石头放进谢霖手心,“不同的矿物有不同的灵气属性,了解它们,然后感受灵气在石头中的流动,从中间切开便好。”   感知,一切的基础都是感知。   谢霖学得杂,因此意识到炼器和炼丹有共通之处,感知是提炼萃取的第一步,它也同样会被运用在稍后的炼制环节中。这么说来,将不同材料融合到一种成果物当中,本身就是一个平衡的过程……   其思路说不定对他的修炼也有帮助?   谢霖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两大团温度不同的阴影,再不能感受到更多,便将石头还了回去:“不是很能感受得出来。”   曾师兄「哈哈」一笑,安慰道:“不奇怪,等你修为高了,感知会更清晰的。”   谢霖:?   他还以为是反过来,难道不是感知提高才能更好修炼吗?   谢霖想不通,但没问。又看了一会儿,他就坐到一个空置的炉子前坐下,继续琢磨他的控火诀。这回记忆没有出现,他的进展不如方才顺利,但有了之前的生火和感知经验,好歹是把火生起来了。   火焰并不像上一次刚猛,和平时手动烧的凡火似乎差不多,谢霖努力感知着火苗的跳动,以及火系灵气在体内的运作。   到傍晚徐讲师来接他时,他已经能比较自如地控制点火和熄灭了,但细微的温度控制还需要持续练习。   此事非一日之功,谢霖并不着急。   之后每天上课时徐讲师会将他送过来,傍晚再接走,于是谢霖的午饭只好在工房吃。工房尚有未辟谷的筑基期弟子,每日饭堂会点明数量将餐盒送来。   他吃了三天咸菜以后,跟同样忍无可忍的工房师兄们一起砌了个灶。   这天负责看护他的曾师兄忙完从屋子里出来,准备去换点没分拣好的材料继续忙,就看见谢霖和几名工房弟子围坐在一起吃饭,香气飘得老远。   他是纳元境,早已辟谷,闻到味儿还是凑了过来:“在吃什么好东西?”   谢霖在走神,没听见他问题。边上一名工房弟子仰头道:“谢霖抓了把咱们山里的「黄玉果」,跟饭堂做的肉一块儿炖了锅汤,好香啊!”   “黄玉果还能炖汤?”曾师兄想了想说,“能让我尝尝吗?”   那名弟子递了汤勺给他,曾师兄接过,浅浅一尝,被嘴里漾开的味道惊到了。   “当真美味!”他叹道,“如此厨艺,该去饭堂当值啊!”   “可谢霖这么努力学炼器,难道不是想投身我工房?”一弟子说。   “就是啊,想来谢霖对我工房神往已久,每次有好吃的都优先送过来。”   “可我怎么听说,他什么都学了点?”   “总不会要做杂学修士吧?很没前途的啊……”   曾师兄啼笑皆非。   他无情打断师弟们的幻想:“只有成功筑基的弟子才能进入内门,他才堪堪炼气,现在开始讨论他分派到何处,会不会太早了点?”   “先想想嘛,想当初我也是五年筑基。五年对我们来说,不过弹指一瞬——”   “什么弹指一瞬,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飞升了是吧?筑基弟子寿数区区一百载,五年还真不是个小数目。”   “对啊,再说现在跟我们那会儿不一样了,听说……”一名忧心忡忡的弟子探头张望一眼,才压低声音道,“我听说今年蕴灵草都凑不齐了,外门压了好几个弟子的筑基丹没发,有几名师弟是炼气十重天下的山。”   “啊这……”   “要紧吗?”   “倒是无妨,下山本就是寻道而已,炼气境的修为也足够了。”   “我想到了!”   沉默许久的谢霖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从板凳上跳起来,回过神才发现一桌子的人,包括路过的曾师兄都在看他。   曾师兄先反应过来:“想到什么了?”   “想到我的镜子要怎么做了!”谢霖眼中隐隐带着兴奋,放下几乎吃完的碗筷,拔腿就跑,“我先走一步——”   工房弟子:“……”   结果没跑几步,谢霖又退了回来,拧眉问道:“对了,刚刚诸位师兄在说什么蕴灵草筑基丹的?”   “呃……”众人的视线一齐挪向提起这个话题的弟子。   来了来了,打破萌新幻想的时间。   天星仙门每名弟子都要经历一番的滤镜破碎环节。   这个罪恶的人,当然就得让最好欺负的人那个人来做!   被所有视线盯着的弟子额头冒出一滴冷汗。   “其实……这个……”他挠了挠头,甚至不敢直视谢霖的眼睛,“仙门并不像你看到的这么光鲜,已经穷了很久了……”   千里之地溃于蚁穴,任何事都是一点一点开始变糟的。   最开始是渡劫用的法器不足,一些濒临突破的高阶弟子怕出问题,一个个推迟了破境的时间;高阶弟子少了,当有上古秘境开启时仙门战力不足,又有先辈们一代代努力攒下的「天下第一门」的偶像包袱在身,便减少参与争夺资源的次数;资源一少,门内弟子更难突破,现在,已经沦落到连筑基丹都要发不出来的地步了。   若不是上头还有个当世第一剑修撑着场面,天星仙门当真可谓「破败不堪」。   这些年仙门持续低调,也是因为实在没实力出去高调,两三百年一过,世间凡人换过三四代,想要修仙的时候哪里还想得起天星仙门的名号,纷纷转投其他仙门。   只有那些家中曾有仙门大能的世家,才会想着把族中优秀弟子往天星仙门送。   以至于这些年新入弟子数量每况愈下,境况更显窘迫。   “但其实,世家也是不清楚仙门目前状况的,我们鲜少下山,就算下了山,也不会跟族中提起这些。”那名弟子苦涩道,“哪个在外飘泊的儿郎忍心告诉父母「我过得不好」?”   一群经历过梦碎的人看见谢霖脸上凝滞的表情,担忧得很,便有人忍不住安慰他:“你也别太难过了,其实咱们仙门还是很好的,没有外界那些纷争,也没什么踩高捧低的人,只要你愿意上进愿意学习,仙门都能给足你机会,只除了……”   “只除了资源不足。”另一人苦涩道。   “都别太难过。”见气氛压抑,曾师兄忍不住出声,“先前这样,是因为师叔祖不管门中琐事,可我听说他先前出关了……以后仙门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吧。”   你这个「吧」加得就怪没自信的。   谢霖恍然,难怪他让尤溪帮忙打听仙门赚钱的途径,三个月过去了也没打听出结果,敢情是根本没有。   那就不奇怪了,亏本生意做多了不穷到叮当响,只能算天星仙门底蕴深厚。   “谢师弟,你还好吗?”说故事的弟子愁眉苦脸道,“你说句话呀!好吓人的!”   “我没事啊。”谢霖回过神,“你们刚刚说,仙门发不出筑基丹?”   “嗯,你别太……”   “筑基丹的主要材料是蕴灵草对吧?”   “嗯……”   “丹药的事,是远芳亭的褚师叔祖负责吧?”谢霖确认了一遍,“你们刚刚说,只要愿意上进,也就是说,只要是好的事,仙门都会给足支持的没错吧?”   “对,”曾师兄先点了头,“但是谢师弟,你问这做什么?”   “随便问问。”谢霖笑笑,又迈开腿跑路,“我先去做我的镜子,对了诸位师兄,我刚说的事你们别忘了!”   “不会忘!”一工房弟子接道,“你真没事吗谢师弟?受不住打击可以直——”   “我挺好的!没事儿!”   谢霖钻进了工房内。   曾师兄回过神,奇道:“他拜托你们干嘛了?”   “喏,这个。”一弟子指着汤碗里黄色圆圆的果子,“谢师弟说他要点品相好的黄玉果,带回去研究吃的,咱们不是摘了好多当黏合材料用的么?分一些给他也无妨吧?”   曾师兄眨了眨眼。   ·   谢霖是真的想到了做镜子的思路,卡了他好多天的问题一朝顿悟,此后天高海阔,制作畅通无阻。   他选了块新的铜片,不知是不是听进去了「原来仙门很穷」这个故事,选材料的时候他选了块小一点的,经过粗磨之后放进了炉膛内。   他感受着铜片中金气的分布与流动,用经过多日练习后渐渐熟练的控火诀淬炼着铜片表面。   光滑……细密排列……清晰……质变……   在金气中加入一丝水气……以火系灵气灼烧使之凝实……   谢霖全身心的注意力投注在炉中,以至于他并不知道,自己体内正有丰沛的灵气持续不断地向炉中输送。   曾师兄带着一个未分拣的纳戒重新回到此处时,就感觉到屋中灵气异常活跃,他大吃一惊,还以为谢霖出了什么问题,匆匆推开门,恰巧碰到谢霖睁开眼睛。   炉中火焰熄灭,一块青黄色的东西「咣当」一声掉了下来。   角度正好,对上窗外照进来的光,在墙上落下一道明晃晃的反光。   一道极其明亮的反光。   谢霖神色一松,抹了把汗,正想去看,忽听门口惊呼一声:“何其精妙!”   他回头,看到曾师兄快步走来,捡起铜镜一看,双眼倏地瞪圆了。   “何其精妙的铜镜!”曾师兄连连赞叹,回头道,“虽说还不会附着法力于其上,但是谢师弟,你这手艺真是绝了啊!”   “还好吧。”谢霖应了声。他只是觉得方才自己状态特别好。   也没有触发记忆,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开了窍。   不过炼器真的好累,他就做了一面没有特殊功能的凡镜,脑壳已经疼得快炸了。   “这怎么能叫「还好」?工房弟子哪个在你这修为时能有这等技艺的!”曾师兄夸完,便是一脸惜才的表情,“我观师弟厨艺不错,去饭堂不算屈才,但仙门当中,小到生活用品,大到渡劫法器,都由咱们工房铸造;不仅如此,平日里与山下仙门属地的物资往来也由咱们负责,可以说是仙门一等一重要的地方,来工房当值,贡献更大啊!谢师弟,希望在筑基前你能好好考虑分派的事,师兄私心还是希望你能过来的。”   他说得陈词激昂,谢霖却默默后退半步。   “师兄,刚刚你不是还说讨论这个太早了吗?我查过,凡人十年二十年才从炼气一重修炼到十重天的数不胜数,仙门里有老师指点,进境较快,但五年也是常见的事。”他轻咳了声,“曾师兄,或许你知道我是这届外门新弟子中,最晚炼气的一个吗?”   曾师兄呆住了:“……”怎么可能??   “再说仙门还发不出筑基丹,我看离我筑基还早。”谢霖微微躬身,礼貌婉拒,“多谢曾师兄看得上,我会好好考虑的,只是师兄最好不要太期待。”   他的头已不能支持他再次尝试淬炼材料了,再留下去也没有意义,谢霖取回自己的镜子,迅速而干脆地离开了这间备用房。   冷漠得像十二月的风,吹得曾师兄一头雾水。   只有谢霖自己知道他抗拒的原因。   他吃不消曾师兄的热情,因为并不打算给予足够回应。工房或是饭堂他哪个都能去,都想去,却也都不想只留在其中一处,往日的生活经历让他习惯性狡兔三窟。   他觉得他生来就是杂学修士的命,什么都掺一脚才是他的归宿。   一心问剑的剑修是决计做不成的,专一的技术工人也是。   谢霖熟门熟路地到工房主炼器室门口找到值守弟子,讨要自己需要的黄玉果,顺便在允许范围内围观了几处炼器现场。   还照了照镜子。   费尽千辛万苦做出来的镜子,让他对自己的灵根有了隐约的感知,同时让谢霖开始试图分辨不同属性的灵气,但却没能解决他第一个问题。   ——因为年幼时没有清晰的镜子,以至于他并不知道此时这张和前世略微相似的脸,究竟算不算产生了变化。   他决定回头把这面镜子放在屋里,每日观察。   那种黄玉果一个指节大小,味道有点像黄豆。饭堂煮过的肉滋味已经少了一截,为了尝试用黄玉果炖肉,中午他先将那些肉迅速翻炒过一遍,煸出些许肉油来,才下汤加黄玉果,味道果然很类似。   那位前辈的《食材研究》中,黄玉果的生长位置在北辰峰上,谢霖原本歇了心思,没曾想得来全不费工夫。   据说这种果子跟另一种草汁混合在一起会产生极大黏性,是一种很好的粘合剂,工房附近便种了许多,随用随薅。   而他,想带回去酿酱油。   这样就能做红烧肉了。   ·   待到傍晚,仍是徐讲师来接。   “你今儿个怎么不在屋里了?”近日谢霖琢磨得用心,徐讲师见他倒也不那么吹胡子瞪眼的,这句话语气还算平和。   “做完了。”谢霖把镜子掏出来给他看。   此方世界没有这么清晰的镜子,尽管知道这东西上面没有法力封存,徐讲师仍然惊讶于东西的精致程度,反应和那位曾师兄一模一样。   谢霖不太在意讲师的夸奖,正如他不在意批评一样,他只是问:“徐讲师,我能不能问问,如果我想见褚师叔祖,有什么办法吗?”   徐讲师正夸得天花乱坠,闻言一愣:“你见褚师叔做什么?”   “有话要说。”   “什么话?我可以找人帮你带过去。”徐讲师道,“褚师叔不爱见人,远芳亭的纸人都比弟子多。”   但他有蕴灵草总不好叫人一个接一个带话过去吧?   他都不确定能不能批量种植。   叫田心衣带话也没道理,谢霖觉得这两个人都不是好相与的性格,放一起指不定要打架。   他眨了眨眼道:“我病了,要到远芳亭看病。”   “呃……”徐讲师无语地看着他红润的脸,问道,“我看你分明活蹦乱跳的,病哪儿了?”   谢霖从善如流:“心病,病入膏肓,不见褚师叔祖就要死了。”   徐讲师:“……”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不过在天星仙门,其实没有什么谁能见谁不能见的规矩,他想劝谢霖单纯是因为褚师叔不好相处。   既然学生本人都不怕挨骂,他也无所谓是不是将人带到远芳亭去。   但他自己是不敢靠近的。   将谢霖在远芳亭的索桥边放下之后,徐讲师便不再迈步了。   “你自己去,我在这里等你。”   谢霖:“?”   谢霖:“老师,你是害怕吗?”   “没有。”   “但你脸色很不好,”谢霖仔细看了看,“若是病了,不能讳疾忌医。”   “你快去快回。”   “呃……”谢霖着实不明白,摇着头自己上了山。   他在远芳亭住过,觉得褚锦绣虽然性格刚硬,但总体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发作。   然而他刚走到药园门口,两道白影迅速闪到他面前,拦住了去路。   两个颀长纸人,左边那个胸口二字「闲人」,右边那个上书「止步」,字迹张牙舞爪,跟褚锦绣本人一样热辣。   “我来找褚师叔祖,”谢霖说,“烦请二位通报。”   他把纸人当守门弟子,没想到这两个纸人并没有这么灵,听完这话仍旧杵着不动。   谢霖:?   他试着迈步。两只纸人四条胳膊倏地变长,气势汹汹地做出了一个准备进攻的姿势,总之就是不让他过。   谢霖无语了。   他深吸口气,使出终极秘诀。   “褚——师——叔——祖——”   “褚——锦——绣——”   “着——火——啦——”   角落里一本书飞速砸来,谢霖不知哪来的直觉,竟准确偏头避了开来,仿佛他曾做过这个动作千百次。   “叫魂啊?”褚锦绣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坐在树上单腿垂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没大没小的,还敢直呼你师叔祖我的名讳?说,来找我干嘛?”   谢霖一进仙门,她原型毕露,话语间根本找不到曾经的正经和矜持。   好在谢霖也没期待过。   “问师叔祖几个问题,顺便看看能不能做笔交易。”他仰头道,“师叔祖,你忽悠我进仙门,还白长两个辈分,我喊一次名字都要跟我计较的话,会不会太过分了啊?”   “我那是为了仙门发展。再者说,天星仙门多好的地方,怎么也不算忽悠你来。”褚锦绣从树上跳下,瞬间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我同你一个新入弟子有什么可交易的?”   “我听说,仙门缺蕴灵草是不是?”谢霖舔了下唇,“我有。”   褚锦绣微讶。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记错了谢霖的来历:“你不是凡人出身么,哪来的蕴灵草?这东西在凡人城镇中卖得更贵吧我记得?”   “我的蕴灵草也不是买来的啊。”谢霖笑了笑,“褚师叔祖就说需不需要吧。”   “确实需要,但首先我得弄清楚,你有多少蕴灵草,来源是否安全,以及品质是否可靠。”褚锦绣说,“其次我想知道,你要跟我换什么?”   “我想换一个去藏书阁五层的机会,最好褚师叔祖能同我一块儿去。”   谢霖话音刚落,褚锦绣便收起了脸上的戏谑,露出一个堪称严肃的表情来:“你去五层做什么?外门弟子切忌好高骛远,凭你的修为,五层的书根本看不了不是么?”   “我想找一本书,一本关于五行相生修炼法的书。”谢霖怕她误解,忙解释说,“我是五灵根,想要——”   褚锦绣没等他说完,突然面色大变,指着山道大吼:“出去!谁告诉你五层有那种东西的?你给我出去!”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猜到谢霖的道是什么,嘿嘿 第29章   褚锦绣陡然变色, 气势全开,连山风都跟着猎猎作响。   不是错觉,谢霖是真的感觉到一股气迎面而来, 随后穿过他的身体, 扩散出去。   但他没觉得多吓人, 甚至在看了褚锦绣的怒容几眼之后,忽然笑了出来。   “您说让我走,倒也没真动手撵我啊。”   凭褚锦绣的修为,若真要送他走,谢霖这会儿可能已经「谢邀,人在主峰, 刚下云端」了, 既然没动手, 那说明此事尚有转圜余地。   两人无声对峙。   片刻之后, 褚锦绣忽然收起了面上的剑拔弩张,奇道:“你就没感觉到威压?”   谢霖一怔,随后老实摇了摇头。   “倒是有趣。”褚锦绣勾了下唇, 转身,“进来说话吧。”   ·   远芳亭仍是那副冷冷清清的状态,四处弥散着清苦的药味。对于热衷于研究各样食材的谢霖来说,药味也是一种很妙的香气。   他走进堂屋, 身后的门就「吱呀」一声关上了。褚锦绣仿佛卸去了一身防备, 懒洋洋地往椅子上一坐:“好了, 这里应该能放心说话,说实话, 我对你的蕴灵草和你想去藏书阁五层的理由都很感兴趣, 但最感兴趣的还是你这个人。”   谢霖:“?”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 又看回褚锦绣脸上。   褚锦绣:“怎么?”   谢霖:“这地方安全……意思是外面还有人监听不成?”   褚锦绣笑了:“倒也不是,只是仙门中有神识的人不少,若是心有所感,无意中神识外放,自然能听见、看见想知道的事情。这间屋子我设下了禁制,至少修为不如我的人无法探查。”   “这样啊。”谢霖消化了一下,又问,“想问您一个问题,褚师叔祖当初为何再三邀我加入仙门?因为仙门很缺弟子么?”   虽说当初隐约有猜测,但也是到今天才得知真相。   褚锦绣一愣之后,忽然大笑:“哟,这么快就经历过这个环节了啊?”   “呃……”能不能不要用这么猥琐的语气问这个问题,太奇怪了。   谢霖轻一点头:“是的,今日几位师兄说漏了嘴。”   “既然知道了仙门捉襟见肘的现状……你有什么感想么?”   谢霖摇头:“我应该有什么感想?”   嫌弃吗?不至于,对谢霖来说,每个仙门都很高级,「不觉得修士高贵」不代表他不清楚一个凡人想要进入正经仙门有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他并不嫌天星仙门穷,反而因为藏书阁内丰富的藏书,以及友善的同门,对仙门颇有好感。   这或许就是大仙门的「底蕴」了。   ——在人,在传承,而不在物。   “你就没有什么……梦想破碎之类的感慨?”   “没有。”谢霖莞尔,“师叔祖,你大约不知,我家中是做生意的,按仙门事事为弟子考虑周到的风格,不穷我才比较诧异。”   褚锦绣张了张嘴:“祖上倒也阔过。”   对各大仙门而言,到上古秘境抢夺资源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天星仙门也是断了这个进项之后才开始捉襟见肘的。   “银钱一事,说到底不过是寻个「源」与「流」的平衡,仙门少了进项,开支却保持不变,贫穷是必然的结果。”谢霖道,“再赚不就好了?我做什么要「梦想破碎」?”   “呃……”褚锦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确实挺喜欢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几百岁的人了,不至于对你一个小娃娃有非分之想。当初想留你,一是因为仙门缺人,二是看你稀奇,说来,我也有上百年没见过凡人了。”她叹口气,“这修仙界一天比一天无聊,有时候我也想给自己找点乐子。”   “比如你——方铭修当年在天星仙门的时候也就是被我揍的命,奈何这些年进境太快,现在我拿他没辙;你得罪了他,我就看你顺眼。”   谢霖:“……”   这还真是个清新脱俗,非常「褚锦绣」的理由呢。   “第四嘛……”褚锦绣拖了个长音,目光有些沧桑地落在谢霖身上,“见到你,容易想起个故人。”   直到这时,她才有种活了几百年的模样,谢霖一时好奇,想问问那人是谁。   没想到褚锦绣却不说了,话锋一转道:“说说你的蕴灵草,和你要去藏书阁五层的理由吧。”   “呃……”褚师叔祖,话说一半的人很容易被打的。   谢霖无语地说:“蕴灵草是我无意在……山中发现的,当时它旁边还有种稀有的谷物,我平日有种菜的爱好,便挖了几株回来想试试能不能种,不久前都种活了。”   褚锦绣沉吟片刻:“刚种活的蕴灵草,量可不够大。”   “尚在家中时,我尝试过一种特殊的种植方法,能让作物迅速生长,回头我打算在蕴灵草上试一试……”   谢霖话音未落,就听褚锦绣道:“我是想问你在哪里发现的蕴灵草,若是不远,我可以悄悄去采些回来,补上今年的用量。”   谢霖:“……”   田心衣说过「仙灵幻境」是仙门境地,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就那几棵,我全挖回来了。”谢霖差点咬到舌头,“褚师叔祖既知道这东西在凡人城镇中卖价也高,合该知道野外数量不多的。”   褚锦绣有点失望:“好吧,那你那种种植法有几分把握?”   “五成。”谢霖想也没想,一共就成功或失败两个选项,凡事五五开,“至于五灵根修炼之法的书……我是梦见的。掌门师伯祖说我体质特殊,允许我去三层看书,我修为不足,至今也只能每日看上半个时辰,五层的书怕是一眼都看不下去,但又确实需要,因此希望您能陪我去看。”   “然后让我念给你听?”   “呃……”谢霖顿了下:“您要这么说也没错。”   “想得挺美啊。”褚锦绣打量他,“言平然为什么允许你去三层?”   谢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那是掌门的名字,便将言平然对他经脉天生宽的描述提了一提。褚锦绣听完,对言平然的决定有了一丝了悟。   “你这体质倒真是有趣,难怪我之前为你治伤的时候……”褚锦绣垂眸笑了笑,“仙门对于藏书阁的准入限制,是基于弟子修为和安全着想制定的,你既是五灵根,又有这种体质,照说我不该拦你。”   谢霖眉目舒展:“那……”   “但我有个条件。”褚锦绣「唔」了一声,“若是你能成为北辰峰的杂役弟子,我就带你上去。”   ·   谢霖一路想着事出来,就看见徐讲师像个强迫症患者一样手指点胳膊、脚掌踩地,甚至打出了节奏。   看见他,徐讲师迅速迎上来:“怎么样,你没事?”   “我该有什么事?”谢霖笑道,“徐老师,您多虑了,褚师叔祖不是这么可怕的人。”   “刚刚难道不是她放出的威压?如此恐怖的气息……”徐讲师欲言又止,要不是知道褚锦绣不可能灭杀仙门弟子,他都要担心谢霖的人身安全了。   谢霖不以为意:“褚师叔祖跟我玩呢。”   徐讲师:“?”那你们玩的方式就怪别致的。   “对了,徐老师,我有一事想问。”谢霖问道,“北辰峰的杂役弟子有什么说法吗?”   徐讲师一愣:“你怎么想起打听这个……”   但他话没说完,突然面露喜色,“好啊!你终于知道要上进了!说实话,以你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炼态度,去北辰峰做杂役还真是个不错的选择——只要小师叔看得上你!”   谢霖看着陡然激动起来的徐讲师,缓缓打出了个问号。   他甚至没能问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因为激动起来的徐讲师想一出是一出,抓着他就御剑飞回了主峰,说近来北辰峰似乎有个杂役弟子功成身退,是时候换届了,要帮他去打听。   谢霖看着瞬间没了人影的山道,无奈摇了摇头,自行走回宿舍区去。   ·   听说之后几日他不会再去工房,尤溪他们对他的回归报以了极大的热情。   “太好了霖哥!最近你不在,可想死我们了!”尤溪只差跳上来抱着谢霖了。   卢瑞跟着连连点头,只有朱成碧站在一旁,表情有点嫌弃。   谢霖看她模样就懂了,认真问道:“你是想我,还是想我一口吃的?”   尤溪:“……”   谢霖摇头:“啧啧。”   “你听我说霖哥,我对你的心日月可鉴——”   “可别,”谢霖打断他,“不如留着这些甜言蜜语说给你未来的道侣听——我跟你打听件事,你知道北辰峰的杂役弟子吗?”   尤溪愣了愣。   但他还真听说过。   北辰峰的杂役弟子不像其他各处当值的人员,据说只在未筑基的外门弟子中招收,等当值弟子筑基了就会换掉。   这规矩是北辰君自己定下的,其实若不是他自己无心打理山上花草,原本北辰峰连两名杂役弟子的配置都没有。   虽是杂役,却是所有峰里最香饽饽的岗位。   因为据说北辰君常在北辰峰练剑,山石上留有剑痕,其中充满玄意,炼气境小弟子日日身处其间,筑基会比较快。   当然,尤溪听说的故事是这样,却并不知道「筑基快」这三个字在天星仙门还有额外的分量。   毕竟是发不起筑基丹的仙门。   不过谢霖倒是听明白了。   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就诞生了。   褚锦绣是嫌他修为太低了吗?   讲道理,修为低真不是他的错,谢霖觉得他还是很上进的,奈何……好像没有哪个导师相信,这个流窜于不同班级的弟子是个上进的学生。   ·   那日之后,谢霖果真一段时间没去上炼器课,转头去了炼丹班。   他想多吸收一些药植习性常识,以便更好地将那几棵蕴灵草种活。   这时他又想起田心衣曾提到过的后三本书,当天就将《药材研究》上中下搬回了宿舍,当作课余时间的查漏补缺小助手。尤瑜见到他搬回一叠闲书,又是好一阵冷嘲热讽,平日谢霖基本是不搭理他的,今天却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尤大少爷,你还是炼气三重天吗?”他看不出对方境界,因此诚恳发问。   尤瑜却以为他是回敬,气歪了脸,思索如何反驳。   “这也需要想吗?”谢霖误解了他的沉默,“我以为修士对自己的境界都记得很清楚。”   “那你也该知道问他人修为境界有多冒犯。”   “呃……”谢霖哑口无言。   这逻辑就很流氓,因为高阶修士能看出低阶修士的修为,反过来不行,所以只有低阶修士需要问这个问题。   那当然冒犯了,毕竟有那么多修士仗着自己修为高就摆那副上恭下倨的样子不是?   “是同门才问的。”谢霖说,“再说,只是想问问你修炼到炼气三重天花了多久,做个参考。你若不想说就算了。”   他刚刚还在想,自己能不能在尤瑜筑基前学会筑基丹的炼制方法,也免得他到时候发现仙门真相,内心承受不住。   天之骄子从小众星捧月,内心都是很脆弱的,曾经他在一户领养了他又退养了他的家庭里见过这样的哥哥,算是经验丰富;但既然尤瑜不愿同他多说,此时便作罢好了。   再怎么说,筑基丹是真正的「灵药」,跟镜子这种凡物不同,若是修为达不到一定境界,他是做不出来的。   他摇摇头,抱着书册回到自己那部分空间,点灯翻阅起来。   ·   第二天,三人组就发现谢霖摆弄起了新的东西。   他在他的小田地里种下了新的东西,又拿来几个先前工房弟子送给他做腌菜但没用上的坛子,擦洗干净,放进了一种黄黄的果子。   “这是什么?”卢瑞提问。   “黄玉果,前些天从工房讨来的。”   “我知道这是黄玉果,我家有这个,听说叔公铸剑的时候会加入黄玉果汁。”卢瑞说,“霖哥,我是想问你在做什么。”   “想做点调味汁,试试看能不能做出来。”这世界没有酱油,谢霖也没提这个名字。他对酿酱油没什么经验和心得,因此只先做一小坛子,准备之后再根据结果改进口味。   朱成碧问:“霖哥,你那个镜子是做好了吗?”   “嗯。”   “能给我看看吗?”   “在屋里,桌上。”谢霖抬了抬下巴,“自己去拿。”   “谢谢霖哥!”   女孩子总是爱美一点,三人对她的行为都不意外。结果没出一时片刻,屋里传来少女的惊呼:“天呐!”   刚刚还全神贯注看谢霖酿酱油的卢瑞原地起跳,冲进屋里:“阿碧,出什么事了?”   朱成碧哪能出事,完全是被镜子震惊了:“好精致好清晰的镜子啊……原、原来我竟长这样……”   卢瑞顿时放慢了脚步,不过很快就和后一步进来的尤溪一起惊叹起了镜子的奇妙。   屋外的谢霖:“……”   就,怎么说呢。   有时候觉得修仙界人士真的很像土包子,没见过我们现代科技的奥妙。   那以后的奇妙,你们都不敢想的。   谢霖看着手中的酱油坛子,心里还记挂着什么时候要从饭堂弄点长杆穗的谷子来,试试看做醋呢。   ·   做好一坛酱油,他又重新弄了点腌菜,随后将黄玉果和那种做腌菜的野菜一并种到了他的小田地里,种活了的蕴灵草则被他移植出来,单独开了一小圈地,种在里面。   因为腌菜吃得多,宿舍区前后的野菜快被他薅完了,大批量种植迫在眉睫。   小院还是小了点,谢霖想,若是蕴灵草也能通过那种方法速培成功,他要跟褚锦绣说说,在远芳亭附近的山上开点新田,专门种菜用。   他觉得这个想法可行,自古药食不分家,草药和蔬菜说白了都是植物的一种,天生地长的,同样吸纳天地灵气充盈己身,何尝不是一种修行。   灵力强行灌注出来的植株,就像激素催熟的农作物,或许本身缺少了一些时间沉淀下来的养分,但的确是一株合格的植株。   能吃,能用,但或许药效不太好。   谢霖天真的想法在看到书中对蕴灵草和筑基丹的描述时戛然而止。   对蕴灵草而言,药效十分重要,否则据说会影响成丹。在炼丹时多加年份不足的蕴灵草也有问题,灵气或许足够了,但杂质却增加了,同样会影响成丹。   嗯……有什么能温和催生的手段……   谢霖琢磨起了这件事。   ·   “我想到了!”   终于理出头绪的谢霖从地上跳起来,惊飞了墙头的鸟雀。他却没在意这些,匆匆跑向远芳亭的方向。   当日褚锦绣给了他两张纸人,和一段驱使纸人用的口诀。迎风见长的小纸人孔武有力,能驮着谢霖穿过山中罡风,来到远芳亭的地界。谢霖再不用求人驮他了。   是个好东西。   谢霖将重新变小的纸人收回怀中,匆匆跑进远芳亭内:“褚师叔祖!”   无人应答。   “褚锦绣!”   一只绣花鞋飞来,随后是一段斥骂声:“臭小子,还是这么没大没小的!”   谢霖熟练地歪头避开,一个紧急刹车,扭头捡起那只鞋。上面的绣花歪歪扭扭,针脚一段长一段短,粗陋得很,简直像是褚锦绣自己的手笔。   不过神奇的是,鞋面并不是布的,倒像是某种皮革,轻盈、剔透,纹理细腻,是浅翠色,叫人想起山间的清风。   他瞥了一眼,没太在意地带着绣花鞋走进正厅:“因为每次好好叫你的时候你都不理我啊。”   “有什么事直接说,不要问在不在!这道理你懂不懂?”褚锦绣还真对着一个竹筐,里面放着针线等物,“鞋还我!”   谢霖递过去,好奇道:“这是什么材料?”   “风尾鲛的皮。”褚锦绣逐渐了解了他的脾性,开口就道,“就这一块,没有多的给你。自风尾鲛移居魔界之后,市面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种材料了,我这块存了二百多年,再不做点什么怕是没用了,才拿出来玩的。”她有点嫌弃,“料也就够做双鞋的,偏我不会做鞋。”   “移居?”谢霖听得一阵恶寒,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到鞋面上,“风尾鲛……是鲛人吗?”   “是鲛鱼。”褚锦绣纠正他,“妖修修炼出人形才能称鲛人,你若是去跟风尾鲛族人说那鱼跟他们是同族,他们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才解恨。”   “那为什么用「移居」这个词?”   “因为妖修也是修士啊。”褚锦绣一边绣着她的花,一边轻轻笑了,眉眼间净是说不出的春风化雨,“风尾鲛人一边嫌弃那些未开灵智的风尾鲛算不得他们的族人,一边又觉得鱼群是他们的东西,移居魔界的时候,带着鲛鱼群一块儿走了。修士不都是这样么?一边从凡人手里要吃要喝,一边又不把凡人当人,偏凡人对修士仰慕得很。”   “呃……”谢霖沉默片刻,“褚师叔祖……思想境界很高啊。”   褚锦绣咯咯笑:“所以说我喜欢你。”   “说吧,”她放下手里的针线,扭头,“来干什么?”   “有了一些新的思路。”说到自己的研究,谢霖来了精神,头头是道地说起来。   思路还是从梦里来的,谢霖清楚地记得,当时记忆的主人说过,他要用「五行相生」法修炼,谢霖想去藏书阁五层看书,也是为了这种修炼方式。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五行相生,灵气经过特定的方式运转之后,能起到增幅的效果,增幅之后灵气倍增,人修炼起来自然事半功倍。   但若是这个思路……用在种蕴灵草上呢?   催熟的方式不能过于粗暴,蕴灵草却又不算凡草,成熟需要吸纳大量的天地灵气,这五行相生法,岂不是非常合适?   褚锦绣听他说完,略微怔忡,而后笑了。   “你可真是个……小天才,在这儿算计我呢?”她说得颇有些咬牙切齿,“就这么想去五层?”   作者有话说:   因为存稿用完了,第一卷又在慢慢收尾,写得比较卡,所以昨天事情一多就没来得及及时写完,不好意思;   ——   昨天让大家猜测之后收到了非常多小天才的回复,一个个都是奔着笑死我好继承我的花呗来的;   星光大道和生财之道就算了,我宣布昨日最佳是:   先富帮后富,逐步实现共同富裕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之道 ←夸夸这位小天才 第30章   “其实我更不明白, 褚师叔祖为何拦着我去五层?”   天星仙门是个没什么规矩的地方,不让低阶弟子上藏书阁高层是担心弟子强行越阶看书伤到自身,谢霖觉得他都提出让褚锦绣帮他看了,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褚锦绣烦躁地捏了捏指骨, 盯着他看了半晌, 最后像是发了狠:“行吧,既你这么想去,就跟我来。”   谢霖:“?”   他还准备了一堆说服她的话没用上呢。   谢霖不再犹豫,跟在褚锦绣背后出了门。   别的修士御剑,褚锦绣却喜欢御她的纸人,随手抛了一把出去。纸人里还夹着纸轿, 迎风见长, 抬着谢霖一块儿来到了藏书阁。   阁前值守弟子对谢霖的到来很熟悉, 却是难得看见褚锦绣, 被吓了一跳不说,还在褚锦绣转身后对谢霖挤眉弄眼的。   进门之后,谢霖才道:“仙门中人好像都很怕你。”   “你不是不怕?”褚锦绣好久没来了, 看了一会儿才想起上楼的楼梯在哪儿。   “我是不怕。”谢霖顿了顿说,“都说你脾气不好。”但谢霖真没感觉出来。   褚锦绣边笑边说:“以前是不好,现在那几个当掌峰的,做外门弟子的时候哪个没被我揍过?只除了北辰峰那位。”   北辰峰。   谢霖一怔:“您还有这么光辉的过去呢, 那为什么不揍师叔祖?再怎么天才, 也不会一入仙门修为就噌噌长吧?”   褚锦绣乐了:“你别说, 还真是。他是剑修,剑修最讲究一心一意, 他……”她摇了摇头,“不好说, 总之进境的确是一日千里。”顿了顿,“可比你强多了。”   谢霖:“……”您是在报复我吧?   褚锦绣不知他的腹诽,走上五楼。入口处的检测阵法在她身上闪了一下,无阻通过。   她冲谢霖招手:“过来吧。”   谢霖跟了上去。   藏书阁外部其实是幢不起眼的小楼,因为年久失修,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破败,内里却是别有乾坤,每层面积都是谢霖看不到尽头的大,入口还有检测准入资格的装置,阵法套阵法,设计精妙。   他很喜欢这地方。   不过五层和他去过的一二三层并不同,这里没有书架,每本书都漂浮在不同的地方和高度,书与书之间相隔很远,高傲得就像当初写下它们的人一样。   谢霖有些傻眼:“这要怎么找?”   “你要找五行相生的修炼法门对吧?能达到化神境的五灵根修士自盘古开天辟地起总共也没有几位,书能有几本?”褚锦绣说着,飞身掠出,“在这儿等着,我帮你找。”   褚锦绣神识外放,感受着每本书上随时光一起沉淀的丰富信息,内容,情绪,以及……写作人。   她睁开眼,移动到某本书前,翻开一看,对着熟悉的字迹朝天翻了个白眼。   果然。   不祥的预感总是很准。   ·   林中,前行中的田心衣动作一顿,略略回头看了一眼。   半晌,他有些无语地,又近乎无声地笑了一下。   ·   褚锦绣轻身落地,艳色裙摆翻飞。谢霖被晃到了眼睛,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随后道:“找到了?这么快!”   “我都说了,总共也没几本。”褚锦绣把书扔到他怀里,“看看是不是这个。”   谢霖甚至没翻开,只敢看一眼封皮上的书名,整颗头就像被千万根针同时扎了一下,疼得叫人承受不住。书卷失手落地,褚锦绣把书捡起,微微惊讶:“你这修为会不会也太低微了。”   谢霖抱着脑袋:“您一定是在报复我吧!”   “怎么会呢,”褚锦绣笑笑,摸出颗丹药塞进谢霖口中,“只不过我多年未当炼气期弟子,的确是没想到。”   这颗丹药十分清凉,一粒下肚,谢霖很快就缓过劲来,只可惜还有些腿软。他倒也不觉得影响形象,就这么坐在地上说:“不过,我看这字迹飘逸,倒有几分眼熟,好像跟我之前在楼下看的几本食材药材研究的书有点像。”   “说不定就是同一个人写的呢。”褚锦绣随口道,“写这书的人业余就爱捣鼓些奇怪玩意儿。”   奇怪玩意儿?   烧西州幻境法器吗?   谢霖就笑:“若是真的,那还真是有缘分。”   一本书上附着多少灵力书写,是由写书人决定的,谢霖获得的记忆的主人显然是个随心所欲之徒,他会写一堆杂书放在楼下,也会把这种明明炼气期小弟子就能修炼的好法门塞进一层满是化神境修士修炼法门的楼层里。   褚锦绣认得这字,却没看过这本书,翻阅之后颇有几分惊讶:“这法子都能想出来,还真不愧是他啊!”   谢霖坐在一边等她看完,听见这话问道:“褚师叔祖认得作者么?”   “嗯,”褚锦绣道,“仙门里一个讨人喜欢的前辈。”   “您的前辈?”   “你的前辈。”   “哦。”   那说了等于没说,仙门里还有不是谢霖前辈的?   下一届新弟子可还没来呢。   仅仅一本低阶弟子就能学习的修炼法门,褚锦绣看得很快,看完便给谢霖讲解起来。她为人随性,却是实打实的洞虚境修士,比好几名迟迟无法破镜的现任掌峰境界还高点,给谢霖讲个课没什么难度。   其实直到讲完,褚锦绣都以为谢霖是想学了自己修炼,关于蕴灵草那番话是套路她的。   没曾想谢霖听完,从怀里掏出几张纸和一根炭条,粗略几笔画了符图,反而跟褚锦绣说起了自己的思路:“这样一来,是不是就能用在蕴灵草种植上了?”   褚锦绣:“你对蕴灵草还真是一心一意啊。”   “不瞒您说,我在盘算自己五年后要下山的事。”谢霖道,“万一紫霄门到时候还是不肯放过我,我需要为自己增加保命的筹码。”   “努力筑基?”   “努力让师兄弟们筑基。”谢霖强调,“褚师叔祖,我可是全外门最晚炼气的弟子,我指望自己会不会太异想天开了?”   “指望师兄弟也挺异想天开的,咱们放外门弟子下山历练,紫霄门在外行走的可不全是筑基期。”褚锦绣笑了笑,“算了,你先修炼着吧,横竖还有好几年呢。至于这个……我觉得不太可行,不过你的想法很好,也许可以用阵法的方式种植。”   谢霖:“?”   褚锦绣:“我好歹也管理药园这么多年了。”   ·   她有了主意,便和谢霖说自己要先回去准备,明天再来找他。商议完毕,两人离开了藏书阁,那本书就保管在褚锦绣那里,方便谢霖随时过去查阅。   不知是不是错觉,谢霖觉得她回头看了好几眼,不知在看什么。   第二天谢霖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到远芳亭寻她,意外发现山道上秃了一片。   原本齐腰高的杂草被斩到了膝高,远芳亭大门旁那两棵高树似乎也少了一部分树冠。   走进园中,更是一片狼藉,除了药田无事,其他地方活像被扫荡了一遍。   谢霖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褚师叔祖?”他提起了几分警惕心,走上石阶,去敲正屋的门,“褚师叔祖?”   “叫魂啊?”褚锦绣打开门,面有菜色,“来得正好,我都布置好了,去药园看看。”   谢霖没动,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门前的狼藉:“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老冤家上门找麻烦而已。”褚锦绣皱了下眉,并不愿意多说,“行了,说了没事。”   她说着就去了药园,也不管谢霖跟没跟上。   褚锦绣单独划出了一块药田,田中杂草已让纸人杂役清除了,她在周围根据五行相生的原理布置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阵中便是那块药田。   “移栽过来试试看,若是这个法子有效,很快就能分株栽培。”她说,“这阵法挺弱的,应该不至于过猛,我只用了一桶中品灵石,代表五行的材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些年,库房都快空了。”   一桶,中品,灵石。   谢霖看着某个节点位置上被半埋在地下的,那比他经手过的几块灵石更璀璨漂亮的大号灵石,感觉闻到了金钱的芬芳。   “走了,去移栽你的蕴灵草吧。”褚锦绣转头看到他表情,乐了,“干什么,羡慕?”   “您是不知道凡人的生活有多质朴。”谢霖合上了自己因为惊讶微张的嘴,跟褚锦绣一道去了宿舍区,挖那几棵蕴灵草。   仙门收购回来的蕴灵草都是处理过的,没法再种,也就谢霖这里有不知道从哪儿弄回来的苗,褚锦绣见猎心喜,操心起了这几株蕴灵草的死活:“万一出问题……先移一株吧。”   谢霖想了想:“也行。”   移栽这活他干得比管理药园许多年的褚锦绣还熟练,小心翼翼地挖出植株以后,褚锦绣用了一个保存灵力的法器收起它,又同谢霖一道回到远芳亭,将蕴灵草种下。   剩下的事情就是等待。   见无事,谢霖又请褚锦绣解答了几个修炼时碰到的问题,随后拜别。走时他还在疑惑:“为什么今日褚锦绣提到五行相生修炼法的表情这么古怪?”   就好像……牙疼了一般。   可修士根本就不会得这种小毛病。   摇了摇头,谢霖驱策那两张纸人,将自己送回了主峰。   正要回宿舍。   山道上急匆匆跑来一个穿着内门弟子服的师兄,谢霖刚落地,对方跑得太急,两人撞了个满怀。   “哎哟!”谢霖只后退半步,那师兄却被撞了个屁股墩。   谢霖忙去扶他:“这位师兄,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撞疼师弟了没有啊?”   谢霖:“没有。”   怎么看也是您比较疼吧。   “那就好那就好。”那人根本没注意到谢霖都没挪位,捂着摔疼的屁股急匆匆地往山上跑,“不说了师弟,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谢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人就已经跑没影了。   可真心急啊。   他回了宿舍区。   这次他一个人回来,没曾想引起了住得近的弟子围观。   “谢霖,刚刚那位是不是传说中的褚师叔祖啊?”   “听说她脾气很不好诶……”   “脾气不好那霖哥也是搭上她了啊,万一被褚师叔祖点走收入门下,日后成为亲传弟子,还不是前途无量?”   “就是就是。”   谢霖:“……”   谢霖:“你们想太多了,我就是最近……呃,最近病得厉害,褚师叔祖说我这是疑难杂症,她很有兴趣研究。”   这个借口找得绝妙,果然没人再羡慕嫉妒恨,倒是有关系好的弟子过来问谢霖有没有事。   谢霖一律拿「心病」搪塞,好不容易逃离人群回到屋里,结果还被尤瑜阴阳怪气了一通。   这位天之骄子据说冲击炼气四重天一直不太顺利,因此最近心情暴躁,简单总结,大概就是大姨夫了。   谢霖有点头疼,又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试试那种修炼方法,思来想去无处去,干脆摸了两张自己画的引路符,激活后往山中竹屋的方向过去。   ·   主峰最高处,是言平然的居所,也是天星仙门主要的议事地点。   收到守山弟子的通报之后,言平然面色凝重地打发易贺洲去山下接人,又唤来其他几名徒弟,叫他们去各个掌峰那里送信。   “师父,远芳亭要送么?”   “送一份吧,”言平然叹口气,“兹事体大。”   “那北辰峰呢?”   “北辰峰……”他想了想,“北辰峰最近是不是只剩一名杂役弟子了?”   “是的,师父。”   “那你到门口,放个信花。”言平然道,“他会知道的。”   “是。”   诸弟子分头去做自己的事。   不多时,议事大厅里就多了好几位掌峰,言平然并没有等总缺席的两人,看其他掌峰都在,宣布了刚刚得知的消息。   有三名下山历练的弟子在躲避被煞气附体的高阶妖兽时,偶遇附近的上古秘境开启,被卷了进去,生死不知;另有两名弟子被那妖兽所伤,药石无医,同门只好折返,将伤员先行送回。   天枢峰主徐洛满问道:“命魂灯塔那里呢?”   “让弟子去看了,暂时都还活着。”言平然道,“不过上古秘境危机重重,仅凭三名筑基弟子……只怕凶多吉少,还是得有人走一趟。”   “那是个什么等级的秘境?”   “不知道。遇事的是小弟子,又怎么分辨得出?”   议事厅内一片愁云惨雾。   开阳峰主陈可进作为工房头子,是个耿直的粗人,直白说道:“言师兄,那秘境不知等级,门中就数你和褚师妹是洞虚境,你是一派之主,不方便下山太久,不如让褚师妹走一趟吧。”   徐洛满斜他一眼:“最高?咱们门中可还有一个呢。”   “门中有事也依然我行我素的家伙,权当他死了吧!”陈可进「哈」了一声,面色冷然,“若不是我迟迟破不了境,这会儿就下山了!”   一柄小剑从门外射入,「咻」的一声,插入陈可进脚边地面。   在场众人面色皆变,陈可进更是脸都白了,就看见一张写着字的黄符纸飘进来,慢悠悠落到剑柄上。   “知道了。”   徐洛满尴尬一笑:“看,这不是解决了吗?陈师弟,你也别太激进,小师弟虽不爱同我们一道,却还是心系门派的。言师兄,既然解决了,那我就先回去了啊。”   他说完带头离开,很快,以他为首,各处掌峰便也回去了。   褚锦绣拐进来,开门见山:“受伤弟子我去看过了,沾了一身煞气,那东西不好对付,需在短时间内以极强法力捏碎才行。性命倒是无忧,但被附体的时间有些长了,神智不知道还能不能救回来。我在周围设下了禁制,为免他们醒来伤人。”   “辛苦你了。”言平然道。   “无妨,我说过,仙门每个人都是我的家人。”褚锦绣笑了笑,“哪怕有些人又菜又挫。”   “你也不必这么说陈师弟他们,要不是缺两个渡劫法器,陈师弟也早该是洞虚境了。”   “我破境的时候可没依靠这么多法器,咱们还有一个小疯子呢,靠着一人一剑就度过了雷劫,哪需要什么法器?”褚锦绣与陈可进性格不合,相看两厌几百年,随便都能挑出刺来。   “呃……”渡劫早,用了七八个法器挡天雷的言平然无话可说。   修仙一途人比人气死人,越努力就越会发现天赋有多重要,若不能保持平常心,他早走火入魔了。   她弯腰捡起黄符纸,在指尖烧了,又拔出那柄小剑看了看,疑惑道:“倒是怪事,那小疯子什么时候用起剑来了?”   “他最近都这样。”言平然瞥了那剑一眼,“大概是门中哪间偏殿里放的装饰品。”   “昨日他来寻我麻烦,也用了剑……”褚锦绣思索着,“莫非那也是装饰品?”   “反正不是他的剑——他没有剑,你也知道的。”言平然笑起来,笑到一半,动作一顿,不太确定地抬头,“云师弟?”   “他不在。”殿中凭空响起一个两人都很熟悉的声音,“我说了,我不是他。”   言平然没当回事,褚锦绣却是挑了挑眉。   那人的声音继续响起,却没现身:“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言平然说,“就是北辰峰上选杂役弟子的事,先前同你说过的。下面把名单拟上来了,你看你什么时候挑一挑?”   “送去北辰峰吧,挑好了我会告诉你。”那人说,“没事我先走了。”   说罢,那股熟悉的气息就离开了。   褚锦绣扬眉:“奇怪。”   她知道云念尘下了山,也知道他留了什么人在门中镇守后山。   但这个存在……声音和气息又分明是云念尘的……不,不对。   “是很奇怪,我同你提过的。”言平然接了她的话,“但他的事,我想也想不明白,不如不想。”   “不想也无妨,小疯子可比小废物们靠谱多了。”褚锦绣低头沉吟,很快摇了摇头,“不对,有一点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不知道!”话音刚落,褚锦绣已经风卷狂云地掠了出去,“等我弄清楚再说。”   言平然:“……”   天星仙门惯爱出些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这掌门之位不好坐啊。   ·   从主峰下来,田心衣便继续巡山。近日山中没再出现过煞气,他巡山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然而回到竹屋时,却因为里面的气息拧了下眉。   一顿之后,他迅速进门,直奔后院,在趴地小憩的贴贴身边,找到了正在打坐的谢霖。   谢霖在入定,照理不该唤醒他的。   但一股叫人无法忽略的黑气正在慢慢成型,同时谢霖的表情也不太好看,似乎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田心衣皱了下眉,伸手捏碎那道尚未成型的黑气,随后拍了拍谢霖的肩。   灵气直灌而入,谢霖猛地被他惊醒。   “我……”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田心衣?你回来了?”   竹屋这边白天总是没人,谢霖来过好多次都没撞上对方,所以才会选择来这里躲清静。   没想到今日他竟回来了。   “你今日去过哪里?”田心衣的眉头仍没松开,“见过什么人么?”   “怎么了?”谢霖敏锐地感觉到不对。   “你身上沾了煞气。”   “啊?”谢霖愣了愣,“我没感觉到……”   上回遇见煞气时,他是有所感知的,照理说,近来他感知练习得不错,不可能毫无知觉。   田心衣却不知他状况,打断道:“修为低微者本就感觉到不到煞气,何况你沾上的是未成型的。告诉我,你去过哪里?”   “我今日上了晨课,下午去过远芳亭,见过住在附近的师兄弟们……人多的地方若是有煞气一定早就爆发了,难道是远芳亭么?”   “不会。”田心衣说,“褚锦绣没那么蠢。”   谢霖:“……”您口气还挺大。   “那……”谢霖低头想了想,“啊,莫非是我回来的时候——”   他将自己撞到那位师兄的事说了一说。田心衣刚从主峰下来,立刻就猜到那弟子怕是上山报信的,联系前后状况,他心底蓦地一沉。   若只是打个照面的工夫,就能让旁人沾上煞气,那几名受伤的弟子……   田心衣面色森寒,一抽背上佩剑,踩着就往主峰的方向飞去。   “你在这儿待着,我回来前哪儿也不许去。”   天星仙门不放弃任何一个弟子。   只希望他还能赶得上。   “诶——”   谢霖想喊,却已来不及。他盯着田心衣离去的天空看了一会儿,低头和刚睁开眼的贴贴对视。   “好像有严重的事发生了,对吧?”   “嗷呜。”   “你灵智都开了,什么时候能修炼成妖兽啊?”谢霖挠挠它脑袋上的毛,“别学我啊,有心出力,没有修为。”   “嗷呜——”   刚刚入定时,谢霖做了一个噩梦,此刻预感不太好。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比昨天早了,希望明天能恢复正常Orz 第31章   田心衣踏剑飞上主峰, 准确找到了那被褚锦绣布置过禁制、受伤弟子休憩的地方,情况却比他想象中好很多,至少几名弟子身上的煞气的确被清理干净了。   可以说, 褚锦绣做了一切她能做的处理,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确定这几人醒来后还不能恢复正常。   煞气会放大生灵心中纯粹的恶, 时间短还好,比如那被幸运救助的老虎「贴贴」,若是像这几名弟子这样从受伤到返回中途拖了两三日的情况……   不太乐观。   但也仅此而已,不会发生煞气扩散,影响同门的情况。   见几名弟子还昏迷不醒,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田心转头返回, 去寻了那名报信的弟子。   远远看上一眼, 也没发现异常。   那就怪了。   那些煞气只往谢霖身上钻是什么意思?   他回到竹屋, 看见谢霖又入定了。   五系灵气分头从他身体不同的地方涌入,修炼方法倒是比之前好多了,但田心衣的注意力忽然被对方的脸吸引, 一时停住了动作。   灵气缭绕处, 面庞隐约模糊。   让他觉得那张脸……似乎变漂亮了一些。   ·   还是那句话,他大约是耐心无处排解。   田心衣敛目,专注地排查起了煞气附到谢霖身上的原因, 然而无果, 一切都像是巧合。   恰好此时, 谢霖入定结束,睁眼看到他:“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已经很久了。”没了灵气缭绕, 那张脸清晰起来, 刚刚看到的就像是错觉。   “是么?”   谢霖转头看日落的方向, 田心衣先道:“我都探查过了,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平时……注意安全。”   “这样啊。”谢霖笑了下,“没事就好。”   他揉揉贴贴的头,跟老虎告别,起身准备离开。像是无心,他说:“我在仙门里,还能怎么注意安全?「没人的地方不要去,落单的人不要撞」?修士哪有这种注意事项,果然还是因为我修为太低了?”   他情绪似乎难得不太高,田心衣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多了句嘴。   “修为越低,越容易被煞气影响,暂时没有太好的办法。你若感觉不对,可以来给我报信。不过——”他顿了顿,视线落到谢霖领口,那里的衣裳扣得整齐规矩,“煞气大约不能直接近你的身,刚刚沾到的也不过是一些不成型的碎屑……不是有掌门给你的命牌么?”   谢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   “你不会藏匿气息,身上掌门的味儿都快溢出来了。”田心衣说,“不用紧张,能感知到掌门气息的人也不多,这东西藏衣服里挺好的,免得照面就被人抢走。”   谢霖:“……”这人是在鄙视他修为吧?是吧?   “那我回去了。”谢霖正要走,想了想又回头补充,“我会注意的。”   “嗯。”田心衣犹豫了下,“或者……”   “嗯?”   “你知道北辰峰招杂役弟子的事么?”   田心衣想说,煞气目的不明,若是谢霖搬去北辰峰当杂役,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全了。   还没说出来,就见谢霖笑道:“知道,褚师叔祖要我去,徐讲师应该帮我报了名?”   “那你想去么?”   “有一点。”谢霖说,“我一个五灵根,修炼得又慢,听说去北辰峰做杂役,筑基会快很多。”   田心衣静等下文。   “但是我又听说,搬去北辰峰之后,不到筑基期,平日里难得下来,我又不想去了,外门这边的师兄弟们人都挺好的……再说我原本只是想求褚师叔祖帮个忙罢了。”   现在修炼法门都学到了,去不去北辰峰应该……不要紧吧?   谢霖住远芳亭养伤那几天都嫌太安静,想想跟另一名同门师兄在北辰峰上朝夕相处好几年,脑壳都要疼了。   “嗯,也行。”田心衣捏了捏指骨,“本想说那里安全,既你不愿意,那便算了。”   当夜,他在言平然送来的名单上,随手圈了个别的名字。   ·   北辰峰很快有了新的杂役弟子,褚锦绣听说时,疑惑地看了谢霖好久:“被选上的居然不是你?”   谢霖比她还疑惑:“门内未筑基的弟子并不算少,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算了。”褚锦绣起身,拍了拍他,“我去看看那几个受伤的小家伙怎么样了,剩下的变化你来记录。”   “哦。”   谢霖最近抽空跟着褚锦绣给蕴灵草做生长变化记录,成果是好的,如果不出意外,再有几天,这株蕴灵草就能采摘了。   成熟后的蕴灵草可以进行分株栽培,谢霖那里的另外两株也能移过来。   想到能帮上不少师兄们的忙,谢霖其实挺高兴的,他还去问过田心衣,能不能放他去「仙灵幻境」再挖点蕴灵草过来,被果断拒绝。   那也没办法,毕竟是禁地。   解决了蕴灵草的事,谢霖又打起了远芳亭的主意。   远芳亭位于一座小山峰上,并不属于天星仙门的主要山头,据褚锦绣自己说,是因为她「不耐烦和蠢货来往」,才特意选的这荒无人烟的地方。   小山头有小山头的好处,峰内阵法易布,因此灵气竟比主峰那边还充裕些,很适合植物生长。谢霖住的小院屁点大,无法满足他日益增长的「食材收集并种植」的需求,他便央求褚锦绣,把远芳亭附近的荒地划一点给他,他想种菜。   当时褚锦绣冷笑一声:“你知道上一个向我提这个要求的人怎么样了么?”   停顿几秒,把威慑效果拉满,她又道:“他死了——这是药园,药园你懂吗!种什么菜!侮辱药了!”   谢霖:“……”   “你这么喜欢种菜,去找饭堂的人商量啊,那后面一大片没用的地。”   “进入内门之后才会被分派去处,我现在进不了饭堂的。再说,自古药食不分家,你也不知道那些菜里会不会有能入药的品种不是?”   沉默片刻。   “又指望我帮你解决?你想得美!我又不是你师父——来,有本事你叫声师父,马上变成亲传弟子,这事儿就解决了。”   “师父。”   “呃……”谢霖记录完最后一个数据,抬头:“怎么了?”   “你真喊啊?”褚锦绣都无语了,“你们这些人不是都……不是,你的自尊心呢?”   “这有什么好伤自尊的,拜您为师很是丢脸的事吗?”谢霖奇道,“还能白捡一块地。”   要是前世,喊谁一句「爸爸」就能获得一块专属用地,那人的子孙怕是要遍布全球。   “别了,我不收徒弟,带徒弟太麻烦了。”褚锦绣揉了揉眉心。   谢霖:“您现在跟带我也差不多。”使唤他干活,负责帮他阅读并讲解那本五行相生修炼法的书,有来有往,非常像个师父。   褚锦绣动作忽地一顿:“那也行。”   “我不耐烦做人师父,这称呼有够肉麻的,以后咱们还是这么平辈论处。”她说,“不过明面上,我可以把你登记成我门下弟子,亲传弟子的福利比较多,而且这样,饭堂那边就能通融将你收进去,你爱种地就去那边种。但是记好了,千万别喊我「师父」!”   远芳亭虽是小山头,住两个人倒也足够,何况山上原本就有帮着一块儿照顾药园的杂役弟子,褚锦绣就说让他搬过来。   以后课还在外门上,有空就来远芳亭帮忙,可以说除了换个地方住以外,谢霖的生活半点没变。   但她近日在照料伤员,本人比较忙,登记的事推进较慢,谢霖倒也不急,耐心等着他的专用小田地落在头上。   他不是个咋呼性子,这事没跟尤溪他们提起,谁料这天在竹屋撞见早归的田心衣,那小屁孩儿照面就问:“你拜了褚锦绣为师?”   “是也不是,”谢霖愣了愣,“你怎么知道的?”   “她去登记了。”   “哦。”谢霖心道褚锦绣忙归忙,效率还挺高。   ·   但他并不知道这句话给褚锦绣造成了什么困扰。当天夜里,褚锦绣正半躺在榻上看书,忽地一柄剑从窗外飞来,径直扎进她榻前地面,寒霜自剑尖起,几乎蔓延了整间屋子。   褚锦绣那暴脾气哪忍得了这个?当时就摔下书册,光脚跳下榻,红色的火焰从她身上冒了出来,将脚底冰面烫得滋滋作响:“云念尘!你不要欺人太甚!”   寒气升腾成雾,遮得室内氤氲不明。   淡漠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你让他做你徒弟?”   “我什么时候收过徒?那不过是白送给他一个亲传的福利!你若不愿意,自己收了他啊!人家想要块地种他的食材,你北辰峰不是地大吗?”褚锦绣暴跳如雷,“云念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藏头露尾的不露面,还在别人身上找如衣的影子?闭关二百年,把你的血性闭没了吗?”   “呃……”空气有几分凝滞,褚锦绣半晌没等到他回来,气得冷笑一声:“那我还真是错看了你!”   “呃……”呼——   随着一阵衣袂翻飞的声音,一道矮小的身影跃进了室内。   寒雾散去,褚锦绣看清面前的人影,惊讶得连身上的火焰都收回去不少。   “你这……怎么回事?”她仔细辨别着面前人的气息,“不对,你是……你不是云念尘?”   “我早说了我不是,是言平然一直不肯信。”田心衣垂眸,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我没有在找替身,只是觉得……他和师兄有点像,你就当我是照顾后辈吧。再说,难道你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我怎么想的,倒也不需要你瞎猜。”褚锦绣收起火焰,抬抬下巴,“把你的剑意收了,冻死人了。”   话音刚落,寒霜便如潮水般褪去,只有升腾的水雾见证着一切的发生。   褚锦绣从狼藉中寻出一张完整的椅子,好歹是礼貌了些:“坐。说说吧,他人呢?”   “山下。”田心衣朝窗外看了看,“这会儿应该进秘境救人了吧。”   “你是怎么回事?”   “那你得问他。”   褚锦绣笑起来:“我不敢问,不过我总算明白为什么最近见到的「云念尘」要用装饰品了。”   云念尘没有本命剑,修炼几百年都是随便捡别人不要的铁剑用,后来修出一柄「心剑」之后,再没用过真剑。   这一个……看来是没有心剑的。   褚锦绣越想越开心:“我这辈子啊,修为从来没追上过他,难得碰见一个……跟我修为相当的「假云念尘」,见你还挺亲切。”   田心衣看了她一眼,忽然放出一身排山倒海的威压。褚锦绣正面受到冲击,面色巨变,惨白得仿佛刷了层白漆。   一滴冷汗从她额角落下。   田心衣却忽然把威势一收,眉头轻蹙,偏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唇上有不正常的殷红。   褚锦绣面容扭曲了片刻,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原来是这样。”   “谁同你……咳咳,亲切。”   即便咳得快要断气,田心衣仍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褚锦绣摇摇头,不再调侃他:“行了,既然你来了,倒是要问问你煞气的事。当年是掌门师叔带着如衣去封的魔渊,我们谁都不了解那里的情况,也只能问你了。”   “我也不知道。”田心衣说,“无非是师兄的口述,再加上……他去魔渊周围看过,周遭气温奇高,大地龟裂,封印已出现了裂痕。想必不出十年,就会彻底破裂。”   “看来,世间又要乱起来了啊!可这回,没有掌门师叔和如衣了。”   “师兄还在。”田心衣垂眸,安静反驳,“只是我没找到他。”   他这句话,语调和云念尘近乎重合,褚锦绣若是不细看他身上驳杂的气息,会以为是云念尘坐在这里。   这疯子,闭关还真是把自己闭得更疯了。   她轻叹口气:“「若世无英雄,我辈当义不容辞」——天星仙门祖训如此,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让他告诉我。”   田心衣抬眼看她:“你太弱了。”   褚锦绣:“你能说点人话吗?”   “能。”他说,“被煞气附体的人没有太好的救治方法,将他们放在灵气充裕处,然后静等奇迹吧。”   褚锦绣愣了愣。她这几日为治疗弟子想破了头,搬回远芳亭的各种古籍都能装箱了,也没找出太好的方法。   “只能这样?”   “嗯,他说,若有机会,他会下魔渊一趟,去那儿找找有什么办法。”   “他疯了吧?千丈魔渊之下,煞气无处不在,真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   “也没办法。”   褚锦绣颓然坐了回去。   “也是,”她说,“那他现在不去?”   “封印封住的可不止是魔界中人。”他们这边也过不去。   “行吧,我知道了。”褚锦绣说,“不过既然要将伤员放在灵气充裕处,布聚灵阵一事,你是不是该帮点忙?”   田心衣皱眉:“你现在连聚灵阵都不会布了?”   “是没材料!你自己去库房看看,这些年,仙门穷成什么样了!”   田心衣:“……”   “我不存东西。”他想了想,“师兄从前爱往北辰峰塞东西,我回去理一理,明日给你答复。”   “成,我等你消息。”   人离开了。   褚锦绣将室内狼藉收拾了一遍,免得明日谢霖过来看出端倪,忽然心有所感,抬头望向窗外的天。   今晚是朔月,天色暗淡,像世人的前路。   几百年过去了,魔界……   她长叹一声:“又要乱起来了啊。”   作者有话说:   田心衣和云念尘的关系后面会讲,可以算切片也可以不算,因为我不会让一个外貌十岁的孩子跟受发生什么暧昧的……我下不去这个手.jpg;   下章时间大法 第32章   有了亲传弟子的身份, 谢霖很快就被褚锦绣安排到饭堂打杂,当然,谢霖怀疑她的效率全部源自「你自去饭堂折腾不要打我远芳亭的主意」这个理由, 但还是很高兴自己有了一片可以随意折腾的荒地。   面积不大, 但对谢霖一个人来说足够了。   以前他在悦来客栈的后院种植, 需要催熟时都是自己引灵气来灌注,效率不高;在跟褚锦绣一块儿试用过那种五行相生法的聚灵阵种植术之后,他在饭堂附近也做了相应改造。   当然,为此去学了一段时间阵法课、又在藏书阁里泡了几个月暂且不提,因他寻不到太好的「五行物品」,褚锦绣也说此阵最好低调, 他就布置了个非常简陋的种植阵法, 埋于土下, 自己时不时往地里浇点水, 竟也长得有模有样。   一段时间之后,新长成的菜就被用来改善了饭堂伙食,外门诸弟子感激涕零, 再也没人赶在炼气期就急急忙忙挨饿靠意志力修炼辟谷了。   掌门竟也没因此来找他麻烦, 谢霖就觉得他想的没错。   对嘛,炼气期就像青春期一样,分明是个生长发育(不是)、急需大量灵气的阶段, 靠打坐运气那点积累, 哪里跟得上身体需要?   食物里杂质再多, 那也是非常稳定的灵气来源。   谢霖的种植与烹饪事业开展得如火如荼,工房的曾师兄曾来表示过惋惜, 谢霖听了他一肚子名为惋惜实则挖角的演说之后, 委婉表示, 目前志不在此。   曾师兄抱憾而归。   不过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而是谢霖觉得,他的修为暂时炼不出好法器,对加强外门师兄弟的战斗力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在跟褚锦绣学炼丹。褚锦绣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你都说药食不分家了,种菜也是种,种药也是种,那你种都种了,学着处理一下不是挺好?”   是挺好,谢霖还记得因为凡药对修士无用,导致荆淼淼产后大出血死亡的事,很爽快地同意了褚锦绣的提议。   不管怎么看,学点医术和炼丹,都是一件对出远门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再加上修炼、撸虎……谢霖的时间就这么占满了。   ·   山中的年岁没有头尾,好像是一转眼,时间就过去了,随着外界传来的关于魔界的消息越来越多,历练的弟子一年接一年的下山,终于也到了谢霖他们该下山的时候。   这天谢霖和三人组一块儿听完「下山历练注意事项」的思想教育课,回宿舍区收拾自己的行李——谢霖最终还是没有搬到远芳亭去,不知为何,那时候褚锦绣刚说完让他搬过去,第二天就自行改了主意。   谢霖……还觉得挺好的,他耐得住寂寞,却不喜欢孤独,跟外门诸多师兄弟住在一处他比较自在。   哪怕会因为成为「亲传弟子」的事引起围观,他也宁愿待在人多的地方。   “霖哥,这次下山你带点啥?”走山道上,尤溪就开始畅想未来,“你那些食材、调料什么的,带不带?有没有地方装?”   谢霖看他一眼,尤溪果断吐露了自己的心声:“咱们要同行的吧?装不下我可以帮你装啊!上个月我在工房订了个大号的乾坤袋!”   入学久了,家境的差距就体现出来,尤家不愧是在世家中地位偏高的,尤溪一个旁支子弟,五年过去了用度还是比他们奢侈,真不知道他当初带了多少灵石出的家门。   不过谢霖倒是有个更大的储物用品。他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摇头道:“不用,我自己能带。”   他现在能短暂进入镯子了,秘密没搞明白,但那个宽大的蓝色空间存东西倒是特别好使,谢霖试过,连活物也能带进去。   里面的时间似乎是静止的,换个思路就是,它天然能给食材保鲜。   “褚师叔祖总会给霖哥准备好东西的吧?”卢瑞道,“要我说尤溪你都是瞎操心。”   朱成碧笑盈盈地:“他那是操心自己的口粮,虚情假意得很。”   “呸!”尤溪怒目圆睁,大声道,“我对谢师叔可是真心的!”   谢霖:“您收收吧我消受不起,都说了不要喊「师叔」。”   自谢霖升为亲传弟子后,就自动涨了辈分,不过谢霖自己别扭,其他人也习惯了,依旧喊「霖哥」。尤溪狗腿似的凑上去:“霖哥,嘿嘿,你别介意……说好了,你那些东西可一定得带上啊……”   就这么吵吵嚷嚷地回到了宿舍区。   仙门弟子下山,是为了寻找自己的「道」,谢霖用他那颗在科学社会度化过的大脑理解了一下,大概就是让人去找一个能支撑自己踏过仙途的理由。   即「你为什么要修仙」。   此事属于玄学,君不见前世多少人参与工作好几年了也没找到人生方向,谁知道这次下山,他要多久才能回来。   按照往届弟子下山的经验,除了出意外被送回来的治伤的人以外,顺利的有几个月回仙门继续修炼的,也有一去不返的。据说最夸张的一位前辈是一百二十三年前下山的,塔中命魂灯还亮着,人没事,没叛出仙门,掌门经一番掐算后推断出此人修为已至纳元期,但可能是迟迟没找到人生方向,于是一直未归。   谢霖前世就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此去需要多久,好不容易在仙门中寻到如此多的食材、药材,花心思将它们种活、分株、扩大种植规模,该带的当然要带上。   要带够路上吃的分量,带上种子,带上自己花时间誊写的书卷,还有衣物……   谢霖琢磨着自己要带的东西,一件件整理出来,冷不丁听见一声响,转头看去,就见尤瑜烦躁地从床上下来,匆匆走到桌前,摊开黄纸,挥笔画起了符。   这人刚刚似乎在打坐……   谢霖没忍住,问了句:“你不收拾东西么?”   尤瑜动作一顿,这张符就报废了,气得大吼一句:“管好你自己!”   谢霖:“……”   刚入门时,大家都是凡人,只有这位天之骄子是炼气三重天。   几年之后,有几名同期弟子早就从褚锦绣那里得到了筑基丹,而这位朋友前几天才刚到炼气十重天。   为了下山途中的安全,外门的几位讲师要求他巩固一下境界后,服下筑基丹再考虑出发。   为此,整支下山队伍或许都要压后出发时间。   尤瑜面上不显,其实每日回到宿舍都非常暴躁。对此,同屋的谢霖深有体会。   但因为对方真的很喜欢怼他,所以谢霖也有跟尤瑜嘴贱的毛病。他幽幽地看了满面怒容的尤瑜一眼,轻声道:“你知道吗?分到你手上的那颗筑基丹其实是我炼的。”   之后成功看到尤瑜的脸由黑转绿。   谢霖满意了,接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去:“放心,我虽然修为不稳定,但炼出来的丹药都是请褚……师父检验过的,没有药效不过关产品,不会坑你,你可以放心吃。”   尤瑜:“……”重点是这个吗!!   他小小年纪就被检测出单灵根,本以为会在修仙一途上一飞冲天。   可是进了天星仙门以后,他的修炼速度便不再那么快,现在眼看着,都要被屋里这个五灵根的废柴给追上了!   其实这倒是他冤枉谢霖了,谢霖口中的修为不稳定是真的不稳定,他炼丹顺利的时候偶尔能表现出筑基期的修为。   但平时常常只有炼气七重天、八重天的实力,区别可能在于那个「记忆金手指」有没有开。要说那三人组,一个去年就已筑基的阵修朱成碧,一个炼气九重天脑子太笨没学会当医修反而阴差阳错当了法修的尤溪,还有个上个月刚筑基的学不来炼器「退而求其次」走上剑修一途的卢瑞,哪个都比他能打,谢霖早已安心躺平当后勤辅助了。   但尤瑜鲜少和他沟通交流,并不知道这些,盯着那颗筑基丹,心态越发扭曲。   这是一种混合着焦虑、憋屈,与不甘的痛苦,谢霖……这废柴原就天资不显,又怎么会理解他的痛苦!   偏偏他需要筑基丹,又不能不吃!   就听谢霖还在那儿劝他:“褚……师父同我讲过,修仙需要执着,也最忌讳执着,我看你就是气性太大才导致这么久了境界还没稳固,佛系一点,巩固了境界服下丹药,你不就是筑基期了?想太多不——”   砰!   一声巨响,尤瑜踹开门走了出去。   “利于修行。”谢霖愣了愣,回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房门,摇摇头。   这哥们儿的脾气真是……这几年屋门都被他踹烂过四五回了,到头来还不是得谢霖修。   他总不能指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尤大少爷干活。   他过去检查了一下可怜的门,确认这门还能活几天,应该能坚持他们下山。   于是在内心为它祈了福,将屋内收拾好的东西放进镯子里,随后就往饭堂的方向去了。   他去饭堂收一部分要带走的蔬菜和种子,知道他要下山,饭堂掌厨的弟子都很依依不舍。   这些年他们跟着谢霖开拓了眼界,才知道原来做菜不止「煮」一种方法,还有煎炸炒蒸烤焗……堪堪窥见博大精深的饮食文化的冰山一角,好学之心油然而生,实在很想再多学一点。   但总不好阻止人家寻找自己的「道」,于是送别词就变成了这样:   “谢师弟,你要早点回来啊。”   “谢师叔,我们会争取在你回来前将「红烧肉」的做法学会的……”   “谢……”   太过热情,等谢霖离开的时候日头都偏西了。   本以为还有足够时间同人告别,谁料当晚,失踪了半天的尤瑜回来,已是筑基期。   他眼底有血丝,仿佛熬了三天的夜,面色不虞。谢霖看着这样的他,慢慢皱起了眉。   他连夜去找了褚锦绣,怕自己炼的丹出什么问题。褚锦绣这几年对门中之事显然比从前上心了许多,还真过来看了一眼,后来告诉谢霖,尤瑜只是破境急切了些,境界不太稳,怕是日后冲击元婴时会遇到困难,但暂时并没有什么问题。   谢霖谢过她,便去洗漱休息。   尤瑜筑基成功,也就意味着,他们这支十几人的下山队伍要出发了。   谢霖起了个大早,点燃引路符到山间竹屋去跟贴贴告别。他头一次这么早来,进门的时候也没看到人,没想到一人一虎正深情对看的时候,田心衣从外面回来了。   几年过去,谢霖趁着修为将自己的外貌调整到了二十岁,田心衣却仍是十岁的模样。   他现在不是不是当初那个对修仙一无所知的凡人了,因为小孩儿总是咳嗽,谢霖便怀疑对方说的「变不大」跟他的内伤有关。   于是就更同情他了,每回谢霖过来,总要捎上一两样吃食,或是帮他整理下床铺。   但确实难得见他。   谢霖一愣之下,转而笑了出来:“好巧啊。”   “是你太早。”田心衣还是那副扑克脸,说出的话也惯常不讨喜。   谢霖习惯了,不以为意:“今天要出发了,过来跟贴贴告别。”   田心衣脚步一顿。   “哦对,到你下山的时候了……”他像是才想起来,“那把它带走吧,本就是应你的话留下的,当与你有缘,带下山,兴许还能碰上什么造化。”   “诶?”谢霖还没想过这种方案,“怎么……带?”   他没筑基,又不会御剑……   田心衣:“你那镯子里不是能放活物么。”   “可放进去之后时间是凝滞的……那多不舒服啊?”谢霖能直接挖了菜存进去,却没想过要把老虎存进去,总觉得像在虐待。   田心衣却不太在意,事实上,他对大多数的事都不太在意:“你留它在这里,它也无聊。”   “不是有你在?”   “呃……”田心衣沉默片刻,虽没表情,但每一个毛孔里都流露出嫌弃。   随后他说:“你不如问问它自己的意见。”   从仙灵幻境中将这老虎带出来时,田心衣顺手就给它开了灵智,这些年在竹屋内吃喝玩乐,沾了瑶光峰的灵气,这虎倒也走上了修行的道路,虽说妖修修炼慢,但听人话已经没问题。   谢霖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就低头看虎:“你要跟我一起下山吗?”   “嗷嗷。”   “放在镯子里不舒服也愿意?”   “嗷呜——”   田心衣就在旁边看着,谢霖看过来的时候,回过去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对了,”他突然想起,“近年来世间不太平,你若下山,不要往南沼去。”   “啊。”谢霖反应很快,“魔界的入口在那儿?”   “嗯。”   “这样啊……”谢霖想了想,想到要走,忽然又有点舍不得这小孩儿,“话说你要不要一起下山去玩玩啊?我听掌门说过,天星仙门不限弟子下山的吧?”   “是不限。”   “那……”   “但我不能下山。”田心衣道,“你走吧。”   他说完,转身离开后院,竟是瞬间就没了人影。   谢霖:“……”   有一瞬间,他以为这些年和田心衣的君子友谊都是假的,不然这小院的风怎的如此冰冷。   ·   近年来,魔界成了一朵笼罩在修仙界上空的阴云,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雨来,在仙门里还好,要下山就避不开这个话题。   煞气这东西,来去无踪,没有一定的修为境界以及对煞气的熟悉程度,甚至很难在自己被附体前发现它。可偌大一片天地,总也不能只让高阶修士行走,是以人心惶惶,每个人都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这几年,天星仙门给每名下山弟子配发了一个护身符,工艺简单。   但上面的符据说是工房大领导、开阳峰主陈可进亲手画的,能有一定防范煞气的作用。   不过给他们分发的时候,管事师兄也道:“不要掉以轻心,陈师伯说过,这东西并不是戴上就能万事大吉的。”   诸弟子连说「知道知道」,其实一个个都举着那护身符翻来覆去地看。   他们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复杂的符文,求知欲可比求生欲旺盛多了。   谢霖摸着手镯,想快点下山把贴贴放出来,怕它太难受。   朱成碧细心,很快发现了他的异状,压低声音道:“霖哥好像很急?”   “我把贴贴带出来了。”谢霖小声道。   “那也……我去!”朱成碧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难得爆了句粗口,“真的吗?下山以后可以跟它玩了?”   三人组去看贴贴的次数仅次于谢霖,还是那句话,谁会不喜欢大猫猫呢。   卢瑞和尤溪显然也很高兴,两人还惊叹了一下谢霖居然能弄到能装活物的储物法器。不过他们只当是褚锦绣私下塞给他的,羡慕几句也就过去了,并没有太在意,这让想不到好借口的谢霖松了口气。   尤溪压着声音安慰他:“没事,等祭拜过师叔祖就能走了,很快的。”   朱成碧:“是祭天!祭天!你们要祭师叔祖也不要说出来啊!”   这不合适……师叔祖可还活着呢!   北辰君下山下得低调,不过煞气为祸人间,仙门里自然也冒出过「师叔祖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救人」这样的论调。为了稳定人心,言平然就隔着重重屏障,跟田心衣完成了一次隔空对话,让他写几件云念尘在山下做的好事,公告于仙门中。   之后人心是稳定了,但「师叔祖崇拜」显然变本加厉,现在下山前哪个弟子不烧着香对着臆想中的「师叔祖」默说上二十分钟的话,都算心不诚。   谢霖……就很无语。   他没什么想说的,对这位师叔祖的印象就只剩下那道日渐模糊的剑影,那种对高阶修士的崇拜至今也没学会。上完香后,他假装在蒲团上跪了十分钟,心里默默复习了一遍前些天褚锦绣让他背诵的药植性状,这才站起来。   无意间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尤瑜,负剑而立,身影孤傲。   但转身时,谢霖意识到,他的脸色仍然不好。   嘴贱怼人和视而不见是两码事,从香坛前离开,谢霖转头对尤溪道:“你看着点你哥。”   “嗯?”尤溪傻乎乎地没察觉到异状,“他怎么了?不是好好的筑基了吗?”   “他炼气十重天境界不稳,你又不是不知道。”谢霖说,“匆匆服下筑基丹,难道是什么好事?”   “他以前也急,家里的教习长辈都说过他不用这么早修炼,还不是平安无事地修炼到现在……好好好,我会看着他的。”尤溪有点委屈,“那他也得让我看着啊……他下山指不定都不肯跟咱们同路!”   用不着指不定。   一行十五人,由引路弟子引下山后,迅速分成了几队。   大多数人都想跟着谢霖,无奈众人目的地皆不同,并不是想跟就能跟的。但世间无非东原、南沼、西州、北境和中土五处,目的地相近的弟子都选择了结伴而行,唯独尤瑜一个人走了岔路。   “鱼鱼……”尤溪忍不住喊了他一声,追上前去,“你不回家看看么?咱们几个都要去中土,你一起走吧!”   “学艺未成,回什么家?我离开前就说过,不结金丹不回头。”尤瑜皱了下眉,嫌弃道,“你要回就自己回去,别带上我!”   “鱼鱼!伯父伯母会想你的啊!”   “修仙者需断绝尘缘。”   “鱼鱼……”   尤溪垂头丧气地回来,摊手道:“你们看。”   “他歪理还挺多。”卢瑞评价道,“说是断绝尘缘,其实大家不都是修个一二百年,等世间血亲过世才自然断绝尘缘的么?他才刚筑基,就装世外高人啦?”   尤溪丧丧地说:“鱼鱼一直是这样的。”   “尤家嫡脉,修炼压力应该也挺大的吧。”朱成碧倒是能理解,“来到仙门之后,身边大把的单灵根天才,境遇不同,他心境又稳不住……我看他这些年进境不怎么样,怕是心态更差。”   “差不多吧,屋里那扇门都被他踢坏好几回了。”谢霖说。   “那现在怎么办?要跟着他吗?”   尤溪本来没在意,这会儿倒真有点担心了,但他又不愿一个人跟着尤瑜,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三人。   朱成碧和卢瑞对视,最后都将视线放在谢霖身上。   他们是一时不知道去哪儿,才说各自回家看看;而谢霖则是因为前两年试图送过两封信,结果带着信的弟子都好巧不巧被煞气袭击,怀疑自己的信有瘟神潜质,这些年都没再联系过李叔和李思淼,这回好不容易下山,就说去中土看看。   他们几人里,只有卢家还在东原,尤家和朱家早就搬去了中土,还算顺路,就说一起走。   另外还有两人也去中土,同时有三人想去西州见见世面,都是顺路的。尤溪不好意思开口让这么多人陪他,又有点放不下尤瑜,陷入了两难之中。   谢霖歪头想了想:“先跟一段吧,看看他去哪儿。”   尤溪眼睛一亮:“谢谢霖哥!”   作者有话说:   家里装修,跑了一天,回家码字码睡着了,实在对不住;   熬到这会儿才刚写完 第33章   谢霖就像旅行团里导游手中的那面小旗子, 飘到哪儿,身后的跟班就跟到哪儿,小尾巴拖得老长。   因为他会把所有人安排妥当, 就像现在, 他就让其他几名同路的师兄弟先行一步, 约定几人在琼城见面,这才带着三人组一起跟在了尤瑜后面。   琼城是东原较大的几座修士城镇之一,处于他们一行去中土的必经之路上,约在那里见面比较合适。   尤瑜先是御剑,四人组就御剑远远地缀在后面。他们四个两人筑基,正好一人带一个, 朱成碧筑基早, 御剑御得比较稳, 卢瑞那边就摇摇晃晃些——不过这都没有尤瑜来得飘, 他才刚筑基,还没学会如何在风中保持平衡。   初次御剑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   于是他很快从剑上跳了下来,人在原地站了片刻, 随后钻进了一片林子里。四人跟得不远不近, 发现他进了林子才泄愤似的踹了脚自己的剑。   卢瑞身为剑修,见到这一幕,当时就和那柄剑共情了, 气愤道:“啊!他怎么可以踢自己的剑!”   “讲道理, 正常修士是不会和你们一样把剑当成自己的老婆的。”刚从佩剑上下来的朱成碧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可我也没见你们踢自己的剑啊!”   “呃……”是不会踢, 但不代表不可以。   尤溪一张脸拧成了一团:“我怎么觉得鱼鱼心态好差啊,老师说过这样不利于修行的。”   “我更奇怪的是, 你竟然到现在才发现。”谢霖无语道。   其实也是, 谁会喜欢天天热脸贴冷屁股?进仙门以后好玩的事太多, 虽说尤溪仍旧每天会来看望尤瑜,但也就是看一眼。   在他的概念里,尤瑜是嫡支,修为比他强,天赋比他高,根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若不是今日谢霖提醒他,他可能到现在也不会发现。   闻言,尤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卢瑞和朱成碧知道他二傻子的脾性,没说什么;谢霖也不觉得如何,他只是有点担忧:“本想下山就把贴贴放出来的。”   但因为得跟着尤瑜,怕贴贴不小心暴露,也只好将它暂时关在镯子里。   尤溪内心有愧,拍着胸口说等到琼城好好请他们仨吃一顿大餐。   “城里的餐馆能有咱们霖哥的手艺好?”卢瑞斜他一眼。   “那我可以买肉嘛!琼城能买到的妖兽肉肯定比咱们山上多。”尤溪嘿嘿笑,搓着手说,“到时候还要麻烦霖哥。”   “嗯。”谢霖指指前头,“你们再说下去,要跟丢了。”   “啊!”   ·   天星仙门山下是仙门属地,大片原野及少量村落,没有城镇。这在仙门中是很奇怪的,不过谢霖他们在山上住了五年,也习惯了仙门的画风——属地内有城镇的虽说贸易发达,但需要仙门出面维持秩序的情况也会更多,显然天星仙门的人是不愿意在弟子综合实力不够时频繁下山的。   太丢人了。   越过村落,则是仙门的大小界碑。   谢霖来的时候一路昏迷,这回倒是开了眼界,天星仙门的「大」界碑是一块半埋在地里的石头,位于村落边缘,再往前则是仙门辐射地,也就是「理论上属于天星仙门但没什么人烟」的原野地区,边界用「小」界碑标识出来——「小」界碑是座山。   非常「天星仙门式」的逻辑。   谢霖其实对那块界碑石有点兴趣,他在上面感受到了奇妙的波动,可惜尤瑜发现步行太慢以后又摇摇晃晃上了飞剑,他没时间细看。   不得不说,天星仙门这绵延三千里的原始地貌对刚下山的弟子来说也是一种考验。花费大半天,尤瑜终于看到了人烟,果断下了飞剑钻进城镇去了。   那是一座凡人的城镇,换从前,尤瑜肯定是不会进的,只能说他大概是被御剑折腾得太狠了。   这镇子比木扶镇要大,四人探明尤瑜的住处后,在同一间客栈开了两间房。修士并不一定要睡觉,主要是为了给朱成碧单独一间房才开的两间。   谢霖趁夜里到镇外给贴贴放了会儿风,喂了它几块肉,玩够了才回。推门进屋,发现卢瑞百无聊赖地撑头坐在桌前,对着火烛和他的剑发呆,尤溪则趴在窗边,鬼鬼祟祟地留意着隔壁的动静。   隔壁正是尤瑜的屋子。   “发生什么了没?”谢霖指指墙壁。   “砸了个花瓶,还砸了剑。”卢瑞嫌弃地摇头,“剑大概没坏,他砸完又给捡回来了——对剑发脾气算什么东西?无能狂怒。”   “现在好像没动静?”谢霖侧耳一听,又试着感知了一下,“好像在修炼了。”   “没声好半天了,不是发呆就是在修炼吧。”卢瑞丧丧地说。   谢霖摇头:“我感觉到了灵气流动。”   卢瑞露出了羡慕的目光:“要是我也有这么强的感知就好了。”   “你有比我强的修为。”谢霖拍了拍他,走到尤溪旁边,“别看了,你哥估计在修炼呢。”   “不是,我在看那个人。”因为窗户开着,尤溪没敢说得太大声,指指楼下,“鬼鬼祟祟的。”   谢霖探头向外望。客栈临街,楼下街对面两幢屋子中间的巷道内闪身进去一个人影,穿着灰扑扑不起眼的衣服,脊背佝偻,动作缩手缩脚的,看着很可疑。   夜里天黑,他们没能看见对方的脸。   年轻人第一次下山,跃跃欲试地想要追上去看看。谢霖反问:“你看见那人做坏事了?”   尤溪动作一顿:“那倒是没……”   “那追什么?”   “他可疑嘛!”尤溪说,“万一去害人呢!”   “看上去像坏人的不一定就会做坏事,反之亦然。”谢霖提醒他,“镇上自有维持治安的巡逻队,再说,凡人城镇内不能随便用法术,你追上去还不一定比别人能打。”   最多就是身体被灵气淬炼过,比普通人抗揍。   尤溪听完,一下子蔫了。   不过他本来就是凑热闹的心理,并不很纠结,尤瑜那边再没更多的动静,那人也看不见了,他就把头缩了回来。   卢瑞好奇道:“在凡人城镇内用法术会怎么样吗?其实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全是凡人的城镇呢。”   大世家都是立在修士城镇中的,那里并非完全没有凡人。   尤溪也很好奇,两人同时用求知的目光看向谢霖。谢霖顿了顿,回忆起当年的画面:“会被雷劈。”   “真的?”   “真的。”   “哇。”   那……那还有点期待呢!   当然,对破境都不需要经历天雷的小修士而言,这种事试试就逝世,他们是绝对不会尝试的,但若有幸看别人被劈,倒是修仙途中的趣事一桩。   担心被尤瑜发现,三人各自找了点不用动用灵气的事做,就这么过了一晚。尤瑜直到过了午才离开客栈,走前竟然还在客栈里吃了点东西。   尤溪倒吸一口凉气:“他在仙门里都不太吃的……”   “没辟谷总会饿的。”谢霖不觉得奇怪,“成碧呢?”   “来了。”梳洗完的朱成碧从楼上下来,“走吧。”   下山后不能再穿制式锦衣,免得暴露仙门弟子身份,朱成碧……就仿佛解禁了一样,她今天换了身浅翠色的裙子,头上还挂了不少金光闪闪的珠翠,比昨天精致多了。   谢霖还好,另外两个没见过花花世界的大少爷都看得有点呆。   “呃……”朱成碧被他俩看得无语,“走了!”   其实这世道并不禁止女子上街,但年轻漂亮的姑娘总是吸引视线的,朱成碧一上街,回头率还挺高。   卢瑞小声吐槽:“我们这是在跟踪啊,会不会太高调了?”   “越是更多人注意我们,尤瑜越不会往我们这里看。”朱成碧说着她的策略,“他一贯心高气傲,怎么会和凡人「同流合污」?”   尤溪:“……”   这话太有道理,以至于他都无法反驳。   结果很快,令四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尤瑜租了辆兽车。   他挑的是店里最好的兽车,这镇子富裕,大车店里竟然有两头三年以下修为的血玉狐拉的妖兽车,车内布置还算豪华,至少窗户上挂的帘子是锦缎做的。   但就算是妖兽车,这也配不上尤大少爷一直以来的咖位啊!   这可是凡人的车!   其实在凡人地界,这种妖兽车的租赁价格会比在修士城镇内更高,这边自诩凡人的谢霖还在感慨奢侈,那边被啪啪打脸的朱成碧已经哑了。   她哑了一会儿才问:“那咱们也租车么?”   “不租,一辆车跟在后面多显眼啊。”谢霖说,“咱们御剑就可以了吧?只要你和卢瑞不累。”   朱成碧莞尔:“我不累。他御剑不成租车走,心里指不定多憋屈。”   确实如此,坐在车内的尤瑜一张俊脸黑如锅底,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谢霖先前同他说过的话很对。   这种心态不行,影响修炼,他得调节……   调节个屁!   啊,还是好气。   ·   那辆车被车夫赶着出了城,四人两两御剑远远缀在后面。   妖兽拉的车速度快,没过半日,车子就到了寿崇州外。这是一座真正的修士城镇,尽管规模不大。   凡车没有手续是不被允许进入的,尤瑜只好窝着一肚子火从扯上下来。   守城的将士没看出他生气,只以为这年轻修士天生严肃,还笑嘻嘻地问他:“仙人怎的如此有兴致,还坐辆凡人的车体会生活?”   尤瑜差点没原地爆炸。   “我看出来了,那两个人是真没眼色。”进了城,朱成碧还在生气,“他们竟然说我看着有点胖……我哪里胖了!不比他俩肥头大耳的强吗!”   “你跟他们比做什么。”谢霖笑了笑,“你是要做小仙女的人。”   也是。   朱成碧一下就气顺了,尤溪和卢瑞悄悄给谢霖竖起了大拇指。   就听朱成碧「咦」了一声:“他怎么又去客栈啊?”   “是习惯了吧。”谢霖说。   虽说修士能通过不停运行周天来代替睡眠,但在天星仙门,外门弟子夜里还是会睡觉的。   “这还没天黑呢。血玉狐本就是跑得很快的野兽,修炼成妖兽后速度更是惊人,抓紧时间,他甚至来得及赶到下个城镇。”朱成碧奇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找地方住?”   “那谁知道?”   四人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尤瑜定了间房,却没急着上楼,而是要了酒菜在大堂内坐了下来。这下四人就不方便直接进门了,若无其事地假装路人分散在门口。   谢霖听力绝佳,感知也是一流,负责偷听;其他三人则警戒着周围。   谢霖听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在跟人打听……上古秘境的事?”   “不奇怪。”朱成碧压低声音给他解释,“世上前辈千千万万,遗留下来的秘境也很多,每年都有好些不同等级的秘境开放,也就是咱们仙门从不组织弟子前去……其实我进仙门前,每年家里还有不少人会去找秘境入口寻宝的。修仙界嘛,不抢资源怎么来?”   尤溪小声说:“鱼鱼不会是想独闯秘境吧?那……那我肯定要拦着他的啊!”   想留下秘境,至少得有开辟一方空间的能力,最次最次,也得是个元婴修士。   筑基期小弟子,独自闯上古秘境,怎么听都是找死的行为吧?   朱成碧无情打破他的幻想:“人家肯定是抱着寻奇遇的想法去的,你要是拦着,你看你哥打不打你!”   “打我也得拦啊,”尤溪委委屈屈地说,“出门前我爹让我照顾他的……”   虽说这哥哥就不爱理他吧。   谢霖一直仔细在听客栈大堂内的对话,没有接腔,好半天,他才收回感知,对三人说:“是邻桌有人在讨论一个上古秘境开放的风声,尤瑜大概是听见了才留下吃东西的。现在他上楼去了,我们也进去?”   “好。”   四人照旧要了两间房。同样是客栈,此处的价格直接翻了十倍,一晚上一间黄字号房的价格是二十块下品灵石,听得谢霖心头滴血。   ——他修什么仙,还不如在这地方开家卤煮铺子,说不定不出半年就发财了。   灵石是尤溪付的,他没他哥富裕,这回没法住在尤瑜隔壁了。   不过这样一来,也不用再压着嗓子讲话,这里的客栈从建筑材料就和凡人地界不同,房间与房间之间贴了屏蔽用的黄符,客人在里面修炼都不会被隔壁察觉,更别提说话了。   谢霖就把刚刚听见的内容仔细复述了一遍。   “西州的秘境?”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原人,卢瑞很是惊讶,“这么远?”   “而且据说下个月就开放了,尤瑜真不一定能按时赶到那里。”   秘境的开放时间、地点是需要推算的,若不能按时赶到,秘境入口会闭合,下次在何时、何地出现乃是个未知数。   筑基弟子不会推演,只能等大能推算出来放消息,很是被动。   “但他看起来挺心动的,”谢霖说,“不一定会打消念头。”   “那咱们还跟么?”卢瑞问这话,眼睛是看着尤溪的。   “我……”尤溪有点崩溃,“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要是现在赶回家问问我爹,是不是就找不到鱼鱼了啊?”   “可以用追踪符。”朱成碧说完,在尤溪期待的目光里摊开双手,“别看我,太复杂了,我还没学会。”   她是阵修,自古符阵不分家,平时尤、卢二人用什么符常管她要。   谢霖摸出来一张:“我倒是有。”   朱成碧眼睛都瞪大了两圈,惊叹道:“霖哥,追踪符这么复杂的东西,你就学会了?”   “之前爆种画的,就这一张,再画不出来了。”谢霖的波动式修为别人清楚,他们仨还是知道的,“而且有距离限制,大概也就三百里。”   但朱成碧还是觉得羡慕:“能画出来就很厉害了。”   话说到这份上,谢霖干脆管尤溪要了滴指尖血,又在符纸背面写上尤瑜的姓名与生辰八字,将符纸激活了:“反正如果他要去西州,琼城也是必去的,咱们再跟几天看看。”   尤溪感觉有了主心骨,点点头:“那我给家里去封信先。”   信比赶路可快得多。   城里就有专门的信站,尤溪管店小二要了纸笔,将此事写明,就准备出客栈一趟。   “我也去。”朱成碧说,“我去买几件衣裳。”   五年过去,他们都调整了外貌,更接近大人而不是少年,身量长成,衣服自然就小了。   何况朱成碧一个漂亮姑娘,也不喜欢穿旧衣服。   他俩都去,卢瑞自然要跟着凑热闹,顺便还把不想出门的谢霖给拉上了。   横竖尤瑜身上现在系了追踪符,就算离开客栈也不会弄丢,不必一直看着他。谢霖无奈地跟在三人身后上了街,先陪尤溪把信寄了出去,又陪朱成碧去挑衣服。   女孩子挑衣服讲究颇多,看完一家换一家,谢霖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   路中央有表演花车队走过,围观群众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三人发现他没跟上,又跑回来:“霖哥,干嘛呢?”   他们看了看出神的谢霖,奇道:“原来霖哥喜欢看花车巡游?”   谢霖眨了下眼,指着车队最前方列队前进的几只浑身雪白的东西:“这好像是野兽?”   “雪云豹。”朱成碧瞥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这几只好像还真没有修为?”   卢瑞说:“不奇怪,东原总体没中土那边发达,弄不到妖兽,有些人也会圈养野兽。雪云豹是种很聪明的兽类,成为妖兽的几率很高,很受爱好者欢迎的。”   “我的意思是,”谢霖说,“我才想起来,到了修士的城镇里,咱们是不是可以把贴贴放出来?”   三人:“……”   三人:“对哦。”   ·   “嗷呜——”   小巷中,谢霖将橙黄色的老虎放了出来,摸摸它的脑袋:“不好意思,让你在里面待太久了。”   “嗷。”   朱成碧:“它好像不介意?”   谢霖:“它不介意跟我羞愧不冲突。”   带上贴贴,四人重新回到了大街上。这花车巡游的队伍特别长,还一直绕着附近几条街打转,游人如织。   三位男士绅士地将朱成碧围在中间,免得她被挤到,贴贴则自行跟在后头。不得不说,修士的城镇内,没人会对贴贴的出现大惊失色,最多就是觉得这兽类眼生,多看两眼罢了。   “哎哟!”尤溪一时不小心,跟人撞了个满怀,大叫出声。   “不、不好意思!”撞到尤溪的人点头哈腰地道歉,“我走太急了没看路,这位修、修士大人不计小人过,绕了小人吧!”   “没事没事!我也没撞疼!”尤溪脾气挺好,不在意地挥挥手,“下次小心点,仔细哪里撞伤了!”   “多谢,多谢……”   对方一边道谢一边鞠躬,挤进人群没了踪影。   谢霖眯起眼睛。   “霖哥,怎么了?”   “你说咱们也没穿特别华贵的衣服……”谢霖说,“那人从哪里看出我们是修士的?”   尤溪一愣:“不、不奇怪?这地方修士很多啊,随便撞上一个都是。”   寿崇州内只有一些世家后人、小孩儿、仆役等是凡人,按城中人口总数量来看,大概各占一半的样子。   “但是——”谢霖说,“我觉得他有点像你昨晚看见的那个人。”   “啊?”   尤溪这下是真愣住了,昨晚他们可是在另一座镇子里啊!   这人怎么回事?巧合?跟踪?   租了车还是会御剑?又或者是……会瞬移?   不可能!   会瞬移的大能哪里需要在凡人的城镇中鬼鬼祟祟的!   先前赶路的时候朱成碧已听说过这个小插曲,此时反应极快,一拍尤溪的胳膊:“二傻子,摸摸看身上少东西没?”   尤溪下意识地往怀里一摸:“啊!我的钱袋!”   “我的灵石都塞在里面啊!那是个乾坤袋!”他比划了一下大小,感觉都快哭了,“怎么办啊?”   谢霖:“……”你们世家子弟就真的有钱到好过分。   卢瑞捂住脸。   还真是个二傻子。   “能怎么办,追呗。”卢瑞说着,把剑抽了出来,“管他什么来头目的,会落魄到偷灵石的小贼,那打一顿也就消停了。”   大能勾勾手指,自有无数附庸前仆后继地送钱。   穷到需要偷钱的,能有多高的修为?   卢瑞提着尤溪,满脸不屑地追了上去。   “剑修,真是一群思维暴力的物种。”朱成碧摇了摇头,忍痛放弃她没买完的裙子,抽出佩剑,邀请谢霖上来。   谢霖回头看了眼老虎。老虎:“嗷嗷。”   “呃……”朱成碧默念口诀,将那柄剑放得更大一些,给贴贴腾出了空位,两人一虎,也飞了出去。   “小贼,哪里跑!” 第34章   寿崇城今天很热闹, 围观花车巡游的人群占据了几条街道,围堵得水泄不通。   这样一来,那小贼只能找没人的地方跑, 他好像并不熟悉城里的构造, 没过多久就跑进了死胡同。   “我看你往哪儿跑!”卢瑞眼前一亮, 提着尤溪后颈把他丢出去,自己脚下一点一踢,将飞剑踢出,同时纵身前跃。尤溪发出一声惨叫,只来得及在半空中调整了下身形,便像个沙包似的被丢到了小贼和围墙的中间, 当了「拦路石」;那柄剑则断了小贼的回头路, 卢瑞自己跳到小贼面前, 下巴一抬:“束手就擒吧!把钱袋交出来!”   ……   “从前家中长辈说, 剑修暴力又无脑,叫我不要找剑修做道侣。”他身后,朱成碧带着谢霖和贴贴从飞剑上下来, 小声吐槽,“那时候我还不太相信的,现在信了——可怜的尤溪,他好像撞到屁股了。”   谢霖没忍住笑:“那卢瑞多可怜啊。”   “呃……”朱成碧别扭了一下, 忽而眨了眨眼,“霖哥, 难道你想找剑修做道侣?”   “不找,先不说我不想找道侣……”谢霖缓缓道,“剑修杀伐气这么重, 跟我就不属于一个画风, 怎么相处?”   “噗,”朱成碧没忍住乐,“那你还同情卢瑞呢!”   两人一虎走上前去,卢瑞已经在审问犯人了,那小贼看起来并不能飞天遁地,这会儿正哭着和卢瑞求饶。尤溪见没有自己的用武之地,揉着摔疼的屁股朝谢霖这边走来。   那小贼正抱着卢瑞的大腿哭诉:“这位大人,您行行好,饶我一回吧!我也是太饿了才干出这等荒唐事的……呜呜呜……”   他穿着件明显大了两圈的旧衣服,虽说还算干净,但仔细一看能看见许多擦刮出来的破口,可谓「衣衫褴褛」,这让他的话也多了两份可信度。   卢瑞自从走上剑修的道路,脾气是暴躁了不少,骨子里却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哪见过人挨饿?对方这么一哭,他负罪感和同情心就上来了,求助似的望向身后:“这……我……霖哥你看……”   就还得谢霖来收拾这事。   谢霖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小贼几眼,伸出手:“钱袋呢?”   小贼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钱袋掏出来。   谢霖接过,却不看,直接抛给了尤溪:“点点。”随后低头盯着那贼。   尤溪的意识钻进去扫了一眼:“好像没少。”   “嗯。”谢霖应了一声,问那贼,“你叫什么名字?”   “杨啸。”   “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什么偷钱?”谢霖看了看他,“你这身衣服也是偷的吧?”   杨啸还没出声,另外三人先惊讶了起来。   这破烂麻布旧衣还能有人偷??   杨啸大概没想到对方如此敏锐,愣了愣,很快一脸苦涩地叹了口气:“不瞒大人,我从很远的一个叫汝阳谷的地方来,要到西州去。拙荆病了,久治不愈,需要一种早已消失在世间的草药。听说西州将有上古秘境开放,我想去那碰碰运气。汝阳谷贫瘠,我准备的盘缠本就不多,结果路上遭了贼,迷了路,我迫不得已才……我实在太饿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着就要磕头,吓得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卢瑞忙扣住他双臂:“拜什么呢!我们又没说怪你……钱还了不就好了!”   谢霖喃喃:“汝阳谷……”   杨啸怯怯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尤溪探出个脑袋:“霖哥,那是哪儿啊?”   “不知道。”谢霖说完,又问,“你是修士?”   杨啸低下头,像是不好意思:“法、法力低微,算不得……”   “能达炼气就算修士,和低不低微的有什么关系。”谢霖道,“反正我们也没损失,你走吧,以后别再偷窃了。真那么穷,去找份工做一阵也好,总能攒出些盘缠。好好一个修士,做什么不行,非要偷东西?”   “大人教训的是,我、我这就走。”杨啸匆匆站起来,贴着墙就要从几人身边走过。   卢瑞:“诶等等——”   杨啸浑身一僵,尬笑着回头:“怎、怎么了?”   卢瑞往怀里掏了掏,摸出几块肉干,走过去塞他手上:“拿着吃吧。”   “呃……”杨啸愣了愣,半晌,突然大喊一声「谢谢大人」,随后感激涕零地走了。   ……   人走远了,尤溪收回视线,颇有些嫌弃:“你又拿霖哥做的肉干充好人。”   卢瑞才不理他,只对谢霖不好意思地笑:“霖哥……”   “没事,几片肉干而已。”谢霖的目光仍对着杨啸离开的方向,“汝阳谷……我没记错的话,那是南沼地区的一个地名。”   三人异口同声:“啊?”   尤溪奇道:“霖哥,你刚刚还说不知道在哪儿的。”   “南沼到西州,为什么会路过东原?”谢霖戳了戳他的脑袋瓜,“你就没发现哪里有问题么?”   “那……霖哥,我们要跟上去看看么?”朱成碧问。   谢霖摇头:“出门在外,好奇心不能太重,就凭咱们的修为水平,是能随便多管闲事的吗?钱追回来就好了。”   四人中,只有谢霖拥有丰富的和陌生人打交道的经验,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三人也没什么意见。尤溪追回了钱,心情颇为不错,说要履行自己请客的诺言。   晚饭就在客栈里吃,怕撞上尤瑜,四人叫了菜到房间里。   随后就被那清汤寡水的菜色给雷到了。   说实话,这客栈的厨子做菜还算精致,比天星仙门的饭堂水平高。   但这几年他们的嘴已经被谢霖养叼了,这烹饪全靠食材灵气足的画风已经接受不了。   “明天去菜市买点肉屯着,下次还是我来弄吧。”谢霖说。   另外三人自然举双手双脚赞成。   第二天谢霖起了个大早,刚收拾完仪容仪表准备出门,就感觉到自己贴的追踪符有了动静,他脚步一顿,改变路线,跟在尤瑜身后出了门。   尤瑜的目标是城中的茶楼、食肆等人流量大的地方,谢霖跟了一会儿,发现他一直在打听那上古秘境的事,心中有了数,才转道往菜市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进修士的菜市,画风较凡人的有些许不同。因着吃东西更看中灵气的缘故,菜市里摆摊比较简单,各摊位老板将自己带来的灵植、妖兽往摊位上一摆,根据灵气含量、修炼年份明码标价,反倒比凡人的讨价还价更简明快捷。   一头完整的三年修为野豕四百多斤,只要五百下品灵石,算算昨天尤溪请客时的菜价,谢霖觉得去中土的路上他就能小赚一笔钱。   看好自己要买的东西,谢霖回了客栈,将已经起床的尤溪提着出了门。   “我准备做点买卖,找你借笔启动资金。”   尤溪没意见,他从小不缺灵石花,对钱并不敏感,更关心自己是不是有的吃。   当然,谢霖做饭从没短过他那份,他这钱掏得心甘情愿。   谢霖按不同年份挑了几头肉质鲜美的妖兽,又多买了三头三年修为的野豕,一并放进手镯里,花掉了尤溪小半身家;菜他就没买了,这菜市上的菜无论从新鲜度还是品种都没他自己在天星仙门里种的强。   尤溪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霖哥,你买那些野豕做什么?”   他们现在已经不太吃年份这么短的妖兽了。   “不是说了么,「启动资金」。”   “啊?”尤溪才反应过来,“霖哥,你要卖吃的啊?”说完他又笑,“也是,凭霖哥的手艺,来钱肯定快。”   从菜市出来,谢霖打算在城里逛逛,一来考察下各种东西的定价,二来打听打听该怎么获得摆摊的资格。   他一边走,一边跟尤溪说:“你哥早上出门了。”   “啊?”尤溪跳起来,“他干嘛去了?”   “打听秘境的事。我就跟了一小段,后面没跟了。”   “这……唉,反正信我寄出去了,看家里长辈怎么说吧。”尤溪丧丧地,“但其实……他们肯定会叫我跟着他的。”   “他若是执意送死,你家人还会让你跟着?”   “嗯。”   “为什么?”谢霖有些疑惑,“我不太明白,论天赋,你和他都是单灵根;论修为,你也就比他低了一重境界;难道他的命是命,他的前途是前途,你的就不算什么了么?”   尤溪沉默片刻,这一刻他看起来竟成熟了好几分,仿佛一夜长大似的:“鱼鱼是嫡脉,霖哥,可能你不太能理解,但就是这样的,我得照顾他的。”   “不会不高兴吗?”   “也没用吧?”   不是不会是没用,那谢霖就明白了。   他觉得他能理解,毕竟他曾被多次领养,又被多次退养,记不清曾经体会过几遍自己和「亲生孩子」的区别,大概也是类似的「没用吧」。   ·   谢霖转了一圈,心里对市场情况大致有了数,正准备走时,回头看见尤溪在一家符纸店前驻足不前,盯着墙上的毛笔看得出神。   谢霖那支画符的笔是当初田心衣送他的,他用了好几年,有一回被三人组看见,识货的世家少爷小姐们立刻认出那支笔是好东西。   尤溪就很馋。   因为尤瑜早早开始练画符的关系,他对符笔有种高贵的滤镜,结果学了很久也没学会。话又说回来,若是尤溪能理解每一笔符文代表的含义,他好好一个木灵根也不至于学医学不成,转道做法修了。   店长搓着手出来,一脸讨好地笑:“仙长进来看看吧,本店卖的都是好东西,质量没得说!”   尤溪有点尴尬:“我就是看看……”   店长热切地将柜台上的试用纸笔铺好递过去:“喜欢可以试试看的!”   “我——”   谢霖看见他的表情,了然一笑,走上前去:“其实你要是真喜欢,买一支笔也没啥,就当给自己练手……用……”   余光瞥到什么,他下意识转头,就看见杨啸正在不远处悄悄把手伸向一名路人的钱袋……   谢霖「啧」了一声,大喊:“杨啸!又是你!”   杨啸悚然一惊,目光搜寻到谢霖的身影后,他果断后撤,同时身上掉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落到地上的那一刻,凝实的身影就变得飘忽起来——   谢霖瞳孔一缩,并未思考,手已下意识地抓住店长手中符笔,利落地在一旁的黄符纸上画下符文。   “去!”   新画下的追踪符还沾着特殊的墨香,符纸已闪电般飘出,追着杨啸一路而去。尤溪看得一愣一愣的:“霖哥,你又爆种了啊?”   “买你的笔!我一会儿回来找你!”   谢霖说罢已追了出去,尤溪急得在后面大喊:“诶霖哥!你一个人去不安全——”   店长:“客人,您……”   “我全要了!”尤溪拍下一把灵石,抓着店长给他推销的东西就跑,也没管自己买什么。可跑到路当中一看,哪里还有谢霖的影子?   ·   谢霖不会御剑,但跑到半路想起,昨夜回到客栈时因为进屋不方便将贴贴收回了镯子里,这会儿果断放了出来,自己骑上去:“追!”   “嗷呜——”   寿崇州里,只要不打扰民众,无论御剑还是驭兽均不受限制。谢霖一路跑到了一处无人院落前,从贴贴背上下来。   贴贴到处嗅嗅。谢霖没管它,径自走到院中央。   “出来。”谢霖说,“我能感觉到你在哪儿。”无人应答。   “我画的追踪符还在你身上,你躲不掉的。”他突然转了个身,视线落在角落残破的木柱上。   “呃……”木柱后缓缓现出一道人影,杨啸看着比前一天更狼狈,双目猩红:“为什么非要跟着我!”   “我昨天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偷东西。”谢霖看了他一会儿,笑起来,“今天又被我撞见,难道我要当没看见?”   “我活不下去了!要饿死了!”杨啸激动地咆哮,瘦弱的身体躲在木柱后颤抖着,“我一定要去西州!我要救容娘!”   “也没不让你救啊。”   谢霖笑笑,招手让贴贴靠近,揉揉它的脑袋,边说:“我看过史料,汝阳谷在五百年前的南沼大战中被夷为平地,我假设你没说谎——”   杨啸骤然看了过来:“你昨天明明说……”   “看过史料的只有我,干嘛给同伴造成恐慌?”谢霖说,“我看你只有炼气七重天的实力,我也差不多,真动起手来对你我都没好处。我看你不如坐下来跟我好好聊一聊,指不定我能给你指条明路?”   “什么明路?”   “不用饿肚子的明路?”谢霖说,“反正肯定比你偷东西强吧。”   修仙界有「相由心生」的说法,这杨啸五官端正,眉间有沉郁之色,看着像个被生活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正人君子。   这世道凡人寿短,炼气期的寿元其实和凡人差不多,大概也就七十年左右,若杨啸真是炼气期,则他不可能是汝阳谷人。   谢霖心里有几种猜测,不知哪种是对的,抓耳挠腮,非常好奇。   而且他猜的没错,听完这番话,杨啸果然冷静了些。谢霖适时补充:“昨天我朋友拿给你的几块肉干是我做的,我可以再给你几块,还能教你怎么做。”   肉!!   别说杨啸本不是暴徒,就算他是,这会儿都要破防了。   天知道除了昨天那几块肉干,他有多久没吃过东西了。   杨啸颓丧道:“你想知道什么?”   “你哪句话是假的?”谢霖真的快好奇死了。   “都是真的。”   生在汝阳谷,要去西州,被贼抢劫……   想到某种可能,谢霖眨了下眼。   “我不想做坏事的,但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工作,时间也耽误不起。”杨啸说,“这里是东原吧?若步行,我需要一刻不停地赶往西州。那可能是今年唯一会开放的大秘境了,我必须要按时赶到……容娘的病拖不起了。今天本来打算偷到灵石之后,准备些吃食,然后就离开此处的。”   “我其实不明白,”谢霖想了想说,“你怎么能确定那个秘境里会有你需要的药草?若是没有,你不就白跑了这一趟?”   “我反复掐……打听过,那处秘境的主人至少是个化神境。根据种种天地异象和掐算结果来看,以春风居士的洞府可能性为最大。”杨啸说,“春风居士曾是名誉天下的医修,洞府内药草众多,若是那里也没有,我就……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了。”   杨啸说得挺诚恳,还给谢霖稍稍讲述了一段当年他和容娘相恋的故事。   对于爱情故事,谢霖无甚特别的感触,但有了淼淼的事在前,他觉得能对道侣……或者说妻子不离不弃的男人本性坏不到哪里去。   遇事不决问直觉。   他做了个决定。   “我听完了,你跟我来。”   谢霖说罢转身,杨啸愣住:“去、去哪儿?”   “教你做肉干。”谢霖说,“你不是想学么?”   ·   谢霖说教就是真的教,教得非常彻底。   他带杨啸来到城外低阶妖兽出没处,教他如何布置捕猎用的陷阱,几经折腾之后,两人带了一只噬金鼠回去。   这小东西其实不算好吃,不过只教小半天就能猎到活物,杨啸的天分还不错。   谢霖教杨啸剥皮去内脏,洗净之后里外抹盐,挂起来风干;若是赶时间,还可以用火烘的方式弄干。   杨啸终于发现这人对他没有恶心,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手中的活就做得更快了。他动手能力很强,若不是身上灵气波动不足,其实并不像个炼气期的弟子。   也不好说,谁知道他是不是炼气期?   谢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规整的衣领下方,压着的是掌门给他的保命命牌,以及陈可进做的「防煞气护身符」。   风干肉干需要时间,谢霖讲了一遍之后,主要还是让杨啸做火烘的那种。一只噬金鼠身上能剥下来的肉不算多,在天黑之前,杨啸终于将所有肉干都做完了。   “多谢你,谢小兄弟!”他激动地站起来,“如此一来,在路上我也能弄到东西吃了,不至于——”   “你要不要考虑跟着我?我其实缺人打工,包吃包住,唔……还包送行。”谢霖突然打断了他,“我们可能也要去西州,反正不管我们去不去,至少能把你带到中土,总比你步行快。”   杨啸:“?!”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下天。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怎么天上还带掉馅饼的?!   “打什么工?”他有些狐疑,有些激动又有几分小心,“很多活我都做不来……”   “缺个剁馅的。”谢霖盯着他依稀还剩些肌肉轮廓的胳膊看。   作者有话说:   朱成碧:我不跟剑修谈恋爱。   谢霖:我不跟剑修谈恋爱。   急死谁了我不说。 第35章   谢霖计划用那三头野豕做些卤味和包子卖, 因为容易开张,而且走到哪儿就能卖到哪儿,甚至因为有镯子, 他不用考虑食材保鲜的问题, 变相节约了不少成本, 生意做得还算顺利。   等跟着尤瑜一路行至琼州以后,谢霖已经将三头野豕卖完了,还掉尤溪出的那部分启动资金后,自己还攒下了不少下品灵石。   杨啸这个人的确很好用,力气大,切肉切得也很准确, 刀法干净利落。   在尤溪第三次问起谢霖收留对方的原因时, 谢霖说出了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发现。   “他很瘦, 但身上的肌肉形状还没散, 像是长期锻炼,但最近一段时间经常挨饿导致的。”   “力气有,学东西很快, 见到什么新鲜的东西也不太惊讶, 是个见过世面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说他当初说的话都是真的……”   谢霖说到这里顿了顿,随后一笑:“我们假设它是真的。”   “嗯?”三人不明白,“有什么问题吗?”   “有。”谢霖铺开一张纸, 边写边讲,“汝阳谷早已不存在于世间,若他真是汝阳谷出身, 今年少说也有五百岁。元婴期修士寿数五百, 他至少得是个化神境的修士。”   三人吃惊地长大嘴。   “从南沼来, 要往西州处,人却出现在东原;半路还被抢了盘缠……意思是他修为不高,不识路,又或者……因为某种原因,只能将修为压在极低的境界,而且传送错了地方。”谢霖在纸上画了个符文,“高阶的法术中有传送符传送阵,高阶修士也能短距离地瞬间移动,相当于一个空间法术。如果这样理解,他出现在东原这件事反而能跟化神境修士对上。境界高,却不能随意打工,修仙界的许多事都不会做,还需要闯秘境给道侣寻找草药……”   “所以我更倾向于,他是一个——”   谢霖停笔,抬眼,视线扫过三人,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魔修。”   “呃……”!!   “魔修??”   这个消息,比尤瑜不自量力要去西州独闯秘境还要惊人。尤溪吓得跳了起来:“霖哥,你知道他是魔修还收留他——不是,怎么看出来的?没证据就怀疑人家是魔修是不是不太好?”   这几年煞气肆虐,凡间人心惶惶,「魔修」这两个字在频繁被提起的同时,也成为了一个禁忌。   谢霖看他一眼,不太赞同地说:“你小点声。”   卢瑞顺手就捂住了尤溪的嘴。   谢霖:“说实话,你们也跟杨啸相处几天了,除了一开始偷东西以外,还发现他做过什么坏事吗?”   朱成碧本就跟杨啸接触不多,没发表意见;另外两人想了想,迟疑着摇了摇头。   杨啸每日勤勤恳恳地完成谢霖给的切肉任务,做完事情以后并不出门乱逛,安安静静地蹲在他们留宿的客栈当一株不会出声的蘑菇。   好像只要有吃,有住,能一路往西州去,他就能安心地把日子过下去。   “一来,魔修是我的猜测;二来,就算他真是魔修,魔修有多丧心病狂,咱们听到的也只是外界的传言。”谢霖说,“至少在这个人做出坏事以前,我还是倾向于把他当成一个普通人,这个叫……呃,「无罪推定」。我跟你们说这些,是希望你们能帮着注意看着他点,如果他没问题,咱们就当顺手做好事;若是有问题,有咱们盯着他,也能在出问题的第一时间上报给师叔祖……唔,小师叔。小师叔厉害,又在寻找修复魔渊封印的方法,咱们有他当后盾,肯定比放一个魔修横行世间来得安全,对吧?”   “是这个理。”三人点点头。   尽管他们中谁也没有直接联系云念尘的办法,但谁也没多想。   谢霖是觉得大不了传信给言平然,身为一派掌门,他肯定有联系到云念尘的方法;另外三人则是出于的师叔祖的盲目崇拜。   师叔祖滤镜在天星仙门是很强大的,潜意识里他们甚至觉得,哪怕他们不传信过去,凭云念尘强大的神识。   若是杨啸真的做出什么危害他们人身安全乃至于危害整个世间的事,云念尘定有办法得知。   朱成碧想了想问:“那他去西州,真是为了草药么?”   “我看他说得挺真情实感的,姑且当真的看待。”谢霖说,“不过也不能完全放松警惕,都各自注意吧。”   “成。”   几人达成协定,决定对杨啸展开不动声色的轮班盯梢。   ·   说起来,谢霖对魔修的「平常心」,属实不平常。   他会这样还是因为那段从仙灵幻境里得到的记忆。这些年,每回深夜入梦,他总能听见记忆的主人和他师父的对话,两人的聊天内容天南海北,没有限制,思维也比较惊世骇俗,从闻所未闻的修炼诀窍到对修仙界各种事物的看法,谢霖全都旁听了一遍,收获颇丰。   那二人偶尔也会提到「魔修」,师父像世间所有人一样,认为魔修属于「异端」,该被封印到魔渊之下,徒弟却不这么认为。   师父并不阻止徒弟这样想,他对记忆的主人说,「你要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何等开明的师父。   耳濡目染下,谢霖就不那么厌恶魔修了,但他知道世人的看法,并不想做个太奇葩的人。   于是去藏书阁的时候,花了些心思寻找史料,大多数都跟外界撰写的一般无二,看着很是割裂。   但,经历过现代教育的人都知道,史料只能反映一部分的历史,它并非全部,有时甚至不是真相。   谢霖把自己的疑惑放在了心里。   进入琼州,几人找到先走一步的那几位师兄弟会合。   相互介绍时,谢霖他们只说杨啸是「路上遇见的散修朋友」,目的地相同,这才同路。   其他人没有怀疑,但谢霖留神发现,杨啸在听见他们的说辞后,似乎有几分怔忡。   这几位师兄弟住的客栈比较平价,离尤瑜住的那家不算远,想到追踪符还贴在尤瑜身上,谢霖他们就没花高价跟踪,选择跟其他师兄弟一块儿住。   各人单独一间,杨啸和谢霖同住;夜里他二人准备吃食,上午谢霖会带做好的食物出去摆摊赚钱,其他人有出去玩的,有给谢霖打下手见世面的,还有陪尤溪去盯梢他哥的——尤瑜成日流连在城中茶肆听人讲故事,连带着去盯梢的人也跟着听了一肚子的书,日子倒也不无聊。   谢霖也跟着去过,因为见屋里那棵「蘑菇」在听见「说书」时难得有了点反应,便把他也带上了。   一桌六人选了个尤瑜注意不到的角落坐下。   好巧不巧,这天茶肆说书的内容是魔界。   “你们道那魔修为何邪恶?同是修士,除了修炼功法不同,还有其他不对么?还真说到了点子上,恰恰就是那功法不对!”   “我辈修士,夺天地灵气充盈己身,修的是一条与天争锋的路子;可那些魔修呢?他们夺的是人、是兽的修为,修的是他人血肉铺就的魔道!”   “且说那五百多年前,西州有一大户人家。家中祖辈经商,也曾出过修士,生活富足。那当家的一表人才,夫人娇美,生下的儿子,乃是远近闻名的奇才。据说他三岁出口成章,七岁便已检测出灵根,眼看着是要一路修成当世大能的——”   “可那一日,一名魔修路过了他们镇上……”   说书人激昂的嗓音压了下来,真叫在场诸人感受到了不一般的紧张。三人相互对视,视线不经意地瞥过杨啸脸上,又看向谢霖。   谢霖在看杨啸,而杨啸沉迷听书,似乎半点没注意周遭的动静。   “罄竹难书!罄竹难书!那一户人家上下五十多口人,全成了那魔修用来增长修为的养料,据说庄子上血流成河,门口石阶上的血迹七八年了都洗不干净……”   杨啸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掌,看起来很紧张。   坐在他身边的尤溪他们更紧张,生怕对方受了刺激,一时脑热做出点什么,只盼这个故事早点讲完。   谢霖突然笑道:“若那魔修真那么丧心病狂,为什么只屠一家人?照说书人说的,镇子上分明修士不少。”   “故事呗。”一同门道。   “是啊,故事而已。”谢霖抬了抬下巴,提醒道,“尤瑜往侧门出去了。”   “啊。”尤溪站起来,蹑手蹑脚地从人群缝隙中往外钻,“我追过去看看。”   卢瑞和朱成碧跟着起身,谢霖拉了下杨啸:“走了。”   尤瑜跟着一个商人模样的人离开了茶肆,就几人盯梢所见,尤瑜已经观察这个人好几天了。   他出茶肆后,找了个机会跟那人聊了几句,似乎谈妥了什么,随后才一脸高兴地告辞。   谢霖挑了挑眉:“那不是纺织铺的东家么?”   “啊?”   “就我摆摊的地方,斜对面是家卖日被褥枕头的纺织铺。”谢霖说,“这人早上去查账,我听他们语气,要么是大东家,要么是大东家手底下的管事。”   “纺织铺还需要大东家啊?”卢瑞问。   谢霖就笑:“一看你们就不懂做生意,这种卖生活必需品的,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只要规模够大,可以非常赚钱。再说,他手底下应该不止一家纺织铺。”   “尤瑜要买枕头?”   “买个屁。”见那商人要走,谢霖迈步,“我跟着他,你们去盯尤瑜。”   几人分头行动。   这商人在好几家店里查了帐,业务遍布「衣、食、住、行」等各大领域,转完一圈,他又回了茶肆,似乎对听书非常痴迷。   魔界那段讲完了,说书人又讲起了前两年的一件普通庄户人家中的凡人被煞气附体砍死邻居的事,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本人就在现场。   谢霖盘算着要怎么跟那人搭话。   就听说书人突然道:“好在有一位大能路过,救下了出来帮忙的村长。那是位剑修,冷情冷性,看似不好相处,实则嫉恶如仇……据说,他毕生所愿就是屠尽天下魔修,魔修不出,他便行走各地,解救被煞气残害的百姓……”   谢霖:“……”   这人设听着怎么有点耳熟呢?   寻了个茶肆内四处响起掌声的热闹当口,谢霖悄悄摸过去,坐到了商人那桌。   “先生,你好。”   ·   “那人是个管事,上头另有老板,管着一支西州到东原的贸易车队,尤瑜大概是想搭车去西州。”回到客栈后,谢霖跟几人说出他打听到的讯息,“那支车队经常带修士一起上路,我怀疑没那么简单。”   说到生意经,另外几个人都是一窍不通,谢霖反而一改往日「一问三不知」的画风,变得博学起来。   “我曾听人说过,有种贸易车队不单纯只是在各地来回交易特产,他们会主动进入一些大小秘境搜寻材料。若是成功,这可是无本万利的生意。”   秘境中获得的材料想想也知道有多值钱。   不过这样的车队有自己的规矩,尤瑜想要跟他们同路为自己增加同伴这种做法比独闯秘境要聪明得多,但也不可避免的会成为商队的修士打手。   互惠互利,看似公平,实则其中门道多多,一不小心就要被坑。   “不过,也不是不可以去。”谢霖顿了顿,视线看向众人,“听人说,有位「嫉恶如仇,以诛杀魔修为己任的,冷情冷性的大能剑修」,近日正好在西州。”   “这人设是不是有点耳熟?”   “是,”谢霖也是这么觉得的,“若真是师……小师叔的话,说不定咱们也能进秘境去碰碰运气。这样尤溪就不用纠结了。”   作者有话说:   周四休息的,这是周五的更 第36章   事实上尤溪并没有纠结的机会, 他们的队伍刚进入中土境内,尤溪就收到了家里的回信。   果然没有任何意外,无论是他爹, 还是族中长辈, 都无情地要求他跟着尤瑜。   「若有困难就搭把手」……是这么说的。   所以尤溪就只能祈祷, 那位传说中无所不能的师叔祖是真的在西州。   他丧得不行,同行的师兄弟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还是谢霖想出来一句:“想点好的,至少你的反应说明了你并不想把追随你哥当作毕生事业。”   尤溪:“这算好事吗?”   谢霖:“不是为你的「道」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吗?”   尤溪:“霖哥,你安慰人的角度真是清奇呢。”   卢瑞哈哈大笑。   说起寻道,一群年轻人都有些怔忡, 事实上, 在推崇修仙之道的大环境下, 很多人从出生开始就想着要如何修炼, 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而修炼,山是下了,人还是茫然的。   卢瑞比较简单, 他是剑修, 只需要寻找合自己心意的石头即可,笑完就表示让尤溪不用太过负担,他要找铸剑石, 去西州寻也是一样。   “运气不好的话, 总得把整片大陆都踏一遍的!”   朱成碧也说, 她想去西州见见世面。   一个两个的,都主动说要陪他去, 尤溪有点感动。他最担心的就是耽误同伴的行程, 可又实在不想一个人去, 这段时间一直没好意思开口求。   他还是个孩子,生活的重担却压在了他的身上。   但现在,朋友们主动为他解围。   “霖哥怎么说?”朱成碧回头。   “嗯?”谢霖回过神,笑了,“我自然也一起去……等我见一面养父和弟弟。”   “我是说,寻道的事,有方向吗?”   话是朱成碧问的,谢霖抬眼,却看见几人都看着他。   一双双年轻的眸子中最真诚热切的关心。   这是他喜欢的、企盼的东西。   谢霖的手下意识地摸到腕上的手镯,指腹摩挲着,轻声道:“应该……有吧。”   他总觉得,他的穿越是有原因的。   就算没有,对他而言,好好活着也是一种道了。风花雪月自有其美,肉菜蛋奶皆有其味,男女老少也各有性格魅力,他喜欢活着的每一天,和每一天里遇见的人事。   “我觉得有的,”他复又说了一遍,“我会找到的。”   ——他穿越的原因。   最后半句,任同伴怎么问他也没说,但笑不语。   一群年轻人聚在一起,说到未来和大道,想法不要太多,很快就将话题扯开了去。谢霖无意中瞥到坐在一旁默默吃东西的杨啸,见他脸上有种……像是长辈见到晚辈的疼惜笑意,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合情合理。   换了一人一屋,谢霖却是和杨啸一块儿住的,美其名曰「省钱」,其实也是顺便盯梢。   杨啸并没有意见,他表示能去西州,还有吃有住的,条件他不挑。   不过正是因为朝夕相处,谢霖从他身上发现了其他奇怪的地方。   比如说,因为体质和修炼功法的缘故,夜里谢霖多是睡觉的;但杨啸作为一个炼气期的小修士,谢霖从来没见过他在屋里修炼。   可身上传来的感觉,的确是炼气期没错。   他对很多事都很新鲜,比如谢霖做的吃食,这或许不算奇怪,可其他人都习以为常的说书、花车游行,甚至夜里从客栈窗户看出去的星空,对他来说似乎都是很有吸引力的东西。   搞得谢霖很好奇。   魔界……没有娱乐吗?   没有星空吗?   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杨啸又是怎么跑出来的呢?   就他所知,封印应该没有完全裂开才对,不然师叔祖……或者说小师叔,应该早就发现了才对。   谢霖的想法挺惊世骇俗的,他自己知道,不过因为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自我接受度良好。   一行人进入中土范围后,目的地终于出现了分歧。   尤瑜跟着那商队往西走了,谢霖却想去西南方向的另一座城看望李叔和李思淼。横竖只是想见一面,确认下双方都平安,而且两座城距离不远,御剑一天就能来回。   商量之后,决定由朱成碧陪着谢霖回去,杨啸跟着大部队,一路往西。   ·   “南和港。”   朱成碧站在剑上远眺,将城门上的题字一一念出,“霖哥,是那儿吗?”   “若他们没有改换目的地,那就应该是。”谢霖说,“进城看看吧。”   虽说大多数修士城镇中不限御剑飞行,进城时却是要步行入城的,落地是对当地城主的尊重,若不是存心挑事之人,一般都不会违反这个规定。   两人在入城队伍末尾附近落到地上,排队等待入城。   那队伍行进极慢,朱成碧探头看了眼,奇道:“怎么好像很严格。”   “嗯。”   谢霖点头,拍了拍排在他俩前面的一位肌肉虬结背着阔刀的大汉,态度温和地问:“这位道友,请问您知道城中最近是出什么事了吗?为何入城检查这般严格?”   “这我哪知道?我也是刚来。不过听说南和港前两年换了城主,新城主脾气不好,想法又多,一天一个政策的。”大汉大大咧咧的,满脸的不在乎,“随便检查呗,也就是慢点,像我们这种良民还能被抓不成?”   “这样啊……多谢。”   谢霖回过头:“没办法,咱们等等吧。”   “嗯。”   也只能这样。   队伍前进得极慢,待终于轮到他们时,当空的烈日都开始西斜了。朱成碧被晒得发蔫,被谢霖推到了没太阳的那边去登记。   谢霖自己走到另一边的登记处前。   “姓名,门派。”   “谢霖。”他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下山前外门管事师兄的嘱托,到嘴的「天星仙门」拐了个弯,变成了「散修」二字。   负责登记的将士笔尖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哪个谢哪个霖?”   “言射谢,雨林霖。”谢霖觉得他目光有些古怪,问道,“怎么了吗?”   “没怎么。”那人登记好后,取出一条手绳交给谢霖,叮嘱道,“身份标识,请务必戴好。”   这手绳每个入城的人都要领一条,离城后归还,有好几种颜色,谢霖和朱成碧领到的是绿色的。   稍稍走远一些之后,谢霖仔细观察了一下绳子,发现编绳用的材料内画着一些符,但被卷在内侧,看不清具体形状。   朱成碧笑他:“霖哥,你最近钻研符文的劲头真比我还积极。”她可是惯用符箓的阵修。   “兴趣到那儿了就看看。”谢霖说,“再说其他几门课也研究不下去了,我修为不够。”   “你这修为还真是……我看着都替你急。”   “急也没用,不如平常心。”   “褚师叔祖没指导你什么吗?”   “她说「各有因缘莫羡人」。”谢霖笑笑,“没事啊,我自己也不急,研究符箓挺有趣的。”   他这体质,有心修炼时灵气不来,将五行相生和金丹期修士的修炼思路融合之后。   倒是可以让他慢慢吸收天地灵气,所以与其心急,倒不如多睡几觉,多做做梦,什么时候梦到那记忆的主人了,灵气运转就能顺畅不少了。   那家书院名叫「鸿钧」,在南和港城东,正门对着城东最热闹的大街敞开,可谓「大隐隐于市」。   两人一路打听到书院门口,请门房进去通报,便在门口等待。   还没说上两句,身后就传来一连串「哒哒哒」的脚步声,随后是一声阔别五年的,“哥——”   谢霖转头,就见一个眉眼长开了的高大版李思淼像当年一样朝他扑了过来。   他一时不查,被抱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击力撞得他后退了两步:“……”   “李思淼。”他很严肃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变大只了,再做这样的事很……”   “很幼稚?”   “很伤腰。”谢霖把弟弟从身上摘下来,上下看了看他,“你气色还不错,看起来这些年过得挺好。”   “我可太想你了!你也不说送个信来!”李思淼十五岁了,在谢霖面前仍像个小孩儿,抱着他哥又叫又跳,“你没事!你真没事!可太好了!”   “我想送信的,送过两回。”谢霖一脸沉痛地把他两次托师兄带信下山结果两次带着信的师兄都遇上煞气伤人事件的倒霉事说了,“后来我就不敢让人送了。正好今年轮到我自己下山,就过来看看你和李叔——诶对了,李叔呢?他住在哪里?一会儿我去看他。”   “他……”李思淼眨了眨眼,又看了眼边上漂亮年轻的修士姐姐,怯生生地问,“哥,这位姐姐,你们怎么进的城?”   “走进来的。”谢霖察觉到不妥,“怎么了?”   “那你快跑吧,趁他们还没来。”李思淼苦哈哈地说,“爹在书院里找了份杂役的工作,就住在书院里呢。南和港前年换了个紫霄门出身的城主,只要我和爹一出书院,他们就会来找麻烦。哥你……赶紧把这手绳摘了,有多远跑多远,我和爹没事,你不要担心。”   谢霖:“……”   他一时没回过神,朱成碧先惊讶了:“霖哥都入咱们仙门五年了,那个什么紫霄门的,还没放弃找他麻烦啊?”   她说着看向谢霖,语气中不无同情:“那也太小心眼了吧。”   “哎哟,其实当年的事,本来当年都已经过去了。”说起这事,李思淼一脸牙疼的表情,“但是那阵子紫霄门不是在开仙门大会吗?听说当时被北境的一个仙门下了面子,大会上闹得挺僵的,然后紫霄门主不知怎么的就重新开始找咱们家的事了。我还挺担心哥的……要是当初我没拿那块手帕就好了。”   他说到最后,语气悻悻,眼底藏着些许委屈。   但片刻又重振精神,捏了捏谢霖的胳膊,安慰他说,“哥,我和爹在书院里住着没事,就是不好随便离开罢了。你还是快走吧,万一他们来了——”   “杂役的活,工钱不多吧?”谢霖说,“你的束脩交得上吗?”   “呃——”李思淼没料到这个转进,一时尬住了。   他很想说「交得上」,但从前家中的生意就是谢霖和李叔两个人在打理,手上过过的钱多,不好糊弄。   谢霖一看他表情就懂了,立刻就去摸手镯:“哥这段时间赚了不少下品灵石,你拿点去——”   他抓了两把灵石塞进李思淼手里,就听朱成碧突然大叫一声:“小心!!”   下一刻,人已在半空。   指尖擦着李思淼的手过去,无论是李思淼还是朱成碧都没来得及抓住他。   “霖哥——”   作者有话说:   第一更;   我写好慢……我不信邪,我今天肯定能写出一万字来…… 第37章   转眼间, 谢霖人已升至半空,鸿钧书院正门前的大路上行人不少,却都好像没看见这一幕似的。   很快, 就连朱成碧和李思淼的眼睛都失去了焦点, 谢霖艰难扭头, 才发现提着自己衣领的竟然是一只巨大的怪鸟。   这鸟奇丑无比,翅膀和爪子却很有力,提着谢霖一路向东飞。还未来得及熟悉的街道一路后退,变小,逐渐成为视野中的小点。   谢霖很头疼。   他身上保命的法器好几件,却没有太好的逃跑用法器。   怎么说呢, 用保命的法器对付这只鸟, 似乎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浪费;可若是不用, 他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脱险了。   而且这高度……   谢霖低头看了眼越来越远的地面。   摔下去会出事的吧?   啁——   一声有力的鸟鸣响起。   天星仙门里做啥的修士都有, 藏书阁内什么杂书都能找到,因为贴贴的缘故,谢霖还曾研究过一阵驭兽的学问, 虽学艺不精, 可至少知道鸣叫声有力说明这鸟身强力壮,怕不是能一路将他从中土带回东原,飞到紫霄门的地盘上去。   似乎也顾不得浪费不浪费了, 谢霖叹了口气, 决定积极自救。   变故陡然发生。   他刚准备出手, 只听「咻」的一声,眼角余光内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紧跟着便是一道凄厉的鸟鸣。那鸟应当是被击中了, 吃痛松开了谢霖, 再挣扎着飞回来抓他。   谢霖仿佛一块沙包似的下落,又被抓起,再下落。   兵荒马乱中,他看到数道剑光同时刺穿了怪鸟的身体,它碧绿色的血液喷洒出来,谢霖整个人头朝下,不受控地坠落——   “我……”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有没有人管管他这未筑基的小修士!   但凡他筑基了,哪怕只是堪堪筑基,也至少能用上飞剑,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调整下落姿势都做不到——   要是……要是修为再强一点就好了。   再强一点!   谢霖难得有这么外露的情绪,猛烈的风声随着急速的下坠呼啸在他耳畔,那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涌了出来。   平地吹起一阵风,树叶与草坪同时拂动。   河岸边小憩的人影有所察觉,倏地抬眼。   那风汇聚成漩,于三层楼的高度托住了下落的人影,缓缓、缓缓地散开,轻柔地将谢霖放到了地上。   谢霖平安落地,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夕阳变得橙黄,悬在西边的天空上。河岸边坐着一个人,鼻梁高耸,轮廓如刀凿剑削,锋锐无匹,偏又是安静的,身上穿着一袭普普通通的宽袖长袍,黑长的发与垂下的发带纠缠在一处,一同落在肩头。   像是一个标准的……云游修士?   方圆几十米内不见他人踪影,要说谁救了谢霖,似乎不作他想。   谢霖定了定神,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向那人走过去:“这位……前辈?多谢您救了我……”   对方看起来并不打算搭理他,直到谢霖走得更近,那人才略略低头,随后将脸转了回来。   四目相对,那人先愣了愣:“是你。”   谢霖一怔:“前辈……认识我?”   他肯定是不认识这前辈的……不对。   谢霖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眼先他一步坠落的怪鸟。重力加速度的威力何其猛烈,那鸟的头已经砸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血肉模糊地糊了半边在草地上。   他本以为天底下剑光都长一个样子。   但若是剑光其实不长一个样呢?   那这个人就是——   “你的气息中有熟悉的味道,”对方淡淡道,“天星仙门的弟子?”   “是,五年前入门,前阵子刚下山。”谢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随后大着胆子问,“请问您是……小师叔吗?”   “「小师叔」?你跟了哪位掌峰学习?”   言下之意就是默认了。   谢霖惊讶之余,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像是回到仙山大阵中,天塌下来都不用怕的那种安心感。他吸口气,不卑不亢地答:“在远芳亭学习。”   “褚锦绣?她什么时候还……”   云念尘说到这里,眉心忽然轻轻蹙了一下,似乎经历了什么很为难又或者很痛苦的事。   好半晌,他眉头才松开,依旧是冷冷淡淡的目光,落在了谢霖脸上,看了好一会儿。   谢霖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小师叔……”   “你叫什么?”   “谢霖。”   “谢……是个好姓氏。”云念尘再次沉默,半晌才道,“五年前,我与方铭修有过一场短暂争斗,当时受到牵连的凡人,是你吧。”   “方……紫霄门主么?”谢霖点头,“是的。”   “嗯。”   “嗯”是什么意思?   谢霖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既是同门,他便不那么紧张,想了想,慢慢走到了云念尘对面的大石前坐下。   气氛需要,此处应有一个火堆。   但没有,不知是因为天色未暗,还是因为……   谢霖突然卡了壳,因为他发现他想象不出云念尘拾柴坐火堆的样子。   他太冷了。   其实云念尘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并不显得狠戾,反倒平和得很;然而不知是不是所修功法缘故,这人像是周身始终浮着层冰,光是看着,就叫有心靠近之人打退堂鼓。   他分明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   “看起来就觉得太孤独了。”谢霖默默地想。   他想了想说:“还是多谢你救我,小师叔。”   云念尘敛眸:“紫霄门养的鸟,我见一只杀一只,倒不是特地救你。”   “至少那风……”   “风同我无关。”   “呃……”同你无关,难道是我自己干的?   谢霖被他呛得无话可说,换了个话题:“那真是紫霄门养的鸟啊?我不过就是五年前抢了个包袱未遂……他们未免太过小心眼。”   “素来如此。”云念尘道,“何况那个包袱对方铭修来说很重要。”   “再重要,应该也不至于记挂五年?”谢霖有点郁闷,“紫霄门的人甚至夺了南和港的城主之位,就因为我养父和弟弟在那儿,太夸张了。对了,小师叔,能不能再劳您帮个忙?我与同门一道去的南和港,本想见我弟弟一面就离开,现在我中途被劫,还不知道同行的同门师姐……师侄能不能顺利出城,可否请您……”   云念尘静静地看着他。   想也知道,请一位当世大能做保镖这种要求太过不自量力,但谢霖实在没办法了,与其想一堆曲线救国的迂回法子,求云念尘反而是最方便快捷的。   他硬着头皮开口:“只需要接那同门师侄出城便好,我不奢求救我弟弟……我们跟其他同门说好了在永安城会合的。”   “你去永安城做什么?”   “啊?”谢霖一愣,老实回答,“听说西州将要有大秘境开放,准备去见见世面。”他想了想,补充道,“我知道,凭我们几个外门小弟子的实力,闯秘境颇为不自量力,不过先前,外边都在传您在西州,所以几位同门对闯秘境这事比较……盲目乐观。”   然而传言不可尽信,云念尘分明在中土。   这么说来,那秘境的消息究竟是真是假也未可知,谢霖只知道这一路走来遇见了不少打算去西州碰碰运气的人。   修仙界就是这样,大能传道讲究缘法,以至于走到哪儿都不缺坐等天上掉馅饼的投机分子。   谢霖自觉不算投机取巧之辈,但也不是没做过一夜暴富的梦。   这是打工人卑微的自我修养,能活得快乐一些。   云念尘沉吟片刻,忽然道:“罢了。”“谢霖:“啊?”此事说来同我还有点关系,既如此,就帮你们一回。”云念尘起身,“你的剑呢?”   天星仙门弟子没人不学剑,不过谢霖不是剑修,仙门派发的那柄制式弟子长剑平日就塞在镯子里。   他把剑抽出来时,云念尘的目光似乎在那个镯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后也没说什么,脚尖一点地面,人就掠了出去。   “小师叔?”   谢霖正觉得疑惑,手中那柄剑竟脱手而出,自行飞了起来。剑首回身一撞,撞得谢霖一个踉跄,踩到剑上,随后那剑重新起飞,追着云念尘而去。   谢霖头一回自行「御剑」,花了好一会儿才学会保持平衡,心有余悸地对一旁直接踏空而行的云念尘五体投地道:“小师叔,您下次做这么刺激的事之前,能先通知我一下么?”   云念尘回头看他,像是没听懂。   “哦,”他恍然,“你还是个炼气境。”   ·   炼气境怎么了!   看不起人是吗!   谢霖心中腹诽,却说不出吐槽的话,毕竟理智上他也知道,云念尘的境界高出他太多。   而且很快他就连吐槽的心思都没有了。   此时正是傍晚,夕阳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南和港的牌匾上还有一个耀眼的光晕,修剪着牌匾的剪影轮廓。   城中夜灯未亮,能见度还很高,街上游人如织,入城的队伍并没有比中午短多少。   就是这样的时间点,云念尘带着谢霖,大剌剌地从南和港上空飞进了城里。   随后,在巡逻队没能反应过来的时间内,一剑荡平了城主府。   轰——   比恢弘气派的城主府大楼还高的巨剑光影当空劈下,屋舍成片倒塌,凛冽劲风自剑光处扩散,兜头吹了谢霖一脸。   那其中蕴含的锋锐气势叫人心惊,更有甚者当街跪了下来。   谢霖:“……”   谢霖:??   他膝盖一软,差点没站稳,被云念尘捞了一把。   “城主为难你家人,一劳永逸的方法是换个城主。”云念尘缓缓落到废墟前,朝谢霖看了一眼,语气中不含一丝感情,仿佛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了不起的事,“好了,去寻你的同门吧。”   谢霖抽了抽嘴角:“多谢……小师叔……”   他摸出符纸符笔,试着在纸上画了个追踪符。   这符其实不好画,谢霖也不是每次都能成功,需要爆种才行。   爆种这事可遇不可求,今天他就没电了,连画三张画不成,谢霖便搁下了笔,此时额上已有一层细密冷汗。   练画符的时候,不成功的情况常有,他自己挺习惯的,结果今天一转头,发现云念尘正垂眸看着他的手,不知盯了多久。   街上的人都在因为方才那震天一剑瑟瑟发抖,周遭渐渐聚集起巡逻队的成员,却无一人敢靠近。始作俑者垂手静立,背对夕阳,冷淡的目光于逆光处垂落,像是无声的拷问。   谢霖有种被教导主任盯梢的错觉,而后才发现,小师叔竟比他还高一点。   五年过去,谢霖长到了前世的身高,在人群中已属于比较高的那一批,但云念尘竟然要比他高出小半个头。   就很离谱。   他擦了擦汗:“小师叔?”   ·   看他动作,还挺熟练。   云念尘心道:“可炼气期弟子不该学画追踪符。”   哪个讲师这么不讲规矩?   他平日甚少探查仙门中事,想到这里,心念一动,便探了一探。   弄清楚是谁干的以后,一时语塞。   是他……   云念尘抿了下唇。   “修为不够就少越级画符。”自己捅的篓子,再不愿也得收拾,云念尘念叨了这一句,随后道,“炼气期自有其他与同门联络的方式,不必用这个。”   “其实我能画出来,就是成功率不太高罢了。”谢霖辩解了一句。   云念尘懒得理他,伸出一只手:“那同门叫什么?”   “朱成碧。”   那手掐了几下,随后于半空中掐了个诀,便有一道光冲东边直射而出。云念尘迈开大步:“跟上。”   ·   他走路带风,速度极快,谢霖要用小跑才能追上。   将城主府废墟包围的巡逻队无人敢拦,举着刀枪棍棒且走且退,一脸惊慌地看着云念尘步步离开包围圈。   而云念尘甚至没有分给他们任何人眼神。   狐假虎威的谢霖安全回到了鸿钧书院门口。   朱成碧躲在门房内,见到谢霖激动地跑了出来:“霖哥!太好了,你没事!”   “被人救了。”谢霖回头看了一眼,“介绍一下,这位是——”   “修士前辈?”   “我的小师叔。”   “呃……”朱成碧的眼睛倏地瞪圆了,若不是少女骨子里带着矜持,怕是要就地滑跪:“师叔祖!”   “不必。”云念尘应了一声,复又看向谢霖,“还有呢?”   “啊?”   “你弟弟,要带走的话也可以。”他说,“或者不然,让你弟弟指个新城主出来,我恰好一并将紫霄门的人给清了。”   “呃……”谢霖身上的镇定自若,一向为人称道。   但他觉得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惊讶过了。   可转念一想,可不是吗?   紫霄门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到处恃强凌弱地欺负人,也不是第一天了。云念尘本就看不惯方铭修,他当然可以懒得跟小弟子计较,可真要计较起来……又有谁能挑他的刺?   到天暗下来的时候,城中已经一个戴着紫霄门腰牌的人都不剩了。   李思淼梦游似的带着李叔出来见谢霖,养父子二人实则激动表面嫌弃地叙完旧,李叔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   “我看不如,你来做城主吧。”   李叔:“……”   谢霖回过神,连忙推辞:“小师叔,这不合适吧?李叔就是个凡人,哪有凡人做修士城镇的城主的……”   “我赢了上一任城主。”云念尘说。   “呃……”谢霖不出声了。   仙门属地以外的城镇,城主之位全靠武力抢夺,所以常见某个城镇的城主实力很强,城内治安却很混乱的事,毕竟修为和管理水平并不划等号。   其实按李叔管理店铺的能力,未必不能把南和港管好,谢霖只怕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会被人盯上。   云念尘指尖一勾,从树下抓来一块掌心大的石头,在上面附着了三道剑意,随后交给李叔:“拿着防身。”   说完,任命新城主的声音已经传了出去。   这覆盖一座城的传音入密是最好的实力说明,有异议的没异议的,此时此刻都不敢再起别的心思。   “这样你弟弟就能安心待在这里了。”云念尘处理完,转头看向谢霖和朱成碧,“没别的事了吧?”   二人摇摇头。   哪敢有啊?   师叔祖这作风……太兴师动众了。   “那就走吧。”云念尘踩着空气走远了。   走?   您也要去西州不成?   朱成碧和谢霖没来得及问,他二人各自的剑就仿佛生出了意识似的,带着他俩飘离南和港。   “哥——”李思淼在后面挥手,“一路顺风——记得来看我们——”   ·   他们到达永安城时,夜甚至还没深。   朱成碧从飞剑上爬下来,整理了一下自己被狂风吹乱的仪容仪表,精神有些恍惚。   她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快的飞剑……还是不受她控制的那种。   谢霖因为不是第一次了,精神状况比她好得多。   就是头发一样有些乱。   他是现代人来着,虽说这蓄发多年,发辫也扎了十来年,依旧绑不好发带,风一大,那头发就往下散,不成样子。   他干脆将发带扯下,准备重新绑一遍再进城,免得同门见面,别人以为他们路上遭了劫匪。   云念尘回头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样子。   如墨的发丝垂下,那人堪堪露出半张脸,嘴里叼着平日用的浅碧色发带,双手伸到脑后,动作粗糙地捋着碎发。   犹抱琵琶,竟比完全露脸时更像那个人。   路上他花了些心思探查,这些年田心衣在门中的所作所为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   呵,可笑。   只有懦弱的人,需要在一个他人身上找师兄的影子,这么多年过去了,田心衣依旧是个废物。   云念尘收回视线,望向永安城中的万千灯火。   不过是个有那么点像的,需要照顾的同门弟子罢了。   ·   若不见紫霄门弟子,事实上云念尘还是比较正常的,至少谢霖他们一路找到同伴们落脚的客栈,云念尘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他就像个沉默寡言的普通修士,一身惊世骇俗的修为气势收敛得干干净净——尽管他一路上都是这样,只有一剑当空劈开南和港城主府的时候,谢霖才有一瞬间感觉到他身上仿若山海的雄浑修为。   冲得他差点没站稳。   为了避免发生同门当场滑跪引起他人恐慌的事故,谢霖把所有人叫到一间房里,才给他们介绍云念尘。   “呃……”   “师叔祖!!”   谢霖:“……”   没有陌生人在看的场合,这群人竟然真的齐齐滑跪。   他往旁边退了一步,努力不做被拜到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庆幸自己未雨绸缪,还是这群人太夸张。   云念尘道:“都是同门,不必如此。”   “对啊,”谢霖看了他一眼,喊同伴们起来,“我看小师叔不是那么苛刻拘礼的人,再说天天行大礼的任谁都吃不消不是?你们就别跪了。”   “天天?”   “嗯,小师叔也要去那秘境。”   几人相互对视,都高兴起来:“那太好了!这下不用为安全问题担忧了!”   “秘境凶险,我未必能护住许多,凡事还是自己多小心。”云念尘道,“秘境内并不是通途,常有空间折叠、时光倒错,一起进去的人不一定就能再见面。”   “师叔祖,您多给我们讲讲吧。”   “是啊师叔祖,我们从来没去过这种地方,先前下山的师兄师姐们也没经验,没处去学,您就讲讲吧。”   “呃……”云念尘一向话少,讲什么?   “《秘境守则与要点全集》,放在藏书阁三层的。”他起身朝外走,“谢霖应该带出来了,你们不如自行研读一番。”   一群人好几双眼睛一同看向谢霖。   谢霖一脸茫然:“嗯?我带出来了吗?”   他意识潜入到镯子内,翻找起来。   那镯子太大,他修为又不足,进去翻找了三次才找到结果。   谢霖:“竟然真的带出来了。”   不是,云念尘的神识还能探查他镯子里有什么东西的吗?   这也太恐怖了吧?   说好的储物法器自带隐私功能的呢??   其实这倒是他错怪云念尘了,对方会知道,完全是因为这本书是田心衣塞给他的。   谢霖不知,他将书拿出来,几人商定阅读顺序之后,就将人赶出了房间。   今晚多了个云念尘,虽说也知道大能修士肯定不需要睡觉,但房间还是要给他开的。   他下楼到客栈掌柜那里多开了三间房,将其中一把钥匙递给朱成碧,随后上楼找人。   “看见小师叔了吗?”   一群兴致勃勃看着书的同伴茫然抬头,纷纷摇头:“没。”   “刚刚他走出去了?要不你上外面看看?”   “反正师叔祖又不会出事,霖哥也别太操心了。”   “不会出事和不担心是两码事,前者叫「对实力的信任」,后者是「出于同门情谊的关怀」。”谢霖摇摇头,叹口气,“你们啊。”   想起初见时,云念尘一个人坐在河边,谢霖鬼使神差地从客栈后门走了出去,到后院里逛了一圈。   还真在屋顶上看到了他。   “小师叔。”谢霖仰着头,怕打扰到其他客人,只能压着嗓子轻轻喊,“给您开了间卧房,钥匙您拿着吧?”   云念尘瞥了他一眼,又将视线投向远处。   “知道您用不着,但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吧?”   谢霖继续说,云念尘依旧不理。   他无法,只好将钥匙放在地上:“搁在这里了,你别忘记拿啊。”   他说完就回了屋。   这几天杨啸住在卢瑞那里,谢霖去把人接了回来,晚上还是同屋住。   他得承认,今天的遭遇让他有些累了。   直到深夜被冰冷的剑意冻醒时,谢霖才想起,小师叔他,好像会收拾魔修来着。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   赶在0点前写完啦!两更总计一万字嗷! 第38章   窗外明月皎皎, 窗内却已是一片寒霜。   几柄小剑悬在云念尘身侧,蓄势待发;而他的目光,正落在房间中剩下的那人身上, 冷淡得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谢霖被严寒惊醒, 见到此情此景, 吓得一个激灵,未曾细想,便扑了过去:“小师叔且慢——”   云念尘被他抱了个满怀,这才分出一个眼神给他。   谢霖:“……”   小师叔的身体是温热的,身上的寒意却已足够杀人。   谢霖连忙松开他,瞌睡已经完全醒了, 拘谨地说:“小师叔, 杨啸这一路并未做什么坏事, 所以……”   “所以你知道他是魔修?”   “呃……”他语气平平, 毫无起伏,却把谢霖噎住了。谢霖福至心灵地转过头,恰好看见杨啸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   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暴露, 可惜在谢霖眼里, 破绽的确不少。   但他原本没想对峙,或者说没想这么早对峙的,今夜却是不得不摊牌了。谢霖舔了舔唇, 硬着头皮道:“猜的, 其实一直不确定, 但既然小师叔出手了,说明我没猜错。”   “你倒是聪明。”云念尘不带感情色彩地点评了一句, 随后话锋一转,“可你既然那么聪明, 难道不知道「魔修」二字的含义?”   “知道,但……”谢霖思索着该怎么措辞才不会让自己的想法显得过于大逆不道。   杨啸沉默半晌,忽然重重地往下一跪:“请前辈明鉴,我杨啸此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冒死离开魔渊,只为替容娘寻一味药,只求前辈开恩,饶我多活几日,待我寻到草药,自会自绝于世上——”   “容娘?”   “是我的道侣。她重病多年,唯有霓霞草能治。魔渊之下,千里灼土,没有霓霞草能生长的地方,我实在没法子了,才……”杨啸话音苦涩,深深下拜,“听闻这次西州将要开放的秘境,是当年春风居士的洞府,我想去那里碰碰运气。”   “小师叔。”谢霖好声好气地唤了他一声,嘴角挂了些许讨好的笑,巴巴地望着他。   一点月色落入那双眼睛,像落入一汪湖水。云念尘瞥了他一眼,忽然挥手升起一道霜色屏障:“他听不见了——你想同我说什么?”   谢霖便将他们认识杨啸的过程,以及这一路的观察都说了一遍,接着说道:“他刚说的话,和对我们说的并无二致,甚至增加了不少细节,我倾向于是真的。世人皆道魔修滥杀无辜、啖人血肉,可至少这些天以来,他一件伤人的事都未做过,我觉得仅仅因为「魔修」二字就宣判他死刑,颇有些不公平……何况他家里还有个病患等着药呢,一尸两命啊小师叔,请您三思。”   上一次听见有人替魔修说话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似乎也有几百年了吧。   云念尘垂下眼,轻轻哼了一声。   “公平……歪理。”   ?   怎么就是歪理了?   谢霖还想再说什么,云念尘却已丢下一句「谎言编得好的修士并不少,不可尽信」,紧接着撤掉了隔音屏障,仿佛不愿再听谢霖的歪理。   转头对跪得笔挺的杨啸道:“西州那处秘境,确是春风居士的洞府没错,但他手中并没有霓霞草。春风居士一生得到过三株霓霞草,分别救治了不同的病人,去处都有记载,但凡你多念几本医书,也该知晓此事。”   一句话,将杨啸的情绪抛到天上又摔落地下,杨啸只觉得天都塌了:“怎么……怎么会这样……那我的容娘……”   “但我有。”   杨啸猛地抬起头。   “前辈,”他不敢置信似的,声线不自觉地发着抖,“您、您说什么……”   云念尘懒得多说,一抬手,一株困在冰罩内的橙粉色花朵就凭空出现。他只是给杨啸看一眼,下一秒便收了起来,手指一弹,掌中变得空无一物。   杨啸的眼睛都直了。   云念尘收起身侧小剑,在一旁坐了下来:“要我饶你一命也行,回答我几个问题。第一,你是如何从魔渊逃出来的?”   谢霖连忙支起耳朵。   谁料这时,云念尘却看了他一眼:“你还不走?”   谢霖:“?”   “小师叔,”谢霖卑微问道,“我就不能留下来听听吗?”   “听如何出入魔渊?”   “呃……”其实云念尘的语气并无异样,但这话听起来就很像谢霖下一秒就要擅闯禁地似的。   尽管云念尘的怀疑不无道理,但谢霖仍是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不爽。他脾气是好,却不是完全没有脾气,捏了下手指,当时就准备走人:“我不过是好奇……那我先出去了。”   他走到门口,推门出去……没能出得去,跨出去还是房间内。   谢霖惊讶地回头,见到门外分明是走廊;可他又走了一次,结果却还是如此。   他看向云念尘。   这位小师叔,似乎有点幼稚。   还很口嫌体正直。   云念尘已将视线重新投向了杨啸。就听杨啸说:“封印松了,却还有效力,但越是修为低微,受到的阻力就越低。我……我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就是为了从封印的缝隙中挤出来。”   “掉了几重修为?”   “五重。”   他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筑基期内,过一次封印,修为就只剩下炼气六重天,细算起来,比谢霖修为还要低。   云念尘问:“值得么?”   “自是值得的。若容娘不在了,我也没必要再活着了。”杨啸苦笑一声,“魔渊之下哪有什么好日子?也就是有她在,我才觉得炎河尚美。”   “嗯。”云念尘不置可否,话锋一转,“杨啸……你是化神境?”   “原本的话,是的。”   “几岁了?”   “五百一十七。”   “那正好。”云念尘说,“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三百年前,有一个人去到魔渊之下,在天人无相宫里藏了一件东西……”   杨啸身体一僵。   云念尘:“看来你知道此事。”   “谁不知道?”杨啸反问,“那时魔渊封印已成,一个修士……一个修士却大剌剌地打开封印进入了魔渊,魔界谁不知晓此事?又有谁不想从他身上弄到打开封印的秘密?可偏偏……偏偏我们谁也打不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来去自如。”他定了定神,“我同他不熟悉,那时,我的修为远远不够,连站在他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不过,我朋友的父亲同他有缘,算是好友,从他口中听说过要去天人无相宫藏宝之事。”   “他说了什么?”   “「是好东西,却也不是……无法,没地方藏了呀。我会来取的,若我不来,大概也会有个脾气不好的小孩替我来取吧!」——我只知道这些。”   杨啸说完,便巴巴地看着云念尘,“前辈……”   云念尘半晌没出声。   他像是走神了,一双眼看着地面,却没有具体落点。谢霖看杨啸跪着等待宣判的样子挺可怜,忍不住喊了声:“小师叔?”   “哈。”云念尘竟突然失笑。   他笑得短促,快到像个错觉,笑容便从他脸上消失了。随后他抬眼,橙粉色的花出现在掌中,抛给了杨啸。   杨啸激动接过,反复确认那的确是一株品相上佳的霓霞草,眉眼间萦绕了多日的郁色竟就这么散了。   他拱了拱手:“前辈赐我良药,于我有恩,不知可否请教姓名?”   云念尘不答。   “有件事你或许不知。”他道,“元神受创会反馈己身,若你的真实修为因此下降,五百多岁的你,还剩多少寿元冲击下一个境界?”   杨啸愣了愣,先是错愕,随后竟然笑了。   “那便不冲了罢!原本,即使容娘治好病,也没有多少年可活,我同她并非同生,若能同死,倒也是幸事一桩。”   他笑得畅快,终于有了几分化神境修士的气魄。云念尘垂下眼,不再看他:“那便回吧。我还是讨厌魔修,不想在这世界上看到,你既拿了霓霞草,早点滚回魔界去。”   “我走,”杨啸点头应允,“待天亮我便去租车。”   谢霖眨了下眼:“去南沼么?怕是你付不起租车的钱。”   前阵子他随口一问,原来自煞气为祸人间之后,愿意去南沼的车夫便越来越少,以至于现在除非斥天价巨资,不然不太可能坐车到那里去。   杨啸听闻这惊天噩耗,人都呆住了:“那、那怎么办?”   他本就对人间不熟悉,能租车还是这阵子随着谢霖他们耳濡目染才知道的。   云念尘侧头:“你的剑呢?”   “啊……哦。”谢霖摸了摸手镯,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出现在他手中。   杨啸:“但我现在御不了剑……”   下一秒,他和剑一齐飞了起来,从窗户口撞了出去。谢霖看见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杨啸张牙舞爪的肢体,以及因为受惊而瞪圆的双眼。   随后屋里再没有这个人。   谢霖:“……”   云念尘剑意已收,桌角的寒霜融化,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阻隔着屋内屋外的某种无形无色的东西似乎消散了,云念尘出了会儿神,忽然转头看向他。   “我倒不知,如今门内弟子如此大胆,竟敢和魔修一道同吃同住。”   谢霖:“……”   谢霖忽然打了个寒噤。   云念尘的剑意是真的摄人,好冷。   “你不辩解?”   “不知道说什么。”谢霖老实说,“我身上有掌门师伯给的命牌,说是能保命;还有临下山前,褚……师父给过我几件保命法器。我担心那魔修另有图谋,所以特地让他跟我住一屋,总比祸害其他同门来得强,反正看他也只有炼气六七重天的样……子。”   云念尘没出声,也没有表情,但谢霖就是觉得他的目光隐有嘲笑。   这嘲笑来得很有道理,毕竟谢霖修为确实低下,他越说越心虚,最后一个字几不可闻。   “英雄。”云念尘说,“既考虑同门安危,又考虑对魔修是否公平,唯独不曾考虑自己——你修的是「无私道」么?”   “呃……”这个创意听起来竟还很合心意,以至于谢霖明知他在嘲讽,仍忍不住说,“也不是不能考虑。”   “对了,”谢霖问,“小师叔,你刚刚为什么要跟他说「元神受创」那句话?穿过魔渊封印时元神会受伤的吗?”   “不会。”   “那……”   “是因为他是元神化身。”   “呃……”什么??   谢霖猛地抬眼:“那是个元神?!”   他根本就没看出来!   “什么都不知道,心倒是宽,敢在魔修面前睡得毫无防备——既然是你决定留下他的,那就将《修炼记要》第二侧第四卷抄写二十遍,给自己醒醒脑子。”云念尘道,“明天一早,我要看见。”   作者有话说:   这章伏笔一堆不知道能不能都猜出来,嘿;   ——   你看看你,你老婆不就和魔修一起睡个觉,又没做什么(指指点点) 第39章   《修炼记要》……那是本非常厚的书。   谢霖抱着不祥的预感翻到云念尘提到过的那一卷, 看了看页数,再看看窗外的天色,觉得云念尘救了他这事儿, 可以就此扯平了。   抄是不可能抄的。   或者说, 不可能直接抄的。   这么多字, 凭他一个人两只手,抄到天亮也未必能抄完一遍。   但是不听吗?   直接撂挑子睡觉吗?   那不用等天亮,怕是现在云念尘就能将他劈了。   大能修士多半脾气不好,云念尘愿意好好跟他讲话,大概还是看在天星仙门的面子上。   怎么办?   谢霖是个很会突发奇想的人,他下楼抱歉地叫醒店小二, 管人家要了一堆纸笔回来, 随后回到屋里摆阵。   丹修炼丹时, 需要使用自己的感知控制丹炉中的火候温度, 以及各种材料的投入时机、融合情况,对于感知力的使用比炼器师还要极致。   感知可以说是神识的初级形态,锻炼感知对日后冲击元婴也有帮助, 所以这些年, 谢霖从未放下过练习,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他试着用感知控制起要回来的所有毛笔,随后将《修炼记要》放在腿上摊开。   “化神期修士, 可习得元神外放……元神便是本人「道」之所化, 可随心捏造, 千变万化……”   屋内便是这样一副诡异的景象——   谢霖面前多余的床铺和桌子拼到一块,一张张纸摊在上面, 每张纸上凭空悬着一支笔, 以整齐划一的动作在纸上书写着, 连墨汁的落点都分毫不差。   而他自己正盘腿坐着,低头看着书上的小字,视线移动到哪儿,他面前的笔便写到哪儿。   四周安静,只有一盏油灯亮着,灯芯轻晃。   良久。   东边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时,谢霖抄完了这一卷,也弄明白了云念尘要他抄写的原因。   简单来说就是,只要一名修士足够强,他外放出来的元神就能逼真得像本人一样。   修为倒是……杨啸应该是用了什么秘法压制了,否则理论上,元神的修为应当和本人一致。   《修炼记要》太厚了,像这些离筑基十分遥远的内容,从前谢霖都没好好看过,学艺不精,难怪要被云念尘责罚。   若是这么看,这责罚还挺轻的。   只来得及将毛笔归置到一处,谢霖就看见云念尘从窗口进来了,他连忙将抄好的纸收拾起来,准备递交。   云念尘垂眸看他:“你可知,过度使用感知有什么危害?我看你还有不少书要抄。”   “呃……”谢霖现在听到「抄」这个字,脑子就是「嗡」的一下,他忙道,“过度使用感知伤脑,重者可能就此痴呆,褚锦绣同我说过,我记着的,有在注意,应该还不算过度……”   他心里还在想,看来云念尘知道他昨晚干了什么,似乎并不反对他用这种近乎作弊的方式抄写,就听见云念尘说:“都直呼褚锦绣其名了,还不算过度?”   谢霖:“……”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脑子有点浑,竟连那个名义上的「师父」都忘了叫。   ·   修炼到归一境后,大道归一,许多事已不需要再像洞虚境时反复推演,自然而然就会知道后面发生的事。须臾,云念尘伸出手,恰好接住了倒下的谢霖。   他终于撑不住晕倒……或者说睡着了。   云念尘:“……”   在将人扔回床上之前,云念尘先摸到了谢霖的肩骨,动作便是一顿。   仅从身形而言,也太像……   “真是……”他改换了动作,将谢霖整个人捞了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低头看了两眼,他将视线移到手中捏着的一沓纸上。   前头的字迹还算工整,越写到后面,大概是感知力支撑不了,字迹就潦草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前面的字迹还能看出云念尘的风格,后面就越来越飘,越来越像……   云念尘记得,从他探知到的记忆里,谢霖同田心衣说过,曾临摹过「一位佚名修士的字」,还同田心衣的风格很像。   所以前头的风格好理解,后面的……就是谢霖原本的字迹吧。   师兄性格洒脱,写「停」字的最后一笔时,会有个很特别的弧度。   云念尘看了一会儿,回过头。   床帐遮蔽了天光,谢霖整个人躺在阴影处,像他无数次梦回时见过的影影绰绰。   “会是你吗?”   他唇齿间低语着叫人听不清的话。   “那再看看吧。”   ·   谢霖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一堆熟悉的脸,见他醒来,个个一脸激动地大喊:“霖哥,你太强了!”   “怎么做到的,能不能说出来让大家取取经?”卢瑞双眼放光,高高兴兴地问,“师叔祖竟然说要指导我们功课!他说是你的提议!”   大脑还有些刺痛,谢霖没听懂他们的话:“什么?”   为什么他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好像天塌了。   “师叔祖今天给我们传音,说既然和我们同路去西州,以后还是按仙门中的规矩做早晚课,他会来检查。”朱成碧在后面解释,“说是……虽然他能护得我们周全,但没有哪个修士是一辈子躲在别人身后的,叫我们这一路不要懈怠了学习。”   “师叔祖也太好了!竟愿意为我们分出时间——”   “就是啊!在仙门里都享受不到这等待遇!跟着霖哥走果然没错,这下宣曜他们要羡慕死我们了!”   “早上师叔祖看了我练剑!还给了我指点!”卢瑞激动得都快哭了,大声道,“当时一柄小剑直冲我而来。你们知道那种不自觉寒毛倒竖的感觉吗?我当时就是这个感觉,感觉到危险,却一点反抗的劲头都生不出来。但师叔祖并没有伤我,那柄剑插在我的脚边……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北辰峰的杂役弟子受欢迎了!师叔祖的剑,处处玄意!我跟你们说,就凭我这愚钝的脑子,就今天早上这么一下,我直接冲上了筑基中期!”   “哇!”   “我也想要师叔祖的指点……”   “认真对待师叔祖留下的功课,肯定会有机会的!”   “对!”   ……   谢霖终于坐了起来。   他听了一会儿,越听越觉得古怪。   卢瑞每天雷打不动地早晨起来练剑,一般都在客栈院子里,而这个客栈的构造,院子就在谢霖窗户底下。   那至少是他晕倒之后半个时辰的事,云念尘究竟在他屋里待了多久?   想起那句「我看你还有不少书要抄」,谢霖就觉得压力怪大的。   但没人能理解他的痛苦,大能修士自己也要修炼,哪有那么多人愿意分出精力来指导小弟子呢?机会可遇不可求,每个人都兴奋得很,摩拳擦掌地……准备起了自己修炼上的问题,打算找机会请教。   因为云念尘说是同他们一并前往西州,事实上并不总在队伍里。   以他的速度,这一刻去往北境,几个时辰后就能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所以他不在是常事。   队伍照旧向西前行,每日晚间,云念尘会抽出些时间,集中为弟子答疑。   小弟子的问题虽千奇百怪,但大多没什么难度,云念尘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答上。   他话少,用词也比较扎心,不过师叔祖滤镜太厚,除了谢霖没人介意,反倒一个个诚惶诚恐、感激涕零。   谢霖就比较受不了了,别人是追着师叔祖要问问题,到他这里没问题想问,云念尘居然三天两头反问他。   范围包括但不限于“都是一起入门的弟子,别人不是筑基,就是快要筑基,怎么就你炼气七重天”这等扎心的问题,时间一长,谢霖也有些暴躁起来。   “小师叔,”谢霖很认真地说,“我是五灵根。”   “五灵根又如何?五灵根修成大能者并不在少数,或者我为你寻些五灵根修士的传记回来抄抄?”   然后又抄二十遍吗?   谢霖怂了:“对不起,小师叔,我错了,我一定认真修炼,争取早日追上诸位师……师侄。”   既然当面不能反抗云念尘,谢霖就开始暗搓搓地盼望他吃瘪。   大能修士还不是从小弟子修炼上来的,凭什么这人就能装逼啊!   没想到机会还真被他等到了。   前面说过,小弟子提出的问题总是千奇百怪,这天就出现了两个云念尘答不上的问题。   第一个是卢瑞提的。   “我从下山起就在思考该找个怎样的材料锤炼自己的剑,不知师叔祖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随心便可。”云念尘道。   “那,”卢瑞跪坐着,虚心求教,“弟子能有幸见识下师叔祖的剑吗?”   这个问题让云念尘想了好一会儿。   半晌他才说:“我没有自己的剑。”   卢瑞:“……”   “没遇上合心意的。”云念尘道,“剑修的剑不止是手脚,更是你的道,你的本身,所以宁缺毋滥。”   “是,弟子谨遵教诲。”   但这话还是引起了无声的轩然大波,一众弟子谁也没想到师叔祖竟然没有自己的剑。   但就算没有剑,他也还是当世第一的剑修!   何其强悍!   闪闪发光的滤镜更厚了!   谢霖看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变化,心里:“……”   就无语。   第二个问题则来自尤溪。   一众弟子早已七嘴八舌地说过他们去西州的原因,不过云念尘不太关心,一直没对尤瑜的事发表过什么意见。   尤溪却是纠结了好几天,实在憋不住,在今晚提出了疑问:“请问师叔祖,我哥哥他真的没问题吗?”   “心魔已生。”云念尘道,“早了点,但未必不是好事。”   心魔若是跨的过,对日后的修炼只有好处。   而且这种事是自己和自己的战斗,没人能帮上忙。   这些常识尤溪都知道,但他还是忍不住问:“就是……弟子想问有没有什么度过心魔的好方法……”   修士这一生总要遇见心魔,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洗耳恭听,想听听看师叔祖的经验。   结果云念尘又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不知道。”   “诶?”尤溪讷讷道,“莫非师叔祖没有经历过心魔吗?”   “不,”云念尘道,“是我未曾度过。”   “呃……”·   云念尘答完疑,人就没了踪影,只留下一群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弟子们。   朱成碧喃喃:“师叔祖修为如此高深,竟还饱受心魔困扰吗?”   “也或许同心魔共存了?”有人道。   “真不知道是怎样的心魔才会让他……”   “别说了!”尤溪丧丧地阻止大家,“是我问错了问题。”   “这怎么能算问错?你也是关心兄长。”   “我是关心我自己,关心则乱。”尤溪叹了口气,“师叔祖还能有什么心魔啊?大概就是……就是那个吧?”   其他人同时露出了「懂的都懂」的表情:“啊,也对,大概是那个吧……”   “「瑶光君」这三个字有那么烫嘴吗?”谢霖就很纳闷,“我觉得小师叔可能其实不那么介意别人提到瑶光君?如果他真介意,刚刚就该收拾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临时有事,被抓出去干活了;   这章补昨天的,今天的还在写= = 第40章   “你的意思是……其实我们一直以来都猜错了, 师叔祖对瑶光君是否活着这件事没有那么执着?”   谢霖:“……”不,他没有这么说。   “我是说,正常提及可能没关系……算了。”谢霖叹了口气, 决定换个话题,“说起来, 你们知不知道最近小师叔天天往外跑是在忙什么?”   “不知道啊。”   “师叔祖的事不容我们随意窥探……”   “不好意思打听,再说大佬的事我们也帮不上忙,打听了也没用吧?”   谢霖:“……”   谢霖:“你们真的不觉得自己对小师叔缺乏关心吗?他可是刚刚才给你们答完疑。”   “这么一说……”   “好像是有点诶。”   “可是,我们要是去关心师叔祖,他会不会嫌我们多事啊?换位想想,要是有个修为比我低下很多的, 比如说一个凡人, 突然跑来关心我最近在做什么, 我会觉得他很不自量力啊!”   “对方要是你没有修为的爹娘呢?”谢霖问那同门。   “呃……”那人一时语塞。   沉默片刻, 对方尴尬地挠挠头:“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啊霖哥……”   “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就是突然觉得小师叔他……没事, 我就随口一提。”谢霖摇摇头, 心道他自己也没资格去担心小师叔。   但还是忍不住会想。   师父和师兄都离开了自己,小师叔大概……挺孤独的吧。   修为境界那么高,注定了没有人会在意他作为人的喜怒哀乐, 可能也只有——   谢霖一下卡了壳。   突然意识到, 可能只有不对盘的方铭修, 才会特别注意他。   毕竟,这几天云念尘顺手收拾了不少紫霄门的势力。   “唉……”谢霖回到自己屋里, 长叹一声, 悲痛地坐到了桌前。   算了, 小师叔也就是罚他抄几卷书,内容都是为了让他巩固知识点的,连惩罚都算不上;他活了两辈子,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思想境界要开阔一点,不能和小师叔多计较。   ·   这又是一个挑灯夜抄的夜晚。   作为一个从小就刻苦修炼的修士,云念尘的确不太看得惯弟子睡觉,为此,谢霖这段时间总有抄不完的书,夜里都没好好睡过。   疲劳感倒不成问题,只需要运气一个周天便可消弭,问题在于,不能睡就意味着他没时间做梦,而做那个梦,有助于他的修炼。   可他总不能跑去跟云念尘说,“小师叔,我这个人体质特殊,正常运气练功不如睡觉做梦进境快哦”,那估计会被云念尘扫地出门。   就……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人生不易,霖霖叹气。   心情其实挺矛盾的。   他这些抄写作业都是额外的,其他同门都不知道,云念尘「特别关照」他。   不仅答疑时会对他有诸多考校,甚至每日雷打不动,于晨光熹微时,过来「收抄写作业」。   有时候从门口进来,有时候是窗户,修士城镇中的客栈虽说都做了基础防护,但仍挡不住一位大能修士的脚步。   这种「特别关照」既有好处,又实在叫人吃不消。   谢霖大致上不算个社恐,但因为摆「毛笔阵」容易因为精力透支而晕倒,为了不睡出社死造型,他还想了很多办法。   于是对这位小师叔的心情时常在「感恩」和「忿忿」之间徘徊,现在大概还要加上一点点对云念尘孤独的同情。   好在,锻炼成效十分显著,很快他就能坚持在云念尘来收作业前不倒下了。   这天他也醒着,想起前一晚发生的事,今天谢霖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小师叔,您每天来去这么匆忙,是有什么紧急事要做吗?”   云念尘本在看字,闻言抬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谢霖:“是不能问吗?”   “魔渊封印快裂了。”   “我知道?”这已经是修仙界没人不知道的事了。   “我一直在寻找镇物的替代品,修补那个大阵。”云念尘认真看着他,几乎有种深情的错觉,“你是要帮忙吗?”   谢霖:“……”   谢霖:“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他真的打扰了呢。   云念尘重新低下头。   每次他的视线都会在谢霖抄写的最后停留很久,一开始谢霖还以为是自己精力不济,字写太丑惹到他不快了,但云念尘并没有说什么。   后来渐渐适应了这种强度的感知使用以后,他就会有意识地把字写工整点。   果然,后来云念尘看字的时间逐渐就缩短了。   看来是真的很不满。   好挑剔一人。   “小师叔,”谢霖等着等着有点困了,揉着眼睛说,“抄写没问题的话……我先去睡了?”   “谢霖。”云念尘突然唤他。   “嗯?”   “你几岁?”   “呃……”谢霖稍稍清醒了一点,愣了一下才说,“二十。”   “这是需要你思考以后才能回答的问题吗?”   不愧是大能修士,就好敏锐……谢霖打了个哈哈:“那不是……在仙门中,日子过得没个数么。”   “这样。”云念尘又道,“你是东原人?”   “应该是吧……”这一点谢霖就没什么可隐瞒的了,“我叔在野外捡到的我,被扔在东原的弃婴……应该是东原人吧?”   “弃婴……”云念尘低念了一遍,“也就是说,你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嗯。”   “知道了。”   “那……我先去睡了?”   “嗯。”   谢霖莫名其妙地走回床边。   闭上眼前还在想,云念尘是不是不太和人交流接触,情商是真的有点低。   虽说他作为穿越人士,不太介意自己是不是孤儿,但……哪有反复逮着别人无父无母提问的?   ——小师叔的实力,果然很强。   ——不然不能顺利活到今天。   他很快睡着了。   待那呼吸变得平缓,云念尘的视线这才从纸页中抬起,轻轻落在床脚。   “孤儿……”他低声自语,“但是年龄对不上……是哪里没算对么……”   ·   他们这一行,远远地跟着尤瑜前进,而尤瑜跟了一支商队,选择的路线几乎是最近的。   于是半月之后,他们便进入了西州地界。   西州多高山,并不像中土地界那样放眼望去皆是黄土,而是郁郁葱葱,绿植看着比东原地区的密林地带还要繁盛。大多数供人行走的都是山间小道,城镇常常被山体遮掩,不熟悉地形的人常在转弯时收获惊喜。   这样的地形很锻炼诸人的御剑水平,一时间众人都苦不堪言;但谢霖还好,因为朱成碧是其中御剑水平最稳定的。   于是对他来说,这样的山间就成了收集食材的好地方。   赶路,特别是遇上山路时,商队并不总能按时找到客栈,有时他们这帮小修士也得跟着露宿野外。这也可以视为修行的一部分,何况还有谢霖负责做饭,吃得比在客栈里舒心得多。   然而谢霖很快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自从进入西州范围,云念尘就不再来去匆匆,而是整日跟在他们的队伍中。做饭时边上多了个大活人,再怎么也不能无视,谢霖做完菜,分饭的时候便多问了一句:“小师叔,你要吃饭吗?”   云念尘瞥了他一眼。   不知为何,尽管对方眼神没有变化,但谢霖莫名觉得他在看傻子。   但话赶话到这里了,谢霖还是找补了一句:“可以尝尝看味道嘛,仙门中有不少辟谷里的师兄喜欢吃我做的小菜。”   “你当修仙是儿戏?”云念尘轻轻挑眉。   “我当修仙是生活。”谢霖说,“生活就是衣、食、住、行、情、义,和认真度过的每一秒,食可是第二等重要的事。若是不能好好吃饭,度过的漫长生命有什么意思?”   “这就是你的道?”   “也许,”谢霖顿了顿,“我没细想过,但我挺喜欢这个世界的。”   所以想这样活着,再多活一天。   既然修仙能更好、更久地活着,那他就好好修仙。   “可你知道,什么人才有资格将喜欢这个世界当作自己的道么?”   谢霖一愣。   “「大爱即无情」——但我不打算劝你,修无情道的修士千千万,遵循本心便好。”云念尘朝他伸手。   谢霖没反应过来:“什么?”   “饭。”云念尘说,“不是说让我尝尝?”   “呃……”·   直到云念尘认真吃起了饭,谢霖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是礼貌问话,确实没想过能看到这位……不染尘埃的北辰君像其他人一样,托举着饭碗细嚼慢咽。   说是「像其他人一样」也不尽然。   毕竟这个人眉目如雕如琢,连吃饭的动作也比他人多出三分风雅。   “「大爱即无情」……”谢霖一边吃,一边默念起这五个字。   说不上原因。   他觉得这句话有些耳熟。   他今天做的是油炸天翔鸟,油是在天星仙门里找到的一种豆类里榨出来的,比先前用过的油菜榨的油更香;天翔鸟则是在山间猎的,此鸟名为「天翔」。   但其实不会飞,种群体型中等,肉质鲜嫩,它们繁殖很快,也比较警觉,但仍逃不过一群饥肠辘辘的筑基期小修士们的飞剑伺候。   把山间搞得鸡飞狗跳才猎到了这些天翔鸟,谢霖用长杆穗舂出来的谷子磨粉后加水做裹料,炸出脆皮;又另外用几种果子调配出甜甜酸酸的果酱当作蘸料。   众人都吃得很满意,而且因为云念尘也在吃饭不敢造次,把节约下来的彩虹屁时间全都拿去吃了炸天翔鸟,肚子比平时吃得更圆了。   论理,吃饱喝足,是该休息的。   可没过多久,放风的纸鹤飞回来,它主人朱成碧摸了摸纸鹤的翅膀,疑惑道:“那支商队竟然打算连夜赶路?”   正在收拾厨具的谢霖:“什么?”   “他们吃完饭,打算继续行路。”朱成碧也分外不解,“奇怪,那支商队从不赶夜路的啊?”   “是这附近有什么不好东西,需要连夜离开吗?”卢瑞接完这句,下意识地看向云念尘。   有疑惑不解的地方,还是得找师叔祖。   云念尘刚吃完最后一口,被吃得干干净净的鸟腿骨从他口中吐出,落入碗里。   他这才抬头,似乎是短暂思考了一下。   “附近没什么东西,只有一处废墟。”他说完,视线对上目瞪口呆的众人,最后看向一旁的谢霖,“看什么?”   谢霖:“没什么,就想问问您,好吃么?”   您这鸡骨头啃得也太实在了吧小师叔。   作者有话说:   终于可以告诉那些「首先排除无情道」的朋友,你们没想到吧.jpg;   我流无情道,绝不封心锁爱;   不过云念尘就还蛮惨的,他眼里的师兄:心怀天下,并不把他放在第一位;   ——   这章理论上是补周二的,我最近写太慢了,这章真的写了30个小时,也没怎么睡觉最近可能写得都比较慢但一周六更不会少的,我会补完的 第41章   当然是好吃的。   不过云念尘挺多年没吃东西了, 带着果香的酸甜酱汁,混合着带油花的酥皮,以及再往下的细嫩鸟肉, 一切滋味与口感叫他有点陌生。   西州也……   谢霖注意到, 云念尘短暂地放空了一会儿, 视线下意识地看向远处。   那个方向,是商队离去的反方向。   “废墟那里有什么?”谢霖又问。   云念尘回过神,似乎是觉得他这话有点傻:“废墟还能有什么?”   “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商队也不必连夜离开了。”谢霖说,“小师叔,您看的方向就是废墟所在的位置吧?”   “你很好奇?”   “呃……”这要怎么说……神神秘秘的, 任谁都会好奇吧?   谢霖眨了眨眼。   谁料下一秒, 他身体一轻, 忽然腾空而起。谢霖倏地睁大眼睛, 回头看去,那些正在收拾东西的同门已化为视线中的一个小点。   ·   很快,云念尘就停了下来。谢霖已经看不到那些同门了, 四周的风景全换了一遍, 也不知云念尘这短短几分钟里带他飞出去了多远。   此处三面环山,和周遭的密林不同,中间一大片土地长着的都是草。谢霖第一眼看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细细分辨了好几遍, 忽然意识到这些草起码有半人高。   若不是他们立在空中, 落到地上应该无法看清此处全貌。   “这就是……废墟?”废在哪儿?墟又在哪儿?   他有些莫名。   云念尘全然没注意,他低应了一声, 视线始终落在下方, 半晌才道:“很久以前, 这里是座城。”   谢霖愣了愣:“多久以前?”   “五百年前。”   “小师叔……”谢霖顿了顿,“您今年……贵庚?”   云念尘瞥了他一眼,看上去不太想理他。   沉默片刻,他说:“我说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谢霖换了个问法,“这里发生过什么?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煞气侵蚀。”这回云念尘倒是答得很快,“有一年,城主被煞气俯了身,因他有金丹期的修为,所以一开始,城中没人发现异样。”   煞气会引发人心中恶念,而修炼实则修心,越是境界高深,越难以直接被煞气控制。   那城主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被煞气附了身,只是脾气越发阴晴不定,渐渐的,开始怀疑城中居住的几大世家谋划着篡夺他的城主之位,决定先下手为强。   “最先被他拿来开刀的,是城中最有名望的一家。那家人祖上虽出过修士,但主要以经商为主,家主与夫人都是凡人,生活和美,对城主之位其实没什么兴趣。”云念尘垂下眼,静静听着风吹草动的沙沙声,“但他们死了,因为他们生了一个修炼天赋卓绝的儿子。”   谢霖:“……”   他记忆力很好,这故事听起来耳熟,尽管细节处不太一样,但他怀疑是同一个。   “原来不是魔修啊。”他低声念叨了一句。   “什么?”   “没什么。”谢霖摇摇头,“小师叔,我们回去吧。”   “不好奇了?”   谢霖摇头,摇完觉得不妥,找补道:“您也节哀。”   云念尘看了他一眼。   谢霖忙摇头,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懂。   云念尘收回视线:“魔修没有来过。”   “哦。”   “曾有人跟我说,魔修并不都会害人。”   “哦。”   “但,这不是小弟子毫无防备地同一个魔修同吃同住的理由。”   “呃……”在这儿等着他呢!   谢霖被狠狠噎了一下,觉得自己刚刚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起了云念尘真是浪费表情。   ·   那家人被屠杀之后,血液浸染了门口的石阶,许久都洗不掉。   城中无人敢发声,所有人的生活都好像还在原来的轨道,但也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城中的政策一日比一日高压,孑然一身的人出走容易,能离开的早就搬了家;早就在本地置了产的城民却无法轻易挪窝,只能夹着尾巴生活。   几年过去,石阶上的血褪了色,许久无人居住的旧物内长了杂草,一日,一名少年回到了此处。   他便是被屠杀的那家人,家主夫妇的儿子,当日有幸被一过路仙人救走,几年之后修炼有成,要回来报仇。   据说这孩子回来时已有了不低的修为,又联手城中另几家活得战战兢兢的世家,选择了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同城主决战。   那一战的结果并不重要,无非是一场修士间的争斗,可修士的争斗落在凡人的生活中,便是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房屋被毁,眼看着就要收获的灵植灵药白种……以及那一天,随着城主被人一剑劈开,那煞气也被劈成好几道,流窜进了许多凡人的身体。   “后来的事情就很恐怖了,你想啊,一天发生了那么多场凶案。”打听到这些的尤溪紧张兮兮地说,“这下,城里还活着的人无论愿不愿意,几乎都卷包袱出逃了,那座城慢慢的就废了。”   “为什么不处理那个煞气啊?”卢瑞比划道,“之前,咱们被那位神秘的前辈——”   谢霖:“田心衣。”   “哦,田心衣救下的时候,不是见他一捏就将煞气捏碎了么?”卢瑞继续说,“为何那城中的人不这么干?”   尤溪摇头:“那我不知道,跟我唠这事儿的大娘说,那以后那边就没人去了,渐渐成了个荒地。其实没什么关系,但听说有小孩儿在那边见过鬼,有过几次之后,「此地绕行」就成了方圆几百里内大家的共识了。”   “多奇怪的事?”朱成碧说,“最近的城镇离那边也有上百里,什么小孩儿去那边玩?”   “传言嘛,总有不合理之处,听听得了。”尤溪吃瓜吃得多,并不觉得奇怪。   谢霖想了想说:“也许当时,城中的修士并不知道煞气的处理方法?田心衣同我说过,煞气需要在极短时间内以极大的真气捏碎才会彻底消失,而如果那城主是金丹期……和他打成一团的世家应该也就这个水平。”   “有可能。”卢瑞点点头,“境界低了见识少,有些事不懂。”   “境界高了也不一定知道,我听说之前门中有受害的师兄师姐被送回来,都是褚师叔祖给处理的。”朱成碧接了一句,“其他掌峰师叔祖也不知道怎么弄。”   不过这样一来,商队连夜绕行的原因倒是弄清楚了。   只是……   五百年了,云念尘还能记得这么多细节,对他而言,那应当是切肤之痛吧。   谢霖不是个有强烈情绪的人,没体会过如此深的痛与恨,照理不该共情,但莫名的,心脏像是被扯了一下。   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   三日后,一行人进入岭西镇。   这是个凡人小镇,却是离推算出的秘境入口最近的人类集落了,他们御剑至城外,云念尘主动从飞剑上下来。   “凡人地界。”他说了一句,迈步走向城门。   小弟子们面面相觑——他们原本还在想该怎么说服师叔祖遵守规定呢!   不用劝一位师门前辈当然是好事,他们纷纷跟了上去,走在云念尘旁边一人一句吹起了彩虹屁。平日里,云念尘是不太搭理他们的,但今天居然回了一句:“你们居然不知,这规矩是天星仙门立的么?”   众人:“不知。”   谁知道啊!   又没人告诉他们!   “该抄仙门历史了。”云念尘没多说,“让谢霖把《天星仙门大事记》翻出来。”   谢霖:“?!”   他可一句话都没说!   不过,这段时间谢霖也快习惯了,他下山带书是为了自己看,当时田心衣好心帮他整理了一些,谢霖一是不想辜负朋友的好意。   二来知道镯子里空间大放得下,就都带上了,没想到会成为坑害自己和同门的工具。   多么痛的领悟。   “等找到住的地方我就找。”谢霖认命地说。   ·   住的地方并不好找,同为凡人小镇,岭西镇和木扶镇平时的人流量大概差不多,他们寻了一圈,只在镇上找到两家客栈,而且都住满了。   商队要去往下一个目的地,并不在这里停留,于是尤瑜便脱离了队伍。跟着圆滑往来的商队走了一路,这位大少爷总算学会了一些表面客气的功夫,没有趾高气扬地要求店小二匀房间给他。   但要他将就在野外扎营,一来离开商队后,他自己没有扎营用具;二来也是不乐意。   尤溪看着他同几名同样没地方住的修士搭上了话。   “咱们怎么办?”朱成碧问,“还在城外扎营么?”   “先看看尤瑜住哪儿吧。”谢霖说,“我的追踪符没法离开太远。”   云念尘看了他一眼。   谢霖:“是,我知道,我会好好练习的。”   修士御剑的话,能赶很远的路,一些人不愿意将就,打算麻烦点,住到远一些的修士城镇去。   尤瑜在城里问了好几人都是如此,也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打算硬着头皮同两名散修一道御剑前往其他地方。   他这一路都没好好练习过御剑,此时上飞剑,身姿颇有些惨不忍睹。好在那两个散修善良,不仅没嘲笑他,还说起了自己当年筑基的辛酸。   尤瑜只觉不是滋味,又无法反驳。   他们走后,谢霖一行人经过商量,也打算换地方。若是平时,扎营问题不大,但今天师叔祖布置了作业,他们需要桌椅和笔墨。   商量完就得和云念尘报备。   云念尘默默听完,奇道:“他们要去阳城?”   “是这么说的,”几人面面相觑,“怎么了吗?”   云念尘摇头:“挺能享受的——走吧。”   阳城有点远,再加上云念尘不插手帮忙,一行人到达时,夜幕已经降临。   第一眼,只觉得阳城繁华非常,到处都是灯,到处都是人。几人来不及细看,打算先找地方安顿。   谢霖感觉到自己的追踪符在城中一家客栈停了下来,那是城中最大的客栈,住的人也最多。为了不碰上尤瑜,他们在附近找了家客栈住下,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不约而同地走进谢霖的房间,准备完成师叔祖布置的功课。   结果今晚云念尘哪儿也没去,他跟着进了屋。   “呃……”他在场,众人怎么抄怎么别扭,一直相互使着眼色。最后卢瑞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师叔祖,您今天不出门吗?”   “连专注都做不到,你修什么剑?”云念尘正站在窗边,视线看着外面的大街,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一秒,卢瑞发现自己就说不了话了。   他瞪大眼睛,掐着自己的脖子,最后发现确实是被下了禁言术。   就好惨。   几人一边同情一边想笑,憋得难受,谁料没过多久,那几人也说不了话了。   这回换卢瑞开始无声嘲笑。   谢霖被他们之间的眉来眼去弄得无奈,忍不住问:“小师叔,是不是狠了点?”   云念尘终于回了头。   他看了谢霖一眼,漠然道:“你也一样。”   随后,连谢霖也说不话了。   “呃……”谢霖正好抄写到「天星仙门弟子,须和善待人」这一节,心中默默地想:“放屁。”   作者有话说:   说书人讲过这个故事,细节不一样,在35章;   这章补周三的;   周四本来就不更,还欠一更今天的,还在写;   ——   基友开文啦,是师徒年上小甜饼,短篇,年上嗷,缺粮的小伙伴可以看看;   《今天也想和师尊灵修》by池翎;   昆仑剑派大师兄祁殊天赋极高,风采俊逸,是修真界一众男女修士的梦中情人。   他有个秘密。   他暗恋自己的师尊。   ——昆仑剑派首座顾寒江,一生光风霁月,清冷,严厉,唯独对自己的亲传大弟子疼爱有加。   祁殊尊师重道,把对师尊的爱慕之情藏了很多年。   直到有一天,他得知了一个秘密。   他的师尊乃千年难遇的炉鼎之体,渡劫飞升时必须与人双修,否则必遭反噬,走火入魔。   祁殊赶回师门,恰好得知师尊闭关修行遭遇瓶颈,修为重创。   望着自家师尊那幅苍白俊美的病容,祁殊心生怜惜:师尊,弟子可以帮你。   顾寒江:当真?   祁殊:弟子说到做到!   后来祁殊才知道,原来炉鼎之体并不是只能在下面。   话本里不是这么说的!!   自1为是徒弟受x清冷隐忍美人攻 第42章   好在今天, 云念尘要他们抄写的章节不算长,抄完,外面热闹的夜市还没散。   抄写的时候不断有喧闹声传来, 一屋子年轻人听着都有点躁动。   照理, 他们到一个新地方都会相约出去转转, 毕竟也是第一次离开东原,见什么都新鲜。   但谁也不敢主动去交「作业」,几个人挤眉弄眼,把抄完的纸都交到了谢霖手上,一张张脸上挂上了讨好的笑容。   谢霖:“……”   他又不是他们的妈妈!   虽说他不介意吧。   他叹口气,从桌前站起身。   云念尘站在窗口, 没挪过位置, 也没换过动作, 不知道在看什么。谢霖走到他面前, 见他还是没转头,想了想,伸手戳戳他的胳膊。   比想象中空荡的触感让谢霖有点意外。   云念尘终于将视线转回来。   谢霖忙指指自己的嘴。   “不用给我了, 我看完了。”云念尘没搭理他, 垂眸看了眼那叠纸,又将视线挪回窗外。   谢霖:“……”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凭云念尘的神识, 想要检查「作业」的话并不需要真的拿纸来「看」——那为什么天天雷打不动来收他的抄写?   “那师叔祖, 今天还有别的功课吗?”卢瑞有点心急, 一句话冲口而出。   说完他才意识到,禁言术不知何时解除了, 先是一怔, 随后面露喜色,“师叔祖,我们能出去逛逛吗?”   “嗯。”云念尘并没有回头,“阳城今天……很热闹,自己注意。”   “好耶!”   几人欢呼起来,蹦跳着过来拉谢霖:“霖哥,走!咱们出去逛逛!”   谢霖:“……”   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直到房门关上,云念尘也没有动。   ·   以师叔祖的脾性,是不会让他们的「注意安全」的,只能是「注意别惹事」。   自下山后,一群人就谨遵师门教诲,从未穿过代表仙门的制式服装,朱成碧更是每到一个新地方都要去买新裙子。次数一多,也都习惯了,境界修为不一定涨没涨,混入人流的技能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上好的十全大补丸,强身健体,三千中品灵石一颗!有病治病,没病增长灵力修为——”   “代渡劫法器,代渡劫法器,诚信好价,品质保障——”   夜市里人很多,摆摊的有不少修士,或坐或站,有大声叫卖的,自然也有「愿者上钩」的。   尤溪一边看一边惊叹:“这也能卖啊?”   “不奇怪,工房的有几位师兄,家中世代炼器,提过在外交易的事。不过那几位师兄家里都有自己的店铺,并不在这种夜市上摆摊。”谢霖说,“话又说回来,尤瑜给人当了一路保镖,不也是卖苦力的一种吗?”   “是吗?”尤溪没那个商业思维,脑子一时转不过来,陷入了思考。   朱成碧「咯咯」笑:“这种街边摊贩哪有什么真正的好东西,看看得了。”   “本来我们也就是凑热闹嘛。”卢瑞接腔。   “就是就是,走,往那边看看去!”   一行人穿过人流往前走,忽然,一位同门停下脚步,朝某个方向张望起来:“好像……很多人朝那边去了诶。”   “有热闹看!”卢瑞眼睛一亮,“走走走,过去瞅瞅!”   几人推搡着,顺着人流移动的方向来到了——   一座金光闪闪的客栈。   还很眼熟。   “诶?”尤溪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鱼鱼留宿的客栈么?”   同门伸长脖子朝里看:“好多穿制式服装的修士啊。”   一群修士聚在客栈大厅内,面对面站着,无意间形成一个圈,看起来气氛僵硬,好像吵起来了。   仙门弟子和散修最大的区别就是有没有统一成套的制式锦衣,这些人有仙门,大约都是为了秘境开放特地赶来。谢霖朝里面看,看到了不少花花绿绿不同款式的制式锦衣,看来为了这秘境赶过来的仙门还挺多。   人一多,就要出状况。大小仙门从各处赶来,每家仙门在自家地界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阳城最好的客栈就这一家,房间数量、活动区域有限,免不了出现争斗。   他们这里几个世家少爷小姐,早就在天星仙门的山中被磨平了棱角,一个个只要有地方落脚就很满足了。尤溪小小声对身边的卢瑞说:“我不理解,不就是几个客房吗?修士又不需要睡觉,幕天席地也无所谓吧?”   卢瑞还没说话,他边上一个看着约莫三十的大叔先乐了:“这位道友也是散修吧?咱们散修是无所谓,可那些仙门弟子很好面子的呀!再说,你真以为这是几个房间的事?这是在为几天后秘境开放的事博弈呢!”   说着就把什么每次秘境开放能带出来的东西有限,真正的好东西需要看其他仙门眼色争夺那一套理论念叨了一遍。   实在是个非常博学多识的大叔。   等他讲完故事,那大厅里都剑拔弩张得快打起来了,不过修士一动手,这破客栈保不齐要塌,于是争斗还暂且压制在气势对决上。看得出,对峙的人里怕是有几位境界较高的仙门领队,释放出的威压有些骇人,连围观群众的包围圈都向后退了不少。   但那种沉重的空气仍旧压在四周,叫人喘不过气。   几人跟着人群后退,这次尤溪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照那位大叔说的,这些人全都有组织有纪律,咱们肯定争不过,岂不是白跑一趟?”   一同门有些惋惜:“唉,想开点,好歹有咱们看着尤瑜,万一他做什么不理智的事还能阻拦一二。再说,这一路的游历见识,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卢瑞有些跃跃欲试:“就算是散修,也能分口汤喝吧?不然这些散修聚在这里做甚?”   朱成碧:“……”   朱成碧好心提醒:“你们,是真把自己当散修了吗?”   尤溪:“不然?”   卢瑞:“不然?”   朱成碧:“咱们不是有师叔祖吗?”   众人:“……”   对哦!   每个世家小孩都被讲述过仙门带队去各处秘境争夺资源的传说故事,在听说天星仙门很少做这种事后,还偷偷流过羡慕的眼泪,此时此刻,大厅内这种吵架的气氛对于躲在人群里围观的天星仙门弟子而言,不是普通的吵架,而是他们向往已久的装逼生活。   有机会插一脚不容错过!哪怕被师叔祖一脚踹出房门!   反正师叔祖又不会剥他们皮!   一群人急匆匆退出人群,撒欢似的向住处跑去:“师叔祖!”   一直没说话的谢霖:“……”   这些人好天真,云念尘虽然不屑于将门中弟子扒皮,但他……会罚抄啊!   ·   「砰」的一声。   房门打开,以跑最快的卢瑞为首的队伍冲进了谢霖的房间。   然后很快,他们就冷静了下来,从他们离开到现在,少说半个时辰的工夫,云念尘竟一直没挪过地方。   他还是站在那里,以那个动作看着窗外,神色淡漠,不染风霜。   叫人想起高山崇岭上趁雪而开的花,好像等待着什么,很久很久了。   这景象叫人不自觉噤声,卢瑞止住了脚步,方才的兴奋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开始怀疑他们的行为是否不妥。   但冲进来,什么话都不说就退出去,听起来更要被师叔祖剥皮。   几个年轻人傻在了那里,云念尘终于回过头:“什么事?”   “呃……”面面相觑。   云念尘看了他们一眼,道:“谢霖,你来说。”   谢霖:“……”   他心说这叫什么事,他可是无辜的。   但云念尘都点名了,谢霖也只好硬着头皮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小师叔。”   他简短地将客栈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云念尘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听完就停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   见他没有发怒,卢瑞他们胆子也大了一些,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起来。   “来都来了,听说这次还是一个难得一见的大秘境,咱们仙门弟子也没什么去秘境的机会嘛,不尽量多拿一点东西回去多亏啊?”   “是啊,下山前管事师兄还特地嘱咐我们说,若是打着仙门名号行事,定不能堕了仙门威名……”   “这么好的装……扬名立万的场合,又难得有师叔祖您在,咱们过去逞逞威风,明年也不至于凑不齐十个新入门弟子了!”   最后一句,是尤溪梗着脖子说的,音量没控制好,显得嗓门老大。   他说完就胀红了脸,又不敢跑,静静等着云念尘发落。   但云念尘并没有因为他的冒犯生气,甚至有些走神。   扬名立万……意思是,很多人都会知道。   也是,听说修仙界的小道消息一贯传得快,门派里的人一个个都比他消息灵通。   云念尘在想,他在东原找了许多年,也只撞见了谢霖这么一个有点相似的人,师兄有没有可能,投生到了其他地方?   他的沉默叫弟子们有些忐忑,卢瑞战战兢兢地补充道:“其实我们也不是非要去装这个……呃,师叔祖若不愿意就……”   “无妨。”云念尘回过神,“便去吧。”   作者有话说:   一更;   补周五的 第43章   下一秒, 众人已身体离地。   谢霖经历过好几回被云念尘带着飞来飞去的经历,反应比较快,忙道:“小师叔且慢!”   云念尘回眸。   “既然打算去装……咳, 展示实力,”谢霖委婉道,“是不是该让弟子们换上制式锦衣?”   ·   十几分钟后,一群重新穿着打扮的年轻弟子出现在金光闪闪的客栈外。   云念尘是直接从住处的窗口飞出来的,连带着这群小弟子也被他直接带了出来,衣袂翻飞,堪堪落在人群外。   拉风的登场方式果然引起了注意,看到这群人身上未曾见过的制服, 路人自发自动地让出了路。   ——又一个仙门。   ——为首那个看起来十分不好惹!快让开快让开!   云念尘对周遭人事全不在意, 目不斜视地走进去。   那里面还在吵。   “我十方剑派雄踞一方, 怎么就不配在此拥有两个房间了?!”   “那我镜月山庄还拥有西州最年轻的化神境修士呢!前途无量, 要三个房间怎么了?”   “好了二位道友,我看不如让一些无门无派的小弟子让出房来……”   “说得没错!无门无派的弟子不如另去别处!”   他们进去的时候,尤瑜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众矢之的, 正在被围攻。   这个说他「没资格」, 那个说「不配」,就因为他境界低微,看起来又没有仙门, 就要求他把床位让出来——对, 还不是房间, 他只是和同行一道来的两名修士抢到了一间房而已。   那两名修士不知有没有仙门,但至少实力境界更高, 于是尤瑜就成了那个靶子。   大少爷尤瑜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无从辩解, 打又打不过,满脸都是屈辱之色:“谁说我没有仙门!”   “有仙门,能让你一个堪堪筑基的小弟子独自下山?哪家仙门这么不靠谱啊,要不然你转投我们仙门吧?我们可以考虑匀你半张床,哈哈哈……”   云念尘就是这个时候走进去的。   他喜静,偏那个人嘲笑的声音特别大声,整个大厅内的人都听得见。云念尘轻描淡写地瞥了对方一眼,那人后半截笑声便卡在了嗓子里。   谁也没发现这禁言术是何人何时下的,被禁言的修士一脸惊恐地掐着脖子四处张望,最后将视线定格在了客栈门口。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他的动作转过头。   看清来人,尤瑜变了脸色。   一位明显是仙门领队模样的中年修士大声道:“道友何门何派?此处已没有空房了,若是留宿,还请转投别家罢。”   因他照面瞧不出云念尘的修为境界,语气其实比先前吵架时还收敛了些,奈何此人天生块头大,声若洪钟,又跋扈惯了,这句话听来还是叫人不喜。   云念尘轻轻蹙眉:“你好吵。”   他声音不大,偏偏整个大厅中的人都听见了。这本已是隐晦的震慑,可那修士没注意到。   他只觉得这面嫩的修士不懂礼貌规矩,「嘿」了一声:“口气还挺狂——哪家出来的小子?你师父没教过你出门在外要讲礼貌?”   谢霖身后,以卢瑞为首的小弟子们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了半步。   云念尘垂下眼,竟轻轻「嗯」了一声。   “是没教过,大约是来不及,毕竟——”   云念尘倏地抬眼。   一柄小剑凭空出现,裹挟劲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进那修士左肩,巨大的力道带得他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砸在了客栈的墙上。   轰!   厚重的墙面被砸出一个人形大的凹坑,尘土扬起,迷了众人视线,一股轻微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云念尘一步都未动,清冷的声音灌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他许多年前就飞升了。”   “呃……”飞!升!   这是什么概念?这世间,这修仙界,有多少年不曾有修士飞升了?   尘土缓缓落地,终于有胆子小的修士颤声问了出来:“这位前、前辈,您、您究竟是——”   “天星仙门,云念尘。”云念尘语气平静,“东原人士。”   天星仙门??那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竟是天星仙门的前辈,是弟子有眼不识泰山!”   忽然,从角落里跑出两个穿着制式锦衣的小弟子,跑到云念尘五步之外的距离站住,恭敬行礼:“下山前,宗主曾叮嘱过我等,若是见到天星仙门的师兄弟,定要照拂一二……没想到人到面前了我们都认不出来,实在不该。”   云念尘看了他俩一眼:“你二人何门何派?”   小弟子似乎没想到有人会这么问,对视一眼才道:“北境……雪雾峰。”   “什么,竟是雪雾峰弟子?谁让他们站在角落的!”   “那就是雪雾峰的制式锦衣啊……我还奇怪怎么没人迎他们上前呢。”   “这天星仙门竟与雪雾峰交好么……”   “雪雾峰……”云念尘似乎回想了一下,好久才道,“施柏岩?”   “是!”小弟子道,“正是我家宗主名讳!”   “算个朋友。”云念尘说,“想跟可以跟着。”   两名小弟子明显没有仙门前辈带着,修为亦不算高,约莫筑基后期的样子,闻言大喜过望,便朝谢霖等人跑来。   万万没想到没等他们照顾天星仙门弟子,自己倒是先被照顾了,他二人有心帮点什么,也是不了解情况,初生牛犊不怕虎,大着胆子就问云念尘:“前辈来此处,是为了留宿么?”   此时离估算出的秘境开放时间还有两三天,许多有点名气的仙门都会选择在阳城住宿。   一来是带的弟子比较多,岭西镇那边住不下;二来也是为了告知其他仙门,「我等到了此处,定要分一杯羹」。   他们以为云念尘也要这么做。   谁料云念尘只是说:“我在找人。”   那二人面面相觑:“找……谁?”   “一个不听话的师门弟子。”   这话乍一听平静,细品语气却有些幽幽,像是深潭之下埋藏着旁人藏不到的危险,叫人听得心底发寒。   偏偏云念尘语气挺正常,表情和动作都没变过。   但谢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而且,他敏锐注意到现场的气氛变得有那么点尴尬。   逼都装完了,该找台阶下了。他轻咳一声,朝被晾在一旁的尤瑜招了招手:“师叔祖都来了,还不快过来!”   尤瑜:“……”   他避开谢霖的视线,臭着脸跑了回来。   云念尘垂眼,像是默认了这个「不听话的师门弟子」就是尤瑜一样,轻轻「嗯」了一声,道:“那便走吧,回客栈去。”   “不许走!!”   被钉在墙上的修士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吼,他整个左肩血肉模糊,全身的重量都挂在那处伤口那柄小剑上,疼得双目血红,嗓子都沙哑了:“我镜月山庄还有大能前辈在后方,等他们来、等他们来了,我定要——”   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一柄同肩膀处一模一样的霜色小剑悬在半空,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云念尘甚至没回头。   “师兄教育我,要做个好人,不要动不动打打杀杀,我谨遵他的教诲,这才留你一命。”   “但你,可以再多说一句试试。”   ……   直到那一行人离开很久,这人肩上和咽喉处的小剑才消失。   鲜血已经染红了半座墙。   “怎么会有人和一个能将剑气化出实体的剑修抬杠啊?太缺乏常识了吧我说。”   “这就是在仙门里没好好听课的下场——你以为只修炼就足够了?理论知识要扎实啊!”   “啧啧,伤得真重,我看那肩膀都废了,不温养三个月好不了……”   “冰霜剑意,寒毒没入体都是那位前辈手下留情了,不然,我看养个一年都养不好!”   “惨呐……”   “活该!”   ·   “救命,师叔祖好吓人!”   “没想到师叔祖对外人这么血腥暴力……”   “但是作为天星仙门弟子我第一次这么爽啊!!”   “可是我们平时没少在师叔祖面前反复横跳诶……”   云念尘确实只是带弟子们装个逼,将天星仙门的名号报出去后,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因为还多带了人回来,几人没再去逛街,先行回到客栈,重新开了房间给那两位雪雾峰的小弟子。   尤瑜……怕他跑路,安排在尤溪房间里。   之后几人便凑在一起聊起了刚才的事。   见他们有些后怕,谢霖:“……”   修炼一途,乃是逆天而行,遇到的困难颇多,血腥暴力亦是常态。   谢霖不是没见过修士随手杀害凡人的景象,从很多年前就强迫自己扭转了观念,现在竟还能安慰起这群从世家里跑出来的少爷小姐们:“无妨,小师叔应当不会对同门下狠手。”   “就算我们知道,但也还是会害怕。”卢瑞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诶不过剑修真的好酷啊!师叔祖就算没有自己的剑也好强!我什么时候能修炼到他那样!竟然能让剑气实体化!”   朱成碧:“……”   她提醒道:“希望你记得刚刚师叔祖最后说的话。”   卢瑞:“哪句?”   朱成碧:“「要做个好人,不要动不动打打杀杀」——这可是瑶光君的教诲,你可得记好了!”   ·   剑修与剑同生,若不能恪守本心,越是修炼,越容易增长戾气。   走火入魔滥杀无辜的例子也有不少。   瑶光君应当是很担心师弟的。   这个念头在谢霖脑子里打着转。又说了会儿话,和那两名雪雾峰弟子熟悉之后,夜也深了,谢霖从别人的房间告辞出来,回了自己的屋。   屋里没点灯,黑得很,但修士耳聪目明,谢霖一进房间就感觉不对。   他房里有人。   没等他细想,对方已经开了口。   “「师叔祖」——你刚刚为何那么叫?”   竟是云念尘。   谢霖愣了愣,这些天做抄写种下的本能催使他一本正经地回答:“我这炼气境的修为,凭空长一辈也太丢仙门的脸了。”   屋中寂静片刻,传来一阵短促的气音。   像是在笑,但众所周知,云念尘几乎不笑,所以谢霖觉得应当是错觉。   “你同言师兄大约聊得来。”   言平然么?   还行,没讲过几句,不过应该还能算有话讲。   谢霖正想着,就听云念尘又问:“那在你心里,我是「师叔祖」,还是「小师叔」?”   谢霖:“有什么区别么?”不都是长辈?   “是没有区别,不过……”   不过什么,云念尘没说。   谢霖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对方说话,试探地喊了两声「小师叔」,却发现人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谢霖:“……”   感觉哪里怪怪的。   其实,他在心里都是直呼其名的。   云念尘。   这名字挺好听的,干嘛不喊呢?   作者有话说:   二更,补周六的;   睡了,明天再来补;   ——   昨天更新的时候脑子有点问题,忘记备注了;   本章的路人门派名都是我用取名器roll出来的,如有撞名纯属巧合 第44章   谢霖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生活做事有自己的节奏,难得今日云念尘不曾多布置抄写作业,他早早就洗漱上了床。   很顺利地入了梦。   这段记忆的主人喜欢游历, 每次谢霖梦见的地点都不一样。   尽管不知道分别都是哪儿, 但他把这个有助于修炼的行为当成免费旅行代餐。毕竟前世的时候, 去哪里都得不小的开销,不像做修士,一个人一柄剑,天下皆可去得。   今天记忆的主人又去了个神奇的地方,奇山怪石,云雾缭绕, 山间有虬枝盘结的怪树, 风景奇美。   结果正当谢霖想好好看看时, 恍惚间耳边像是有谁在喊他, 接着他就醒了过来。   喊他的人当然没有,但窗户外闹哄哄的。   深夜,即使是修士的城镇也比白天安静, 谢霖听见一连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随后是人声:“去那边找找!”   听着挺焦急的,谢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看见一串晃动的火把。   隔壁的窗户也开着, 尤溪跟卢瑞两颗脑袋都伸在外面看热闹, 看见他还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霖哥,你没睡觉啊?”   “醒了。”谢霖说。   “还睡么?”   谢霖摇头。   “那……”两人异口同声,“我们过来?”   “嗯。”   一分钟不到, 卢瑞和尤溪坐在了谢霖屋里。   他俩原本是想等看个热闹, 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谁失踪了能引起这么大的动静。   结果没两分钟,从窗外悠悠飘进一张黄符,落在三人围坐着的桌面上。   纸上写着八个大字:秘境将开,更衣下楼。   「秘境将开」??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那秘境三天后下午开,消息分明都传遍了。   卢瑞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恶作剧,当时就提着剑跳起来,嘴上喊着「哪来的宵小谎报军情」,三步奔到窗边,来回张望,谁料一个可疑的人影都没看见。   谢霖在后面干巴巴地喊:“卢瑞。”   卢瑞头也不回:“霖哥放心,我一定把这种恶作剧的人揪出来干掉!”   谢霖:“这是小师叔的字。”   卢瑞:“……”   卢瑞灰溜溜地回到桌旁,假装自己从没动过。   尤溪「噗嗤」一声,冲他挤眉弄眼:“瑞瑞,都说剑修格外要修心,戒骄戒躁,你修炼得不到家呀。”   卢瑞斜了他一眼,幽怨道:“要是懂了的道理都能做到,我能只是个筑基境?”   “好了好了,”谢霖打圆场道,“小师叔这么说总有他的道理,都回去收拾一下,我们准备下楼吧。”   “但我没啥要收拾的。”   “我也是昂。”   他俩本就没睡,随身物品一直装在乾坤袋或是纳戒里,总之是在身上。   谢霖就更是了,三人攥着纸条来到了楼下。   深夜客栈大堂是没有人的,店小二通常躲在后面的小屋子里睡觉,这会儿也只有刚刚下楼的同门而已。他们等了一会儿,连雪雾峰的两个弟子都下来了,却还有两三个同门没下楼。   卢瑞:“不会也当成恶作剧了吧?”   极有可能。   几人分头行事,将人从楼上叫下来。   那几个人下来的时候,面色都有些尴尬,卢瑞倒是好多了——丢人的时候如果有队友,就会显得不那么丢人。   尤瑜下来得最晚,后面跟着去叫他的尤溪。去的时候尤溪还是蹦蹦跳跳的,回来就整个儿蔫了,不知道受了他哥什么磋磨。大家都很默契地假装没看到,以免战火升级。   人都到了,剩下的问题就是——   师叔祖人呢?   ·   云念尘像是算准了众人心中所想,掐着时间出现在了大厅中。   “镜月山庄丢了个人。”一出现他就说,“出去寻秘境入口,结果正巧撞进了松动的秘境结界,打乱了秘境的开放时间。你们跟我来。”   一般云念尘这么说,就不会放他们自己御剑前行了,没过太久,一群人就被带着出现在郊外。   他们到得最早,很快陆续也有穿其他制式锦衣的弟子一群一群在仙门前辈的带领下出现,分头聚在不远处,等待着即将正式开启的秘境。   “失策了,”一同门小声道,“咱们出来前该把仙门的衣服换上的!”   下了山就不穿制式锦衣似乎成了某种习惯,总之这会儿他们队伍里穿着制式锦衣的只有那两名雪雾峰弟子。   那二位还怪尴尬的,觉得自己抢了天星仙门的风头。   “有什么打紧,小师叔不是也没穿?”谢霖宽慰他们,“真正的「扬名立万」,不在于制式锦衣,而是你不穿,往哪儿一站,别人也认识你。”   其他人微微睁眼,倒吸一口凉气:“说得好有道理啊!”   平时他们说废话,云念尘多半是不搭理的,然而今天他竟侧了侧头,朝谢霖看了一眼。   “光听这话,好像你多厉害似的。”   谢霖面不改色:“有机会狐假虎威,也是一种实力,咱们仙门出来的人都挺厉害的。”   “呃……”云念尘看起来不想理他,把头扭了回去。   卢瑞他们在一旁偷偷笑。   现场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家仙门实力的差距了,实力更强的仙门得到消息的速度也更快,来得就更早。   一群仙门聚在一起,自然是寒暄的寒暄,装逼的装逼,话里话外还要试探对方怎么能比自家仙门更早知道消息,热热闹闹。不过他们这个角落却很安静,因为云念尘一直垂眸不言,整个人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还浸染着月光,怪有诗意的。   同门在向两位雪雾峰的师兄请教修炼问题,谢霖朝云念尘看了几回,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云念尘似有所觉,回眸同他对上视线。   谢霖:“……”   谢霖:“小师叔,镜月山庄那不是晚上跟您起了冲突的那个仙门?”   “嗯,”云念尘道,“就是那个人。”   不是「那个仙门」而是「那个人」。   ——被钉在墙上的那位。   谢霖愣了愣,反应过来:“是那个人?他总不会是……因为气不过,所以提前出来寻找秘境入口吧?”   “重要么。”   云念尘浑不在意,这世上确实也没多少能让他在意的事。说完这句,他忽然抬了下眼,视线虚虚落在漆黑的半空之中。   仿佛是为了对上他的视线似的,下一刻,一股奇异的波动无声扩散,偌大的荒地上凭空起了一阵狂风。   不明显的绿光刮过大地,只有半寸长的荒草忽然疯狂生长起来。   谢霖愣了愣,他从脚下的杂草中竟隐约感觉到某种生意盎然的特殊波动。   这是……木系灵气?   “诸位,”一个谢霖他们不曾见过的仙门领队突然站了出来,“秘境将开,内里情况不明,我等需要联手行事,以免造成无谓的伤亡——”   “是极,不知风道友打算如何联手,之后获取的资源,又该如何分配?”   “我看不如这样……”那人一条一条讲了起来。   “前、前辈,”两名雪雾峰弟子还不太了解云念尘的作风,忐忑地张望着四周那如火如荼的分赃氛围,“咱们不参与么?”   “何必。”   他说完这两个字,天空中忽而出现一道裂口,旋即,那裂口扭曲、放大,扩散成一个漩涡状的洞,就这么静静地停在半空。   “我需要什么,我自会去取——”   “走。”   云念尘丢下这一个字,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连带着身后十个人一起。   就连站在旁边的人都没看清,只觉得眼一花,身边就空了一块出来。   “谁进去了?!”   “刚刚那是什么仙门的人?”   “好、好像是天星仙门啊……”   “天星仙门是什么?”   “诶!就是晚上跟镜月山庄起了冲突的那群人,貌、貌似还跟雪雾峰关系匪浅呢——”   “什么?!雪雾峰也有人来了??”   “是啊,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只有几个小弟子,没看见带队的人……”   ……   “诸位,我们……”   “还什么我们不我们的!都有人进去了!走走走,慢了好东西都让人拿完了!”   “诶——”   有了人带头,在场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缓慢的「提前分赃」流程,纷纷纵身进入那道门,拦也拦不住。   一时间破空之声无数。   ·   谢霖就觉得突然间整个人被撕扯揉搓了一遍,随后人就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想了想,原来是当年误入「仙灵幻境」的时候曾体验过一遍,看来应该是穿越结界时的通感。   褚锦绣总说他布阵过于柔和,缺了些攻击性,这种从扭曲中通过的体验倒是给了他些许改进的灵感。   不过……   他四下看了看,这是哪儿?   到处都是雾,没有人影,前不久还在身边絮絮叨叨的同门全都不见了。   云念尘也……不在。   “有人吗?”他试着叫唤了一声,声音传出去,许久都没有收到反馈。   不仅仅是没人,更像是这个地方很大。   雾是白雾,闻起来也没有特殊气味,大概没有毒,横竖留在原地也不像话,谢霖就试着往前走了走。   本想遇见阻碍就停下,或是转道,谁料一直也没遇到死路,虽说有些犹豫,但谢霖还是这么一直走了下去。   越走,周遭雾气越稀薄,渐渐能看清脚下的路。细小的圆石半埋在土里,有点像刻意铺成的鹅卵石路。再往前,雾更薄,周围的景象露出些端倪,叫人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谢霖看见不少嶙峋怪石,蜿蜒山道旁还生长着翠绿的怪松。   嗯?   为什么感觉……这里这么眼熟?   谢霖停下来想了想,忽然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不就是他刚刚梦到过的地方吗?   也就是说,那段记忆的主人来过这里。   无论什么秘境,开启的次数都不止一次,那人来过并不奇怪,最初的惊讶过后,谢霖发现了这事的优点——因为他把做梦当成「云旅游」。   所以还记得梦里见过的景致,见到眼熟的地方,能凭着印象寻找出路。   七弯八拐的,竟被他从那片雾里绕了出来。   这时候再回头看,就发现他刚刚所在之处乃是一座见得到顶的山峰,置身云海,而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亦看不清边界。   所谓秘境,其实就是大能修士自行开辟的空间,多用来开辟属于自己的洞府。   既然是「自己的洞府」,布置风格自然不一,显然这位春风居士喜欢这样云雾缭绕的景致。   总之,根据有限的秘境知识来看,谢霖并不想探究那无边无际的云雾中有什么东西存在。他所在的这个地方像是会客用的,走着走着,路边还能看到石桌石凳,放在一颗巨大的花树下,微风时不时拂过,那花瓣便从树梢上飘落。   这风应当是假的,花瓣……似乎也是假的。   谢霖亲眼看到几片花瓣被从枝头吹下,过不了多久,同一个地方又开出了相同的花。   幻觉?   他拾起一片花瓣,在指尖碾碎了——触感真实,看来不是。   那就是阵法了。   ——可不是巧了吗?   阵法在仙法中,乃是十分特殊的一类,尽管高阶阵修的战斗力并不输给法修、符修之流,撇开战斗力奇高却因难以修炼而数量偏少的剑修不提,阵修的战力可以算在第一梯队。   但没有灵力的人,只要懂得阵法布置的相关原理,也能布出像模像样的阵法来。   简单来说,阵,乃是一种下限低,上限高的好仙法。   所以仙门收藏的阵法书籍中,有相当一部分并未设置灵力限制,以谢霖稀薄的灵力也能轻松阅读,过去五年里,他时常把阵法书当小人书来看,读得津津有味,虽说受灵力限制,布阵未必有多厉害,但看阵的眼力还算不错。   这是个大能医修为自己的洞府所布的阵,解肯定是解不开的,但他基础理论扎实,可以试着找一找生门在何处。   “乾十五,坤……艮山在后,那么……”   谢霖推演再三,最后将视线放在了石桌左前方七步远的鱼池上。   三秒之后,他纵身跳了下去。   ·   “是他是他!他又来啦!”   “呜啊——好喜欢他好喜欢他——”   “快让开啦!给他带路!”   ……   想象中入水的感觉并没有到来,反而是一阵喧闹。   清脆活泼的细微童稚声从四面八方钻进他的耳朵,像是在一秒内撑满了屏幕的弹幕,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他的大脑。   什么……声音……   片刻的眩晕之后,记忆似乎发生了些许重叠,谢霖猛然睁开眼——   眼前是被暖阳染成橙粉色的天空,一条新的路,以及一汪鱼池。   远处有一棵巨大的花树,和刚刚见过的那一棵一模一样。   那个声音……   谢霖扭头看向鱼池,池水蔚蓝清澈,有两尾红色金鱼在其间扭动尾巴。   又是水。   像当年他落水时听见的声音一样。   所以……那是水的声音?   没等他细想,不远处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吼:“谢霖!你救救他——”   风卷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谢霖心下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方才没注意,远处花树下原来有两个人。   朱成碧跪坐在地,怀里抱着已然不会动的卢瑞,鲜血染红了二人的衣衫,一时竟分不出是谁的血,那声嘶吼正是绝望的朱成碧喊出来的。   他们四个人同吃同住,一同修炼,各自走上不同的修炼道路,唯独谢霖爱吃爱研究,这也想学,那也想学。旁人问起,他就笑眯眯地答一句“我乃五灵根,本就没什么修炼天赋,不如多学点东西好防身”,这些年下来倒也真学了不少实用的知识。   比如说为了学炼丹,他成了四人组里的药学理论大师。   后来他们三个在山上有个什么头疼脑热,或是练剑时受了伤,就喜欢来找谢霖开药,谢霖也乐得拿他们联手——修士皮糙肉厚,万一药的分量下重了,也吃不出什么事。   朱成碧找他求救是合情合理的,但……   “阿碧,”谢霖朝那边走过去,边走边说,“我教过你用天云草叶止血的,下山前也给过你一份药包,你怎的不替他止血?”   “我……我找不到……”朱成碧泪汪汪地说,“你救救他吧……”   “尤溪呢?没同你们在一起?”   “我不知道,我一进来就……我只看见了他,和一只……失控了的灵云豹,然、然后……”   谢霖走到她跟前,摸了摸手镯。   朱成碧以为他要掏药,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仿佛谢霖是什么救世主,能带来唯一的希望。   随后谢霖……掏出来一柄制式长剑,一剑刺了过去。   语气竟还很温柔,“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但我从来没给阿碧讲过,天云草叶能止血。”   “而且,”他瞥了眼对方松散的前襟,以及抱着卢瑞的姿势,温声道,“朱成碧就算受伤,也不会放纵自己如此衣衫不整……她跟卢瑞也不是这种关系,你搞错了呢。”   作者有话说:   =A=还在写 第45章   那女人果断抛掉了卢瑞的「尸身」, 方才的楚楚可怜已变为狰狞之色:“你骗我!”   谢霖恍然:“原来你真是用我的记忆创造出来的啊。”   修仙之人,或许是终将走上长生大道的关系,尽管他们现在都已二十出头, 但心思还比较纯洁。谢霖以一种自以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眼光去看, 觉得卢瑞和朱成碧言辞间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感, 有心撮合他俩。   不过想归想,至少目前,那两个娃脑子里比起有那么点苗头的男女之情,还是什么「大道」「铸剑石」「家族责任」之类的东西比较多。谢霖作为一个佛系的CP粉,觉得来日方长,撮合这种事可以慢慢来。   反正他俩现在并没有那么亲密, 眼前这个女人, 破绽太多了。   谢霖修为难练, 境界不高, 剑法却没落下,此时仗着身法灵活,与她缠斗起来, 竟也一时难分胜负。   碰到困难的不止他一个, 其他人也同样遭遇了敌人——或是幻境,或是机关傀儡。   尽管春风居士只是个同级之中战斗力微弱的医修, 但作为一个曾摸到过洞虚境门槛的高阶修士, 他为了守护自己的洞府所设下的禁制, 对于一些修为低微的小弟子来说,其压迫力是巨大的, 仅仅是考验能力的外层关卡, 已叫人疲于应对。   不过, 无论再怎么费尽心思去布置,这些阻碍在云念尘面前,等同于没有。   进来没多久,他已经踏进了洞府中心。   这是一处农家小院,院中有石桌石凳,还有一棵三人合抱粗细的老树,那枝头开满了花,若是谢霖在这里,定能认出这是他在迷阵中见过的那棵。   竹屋背后是成片的药园,左侧是专门盖出来的丹房,整体看上去温馨恬淡,仿佛屋主生前是个与世无争的人。   也或许是假象——云念尘想到曾经听过的有关春风居士的传言,心道这老头架子倒是端得挺足。   他刚走进去,就听到屋中传来一阵笑:“我道今日为何听见惊枝鸟在叫,原是北辰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了。”   那声音年轻,尾音上扬,听着很是不正经。云念尘脚步一顿:“你认识我?”   “我自是认识仙君,但仙君却不认识我。”对方语调轻浮,浮夸的吹捧张口就来,“毕竟我只是一介小修,而仙君则是天上月,镇着天星仙门这块屹立不倒的金字招牌……”   云念尘这辈子最烦三句话没说到重点的人。   他倏地抬眼,下一刻,七柄小剑已同时射向花树枝头,锁定了一只藏匿其间的……秃尾惊枝鸟。   云念尘:“说人话。”   浮夸的声音一个颤抖:“说、说的是人话啊……”   “你认识我?”他又问了一遍。   “是、是认识,在下同谢修士有过几面之缘,算是朋、朋……”那秃尾惊枝鸟老老实实地站好,对上云念尘视线,又是一个哆嗦,“半个朋友!”   ——谢修士。   不知为何,云念尘竟丝毫不觉得意外,他收起了剑气化形的小剑,冲那秃鸟颔首:“既是师兄的朋友,那便下来说话吧。”   他借用了小院中的石桌石凳,自行落下,示意秃鸟降落在对面。   云念尘的剑气太冷,那秃毛鸟的毛都被吓掉了几根。它本是春风居士一缕元神化成的鸟偶,实力本就不及春风居士本人。   何况就算春风居士本人在这儿,也万万不是云念尘的对手,此时哪还敢乱飞,老老实实地扑棱着翅膀飞到他指定的地点:“仙……仙君可是一个人来的?听说仙君难得下山,怎的也不多带些弟子……”   “护法?”云念尘反问。   “撑排场。”秃毛鸟不太明白,怎么一贯有用的吹捧话到了云念尘这里就反复碰钉子,花腔也不敢打了,老老实实住了嘴。   云念尘这才道:“确实带了几个门内弟子。”   “可是外面那些小弟子?要不要我……”   “不必。”他说,“你这洞府禁制危险性不高,拿来锻炼正好。”   “呃……”神他妈危险性不高!   就好生气!   还不敢发!   “比起那些,我更好奇你同师兄是如何认识的。”   谢如衣?   秃毛鸟愣了愣,眯起了眼睛。   是个有点久远的故事呢……它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最早……不太记得了,或许是求医问药?我只记得那时,谢居士说我这院里花糕好吃,此后便常来找我讨一碗茶喝。像我这样的医修,能多攀上一份大能修士的交情,就多了份保命的手段,横竖只是一些花糕一碗茶罢了,我自是予取予求……何况谢修士又是个好脾气的,跟他聊天很愉快。”   云念尘默默听着,心道:“师兄确实如此。”   若不是师兄有仿佛用不完的耐性,最开始的时候,也不会过来照顾他。   “倒是记得最后几次见面,谢修士管我讨了几件材料,说自己快要飞升了,日后怕是不能再来讨茶喝。”秃尾惊枝鸟继续道,“我心道怕是最后的机会了,连忙向他请教了些修炼心得,还有渡劫用的法器选择哪种比较好……谢修士慷慨,说自己冲击洞虚境时炼了几样渡劫法器没用上,还说他就一个师弟……就是您,渡劫不喜用法器,想来是用不上了,干脆都送给了我。我自是千恩万谢,却也没什么可以交换的,谢修士怕我不安,还讨了一大包花糕走……就、就这些。”   云念尘听得认真,几乎能想象出谢如衣说话的表情,眸色因此染上了些许温柔:“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可记不太清了,这些年,我记性越来越差……估摸着,怎么也得有四百年了吧!”   “呃……”云念尘思绪一收,抬眼蹙眉,“什么?”   “仙、仙君,我又说错什么话了……”   “没。”   但是时间有问题。   云念尘:“你确定是四百年前,不是三百年前?”   “仙君,在下记性是不好,也没到能记错一百年的程度啊。”秃毛鸟十分无辜,“真不敢诓骗仙君,若我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之刑!”   说完,它还真挥舞着羽毛稀稀落落的翅膀,给自己下了个立誓用的法术。   这术整个修仙界都通用,还真是个「若撒谎会被天雷劈」的效果,实在是刚猛极了。   就连云念尘也无话可说,不过他并没有多解释的兴致,话锋一转:“既然你记性尚可,那我师兄若是转世……你可认得出来?”   “啊?仙君,你可说笑了,人哪有转世轮回一说?还是说……您说的是元神?”   这世上甚至没有鬼修,所谓的鬼修,其实是修士肉身被毁,元神出窍的状态,一般都称之为元神修士。   可谢如衣若真只是元神出窍,又岂有云念尘找不到的道理?   百年来古井无波的心绪又有些躁动,云念尘闭了闭眼,心想这回下山有点久,似乎是该回去了。   “我说的是转世。”   “那就……”秃毛鸟察言观色,不敢再多反驳,尴尬笑道,“不好说,他若是原模原样站在我面前,大约是能认得的。”   “外面有个小弟子……”   “嗯?谢修士竟在我洞府之中么?”秃毛鸟悚然一惊,仔细查探,接着疑惑道,“不对呀?我洞府中此时共有修士二百余人,除您之外,最高也不过是元婴期的修士,哪有谢修士的气息?”   “呃……”   “算了。”云念尘心道,“我都确定不了,指望这修为不济的老头有什么用?”   他定了定神说:“罢,不提这些。我来此处,是为了找你要一件东西。”   “什么?”   说到要东西,春风居士的神魂鸟偶终于安定了下来。医修一辈子都在被人追着讨药,讨东西是它最讨厌却也最熟悉可控的事。   可控就好,免得这脾气不好的北辰君一时冲动将它杀了……虽说它已渐渐坏了,倒也还想再多看着这洞府几年。   “幽潭石。”   “呃……”   “你不愿给?”云念尘瞥了它一眼。   幽谭石乃是上古奇物,因镇于深潭而得名。他们这代人已说不清此物的来处,只知道它通体冰凉,能使周遭灵气凝滞,分明是水属,却是块石头,而土本身克水,十分难得。云念尘依稀听人提过,春风居士原本是个云游五境的闲散医修,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个东西,为逃避追杀才开辟了这一处洞府,缩头乌龟似的躲了上百年,直到他陨落之后,洞府外围法阵周期性薄弱,作为秘境被人发现,世人才知道春风居士后来去了哪里。   不愿给倒也正常,不过云念尘谨记师父和师兄的教诲,本也没打算白要。   “魔渊的封印松动了,必须更换镇物才能重新封上。这石头作为水之镇物再合适不过。我知此物对你重要得很,只要你愿意给,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无论什么。”   秃毛鸟两颗黑豆似的眼睛呆滞地望着云念尘,这提议的确很诱人,但……   “但我其实早已后悔拿到这东西,用又用不了,还害我东躲西藏的,连给人治伤都得低调行事,境遇一落千丈。当时谢修士管我要的材料里就有这东西,我想他待我不薄,常指点我修炼,若是没有他,我连化神境后期都突破不了,当时一冲动,就把那破石头送给他了……”无辜的惊枝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您没有收到么?当时谢修士分明提过,是要拿回去「给师弟铸剑」的。”   作者有话说:   云念尘:师兄对我真好,他爱我 第46章   谢霖越打越顺手, 身体中仿佛有用不完的灵力似的,上百个回合之后,他终于寻到一个破绽, 一剑捅穿了这假朱成碧的胸膛。   那人化为一阵风消散, 落下一个巴掌大的破落布偶, 竟是个傀儡。   傀儡是种很常见的法术,只需要做一个能容纳灵气的偶人,布偶或是机关木偶都可以,为其「点灵」,便可使用。   根据点灵人实力的不同,点出来的傀儡实力不一, 但总的来说不会很强, 这是受傀儡本身的精致程度限制的。   修仙界历史上并不是没有靠一手精妙的傀儡术横行世间的大能修士, 可做傀儡的手艺不好学, 这样的修士还是太少。像谢霖面前这个,就属于再普通不过的傀儡。   但是……   照理说,一位修为比自己高许多的洞府主人点出来的傀儡, 再普通也不该能让自己如此轻易就击败。   谢霖看向手中的制式长剑, 将自己的法力引导进其中——   平地吹起一阵风,腕上的手镯忽闪。   还没等他仔细感受这凭空多出来的澎湃法力,就听不远处又是一声焦急的大喊, 他抬头一看, 竟是那三人组正与一只巨型机关兽艰难缠斗。   又是假的?   不, 这回是……   “霖哥小心!”   谢霖纵身一跃——   他本是想躲开机关傀儡兽的攻击,谁料跳出的距离和高度将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澎湃的法力似乎并不是他的错觉, 那么……   谢霖凝眸, 法力一股脑地涌入手中的制式长剑, 随后,他在机关傀儡兽那颗巨型脑袋裹挟劲风甩过来的一刹那,提剑刺出!   平平无奇的制式长剑轻而易举地刺穿了机关傀儡兽脑门上那块坚硬的金属护甲片,以此洞为支点,一股滚烫的灵力排山倒海般贯入它的脑壳,而后,那机关傀儡兽的木质身躯竟是瞬间燃烧起来。谢霖欺身上前,单手扣住它面门,一提一甩,毫不留情地将这堆燃烧着的木料朝着四周无尽的云海扔了出去。   尤溪:“卧槽……”   卢瑞:“卧槽……”   朱成碧:“……”   “霖哥!”三人匆匆跑过来,卢瑞张口就道,“你这是又爆种了还是吃了大力丸——”   “别瞎扯!”朱成碧一记爆栗敲在卢瑞脑门上,“霖哥这是获得了秘境传承么?”   “没,我……”谢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腕上的镯子。   镯子不亮了,刚刚那股蓬勃的灵力似乎也荡然无存。   “不是这秘境,是这个镯子。”谢霖说,“它好像借给了我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镯子?   三人终于注意到那个没什么特色的黑色细镯,尤溪探出个脑袋来:“这镯子……霖哥你戴了很久了吧?”   是很久了,久到他们都以为这是谢霖从家里就带来的。   谢霖从未解释过,因为他自己也没搞明白这镯子是怎么回事。   现在到是有了些眉目,但……   “这镯子,是当初我误入仙门禁地后,偶然获得。”谢霖道,“里面封存了一位仙门前辈的记忆,自从获得这个镯子,我便常常做梦……本以为只是如此,不过现在看来,这里面似乎还有那位前辈的……法力?”   不然,实在解释不了刚刚那种感觉是从何而来。   还好言平然早就说过,他天生经脉宽阔,能容纳大量的灵气,不然非得爆体而亡不可。   “刚刚那是前辈的法力吗?难怪那么厉害。”   “但是霖哥,你不会有难受的感觉吗?”   “还好,没觉得难受。”谢霖摇摇头,“对了,先不说这个,你们遇上了什么事?其他人呢?”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进入秘境之后的遭遇。   这秘境进入的时候果然是随机传送的,朱成碧修符、修阵,在阵法方面的理论知识比较扎实,进入秘境后她没有乱转,而是掏出了自己常用的罗盘,根据雾气中的灵气走向辨别方向。   谁料运气好,没多久就在浓雾中撞见了乱转中的尤溪。   尤溪跟着朱成碧离开了浓雾,到了跟谢霖见过的一样的地方,嶙峋怪石,石桌花树,那显然是个幻境,朱成碧试着解阵,不过,她解出来的答案同谢霖并不相同,是向着山道上方逆行。   结果两人就落到了一个洞中,撞见了那只机关傀儡兽。   这机关傀儡兽的境界高出他俩一大截,难以对付,二人边打边退,终于找到出路时,遇见了卢瑞和另一位同门。   “那另一个同门呢?”谢霖怎么看这里也只有三个人。   “他被机关兽的甩尾打到了山里,不知所踪。”三人说,“正想等甩掉机关兽之后回去找他。”   “那走吧。”谢霖同他们一块儿往山中行去。   山洞里大约有什么厉害的宝物,他们都打算去看看,当然,前提是得先找到同门才行。   天星仙门祖训,宝物当前,先救同伴。   不过,要在这山中寻人着实不易,浓雾就够人喝一壶的。朱成碧和谢霖都懂一些阵法原理,便打算兵分两路,谢霖取出符笔符纸,打算画一对通讯用的符箓。   他符笔一动,那镯子便又亮了起来,登时一股雄浑的灵力就从丹田处升起,仿佛取之不尽。   “看来得找个时间再进镯子一趟了。”他心道。   当然不是现在——画完符,他将其中一张交给朱成碧,主动领走了看得啧啧称奇的尤溪。   一个成熟的CP粉要学会给自己嗑的CP提供独处空间。   尤溪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半步不敢落下:“霖哥,你也不拿个罗盘什么的,能认得路吗?”   倒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这里的雾浓到叫人不敢松懈。   谢霖:“认得。”   实不相瞒,他是提前看过攻略的人。   那位前辈可真是个好前辈,不仅提供法力支援,甚至还有路线图提供。   凭着梦中的记忆,和对阵法构筑原理的了解,谢霖在山林中走了起来。他倒是没看见那位同门,不知是不是方向不对,不过找到了一个深洞。   “尤溪。”谢霖喊了一声,“你过来看看,这是不是你们之前来过的洞?”   尤溪凑过来辨别了一番:“可能是?我们好像不是从这个洞口下去的,不过这么看还挺像。咱们下去看看么?机关兽都没了,咱们要是能找到宝贝,等瑞瑞他们找到了那位同门,直接会合就能离开了,也不用再来一次。”   秘境中的宝贝不等人,这地方幻境叠幻境,很难说会不会有谁撞进来抢宝贝,既然没找到人,不如早点将宝贝落袋为安。   “嗯。”谢霖同意了,“不过,若是又遇到强大的傀儡,情况不对劲就要及时逃跑。”   “好的好的。”   二人扯了根藤蔓,从洞口爬了下去。   一到底下,谢霖就感觉到了一股木系灵气的波动,他正想提,尤溪先叫了起来。   他是木属性单灵根的修士,对木系灵气的感知比谢霖还要敏锐些,指着一条岔路对谢霖说:“霖哥,那里!”   谢霖:“嗯,咱们过去看看。”   这地方有三条岔路,两人先往木系灵气浓郁的那条走了过去。   “是药植。”谢霖有些意外,“好多。”   走进岔路没多久,就看到地上生长着不少散发幽莹蓝光的植物,这是一种名叫霜灵草的药植,需要避光、恒温的环境,多生长于洞穴中,繁殖不算快,所以还挺珍贵的。   除此之外,石壁上有如厚叶花瓣般绽放的菌类,洞穴上方零散分布着某种能拿来炼丹的藤叶植物……此处就像另一种风格的「药园」,这些药植或许都是洞府主人精心培育的。   天星仙门的大小洞穴分布在凭谢霖的修为去不得的深山中,他还没打理过这样的药园子,几种药植库存都比较稀缺,这时候不摘,那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他俩尽可能地多摘了一些,准备带回去给同伴们分。这条岔路走到了头,两人返回之前的地方,准备到其他岔路看看。   跟山体范围比起来,这洞着实不小,谢霖甚至怀疑春风居士是不是掏空了这座山建的洞,除了药植以外,其他地方还有些灵石、书册,不过更珍贵的东西就没有了,或许不在此处。   谢霖倒是在某条岔路的山壁上发现了一些画。   风格仿佛幼儿涂鸦,有种稚拙的美感,他会留意这涂鸦的原因也很简单,实在是因为笔触让他想起了那只改变他人生的陶碗。   “这画得还挺有趣诶,有剧情的!”一无所知的尤溪好奇地观察着山壁,“唔,一名修士进入山中,同怪物战斗……闯入洞穴,抢夺财宝……另一个人从天而降,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最后这名闯入的修士赢了?是这意思吧?”   最后一张画上,代表闯入者的小人叉腰狂笑。尽管小人画得像是肥硕版的火柴人,不过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是很明显的。   谢霖顺着看下去,走过去拂开垂落的藤蔓枝叶,眉梢一挑:“这后面还有字。”   “写的什么?”尤溪蹦蹦跳跳地凑过来。   “「今日手痒」……”   “今日手痒,无事可画,拿你消遣一番。刚赠你淬炼法器一只,想必不会同我计较。”   “你若计较,也可同我打上一架。”   字写得龙飞凤舞,飘逸非常,比画好看得多,甚至能从笔触中看出作画者有多……活泼。   谢霖觉得自己用词还是委婉了些,这分明就是调皮。   “这后面还有署名。”尤溪扒开了另一些枝叶,石壁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他费了好大劲去辨认,“谢……如……”   谢如衣。   当谢霖完完整整将这三个字在脑海中默念出来的时候,他腕上的镯子又是一闪,下一刻,原地已没有了谢霖的身影。   “霖哥!”尤溪惊得下意识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坠落的黑色细镯。   “霖哥!!”   作者有话说:   一更;   困了,去睡会儿再来写 第47章   “情况就是这样。”   不久之后, 和卢瑞他们会合的尤溪将三人带到了那幅壁画之前,手里还捧着谢霖落下的镯子。他口中发苦:“霖哥就是在这里不见的。”   他已经把这一处山洞检查了个遍,愣是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的灵气流动, 也没能找到其他空间的入口, 尤溪一生都在跟着别人跑, 以前是尤瑜,后来是谢霖,本就不是个很会拿主意的人,此时正是六神无主。   还好找到了受伤同门的卢瑞和朱成碧找了过来,他还能有个人商量。   但即使几人将临近的几个洞都找了个遍,也没发现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   “怎么办?”尤溪望着同伴们。   “没办法了, 先走吧。”这时候还得是朱成碧拿主意,“带着这个镯子, 咱们去找师叔祖, 师叔祖肯定有办法的!”   “好。”也只能这样了。   “也不知道师叔祖去了哪里……”   ·   谢霖能感觉到自己在下坠。   头向下,四肢在上,不受控地, 平缓坠落。   平缓坠落本就是件不科学的事情,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情自我复习了一下重力加速度的相关知识。   随后就感受到了一种情绪。   很奇妙,分明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就是能从周遭的环境, 或者说空气中感受某种类似于欢欣……或是欣慰的情绪。   再之后就落到了地上。   说是地面并不准确, 他能感觉到自己踩在了实处,但其实脚下是一片倒影。谢霖仔细看了一会儿, 惊讶地张了张嘴。   这是……仙灵幻境?   层叠树影下, 一条一人抱不住的粗大黑蛇游走着爬上了一只恐暴龙的脖子, 谢霖以为它俩要打起来,没想到气氛却很和谐;再换个角度,瀑布冲出来的宽阔大河旁,绿孔雀正用脑袋蹭着一只棕熊的脸,一旁的树上,小猴子在给棕头鸦雀递果子……   看着看着,一团光从脚下升了起来,突破某种无色的屏障,悬浮在了谢霖面前。   他伸手去碰——   一股,难以形容的磅礴灵力汹涌而来,几乎是在瞬间就充盈了他的身体。谢霖心头一惊,下意识后仰,指尖离开那团光时,灵气却又如潮水般退去。   谢霖这才发现,他手中的镯子不知何时不见了。   那看来,这里就是……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紫黑色的天,心道,这就是镯子内他未能探明的区域吧。   从仙灵幻境中带出来的镯子连着仙灵幻境,似乎并不奇怪,可里面又封存着那位前辈的记忆与力量,这么一看,事情就变得诡异起来。   谢霖从那里出来后,曾想查询一下有关仙灵幻境的事,却很难在藏书阁中找到相关记载,唯一知道的,就是那处禁地存在的时间很长,或许从仙门建立伊始便存在了。   若不是知道这点,谢霖一度怀疑那处禁地是那位前辈开辟的。   那位……会写五行相生修炼法的,会写食谱药谱的仙门前辈。   若是谢霖没猜错的话,应当就是……   瑶光君,谢如衣。   原本他还不能那么快将这个名字同瑶光君对上,但曾经看过的食谱书里,有同山壁上的字迹如出一辙的落款。   也就是说,他这几年听到过的所有有关「养师弟好麻烦」的对话,说的都是云念尘。   谢霖:“……”   这谁想得到呢,所谓脾气不好、不爱理人,得让人变着法去哄的师弟,是那位修为登峰造极,常年面无表情的云念尘;而那顽皮又爱异想天开,时常让师父头疼的记忆主人,就是传言中「光风霁月」的瑶光君。   至于那位师父,就更是……   天星仙门的上一代掌门逍遥子,在仙门光辉的历史上被记载成了一个嫉恶如仇、公正不阿,甚至有些死板到不近人情的人。   但谢霖听见的,却是谢如衣在提出「不该如此」时,告诉他「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的,满是人情味的师父。   所以说,传闻害死人。   但既然传言不可尽信,谢霖就开始好奇真实的故事了。   “我曾经听到过的,就是当年瑶光君同师父逍遥子联手封印魔渊时发生的对话吗?”谢霖对着那团光球说,“你既然愿意借给我力量,那我能看看吗?那段记忆……说实话我有点好奇。”   他做了这么久的梦,一直是朦朦胧胧的,有时候能看见周遭景象,却看不清来来回回穿梭而过的人脸,只有对话清晰。   “你让我进入这里,应当是希望我看见的吧?”谢霖说着,再次向那团光球伸出手。   眩目的光温柔地将他包围。   ·   春风居士的话让云念尘愣了好一会儿,漆黑的眼底有不甚明显的暗色浮动。   但他并没有流露出过多的情绪,既然幽谭石不在此处,那他就该离开了。   “你这洞府,一次开放多久?”   “约、约莫十天左右。”秃毛鸟答得战战兢兢,“原本没那么久的,此处的阵法也开始撑不住了。”   秘境的开放,原本就是洞府主人死后无人维护大阵所造成的结果,随着洞府中的宝物和灵气流出,秘境也终将回归天地。   云念尘终于多了些情绪,他垂眸压下异色,缓声道:“没办法的事。我替师兄向你问好。”   “谢修士都飞升这么多年了,哪里还能记得我。”秃毛鸟说,“不过还是多谢你……”   “嗯,我要去将带进来的门中弟子领出来,少不得还要叨扰你一阵,见谅。”   “呃……”云念尘说罢,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只绽开半个笑容还僵在了鸟脸上的秃尾惊枝雀。   “北辰仙君!!我这洞府经不起您造,您手下留情啊!!”   云念尘没有听见它的嘶吼,又或许听见了但是没有在意。   他神识外放,感受到一个熟悉的气息便一路踏过去,随后如法炮制,去寻下一个。   若有机关阵法,一律以剑劈之。   慢慢的将带出来的弟子一一找齐。   云念尘动作一顿,看向卢瑞等人:“谢霖呢?”   “他……”   几人面面相觑,尤溪硬着头皮将黑色细镯捧给他看:“霖哥他、他落下这个镯子,消失了。”   云念尘眉头轻蹙:“消失?”   “对,刚刚……”尤溪将遇上的事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遍,“就是这样,我只来得及抓到这个镯子。”   “你说的壁画,”云念尘垂着眼,声音低沉,“在哪儿?”   空气像是骤然冰寒了几度,尤溪还没反应过来呢:“啊?”   “我说,壁画。”他重复了一遍,“在哪儿?”   云念尘抬起眼,分明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却看得人生生打了寒噤。   “在、在……”尤溪直面来自归一境的威压,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他人也是吓得面露惊恐,只有尤瑜,害怕里还带着一丝烦躁。   朱成碧将吓傻了的尤溪拉回来,抿了下唇,努力镇定:“师叔祖,我认得路,我带您过去。”   云念尘没再说什么,但看样子是同意了。朱成碧一手拖一个,在前面带路。   一行人很快回到那个山洞,没再往前走,只让云念尘自己进去。等人终于走了进去,尤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叔祖怎么了啊……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可怕……”   “从你说「消失」两个字的时候,他的情绪就不对了。”刚刚朱成碧站得远,倒是看清了云念尘周身气场的变化全过程,“说起来,那位飞升对师叔祖来说,不也是一种「消失」么?而且——”朱成碧舔了舔唇,“若是我没记错,谢如衣,好像就是瑶光君的名字。”   尤溪&卢瑞:“……”   尤溪:“卧槽!你不早说!”   “瑶光君重要还是霖哥消失了重要?我哪有心思说什么?”朱成碧说,“传说中虚无缥缈的仙门前辈,和朝夕相处一块儿长大的霖哥,傻子都知道该选哪边吧!”   “也是哈。”   ·   云念尘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但眼见着情绪还是不对。   那串石壁连环画他们都看过,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谢如衣闲着无聊,拿自己和此地主人编了个外来修士欺负人的故事画在上面,至于云念尘看见以后想了什么,他们不敢说也不敢问。   云念尘出来以后,对上一双双企盼的视线,才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他动作一顿,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黑色细镯拿出来,轻轻点了点。   他并非镯子的主人,需得用雷霆之力强行冲开认主封印……没用上,除了开始的阻力外,这镯子很快就放他的意识进去了。   当然,云念尘只看见了谢霖堆在那里的杂物,都是他理解不了的东西,因此只将贴贴放了出来。   其他人都不知道谢霖有这么一只老虎,顿时发出一声惊呼;三人组还好,但在看见云念尘为其「点灵」之后,也惊讶得长大了嘴。   “你去找他。”云念尘说。   “嗷呜——”体内灵力大增的贴贴体积增大了两圈,毛色亦变得比先前更深,它仰头长啸一声,纵身一跃,竟是重新跳进了手镯里。   云念尘皱了下眉。   在镯子里?   他竟完全没发现,镯子里还有其他空间。   不过,妖兽的嗅觉比人类厉害得多,何况他的神识也没能在此处发现谢霖的气息,他将黑色细镯收了起来,对诸弟子道:“走吧。”   “去、去哪儿?”   “我要回仙门一趟。”云念尘说,“你等若是不想回去,留在这里也可以。”   这要怎么选?   若是没有云念尘在,他们这些小弟子勉强留在秘境中,怕是保证不了自己的安全。两名雪雾峰弟子本就只想来见见世面,现在秘境进过了,也获得了一些修炼法门,自觉可以离开;其他几名弟子也觉得安全要紧,不过不打算回门派,只想离开秘境。   毕竟他们还没有寻到自己的道。   问到尤瑜,他目露挣扎,一看就是不想走。尤溪捏了捏拳头,或许是谢霖失踪导致的情绪大起大落,他一时没忍住,大吼一声:“鱼鱼!”   尤瑜看向这个他从未正眼看过的族弟。   “师叔祖都要走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是要送死吗?”尤溪一字一句地说,“谁的修为不是一点一点攒下的?不过就是修炼得慢了一点,值得你如此在意吗?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要是死在这里,哪还有什么修炼不修炼的?”   他的话自然有道理,但在这么多同门面前,被一个从来没看得起过的族弟当众数落,尤瑜的脸登时就绿了。   朱成碧冲卢瑞吐了下舌头,伸手拉拉尤溪衣袖:“别说啦。”   “嗯?”尤溪转过头看她,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但他还是听从了,“哦。”   尤瑜掐着自己的手,沉声说:“那我也出去吧。”   云念尘并不在意,既然诸人做出了选择,他便将人集中到一起,随便选了一处空间,以剑劈开,将众弟子带了出去。   他直接就要回仙门,到最后只有放心不下谢霖的三人组跟着他。   尤溪最后还想跟尤瑜说点什么,被朱成碧拉住了。   “你哥本来就心态不好,你给他留点空间吧!”   “但是……”   “没有但是,他多大的人了!再说,哪个修士的道不得自己去寻?你家可真有意思,反正我家,向来是谁修为高谁当家的。”朱成碧道,“你别管他了,有那工夫不如好好修炼。你的道寻到了吗?”   “没有。”尤溪是个心里不装事的人,寻道都不知从何下手。   下山的正事没头绪,尤瑜还一意孤行,这回更是连谢霖都弄丢了,想到这里,尤溪丧丧地垂下了脑袋。   “我好想回山上啊,”他委屈地说,“那时候咱们天天一起修炼,什么都不用想,鱼鱼也不会乱跑,家里不会逼我看着鱼鱼……那时候可真好。”   “等霖哥回来,咱们各自寻到了道,还是要回山上的。”卢瑞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哥就是一时钻牛角尖,霖哥那句话怎么说的……「受点社会的毒打就能相通了」,你也别太担心,各人自有缘法。”   “唉……”   从西州回东原,此去甚远,就算三人被云念尘带着,也得花上不少时间,路上无事可干,就算再害怕情绪不对劲的云念尘,他们还是要凑在一起说话的。   云念尘一开始没搭理他们,一直坐在他的虚影剑锋处,听到这里,忽然开了口。   弟子问道,他一向学习逍遥子的风格,只回答「问心」二字,这回却多说了一些。   “所谓的「道」,是你遭遇一切困难,被剥夺所有,仍想坚持走下去的路。仙门之所以要求弟子下山寻道,是因为在安逸的环境里,你们不会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若是经历不足,做些……想象力训练也行。”   后面的词他说得生疏,似乎是从哪里听来的,并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三人没想到他会接话,一时都有些惊讶。不过这个行为倒是给了他们勇气,朱成碧问:“师叔祖,若是不冒犯的话……能问问你的道是什么吗?”   修士问道并不稀奇,不在意的人会与其他修士分享,甚至侃侃而谈自己寻道的过程;忌惮的人则绝口不提,被问到或许还会发飙。   他们并不知道云念尘是哪一种,朱成碧的行为可以说是非常勇了。   尤溪和卢瑞悄悄给朱成碧竖了竖拇指,朱成碧以口型作答:“霖哥说过,师叔祖不难相处的。”   然后「不难相处」的师叔祖就轻嗤了一声,再没张过口。   三人:“……”   气氛突然就尴尬起来。   在这样的气氛中,云念尘的剑影破开护山大阵,径直闯入了天星仙门的地界。此时,天还没黑。   “自去吧。”   云念尘将三人从剑上赶了下去,又径自向群山深处飞去。   三人刚落地没多久,就见平日难得一见的易贺洲匆匆而来,见到他们就问:“人呢?”   “谁?”   “小……你们师叔祖!”易贺洲浑身狼狈,语气竟有些着急。   “他走了。”卢瑞说完,朱成碧忙补上一句,“没说去哪儿!”   “你们先回宿舍去,最好别出来。”易贺洲转身就走,刚御剑飞出一段,又折返回来嘱咐,“注意安全!”   “怎么了这是?”   仔细一看,三人这才发现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被砍得七零八落,像是经历过一场恶战。   “我的……天!”   ·   云念尘一路飞向瑶光峰,却没能在竹屋内找到本该在这里的人。   他蹙了下眉,转身前往北辰峰,整座山头也只剩下一间空空荡荡的杂役屋,连原本该在里面的杂役弟子都不见了踪影。   面上郁色更重。   “小师叔……”易贺洲终于找到了人,连忙扑上去按住他,“小师叔,您别冲动!”   “发生什么事了?”云念尘向后退了半步,并不让易贺洲碰他。   易贺洲倒也不介意,他现在这样子不怎么整洁,自己都嫌弃,见云念尘没有发飙,忙袖手站好,恭敬道:“您不知道吗?”   “呃……”云念尘没出声。   山上的事,他本该通过田心衣知道的,但现在,他甚至感觉不到田心衣的存在。   最后的记忆断在……   追溯田心衣的记忆需要一些时间,他凝神思索,好一会儿才回想起一些画面。   不合常理的煞气数量……发狂的妖兽……还有……   他眯了下眼:“方铭修……”   “啊?这事儿跟紫霄门主有什么关系?”易贺洲没能跟上。   云念尘不答,问:“言师兄呢?”   “师父他……”易贺洲尴尬地笑了笑,“他……就是……当时山中有不少被煞气附体的妖兽想要强闯禁地,师父他不愿伤及无辜,妖兽数量又多,他一时不查,被……被撞到了禁地结界上。那个……褚师叔正在为他治伤,但是那结界震出来的伤有点重,他、他还起不来床,不能来见您,所以您看您能不能去见见他……他说有话同您说。”   “呃……”   “不自量力。”   他说完这四个字,便向主峰飞去;易贺洲尴尬地挠了挠头,御剑跟了上去。 第48章   静室之内氤氲着雾气, 褚锦绣翘着脚,目光斜斜地看着面前的丹炉。   那火将室内搞得热意蒸腾,言平然不堪其扰, 忍无可忍出声:“褚师妹, 你就不能换个屋……”   “怎么还有伤员赶大夫走的呢?”褚锦绣眼神都不给他一个,“飘了吧?”   她分明话里有话,言平然知道这句是在说他当时早已力竭却还强撑着将那些被煞气附了身的妖兽引走的事,尴尬道:“我知道我是有些不自量力……”   他当上掌门以后琐事缠身,耽误了修炼,再加上身上有暗伤,修为是万万比不上褚锦绣的。   可仙门地界宽广, 还有山下数千里的属地要照顾, 她褚锦绣又不能掰成两半用, 其他的掌峰, 说实话修为还不如言平然,都去各处照料了,他不上, 谁来?   往日倒是有云念尘, 但这回也不知道为什么……   话刚说到一半,言平然一个怔忡,迅速闭上嘴, 同时视线转向门口。   褚锦绣也感觉到来人的气息, 歇了嘲笑掌门师兄的心思, 同样看过去,就见云念尘踩着飞剑一路飞进了静室内。   虚影凝成的剑光在他落地瞬间消散而去, 云念尘并不往前走, 淡淡瞥了褚锦绣一眼, 便将视线落到言平然脸上:“要同我说什么?”   “你、你真的回来了?”言平然看到他,还有些不敢相信,挣扎着就要起身,“我听人说你去了西州,还以为你——”   话没说完,被褚锦绣一个眼刀剐了回去:“伤员老实点啊。”   言平然:“……”   他只好无奈躺回去。   褚锦绣骂完伤员,看向云念尘。她同小师弟说话更自在些,直白就道:“这几天山上发生了什么事你可知晓?”   “大致。”云念尘道,“你再详细说说?”   褚锦绣微讶,同言平然对视一眼,才道:“前两日,护山大阵里突然来了许多煞气……”   这些年仙门外围的山林中时不时就有煞气闯入,为此仙门还增强了巡逻,只为第一时间发现被煞气附体的妖兽,尽早做处理。时间一长,弟子们渐渐也就习惯了,毕竟比起山下人心惶惶的状况来说,仙门内已经非常安全。   然而这回,先是不知为何来了许多煞气,搞得山林中往日不见踪影的妖兽纷纷跑了出来,四处乱窜。对于仙门而言,这些妖兽是千百年来相安无事的好邻居,若是能救,仙门中人并不愿滥杀,很是乱了几天。   那护山大阵原是云念尘负责的,照理,他不在山上,该由田心衣来照看,但这回,田心衣并没有出现。   “我倒想问你,你不是留了那个——”褚锦绣话音一顿,既不知道怎么形容田心衣,也直觉此事不方便让言平然知道详情,含混了过去,“在山上的,还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嗯,出了一点意外,现在要去处理——言师兄若是有话,就说吧。”云念尘看起来并不想解释,甚至急着要走。   这人好不容易回来,话还没讲上两句,怎能放他离开?褚锦绣当时便一挥衣袖,将门关上,恰好挡住了正要往里走的易贺洲。   作为师叔,此人毫无辜负师侄的负罪感,甚至顺手下了道隔音禁制,才道:“你让他歇着吧,伤口再崩裂一次我就不想管了。云念尘,你这次下山的时间不短,我们也都听你的没过问魔渊那边的情况,可仙门里突然来了这么多的煞气,「心想事成林」到现在还是一团糟……护山大阵都这样了,你仍是半句话不肯多说,过分了点吧?”   云念尘止住身形,瞥她一眼:“说什么呢?你想听什么?”   他还是冷淡,一脸不愿奉陪的模样,褚锦绣被他这副态度气得脑壳痛,默念三遍「他一向如此」,这才勉强心平气和道:“至少跟我们说说魔渊的情况?突然来了这么多煞气,总有个原因吧?还是说,现在山下的情况已经糟糕到遍地煞气了?”   “没有。”云念尘语气淡淡,“魔渊裂痕有所增加,时不时就有煞气散逸而出。煞气融入世间,并不容易寻找,我一月也就能遇上四五起煞气引起的事故,放眼五境,我以为这数量并不算多。”   “那怎么会——”   云念尘打断她:“我不知道。”   “呃……”这世间之事,竟还有能让云念尘说这三个字的时候,褚锦绣下意识地转眼,看见言平然像她一样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言平然奇道:“你竟不知道?”   “嗯。”云念尘看了他一眼,“这些年我来回奔走,寻找可代替的镇物,若是遇上煞气,就顺手清理一些,但遇上的煞气并不算太多。倒不如说,煞气入侵仙门,倒是解了我些许疑惑——我一直觉得奇怪,散逸的煞气不该这么少。”   “天星仙门有什么吸引煞气的地方?”褚锦绣蹙了下眉,“你出现在西州,是为了寻找镇物?”   云念尘点了下头:“你竟知道我去了西州?”   “你出现在西州的事前阵子就传遍东原了。”言平然咳嗽着撑起身体,“东原……倒是还有不少人记得你。”   云念尘垂眸,冷哼一声:“难怪方铭修会来,鼻子倒是灵。”   “什么?”   耳力如言褚二人,怎会听不见这句话,闻言具是惊讶:“方铭修来过??”   “你们都没发觉么?”   “没有……他怎么进来的?他来做什么??”   方铭修并不是天星仙门立派以来唯一一个叛出仙门的弟子,却是离开时修为最高的一位,深谙……或者说至少很清楚该如何出入「心想事成林」,因此他走后,护山大阵被云念尘加强了一层。   加强的那一层,是云念尘从谢如衣笔记中翻出来的一个新阵,能拦住方铭修的也就那一层。   当然,因为云念尘的修为一直高于方铭修,对方无法靠法力硬闯,只要他不清楚解阵方法,就进不了仙门,是以谁也没担心过那阵会拦不住方铭修。   这回倒是低估了他。   而言褚二人惊讶的理由还要更多一层:“但我们完全没察觉到他的气息。”   云念尘稍稍扬眉。   这就……很有意思了。   ——方铭修如何能掐着天星仙门遭逢大量煞气入侵的时间点溜进来呢?   ——为何能天衣无缝地藏匿气息?   ——这些年,他又对那个阵法做了多少研究?   云念尘冷哼一声:“他将我留下的人引走了,这便要去会会他,若无事,我便先走了。”   “等等。”   褚锦绣裙摆翻飞,从椅子上跳下,快走几步堵住云念尘去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迟疑道:“你……刚从外面回来,难道不需要休养一番?找方铭修的麻烦,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吧?”   云念尘朝她看了一眼,眼底沉沉如墨。   褚锦绣大方同他对视。   “不必。”   落下这句,云念尘擦着她的肩膀过去。   门开,禁制破,茫然的易贺洲终于能进屋。他被云念尘出门时周身的气场震慑,犹豫着走进来:“小、小师叔他怎么了……”   屋里没人回答他。   褚锦绣抱臂而立,面色不虞;言平然动作牵动肺腑,正在床上咳个半死,吓得易贺洲赶紧去拍他背。   “咳、咳咳,师妹,”言平然好不容易喘匀了气,“你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褚锦绣不爽地舔了下牙根:“谁知道。”   “不知道你让他留下?”   “我又不是神仙,还能不查看内府就给他定下病名?”褚锦绣猛地转身,一拍热火朝天的丹炉,“你的伤我倒是知道,给我把药吃了,少学那个姓云的作死鬼!”   ·   云念尘踩着飞剑,一路向外飞。   对他来说,紫霄门就在天星仙门大门口,片刻便到。   与天星仙门不同,这地方是一座被人「拔地而起」的山,悬浮在半空之中。山不算大,想来当年方铭修开辟山门时,修为并不如今日高深,掘山也只能倔出一座,掘不出一片来。   然而此等异象却对凡人更有视觉冲击力,也难怪紫霄门这些年声名大噪。   有山,自然有山门,有护山大阵,云念尘这辈子没好好修习过阵法,从不知解阵二字怎么写,有的,不过是心中一柄剑。   轰!   金光巨影当空劈下,一阵呛人的烟雾之后,紫霄门的大门终于露出了踪影。   “怎么回事?哪来的爆炸?”   “何人竟敢擅闯紫霄门?”   巡逻队伍匆匆出动,云念尘看也不看,踩着飞剑就朝山中飞去。   这山就这么点大,凭他的神识,一瞬便能探查清楚。   但方铭修不在这儿。   他皱了下眉,身形在云端停住。   ——都把紫霄门的后山看了个遍了,方铭修还能去哪儿?   ——他把田心衣带走,是要做什么?   ——天星仙门……有什么值得煞气反复入侵的东西,或者说……地方?   他眯了下眼,眼底依稀有阴云翻动,又是一剑,将紫霄门后山处的大阵劈开一道裂口,径自飞离了此处。   他速度极快,探查完整个东原不过半日,最终却又回到了天星仙门。   翻遍东原每一寸角落,终于叫他追寻到了一丝田心衣的气息。   他是循着那丝气息回来的。   外围「心想事成林」的修复工作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外门弟子被统一带去了内门,暂时由天璇峰掌峰看护;褚锦绣帮言平然看完伤,又去照看受了轻伤的徐洛满……   似乎一切安好。   云念尘收回神识,冷嗤一声,踩着飞剑往后山飞去。   北辰峰与瑶光峰之间,千丈断崖下,他的神识扫视有一片盲区,极易叫人忽略。   这断崖下连通东海,落差极大,常年云雾缭绕,有天然形成的阵法,没有大修为,轻易下不去,神识也难以抵达,算是天星仙门大小「禁地」之一。   不过云念尘倒是来过这里练剑——当然,是心想练剑,力有不逮,爬下山壁的中途就被师兄捞了回去。   此时飘然至此,才发现山壁上竟有一处隐蔽的石门。   石门表面平滑,看不到机关,只有一行特别丑的字迹。   “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   随后是一条竖线,跟着三个比字大一些的圆圈,似乎需要人填空。   谜面既出,来者何解?   云念尘心道:“我解个屁。”   “这等淫词艳曲,你折辱师兄一次还不够,他人都不在了——”   云念尘眯起眼,后面半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他都不在了……”   平地吹起一阵狂风,吹散了山间云雾,吹起了云念尘的发丝与衣袂。   金光巨剑凭空出现,剑锋直指石门。   “你还敢指望来人写下他的名字?”   “方铭修,就凭你也配!”   轰!!   作者有话说:   注:“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宋·张先《醉垂鞭·双蝶绣罗裙》,酒宴上赠妓之作。 第49章   当时谢霖被那光晃得晕了过去, 睁眼时却躺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   他一动,平衡不稳,就从树上掉了下来, 心头正惊慌, 这具身体却本能地调整了动作, 安稳落地。   这好像是他的身体,又好像不是。   心念一动,身体便自动掐了个诀,凝出一面水镜来,谢霖往里面一看,看见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脸。   这清晰度不太行, 得给差评。   但看轮廓, 好像确实是自己的脸, 身体特征也……谢霖低头看了看常被自己嫌弃的, 过于纤细的手腕,心道这幻境还挺逼真。   “如衣。”   身后有人来,谢霖转身, 看见个仙风道骨的年轻人向他走来, 态度很是熟稔,“你这是醒了?”   谢霖愣了愣,正觉奇怪, 就听见自己自然而然接了话:“嗯。师父,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师父??   这逍遥子还真是修为高深……看着好年轻。   “你准备好就能动身,”逍遥子揶揄一笑,“为师又不像你, 这么热爱睡觉。”   “好好睡觉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谢如衣接了一句, 又问,“不过那两个家伙怎么办?”   他扬扬下巴,示意树下被捆仙索缚住的两个人。   虽说话是自己说的,动作是自己做的,但是这些并不受谢霖的意志控制,在对方眼中,他也只是谢如衣。   怎么说呢……就好像剧情既定的游戏,玩家操纵着自己的角色,但NPC仍把他当作那个故事主人翁;又像是他的灵魂被装进了「谢如衣」的外壳里,正在以全息方式体验一场电影,很是奇妙。   谢如衣说完,逍遥子便是一乐:“你觉得呢?”   他觉得……谢霖很快接受到了这具身体的想法。   ——那是两个被他们抓起来的魔修。   这时候魔渊尚未被封印,魔修与修仙界常有争斗发生,虽说大部分魔修都在魔渊之下活动,也不排除有混入市井的。逍遥子一向是「魔修当诛」派,之所以暂时没朝这两个魔修下手,是因为近日来,他的徒弟对此产生了一丝困惑。   师父是个好师父,一向鼓励徒弟自己寻找答案。   何况这两个人还是谢如衣抓回来的。   谢如衣看那俩魔修,从头到脚都和修仙界的普通修士没什么两样,先前交过一回手,也没发现他们功法上有何血腥之处,跟传闻中嗜血啖肉的魔修完全不同。   他不知道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魔修=坏蛋」这个观念原本就是错的。   他想了想说:“我想把他们送回魔渊之下,正好这世间逛了个遍,还没去那里逛过。”   “你要为师独自去寻镇物?”逍遥子乜斜着看他。   前阵子,在逍遥子的牵头下,师徒二人商量出一个规模奇大的阵法。   若阵成,则能将魔渊封印几百年,断绝这世间的纷争。近日他二人正在满世界地寻找可用的五行镇物,两个魔修也是他们在路上遇到的。   “昂,”谢如衣应了一声,无辜道,“您能者多劳?”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逍遥子被他气笑,从怀里摸出个红彤彤的玩意儿朝他丢过来,“快滚!”   谢如衣一个闪身,灵敏避开师父的攻击,转身将那玩意儿捞进手中。   定睛一看,竟是一段红绳。   这红绳是捆仙索的「钥匙」,意思就是允了。谢如衣莞尔,礼尚往来地从怀里摸出个装满了灵石的纳戒,回抛过去,大喊:“谢啦师父!正式开始布阵之前,我肯定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人已牵着两个魔修身在百丈外。   他这人性子跳脱,没多久就给那二人松了绑,说是「免得他二人遭受非议」,然而绑是松了,却不让人走,非得将他俩「送」回魔渊去才行。   两个魔修其实特别烦他,本来他们伪装得好好的,是谢如衣将他们认出,又亲自将他们抓了起来,现在还要把他们送回魔渊去,自说自话得很,整一个大写的烦人。   偏偏他俩没法跑,因为尽管没被绑住,二人的修为却远远不如谢如衣,跑也跑不掉。   他俩商量,坚决不能给这个修仙界的渣滓好脸色。   ——结果相处几天之后就叛变了。   谢如衣手头有仿佛花不完的灵石,成日带着二人吃吃喝喝,也不急着赶路,遇见新奇好玩的事或物,总要在当地逗留几天,一段「押送」的路,走得仿佛公费旅游。   何况他脾气好,两个魔修对他冷言冷语也不以为忤,并不在吃住上克扣上他们。修仙界怎么修炼,两个魔修不清楚,反正他俩是很乐意吃东西的——再说谢如衣那些热饭热菜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滋味妙得很,比他俩从魔渊出来后在世间吃过的一切事物加起来还要美味。   谁能抵挡美食的诱惑呢?   反正他俩不行。   就这么逛吃逛吃,三人仿佛好友一般一路去往南沼。   这一段的时间线很奇妙,像是走马观花,又仿佛身临其境,谢霖很快就看见他们的快乐旅途出现了矛盾。   处熟之后,谢如衣会问些自己好奇的问题,比如「魔渊下面什么样」,或是「你们一般怎么修炼」。前一个问题还好,后一个问题在魔渊属于禁忌——几乎不会有魔修打听别人的修炼方法,那两个魔修感觉被冒犯,当时就梗着脖子反问:“你问这做什么?!”   脸红脖子粗的,看得出来很生气。   谢如衣挑了挑眉——前面说过,他脾气很好,被吼了亦不以为意,一律含笑以待。等人气头过去,他才道:“问你们当然是图个方便,总不能我都修炼到这境界了,还半道换功法吧?”   两人:“……”这话倒也有点道理。   “再说,”谢如衣微笑着,继续说,“就算你们不说,我也能到魔渊之下去,找魔修一个一个试身手,总会知道答案的,对不对?”   这话就像威胁了。   “你知道一个修士出现在魔渊之下会引发多大的骚动?”两人冷笑道,“你总不能将那里翻个底朝天。”   谢如衣不以为意:“不同时来三五个归一境,我觉得都不算麻烦。”   两人:“……”   两人:“你是归一境?”   谢如衣:“啊,那不然呢?”   一阵沉默。   随后那二人就喷了:“你不要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啊!”   本以为只是单纯的「修为比他们高」,没想到高出这么多啊!   啊!他俩在一个归一境的「正道」修士手里活下来了!活下来了!   谢如衣给他们放了多大的水啊!   是要他们去烧高香吗!   眼睁睁看着二人的脸由黑转绿再转白,谢如衣弯着眼睛笑起来。   俗话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他自然可以轻描淡写,但他也明白为什么两人反应那么大。   修仙界不剩几个归一境了,想必魔界那边更糟。   因为但凡魔修里的归一境多一点,如今世间的纷争大概要再残酷一些。   从这次之后,这两个人老实了许多,或许是觉得自己死里逃生,不敢再造次,甚至还多了几分感激涕零的心,几乎是谢如衣问什么就答什么,恨不得化身为一本《魔修百科全书》摊平放到对方面前。   怎么修炼?   ——答不上来,就修炼给谢如衣看;二人商量之后,还掏出了自己用的功法同谢如衣探讨。   体验挺新奇的,因为二人用的功法并不相同,这个交流过程还成了他俩互补短长的过程。   修仙界常有交流法会,魔修之间却是第一次。   那么,魔界是个怎样的地方?   ——不好形容,反正不如这边,别的不说,太热,吃食亦不丰富。   谢霖当时腹诽,谢如衣做的那些饭菜虽说比整个修仙界随便煮熟东西就吃的花样多得多。   但仍然比不上他前世经过现代工业加持的美食,魔界的伙食水平连修仙界都不如,得有多烂呐?   谢如衣当然听不见他的心声,听说魔界热,他便从自己的私库里挑挑拣拣,炼了件轻薄的薄衫法器给自己换上。   接着没多想就从魔渊入口跳了下去。   谢霖提了提神——总听人说起魔渊魔渊的,这还是他第一次有机会看到魔渊底下什么样。   第一感觉就是黑,再次是热。   诚然如二人所说,魔渊之下非常热,从进入那个入口开始,周遭温度就在不断上升,渐渐升到了一个正常人无法接受的温度上。   等谢如衣终于落地,地面的温度隔着不算薄的鞋底蒸腾上来时,他便分外庆幸自己提前做了件能让身体保持凉爽的薄衫法器。   不过即便这样,衣服没能遮蔽到的部位仍旧感觉滚烫,他擦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抽着嘴角问:“你们……平时就生活在这种地方?”   连大地都因为这股热意发生了龟裂,从某些较深的裂纹中甚至能看见火红的滚岩。   滚岩也是此处唯一的光源,四面八方都黑,空气中还有一股隐约的焦味,环境极其恶劣。   “这是魔渊,穿过去才是我们生活的地方。”那两个魔修指向前方,尴尬地笑了笑,仿佛让眼前这位归一境大能出汗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那里倒也没那么热。”   “真不容易啊。”谢如衣叹了句。   他是来解惑的,因此没给自己上什么结界防护,靠那件能保持体温的薄衫法器,同二人穿过了漆黑的魔渊。   魔渊的确是一道深渊。   在靠近魔界边缘的地方有一道升降梯,年久失修,破破烂烂,需要修士手动将法力注入到控制台上,才会升高。看起来是直线升高,不过中途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穿越了某种扭曲积压的屏障,应当是通过了结界,进入了魔界范围。   谢如衣得承认,好奇心能害死猫。   那个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没忍住,自己将手按到了那个脏兮兮的控制台上,试着注入灵力,想研究下这东西的原理和修仙界那头有没有差别。   结论是没有。   但是魔修与修士之间定有他没能理解的差别,因为当他将灵力注入之后,那个控制台竟然抖了几抖,随后便在一声轰响中四分五裂,飞起一顿呛人的灰尘。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躁动的声响。   “正道?是正道修士?”   “正道修士没完没了了是吧?咱们都躲到这里了,还不肯放过我们?”   ……   是不满的魔修,还有——   那两个魔修瞪圆眼睛,惊恐地看向四周,连牙根都在颤抖。   “糟、糟了,是煞气啊!”   谢霖心道:“原来魔修也害怕煞气。”   谢如衣的反应则更直白一些,因为他完全没听说过这种东西:“煞气?”   他顺着二人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些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过的浓重黑气逐渐遮蔽天幕……事实上,魔界虽然看不见太阳,却也比魔渊之下亮堂不少。   然而现在,那些光线都被这些黑气遮挡,真成了「伸手不见五指」。   两个魔修面色难看:“煞气不是什么好东西,沾染之后会放大心中恶念,修为不高的人很容易失去理智。而且,被附体的时间长一些,即便是将煞气消除,也救不回来了。”   谢如衣「唔」了一声:“那要怎么消除?”   “听人说过,在极短时间内用极大的灵力灌注便可。”他二人说,“可修炼不易……总之我俩不行。”   “哦,”谢如衣说,“那我应该可以。”   他说完就试了一试。   煞气黑得丝毫光线都穿不过,倒是好认,谢如衣专往黑气最浓重的地方钻,庞大的灵力瞬间外放,当时就有不少黑气炸裂开来,消散不见,将三人周遭的空间清理出一圈。   谢如衣潇洒落地,点点头道:“此法的确可行。”   二人:“……”   这两个魔修再次对自己「虎口逃生」的好运有了深切的认知,一时间连铺天盖地的煞气都显得不那么吓人了。   “但是,”谢如衣仍是不解,他看了看那两个魔修,又看向似乎向将目标对准自己的煞气,颇为疑惑,“除了修为高一点,我和魔修还有哪里不一样?”   那控制台是给全体魔修用的,而其实,就他带来的两个魔修所言,魔修与魔修间修习的功法有很大差别。   比如他二人修习的也是某种以五行原理为基础的功法,至于修仙界人人得而诛之的「嗜血啖肉」型血气功法……魔界并不是没有,但修习之人很少,且在魔界也不受欢迎。   想想也是,血气功法又不一定需要嗜谁的血,其他魔修同样会成为受害者,会表示欢迎才奇怪。   不过,若是这么多修习不同功法的魔修都能使用这控制台,他却不能用,甚至还有种通知全魔界「有修士来了」的感觉在……一定是有哪里出了问题。   那些蠢蠢欲动的魔修离得不算远,大约是因为被煞气抢先一步,才没能蜂拥而至。   可光看这些煞气,也是对他的兴趣比较大。   真奇妙。   谢霖发现,谢如衣是个颇有实验精神的人。他想了一会儿,就冲那两名魔修微微一笑。   “我耽误你们被煞气包围……就送佛送到西,把你二人送回家吧?”   两人对视一眼:“怎、怎么送?”   怎么送?   一路打回去!   谢霖确信,谢如衣来之前并没有搅和魔界的计划,但他十分「随遇而安」,既然无意间惊动了万千魔修,倒也不介意拿他们练练手。   同时也没少对付那些连魔修都怕的煞气。   接下去的几天都是打斗的场面,而且他的确有收获——从打斗中,谢如衣逐渐意识到他和魔修之间的不同。   如果说修士是用天地灵气充盈己身的话,魔修的功法则是掠夺天地灵气。   乍一听似乎没什么不同,事实上也的确十分微妙,若不是谢如衣自己修为高强,观察又比较细致入微,或许也发现不了这二者之间的区别。   举个例子,在修仙界,修士若没能成功在寿终前破境,或是因为意外死去,体内的灵气会随着他的身死道消回归天地,遗体腐化得比普通人还快;而魔修死后,体内灵气仍能留存在体内,保尸身几百年不腐,所以在魔界,有「拜尸身不拜牌位」的规矩。   另外,修仙界的修士借天地灵气锻炼己身,功法不能逆行修炼;魔修却没这种讲究,逆练功法进境迅速,大多数人都喜欢逆练。   “可是,”谢如衣为了找答案,抓了个约有洞虚境的高阶魔修回来问,“逆练功法难道不会增加破境难度吗?对身体应该也有负担才对?”   「李生大路无人摘,必苦」——若是一条明摆着的捷径大部分人都不去走,那说明走捷径定有意想不到的代价。   逆练就是如此,在修仙界,凡是走捷径的人,最后都因为走火入魔而不得好死了。   被他抓住的魔修很是痛恨「正道修士」,对谢如衣并没有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地冷笑:“谁在意这些啊?前辈,您应该不知道吧?我们魔修根本就不能飞升啊!”   魔界讲求「及时行乐」,没几个人会正经做研究,因此有记载的史书不多,但在寥寥几本史料记载中,的确没有魔修飞升的记录。   妖修就更是了——由于魔修掠夺天地灵气,再加上自然环境先天不足,整个魔界的灵气极其匮乏,修炼本就比人类更艰难的妖修能修出金丹就算得上「高阶修士」了。   既无法走向大道,为何不先爽一爽?   谢如衣答不上来,他在魔界蹲守了好几天,蹲到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魔修的「及时行乐」甚至体现在这方面,不像修仙界结道侣还要立个同心誓,在魔界,修士无论男女,自己带娃的情况屡见不鲜,有时还不止带一个。   这些小孩出生时同普通小孩看着并没有两样,谢如衣趁那个男修不注意,溜进屋中试了试小孩的经脉,也没发现异常。   也许不修习魔修功法,将人带去修仙界修炼,千百年后也是一个法力高强的当世大能。   可是……有必要吗?   他现在甚至不认为魔修的功法就有哪里不好,毕竟,即便是修仙界,这些年也渐渐没人飞升了。   飞升就一定是修行的答案吗?   他自己也不明白。   ·   这段回忆的画面,以谢如衣在魔界同魔修妖修连续战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直接轰没了一条不断向外散逸煞气的地缝而告终。随后他原路返回,从魔渊出来,一路回了天星仙门。   路上他心想,这段出魔渊的路也不好走,难怪出来的魔修并不多,少说也得凝出金丹才行。   他现在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了。   ——魔渊之下什么样?   ——没有阳光,少有土地,灵气稀薄,温度又高,环境恶劣极了。   难怪魔修总想跑出来。   谁愿意住在那种鬼地方?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天星仙门。   接着被一个冷脸的年轻人堵在了房门口。   看着同现在一样,气质却稚嫩许多的云念尘提着仙门派发的制式长剑直指谢如衣咽喉,面如寒霜:“你不是同师父去做正事?又把自己搞一身伤回来?”   谢霖当时就打出一个问号。   不是,说好的小师叔跟他师兄瑶光君关系最好呢?一个剑修,拿剑指着人家喉咙?   你们修士关系好的方式可真特别哦。   谢如衣还真不生气,无奈地笑起来:“我没受伤……这些不是我的血。”   “当我会信?”   “可是是真的啊。”谢如衣无辜道,“不然我脱了衣裳给你看?”   “呃……”云念尘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反手将长剑掷进泥地里,恨声道:“你死了都没人操心!”   说罢扬长而去,无论谢如衣怎么喊都没回头。   谢如衣长叹一声:“说实话怎么都没人信呢……师弟的脾气越发大了。”   瑶光峰上自有水泉,他取水洁净了身体,换了身干净衣衫,从壁柜里摸出个罐子,又溜达着去找云念尘。   云念尘自从亲手报了屠戮满门之仇就鲜少下山,成日躲在北辰峰练剑,这回布阵,逍遥子原说带云念尘下山走走,被这坏脾气的小子自己拒了。   有些人心很大,比如谢如衣,若是封魔渊能解救天下苍生,他在所不辞;有些人心很小,比如云念尘,只装得下寥寥数人,别说天下,就连这仙门里,他愿意搭理的也就逍遥子和谢如衣二人。   谢如衣知道自己和师父不在的这段日子里,破师弟肯定又自闭了,到了北辰峰并不打搅他练剑,而是顺着他的剑招从缝隙中钻进去,将罐子里摸出来的东西塞进云念尘嘴里。   云念尘怕剑气伤到他,连忙把剑收了起来,面色仍然难看:“你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清心静气丸。下山前炼的,忘记给你了。”谢如衣戳了戳他的胸口,“师父要你平心静气,当耳边风全放啦?你这剑要慢慢磨,一点急不得,急就前功尽弃——还跟我发火呢?我这不是好好的,你看我像受了伤的样子?”   他手指细长白净,不像修士,倒像是凡人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读书人。云念尘闪过他的手,去抢他怀里的罐子:“谁知道你,反正你真受伤了,也不会告诉我——不是给我的?倒是松手。”   谢如衣笑眯眯地松了手,寻了个石凳自行坐下:“你都不谢谢师兄的么?”   云念尘充耳不闻。   “那走一遍剑招给我看看?”   云念尘将罐子放进纳戒中,走到空地处,做了个起手式。   谢如衣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没聋啊。”   云念尘:“……”   当事人什么心情谢霖不清楚,反正他看到这一幕先乐了。   一直只觉得小师叔不难相处,这么看……这冷脸修士当人师弟的时候还挺可爱。   云念尘的剑招没什么可考核的,说句完美也不为过,谢霖现在拥有谢如衣的眼力,甚至能看出那剑招之中内敛的杀意,还跟随思路琢磨了下自己的剑招该怎么改进。   谢如衣的想法就比较多了,他想起当年刚刚见到这小孩的时候,那时云念尘剑招粗陋,剑中的杀意不加掩饰,现在小孩长大了,也知道将这身戾气收剑入鞘了。   剑倒是磨得像模像样,可惜——   谢如衣临时走了个神,心道:“师父快飞升了,我也快飞升了,我们还能看顾他几年呢?”   又道一声可惜,心中再道:“好不容易把人养这么大,竟不能看顾到最后。”   转念又一想,“若是看顾到最后呢?”   这一连串的心理活动搞得谢霖心惊肉跳,因为他能感觉到,那些想法很认真。   而瑶光君是个富有开创思维和执行力的优秀修士……意思是鬼知道他能干出什么事。   云念尘练的剑招一共十八式,一套练完,也没过多久,回头一看谢如衣似乎走了神,脸上又阴沉几分。   他走过去,收剑入鞘,握住剑身,用剑柄抵住谢如衣侧脸,冷声问:“不是要看我练剑?”   “看了。”谢如衣回过神,却不避开他的剑柄。谢霖能感觉到剑柄冰凉的触感,心说瑶光君对这师弟还真宽容。   云念尘嗤笑道:“不是在走神?”   “你怎知我走神想的不是好事呢?”谢如衣笑眯眯地。   这世上没几个人能抗拒那种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反正云念尘不行,他避开视线,片刻又自嘲:“好事也不一定跟谁有关,史钟海、陈连、左曜……光是仙门中,同你关系好的人就有那么多——噢对,还有那个整日就爱缠着你的方铭修。”   谢如衣眨了眨眼。   半晌,他唇角贴在冷冰冰的剑柄上,盯着云念尘,慢条斯理地说:“师弟,修炼时切不可分心……想师兄也不行哦。”   云念尘:“……”   云念尘:“我真是多余关心你!”   说罢又是扬长而去,这回干脆躲进了洞里。   北辰峰上那个山洞是云念尘修仙之初他自己挖的,后来又被加上了重重禁制,虽说在谢如衣眼中不堪一击……但他觉得还是得给师弟留点个人空间,一直没闯过。   见状,谢如衣只好摇了摇头,从石凳上站起来。   “小屁孩……师兄我关系好的同门那么多,可也只有一个师弟啊。”   “瞎猜什么呢。”   ·   不过既然师弟逐客,谢如衣也只能去其他地方逛了逛,看看仙门中运转是否一切正常。谢霖也因此看到了年轻时的方铭修——样貌和现在别无二致,但看着稍微开朗一些。   也只是稍微,他眉间似有阴云,并不是心胸开阔之人。   谢如衣巡视一遍,同此时性格尚且跳脱的褚锦绣打了友好的一架,随后飘飘然下了山,寻逍遥子去了。   看起来,谢如衣这趟回仙门什么正经事也没做,不过谢霖站在他的视角,倒是看得明白——瑶光君这是累了。   尽管没受什么伤,但在魔界打了这么多天群架,身体和精神都很疲惫,仙门中有他熟悉喜欢的环境,还有专门的聚灵阵,能让他好生休息;再者,就是看看师弟的身体有没有出岔子。   同样喜欢照顾别人的谢霖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而且谢霖也有心累的时候会想要回去的地方。   比如前世的孤儿院,比如有李叔和李思淼的悦来客栈,再比如天星仙门。   下山之后,谢如衣掏出一个小法器,探明了逍遥子的方位,一路寻师父而去。   修炼到归一境后,五境之内随意行走,在天黑之前,他就寻到了师父。逍遥子正笨手笨脚地对着一堆架得奇丑无比的火堆烤鱼,见他来,便将半生不熟的鱼扔给他:“为师算到你今日来……这事儿还是你来做最好。”   谢如衣惊讶道:“您不是说懒得将杂质逼出体外吗?”   修炼到他们这份上,吃饭就是个娱乐活动,还要多出一道逼出杂质的工作,烦人得很,除了谢如衣这样三餐雷打不动的修士外,他身边的人都是可吃可不吃的。   “这是给你捞的。”逍遥子翻了个白眼。   “但您这没刮鱼鳞还没弄干净内脏的,想惩罚我也不用糟蹋食物啊?”   “嘿,谢如衣,你又皮痒了吧?”   谢如衣做了个鬼脸,坐下来重新处理那条鱼。   “这次去魔渊,有什么收获?”   “心中疑惑更甚。”   他一边弄鱼,一边将一路上的见闻讲给逍遥子听。   逍遥子的反应同云念尘也差不多:“你没受伤?”   “没有,就是累了点,所以回去打了个坐。”   逍遥子「嗯」了一声:“那云儿如何?”   “挺好,我看他脾气虽躁,但是不影响修炼。”   “嗯,为师也许过几年就要飞升了,以后还得你看着他。”   “知道啦。”   谢如衣处理得很快,这厢便将鱼重新放上火堆去烤。火光跳动,他盯着看,出神地说:“但是师父,我也看顾不了他太久,以后……若是我俩先后飞升,谁看着他呢?”   逍遥子沉吟片刻:“那剩下的路,便让他自己走吧!”   “即使走火入魔?”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强求不得。”逍遥子笑了笑,“其他的呢?你说你疑惑更甚。”   “其他……”   这回谢如衣沉默了更长时间。   随后谢霖听到了他曾经在梦中听过的问题。   “师父,封魔渊这件事……真的对吗?”   魔渊之下,如此恶劣的地方,凭什么魔修就得住在那里呢?   公平吗?   明明出生时看着也是差不多的孩子,凭什么他们就是「邪恶的」魔修呢?   “如衣。”   逍遥子唤他,如同谢霖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时一模一样的语气。   温和又认真。   “做你认为对的事,即便与我的想法背道而驰。我们修炼,修的是自己的道,自己的心。”   “好。”   逍遥子认定魔渊该封,仍旧一路奔走,寻找五行镇物,完善阵法。谢如衣一时没相通,就跟着他,一边帮忙一边思考。   终于到了封魔渊那日,五行镇物被掩埋在应当掩埋之处,阵法将成未成。   日渐沉默的谢如衣忽然执剑跳入阵中。   “如衣?”逍遥子在阵外唤他,语气有些担忧,但更多的是疑问。   只是疑问,不是疑惑,他要一个解释,却并不要求谢如衣出来。   谢如衣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大阵。   “师父,你说要我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你要同为师打一场么?”   “不,师父只是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何错之有?”   “那你——”   “我啊,”他回头笑了笑,“我只是想给魔渊之下的所有人,寻一丝生机。”   逍遥子笑起来,谢如衣提剑迎上那逐渐完成的大阵。   后面的事对谢霖而言有些玄幻。   因为他看到瑶光君同大阵打了一架。   以五种天生天长的五行灵物做镇,逍遥子和瑶光君二人联手布下的大阵,并不是谢如衣轻松就能破除的,他对此心知肚明,也并没有提高要求,目的的确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寻一丝生机」。   圣人证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阵内天雷滚滚,每一道都像要生吞活剥了那个胆敢在镇中挑衅「规则」的小子,谢如衣不停地朝外抛出法器护身,抛完了就以己身修为硬抗天雷,终于是将大阵劈出了一个开口。   他从开口内钻了出来,回身看见那道开口闭合成一道肉眼几乎难以看见的缝隙。   逍遥子始终在阵外等他,见状上前,往他嘴里拍进一颗丹药。   “运气吐纳……这回你的伤可得好好休养了。”   “怕啥。”尽管衣衫被天雷劈得破破烂烂,浑身狼狈不堪,谢如衣还是笑得很灿烂,“正好晚点飞升,多看护师弟几年嘛。”   逍遥子无言以对,同凡人一般往他头上敲了个爆栗:“多看护你俩几年,我这头发都要白了!”   “谦虚了师父,您看着跟十八岁也差不多啊!”   ·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谢霖头一晕,被甩出了那团白光。   “等等,后面的呢?”他真看得起劲呢!   白光没有回答他,或许是不会回答,不过很快,谢霖就意识到了原因——从远处跑来一个眼熟的家伙。   “贴贴?”谢霖惊呆了,他看看四周,确认这里仍然不是手镯中最表层的空间,奇道,“你怎么进来的?”   “嗷呜——”贴贴仰头长啸。它比当初聪明了很多,谢霖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情绪,就像他刚进入此方空间时感觉到的那样。   不过来源不同,谢霖能分辨得出,当时感受到的情绪似乎来自脚下的仙灵幻境内,隔得比较远,这次的情绪就直白许多,非常近。   “你有奇遇?”谢霖忽然有了新发现,“你的修为怎么回事?”   突然比他高了那么多!   贴贴高兴地叫了一声,用毛绒绒的脸蹭他。长大了一圈的老虎已经比谢霖还高了,也就是谢霖现在不是凡人,才没被它的亲近行为蹭到地上去。   “有人让你来找我?”谢霖似乎懂了他的意思,“谁?田心衣么?”   仔细想想,认识贴贴,还能点化它修为的似乎也只有那个小屁孩了。贴贴似乎有些疑惑,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高兴地叫唤起来,像是认同这个答案。   但那个小屁孩怎么会到春风居士的洞府来?外面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正想到此处,继脚下的仙灵幻境之后,头顶似乎也打开了一个新世界。谢霖抬头看到一片漆黑,还有一丝光线,晃啊晃的,最后晃出一条缝隙来,像是隔着门缝在看人。   缝隙外面似乎是个深邃的洞穴,通道不宽,全靠两侧石壁上的夜明珠照明。镜头一路推进之后,谢霖在缝隙中看到了……   他瞳孔一缩。   方铭修!   前不久刚刚见过这张脸,谢霖绝不会认错,更让他惊讶的事还在后面——方铭修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倒着一小盅酒,身后狰狞的架子上吊着个奄奄一息的人。   方铭修好像在和谁说话,勾了勾唇角,反手将杯中酒液泼出去。那酒水洒在囚徒血肉淋漓的伤口上,疼得他动了一动,露出半张谢霖很熟悉的脸。   ——田心衣。   难以形容他当时的愤怒之情,谢霖下意识地抱住贴贴:“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将贴贴送进来他自己又被绑架……还是被方铭修……   问完他才想起,这头老虎并不能口吐人言,自然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他原地转了一圈,扭头问那团白光:“谢前辈!你能将我送出去吗!”   白光闪了闪,不知道是应允还是否定。   “我还没看完,还有想问您的话。”谢霖舔了舔嘴唇,“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方铭修欺负一个小孩儿……我知道我是螳臂挡车,所以您还能借我吗?就像之前那样,将您的力量借给我。”   白光再次闪动。   亮亮,暗——亮亮,暗——   仿佛心跳一般。   ·   “你来了?”方铭修一副好整以暇的作派,等云念尘走到近前,才将酒液反手泼出去。昏迷着的田心衣吃痛,悠悠转醒。   “这是你私生子么?身上的气息跟你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云念尘冷漠地瞥了眼那个将死不活的小孩,垂眸看向方铭修,一脸嫌恶:“你还真是满脑子龌龊玩意儿。”   “怎么,这世上只有我龌龊?你最道貌岸然,你又敢说自己从来一秒钟也没对如衣产生过旖旎的念头?”方铭修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地喝下去,“喝一杯么?这可是师兄最拿手的酿酒方子,我试了好多年,才试出来这个味儿。”   云念尘眯了下眼,下一刻,剑起桌断!   “还真是暴脾气。”   方铭修端着手里那盅硕果仅存的酒,表情也冷了下来:“我原以为,你去了西州,山上至少会留下什么与你有关的东西,可惜只找到这个人。不是你的私生子,难不成是你的元神?这气息未免同你差距太大了。”   “天星仙门不欢迎你。”云念尘看着他,“你来做什么?”   “我?我当然是来看看师兄曾经住过的——”   “不要叫他师兄!”   云念尘一声厉喝,眼底已满是阴鸷:“就凭你也配喊他师兄?瑶光君谢如衣只有一个师弟——”   “我就喊他师兄。”方铭修盯着他看,挑衅地笑起来,“如衣是掌门的亲传弟子,门中够资格喊他师兄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上百之数,你能一个个杀过去不成?云念尘,师兄不是你一个人的——”   金光小剑不知不觉已布满山洞,剑尖齐齐指向方铭修。   云念尘阴沉着脸看他:“你究竟来做什么?你若不说,那我便动手了。”   方铭修视若无睹,张狂地笑起来:“就算我说了,难道你就不动手了吗?”   轰!   成千上万柄小剑一齐刺向方铭修,洞中顿时响起一声令人胆寒的爆炸声,砂石扬尘飞得到处都是。   在这么密集的剑阵中,照理没有人能活得下来,云念尘却是皱了下眉。   ——他没打中。   剑光散去,灰尘洋洋洒洒落下,一道烟尘复又凝成方铭修的身影。   他仍是笑眯眯的,仿佛胜券在握。   “生气吗?是不是气得牙痒痒的,恨不得立刻杀了我。”方铭修凑近他,挑衅地笑着,“可惜了,我还能再多蹦哒几年,你弄不死我的,云念尘。”   一柄金光小剑出现在方铭修脑子里,他头部瞬间化为齑粉,片刻之后又凝成原装,仍是那副贱兮兮的笑容:“哦呀……气急败坏了呢。”   “魔影……”云念尘冷笑一声,“袭击仙门的煞气果然是你引来的。这么看,明知我会出手处理紫霄门的人,一路上安排弟子挑衅我,也是你的手笔吧?”   “哦!”方铭修恍然,“不错啊,云念尘,你终于聪明了一回。”   “若不是牺牲你门下弟子,你也探查不到我的行踪。”云念尘瞥了田心衣一眼,“你对师兄这么执着,却又抓我留在山上的人,你究竟是想开我的洞府,看师兄当年留下的东西呢,还是说……”   “你对「禁地」感兴趣?”   方铭修一愣,哈哈大笑:“你真的比从前聪明多了啊,云念尘。那你有没有看出来,我在激怒你呢?”   云念尘不答。   方铭修凑近他,慢条斯理地勾起一个笑:“你眼睛黑了哦。”   云念尘:“……”   “其实师兄教过我,如何击杀魔影。”他说着,欺身上前,一剑捅穿了方铭修的胸口。   方铭修双眼骤然瞪大。   云念尘冷漠地望着他:“你真以为自己逃得掉?”   魔影惨叫一声,化为齑粉消失在洞中,几张碎裂的黄符落到地上,上面还有未干的符箓。   没人知道云念尘是何时画下的。   收拾完这一切,他将视线投向被吊在架上伤痕累累的俘虏。   田心衣虚弱地睁开眼,与他对视。   “废物。”他说。   田心衣艰难地微笑:“你胸口,有东西,很烫。”   万千柄金光小剑再次出现,这次指向的是田心衣。   云念尘道:“你岔开话题也没用。”   “我没有在……岔开话题,你……”   田心衣确实被折磨得很狠,话一长就变得断断续续的,出气比进气多。云念尘看他那样就碍眼,正想将金光小剑射出,胸口却忽然一热,紧接着肩膀被人按住,“等等,小师叔……你要干什么!”   咻咻咻——   金光小剑仍然射了出去,将田心衣扎成了一个筛子。   谢霖瞪圆了眼睛——他已经用最快速度从镯子深层跑出来了,奈何第一次做这种事,速度慢了些。   还以为田心衣能被云念尘救走,结果……这是什么??   自相残杀??   “小师叔……你为什么要——”谢霖说不出话,“为什么要杀他……”   云念尘没有回答。   但令谢霖更惊讶的事情发生了——田心衣没死,他身上扎着数不清的金光小剑,却没有血流下来,甚至还能抬起头,冲谢霖虚弱笑了笑。   一股血腥气蔓延开来,谢霖怔怔回头,看见的竟然是云念尘流血的唇角。   “小……师叔?”   “我杀他?”云念尘将谢霖的手扯下来,“我倒是想。”   田心衣极浅地笑了一下:“天星仙门弟子不杀同门,谢霖,你忘记了吗?”   “没……”   但你们这怎么看都很像凶案现场吧!   “帮我松一下绑。”田心衣道。   “哦。”谢霖匆匆跑过去,半道还回头看了云念尘一眼。云念尘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谢霖愣了愣。   他一边替田心衣解开绳子,一边留心观察云念尘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小师叔……你的眼睛……”   云念尘终于看了他一眼。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他:“捆他的绳子不普通,你哪来的法力解开?”   谢霖:“……”   作者有话说:   刻意没写谢如衣和谢霖对话;   因为不是前世今生,对不了话;   以及,谢天谢地云念尘终于疯了 第50章   一时失察, 干了件蠢事。   他出来前为了救人,管那团白光讨要了灵力,此时正是法力充沛的时候, 但……要怎么和小师叔说,「这是您家师兄的法力」?   「瑶光君」这个名字一度是天星仙门的禁忌, 更何况现在,云念尘看起来不太正常。   他的眼睛整个儿是黑色的,眼白部分消失不见,随着目光转动,眼底似有隐约红光。   看着就有点吓人,借谢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将实话说出口。   所以装傻有救吗?   谢霖把手收回来, 做出茫然的表情:“啊?法力?我没用法力啊。”   “是么。”云念尘接了一句, 转过身, 缓缓向他走来。   这两个字生生叫谢霖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他可以确定,云念尘此时非常不对劲。   “小师叔,”他小心道,“你……没事吧?”   云念尘没说话, 脚步声在安静的洞穴内回荡,像踩在人心头。   谢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总觉得云念尘发现了什么端倪。   就有点紧张。   结果人还没走近, 一个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十岁小孩个头不高, 挡在他面前的背影却很坚定, 田心衣揉着手腕,语气不太友好:“你有什么冲我来, 随便找小弟子麻烦做什么?”   “关你什么事?”对他, 云念尘耐心有限, 嗤嘲道,“滚远点——连方铭修都打不过的废物。”   谢霖:“……”   这话说的,世间人除了云念尘都是废物了。   “我为什么打不过他,不该问你么?”田心衣丝毫不惧他,礼尚往来道,“我若是废物,那你就是懦夫。”   谢霖:“……”   好,开始打哑迷了,他懂,他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底。   云念尘停下脚步,终于直视田心衣。   面无表情,目光冷淡得仿佛他不是个活人。   少顷,一柄金光小剑出现在云念尘面前,剑尖直指对方。   田心衣见状,手腕一抖,就握住了一柄几乎一致的金光长剑,气势丝毫不输。   可他不输,气氛顿时就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谢霖只觉得自己一晃神的工夫,事情的走向就叫人看不懂了,忙道:“等等,你们这是干什么?小师叔不是来这里救人的吗?”他戳了下田心衣的背,“你又是干嘛?没受伤吗?少说几句早点回去休息不好吗?”   他同田心衣相处自在,这种动作早已是习惯的了。田心衣被他戳得痒,往边上躲了躲,嘴上是一贯的「看似不耐烦」:“你别乱动。”   “那你倒是别做讨嫌的事啊。”谢霖回了句,“好端端地,你惹小师叔干嘛?好歹他救了你不是?”   田心衣动作一顿:“他那是为了他自己。”   “再说,我倒希望他同我打一场。”田心衣偏了偏头,朝云念尘看去,“问题是,他敢么。”   ?   谢霖正想再问,不远处的云念尘却忽然动了。   他欺身上前,手中骤然出现一柄金光长剑,田心衣反应奇快,提剑同他的剑撞在一起。   叮!   两柄一模一样的长剑。   谢霖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张了张嘴,向后退了半步,脊背贴到冰冷的石壁上。   “你觉得……”云念尘的声音压得很低,静静看着田心衣,“我不敢?”   “是啊,我觉得你不敢。”田心衣道,“不然我又怎么会存在这么久?多少年了云念尘,我帮你算算……唔,三百七?还是三百八?也可能四百年了吧?你的剑受损了你知道吗,你有多久没看过它了?”   云念尘沉默片刻:“你知道自己很讨人嫌吗?”   “知道。”田心衣反问,“可你何曾喜欢过我?”   “呃……”可能过了很长时间,也可能只有一瞬,云念尘忽然伸出了手。   谁都……总之谢霖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等回过神,那只手已径自插进了田心衣的心口。   随后谢霖就看到那个活生生的小孩像是气球一样,被捏吧捏吧捏成了小团,收进云念尘掌心,不见了。   周遭金光小剑瞬间消失,洞内陷入黑暗。谢霖:“……”   隔着黑暗,他听见云念尘低声说了句,“是没喜欢过……可谁会喜欢你呢。”   语气不像嘲讽,倒有些落寞。   听得谢霖一愣。   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可能是错觉,而且,「田心衣」消失之后,他的麻烦就来了。   洞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云念尘一动,脚步便是冲着他这边来的。谢霖预感不太好,但他已经贴在了石壁上,再退……那就只能走螃蟹步了。   退无可退,不如以进为退。   谢霖主动搭话:“小师叔,您——”   “没别人了。”云念尘却打断了他,“说说我们没说完的话吧。”   “什么没说完的……”   黑暗中,谢霖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扣住。   谢霖:“……”   松手啊!!   救命!!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完全忘记高阶修士可以轻易探查低阶修士经脉的事了,他就不该从镯子里出来,是前辈的回忆不好看吗??   ——也不行,万一他不出来云念尘又没来,田心衣岂不是……   ——不是啊!!田心衣根本就是云念尘的元神吧!!早点告诉他他就不会这么心急——   混乱的思绪戛然而止,一股冰冷的气息瞬间探查过他的身体。   那一刻,心脏骤停,世界寂静。   谢霖心道:“完犊子了。”   站得近,即便洞中很黑,云念尘的五官仍是清晰的。他目光虚虚落在谢霖脸上,问道:“未结金丹,却有堪比元婴境的修为……你哪来的法力?”   又捏紧了谢霖的手腕:“说话。”   “嘶……”谢霖倒吸一口凉气,云念尘的手劲仿佛要将他的手捏碎,“疼疼疼——”   云念尘并不松手:“说。”   “我在那个镯子里发现了一位前辈留下的法力当时以为田心衣有危险便试着找前辈借了一借没想到前辈真的愿意借给我——”谢霖一口气说完,疼得都维持不住表情了,哀求道,“小师叔,能不能松手……”   云念尘松开他,往怀里一摸,掏出个黑色细镯来。   先前发烫的就是它,直到现在还是热的。   “我探查过这东西,除了你堆的杂物,什么也没有。”云念尘问,“你在哪里发现的?”   “应该是更深处吧……是个完全不同的空间……”谢霖低头去揉自己的手腕,被云念尘握过的地方软绵绵的,仿若无骨。   他不会是……连骨头都直接被捏断了吧?   其实修行的好处之一,就是恢复力比凡人强,普通的断个骨,谢霖倒也不太担心治不好。只是这也太疼了,虽说本人没有哭的想法,眼角却不受控地沁出些泪水来。   云念尘动作一顿,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在那个镯子上。   指尖一扣,大量的灵力奔涌而出,如潮水般向细镯中汹涌而至。   没有,没有……但无论怎么探查,镯中空间也只有那么点大,充其量只是个容量较大的空间法器,完全看不出还有什么特别。可若是不知道镯中另有天地,云念尘想必会就此放弃,但既然知道了,他又怎么能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   谢霖体内,是令他感到眼熟的灵力流转之法。这套修炼法是师兄自创的,仙门中倒也曾有几人修习过,可是——   他还和师兄长得有几分像。   不知不觉,云念尘脑海中只剩下了「师兄」二字,仿佛无尽的法力滔滔不绝地流向镯子,洞中因为这巨大的灵力流转而起了狂风。   谢霖往旁边躲了躲,实在不想被这风吹到伤处。正确认骨头的状况呢,冷不丁的洞中金光一闪,谢霖抬眼看去,惊讶地发现云念尘竟被那镯子震得倒退十数步,随后一股巨大的力道撞过来,将谢霖也撞飞出去,脊背撞在斜后方的洞顶上,整个人又落下。   谢霖:“……”   情急之下,他迅速掐了个诀,同时脚尖在石壁上飞点两次卸力,好歹没让自己一天伤三处。   风暴停,细镯直直下坠。   造成了这么大动静,谢霖甚至不敢去接这古怪的镯子,谁料镯子落到一半,竟径直朝他飞来,自动分成两半,准确地扣在了他受伤的手腕上。   一摸,严丝合缝,仿佛没有分开过。   就很离谱。   谢霖莫名有些尴尬,隔着距离,洞里黑黢黢的他也看不清人,只能试探问道:“小师叔,您……没事吧?”   “找不到,我找不到……”云念尘呢喃着,忽地抬头,“既然这样,那你跟我来。”   谢霖:“?”   云念尘飞身上前,提起谢霖后领,直掠而出。   离开山洞,飞离云雾。   谢霖被山风吹得眼睛都睁不开,等山风终于小些时,他睁眼,这才发现这地方竟然在仙门里。   这是回来了?为什么?这么突然?   疑问一大堆,可他不敢问,云念尘提他的动作像提着条五花肉,衣领勒住喉口,叫他呼吸都觉得不舒服。   再仔细一看,云念尘甚至没御剑,根本是在空气中飘。   就,为什么啊?   为了不让他坐下,连飞剑都不用了吗?   谢霖不理解,为什么他只是不小心进了镯子里一趟,出来之后天都塌了。   弄不清楚的事一大堆,云念尘还突然跟他翻脸。   而且他很快发现,他们的目的地是——   许久未见的仙灵幻境。   ·   谢霖一路被云念尘提溜到了瀑布底下,终于被他放下。   勒住喉咙的衣领一朝松开,谢霖顿时就是一阵咳嗽,咳得天昏地暗,偏偏受伤的手还使不上劲,连腿都撑不住,他只好用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半弯着腰。   好不容易咳顺了气,泪眼滂沱地一扭头,就看见云念尘站在旁边,安静地看着那个瀑布,谢霖张了张嘴,本想喊他,但这会儿手疼背疼喉咙疼,又把话憋了回去。   这会儿,他大概是不配和云念尘说话的。   鬼知道这人发什么疯。   谢霖摸了摸桌子,先是拿出帕子来用潭水打湿净面,收拾妥当后,又单手从镯子里找出个不大的丹炉,挑拣出对症的灵药开始提炼。   镯中空间被云念尘的法力暴力扫荡过,东西有些乱,不过不算难找。   都找到以后,他把东西依次摆开,盘腿往地上一坐,对着丹炉用起了控火诀。   接骨生肌的丹药常见常用,配方都是固定的,炼制起来没有难度,谢霖做得挺快。   而且自己吃,他甚至不用把混合好的提炼药液凝固成丹丸,直接服下即可。   背上的伤不好检查,也不是很痛,反正这药一样有点作用,谢霖打算不管了;他喝完那滩被炼制到一元硬币大小的黑糊糊的浓缩药液,又找出自制的纱布绷带往手腕上紧紧缠绕做固定。   那镯子大概是有灵性的,纱布穿过来的时候,镯子自行松了些,留出空隙。   做完这一切,谢霖将器具收起,抬头一看,发现云念尘不知何时看了过来。   他的双眼仍是全黑,面色较平日苍白,表情空空荡荡,看着状态并不好。   谢霖抿了下唇,低头继续收拾东西。手腕有伤,他动作不快,但很快就把活放下了。   他这时候应该生气,但很奇怪就是气不起来。   有种家里的熊孩子调皮捣蛋,不小心撞到他,害他切菜切到手的无奈感。   “小师叔。”他还是先开了口,“你把我带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云念尘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你会炼丹。”   答非所问。   谢霖更无奈了,明明现在受伤的是他,一头雾水的人也是他,为什么他要先回答云念尘的问题?   “是会,同褚……师父,”谢霖说到这里顿了顿,改口,“同褚锦绣学的。”   他也忘记是从孤儿院里哪个老师那里听到的,说如果你希望别人对自己说实话,最好自己先坦诚相待。   谢霖决定有话直说,心里也像放下了什么包袱似的,一边慢慢用受伤的手收拾东西,一边同云念尘说话:“田……田心衣是您的元神吗?若是的话,您应该知道我同褚锦绣学习的事才对。”   “是,也不是。”云念尘道,“现在是我问你。”   “我的疑问也很多,小师叔,这不公平。”谢霖同他对视。难得这会儿云念尘看起来还算心平气和,他决定抓紧机会沟通争取权利,“从头到尾我什么都没做错,先前在那处秘境中,我莫名其妙进了这镯子里,为了救田……救您的元神,向镯中前辈借了法力,出来以后人没救上,却平白遭了这种殃。”他把软趴趴的手腕往前一递,“正是什么都想问的时候,没道理让我先回答您的问题。”   更何况,云念尘的问题他可能答不上。   他光知道那是谢如衣的回忆和法力,却并不知道谢如衣本人在哪里。   “你想怎样?”   “我们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吧,轮流来。”谢霖提议道,“上个问题是我提的,现在轮到您来提。”   这下云念尘沉默了好久。   似乎因为一次只能提一个问题,他变得惜字如金起来,好半晌才道:“这镯子,你是在此处弄到的,而这处瀑布……从前师兄常来。”   谢霖心中嘀咕:总不能因为这样,云念尘就认定镯子中的法力是谢如衣的吧?   虽说事实如此,但这样推断很不靠谱的呀。   “仙灵幻境的结界,只有「守山人」能以代代相传的解法进入,这一代的守山人是我。”云念尘说,“因为师兄是世上唯一一个受到此地认可,无需解开结界便能直接进来的人,所以他才将「守山人」的位置传给我,免得……我想找他的时候找不到。”   “这镯子,甚至于镯子里的法力,除了师兄的以外,我不作他想。”   谢霖:“……”   谢霖垂死挣扎:“我并不知道法力属于哪位前辈,或许是前代「守山人」呢?”   云念尘平静道:“谢霖,你是五百年来第一个从外面失足滑进来的人。”   谢霖:“……”不要提这么丢人的事……   “甚至和师兄长得还有几分相似。”云念尘声音很轻,像是累极了,“我想问的就是……你是师兄吗?”   “呃……”看他那样,谢霖都有些不忍心了,抽抽嘴角道,“我倒希望我是,这样您也不用费劲找人了,但是……呵呵,瑶光君如天上月,谪仙一般的人物,哪是我能当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过比别人多了几分运气,才踏上修行一途,连资质都是最差劲的五灵根——”   “师兄也是五灵根。”   “呃……”好家伙,这是铁了心要把他当瑶光君啊?当然,若是能被云念成青眼相待,想必会获得不少好处,但谢霖并不想冒名顶替别人。   “小师叔,这镯子为什么会赖上我,我是真不知道,法力的事也没有骗你,我不知道为什么能进这处幻境,也不知道为何你搜寻不到那处空间。我是个孤儿,被养父捡到,一直在东原普通地长大,平平无奇。”   他舔了舔唇,“若您要寻找瑶光君,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这些年我常读到瑶光君所写书籍,所获颇丰,他能算我半个老师,我内心亦十分敬重他。”   云念尘没接腔,而是抬头望了瀑布一眼。   仙灵幻境的基石,世界的尽头处,某种法理的存在,没有给予半点回应。   真的不能给他答案么?   谢霖吃不准云念尘是不是接受了这个说法,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开口,又道:“那该我了。小师叔,「是,又不是」是什么意思?”   云念尘仍没说话,正当谢霖有点不满时,他左后肩突然伸出来一颗脑袋,随后田心衣半个人都从云念尘身体里钻了出来,身体有些透明,“嘻嘻”笑了一下:“他怕丢脸,才不肯告诉你实话。那个小孩儿是他的元神和我的结合体——”   谢霖:“……”   这个「田心衣」表情可比谢霖认识的那个丰富多了,无论是脸上的邪笑还是登场方式都叫人莫名惊悚。   谢霖硬着头皮,谦恭道:“敢问阁下……又是什么……人?”   “不是人,是——”   半透明影子的话音未落,云念尘忽然动了,双指去势如电,直冲对方面门。结果那影子丝毫不惧,用尖锐的声音长笑一声,从云念尘身体的另一边钻了出来,一边还冲谢霖眨了下眼睛:“是心魔哦。”   “呃……”谢霖自认还算博闻强识,这一幕却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心魔……还有这种款式的啊?”   “我比较不一样,我寿命比较长,能力自然也更强一点。”这影子干脆整个儿钻了出来,凑到谢霖跟前,“我第一次拥有自己的意识,是四百多年前,云念尘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爱——”   话说到这里,方才还静若处子的云念尘忽然抬手一拍,以强大的法力击碎了那道影子。   “聒噪。”他皱了下眉,脸看着比方才还要更苍白一些。   谢霖愣了愣。   “说起来……书上不是说,修士能够战胜心魔的话,境界会更上一层楼的么?”为什么云念尘看着反而更虚弱了?   “因为我还在啊。”那影子又冒出一颗头来,只是这回看起来比刚刚更透明了些。   云念尘眉头一皱,似乎又想打那影子,被它飞快躲开,重新缩了回去。   谢霖挠挠脸颊,小心地问:“所以,小师叔您的眼睛……和它的存在有关系吗?”   “与你何干。”云念尘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曾经的冷漠,“既不是师兄,便不要打听我的事。”   谢霖:“……”北辰君,你拔X无情的样子好难看。   “那我问点别的行么?”谢霖说,“我进镯子空间以后发生了什么吗?为何您会突然回到门派?其他人回来了吗?田……那个谁又为何会被方……方门主抓走?”   “呃……”云念尘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想走。   谢霖忙上去拉住他:“等等,等等,真的只问一个问题,希望小师叔告知。”   “您准备干嘛去?”   “寻镇物。”云念尘这回终于回答了,“没你的事了,回门派去找你那三个玩伴,该怎么修行就怎么修行去吧。”   “别。”   谢霖张了张嘴,思索着要怎么说。   他看了瑶光君一部分的记忆,对他那种想给魔界人寻生机的愿望感同身受。   或者说如今结界需要更换镇物,正是因为当年瑶光君拼着受伤也要硬抗阵法法理,强行劈出缝隙的结果。既然这样,他又怎么能让云念尘修补好这个阵法?   这可不是谢如衣想看到的画面。   可若是不修补,他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个问题,谢如衣是谢如衣,谢霖是谢霖,他对这个世界还是知之太少,无法替瑶光君做出决定。   总而言之——   “若您还打算继续寻找镇物,”谢霖用没受伤的手扯住他的袖子,认真地说,“能不能带上我?”   作者有话说:   这章删改了几十遍,可能有疏漏造成的病句什么的,如果有的话告诉我写太慢了就是说……我是大废物……   上章说不是前世今生怎么没人猜是本人呢=_=我不太喜欢纠结前世今生是不是同一人,干脆没这么设定 第51章   谢霖想着, 先跟上去看看情况,其他的到时候再说,权当历练, 可看云念尘一副不对劲还不耐烦的模样, 大概很难成行。   那可不太行, 到底算是受了瑶光君的恩惠,既然是他的希望,谢霖还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上些忙。   当然,他是绝不敢将谢如衣搬出来的,便想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对……我对那结界有些好奇,想跟着您学习。”   云念尘盯着他看。   谢霖回视。   手腕还在疼, 他无意识地摸着伤处, 心里思索着云念尘会怎么拒绝。   没想到云念尘垂了下眼, 竟然答应了:“想跟就跟着吧。”   谢霖微讶。   云念尘最后朝瀑布看了眼, 眼中无悲无喜,离开了此地。   没带谢霖,谢霖只好自己翻出仙门派发的制式长剑, 御剑跟上——感谢瑶光君借他的法力, 不然他连「跟着云念尘」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云念尘在今日的结界出口前落下,原地站了一会儿,等感觉到身后那个小弟子的靠近, 才将结界打开, 径自飞出。   这个出口能存在半分钟的时间, 足够谢霖飞出来。   因为说的是「找镇物」,谢霖以为云念尘会直接离开仙门, 没想到他追出来一看, 云念尘竟是往北辰峰的方向去了。   咦?   他在「追上去」和「回去找找尤溪他们」之间犹豫了一秒。   云念尘这个人, 要跟着他已经很困难,若是掉了队,谢霖怕自己再也找不到人。   尽管他实在很想找人问问之前发生的事,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飞向了北辰峰。   至于那三个——   他摸了摸镯子,把贴贴叫了出来,取出纸笔写下寥寥几句问话,装到一个木筒里,挂到贴贴脖子上。   “去,”他拍拍老虎的脑袋,“若是阿碧她们在仙门里,替我把这封信交给她们;若是不在,就回来找我。”   朱成碧最喜欢贴贴,是三人中「撸猫」最积极的,贴贴相对而言更熟悉的也是她。   贴贴听完谢霖的吩咐,「嗷呜」一声,朝反方向踏云飞走了。   往日北辰峰不允许弟子随便出入,有云念尘本人的震慑力,还真没谁敢过来,谢霖在仙门五年,这还是第一次上山,有点紧张。   不过这里比他想象中要平和得多,一路上十分安静,甚至石阶上长满了青绿色的苔藓,仿佛山中渺无人烟,根本无人居住。   就还挺奇怪的。   再怎么说,山中也该有两名杂役弟子不是?这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霖一路没遇到人,也没遇到什么阵法阻拦,直接飞到了山顶。   落到地上,先抖了一抖。   好冷,周围的叶子上甚至挂着水珠,像是化掉的晨霜。   他回头看了一眼来路,感觉这山似乎也没高到能让气温由夏转冬的程度,心道怪哉。   云念尘平时住的地方,环境怎么这么恶劣。   甚至前方也没有像样的屋子,只有一个看着破烂的山洞,云念尘的气息停留在此处。   周遭无人,谢霖想了想,试着走过去。   他走得很小心——修仙界就是如此,看似平和的地方未必没有机关阵法,每一步都得悬在心上。不过,直到谢霖走到洞口都没遇见阻拦,似乎洞府主人没有阻拦他的意思。   眼前晃了一下。   “以后你就住这儿吧,仙门中大小灵泉无数,寒潭却只有这一汪……倒也方便来看你……不是,你那什么表情?一个人占一个山头这可是掌峰的待遇,回头你得好好谢谢师父才行。”   “听见没呀?小孩儿,你倒是应一声……我说了这么多话呢,好歹理我一下?”   画面一闪即逝。   谢霖愣了愣,这里有寒潭?   难怪这地方这么冷。   这大概也是瑶光君的回忆之一,谢霖身上属于那位前辈的法力还在,故地重游,会看见这些并不觉得太奇怪,等画面散去,他直接走进了洞里。   山洞倒是没外面看着这么破落,至少石壁开凿得十分光滑,一看就是用心修整过的,只是越往里走,越叫人觉得冷。修士有法力护体,照理不该觉得吃不消,但不知是谢霖境界不足还是此处实在太冷,等他看见地面和石壁上凝结的冰霜时,终于还是忍不住找出件外袍披上了。   洞中岔路不少,好在云念尘的气息很明显,谢霖还是很快找到了他。   他站在某个堆满了物品的洞里,沉默地看着。   谢霖原地等待了一会儿,没见他动,以为他在发呆,忍不住问道:“小师叔,您在干嘛呢?”   “春风居士有一奇物,名「幽潭石」。此物通体冰凉,能凝灵力,属水,却是代表「土」的石头,拿来做镇物再合适不过。我向他讨要,他却说多年前已交给我师兄;我又回来寻找,但是这里……没有。”   春风居士说,师兄要给他炼剑。   可师兄给过他的东西,大到上古妖兽脊骨,小到一根针,百十年来,总计31322件物品,无一例外,他全都好好收着,并没有那件「幽潭石」。   记忆中没有,此时用神识探查过,仍然没有。   云念尘说完,朝谢霖看过去:“若你是我师兄,拿到这样一件东西,会放在哪儿?或者……交给谁?”   谢霖眼底有一闪而逝的慌乱,被云念尘收入眼中。   他轻轻哼了一声。   谢霖完全就是心虚,定了定神才道:“前辈的话……我看他著书,应当有炼器方面的研究,请问小师叔,那「幽潭石」能否用来炼器?”   “我怎么知道。”云念尘冷淡道,“我对炼器没有研究。”   “呃……”这就很难办,谢霖硬着头皮道,“前辈在书中写过,「天下无不可炼之器」,想来是可以的,或许被前辈做成了其他东西也说不定,小师叔……您再找找?”   剑修的剑须以己身心血喂养,必须从材料开始日日接触,至少说明,师兄讨要那块石头,的确不是为了给自己。   云念尘冷笑一声:“瑶光峰上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大约是把石头给别人了吧。”   他说着就往外走,一句话说得又忿又怒,还夹杂着说不清楚的情绪,叫谢霖一听就本能地拉住了他。   孤儿院的小孩们虽说懂事,但也只是小孩,谢霖很明白,若是一个小朋友用这种语气大喊着「我再也不跟你好了」,那大概率不是为了绝交,只是……呃,泛酸罢了。   这个时候,是需要孤儿院的老师们去调节的,毕竟小朋友面皮薄,拉不下脸来。   谢霖拉住他的动作纯属职业病。   但等云念尘真的看了过来,谢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试过应付这种状况,大脑一片空白,竟是词穷了。   “怎么?”   “呃……这个……”谢霖磕磕巴巴地想着词,“要不然还是再找找?”   云念尘无情拒绝:“我从不做无用功,镇物也不是非「幽潭石」不可。”   “但是——”   但是春风居士的东西,云念尘只听说是谢如衣拿走了就会回来找,说明他觉得那东西会在这里吧。   无论是留在仙门中还是送给云念尘,谢霖都不作他想,因为迄今为止,谢霖所看到的所有谢如衣的记忆,大到封魔渊,小到「今早吃什么」这种琐碎小事,都只有「师父」和「师弟」两个人。   书上说,修士留下的执念、回忆,或是元神,都会随着时间过去而磨损,能时隔几百年被他这个后来者看见的,一定是瑶光君最深的执念。   逍遥子和云念尘,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两个人。   “但是我觉得,这东西应该在仙门中,若不在瑶光峰,或许就在北辰峰上。”谢霖想了想说,“前辈他……呃,我是说,我听说瑶光君十分敬重前代掌门师伯祖,也十分关心您这个唯一的师弟,或许只是找漏了,而不是……唔,就,万一是误会呢?”   云念尘看了他一会儿。   半晌点点头:“行,既然你觉得是误会,那你来找。”   谢霖:“?”   这就很离谱了,云念尘找东西放出神识扫视一下即可,他只能自己翻啊。   而且他对仙门又没有云念尘熟悉!   但云念尘说完,还真往边上一站,靠着山壁不再出声,一副「你来」的模样。   谢霖无奈,看了眼他身后凝着冰的石壁,把话咽了回去。   找就找。   洞中杂物太多,再加上云念尘说没有,谢霖也没有太纠结此处。他想先到处走走看看,确认下北辰峰里能藏东西的地方有多少,寄希望于那飘忽不定的「回忆」能给他点提示。   这山洞岔路虽多,但也只有先前那个洞最大,其他洞多半是空的,石壁也不如主洞处光滑,像是被人生生用剑劈出。   越往内,洞内冰层就越厚,谢霖找到条小路,有点挨不住,从镯子里翻出件冬天穿的厚大氅披上。   此路一路向上,弯弯绕绕,最后竟然从山洞另一头走了出去。谢霖刚踏出洞口,就像踏出了什么封印一般,被冰冷的风雪兜头吹了一脸。   前方仍是一条向上的山道。   有一种很莫名的预感,谢霖走了上去。   到这里就没有树了,山体覆盖着白雪,走着走着,走到平坦处,一汪泉水被山壁三面环绕,水面上弥漫着雾气,美则美矣,只是颇为萧瑟。   这地方的寒意简直要钻进人骨头里,谢霖蹲下用手指试探水温,被冻得缩了回来。   这就是寒潭啊……还真是寒得潭如其名。   周围山壁上,有剑锋劈砍的痕迹,北辰峰有个传说,说云念尘修炼的地方「一花一草」皆有玄意,当时谢霖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结果现在,他看一眼那些痕迹就觉得辣眼睛——倒不是太丑,而是一看就觉得有一股锋锐之气扑面而来,终于身体力行的体会到了何为「玄意」。   就,怎么说呢,北辰峰的杂役若是时常需要打扫此处的话,那还挺辛苦的。   不过这地方,不像是能藏东西的样子,该原路回去了。   变故就是这时候发生的。   谢霖站起来,整个人忽然晃了一下,随后腿一软,栽进了潭水中。   “唉,师父,怎么办啊?这么大块石头,你说塞哪里不会引起他的怀疑?”   “啊?为什么要避着他?呃……哈哈……嗐,前阵子不小心把小朋友惹毛了,最近他不爱搭理我,送他东西肯定是不收的。”   “什么鬼,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倒不想惹他生气,他也要给我机会啊!小朋友脾气这么大!”   “哦,就是这个「幽潭石」嘛,我特地找春风讨回来的……能凝灵力,倒是适合他那个体质。您也知道他不缺修为,这种对别人来说对修炼有妨害的东西,对他来说反而再合适不过……就是我这么直接拿过去,他怕是不肯收。”   “诶?对哦!那个地方不就是他日日会去还不会发现的地方!”   ……   ·   云念尘靠着山壁,闭目沉思。   识海中,那个长着幼年时自己的脸的玩意儿正在拼命叫嚣。   “都说了,他根本不在意你!你还真以为那东西会在你这里啊?哈哈哈……”   “他好友千千万,远到春风居士那样的小修都是他的朋友,在他眼里,这世上无不可交之人,对你好,是因为他对谁都好,不是因为你有多特别……”   “醒醒吧,云念尘!你这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妨害血亲的倒霉东西!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会真心爱你——”   “嗷呜——”   冷不丁听见一声穿过噪音的虎啸,云念尘皱了下眉,倏地睁开眼睛。   声音很焦急,传来的方向是……寒潭?   那是他日常修炼的地方,云念尘闭着眼睛也能找到,一到那处,就看见那只蠢虎正焦急地围着寒潭打转。   它刚上山,云念尘感觉得到,但围着潭水转是……   云念尘动作一顿。   下一刻,他宽袖一挥,从冰水里捞出个浑身湿漉漉的人来。   ·   记忆结束,谢霖就醒了,被冰水呛出一连串的咳嗽。   云念尘把人丢在地上,居高临下:“厉害,找个东西能把自己找到水里去。”   “我……咳、咳咳,”谢霖抬头看他,情绪有点激动,“我找到了!”   虽然冻得唇色发紫,谢霖的眼睛却亮极了。云念尘一愣:“你找到了?”   “嗯,在水底下。”谢霖说,“有点大,我拿不上来,可能需要劳烦您亲自——”   咚!   话音未落,云念尘已经跳下了池子。   谢霖:“……”   果然,只要是有关瑶光君的事情,云念尘的反应就很大呢。   他没心思多想,当务之急是取暖,也来不及跑回山洞了,谢霖哆嗦着几乎冻僵的手找出了装在镯子中备用的柴禾,以控火诀点燃了一个火堆,随后将身上浸湿的衣物一件件脱下,只留了件单薄的里衣。   坐在火堆边,外加体内持续运转的控火诀,勉勉强强能让他不在这恶劣的环境中冻僵。   贴贴从旁边蹭过来。   老虎身上有诱人的温度,谢霖干脆让它靠得再近一些,整个人靠上去,顺手拿出它挂在脖子上的木筒,拆信来看。   信是朱成碧写的,字迹娟秀工整,寥寥几笔将谢霖失踪后发生的种种告诉他,还顺便附上了他们打听到的仙门中发生的变故。   外加上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以及云念尘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谢霖终于能将这一连串的事情拼凑起来。   大概是云念尘找春风居士讨要灵物未果,出秘境后感觉到他的元神……或者说心魔这边出了问题,便将弟子们顺路带了回来。仙门这边,方铭修趁着煞气入侵仙门大乱的档口,潜进仙门之中,不知为何盯上了田心衣,将人绑架。   之后便是云念尘前去救人的事,只是……   谢霖陷入沉思。   如果他没听错,云念尘的意思似乎是,方铭修同煞气入侵有些关系。   确实,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许多事背后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方、铭、修。   瑶光君的记忆中有关他的部分约等于无,除了此人气量狭窄,为了个破碗记恨谢霖许多年之外,谢霖对他竟是毫无其他印象。   过了好一会儿,云念尘才从水中出来。跟失足落水的谢霖不同,他倒是滴水未沾,风姿优雅得很,仿佛根本没有跳到水中去过。   谢霖整个人缩在贴贴的绒毛里,抬眼看他,奇道:“小师叔,您没找到么?”   “找到了。”   “那……”怎么双手空空的?   “我收起来了,没有潭水镇压,那东西拿出来——”   “会有很不好的后果吗?”谢霖还记得那句「能使灵气凝滞」,这样猜测着。   云念尘多看了他一眼:“最多会影响到你而已。”   谢霖:“……”   知道了,是他法力低微。   尽管谢如衣的法力还有那么一部分在他身上,但跟云念尘比起来,的确是小巫见大巫。   别的不说,就说这风雪,他都受不住。   想到这里,谢霖抬头望了下天:“小师叔,这里的风雪不会停吗?”   “嗯。”   “阵法?”   “嗯。”   “我没看出布置啊……”谢霖四处看了看,“天然的么?”   “嗯。”   云念尘在他不远处坐下,伸手捡起了谢霖丢在一旁的衣袍。   仅用火堆烤,实在干得太慢了,云念尘垂眸,心念到处,衣袍全部冻结成冰。   下一刻,寒冰碎裂,哗啦啦地落在地上,那些衣服却是干了。   可真厉害。   谢霖张了张嘴,夸奖的话愣没说出口。   他不配夸奖一位当世唯一的归一境修士。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云念尘的状态看起来没刚才那么危险了,是因为找到了瑶光君留下的东西么?   “找到了「幽潭石」,小师叔是不是要离开仙门了?”谢霖捏着信纸,小心地问,“我能去跟同门打声招呼么?”   朱成碧在信上代表三人组对他平安无事表达了开心和放心,只是他们现在听管事师兄的话留在宿舍区新开启的大阵中避祸,不敢随便往外跑,更不敢往北辰峰上跑。   谢霖就想趁离开前见他们一面,至少打个招呼。   “这种事,问我做甚?”云念尘朝他看了一眼。   因为我怕你跑了啊。   谢霖内心腹诽,嘴上却是赔笑:“这不是希望小师叔您等我一等……”   “你可以现在去,我暂时还有些事要留在这里。”   云念尘说完,将谢霖的衣服丢回来。谢霖接过来一摸——好家伙,比他身上穿着烤火的里衣还干燥。   在冻死和不好意思之间,谢霖试图选择后者:“小师叔,您看我身上这件能不能也请你帮忙……”   都是男人,谢霖没多想就开始脱里衣。他的皮肤倒是没有那么白,但在这冰天雪地一片白皑皑的环境中,反而格外晃眼。   云念尘冷不丁瞥见这一幕,抄起地上被弄干的大氅就朝他头上砸。谢霖从厚重的衣料里钻出脑袋,有些不满:“小师叔,您要是不愿意可以直说,没必要砸我脑门的嘛。”   当然,此事也可以算他先僭越。   谢霖只好把刚脱下的里衣拿着放到火堆前烘。   “给我。”   “蛤?”谢霖疑惑看去,不是不愿意吗?   “此事不过举手之劳。”云念尘拿了他的衣服去,又是几秒钟就听见碎冰落了一地,那衣服已恢复干燥,“但赤身露体太不雅观。”   谢霖:“哦。”   忘记古人比较保守了。   “那劳您转过去一点,容我将衣服换上。”谢霖把单薄的里衣拽进大氅里,整个人在大氅的包裹下艰难地换起了衣服。   都穿戴齐整,才将大氅放下,开始穿其他的衣服。   “那我先回主峰那边看看,等和相熟的同门互道平安,再回来寻小师叔。”谢霖朝云念尘行礼,“还请小师叔务必等我。”   ……   人走了。   火苗悠悠地跳动着。   山间的风仍是亘古不变的凛冽,聒噪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想什么呢云念尘,真以为那是你师兄啦?”   “你想过没有,若真是你师兄,为什么师兄不来同你相认呢?”   “他不在意你,你根本没有哪里特别……”   “你的想法如此肮脏,脏到他不愿意靠近——”   云念尘轻轻蹙眉,反手往自己心口一掏,抓出那东西的脑袋。   五指死死扣住脖颈。   “住口,”眼底黑气翻涌,云念尘一字一顿地对他说,“你给我,住口。”   “叫我住口?我住口是能掩盖你肮脏的想法,还是掩盖你把一个小弟子当成师兄替身的想法……啊——”   “他不是替身,他就是师兄。”云念尘一边捏着他,一边仿佛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他就是师兄……仙灵幻境的结界只有师兄可以自由进出,我不信他不是。”   “我不信,师兄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第52章   仙门中的情况, 比谢霖想象中的还要乱。   从崖下山洞到北辰峰的一路上,他见过几片凌乱的树林,当时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从北辰峰下来, 才发现原来被劈得七零八落的树到处都是。   主峰山道上有造型别致的灯柱, 此时也有不少断裂的,山上自然生长的灵植被蔫蔫的压住。   天星仙门就没有这么狼藉的时候。   谢霖正吃惊,就见远处有两个人御剑而来,皆穿着亲传弟子衣袍,周身灵气内敛,显然已达到返璞归真。   往日在门中巡逻值守的都是刚刚晋入内门的小弟子, 最高也不过是纳元境的管事师兄, 今天却换了更高阶的弟子, 手中还拿着谢霖不曾见过的法器, 一看就很高级。   那二人看到他,眉头便是一皱,急急迎上来:“这位师弟, 怎的还在外面闲逛?没有人通知你去避祸吗?”   谢霖正要解释, 就见易贺洲远远地御剑而来:“二位师弟。”   那两人转身,行礼:“大师兄。”   “去巡逻吧,这边我来处理。”易贺洲将他们打发走, 转头看向谢霖, 眼神还有些惊奇:“师父说我能迎到你我还不信……谢师弟, 你何时回来的?怎么竟是从……北辰峰下来?”   此事说来话长,师兄, 我没时间给你解释。   但易贺洲向来是个好好先生, 谢霖对着他说不出如此扎心的话, 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我有奇遇。”他用了个修仙界万金油的解释搪塞,随后话锋一转,反客为主道,“易师兄,掌门师伯是要见我吗?”   “哦,那倒不是。”易贺洲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师父说让我过来迎一迎你,若是你要做什么就配合一下。谢师弟,你现在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回去看一下几位同门。”谢霖想了想言平然那张脸,又补充了一句,“等看完同门,可能随小师叔下山。”   “哦。”易贺洲略略后仰,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难怪师父要我来迎你呢,谢师弟,你可真是……”   谢霖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什么?”   “强者。”易贺洲朝他竖了竖拇指,“还是忍辱负重的强者。”   “蛤?”易贺洲左右看了看,往他身边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小师叔多难伺候。什么事他都不说,得你替他想好,提前办好才行。这要是办得好,那没得说,可要是没办好或者猜错了小师叔的想法,可就惨了……小师叔那修炼法门,修得一身寒气,往那儿一杵,我就犯怵。你能同小师叔说上话就已经很厉害了,没想到他还愿意让你跟着下山,想必平日里为小师叔鞍前马后,很辛苦吧?”   谢霖:“……”   他伸手拍了拍易贺洲的肩,叹气:“易师兄,辛苦你了。”   易贺洲一头雾水:“说你呢,怎么讲起我?”   “因为我发现,跟你的待遇一比,原来小师叔对我还不错。”谢霖道,“至少他能跟我多说几句话。”   易贺洲:“……”   “我要回一趟宿舍区,”谢霖行了个礼,“劳烦师兄引路。”   于是乎等尤溪他们终于见到全须全尾的谢霖时,就看见他身边还缀着个如丧考妣的易贺洲。三人被这阵仗搞得心都揪起来了,忙问:“又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没有。”易贺洲忙摆手,“没什么事,外面的区域排查得差不多了,我再去盯一盯,一会儿来接谢师弟出去。你们聊。”   他说完就从宿舍区临时开启的结界出去了。谢霖目送完,转头看向三人:“你们怎么好像很紧张?”   “这风声鹤唳的,不紧张也不行啊,谁都怕煞气卷土重来。”朱成碧叹了一声,“霖哥,幸好你没有事,师叔祖果然还是靠谱的。”   谢霖:“……”眼看着要发疯的那种靠谱吗?   另外两人哪知这些弯弯绕绕,拼命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将短信中不方便说的事一股脑都说了。   他们紧张当然也有理由——被云念尘放在主峰半山腰上之后,三人结伴往主峰上走,很快就巡逻中的亲传弟子接了回来。宿舍区这保护大阵据说几百年都未曾开启过,乃是仙门中保护外门弟子的最后一道防线,腹地都处于危机之中,怎能叫人不提心吊胆。   “还在山中的师弟们说,那煞气多得几乎连成了黑雾,若不是掌门师伯祖以及几位掌峰联手祛除,此次仙门必遭大难。”卢瑞啧啧称奇,尽管没能亲眼所见,仍是一脸后怕的模样,拍着胸口问,“霖哥你想想,当初咱们遇到一缕黑气就被贴贴追了半座山,这回仙门遇到这么多的煞气,得有多恐怖啊!”   谢霖还没说话,一路过的弟子听见了他们的谈话,顿足停步,接了腔:“是啊是啊,狂化的妖兽在山林里喊了一夜,那雾还往宿舍区这边撞了好几次,好在结界给力,护住了咱们……嗐,你们是没看见,我都没敢睡觉!”   谢霖眨了下眼:“其实咱们修士也不用睡觉的。”   那弟子:“……”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不该表达下害怕吗!   尴尬片刻,对方灰溜溜地贴墙走了。   朱成碧忍俊不禁:“霖哥,你倒是给人家留点面子。”   “我就是说句实话。”谢霖道,“回来也是跟你们说一声,我有点事,可能要跟着小师叔继续下山,接下来的路咱们不能同道了。”   “诶?!”   尤溪嘴快,先问道:“难道咱们不能也继续跟着师叔祖么?”   “对啊对啊,”卢瑞拼命点头,“你不知道一个剑修前辈的指点有多重要,我才跟着师叔祖几日,修为已大有长进。师叔祖就忍心不带上我这个可怜又可爱的小弟子吗?!”   “呃……”谢霖一阵恶寒,嫌弃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   卢瑞诚恳道:“享受过有前辈指点的好处,霖哥你也会变狗腿的。”   谢霖:“……”   也对,要不是有和他同为五灵根修士的瑶光君的记忆,他的修炼之路还能更艰难一些。谢霖仔细脑补了一下若是瑶光君站在自己面前的状况,觉得,那就算是为了多了解些此界土生土长的食材,谢霖大约也是要抱大腿的。   “但是,”这么一想,谢霖就替卢瑞遗憾起来,“小师叔现在……修炼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我也是求了好久才让他应允的,也许他不一定会同意。不然这样,一会儿你们随我回北辰峰,亲口问问小师叔?”   三人:“……”   卢瑞后退一步:“那就算了,霖哥,走好,等咱们都寻到自己道,再在仙门相见。”   谢霖:“……”   谢霖:“你竟然都不敢努力一下,说好的剑修一概锋芒毕露、盛气凌人呢?”   “那是对待外敌,可这是师叔祖,咱们仙门唯一的归一境修士!”卢瑞振振有词,仿佛他不是从心,只是尊敬仙门前辈,“若是打扰了师叔祖修炼,那我该当何罪?”   三人:“……”   朱成碧:“噗。”   谢霖无奈地摇摇头,最后笑出了声。   “不说这个,说说霖哥吧。”   “嗯?”   三人转而问起谢霖这一路的经历。   有许多事谢霖自己也弄不明白,不方便同他们说,只好掐头去尾,说自己被那镯子吸到了另一处秘境中,获得了些许传承。   这世上的传承或是修为,或是法器,也或许是一些冷僻的知识,有时候并没有明显的境界提升,谢霖的话没有引起他们怀疑,毕竟当时,他们也是看着云念尘把贴贴送进镯子里的。   “那你要珍惜这次机会啊,霖哥。”尤溪双眼亮亮的,“跟着师叔祖学习,肯定能学到不少东西,咱们按部就班修炼,总有飞升的一天。”   “嗯。”谢霖朝尤溪看了看,伸手拍拍他的肩,“各人有缘法,别太担心你哥了。”   “就是,你还有咱们呢。”卢瑞也去勾他脖子,“咱们都好好修炼,别想有的没的!”   尤溪垂下眼睛,抠了下自己的手指,半晌点了点头。   又说了会儿话,谢霖才告辞。他不知道离开结界的方法,易贺洲就一直在结界外等着他。   “劳烦易师兄了。”他再次行礼。   “客气了。”易贺洲避过他的礼,“这些年师父常担心小师叔的事,怕他……呃,过于孤僻,以至于走上偏路。既然小师叔愿意让谢师弟跟着,还望谢师弟能多陪小师叔说说话。”   谢霖愣了愣。   易贺洲叹了口气:“师父说,自瑶光君飞升之后,小师叔他……太孤独了。”   谢霖沉吟片刻,冲易贺洲点点头:“知道了。”   山林中到处都有人在排查危险,两人一边聊一边前行,不知不觉行至北辰峰的地界。   易贺洲止住飞剑,拱了拱手:“谢师弟,前面我便不送了。”   话音还带着颤,似乎很是紧张。   谢霖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装模作样地全了礼数,自行上山。   不过是让云念尘等一会儿,照理说并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在谢霖的幻想中,他上山时看到的景象应当与下山时无异。   然而等他终于回到寒潭前,看见的却是无数柄制式长剑插在冰层中的样子。   云念尘在剑阵中独自站立,仰头看着被几柄长剑刺穿周身要穴,钉在山壁上的……心魔?!   冰雾散去些许,谢霖看清这一切,前行的步伐顿了顿。   “小师……叔?”他试探着喊了一句,“你还好吗?”   云念尘这是什么自虐的爱好,为什么这么喜欢给自己的心魔,或者说元神捅刀子? 第53章   云念尘动作短暂停顿了一下, 短到谢霖甚至没发现。   他没有回头,随手从地上拔出一柄剑来,朝心魔的咽喉处捅了过去。   “你若不想要这张嘴……大可以封上。”   下一剑是心口。   随后是肺。   那心魔哈哈大笑:“此等凡剑, 于我何用?云念尘, 你的剑呢?!”   云念尘置之不理, 又从地上拔出一柄剑来,似乎在琢磨该朝哪里刺下去。   谢霖看得胆战心惊,步步为营,小心地靠过去:“小师叔?”   云念尘一剑刺下,那心魔又发出一声惨叫。   惨绝人寰,听得谢霖浑身一抖。   其实都不用听惨叫声, 光看云念尘渐渐苍白的脸色, 也知道这剑刺下去不好受, 再说, 心魔说的话也让谢霖有点在意。   阻拦云念尘还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不知哪来的情绪上头,谢霖在他再次拔出一柄长剑时扑了过去,抱住他的胳膊:“小师叔!住手!有什么想不开的你说出来, 为何要——”   扎自己——   后面三个字谢霖没能说出来, 云念尘的手去势不减,拖着谢霖一块儿挥了出去。谢霖手腕上还有伤,吃痛松开, 人被这股力道甩向了一旁,“咣当”撞在了一柄制式长剑上。   长剑晃了晃, 好险没被压断。   若剑身断裂,断口大概又要给谢霖扎出伤口来, 只能说天星仙门的工房穷酸归穷酸, 做出来的东西质量还不错。   但是手腕是真的很疼。   谢霖疼得龇牙咧嘴, 还不忘要拦住云念尘:“小师叔……”   云念尘充耳不闻,剑锋扎进心魔体内那独特的声音阵阵传来,耳畔还回荡着心魔猖狂的大笑声。   怎么能这样呢?   本就是走火入魔的人,需以天然寒潭镇压体内乱走的灵力,才能勉强在狂躁的灵力中捋出一丝头绪,从而学会如何引导、梳理、安抚它们。   再之后才是修炼。   花了这么多心思养大的人,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   古怪的念头莫名升起来,谢霖整个头嗡嗡地疼,完好的手下意识地掐起一个法诀,竟突然打了一道法力出去。   咻——叮!   法力擦着被云念尘握在手中的长剑飞过去,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终于让云念尘暂时停止了动作,头微微一偏。   他的眼睛仍是一片漆黑,这回却让谢霖看出了些许茫然,大约是在表达疑惑。   谢霖揉着脑袋站起来,仔细看了他两眼,确定云念尘这会儿不太清醒。   他不知道刚刚的念头是哪里来的。   也许是瑶光君的情绪。   若是如此,说明……   “小师叔,你是清醒的吗?”谢霖又问了一遍。   云念尘静静地盯着他,未答。   “好吧,那既然这样,”谢霖朝着寒潭看了一眼,朝云念尘走过去,“得罪了。”   谢霖说完,猝不及防地抱住云念尘,拖着他往寒潭方向一跳。   噗通——   冰冷的潭水瞬间没顶。   这寒潭极不普通,寒意直往骨头里钻,谢霖不停地默念控火诀还是觉得自己快要被潭水冻僵。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松开努力箍住云念尘的手,希望这深潭能让云念尘醒醒脑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身体也因为低温,逐渐变得不听使唤。   窒息感袭来。   谢霖盘算着,是不是该游上去了。   正巧此时,云念尘动了,他反手扣住谢霖的腰,以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人从水里带了上来。   “搞什么?”上了岸的云念尘,话音也像是浸了冰水,“就这么喜欢这水潭?”   这纯粹就是冤枉人,谢霖冻得发抖,面色苍白,语气自然不好:“小师叔,我只是希望你能冷静点。”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心魔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剩下一堆长剑在山壁上大致扎出一个人形。   “我不知道怎么处理心魔,但大概不是这种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方法。”谢霖说,“而且您刚才看着……不大对劲。”   云念尘看了他一会儿,伸手:“衣服脱下。”   “哦。”   谢霖又把弄湿的衣服脱了,想起云念尘之前说「不雅」,脱里衣前还把他甩到地上的厚大氅找回来包住自己。   先前的火堆还未熄灭,是现成的,他脱完湿衣服,跑到火堆边坐下,朝里面添了几根柴禾。   云念尘一件件将衣服弄干,甩到他面前,等他依次穿好,才道:“到洞里待着去。”   “那您……”谢霖扣扣子的手顿住。   “洞中无风雪,比这里暖和。”云念尘没答,抬头看了眼天色,“等明天一早再下山。”   “呃……”谢霖别无选择。   他扯了扯嘴角,收起东西回山洞。   进洞前,谢霖回头看了眼满地的长剑,轻轻蹙眉,最后还是离开了。   云念尘现在不愿多说,他打听也没用。   只是……真怪。   为何云念尘突然不用他的金色小剑了?   ·   第二天清晨,谢霖很早就醒了。他昨夜又做了个云念尘刚刚被逍遥子收进门下,逍遥子勒令谢如衣去照顾师弟的梦,大概是因为那种情绪还在,他挂心云念尘,便再也睡不下去。   一起身,先觉得哪里不对。   他身上从白色光团那里「借」来的法力,竟然还在。   都已经经过一整夜了,这法力借了不需要还的还是怎样?   谢霖有点奇怪,摸摸手镯,没发现异样,思来想去没想通,便暂时搁置了这个问题,起身往山洞后方走。   “小师叔?”他踩着晨光进入了风雪的范围,看到云念尘正闭目端坐在寒潭中,冰冷的潭水一直淹没过他的肩膀。尽管脸色还是苍白,但云念尘脸上的气色却比先前好了很多。   谢霖不由自主想到梦中的情景。   谢如衣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他眼中是猩红的。   「走火入魔」是个统称,细分起来有许多种情况,在谢如衣的记忆中,云念尘属于最糟的那一种。   世人或追求力量,或追求长生,将修行作为唯一的人生走向,通常是先学修炼法门,积攒修为,再在漫长的修炼岁月中,逐渐寻找自己的「道」,并将之践行下去。   偶尔有浑浑噩噩寻不到「道」的修士,也会因为无法突破,而湮没在世间长河中。   可以说,寻「道」,就是修士们终其一生要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但也有一些修士,是因为寻到了自己的「道」,才被迫走上修行道路的,云念尘就是这种。当时他年纪还小,却因为家中变故寻到了自己的「道」,外加天赋惊人以及一些奇遇,谢如衣见到他时,这小孩身上充斥着大量混乱的灵力。凡胎难以承受这种混乱,若不是逍遥子以灵楔钉住他周身大穴,云念尘甚至可能没办法跟着师父回到天星仙门。   好在仙门底蕴深厚,能为云念尘提供最契合的修炼法门,最合适的修炼环境,再加上逍遥子和瑶光君师徒二人的悉心照顾,那个小孩才能在之后几年中慢慢梳理身上的灵力,从此进境一日千里。   只是原来当年就埋下了走火入魔的根子,也难怪这之后诞生的心魔如此……顽固。   谢霖走到寒潭边,喊了两声不见云念尘睁眼,猜想他已入定,想了想,没再打扰,回到山洞中翻书。   他手头藏了不少瑶光君留下的典籍,原本是想时不时拿出来学习的,此时倒是正好。   凭借一些不时浮现的碎片记忆,外加对典籍的熟悉程度,谢霖很快找出个平心静气的汤方,材料也正好都有库存,适合当早饭。   他在洞中生了火堆,支起汤锅,处理食材和药材,依次下锅,最后加水炖煮。   半个时辰后,一股混合着灵药清苦气息的食物香味在洞中弥漫开来。   谢霖自己喝了两碗,随后找出个带盖的不易打翻的小盅装汤,提着回到寒潭边。   “小师叔?”他又试着喊了一声。   这回云念尘睁开了眼,谢霖笑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小盅:“你好些了吗?我炖了汤,来喝一点吧。”   云念尘愣了愣。   他心念不稳,那心魔便卷土重来,在他耳边聒噪不停。云念尘闭目深吸口气,勉强将躁动压了下去,上了岸。   寒潭水还是有效的,至少此时眼前的幻觉并不很多。   他从谢霖手里接过小盅,仰头一饮而尽。   谢霖也不知道他喝没喝过这种汤,在云念尘胡思乱想前先发制人:“这是我从瑶光君前辈写的书里找到的汤方,说是有「平心静气」之功,或许能缓解您的症状。味道不知道对不对,总之您先……将就着喝?”   言下之意,如果以前喝过瑶光君做的,现在味道不对,也请不要发疯。   云念尘喝完,垂眸看他:“师兄的汤方?”   “是。”谢霖干脆将那本书找了出来,“这是我自己抄录的版本,但的确是瑶光君的著作没错。”原来那本他塞回藏书阁去了。   云念尘随手翻了两页,又将书递回去,评价道:“味道尚可。”   谢霖眼睛一亮:“那……”   “所谓「平心静气」,也就那样。”云念尘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幻想,“若是心魔能靠这东西缓解,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之人。”   谢霖失望地蔫下去。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小师叔,你终于肯承认自己很痛苦了啊!”   云念尘:“……”   “这才对嘛。”谢霖高兴道,“修行总有困难,也总有痛苦,说出来总比不说好。”   他甚至怀疑,云念尘就是因为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才会让心魔困住自己这么多年。   有什么事情想不开的呢?   云念尘轻嗤一声,未对这话作出什么评价。他将小盅放回谢霖手中,顺手扣住那只受伤的手腕。   谢霖正想问,就感觉到一股堪称温和的灵力涌入了伤处,那地方顿时没那么疼了。   他张了张嘴,最后默默将嘴闭上。   寒潭,可真有效。   昨天还眼见着就要发疯的人,今天的灵力就变得温和许多了,甚至还知道要给自己造的孽收拾烂摊子。   以至于让谢霖觉得,云念尘急着回仙门,会不会也有这个寒潭的原因。   “小师叔,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   云念尘用灵力温养完他的手腕,从地上捡了几柄长剑装进自己的纳戒中,踩上其中一把,带着谢霖,转身朝山下飞去。   这还是谢霖第一次见到云念尘用这东西「御剑而行」,憋了一会儿没憋住,忍不住问:“小师叔,您的剑……是出什么问题了吗?”   云念尘没说话。   一直等飞剑靠近北境,他才重新开口,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沉默。   “剑修的剑,是道的化身。”云念尘说,“我没有自己的剑,只锤炼出「心剑」一柄,可化九九之数,乃是我的道本身。”   谢霖眨了眨眼:“那您是……拔不出来了吗?”   道心乱了,自然无剑,且符合云念尘现在看着就不太对劲的状态。   云念尘未答,态度像是默认。   “那,”谢霖说,“冒昧问一句,您的道……是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云念尘出声,忍不住又问:“您现在,是对自己的道产生怀疑了吗?”   “我十岁那年,家中突遭变故。”云念尘突然开口。   谢霖不想再揭他伤疤,连忙阻拦:“这个故事我已经听过了,您不用讲述细节。”   “也没有可讲述的细节,自我亲手报仇以后,那些记忆就日渐淡忘了。”云念尘说,“但我悟道之时,便是家中血流成河那日。当时我想……”   他漠然的视线看着远处,一字一句地说:“若我有一剑,则这世间不平不必加诸我身。”   谢霖张了张嘴。   这话在他意料之外,却让他深感触动。   做凡人时,曾切身体会过凡人在面对修士时的无奈,受过十几年现代社会的谢霖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想揪住修士的衣领,大喊一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也难怪当时的云念尘会有这种想法。   可是,现在呢?   他对这种想法产生怀疑了吗?   “我这一生,从未有不敢踏足之地,若有胆敢拦在我面前之物,皆以一剑劈之。”   “但他不敢劈我。”云念尘话音未落,心魔忽然从他身体里钻了出来,对着谢霖猖狂大笑,“啊哈哈哈他甚至不敢听我说一句完整的话!大剑修!云念尘!听话都不敢,分明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   云念尘漠然伸手一捞,掐着心魔的脖子将它掐到消散,脸上满是嫌弃。   “唉,”谢霖叹了口气,“不听就不听吧,这心魔说话语无伦次的,内容想必没什么营养。”   “那个……小师叔,”他想了想说,“我知道一种病,初时只是心情不好,但患病之人根本无法让自己高兴起来,又因为表现出来的症状不明显,旁人很难理解那种痛苦,常以为患者是在无病呻吟。唔……我就是想说,心魔本就是郁结的产物,尽会说些胡话,不听他的不代表就是懦弱,无非是……呃,节约了修炼时间,将之用到更有用途的地方。”   “呃……”云念尘轻轻嗤了一声,随后道:“谢霖,你有没有觉得这番话哪里奇怪?”   “啊?”   “你是我师父、师叔,或是师兄么?”云念尘竟然回了头,黑洞洞的双眼直视着他,“既不是我长辈,为何一副劝解的口吻?”   “呃……”对话戛然而止。   云念尘没有深究答案,仿佛只是一句反讽,独留谢霖自己大脑转了个沸反盈天。   为什么?   谢霖猛然发觉,他好像受瑶光君记忆影响太深,自动带入了那个「老妈子师兄」的位置。   ·   意识到这点之后,谢霖不敢再多问,安心当了个闭嘴鹌鹑。   他跟着云念尘上路,是为了在加固魔渊封印的过程中寻找一个能完成瑶光君心愿的做法,至于云念尘的修炼……只要小师叔还没疯,其他的部分就轮不到谢霖指摘。   一日后,他们进入北境地界。   北境的气候偏冷、干燥,山林中生长着不少针叶植物。谢霖修行了一天的「闭口禅」,见云念尘落到地上,才问:“小师叔,这回我们找什么?”   “见影花。此物千年生,千年长,千年开花,千年结果,生于雪峰之下,乃是一种属火的花。这些年正值花期,灵力强盛,取它当镇物正好。”   甚至这东西在结果期结束前都会一直保持灵力强盛期,做镇物能使结界至少再保持一千多年。   谢霖脚步一顿:“敢问小师叔,这花期……是从多少年前开始的?”   “若掐算没错,该有七八百年了。”   “那,前代掌门师伯祖和瑶光君前辈布置封印时,这花应该开着。”谢霖诚恳道,“为何他们不用这东西做镇物?”   因为效力太强了啊小师叔!您师兄还想魔修留活路呢!   “谁知道,或许是师父和师兄过于心慈?”云念尘哼了一声,仿佛在笑,“这东西的灵力比旧镇物强得多,用作镇物,大概会让硬闯结界的魔修痛苦不堪。”   “所以说……魔修真有那么邪恶吗?”   “邪不邪恶,又同我何干。”云念尘道,“我说过,我讨厌魔修。”   “为什么?”   “因为……”云念尘顿了顿,忽然朝谢霖看了一眼,“你猜我师兄飞升为何失败?”   这他要怎么知道……谢霖有些无奈。   再说,瑶光君是不是真的飞升失败了还是两说。   但云念尘并不解释,他只是用非常意味深长的态度看了谢霖一会儿,随后将头转了回去。   谢霖:“……”   ·   此时云念尘的眼睛一看就不太正常,二人也不方便进城,赶路时要么在飞剑上,要么就是幕天席地的,随便找片傍水的空地歇息。   好在谢霖的镯子里装备齐全,能轻松整治出一桌美味佳肴,倒也不显得露营有多寒碜。唯一的问题是云念尘实属事儿精,一边说着那汤方没多少平心静气的效果,一边要求谢霖每天晨起时替他熬上两碗。   逼得谢霖不得不随时留意路上是否有食材药材可以补充库存,生怕哪天断了云念尘的汤,他会一言不合发疯。   自己捅自己这种事还是太惊悚了,反正谢霖做不到心平气和地看着。   于是赶路就变得更慢,不过,见影花飘渺不定,出现的地点时常变换,离得远了还不好掐算,此时他俩只能一路向北,边走边算,倒也耽误不了多少事。就这么吃吃喝喝走了一星期,云念尘终于算到了确定的位置,带着谢霖往那处飞。   快到目的地时,云念尘忽然停了下来。   他一蹙眉,视线朝前方望去:“有煞气。”   前方是一片杂草丛生的空地,谢霖什么都没看到,只能问云念尘:“多吗?”   云念尘点头。   “方门主在这儿吗?”   摇头。   “也许是天然聚集的?”   “不知道。”   到目前为止,煞气的出现并没有什么规律,就算是一直在处理这东西的云念尘,也不过是在行路途中顺手解决一些。   他带着谢霖飞速前行,靠近煞气后从天上落下。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无人的荒村,村中房屋歪斜倒塌,应该有很长时间无人了。   “有意思,这里连个活物都没有,煞气是准备附体谁?”云念尘挑了下眉,“还是说——”   谢霖等了几秒钟没等到云念尘下文,现在他已经快习惯对方这种话少的风格了,非常自觉地问了问题:“说什么?”   “其实在春风居士的洞府开放前,西州郊外也出现过煞气的痕迹,我自行料理了。也许它们的目标,是镇物?”云念尘将制式长剑握在手中,朝荒村走去,“站在这里等。”   “哦。”   云念尘纵身跃入黑气弥漫的荒村,谢霖反手从行囊里掏出一张小板凳。   经过几天的行路,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成熟的跟班了。   几息之后,荒村恢复了干净,谢霖收起板凳,没等云念尘催促就追了过去。   “这里比外面热。”谢霖一踏进来就说。   “前面就是见影花生长的地方,很正常。”云念尘在前面开路,“走。”   荒村位于崇山峻岭之间,四处皆是冰雪,一路向前,能看到一片和周遭不同的地面,像是日积月累的行走夯出来的地面。   “甚至还有几处日复一日碾出来的车辙痕迹,”谢霖仰头看着面前这个两米高的洞口,“这似乎……像个矿洞?”   “灵石矿。”云念尘感受到了灵力的流动。   “诶?”谢霖还没见过这种世面,“这就是灵石矿?”   他立刻尝试着去感知灵力波动,云念尘却已抬步走入了洞穴之中。   谢霖抬脚跟上。   洞中温度骤然升高,外面白皑皑的冰雪在此处渺无踪影,甚至越往里走,山壁就越呈现某种结晶的色泽。   作为在商户中长大的孩子,他自然知晓灵石其实是一种特殊的能够封存灵力的矿石,一般都由大仙门把持开采,再根据蕴含的灵力精纯度不同,以修仙界约定俗成的规格切割成通用货币的样子。   切出来的灵石既是「钱」,也是炼药炼器甚至修炼时需要使用的材料。   眼前这座,显然是一座已经被挖空的废弃矿脉,空气中的灵力并不算浓郁,甚至还比不上谢霖在仙门时用的聚灵阵内浓度高。   就是真的很热,越往里走越热。   矿洞一路向下,岔路奇多,好在有云念尘领路,不至于耽误时间。没多久,二人拐进一条岔路,此处的山壁已呈现青蓝色,因为晶化现象,洞中甚至很亮。   但洞中央已不是普通的地面,晶化的石头又再次液化,形成了一个小池子,拦住了去路。在池子中央,正开着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花枝弯着,像是不堪重负,低下了头;又像是顾影自怜,因为在那石头形成的「水面」上,还有这朵花清晰的倒影。   两相辉映。   谢霖朝云念尘那里看了一眼。   “等着。”云念尘仍是这么一句话,提着长剑就走了过去。   他拔不出心剑,用这仙门中配发的普通长剑一样能使出剑气,若不看他的眼睛,简直十分正常。谢霖眼看着他那身带着寒霜的剑意与见影花为了自卫射出来的带毒花汁战了上百个回合,便以一击寒霜剑气封住见影花周围空间,断它生路,将其取下封存。   液化的晶石地面在花朵被摘下后很快恢复了硬度。   “这样便拿齐四样了。”云念尘说着朝谢霖走来,“走吧。”   “等等,小师叔。”谢霖叫住他,“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灵气浓度比外面高一点?”   “就算是废矿,见影花也会自动寻找灵气浓度更高的地方生长,并不奇怪。”   “难道就没可能还有遗漏的矿吗?”   “呃……”云念尘动作一顿。   谢霖快把他的肢体语言吃透了,兴奋道:“真的可能有啊?那我们能留下找找吗?”   这可是……灵石矿啊!   哪怕捡一块留念呢! 第54章   “无论是哪个地方的矿场, 在原本占据的仙门撤出时,多少都会留下一些残矿。”云念尘认认真真地看着谢霖,“但是辨矿、开山……哪条你能做?”   谢霖:“……”   看不起人?他现在可是拥有借来的灵力的人。   “那就以后有机会再来。”谢霖想得很开。   他并不气馁, 说着掏出一张黄符纸就开始画, 没等朱砂墨渍干透, 就在指尖燃尽了,飞灰散落到矿洞中。   “没见过的符箓。”云念尘一直盯着他的动作。   “自己画来玩的。”谢霖没注意,随口说起,“仙门太大,以往为了记一些食材的生长区域,就画了这么个符箓出来, 没什么大作用, 只是做个标记, 方便日后来寻罢了。”   云念尘垂了下眼, 轻轻皱眉。   这时候,谢霖恰好抬起眼,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当时就是一愣。   他四下看了看, 没看到那个诡异的心魔踪影,思来想去,还是犹豫着问了一句:“小师叔, 你是不是又做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了?”   云念尘头偏过来, 黑洞洞的双眼望着他。   谢霖被他眼神震住, 微微后仰:“就是随便问问,没别的意思, 不想说就算了。”   “自创符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你只拿来寻找食材?”   谢霖一愣:“符箓不就是拿来用的, 我不喜欢打打杀杀,找个食材不奇怪吧?”   云念尘不说话。   谢霖从他的沉默中听出「很奇怪」三个字,不由为自己辩解:“好像也没有哪本仙法书规定符箓不能用来找吃的啊……再说这个符箓很简单。”   谢霖是这样理解的。   在他看来,符箓中不同的笔顺及图案有不同的含义,比如从上一路画下来后,笔向左撇成一个不规整的圆再勾回的图案代表「这」,后面再加注释用的限定图案,可以用来指代「这里」「这个东西」「这个人」等诸多含义。   这个图案是他从追踪符中化用而来,又从其他一些常用符箓中化用了「在识海中」以及「高亮」等意思的特定图案,经过排列组合以后,就能画成一张简单的「标记符」。   这是「标记符」最初的形态,时效随谢霖注入的法力自然消散,当然,经过几年的不断改进之后,现在「标记符」已经可以在画符时注明标记东西的名称,时效性也能由谢霖自己控制,只要不超过他的法力所能维持的最大期限。   “此符结构简单,但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创造新符箓。”云念尘说。   画符并不是简单的将图案排列组合,不同的符,画到不同的阶段对法力控制的要求都不同,甚至有些符需要特定属性的灵气才能催动。   比如一个火灵根的修士就绝用不了水属的符箓,修炼路数大开大合的修士也画不出需要精细操控的符箓……更别说还有很多人根本拼读不出符箓中每一个弧度、每一道弯所代表的含义,除了一些用多了眼熟的常用符不会弄错外,其他符箓连名字都记不下来。   就连云念尘,也不过是活得久,才多认识了几道符,画符用符并不算他的专长。   师兄却是研究颇深的。   他弄不明白,不明白师兄为何都回到了天星仙门,却不与他相认。   既不愿相认,又为何非要一路跟着他。   他脾气不好,师兄渡雷劫前,曾为了一件……如今看来并不重要的小事同师兄吵过一架,以至于天雷都劈下来两道了,他才知道渡劫的是他师兄。   他不确定,究竟是因为和师兄吵了架,师兄才没将渡劫的事告诉他,还是师兄本就不打算说,只是至今还记得看到那身破衣烂衫时自己心中的天崩地裂。   也许是本就没打算告诉他。   因为师兄安排了言平然阻拦他,甚至在天雷范围内设下阻拦来人的阵法,而除了他,没人会不管不顾地冲进天雷范围。   所有人都听话懂事,相信谢如衣定能渡劫成功,不舍又祝福地守在阵外,只有他接受不了离别。   师父和师兄或许对他很好。   父亲和母亲也都对他很好。   可他们都抛弃了他。   抛弃了他……   谢霖就眼睁睁地看着云念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身体上甚至隐约冒出了黑气。   这模样看着比他在山上亲手扎心魔的样子还更吓人一些。   谢霖的手腕已经好了,也知道现在如果靠近的话,可能会发生比手腕骨折更吓人的事,但他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出了声:“小师叔?”   云念尘没有反应,他好像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刚刚还是苍白到极致的脸,转瞬又变成病态的红,状态看起来危险万分。   “小师叔?小师叔……”谢霖喊了他几声,没等到回应,心急了起来。他本就不像此间世人那样对修仙者有诸多恭敬,见云念尘神智不清,猜他或许对「小师叔」这个称呼并不熟悉,下意识地扣住他的手腕,大喊一声:“云念尘!”   这一声喊,穿过重重雾障,直击识海。云念尘清明了一瞬,抬头看了他一眼,模糊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年之感。   “师兄……”   谢霖一愣,晃了晃他的手:“小师叔,你看清楚,我是您师侄。”   云念尘慢慢回过神,视线落在谢霖脸上。   谢霖眨了眨眼睛。   “你知不知道,你和他长得有几分像。”云念尘突然说。   谢霖张了张嘴,没说话。   实不相瞒,这事他知道,毕竟当年他看报纸,就知道天星仙门要找的人跟他前世的样子怕是很像。   云念尘周身的黑气慢慢散了开去,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看起来已正常许多——除了面色依旧苍白之外。   “走吧。”他说着就转身。   谢霖被他搞懵了,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衣袖:“去哪儿?出洞不是那边啊。”   云念尘回头,看了他手指一眼。   谢霖迅速松开。   他这才抬眼,淡道:“你不是想要找灵石矿?”   谢霖:“……”   谢霖:“??”   他眼睛一亮:“小师叔,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帮我——”   话音未落,云念尘已重新转身,朝山洞深处走去。谢霖匆匆跟上,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什么,从镯子里摸出自己从前做的镜子照了照。   随后皱起眉。   这么一看,这张脸好像更像从前了。   曾经被尤溪他们三个说过脸有点变化之后,谢霖就时不时注意着自己的脸,确实发现随着法力的增长,这张脸好像在随着前世的样貌变化。   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若终有一天,随着他法力的提高,他变回了前世自己的模样,该……怎么办?   要是被云念尘当成谢如衣,不太好吧?   天星仙门找人的告示里明确包括了地点和大致岁数,谢霖心想,这大概是云念尘推算出来的,如果若是瑶光君在世的话,应该是什么年龄。   那些条条框框可有一大半都跟他对不上。   修过仙就知道,命数是很重要的东西,推算出来的结果若无意外绝不会错,光凭脸像,是不能说明他是什么瑶光君转世的。   再说,他明确拥有前世的记忆,知道自己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更不愿让云念尘误会。   倒不是反感,单纯觉得……   云念尘好像有点可怜。   可怜的人顿足,拧起眉,回过头看他:“发什么呆?”   “啊!”谢霖回过神,将镜子塞回镯子里,“来了!”   ·   这洞很大。   绕过一个弯之后,前方豁然开朗,下行的路变得陡峭,洞顶极高,遍布奇形怪状的石柱。此处没有照明,但半晶化的石壁仍让山洞中很亮。   至少谢霖不会因为看不清路而摔跤……云念尘实在走得有点快。   但也正是因为他走得仿若平地,不久之后,二人就进入到一个黑黢黢的洞穴中。   这里反而没有外面那种晶化的石壁,不过比起自己看到的,谢霖还是更相信云念尘的判断,他仰头四处看着,嘴上问:“这里有残矿么?”   “嗯。”   “我还以为外面那种亮晶晶的石壁是因为靠近灵石矿才会产生的,”谢霖说,“但这里反而没有。”   “那就是灵石。”   “啊?”   “有灵石的样子,但没有灵气,算是废矿。”云念尘道,“不过这里有。”   谢霖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灵气。   “等等,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感……”谢霖说着就去感知周遭的灵气,旋即动作一顿。   有一丝,十分微弱的灵气正在四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淌,若不是云念尘说起,谢霖完全没有感觉出来。   “在这儿?”他指着山壁某处。   “嗯。”云念尘看了他一眼,一步上前。谢霖顺势往左后方退了几步。   感觉到他站定,云念尘从随身纳戒中找出一柄仙门制式长剑,拔剑,一剑劈出!   轰!   一声巨响,随后是漫天尘埃。   谢霖掩住口鼻,待灰尘落尽,才重新看去,只见那山壁上一道尺深的剑痕,却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没搞明白,朝云念尘看过去,只见对方随手将长剑一丢,又摸出一柄新的剑来。   被丢下的长剑剑身竟已碎裂。   谢霖拧起眉。   又是一声巨响和飞灰,谢霖忙捂着鼻子又朝后退了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他知道云念尘不太好,没想到这么不好。   卢瑞曾经说过,剑是剑修法力的载体。以谢霖的浅见,仅仅只是劈开山壁,应该不至于让云念尘多次尝试,甚至弄断仙门发的长剑。   这东西普通,却也不是什么粗制滥造之物。   只能说明云念尘已不能很好地控制力道。   这可是云念尘啊。   当世唯一的归一境,天之骄子。   想到这里,在第三次巨响响起之后,谢霖匆匆朝云念尘跑过去,试图按下他持剑的手:“小师叔!找不到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灵石谁都见过,他不过一时兴起。   云念尘偏头看他。   尘埃落尽,他将手中长剑一丢,空手招了招,便有一个东西从远处飞了过来。   他将其捏住,反手递给谢霖。   是灵石矿。   粗劣的山石表面上,露出几片灵石特有的色彩和质地,其间隐约有灵气流动,握到手中,能感觉到平日里使用过的灵石带给人的熟悉感觉。   谢霖的注意力被短暂吸引走,问道:“然后呢?将表面的粗石切掉就能得到灵石了吗?这块的品阶好像不算低的样子……”   “师兄。”   谢霖话音一顿,抬起头来看他。   云念尘黑洞洞的眼睛注视着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谢霖:“?”   谢霖:“不,我不是……”   “若不是生我气……”云念尘的手从他手中挣脱,向前迈出一步靠近他,“为什么明明回来了,却不愿意同我相认?” 第55章   “不, 等等,小师叔,你听我说……”云念尘语气不对, 搞得谢霖有些慌张, 边退边说,“我真的不是——”   “我知道你生我气。”云念尘自顾自地说起来,“我气你为那群魔修奔走,他们却恩将仇报,将你伤成那样……若不是、若不是他们,你渡劫之事又怎会出差错。”   谢霖一愣,瑶光君渡劫还有这种内幕?   “我知道错了, 你同我吵了那一架, 我再也没找过魔修麻烦;如今封印即将碎裂, 我也尽力寻找镇物了……差不多有三百年了, 师兄,你还是生我的气么?”   他周身再次出现了那诡异的黑气,正是心魔缠身的写照, 谢霖暗道不好, 下意识后退,背却撞在石壁上。   这个小山洞就这么点大,除非他绕过云念尘从洞口跑出去, 不然逃不掉。   “若你不肯原谅我……”云念尘一步步朝他走来,“我做这些, 还有什么意义?”   “我真不是谢如衣!”谢霖头疼,也觉得云念尘魔怔至此, 怕是听不进自己的话, 当时就把心一横, 和盘托出,“我倒也希望我自己是!天星仙门悬赏找人这么多年,我修仙之前,馋那赏金都不知馋了多少次!但是小师叔,先不说我的年纪跟那寻人启事上书写的生辰八字对不上,我……我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他一声大吼,终于让云念尘止住了脚步,黑洞洞的眼睛紧盯着他。   像是准备静听。   还听得进话就是好兆头,谢霖稍稍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是……呃,我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因为一场意外去世,结果就……不知道为什么,穿到了此地一个弃婴的身体里,路过的老猎人收留了我,后来成了我的养父……再后来的事,小师叔应该都知道。我也知道我可能和瑶光君长得相似,但我前世的记忆完完整整,真的不是瑶光君啊!”   云念尘没出声。   “您看,”谢霖又道,“若我真是瑶光君,怎么可能修炼五年还是个炼气境?再说,我听说仙门的寻人启事一甲子变一次,您应该是算出瑶光君每六十年轮回一次吧?这怎么也跟我的情况对不上啊,前世的我二十多岁就出了——”   他想说「车祸」,仔细一想云念尘应该不知道车是什么东西,便改口道:“意外。”   “可我算的不一定准确。”云念尘说。   “呃……”谢霖感觉自己好无奈,“小师叔,您不必为了把我当成瑶光君,连自己的掐算水平都黑的。”   “你觉得我在拿你当师兄替身?”   谢霖不答,但眼神中分明写满了「不然呢」三个字。   云念尘嗤笑一声。   他看向谢霖手中那块灵石矿,轻声问:“喜欢么?”   自然是喜欢的,不然不会想要下来寻找。谢霖摩挲着石头表面,并不接话。   他怕自己接了腔,云念尘又要给他扣帽子。   “师兄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云念尘眯起眼,目光像是透过谢霖看着很久以前,“他喜欢花草鸟兽,对世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他也说过,这个世界很喜欢他,火水金石,无一不对他歌唱。”   谢霖一愣。   他忽然想起自己几次落水时,听见的那些嘈杂私语。   “罢。”云念尘垂下眼,好像低笑了一下,“你既不肯承认,便算了。”   谢霖松了口气——说啥都好,别追究就行,爱误解就误解吧,反正他也只是想来完成瑶光君的心愿……   “反正我也不需要你承认。”云念尘话锋一转,“你承不承认的,都是我师兄,我寻觅世间三百年……师兄,我不会再放你走了。”   最后半句话,他说得低沉又阴森,听得谢霖脊背发寒。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就感觉自己动不了了,连嘴也无法发出声音。   云念尘朝他走过来,万年冷若冰霜的脸上竟然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他弯下腰,将谢霖背到了背上:“没有修为正好,你跑不掉的。”   谢霖:“……”   谢霖:“!!”   神经病啊!   谢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被云念尘背着一路朝山洞上方移动,思来想去,不得不认为他的吐槽很有道理。   云念尘确实有病,甚至他还在瑶光君的思绪中,听到过类似于「本就是走火入魔的人」这样的话。   若是这么说来,当年云家惨遭变故,云念尘一朝入道,那时候就已经走火入魔了,这样比较容易解释,为何记忆中的瑶光君和逍遥子都对云念尘关照有加,一副生怕他出事的模样。   心魔是那时候诞生的么?   还是……之后?   又是为什么?   谢霖什么都做不了,大脑就比较活跃,有一搭没一搭地想了很多。   云念尘也没跟他说话,只是静静感受着谢霖的呼吸喷在自己脖颈处的热度。曾几何时,他也背过谢如衣一两次,手感似乎和现在差不多。   不承认又如何。   只要他在就行了。   这样想着,他朝洞外走去。   二人刚踏出洞口,变故陡生。   劲风卷着尘土,迎面吹来,云念尘脚尖一点,迅速后撤,却仍是慢了一步。   身后是他自认刚刚寻回来的「师兄」,云念尘退无可退,生受了这一下。喉头感受到隐约腥甜,他不动声色地咽下,抬眼看向荒村方向。   “你还真是没完没了。”   “这算什么没完没了。”来人语气带笑,背着手踱步而来,周身却自带狂风,正是方铭修,“云念尘,你我本就有怨,我算到你有灾,过来找你麻烦有什么不对?难道你从未那句话——「趁你病,要你命」。”   他大概是修整过,气色比上回好了许多。云念尘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冷漠道:“只怕你要不起。”   “我也没打算要。”方铭修「呵呵」一笑,“不过来讨「见影花」罢了。”   云念尘当然不会给,好在方铭修也知道。   说完这句,他忽然动了,身体消失在原地。所谓瞬移之法,不过一个「快」字,云念尘凝神去看他的踪迹,却在下一秒皱起了眉。   看不到?   怎么可能。   随后,他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打飞了出去。   “唔!”   身体撞在矿洞外的山壁上,云念尘借此稳住力道,下意识地要去找被这一下甩出去的谢霖。   谁料方铭修并不放过他,从半空中闪现而出,又是一记排山倒海般的力道。   他的力量比上次,或者说比从前的任何一次都忽然长进了不少,云念尘知道自己状况很糟,不敢托大,只能提剑回击。   两名当世高人在半空中打得难舍难分,周围狂风阵阵,甚至叫人看不清他俩在哪儿。   谢霖无奈地躺在地上。   他这个角度不好,只能用眼角余光去寻找二人的踪迹,云念尘占上风他就高兴点,若是被方铭修打中就心急如焚。   虽说云念尘神志不清,一副打算绑架他的样子,但到底是天星仙门的小师叔。谢霖或许不恭敬仙人,但几年的生活让他对天星仙门产生了很深的感情,比起那个曾经想要他命还疑似能控制煞气的方门主,当然希望云念尘能赢。   而且……   内心有种说不出的焦躁,只希望云念尘平安无事。   “他不开心。”   “他很着急。”   “我们帮帮他吧,帮帮他吧!”   “怎么帮呀。”   “快快我们拉起手来……”   等谢霖意识到的时候,急切的童稚声已占据了他的脑海。   随后,那座掩藏着矿洞的山竟直直朝二人鏖战的方位倒塌下来。   谢霖瞪大了眼。   等等,这是——   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只看见遮天蔽日的黄色石块。   ·   “完蛋啦完蛋啦伤到他啦——”   “呜呜呜我们做错了事。”   “救救他吧,得救救他呀……”   脑海中一直很吵闹。   谢霖还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待神智有一丝清明,很快吓得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见云念尘坐在他面前,手里摆弄着一个青白色带红的果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醒了?”   谢霖想回答,发现仍然说不了话,又试着点头。   还好,幅度不大的点头可以做。他试着活动了一下,发现这回并不是完全不能动,似乎云念尘是给他留了点头摇头的余地,好叫他可以表达。   他四处看了看。   这是一间普普通通的茅草屋,他侧躺在床上。屋内有窗,都开着,亮度还可以,只是看不到身后的景象,不知道背后是不是墙。   不过屋子应该不大。   谢霖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云念尘:这是哪儿?   “我们还在北境。”云念尘仿佛能看懂他的意思,慢慢说道,“山突然倒塌,叫方铭修跑了。”   他来干什么?   “说来这事有点有趣,先前我找其他镇物的时候,就发现有紫霄门追踪的痕迹。”云念尘说,“今天他又来抢见影花……”   再加上上回的煞气……   真有意思。   云念尘笑了一下,掏出长剑艰难地给那果子削起了皮。   谢霖无奈地看着他几乎把半个果子都砍没了,实在很想说让他来。   但云念尘并不看他,也就没注意他无奈的眼神。   良久,云念尘将削得坑坑洼洼、少了半边果肉挂着一小半皮的果子放在了谢霖嘴边。   有一股果子的清香钻入鼻腔。   说实话,发生这么多事,绕是谢霖心宽还爱吃,这会儿也没什么胃口。但他觉得要是不吃,云念尘能当场发疯。   “你不要?”语气危险。   谢霖无奈,张嘴咬了一口。   干涩的嘴唇不小心擦过云念尘的指尖,云念尘手指微曲,若无其事地将剩下的果子收了回来。   谢霖没太注意,有些不明白他的行为,单纯疑惑的眼看过来。   就是这样,单纯无害的眼神,常叫云念尘想起仙林幻境中无害的小鹿。   “你可知道,那山为什么塌下来?”云念尘难得这么温和,“你还说你不是师兄。”   谢霖:“……”   倒是给他一个反驳的机会。   但,想起先前听见的嘈杂童稚声,现在他也有点怀疑自己了。   那么,新的问题来了。   若他真是瑶光君,为何这些年看瑶光君的记忆,都像在看别人的故事?   又为什么对不上寻人启事里的种种细节?   还不是扯蛋嘛! 第56章   谢霖过了好一阵米虫的生活。   山石崩落的时候, 他被几块大石砸到,身上受了些伤。   其实对于修士而言,皮外伤不算什么大事, 好起来很快, 不过或许是被云念尘拘着不能动, 谢霖这阵子频频犯困,看着倒是很虚弱。   白天他总在睡觉,不知不觉又开始做梦。   说来也怪,从前不觉得自己同谢如衣有什么瓜葛,梦里见到瑶光君生平种种,常觉得自己同这位前辈有不少共同点;但若是将自己当作瑶光君再去看, 便是哪儿哪儿都不像了。   谢如衣的记忆全是他同师父和师弟的互动, 与外面流传的「光风霁月」并不同, 他在师父面前性子跳脱, 又喜欢在师弟面前装模作样地教训人,实在是一位……「有限度的混世小魔王」。   谢霖用二十一世纪的话总结一下,认为此种行为又可以叫做「窝里横」。   谢霖跟他不一样, 性子成熟稳重得多, 又或者说是,因为不像瑶光君那样从小在师父的爱中长大,所以不会像他这么任性。   这么一想, 云念尘也是个挺任性的人, 逍遥子定是个充满父爱光辉的大好人。   这些天, 云念尘不知怎么想的,住在这里好像不打算走了似的, 也不给谢霖解开禁制, 每天像个收了重金的陪护, 时时陪在床前,倒水递碗,伺候得十分仔细。   偶尔谢霖睁眼发现他不在,云念尘也会在短时间内出现在屋内。   说明他始终留了一丝神识在谢霖这边。   谢霖很是无奈,一来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并不习惯被人这么伺候;二来就是成年后一边工作一边帮孤儿院当义工,他早已习惯了照顾别人。   从前在悦来客栈就是他当家,要照顾因痛失所爱而颓丧的李叔,以及那个有点中二和任性的幼稚弟弟;后来到了天星仙门,同尤溪他们三个缺乏生活常识的少爷小姐在一块儿,同样是谢霖关照他们的日常起居。   结果云念尘呢?   连水都不让他自己喝,非得一点一点喂给他。   就是说,很难受。   但人的适应力就是如此之强,几天以后,谢霖就习惯了云念尘的「无微不至」,他心想,总归是云念尘自己认错,又不是他蓄意欺骗,爱伺候就伺候着吧。   毕竟他自己还有没想通的事。   ——他身上,那部分「借」来的法力还在,甚至随着时间过去,有跟自己的灵力融合的苗头。   理论上,他凭空多出一部分法力的事应该是瞒不过云念尘的眼睛的,不过云念尘并没有说过什么。谢霖有试着回去找那团白光,想把法力还回去。   但等他多番尝试后终于回到那层隐蔽空间,却发现白光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白茫茫的雾。   就好像白色光团被打散融于空气中似的。   这下可好,想还回去都不知道该找谁,谢霖只好作罢。   “他真好看呀。”   “我们是不是该帮帮他?”   “怎么帮?那人不好惹的……”   “他没有呼唤我们呀,不能替他做决定的……总之那个人又不会伤害他。”   “呜呜,他会不会很难受呀。”   ……   又是一阵嘈杂的童稚声,谢霖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周遭归于寂静。   一阵微风从窗户飘进来,像是在他身边打了个转,停留片刻。   云念尘从外面进来,走到床边坐下,黑洞洞的眼对着谢霖看了看,忽而一笑:“师兄发什么呆?”   他已是改口直接喊「师兄」了,谢霖反对无效,早就躺平接受,回过神,朝他看了一眼,目光平静。   云念尘嘴唇轻抿,笑容微收:“师兄还在怪我?”   我可什么都没说。   谢霖无语地张了张嘴,示意他自己说不了话。   “师兄想说话?”云念尘盯着他看,手稍稍抬了抬,似乎是想碰他,过不多时却又放了回去,还是那副温柔小意的样子,“可我不想听师兄说些我不爱听的话。”   谢霖:“……”强盗啊这是。   他不爱听的话无非是那些「我不是谢如衣」之类的东西,谢霖知道。   不过这跟谢霖想说的内容毫无关系,他无辜地盯着云念尘看,艰难地摆了下头。   “师兄想说……你不说我不爱听的话?”   谢霖缓慢地点了头。   云念尘垂眸想了想:“也行,若是师兄骗我,就叫师兄再也说不了话好了。”   谢霖:“……”   他正感无语,忽然感到喉咙口一阵微妙,再试着「啊」了一声,就发现自己能发出声音了。   一段时间不出声,嗓音变得喑哑,谢霖咳嗽了几声才道:“我是想问你,为何住在这里不走了。封印的事不急吗?”   云念尘动作一顿,旋即若无其事道:“此事原本就是师父和师兄的责任,既然师兄回来了,我又何必越俎代庖。再说,师兄莫不是不愿与我同住?”   谢霖:“……”   谢霖:“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哪里说得不好?”   云念尘声音很轻,头稍稍一偏,端的是一脸无辜,偏偏说出来的话阴阳怪气得很。   这也是这段时间以来,谢霖觉得最不适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孩,对扶养自己长大的师父和师兄有点独占欲是很正常的事。   但这独占欲会不会过头了一点?   一股子闺怨味。   他还非要谢霖回答不可,“师兄,你说啊,我哪里说得不好了?”   谢霖叹了口气:“云念尘,你以前也和瑶光君这么说话么?”   云念尘一怔:“当然。怎么,师兄贵人多忘事,连这也不记得了?”   谢霖倒是看过师兄弟二人相处的回忆片段,可没哪一段是这么茶香四溢的。   大概是云念尘在试探。   谢霖懒得计较,并不提自己见过回忆的事,自顾自道:“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镇物还缺一件是不是?这修复大阵,是得收集齐所有镇物才能进行,还是找一件新的就把旧的换下就行?”   “师兄果然还是师兄,依旧对魔渊封印如此上心。”云念尘抬眼,对上谢霖无奈的视线,话音一顿,便自然而然地换了个正经的语气,“原本是还差一件,不过先前方铭修现身抢夺,我把见影花给他了。”   谢霖瞪大了眼睛。   “怎么?”云念尘看他一眼,“镇物又不是非得见影花不可,我不愿与他缠斗,不如给了他算了。”   但云念尘选择见影花的时候,分明说了它许多好处,也就是说,见影花是当前的最优选。   而且——   谢霖有点担心他,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山石崩裂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一点山石,总不至于砸伤我与他。”云念尘道,“倒是你伤得重。”   “不过一些擦伤。”谢霖盯着他看,“云念尘,你以前不会随便把东西交给方铭修的。”   云念尘微微一怔,轻笑:“师兄想起什么了?”   谢霖摇摇头:“你和方门主分明过节很深,又怎么会轻易将东西交给他,除非……你不愿同他打。”   几年过去,云念尘突破到归一境的事早已传遍五境,生压了方铭修一个境界,为何不愿同他打?   除非……   谢霖想摸摸看云念尘身上有没有伤处,却连抬起手臂都做不到,只能忧愁地盯着他看:“小师……云念尘,你的心魔它是不是——”   云念尘忽然站起身,又恢复到从前的冷漠样,仿佛这段时间什么异常都没发生:“师兄多虑了,我不过是觉得可更换的东西没必要同方铭修浪费时间罢了。师兄且在这里休息,我出去看看汤药煎得怎么样了。”   说着便离开了屋子,根本没给谢霖再开口的时间。   谢霖张了张嘴,接着一叹。   修士就算是煎汤药,用的也不是凡火,有什么可「看」的?   神识一探查不就知道的事?   欲盖弥彰得这么明显,他又不是傻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他俩被砸之后就分开了,那个丑丑的大块头还要追,可怕人就给了他个东西带着你跑啦——”   “那个不是真品是假的!”   “不是假的!是一半的真品!”   “不是不是,你们说的都不对——”   ……   童稚声忽然嘈杂起来,如珠落盘,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在屋里转圈。   谢霖抬眼,愣没从屋中摆设看出什么异样,又不敢让云念尘听见,便在脑内自言自语:“你们……究竟是谁啊?”   “啊!他发现我们了!”   “救命救命救命他居然真的听见了——”   “他果然是最聪明的。”   “呜呜呜好羞耻……”   一个个声音,像一群话多又天真的孩子围着他打转,谢霖不由莞尔,拿出当年在孤儿院哄孩子的耐心,柔声道:“不羞耻,不要怕,你们好像帮过我很多次,我感谢你们还来不及呢。所以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是谁啊?”   四周静默了一瞬,很快那些存在又变得七嘴八舌。   “我是风。”   “我是杉树,在你面前的桌子里!”   “我是墙,我和他贴着呜呜呜好开心……”   ……   “啊!它竟然和他贴着,揍它!”   风卷了过来,好像要往谢霖背后钻。谢霖被风吹得脖子养,又动不了,眯着眼道:“别闹我。”   那风便静止下来,“呜……我错了,你不要生气……”   “不生气。”谢霖说,“云念尘不肯同我说实话,你们都看见了,能不能告诉我,我晕过去的时候,他们那边发生了什么?「一半的真品」又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有过吧,长大以后看见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视频、日记之类的东西根本不想承认那都是自己干过的蠢事儿的经历……   云念尘现在是发疯状态,跟前面的性格反差可能比较大 第57章   童稚声的来源很多, 相似却不同,你一言我一语,迅速造成了七嘴八舌的效果。   还好谢霖有丰富的「带娃」经验, 倒是能从这嘈杂的声音里迅速提炼出它们想表达的意思。   它们是元素中的「灵」。   有意识, 有灵智, 却没有具体的形态;又或者说,世间万物便是它们的「形态」。   当时谢霖强烈的想要云念尘平安无事的心愿,引起了附近石灵的共鸣,造成了山崩。   修士虽是以天地灵气淬炼己身的强者,在真正的「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仍是弱小的。山石崩落, 二人不得不暂时停止争斗, 各自避开。   但方铭修对见影花十分执着, 云念尘既要躲山石, 又要躲避方铭修的攻击,便将见影花给了他。   不过,桌子里的木灵告诉谢霖, 那朵见影花只有一部分的力量, 或许是云念尘取了一片花瓣以后幻化出来的假花。   谢霖听完之后,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心又提了起来。   见影花没有被抢走当然是好事, 但这也说明, 云念尘的状况已经非常糟糕。   那个封印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他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 心道,若是瑶光君能告诉他应该怎么处理封印就好了。   还有就是……   云念尘的心魔, 究竟是什么呢?   想到云念尘那充满闺怨的态度, 谢霖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又奇妙的猜测, 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你怎么啦?表情好难看哦。”微风拂面,这是风灵的声音。   “没什么。”谢霖回过神,笑了下,“我就是突然想起,那座山塌了,下面的矿洞岂不是被埋了?枉我还觉得那个矿洞挺好看的……再说下面可能还有残留的灵石矿。”   自然与人类共同造就的特殊地貌,有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谢霖是有些可惜。   寡言的石灵忽然「咦」了一声:“你若想去,我们一定会为你打开通道的呀。”   谢霖愣了愣。   “对呀对呀,只要你想去。”其他的灵也说,“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们竭尽所能,也会将你送到。”   “为什么?”   “因为,我们都很喜欢你呀——”   ……   我们都很喜欢你。   这个世界,这世上的一切都很喜欢你。   因为你是……   谢霖猛地抬眼。   他脸上的表情太过震惊,那些叽叽喳喳的灵又急忙问起了他的状况:“你怎么啦?”   “没,我只是……”谢霖有限度地摆了下头,怔忡片刻,喃喃道,“我好像……”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曾听过它们的声音。   他的心一沉。   ·   不知过了多久,云念尘端着一碗汤药从外面进来,那些灵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瞬间收了声。   连风都一时静止。   谢霖本想借机获得自由行动的机会,云念尘却不同意,用小勺舀起一勺黑黢黢的药汁,递到他嘴边。   谢霖只好张嘴服下。   那苦涩的味道瞬间蔓延,谢霖不自觉地皱起了脸,当云念尘递来第二勺时,他苦着脸道:“你若非喂我不可,能不能给个痛快的?这药未免太难喝。”   云念尘看了他一眼,忽然一笑:“我还怕冒犯了师兄,既如此——”   他站起身,走到谢霖侧面,将碗递过去。   云念尘并没有将那碗递到最适合伤患服用的位置,谢霖为了碰到碗沿,身体不自觉地向侧面倾倒。他本就不能动,保持不了平衡,恰好这时衣衫被云念尘牵扯了一下,整个人便摔了过去。   云念尘顺势一扶,将药碗递到他唇边,声音既低且柔,阴恻恻的:“师兄何必这么心急?”   他用了个几乎搂抱的姿势。   体温在侧,谢霖无言以对:“……”   一时间,心底微妙的感觉更重了。   一碗药喝得甚是折磨。   不过药是好药,帮助伤口愈合的,喝完没多久,谢霖就发了一身汗,意识昏沉起来,很快睡了过去。   云念尘替他掖好被角,垂眸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这张脸……好像有点变了。   ·   谢霖做了一场乱七八糟的梦,忽然想起自己想问的问题半路被带偏,竟是没问出口,又突然惊醒过来。   睁眼时,窗外的天还是亮的,他近来行动受限,有些分不清日子。云念尘就在他身边坐着,也不知看了他多久,那专注叫人心惊。   谢霖愣了一会儿才道:“忘记问你了,还差的那最后一件镇物,你有头绪么?”   云念尘目光幽深,答非所问:“师兄果然对魔界很是上心……”   “呃……”谢霖扯了下嘴角,有些无语,“我现在没有瑶光——”顿了顿,“谢如衣的记忆,也不觉得自己是他,但既然你认定我就是你师兄,我可以试着回想回想。”   云念尘一愣。   “前提是你好好说话。”谢霖说。   “若我不呢?”   “那我也可以不去想。”谢霖道,“先前说过了,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横竖你不会亏我一口吃喝,让我这样赖活着也不是不行。这条命对我来说已经是意外捡来的了,怎么活着都是赚……再说,以我现在的修为,百十来年一晃而过,我还能等到小师叔为我送终。”   “呃……”云念尘脸上的淡笑慢慢收了起来,神色晦暗不明:“你威胁我。”   谢霖不怕他,说实话,他这一副冷漠的模样,才更像谢霖认识的那个「云念尘」。   “呵。”半晌,云念尘冷笑一声,将这些日子以来不正常的表情和语气都收了回来,冷淡道,“是有头绪,不过要等。”   谢霖洗耳恭听。   “最后一件镇物应当属金,可惜这百年来,世间并没有足够强大的金属性神物,倒是有一种金石兽的角能勉强一用。”   “那我们为什么还一直留在这里?”谢霖紧盯着他,想从云念尘的神情中找到端倪,“很难找吗?”   还是说,你已经无法掐算到太远的东西了?   谢霖如此猜测着,却听云念尘道:“是不需要找,金石兽早已灭绝几百年了。”   谢霖:“……”   “黑市上还流传着一些,不过得等个时机。”云念尘说,“品相稍次的也不能要。”   这倒是,毕竟是用来封印魔渊的,若是效力差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谢霖还在思索,就听云念尘话锋一转,又道:“再说,留在这里,也是为了——”   “等这风再刮得喧嚣一些。”   谢霖抬眼:“?”   云念尘看着他:“你说方铭修为什么突然现身抢夺见影花?” 第58章   谢霖还真没想过。   对他来说, 方铭修就是一只苍蝇,阴魂不散,打不死, 又很烦。每当他出现的时候, 总会叫人想起些阴暗潮湿的, 不太美妙的东西。   “小——”谢霖话音一顿,“你这么说,是有头绪?”   “有。”云念尘说,“他似乎不希望我去修复那个大阵。”   谢霖愣了愣。   有意思,这世上还有修士不希望那个大阵修复的?   “我有点好奇,”谢霖想了想说,“那些煞气……有自己的意识吗?”   “师兄不知道么?”   谢霖闻言, 无语地朝云念尘瞥了一眼。   大概先前的「威胁」真的起了些作用, 云念尘抿了下唇, 接了句正经话:“没有。”   “那方铭修要怎么指挥它们上天星仙门?”谢霖沉吟起来。   “重要么?”   “当然重要了。”谢霖道,“方铭修身为修士,若是不希望大阵修复, 说明他跟魔界那边有所牵扯。既然煞气没有意识, 那也许就是魔修……”他想了想,“诶,听说魔界还有妖修存在, 会不会是妖修?”   云念尘的眉头拧了一下,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重要吗?”   谢霖莫名地看着他。   云念尘:“无论他同谁有牵扯, 我要修这大阵,与他何干?”   谢霖:“……”   他有些无奈。   谢霖习惯性去刨根溯源, 却忘了云念尘并不是这种人, 正如他那天说过的那样,“若我有一剑,则这世间不平不必加诸我身”——遇见阻拦的人和事,云念尘大概也更习惯于以剑劈之。   不过——   谢霖笑了下:“但是你现在状况这么糟,他真要阻挠,你还能轻松地说一句「与他何干」吗?”   “呃……”云念尘朝他看了一眼。   这回谢霖没有躲开视线:“不然你为什么要将见影花交给他?”   尽管已经从木灵那边听过了,但谢霖还是想在云念尘这边确认一下。他猜到直接问云念尘怕是不会说,这才选择了这么迂回的方式。   然而,一瞬的沉默之后,云念尘竟然短促地笑了一下。   “嗯,我是不大好。”他顿了顿,“直面心魔时总有各种问题,修为倒退几个层次也不奇怪……师兄没有心魔的问题,大约确实是不了解的。”   谢霖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别说什么「心魔」了,谢霖的修为连自己的内府都不配窥视,何况直面心魔这种事。   当然,他知道云念尘说的是谢如衣。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云念尘略略侧头,朝窗外看去,黑洞洞的眼睛没有焦点,视线不知落在了哪里。   谢霖心念一动,福至心灵:“你在等方铭修来?”   “嗯。”   云念尘说到这里,沉默了片刻,忽地话锋一转:“再说,我还可以选择不修。”   “啊?”   “我愿意修那大阵,无非是因为……那是师父和师兄布置的东西。”云念尘将脸转了回来,“可是师兄,我都这么辛苦了,你甚至不愿意想起来。”   谢霖:“……”   竟然拿他之前说的话反向「威胁」他!   不过……也许谢如衣真的不希望那个大阵修复呢?   看见谢霖不出声,云念尘轻轻「哼」了一声,起身:“你该喝药了。”   说罢走出门去。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来,手中仍是那碗谢霖喝了好些日子的难喝汤药。   这药实在太苦,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回甘,为了少受些折磨,谢霖已经接受了云念尘半搂半抱的手把手喂药方式。   不过他今天有些走神——喂完药后,云念尘替他拭去唇边残留的药汁,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师兄又在想什么?”   “在想你说的最后一件镇物。”谢霖说,“既然你要等方铭修来,咱们是不是等他来过就能离开这里了?”   云念尘想了想:“你很心急?”   “我有手有脚,躺在这里当废人,换作谁不得憋死?”谢霖叹了口气,“再说,我确实很关心封印修复的进度——别这么看我,我只是觉得也许这有助于我回忆过去。”   「回忆过去」是顺水推舟的说法,他只是好奇当年谢如衣的想法。   到目前为止,谢霖只见过那一个魔修,怎么说呢,无论谢霖究竟是谁,他都是谢霖,拥有完整的在二十一世纪生活的记忆,再怎么入乡随俗,观念上也带了许多现代色彩。既然自己接触过的魔修并不像传言中描绘的那么邪恶,谢如衣的回忆里又有那样一段,他就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多了解魔修一些,再做决定。   比如说去魔界看一看,眼见为实。   不过云念尘说过不喜欢魔修,谢霖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以免触他霉头。   现在谢霖受制于人,顺着云念尘说话是最好的。   “和我说说你的计划?”谢霖冲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完全没有介意被关在床上的事。   云念尘意味深长道:“师兄果然很在意魔渊啊。”   谢霖还是笑。   穿越到此,谢霖的相貌变得平凡了许多,脸部的线条也少了些攻击性,笑起来的时候更显温和。或许是他的态度安抚了云念尘,云念尘想了想,倒还真说了起来。   人多的地方就会有交易,既有「明市」,也有「暗市」,也就是所谓的「黑市」。五境中有黑市数千,规模大的也有几十个,云念尘的目标,是下个月会在中土的两处黑市中举行的两场拍卖会。   “两场?”谢霖愣了愣,“我们不是只需要一件镇物么?”   “我只算到中土的拍卖会上会有,却不知道哪场会有,得等到时候去拍卖会上看。”云念尘说完看了他一眼,“掐算方面,我一向不如师兄更有心得,只能算到这个地步了。”   谢霖:“……”   谢霖合理怀疑他是借着给自己虚弱状态找借口的机会强行将他和谢如衣联系在一起。   虽说……   他现在也有点不确定了。   “我困了。”谢霖闭上眼睛。   那药里不知加了什么成分,每次喝完谢霖就昏昏欲睡,云念尘也不在意,细心地帮他盖好被子。   意识即将坠入睡梦之前,谢霖忽然听到云念尘说了句话。   “若还是以前的师兄,又怎么会被我这小小的法术困住?”   什么人啊,把人关在床上,还怪人能力不够不能自己挣脱。   谢霖迷迷糊糊地想,逍遥子和谢如衣还真是两个大好人,不然养不出这等任性的弟子。   ·   谢霖一睡下,云念尘就出去了。他近来在屋子附近做了不少布置,就等方铭修上门——那见影花上的幻术,若是云念尘的猜测没错,方铭修应该很快就能看出来。   他跟方铭修其实不算熟悉,两个人一直不对盘,谈不上了解,不过,正是因为这种「不对盘」,若是方铭修发现自己受骗,云念尘笃定对方会找过来。   他修为受限,便打算用这种方式解决麻烦。   因为一心扑在周遭环境的布置上,以至于云念尘没能察觉到,待他走后,谢霖腕上的镯子忽然亮了起来。   有什么东西流动起来,四周的风亦跟着流淌。   ·   午后起了风。   风势渐大,吹起走石飞沙,待到前路都看不清的时候,方铭修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云念尘正拿着一株灵植与手中的书册做比对,见到来人,他将书和灵植收进储物戒中,站起身:“你来的比我想象中要晚一些。”   方铭修一张阴沉的脸上勾起冷笑:“倒是好算计,竟被你骗过了去!”   “不是什么高明的幻术。”云念尘看了他一眼,“按理,你应该在天星仙门学过,我倒是没想到你现在才看出来。”   他语气微凉,意有所指,方铭修脚步一顿:“你什么意思?”   云念尘不答。二人安静对视。   少顷,方铭修忽然又笑了:“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什么,不过,现在的你怕是阻拦不了我。”   “倒也未必。”   话音未落,云念尘已经动了。高阶修士之间的比拼,若是实力在五五之数,则一步错步步错,他修为受损,自然要抢夺先机。   这地方是他挑的,背靠北境连绵不绝的雪山山脉,周遭水属性灵气浓郁,对他有利。   而方铭修,应该是不适应这种环境的。   云念尘在周围布了不少阵法用来削弱对方,倒是不像当天在矿洞外那样措手不及。   一时间,风中金石之声大作。   两柄剑对撞在一起,方铭修冷笑道:“你都落魄到用铁剑了,还打什么?不如早点把找到的镇物都交出来。”   “你这话放哪儿都行不通,修复魔渊封印可是「大义」,就算你心里不把整个修仙界当回事,我以为你至少面上会装一下。”云念尘淡淡道,“何况我也不会听你的——”   只听「咣」的一声,他手中的仙门制式长剑应声崩断,再挡不住方铭修的剑势。云念尘迅速后撤,避其锋芒,又从储物戒中拔出一柄一模一样的长剑来:“虽说不趁手,好在这剑我有很多。”   那都是云念尘日积月累练剑的证明,有不少还是当年谢如衣帮他去仙门工房讨的。   那时候天星仙门已是日渐贫穷的状态,虽说弟子修炼需要什么东西,仙门并不吝啬,但也经不起云念尘这样消耗。工房上下对此颇有意见,谢如衣就带着自己从外头带回来的材料和那一张到哪儿都吃得开的脸面帮他去工房要练习用的制式长剑回来。   想到这里,方铭修脸一黑,身上雄浑的法力大盛,便欲欺身而上,将云念尘弄死。偏偏这时周围升起了浓雾,这是阵法的一部分,方铭修一时失去了云念尘的踪迹。   “我原本只是猜测,现在看你的样子倒是能确定了。”雾中飘散着云念尘的哼笑,他语带轻蔑,“方铭修,你换过功法了对吧?”   方铭修面色不虞:“好端端的,我换什么功法!”   “看你这样子,应当是换了很久了。”云念尘说,“你趁着煞气入侵时返回天星仙门,可以当作一个巧合,但你身上与魔修一般无二的法力波动……总不是我在冤枉你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再说,魔修也有各自不同的修炼路数——”   “是啊,这我当然知道。”云念尘打断了他,“当年师兄也是去过魔界的,你觉得……他回来之后能不告诉我在魔界的所见所闻?”   方铭修:“……”   方铭修瞠目欲裂:“云念尘,你找死!”   作者有话说:   打击情敌从我做起.jpg 第59章   谢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像是走过了半生。   本可以继续的,却因为某些动静忽然醒了过来,意识回笼, 感觉到脸上有冰冷的风在吹拂。   等等, 冰冷的……风?   他在房间里, 怎么会有风?   意识到这点,谢霖猛地坐了起来,随后愣住了。   “我能动了?”他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甚至下床跳了两步才敢相信这个事实,可刚兴奋了没到两秒,脸色忽然一变,“不对……云念尘!”   他感觉到了异常流动的风, 只是因为过于惊讶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去查看状况, 但此时突然想起, 如果连他都能动了,那施术导致他不能动的云念尘……出了什么事?   外面发生了什么?   方铭修么?   连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担心似乎汹涌得有些异常,谢霖两步跑到木门前, 匆匆推开——   迎面被狂风兜头吹了满脸。   差点没站稳, 他顺手扶了下门框,借力站稳身形,旋即指尖触碰到一个薄薄的东西。   侧头一看, 是张符纸, 上面的符箓谢霖不曾见过, 但有他熟悉的部分图案,拼读之下, 大概能猜测是用来固定房屋的符箓。   这至少说明, 云念尘早就料到会有这场风, 谢霖瞬间放下了一半的心。   只是……他人呢?   谢霖抬头看去,四周好大的雾,有两股强大的灵力在雾中迅速流淌,来回交汇,像是战斗正酣。   谢霖松了口气——云念尘还活着。   不过,他像是不太好。   两股灵力的波动并不一样,一股身带寒霜,另一股却……   谢霖皱了下眉。   好……恶。   他好像能在那股灵力中感受到某种纯粹的恶意。   ·   「铮」——   一声明显的金器脆响之后,云念尘反手将剑一丢,又去摸自己的储物戒。   仙门的制式长剑再怎么精雕细琢,也是凡剑,不经修士心血淬炼过的凡铁,根本扛不住这等级别的战斗,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丢掉几把剑了。   而浓雾之中,方铭修的气息竟还在逐渐变强。   云念尘从未如此冷淡过:“我以前只当你脑子不大好,没想到你的脑子这么不好。”   任何强大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想来……方铭修在天星仙门时并没有展现过当世罕见的天赋,离开后进境却一日千里,怕是早就走上了邪路。   “也好。”云念尘垂了下眼,心道,“这样杀了他,也不算杀错人。”   他心念一动,内府翻涌,嘴角生生溢出鲜血来。云念尘闷着咳嗽了一声,终于有一道金光自右手而出,将长剑覆盖。   “哟,你终于拔出剑啦?”雾中传来方铭修嘲讽的声音,“我还道你不行……诶,等等,让我仔细瞧瞧……嘿,你这剑还是取了巧的嘛!云念尘,我都跟你说了,东西给我,我走,看在当初师兄如此疼爱你的份上,我能放过你一次。”   “我说过,你不配叫他师兄。”   云念尘持剑而上,身形几乎化为疾风。这一记去势凌厉,方铭修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来得及微微侧身,避开要害,右肩却是被一剑捅穿了。   “嘶——”方铭修吸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愈发扭曲,“好痛啊。”   云念尘充耳不闻,拔剑后去势不减,手腕一翻,便欲刺他第二下。方铭修迅速后撤,左手当空一抓:“雷光电闪,听我敕令!”   轰隆隆——   疾雷劈下,云念尘从雷光的空隙中穿梭而出,冷淡道:“你这半吊子的引雷咒就别用了吧。”   “哪是「半吊子」?当年那群人里,这引雷咒属我学得最快,这事儿你不会忘了吧?”方铭修阴沉笑道,“哦,你不该忘,毕竟我学得太快,师兄还叫我过去给我开过小灶呢。”   “但师兄后来改进过这个咒——说你是「半吊子」,不是你学得不好,是你学的是个半成品。”云念尘顿了顿,了然道,“也是,谁让你叛出师门了呢?”   “云念尘!”方铭修又是当空一抓,手握雷矢朝他掷去,“你休要得意!我倒想看看你这样子能在我手里撑多久!”   两人一旦交锋,便是即使几十回合的你来我往,随着云念尘气息愈发凝滞,方铭修倒是越打越顺手。   他肩头流出来的血染红了衣衫,气息浑浊驳杂,更显得他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云念尘心高气傲,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对他并不了解;但方铭修不同,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将云念尘视为眼中钉。   谢如衣多好的一个人啊,温暖和煦,暖阳一般,叫身边人如沐春风。那时的他,刚入仙门没多久,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世上竟还有这么多人能与他保持差不多的修炼进度,更有云念尘这样不世出的天才珠玉在前,倒显得他天资平平了……当时若不是师兄安慰他,他怕是撑不下去。   虽说最后也没能撑下去。   他实在不理解,为何谢如衣眼中从来就只有云念尘一个师弟?仙门中,能称呼这位「掌门亲传大弟子」为「师兄」的弟子无数,谢如衣对谁都好,可只有对着云念尘的时候,笑容里才能多几分真情实意。   他甚至连谢如衣跟云念尘发脾气都嫉妒。   这个人,他有师兄,还有方铭修求之不得的,足以睥睨众生的天赋……这样的人……   方铭修目露凶光,满脸狠厉。   他知道云念尘的弱点,他研究了这个对手这么多年……   这样的人……   还是死了好!   雷矢裹挟万钧之力,随着他的动作劈下。云念尘刚刺出过一剑,此时此刻,这一瞬之中,左腰处是他的破绽,他避无可避;   心中滔天的恨意翻涌,方铭修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死吧,云念尘!   ……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穿过雾气而来,打在雷光之上。那竟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符纸,却生生将雷矢打偏了半寸。云念尘艰难抬眼,借着这一息的空档朝旁边推开,头一偏,口中咳出鲜血。   偏离了方位的雷矢砸向地面,发出巨大轰响,一时间飞沙走石,更叫人看不清周遭状况。云念尘借机调息片刻,却感觉到一道气息迅速接近了他。   他下意识地提剑要劈,却在之后顿住。   “你怎么出来的?”   来者竟是谢霖。   谢霖比他还惊讶:“不是你解除了叫我定身的法咒?”   云念尘摇头,盯着他的目光幽幽:“我虽受伤,倒也不至于连控制你的法咒都控制不好,除非……”   除非什么,他没有说。   因为浓雾中响起了方铭修震怒到极点的声音:“谁!是谁阻挠我杀了他!!竟能、竟能阻止我——”   云念尘忽然轻笑了一下:“这咒本来也是师兄写的。”   谢霖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听懂了云念尘的暗示:“让我……试试?”   云念尘点了下头。   “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咒。”谢霖道,“外门的老师都说,法咒需要一定的修为才可以开始修习,至今我也只学了一个「引灵咒」,其他的法咒半句也没——”   那是个由「引气入体」衍化出来的基础咒法,能引来的灵气完全取决于修士本人的修为,属于「能者无需,需者不会」的不实用法咒,外门教这个完全是为了让小弟子们了解下法咒的运用原理。   谢霖理论学得扎实,倒也没浪费——他用这玩意儿代替了从前的「引气」法,用来单独给急需的灵植催熟。   “诸行无常。”云念尘突然道。   谢霖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让他跟着念的意思,下意识地盯紧他的口型:“诸行无常。”   “道知合一。”   ……   诸行无常,道知合一,我念五境,我身无形。   天开地合,循我法度,雷光电闪,尊我敕令!   轰隆隆——   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谢霖的心脏像是突然被谁捶了一下,整个人晃了晃。   与此同时,空中传来更响亮的惊雷之声,一道难以形容的恐怖天雷当空劈下,仿佛连天也跟着暴怒,要将这群不敬之人灭杀当场。   这一击,连阵法形成的浓雾都被劈散些许,方铭修这才隐约看见谢霖的身形,半遮半掩之下,竟叫他想起那个人。   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你是谁!”   谢霖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云念尘先笑了。   “我说了,你学的是个「半吊子」。”他说着抬眼,看向黑压压的天,“便让你看看这个完整的法咒吧。”   轰!!   ·   最后的时刻,谢霖忽然头皮一炸,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扣住了云念尘的肩膀,将他带离,好险没被雷光的余威波及。   待飞尘散去已是许久之后,因为阵法是云念尘布置的,解除几个关键的地方之后,就连浓雾也一并散了。谢霖看清那雷光造成的破坏,一时语塞。   除了先前被云念尘贴了符的小木屋外,方圆……一眼望不到边的范围内,没有一寸完整的土地。   寸草不生,破坏力可以说是非常大了。   见云念尘一直不出生,谢霖扯了扯嘴角,先起了个话头:“方铭修……死了吗?”   云念尘摇头。   “没打中?”   “打中了。”云念尘抬眼看了看天,忽然抓起谢霖的手,飞向废墟中的某处。落地后,谢霖才发现地上有个茶壶形状的金属器皿,表面焦黑,像是被雷劈得不能用了。   他把那个半埋在土里的「茶壶」挖出来摆弄片刻,抬头问:“法器?”   “嗯。”   “看起来挺高级的。”谢霖炼器课可没少学,从茶壶内壁刮下一点焦黑粉末放在指尖碾了碾,犹豫着判断,“似乎是个上品法器了?”   法器品阶至今只有上中下三种分法,粗糙得仿佛灵石,定价空间很灵活,给了许多奸商捞钱的机会。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上品法器和上品法器之间从实用性角度来说,差别也很大。   照谢霖看,这个壶不普通。   这就更让他语塞了,说实话他真没想到自己复述了一条法咒,竟有这么夸张的威力。   偏偏此时云念尘还多嘴了一句:“尽管方铭修用了法器抵挡,但这一下,他终归是会受伤的。”   “而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几年前,他是不是找过你麻烦?”   这事云念尘又不是不知道,谢霖懒得回答,没有接话。   不过云念尘也不需要谢霖回答,他自顾自地抿唇浅笑了一下,道:“那他该呕死了,外伤加心伤,得休养不少时间。”   谢霖忍不住抬头:“他跟谢如衣到底什么关系啊?”   云念尘垂眸看他:“师兄,你该问,他和你有什么关系。”顿了顿又道,“再说师兄都不知道的事,我又怎么会知道?”   谢霖:“……”   他握着壶的手指紧了紧,忽然很正经地唤了一声:“云念尘。”   云念尘低头。   “我还是没想起来。”   他只是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随着谢如衣的视角,走过了半生。   正欲往下看,却被二人的争斗惊扰。   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他的修为……和之前不一样了。   谢霖没有金丹,没有元神,不知自己目前是个什么境界,但能感受到经脉中流淌的天地灵气,和从前不是一个数量级。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从来没体验过这种灵力富足的感觉,像是穷惯了的乞丐突然被扔进了金银堆中,第一反应,其实是手足无措。   而且——   谢霖抬头看了云念尘一眼,不知哪来的灵感,突然说了句:“能梦见的部分里,没有方铭修这个人。”   云念尘一怔:“那……有谁?”   细听,他声音竟然有些抖。   谢霖想了想说:“总之没有方铭修,所以才想问的。”   “你很关心他吗?”云念尘问。   “怎么会?”谢霖乐了,“我可是被他追杀进的天星仙门——唔,不如说我只是好奇那道雷能把他劈多焦,再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劈多焦」是个好问题,但可惜云念尘……不知道。   “不知道?”谢霖不解,难道他引来的雷真有这么夸张,连云念尘都不能判断威力?   “雷霆是天道的代行者,修士渡劫都要经历天雷,这是天道规则里,对修士最重的责罚。也是因为这样,其实高阶修士最熟悉的,就是如何面对雷光。”云念尘说,“再说……方铭修的修为不对劲。”   方铭修本该是个洞虚境大圆满。   说是和归一境一步之遥,但这一步犹如天堑,云念尘状态再不好,也不该在他手底下吃这么多亏。   但是……   “我怀疑他修习了魔修的功法,而且隐瞒了自己的境界。”云念尘想了想说,“他的境界,应该不止洞虚。”   作者有话说:   「敕令」这个词是道家法令,虽说修仙文里很多概念是道家流派的东西,但我其实不想这么写。但是换了几个词都觉得没有「敕令」顺口,所以写到「敕令」二字的时候去查了下,发现这个词也可以是帝王用,就当是为了表达「以我为尊」的概念好了=A=   法咒内容和概念都是我瞎编的,别信,练了也不能修仙。 第60章   他的态度难得如此温和。   对, 就是温和,「安静得冷漠」和「安静得温和」是两种很难辨别但确实不同的状态,谢霖跟他说了一会儿话,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仿佛他卸去了满身锋芒, 变得温顺了起来。   但是……温顺?   这词放在云念尘身上就好离谱。   谢霖还想说什么, 却见云念尘突然晃了晃,整个人向前倾倒——   谢霖手忙脚乱去接,将人翻过来一看,才发现云念尘是晕过去了。   谢霖:“……”   谢霖:“唉。”   还好那小木屋没有毁坏,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把人往哪儿搬。   ·   将人搬回屋子里的路上,谢霖又发现了自己身体上奇妙的变化。   他的力气变大了, 搬一个成年男性竟然半点也不觉得吃力;另外就是, 会有一些他本该没见过的东西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比如说, 因为不知道云念尘伤得如何, 没法配药,谢霖为了让他恢复得快一些,竟能摸索着在床的周围布置出一个小型的「聚灵阵」。   他确定这个阵法的布置方法和用到的符箓他都没见过, 但当符笔落到符纸上的那一瞬间, 手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自发自动地画出了需要的符箓来。   “唉……”做完一切,谢霖坐在床边, 看着熟睡中的云念尘, 又叹了口气。   他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既然有些变化发生了,接受就好。   他不太会去深思。   多思多想多烦恼, 还对生活没有帮助。   云念尘唇边的血迹已经被他擦掉了, 衣服上的擦不掉, 谢霖也没打算帮他换。   谢如衣倒是帮云念尘换过衣服的,这回谢霖做梦的时候见识过了,但……   因为之前那种微妙的预感,这回谢霖没打算动手。   ·   一直到日头西斜,云念尘才睁开眼睛,视线在周遭的符箓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到谢霖脸上。   谢霖没事干,正拿了本书坐在桌前看,夕阳余晖勾勒出他的轮廓,屋外吹进来的风轻轻摩挲着他的面庞。   云念尘觉得,这张脸好像又变了一点,像是很久以前见过无数次的那张。   仿若梦境般的场景,他一时没有出声打扰。   结果就是,谢霖看着看着,无意中偏头往床上看,对上那双眼睛,才意识到云念尘醒了。   他被吓了一跳,迅速合上手中的书:“你醒了?醒多久了?”   云念尘想了想:“有一会儿了。”   “怎么不出声喊我。”谢霖随口念叨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不知道你受伤情况如何,也没法找药给你……哦对了,既然醒了,起来换身衣服吧。”   云念尘摇头:“我本就没事。”   他无非是强提灵力,导致内息紊乱,这点小伤和心魔的存在比起来小巫见大巫,没有特意治疗的必要。   至于为什么会晕倒……   无非是放下了心,突然想要睡一会儿罢了。   但这些话,他都不打算对谢霖说。云念尘的那点心思,从来没在谢如衣面前表露过半个字,就算是找他这件事,也可以用「思念师兄」的理由搪塞过去。   他们本就是感情笃深的师兄弟,这样看着便很好。   “没事……”谢霖有点无语,“行行,你说没事就没事。这地方不能待了,等你觉得能走的时候咱们就离开吧?”   “师兄,”云念尘看着他,“你的伤好了?”   “嗯。”   这也是非常奇怪的一点,谢霖照顾完云念尘,才反应过来身上的外伤似乎不痛了。   他当然不觉得云念尘会在这种小事上撒谎,因此断定那禁锢了他的法术是被他自己冲开的……说真的,连法力都能一觉增长,外伤愈合似乎也不是奇怪的事情了。   但就是,很难堪。   回忆残缺不全,法力显然既不是「谢霖」该有的水平却也不到「谢如衣」的层次,自己还没想明白的问题,他其实不太希望云念尘一遍遍提起。   谢霖主动将话题岔开了去:“起来换衣服吧。喝汤么?我做点东西吃。”   “好。”云念尘点了点头,又道,“既你无事,我随时可以动身。”   “那就吃了东西再走。”谢霖几乎落荒而逃。   出屋之后,谢霖试着御了剑,飞到了稍远的地方取水。   先前石灵告诉过他,此处山清水秀,自然条件很好,周围稍远一些的山林中有不少野兽群,其中诞生妖兽的概率很高。不过或许是他引来的雷威力过大,取水时半点属于兽类的嚎叫或是动静都没听到,安静得仿佛死地。   “所以老话都说「仙人斗法凡人遭殃」啊……”谢霖戳了戳自己的脑袋,“谢霖啊谢霖!”   此事怪不了天怪不来地,骂方铭修太恶于事无补,当时也不可能不救云念尘,只能骂一骂自己,“衰鬼!”   一切的一切,都要追溯到那天他出门没看黄历,竟然出了车祸头上,害得此地妖兽野兽或许受惊逃离、无家可归,全是罪过。   谢霖取了水回来,熟练地从镯子里取出小锅支好,再取各种材料依次洗净、切段,柴禾堆点燃热锅,下肉块和香叶下锅爆香,随后加水,加其他食材,将锅盖一盖,顺手抽走了三根柴禾,口中默念的「控火决」也换了词,将火势压下来。   炖汤的时间他不想进屋,坐在屋外看着夕阳一点一点没入地平线。   奇妙的是,云念尘亦没有打扰他。等谢霖将炖好的汤端进屋里,发现云念尘坐在床上,头微垂着,似乎在想事。   “小师……咳,”谢霖自觉喊错,轻咳一声,“云念尘?”   云念尘这才起身,像是原本就在等他喊。走到桌前,他微怔,随后道:“这汤我喝过。”   谢霖今天换了种汤,菜谱是谢如衣的书上写过的,据说能益气补血,适合伤患喝。这菜的材料都是这个世界特有的材料,做法也简单,谢霖本是图个方便,做完才想起,当初看到这份菜谱时,似乎见过谢如衣在菜谱上备注的小字。   【师弟向来不爱惜身体,每每修炼到伤筋动骨才肯停下,此谱为他所研,性平、养气,可多多服食。】   谢霖:“……”   这么一想,就好像他特地为云念尘煮了锅养伤用的汤似的。   就很尴尬。   他讷讷:“是吧……本来也是瑶光君书上的菜谱。”   这顿饭吃得沉闷,以至于吃完之后,谢霖主动而迅速地收拾了残局,随后主动道:“咱们是现在就走,还是等天亮?”   “现在吧。”云念尘也已换好了衣服,“我怕等到明天早晨,施柏岩会提剑找上门。”   这名字好耳熟……   谢霖想了半天:“雪雾峰的宗主?”   “嗯。”   “他为什么要提剑上门?”谢霖很是莫名,若他没记错,分明听说那施宗主同天星仙门有点交情。   这么一算,他二人来到北境这么些时日,云念尘竟也从未提出要去雪雾峰拜访,本身就是件很奇怪的事了。   莫非……   谢霖脑海中的猜测八字还没一撇,云念尘先截断了他的脑补:“这屋子是施柏岩的。”   谢霖:“……”   啊,这。   借着夜幕,谢霖回头看了一眼孤立的木屋和周围的狼藉,终于有了一丝心虚。   即便成了废墟,也能看出此地选址绝佳,环境优美,大约是施宗主闲暇时度假的地方,也说不准是他准备作为自己洞府的地方,现在就这么被毁了……   只是「提剑上门」,似乎已经能算是好兄弟了。   “难怪也没见你上门去拜访……”谢霖轻声说。   “那倒不是因为这个。”云念尘回头看了他一眼,“比起我,雪雾峰的人对师兄更熟悉。”   而现在,是或不是还是一个薛定谔的状态。   谢霖顿时懂了,即刻闭嘴。   ——若是如此,雪雾峰的人他也不想见。   ·   既要去拍卖会,就得往中土赶。   不谈论是或不是,也不想提「从前」,谢霖就只好多说些生活上的事。刚下山那会儿,谢霖跟同门一道跟着云念尘,还会请教些修炼上遇见的困难,现在连修为都发生了变化,谢霖的话题就只剩下吃喝玩乐。   云念尘的眼睛还是那种不正常的状态,他们的前行路线一路远离人群。因此,直到进入中土地界,谢霖才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说起来,你的灵石够吗?”谢霖问,“我是说拍金石兽角……那种兽类都灭绝了,兽角应该挺贵的吧?”   为了进城,云念尘蒙了条白布在眼睛上,好在他神识还在,倒也不影响行动,只是莫名多了几分不染尘埃的味道,“看”过来时,引得谢霖有些紧张。   “为何要买?”云念尘问。   谢霖一愣:“拍卖会上的拍品,不买还能怎么办?”   “若有合适的,直接去取便是。”   “这样也行?”   “为何不行?”云念尘道,“修复魔渊封印本就是大义……世人应当比我心急。”   谢霖:“。”   话是没错,云念尘说过两回,「大不了就不修复」了,最希望魔渊封印修复的人,肯定不是他。   但……   东西怎么能不买呢??那跟明抢有什么区别??   “一般那种黑市……拍卖会什么的,不都会有安保……呃,我是说,负责保障交易安全进行的工作人员的吧?”谢霖比划着。   “有是有。”云念尘说,“可谁能从我手上抢东西?”   谢霖:“……”   谢霖:“方铭修。”   云念尘:“……”   云念尘:“短时间内他不会来了……不是被你伤到了么?”   “那可不好说,你都说了,他的修为比你知道的高,你又怎知他没有其他疗伤复原的手段?”谢霖话音一顿,忽然发出感慨,“我还挺想去魔界看看的。”   云念尘朝他看了一眼,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又看他一眼。   谢霖对周围环境还是挺敏感的,何况进城之后,他有点担心云念尘,本来就有大半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小动作。   “有话你就说。”   “师兄是去过的……魔界。”   那谢霖当然也知道谢如衣去过。   虽然,但是。   还有很多串不起来的地方。   他有点烦躁,眉尖一压,牙齿轻咬住下唇。云念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但你若是现在想去,也不是不行。”   他思索片刻,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可以陪你去。”   谢霖惊讶抬眼,看清云念尘的扑克脸,却又莫名觉得他没有说谎。   “还是先等拍卖会过了吧,等金石兽角拿到再说。”谢霖想了想说,“不过,既然是拍品,咱们还是尽量把东西买下来。”   云念尘看着他。   谢霖:“?”   “我不太清楚金石兽角的价格,但黑市上没有便宜的东西。”云念尘道,“甚至……师兄以前说,黑市上就没有价格「合理」的东西。”   越稀有的东西价格越离谱,所以从一开始,云念尘就没打算真的去买。   但是谢霖迈不过去心里那道坎。   他是二十一世纪来的好公民,遵纪守法不说,念书的时候还是三好学生常客。   买东西又岂能不付钱?!   “没事,”谢霖拍了拍他,“灵石的事,我来想办法。”   不就是赚钱吗?!   还有大半个月呢! 第61章   说到赚钱, 谢霖颇有心得。   前世他被退养过几次之后,到底是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凡事只能靠自己」, 因为大约这世上是不会有人替他支撑的。   孤儿院的孩子们上学都有各种社会捐助的经费, 考上本科后申请助学贷款也非常容易, 谢霖拿的是满额的奖学金,外加贷款,上学倒是没遇到什么困难。   不过助学贷款是要还钱的,再说还有生活费上的花销,有段时间他沉迷赚钱,利用一切课余时间去打工, 去研究什么工作更有性价比。   谢霖打过很多零工, 也在这个过程了学会了分析市场, 只要给他一两个月的时间, 他能通过观察分析出一家店的成本和利润,结果和真实情况大差不离。   当然,因为实体销售的大环境, 以及启动资金之类的缘故, 谢霖本科毕业后并没有选择开店,而是凭借这项技能找了份市场数据分析相关的工作,成了一名高级打工仔。   木扶镇往来人流稀少, 做生意也只需要专注于菜品口味即可, 穿越之后, 他很多年都没用过这方面的技能,倒是有些手生。   不过, 赚钱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他开心了。   云念尘对住处毫无意见, 于是谢霖挑选了一个位于「明市」附近的客栈。中等规模, 人流量适中,位置也在一个转角处,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   因为云念尘的状况还不太好,谢霖不希望他过多的受到打扰,又需要一个便于观察市场的地方,折中之后做了这样的选择。   “店家,一间上房。”谢霖进店之后,站在柜台前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好有两张床的那种。”   “哟,可不巧。”柜台后的不知是小二还是掌柜,看着约莫三十来岁,闻言搓了搓唇角的胡须,惋惜道,“客官,咱们店里一间房都只有一张床……不过您放心,够大,肯定睡得下二位!”   这是个修士城镇,平日里住店的有凡人也有修士,没有双床房并不算奇怪。   修士心高气傲,又大多不需要睡眠,要房间无非是落个脚,又岂会愿意和他人共享房间。   云念尘跟在后面开口:“要两间。”   他五官端正,轮廓线条干净利落,偏偏眼睛上还蒙着块白布,配合一袭白衣,真叫一个出尘脱俗。那店家虽说也是见惯了修士的,却从未见过如此品貌,差点看直了眼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诶、诶!两、两间,客官说两间就是两间!”   “等一下。”谢霖按了下台面,示意他稍等,随后转头,拧眉看着云念尘,“咱们现在是要攒灵石,怎么还乱花呢?”   “多要一间房也没多少钱。”   理是这么个理,但……创业未起步,每一块灵石都是本钱,怎能乱花?   谢霖就不同意。   他怕扰民,跟那掌柜的道了声抱歉,将云念尘拉到一边:“小师……咳,云念尘,你听我说,咱们要一间房就够浪费的,你我谁也不需要睡觉不是?”   “你不是要睡的么。”   “那也……一间房也行啊!”   “呃……”云念尘长长地吐气,像是叹息,“师兄,我不想和你一起住。”   为什么?   谢霖差点脱口而出,你当年不都死皮白赖地要留在瑶光峰夜宿的么?!   好在是忍住了这句话,但那种说不出的烦躁又升了起来,谢霖的目光乱飘,不自觉地飘到客栈门外的大街上,低阶修士和毫无法力的凡人混着摆摊叫卖,卖什么的都有,谢霖在一个糖人摊子上看见男男女女不同衣袍的小人插在摊位前面,除了不太像人以外,还挺可爱的。   有两个小糖人插在一块儿,从奇诡的造型和配色来看,大概是一对修士。   谢霖笑了笑,目光还落在那里,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云念尘,你的心魔为何而生?”   云念尘:“……”   “就要一间房吧,横竖咱们也不会在同一个时间段一起休息。”谢霖眯眼笑了笑,没事人似的将视线转回来,“我要赚钱的,哪能像之前一样早睡早起?”   他已决定,云念尘也无话可说:“好。”   便只要了一间房。   那掌柜以为他二人不愿同睡,还特地挑了间床特别大的房间给他们,免得他俩再起争执。   云念尘本以为谢霖只是说说,没想到之后的一段时间,他真的早出晚归,时常不见人。   当然,尽管状态不好,云念尘神识外放,还是能感觉到谢霖在附近的大街上走走停停,今天在东,明天在西,似乎挺忙碌的样子。   谢霖当然是在做市场调研。   有些赚钱的法子,刚下山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做不来,并没有仔细研究过,不过这次是拉着云念尘一起赚钱,他研究的范围广了一些。   修士的集市很有意思,同样是卖书,凡人喜欢卖一些「引气入体」速成法门,修士卖的却可能是普通的话本,故事情节跌宕起伏,人物关系人伦混乱的那种,实在非常不像「仙人」;但在另一些方面,他们的业务本身又非常「仙人」,凡人都不一定能来消费。   比如说,谢霖还在某个犄角旮旯的位置看见个无人问津的小摊,左边写着「代渡雷劫,一到九道无痛无后顾之忧」,右面写着「能掐会算,生到死事敢问敢包您满意」,横批四个大字——「专业神棍」,实在非常离谱。   “渡劫,还能代渡的?”这天一回客栈,谢霖就抓着云念尘问了。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太好。”云念尘想了想,多给他解释了几句,“找人扛天雷,跟用随便找来的法器扛天雷,效果是一样的。未经天雷锤炼,境界不稳固,此时是能破境。   但若是再多提升几个境界,反而会遭遇更大的瓶颈。我与……我一向觉得,如果没把握渡劫,不如压一压境界,不必急着破境。渡劫亲自渡最好,若是非用法器不可,也最好是自己炼制的法器,再次一档,是他人炼制但能够认主的灵器……直接拿来用的法器不行。”   这也就是云念尘这样天资卓绝,不愁破境,寿数也还远远未到的修士才能说出来的话,谢霖倒是能理解有些人一心想要变强的心理。   或许是攀比,但更多的其实是想要攀爬高峰的本能,或是求生的本能在作祟。   既然属于本能,用现代的话讲就是「刚需」,这倒是个好生意,不过思量之下,谢霖还是放弃了。   别的不说,就说现在云念尘状况不好,他也不能拿对方去冒险;至于自己就更不行了,谢霖连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境界都不确定。   他近来精神头过度,觉少,自然也没做梦,感觉身上的法力好像没有变化,还是别误人子弟的好。   至于他能做的小吃摊之类的营生,利润不够高,无法达成在短时间内赚到一大笔的想法。谢霖在街上浪费了好些日子,不是这不行就是那不行,一无所获。   再次回到客栈,谢霖忍不住叹了口气。   短时间内想要赚出一大笔钱,还是有点困难的啊。   虽说其实……云念尘把他随身带的灵石给谢霖看了,就上品灵石来说,十万之数还是有的,他们也不算太穷。   若是当初还在木扶镇的时候,看见这么多灵石谢霖眼睛都能发直。   但现在脑子里飘着「已灭绝」三个大字,竟也不觉得十万上品灵石多。   那话怎么说的?   由奢入俭难,他真是变了。   云念尘正坐在屋中调息,听见他叹息,不由睁开眼睛。他很少能在谢霖脸上看到如此苦恼的表情,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小师叔——”谢霖顿了顿,“不是,云……那个,你,能不能带我去逛逛「黑市」?”   “怎么了?”云念尘仿佛没听到他纠结的称呼。   谢霖就把自己发现的困难说了说,最后道:“我是想去看看黑市上有没有什么成本低但利润高的物件卖。”   “黑市上不都是这样的东西么?”   “呃……”谢霖心道:“草(一种植物)。”   可不是?自古「黑市」上卖的东西就更倾向于「渠道」,而不是物品本身的价值。   打个比方说,一个地方禁止售卖香烟,但这时有个烟民一定要抽到烟。   否则就感觉浑身难受了,那他就必须通过一些不能见光的渠道买到香烟。   所谓的「黑市」,自然也是由无数见不得光的交易形成的专用市场。   这样的地方需要一些人脉才能知道进入方法,好在云念尘这个人虽然没什么朋友,但偏偏谢如衣是个朋友遍天下的人。   云念尘独自出去了一趟,也不知去见了谁,回来的时候就带了两张奇怪的卡片。   这卡片是硬的,表面光滑,质地颇像塑料,搞得谢霖好奇地摸来摸去。   云念尘好些日子没能长时间见到谢霖,这会儿目光一直落在谢霖身上,见他专注,有些不解:“不过两张融了符箓的卡片,值得你这样探究?”   “符箓?”   “嗯。”云念尘也不知道怎么说,思索片刻道,“师兄的书里可能写过类似的制作方法。”   谢霖还真不知道:“那我去找找。”   不过他怀疑他带出来的书里没有,毕竟谢霖没事做的时候已经把带出来的书都看得差不多了。   “不重要,无非是个防伪证明,也是入场方法。”云念尘念了个决,手指在卡片上轻点一记,那卡片上便隐约浮现出小小的「寅三」二字。   “寅时三刻?”谢霖猜测。   “嗯。”   “地点呢?”   云念尘将卡片翻过来,就见一条蜿蜒曲折的线,旁边一个点。   “这是哪儿?”这回谢霖没看懂,“这城里也没有河。”   “所以它不在城里。”云念尘垂了下眼,“晚上跟我来便是。” 第62章   谢霖半晌没出声。   原本云念尘的视线落在地上, 此时也不由抬眼看了看他:“谢霖?”   谢霖浑身一个激灵:“嗯?”   云念尘:“又在想什么?”   “没什么。”   谢霖回过神,起身:“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云念尘:“你又要出去?”   “嗯,跟人说好了。”谢霖没多说, 收起卡片推门离开。   云念尘的视线始终追着他, 他一出去, 那沉沉的目光便落到门上。   近来总是如此,谢霖的注意力不大集中,在他二人难得见面的时候,总是说着说着就出神。   偶尔云念尘倒是会放出神识去寻他,但他修为受损,神识的感知范围和细致程度都大打折扣, 并不能时时感觉到谢霖具体在做什么;偶有离得近的时刻, 那都是谢霖在和附近街上的商贩聊天。   总叫他……   忍不住生出些阴暗的想法。   师兄总是如此。   总是在他控制之外, 也总能和谁都聊得很好。   为什么就不能, 一直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云念尘轻蹙了下眉,猛一晃头,掌心处飞快凝出一道灵力, 反手拍进体内。   “唔。”他扶住桌子, 带着几乎是嫌恶的口吻,低声自语,“你有完没完。”   ·   这些天, 谢霖虽说没发现什么太好的商机, 朋友倒是交了不少, 说有人约,倒也真不是敷衍云念尘的。   东街有个据说出身世家的凡人老大爷, 每天白天坐在那里卖符, 他没有法力, 但对画符却有不少了解。   世间会画符者基本都是修士,而修士大多懒得搭理凡人——即使是世家出身的凡人,老大爷一脑子画符心得无人交流,好不容易碰到谢霖这个会画符又愿意跟凡人说话的,简直要把憋了五六十年的心得凑成一筐倒出来,谢霖向来尊老爱幼,实在无法,便被迫听一听。   不过这老大爷还真挺有想法的。   谢霖学画符到现在,学到的多是战斗用的攻击、防御或是控制符,这老大爷跟他念叨的却是些生活用符。谢霖也确实感兴趣,在仙门中时,他用符箓布阵,给灵田灌注天地灵气,实际上也是一种符箓在生活上的应用。   这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等你大半天了,怎么才来!”见到谢霖过来,大爷叨叨着拿出写满笔记的簿册,“快帮我参谋参谋,我这想法可不可行?”   “这就是你说的符灯?”谢霖接过簿子看,上头密密麻麻记满了字。老大爷对符箓图纹的解读准确率不算低,但毕竟没有法力,许多理论停留在空想阶段,无法实践,所以仍有不少错误。   他大概也知道这点,簿子上为了一个符灯设计了不下十种纹路组合方案,并以猜想的方式写明了每种符箓所需要的运笔方式、法力多少。   “凡人的生活不就是柴米油盐,不用在这儿还能用在哪儿?”大爷紧张地看着谢霖的表情,“怎么样,有哪里有问题么?”   “问题不少。”谢霖问,“有朱笔么?”   “有有有。”大爷一个卖符的,尽管自己不会画,摊子上还是像模像样地摆了一套符纸和笔,闻言赶紧将朱笔递过去。   谢霖一边画圈一边道:“这几个都错了,不过你的思路挺好,我们可以试试。”   “原来这几个纹样不是这个意思?”大爷在一旁看着。   “嗯,表述上有点微妙的区别,用到具体的符箓里就失之千里了。”谢霖一边说一边画,“可以用这几个纹样替代,至于有没有用……咱们还是找地方试试吧。”   他抬头看了看大爷,没说,但意思很明显。   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坐着聊天没啥,当众测试符箓就很引人瞩目了。   大爷面露为难:“嗐,你这要是早点来,这会儿咱们还能去我家……”   “现在不行吗?”   “你看我这样的,也就是凭着年纪大还能在家族中多几分颜面,那测试符箓的场地自然不是想用就用嘛。”   “不过就是个灯,哪里需要专门的测试场地,我那里都——”   谢霖说到这里,忽然一顿,面色古怪地「哦」了一声。   大爷:“嗯?”   “没事……”谢霖抽了抽嘴角,“我那里也有点不方便,您要是不介意,这簿册借我带走,我回去测试完了告诉您哪种好用成么?”   大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谢霖先是不解,转念一想,明白过来:这大爷没有法力,想必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测试过程了。   “那要不……咱们去城外找个无人处?”谢霖伸头看了看大爷的摊位,“我看您这儿东西也齐全。”   “去野外你也能画符?”大爷犹豫着问,眼中却隐含忐忑。   谢霖笑了:“当然能,为何在野外不能画符?”   “那不是怕环境不够安静……我族中那几个年轻人总说天气太热桌面太潮,总之是画不好符,嗐。”大爷边说,边动作麻溜地收起了摊,“你能画最好,咱们现在就走!”   他离去的速度活像身后有人追杀,隔壁的摊主探出头,大声招呼:“老李,今儿个这么早就收摊啊?”   李大爷朝后挥挥手,头也不回:“逛夜市——”   谢霖一愣。   隔壁摊主听完,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   谢霖被他一路踉踉跄跄拉到城外,直到无人处,大爷才停下脚步。   “我说您是不是也太心急了。”自从修了仙,谢霖还没在步行这事上耗费过如此多的体力。   他喘着气,眼珠子转了半圈,试探道:“对了,您刚刚说的「夜市」是啥?”   “夜市?那就是夜里开的市呗。”李大爷道。   “驴我不是?这城中我也逛了好些日子了,专在夜间开的市?”夜里还在摆摊的商贩自然也有,但都是从白天就开着的,不能算专门的「夜市」。   谢霖听到「夜市」二字,就怀疑他说的是那个黑市,仔细想想也有道理,李大爷虽说修炼不成,在族中是个边缘人,但到底是本地世家出身,知道的总归多一些。   李大爷一开始还犹豫,目光落到谢霖手中攥着的簿册上,感觉自己毕生追求都拿捏在别人手上,谢霖又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似乎没什么可瞒的,便讲了出来:“其实是个私下形成的市场,算是「黑市」吧。”   谢霖挑眉,果然。   他假装不知:“哦?这里也有黑市啊,我在其他地方倒是见识过,没想到本地也有。”   “这东西,但凡有些搬不上台面的需求,那可不是哪儿都有。”李大爷「嘿嘿」笑了两声,指指那本簿子,小声道,“其实,这东西要是能做成,我还想拿到黑市上去卖呢。”   谢霖往后一仰。   “其实这世道还不是凡人多?哪有这么多人能接触到仙法。”李大爷说,“这灯若是能做出来,按我的设想,一块下品灵石就能亮上至少三年不灭,连灯油钱都省下了,定然有不少人愿意买。”   “下品灵石可不便宜。”谢霖说。   “灯油也不便宜啊!再说,”李大爷顿了顿,“咱们中土地界好山好水,凡人倒也不算穷苦。”   谢霖想想也是,此方世界,无论是油矿还是产油的作物,资源皆不丰富,灯油算是一笔大开销。   从前在客栈里,他也曾为油钱烦恼过。   ——诶,这样说来,他倒是收了不少能榨菜油的豆苗收在镯子里,以后若是能铺设起自己的销售渠道,产量跟上,倒是个长期生财的好方法。   谢霖眨了眨眼,笑了:“有机会我也想去见识下。”   “这好办,你在这儿多住一阵,我想办法弄张入场券给你?”李大爷很积极。   “不急。”谢霖晃了晃簿子,“咱们先研究这个。”   凡人常用的油灯,说白了是一种通过供应液体能源使之燃烧达到明亮效果的东西;修士则仗着自身有法力,多用法力驱使的灯,或是从妖兽身上取来的发光兽骨、晶核,撇开后一种不谈,前一种,大致是以自身法力作为能源,经转化后达到明亮效果;而李大爷的思路,是这二者的结合体,也就是通过在灯上刻印符箓,使之自行转化能源。   既然刻了符箓,原本的灯油也就可以被替换成灵石——而灵石作为一种常用的修炼材料和修士间的流通货币,在此方世界属于常见品,凡人多掏些金银,也能在钱庄换到。   一块下品灵石烧三年……若是照谢霖所想,再优化下,这个时间能延续更长。   他用李大爷带来的符纸和笔,席地而坐,便尝试着画了起来。   既是测试,失败的次数必然很多,连画五张符不成之后,李大爷也多了些愧疚——在他们家,一天能画一道符都是罕见的修炼天才了,何况连画五道。   谢霖先前说自己能画符,却也没想到真的这么能画,他尴尬道:“你要不要……歇歇?我的想法都是这些年攒下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失败率可能有点……高……”   “不用,这才几张符,歇什么?”谢霖笑了笑,没看他,继续看着簿子上下一张符的设计思路,“我自己平时也爱瞎琢磨这些东西,做新符总要失败个千八百次的,不奇怪。”   “哎呀!我就说和你投缘!竟连爱好也如此相似!”李大爷听完,哈哈大笑,笑完又道,“不过,我真没想到你会愿意帮我这个忙。”   “那我当然也是有私心的。”谢霖说完又笑,“我一直有个想做的东西,琢磨了几年没能琢磨出来,若是这灯能做成,还要劳您帮我参详参详。”   “咦?”李大爷惊讶道,“既是你有求,我自当全力相助,同我客气什么?”   “人讲究个有来有往嘛。”谢霖随口应道。   “你就是太客气!想做什么?”   “回头再说,先把这个做出来。”   ……   比起当初和褚锦绣商讨修改的种植法阵,一盏灯其实更简单些,待到天色完全变暗时,谢霖终于做出了一盏能用灵石点亮的灯。   “成了!!”李大爷看起来竟比谢霖还激动。   谢霖将灵石从供能的槽位中拿下来,将灯交还回去:“您拿回家试试,看能点多久,我……过几天再来找您,到时候也许还能将这灯优化一下。”   他说完,将李大爷的簿册翻到空白的一页:“我得回去了……要做的东西,先同您说说想法。”   李大爷精神一振:“你说。”   “我想做个法器,或者说……一套法器,每件法器都能接收到其他法器发送的讯息,这样即使远隔万里,人与人之间也能方便地相互沟通。”   这个想法,谢霖很早就有了,体会过二十一世纪方便的互联网,刚到这个世界时简直处处不习惯。   木扶镇土地贫瘠,周围的野兽也不多,但镇上有不少厉害的手艺人,若是交通和通讯足够发达,应该不会穷成那样。   李大爷愣了好半天,半晌才道:“恕我直言,谢霖啊,你这个法器,是准备给修士用,还是给凡人用?”   “若是能做到,我当然希望每个凡人都能用上。”谢霖说,“不过凡人要用法器,能源是个大问题,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前期,大概是给修士用吧。”   “给修士用,先不说推广的问题,修士与修士之间通讯的手段可多了去了,谁会用成本极高的法器?”   “我本来也没想跟什么「通讯符」之类的东西竞争啊。”谢霖笑了,“修士之间的通讯手段再多,也是两个人的通讯,我是想做「论坛」啊。”   甚至不是论坛。   而是「社交网络」。 第63章   当然, 这个设想根本没法和这些脑子里根本没有「个人主页」概念的古人说,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了。   他曾试着和不会一惊一乍的褚锦绣的说过,但作为一个修仙几百年的传统修士, 褚锦绣早已习惯了修士间的通讯手段, 根本不明白他研究这种东西的必要;难得碰见个富有创新精神的凡人, 谢霖简直是如获至宝。   而且,出于凡人对修士天然的敬畏,李大爷尽管觉得这个想法石破天惊,反应却不会太大。   “这么一说……”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李大爷果然陷入了思考,“倒确实有研究的必要和市场, 但法器方面我的研究不如符箓深, 让我想想这东西该怎么……”   “这事不急, 您可以先想着, 反正我还要再在此地住一阵。再说,这东西我琢磨了好些年,也不过就只有个初步设想而已。”谢霖抬头看了眼天色,“我得先回去了。”   “诶, 那我也回了。”李大爷麻溜地收拾起东西,“咱们一起进城。”   二人结伴进了城,在岔路口分别, 谢霖一路往落脚的客栈回去。   街上的商贩少了一部分, 但城中心的几条街仍是热闹的, 光影明灭,人声喧闹。谢霖驻足听了一会儿人间, 才步履轻快地上楼。   云念尘还是坐在那个位置, 那个角度那个姿态, 仿佛一下午都没有动过。   谢霖愣了愣,刚要询问,就见云念头偏头看了过来,不正常的双瞳显出几分阴森:“你出城了。”   “啊……嗯。”微怔之后,谢霖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对,是出城了……怎么了?”   对方没说话,谢霖自行想了想,又问:“是我犯了什么忌讳吗?”   他仔细琢磨了跟李大爷探讨那个油灯做法的全过程,也没想出来有哪里不对。   原本在仙门中时,弟子之间也会相互探讨学法,今日无非是……研究的东西「不正常」了些。   “没有,没什么不对。”好半晌,云念尘闭了闭眼,“你先休息,到出发时间我叫你。”   “好。”虽说有些莫名其妙,但谢霖还是依言坐到了另一张桌前。   李大爷那个灯里有个提取灵石中灵力的符箓,其制作思路很有意思,谢霖直觉能在法器中用上,打算再研究一下。   这一研究就研究到了寅初时分,云念尘终于从坐了一整天的位置上站起来:“该出发了。”   “嗯?啊,好。”谢霖回过神,将桌面上写满了笔记的纸张收起来,就见云念尘已经从窗口跃了出去,忙追上去,“小师……咳,你倒是等等!”   即便是修士城镇,到了夜里,动静也比白天小,同一句话的音量会被夜色无限放大。谢霖没敢太大声,但他确定这句话能让云念尘听见。   然而云念尘并未减速。   谢霖拧着眉,对着前方遥遥远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又搞什么……”   像是不想与自己同路,但偏偏速度保持在一个能让自己跟上的范围。   谢霖只能自己御剑。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体内的灵力不知不觉充盈了许多,谢霖没有去探究自己的境界水平,但他知道,他能跟上云念尘。   这人真是……总叫人弄不懂他在想什么。   谢霖摇摇头,盯着脚下仙门制式长剑上的暗纹,再一次出起了神。   “又在想什么?”   再次回神时,谢霖看到云念尘按住了自己的飞剑,正在不远处拧眉看着他。   “啊,我没想什么。”谢霖四处看了看,“这是到了?”   他们正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蜿蜒的河水映着天上皎月,四下空旷。   唯一看起来奇怪的,是那河边大石旁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形容颓废的中年人,双目半闭,一张嘴微微张开,垂落的手边有个翻倒的酒葫芦,像是醉得狠了。   等等,酒?   这世道还有会酿酒的人?   谢霖很是意外,问云念尘:“那人是什么「引路人」么?”   云念尘一怔,旋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师兄果然聪明。”   谢霖:“……”   您这语气听起来就够阴阳怪气的。   不过,小云儿自小是个古怪性子,拗不过,他又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顺着。   谢霖晃晃脑袋,将脑中的古怪念头晃出去,摸出那枚卡片来:“是把这东西交给他么?”   “我不知道。”   谢霖:“?”   云念尘的语气更加意味深长:“我没有来过,这是师兄的路子,地点是这里,人……我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说完,目光又落在谢霖脸上。   他近来很喜欢这样看着谢霖。   谢霖无奈,觉得此人是借此事将他一军。   “那我去试试。”谢霖朝他伸手,“卡片给我。”   云念尘将自己那张交给他。   两张卡片同时到手,谢霖就发现这东西长得一模一样,甚至因为没用特定方法显示时间地点,上头一片空白。   握持感有种微妙的熟悉。   谢霖一边走着神,一边走到了那醉汉面前。   这黑市既然是个「市」,能顺利进去交易的人不会少,卡片上应当没有什么身份记号。   这世道修士遍地走,以至于世人并不提倡「助人为乐」,因为谁也不知道你偶然救助的人是凡人还是修士,也就是说,一个邋遢的醉汉躺在河边,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若是所谓的「引路人」,怕是「醉倒」这件事也只是个障眼法。   那么该如何叫醒他?   或者,如何叩开黑市的「门」?   谢霖想了想,蹲下去捡那葫芦。   这葫芦洒了不少酒水出来,也不知何时洒的,到现在没干透,地上的沙泥因此沾在葫芦表面,看着脏污不堪。   而且,还是别人进食用的器皿,一个正常的过路人应当不会去碰。   谢霖要的就是这种「不正常」,他将葫芦捡起来,瓶口凑近了轻嗅了嗅,果不其然闻到一股清浅的酒气。   度数不高,应当不会醉成这样,「拿起葫芦」这件事也没能让醉汉醒过来。   “喂。”   “大叔,起来工作啦。”   “大叔——”   谢霖试着喊了几声,对方并无反应。   既如此——   他想了想,反手将酒葫芦的酒液朝醉汉的脸泼过去。   就在酒水即将落到对方脸上时,那人微阖的双眸倏地睁开,整个人朝旁边平移出去半米,只听「哗」的一声,那酒水便洒在了他先前躺着的大石头上。   “好个恶毒的小娃娃!”那人痛心地看着大石头,“多好的酒水就这么浪费了……还毁了我睡觉的地儿!”   谢霖将酒葫芦放下,就着蹲下的姿势晃了晃那两张卡片,笑眯眯道:“大叔,谁让你不起来工作?”   “我不起来,你就不能喊吗?”那人道。   谢霖两手一摊:“我喊了啊。”   “这……”那人反驳不了,又实在痛心洒落的酒水,气急败坏道,“你也没喊对啊!”   他说的大约是「通行口令」之类的东西,云念尘拿卡片回来的时候没提,大约自己也不知道,谢霖并不打算辩解,故作不知,笑眯眯地再晃了晃那两张卡,道:“这东西我都带来了,你计较那个做什么?再说你这酒水品质不佳,大石又都是棱角,喝得不畅快,睡得也不舒服,我这是做好事。”   那人:“你这是强词夺理啊!”   谢霖坦然一点头:“我是。”   那人:“……”   “诶,大叔,说真的,该工作啦。”谢霖道,“这石头睡着不舒服,我赔你个睡觉的地方。”   他镯子里还放着下山前自己做的睡袋,材料是用一种长绒植物上生成的丝线纺出来的,比普通的麻布结实得多,本是备着路上有个万一,餐风露宿的时候能多个地方躺一躺,谁知道一路多在住客栈,偶尔在野外落脚时人又多,睡袋不如帐篷实用,这东西最终也没派上用场。   说着便将睡袋找了出来,朝那假醉汉抛过去。   假醉汉应当是个修士,看出这东西不含符箓,便接了过来,拿在手中摆弄片刻,看清样式,「咦」了一声:“这东西倒是柔软又方便……小娃娃,你哪儿弄来的好东西?”   谢霖本想回答,话到嘴边,眼珠子转了半圈,又换了回答:“大叔,打听别人的进货渠道,不大讲究吧?你要是想知道,不如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哟。”那人眼神一凝,上下打量了谢霖片刻,笑起来,“我或许不讲究,小娃娃倒是很上道。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谢霖指指地上的酒葫芦,“这个。”   他是真好奇这酒的来历。   那人听完要求,便是一乐:“这酒?当然是买的。”   “什么价?”   “这可是第二个问题了。”那人摇头,“你的回答呢?”   “睡袋?”谢霖想了想说,“当然也是买的。”   对方又「咦」了一声:“我在此处守门一百二十载,可没见过这东西,你在哪里买的?”   “这世上大小市场这么多……”谢霖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第二个问题了哦,大叔。”   他顿了顿,又道:“但我没话要问了,你能开门了吗?”   对方先是一愣,很快脸色变得难看。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此处、守门、没见过这东西。   意思是,这一眼望去风平浪静的地方有一道看不见的门需要他看守,还有,他这一百二十来年,基本只在此处买东西。   所以这壶酒必然是从黑市上来的。   谢霖还是笑眯眯的。   对方一咬牙,朝他走过去,捡起酒壶,以指沾酒,在大石上飞快地画了个谢霖没见过符箓,随后,一个深色漩涡凭空出现在大石后的河面上,转动之后,打开了一道门。   谢霖挑了挑眉,回头看向云念尘,露了个笑。   云念尘一怔,朝天边看了一眼。   今晚竟然是个圆月。   月色正好。 第64章   近来莫名出现的感觉实在太多,他甚至不觉得惊讶,而且能感觉到云念尘的气息跟在后面, 他没太在意周遭, 只管自己坦然往前走。   往前走了一段, 街上就有了人迹,临街的铺子大门敞开,迎接来往的客人。   客人数量比谢霖预想的要多出不少。   尽管这里属于「黑市」,所有人看货交易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神神秘秘的味道,声音压得很低,也不影响谢霖觉得这条街看着怪有生气的。谢霖曾幻想过无数回, 若是木扶镇没那么穷, 大概就是这种交易活跃的平和模样。   步伐便不免有些轻快。   「黑市」里最多的, 还是卖所谓「神秘法器」的「古玩店」, 有些法器未激活的时候,表面并没有灵气流动,买的东西好不好、有没有被坑全靠眼力;还有些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灵药, 多是用于提升境界的药丸。   在修仙界, 只靠丹药灌注修为并不是什么值得推崇的行为,难怪这些东西要进黑市贩售。   这也让谢霖意识到,其实黑市上并不都是多珍贵的东西, 正如云念尘所说, 靠着信息差赚钱的东西其实并不少。   甚至街上还有两家书店, 相隔不远,不约而同地在门口婉拒修士进入。   谢霖好奇这种规矩产生的原因, 可惜自己也是个修士, 无法进门, 好不容易凭着自己的亲和力找到个从店后门出来的客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书店里卖的都是正经的修仙功法,跟外面那些拿《88天学会修仙》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修仙功法这种东西,对他这种有仙门的人来说并不稀奇,但修士向来自矜,不会将这些东西流到凡人手上,包括一些无门无派到散修,想弄到好点的功法,或许也只能上黑市……或是拍卖会。   可惜这些东西谢霖卖不了,还是得看看别的。   想到这里,谢霖客客气气地朝那热心的路人施了一礼:“总之,多谢阁下告知。”   他将人送走,正要回身,动作忽然一顿。   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谢霖重新看过去,热心的路人已经拐了弯,不见了踪影,这段小巷并不长,一眼望去空空荡荡,似乎没有哪里奇怪。   但是……   他拧眉细思。   还未等他想出结果,冷不丁手腕被人扣住。谢霖一怔,人已经被拉了回去,他悚然一惊,正要拔剑,忽然发现来人是云念尘。   “不要乱跑。”云念尘的面色并不好看。   谢霖被他说得稀奇:“我哪有乱跑……不就是正常的逛街?”   “但你离开我的视线了。”   “呃……”谢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云念尘的神识范围之广,唬得主峰那帮小弟子谈及色变……现在跟他说「离开视线范围」?   好像他云念尘真拿眼睛看东西似的。   诶,等等?   他的感知范围已经……这么小了吗?   谢霖愣了愣,有点想问,但又知道云念尘不会说实话。   他想了半天,最后只能说:“嗯,知道了,我走慢一点……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谢霖随手指了个远离这条后巷的方向,云念尘自然无可无不可,两人一同从巷子里走出来。   甫一踏入热闹的区域,那种异样感便顿消,这叫谢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怎么?”云念尘偏过头看他。   他看得格外专注,像是要将谢霖的每一寸轮廓都用眼神圈养起来,但心神不属的谢霖并没有察觉到这种异样。他收回目光,问云念尘:“你没感觉到吗?”   “什么?”   “可能是我的错觉。”谢霖顿了顿,“但我总觉得有谁在看我。”   云念尘朝巷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现在还有这种感觉?”   谢霖摇头:“现在没有了。”   “我没感觉到哪里不对,那里也没有人。”云念尘微微一顿,又道,“没关系,你跟在我身边,总归我能护着你的。”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谢霖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正好对上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垂眸凝视着他。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谢霖愣了一下,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像是曾在何时何处见过这样的眼神,他本能地错开了视线,率先迈步:“那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融入人流。   就云念尘所言,此处是个不知由谁开辟的介子空间,整个「黑市」实际也就四条街的范围,谢霖一直想找那个守门人买酒的店问问价格,愣是找了三条街才找到。   那是个很小的门面,没人守着,不过门口飘散着酒香。酒在此间是个稀罕饮料,因此尽管门面很小,进出的客人看着却不算少。   谢霖进去的时候,狭小的堂内还有两名客人,一前一后结了灵石,提着酒葫芦出门,柜台后的掌柜便迎了出来,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笑起来:“客人是第一次来?看着眼生。”   谢霖挑挑眉:“嗯?怎么,你们这里不卖生客东西么?”   “怎么会,只是这地方常来常往的客人我都有印象,好奇问问罢了。”掌柜说着,将他引去看店内在售的货品。云念尘不懂那些,便伫足在店内等着。   一切似乎很寻常。   根据发酵程度的不同,这家店有好几种酒精度不一的酒水,说是原本的种类更多,几百年来失传了些。谢霖听掌柜的口气,好像这店背后有个大老板,家族收藏着这酒水酿造的方子,代代相传。   说是这么说……   谢霖看着掌柜推荐的酒,陷入思考。   他从里面嗅到了幻焰草的味道。   幻焰草这种东西,只在东原和北境的部分地区生长,本是一种普通的灵植。   但会幻化出火焰幻象保护自己,因为这种特性,常被用来制作一些幻境法器,还在山上的时候,只有谢霖一个人想到把它加入到入口的东西里。   而在这里,他看到了一个和他思路相似的方子。   虽说世界之大,总有人会和自己撞脑洞,但……   谢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他眼珠子转了转,试探道:“既是流传多年的老方子,为何在其他地方都没见过仿品?”   “客人这话说的,小店安身立命的东西,怎么能随便让人带出去仿制?”掌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咱店里有规矩,打的酒只能在市场上喝完,带不出去的。”   ……   难怪刚走出去的那两个客人手里的酒葫芦都不大。   这倒是有点意思,谢霖挑了下眉:“人都走了,店家还能阻止他们带出去?”   “鄙店自有一些门路。”   “能阻止客人带着酒离开的「门路」?这可不能算「一些」啊。”谢霖笑了下,“再说我来时,分明见那「守门人」手里也有酒壶。”   “偏是「守门人」最不能离开,至于其他人……店铺有东家,这市场自然也有,您说对吗?”   谢霖一挑眉,不置可否。   掌柜矜贵一拢手:“若客人不买酒,那我也——”   他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始终站在一边一语不发的云念尘也在此时掀了下眼皮。   柜台旁挂着块暗色的布帘,被风吹得掀起来了一点,谢霖仿若未觉:“谁说我不买?”   那掌柜像是愣住了,没多久,又浑身一震,重新堆起一脸笑,点头哈腰道:“哎,哎,客人要买哪几种?买多少?”   ?   谢霖眨了下眼。   “买一种尝个味儿就行,买多了不也带不走么?”他把问题抛回去。   “我们老板……比较随性,若是碰上有缘的客人,自然也是可以带走的。不过这个有没有缘嘛……就得客人自己和老板聊了。”掌柜说着,视线频频抛向布帘的方向。   那暗示意味太过明显,谢霖奇道:“你的意思是,你家老板现在在店里?”   “呃……确、确实在,原本今天是不在的,但……”掌柜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尬笑两声,“客人,您要是想把酒带走,我看不如跟咱们老板聊聊,他……他就在里间。”   “也行。”谢霖没怎么思考,回头招呼云念尘,“小……唔,师弟。”   他莫名觉得此时不该直呼云念尘的名字,又想起云念尘不让他喊「小师叔」,被迫接受了这个称呼。   然而他似乎低估了这两个字对云念尘的杀伤力,喊完云念尘竟一时没理他,像是愣住了。   “师弟?”   那掌柜又抖了一下,搓着手,对谢霖赔笑:“不好意思,我们老板规矩大,他只见你一个人。”   谢霖看了他一眼,指指云念尘:“你的意思是,他不能进去?”   “是的。”   “好吧。”   掌柜还以为谢霖是同意了,正要将他引入内室,就见谢霖转了身,嘴上说着「原本还想跟老板谈笔生意,既如此还是算了」便拉着那名沉默寡言的修士向外走。   掌柜:??   掌柜:“等等——”   谢霖的脚步完全没停,云念尘在最初的愣神过后,也反应过来,同他一起向外走。   有云念尘在,掌柜的想要将人拦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他头也不回,轻一振袖,便将掌柜隔绝在三步之外,无论对方如何努力也无法靠近。   然而下一刻,变故陡生。   谢霖只是朝前迈了一步,就感觉到一股气息从后方涌来,不等他反应过来,便将这世界包裹。   ——或者说是,将他眼前的世界包裹。   谢霖脚步一顿,抬头看着这漆黑的空间,结界这种东西他已经很熟悉了,却从未有过哪一个结界像这个这么的……   压迫。   无言的空气凝滞在四周,似乎连呼吸都变得沉甸甸的。   他似有所感,回过身,就见一道人影掀开布帘走了出来。   来人身量不高,略显年纪,微胖,有着中年男人惯有的微凸肚皮,却并不显得憨态可掬,大抵是因为脸上过深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有些刻薄。   在修仙界,显年纪是修为低下的代名词,来人却给了谢霖一种不符合外表的威压。   对方的目光像蛇一般阴冷,黏着在他身上。   半晌,阴恻恻地笑了一下:“有趣,不愧是……真有趣。”   谢霖皱了下眉。 第65章   谢霖被他粘液般的眼神看得浑身不适,但空气却重得他动弹不得。   这很不正常, 他想, 一个「黑市」中的店铺幕后老板不是凡人他可以理解, 但不念咒不画符就能让他感受到如此的压迫感……这位甚至不是低阶修士。   就算这些日子一直跟云念尘在一起,谢霖也不会以为高阶修士是什么满街跑的常见玩意儿,所以他何时得罪了这样的人?   无论如何,得想办法动起来,然后从这里出去。   谢霖下意识地运起功法抵抗无处不在的压迫感,一边不动声色地跟对方试探:“刚刚在街上, 一直盯着我的人是你?”   对方似乎有些意外:“还挺聪明。”   “那……”谢霖想了想,“你是谁?”   “好问题。”对方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 像是思索了片刻, 但没找到什么何时的形容词,于是道,“你觉得呢?”   他怎么知道?他一个遵纪守法好青年。   谢霖不抱希望地捞出唯一一个恶意备选:“方铭修?你的伤这就好了吗?”   上回劈中他的可是连云念尘都觉得深不可测的天雷, 不至于恢复得这么快吧?   闻言, 对方露出了嫌恶的表情:“那种废物,怎可与我相提并论?”   “果然不是吗……”谢霖晃了下脑袋,“那我可猜不出来了, 我这个人, 没事又不爱跟人结仇。”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对方就开始笑。   他笑得十分张狂, 仿佛谢霖讲了个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搞得谢霖都莫名其妙了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他是真不爱跟人结仇, 一向与人为善的。   对方摇了摇头:“「他」的孩子,怎么会与人结仇,又不像我——”   “快逃快逃快逃——”   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谢霖就感觉到了一阵异动,死气沉沉的封闭空间内突然挤进了一丝生机,紧接着,许久不曾听到的童稚声便如气泡般挤满了谢霖的大脑。   “快逃。”   “这个东西,很危险。”   空间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微小的裂口,一股力量在将谢霖往裂口处推。   那是许多微小生机的集合体,谢霖能感觉到,是那些温和无害的灵,于是他选择了顺从,但——   “等等,”谢霖喊着,“至少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你会知道的。”   “等你想起来。”   他被那股力道推了出去。   ——“想起来吧!”   谢霖浑身一震,人已身处店中。   云念尘恰好转回身来看他:“怎么?”   “我……”   谢霖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猛地回头,却只看见那掌柜还跟在后面,一脸赔笑地询问:“客官是改主意了?”   谢霖皱了下眉,那些灵的声音犹在耳畔,四周却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连带方才那个空间,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那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都像是一场久违的幻觉。   “你们老板究竟是什么人?”谢霖问。   掌柜先是一愣,而后又尴尬笑道:“客官说笑了,小的一个拿灵石干活的散修,哪能打听东家的事?”   意思就是不知道了。   谢霖还在思考,冷不丁后头伸过来一只手。云念尘拦了他一下:“怎么了?”   谢霖回神,摇了下头:“没事……我们走吧。”   他反客为主,隔着衣袖拉住了云念尘的小臂,将人往外拉,直往来时的方向走。   云念尘反扣住他的手:“不逛了?”   谢霖走得很急:“嗯……出去再说。”   直到回到客栈,谢霖紧绷的精神才松懈下来,他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凉水,一口一口地喝着:“你刚才……没发现什么异样么?”   “没有。”云念尘站在他旁边,垂眸静静看着他,“在等你说。”   “但其实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谢霖又喝了口水,在脑内缓慢复盘,“我突然被拉进了一个奇怪的空间……”   随后那个奇怪的店老板出现,再然后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对方说他是「他」的孩子,而那些灵说……「等你想起来」。   无论是作为孤儿被捡到的记忆,又或者是这些年断断续续看见的属于「谢如衣」的记忆里,似乎都没有相关内容。   所以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误会,还是有什么连他都不知道的内容?   “唔。”   头忽然裂开一样的疼,谢霖整个人一晃,手肘重重地撑在桌面上。   手中杯盏滑落,「咣」的一声,剩下一点冰凉的水洒在了身上。   云念尘倏地上前,单手扣住他肩膀,未曾开口,一道灵力已经打入谢霖体内:“谢——”   熟悉的名字将要脱口而出,却又生生止住,他停顿片刻,改口道:“谢霖?谢霖?”   没有回应。   谢霖的气息很混乱,但云念尘遭心魔反噬多时,并不敢帮他运气,只能堪堪以灵力定住对方气海,再多的就不能够了,思来想去,竟也只剩下唤他名字这一件事可做。   大抵世上最绝望的事就是眼看那人深陷困境,自己却束手无策。   谢霖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就像当年他也没能阻止谢如衣消失一样。   ·   “这糟老头,飞升前也不把话讲清楚,现在我要怎么办啊?”   “啊啊啊这玩意儿也没个资料让我查……”   “那就……要不然……”   “希望能有用吧。”   ……   眼前忽然闪现过许多画面。   约莫三百年前,瑶光君谢如衣感觉到自己似乎摸到了那道「门」,那颗向来佛系的心,久违地生出一丝焦躁。   当然,他自知本性顽劣,并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好,当初他师父飞升,仙门要选新掌门时,谢如衣果断将这个几乎板上钉钉落在他头上、却实在繁琐到不行的差事强行推了出去,所以这时候,他并不是为了天星仙门在发愁。   他愁他那个脾性更顽劣的师弟自此再没人管,也愁飞升。   不是怕飞升不了,是怕太顺利。   逍遥子飞升前几天,曾突然将他叫到塌前,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如衣,你啊……你是我最聪明的徒弟。”   他同逍遥子向来是一对热衷互怼的冤家师徒,所以听到这话,谢如衣第一个念头是他师父今天吃错药了,第二个反应是「临别赠言、良心发现」。   于是斟酌再三,犹犹豫豫地回了句:“师父,您安心飞升,我会记得想念你的……哦,师弟也会照顾好的,至少在我飞升之前。”   那时候他已经是归一境大圆满的修为,离飞升就差临门一脚,这话实在实在得很。   没想到逍遥子既没反驳,也没夸赞,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神情看了谢如衣许久,而后问了他一个他事后想了很久的问题。   “你觉得,飞升是什么?”   刚开始谢如衣没听太懂,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似有所感,好像渐渐明白了师父当初的意思。   飞升是什么?   是永渡极乐,进入仙界?   若不是,那和死去有什么分别?   总归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谢如衣隐约觉得,飞升和死去应当是不完全相同的。   但他一时没想明白,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逐渐意识到,他并不想同这世间告别。   以前逍遥子总说他堪不破,谢如衣不以为意,那段时间,他不得不承认师父是明智的。   他对尘世有太多留恋,以至于飞升这件事不仅失去了吸引力,甚至变得有些……叫人恐惧起来。   可修士该如何逃过飞升呢?   修炼到他这个程度,吐纳天地灵气已成为一种本能,甚至想慢都慢不下来——本来就够摸鱼的了,不能更慢了——为此,谢如衣甚至修改了自己的功法,不惜以内伤为代价,拖慢了身体吸收天地灵气的速度。   多挤出来的时间,他翻遍了天星仙门的藏书阁,就为了找到一个可能的答案。   “若我们修炼,是为了在天道面前,提交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那么在这条路的尽头处,天道会给我们怎样的回应?”   “又如果……我是魔修呢?”   谢如衣这才想起,千百年来,似乎从未听说过有哪位魔修飞升。   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别?   他隐约觉得,这个问题会告诉他有关飞升的答案。   于是三月之后,谢如衣下了一趟山。   ·   谢霖睁开眼的时候,衣衫上的水痕甚至没有干透。   耳边是云念尘难得焦躁的声音,他抬起头看过去,奇异的光辉在眼膜上一闪即逝。   云念尘先是一愣,随后皱了下眉,声音沉下来,仿佛刚刚的焦躁都是幻觉:“谢霖?你怎么了?”   “突然……有点头痛。”   谢霖笑了一下,这一笑,让他身上那种特殊的感觉消退了不少。云念尘不觉有异,正待再问,忽然听见谢霖又问:“我想到怎么凑灵石了,什么时候能去拍金石兽角?”   云念尘又是一怔,很快道:“此事不急,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进入一个奇怪空间,然后呢?”   “然后我见到了那家店的老板,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开辟空间都要见我,不过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谢霖随口说完,盯着云念尘看,“云……念尘,说起来,我一直觉得修复大阵这事你做得不紧不慢的,是被方铭修拖累了脚步,还是说……”他顿了顿,“你根本没想修?”   “呃……”云念尘的嘴唇动了动。   谢霖实在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什么?”   “是。”云念尘道,“我是没想修,若不是那大阵是师父和师兄留下的东西,我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为什么啊?”   “修仙界也好,魔界也罢,世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啊,果然呢。   果然不管过多少年,小云儿还是那个脾性。   不过这就麻烦了,谢霖心道,方铭修不知道是不是投靠了魔界,总之不想让他们修大阵;偏偏唯一能修的人,还不想修。   当然,现在——   谢霖感受着手腕上镯子的热度,默默地想,现在他终于有了几分谢如衣的实感,自己也不太想修那个阵了。   “再说——”云念尘突然出声。   谢霖抬起头看他,目光中带着些许茫然:“嗯?”   “我说过,若不是那些魔修当年伤了师兄,凭师兄的修为,又怎会飞升失败。”   云念尘的眼神同微凉的月光一道落在谢霖身上,如影随形,不像那个奇怪的店老板那样粘腻,却另有一种不容逃离的贴合。谢霖还记得这些话,当然也记得这些话是在云念尘心魔发作时,以那种癫狂的状态说出来的。   他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微妙的感觉。   而云念尘的话还在继续:“我自是不会忤逆师兄心意,去追杀那些魔修,但我真的巴不得他们离开魔界,被修仙界那群乌合之众追杀……应该会很精彩的,对吧?”   其实他这时候的语音语调都有些瘆人,可惜谢霖实在怕不起来。   他眨了下眼,而后笑了:“但是小师叔,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师兄他自己……唔,不想飞升呢?”   云念尘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十分危险,谢霖合理怀疑,若是换个人坐在这里,或者云念尘的状态能好些,他这会儿都要被那些金光小剑抵住脉门。   好在谢霖知道怎么给他顺毛:“不然你想,就凭那些魔修,怎么可能影响你师兄飞升?”   “理是这个理……”   “若你不信,大可自己去求证一下。”谢霖话锋一转,“我们去魔界看看吧。” 第66章   他看了谢霖好一会儿, 很快转身出去了,一句话都没说。   谢霖先是一怔,随后恍然, 笑了一下——近来他脑海中各种记忆翻涌, 时常连自己都觉得乱, 刚刚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这样的提议小云儿从前从不会拒绝他」。   这种心态实在不好,谢霖摇了摇头,打算放云念尘自行冷静冷静,顺便也让自己整理一下,转而凝神,试着感知起了天地间的灵:“你们在吗?”   刚刚那些灵……它们应该是救了他, 尽管谢霖还有没弄明白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 也许是有点长的一会儿, 谢霖终于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回应了他。   ——“在, 我们都在。”   ——“那个吓人的人终于走了,呜……”   谢霖挑了挑眉:“这段时间不见你们同我说话,是因为云念尘在我身边?”   “他、他很吓人。”   “邪物……不喜欢邪物……”   邪物?云念尘清清白白的出身, 怎么可能是……哦。   谢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心魔也属于邪物的一种,他自从跟那个「心魔」合体之后,气息便日渐平凡, 远没有谢霖初见他时出尘, 就像是被「污染」了一样。   这方面, 谢霖没有经验,不过关于云念尘的心魔……他感觉他可能有点头绪。   只可惜, 有头绪不代表能解决,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谢霖收回思绪, 接着说:“往常我也会出门。”   “他会留神识在你身上,我们不、不敢出来。”   “嗯?”谢霖奇道,“那你们现在怎么敢出来了?”   “现在他、他没有留。”   诶?   谢霖下意识地看了眼被关上的房门,眨了下眼。   算了,晚点再说。   “能告诉我刚才是怎么回事吗?”谢霖回过头。   这些灵一向对他很亲近,态度坦诚、知无不言,没想到这回却吞吞吐吐起来。谢霖看它们支吾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虽说不解,但还是体贴地回转了一句:“是很难回答吗?如果真的不好说就算了,不用为难自己,我也只是问问罢了。”   “不是不是,不是不好说。”那些灵似乎怕他误会,语气变得焦急起来,“就是……我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知道,很危险。”   它们七嘴八舌地告诉谢霖,灵无处不在,只要万物尚有生机,就有灵的影子。又因为它们亲近谢霖,所以自然而然地会趋向谢霖的行动方向。   换句话说,这段时间,这些灵都是一路跟着谢霖的。无事则已,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它们自然会想办法帮助他。   谢霖确实没想到自己还有这张「护身符」,莞尔:“谢谢。”   但他很快又想起不妥之处:“那刚刚你们救我出来,岂不是……呃。”   “嗯?”天真的灵并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谢霖也顾不上用词会不会冒犯了,直白道:“既然那个店老板的存在非常危险,你们救我出来,难道不会受伤,或者是……死……吗?”   “啊。”   “那样算是「死」吗?我不懂诶。”   “我也不懂。”   “应该……可以算?但是没什么关系……”   “找个懂的来!话说石灵前辈呢?”   谢霖:?   谢霖:“你们还有前后辈的吗?”   “有的有的……山石与天地共存,所以石灵是前辈。”   “还有水灵前辈也是!不过这里是城内,它们不方便来。”   ……   “石灵前辈还没来吗?”   这群灵叽叽喳喳地闹了许久,终于有个稍显沉稳的声音出来说了话。   这声音和谢霖之前听过的石灵声音并不相同,似乎是另一个意识。谢霖正这样想着,接下来这位石灵所说的话就印证了他的猜想。   所谓的「灵」,是自然万物在长久的时间中凝聚出来的意识,数量很多,它的确不是谢霖曾经听到过的那个石灵。   但同一种灵共享千万年岁月带来的感受与知识,石灵不愧是与天地共存的「前辈」,其他的灵常常听不懂谢霖说出的人类名词,这个灵却知道不少东西。它告诉谢霖,万灵有自己特殊的力量,也有自己特殊的存在方式,遇到危险时,个体会「消散」,但只要承载意识的万物不灭,它们就能永远存在。   “我等生生不息,诞生或是消散,对我们而言是很正常的事。”这个石灵十分和蔼,话音里还带着笑意,“您不需要为我们难过。”   谢霖:“你怎么知道我在难过?”   “您的情绪并不难以感受,正如您能感觉到我们一样。”   “我好像……很特殊?”谢霖出了一会儿神,忽然笑起来,“先前你们说的,是要我想起来什么?我——”   他顿了顿,拧起眉,“我究竟是谁的孩子?”   “您的所思所想,会给您答案。”石灵说,“您会知道的。”   “我的所思所想……是要我跟随直觉行事么?”谢霖又问。   不过这次,石灵并没有回答,周遭的灵似乎跃动了起来,向着谢霖簇拥而来,贴近他,随后逐渐散开。   真奇怪。   每每问到关键之处,所有人都避开了回答,就好像被某种力量禁言了似的。   谢霖走到窗前,忽然抬头看了下天。   ——当路走到尽处,天道会给一个怎样的答案?   真有意思。   他笑了下,摇了摇头,转身准备去找云念尘,脚步却忽然一顿。   还有两个灵在场。   “你感觉到啦?”   “我们回来就是想偷偷问问你……你还要灵石吗?”   谢霖挑眉,莞尔:“嗯?你们感觉到我想怎么做了?”   “当你的想法,或者说愿望,特别强烈的时候,我们就能感觉到。”其中一个童稚声说,“所以你还需要灵石吗?方圆千里内所有未被发现的灵石矿我们都能找到!”   “有需要的时候再找你们。”谢霖说,“我得先去找我小师……”   他顿了顿,最终选择遵循内心的直觉,“嗯,找我师弟。”   有些事情,想要弄明白,这趟魔界非走不可。   谢霖下定了决心,结果发生了意外。   ——他找不到云念尘了。 第67章   如果早知道会找不到人, 那天谢霖绝不会让云念尘一个人去冷静,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   他在城中徘徊了两三日, 寻找云念尘的踪迹。   修士但凡用过术法, 多少会在原地留下灵气波动的痕迹, 但无论谢霖如何使用寻踪法术,都没找到云念尘的踪迹。这只能说明两点:要么云念尘不想让谢霖知道他去了哪里,故意隐藏了痕迹,要么他就不是自行动用法术离开的。   前者问题很大条,后者的问题更大条。   谢霖找来那些灵问了问,谁料它们也没发现云念尘踪迹, 倒是告诉谢霖说, 在城外十里的一片野地里, 发现了一点那种危险气息残留的波动。   “你们说的是……救我的那天?”谢霖挑了下眉。   “对。”清脆的声音说着。   奇怪, 所以那天那个老板,或者说附身在老板身上的东西目的不是他,而是云念尘么?   似乎有点说不通。   而且,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思来想去未果, 谢霖决定回天星仙门一趟。   横竖,云念尘不在,他一个人也不太方便参加拍卖——他连黑市大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   然而就在他准备动身之前, 李大爷带着最新的研究成果过来找了他一趟。谢霖跟他交换了自己对于通讯法器的设计思路之后, 忽然意识到一个神奇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李大爷愣了愣, 随后实话实说:“你常在城里出现,又不是丢进人群就找不到的长相, 想打听你住在哪里, 也不算难事吧?”   对啊!   谢霖悟了, 眼前这可是个本地人啊!   ——那不是不用白不用?   “我有件事想让你帮忙。”谢霖乐了,“我知道过阵子有个地下拍卖会,你帮我拍样东西行么?灵石我想办法解决。”   虽说谁也没有很想修复那个大阵,但他觉得材料还是应该先备齐。   “什么东西?”   “金石兽角。”   李大爷微微后仰:“这可是个稀罕东西。”   “我同我师……”谢霖顿了顿,选了个对外的称呼,“小师叔来此,就是为了拍这东西,若不是这会儿出了点意外,我肯定是留下来自己拍的。”   “你没懂我意思,”李大爷说,“稀罕的玩意儿很多人盯着,像我这样的凡人若是拍下了,指不定刚出拍卖场就被人劫了。”   谢霖拧起了眉。   这确实是个问题,原本他们没在意,只是因为云念尘在场。   那怎么办?   谢霖问自己。   现在他能想起来的部分还比较零碎,自己也拿不准有没有其他东西能替代金石兽角的。   而且,天地灵物原本就可遇不可求,这是每个学习过阵法的修士都知道的常识。   就因为材料难得,有许多古老的阵法、丹药,这些年都逐渐失传了,更别说这种级别的灵物。   “你非要那东西不可?”李大爷觑着谢霖的脸色,“很重要?”   “算是吧。”谢霖也不知道怎么说。修复大阵此事重要,但能做的人太少,这些年修仙界的几大门派并没有过度宣扬这件事,只说魔物作乱要大家提高警惕。   而且以他的经验,如果知道金石兽角是修复大阵的关键材料,定会有奸商跑出来抬价。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李大爷想了想,忽然道,“你可能不知道,那份金石兽角放出来过两三次,每次都流拍了。已经灭绝的妖兽,大多数人都是知道它珍贵,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再加上价格昂贵……我们本地这片是不会有人买的。”   “诶?”谢霖一愣,这也行?   “这事我去打听一下,然后给你答复?”李大爷说,“你有传音符吗?留点给我。”   谢霖:“没有。”   李大爷:“……”   谢霖笑起来:“我画一沓给你就是。”   别的不敢说,他画符一向轻车熟路。   为此,谢霖又多耽搁了半日,当夜踩着仙门派发的长剑,踏上了归途。   ·   从中土到东原极东,是非常长的距离,尽管谢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修为已不再局限于原本的境界,仍是花了些时日才回到天星仙门。   一段时间没回来,守山的阵法似乎换了进入方式,谢霖在山林里转了两圈没找到入口,正在琢磨用什么方法「敲门」,就见一对人长的纸人远远地飘了过来。   整个天星仙门,就褚锦绣特别喜欢剪纸人给自己打工,这东西几乎成了她的代名词。谢霖一看就知道是她的手笔,迅速跟了上去。   褚锦绣居然在入口处等他,见面先是一句:“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呃……”谢霖顿了顿,“云念尘失踪了。”   “失踪?”褚锦绣一脸新鲜的表情,“怎么,你俩吵架了?”   “他怎么也不会因为跟我吵架就不告而别吧?”谢霖一听就知道她想岔了,无语道,“他是真的不见了。”   说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因为其中有不少不方便说的部分,谢霖略去了部分细节。   ——可惜瞒不过褚锦绣。   寻踪法术能辨别出不同来源的灵力波动,却并不能标记这种波动是否「安全」,听谢霖说「危险气息」时,她意味深长地朝谢霖看了一眼:“你有话没说完吧?”   谢霖噎了一下:“重要吗?我回来是想请掌门师叔帮忙确认一下云念尘的命魂灯是不是还亮着。”   “祸害遗千年,我觉得姓云的不会有事。”褚锦绣耸了耸肩,利落转身,“跟我来吧,言平然估计在现场督工。”   天星仙门人手不足,上回煞气入侵后的修复工作直到近期还没能完全完成,不过大致有了以往安宁平和的景象。   有褚锦绣领着,他轻而易举地在一处偏僻山头的阵法修复现场找到了言平然。听完谢霖的来意,言平然的表情倒是比褚锦绣严肃得多,带着二人匆匆来到命魂灯塔前。   “在此处等我。”说完,言平然就独自进入了塔中。   “等等吧。”褚锦绣夸张地叹了口气,“神神叨叨的,就一个破塔,还只有掌门能进。”   “可能是为了安全?”谢霖捞出点破碎的记忆,命魂灯似乎与弟子本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看似平静,其实阵法的防护是仙门中最严格的几处之一。   诶?   这么说来,防护森严的地方还有……后山?   谢霖一愣,上回那些煞气,是不是也大部分出现在「心想事成林」来着?   “在想什么?”褚锦绣的声音。   谢霖猛地回神:“没什么。”   云念尘守山的事,褚锦绣都未必知道,谢霖没提起曾经在仙灵幻境的遭遇,转眼一看,注意到褚锦绣手上的东西:“嗯?灵葵?你把这东西种出来了?”   “我可没管它,是你那个阵法布得好,它自己长熟了。”褚锦绣把那个大盘花塞到他手里,“算着你今天要回来,拔了一棵带过来给你看看——你之前说它怎么吃来着?”   “剥瓜子出来,烘干或者炒熟,吃里面的瓤。”谢霖手上的花,是一种近似于前世葵花的植物。   但有区别,“花盘捣碎之后,和熔炼过的青金石液一比二混合,再辅以丹霞果、血雾莲……可以提高结丹成功率。”   褚锦绣一直盯着言平然进去的地方,原本没仔细听谢霖说了什么,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等等,你说结丹?”   “嗯。”   “金丹的丹?”   “修士也没有第二个丹吧?”谢霖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能这么用?”褚锦绣疑惑道,“你自己筑基了吗?”   谢霖:好好的为什么要提这件事。   他颇有些苦恼,拧眉想了想,挠了下头:“方子是我在一本书里看见的,至于我的修为……下山前我确实没筑基。”   “那现在呢?”褚锦绣问。   “我不知道。”   “不知道?”褚锦绣瞪了他一眼,这还能不知道的?   诚然,没有修士会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境界,但谢霖目前处于一个特殊的状态里——他丹田处空空如也,照理说修为高不到哪里去,但体内仿佛源源不断的灵力又像是真实的。   再加上日渐变得真实记忆……   老实说,在能够全部想起来之前,或者说,能够百分之百确定谢如衣就是他自己之前,有些事他并不想跟褚锦绣提及,谢霖便打了个哈哈:“这些日子懈怠了修炼,许久不曾「自视」了,确实不知道;至于那本书,我是在藏书阁找到的,回头找出来给你看,我觉得应该可信。”   肯定可信,那就是谢如衣写的。   灵葵种植起来容易,其他几种材料也不算难寻,若是真有用,对目前缺人却又穷得要死的天星仙门来说肯定是个好消息。   尽管褚锦绣向来是个「高高挂起」的性子,但她毕竟是一峰之主,应当是高兴的。   谢霖本以为,她会因为兴奋而转移注意力,谁料事与愿违,褚锦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莞尔。   “不知道自己的修为好办,你攻击我试试。”   谢霖一怔,转头:“啊?”   “用全力。”褚锦绣说,“放心,我接得住。”   ……   褚锦绣当然接得住。   但他俩忽略了一点——这是命魂灯塔外。   言平然从塔中出来的时候,就见雷光撞在了藏着阵法的地面上,引起了一连串的爆炸。他瞠目欲裂,迅速在塔前撑起结界,怒喝道:“你们在做什么!!”   仙门刚修出个样子……知不知道修缮工作很花灵石的啊!!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太多遍了,情绪好像有点不对;   但越改越不对劲,算了(。   总之新年快乐 第68章   命魂灯塔这边,一时有些鸡飞狗跳。   防护大阵虽然不至于被破坏, 可一旦启动, 想要复原就需要花点工夫, 供能用的灵石消耗量也不小。言平然支撑偌大一个门派不容易,向来精打细算,心疼得不行,没好气地将两人一顿教训。   当然,他并不是个会苛待小弟子的掌门,那股气主要是冲着褚锦绣撒。   “他不知道后果你还不知道吗!”言平然道,“当着一峰之主!光会败家!”   褚锦绣别开眼。看她表情, 谢霖怀疑她想翻白眼。   很久以前天星仙门并不这么抠抠索索、捉襟见肘, 褚锦绣其实不大赞同这种「万事靠省」的做法, 不过要谢霖说,褚锦绣比言平然还不会算账,就算不乐意她也不能接班, 都是些无用的抱怨。   不过毕竟有一块儿种地的交情, 又是名义上的「师父」,谢霖还是很给面子地出声帮褚锦绣解围,“掌门师……叔, 小师叔的命魂灯……”   “还亮着, 宽心。”言平然扭头看了他一眼, 宽慰道,“云师弟那个人不声不响, 本事却是大得很, 不必太担心。先待我将此处复原, 你二人在这里替我守一下。”   复原阵法需要些东西,他临时离开去取。褚锦绣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盯着谢霖笑。   谢霖:“嗯?”   “云念尘和我提过只言片语,所以——”褚锦绣拖了个长音,随后长长的沉默。   正当谢霖以为她猜到了什么的时候,她却突然话锋一转道:“你刚说的那本书,放在哪里了?”   谢霖被她噎了下:“在我屋里,我没带下山。”   “带我去拿。”褚锦绣抬了抬下巴,说得理所当然。   谢霖有些为难:“命魂灯塔就这么放着不要紧吗?”   “呃……”那还是要紧的。   两人等到言平然带着人回来,打了声招呼才离开。   谢霖房间中陈设未动,找书并不困难。他大概明白褚锦绣为什么想看这本书,有些话尽在不言中。果然,谢霖找到书递过去之后,褚锦绣只是翻了翻封皮,视线在作者署名处停留了两秒,随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走吧,”她把书还给谢霖,“找言师兄去。”   主峰静室内。   因为能确定云念尘平安,言平然并不很着急,冷静道:“先说说你们之前去那儿做什么,我才好推断云师弟的行踪。”   “我们本来是去买金石兽角的。”   谢霖有些拿不准该不该对言平然知无不言,毕竟云念尘那人脾气古怪,再说魔渊这事,整个修仙界都一股冷处理的味道。不过一派掌门,到底有些含金量,言平然没等他说就道:“金石兽角?那东西淬炼不易,倒是做镇物合适,莫非……是用来修复魔渊结界用的?”   一猜一个准,倒是省去了谢霖的纠结。   他点头:“是。”   “原来他选了金石兽角……东西买到了么?”言平然问。   谢霖摇头:“小师叔连黑市入口都没同我交代,我只能托了一位当地的朋友帮我打听。”   “你倒是到哪儿都能交上朋友。”褚锦绣笑了一声,“但镇物这事兹事体大,交给别人去办未免不妥。”   那他也没别的办法。   谢霖摊着手:“我没告诉他那东西有什么用。不过那人是个世家里的凡人,他说金石兽角贵重,怕被人盯上抢夺,想到安全的法子再联系我,也不一定能买得下来。”   “再说,”谢霖想了想,“我觉得小师叔对修复大阵这事并不是很积极,我只是以防万一,才去找了人。”   这话倒让言平然很是震惊:“不积极?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谢霖被他问懵了:“以小师……叔的效率,这么久都没把材料收集齐,难道不是不想干的意思?”   言平然:“……”   谢霖:“……”   褚锦绣恍然:“难怪啊。”   谢霖没听懂。   言平然道:“先前云师弟提出,他虽不够了解,但这世间再没有比他更了解大阵的人了,因此将修复一事揽了过去。这些年各地煞气伤人事件频出,但有各大仙门联手镇压,倒也没出什么大的纰漏,只待他修复大阵便可一切如常,可原来……”   褚锦绣:“原来「纰漏」竟在我们身边。”   “我说他怎么办事这么不利呢,却没想到这一出!”褚锦绣笑个不停,被言平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   “别瞪别瞪,言师兄。”她笑道,“我对这事有些兴趣,不如我走一趟,去会会谢……徒儿说的那位老板。这世间能悄无声息带走云念尘那厮的存在并不多,我怕魔渊那头或许有变故。”   “不妥。”出乎意料的,言平然并没有答应,“你既知道能带走他的存在不多,怎会不知你独自前去有多危险?不如我——”   “那也没别人了。言师兄,你得撑着天星仙门。”褚锦绣猜到他的打算,毫不留情地回绝,“再说,我不耐烦同你一路,婆妈死了。云念尘那厮向来横冲直撞,我可没那么头铁,下山前,你给我开库房吧。”   事关师妹安危,言平然这次很大方:“行。”   “还有件事。”褚锦绣又说,“当年谢师兄的私库里好东西不少,我想去翻翻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言平然:“……”   这事儿他做不了主。   “东西应该都在云师弟那儿,他的洞府……”   “我自行试试,打不开也怨不得谁,只要你同意。”褚锦绣说着,朝谢霖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仙门里我不能去的地方就那几个,我要的是你允许我随意走动。”   谢霖:“……”   关他什么事?他又不知道云念尘的洞府禁制怎么开。   言平然以为她有办法,横竖是为了救云念尘,倒也说不上冒犯,便点头同意了。想来禁制若是被人破开,云念尘也只会觉得是自己技不如人,应当不会动怒。   谢霖也是这么想的,谁料褚锦绣名义上说的是云念尘的洞府,实际上却带着言平然的允许从北辰峰上绕了过去,带着谢霖往深山里钻。   “这是去哪儿?”谢霖忍不住回头看逐渐远离的北辰峰,“洞府都过了。”   “谢如衣的私库里确实有不少好东西,但我打不开云念尘的禁制。”褚锦绣头也不回,“徒儿,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好奇一件事。”   “什么?”   “「禁地」里究竟有什么。”   谢霖:“……”   “我记得你进去过。”褚锦绣笑了下,“言师兄替你瞒下了这件事,不过瞒不过我。你或许不知道,「禁地」的禁制只有谢如衣能打开。”   谢霖:“……”   这事他听云念尘提过,时间太久,褚锦绣不提他都没想起来。   “但云……小师叔也能进去。”鬼使神差地,谢霖接了一句。   褚锦绣不知内情,顺着说:“那都是之后的事了,谢师兄飞升前交代给云念尘的,在那以前,我从未见过云念尘进「禁地」,那里向来是谢师兄一个人的地盘。”   “不是听说「守山人」代代相传的么?”   “云念尘告诉你的?”褚锦绣笑笑,“在往前的事我确实不知,但他那个「守山」的职责确实是谢如衣交代给他的。”   至于谢如衣本人哪来的出入方法……那或许只有谢如衣自己才知道了。   行至某处,褚锦绣宽袖一挥,带着谢霖从云端降落。   此处是片深林,但谢霖从未来过,跟当初他不小心撞进「仙灵幻境」的地方不是同一处。   不过四周灵气浓郁,树木有种诡异的协同感,倒是更像个阵法所在。   “你会不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阵法,竟然连修为更高的上代掌门,逍遥子师伯都进不去,却能让谢如衣进去?这可不是谢如衣亲自布下的阵法。”褚锦绣抓着谢霖的手,朝半空中的某一处摸了过去。   她并没有恶意,谢霖也没有反抗,于是那只修长的手便诡异地消失了一半,像是穿过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   褚锦绣确认完毕,侧过脸朝谢霖笑笑:“仙门先祖选择此地开宗立派,正因为此处乃是仙山福地,其中天然大阵无数。我总是想,一个天然的阵法只能让一人通过,会是因为什么呢?”   有些飘忽不定的疑惑倏地落到地上,谢霖想到他近来反复思考的问题,并不意外地回答:“血脉。”   “对,但谢师兄是个孤儿。”褚锦绣点头,“我始终好奇禁地里有什么和谢师兄息息相关的东西,不过我这人惫懒,若不是情况捉襟见肘,我也不会想要深究这件事。但现在我觉得……师兄,若是天底下还有谁能打开云念尘的洞府,或许也只有你了,你觉得呢?”   连云念尘都失踪了,事情像是正朝着他们控制不了的方向发展。   天星仙门人才凋敝,人手明显不足,哪怕有多一个战力都是好的。   这道理谁不知道?谢霖叹了口气。   “你要是不说,我确实没想到这里还能跟谢如衣有关系,我还以为当初撞进仙灵幻境只是个巧合。”他的手转了个圈,轻松挣脱了褚锦绣,然后反手拉过她,带着她向前。   两人很快穿越过那道毫无阻碍的屏障,踏入了新世界。   泉水,山林,飞舞的幽萤生物。   无数褚锦绣不曾见过的生灵在这里自由生长着,一切都是这么生机勃勃。她的惊讶并不是装的,这里的美超过了她的想象。   事实上,天星仙门的群山延绵,本就是个很美的地方,褚锦绣耳濡目染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不会被什么山水风景震住,但这里真的很特别。   她想了想:“你说这里叫仙灵幻境?”   “是小师叔告诉我的名字。”   “还叫「小师叔」呢?”褚锦绣一听这称呼就乐,乜斜过来。   “说实话,我没什么实感。”或许是此地山清水秀,又或许是先前的谈话让谢霖想通了,此时倒也不想隐瞒,实话实说道,“我有谢如衣的记忆,但也有身为谢霖的记忆,所以偶尔觉得自己就是谢如衣,偶尔又觉得不是。”   “你当年飞升……是怎么回事?”   谢霖诧异地看了褚锦绣一眼,大约是没想到她这么自然地将他当成谢如衣本人,愣了好半晌才道:“不知道。”   “不知道?”   “我还没想起来。”有时候他觉得记忆是隔着一层水雾的,所以才会有不真切的感觉。   褚锦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仔细一想,又觉得很有道理,当年谢如衣的飞升本就疑点重重,多年来成了仙门不能提的禁忌。她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被自己的好奇心和不能直言的不爽折磨了许多年,十分希望能将此事弄清楚。   “说起来,你的修为倒是长进了很多,不过比之「谢如衣」还差得远。”   谢霖对此并不意外,随口应了一声,朝着前方走去。   因为入口不同,此处并不是他上回进来的地方,听着水声,离那条大河也很远。谢霖并不知道褚锦绣带他来的目的,不过一进入此处,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应该来这里一趟似的。   “我的意思是——”褚锦绣说,“我并不认为有谁能在天雷面前活下来,当初谢师兄度雷劫,我虽不在近处,却也是看着天雷劈到瑶光峰的。你修为早已超出了「谢霖」这个身份该有的程度,却远远够不上当年,你自己也说,有许多事还没想起来,所以会不会是……”   谢霖偏头看她。   “会不会是当初,你被劈了个魂飞魄散……如今魂魄不全?”   作者有话说:   22/03/17 修了点小bug 第69章   这个世界并没有轮回之说,死了就是死了, 因此也没有小说中常见的「鬼修」存在。修士之间所谓的「魂飞魄散」, 指的是元婴被劈散了。   修士修炼到元婴境以上, 丹田内金丹化婴,便拥有了神识,可以沟通天地灵气,开辟一方空间,留下秘境;待修炼到化神境,元神强韧到一定程度, 便可外放。   这元神外放并不是简单的「与人斗法时多出一个自己作为战力」这么简单, 而是相当于多了一条命, 有许多修士遭遇劫难时, 会放弃肉身保元神逃脱,只要元神尚在,便可借天材地宝重塑肉身。   虽说这个重塑肉身的过程分外艰难, 但毕竟是多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修炼一途与天争寿,这也是修士的「战利品」之一。   “话虽如此,但……实在解释不了你变成这样的原因。”褚锦绣蹙眉道,“还有, 不要叫我师父, 很肉麻。”   虽说她自认是个刺头,但对上代掌门还是尊敬的, 谢如衣的师父只有一个, 她可不当。   “师妹我也喊不出口, 就喊名字吧。”   “也行。”褚锦绣不太在意这个,朝着四处看,“这地方倒是不错,好像有许多外头没有的生物?”   “嗯,先前来时,见过不少。”说到这里,谢霖又想起一桩旧事,“当初我移栽出去的蕴灵草就是从这儿找的。”   这倒是提醒了他,他曾在瀑布处感受过的那丝情绪。   他的手镯中亦有通往此处的暗门,而那手镯中同时存在着那个拥有谢如衣部分力量的光球……确实,褚锦绣的直觉很厉害,这里肯定跟他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褚锦绣恍然。   但转念一想,她又有些失望:“是个福地,但若是只有这些,看来今天我们是打不开云念尘的私库了——走,我们看看这地方的全貌。”   她脚下一踩,平地腾空而起,谢霖没防备就被她一把拖上了半空。   等稳住身形,谢霖多少有点无奈:“我觉得你飞不到边界的,不用这么……言行合一。”   褚锦绣头也没回:“你怎么知道飞不到边界?”   “感觉。再说,你不是说,此地有天然大阵?”   修士创造的秘境尚且有许多摸不到边界的地方,无非像褚锦绣这样修为高的,能够轻易摸到阵法的关键节点,从而找到秘境的真实边界,但像这里……   谢霖回头看了一眼,风推云动,那条大河随着两人的前行渐渐露出了全貌,极远处依稀有瀑布的影子。   因为离得远,那一处雾蒙蒙的,如笼云中。   很美,很神秘,也很……   吸引人。   像是在召唤他过去似的。   “你在看什么?”褚锦绣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咦」了一声,“怎么那里有个瀑布?”   她猛地一个急刹车。   谢霖被她搞得一个踉跄,实在受不了此等折腾,找出仙门的制式长剑踩上,然后把自己的衣领从褚锦绣手中「拔」了出来,一边问:“你刚刚没发现么?”   “没。”褚锦绣换了个方向飞,“过去看看?”   “好。”谢霖点头,“我有点模糊的感觉,那里可能有什么东西。”   “那你怎么不早说?”褚锦绣猛地回头。   谢霖:“……”   谢霖:“还没来得及。”   “走。”褚锦绣一下飞了出去。   对她这个境界的修士而言,千里之地亦不过是咫尺,她飞出去老远,发现谢霖没跟上,又飞了回来,抓起谢霖一起飞。   然而无论她怎么努力往前飞,极远处朦胧的瀑布都没有靠近的意思。这只能说明,此地有什么连她都感觉不出来的禁制。   褚锦绣停了下来,回头看向谢霖:“怎么过去?”   “我怎么知道?”谢霖被她问得无语,“凭感觉走走看吧,反正上次也是随便走的。”   褚锦绣想了想:“也行。”   跟谢如衣有关系的地方,听感觉的反而更准确。   这在普通人看来或许不可思议,但在修士中其实是很常见的现象。两人就近选了个地方落地,谢霖想了想,把贴贴放了出来。   出门在外不方便放它出来玩,谢霖已经很久没放它出来过了。其实手镯中的时间对贴贴而言是近乎凝滞的,但谢霖多少感觉愧疚,他薅了把贴贴毛绒绒的脑袋,然后拍了拍它:“去。”   于是一只老虎在前面走,二人在后面跟着。   老虎也是外面没有的物种,尽管褚锦绣并非没见过这只老虎,仍感慨道:“这东西还挺可爱。”   “这里可爱的动物很多。”谢霖说,“你有没有发现,此处灵气浓郁,但似乎没有妖兽?”   褚锦绣侧耳听了听,颇为惊讶:“还真没有?”   在外面,越深的山林越容易听到兽类的咆哮。所谓「妖兽」,指的是开了灵智懂得吸取天地灵气修炼的凶兽。   但无论有没有修为,兽类都是凶悍的,猎人独行在外都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戒心。   这里的动物却很平和,到目前为止,他们都还没遇见过会主动发起攻击的兽类,平和得就仿佛此处的灵气一般——   褚锦绣试着运转了下功法,感受到天地灵气的精纯,竟比仙山聚灵阵中的更纯粹一些。   怎么形容呢……像是个被天然阵法保护起来的柔弱动物园。   “像这样不急着赶路,反而很快就到了。”谢霖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来到了瀑布附近,褚锦绣看清四周模样,分外惊讶:“心想事成林?”   “是有点像。”谢霖想了想。   心想事成林会回应来者的愿望,通常是用来迷惑乱入者的,不过即便是掌握了解阵方法,也还需要在心中默想仙门,这样林子才会为来者打开通路。而这里似乎是反过来——当你急着靠近的时候,瀑布反而不会允许你靠近。   不过样本太少,也说不好,也许只是回应谢霖一个人的愿望。   褚锦绣脑中的念头转了两圈,没说什么,只问:“你觉得哪里有东西?”   谢霖……也不知道。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瀑布像是从极高处凭空落下来的,他看不见水流的来处,整片瀑布像是一个整体,那股复杂的情绪遥远又强烈,十分捉摸不透。   他思索片刻,突然抬步,像上回一样站回了潭水正中。   褚锦绣一晃眼就看到他去了潭中央,颇为惊讶。   而更惊讶的事还在后面。   ——大地突然摇动了起来。   谢霖的思绪不知被裹挟去了哪里,对此浑然未决,褚锦绣却眼睁睁地看见他脚下踩的那块圆盘陡然裂开,她下意识甩袖救人,随后一股无法抵挡的大力袭来,连她也被推了进去。   ……   坠落。   一瞬的失去意识之后,褚锦绣很快醒了过来。   四周一片漆黑,当她的眼睛终于适应周围的光亮时,冷不丁瞥见下方出现了地面,忙运功托住自己和一旁的谢霖。   二人平安落地,但同时褚锦绣也感觉到了不对——她的修为尚在,灵气运转却很滞涩,和上方不同,这里似乎没什么灵气存在。   要知道,即便是灵气最为枯竭的地区,她运气时也没有如此滞涩的感觉,仿佛溺水一般。   她皱了皱眉,过去查看谢霖的状态:“谢霖?”   谢霖直挺挺地站着,像在潭水中心时一样,双目紧闭,表情平和,没有痛苦,好像坠落这事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这就很奇怪了,先前有一瞬连她都失去了意识,褚锦绣并不知道他们现在在离地面多深的地方,抬头看也不见半点光亮,照理说,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多少应该有些知觉。   “谢霖?”她试着推了他两下,“谢霖?”   谢霖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难以形容的眼睛,无悲亦无喜,有着包容一切的宽厚,又似乎带着某种莫名的悲伤。   褚锦绣被震住,一时顿住动作。   这不是谢霖,她几乎可以肯定。   “你是他的朋友?”「谢霖」开口问道。   分明是谢霖的声音,但语气分外沧桑,褚锦绣谨慎地点了下头,手指掐出一个诀,随时准备出手。   「谢霖」仿若未觉,将她打量片刻,又道:“修为一般。”   褚锦绣:“……”   “你在外面,是个什么水平?”他想了想,补充道,“我是指,你这个水平的人,多吗?”   “不多。”褚锦绣的修为虽说比云念尘差了些,但也是当世少见的大能了。   “是么,修士竟没落至此。”对方似乎并不意外,“这么说来,飞升的人应该也不多了?”   飞升。   这个关键词,令褚锦绣瞬间想到了当年谢如衣的那场飞升,那是修仙界最后一次有人飞升,虽不空前,但却绝后,同时疑点重重。   她皱了下眉:“世间已有三百年无人飞升。”   她以为能从对方口中听到什么,没想到「谢霖」听完,却是微微一笑:“这倒是好事。”   褚锦绣:“?”   莫非飞升真有什么问题?   “你随我来。”「谢霖」说着,转身朝着黑暗深处走去,“我知你有许多疑惑,正好,我也需要有人为他解惑。”   这话似乎是在说谢霖本人。   褚锦绣听出「他」对谢霖没有恶意,一时更觉疑惑——仙灵幻境据说是仙门成立前就存在于此地的天然秘境,褚锦绣从未想过这片秘境或许会有个开辟者。没错,这位附身了谢霖的存在,应当就是开辟了仙灵幻境的主人。   归一境大能?   不像。   总不会是已渡劫的……也不对,修仙界从没有飞升成功后还留在此界的先例。   褚锦绣踯躅片刻,终于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也不因为别的。   主要是如果她把谢霖丢在这里,出去以后可能会被掌门师兄打死。   作者有话说:   上章有点小bug我重新修了一下;   不需要重看,不影响 第70章   前方步履不停的「谢霖」突然停下了脚步, 回头看她, 微微一笑:“没用的, 省点力吧。”   褚锦绣:“……”   她悄悄行动却被发现,不免被噎住,同时心想,此人果然至少是个归一境——低于这个境界,没可能发现她神识的行动。   她凝神想了想,试探道:“世间能阻拦我神识的存在不多。”   “大约是吧。”「谢霖」叹了口气,“若是从前你说起这句话, 我怕是要发笑, 然而……”他又叹口气, 不再往下说了。   褚锦绣皱了下眉——这话蹊跷,往前……哪怕是谢如衣飞升那会儿,世间的归一境亦是寥寥无几, 她的话若值得发笑, 得是在什么时候?   这位……活了多少年了?要知道,一般秘境中残留的执念,存在时间亦不过几百年, 可是……   一时间, 褚锦绣脑子里思绪纷飞, 疑惑更深。   掌门师兄知道禁地中还有如此大能存在吗?云念尘呢?谢如衣呢?   “那我不探了。”褚锦绣轻点了一下头,“我们还要走多远?”   「谢霖」没有直接回答, 只温和道:“在该到达的时候, 就会到了。”说完继续迈步。   褚锦绣只好跟上。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前方才终于出现了某种东西,看不太清。褚锦绣不由加快了脚步,走近之后,才发现前方是个精致的石棺。   这石棺四周刻满繁复的花纹,一眼看过去,目光就被牢牢吸引,好像那些简单的线条中包含深意。向来越是吸引人的东西越可能出现危险,褚锦绣心中警觉,强行拉开了自己的视线。   那应该是某种阵法所用的符文,但褚锦绣自认见多识广,却并未见过此种符箓。   “这种符箓已经失传了。”像是感应到她心中所想,「谢霖」突然叹息一声。   褚锦绣看了他一眼,见他目光直直落在石棺上,不由问道:“没有什么不妥吗?”   “若心中没有恶念,就无妨。”   「谢霖」说着,收回了视线,转向褚锦绣的方向笑笑:“这石棺里有东西,你不要碰,记得让他亲手打开。”   “什么——”褚锦绣一怔,还未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谢霖」已是向前一扑。   褚锦绣忙接住他的身体,翻过来一看,人竟已晕过去了。此地灵气流动不畅,她无法探知谢霖的身体状况,不过见谢霖呼吸平稳,暂且放下了半颗心,用手轻拍他的脸:“谢霖?谢霖?醒醒。”   谢霖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以往他也总做梦,但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长过,迷迷糊糊睁开眼,一时竟不知今夕何夕。   不过很快,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他,“谢霖?醒醒。”   “锦绣?”他下意识地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褚锦绣一怔。她何其聪慧一个人,立刻从那微妙的语气变化中听出了区别:“师兄?谢如衣?”   “我不知道……”谢霖捂着头,慢慢撑着坐起来,“我头好痛……”   他的大脑就像被亿万根针扎了一样。当然,对于修士而言,这样的痛苦也不过是修行路途中的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他揉了会儿自己的脑袋,稍稍缓过来了些,便抬头看向四周:“这是……刚刚怎么回事?”   “那片湖,地裂开了,我俩掉了下来。”褚锦绣言简意赅,“有个东西上了你的身,同我说,待你醒来,要你亲手去开那座石棺。”   “嗯?”谢霖顺着她的话音,偏头望过去。   现在的他,周身气息比从前的「谢霖」要更温和,确实跟谢如衣更像一些,不过少了几分谢如衣身上潜藏的顽皮。褚锦绣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也没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确定,谢霖身上的确出现了变化。   正想着,忽然听谢霖「咦」了一声:“结守印?”   褚锦绣:“嗯?”   “突然出现在我脑子里的名字,似乎是种守护符箓。”谢霖说着,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向石棺走去。「结守印」在他的直觉里是一种不必防备的东西——至少出现在这里的不必防备,因此没想太多,伸手便去推那棺材盖。   褚锦绣:“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棺材盖已经被谢霖推出了老大一条缝,什么也没冒出来。她顿了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小心靠近,跟谢霖一起探头往里看。   谢霖「咦」了一声。   有守护符箓在石棺上,本以为里面会是一具保存完好的远古尸体,然而不是,里面只平放着一朵花。   花茎细长,花冠介于漏斗形和钟形之间,其色莹白,在黑暗中,似乎散发着某种不甚明显的幽微蓝光。   “为什么是花?”褚锦绣不理解,这朵花萦绕着微弱的灵气,跟街头随手采摘的没有半点不同,非要说哪里特别,大概只能是她没见过这个品种了。   不过自从进入禁地以来,一路所见多是她没见过的生灵,倒也不显得这朵花有多特别。   “这花……”谢霖皱了皱眉,好像陷入了某种思绪,“这好像不是花。”   “嗯?”   褚锦绣没明白,只看见他表情怔忡地朝那朵花伸出了手。   花在石棺底,因着两侧的落差,谢霖不得不弯下腰去。   这是个不太容易的动作,但奇怪的是,谢霖很容易就碰到了那朵花。   就在他指尖够到花茎的一瞬间,周围陡然亮起,褚锦绣倏地抬头,发现二人又回到了水潭中央那块圆形的落脚地上,震耳欲聋的水声去而复返,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幻梦。   谢霖终于将花从湖水里捡了起来,那花却不知何时倒了个个儿,花瓣上一点水珠子都没有。   “镜里花。”谢霖终于说出了这朵花的名字,语气有些感慨,“我把我大半的法力封在一半元神里,思来想去,决定用这朵虚假之花来做结,这样取出来的时候,能提醒自己,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   花亮了起来,越来越亮,直到成为一颗肉眼无法直视的光球,随后那光顺着谢霖的手一路向上升,逐渐将他整个人包裹。   熟悉的气息蔓延开,褚锦绣挑了下眉,跃出湖心,反手从纳戒中拔出佩剑,为他护法。   风大了起来,直下的飞流越发暴躁,水声嘈嘈切切——   而后尘埃落定。   光小了下去,站在湖心的,是谢霖,也是谢如衣。   ……   片刻后,两人在仙灵幻境中找到了一个无人的山洞。   洞内有野兽的气息,但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有生物居住了,二人便厚颜无耻地借用了一下。褚锦绣升起水幕遮挡,自己在水幕外面弄了个火堆,安静地等谢霖把湿衣服换了出来。   谢霖确实也没想到取回一部分元神的过程中,那瀑布会像疯了一样往他头上浇水,连法术都挡不住。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知是不是被水淋了的缘故,这被封印了许久的法力和元神似乎没产生融合问题。   他撕开褚锦绣的水幕走出去。   褚锦绣正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只松鼠搬果子,听见动静回头,不由笑出了声:“你的备用衣服只有仙门的弟子服吗?”   “这件小。”谢霖说着坐下来。   这么走了一遭,他整个人瘦了一圈,仿佛大病初愈似的,倒多了几分病弱的美感,当然,备用的衣物也就显得特别大了。   “身体没事吧?”褚锦绣确认了一句。   谢霖摇摇头。   “那可以跟我讲讲发生了什么吗?”她想了想,“你先前记忆缺失,应当是元神不全的缘故,现在呢?”   “想起来了一些,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   “先说飞升吧。”褚锦绣给他建议。   “飞升啊……”   谢霖有种大梦初醒的错觉,连这个词都像是好久没说,出神思索了一会儿才道:“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飞升和死去,有什么区别?”   褚锦绣一怔。   谢霖看了她一眼,笑了:“修仙界一贯的论调,都是飞升高贵,死亡平庸,修士要么在追求长生,要么在追求破境,谁要是在一个境界上困到死都突破不了,是要被取笑的。但其实这二者在我看来……没什么区别,而且我觉得师父也察觉到了,不然他飞升前不会对我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   天道是不可提的,逍遥子想提醒徒弟自己的发现,只能那么拐着弯地说。   褚锦绣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闻言蹙眉:“那你现在……”怎么跟我说这些?   “唔,这里不一样。”谢霖眯眼笑笑,朝山洞外,瀑布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在这里,可以说一点外面不能说的话。”   “凡人死去,肉身归于尘土,是回归天地;修士飞升,元神和修为挣脱桎梏,亦是回归天地。”谢霖道,“你真觉得有「上界」存在吗?可我们修行时,越是修为高深,越是将自己和天地融为一体,灵气穿胸过,畅通无阻,这才能随心所欲地调用。”   他说到这儿,顺手从山洞石壁上折下一枝绿叶,木系灵气从他手中走了一圈,那根折下的枝叶便长长了一截,“像这样。”   这等木系灵气催生的功夫,褚锦绣理解,但做不来,她性子横冲直撞,灵气也凶狠,她自己的师父,上一代掌峰曾说过她能「放」不能「收」,她原本不信邪,后来倒是认可了,因此用种植灵植来修身养性,但仍做不到谢霖这个地步。   “既然越和天地同化修为越高,飞升应当延续这个思路才对,当时我推测,修士飞升同死亡只是形式不同,实际上殊途同归。而且有件事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有前辈飞升的仙门附近总是更容易发现灵脉。修仙界一直说,这是「前人的庇护,天道的馈赠」,可你觉得,在世间灵气日渐枯竭的现在,那些灵气是哪来的?”   谢霖边笑边说,褚锦绣却被他的设想恶心得头皮发麻。   如果修士飞升是回归天地,那灵脉里的灵气……   谢霖轻咳一声,将她的注意力拉回来:“说来,我本就对长生兴趣不大,但那时候水到渠成,飞升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就在想,有没有办法逃过飞升。”   褚锦绣稍稍后仰,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还真敢想啊。”   “想想又不会少块肉。”谢霖冲她眨了眨眼,“你还别说,要不是我异想天开地想了想,我还真没发现,天道——”   他说到这里,嘴里突然没了声,自己愣了愣,朝外看一眼,停下了。   “看来说到这份上就不能说了啊。”他摇头,“好吧,说点别的,因为当时我有了别的发现,又实在没时间求证,只好先查阅典籍,策划了一个逃过飞升的方案。我是想,只要我能活下来,来日方长,弄不明白的事总能弄明白的。”   “你的方案就是切开元神,封存自己的法力?”褚锦绣最疑惑这个,“恕我直言,这听起来很蠢。”   有法力的时候尚且有人无法抵御天雷,将自己的法力封存,无异于在天雷前送死。   “封存的法力不算多,是为了保存元神用的,如果不这样做,我不能肯定自己若是活下来,能不能记起前尘往事。”说到这里,谢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抿了下唇,沉吟片刻才说,“我不想忘记之前的事。”   褚锦绣以为他是想追查自己发现的异样——尽管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没觉得奇怪,仔细想想,将记忆封存在一个只有自己能进入的秘境里,确实是聪明的做法。   “但前提是你活下来之后,人还在门派里。”褚锦绣说,“当时你消失了,所有人都以为你飞升了。”   “那确实是个意外。天雷能劈开空间,我没想到扭曲的……”他卡了一下壳,半晌找到了个贴切但很现代化的词语,“力场,直接将我卷走了。”   “所以这些年你在哪儿?”   “我在当凡人。”谢霖说完,看见褚锦绣懵逼的表情,忍不住乐,“简单来说,我穿越了。”   褚锦绣:“……”   这是谢霖的「简单来说」,不是褚锦绣的,这个世界没有「穿越」的概念,褚锦绣听完更懵了。   好在修士能开辟一方空间,理解起来比较容易,谢霖想了想,用法力凝出一颗黑球:“假设,天道是一名修士,我们所在的世界,是那名修士开辟的空间。”   “你的意思是……这世上,不对,应该说……”褚锦绣没想出合适的词,自暴自弃道,“反正就那意思,你是说不止一个世界存在?”   “对。”谢霖点头,又凝出了第二、第三颗黑球,“有许多小世界存在,而我因为那场飞升的经历,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循环,我穿越到其他的小世界,像凡人那样出生长大,然后会在某个时间点偶发意外,遭遇死亡。”   “但我说过了,死亡和飞升一样,亦是一种回归天地的方式。我在其他小世界死去之后,会进入下一个小世界……直至回来之前,我应该去过不止一个小世界。”谢霖将掌心一合,黑球瞬间消失,他拧眉道,“但我不太记得我总共去了几个小世界了,也许还有部分记忆流落在外,这里封存的,毕竟只有我在这个世界的记忆。”   而且这个世界的记忆也不全。   谢霖垂下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心,记忆回来了,他自然也记得,另有一部分元神,被他封在了别的地方。   这是曾经的他,为了自己察觉到的异常部分,所留下的线索。   至于那个瀑布……   他又往外看了一眼。   这是几句话间他往外看的不知道第几眼了,褚锦绣自然注意到了:“那别的呢?”   “什么别的?”谢霖回神。   “这里,还有刚刚附身你的存在,说实话,我疑问很多。”褚锦绣说,“还有,你的修为恢复了几成?要不要一起下山?” 第71章   褚锦绣并不意外他的回答, 如果说这世上有谁最操心云念尘,那谢如衣得排在第一位,逍遥子都得往后站。   如果可以, 她更想听谢霖再说点别的——比如他在看什么——不过, 元神刚刚归位时, 大多数修士状态都不好,她觉得自己也不好追问得太急。   “那咱们……先离开这儿?”褚锦绣想了想,“既然你的记忆恢复了,打开云念尘的洞府不是问题吧?我想去找点护身的东西。”   谢霖看着外面有点走神:“不用去了。”   “嗯?”   “哦,”他这才恍然自己这话有点歧义,回头给褚锦绣解释,“我是说, 我记得我留下的东西里没有特别有用的, 那些东西防范普通修士尚可, 但你也知道,普通人带不走云……云师弟。”   褚锦绣:“你的意思是……”   他刚刚才说了关于飞升的那一通话,褚锦绣不免心惊——普通修士不行, 那……   “莫非是魔界的大魔头?”她猜测。   谢霖笑了:“魔界哪有大魔头——哦对, 你没去过魔界。魔渊之下,其实只有妖修和魔修,妖修是什么你该知道, 至于魔修……同我们没什么不同, 无非是修炼了不同功法的人罢了。”   “若只是功法不同的修士, 为何修仙界自古以来对魔界严防死守?总该有些不妥的地方。”褚锦绣不大赞同,“我虽未去过魔界, 但魔修嗜杀, 这我还是见识过的。”   “有些人的功法是那样, 得生啖鲜血才能有所进境,不免残暴。”谢霖回忆起很久以前见过的场面,有些感慨,“但修仙界很少有人知道,那样的魔修在魔界也是人人喊打的吧?”   褚锦绣一怔,这她确实不知。   “魔修也是人,对修炼了嗜杀功法的魔修而言,其他魔修未必不是他们的「食物」。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在魔界人人喊打,他们才不得不千方百计逃到修仙界来,这里有手无寸铁的凡人,更易得手。”谢霖话锋一转,“你知道普通修士和魔修的根本区别在哪里吗?”   既然不是生性残暴,其他的褚锦绣也答不上来,她对魔修的了解和这修仙界中许多人一样,只有几次剿魔时的惊鸿一瞥。   “是吸纳灵气的方式。”谢霖并没有考验她的意思,很快说出了答案,“修士修炼,吸纳天气灵气锤炼经脉,目的是让自己与天地尽可能同化,让灵气自然进入身体流转,在这过程中,灵气中驳杂的部分会被剔除出去;但魔修并不计较这些,他们的吸纳方式是掠夺。   无论是灵气中好的部分还是坏的部分,通通吸纳进身体里,不作流转,让天地灵气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褚锦绣拧眉,若是修炼时不作筛选,那……“天地灵气中的驳杂部分可对身体无益。”   “这或许是魔修多脾气暴躁的缘由之一?”谢霖想了想,“不过,也只有这样,我同他们相处时间不长,并没有觉得其他地方「他们」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当然,魔界应当还有其他东西,当年我在魔界停留的时间不长,没能完全调查清楚,我只是觉得凭借魔修的能力应该带不走云师弟,我留下的东西里没什么有用的。”   “嗯……”褚锦绣低头深思,“如此一来,就要另做打算。”   “确实,有些事我从前就在想,想到现在也……”谢霖说到这里,忽地莞尔,“不过这事也不该我一个人想。”   褚锦绣没听懂:“啊?”   “你同我去几个地方吧。”   谢霖没多说,加速运转着手中法术。   一边是火堆,一边是法术,几件湿衣服不多时就渐渐转干,随后谢霖又换了一回,将烘干的里衣穿回去,灭了洞中的篝火。   “走吧。”   褚锦绣不明所以地跟上。   天星仙门坐落于群山之中,山路绵延且无序,有许多地方,就连在门中生活了几百年的褚锦绣都没有去过,她知道谢如衣对门派的了解比她多,本以为谢霖要带自己去什么深山老林里的神秘所在,谁料谢霖压根没有离开仙灵幻境的打算。   他御剑在空中仿佛漫无目的地飞了两圈,随后目标明确地向着某处飞去,褚锦绣跟在后面,就看见他到了某处捡起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又换了地方挖一棵灵植,行动毫无章法,就这么连续换了几处。褚锦绣不明白了:“这是在做什么?”   这话不好答,有些话受限于天道规则,也没法说出来,谢霖只能含糊回答:“你且看着。”   他走走停停,一边做一边回忆,共在仙灵幻境中动了九九八十一处,最后,领着褚锦绣回到了瀑布底下。   褚锦绣惊觉,那原本平平无奇的圆盘竟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精致,修炼到她这份上,以神识探知一切已成为本能。   但此时,她分明感觉到那里有什么东西存在,阻碍着她的神识靠近,放眼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这种神秘的、超出她掌控的危险感,叫她想起前不久附身在谢霖身上的那个存在,尽管她至今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直觉也在阻止她追寻答案。   有什么东西正在凝聚……或者说,复苏。   这片大地像是醒了过来,不具名的存在开始躁动。   她朝谢霖看过去。   谢霖倒是比她镇定得多,他站在那里,目光直直地盯着池水中央,任飞溅的水花打在脸上,接着,像是侧耳听了一会儿,答道:“嗯,我想起来了一些。”   褚锦绣微讶,朝谢霖目光所及之处看过去,确定自己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看到。   但确实有东西在那儿。   “游历……是游历了不少,但我也不是全记得,而且我应该还有一部分元神在外头。”谢霖像是闲聊那样,对着虚空说起了话。好在这些话虽然没头没尾,但信息量还算足,褚锦绣大概能推断出对面说了什么。   “这办法不该我一个人想……为什么?那个东西,它也不是我搞出来的啊。”谢霖笑了,“你说这事于我有什么妨害?无非是仙门凋零……但我既知道飞升不算个好事,便觉得仙门凋零也不是多严重的事。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活法,不是非得飞升才行……我?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人啊。”   “你予我出生没错,但我都长大了……还是两回,我身为人长大,怎么可能不用人类的思维想问题?”   这些话说完,谢霖等了一会儿,空气有那么片刻的凝滞,而后,对面像是给了回应,于是谢霖点了点头。   “嗯……这个自然,但我能帮你做的,无非就是将你的信物带出去。天星仙门历来飞升的前辈很多,有一处山谷灵气异常浓厚,连接着整个天星仙门的地脉,我想那会对你有用。这对你而言是场豪赌,你可以考虑一下,反正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是要去找师弟的。”   “时间……我知晓,若你同意,我定当尽力。”   ……   他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直到那种压迫感散去,他腕上镯子闪了一下。褚锦绣这才开口:“刚刚……那是什么?”   谢霖回头看她一眼,没出声。   “是……刚刚附在你身上的那位?”   “嗯。”谢霖说完,又乐了,“不能说是那「位」吧?”   “那究竟是谁?不对,”褚锦绣眉头紧锁,“我是不是该问,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很想回答你,但是——”谢霖冲她微笑,不再提了。   这世上能叫人闭嘴的存在,大抵也只有不可说的天道了,褚锦绣暗自心惊,又不免生出更多的疑惑。   诚然,此处幻境再神秘,亦是天道规则下的秘境,天道意志在此处出现并无不妥,可谢霖说的那些话……   他先前分明还说过的,「这里同外面不一样」,有些话在这里能说,到外面不能说,为什么?   外面……的天道,难道就不是天道了吗?   “别想太多。”谢霖看了她两眼,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你当初为何修仙?”   “为了活下去。”褚锦绣随口回答,事情过去几百年,但她依稀还记得,“村里闹饥荒,路过的仙长说我有天赋要带我走,我想我留在家里也是浪费食粮,便同意跟他离开。师父临走前,给我父母留下了一袋下品灵石和一件赶路用的法器,算是替我了却尘缘。”   比起一心飞升,褚锦绣的确是修炼得比较随心所欲,从前谢如衣听说过她入门前的一点事,这些细节却是第一次听,不免意外。谢霖问道:“下品灵石?”   “他俩都是凡人,给多了也受不住财,反而遭人惦记。”褚锦绣道,“那几年尚且还有些飞升的希望,修士可比现在横行霸道得多,凡人的日子不好过,倒是现在,不少人绝了飞升的心思,听说山下凡人和修士混居的城镇比从前多了——嗯?这些事难道你不知道?”   “我还真不知道。”谢霖想了想,笑道,“我虽不歧视凡人,从前倒也不太为凡人考虑,毕竟我是……孤儿,没体会过凡人的生活。如今游历过各界,倒是能替凡人想想了。”   谢如衣是天生天长的孤儿,根本是在仙灵幻境中诞生的,从有意识开始就被逍遥子捡了回去,哪里知道凡人生活里的酸甜苦辣。   “不过,既然你修仙亦不是为了飞升,就不必想太多。”谢霖话锋一转,“这事儿……是好是坏,对我们这些不想飞升的人影响都不大。”   “那云念尘呢?”褚锦绣觑他。   “这不是打算去捞他吗?”谢霖笑笑。   说归说,他并没有离开仙灵幻境的意思,似乎是要等一个答复。   褚锦绣对那个听不到声音的存在要如何回答谢霖有些好奇,不过没过太久她就知道了——某一刻,仙灵幻境骤然开始地动山摇,周遭金光大盛,而后,整个幻境竟如同真正的镜花水月一般开始瓦解,两人未动,却回到了最初的树林里。   谢霖低头看着摊开的右手心,那一团光越缩越小,最后在他的镯子上闪了一下。   “好了,走吧。”他收起手,“先去一趟追忆谷,然后咱们一起下山。” 第72章   这里葬着天星仙门无数没能成功飞升的修士,以及飞升成功的修士们留下的种种沾染自身灵气物件,是个安静又神圣的地方, 门中的小弟子们轻易不被允许靠近。   「谢霖」本也是没资格靠近的, 不过仙门前山仍在重建之中, 此处巡逻有所松懈, 再加上他记忆恢复,避过人轻而易举,甚至褚锦绣都没来得及带路。   二人很快来到了山谷中。   到了此地, 褚锦绣就真的不熟悉了, 她不是个特别「尊老爱幼」的人。   即便有资格来追忆谷「追忆」前辈,却也只在自己的师父飞升后来过那么一次, 谢霖却仿佛来过成千上百回, 甚至连方向都无需辨认, 一言不发地在前方带着路。   “怎么感觉你常来的样子?”褚锦绣不免好奇。她开始回忆反省自己不来看望师父是不是过于不孝了点。   她的师父是个在能人辈出的天星仙门中不算太有存在感的掌峰,对她却很好, 只是褚锦绣一向认为飞升不算坏事, 再说她师父为人豁达, 她本身也看得开,所以一直都觉得没什么可「看望」的。   但若飞升本身是个谎言,也就是说……师父当年就故去了。   这样一想,好像真的有那么点……叫人难过。   罢了,原本都是离开,飞升和故去于她而言没什么不同,对师父自己可能也没什么不同。   活得久了,才知道长生都是虚妄的执念,未必有寿数不到百的凡人来得自在。   褚锦绣正在感慨,忽听前头谢霖说了句:“是来过几次,师父飞升后留下一柄剑,我亲自送过来的,后来想想那剑都快修出剑灵了,扔在这里怪浪费,于是又跑过来取。”   褚锦绣:“……”   褚锦绣:“你考虑过剑的感受吗?”   “人都没了,留着剑在这里做纪念干啥。”谢霖笑了声,“我那时候想,要是师父的佩剑能修出剑灵,哪怕师父不是剑修,应该也会高兴的吧?”   “那后来呢?”褚锦绣跟着回忆。照理说,能修出灵智的东西也算个稀罕货,应该会成为仙门新闻的,但她实在不记得逍遥子走后门内还出过这种东西。   “没有然后了。”谢霖顿了顿,“我没找到那玩意儿。”   “哈?”   褚锦绣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没听错,当时就不理解了:“为什么……你迷路了?”   “怎么可能?”谢霖道,“它就是不见了。”   “但是……不会啊?”褚锦绣想不明白,“这地方没外人能进来,门内……谁偷这玩意儿?”   逍遥子不是剑修,他的佩剑是好东西,但还真没极品到人人得以争抢。   再说做出这种事相当于背叛仙门,但这些年除了那个姓方的以外,天星仙门没出过叛徒。   莫非是那叛徒至今还潜藏在门中?   谢霖被她苦恼的样子逗乐了:“别想了,不是门内出了叛徒。剑是自己没的,我后来来寻过几回,发现这地方会吞东西。”   褚锦绣:“什么?”   “你没听错。”说话间,二人到了地方,谢霖停下来,“天星仙门流传……不说上万,也有几千年的历史了,照理这山谷中早被前辈遗留下来的「纪念品」填满,可你看,这里有吗?”   不仅没有,甚至因为近些年门内没有飞升的例子,这山谷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东西胡乱散着。   褚锦绣捡起了一片,放在指尖搓了搓,发现那好像是门中分发的制式长衫的碎片。   “应该是寿终正寝的门人留下的,这些衣服不含灵力,保存得倒比尸骨久一些。”谢霖也看出来了,解释道,“但也一样,咱们再晚来一些,连这东西你都看不到。”   这话听得叫人心头发寒,褚锦绣将朽烂的布片抛下:“这么说,此处岂不是很危险?”   他俩也有灵力,若是这山谷真能吸收……   谢霖却摇了摇头:“想多了,这山谷其实很安全。让我想想怎么说……唔,有了。”   “你该知道,这世上有「地脉」一说。”   褚锦绣点头:“但修仙界一向认为,这只是个假说。”   没有人真正见过所谓的「地脉」,只是有些人认为,地脉存在于大地深处,与地表的距离有深有浅,那些浅的、灵气充沛的,就是所谓的「灵脉」。   但先前,谢霖刚告诉她,灵脉来自于飞升的前辈。   嗯?!   见她面色突变,谢霖笑了:“你是不是想歪了……其实修仙界的传言应该是真的,而这个山谷,就是一个地脉入口。”   “但这里的灵气……”褚锦绣愣了愣,“和真正的灵脉相比,并不算充裕。”   “我的理解是,「灵脉」是地脉中释放灵气的形式,而这里,则是灵脉的反面形态,也就是吸收。一进一出,达到循环平衡,这应该是地脉运行的逻辑,属于天道规则的一部分。天道规则对活人无害,它不会吸收我们的灵力,只会吸收死物。你看,这周围还长着树呢。”   这一处山谷并不是死地。   相反,因为弥漫着还算充裕的灵气,灵植生长旺盛,就是安静了些。   谢霖在山谷中走了两圈,像是在踩点,到某一处停下,接着摸了摸手镯,片刻,掌心就多出一个光球来。   褚锦绣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令她感到无穷尽的力量。   然后她看到谢霖将那颗光球「埋」进了泥土里。   地脉是天道规则的一部分。   天、道、规、则。   这东西从这里进入地脉……褚锦绣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直到谢霖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好了,我们走吧。”   ·   离开时,二人都没有说话。   天道规则下,有些话说不出口,而且谢霖隐晦提过,离开仙灵幻境后,话不能乱说。   因为里面和外面「不一样」。   他二人由褚锦绣出面找言平然要许可,谢霖带路,到逍遥子留下的私库里找了几件防身的东西,随后二人一剑下了山。   褚锦绣负责御剑,对此她不太理解:“为什么你不跟言平然直说自己的身份?”   “我记忆还没找全啊。”谢霖戳了戳自己的脑壳,“有些事还说不清楚,少一个人知道也好。”   褚锦绣颇为微妙:“我倒不知,你如此信得过我。”   “诶,”谢霖笑眯眯地,“咱们这不是一起种过菜的交情么。”   “呃……”褚锦绣盯着谢霖看了一会儿,将头转了回去,看着前方:“我觉得你好像变了点。”   “嗯?”   “你以前……对谁都是一样的友善,脾气是好,但感觉虚假了些。”   现在更接地气。   不过后半句话褚锦绣没说,总觉得当面夸人怪肉麻的。   她跟谢如衣太熟了,一直以损友的方式相处,这种话实在说不出来。   谢霖笑了笑,没追问,似乎知道褚锦绣要说什么。   ·   这回去时,比谢霖独自回来更快,毕竟褚锦绣的修为更高。城镇依旧热闹,褚锦绣不想打草惊蛇,本打算在城外落脚,谁料谢霖却直接进了城。   “去我和云师弟之前住宿的地方,再找找线索。”谢霖说。   褚锦绣:“你不是说有点猜测?”   “总要再确定一下。”   褚锦绣一寻思,是这么个道理,便也同意。   她进城前还特地乔装了一番,生怕自己「当世大能」的身份被人认出来,引起麻烦。谢霖笑了半天:“你周身气息收敛,光靠那张脸,谁认识你啊?”   “我当年也是很出名的好吗?”   “你怎么不算算自己多少年没下过山了啊?”   褚锦绣不信邪,谁料进了城发现,此处迎来送往的修士颇多,凡人亦占了一半,光看气息,返璞归真的大能修士和凡人差别不大,还真没什么人注意他俩。   她怔愣半晌,摇头:“活太久了,倒是忘了别人没那么长寿。”   “对吧,”谢霖笑眯眯地踏进客栈,“活太久了也很无聊的。”   他找来小二,想要之前住过的那间客房,却被告知正好有客人住在那间屋子里,无奈,两人只好要了隔壁的房间,并叮嘱小二若是房间空出来,立刻告诉他们。   “行。”小二答应着,又犹豫着看向两人,“真的只要一间?”   “嗯。”谢霖面不改色。   褚锦绣太久没下山,心里装着都是她修身养性用的药园子,直到进了屋才反应过来店小二那意味深长的眼神是个什么意思,当时就气得火冒三丈,想去论理。   却被谢霖拉了回来:“算了算了。”   “我跟你没有那种关系!”褚锦绣想掀桌子。   “我也对你没有那种想法。”谢霖安抚她,指指椅子,“先坐。咱们夜里又不用休息,有一个能围坐谈话的地方就行了,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你这些年修身养性了点什么东西?”   “有什么可养的,我修仙,一为活命,二为自在,修身养性这种事不适合我。”褚锦绣啐了一口。   谢霖还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应该也没有那么讨嫌?”   褚锦绣白了他一眼,嫌弃尽在不言中。   她不欲继续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口舌,转而问道:“那屋子进不去,你想等夜里?”   “那倒不是,这客栈多是修士,指不定那间屋夜里也不用睡觉,潜入不是不行,但是麻烦。”谢霖摇头,“不过先前住在这里时发现,这个城镇地处三个城镇的交叉口,去哪儿都方便,来这里的人一般不会久留,落脚超过半月的,多半是来黑市买东西的。我打算先找我那凡人朋友来问问金石兽角的事,若是隔壁还没离开,再想法子进去探查。”   作者有话说:   打了疫苗反应好大是正常的吗=_= 第73章   谢霖很快给李大爷传了信, 跟他约在客栈见面。   一个时辰后,两人所在的房间就钻进来一个鬼鬼祟祟的老头。   褚锦绣头一回见到李大爷,再次刷新了对谢如衣社交能力的认知。   虽说从前就……但他怎么重新投一次胎, 还是不分男女老少修士凡人都能交到朋友的?   “你这就回来了?”李大爷颇为意外,“你说的那个拍卖会我打听过了, 后天夜里开始……这位是?”在说后面的话之前,他先朝褚锦绣看了一眼。   “这是我们仙门中的前辈。”谢霖道。   他一句话说得面不改色,仿佛自己仍在失忆之中,褚锦绣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不过外人面前,倒也没必要拆台。   就是这人凭空给她长辈分,都把她叫老了, 实在可恶。   李大爷不明所以, 闻言高兴道:“那太好了。我假借了几层身份, 打算到时候去拍金石兽角试试, 前几天给你去了信,生怕有哪里不妥当,既然你带了仙门前辈回来, 那应该不必那么麻烦了?”   “你还打算买?”褚锦绣插了句话。   “来都来了。”谢霖答了这一句, 又看向李大爷,“你什么时候给我送的信,我不是让你用传音符?”   “嗐, 别提了。”李大爷摆摆手,“这些日子大小日市夜市开得多, 族里为了点资源闹翻天了,我怕动静太大, 没敢在家里用那传音符。写了加密的信给你, 三天前托信使送走, 想着若是今天没收到你的答复,再找机会出来用传音符,结果——嘿,你就回来了。”   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见有仙门前辈在,李大爷便没多说。不过世家中凡人的生存之艰难,褚锦绣略有耳闻,听到这里,她心念一动,伸手道:“手给我。”   李大爷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尽管对自己的天赋平平心知肚明,仍抱有一丁点的希望将手递了过去。   褚锦绣搭在他腕上,运出灵气,往他体内探了探,半晌摇了摇头:“可惜。”   李大爷讪笑一声:“不奇怪,我年轻时跟着家中的功法修炼过,半点灵力没修出来,大概是没那个机缘的。”   “我是说可惜你只是个驳杂的三灵根,年纪又大,怕是修炼不出金丹,你想哪里去了?”褚锦绣莫名其妙,转头对谢霖说,“有些世家,祖上走狗屎运出了个修士,底蕴却不够,传下来的功法质量不够好,很是误人子弟。”   被误的子弟:“……”   谢霖:“注意点形象。”   好好一个仙门大能,说什么「狗屎」?   “这么说,我可以修仙了?!”李大爷那根筋终于搭上了,双眼骤然迸发出亮光,原地一声惊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怕从梦中醒来,又觉得不真实。   “既然我师叔这么说,那就应该没错。”谢霖不想多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变故,便没再重新探查,扭头看向褚锦绣,恭敬道,“师叔,你可有合用的功法?老李怎么说也是我朋友,若是不烦,不如顺手帮一把。”   褚锦绣:“……”这大尾巴狼。   还装挺像。   “低阶的功法我早年收过一些,但距今已久,而你年事已高,光阴不便浪费,容我些时间理一理,寻本合适的赠你。”褚锦绣转过头。   李大爷眼睛都瞪圆了,当时便要跪拜:“师——”   褚锦绣挥袖,以灵力托住他,没叫这个头磕下去:“可别。我不收门外弟子,我们仙门有仙门的拜师规矩,你若想入门,等此桩事了,到我仙门走一圈再议。”   谢霖给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心想事成林」的事儿,让他到时候去天星仙门试试。   虽说天星仙门淡出凡人视线多年,但李大爷早已接受了自己无法修仙的事实,骤然得到机会,也不会去挑剔谢霖的仙门是大是小,听到这里哪有不应的。   他期待了半辈子的心愿从绝望到死灰复燃,整个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将自己这段时间琢磨出来的假借身份的办法细细说了一遍。   本地的黑市有本地的规矩,借一个虚假的身份,再转几道虚拟的手,最后将东西安全地弄到自己手里,还要叫人追踪不到,没点人脉办不到这事。他自己不敢邀功,谢霖还好,褚锦绣却是越听越稀奇,到最后看李大爷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还挺厉害。”她说。   李大爷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哪值得前辈一声夸。”   “我是说真的,”褚锦绣道,“这些事,倒也不是有修为就能办成的。”   “若是有修为,便不必那么麻烦。”李大爷苦笑,“我转这么多道手,还不是因为与谢小兄弟同行的那位前辈离开……”   说到云念尘,话题便冷了下去。   李大爷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有些茫然。褚锦绣安抚了他几句,与他约定了再见面的时间,让人先回去。   等房间门重新合上,她顺手在屋内布置了一道防止窥伺的结界,而后坐到谢霖对面。   “你还准备等拍卖会结束?”   前后算算,云念尘失踪都一周多了,照理说,时间拖得越久越不乐观。   褚锦绣不免疑惑。   谢霖被她一句话叫回了神,莞尔:“我知道你的意思,云师弟失踪我自然着急,可一来,魔渊结界总不能放着不管,二来……”   多了些回忆,想问题自然有了新的角度,他皱了下眉,“我怀疑他是自己走的。”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褚锦绣沉默片刻,道。   云念尘的修为天下无双,想要毫无动静地带走他,难度实在有点高。   谢霖修为再低微,那也是个正经修士,既然当时他什么都没察觉,说明云念尘只能是自己走的。   自己离开却许久不回,要么是被困住了,要么,就是吸引他离开的东西,他还没拿到手。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褚锦绣都觉得情况不太乐观。   “他要是自己走的,不是我托大,我觉得多半与我有关。”谢霖说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一下,“我还在这里,他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的意思是……引走云念尘的人,目标是你?”   想想也是,若是谢如衣会有危险,云念尘一定愿意先一步涉险。   谢霖「嗯」了一声,顿了顿:“而且也许……并不是人。”   ·   两人在客栈等了一夜,第二日,隔壁落脚的旅客果然离开,他俩要了那间房进屋探查,并没有发现云念尘施法的痕迹。   猜测被证实了,事情却变得更为糟糕。   之前的黑市也已经过了开放时段,现在他们能做的,暂时只有不久之后的拍卖会。   谢霖托石灵找了一处未被开发的灵石矿脉,趁夜里拉着褚锦绣出了城。   垄断了灵石开采的大仙门内通常有专门用于挖掘的灵力驱动工具。   但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拍卖金石兽角所需要的灵石,谢霖选择使唤褚锦绣这个苦力。   到了地方才得知出城干什么的褚锦绣:“……”   “我不知该惊叹你居然能找到这么丰富矿脉,还是该惊叹你居然这么厚颜地使唤我。”褚锦绣说。   “我现在也就半步化婴的修为,开采灵石这种事只能你来做。我答应了老李解决灵石的问题的,最快的赚钱方法不就是直接挖吗?”谢霖解释道,“现在先辛苦你一下,待这桩事了结,咱们回去研究研究,做点挖掘工具,就不需要你这么辛苦了。”   “那时候直接让言平然来挖就是,他最是见灵石眼开,想必不会拒绝这份工作。”   “呃……”谢霖叹了口气:“言师弟入门的时候,可是从不把灵石放在眼里的。”   是当掌门这份辛苦活改变了他,太可怜了。   说归说,真干起活来,褚锦绣还是很有效率的,天边露出鱼肚白时,储物戒内已有了约莫二十万上品灵石。   “这条矿脉里的灵石矿成色真好啊。”她感慨了一句,“你怎么找到品相这么好的矿脉的?我记得前些年好些仙门都在说灵石矿不足要减产。”   谢霖:“确实是不多了,你没发现整个世界的灵气都在减少吗?”   “这谁能没发现?”褚锦绣无语。   正是因为灵气稀少,修士对灵脉和灵石的需求量才与日俱增,没了这些,仅靠大世界内稀薄的灵气,普通人很难提升修为。   可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   “等等,你的意思是,灵石矿减少,跟灵气稀薄有关?”褚锦绣突然回过神。   “当然。”谢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具体的,等到了魔界我再同你解释,现在,先把金石兽角搞定。”   ·   有褚锦绣在,拍卖金石兽角并不是难事。   实际上,按照云念尘原来的想法,直接抢夺便可,不过谢霖始终认为拍卖会有拍卖会的规矩,既然能弄到灵石,便没必要叫人家难做,怎么说……生活不易。   李大爷早就布置好了虚假的身份,现在又有褚锦绣的实力兜底,拍卖会当天,金石兽角有惊无险地被他们收入囊中。   因着谢霖和褚锦绣还有事要办,不便带着李大爷离开。褚锦绣在自己的储物戒中翻找了半宿,找出一本还算合适的功法交给李大爷,让他先自行练习,等半年之后,再到天星仙门参加入门试炼。   半年的时间是谢霖估摸出来的,他没解释,但褚锦绣大概明白。   他的意思是半年内足以了结这件事。   或许是潜意识内对谢如衣近乎盲目的信任,让褚锦绣没有多问。两人一路行至南沼。   进入南沼地界,天气就变得炎热,待靠近魔渊时,天空更是呈现出某种橙红之色,乍一看十分诡异。   褚锦绣已经很久没来这里,见状不由皱眉:“我记得当初修仙界清理魔修时,魔渊的环境并不这么恶劣。”   现在一看周遭,简直寸草不生,诡异的黑气被屏障封在大地之下,挣扎着想要突破。   那屏障上已经有了不少裂纹。   “应该是从下面来的,魔界的环境本就很恶劣。”谢霖叹了口气,“其实,哪怕是为了不让魔界的恶劣环境影响修仙界,魔渊都是要封上的,但让魔修一同被封,实在是残忍了些,我始终觉得,魔修也只是普通的修士而已,只不过他们的修炼方式或许并不符合……的要求。”   当初他就不赞成逍遥子将魔渊粗暴封印,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没有想到其他的解决方法。   因此只能在逍遥子布置阵法时,以自己的力量,给魔修们留下了生门。   虽说,这生门不太好找,不过当时的他也只能做这些了。   “当年飞升时,我本想舍去大半修为,换一个重生的机会,好叫自己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此事如何解决。穿越到其他小世界,的确是意外之喜,师妹,你可知,有许多小世界并没有灵气这种东西,但那里的人,生活得未必比修士要差。”   因为阵法有生门存在,外加这封印早已出现了裂缝,谢霖回忆着打开通道的方法,按部就班地将通路打开。   魔渊之下不知何时早已被黑色的煞气占据,通路一开便有煞气散逸,褚锦绣眼疾手快地劈散几道,和谢霖一同跳下魔渊。   那通路很快就被他们从下面封上了。   “飞升从头到尾都是个谎言。”到了魔渊底下,谢霖说话比在上面时自在得多,“修炼一事,算是与天争寿,但我逐渐发现……有两个。”   他的话中途诡异地停顿了片刻,但那个没说出来的词,褚锦绣听懂了。   ——天道。   原来这就是谢霖一直不能好好说话的原因。 第74章   它是世界运转的规律, 力量流动的法则,是一种定义,而非某种真实的存在, 但他们所在的这个世界, 天道却有了模糊的意志。并且, 在它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时,另一个与之相反的存在,也同样存在于这世上了。   这其中的因果关系无法深究,从谢霖开始质疑「飞升」这件事本身开始,这个世界就已经是这样了。   ——真正的,修士所追求的天道早已无法掌控这个世界, 法则被那个与它相似又不同的存在把控着。   “所以「飞升」成了谎言?”   魔渊之下那条窄长的通路不知何时充满了煞气, 两人一边清理, 开辟向前的通路, 一边随意地说着话,免得迷失在这仿佛无尽的黑暗中。   褚锦绣这样问,谢霖便下意识地摇了下头,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负责清理另一边的队友并不能看见他的动作, 开口作答:“很难说有没有因果关系,但我更倾向于不是。「飞升」时修士湮灭,体内灵力归于世界本身是很符合「循环」这个概念的, 你应该知道「循环」在天道规则中有多重要。”   能够循环的法阵省料省力, 能够循环的功法事半功倍, 修炼这条道路,倒不如说是一条寻找合理循环的道路。   “我的想法是,「飞升」原本就是一种和「死亡」类似但不同的消亡, 只不过……现在奇怪的是, 明明有前人飞升,整个世界的灵力却仍然在减少,再下去,后来者别说飞升,连修炼都做不到了。”   褚锦绣恍然:“循环被打破了。”   “嗯,这才是我一开始怀疑天道本身的原因。”当然,后来发现有问题的不是天道,而是另一个存在,以至于从中发现自己的身世,都是后话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引走云念尘的可能是那个不一样的存在。”褚锦绣拧起眉,“你往魔渊来,是笃定魔界是它的大本营?那我们在这里这样讨论它没关系么?而且它为什么……是为了你?它为什么要找你?”   “可能因为我是在仙灵幻境诞生的?”谢霖笑了一下,“那个存在不在这里,既然能够把控外面,它怎么会舍得留在这种——”他指了指四周,“「鸟不拉屎的地方」。修仙界比这里好太多了不是吗?”   “嗯……”说到这个,褚锦绣同情心起,“我第一次下来,感觉能理解魔修为什么执着要跑去修仙界了。”   被撕碎的煞气并没有再增加,两人很快开辟出一条通路,四周没有煞气的地方不那么黑,但也不亮堂,并且越往前,温度就越高。   如果说魔渊封印附近像个桑拿房,那么魔渊之下就堪比蒸笼了。   这种干燥且炎热的环境并不适合人类生活,即便是褚锦绣这样的修为,也需要分出一小部分灵力来抵御高温,若是一个低阶修士,想必境界都有可能因此止步不前。   “现在封印还没完全碎裂,两界被完全分开,那个存在或许能察觉到这里发生的事,但不会那么直观。不过这里毕竟是他的大本营,咱们还是要小心。”   “这是自然。倒不如说我觉得很奇怪,既然你猜测那个存在把云念尘引到了这里,为什么它自己不在这儿?”   “那毕竟是天道,即便是假的,困住师弟并不需要它本尊在这里。它的目标是我,而找我的目的……是为了仙灵幻境中的意志。”   褚锦绣有一瞬间惊讶,眼睛倏地瞪圆了,但很快,她又恢复到平常的表情:“所以那个就是……”天道?   “应该说是一部分,而且它现在很虚弱。所以我将它引到地脉中去,那里应该能让它恢复些力量。”谢霖说,“不管怎么说,这都不是凡人能够插手的战争。”   在真伪天道,即「规则」本身面前,再强的修士,也是凡人。   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靠自己、褚锦绣或是哪个具体的修士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是仙灵幻境中诞生的生命,是伪天道口中的「天道之子」。   但他也是凡人,充其量是个比别人知道得多一点的凡人,他可以做钥匙,但那个主位的争夺,是那两个存在的事。   “本尊都出现了,那个存在对我们的兴趣会降低,这也是争取时间。”   “不会出问题?我是说……”作为修士,褚锦绣当然不希望天道落败。   “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谢霖说,“魔界是个很特殊的地方,我记得上一次来时,隐约感觉到一股奇特的力量,若是我没猜错,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地脉入口,而且会有能帮到我们的东西。你知道地脉本身也是有力量的吗?”   当然知道,但因为从来没人能够提取地脉中的力量为己所用,所以褚锦绣并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的意思是,”她想了想,“将那股力量引导给天道?”   “嗯,这可以帮到它。”   登上升降梯之后,就算正式进入魔界地界了,这里的煞气比先前那条狭长通道内要少很多,但环境仍然很恶劣。   入目是一片苍凉的深灰色,高大的……山,也可能是其他东西的影子,安静地隐在灰黑色的雾气背后。   “这里就……”褚锦绣第一次来,不免多了些探究,“没个人吗?”   “以前这里人就不多,现在看来更少了。”谢霖跟她解释,“这里算是魔界外围。我说过,魔修和咱们并没有什么区别,等找到城镇,人才会多一些。我们抓紧赶路吧。”   魔界的灵气比外界更加稀薄,在这里使用法术,需要考虑的并不是会不会被其他魔修发现,而是体力的灵力够不够用。   好在褚锦绣修为高深。   出于保存战力以防万一的考虑,褚锦绣没让谢霖御剑,自己抽出了佩剑带谢霖一同前行。   一刻钟后,二人终于见到了一座城,但远远望去,虽然城门大敞,周围却并没有人烟的样子。   “你确定这里有人?”褚锦绣远眺片刻,问道。   “好奇怪,我记得从前来时,魔界荒凉归荒凉,城内总还是有人气的。”谢霖也有点疑惑,“怎么现在瞧着跟死城一样。”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呃……”在他还是「谢如衣」的时候。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   褚锦绣有点无语,她远远望着城市的方向,灰黑色的城墙高耸入云,高处几乎和那晦暗的、隐隐泛着红光的天空融为一体,城墙外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土地,直至他们所在的近处才有几根隐约的杂草。   一片死寂。   “不太对劲。”担心惊动什么,二人并未放出神识,她隐约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下来,我们匿踪潜过去。”   她摸出一个烛台,以灵力点燃。这是个特殊的吸光烛台,点燃时,暗光范围内能够隐匿踪迹和气息。   “这东西能屏蔽能法术么?”谢霖躲进烛台光照范围,问了一句。   褚锦绣:“……”这倒是不能。   “那咱们还是得做个结界,”谢霖一边说,一边摸出一沓符纸,飞速地画起了符箓,画完一张就往他和褚锦绣身上贴,“不用法术的话,我们连城门都进不去。”   “城门开着,”褚锦绣提醒他,“而且我并未在城门周围感觉到异常。”   “小心点总是好的,谁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谢霖说着,拉着褚锦绣往城墙左边移动,“魔修修城通常会遗留很多小路,我们去找找别的入口。”   听谢霖解释过,褚锦绣才明白,魔修不像普通修士,彼此之间相处并不融洽。他们的功法本就游走在禁忌边缘,质量参差不齐,修炼时又常常有被秽浊之气伴生,理智容易被污染。   许多魔修要么是选择修炼吞噬血肉的功法犯了禁,要么是理智被侵蚀发了疯。   总之,魔界中时不时就有魔修和妖修、魔修与魔修相互攻击的事情发生,出于对彼此间的不信任,许多魔修并不喜欢走领主预设的城门,而是另辟蹊径,变着法的在城里做暗门、挖地道,堪称八仙过海。   谢如衣这个三教九流之辈无所不交,从前来魔界时听过他们做暗道的方法,此时依照回忆中的方法寻找,倒也真被他找到了几个暗门。   这些暗道不少年久失修,或是被巡逻的守城人员发现后填堵,能用的不多,但总有漏网之鱼。   在用符确认过安全之后,谢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走的通路,带着褚锦绣摸进了城里。   ·   幽帐中,靡靡之音此起彼伏。   奢靡软毯铺满的金座上,一个男人斜歪在上头,半闭着眼睛。他浓密的黑色长发一直散到地上,发梢前跪着两个瑟瑟发抖的人影。   “回大王,已经都搜索一遍了,城内应该没有其他人类了。”   “应该。”王座上的人影慢条斯理地睁开眼睛,露出一双绿色的竖瞳,“意思是你并不确定。”   他语气平淡,却叫跪着的人害怕得趴到了地上:“大、大王,从昨天到今天,弟兄们已经来回搜索过三遍了,只是您不许关城门,所、所以……”   大王看了他一会儿,从王座上走了下来。   裸足踩在绒面地毯上,寂静无声,但二人似乎听到了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这事还怪我?”   “大、大王饶命!小的不敢!”左边那人「咣咣」磕起了头。   “不敢,而不是不怪。”大王艳红近妖的红唇轻轻一勾,表情怪异地笑了一下,倏地伸出手,扣住磕头那人的脖子,绿色竖瞳闪过一道光。   不多时,挣扎着想要活命的人便在他手中安静下来,双瞳彻底变为漆黑。   “真丑。”大王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将他扔给右边跪着的那人,“赏你了,今晚跟弟兄们好好歇歇。记住了,我吩咐的差事一定要好好办,不然……你就是下一个他。”   “是、是。”右边那人接住落下的前同伴的身体,半搂半抱地将人拖出了大厅。   大王在厅中站了一会儿,轻嗤一声,转身往王座后的红帐走去。   ……   “那个人是……被控制了?”   从刚才开始,褚锦绣和谢霖就悄悄躲在大厅角落。   他俩进城也没找到魔修的人影,倒是看见了不少巡逻人员在挨家挨户地搜索,而且看样子无论怎么搜索都没发现要找的东西。   就谢霖所知,即便是在魔界,建城也是人类的行为,只有极少数修炼到极致的妖修才会像人类魔修那样牵头建设城市。   然而这里的巡逻人员却无一例外,全部是妖。他俩一进城,那股冲天的妖气便再也遮掩不住,偏偏在城外时半点都没叫他们察觉。   很蹊跷。   趁那两只小妖进领主府汇报时,谢霖二人悄悄跟了进来。   “蛇妖。”褚锦绣对红帐后隐约传来的声响,以及屋内几乎无孔不入的花香感到不适,她皱了皱眉,“刚才那只妖会怎么样?”   “你没听到他说吗?”谢霖看了她一眼,“魔修崇尚「随心」,大多数时候比修仙界的修士要更开放些,至于妖修……我希望你不会对它们的道德感有误解。”   褚锦绣露出了更加嫌弃的表情:“这哪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当然,它们并不是人。所以我才对妖修占领城市的行为感到诧异,大多数妖修不愿做城主并不是因为实力不足,恰恰是因为它们的思想行事和人类有区别。”谢霖想了想说,“你说它们搜索魔修做什么?”   “吃人?”褚锦绣尽量往破下限的地方去想。   “那就用不着这么麻烦了。”谢霖说,“走,我们去找找它们把之前找到的魔修藏在哪儿了……别往那边看了,你不是吃不消吗?”   “你明不明白,”褚锦绣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有时候看到了恶心不适的东西却忍不住不去看的那种痛苦……”   “嗯,自虐、作死,或者强迫症,你选一个词?”谢霖拉了她一把,“好了,我们是来找云师弟的,不能在这里耽误时间。如果你想救帐子后面的人,倒不如早点将此事了结。”   “你的意思是……”   “如果没有一个指使者,妖修怎么可能如此猖狂?”谢霖叹了口气,“再怎么说,魔修的数量也比妖修多不是吗?”   但魔修是人,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远不如思维简单兽性的妖修好管理。   而能让妖修臣服的,定是个足够强大的存在。   除了他们的敌人,这个指使者,谢霖不作他想。 第75章   尽管二人能够遮掩自己的踪迹, 但负责看守的妖修多得简直要把地牢大门堵住, 两人等了好一会儿, 才找到一个适合混入的间隙。   一进地牢,就先闻到一股腥臭味。   几条纵横交错的石路将水网分割成不同的区域,人被锁链以各种形状固定,横着的、倒吊着的、大字形的……有些吊在半空,有些半浸在水里;地牢里很黑,只有中心位置点燃一簇炬火;四处都是惨痛的哀叫。   拷问台隐没在黑暗中, 隐约传来一股血腥味。血液和秽物的臭味混合, 充斥整个空间。   妖修分散在各处, 有负责看守的, 也有负责寻乐和生啖血肉的,更多的魔修无人看管,但他们身上都有一根细长的东西, 一直延伸到水池中。   当然, 那也可能不是「水」池。   “这是在做什么?”褚锦绣震惊到无以复加,通过识海向谢霖传音,“他们在抽魔修的血?”   “血液, 还有……”谢霖的视线扫了一圈, 最后落到那唯一亮着的炬火上,“力量。”   那是个半米见方的平台,中心两级台阶上立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木头杆子, 原本的木色深得发黑发紫, 透露着诡异, 上方那团火苗倒是好端端地点着,除了悬浮在木杆子上之外,看起来没有哪里奇怪。   当然,也只是看起来。   在二人的感觉中,正有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涌向那个方形底座。褚锦绣跟谢霖确认:“要我用神识探一探吗?”   “我已经探过了。你对这里不熟悉,不要轻举妄动。”谢霖摇头,“那下面连着东西,但不知道是什么。”   “神识?你的修为回来了?”   “还没,我有别的方法。”   这地方也是有石灵的,但数量不多,并且十分虚弱。血池抽取着魔修体内的力量,灌注到地层深处,那下面有个东西正在疯狂吸取这些带着血气和负面情绪的灵力,周遭的环境因此被污染,连石灵也被侵蚀得虚弱。   谢霖死死盯着那方平台,脸色难看。天道是爱人的,他被天道创造出来,骨子里多少带着这种特质,这会儿他情绪有些不稳——魔修不该,也不能被这么残忍地对待。   褚锦绣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喂。”   “它们这样折磨魔修,应该是为了引出魔修心中的负面情绪。修炼亦是修心,负面情绪能强化扭曲的力量。”谢霖定了定神,“如果我没猜错,这样的地点不止一处,下面连接着的,应该是某个阵法的节点,就是不知道是为了布阵还是破阵。但总之……结果应该不会是我们想要看到的。”   “那我们……把它破坏掉?”褚锦绣想了想,“那个蛇妖领主不算难对付,杀了他们的首领,这群妖修不过是一盘散沙。只不过,我不保证能破坏掉底下的东西。”   “我来。”谢霖说,“我来破坏。”   “这里这么多妖修……你确定?”   “嗯。”   “好吧。”见谢霖如此笃定,褚锦绣并不再劝,她将烛台塞进谢霖手里,“正好我想收拾那个恶心的蛇妖。”   “你杀掉那个领主之后,这里的妖修应该会被惊动,等他们被引出去,我就动手。”谢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烛台,“给我信号。”   “行。需要我溜他们一圈吗?”   “嗯。等我这边完成,我们在城外会合。”   二人论定,褚锦绣给自己施了个法术,原路摸了出去。   谢霖往角落藏了藏,等在原处。   这些魔修还在遭受痛苦,人是还活着,却已经离死不远,谢霖能够感觉到他们体内的力量近乎枯竭,而这种抽取是不可逆的,这些人已经没救了。   非常残忍……或者说残酷。   天道无情这句话,本是用来形容规则面前人人平等、天道不会法外开恩的。   但这个伪天道,却是当真十分无情,从这个角度来说,比最初的天道更「天道」一些。   讽刺得很。   它要负面情绪,要魔修们沾染了血气的灵气……是因为它本就是这样的东西么?   谢霖不太清楚它究竟是什么,却还记得短暂接触时对方流露出的恶意。他还记得很久以前,妖修和魔修虽偶有摩擦,但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和谐地共分魔界,而不是现在这样,仇恨相向、怨毒为食。   妖修领地意识虽强,本身却对争夺地盘并不热衷,只要魔修不过界,他们一般也就在自己的领地里生活。是什么引诱了他们?力量么?妖修推崇弱肉强食没错,但何至于做到这一步……胁迫?   魔界的地层里,究竟还藏着什么……   谢霖无声思考着。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惊呼,地牢中忙着折磨魔修的妖修们仿若惊醒一般,纷纷停止了手中的动作,口中大喊着「大王」冲出去时,他终于动了。   疾影掠至平台前,伸手握住那处处透露着不祥的手杖,腕上的手镯开始发光。   呜——   极远处传来一阵闷闷的低响,如同地层吹响了号角,谢霖的力量和下方的那个东西持续碰撞着,黑气散出,余波荡漾扩散出去,血池震动,还能喘口气的魔修哀叫起来。   “救救……我们……”   “破坏那个……让我……死……”   外面又传来了动静,离去的妖修有一部分去而复返,见状便要冲向这方小平台。谢霖看也不看,加大了手中的力道,将那根手杖向外拔。   “啊——”   喷涌而出的黑气将冲上来的妖修掀上半空,又重重摔落,打头的妖修当场被这股力量震得昏死过去,生死不明。这些妖修毕竟是受人指使,修炼到现在不容易,见状便胆怯了,一时犹豫着没敢靠近。   不过他们也靠近不了,黑气带来的冲击波在平台周围形成了某种屏障,再也无法进入。   冲击。对撞。大地开始震颤。   谢霖终于将手杖拔了出来。   能源一断,炬火骤然熄灭,地牢中一时陷入黑暗。但黑暗并不能阻挡谢霖的视线,他的眸子不知何时染上了些许金色,手杖拔出之后,他将自己能够调动的力量一股脑地灌注进那个地洞中,直冲地层深处的存在。   轰!   “倒了!房子要倒了!”   “快出去!”   “跑!!”   轰!!   ……   两个时辰后,溜了妖修一大圈的褚锦绣在一块巨石背后找到了坐在那儿的谢霖。   谢霖脸色苍白,头低着,看起来状况不是太好。褚锦绣上前拍了下他:“如衣?你还好吧?”   谢霖抬起头来。   褚锦绣被他吓了一跳:“你眼睛怎么了?”   “嗯?”谢霖对此无知无觉,“我眼睛怎么了吗?”   “变成……金色的了。”褚锦绣不知道怎么跟他描述,抬手施了个水镜术,让他自己看。   谢霖眨了眨眼。   还真是染了点金色,现在眼珠子不像眼珠子,像对嵌进去的金粉玻璃珠,又像是戴了非常浮夸的美瞳。   “不知道,可能力量使用过度了。”谢霖扶着巨石站起来,“妖修都引走了?”   “嗯,杀了那个蛇妖跟踩了他们痛脚一样,疯狂得很。我不敢用全力,差点没跑掉。”   “没关系的。”谢霖笑了笑,“破坏那个节点的动静够大了,不差这点。现在该惊动的应该都被惊动了,我们得快点赶路。”   “去哪儿?”   “我不是说了,这样的地点应该不止一处。魔界城市不多,加上这里,最大的城市总共有五座,恰巧能合上五行。五行是布阵的基础,我怀疑另外几处都在对应的城市内,我们得……把它们一一破坏掉。”   “但是,”褚锦绣问,“你确定不先找云念尘?”   “能在魔界用大规模的阵法封印的东西无非就那几样,万一这就是困住云师弟的阵法呢?”谢霖看了她一眼。   褚锦绣:“……”   “虽然……我承认云念尘很强,”她说,“但困住他应该……不需要这么大的排面?”   确实不需要。   但特地困住云念尘不需要这种排面,可若是顺便呢?   “魔界是那个存在原本的地盘,你觉得什么东西在这里有这种排面?”谢霖反问她。   过去,真伪天道曾有过一战,后来真天道无比虚弱地躲到仙灵幻境,一直以来,谢霖都怀疑它缺失了一部分。   而且上回来魔界时,他的确发现过些许和仙灵幻境类似的气息。另外,魔界中亦有不少修仙界里没有的生灵,以菌类和熔岩虫为主。生命存在是天道存在的证明,这点,那个需要扭曲黑暗力量的伪天道应该做不到。   “而且,”谢霖又道,“我还有一部分的力量和元神藏在魔界,我得找回来,不然……”   破坏那个地层底下的玩意儿,感觉要把他的元神抽干了,他现在光是和褚锦绣说这几句话都快要支撑不住。   谢霖晃了两下。   褚锦绣这才发现此人已是强弩之末,忙扶住他,拎出飞剑赶路。   他自称将那部分元神藏着其中一个城市附近,两件事可以并作一件来做。褚锦绣无可无不可,她不是很急,可能因为潜意识里觉得云念尘不会出事。   ……   云念尘的确没事。   此时此刻,他正端坐在黑暗中,闭目养神。   在他的面前,插着一柄天星仙门制式长剑,以剑身为轴心,云念尘周身的地上被画了一个白色的圈。圈外,无数灰白色的人影走来走去,有的在做自己的事,有的跃跃欲试,企图跟他说话。   他一概不动不理,将这些幻象屏蔽在外,但制式长剑上已然出现了裂纹,这个「画地为牢」的法术显然坚持不了多久。   他在等。   等这片空间深处潜藏着的那个东西……醒过来。 第76章   谢霖本在后方闭目养神,此时睁开眼睛:“怎么停下了?”   褚锦绣抬了抬下巴:“打起来了。”   谢霖看过去, 只见极远处的地平线上一片飞沙走石, 不断有法术造成的余波传过来, 他们这边离得远,影响倒是没有,但能感觉到那里正爆发着激烈的冲突。   “你的元神藏在城里吗?”褚锦绣回头问他,“若是在城里,咱们得费些工夫才能混进去。你不能再接着歇了。”   “不是,在城外。”谢霖摇了摇头,“能靠近点吗?我想看看情况。”   靠近倒是不难, 褚锦绣将那个能匿踪的烛台摆在二人前方, 御剑向前。   靠近了, 逐渐能看清那头的状况,她看了一会儿说:“奇怪,攻城的似乎反而是魔修?”   高阶妖修已经很像人, 平时并不容易分辨, 但施法时他们身为动物的那面多少还是会露出来。此时此刻,城墙上张牙舞爪地施法的反而都是妖修。谢霖道:“看来,是妖修夺下了魔修的城市后, 另一批魔修策划了反扑。”   “这批妖修看起来行动很有章法啊, 看来这座城的妖修领主需要认真点对待了。”   “先去找我的元神吧。”谢霖说,“我们尽快,我怕这些魔修撑不住。”   “嗯。”   谢如衣当年是个有点想一出是一出的人, 之所以不藏在城里, 是因为他觉得藏东西应该选不起眼的地方, 以免被某些存在注意到;而之所以没有随便找个荒野而是选在了一座大城附近,是他觉得魔界的地界变动太大,而他预计自己要上百年才能找回来,大城相对来说更好当标记锚点。   所以谢霖这个藏元神的地方叫褚锦绣看来,未免有些过于随意了。   那是一座断桥,桥洞下的阴影里有个不起眼的印记。当谢霖抹去尘土激活印记时,褚锦绣才发现那是个封印法阵的符箓。   “你画的?”褚锦绣没见过这种符箓,想来是当年谢如衣自己改的。他很喜欢这么干。   “嗯,融了我的灵魂印记在里面,免得被谁打开了。”谢霖摸出笔,在四周画了几个符箓,布了个很小的结界,“劳驾给守一阵。”   他说完,将封印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一株蕴灵草。   谢如衣将自己的元神封印在里面。   筑基是修仙路途上,修士「登堂入室」的第一步,而蕴灵草,则是筑基丹最核心的材料。   而且最关键的是——褚锦绣突然想起,这一路走来,她似乎没在魔界看到过什么灵植,这片地方,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用蕴灵草来封印自己的元神,乍一看很随便,细品之下竟然还挺有意义,很有那种「谢如衣式」的风格。   褚锦绣默默看着他完成了元神融合。   这是个颇为痛苦的过程,但谢霖一声没吭。   待谢霖睁眼,褚锦绣递给他一柄备用的仙门制式长剑:“欢迎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世上变化很大。”谢霖看了眼那柄和其他无数柄都别无二致的长剑,笑了,“但总有些东西没变,看着真叫人欣慰。”   “也很让人悲伤。”褚锦绣摊手,“你应该猜得到,咱们仙门是没钱才一直用这个的。”   原本这种凡铁铸造、点了仙符的长剑只给入门弟子用,鼓励众弟子在修炼有成之后自行寻找合适的铸剑材料更换符合自己修行之道的佩剑,后来是想升级也没钱升级了。   说实在的,再继续穷下去,这东西还发不发得出还是未知数。   毕竟天星仙门的人,但凡能下山露两手的,做事都挺简单粗暴的。   费剑。   “回去赚呗。”谢霖笑了笑,“灵石不够就去赚,就去挖;弟子不够就开门招人,咱们仙门招收弟子的规矩也该改改了……”   褚锦绣听得愣住:“老祖宗留下的规矩你都敢改?”   “有什么不敢的?为什么咱们招弟子还要看那片破林子的脸色?”谢霖反问她,“你要知道,心想事成林的封印并不是为了守护仙山,而是为了守护仙灵幻境啊。”   褚锦绣:“……”   这她倒是第一次听说。   “若是这回咱们能成功……那以后也不会有那么多能飞升的修士的,反正我是不追求了。”谢霖想了想说,“长生不老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归一境修士,也总有寿终正寝的一天,咱们仙门也应该做点改变了不是?”   “那你去跟言平然讲。”言平然是个守成掌门,换句话说就是骨子里守旧,褚锦绣时常嫌他刻板老古董,不耐烦与他争论一些事的对错,尽量都是避开。   “也行,等此桩事了,我去同他说。”谢霖倒是不怕。   关于如何建设仙门他有挺多想法的,这些年,元神穿越诸多小世界的经历对他来说并不是浪费,体会过凡人的生活,见过那些没有修仙的世界,对修仙这件事才会有更深的思考。   他抹去了结界的痕迹,和褚锦绣一道原路返回。城外,妖修与魔修之间仍在酣战,魔修的攻势被妖修颇具章法的攻势压制着,而有了二人的加入,战局瞬息扭转,一行人很快攻入城内。   城内同样空空荡荡,这群魔修为自己的亲友而来,目标明确,一进城便直奔领主府。谢霖和褚锦绣的目标是破坏那个抽取力量的仪式,自然跟他们同行。   本以为上座城的抽血仪式已经足够惨烈,不会再有什么让他们感到吃惊。   然而跟着这群魔修闯进来的时候,二人震惊地发现,这里竟然还关押着部分修士。   ——来自修仙界的修士。   “魔渊封印明明……”谢霖有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祥感觉,“怎么会?”   魔渊封印还没彻底破碎,有办法穿梭两界的,只有他这样知道解法的,和两界中极少数修为高强、且研究过封印生门变换规律的修士,怎么也不是这里这些被折磨到失去人形的「血包」修士能进来的。   这些人的修为并不很高。   “修仙界出了内鬼?”褚锦绣反应很快,“还是说……”   轰隆隆——   她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闷响。正在互相攻击的魔修和看守妖修们齐齐停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糟了,是地牢大门!大门被关上了!”   离石门最近的一名妖修果断放弃了眼前的魔修敌人,窜到门边狂拍:“大王!快开门啊大王!!还有弟兄们在里面!!”   但石门毫无动静。   “怎么回事?怎么也不跟我们通声气?”   “大王不会不管我们的吧?”   惶恐与不安在地牢中弥漫,谢霖听见两个妖修小声嘀咕,这地牢被占领后特地加固过,石门一关,里面的人插翅难飞。   褚锦绣飘上去看了看这地牢石制的天花板,很快跳下。   谢霖:“怎么样?”   褚锦绣摇头:“融水伏青石,灌了法力在里面,找不到符箓破不开。”   “确定是融水伏青石?”   “嗯。”   谢霖自己也飘上去确认了下材质,跳下来时脸色凝重。   褚锦绣不明白:“怎么?”   “魔界没有融水伏青石。”谢霖看了她一眼,“这东西修仙界到处都有,但只有灵气浓郁之处产出的融水伏青石才能承受得了灌入法力与符箓的冲击力,因为……的存在,最好的融水伏青石,就在东原。”周围人太多,他吞下了「仙灵幻境」几个字。   褚锦绣看向他。   “我觉得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谢霖顿了顿,说,“方铭修。原来他早就背叛了修仙界。”   褚锦绣:“……”   褚锦绣:“??”   这展开超过了褚锦绣的认知,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地牢用了东原出产的融水伏青石加固这件事能让谢霖确定是方铭修干的。   “你确定吗?这是很严重的罪名。”褚锦绣有点严肃,“你不喜欢他?但你应该也不是那种对不喜欢的人处处针对的脾气。”   “等出去了看看就知道了,如果这座城现在的领主就是他的话。”谢霖走向那个吸取力量的平台,“先将这个破坏再说。”   “另外,”他停了下脚步,“云师弟的心魔,可是被他引出来的。”   人的十指有长有短。   他对任何人都友善,但也总有特别放心不下的人。   比如师父,还有……   方铭修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让他心无芥蒂。   谢霖一动,像是在一锅看似平静的热油里投入一滴水,方才因石门闭合而暂时休战的魔修妖修们重新打了起来。个别妖修还记得自己的使命,见谢霖企图靠近那个平台便心急火燎地想要冲上去阻止他,被看不过眼的魔修半路截住,混战成一团。   谢霖终于靠近了平台,如法炮制,伸手去拔那根木杖。   就在此时,变故陡生——   耳边像是被榔头重重锤了两下,一个幽幽的气音在他耳边吹响:“你真以为自己能拯救世界吗?”   谢霖一怔。   “你什么也做不到,就像当年那样……”   “你救不了任何人,救不了你的师父、师弟,你总是慢上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   “你做不到的……”   ……   “不好,是心劫铃!谢——”褚锦绣大骇。对修士而言,心魔是最难迈的那道坎,就连她这么没心没肺的人在铃音之下都受了伤,更何况谢霖才刚融合完元神。   虽说当年不曾听说谢如衣有过心魔,但如今……谁知道呢?   谢霖没等褚锦绣喊出他的名字。   听到那个声音的第一秒,他闭了闭眼,而后重新睁开,手握住手杖,使力向外拔。   “心魔?当年我就跨过去了。”谢霖的眼底又开始闪烁金光,“方铭修,你不会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吧?” 第77章   除非方铭修开石门进来。   但谢霖确实没想到,那股不属于阵法冲击力的、阻碍他的额外力量会来自下方。   像是一只无形的手,从无边黑暗中深处,虚空握住了手杖。谢霖加大了力道,却觉得那股抵抗力越来越强,不由得感到异样。   “这里的人, 一个也跑不掉。”那个声音在他耳边悄声说,“他们、还有你……”   谢霖顿了顿, 神色有一秒怔忡, 但很快他就闭了下眼,而后再次加大了力道。   地层是实质存在的,那里面唯有灵力能自然流动, 除了天道之外, 就谢霖所知,唯有石灵、水灵一类的天然灵知能存在其中。   而一个人的法力,所能传导的距离是有限的, 方铭修不在石室内, 谢霖不明白他要如何做到这一点。   除非——   “方铭修, 你还是人吗?”   谢霖冷静地看着那从手杖下方不断涌现的黑气,语气平淡地问。   气音倏地消失。   谢霖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回应, 想起对方那曲折离奇爱钻牛角尖的脑回路, 又补充了一句:“没有在骂你,也不想指责你,你不要多想。我就是单纯问问,你……还是人吗?”   无人应答。   甚至有一瞬间,谢霖感觉空气是寂静的,尽管周围的魔修和妖修还在打架。   然而很快,那阵气音就发出一阵状似癫狂的尖叫。   “我这是为了谁?这是为了谁!!”   那声音极大,至钻脑海,扭曲得根本听不出是谁在说话。谢霖能感觉到那些黑气在试图靠近他,浸染他,他下意识地加大了灌注的力量。   事实上,刚刚找回缺失元神的他应该好好打坐休息,这种将自己掏空的灌注法十分伤身。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他思考自身安危,唯一的念头,就是决不能让这些黑气靠近。   直觉告诉他,黑气一旦将他浸染,会发生很糟糕的事。   因为这个,谢霖始终撑着一口气。   心魔铃下,每个人能听见的东西并不相同,处于屏障外的人只能看见那些黑气忽然狂暴起来,好像有了生命力似的狂躁摇动。在场的、被抽取着力量的魔修也好修士也罢纷纷发出痛苦的嚎叫,褚锦绣不知何故,担心有变,心急如焚地攻击屏障,却被打了回来。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直到不断对撞的两股能量终于将空间冲撞开了一道裂缝。   一道令人睁不开眼的亮光之后,石室完全陷入了黑暗。   ·   谢霖摔在了一片黑暗中。   这地方很奇怪,能见度很低,他只能看见自己周围一小圈的土地。土地是灰白色的,周围则是浓到化不开的黑雾。   但……他能感觉到黑雾中有飘动的东西,像是某种能量聚合体。   谢霖皱起眉,试着呼唤:“褚——”   声音传不出来。   他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就好像声音被这片空间阻隔了。   难怪如此安静。   谢霖想了想,试着摸了摸腕上的储物镯子,果然没能打开。   这片空间好像阻隔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神识也放不出去,谢霖愣了愣,眼底闪过一丝了悟。   他好像,阴错阳差地来到了他想找的地方。   阻隔,这是封印法阵常见的特质。   如果他猜得没错……   谢霖试着跟随直觉往前走。   黑雾中的晃动能量体分布并不均匀,他选择朝能量体更密集的地方走去。在这片空间中,人能感觉到的时间流速是模糊的,他不确定自己走了多久,终于遇到了一点变化。   有灵力在和那些能量体对撞,是战斗的痕迹。   谢霖正要高兴,想往那边靠近,倏地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劈开黑雾,向他直直刺来。谢霖瞳孔一缩,下意识拔剑后跃,一剑刺出。   两柄几乎一模一样的剑对撞在一起。   “云——”   对方的姓名几乎脱口而出,然而谢霖很快意识到,他的声音发不出去。   不仅如此,见到是他,云念尘并未停止自己的剑,而是继续朝前刺,谢霖不得不闪身避让,二人在短时间内交手了数十个回合。谢霖元神刚刚融合,而且他本也不是剑修,自知拖不了多久,并不想同云念尘比剑,只好边打边退。他正在想要如何同云念尘说明情况,却见对方渐渐露出疑惑的神情,而后便停下了动作。   看上去似乎是认出他了。   谢霖跟着放下剑,有些高兴,想了想,试着朝他走了两步。   云念尘提剑拦下。   他姿态戒备,双目仍是被心魔影响后的全黑,看不太出神情。   不过,也没有再攻击,好像只是不希望谢霖靠近而已。   但是为什么?   谢霖不明白,所以他还是朝云念尘多走了两步。   就是这么两步,让他理解了云念尘抗拒的原因。   那些存在于他识海中的、晃动的能量体,突然多出了形状,变成了一个个灰白色的晃动鬼影,甚至让谢霖感到眼熟。他仔细看了两眼,不由得一愣。   那竟然是他自己的模样。   不对,应该说是「谢如衣」的模样。   谢霖刚穿越的时候和自己本身的脸长得并不是完全一致,大概是元神不全导致的。   但这些鬼影一个个都长着他原本的,或者说从前「谢如衣」的那张脸。   一件件衣服也很眼熟。   谢如衣的衣服款式不算多,除了仙门中各个级别的制式弟子服之外,就只有几件没什么花纹的青色长衫,这些影子是在模仿谢如衣。   意图很明显。   谢霖张了张嘴:“我不是……”   可惜这些声音传不出去。   这就很叫人憋闷,谢霖抿了下唇,忽然做了个上辈子在现代学来的「投降」动作,两手举起朝云念尘走过去。云念尘退了几步,被谢霖一把抓住胳膊,在他掌心写了一个字。   一个「静」字。   云念尘背负着带血的过去上山,尽管话少,心却不够静。最初逍遥子收下他,只让他学一件事,就是「平心静气」。   云念尘忽然安静了下来,不动了。   “你一直被困在这里?”谢霖在他手上写,“一直面对着……这些东西?”   云念尘点头,在谢霖手心写了「无妨」二字。   怎么可能无妨呢?   谢霖看着他异常的双眼,心道,还有心魔影响呢。   云念尘不愿多说,又写道:“空间深处有东西。”   谢霖回过神:“一起去看看。”   云念尘在此地待得久了,早已感知到那个东西存在的方位,若不是被周围那些影子影响了心神,断不可能到现在还留在这儿。   即使理智上明白那些影子都是假的,明白方铭修无论多少次都只会用师兄来对付他,仍然无法对带着谢如衣脸的东西痛下杀手。   何况他的心魔还在作乱。   为了保持平静,他始终抓着谢霖的手。   谢霖倒是没这些顾忌,帮着驱赶那些影子。他倒是想消灭干净,可惜这些能量体被打散后过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凝结,打散的多了浪费力气,只清理了云念尘面前能一眼看到的部分,再远的便不管了。   老实说,会跟云念尘关在同一空间的,除了天道残存的部分力量,谢霖不作他想。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当他终于感觉到那股如同婴儿呼吸般轻浅的灵力波动时,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破这等上古封印法阵,须得将全身力量集于一点,将死地撕出一线生机。   并不一定有效,但这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云念尘找到那个气息最浓郁之处停下,回头朝谢霖看了一眼,将他往黑雾里推。   谢霖反而上前一步,抓住云念尘的手写:“一起。”   云念尘蹙眉,摇头:“你法力低微……”   “我找回了元神。”谢霖写完这六个字,微微停顿片刻,再次落下指尖,“小云儿。”   云念尘瞳孔一缩。   小云儿。   这个从前常听、许久未听又因为这些影子时时刻刻在他耳边念叨而被迫复习了千万遍的称呼,此刻听来竟叫人隐隐心惊。   但谢霖不知道这些,他在云念尘掌心写下「一起」二字,而后摸出了自己的剑。   天星仙门的制式长剑材料并不算好,所以门中几个修为高深却没有自己佩剑的奇葩经常是一背一个储物戒,用破了就换一把,随性得很。   谢霖从来不爱舞刀弄剑,他虽然什么都修,平日还是符咒阵法用得最多。   不过他突然想起从前自己还是谢如衣的时候,一直想找一块合适的材料给云念尘锻剑,毕竟是个剑修,没自己的剑好像不太像话。   阴错阳差,一拖拖到现在,连做这么重要的事,都只能用仙门的批量制造产品。   可见拖延症不可取,搞得他忽然有点遗憾。   云念尘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将头转了回去,提起剑。   谢霖知道他接受了这个提议。   没有沟通,二人不约而同使出了天星仙门入门学的第一套剑法。这套剑法,不爱练剑的谢如衣练得最熟,过去他们常常一起练习。   “哦对,”谢霖又想起一个细节,颇感好笑,“最开始这套剑法还是我教他的。”   这种小事,逍遥子很喜欢偷懒扔给自己的大徒弟。   “破!”   两道剑光裹挟着灵力,对着地上的同一个点冲去,大地瞬间崩裂,裂纹如走蛇般蔓延。   而后,两柄剑几乎同时断裂,白光自下方亮起。   巨大的、只叫人靠近就心生惶恐的冲击波刺穿大地,无声地将崩裂的土块击碎。   那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盛大。   ·   事后想来,若不是谢霖提前将仙灵幻境中的意识带到地脉中,又提前破坏了阵法的两个节点,他们或许不能如此轻易地离开那片空间。   但二人的状态本就不好,这样的消耗着实有些大了。   更别提——   “你最后为何要护着我?”谢霖挠了挠头,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实话,“那个存在不会伤我。”   他是天道败退仙灵幻境后,以纯净灵力捏造出来的意识,就连那个伪天道都称他为「天道之子」,天道的残存力量也算是天道的一部分,又怎么可能伤他。   “我不知道。”云念尘看了他一眼。   谢霖:“?”   他还以为云念尘会说些好听的。   “我不知道它不会伤你,”云念尘看到他表情就知道他没理解,“所以那个动作只是本能。”   谢霖:“……”   等等?   云念尘什么时候会说好话了??   他兀自震惊中,云念尘却挪开了视线,好像不太自在:“你一个人来的魔界?”   “没,”谢霖张了张嘴,“还有褚锦绣。”   “言师兄呢?”   “让他留在门派里了。”谢霖回过神,想了想还是多跟云念尘解释了一句两个天道间的关系,最后说,“我觉得这种程度的争斗,言师弟来不来都没什么帮助,我们能做的只有为「那个存在」铺路,等它恢复力量,然后等它们斗出一个结果而已。其实原本锦绣也没必要来的,不过那时候我没——”   我没想起来。   最后五个字他还没说出口,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这样讲,等于把他恢复记忆这件事直白地放在他和云念尘中间。   老实讲,有点尴尬,他还没太想好要怎么跟云念尘道歉。   谢霖讪讪朝他看去,却见云念尘避开了视线,自顾自起身:“即使按照你的说法,我们也还有别的事能做。你见到方铭修了吗?刚开始我弄不明白原因,只当他是修炼了魔修的功法,但现在看,他似乎是将自己交给了「之后诞生的存在」,已经不是纯粹的人了。”   “嗯。”说起这个,谢霖有些沉重。讨厌方铭修,也不影响他为此唏嘘。   根据他的推断,伪天道被天道下过不得离开魔界的规则禁制,即使后来力量膨胀逃出去了,也无法轻易穿梭在两界,而方铭修自愿成为了伪天道的寄生物,帮助它做了很多事。   也许是为了力量,毕竟他一直希望自己能超越云念尘,可力量哪有这么容易获得?   万事万物皆有代价。   人类的躯体承受着超过承受范围的黑暗力量,而后发生了难以想象的变化。   “你不用同情他,我倒觉得正好。”云念尘道,“既然不是人了,我终于有理由杀他了。”   他说完,就盯着谢霖看。   若不是谢如衣反对,云念尘几百年前就想杀了方铭修,不过这次他说完,却见谢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好。”   云念尘一愣。   “不过你的心魔还没解决,刚刚又消耗太大,先不急着做这事。”谢霖说,“伪天道应该察觉到我们的动作了,它现在的注意力应该会放在寻找天道上,我们先去找锦绣会合。”   从他们从地底出来,大地就一直在震动,到现在,山崩地裂,本就环境恶劣的魔界,已如同人间炼狱。   云念尘看了他片刻,竟也没太反对:“好。” 第78章   谢霖放出了一只誊写了符箓的纸鹤, 让它去寻找失散的褚锦绣。   一转脸, 发现云念尘在看他。   谢霖:“……”   这是褚锦绣常用的驭纸傀儡术,「谢如衣」自然是会的,他一向学得杂,但这样一来……   他俩有很多没说完的话要说,但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一遍遍将这个问题抛出来,仿佛是某种提醒。   谢霖有点尴尬。   正想着, 云念尘却收回了视线, 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   算了, 心照不宣也好。   “走吧。”谢霖说。   “嗯。”云念尘应了一声, 御剑而起,像往常那样以法力将谢霖提溜到剑上。   谢霖本想说自己来,想了想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便没再提。二人避开落石, 朝那纸鹤飞走的方向疾行。   此地已离谢霖掉进空间前所在的城市很远,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可见先前的那片空间十分混乱。   当然, 此时此刻, 魔界混乱的地方不止那一处, 到处是在落石中慌乱逃窜的妖修,谢霖坐在前头, 举目眺望, 半晌也没看见魔修的踪影。   “不太对劲。”他将妖修大量囚禁魔修一事简略地跟云念尘提了提, 又道,“我原以为只是那几座城市内的魔修被俘,现在看来……似乎不止如此?”   这本该是很严重的事,云念尘听完,表情却很平静:“去看看就知道了……先找锦绣吧。”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谢霖颇为好奇:“你是发现什么了吗?”   云念尘没答。   他好像半点都不想理谢霖,谢霖等了一会儿,不得不再问了一遍。   云念尘又沉默片刻,才仿佛不情不愿地开了口:“那片空间内……我们放出来的那个东西……很强大,那时我闲来无事,曾设想过该用什么代价去维持那个封印。”   黄天后土之外,献祭是最为强大的力量。   谢霖恍然。   “不过我本来以为方铭修是和魔修勾结,但现在看来,他的同伙似乎是妖修。至于背后的推动者……想来,应该是引走我的那个存在吧。”他说到这里,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当时……”   “你当时到底为什么离开?”谢霖追问道。   “当时……”   引云念尘离开客栈的,正是那被附身了店主。他一直想知道谢如衣当年飞升失败的细节,直觉那个强大的存在会与此有关,即便知道是陷阱,仍然去了。   情况和谢霖预想的差不多,但真听到前因经过,不免觉得云念尘有点傻。   何必。   不过云念尘一向如此。谢霖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身下的剑忽然偏了个夸张的角度,谢霖整个人晃了一下,被人从旁边托了一把。   “锦绣!”谢霖回过神,对着从旁冲出来的熟悉身影脱口而出,“你——”   “我没事,先离开这儿。”褚锦绣身上有不少肉眼可见的外伤,形容狼狈。她冲云念尘点了下头,自来熟地窝到云念尘的飞剑上,坐下不动了。   此处比其他地方崩塌得更为剧烈,刚刚正是有一块巨石突兀地从天而降,才导致飞剑偏转。谢霖回头查看褚锦绣的伤势,冷不丁发现云念尘正巧端正了坐姿,是个收势,就好像他先前站了起来,又坐回去一般。   “他刚刚是想扶我?”谢霖脑子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我跟你们说……”褚锦绣略带疲惫的声音拉回了谢霖的思绪,她将先前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说。原来谢霖消失在石室内之后,原本松动的阵法节点内突然产生了极为强大的吸力,似乎要将在场之人吸干,褚锦绣作为石室内对阵法(相对而言)最有了解的人,不得不站出来组织大家共同抵御阵法。   一开始,对抗那股吸力很简单,但后来发生了地震,阵法产生的吸力忽然就减弱了,集褚锦绣和在场其他人的力量,总算将节点破除。尽管石室出不去,但破除后的阵法节点反倒成了石室唯一的出入口,也就成了破开石室的关键。   地震大约就是谢、云二人放出天道残留力量所造成的,也直接导致了此时此刻整个魔界的地动山摇。   “你的意思是,那些妖修也跟你一起破除了节点?”谢霖注意到这个细节,沉吟道,“看来,这些妖修心也不是很齐。”   “我也是这样想,但我想不通有什么能让妖修动起来的东西。利诱?还是胁迫?”褚锦绣对妖修不算了解。   这也是修仙界大多数人的心态,妖修终归是妖,哪怕修炼出人形,身上也有许多身为动物时的习性,表面客气无所谓,但真的相处起来……人怎么和动物同吃同住?   生活习性都不一样。   不过很久以前,好奇心重又多事的谢如衣还真稍稍了解过妖修。   谢霖回想起这茬,慢慢道:“上古洪荒年代,世间还有神兽在世,兽族之间讲究一个血脉压制;后来神兽渐渐灭绝,这种习惯倒是保留了下来,演化到如今,表现出来的就是对力量的绝对崇拜。”   “这就是那个蛇妖被推为「老大」的原因?”褚锦绣反应过来,“我当时还奇怪,怎么本体竟是条平平无奇的小青蛇。”   “什么「老大」?”一直沉默的云念尘忽然发问。   “就是我们破坏的第一个节点。”谢霖给他解释了一下,又转头对褚锦绣道,“确实如此,只要修为够高,就会受到妖修的推崇。从这方面看,那个存在选择妖修为自己办事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它能给自己的附庸以足够的力量,而力量本身就能让更多的妖修追逐崇拜。”   比控制习惯了尔虞我诈耍心眼的人类要简单得多。   褚锦绣逃出来之后,曾跟方铭修打过一个照面,因她破坏节点受了些伤,没有恋战,转头就跑了。   不过奇的是,方铭修也没有追,反而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他看起来似乎气急败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我没想到他在这里,而且他看起来不太正常,下半身似乎和一片黑雾连在了一起……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褚锦绣说完抬起头,愣了愣,“你俩怎么看上去都不太意外?”   “他和那个存在合作,本身又不是没有见识过大能的凡人,那个存在要打动他,许诺的必然是无上的力量。”谢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有点冷淡,“修炼之所以要反复锤炼经脉,是因为是人类之躯承受不了过多的灵气,取得力量是要付出的代价的。他天赋不佳,又不愿努力,这些年修为涨得这么快,少不得走些歪门邪道。”   “你们都猜到是他?”当时褚锦绣没能听到谢霖在拔手杖时的自言自语,反而是最后知后觉的那个。   谢霖「嗯」了一声。云念尘在一旁接了话:“不奇怪,他最恨我。”   “也是啊,你俩一直不对付。”褚锦绣摇了摇头,“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话一出,云念尘迅速闭上了嘴,谢霖愣了愣,亦是没吱声。   他大概猜得到原因。   “总之,”他试图将思路拉回来,简短地跟褚锦绣说明了那片黑暗空间里发生的事情之后,道,“那种级别的争斗我们插不上手,但还有三个节点,我们得尽快破除,也算是尽了人事。”   吸取魔修的力量肯定不止是为了维持封印,否则那封印存在千百年,为何如今才用魔修的命去填?先前破除节点时,谢霖感受到一股让人心悸的恶意,那种力量绝对不止是「封印」这么简单。   也许是侵蚀,更说不好是……   「化为己用」。   原本,天道和那个伪天道的力量就同出一源。   “正好三个节点,”褚锦绣提议,“我们分头行事?”   “不妥。”   “不。”   两个声音一齐响起,二人对视一眼,云念尘迅速闭上了嘴。谢霖在心里叹了口气,同褚锦绣道:“你受了伤,云……他的状况也不好,我现在元神的融合度还有问题,分开并不是好主意。你说方铭修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也许他是赶过去照看那几个还没被破坏的节点了,这个时候无论我们谁单独碰上他都不是个消息。”   “歪门邪道,不足为惧。”云念尘语气淡淡。   “你若是全盛时期,我定然不会阻止你去找他。”谢霖看向他,直白道,“至于现在,你可以不怕他,但他一身的力量可不是自己修炼来的。”   修士修炼到极致,也无法和伪天道那种等级的力量正面抗衡。   无非这世间亦有「不干涉」的法则,伪天道想要维持它的位格,只能绕着弯子对人类出手。   云念尘的视线落在别处,似乎不以为意。   他的道,本就是一往无前,谢霖深知这一点,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见到云念尘开始,他就在心里叹过很多回,这次是真的叹出了声,这让他的深情看起来有点悲伤:“天星仙门上下几千号人……”说到这里,又觉得没意思,想来云念尘独来独往,天星仙门对他的意义或许不如捡回他的逍遥子重,提这些纯属对牛弹琴。谢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很轻地说:“你的安危,你自己不在意,总还是有人会担心的。”   褚锦绣:“……”   她看见云念尘飞快地抬了下眼,于是朝边上挪了挪,免得挡住那灼人的视线。   从前她就受不了这师兄弟二人的相处,乍一看很正常,细品又有种让她敬谢不敏的肉麻,没想到多年过去,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一样。   啧啧。   “咱们还是转道吧,早点将节点破坏,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事能帮上忙。”她指指头顶越变越大的阴影,“而且,有落石。” 第79章   而当它生出某种混沌的意识,也就转化成了某种无形的存在,仅仅是未能完全破坏的阵法, 还不足以让它完全脱离。   于是挣扎, 大地便随之颤抖。   三人探查之后, 确定了下一个目标的方位,径直前往。至于先前的城市,据褚锦绣所说,已经被毁了个干净。   好在,他们并没有在下一个城市遇见方铭修,也因为大地的震动和当地魔修的奋起反抗, 他们很容易地找到了节点所在位置, 褚锦绣和云念尘负责掩护, 而谢霖则负责毁掉它。   照理说, 有云念尘和褚锦绣在,这事轮不到还没能完全恢复力量的他来,不过尝试之后, 三人意识到这件事只有谢霖可以做。   当年谢霖就发现了, 他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在得知自己的来历之后,他将其归结于某种天道的祝福, 现在, 这股特殊的力量正好能用来破除这个阵法。   这个……同样混杂着特殊力量的阵法。   这让谢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伪天道去往修仙界之后,对魔界的影响力本该大大降低, 想要将这股与天道同出一源的特殊力量灌注进阵法, 颇费周折, 仅仅是为了封印,不必做到这样。   若是让伪天道将这部分天道残留的力量吸收融合,或许此后便再无什么存在能阻止它,必须在伪天道反应过来之前将阵法破坏。   待谢霖毁掉此处的节点后,三人并未恋战,继续赶往下一座城。下一座城同样混乱,这里地处偏远,魔修的数量远少于妖修,两方的争斗亦呈现一边倒的趋势,三人赶到时,妖修的包围圈几乎将所有赶来救人的魔修统统堵在了那个抽取力量的地牢周围,情况不容乐观。   三人费了些工夫才将节点破坏,此时大地震动得越发剧烈,几乎站不住人,魔界那灰黑色的天空亦跟着扭曲起来,处处充斥着不祥。   “我似乎……感觉到恶意?”褚锦绣忧愁地向远处眺望着,她甚至打了个寒噤,“好像有很邪恶的东西在那个方向。”   云念尘瞥了一眼她看的方向:“是我们来的方向。”   “可我们明明是从东边来的。”   “不是,是我们进魔界的方向。”谢霖接了腔,为了破坏阵法,他们事实上绕着魔界中心绕了大半圈,而褚锦绣看的方位正是魔界的入口处,“那个存在应该发现这里的变化了,我们的时间不多。”   云念尘抬了下眼:“魔渊封印能撑多久?”   “撑不了多久,力量级别不一样。”谢霖摇了下头,“阻止它的是两界本身的法则,封印只能抵挡一下。”   “那就尽快。”   飞剑一直是云念尘在控制,这句话说完,飞剑陡然加速,两位「乘客」差点被从飞剑上甩下去。   当然,这也让他们很快就赶到了最后一个地方。   黑气已然包围了这最后一座城,远远的像是有一个黑色的沙漏,上接天穹,下达黄土,四周的空气仿佛被污染,风拂过时,连皮肤都感到刺痛。   “方铭修!”褚锦绣眼尖,一眼看到了在城市上方浮空的人影,“他果然在这儿!”   一路过来他们都没遇见这个人,果不其然是来维护其他的节点了。   不,与其说是「维护」,倒不如说是眼见阵法被破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选了个节点作为新的增福点。此处吸力巨大,就算是他们也能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试图将体力灵力拉扯,甚至还能隐约从这些黑气中听到撕心裂肺的吼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云念尘提剑便向他冲了过去。   “诶——”褚锦绣想去拉他,没拉住,气得跺了下脚,“这人!”   “他憋了好久了。”谢霖往云端看了一眼,表情有点复杂,“让他去吧,我去找中心。”   “你……准备一个人去?”褚锦绣正想跟随,被谢霖拦住,有些惊讶。她看着那些将城市包裹得看不清全貌的黑气,为难道:“你一个人可以吗?这些东西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好像进去了就要被吞噬。”   “我说了,我们的任务就是拖延时间,争取更多的机会。如果现在被这些东西拦住,以后或许……你会在修仙界的很多地方看到它。”谢霖说,“你也知道,天道与那个存在本就是一体两面。”   某种意义上说,人是无法战胜自己的,天道也是如此。   只能趁现在多做一些了,他们这些人。   云端之上,云念尘和方铭修照面就打,褚锦绣亦从自己的储物戒中翻出了所有能派上用场的法宝准备帮忙。   谢霖取回了曾经封存的元神和力量,终于能打开储物镯子中隐藏的深层区域,也掏出许多曾经留下的法宝来,交给褚锦绣。   然后自己一头冲进了城中。   ……   这黑气确实有侵蚀的作用,一进城中,皮肤上的疼痛感便骤然加重,如有实质。谢霖仗着自己身负天道祝福,给自己施了个抵御用的法术,终于感觉能睁眼了,便寻找起来。   城中一片死寂,高高矮矮的房屋没了人迹。魔修比修仙界的修士更注重自我解放,享乐之所较修仙界更多。   但其他的生活习惯,和修士并没有什么区别,这样沉寂的城市叫人看着心生感慨。   但情况并不容他多感慨。   和先前的几座城市一样,「沙漏」的中心,也就是原本阵法节点的位置被设立在了城主府附近,谢霖不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疑似的地方,但这里的黑气浓度过高,很难靠近。   “倒是有一个办法……”   他思索片刻,开始飞快地在周围布起了阵中阵。这种小型的阵法能够在局部起到驱散的作用,黑气在他的布置面前迅速消解,却又很快合拢,靠着这之间的时间差,他得以缓慢前进。   他的动向,自然不可能叫上面的人忽略,从头顶传来动静越来越大。谢霖记挂着云念尘的状况,不由得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越靠近中心,压迫感就越强,黑气仿佛有了意识,纷纷过来阻拦他。   风中传来生者的哭嚎,“呜——”   是那些被关押着的,被当做「养分」的魔修们的心声,在这扩大恶念用的黑气中被播放。“这样不妥,”谢霖想,“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这种折磨面前完全不产生怨念。”   但每一份怨念都是这股黑气的养料。   仅仅靠他一个人,在大量魔修的怨念面前捉襟见肘,更别提等这股天道残存力量被完全释放后,后面可能产生的战争。   得想个办法……   “啧,”谢霖颇为不满意地撇了撇嘴,嘟哝着,“李大爷要是能早点把我要的「论坛」设备弄出来就好了。”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没有他设想中的通讯手段,只能想想别的法子。   脑海中预演计划的工夫,足以他钻进地牢中,找到那根本该在这里的手杖。它已经几乎变了个模样,看不出原本木质的样子,成了一根「黑气手杖」——谢霖本以为是这样。   但凑近了,他发现包裹在手杖表面的黑气是数以万计的人形黑影,颀长,且痛苦,挣扎着想要逃离却被困在了手杖之上,那一张张由丝缕黑气构成的惨叫人脸看得人毛骨悚然。   “对不住了。”谢霖默念一句,掌心凝聚力量,握住手杖。黑影在他的力量靠近前尖叫着消散,直到他终于将手杖握住。   接着向外一拔——   城外。   “小心!”   褚锦绣甩出法宝,替云念尘挡下一记致命的攻击。和黑气融为一体的方铭修功力大涨,能正面迎战他二人不落下风,实在是有些恐怖了。   “哈哈哈,这就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北辰星和远芳亭大师姐?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他还在云头张狂笑着,面容和身形同样扭曲。尽管处于劣势,褚锦绣嘴上却不饶人:“从前你不说这话?天赋不佳,又不肯努力,净整这些歪门邪道,也不嫌寒碜,我呸!”   她一边说,一边配合着云念尘发起攻击。云念尘始终一言不发,漆黑的双瞳中似有阴云流动。三人你来我往,短时间内便交手了上百回合,难分胜负。   事实上,若不是方铭修身后的黑气一直在牵动着他,企图将他往城里拖,也许二人早已落败。   “歪门邪道又如何?我倒要问……啧,别急。”方铭修嫌恶地看了眼扯动他的黑气,“我倒要问,何为「歪门」,何为「邪道」?待此事成了,这便是正道!我——”   “轰轰——”   随着一声巨响,大地突然从中间裂开。   沙漏状的巨大黑气旋涡剧烈地摆动了两下,一个低沉的声音裹杂着愤怒从中传出:“蠢货!!”   紧接着,黑气便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向四周散逸,从中间飞掠出一团金光,重重和黑气对撞。方铭修身体早已和黑气相连,吃痛踉跄了一下,被云念尘的剑芒刺中,伤口处流出的却不是鲜血。   “别以为你还能伤得到我,我——呃啊!”   被金光包裹着的剑锋从身后将他捅了个对穿。   这道光对黑气似乎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方铭修疼得整张脸都扭曲了,他缓缓转头,看清身后那张冷静的脸时,瞠目欲裂:“是你,谢霖……不、不对!你、你现在是……”   他以为自己愣了很久,但其实下意识就喊出了那个称呼:“师兄……”   “不是早都叛出天星仙门了吗?”谢霖奇怪道,“谁是你师兄?”   仙门制式长剑很难承受过强的力量,谢霖没有将剑,直接松了手。说完这句,他再也没看方铭修一眼,抱着怀里的东西奔向云头的云念尘与褚锦绣。   褚锦绣:“成功了吗?”   “差不多吧。”谢霖边飞边说,“时间紧迫,出去再说。”   “出去?去哪儿??”   “修仙界!”   褚锦绣:“……”   褚锦绣:“??”   “等等——”褚锦绣追上他,完全没搞明白,“去修仙界??那这里的动静岂不是会影响到外面??”   这地裂山崩的现状,影响到外面就是个生灵涂炭,修仙界不止有修士,还有凡人,数量较之魔界少说也有几千倍。   “不,你听我说,现在五个节点已经全部被破坏,被封印的那部分残存力量可以通过地脉,与仙灵幻境中的那个意识会合。”仿佛是为了印证谢霖的话,大地上的裂痕正追着他们的方向不断延伸,远处亦时不时就有高山轰然倒下,谢霖瞥了跟在身旁的云念尘一眼,接着对褚锦绣说,“但是,真伪天道当年就有过一战,天道没有赢,只能分割力量以保全自身,现在伪天道把控修仙界多年,力量较之当年更强,你说我们要怎么赢?”   褚锦绣张了张嘴。   “信仰。”云念尘突然说。   “对,我是这样想的。”谢霖飞快地看他一眼,继续说,“靠信仰来为天道加码——而且,即便我们不往修仙界跑,在我们毁了伪天道计划的前提下,我不认为它会放过修仙界的民众。先前我说过,受限于「规则」,它无法自由出入魔渊,当初它选择离开此地,也就将魔界的掌控权一并丢掉了。   否则它根本没必要指使方铭修为它做事,那么,当它想回到魔界来处理这个能够吸收力量的封印时——”   “它会想办法为自己增加能够越过「规则」的力量,比如说,从修士身上……”褚锦绣明白过来,顿时脸色难看,“那修仙界现在……”   “我不太乐观。”谢霖摇了摇头,“所以我们要尽快。”   “好。”   三人一路疾行,直到那条很深很长的漆黑隧道,也就是被称为「魔渊」的那道深谷。   虽说来时褚锦绣见过了谢霖如何绕过封印,但她并不知道怎么回去,此处,仍是由谢霖这个最了解魔渊封印的人来施法。   周遭很暗,谢霖身上从刚才起就带着的那团光显得格外明亮。   施法结束,魔渊入口处短暂地开出了一道门,褚锦绣离得最近,率先钻了出去。谢霖正想出去,忽然听到云念尘喊了一句:“师兄。”   他动作一顿,想了想,态度尽量自然地回头:“怎么了?”   “你要紧吗。”   这虽然是个疑问句,语气听起来却更像陈述。谢霖怔忡片刻,笑了笑,问他:“你呢,你要紧吗?”   他看着云念尘黑洞洞的双眼。   少顷,云念尘率先错开了视线:“出去吧。”说完,先一步越过了门。   谢霖愣了愣。   没想到云念尘比他还答不上来。   “唉。”他轻叹口气,亦越了过去。 第80章   最先出来的褚锦绣本以为这就是全部了,见状松了口气, 没想到谢霖的预想并没有问题, 当他们即将离开南沼地界时, 所遇见的第一个村庄,便是全军覆没。   三人的表情都不太好看,这意味着事态变得严重了。   “你的计划是什么?”褚锦绣问。   “首先,要将消息传出去。”谢霖半跪下来,用手掌贴紧地面,那些围绕着他的金光顺着地面渗透进去, 他能感觉到地底深处, 由地脉传来的些微动静,“修仙界目前并没有好用的传送网络, 各家仙门谁也不服谁,要想在最短时间内号召众人做一件事,我想, 还是由云……云师弟出面。”   天星仙门的面子, 早已在多年的沉寂中被许多后人遗忘,但云念尘天下第一人的名号还是响亮的。   即使是许多不曾踏上修行之路的人,也听过「极东之地有当世最强者」这样的说法。   “要怎么做?”云念尘并无意见。   “让锦绣协助你, 将此地的情况同各仙门说明。人的信仰是个玄妙的东西, 原本, 每个追求大道之人都可以说信仰天道。   但伪天道占据了那个位置, 而它应该是用不了那种信仰之力的, 现在我们要做的, 就是将那种信仰之力传到该传的地方去。天道无其形,不做像,我想,还是用阵法。”   谢霖并没有起身,他的注意力有一半在那些金光上。虽说天道即为规则,但它本身亦受限于规则,要想让魔界中的那股力量同本体会合,还需要一些引导。   谢霖现在就在做路标,没法帮着他们一起传信。   “古籍中有「九曜叩天」一阵,本是祈福用的,但在所有的问天祈福阵中,它的效力最好。”谢霖道,“我说,你来画。”   云念尘垂眸看着他,忽然蹲下,指尖凝出一点光团。   这是他们从前常做的游戏,云念尘一心只有剑,但谢如衣总觉得行走世间应当多学点杂物,至少看到个稀奇古怪的符箓、阵法能说得出所以然来,便哄着云念尘学。   云念尘不愿离开他练剑的地方,谢如衣便是如此,嘴上说着,哄他在空气里画。   他描述阵法的时候,语速有一种特别的韵律。   云念尘一边画,一边微微出了神。   “这样就可以了,你们先传信,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仙门。抓紧时间。”   谢霖的话拉回了云念尘的注意力。他和褚锦绣需要将这个阵法封入每一张传音符中,并将此事简略说明,最后云念尘需要留下自己的印记,以表明身份。   这是项繁杂的工作,二人没有再浪费时间,迅速动了起来。   谢如衣交游甚广,知道许多不知名的小仙门,由他负责清点是否有遗漏。   待谢霖怀中金光尽数流入地底,他也一同过来帮忙画符。   ·   通过「路标」,潜藏在仙灵幻境中的天道意识终于寻到了自己缺失的一部分力量。   它还很弱小,但已惊动了对它而言十分强大的敌人,它感到危险,感到畏缩,但很快,就有了些微能够为它所用的力量传来。   些微的力量越来越多,这些力量来自世界各处,虽渺小,但聚沙成塔。   它已经很久没有沐浴过这样温和的力量,这让它感到舒适,它感觉到自己的壮大,渐渐的,面对那个强敌,它似乎不再弱小。   变化惹怒了它的敌人,狂暴的敌人撕下了伪装的温和面具,对大地上的生灵发出了掠夺了指令。   那是不对的,它心知,它的强大,是为了保护这些生灵。于是它让自己起立,去靠近它的强敌,去争夺位格,以守护这片它在意的土地。   ……   那一天,风云变色,雷鸣不歇。   有人在哭嚎,亦有人在祈祷,有绝望的大地另一面,有希望在传播。   谢霖三人传完信,便投入到了救人的职责中,为了救人,也为了不让伪天道获取力量支撑。渐渐的,有越来越多的修士加入了他们,所过之处,皆留下祈福阵法。   祈福是向上天祈求顺遂,是交付自身信仰的行为,没有能力的凡人亦在阵法中跪下,祈祷新的一天。   “我们真的会赢吗?”中途,褚锦绣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尽人事,听天命。”谢霖说着,笑了一下,他面上虽有疲惫之色,眸中却是闪着光的,“再说,你不要小看人的信仰啊。”   万千民众心愿所向,则是大道。   ·   这一场争斗维持了七七四十九天。   实际上,很多人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天不再日夜更替,不再晴朗,大地随时可能崩裂,好端端的村庄亦会凭空变成死地。   若是有幸得到光芒庇佑,就能安然无恙。   于是,他们祈祷。   有人死,就有人活下来,争斗之后,满地狼藉。   谢霖累得很,结束之后躲回天星仙门睡了三天三夜,记忆回归后,他是全仙门最熟路的人,往深山里一躲,竟也没人找得到他。   待出关一看,好家伙,冷寂了多年的天星仙门主峰竟像菜市场一般吵吵嚷嚷,言平然在殿中指挥着小弟子们维持秩序,颇有些焦头烂额。   看到他出现,言平然眼睛一亮:“谢霖!”   谢霖:“……”   这下躲也没处躲,只好进殿说话。   他对服饰并无心得,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习惯穿着仙门的制式弟子服,一件青青白白的长衫直坠到底,简单极了。殿中吵嚷的人看见言平然不好好说事竟有空关心一个穿着入门弟子袍的小弟子,都很不满意,正待发作,却见雪雾峰宗主施柏岩不知从哪个角落绕了出来,按着他的肩膀看了好半晌,震惊道:“莫非你是……谢如衣?!”   这段时间大量消耗灵力,反而让他的元神加速了融合,相貌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现在他跟从前长得别无二致,老朋友很容易认出来。   唯一的问题是……不敢相信。   因为从没有人能在天雷劈过之后全须全尾的投胎转世。   谢霖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这让一直讨论不出结果的众人突然变换了新的话题。施柏岩也问:“你怎么……怎么办到的?我们都以为你飞升了啊!当时还说你师弟傻呢,找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   “我没有飞升啊。”谢霖说着,将「飞升是个谎言」这件事简略地说了说,而后安静闭上嘴,给众人消化的时间。   这件事,堪称对修仙者的信仰毁灭,好在这大殿容量有限,这时候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是各仙门的掌门、长老等高阶修士。越是修为高深者,在修行时越容易碰触到有关飞升的模糊感觉,心中早有疑惑者不在少数,接受起来没那么困难。   施柏岩修为高,回神很快:“难怪当年你那样说……那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分割了自己的元神和记忆,且准备了许多法宝和法阵保护肉身。但是,那毕竟是天雷,我本打算转世投胎成胎儿,重走一遍修仙路,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谢霖摇了摇头。   尽管他说得简略,但修行到这份上的修士没人能不知道这寥寥几句话中的危险程度。   这样一想,倒是庆幸这些年世间灵气稀薄,他们离飞升还有不少路要走,有些人已自知大限,也许终其一生都不需要再考虑这个问题。   而且既然此人就是谢如衣……   讨论不出的问题终于来了个能解惑的人,众人纷纷发出了疑问。   原来当日尘埃落定后,最开始发出讯息的云念尘直接失踪,据说同行的褚锦绣和一名小弟子亦不见人影,众人无法,只好跑到天星仙门来要人。   那传音符中说得太简略,哪怕是参与了祈祷,许多人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另外,既然天道出现了问题,他们也想知道日后的修炼要怎么办。   现在问题还没问,先知道了飞升的问题,心中的问题就更多了。   除了一些不太方便说的部分,谢霖将能说的都说了:“总之,就是天道认为时间的恶念、浊气等污秽之物与人有害,与它自身也有害,便将其统统摒弃,丢入魔界。魔界原本不叫魔界,只是个自然环境恶劣的地方,但因为储存了太多天道之负面,渐渐生出了一个与天道对立的恶念。”   许多年前,野心逐渐膨胀的伪天道悄悄离开了魔界,一举夺下修仙界的位格,将天道关入魔界,并伪装成天道至今;而落败的天道则分割了自己,主体意识逃离出来,建立了「仙灵幻境」这个特殊秘境修养自身,积蓄力量。   涉及到仙门秘境和自己的身世,谢霖没有细说这部分,只以「躲藏在秘境中」作为遮掩,一笔带过。   至于未来修仙界的走向……   魔修们所使用的功法,乃是掠夺灵气的路子,跟伪天道的意志如出一辙。修士认为吸纳天地灵气,最后身死回归天地乃是正道,将魔修视为异端,谢霖却不这样认为。   人亦是天地间不可忽视的一部分,掠夺走的灵气难以回归天地……又有什么要紧?   又不是说,天与地才是灵气的最终归宿,这世间万物,原本就都能同享。   “我说这些是想说,没必要将魔修赶到魔界去,魔渊之下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诸位,你们好好想想,若是你们只能生活在一个日日夜夜如夏日,土地贫瘠不好种植,缺水又缺日晒的地方,你们难道不想到环境更好的地方去?”谢霖苦口婆心,“魔修入侵修仙界是有原因的啊!不解决生活环境问题,光是将魔渊封上,魔修入侵之类的事以后还得出。”   “可是魔修残暴嗜杀……”有人反驳。   “那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再说,修炼那种功法的魔修在魔界也是人人喊打的。照我看,那种功法仍旧禁止,其他的魔修我们不必将其视为异端。”谢霖将那个吸收魔修生命力作为能源的吸能阵法的事说了说,随后叹息道,“何况经此一役,魔修怕是也剩不下多少人了。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诸位将心比心。”   至于修行,要谢霖说,还是照旧——灵气稀薄是自然产生的变化,以现在世间的灵气水平,想修炼出一个能飞升的并不是易事,这种「你苦苦追寻了一生的东西却是个谎言」这么残酷的事情,就还是当成一个秘密,封存在在场众人心中即可。   至于他们这些人,及时行乐,别再追求更高境界便也成了,说不好听的,修炼也不是全无益处,至少修为高了能多活几年,也能多享受几年不是?   ……   大会开起来就没完没了,谢霖脱身都已经是一天以后的事。他问了言平然才知道,云念尘和褚锦绣跟他一样,一回来就钻进自己洞府里闭关没影了,要不是褚锦绣细心,闭关前给他留了口信,他都不晓得谢霖就是谢如衣的事。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言平然想了想,“瑶光峰,从你不在以后云师弟就不让人上去,你的东西、洞府,这么多年还是原来那样,你要想搬回去住随时都行。还有你在会上说的那些……太理想化了,别的不说,让凡人接受魔修就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只能从长计议,急也急不得。”谢霖笑笑,“一会儿我上瑶光峰看看。”   “嗯——对了,你说的那个秘境……”言平然压低了声音,“该不会是咱们仙门的「禁地」吧?”   他做掌门这么多年,自然隐约有些预感。谢霖没有否认,事实上,他不认为这种事需要瞒着言平然。   “你不是曾疑惑过「心想事成林」为何有如此妙用吗?因为它原本就是被改造出来守护「仙灵幻境」的。”谢霖想了想说,“指不定以后咱们得把它拆了……”   “拆它干嘛?!”言平然震惊地看着他,“不需要守禁地了难道不能用来守山??”   “是可以,但是时代变了,我的掌门师兄诶。咱们仙门就是因为过于与世隔绝才逐渐销声匿迹的,我觉得该跟山下交流的时候就得交流嘛!”谢霖拍了拍他,“这个以后跟你商量,我先回瑶光峰看看。”   他说罢就走,不给言平然询问的机会。   这一整天都在回答各路修仙人士的疑惑,答得他脑壳有点痛。   谢霖说是说回瑶光峰,其实根本没往瑶光峰去,那山头堆了几块石头他都知道,多年不回也不过是多长几根杂草,早点回还是晚点回都一样。   他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先去了「仙灵幻境」,天道主体意识放出去以后,「仙灵幻境」的灵气稀薄了许多,以至于空间也比之前的小,不过短暂地保持幻象让他进入还是可以的。   他前行一段,仍旧来到瀑布前。   待他站定,瀑布瞬间变成了一个大光球,他就站在不远处,以神识和光球沟通。   “嗯,我觉得你也该改变思路,接纳一下污浊的存在。「有光的地方就有影」,那些负面的东西是不会消失的,你越是忌惮,它们就越会以你接受不了的方式存在。这次的事,不就是这样吗?”   ……   “对,这就是我穿越到其他位面生活过以后获得的感悟……人类是很厉害的物种,生命总你想象的更有张力,不是吗?你在这地方养过这么多生灵,我想你应该有所体悟才对。”   ……   他花了好长时间,和重新夺回位格的天道沟通。   天道毕竟不是人,高高在上,也有些想当然;而谢霖从现代穿越回来,对人类的力量认识更深。   求仙问道,原本是人们对改善生活的探索;而在另一个完全没有修炼存在的世界,人们用其他的方式改变着世界。   这些,是谢霖觉得在灵气日渐稀薄的修仙界,所有人包括天道,都该认知的事。   ……   离开「仙灵幻境」已是许久之后,谢霖又在仙门中晃了两圈,见了许多「谢霖」这个身份的师兄弟,磨磨蹭蹭了大半日,才往北辰峰去。   说实话,他有些紧张。   但山路统共就这么长,再磨蹭也会走完。云念尘不在练剑的地方,气息停留在洞府中。   谢霖抿了下唇,长吁一口气,叩了叩门扉。   “有人吗?” 第81章   所以当他叩门没有得到回应时,他并没有感觉太奇怪。   而且……   谢霖在周围转了两圈, 发现云念尘在此处设了禁制, 但他试着伸手推门, 禁制并未对他设防。   这倒是让他的紧张感缓解了一些,至少云念尘应该没有太生气。   他走了进去,屋中摆设照旧,床上没有人躺过的迹象,谢霖找来找去,最后在寒潭里找到了他。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消耗巨大, 云念尘却没有睡。   当修仙者疲劳的时候, 打坐亦是休息的方式, 但他显然不是在休息。   明明身处寒潭之中, 云念尘脸上却有不正常的红晕,大约是听到这边的动静,他无声地睁开眼。   那是一双何等妖冶的眼睛啊, 里面闪烁着危险的红芒。   若是换成别人, 或许早已被他的气势吓住,谢霖反倒是向前迈出了一步。   “别过来。”云念尘出声叫住他,语气危险。   谢霖动作一顿, 紧接着便像是没听到似的靠近了寒潭, 闲适地跪坐到池边, 向云念尘伸出手。   池子不大,云念尘想退, 动作却迟疑了一瞬。就这一瞬的犹豫, 足以让谢霖把手掌贴到他额头上。   触感温热。   久违了。   他看了他好一会儿, 才重新开口。   “我该怎么叫你?师兄,还是把你当成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   谢霖莞尔。   尽管云念尘的语气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他还是从中听出了一丝压抑着的愤怒,又因为过于熟悉这种愤怒,谢霖莫名听出了一点委屈的味道。   他还真想了想。   “对我来说,其实哪种都一样。失去记忆是我分割元神后可能付出的代价,既然发生了,我也用着不同的名字重活了那么几次,那我就不会否定它的存在,因为无论是哪个我,所经历过的每一天都是真实的。但……”谢霖笑了一下,“刚入门的小弟子不会和北辰峰主有过多的联系,从这个角度说的话,我还是当谢如衣好了。”   云念尘:“……”   “感动吗?”谢霖冲他眨眨眼,又拍了他一下,“好了,别在寒潭里泡着了。师父以前不是常说,你要学会自己平心静气,不能总依靠这些外力吗?总泡在里面伤身,你先起来,我们……聊聊。”   “聊什么?”   “就……随便聊聊?”谢霖被他问懵了,“你不是生我的气吗?”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有资格吗?”云念尘问完这一句,突然从池水中跃起,飞溅的水花叫谢霖闭了闭眼。一瞬的工夫,云念尘已经站在岸边,不知从哪里扯出件干燥的衣袍披到身上,谢霖睁眼时,那翻飞的衣袂刚刚落下。   “我没有生你的气,不需要聊,若是你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他说完,径直离去,回了屋中。   谢霖:“……”   他果断追了上去,推门而入。   “我记得你以前没有打扰别人练功的爱好,师兄。”云念尘似乎被他闹得有些不耐烦。   谢霖一掌打了过去。   云念尘从不对他设防,先是愣了愣,但他毕竟修为和经验在身,怎么都不至于避不开这下攻击。然而谢霖的目标并不是这一掌,他对云念尘的身法路子无比熟悉,这一掌不过是声东击西。   为的是下一掌打中云念尘的丹田。   云念尘浑身巨震,往后退了半步,沉默地看着他。   “躲什么?”谢霖歪了下脑袋,平静地盯着他看,“你设下的禁制甚至没把我排除在外,若是真不想见我,好歹换个禁制吧?”   “呃……”云念尘垂眸,没有出声。   “口是心非——我这么轻的一掌,拍得你很难受吧?你还是这样,明明被心魔折磨得死去活来,却半句都不肯说。”谢霖说着,朝寒潭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浅浅一笑,“你总不会真以为我猜不到你为什么泡寒潭吧?从我们回来到现在,四……算过去五天吧,言师弟说你一回来就没了踪影,若是我没猜错,你怕是在外面的时候就撑不住了,整整五天应该都泡在寒潭里。”   他往云念尘那里靠近了两步:“告诉我会怎么样呢?”   云念尘偏过头,不愿同他对视,甚至还想往屋里退。谢霖拦住他,提高了声音:“说话啊!”   云念尘一愣,扭头看他,不太相信:“你……生气了?”   谢霖仔细品味了一下,随后认真点头:“嗯,是的。”   印象中,谢如衣从未生过气。他总是温和的,对世间的一切友善且好奇,私底下爱犯懒又带着恶趣味,但脾气总是很好。   云念尘还真觉得有些新鲜。   可是……   “要我说什么呢?我被心魔折磨,是因为我跨不过,难道我告诉师兄,师兄能帮我解决么?”他语气淡淡,“你分明知道,每个人的心魔都只能自己解决。”   “是这样。”谢霖点点头,“想要解决心魔,无外乎找到心魔形成的原因,也就是弄清自己的执念,然后要么放下,要么拿起——如此说来,倒真是告诉我也没用。”   “既然师兄知道,还逼问我做什么?”云念尘垂着眼,“没事便请回吧。”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心魔为何而生啊。”   “这好像是我的个人问题?师兄未免问太多了。”   “真是我问太多吗?”谢霖深吸口气,他好像想破口大骂,没等开口,这口气又突然泄了,眼皮耷拉下来,盯着地面看了片刻。   随后,他掀起眼皮,用像平日里一样随意的语气问:“你知道我有过心魔吗?”   谢如衣有过心魔这事确实是个秘密,从前云念尘确实不错,近日也确有耳闻。   所以他没说话。   “我心魔度得快,这事除了我没人知道,当然现在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因何生心魔,又因何度过。”   “我度得快,是因为我想得开,因为我实在不觉得——”谢霖说着凑了过去,在云念尘微微瞪大的眼眸中,轻轻碰上他的唇,“喜欢上自己的师弟是多么无法接受的事情。”   云念尘已经懵了。   “你的心魔,”谢霖看着他,认真问道,“是因为我吗?”   如果有个人,在你一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光里,做了一束光。   如果有个人,在你家破人亡,失去求生意志的时候,成了拉扯你留在世间的那根绳。   云念尘从不觉得他喜欢上谢如衣是多奇怪的事情,这世上喜欢谢如衣的人太多太多,倒不如说,他想不出会有谁不喜欢谢如衣。   而心魔之所以成为心魔,是因为他害怕,害怕自己的喜欢惹那人厌恶,害怕自己的污浊不堪玷污了那人的风光月霁。   “师兄……”   “听说我离开之后,你找了我几百年。那时候,没能提前告诉你全部的计划,真的很抱歉。”谢霖回忆起他记忆还没恢复的那段日子里听说的事,心里十分愧疚,“我其实没什么把握会成功……”   天道创造一个人类意识出来,的确是为了创造一个扭转一切的钥匙,但谢霖作为承应天命出生之人,那时候对这一切是无知的。   当他发现飞升或许是个谎言,想要逃避飞升时,心里想的,其实是他那个犟得八百头牛拉不回来的闷葫芦师弟。   他喜欢他,没来得及把这份喜欢说出口,也知道师弟的心思,不想让师弟留下遗憾。   哪怕是切割自己的元神这样残酷的方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要活下来,留在这个世间。   当然,对外他总是说,这是因为发现了伪天道的秘密,企图给自己争取时间,将这一切告知世人,从而扭转乾坤;虽说这种说法恰好应和了他背负的命运,但谢如衣最开始的动机,真的只有云念尘而已。   “所以,”最叫人不好意思的部分说完,谢霖复又笑起来,这回,他甚至带上了几分揶揄,“你还是准备坚持告诉我,你的心魔同我无关,不必告诉我吗?”   云念尘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眼皮垂着,似在思考。   好半天,他掀起眼皮,仍是平静的模样:“倒确实同你有关。”   “我有许多欲念藏在心里,但凡流露出一星半点,都怕吓着你。”他的语气带上了些许不确定,“原本我觉得,比起可能发生的「将你吓走」,让这些想法永远都只是秘密似乎更好接受一些,毕竟,想到你或许会再也不愿见我,我就完全无法忍受。”   谢霖乐了:“但你接受不了。”   要不然,不会有一个心魔反复折磨他,逼得他将心魔连带着元神分出实体来逃避痛苦。   横竖此处是他的洞府,只有他们二人,话已说开,云念尘并未再遮掩什么:“嗯,我接受不了。”   他向谢霖靠近一步,语气慢慢放缓:“所以师兄,你真的愿意看到那些……堆积成我心魔的东西吗?”   谢霖突然别开了视线,云念尘的心蓦地一沉。   谁料谢霖说起了看似完全无关的话:“这些年你找不到我,是因为我根本就不在此间。”   “嗯?”   “修仙界之外,还有许多不同的平行世界。我回来前,生活在一个完全不存在修炼、几乎毫无灵气的世界。那里的人没有仙术,便发明了许多神奇的工具来对抗自然。这些工具能让最普通的人也过上非常方便高质量的生活,所以,每个人都能毫无顾忌地在工作之余寻欢作乐。”谢霖话锋一转,“我是想告诉你,现在我「身经百战」,不会被你吓到的。你想做什么,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做。解决心魔,最忌畏首畏尾,无论是放下还是拿起,首先你要对自己足够坦诚。”   “……「身、经、百、战」?”云念尘慢慢品味了一下这四个字,语气忽然变得危险起来,“你的意思是……你还跟别人……”   “不是!”眼见着那双黑色瞳仁里又要冒出红光了,谢霖忙按住他,“我的意思是理论知识非常完善……云念尘!心魔最忌想东想西!”   砰——   四面门窗一齐闭合,发出巨大的响声,云念尘却已听不见了,心魔几乎侵占了他全部的理智。   他本就是强弩之末,硬撑到今天已是不易。谢霖飞快地凝聚灵力,点在他眉心,然后放弃了所有的防备,任由云念尘靠近。   即便被心魔影响,他的身体还是温热的,逐渐靠近的拥抱结结实实,接着越来越紧,几乎想要和谢霖融为一体。   “别怕,我在。”尽管被抱得很疼,谢霖还是尽可能地安抚着他,“我早说过的,我不会厌弃你的……嗯,师父把你交给我,不就是让我好好照顾你的吗?”   ……   “嘶。” 第82章   总而言之, 花了十天左右, 他终于把那群谁来伺候都不好使的、来天星仙门「请教的」「讨说法的」的家伙们统统打发走, 好歹是清静了下来。但这边还没松口气呢,谢霖又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那闲不下来的性子促使他迅速地站了起来。   谢霖懵了懵:“你急着出门?”   “没。”言平然又坐了回去,“还以为你有什么事。”   “是有事。”谢霖四处看了看,“那些人呢?”   “都送走啦!横竖那些人在这里讨论不出结果,门派中又有事情要处理,不如先回去, 改日再议。”   谢霖「哦」了一声, 见怪不怪, 传音符是单对单通讯, 所以每次修仙界商讨什么大事时都得像这样反复约时间开会,虽说这修士到处乱跑也算是给凡人的经济做了贡献吧,但未免太过繁琐了。   “约的什么时间?”   “三月之后。”   “唔。”谢霖歪头想了想。   “怎么, 这个时间是有哪里不妥吗?”见他反应有异, 言平然不由担心自己是不是有疏漏。   “那倒不是,我是打算做个东西。”谢霖仔细描述了自己有关「论坛」的设想,“修仙界各大仙门通讯不便, 议事繁琐不说, 也少了很多交流。我想着, 这东西能尽快做出来,三月之后发给各仙门吧, 以后就没必要来回跑了。”   修仙界没有所谓的网络, 但有大能修士开辟一方空间, 将网络想象成有千千万万个不同入口的秘境,倒也没那么难搭建。   「入口」封进手持的令牌里,秘境则做成神识能阅读的文字版块,就可以形成一个类似「论坛」的东西,这样,日后修仙界要讨论什么事情,只要在论坛中留言即可,会比现在上百张传音符来回通讯约时间再到指定地点会面来得方便。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设想,东西还没做出来。先前在中土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凡人,他修仙上不算有天赋,对做这些凡人用的器具倒有心得,我准备同他合作……”   言平然一怔:“听起来是很方便,但且先不说制作难度,你做个法宝……赠与天下仙门?不是不行,但……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了。”谢霖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每个仙门只送一个,等那些宗主、长老的,发现这东西有多方便,他们会不会想要新的?若是研究了几天发现复制不出来,又发现这东西只需要不多的灵石就能换到,他们会不会掏钱?”   言平然赚钱没天分,听到此处才恍然:“啊……”   “我知道你对赚钱这方面没什么心得,但仙门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那么多个人需要修炼呢,既然我回来了,以后赚钱这事总得帮着你操心。”谢霖语重心长,“灵气稀薄的趋势不可避免,日后不会再有那么多飞升的修士,修士和凡人的联系会渐渐变得紧密……我的想法是,咱们可以做一些不需要灵力即可驱动的法宝。   即便是凡人也能轻松使用,对低阶修士更是友好,这样我们的客户群会很庞大,这些东西加以推广,收入颇丰——反正工房那头闲着也是闲着。”   “师兄!”言平然很是感动,旋即他又想到,“其实若不是你当年早早飞升,这掌门之位本该是你——”   “停停停,我没兴趣啊,师父也知道我没兴趣,本就不打算将掌门之位传给我,这掌门的位置是你坐的,谁来抢都不好使。”谢霖按住他,“我这个人闲散惯了,还是更喜欢到处逛逛,闲来研究些杂学,别说掌门了,我连那劳什子的「瑶光君」都没想过回去当。”   “可是瑶光峰空了几百年……”   “那就继续空着吧。”谢霖很是光棍。   “你不打算告诉那些小弟子你的真实身份?”言平然理解了他的意思。   “没必要。”谢霖说,“说这个,就要跟每个人都解释一遍当年飞升的细节。飞升这事……既是谎言,从今往后,还是让世人遗忘的好。”   “那……”言平然显出几分犹豫。   给谢霖看笑了:“有话你就说。”   “我真说啦?”言平然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你现在可是远芳亭的亲传弟子,既然都已经想起来了,那你还打算做锦绣的「徒弟」?”   谢霖:“……”   也不是不行,他本身对做褚锦绣的徒弟这事并无意见。   但……   “给我记到北辰峰吧……”谢霖有点无奈,“反正北辰峰也没别人了,我反正……搬过去也行。”   “其实每年还是有小弟子上去做杂役的。”甚至因为能沾染云念尘的剑气,小弟子对此都很积极。   但从前是云念尘不管事,现在的情况大不相同,想到某些画面,谢霖突然开始为仙门小弟子们担忧。   “这个杂役弟子的岗位就还是……取消好了。”谢霖讪讪道,“云念尘多大个人了,既然领着一峰峰主的差事,管管山上的杂草总可以吧?至于他自己的地盘,原本也不会让那些小弟子靠近收拾。”   这倒是实话,从前言平然问过,那些杂役弟子充其量能去云念尘练剑的地方扫地,至于屋中,那是万万进不去的。   或许除了谢如衣之外,这世上再没别人能进去了。   想到此处,言平然有几分叹息,他突然想起要问:“对了,你这几天就都在休息?没去看看云师弟么?我瞧他回来时状态不好。但他那个人你也知道,我问他,他必然是不会说实话的。”   “看过了,不瞒你说,我刚从北辰峰下来。他闭关了,这回大约能解决心魔的问题。”谢霖在想事,随口答上一句,又陷入了思考,“三个月时间挺急,得早点找李大爷……唔,也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心魔?这可是大喜事!”言平然激动起来,“我得去跟那几个老东西们说说……诶对了,你回来的事,不告诉小弟子,总得跟几位峰主说说吧?”   “嗯,这个随你。正好趁他闭关,我下山去找几个人,你若有事寻我,就画个传音符。”   二人皆是有事,一道往殿外走,言平然往深山中去,谢霖则朝着山下。   分别前,言平然突然「咦」了一声:“你腿怎么了?”   “摔了一下。”谢霖不愿多说,掏出仙门制式长剑,踩上就飞走了。   留言平然独自在愿意疑惑。   ——修士,还会摔伤腿的?   ·   中土,是大陆五域中最为繁华的一块区域,受灾也比较严重。   不过李大爷运气好,逃过一劫,谢霖找来时,他正在一座破客栈里跟几个孩子抢肉吃。   “能理解你饿,但是跟孩子抢吃的是不是有点……”谢霖无语地摸出两块自己做的肉干递给他。   李大爷不客气地接过来吃了,啃完才说:“抢着玩的,那肉本就是我送给他们的。”   “你家里……”   “没啦!家主带着几个资质好的子弟投奔相熟的仙门去了,像我这样又老又没天分的,”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就被抛下咯!这回我算是看清了,什么家族,都是狗屁!大难领头各自飞罢了。诶,你说,上回那个仙长说的……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谢霖笑了,“你要想修仙,就跟我回去。”   “那我要是通不过你们仙门的入门考核怎么办啊,我天赋这么差……”   “那不是个考验天赋的考核,再说,万一真通不过,还可以住在山下。”谢霖诚意邀请他,“我想着,我们研发的那些东西能稳定下来制作,拿出去售卖也能有不少灵石收入,有了灵石,你还怕不能自己修炼?”   有灵石意味着能买到方便修炼用的丹药,本身灵石也是修士获取灵气的来源之一。   李大爷被说服了。   横竖李家已是昨日黄花,不如离开闯一闯。   他随着谢霖上了路。   谢霖又去看了眼他的养弟和养父,确认二人平安无事,生活上亦没有什么不便,便带着李大爷回到天星仙门。因为已经恢复了记忆,他自然知道「心想事成林」的考核事实上是一个人品考核,并不认为李大爷会通不过。   事实也确实如此,很快,这个一心渴求修仙的中年男人就成了天星仙门的新弟子。   他天赋不佳,基础不好,原本生在世家中受尽欺凌,反倒是天星仙门的师兄弟对他一视同仁——倒不是仙门弟子良心好,主要是门中大能太多,见识广了,自然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   谢霖照常以普通弟子的身份与他相处,不过事情还是有变化的,自从他的登记身份从「远芳亭亲传弟子」变成了「北辰峰亲传弟子」以后,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有怪。   是那种“你这个小妖精竟搞定了本门最难搞的大能是有何等魅力到要让我瞧瞧”的那种探究的古怪。   谢霖……时间长了就习惯了。   他的心思全在制作「论坛终端」上。   多次尝试后,他选用了一种仙灵幻境中才有的树作为木料,用以雕刻令牌,为此,他特地借用了远芳亭的灵田用来种树。   树的长成慢,是用仙法催熟,仙法雕刻,并画下符咒,谢霖忙进忙出,甚至发动了仙门中所有能派上用场的峰主来制作,终于在三个月来临时做好了一批令牌,让言平然出面,送给各家仙门的门主。   刚开始,这些门主并不认为这东西有用,不愿收的人大有人在,在事实证明,方便的工具就是有市场。   仅仅过了不到半年,这些求着人收都没人要的木牌已经成了一袋上品灵石都难求的东西。   为此谢霖特地跟李大爷二人研制了一台能自动将木料切割雕刻成令牌的法宝。   大战之后,魔界的魔修死伤惨重。谢霖带着几位大仙门的门主到魔界走了一遭,终于让他们同意接纳魔修的生活。但,仅仅只允许在南沼地界。   谢霖知道此事急不得,没有提出反对。南沼环境再差,总比魔渊之下好,何况南沼到底和中途毗邻,时间长了,通商会有的,通婚也会有的,几代之后,人和人也就和解了。   将魔修带出来后,魔渊照旧被封印上,伪天道是天道负面所衍生出来的存在,理论上是不灭的,魔渊还是封上比较好。至于天道,谢霖已经劝过它,若是千年后又有新的负面衍生出新的存在,到时候谢霖也管不了了。   他没有继续修炼,逐渐恢复的修为堪堪停在归一境初期,以世间现有的灵气浓度,并不怕再摸到飞升的门槛,想来在他死前,伪天道的事不会再发生一次。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有了论坛之后,修仙界的各大广告也有了更方便的去处,原先的报纸逐渐没落,这也让几家靠发行报纸为生的仙门带头抵制起了论坛终端的推广。然而时代的洪流是抵挡不住的,谢霖做这些东西亦不是为了让别人不痛快,他的想法是「有生意一起做」,转头就去找那几家仙门谈合作去了。   那以后,他又和李大爷优化了符灯的设计,让凡人也能夜晚轻易拥有光明;又同其他人一起设计了仙法驱动的飞车,仙法驱动的耕地机等等,将修仙界带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   ·   两年后。   谢霖结束晚课,同往常一样从外面回来。他装弟子装得彻底,尽管这两年研发了不少东西,但弟子该做的早晚课半点没落下。   虽说这些东西他早学过,但他不嫌无聊,也不嫌浪费时间——反正有的是时间。   褚锦绣对他的装模作样很是唾弃,但因为打不过,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况这两年谢霖没少帮她打理灵田,现在远芳亭的灵田里已经比当初多了不少从前没有的灵植,有了稳定的灵植来源,仙门的炼丹事业也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   天星仙门本就不缺人才,只是缺少运营售卖的人,经过两年时间的运转,仙门已经比当初富裕许多了,一些千年前传统的用度也能逐步恢复了,言平然甚至完成了一直以来的理想——给仙门的制式长剑升级了原材料。   在赚过钱之前,天星仙门的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淡泊名利。   但现在,大家都觉得赚钱真好。   谁不喜欢亮晶晶的灵石呢。   白天,谢霖就在外面忙碌,夜间就回到北辰峰休息。云念尘在闭关,这山间的禁制只容他一个月通过,杂役弟子也上不来,那轮换制度自然而然便废弃了。   闭关处很安静,所以谢霖一直当自己是一个人居住,一旦进了北辰峰地界,整个人就很放松。   今晚也是一样,他毫不设防地回了自己临时居住的屋子,刚关上门,忽然有两条胳膊从背后伸过来,将他圈住。   谢霖先是一愣,随后惊喜转身:“你出关了?”   “嗯,还算顺利。”云念尘把头搁在他肩上,语气淡淡。   “怎么不见天雷?”谢霖颇为疑惑,将他推开些许,去看他的眼睛,“都解决了么?”   那双眼睛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模样,看起来无比正常,这让谢霖更加不能理解了:“既然解决了……为何不见天雷?”   心魔亦是劫难,渡劫当有小天雷。   但北辰峰风平浪静,这些日子都没有异变。   云念尘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半句话都不想多说,这让谢霖更加疑惑。他反复追问,才终于让云念尘松了口风:“我分割了自己的元神……”   谢霖瞳孔一缩。   这事他干过,自然知道有多痛苦。“为什么?”他想不通,“你没必要这么干。”   “你当初为什么不想飞升?”云念尘看了他一眼,“师兄,我修为已近圆满,心魔劫一度,我或许就不在这世间了。”   “当初你为何不想飞升,我便也是一样的。”他语气平静地说着,用手摸了摸谢霖的脸,“三百年了,师兄,我们一同修炼的日子还不足二百年,分别却已三百年有余。如果可以,我不想再同你分开了。”   谢霖:“……”   面瘫说情话,恐怖如斯。   他觉得自己心尖都颤了一下。   “嗯,我说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谢霖垂下眼,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既然分割了元神,把那一部分交给我吧。”   “要做什么?”云念尘对他没有防备,连这句问话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的语气,仿佛不觉得元神是多重要的东西。   “炼剑。”谢霖道,“你不是缺柄自己的剑吗?我飞升前给你寻了块天然寒石,是个炼剑的好材料,可惜没来得及交给你,分割下来的元神到底不能久存,当作炼剑材料吧。”   云念尘一怔。   但他很快又回过神来,收紧了拥抱:“此事不急。师兄,你难道忘了我闭关前我们还有没做完的事吗?”   “呃……”   “你哪里没做完啊云念尘,你那不是折腾了我小半个月?!我警告你啊,我这身体是正经投胎投来的凡胎,不是炼器炼出来的法宝假人!你知不知道人的身体是很脆弱的啊?不是……我真的会死……”   “不会。”云念尘闭上眼,在谢霖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得近乎呢喃,“不会让你死的。”   不会再让你,不会再看着你死的。   我发誓。   作者有话说:   这本写到中期就感觉笔力有点hold不住设定,所以一直很努力在圆,但是效率仍然不佳,写得贼慢。   总之很感谢诸位能看到这里,鞠躬。   下本可能考虑写个我熟悉点的现代文当做复健,具体的到时候微博通知吧。   谢谢您的阅读,晚安。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