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病弱美人是国师   作者: 鱼不渡   简介:   洛无尘回来了,改头换面,成了有名的祸国奸佞,将京都掀得腥风血雨。   一国之君成了他的傀儡,满朝文武人人谏言杀了奸佞洛无尘。   洛无尘坐在珠帘后,嘴角的笑清浅悠然:“皇上可是要杀我?”   皇帝吓得瑟瑟发抖,挥手下令斩了谏言大臣。   将军澹台漭回京,听闻皇帝变得如此昏庸无道,一柄长/枪直接挑进国师府。   彼时,洛无尘衣衫半褪,只是微微偏头,用手指推开他的枪/头,“恭喜将军凯旋。”   他姿容清雅,模样淡绝,那一笑,将他所做之事衬得像是一场噩梦。   疯批受X疯狗攻   PS:古早狗血复仇,攻受真疯批。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洛无尘,澹台漭 ┃ 配角:青黛,蓼实,邵雪月,江随云等 ┃ 其它:正剧   一句话简介:疯狂美人在线复仇。   立意:哪怕生活再难,我们也要砥砺前行。 第1章   噼啪——   雷电撕裂了苍穹,大雨踏碎了山河。   一辆马车疾行于暴雨中,马车外刀光剑影,混杂着雨水,刀剑相撞发出「铮铮」狰狞之声。   车内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他面色苍白,唇色浅淡,不时捂嘴轻咳一声。   他面前放着一张棋盘,他手执黑子,似在沉思,好似外面的刀光剑影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棋盘上,白子已被围困,只要黑子落下,白子既回天乏力。   “公子,坐稳了。”马车外传来一道清朗声音,马匹猛地一掀蹄子,以更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洛无尘没有说话,淡淡看着乱了的棋盘,随后将棋子一一捡回棋盒。   “公子,你说太子这是什么意思,一边请你进京,一边又派人杀你?”车外少年一边赶车一边挥剑,入耳的全是刀剑相撞之声。   “非是太子之人。”洛无尘声音清雅,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宁静。   “那是谁?”青黛一剑砍掉一个刺客的手臂,回头看着车帘。   半个月前,太子秘密前来请他们公子出山,一切都如公子所料。   洛无尘揽袖给自己添了盏茶,端起后瞥眼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虽非太子之人,不过也不无关系,”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般,“好好打。”   青黛翻了个白眼,有些不服,“我什么时候没有好好打了。”   面对青黛的顶嘴,洛无尘只是无奈失笑。   太子派来护送的人早就死了,只剩下洛无尘贴身的青黛跟蓼实两人。   这一切,只因为洛无尘并未答应太子的提议,太子一边防备着他,一边又怕皇帝怪他办事不力,于是象征性的派了几个人护送他。谁知道还没到京城就已经死绝。   皇帝死的早,太子就早登基,巴不得他爹早死,又岂会真的事事为皇帝着想。   一个山野游人,死了便就死了,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又岂抵得了皇位?   五年前,皇帝初初传来身体不好的消息,洛无尘便着手给自己造势。外人言:洛神医一手医术妙手回春,练出的丹药更是能治百病。已经将洛无尘传得神乎其神,就差高和神仙转世了。   就着这基础,傲风山下的药庐每日都有人求见,能见者更是屈指可数。   病重的皇帝又岂会无动于衷?   “公子,皇帝当真已经快不行了吗?太医院的人都没用么?”青黛不解,他们公子医术虽好,可太医院那些人都是吃素的吗?居然想着请他们公子进宫,更是许诺了国师一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人之将死,自然会想信些神怪之论。”身在高位,享受惯了荣华富贵跟滔天权势,又岂会甘心早死。   更何况,现在的皇族……   洛无尘轻轻抬起眼眸,黑暗中他的眼很亮,伸手捻起一枚棋子,朝着一个方向屈指一弹。   那枚小小的棋子立即破窗飞出,直直钉入一个蒙面杀手的脖颈里。   “青黛,你还说你小心。”洛无尘声音平静。   青黛:还不是跟你说话没注意。   没一会儿,浑身湿漉漉的蓼实跳上马车,跟青黛并排坐下。   青黛看了他一眼,凑在他耳边小声道:“公子说你打架没专心,要不是公子出手,那刀就要落你身上了。”   蓼实向来实诚,闻言立即转身朝车帘单膝跪地,“蓼实失职,还请公子责罚。”   “青黛——”洛无尘微微拖长了尾音。   青黛:他立即闭了嘴,专心赶车。   蓼实满脸是水地盯着青黛,知道又是青黛往他身上推锅了,只能沉默无言。   这一夜过得有惊无险。   青黛跟蓼实都是江湖上的顶尖高手,却完完全全是洛无尘的人。   洛无尘十年前伤好后第一次跟着师父下山,就见着这两兄弟在街边乞讨,他一路过就抓着他的袍子不放手。他师父是江湖上有名的神医疯赖子,除了医术好这一点之外,其实就是个真的疯赖子。   疯赖子心中无善无恶,做事随心,江湖上的人呢既怕他,又敬他,最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发疯。   洛无尘这十多年跟着他没少吃苦,不过也多亏了疯赖子,他才在十多年前捡回了一条命。   当初若不是疯赖子一句「这俩人根骨奇佳,我想捡回去做药童」,洛无尘也不会跟着两兄弟有什么交集。   药童是什么众人皆知,真做了药童,这两人焉又命在,于是洛无尘就把两个吓破胆的孩子救了回来,以自己为替。   这两兄弟就成了洛无尘身边最忠心的人。   第三日,他们才到京城。   太子大概早就打过招呼了,守城戍兵看了他们的通关文牒,立即着人前去禀报,洛无尘三人被以最高礼遇迎进了驿馆。   “公子先请休息,殿下立马就到。”   “有劳了。”洛无尘身体不好,说一段稍微长一点的话就会忍不住咳嗽。   十多年前身受重伤捡回了一条命,又做了十几年的药童,底子早就坏透了。   青黛立即断了茶水让他饮。   而洛无尘进京的消息,也传进了皇帝耳朵里。   太子正到准备出宫,皇帝却被龙撵抬着往宫门行来,看样子是打算亲自去接。   太子根本就没想着洛无尘能活着进京,是以准备并不充足,他原想的是,就算洛无尘进京了,也秘密带进宫,一个病骨支离的人,连自己都治不好,如何治别人。就算被人传得神乎其神,也不过是个病秧子,入得宫来,他就将其秘密杀了。   “儿臣参见父皇。”太子对着龙撵急急叩拜。   皇帝面色枯黄,说一句话得喘三次,只得急急挥手,道:“朕不是叫你以最高礼遇对待国师,你就打算这样去?”言语里外都在说太子忤逆。   太子立即跪了下去,“儿臣知罪,只是国师向来……”   “行了,”皇帝急急喘息着,好似下一秒就会咽了气,“立即请国师进宫。”   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国师入主仙灵宫。   太子神色暗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帝这么急,只得沉沉应道:“是,父皇。”   出得宫门,太子宋澈才清晰地认识到,皇帝对洛无尘究竟有多看重。   宫门已经汇聚齐了文武百官,除了外出打仗还没回来的澹台一家,全部身着官服侯在宫门,场面比皇帝出行还壮观大气,而皇帝却只着常服。   这场面让宋澈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没想到皇帝居然用这种姿态来捧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视线跟群臣里几人的视线对上,就见几人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完好无损。   宋澈面色不显,垂在身侧的手却是紧了紧。   皇帝身边的太监唱和道:“摆驾,迎国师进宫!”说罢一扫拂尘,一队人便浩浩荡荡地往驿馆而行。   此时的洛无尘等人才将将梳洗完毕,方才穿好衣赏,驿馆外就传来络绎不绝的脚步声,还有好奇地议论声。   “听闻神医洛无尘就在驿馆里。”   “是啊,洛神医的药千金难求,没想到居然会被皇帝亲迎进宫。”   “听说他的药堪比仙丹,简直神仙在世。”   “呃……”此种言论不绝于耳。   洛无尘坐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言论,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青黛挑窗看着外面已经聚集了密密麻麻的百姓跟持刀官兵,转头看着洛无尘,“他们这是唱哪出?”   蓼实正在为洛无尘束发,没说话。   “哪出,看着就行。”洛无尘半点异色没有,好似天塌下来都跟他没有半分关系。   青黛只好下了窗走过来。   他知道他们公子聪明,不然也不会在五年前就为今日做准备,只是他一直不明白,为何公子一直执著于进宫。   他在旁边翘着二郎腿,拣了桌上一枚点心放嘴里,还没嚼碎,一声唱和便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一顶金色龙辇停在驿馆外,文武百官齐聚于后,各个面色都跟死了娘一样。   洛无尘被皇帝如此礼遇,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人:只要他们能博得洛无尘好感,自能青云直上,总归不过是个山野村夫,虽有神医之名,到底是个江湖人。   众所周知,江湖人讲仁义,而且这个洛无尘跟他师父疯赖子完全不是一种人,年龄又小,传言脾性也好,自然好拿捏。   愁的自然是太子一党,皇帝能活多久,他们就还要憋屈多久,洛无尘绝不能活太久,更不能让皇帝活更久了。   洛无尘等人出去的时候,青黛直接被这阵仗吓得退后了一步,他靠近蓼实,“这……太隆重了吧。”   “隆重不好么?”蓼实向来话少,偏头看了青黛一眼。   青黛想想也是,之前他还担心他们来了会被欺负,毕竟一个国师,屁用没有。现在看着这阵仗,再看到跟在皇帝身后的太子脸色,青黛就觉得心里暗爽。   洛无尘是不跪当今任何皇族的,只是负手微微点头,以表礼仪,“草民见过皇上。”   青黛他们他只是抱拳,就像对待江湖中人那样。   其中一个大臣立即出声吼道:“大胆刁民,见了皇上还不下跪。”   洛无尘抬起头来,视线直直地看向说话那位大臣。他身着深绯绣豹官服,官居四品。   洛无尘早就做好了准备,花了三年时间查京都官员,自然晓得此人,这个官居四品的武将叫傅胜,这三年都跟太子来往密切。   洛无尘没有说话,皇帝身边的太监率先呵斥出声:“傅大人,此乃国师,您忘了先前皇上如何许诺国师的了?” 第2章   傅胜面色微变,快速朝太子宋澈扫了一眼,朝皇帝跪了下去,连连告罪。   他怎么会忘皇帝当初顶着文武百官的反对独断专行,就连远在边关的澹台将军都来了折子,可皇帝还是许了洛无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诺。   “下官知罪,老臣只是为了皇上的……”「威严」两个字被皇帝抬手堵了回去。   他从龙撵上费力起身,可下一瞬又跌了回去,竟是病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洛无尘识趣地下得楼来,皇帝这么急着见他,竟是连等他进宫都等不及,又叫了文武百官来迎他,目的不言而喻。   他洛无尘要是无用,他便会用最残忍的法子让他再死一次,若是他担得起神医这一名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许给他他也担得起。   洛无尘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下踏上了龙撵,盘膝坐于皇帝面前,蓼实已经准备好了把脉用的东西,连银针都准备好了。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洛无尘坐在龙撵上,太子更是眼睫微眯,看着洛无尘的视线危险无比,心中又嫉又恨。   那可是龙撵,除了皇帝,谁都没能上得去半步。   皇帝老眼浑浊,可一身杀伐之气多年不减,反而更加内敛。他看着洛无尘,想要说点什么,却因为呼吸不及,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洛无尘让皇帝把手放在脉枕上,手指就这么直直地搭了上去。   他手指修长细瘦,一如他人给人的感觉——弱不禁风。   众人沉沉等候,除了驿馆外百姓们好奇的声音,驿馆内几乎落针可闻。   脉毕,洛无尘退了下去,道:“皇上,在下需得行针……”   “就在这!”皇帝急急道,明显能看出迫不及待。   洛无尘嘴角勾着一抹温柔的笑,命青黛去给皇帝宽衣。   太子正要呵斥,皇帝看着洛无尘,终于顺了一口气,“洛无尘,你可知晓你现在在做什么?”   “草民自然知晓。”洛无尘低眉垂目,他本就生得白净,身形也略显单薄,看起来好欺负极了。   皇帝微眯了一下眼睫,那模样,竟是跟太子一模一样。   青黛给皇帝褪下衣衫,蓼实就奉上银针。   洛无尘一边施针一边道:“皇上气血淤积,需通气活脉,切勿生气急躁。”按他脉象来看,皇帝最多还有一月能活。   皇帝闻言微微沉下了心,跟太医院那帮废物说得一模一样。   施针的时候,洛无尘神乎其技地在大庭广众之下动了手脚,就连一直盯着洛无尘施针的台子跟那个太监都没发现丝毫不妥之处。   施完针,青黛看着皇帝背上密密麻麻的针,有些惧怕地往蓼实身后躲了躲。   别人不知道他们公子,他跟蓼实一直跟在洛无尘身边还能不知道吗?好几个穴位都是强击,这皇帝说一句话喘三口气,脸色难看得像是马上就要嗝屁了。   他们公子现在来一招「回光返照」,这让皇帝这身子能受得了?   众人只看见皇帝那双浑浊的老眼立即晶亮了起来,原本因为喘不过气而疾速起伏的胸膛也快速规律了起来。   “好了,皇上精神好了。”太监尖利的嗓音嚎得人耳膜痛,洛无尘的脸上依旧堆着不温不火的笑。   太子目光沉重地看着洛无尘的背影,那眼神,恨不得将洛无尘生生撕了。   “好,好,好。”皇帝连道三声好,有些激动地想要再说什么,却被洛无尘打断了,“皇上勿言,针要半个时辰才能取,切勿岔了气。”   皇帝立即闭了嘴。   门外大臣们更是议论纷纷,这消息不一会儿就传进了外面百姓的耳朵里,洛无尘的名声,这次让所有人都得到了一个眼见为实的证据。   简直声名大噪。   还跪在地上的傅胜抬头看了太子一眼,两人好似瞬间达成了什么协议般,迅速移开了视线。   洛无尘将他们的行为清楚看在眼里,只是低垂着目,谁也看不见他眼中是何情绪。   半个时辰很快就过,洛无尘给皇帝取了针,皇帝僵了半个时辰,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   来时,皇帝佝偻身形,站都站不直。   这时,皇帝忽然就从龙撵上走了下来,站在洛无尘身前,伸手一把拍在洛无尘的肩膀上。   “皇上!”   “父皇!”   众人皆惊,这效果是不是来得太快了?   “好,好得很。”皇帝笑声爽朗,声如洪钟,“朕先前直觉自己命不久矣,洛神医,神医之名,与你当之无愧。”   皇帝转头看向文武百官,视线又瞄向太子,浑身威严,“还不快给国师行礼。”   洛无尘只是沉默站在一旁,双手拢在袖中。   青黛:他已经没眼看了。   第一次见皇帝被人忽悠,还在感恩戴德的。   他伸手抹了一把脸,不过时间不对,他也不敢跟蓼实偷偷吐槽。   “国师!”皇帝站在他面前,“朕许诺你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朕会守诺。”   “谢过皇上。”洛无尘姿态不减,只是微微颔首。   听着文武百官的“参见国师。”洛无尘都没有太大反应,只是目光里,适时地露出了几分兴奋来,又很快掩饰了去。   有心人见了,直在心里吐槽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爱权爱利的小人罢了。   不过这也给了他们机会不是。   洛无尘接受了百官拜见,转头看向皇帝,又道:“只是皇上身体太虚,切勿生气,皇上现在的状态,是暂时的,以后,在下会每日为皇上施针,再加以药浴,皇上自会痊愈。”   前半段皇帝听了怒从中来,后半段又让他的气消了下去。   皇帝许是太久没有正常走过路,此时一甩衣袖,大步踏出了驿馆,道:“摆驾,回宫。”   走到驿馆外面,才又上了龙撵。   皇帝的贴身太监没有跟上去,文武百官倒是全走了。   太监叫于言,他弓着身子上前来对洛无尘道:“国师大人,还请移驾仙灵宫。”   “仙灵宫,什么地方?”青黛第一个问出了口,听名字感觉不是什么好地方。   “仙灵宫乃是皇上专门为国师而建,听闻国师会炼丹,是以皇上便早早备好了,童子术士皆在,就等国师入主了。”   青黛闻言就特别想笑,憋得脸都快变了形。   外面的谣言多可怕,虽然他们公子是会炼丹,但绝非那种仙灵丹药,就是把药搓成丸子,然后服用罢了,这怎么说得跟他们公子像神仙似的。   还有仙灵宫,什么破名字啊,一听就不正经,还不如他们听风楼正经。   蓼实见青黛不老实,指尖在他大腿上运力一戳,青黛立马就老实了。   “烦请公公带路。”洛无尘对一个太监的态度,跟对皇帝差不多,这让于言颇有些受宠若惊,立即着人备了软轿,像是抬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抬进了宫。   跟在后面的青黛:他凑近蓼实小声道:“公子这待遇,是不是……”他怎么感觉到了一种抬着宠妃进宫那味儿了。   蓼实:他又默默戳了青黛一下。   青黛:到得仙灵宫,里面已经聚集了很多童子童女,显得这地儿更不正经了。   成堆的黄金、丹砂、丹鼎……   空气中还萦绕着一股硫磺味儿。   只要是炼丹的东西,这里一应俱全。   仙灵宫中,已经有一个拿着拂尘的术士在人群中指挥,好几个丹鼎下都燃着火。   “快点快点,一会儿国师就到了,动作快点。”那个术士急急指挥着那些虾兵蟹将。   仙灵宫的味儿实在太冲了,青黛沉了眉眼,有些担忧地看向洛无尘。   “国师到!”于言高唱一声,仙灵宫的男女老少尽皆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前来朝洛无尘行叩拜之礼,“参见国师大人。”   于言将洛无尘让在前面,朝为首的术士道:“刘隐士,此乃皇上亲封国师。”   于言特地加重了「皇上亲封」四个字,这让洛无尘明白了些什么,不由垂下了头。   于言转身朝洛无尘道:“国师大人,那奴就将您送到这儿了,皇上那儿还需要奴……”   “谢谢公公了,公公辛苦。”说完还让蓼实递了一包银子给于言。   于言没有推搡,而是道:“以后国师大人有事,尽管吩咐奴。”   于言一般除了皇上跟受宠的皇子皇妃之外,从未自称过奴,可以看出他把洛无尘捧得多高了。   而且洛无尘在他眼里,也是个识趣的,规矩也懂得多,眼力见儿顶好的,眼下算得上是皇上眼中最红的红人儿,他自然要巴结着点儿。   于言带着人走了,洛无尘才回头看向仙灵宫内。那个刘隐士见于言一走,未等洛无尘喊起身,他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沾染的灰尘,头也不回地往仙灵宫内行了去。   姿态颇为高傲。   “喂,你……”青黛没见过这么无理的人,更没见过这么没规矩的人,伸手就要喝住他,却被洛无尘抬手制止了。   “公子。”蓼实已经起了杀心,他话不多,向来只干实事。   洛无尘看向院内,院子里的孩童们看起来都很怕这个刘隐士,原本有人想要上来跟洛无尘打招呼,却被刘隐士一个眼神制止。   刘隐士去了又回,他手里拿着袍子,多了一杆拂尘,往洛无尘面前一递:“祖师爷有言,术士需得着术服,国师大人,炼丹的时候,切勿着常服,这是对祖师爷的大不敬。”   青黛:作者有话说:   澹台漭:为什么第二章了你还不放我出来?   作者装死了。 第3章   他跟蓼实对视了一眼,感觉就这个仙灵宫,事儿都挺多的。   洛无尘接下衣服,把拂尘拿在手里把玩,脸上的笑温柔依旧,“刘隐士,不知师承何处?”   刘隐士闻言颇为自豪地道:“师承不归山,乃通启老祖第三百二十四代传人。”就差让洛无尘跪下三拜九叩了。   他知道洛无尘以医术闻名,外人更是将洛无尘传得神仙下凡,可在他看来,洛无尘不过也就是个稚子。   傲风山是什么地儿,被人叫做神医谷,谷主却也不过是个疯子,他的徒弟名气再大,跟术士比起来,不过也就闻磬懵童。   不怪刘隐士自视甚高,仙灵宫历年来术士颇多,可最后活下来的,也就他一人。   不归山洛无尘知道,不过那都是传说了,现在的不归山早就没了,山都塌了,现在还没有傲风山名气大呢。   青黛在旁边闻言笑得直抖,“原来是不归山的前辈,在下受教了。”   刘隐士见自己说出来历被人嘲笑,但是术士本就心高气傲,洛无尘来之前,皇帝虽不怎么见他,但是皇帝的丹药一直都是他在炼,虽无功,但也无过,被一个黄毛小子嘲笑,这让他心里很过不去,是以故意想给洛无尘难堪,拂袖离去。   洛无尘三人看着满园孩童,最大的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怕是五岁都不到。   小童看着他们的视线颇为胆怯,洛无尘也无言,三人就在仙灵宫转了起来。   蓼实:“公子,你今日为皇帝下针,若是被太医院的人查出来了……”   蓼实并未言明所何,可三人都知道,就连青黛都反应了过来。   “公子今日之举,实在大胆。”青黛拧紧了眉。   洛无尘微笑道:“你没看皇帝的架势么?今日我若不让他看到点儿实力,你觉得我们仨能活着走出驿馆?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皇帝不过也是打着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效果,他洛无尘的名声一落千丈就算了,焉有命在?遑论进宫?   蓼实不是怀疑洛无尘的医术,只是这样的话,日后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洛无尘第一个提头来见。   “放心,我既然动了手,自然做了准备。”他会吊着皇帝的命,直到他事成那日。   要说这朝堂,谁要最有权势,谁敢越过皇帝自命能比得过皇帝,攀着皇帝,他能做很多事。   两人闻言,不由暗道自己多虑,不过还是有些担忧,人活一世岂会不死。   很快,洛无尘就受不住那气味,掩鼻咳了起来。   几人站在一处味道儿稍淡的地方,刘隐士经过时嫌弃地看了洛无尘一眼,“这点儿气味就受不了,要不是皇上亲封,我早就把你赶出去了,简直脏了我的地儿。”   “刘隐士,”蓼实长得魁梧,往刘隐士身前那么一站,单单是身形的威压,就让刘隐士退后了半步,“你别忘了,我家公子才是国师。”   洛无尘咳得下至泛红,轻轻摇了摇手,道:“刘隐士既是前辈,无尘自然要给几分薄面的。”   这话让刘隐士听得颇为享受,那可是皇上亲封的国师,国师都给他几分薄面,多少让他有点儿得意,“算你识趣。”   可是下一瞬,洛无尘就话音一转,“可这仙灵宫现今是我的,刘隐士的去留,全在无尘一念之间,刘隐士,”洛无尘微微笑着,“你可要走?”   刘隐士瞬间面色大变,他原以为洛无尘年龄小自然会尊老爱幼,给他几分薄面,没想到几句话的功夫直接就让他走。   “你、你简直……”刘隐士想吼他,可是看着洛无尘从进门就不曾变过的脸,让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洛无尘究竟是什么意思。   “嗯?”洛无尘轻挑了一下眉眼,尾音微扬。   刘隐士就在脑子里迅速揣摩洛无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帝亲封的国师,虽然跟他差不多没什么实用,可皇上许诺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刘隐士在洛无尘微笑的目光下,立即反应了过来这一茬,能隔着千山万水让皇帝力排众议亲封国师,手段可觑非常。   他怎么先前就没明白过来这一点?   他当即就朝洛无尘跪拜了下去,比在于言面前表现得还真诚,声呼:“见过国师大人。”   洛无尘见他想明白了这一点,也没让他起来,只道:“仙灵宫刘隐士最熟,日后,还请多多照顾在下了。”   “岂敢岂敢。”刘隐士汗都下来了。   他仗着自己前辈的资历,原本想要压洛无尘一头。完全没深想,反而是洛无尘这半胁迫半提点的话,让他瞬间灵台清明,差点就酿成了大错。   熟悉完了仙灵宫,刘隐士主动带着洛无尘前往住所。   一路上刘隐士都在说自己对仙灵宫付出了多少,跟洛无尘卖惨。   一个人享惯了荣华富贵,又岂会轻易让一切付之东流?   洛无尘一一称是,这让刘隐士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他方才姿态不显的威胁,而今又如此温文尔雅,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刘隐士是个惜命的,自然不会再去故意得罪洛无尘,将他送到住所琉璃殿,便告辞离开。   琉璃殿中已经有宫人了,殿中布置富丽堂皇。洛无尘看着这有些熟悉的宫殿,嘴角的笑微冷,挥了挥手,让所有宫人都退了下去。   “公子?”青黛率先察觉到洛无尘的不对劲,有些担忧。   洛无尘是极少生气的,现今忽然气息骤冷,让他们以为洛无尘的身体又不舒服了。   “无碍。”洛无尘摆了摆手,蓼实拧眉道:“公子,你该沐浴了。”   过几天就是月圆,需得早做防范。   “去准备吧!”   蓼实还未来得及出门,殿门口又响起了一声唱和。   青黛开门,就见于言去而复返。   “国师大人,接赏!”   “玉如意一对、景山瓷花瓶一对……”   于言念了很久很久,宫人将赏赐的东西一一放在殿中,都快堆成了一座小山了。   青黛:皇帝赏赐的东西可都价值连城,现在说赏就赏,全然看不出州界百姓连饭都吃不起。   “谢皇上赏赐。”洛无尘微微颔首,于言笑眯了一双眼,“皇上今儿精神气特别足,这都多亏了国师,敢问国师,丹药何时能成?”   “炼丹需要调配丹方,还请皇上耐心等等。刘隐士的丹药在下看了,无碍。”   他说的无碍,于言却是听懂了。   放完东西,于言还未走,三人都知道了于言的意思。   青黛又从怀里掏了一包银子给于言,于言这才乐呵呵地笑着离开。   “贪得无厌。”青黛就没见过这么贪心的人。   洛无尘倒是没什么感觉,于言这种贪财的人倒是不足为惧。   “准备药浴吧!”洛无尘进了内寝,内寝的另一边有一个浴池,全部是用玉石铺就,可谓当真豪华,热水流经四兽头,最后汇聚于池中。   洛无尘只是看了一眼便别开了眼。   很快蓼实就准备好了药浴,洛无尘褪衫进桶。   药水漫过皮肤,尽管蓼实跟青黛见过无数次这种场面,却依旧对洛无尘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看得心惊胆战。   从前他们也问过,他身上的伤是何处来。   他们怀疑过是不是疯赖子拿洛无尘干了什么要命的事,却被洛无尘否决了。   只道:“没有师父,就没有而今的洛无尘。”   疯赖子虽然又疯又赖皮,但那是对别人,对洛无尘很不错,一身医术尽数授受,毫无保留。毒、医、蛊……还抓着自己另一个疯子好友传了十年内力给他,让他吊着命。   疯赖子对洛无尘的好,洛无尘一直铭记于心,待他事成,有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夜晚,昭莱宫。   宋澈看着傅胜所书,将信纸抓得皱成了一坨,因为用力,手指穿透了信纸,冷笑道:“洛无尘,我倒是小瞧了你。”   他留下的人毒杀不成,傅胜派去的人尽皆死亡,无一活口,洛无尘不过区区三个人,他们上百人却都对付不了。   连他们怎么进京的行踪都查不到。   书房的门这时被推开,就见太子妃傅烟独身前来。   傅烟是傅胜的嫡女,她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上前来捏住太子的肩:“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宋澈没说话,而是看向傅烟。   傅烟见他那眼神就知道为什么了,轻蹙眉道:“可是爹爹?”   傅胜的原因也就占一小半,宋澈猛地一搂傅烟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傅烟立即红了脸,微微侧着头,欲语还休。   “烟儿,你说一个病秧子,最怕什么?最想要什么?”   听他说完,傅烟立即就明白宋澈在烦恼什么,“一个身体不好的人,自然会想要身体康健了。”   宋澈知道问她也是白问,不过傅烟向来鬼点子多,若不是知道这一点,他又岂会娶她为妃。   现今朝堂武将,除了澹台一家,就只有傅胜站在他这一边,而澹台家又没有女子,否则,他选妃定然是选澹台家的。   作者有话说:   澹台漭:都第三章了,我什么时候出来?   作者:让我计划一下你怎么作死被老婆揍一顿的,让我想想。   澹台漭:Q_Q,我一定是你捡来的。 第4章   “殿下,”傅烟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男人大多想要金钱、权势、美人儿,既然国师软硬不吃,殿下不如从这方面着手。臣妾记得,殿下,也送过刘隐士几位姬妾。”   宋澈想到洛无尘那样子,再看了看怀里的傅烟,整个京都想要找比洛无尘还好看的人上哪儿找去。   白日里皇帝亲诺那一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时,洛无尘眼里闪过的光他们就没几个人看不见的。   “烟儿说得极是。”他怎么忘了,洛无尘好歹是个男人,男人都爱的东西,他会无动于衷么?   翌日,皇帝宣洛无尘觐见,按理说,洛无尘昨天用的伎俩能让皇帝好上个三五天,这才第二日,就如此等不及了么。   洛无尘带着青黛、蓼实前往乾宁殿,皇帝正坐高台,奋笔疾书,模样兴奋异常,就连蜡黄的脸色都好了些许。   众大臣都在暗自怀疑皇帝乃是回光返照,但无一人敢言。   “见过皇上。”洛无尘依旧颔首,皇帝也挤由着他,道:“国师,你上前来,朕这幅字如何。”   洛无尘上前去,跟皇帝一同观摩着他那幅字。   “笔劲苍遒,隐含江山磅礴之气,好字。”洛无尘夸得面不改色,尽管那字青黛遥遥见了,觉得比狗刨也好不到哪儿去。   “听于言说,丹药需得等上几日,国师,可真?”   “自然,”洛无尘颔首,“丹方得配,药材得凑……”   洛无尘还未说完就被皇帝打断,“太医院的药你随便拿,不用事事请示。”说完皇帝直接丢了一块令牌给他,“爱卿,朕的身子朕知道,朕力排众议亲封你为国师,就是不想死。”   洛无尘微笑道:“皇上放心,在下活着一时,便会保皇上活一日。”   他活一时,便会保他活一日,听着像是在给他表忠心。可好端端的,洛无尘正还年少,何以说出此种话?   皇帝闻言微眯了一下眼睫,隐隐从洛无尘的话中品出了点儿别的意思。   两人沉默下来,洛无尘面色不显,皇帝率先开了口,“你下去吧。”   皇帝没给准话,洛无尘是当今唯一能让他重复活力之人,谁要洛无尘死,那便是要他死。   请洛无尘出山,是他着太子前去,太子回来了,洛无尘没回来,说是留了人护送国师。   他到驿站的时候,并未见护送之人,皆是守城戍兵。   思及此,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病重这些年,太子的动作他都看在眼里,只是精力不济,无暇他顾,而今……   “澈儿,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说完皇帝一巴掌猛地拍在案桌上,方才写好的字被他拍碎出了一个掌印。   “宣太子。”   洛无尘还未走出宫门,就见于言又急匆匆地带着人往外赶,路过洛无尘的时候,他急急行了一礼,“国师大人,对不住,奴现在去召殿下。”   “公公你忙。”洛无尘主动为于言让了路,这让于言看洛无尘简直越看越顺眼。他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人,明明皇上对他看中非常,他却从不对他颐指气使,位高一等。   “公子,你对他这么客气干什么?”青黛不解,这个于言贪得无厌,他们出门带的几百两银子全进了这个阉人的口袋,他家公子什么时候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过,简直花得他肉疼。   “他是皇帝身边最红的太监。”蓼实懂了,青黛依旧不懂。   洛无尘看着他轻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江湖上混出名堂的。”   “那有什么,不服,就打到他服。”青黛挥了挥拳头,“我混江湖又不要脑子。”   洛无尘:这就很青黛作风了。   就连蓼实都忍不住别开了脸,觉得青黛现在的样子真的很掉智商,他都不敢说青黛是听风楼的人。   听风楼在江湖上颇有声望,五年前崛起,以贩卖消息为生,自然也接暗杀生意。   传言听风楼楼主是个绝色女子……   蓼实看着洛无尘,他就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就会把公子错认成女子呢?   虽然在听风楼的时候,洛无尘向来以绛红衣衫示人且蒙面,可怎么看都跟女子差别很大吧。   “想什么?”洛无尘适时出声,蓼实一认真想东西就极易走神。   青黛这时道:“每次蓼实露出这种表情,一定是在想:外面那些人怎么会把公子错认成女子的。”   洛无尘:想到这传言,他也很不理解,不过也就将错就错了,后来他还真就找了个女子坐楼主之位,一切事宜皆有那女子做主,大事才会上报洛无尘做决策。   几人行到琉璃殿的时候,刘隐士已经在殿外候着了,见洛无尘三人回来,刘隐士立即上前躬身行礼,“国师大人。”   “刘隐士,有事?”   刘隐士今日再见洛无尘,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觉得洛无尘好像心情不错,半晌他就反应过来,或许是昨天皇帝赏赐太多,不管洛无尘手段如何,到底是个人,还是个年龄不大的人,对于金玉财宝有贪恋也无可厚非。   刘隐士准备趁热打铁,没有起身,道:“太子殿下今日送了几个姬妾过来给国师,还望国师过目。”说完他就拍了一下手,立即几个女子从门外进来。   她们衣着算不上暴露,到底穿得颇为风尘。   现今天不算冷,却也不算热。   女子轻纱罩身,被风吹过,有的冷得直打颤。   青黛当即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立即转身捂着眼,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蓼实:洛无尘眼波流转,状似有趣的打量了一下众位女子,姑娘们立即朝洛无尘欠身行礼,“奴家见过国师大人。”   洛神医来京之事京都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言国师姿容俊秀,堪比仙人。先前就算不想来的姑娘,在被洛无尘这样状似浪/荡视线打量过,也红了脸皮。   青黛透过手指缝朝他们公子看过去,就见洛无尘眼波流转。   他觉得他们公子怕是对自己的长相没什么清晰的认知,一双桃花眼这样看人的时候,当真风流得紧,却又不显轻佻之意。   青黛很难想象,他们公子要是轻佻看人时,那双眼将会吸引多少莺莺燕燕。   “殿下这是何意?”洛无尘佯装不懂。   刘隐士一口老血差点哽死,洛无尘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懂太子是何意,他道:“孝敬国师大人您的。”   洛无尘脸上的笑忽然加深,“无尘何德何能呢。”   他跟太子宋澈,还有账没算呢。   刘隐士听懂了洛无尘的意思,试探问道:“那就……退回去?”   那些女子一听要被退回去,面色悚然惊变,眼泪憋都憋不住,垂眸抹泪。   “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青黛看见别人哭就慌,不管男女老少他都慌,觉得眼泪对他而言就是有毒的,他根本招架不住。   刘隐士有些难以启齿,他要是说出来,那就是背后非议太子,被太子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   “刘隐士但说无妨。”洛无尘示意他开口。   “那,老夫就说了,大人你可要做个人,切勿出卖老夫。”   洛无尘点头。   “其实吧,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退回去的姑娘,大多会流连青楼,或者被太子送去充当军妓,下场……”刘隐士以前就退过一次,那些被退回去的女子就是这样的下场。   这些被送来的女子,有的是愿,有的是不愿,后来刘隐士就不敢退回去了,那些女子都被他养在宅院里,他遣散了所有宫女,只留下了两个童子近身伺候。   青黛跟蓼实:洛无尘面色不显,只道:“那刘隐士可愿帮在下养几天。”   他身边只习惯青黛跟蓼实。   “大人啊,我的大人啊,我那小庙怎么供得起这么多人。”他俸禄又不多。   “青黛。”洛无尘喊了一声,青黛立即捂紧了自己的钱包,“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短短两天,都花多少钱出去了?钱庄都不带这么撒钱的。   蓼实:钱是公子的,又不是他们的,公子要怎么花钱,还用他同意?   更何况,公子又不缺这点儿钱。   蓼实直接上手掏,青黛立即哀嚎出声:“抢钱了,抢钱了,蓼实,你不爱我了,你不爱我了。”   最后还是被蓼实抢了去。   洛无尘道:“让刘隐士笑话了,这是她们这两个月的开销,烦请拿好。”   刘隐士:接到钱刚刚升起的兴奋苗子瞬间被浇灭。   青黛还在一旁捂着胸口装肉痛,他一定要捂好银票,不能再被抢了。   刘隐士这才带着几个姑娘离开。   洛无尘进了内殿,让青黛摆出了棋盘。   青黛一边摆棋盘,一边问洛无尘:“公子,你今日给太子找了一个麻烦,来日太子报复怎么办?”   洛无尘端坐好,伸手捻了一枚棋子,直落天元。   青黛跟蓼实都是懂棋的,见此瞬间明白了个大概。   “太子三番两次要杀我,你们以为,我会就这么吃这个暗亏?”洛无尘脸上的笑温柔依旧,两人:……   “更何况,”洛无尘话音顿了一下,那双桃花眼中笑意晏晏,“我不动手,太子就会善罢甘休?”   他神医之名在外,而今又是亲封的国师,皇帝能活得更久,那么太子,想要上位时间就更晚。现今,最巴不得他死的人便是太子,动手早晚有何区别?   虽然现在才动作于他们公子而言,实在算得上是慢了,不过皇宫究竟跟江湖不一样。   蓼实斟茶,道:“公子向来不是个爱吃亏的。”   洛无尘笑得清浅,看着棋盘上落在天元的那枚棋,目光逐渐幽深起来。   作者有话说:   澹台漭:「对手指.jpg」你究竟什么时候放我出来。   作者:让你老婆装个逼不行啊,你就不能等等?   澹台漭:「摇尾巴」好的,我等,乖乖等,我一定等,并且,我已经准备好挨揍了。 第5章   翌日,洛无尘着蓼实去太医院取药,便在路上听闻了昨日之事。   昨日,他们公子走后,皇帝宣了太子,太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传言皇帝昨晚发了很大的火,太子回去后又发了很大的火。   而此时,昭莱宫,太子一夜未眠,昨日他被皇帝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甚至说他是不是盼着自己早点死,他好继承皇位。   若是如此,他便立即削了他的太子之位。   为了一个洛无尘,皇帝竟然如此对他。   宋澈气了一夜,当天晚上他就出宫去找他养在宫外的谋士,谋士们适时劝阻,宽慰献计,不然宋澈的气都不会消。   蓼实拿了药,太医院一个肄业生帮他着他送回琉璃殿,听着这一路的传闻,心中有些担忧。   “蓼实大人,我能见到洛神医吗?”那个肄业生叫方秋叹,此时双眼有些发光地看着蓼实。   方秋叹长得斯文隽瘦,穿着太医院肄业生的青色素袍,怀里抱着好几个装着草药的盒子,他不从药盒里偏头出来,蓼实基本看不见他脑袋。   可他们公子这次要的药确实很多,他拿药走的时候,太医院的人就像被他们公子揭掉了一层皮似的肉痛。   “这个得看我们国师大人的意思。”   方秋叹闻言,脸色立即垮了下去。   不过他又很快恢复精神,道:“多谢蓼实大人。”   蓼实带着他到了琉璃殿,此时的琉璃殿中,青黛正在舞剑,洛无尘坐在一旁的石桌上喝茶下棋,他们方到殿门,就听见青黛缠着洛无尘撒娇:“公子,你许久没弹琴了,你弹琴,我舞剑,行么?”   蓼实:他就知道他离开一会儿青黛不老实,这是在哪儿?皇宫,又不是傲风山,由得青黛胡来?   “青黛!”蓼实沉声喊道。   青黛此时一只手执剑背负在身后,一只手拽着洛无尘宽大的袖袍,正在晃来晃去。   方秋叹被院子里的场景惊了一下,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主仆,不管是他进宫前还是进宫后,别人家的主仆一直身份分明,不得逾矩半步。   他看到洛无尘的时候,眼睛便定定地落在洛无尘身上。   只见洛无尘身着素净白袍,白袍纤尘不染,嘴角勾着一抹微笑,看向青黛的目光柔和,听见声音,桃花眼淡淡往门口一扫。   方秋叹见他目光扫过来,立即规矩的低下头去,暗道:原来洛神医这么年轻,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也就十八的样子。   “公子,”蓼实带着方秋叹走到洛无尘身边,“药草带来了。”   蓼实并未向洛无尘介绍方秋叹。   洛无尘就见着一个少年整个人都被装药的盒子挡住了,额头死死抵着超出他身高的药盒,微微欠身:“见过国师大人。”   他声音微颤,带着明显的紧张感。   “这是太医院的人?”洛无尘明知故问。   “是,他是太医院的肄业生。”蓼实道,“叫方秋叹。”   “哦。”洛无尘并未有太大反应,方秋叹听着那声音,紧张得要命,他们太医院的肄业生都很崇拜洛无尘的,比他们大不了几岁,却已经凭着一身医术声名大振,就连皇上都对他青睐无比。   “放屋里吧,一会儿让刘隐士拿些去炼丹。”   方秋叹听着那温柔的声音,腿都在打颤,他们太医院的人都在传洛无尘小小年纪心高气傲,攀龙附凤,妄为仁医。   尽管如此,方秋叹他们一帮肄业生也未当真,毕竟在皇宫呆久了,有些谣言,也就是谣言。   更何况他们对洛无尘本就滤镜满开,更是不信了。   今日见了,就觉得是太医院那帮太医在造谣。   蓼实没有说话,领着方秋叹就往殿内走。   放下药盒,方秋叹转身,就见洛无尘领着青黛进得门来,他又急急拂身欠礼。   “方医士辛苦了。”洛无尘朝他略一点头,青黛:他看着他们公子对人这么客气就知道他们公子要做什么了,他捂紧了钱包,昨天才说了不再这么花钱,他们公子今天又撒钱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本来就是下士分内之事。”方秋叹连连摆手,而且洛神医叫他医士,这真的太看得起他了,他至今一张药方都还没开过。   蓼实从钱袋里掏出几两银子,掰开方秋叹紧握的手,沉声道:“公子给你你就拿着。”   方秋叹力气敌不过一个练武之人,硬生生地被塞进了一块银子。   “国师大人,我……我……我……”方秋叹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这银子比他一个月的俸禄都多,实在不敢拿啊。   方秋叹一直老实,爹娘费了好大力气他才把他送进太医院,每个月那点俸禄还不够爹娘帮他打点的,还得倒赔钱。   他家并不富裕,是因为他一个亲戚在澹台将军手下做事才侥幸进得太医院,他爹娘一直在等他出人头地。   “拿着吧!”青黛双手抱胸,看着怕得跟个小鸡仔似的方秋叹,第一次见有人的胆子小的像个鸡脑袋,他们公子除了在听风楼的时候吓人,平时可温柔好说话了。   这人眼瞎么?   方秋叹在太医院一直过得战战兢兢,别人不跟他收钱都是好的了,什么时候拿过别人的钱。   他微微攥紧了手,忽然朝洛无尘跪了下去,“多谢国师大人。”   蓼实将人扶起来,洛无尘示意他把人扶出去。   青黛就上前架着方秋叹的另一边,嫌弃道:“我怕你腿软,走不出琉璃殿,送你一程。”   “谢、谢谢。”方秋叹是真的腿软,把他放在殿门口,青黛就像扔垃圾似的拍了拍手,这让方秋叹的脸色迅速变红。   他知道自己胆小,也经常被人嘲笑胆小,但是被洛无尘身边的人嘲笑就又不一样了。   “蓼实,你是不是还得把他抗回太医院啊。”青黛靠在门口,简直嫌弃极了。   “不用,不用,”方秋叹极力镇定,“我能走,能走,多谢两位大人。”他弓手作揖。   “哼。”青黛分毫不给面子的转身离开。   “路上小心。”   “是,大人。”   两人进去,方秋叹都还程作揖姿态,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方秋叹才直起身,把银子小心翼翼地塞进袖袋里。   殿内。   “公子,你给一个肄业生给什么钱?”青黛不解,虽然只有十两,可那也是钱啊,钱不是这么花的。   “我不是让你们查过太医院?”洛无尘坐在桌边饮茶,吹了吹面上的浮沫。   “查是查过。”除了文武百官跟城防所部官员,洛无尘着他们着重查了太医院,不过那么多人,他哪记得住。   蓼实:他觉得青黛这记性是没救了。   从前他们方还年少,青黛在江湖上揍过一个雪月阁的人,他们正在一个茶楼喝茶休息,人家找上门来报仇,青黛压根不记得自己揍过这么个人,于是又把人再揍了一顿,再见,他依旧不记得人家长什么样。   雪月阁的组织跟听风楼差不多,不过他们向来接暗杀生意较多,听风楼是以消息贩卖为主。   蓼实倒是记得方秋叹,只是行为太少,只有一行字:家境贫寒,为人胆小,却厚道。   不知道他们公子就着这行字推出什么来了。   “方秋叹家境贫寒,老实胆小,你觉得这样的人在太医院有何作为?”洛无尘放下茶盏,看着青黛跟蓼实。   “公子是什么打算?”蓼实立即想到了他们进宫后宫内传来的那些谣言。   洛无尘小小年纪心高气傲,攀龙附凤,妄为仁医。   洛无尘看向青黛。   青黛抓着后脑勺,分毫看不出,这样的人,手中也是沾满血腥的。   “青黛,”洛无尘的声音微沉,“宫里不比外面,不是小心谨慎就能无虞的。”   青黛的性子只适合江湖,可他硬要跟着自己进宫来,那这性子就真的要改。   青黛听出了洛无尘是担心他,立即慎重跪地,“公子,青黛明白,所以公子是打算从太医院的喽啰下手?”   “太医院若是没有自己人,我行事终归有些不便。”洛无尘所用的药皆要通过太医院审查,目前皇帝对他虽有虑,到底命脉握在他手里,就算如此,除非皇帝想死,否则不可能对他如何。   目前洛无尘虽有皇帝佛照,到底式微,他要迅速在宫内建一股自己的势力,并且他也没打算从硬骨头开始啃。柿子,还是先捡软的才好拿捏。   青黛终于懂了,“所以公子现在就是在用钱砸人?”   “能用钱就能做好的事,又为什么要走弯路子?”蓼实疑惑地看着青黛。   青黛:他觉得自己的钱包终归有一天要空,整个人都像是被掏了魂儿似的无精打采。   听风楼虽然赚钱,可这么撒能撒多久啊。   青黛脑子里开始迅速猜测他们公子的金库大概还有多少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听风楼的产业遍布整个雍国,什么行业都有涉及,他发现一个很残忍的事实。   单单是想到产业,他就觉得他家公子的钱,可能远比国库还多,结果他们家公子还在薅皇帝国库的钱。   青黛:他看着洛无尘淡淡烹茶,瘪了嘴。   “算明白了?”洛无尘失笑。   青黛摇头,接着他道:“公子,你究竟有多少钱?”   公子库里的钱他们也能随意支的,每年都在往里放,就是没见进去的钱出来过。   洛无尘瞟了他一眼,“不是你在管?”   青黛:他压根从没算过好不好?反正他觉得能砸死一城的人。 第6章   这边洛无尘他们悠悠聊天,那边京都城门却传来捷报,捷报一路疾速送进宫来。   洛无尘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澹台将军此去兰州边疆平乱,大胜而归,晚上便会在宫中设宴。   不过洛无尘没收到皇帝的命令,也就没有出席。   这让洛无尘明白,皇帝虽然许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底没有什么实权。   翌日,刘隐士前来同洛无尘对丹方,对好丹方便要开始炼丹了。   刘隐士看着洛无尘的丹方,有些不确定地问洛无尘,“国师,你这丹方是不是不对?”   炼丹,为什么要加雷公藤?   “皇上身子虚,气血空亏,你再看这两味药,这两味药跟雷公藤一综合,雷公藤的毒性便会成为药性。”   刘隐士不是很懂,他炼丹一直照着祖方炼的,问洛无尘,也是因为洛无尘开方,他炼丹,出了岔子他也要负责的。   经过洛无尘这么一解释,刘隐士放下心来。   立马拿着方子炼丹去了。   此时青黛回来,告诉洛无尘,“昨晚宫中设宴,澹台小将军极力反对公子为国师,说你不过一个山野村夫,有何资格,简直有辱国风。”   “老将军呢?”洛无尘并未有太大反应,澹台将军一家洛无尘自然是查过的。老将军澹台卓管不了他家的小子,听说父子俩经常打架。幼时,小将军澹台漭还被剥光衣服只着亵衣被从将军府扔出来。   那时候澹台漭才十二岁,居然去青楼住了一晚。   洛无尘记得那是七年前,他伤才好,自家的青楼开张没几日,眼睁睁地看着冻得满脸是霜的少年从裤子里掏出一锭银子,往老鸨手里一塞,豪气道:“住店。”   那时洛无尘就想,这人是把青楼当客栈了。   洛无尘当时想的是,有钱不赚是傻子,收留了他一晚,一锭银子半个子儿也没找给他。   第二天,澹台漭满身鞭痕地来他楼里闹事儿,被洛无尘坑了一笔不菲的医药费,把人扔回了将军府。   听说,后来被他爹打断了一条腿。   “老将军没说话,听说昨晚回去教训了澹台漭,说他要分清君臣之别。”   洛无尘从这些话中大概揣摩出了点儿什么。   十年前,澹台一家初初进京为官,两年不到既升将,之后就成了人人口中的常胜将军,澹台卓更是执掌帅印,足见皇帝对澹台一家的重视。   澹台漭在宫晏上所言,有心人完全可以说他们功高盖主,自视甚高,毕竟兵权在握,说他有谋逆之意也不为过。   加之现在的皇室本就残暴,随便寻个罪名,澹台家就能迎来灭顶之灾。   澹台卓在朝中颇有口碑,更是对皇帝忠心耿耿,可始终功高震主,他就不信皇帝当真没有防着一点澹台家。   这种人,想要拉到自己身边是不可能的,骨头太硬,他暂时咬不动。   他要怎么添一把火呢?   “太子那边如何?”洛无尘忽然问。   “太子暂时没什么动作,但是不久就是八月八。”   当朝八月八是雍国的庆国之日。   洛无尘闻言,眸子微眯了一下。   八月八那天,他家公子不出门,会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何人都不知道那一天他们公子在做什么,包括他们。   “公子……”青黛语气担忧,八月八这个日子对洛无尘而言是特殊的。   现今进了宫,又为国师,就算当个吉祥物,洛无尘在那一天也是要出席的。   “无碍。”洛无尘心中略起微澜,又很快压了下去。   “我们出宫一趟。”洛无尘将庆国之日暂时放下。   皇帝并未禁足洛无尘,他能随意出宫,于是就跟青黛出宫去了。   一路上,不论宫人还是士兵都对他礼遇有加,一路过来的都是「国师大人」。   洛无尘依旧着一身白衣,出了宫门,直奔一座茶楼。   最近他门可罗雀,因为太子跟皇帝的关系,鲜少有人登门,都在观望太子反应。   不管现在怎么样,未来,皇位还是太子的。   待落座,小二立即奉茶,顺势往青黛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公子!”青黛坐在洛无尘对面,洛无尘转头看着窗外,百姓都在议论澹台家这一次的凯旋,洛无尘就静静听着。   青黛看完字条,道:“雪月阁最近接了一桩生意。”   一般雪月阁接了什么生意是不会告诉洛无尘的,因为跟听风阁没多大关系,不过今日忽然告诉他,洛无尘就笑了。   他揽袖斟茶,“跟我有关?”   “雪月阁拒了。”青黛微微抿唇,看向洛无尘,“公子,太子找江湖中人暗杀你,你就不做点什么么?”   他们公子不是这样的啊,向来有仇必报,现在太子三番四次要他们公子的命,他们公子怎么还这么沉得住气?   “太子还有用。”太子不能这么早死,太子早死,朝堂必定动荡,他现在不过初初进京,并无根基,太子一死,皇帝必定会受影响,能不能活下来尚且未知。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这对洛无尘而言,都无益处。   “所以,雪月阁拒了,”洛无尘抬眼,“他又找上了我听风楼?”   青黛:他脸色有点难看,不过还是沉吟了一声。   “青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洛无尘道:“有银子白白送上门你还不想要。”   “听风楼为什么要接啊,雇自己人杀自家楼主?”青黛双手抱胸,扭头生气道:“抱歉,我办不到。”   看着青黛气鼓了脸的样子,洛无尘忽然觉得有点手痒,想戳一戳他那包子脸。   洛无尘垂下头,不看青黛,别开杯中浮沫,“太子开价多少?”   “一千两。”青黛觉得憋屈。   “我的命这么不值钱?”看着洛无尘略带遗憾的脸,青黛差点炸毛,就听洛无尘又道:“十万两,不议价。”   太子有胆找江湖中人刺杀他,那他就用这十万两,替他买个教训。   “公子——”青黛觉得洛无尘真的太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了。   洛无尘知道青黛在想什么,“青黛,听风楼是以贩卖消息为主,暗杀,比不上雪月阁也是正常的,记得契约写好,失败不还价,写得有技术点儿。”   青黛瞬间懂了洛无尘的意思,“公子,你是让太子白送我们十万两银子?”   “不然呢?太子是朝廷中人,他能奈我听风楼如何?他要愿意给这十万两,我们就接,不给我们也不损失什么。”   青黛脸上的笑谄媚,趴在桌上看着对面的洛无尘,“嘿嘿,公子,你说,你这么做生意,别人会不会恨极了你。”   “恨我的人还少么?”他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青黛想想,也是。   青黛招来小二,朝他耳语了几句,小二便领命离开。   这茶楼本就属于听风楼,只不过青黛跟蓼实露出的次数远远多过洛无尘,也极少人知道,听风楼正真的楼主是个男人;   两人听了一会儿百姓的议论声,大多都是在说澹台一家,洛无尘就像过气来的似的,只能得到偶尔一两句话。   后面的基本就是在话家常了,洛无尘听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便让青黛结账离开。   方才走出茶楼,一匹烈马猛地朝洛无尘所在之地冲了过来。   马上人厉喝道:“让开,让开。”   青黛看着冲过来的马,猛地将洛无尘护在身后,一掌朝着狂冲而来的马劈下,烈马当场而亡。   而马上人,一个借力飞落在不远处一个摊位的细柱上。   “你怎么骑马的?京都城内不准纵马,你是白痴吗?”青黛气得想拔剑,奈何没有带。   京都向来是江湖中人不愿踏足的地方,他们觉得这地儿晦气。   对面的人红衣烈烈,不过十八/九岁,双手抱胸,姿态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丹凤眼眼尾微挑,薄唇斜勾着,模样很是不羁,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他就站在那,等着青黛骂。   旁边有人过来朝洛无尘道:“小公子,你快劝劝你朋友吧,这是澹台小将军,惹不得啊。”   澹台漭在京都的名声并不好,怎一混字了得,他的作风就是,天王老子他都敢打,敢骂,经常被他爹赶出将军府,不孝子都快成为澹台漭的标签了。   青黛耳朵尖得很,一听到澹台两个字,看着澹台漭的目光就活像澹台漭杀了他爹娘。   昨晚就是他在宴会上弹劾他家公子的。   “怎么?骂够了?”澹台漭的声音是略带低沉的,眉眼微垂,以一个俯瞰的角度看着青黛,浑身气势凛冽,是久经沙场带出来的气势。   他从细柱上跳下来,顺势踢翻了人家的摊子,然后朝那人道:“找将军府要去。”   澹台漭本来心情就不好,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洛无尘,被他爹劈头盖脸骂得差点抬不起头。一早听好友说捉了一匹野马回来,他惯来喜欢刺激,当场就把马牵了驯,马还没驯服,结果越出栅栏就往城里跑,他没办法,只能追上来。   一路上不知道掀翻了多少摊子,到了这茶楼那马脑子不转弯,直直撞了上去,模样像是被他欺负狠了要寻死。   行了,马也死了,他还被一个瘪三骂了一顿。   别人没看出什么来,可澹台漭眼睛毒,这两人虽然看起来像是朋友,可这个青袍人处处维护后面那个面色苍白的病公子,怎么看都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洛无尘直直地迎相澹台漭的眼睛,这人跟七年前差别太大,浑身气质跟比七年前还张扬狂肆,只一眼,洛无尘便别开了眼睛。   “阿漭……阿漭……”一道声音遥遥传来,就见一个男子手中拿着折扇,喘着粗气追过来。   他看着地上死了的马,吓得往后一闪,模样像是一只猴子。   “怎、怎么死了?”印少明有些回不过味儿来,这马他费了好大劲才弄来的,在京都竟然没活过一天?   “不关我的事,”澹台漭耸肩,“找对面的人去。”   众人一看两个大魔王齐聚一堂,再也不敢说话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看着洛无尘的眼中全是「自求多福」。   “惊吓,赔钱。”青黛朝对面两个人开口。   印少明气笑了,“你找我们赔钱?”   “你们纵马差点伤到人,不该赔钱?”青黛惯来讲道理,但是马不能跟人比,这是他一直以来的认知。   “呵——”印少明终于顺够了气儿,拿着折扇上前来跟青黛理论。   “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他,”印少明指着澹台漭,“澹台小将军,人家上阵杀敌的时候你指不定还在你娘怀里哭鼻子呢,我,”印少明指着自己,“珉小王爷是也。”   印少明自诩风流倜傥,此时那把扇子的作用来了,他「啪」地一下甩开折扇,在身前轻轻晃着。   青黛闻言,转头看了他们公子一眼。   珉小王爷,那他就是珉武王的独子了?   传言珉武王十三年前帮当今皇帝杀了前朝都城一个措手不及,前朝皇室下场之凄惨,连见惯了生杀的江湖中人都听之胆寒。   洛无尘见他自报家名,朝印少明略一点头,道:“青黛,算了。”   青黛不明白洛无尘为什么忽然就打算算了,朝印少明「哼」了一声,“小王爷了不起啊?我呸!”   “喂,你什么态度?见了小王爷小将军不行礼就算了,居然还呸我?”印少明气得撸袖子,别人见了他惯来捧着他,除了澹台漭这个混世魔王,他就没被人这么对待过。就连太子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你什么人?有本事报上名来,我让我父亲诛你九族。”印少明气得炸毛。   “哈,不认识啊?”青黛转头看向洛无尘,“不认识才好。”   说完青黛转身,一掌拍在印少明的胸口,并未使用内力,转身抓着洛无尘的肩膀就纵身一掠,几个踏步就消失了。   澹台漭一直没说话,他虽然混,可心眼儿多,他一直在观察洛无尘跟青黛,方才青黛出招他还不怎么确定,可现在他再出招,就让澹台漭确定了青黛的身份。   印少明被拍得坐在了地上,周围路过的百姓都憋着笑。   印少明爬起来揉着胸口,“阿漭,我被人这么欺负,你就不打算帮我?”   “打不过。”澹台漭能混账,却也知道护好自己,并不是一根傻筋的莽冲,他跟印少明最本质的区别就是,他不惹江湖人,他宁愿跟江湖中人做朋友,都不跟江湖中人结仇。   但江湖中人天生跟官家不合,澹台漭也没什么机会认识江湖中人。   但是江湖中人的传闻他听过不少,什么听风楼、雪月阁、弯月刀……   “你知道他是谁么?”澹台漭收集的江湖话本颇多,最感兴趣的还是雪月阁跟听风楼,弯月刀就不说了,几年前被一个叫沈牧亭的灭了。   “谁?”印少明武功不高,只会一些三脚猫,内力就别说了,压根没有。   “听过「江湖三煞」么?”澹台漭嘴角的笑颇为玩味。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印少明的心思从来不在江湖,倒是跟他爹学会了几分残忍,不过又跟他爹本质不同,他的残忍只对仇人,从不会对自己人。   而澹台漭,就是他认为的自己人。   “江湖三煞,一刹万毒枯,二煞血剑出,三煞……”澹台漭的声音悠长,却顿住不说了。   “三煞什么?”印少明好奇地看着澹台漭,心中却跟面上全然不同。   他已经记住了方才那两人的模样,有机会,他一定要报这个仇。   “三煞,我劝你最好不要惹。”澹台漭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嘴角轻轻了起来,一脸玩味。   印少明:……   “行了,现在马也死了,你气儿顺了没?”印少明找澹台漭本来就是试马的,生死他倒不是很关心,澹台漭虽然混,可从来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顺,特别顺。”三煞之一啊,他倒是挺想认识一下的。   江湖虽然跟朝堂不一样,可江湖势力一旦统一……   澹台漭眉眼微沉,谁也看不出他那玩味的笑下隐藏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印少明哥俩好地搂着澹台漭的肩膀,“走,春风楼快活去,你这一走得有半年吧,你爹这半年是不是逼着你背兵书?”   “别说了,我脑仁疼。”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春风楼行去。   而另一边,青黛也拽着洛无尘,也到了春风楼。 第7章   春风楼是一烟花之地,两人进去的时候,一如常客,直接叫了花魁陪着。   两人在房中等的时候,青黛还在抱怨,“公子,我觉得我刚才应该直接一掌把印少明给劈死。”   “然后我把你藏起来,别让他找到?”   青黛:他是很不愿离开洛无尘的,要不是下手之前想到这一可能,他就真下手了。   “以后你在宫里,遇见珉武王的人躲着点儿。”洛无尘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   只是闻着淡淡的酒气,胸腔便有了咳意。   青黛上前把他的酒杯拿开,“喝不了就别馋了。”青黛坐在洛无尘对面,“公子,你留着印少明,是不是也有用?”   “没用的话,我留着他作甚?”洛无尘觉得青黛的脑子果然不如蓼实好使,不过蓼实话少,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青黛知道八月八是雍国的庆国之日,届时举国欢畅,但是,并不包括边境之人。   据青黛所知,现今雍国繁华之地全是现今雍国皇室原本的殖民百姓,前朝百姓全部被驱赶去了边境贫寒之地。   那一日他们公子不食五谷,不见任何人,连门也不出。   青黛就算脑子再不够用也猜测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不一会儿,花魁就进来了。   花魁名曰彩絮,是极少数知道洛无尘是听风楼楼主之人其一。   “彩絮见过公子。”彩絮率先朝洛无尘欠身,随后才转向青黛:“青黛公子。”   青黛一听她这一声「青黛公子」,整个人忽然一阵头皮发麻。   他听惯了别人叫他魔头、没人性,乍然来一句公子,浑身都不舒服。   “咱俩又不是不熟,你快别叫我公子了。”青黛搓着手臂,供祖宗似的把彩絮迎到洛无尘对面。   彩絮朝着青黛就是一个媚眼儿抛过去。   彩絮不会舞,但精通媚术,也不是雍国人,长得颇有几分异域风情,是几年前洛无尘在邻国买回来的。   从此便对洛无尘忠心耿耿。   青黛见她这眼神儿,头皮发麻地别开视线。   青黛这人特别直,直的像是性冷淡。   洛无尘放下酒盏,“而今可有珉武王确切的消息?”   “听舞姬说,珉武王最近跟太子来往频繁,却又跟九皇子来往密切。”彩絮把洛无尘面前的酒杯拿过来,抿了一口,疑惑道:“公子不是不喝酒?”说完她就转头看向青黛:“是不是你倒的?”   青黛仰在一边的榻上,正在喝酒,闻言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你别什么都往我身上扯成不成?”   彩絮掩唇轻笑,“青黛,你怎么还是这么不经逗?”   青黛:长得可爱怪我咯。   “没其他消息了吗?”洛无尘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尝试性地抿了一口。   洛无尘身上始终有股淡淡的药香,现今混着酒味儿,那味道就有一种微妙的变化,让人说不出的好闻。   彩絮道:“我们的人很难混进去,珉武王府的人都是十多年前珉武王带来的人,外人难以近身。”   “不过昨夜皇宫宴会后,珉武王好似回府发了一通脾气,”彩絮状似撒娇地道:“公子,我们春风楼的姑娘,你是不是应该再给她们提个价?毕竟命都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总得让姑娘们有点儿盼头不是?”   “春风楼的账不是你们自己在管?”青黛插嘴。   洛无尘闻言失笑,春风楼的姑娘们大多都没见过洛无尘,估计又是彩絮在姑娘们面前吹嘘了他什么。   毕竟春风楼的姑娘们都是豁得出去的人,对钱财什么的要求不大,洛无尘相当于她们的精神支柱。   说她们活得潇洒也潇洒,可怜也可怜,都是一些身世凄惨,要么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   毕竟,当世朝廷,真的残暴。   “她们想见我?”洛无尘微笑出声。   “可不是么,”彩絮巧笑,“你都不知道,姑娘们还把你的画像拿来供着呢。”   青黛跟洛无尘:……   “当我家公子是关公还是财神啊?”   “别说,还真有姑娘给公子塑财神金身的呢。”彩絮说到这也笑了起来。   “那你让她们进来吧。”虽然这种期盼让洛无尘觉得有些无奈,可只是见一见人,也不无不妥。   而且他确信,彩絮会给他编另一个身份。   “听见了吗?还不叫人去?”   现今是白日,春风楼并没几个客人。   有客人的姑娘,也告歉扔下客人来看洛无尘了。   没一会儿,洛无尘他们所在的房间就被姑娘们挤满了,有的给洛无尘送簪子、手绢、腰带、衣服鞋子的,数不胜数。   青黛被姑娘们挤在角落里可怜兮兮地贴着墙,看着洛无尘的目光中满是哀怨。   彩絮在一旁起哄,看着各个姑娘含羞带怯的,招呼道:“公子是来花楼与姑娘们共度良宵的,姑娘们要怎么做?”   “亲一个。”姑娘们娇滴滴地声音朗声回答。   这答案不止青黛愣了,连洛无尘都愣住了。   “喂喂喂,这不行,这不可,我家公子岂能随意让人亲?”青黛想要挤过去,却被彩絮拦住了。   彩絮手里拿着团扇,半掩着面,“青黛公子,你不会也想要姑娘们的唇落在你那糙脸上吧。”   青黛立即缩了回去。   他又不敢动手,只能看着他家公子被姑娘们围攻,等姑娘们散开的时候,洛无尘满脸唇脂印,看得青黛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就……好残暴。   他们家公子衣裳都乱了。   因为被「围攻」,洛无尘不时还要咳嗽一声,那些姑娘倒也没怎么难为他,言语调侃倒是有。   姑娘们散开,彩絮才走上前去,替洛无尘把姑娘们给的东西收拾好,朝姑娘们道:“满足你们了,现在是不是该好好做事了。”   “满足了满足了。”   “一亲公子芳泽,我刀山火海都能闯了。”   “对对对,我也是,公子,下次记得多来我们春风楼,保准你销魂欲仙。”   洛无尘被姑娘们这赤/裸的话说地脸颊泛起一丝薄红,不过因为被鲜红的唇脂覆盖,倒也看不真切。   好在姑娘们除了亲亲脸,也没亲别的地方,就像母亲亲自家孩子似的,带着一股股宠溺来。   洛无尘拿手绢擦脸,笑得有些无奈。   他这架子,还不如彩絮呢。   “人呢?把你们花魁叫出来。”楼下忽然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   青黛识得这声音,方才他还在街上给了那人一掌呢。   “是珉小王爷。”彩絮闻声知人,京都那帮魔王,最常来春风楼,谁让春风楼的姑娘最为美艳呢,也是京都第一花楼,天下人皆言:来一遭京都,不去一趟春风楼,实乃一大损失。   而珉小王爷出手阔绰,一次能抵得上其他人一年的消费额,实乃春风楼的贵客。   老鸨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起来,“抱歉啊小王爷,姑娘们现在都有客人,实在腾不出空……”   老鸨话还没有说完,印少明就拿出了一张金额一千的银票拍在老鸨胸口。   老鸨虽然三十多岁,可也风韵犹存,是十几岁的姑娘比不了的另一种滋味。   印少明觊觎春风楼老鸨很久了,如果不是有澹台漭压着,他可能会直接把人掳回珉武王府。   “爷有的是钱,叫她们出来。”印少明又拍出了几张银票。   老鸨:与他同行的澹台漭早就听见了楼上的娇笑声。   若论逛花楼的阔绰,京都鲜少有人比得过印少明,这让他不由有些好奇,楼上那人是谁。   不过澹台漭也没阻止印少明,他最先抬步往楼上走去,直奔围满了姑娘的房间。   他站在门口,只能看到门内人挤人,他身量高,视线越过拥簇的人头,直接落在最中心的那个人身上。   在看到那人满脸唇脂印,正在不紧不慢地擦着的时候,澹台漭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位兄台。”   洛无尘的视线缓缓抬起,直直地落在澹台漭身上。   姑娘们这才齐齐转身,几个与澹台漭相熟的,直接围了上去,喊道:“哟,小将军啊,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   “这不看你们正忙着呢,怎么?”澹台漭看向洛无尘,“这位公子,一次叫了全楼的姑娘,”澹台漭的视线在洛无尘身上上下打量,“公子能消受得起么?”   春风楼的姑娘们顿时寂静无声,印少明的声音在面后传来,澹台漭扫了一眼洛无尘,视线落在彩絮身上,“彩絮姑娘,小王爷来了,你还不来?”   彩絮巧笑道:“行了,这就来,谁也大不过小王爷不是?”说完对洛无尘告歉,“公子抱歉了,奴家要去伺候小王爷了。”   “你忙。”洛无尘擦了唇脂,脸上依旧留下了印子。   姑娘们就留了两个下来,其余的都出去了。   青黛看不惯澹台漭,但是也没说话。   印少明要过来,被澹台漭半道喊了回去。   洛无尘听着外面的声音,一时间也摸不准澹台漭是什么意思。   京都传闻:澹台漭跟印少明几乎穿一条裤衩的,青黛方才才打了印少明,澹台漭会就这么算了?   春风楼的奴仆准备了沐浴用的东西搬来房间里,洛无尘就屏退了姑娘,在房间里洗漱沐浴。   他身上有酒味,也有脂粉味。   青黛伺候在侧,“公子,澹台漭为什么要拦着印少明?”   “不知。”洛无尘闭着眼,任由青黛帮他沐浴。   他今天出来的时间略久,是有些乏了。   不过按洛无尘看人的眼光,澹台漭应该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眼神跟印少明的眼神天差地别。   “公子,我觉得澹台漭看你的眼神不对劲,他不会知道你是国师了吧!”   “应该不会,我在京都并未露脸。”那日到了驿站,也鲜少有人注意他,而后他又被一顶软轿抬进了宫。   他跟澹台漭并未有交集,朝中大臣也不可能去给澹台漭描述自己长什么样。   “叩叩。”   敲门声忽然响了起来,洛无尘以为是送水的,便道:“请进。”   没一会儿,那脚步声就停在了屏风旁边,青黛头也不回:“把水倒进来吧!”   等了半会儿没动静,青黛就转过头去,就见澹台漭斜倚在屏风上,正看着浴桶里的洛无尘。   青黛正准备呵斥,却听洛无尘眼也不睁的道:“青黛,你出去。”   青黛摸不准洛无尘的想法,正事上也从不忤逆,抱拳告退,路过澹台漭的时候,朝他投去一个警告的视线。   澹台漭没有回头,青黛的视线献给了空气。   “小将军,有事?”洛无尘微微睁眼,回过头来。   他的头发贴在背上,陈年旧伤的痕迹爬满了他的背,澹台漭常年跟着他爹外出打仗,不说见过,自己也受过轻重不一的伤,可都没有洛无尘身上的伤开来得让人震撼。   洛无尘也不怕他看出那些伤是怎么来的,他身上的伤疯赖子特殊处理过,就算看到他的伤,也决计不会往更恐怖的地方想。   澹台漭有些怔愣,不过他很快就移开了视线,洛无尘趁机穿衣。   他身上的水未擦净,此时那些水便透过了薄薄的衣衫,头发更是湿漉漉地贴在背上,有两缕贴在了胸前,衬得他整个人多了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小将军,请坐。”洛无尘已经从另一边绕到了外间的矮榻上,朝澹台漭示意他对面的位置。   澹台漭倒也不推辞,大喇喇地在他对面坐下。   矮桌上方有清酒与茶,洛无尘抬眸,“小将军是喝酒还是茶?”   “都可。”澹台漭斜躺在矮榻上,看着洛无尘揽袖拿杯,给他满上清酒。   “在下身体不适,不宜饮酒,还望小将军海涵。”洛无尘朝他略一点头,姿态不卑不亢。   澹台漭觉得洛无尘有意思,一般人只要听到「小将军」或者「澹台漭」几个字不是阿谀奉承就是避而远之,极少人对他如此平和,那种感觉就像……他们是一种人。   澹台漭拿过酒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洛无尘,就见洛无尘拿起杯盖别开浮沫,姿态从容至极。   “你就不怕我告诉印少明,打了他的人就在这里?”澹台漭能感觉到洛无尘是江湖中人,并且身份不低,不然春风楼的姑娘不可能全部都围着他。   江湖上的人,名声稍大的他都听过,可身体欠安,身边又有一煞的,澹台漭只听过一个。   雪月阁阁主——邵雪月。   “邵阁主,你们江湖中人怎么会来京都?”澹台漭一直在观察洛无尘的脸色。   在他将这个试探性的答案说出口的时候,他清晰地看到洛无尘的动作僵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眼来。   他那双桃花眼中似有些不可置信,随即又转换成了了然。   那一下,澹台漭还以为自己猜错了,正当他准备解释的时候,就听洛无尘道:“将军好眼力。”   洛无尘抿了一口茶,他也没想到澹台漭竟然凭着青黛偷学的一招,会让澹台漭把他认错成雪月阁的阁主。   听风楼与雪月阁惯来没什么交集,有也是雪月阁跟听风楼拼暗杀生意。   听风楼原本的主力就不是暗杀生意,最开始做暗杀生意,也就是图他能最快在江湖上打出名号,随后制造消息生意罢了。   澹台漭见他承认了,便道:“邵兄,不如交个朋友?”   洛无尘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着他,握拳轻咳了一声,“小将军,江湖中人向来不喜与官家打交道,你们官家也不喜欢跟江湖中人打交道……”   “别人怎么想与我何干?”澹台漭放松了身子,干脆平躺在了矮榻上。   他脑袋两侧编了两股小辫,头发全部拢在头顶,用红色发冠固定住,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格外张扬。   他垂眼看着洛无尘,洛无尘那双桃花眼中现在满是好奇,好似真的对他为什么想交一个江湖中人为友百思不得其解。   澹台漭干脆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矮榻上,“这么给你说吧,我玩腻了朝堂。”   他爹对皇帝实在太过忠心,澹台漭看不惯。   每次行军路过边境之地,看着那方穷苦,澹台漭就觉得当今皇帝真的不把前朝遗民当人。每年还要缴纳高额税赋,不给就将当地女子作为军妓充军,青年壮汉就派去修皇陵,累死饿死的不计其数。   澹台漭跟他爹的矛盾加剧,也是因为这方面。   他爹次次都骂他大逆不道,忤逆子。   奈何年龄渐大,见过了更多,澹台漭便就愈发的无法无天。   反正这个天下都烂成这样了,多他一个又有什么关系,京都如他此类的还少么。   “小将军,江湖可不好玩儿。”洛无尘不由失笑,他觉得澹台漭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好好的官不当,非得沾染江湖事。   作者有话说:   澹台漭:别别别,我不是真的想玩儿江湖,我就是……   洛无尘:疑惑脸。 第8章   洛无尘失笑,朝澹台漭举起茶盏,“那便多谢小将军了。”   洛无尘正愁找不到机会接近澹台家,没想到,澹台漭竟然会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不过——雪月阁?   邵雪月啊,你的身份借我用用,以后还你可好?   澹台漭对洛无尘这个人有偏见,洛无尘是决计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就是洛无尘的。   错认也好,省了许多麻烦。   青黛就在春风楼的后院里看着洛无尘所在的房间,他怕澹台漭犯浑,他们公子虽然内力深厚,但跟澹台漭这样的武将打,讨不到什么便宜。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都等到天黑了,都没等到洛无尘喊他,反倒是蓼实出宫来了。   “听老鸨说,澹台漭跟公子在一个屋?”蓼实有些担忧,宫里的情况并不乐观,只靠皇帝一个人护着肯定不够。   不过昨晚一个宴会,原本还保持中立的大臣,因为澹台漭的话,顿时往太子那边倒戈。   今晚更甚,天将黑,太子便已经造访将军府。   “可不是,我都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了。”青黛双手撑着下巴,分毫没有江湖气,像是一颗望夫石似的望着二楼的那个房间。   “想办法把公子叫出来,皇帝今晚要公子亥时施针。”   “亥时?”青黛看了眼时间,“这不是快到了?”   青黛道:“我上去喊。”   说完他就匆匆往楼上赶,却在刚刚转过楼道的时候,看到印少明往他们公子的房间行去。   “阿漭,这么多姑娘你躲这里干什么?里面的姑娘比彩絮姑娘还勾人么?你快出来,水仙跟水月都叫我好几次来催你了。”   这差不多两个时辰,澹台漭跟洛无尘相聊甚欢,都已经开始勾肩搭背了。   知道洛无尘身体不好,澹台漭临走前道:“邵兄,我府里有一棵据说是千年人参,改日我给你送来,你这身体也太不好了,我怕你跟我聊着聊着就咳死了,给你拿回去,你好好补补。”   “那就多谢澹台兄了。”   “你们江湖中人都这么有礼么?”澹台漭看着他抱拳,摸着下巴道:“看起来不像练武之人,反倒更像个书生。”   “幼时在下身体不好,总归要讲些规矩,让澹台兄见笑了。”   澹台漭摸着下巴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道:“行,你身体不好就回去休息,明日我就着人将人参送你所在的客栈去。”   原本澹台漭是想送洛无尘一撞宅子的,不过他是雪月阁阁主,想来定然是不缺这点的,自己急慌慌地送宅子,反倒让人怀疑居心叵测,也就忍下了这股心思。   澹台漭跟印少明一走,青黛就急急进屋,“公子,皇上命你亥时施针。”   洛无尘看了眼时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了。   他捂着嘴轻咳了两声,“那便回宫吧!”   蓼实驾马,没多久就回到了宫内。   洛无尘换了衣衫直奔皇帝所在的寝宫。   洛无尘方才进去,太监于言便急急迎来:“国师大人,你可算来了。”   洛无尘看了眼天色,这才将将亥时,不过还是道:“让皇上久等了。”   “国师大人,快快给皇上施针吧,皇上今日傍晚忽然咳血……”于言领着洛无尘进了内寝,皇帝正坐在龙榻上,只着亵衣,看见洛无尘进来,只是斜眼看了他一眼。   洛无尘双手作揖,“见过皇上。”   “国师,朕的身子……”皇帝是非常怕死的,他还没享受够这盛世皇权,怎可这么快就拱手让人。   “还请皇上入药浴,容在下施针。”洛无尘略略垂眸,神色平静异常。   “皇上!?”于言上前扶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皇帝扶着于言的手,借力起身,脚步虚浮得紧。   洛无尘见此情况,猜测皇帝今日估计又大发了一通雷霆,不然按照洛无尘的估算,皇帝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咳血。   “有劳国师了。”皇帝踏进浴桶,洛无尘站在他身后,徐徐施针。   “皇上,还请谨遵医嘱。”洛无尘声音温和。   皇帝性子惯来暴戾,可在洛无尘面前却没什么脾气。   “国师,真就想问一句,待丹成,朕痊愈的几率几何?”   洛无尘忍不住失笑,“那就要看皇上是否有遵循在下嘱咐了,皇上这是陈年旧疾,日经月累,加之国事繁忙,积累于心,想要痊愈,需得好好将惜自己才好。”   皇帝顿时不说话了,他心中有怒,怒澹台一家,怒太子,怒朝中大臣处处忤逆于他。   澹台一家人人皆道对他皇室忠心耿耿,可偏偏出了一个忤逆的澹台漭,分毫不将他皇室放在眼里。   皇帝不再说话了,洛无尘便静静施针。   这次,洛无尘让皇帝泡了一个半时辰,只是这一次,皇帝没有立即让洛无尘走。   皇帝将洛无尘留了下来,让洛无尘跟他下一盘棋。   江湖有云:棋中见势。   皇帝这是借着棋盘来试探他。   洛无尘嘴角轻轻勾着,面上扮作分毫不知,于言拿来棋盘,洛无尘就坐在皇帝对面。   洛无尘手执白子。   皇帝棋风凌冽,攻势迅猛,将洛无尘的白子围得水泄不通。   不到半个时辰,洛无尘起身拱手:“皇上棋艺甚好,在下不敌皇上万之一二。”   洛无尘输得不算很惨,最后故意落下一个不甚明显的空子,皇帝立即将他堵死,满盘棋子,输得鲜血淋漓。   这便是皇帝的棋势,一如他这个人,行事残虐无比。   皇帝借着这一盘棋,心情好了不少,手主动搭上洛无尘的肩。   洛无尘未动,皇帝道:“国师,朕的身体,往后就仰仗你了。”   “在下定不辱命。”洛无尘声音温柔,听见皇帝这话,洛无尘大概懂了皇帝的意思。   他略微垂着头,脸没在阴影里,嘴角斜斜勾了起来。   皇帝又留了洛无尘一会儿,将他留到子时末才放他离开。   但是临走时,皇帝却道:“明日,朕要丹药。”   洛无尘应了一声,便就离开了。   蓼实跟青黛在门口等得心慌,特别是青黛,但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等到洛无尘终于出来时,青黛立即关切地迎了上去,急急道:“皇上怎么样?”   表面上看着是在关心皇帝的身体,实际上是在问皇帝有没有为难他。   洛无尘屈指轻轻弹了一下青黛的额头,道:“无碍。”   青黛放下了心,送洛无尘出来的于言见此,笑眯了眼睛,“难为国师大人这么忧心皇上龙体,国师大人,有心了。”   洛无尘道:“皇上许了在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是要做在下分内之事,公公多想了。”   于言好似这才反应过来,洛无尘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人,他不动声色地恭送洛无尘离开,态度比之前好了起码一半。   至少,恭敬许多。   洛无尘上了软轿,回到了琉璃殿。   而皇帝却迟迟未眠。   朝中许多大臣都是跟他一起打天下的人,他在反思自己,自己这么多年,是不是太过看中他们?   所以让他们忘了,他才是当今雍国的真龙帝王。   太子在朝中拉帮结派之事他不是不知,原先是没精力去管,而今,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变好,洛无尘不能丢了国师一职,甚至不能离开京都。   那帮大臣如此反对……   皇帝浑身暴戾涌现,轻呵一声:“澈儿,你可当真是朕的好皇儿。”   可行事比起他来,实在过于拖沓,如果是他,趁着病重,篡位也可。   可偏偏他这个儿子喜欢迂回之法。   雍国宋皇氏,是用雷霆手段征服天下的人。   宋澈在这方面,没有学到他半分精髓。   琉璃殿。   洛无尘沐过药浴,蓼实担忧地帮他浇水,“公子……”   自从入了宫,他们公子极少早睡,身子虽然不见严重,可他们还是担心,从前他们公子都是戍时睡的。   卯时初又要去仙灵宫看丹药,这一天休息时间甚少。   “无碍。”洛无尘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得很。   他的身子因为药人的关系,几乎百毒不侵,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公子,你放在皇帝身体里的那只蛊……”   “蛊母在师父那里,皇上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好,不会越来越差。”从初始见到皇帝,皇帝算计他的那一刻,洛无尘便已经决定了皇帝的结局为何。   他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青黛此时从外间进来,“公子,澹台漭今日究竟跟你说什么了?他不是恨极了你,如何还能跟你聊这么久?”   这是青黛想了一晚上都没想明白的问题。   公子的身体他倒不是特别担心了,洛无尘对自己的身体,向来比他们自己了解得多,也格外惜命,断然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想到这里,洛无尘便道:“他错认我为雪月阁阁主,”洛无尘趴在浴桶上,偏头看向青黛:“这得多亏了你,你是什么时候偷学毒煞那一招的,学得还挺像模像样。”   青黛:……   “谁让他老找我麻烦,还每次都用这一招,劲学不来,我还不能学个形么?更何况,我要用我自己的武功招式,那不一下就暴露我身份了。”青黛觉得自己还挺聪明的。   蓼实:……   “所以,公子借机跟澹台漭……”蓼实单手握拳,把拇指竖起,弯了弯。   洛无尘:??   他没太懂蓼实这是什么意思。   青黛:……   “蓼实,你这拇指弯错地方了,那是成双成对的情人才有的姿势。”青黛觉得,蓼实这人实在太无趣了,这手势怎么能用在他们公子跟澹台漭身上,简直侮辱了他们公子。   洛无尘却懂了蓼实的意思,道:“他认我当了兄弟。”   澹台漭虽然完全是当今朝廷惯有的作风,他的眼神纵然狠毒暴戾,可观他今日行事,却并非如此。   倘若真是那些暴戾纨绔的官家子,当时他就会动手将青黛与他一掌劈死,断不会在后来还与他称兄道弟。   说是向往江湖事,可洛无尘却是全然不信。   澹台漭隐藏得好,可始终缺了那么一股味儿。   他接近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   “对了,蓼实,你出宫一趟,去风来信客栈登个记,登邵雪月的名字。”   “是,公子。”   而另一边,将军府。   澹台漭已经将那支千年人参找出来了,这人参他爹都舍不得用,在将军府的药库放了十年有余,是他爹第一次打仗大胜归来,皇帝赏的。   他看着面前的人参,保存完好,澹台漭嘀咕了一声:“那么虚的身子,也不知道受不受得起这补性。”   说完他就随意往腰带上一插,从药库偷摸着跑出去了。   没错,澹台漭偷自家药库,谁让他爹是个铁公鸡,简直一毛不拔,自己不搞点儿事儿,他爹都不给他银子的。整日让他别跟那些混小子混,他自己还不是在朝堂跟那些大臣混。   翌日巳时,澹台漭就揣着人参去风来信客栈找洛无尘了。可是问过之后,掌柜的说:“邵公子一早便出门了,还未归,小将军可是有事?”   风来信客栈也是听风楼的,掌柜的没见过洛无尘,可昨晚半夜,一个少年拿着楼主令牌让他登记一个邵雪月的名字,还要言明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澹台漭道:“没事儿,我在这里等。”   而此时,洛无尘正在琉璃殿忙活着。   昨晚半夜刘隐士就被喊起来炼丹了,一瓶丹药紧赶慢赶,终于在午时出炉。   洛无尘便捧着丹药去见皇帝。   只是没想到,他到乾宁殿的时候,皇帝跟太子还有皇后、太子妃正在用膳。   此景与皇帝而言,实乃难得,可洛无尘一下就揣摩出了皇帝的心思。   太子看着洛无尘的脸色不好看,可面上还是带着和善的笑。   “国师大人。”他起身朝洛无尘恭敬行礼,连着太子妃一起。   这一幕被皇后看在眼中,看着洛无尘的眼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狠厉之感。   “国师,可是丹成了?”皇帝颇为激动。   洛无尘献上丹药,于言接过,恭敬地递给皇帝。   皇帝拔开瓶塞闻了一下。   其中药味清香,并不像他从前用的丹药那般刺鼻难闻。   “国师的丹药,果然顶级。”   洛无尘受了皇帝的夸赞,虽然这丹药中的成分,看似无毒,却毒入肺腑,又因他体内蛊的关系,就算是太医院,也极难察觉。   “皇上,早晚一粒,还请遵从。”洛无尘抬手抱拳。   皇后却在此时猛地一拍桌面,让桌上的盘子发出叮当脆响,“大胆,见了皇上怎可如此无理。”   整个雍国,就没有不跪皇帝的人,浑身姿态江湖气,实在难堪。   洛无尘幽幽抬眸,皇帝却猛地一拍桌面,因为用了内力,桌面顿时四分五裂,饭菜洒了一地。   于言、太子、太子妃立即跪了下去,皇后愣在当场。   “皇后,你是把朕的话当耳边风吗?”皇帝怒气冲冲,皇后震惊地看着皇帝。   皇后乃是皇帝的发妻,那时她们身处贫瘠苦寒之地,皇帝宋默成娶她时亲许这辈子只有她一个妻。   后来随着皇帝的野心膨大,起兵攻反了前朝霁国,后宫佳丽渐渐增多,她都忍了下去。   因为她是皇后,嫉妒不能溢于表面。可现在,他居然为了一个外人,落她皇后的脸面。   “皇上,他只是一个国师。”皇后大概是忍了太久,朝着皇帝不卑不亢地道。   “可他也是朕的命。”   皇后闻言,看着洛无尘的眼满是愤恨。   洛无尘始终低垂着头,未言。   皇帝叫洛无尘过去。   洛无尘缓步踏过,路过太子面前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太子伏在地面的手攥握成拳,地上的石头都被他抠出了几道印子。   “见过皇后。”洛无尘这才虚虚行礼,见惯了三拜九叩的皇后,自然看不惯他此番傲慢之态,气得握紧了拳。   “皇后,你记着,洛无尘乃雍国当朝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地位仅次于朕。”皇帝握住了洛无尘的手臂,将他的手举起来,给皇后看,洛无尘的地位,仅次于皇帝,皇后都得朝洛无尘行礼。   皇后如此藐视他的亲诺,实在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皇帝看向地上跪着的太子,难怪会教出这么个儿子,这孽,已经烂在了根上。 第9章   于言在旁观察着这一幕,心中却是暗暗打颤。   先前便已知晓洛无尘绝非善类,可当着皇后的面还如此……   这个洛无尘,必然不简单。   皇后看着洛无尘那张温柔的脸,几乎咬碎了银牙。   她儿将来可是一国之君,现今却要沦落到对一个江湖骗子下跪。   “还不给国师告歉。”皇帝在洛无尘的安抚下,终于平静下来。   “皇上,皇后娘娘怎么说也是一国之母,还请皇上莫要为难在下了。”洛无尘告歉拱手。   他若是不给皇帝一个台阶,皇后真跪了他,这不等同于皇帝跪了他么。   这礼他可受,也不可受。   受与不受,结局可全然不同。   “公公,劳烦让人收拾一下,重新上膳。”洛无尘对于言也温润有礼极了。   于言立即领命下去了,不一会儿就着了人来收拾残局。   皇帝拉着洛无尘进了偏殿,洛无尘知道他的意思,拱手道:“皇上,丹药已成,药浴改为七日一浴,针半月一施。”   皇帝打量着洛无尘,却见洛无尘不卑不亢,随后他忽然叹了口气,“国师,你身为局外人,如何看待朕的朝堂?”   洛无尘没想到皇帝会有如此一问,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皇帝,“皇上,在下不过一介草民,朝堂之事,在下实在不懂。”   “如果你没有抱负,如何进宫?”   洛无尘却笑了,“皇上,在下乃是江湖人,又是别人口中的神医,皇上乃真龙之躯,国之主者,有什么,比治好了皇上,能更让在下名扬天下呢?”   洛无尘眼神真挚,补充道:“更何况,在下也是凡人之躯,纵有神医之名,对于金银财宝,自然也是有所追求的。”   “哦?”皇帝看着洛无尘笑了起来,“你就没想过用朕的命控制朕,然后狭天子以令诸侯?”   “皇上太看得起在下了,”洛无尘笑道:“在下本就不是朝堂中人,对朝堂也不甚了解,更不想背负谋逆的罪名,不管怎么算,挟天子以令诸侯,对在下而言,都是得不偿失,甚至掉命的事。”   洛无尘言辞恳切,言语直白,且句句在理。   把皇帝夸了一顿,又把自己的追求诉说一番。   皇帝看着洛无尘,似在怀疑他话中真假,随后道:“国师,你说得对,没什么比治好朕更能让你扬名立万了。”   在皇帝眼里,洛无尘到底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喜自由,且所图功名也不是朝堂上的,他要的是江湖。   江湖跟朝堂虽井水不犯河水,到底,雍国的江湖,那也是雍国。   洛无尘见皇帝笑了起来,嘴角也微微勾了起来。   另一边,澹台漭在风来信一直等到了天黑,桌上已经堆着几个空酒坛,花生米都几盘了,就是没等到洛无尘回来。   而天黑时,皇帝才放洛无尘离开。   整整一个下午,皇帝都在跟他说朝堂局势,说众大臣,说太子,说皇后,说他的后宫三千。   甚至说自己究竟是如何座上皇位的。   全程,洛无尘都很平静,面色神色分毫不变。   皇帝像是醉了酒,说到前朝皇室三百多人,全部被他凌迟处死时,脸上的笑是藏都藏不住的兴奋,好似那场面就在他眼前,血花在他眼前盛开,开得无比绚丽。   洛无尘只能夸他手段雷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紧握成拳,指甲已经掐破了掌心。   出了偏殿,于言就迎了上来,对洛无尘的态度,堪比见到了第二个皇上,恭敬无比。   青黛跟蓼实在乾宁殿外等了一个下午,却不能有分毫动作,心急如焚,活像皇帝是什么洪水猛兽。   “公子,如何?”青黛急急来问。   洛无尘掩唇轻咳,随后朝青黛摆了摆手,“无碍。”   “公子,澹台漭在风来信等了你一天了,可要出宫?”蓼实觉得他们公子今天情绪好像有点不太对,但也没有多问。   他们公子愿意让他们知道的,自然会说,不让他们知道的,他们怎么都撬不出来的。   还会惹得他们公子生气。   他们公子不生气的时候,什么都好说,生起气来,谁也招架不住。   “备轿吧!”洛无尘显得有些疲惫,青黛担忧上前,“公子可要用药?”   “不必。”洛无尘被青黛扶着上轿,上了轿后对蓼实道:“蓼实,你留在宫里。”   “是。”蓼实抱拳,看着软轿直奔宫门。   软轿里,洛无尘的脑子里出现了皇帝那张脸,幻灯片似的闪过多年前的种种,随后他闭上了双眼,攥紧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面对仇人,还要言笑晏晏,虽然进宫前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可亲耳听见,洛无尘的内心远没有表面看到的那般平静。   他得等,他要将宋氏加诸在他们身上的,加倍地还给他们。   “公子,到了。”青黛挑起轿帘,就见洛无尘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可那双眼却清明得紧。   “青黛,拿药来。”洛无尘朝青黛道。   青黛赶紧递上药,嘴里还在埋怨:“刚刚就叫你吃了你还不听,拖坏了怎么办?”   洛无尘闻言只是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青黛扶着他下了轿,两人出了宫,绕路前往风来信客栈。   掌柜的看到青黛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青黛露出了一块令牌,掌柜的立即改口道:“邵公子,澹台小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吃了药的洛无尘脸色有所好转,却依旧苍白,带着一种病弱膏肓的孱弱来。   他一路走一路咳,引得一楼的人纷纷侧目。   澹台漭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向来都是别人等他,他还从来没等过别人,第一次等人,竟然还等了整整一天。   洛无尘被青黛扶着走到澹台漭身边时,洛无尘咳得眼尾泛红,他朝澹台漭虚虚行礼,“小将军,今日有事耽搁了,还请小将军海涵。”   看到现在的洛无尘,澹台漭因为等人等了一天的憋屈立马就不见了。   他扶着洛无尘坐下,“邵兄,你的身体?”   “实不相瞒,在下听闻洛神医进京了,想来求药,奈何一直没见到人。”   洛无尘这个谎很真,就算被人发现看到他从宫门离开,也只会认为他是来求药的。   “洛无尘?”澹台漭单手撑头斜坐在长凳上,“他就真那么神?”   洛无尘失笑,“关于洛神医的传闻,想必小将军听过。”   “听过,”澹台漭的表情颇为不屑,指尖把玩着酒杯,“都说江湖中人跟朝廷不甚对付,那洛无尘不过也就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小人罢了。”   青黛在旁边听得握紧了拳头,真想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砸进地里,让他看看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那将军便有所不知了。洛神医医术好,在下听闻,皇帝着太子三顾茅庐才请得洛神医出山,一般人,也就被神医赐药。”   洛无尘话语未尽,不过澹台漭若是真如他所料想般的不一样,定然能从他话中品出另一番滋味来。   澹台漭微眯了一下眼睛,他的眼睛本就生得邪肆,微眯着眼时,给人感觉危险又风流,带着亦正亦邪的邪魅感。   洛无尘垂下视线,端起桌上的杯盏抿了一口。   下一瞬,洛无尘就被呛得猛咳。   “公子?”青黛急了,想给洛无尘顺背,却被澹台漭抢了先。   “不会喝酒就别喝,我又没逼你。”澹台漭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不过也不怪你,这是风来信的招牌,名曰无灵,闻不见酒味,入口才有酒的醇香。”   青黛:妈的,这是他们公子给出的酿酒配方,他们公子会不知道?   洛无尘:他也没想到,自己会上了自己的当,这都多少年前的玩笑之作了,他压根忘了。   等洛无尘的气儿终于顺了,澹台漭观着洛无尘的表情,斜靠在他旁边的桌上,“邵兄不会饮酒?”   洛无尘失笑,“让小将军见笑了。”   “不过你身子不好,忌酒也好,就是人生来一场,没了酒滋味,到底会有些遗憾。”澹台漭是喜欢饮酒的,而且酒量贼好,在军中,就没人能喝得过他。   不过回到京都,就会压着一点,跟那些纨绔子喝酒的时候,澹台漭会装醉。   “我们公子才不是贪杯之人。”青黛看不惯他的做派,总觉得这人浪/荡。   澹台漭斜睨了他一眼,“对了邵兄,昨日不是说了送你一棵人参么?”澹台漭从腰间拿出一个绛红色的丝绒盒子,“喏,我给你拿来了,你看看。”   见洛无尘要言,澹台漭立即阻止了他,兀自打开了盒子,“这人参可珍贵了,我爹那个老匹夫藏了十多年,一片儿都不让我碰。”   洛无尘看着盒子里的人参,人参色泽顶好,能看出保养得很完好,可其中的味道跟一般同样品相年份的比起来可就太过完好了。   而且里面的味道略有些刺鼻。   这人参是注了毒的。   见洛无尘一直盯着人参,澹台漭颇为得意的道:“邵兄,是不是品相很好?” 第10章   洛无尘嘴角扬起一个温润的笑,那双清亮的桃花眼里隐藏着一些别的什么,澹台漭自诩聪明,却也没有识破洛无尘的伪装。   洛无尘道:“敢问将军,这人参从何而来?”   “怎么?这人参不好?”澹台漭把盒子端起来看了看,“不好我爹这么宝贝着做什么?”   “实不相瞒,在下虽然一副病体,所谓久病成医,虽不如洛神医那般精湛,却也略懂一二。”   听着洛无尘这般略带凝重的语气,澹台漭道:“烦请邵兄直言。”   洛无尘见他神色骤然变得凝重,洛无尘道:“一般人参就算保存得再好,也不可能这般洁白,而且,你闻。”   洛无尘示意澹台漭闻闻人参的味道。   “在下吃过的人参不少,可味道带着辛辣的,还是头一回见。”   澹台漭对洛无尘这个邵雪月的身份是分毫不疑的。   雪月阁有三煞,三煞本事不一,其中一个便极擅用毒,身为毒煞主人的邵雪月,自然不可能半分本事没有。   对于洛无尘的话,加上澹台卓的反应,澹台漭已经信了九成。   难怪他爹不让他碰这棵人参,原来,里面竟然是注了毒的。   澹台漭神色晦暗莫名,随后他嘴角勾着一个风流邪肆的笑,活像在风月场所对着姑娘们抛媚眼,意味不明地道:“既如此,我定不能送一棵毒人参给你。”   青黛在一旁都快看吐了,倒也极力忍着。   他们公子跟澹台漭如此周旋,自然有他们公子的用意,他得忍住。   小不忍则乱大谋。   澹台漭将人参收了回去,洛无尘就淡淡笑着。   洛无尘原以为,知道了这棵人参有毒,澹台漭会走,没想到,澹台漭竟然在风来信跟他耐性地用过晚膳,又付了账,这才不紧不慢地离开。   见洛无尘一直叫他小将军,澹台漭立在门边看着送他出门的洛无尘,“邵兄,在下都叫你邵兄了,你是不是也别叫小将军了,显得生疏。”   “那就……澹台兄?”这话洛无尘说得颇为婉转,那温柔的音调,像是小动物的尾巴似的,软软地挠在他的心尖儿上。   澹台漭从来没见过洛无尘这样的人,明明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组织雪月阁阁主,可澹台漭没在他身上感觉到半分江湖传言的狠厉,反倒像是一个养在深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弱贵公子。   “这才对嘛。”澹台漭道:“东西改日再给你送来,今日我就不叨扰你了,你身子不好,早些歇息,洛神医既然在宫中,我就试试,能不能为邵兄引荐一二了。”   青黛听到这里只想笑,让你见了,这邵雪月的身份不久穿帮了么,公子怎么可能见你。   青黛盼着澹台漭吃瘪,洛无尘却对他作揖道谢。   看着澹台漭离开的背影,虽然他状似无意,可脚下却是步步生风,显然很急。   洛无尘招呼了青黛,上了他们昨晚定好的房间。   房里。   青黛不解地看着洛无尘,“公子,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人参有毒的事?”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人参恐怕是皇帝送的。”他就说,皇帝怎么可能半分忌惮没有,原来暗地里也使了许多绊子啊。   人参放了这么多年没用过,可能是澹台卓已经有所察觉,也可能是因为澹台家暂时用不着这棵人参。   毕竟澹台家的人都是从小习武的,传言就连澹台漭的娘都是战死于沙场。   可如果澹台卓早就知道,表面却表现得依旧对宋氏皇帝忠心耿耿,他又在盘算什么?   “公子,现在已经快到亥时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宫了。”蓼实肯定会担心他们的。   “是该回宫了。”洛无尘的脸隐没在灯光的暗处,手中捻了一枚棋盘上的黑色棋子,慢悠悠地转着,“让人打探一下各府大臣的动向。”   皇帝昨晚咳血,太子定然坐不住的,加之今日乾宁殿的事,必然有所作为。   青黛这下彻底懂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公子此为何为,可明显,他们家公子是暗暗挖了一个坑让太子跳,利用国师的身份挑拨离间的。   还不是挑拨一家,现今连澹台家也挑拨了进去。   将军府。   澹台漭找到了澹台卓,澹台卓此时正在后院练功,见出去野了一日的澹台漭回来,半分好脸色没有,“不孝子,终于野回来了?”   “老头子,我问你,”澹台漭将装有人参的盒子朝澹台卓扔过去,“这人参的事,你知不知道?”   方才他找府医验过了,里面注了毒,还是蚀骨之毒。   澹台卓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练功,“你整日自诩聪明,从小就不听管教,怎么?十多年了,你才发现?”   “你早就知道?所以才不让我碰?”澹台漭是震惊的,气得差点掐死澹台卓,他小时候偷过多少回这人参,被他爹揍过多少次?   他要是不小心真吃了,他们澹台家就绝后了。   “活该你断子绝孙。”澹台漭气得口不择言。   澹台卓本来就在练枪,一听他这话,一柄银枪直接朝澹台漭挑了过去,“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你不是自诩聪明吗?谁知道你这么糊涂,我不打死你算你命长。”   澹台漭立即还手,跟他老子打得不可开交。   澹台漭年轻气盛,功夫早就超过了他老子,被澹台卓一枪杆子狠狠打了一下屁股,澹台漭「嗷」了一声,一蹦上了树。   “老匹夫,你别逼我动手。”他爹揍他从来不留手的,断腿断胳膊是常有的事儿。   “你来啊,你来啊。”澹台卓现今半分将军的架子都没有,活像一个老顽童,“老子就不信,你还敢行凶弑父了。”   澹台漭气得头顶冒烟。   看看,看看,这就是他老子,他不混都没天理。   澹台漭气得肝疼,又不能真跟他老子动真格,在战场立了军工,他老子也全给他压了下去,就让他跟在他身边做个副将,还是没啥话语权的副将,澹台漭憋屈得紧。   他从树上下来,生怕真把这老匹夫气出毛病来。   他拍了拍脑袋上的树叶,“我说真的,你是不是瞒着我搞什么歪门邪道?”   “什么歪门邪道,我是你爹,你到底像不像我儿子?”   听着澹台卓不论他怎么问,就是不给准话儿,澹台漭心里微微沉了下去。   他爹很多事都不跟他说,全靠他猜。   比如这次的毒人参,他要是真犯浑偷来吃了,澹台卓估计就骂他一声蠢,然后恨铁不成钢地挖个坑把他埋了。   种种迹象,都让澹台漭怀疑自己究竟是捡来的还是亲生的。   “算了,你不说就算了,我自己查。”澹台漭放弃了,他爹是铁嘴,他撬不出来。   “阿漭……”澹台卓终于叫他名字了,不过一般叫他名字都没好事,他一般喊他不孝子。   “做事别冲动,立了军功也不是不让你入朝为官……”   “这话我从十四岁听到现在,你烦不烦啊。”澹台漭一边走一边摆手,最讨厌听他爹唠叨,还不如提/枪揍他痛快。   翌日,澹台漭就约了一众纨绔包了一艘船吃花酒,印少明是个藏不住话的,他拉着澹台漭小声道:“阿漭,太子昨晚半夜来找我爹了,你说皇上是不是不行了?”   “呵,不是还有个洛无尘么?神医啊,能让皇帝就这么死了?那他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要不要了?”   听着澹台漭这话,印少明观着他神色,“谁惹你了?”   “你的马。”澹台漭没好气地道。   这一堆纨绔里,只有澹台漭上过战场,气势最强,身形也是最高挑的,别说,就连长相也是这帮人中最俊的。   可是澹台漭现在心情不好,姑娘们也不敢往他身边凑。   “关我的马什么事,那马是被一个瘪三打死的,你要喜欢,改日我寻着好的野马,再给你送一匹。”   “出来玩儿,开心点嘛,你看你把姑娘们吓得,”印少明说完搂着俩姑娘的肩,“简直花容失色啊!”说完就哈哈笑着去找姑娘们香香。   此等场景实在淫/乱,澹台漭就坐在窗户边上,看着窗外的湖面,跟这帮纨绔混在一起,消息多少能知道一点儿,印少明就更藏不住话了,完全把澹台漭当自己人。   他提着坛酒,看着粼粼湖面,面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他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自己是他亲儿子,连亲儿子都不说,什么秘密需要藏得这么紧?   “阿漭,过来玩儿啊,这姑娘猜拳输了,要玩儿腿衣。”   澹台漭对这些没兴趣,没理印少明。   印少明从十四岁便流连花丛,京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有传言说印少明还养了娈童在别院,不过澹台漭从来没见过就是了。   不过强抢民女的事,印少明没少干。   从前,澹台漭还会管一管,后来他爹因为这事儿揍过他,跟他说了一大堆的道理,他爹讲道理又讲得不对他胃口,结果就是被他爹打折了胳膊。   宫里。   洛无尘难得清闲,正在房里自己跟自己对弈。   蓼实这时提醒道:“公子,今日就是十四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Rachel·Gardner」大人的地雷一个。   么么叽。   疯批不能用,疯狗也不能用,文名好难,暂时用《病弱美人是蛇蝎》了,有更好的可能还会改,但是目前我没有想到!   关于洛无尘的身份,他是前朝遗孤,却不是太子哈,太子亡了。   受是个美强惨,类型是真的古早复仇,受对谁敌人一点都不仁慈,这点放心,我受温柔又凶狠。 第11章   刘隐士那边就更规矩了,只是会时不时汇报被送去的那几个姑娘的情况。   据刘隐士说,刘隐士已经被那些姑娘当下人使唤了,开口闭口就是「我们是国师大人的人」。   不过这等琐事蓼实没有跟洛无尘说。   洛无尘淡淡落棋,“准备吧。”   “是。”蓼实下去了。   青黛去打探皇后那边的消息了,洛无尘特地让刘隐士练了一瓶丹药,送去皇后的寝宫。   本来这事拍蓼实去更稳妥,蓼实话少,性子比青黛更为沉稳,不易出事。   但是青黛屡次保证他会压着自己的性子,蓼实心细,留蓼实下来给他们公子备药更为稳妥。   这都是他们俩私下决定的,洛无尘倒是没意见。   皇后的寝宫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知道青黛是国师的人,就算为难,也无性命之虞。   只是青黛还没回来,琉璃殿却迎来了另一个人。   扫洒的小太监急急来报。   “国师大人,丞相大人求见。”   “丞相?”洛无尘有些诧异,他想过很多率先上门的人,却没想到居然会是丞相。   蓼实也微微诧异,朝堂之中,反对洛无尘为国师的人,就属丞相反对最为激烈,洛无尘进宫也有半月有余,丞相怎么现在求见?   “公子……”蓼实有些担忧,丞相上门,那么,接下来的时间,琉璃殿不会太平。   “既然是丞相求见,那便有请吧!”洛无尘从矮榻上站起来,理了理袍摆,小太监立即领命将丞相请了进来。   琉璃殿正殿。   丞相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洛无尘才从内殿姗姗来迟。   丞相身着官服,现在还是上午,想必是下了朝直奔琉璃殿来了。   “丞相大人,有失远迎。”洛无尘态疏离,朝着丞相微微点头示意。   丞相双手作揖朝洛无尘施了一礼,沉声道:“国师大人。”   洛无尘抬手示意丞相坐,自己这才上座,让蓼实看茶。   直到蓼实的茶来了,丞相都没有说话。   洛无尘端起茶盏,杯盖轻轻别着浮沫,未看丞相。   丞相则打量着洛无尘,当初他进京那日,丞相不过匆匆一瞥,并未对洛无尘的长相有多关注,而今看到洛无尘,却见这人面色呈一种病态的苍白,胸腔里不时传来一声闷咳。   长得倒是俊秀好看得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亲封国师,又亲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关系,态度颇为高傲。   从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皇后,便是他了。   丞相看着洛无尘的眼微眯,洛无尘喝完茶,放下茶盏,那双桃花眼缓轻轻朝他看过来,实在温柔得紧。   “不知丞相找在下,所谓何事?”丞相空手而来,也不像是送礼的,那姿态,倒像是来给他警告的。   “国师,皇上虽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诺,烦请你做好国师之本分,莫要沾染朝堂之事。”   丞相的语气里是浓浓的警告。   洛无尘微微拧眉,略微不解地看向丞相:“在下不知丞相这是何意,在下只是国师,只负责皇上龙体,何来沾染朝堂之事一说。”   丞相那双鹰隼一样的眼看着洛无尘,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在揣测洛无尘话中的真假。   丞相乃是国丈,皇后是丞相的亲女儿,洛无尘猜想,多半是昨日之事,皇后找了丞相,所以丞相今日是来警告他的?   “如此甚好。”丞相也知道洛无尘现在的皇帝心中的地位甚高,随后他抱拳道:“老臣叨扰了,皇上龙体,就仰仗国师了。”   “皇上龙体,本就是在下的本分。”洛无尘的姿态不卑不亢,丞相都对他自称老臣了,这个节骨眼上,洛无尘也没打算节外生枝。   “那臣便告退了。”丞相说完就离开了琉璃殿。   蓼实进来,洛无尘面上带着浅笑,朝蓼实道:“丞相今日给国师大人送礼来了,蓼实,”洛无尘微笑着看他,“下去做吧。”   “是。”蓼实领命离开。   办完事蓼实又回来继续给洛无尘准备晚上的药浴。   青黛从皇后寝宫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一回来青黛就见洛无尘坐在内殿自己跟自己对弈,面上带着浅笑。   青黛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洛无尘,“公子,丞相上午的时候来过了?”   “嗯。”洛无尘落下一子,青黛又道:“我在回来的路上便听闻丞相给你送了礼,”青黛的表情有些怀疑,“他真来给你送礼了。”   毕竟丞相当初可反对他们公子为国师了。   洛无尘抬眸看他,“嗯,一份很大的礼。”   这一次,不论是哪个大臣来琉璃殿,都是一份礼,因为身份不同,官职高低,这礼的分量,也就有所轻重。   丞相啊,当朝最大的官,亲访他琉璃殿,这礼还不够大么?   更何况,丞相一个随从都没带,这礼的轻重,就随人猜测了。   很快,这消息就传进了满朝文武的耳朵里。   翌日各大臣下了早朝,原本门可罗雀的琉璃殿门口便聚集了文武百官,其中便有傅胜。   傅胜是不信丞相会来给洛无尘送礼的,但是现在宫里都在盛传此事,让他不得不来看个究竟。   他女儿是太子妃,丞相是国丈,太子对洛无尘的成见大得很,丞相又一直是太子一派的,给洛无尘送礼,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可这话传得很真,让他也不得不信。   丞相不止有皇后一个女儿,他还有两个儿子,下面还有四个孙子。   有的大臣还不是空手而来,尽皆带着礼。   这是在皇宫,这些大臣也不怕落人口实,遭皇帝怪罪。   “唉,怎么还不出来啊!”有大臣抱怨道。   “是啊,我还有一堆事儿没做呢。”   大臣们七嘴八舌的开始说,现在已经临近巳时末,日头毒辣得很。   可琉璃殿的大门迟迟未开。   洛无尘此时躺在床上,浑身都是汗,青黛在一旁帮他擦着,洛无尘整个人都虚弱得很。   “公子,那些大臣还在门口没走。”今日他们公子的身体都非常难受,虽然冒着汗,可身体却凉得很。   “他们还没走吗?”洛无尘的声音也轻得很,尽管这种情况已经十几年了,可于他而言,依旧难以忍受的疼。   “蓼实没有开门,在门内说了今日你不见客,可他们还守在门口。”青黛就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   而且还是一群。   青黛给洛无尘喂了水,洛无尘微眯着眼看向帷帐顶端,视线都有些涣散。   “公子,我去把他们都赶走。”外面吵吵嚷嚷的,让人都没法休息。   “昨日丞相来过,怕是没这么好打发。”   “公子——”青黛语气埋怨地看着床上的洛无尘。   洛无尘看着他轻笑,“你这样,显得我像是纸糊的。”洛无尘半撑着身子,“今日若是不见一见,怕是那些大臣不会走。”   “可是你的身体……”青黛不放心,他们公子这一天格外的虚,公子告诉他们,这是是成年旧伤所致,可青黛翻遍了傲风山的书籍,也没找到什么样的成年旧伤会如跗骨之蛆般跟随一个人十几年。   “无碍。”洛无尘把手搭在额头上,青黛能感觉到他在极力压制,可手臂仍在轻轻颤抖。   那种感觉青黛无法体会,甚至不知道是疼还是什么,每一次他问,他们公子都是轻描淡写的「无碍」两个字。   “替我准备沐浴吧!”洛无尘的声音很轻,可是他们公子决定了的事,他又改变不了,只得抱拳去准备。   等洛无尘沐浴完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蓼实当这帮大臣是洪水猛兽地防备,毕竟人太多了。   琉璃殿的大门一开,那些大臣们就鱼贯而入,有的互相挤踩,生怕落后别人半步似的。   洛无尘的穿着比平时要多一点,甚至为了不让别人看出虚弱得异常,给自己上了妆,可依旧能看出病态。   “各位大臣造访,在下身体欠佳,还请诸位大人海涵。”   众人看着他确实气色不太好,虽然较之平时多了几抹颜色,到底能看出他气色的非必须常,给人感觉,就像隐藏在众多娇花里的那株曼陀罗。   众人面面相觑,傅胜就把自己藏在人群之中,极力不让洛无尘看到自己。   洛无尘虽然身体不好,可是傅胜那么大个人,洛无尘怎么可能看不见。   “傅大人,你们有何事,需要这么多人齐齐造访?”说到这里洛无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般,焦急道:“可是皇上龙体欠安?”   他的模样不似作假,说完他又忽然猛地咳嗽起来,咳得鼻尖冒着细汗。   “国师大人,皇上龙体安康,我们就是……就是……”傅胜没想到洛无尘一眼就看到了他,还点了他的名,一时间也没想到很好的说辞。   另一位大臣道:“我们听闻国师大人身体欠安,便来看看国师大人,毕竟国师大人身有重任,关乎皇上龙体,令我等担忧得紧。”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国师大人,如有叨扰,还请海涵。”说完傅胜率先朝着洛无尘跪了下去。 第12章   洛无尘却懂了傅胜此为为何了。   皇帝虽允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并没有让这些大臣见了他如见皇帝,这事儿要是传进了皇帝耳朵里,免不了对他有隔阂,他才将将消除一点皇帝心中疑虑。   洛无尘起身将傅胜扶起来,道:“傅大人这是做什么?在下只是国师,诸位大臣乃是为国为民的朝中重臣,何以跪在下,在下实在受不起,烦请傅大人莫要折煞在下,让皇上对在下心生芥蒂了。”   众位大臣都知道傅胜在洛无尘进京那日对洛无尘的无理,让他被皇帝责怪,但是他们也没想到,洛无尘竟然会将傅胜的打算直接说出来。   可是他们都跟着跪了,这可怎么办?   “各位大臣,今日之事在下不会与外人道,在下身体不适,各位大人还请回吧。”说完洛无尘就剧烈咳嗽了起来,冷汗泠泠而下。   傅胜佯装惧怕地看了洛无尘一眼,又转头朝其他人看了一眼,其中一个大臣被青黛扶了起来。   青黛的力气有点大,几乎是将那个大臣提起来的,埋怨道:“你们有没有脑子啊,傅大人跟我家国师大人有矛盾未解,我们国师大人也没打算计较,你们是跟着傅大人一起来陷害我家国师大人的吧!”   “岂敢岂敢岂敢。”被青黛提着的大臣连连告饶,脸色都白了。   “青黛,不得对国之重臣无理。”洛无尘轻呵了一声,便又咳了起来。   “在下管教无方,让各种大臣受惊了。”洛无尘轻声告歉。   傅胜脸色变得非常难看,道:“既然国师大人身体欠安,我们叨扰,也实属无理,那国师好好将养,老臣告退。”   各位大臣三三两两地离开,却是心思各异。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开,琉璃殿的门再次紧闭,洛无尘忽然像是被泄掉了所以气力般,瘫软了下去。   “公子!”青黛立即上前扶着他,把他抱进了内殿,安置于榻上。   蓼实回来了,洛无尘强撑的神志依然迷蒙,却还是道:“蓼实,早点把今日之事传出去,我怕皇帝今晚就要找我。”   “是!”蓼实立即领命离开。   青黛看着现在虚弱得不像样的洛无尘,眼眶里憋着泪,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虚弱的洛无尘,往日里就算虚弱,在这一日,也不至于虚弱到站都站不稳。   “别哭了,让别人知道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现在像个孩子似的哭,多丢人啊。”洛无尘闭着眼,像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青黛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公子药浴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泡吗?”   “嗯。”洛无尘轻轻地应了一声,青黛立即就去准备,然后把洛无尘放进了浴桶里。   整个琉璃殿都传来浓烈的药味,像是在整个殿里都撒上了药一样。   这一次,洛无尘直接泡到了翌日辰时中才醒过来。   守夜的小太监们搬了不知道多少桶药汁,却到门口便没再送进去,只知道用了很多药,国师泡了很久,具体情况却是不知道的。   青黛已经哭红了眼睛,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公子,忍得青筋暴突,却从来都不吭一声。   他中途有些失了智,咬破了自己的唇,青黛怕他咬自己的舌头,便用手掌让他咬着,蓼实回来的时候,青黛满手是血。   “公子,你醒了,感觉好点没?”洛无尘还能尝到自己嘴里的血腥气,说话的时候唇有点痛,就见青黛扶着浴桶边沿的手上缠着绷带。   洛无尘一看就明白了,伸手揉了一下青黛的脑袋:“我说你傻不傻,旁边不是有布巾么?”   “我没来得及拿。”他生生忍到蓼实回来帮忙才把手退出来,伤口深可见骨。   洛无尘看着青黛,让他把头伸过来,洛无尘将他上半身抱住:“青黛,谢谢你。”   青黛再也憋不住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蓼实方才去准备洛无尘清洗的水去了,一回来就听到青黛在哭,吓得他直接破门而入,就见他死死搂着洛无尘,哭得伤心极了。   “青黛!”蓼实沉沉喊了一声,“公子才醒,你能不能体谅一下公子的身体。”   青黛立即放开了洛无尘,擦着脸上的泪,红着眼睛看蓼实,“别用这些做借口,还不是你羡慕嫉妒恨。”   “你……”蓼实被他说中心思,脸上泛起可疑的薄红。   他们在江湖上虽然恶名昭著,可到底还是少年人,比洛无尘还小两岁。   洛无尘自他们十岁以后就不曾对他们过度亲。十岁之前,他们还能跟洛无尘处得跟兄弟似的。   可是自从知道洛无尘的身体实在经受不起他们的大闹之后,两人就慢慢收了这样的心。   这要是被疯赖子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罚他们呢。   “无碍。”洛无尘虽然救了他们,可到底没有给他们一个很好的生活环境,就连一般孩童该有的童真,他都不曾给过。   倒是青黛,他觉得青黛这样就很好,蓼实太过老成了,思虑得也比青黛多很多。   “沐浴更衣吧。”洛无尘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到底比昨天好了,不再冒虚汗。   等洛无尘沐浴完,他便问蓼实:“宫里现在如何?”   “一切如公子所料,皇上昨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便召了满朝文武,傅胜被降了官职,丞相被罚禁足一月。”   “那太子那边是何反应?”   “说来也奇怪,太子根本就没有反应。反倒是听风楼那边传来消息,太子当真给了听风楼十万两,买公子的命。”   洛无尘闻言笑了,雍国皇室惯来奢华无节制,可十万两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太子哪儿弄来这么多银子的。   “打探一下户部那边,太子是不是给我们准备了一份厚礼。”洛无尘的心情颇好,如果太子宋澈真大着胆子去户部支了十万两的话……   “是,公子。”蓼实又忙活去了。   青黛看着洛无尘的眼神已经带上了祈求,“公子,你就不能休息休息么?”   洛无尘就看着青黛笑:“我无碍,”他看着青黛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宠溺,“让你担心了。”   青黛是个你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能立马开染坊的人,见洛无尘给他摆衣服认错的态度,立即扭开脸,颇为孩子气的道:“你要真怕我担心,我们现在就出宫,皇帝死了就死了,关我们什么事。”   洛无尘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青黛就虚睁一只眼看他,就听洛无尘道:“我不能走。”   他不让现在的皇室把所有的仇都还给他,他死也会从坟里爬出来。   他好不容易把命留到现在,独一人苟活,不雪恨,无颜去见先人。   “公子。”青黛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气势顿时就弱了。   “青黛,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们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可好?”洛无尘的话像是临终嘱咐,莫名地让青黛心里一慌。   他立即朝洛无尘跪了下去,态度凝重:“公子,青黛跟蓼实的命是您救的,不管你要做什么,我跟蓼实都会陪着你,我只是希望您能多将惜一下自己的身体。”   洛无尘知道自己方才的话说得有点重,这世上,青黛跟蓼实当他是亲人,他也如此。   “别跪了,是我错了,你再不把我捞起来,我真得感染风寒了。”洛无尘佯装委屈。   青黛立即反应过来,他们公子泡的是有点久了,赶紧把洛无尘给捞了起来。   洛无尘也习惯了他伺候,就是刚穿好衣服,刘隐士便急急来见。   洛无尘脸色现在都还比平时苍白,刘隐士来的时候,洛无尘正在喝药。   刘隐士一进来就捂着鼻子,“什么味儿啊,国师大人,你熬了药驱蚊虫吗?”   刘隐士这段日子算是有点摸清洛无尘的脾性了,只要你依着他,不搞事情,洛无尘倒是非常好说话的。   他进来的时候朝洛无尘急急行了一礼,然后也未得洛无尘同意,就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刘隐士是非常识时务的,洛无尘对他不存在欣赏,却也不觉得麻烦。   “怎么了?”洛无尘刚刚放下药碗,一抬头就被青黛狠狠瞪了一眼。   刘隐士:??   他也很无奈的好不好。   他苦着脸,无视青黛的视线,朝洛无尘道:“国师大人,要不,你把太子送你的姑娘们召回来吧,我那小庙真的供不起那几尊大佛了。”   “怎么了?”这话说得洛无尘颇为好奇,几个女子,能把他怎么着?   刘隐士看向青黛,“你没给国师大人说啊?”   “说什么?这等小事你都解决不了,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早点回你的不归山养老去。”   刘隐士被青黛堵得喉间一哽,这么说来,他好像还真挺没用的,可还不是因为那是洛无尘的人,他不敢动么。 第13章   偏偏整日以「国师大人的人」自居,天天提醒刘隐士,她们是他动不得的人,整日忙完仙灵宫的事,回家还要处理那些女子为了洛无尘争风吃醋,主角还不是自己,这可不让他又酸又累么。   刘隐士虽然被叫刘隐士,其实也不过年近三十,长了一副早衰相,看起来都快四十了。   “她们做什么了?”洛无尘对那些女子是真的没兴趣,刘隐士的居所本来就有先前太子送给他的人,想来养两个月也无不妥之处。   “国师大人,她们每日都以「我们是国师大人」的人自居,整日在我宫里为了你争风吃醋,大人,”刘隐士观着洛无尘的神色,语气带着商量道:“要不,你把她们接回来?”反正琉璃殿也空得很,宫女全都被洛无尘遣走了,只留了几个小太监跟青黛蓼实。   洛无尘看着刘隐士,笑了,“刘隐士,不如,你将她们送出宫去?太子那边,我去说。”   “那就太感谢您了。”刘隐士直接朝洛无尘跪了下去。   洛无尘摆了摆手,朝青黛道:“给刘隐士点儿银子,作为那些女子的遣散费。”   “公子。”青黛颇为不愿,又要从他这掏钱,他都快没钱了。   “去吧,我以后也不想再因为这些事麻烦。”洛无尘揉了揉自己的鼻梁,看起来颇为疲惫。   “青黛大人,你就给了吧,你看国师都累了。”刘隐士知道青黛跟蓼实凡事都以洛无尘的身体为重,看见洛无尘揉鼻梁,他就借机赶紧添把火,免得青黛后面让他自己掏腰包。   青黛闻言,果然给了刘隐士几张银票,面额都是一千的,给得满脸不耐又肉痛。   刘隐士拿了钱,立马乐呵呵地滚了,一边走还在一边对洛无尘跟青黛感恩戴德。   “见钱眼开。”青黛啐了刘隐士的背影一口。   “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洛无尘抬手,“扶我去休息一下。”   青黛便扶着洛无尘上了榻。   而凤来宫里的凉亭里。   皇后跟太子相对而坐。   “母后,父皇因为一个洛无尘已经快失智了。”太子语气平淡,他知道皇后这么多年对皇帝一直怨积于心,这次更是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落了了国母之风,心底自当更怨了。   “本宫听说了。”皇后面前放着一盏茶,里面泡的顶级雪菊。   “皇儿,”皇后看向宋澈,眼底有些不忍与纠结,宋澈看了,将她面前的雪菊挪开,放了一枚桂圆。   那桂圆的壳已经坏了,露出了里面干瘪的果肉,皇后不解地看向太子宋澈。   “母后,人有珠黄时,天下娇人何其多,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皇后立即明白了太子的意思,她看着破损的桂圆,眼神闪烁,放在矮桌上的手慢慢攥紧,又松开。   她只有宋澈这一个孩儿,皇帝名下子嗣共有十四,最小的不过四岁多。   她虽身在深宫内苑,可朝堂上的事也不是没有耳闻。   目前太子身边只有一个丞相跟傅大人,前两日傅大人又因为洛无尘被贬官职,她爹更是被禁足一月。   皇后闭了闭眼,从前皇帝对她们母子多礼遇有加啊,现今却因为一个洛无尘处处打压于她们。   朝中更是传言,太子无德,想要废太子立九皇子为储。   皇后抬眼看着宋澈,宋澈在皇后面前,一直是一个孝子,之所以无所作为,也是因为皇帝不给机会。   就算皇帝病重这几年,他也熬着病体,不肯放权分毫。   皇后很早就知道,皇帝看重权势,比他们更多,否则也不会处处欺骗与她,更不会在登基后就让她过上活寡妇一样的日子,空荡荡的后宫美人煞眼。   “是该为自己打算了。”她怎么就能把希望跟一辈子,寄托在一个一切权力至上的人身上。   今日她能为了洛无尘落她脸面,那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皇儿,还焉有出头之日?   宋澈不说话了。   在皇后面前,他向来懂得适可而止。   “你抽空去见见你外公,就说,”皇后视线一厉,“我殷家,不能坐以待毙。”   宋澈立即起身朝着皇后恭敬地跪了下去:“儿臣领命。”   他那个外公是女儿控,原本他还有个舅舅,不过舅舅一家在十三年前的大战中便已亡故,皇帝曾亲诺此后国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现今他却将这个诺又许给了洛无尘……   不过他倒不是很担心,听风楼已经接了他的单子,虽被雪月阁拒了。   不过也只是因为被雪月阁的人知道了他是朝廷中人,不愿于朝中多有往来罢了。   十万两!   “洛无尘,你的命可太值钱了。”   太子走了之后,皇后在凉亭里又坐了许久。   而后她唤来宫人,整个人都像是忽然变了一样,气势凌厉无比,让贴身伺候的宫人多了几分胆寒之意。   另一边,太子刚进丞相府,这边洛无尘就收到了消息。   “公子,你说太子这时候这么光明正大的去找丞相,这不光明正大的放着把柄让我们抓么?”青黛理解不了太子宋澈的脑回路。   就算听风楼接了他的单子,他也不至于这么有肆无恐吧。   “他愿意送,那咱们就接,免费的礼物,不好么?”洛无尘淡淡笑着。   那笑青黛很熟,从前洛无尘要调制什么毒药的时候,经常是这种笑。   青黛记得,听风楼的毒煞曾经来拜疯赖子为师,疯赖子没兴趣理他,让他找洛无尘,让他当个徒孙就算了,结果他们家公子就当着毒煞的面儿给他调了一份药,那药么……   “啧啧。”青黛想到这里就有些胆寒,反正后来毒煞走的时候,是不成人样。   堂堂毒煞啊,后来被欺负得找了邵雪月来报仇,邵雪月那身病骨,就是拜他们公子所赐。   可能被他们公子坑的次数太多,雪月阁一听到洛无尘的名字,那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那时,洛无尘才十四岁。   江湖上的听风楼跟雪月阁,都还没有打响名号呢。   青黛「啧」完,就见蓼实凝眉看他,他立即解释道:“我是「啧」太子。”   他这么一解释,这个「啧啧」就让人觉得更是意味深长了。   青黛:他小声嘀咕道:“我还不如不说话呢。”   蓼实没理他了,朝洛无尘抱拳道:“公子,属下这就去办。”   “小心点。”洛无尘嘱咐道。   “属下知道。”说完蓼实就走了。   青黛就乖乖走到洛无尘后面帮他捏肩捶腿,洛无尘微微抬眼看他,他放下茶盏,“想说什么?”   “公子,每次你都派蓼实去,显得我好像很没用一样。”青黛蹲在洛无尘身边,替他捶腿。   “你要不跟蓼实说说,你们谁出去,我都没意见。”   “蓼实不干嘛。”青黛的表情都变得幽怨了起来。   洛无尘拍开他的手,“你性子燥,蓼实不放心也是正常的。”   “你就放心么?”青黛眼神期待地看着洛无尘。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洛无尘狐疑地看着他,“以你的本事,从这宫里逃命,绰绰有余吧。”   青黛:他总觉得他们公子这话不像夸赞,倒是有点像是在说他有勇无谋,脑子不好使的感觉。   不过他也认了,比起蓼实的通透,他确实脑子不好使。   洛无尘这边悠哉悠哉,那边澹台漭又找到了风来信客栈。   “掌柜的,邵公子何在?”澹台漭可能刚去哪儿野过,满脸是汗。   “实在抱歉啊小将军,邵公子已经几天没回来了。”   澹台漭拉领子的手一顿,略微有点深邃的眼微眯着看向掌柜的,“没回来了?”   “可不是,那日邵公子不是喝了酒么?上半夜一直在咳嗽,后半夜就出了门,再也没回来了。”掌柜的解释道。   “不回来了?”澹台漭颇有一种自己被渣男骗了的感觉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某个地方好像空了一样。   他袖子里还揣着一只被他绑着嘴的鸟,那鸟可好看了,看不出什么品种,这鸟他蹲了一天一夜才抓到。   “这就不知道了。”掌柜的觉得澹台漭浑身的气息骤然低了下去,带上了几分常年征战的暴戾之感。   那一瞬间,掌柜的在澹台漭那种审视的目光下,好似听见了兵器相撞之声。   直到澹台漭主动挪开视线,掌柜的才垂下眼皮,心跳如擂鼓。   就连放在柜台上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澹台漭觉得自己兴奋过头,不过一个邵雪月,何以让他拣了一个小玩意儿就这么兴奋地跑来见他,两人统共见面也不过三次罢了。   不过朝中现今动向成谜,他爹又什么都不给他说,把自己摆的像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人。   可他爹明显这段时间除了早朝之外,又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皇帝又未召见他,他爹跟太子一党又没多少交集,更别说九皇子了。   九皇子在群臣中是有威望在的,几乎与太子不相伯仲。   他爹最近忙什么呢? 第14章   那鸟仿若通人性般,立即住了嘴,并歪头看他,眨着黄豆大的土黄色眼睛。   澹台漭满意了,抬头朝掌柜的道:“他若回来了,你来将军府通知我一声。”说完就走了。   邵雪月要在洛无尘那求药,断然不会一去不回,他很确定,邵雪月还会回来的。   多半是暂时有事,走得匆忙。   而且……   “咳嗽?这身子也太差了吧,那酒……”澹台漭想了一下,原本想说那酒也不烈,后来又想到常人的酒量,那不叫不烈,那叫很烈。   更何况,邵雪月因为身体原因,几乎滴酒不沾。   澹台漭回家找了个很大的笼子把鸟放进去养了起来,给那鸟的嘴一松了绑,它就贴着笼子对着澹台漭叽叽喳喳一直叫,大有一种要把自己撞死的姿态。   澹台漭:……   “个不大,气性倒是大得很,信不信我给你把嘴磨平了。”   那鸟抖了抖翅膀,报仇似的使劲儿啄笼子。   澹台漭叫来家仆,让人把笼子周围都弄上了一层厚厚的软垫,避免这鸟还没见着他想送的人,先自杀身亡了。   刚做完这一切,就听下人来报,“公子,小王爷来了。”   “印少明?他不在家养伤,跑来将军府做什么?”这两天澹台漭跟印少明厮混,印少明要去青楼玩儿,被澹台漭逮去城外的山上抓鸟玩儿,印少明半夜打瞌睡,从树上摔下去摔折了腿,还是澹台漭给背回来的。   “阿漭,阿漭,好消息,好消息啊!”印少明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进来。   “什么喜事让你这么兴奋?”澹台漭看着那鸟跟仆人斗智斗勇,微微完了唇角:“竟是让你连腿都不顾了。”   印少明脸上扬着不怀好意的笑,神秘兮兮地对澹台漭道:“你猜我今日回府,听见了什么好事儿?”   “说来听听。”澹台漭坐在长廊的栏杆上,视线落在那鸟身上。   倒也奇怪,他一离开,那鸟就不撞笼子了,用尖锐的喙啄软垫,还真被它啄出了一个小洞。   澹台漭脸上扬着嗤笑,心道:你要能把笼子啄断,我喊你爹。   “我今日回去,听见我爹说傅大人被贬职,丞相被禁足,今日太子更是直接去了丞相府,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好事儿?”   一般而言,这种事印少明是不跟澹台漭说的,可谁让澹台漭叛逆,不听他老子的呢,他爹惯于做着父子俩的搅屎棍,两父子的关越差对他们而言才越好。   澹台漭在印少明眼中,那就是个正儿八经的混世魔王,狠起来比他印少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之澹台漭也才十九,还未及冠,于他们而言,更好掌控。   “真的假的?”澹台漭问得是太子亲自去丞相府的事儿。   “当然是真的。”印少明回答的是前面的事儿,“你说,这太子是不是傻啊,皇帝都惩罚丞相了,他这个节骨眼凑上去,不是往枪口撞么,还去得这么光明正大,谁不知道皇帝短时间不想放权,他这个太子,只要那个神医洛无尘在一天,他就永远是太子,他还故意送把柄,这不是脑子被驴踢了么。”   印少明都看出来的东西,澹台漭怎么可能不明白。   可是,他想到的却是另一面,太子不可能真这么傻,那他明知这会落人把柄,又为什么会去呢?   宫里。   于言伏身跪在皇帝面前,皇帝现今因为洛无尘的关系,气色是愈发的好了。   他忽然将龙案上的东西全部扫在了地上,双手不猛地拍在龙案上。   “皇上,将惜着龙体啊。”于言语气里全是担忧。   “太子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坐这皇位吗?”前几日他还觉得宋澈行事拖沓,而今,他却忽然给他来了一把大的。   唆使群臣为傅胜跟丞相求情,亏他想得出来。   于言伏身跪地,不语。   于言伺候皇帝也有八年之久了,不说特别了解太子,大致也是了解的,凭着太子往日的作风,不可能这么莽撞。   可朝中大臣联书上奏,全是求皇帝网开一面,饶过丞相跟傅胜,严惩洛无尘。   洛无尘做什么了,需要他们联名上书弹劾一个根本就没有实权的国师。   太子的手,什么的时候伸得那么长,全朝大臣都齐齐往他那边倒。   “皇后。”皇帝忽然厉喝了一声,于言跪在地上,有话也不敢说。   皇帝现在正是盛怒之际,他若出言,下场必然身首异处,也只能伏首于地。   “咳咳咳……”皇帝忽然急剧咳嗽起来,于言面色惊恐,就见皇帝双手撑在案上,嘴角已然咳出了鲜血。   “传国师,快传国师。”殿中跪了一帮小太监,于言起身去扶皇帝,安慰道:“皇上,皇上,您别生气,小心龙体啊!”   于言的语气都快哭了。   琉璃殿。   蓼实才将将将汇报完毕,洛无尘赞赏地看着蓼实,转头又看向青黛:“看看,青黛,你真该跟蓼实多学着点儿。”   不止完成了他交代的事,还在极短的时间内添了一把火。   那些大臣的动作也是真的快,不过三个时辰不到的时间,竟然还真齐齐上书弹劾他。   现在的洛无尘,可是跟朝堂半分没有关系,皇帝那么惜命,太子又急急去了丞相府,论这朝堂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跟动作,那非是太子跟丞相无疑啊。   青黛模样委屈,“我又不是用脑子吃饭的。”他靠手吃饭的。   两人才将将说完,外面就见乾宁殿的太监疾疾行来,一路上连通报都没有。   那个太监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国师大人,不好了,皇上咳血了。”   洛无尘早就料到这一幕,不过还是姿态不显的做出焦急之态,吩咐蓼实道:“快快备轿。”   轿子是随时恭候着的,毕竟洛无尘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定时就会被皇帝召唤。   抬轿的太监们脚步入飞,一路上就算遇见后宫妃嫔,也未行礼,惹来诸多妃嫔宫女的不满,对着洛无尘的轿子埋怨。   凤撵上,一只纤纤玉手撩开帷幔,她指尖涂着粉色蔻丹,露出一张带着几许异域风情的脸来,浑身气质都呈现出一种妖娆美感。   “何人过去了?”她的声音柔媚无比,乃是当朝贵妃,后宫中现今,皇后的权力,有一半都被分给了这位贵妃娘娘。   “回娘娘,好像是国师大人。”宫女欠身回到。   贵妃是珉武王的侄女,今年也才不过二十有五,进宫六年,却膝下无子。   宫中妃级才能在宫中乘撵,其他嫔位没有这等殊荣。   能在宫中以轿代步的,只有那位神医洛无尘了。   而洛无尘这样匆忙……   贵妃莫安雪嘴角轻轻勾着笑,放下帷幔,道:“行吧。”   “是,娘娘。”   洛无尘疾疾到了乾宁殿,就见于言正扶着皇帝,皇帝坐在龙榻之上,旁边的雪白巾帕上沾染了许多血色。   “国师大人,您可算来了。”于言不敢放手,朝洛无尘道:“皇上今日又吐血了。”   洛无尘看着皇帝,摇了摇头,缓步朝他走了过去,“皇上,您又未听在下的嘱咐。”   他伸手搭在皇帝的手腕上,皇帝脉象现今强劲有力,其间偶见虚浮,倒也无性命之虞。   他有点怕那蛊还未习惯这身子,就被皇帝作死了。   皇帝的胸腔还在疾速呼吸着,明显非常气怒。   洛无尘道:“皇上,现在怕是要用药浴再稳稳了。”   “国师,你看着安排就好。”皇帝微微闭了闭眼,可是浑身气息却是杀伐凛凛。   洛无尘心中暗暗失笑,这皇帝,是对太子已经起了杀心了么。   蓼实就去太医院搬药去了。   太医院的方秋叹一见蓼实来就迎了上去,“蓼实大人,这次要什么药?小人去给您找。”   蓼实给了他一张药方,嘱咐道:“尽快找齐。”   “是!”   方秋叹立即领着几个肄业生找药去了。   那些级别比方秋叹他们高的,齐齐投来不屑的眼神,更有人小声嘀咕:“方秋叹看着老实,怎得如此攀龙附凤。”   其实也不过是嫉妒罢了。   洛无尘神医之名在外,想要在医术上更近一步,又在太医院地位尴尬,不上不下的,自然羡慕方秋叹这种能跟国师近侍搭得上话的。   蓼实听见了,只是一个凛冽的眼神扫了过去。   那些人立即浑身一僵,直到蓼实的视线移开,他们才后怕地快速闪身进去帮着找药。   蓼实叫了几个太监,搬东西,顺便叫上了方秋叹。   “我?”方秋叹有些不可置信,这可是给皇帝送药,什么时候轮到他一个肄业生了?   “有问题?”蓼实语气僵硬,洛无尘既然给了方秋叹银子,又有意在太医院安插人手,方秋叹要作为自己人培养,那必然要在皇帝面前多露几面,求一个步步高升的机会。   若是能得皇帝亲封,未来定然扶摇直上。 第15章   方秋叹有些浮在云端,跟着一帮小太监就带着药去了乾宁殿。   路上。   “一会儿不论问你什么,你老实回答就好。”蓼实走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说。   方秋叹很紧张,只得强作镇定地应了下来。   他想留在洛无尘身边,拜师他不敢高攀,可能习得一些皮毛,于他而言也够他受益终生了。   可现在听着蓼实这话,他明白了些别的什么。   “我与我们家公子提过,说你想跟着他学习一二,公子应了。”蓼实丢出了一个极大的诱惑。   方秋叹这辈子没想过要在宫里呆一辈子,皇帝终有一天会死,太子也非明君,他早晚都要出宫的。有着一身医术,不说能如洛无尘那般声名大振,出了宫到底能悬壶济世,饿不死他们一家子。   “是,小人定不负大人所望。”   很快就到了乾宁宫。   方秋叹原本想要行礼,但是于言急慌慌地拎着他们快速把药浴弄好,齐齐跪在旁边,等着皇帝说话。   几个太监将皇帝和亵衣扶进浴桶,洛无尘便看向方秋叹,“方医士,这药的药性,你给皇上说说。”   方秋叹极力压着自己别抖,可声音还是多了几分颤抖。   “是,国师大人。”   方秋叹开始还说得紧张,倒也不至于磕磕绊绊,到最后说得越来越顺。   皇帝就闭眼听着,洛无尘在给皇帝施针,闻言嘴角勾着一抹清润的笑,转眸看着方秋叹,眼里是让人安心的鼓励与平静。   方秋叹看着洛无尘,心里愈发感激。   “你是太医院的人?”皇帝听完,转头疑惑地看着方秋叹。   “回皇上,小人是太医院的肄业生。”   “一个小小肄业生便知如此多种药的药性?”   方秋叹伏首,没有说话。   洛无尘就静静施针,于言见皇帝没有说话了,抬了抬手让他们都出去,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殿外,于言走在方秋叹身边,道:“方医士,能得国师大人青睐,实在幸运呐。”   “公公言重了,哪有哪有。”方秋叹连连摆手,这可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怎么受得起他的夸赞。   “你就别谦虚了,年轻人,前途无量啊。”于言眼睛尖得很,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国师大人不好惹,他也想活命。   皇帝病重时,他曾为自己在太子那找过出路,但是无果。   他虽为阉人,到底能活也不会想死。   他拍了拍方秋叹的肩,方秋叹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咬住了似的浑身凉了一片,镇定地跟于言行了礼,这才匆匆离开,回了太医院。   乾宁殿里。   皇帝道:“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做得很失败?”   亲儿子盼着他早死,群臣齐齐跟他作对,丞相不过被禁足而已,他那个儿子就急得像是自己折了他的左膀右臂,急不可耐地开始动作。   “皇上乃是明君,自当长命百岁。”洛无尘瞎话说得一点都不含糊,长命百岁于人而言是可行的,他若是夸皇帝自能万岁,明显欺君。不过,洛无尘根本就没想要皇帝得一个善终。   皇帝听着洛无尘的话,心情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儿,他道:“国师,倘若有人弹劾你,说你乃一江湖游人,不配为国师,更是江湖骗子,你当如何?”   洛无尘却笑了,“皇上,在下医术如何,皇上不是感觉最为真切么?”   皇帝没有说话了,他看着水面,道:“国师,你觉得太子如何?”   “太子?”洛无尘故作诧异,“皇上如何有此一问?”   “你就不恨太子么?”皇帝怀疑地看着他。   “皇上说笑了,太子乃是未来的储君,又是皇上的亲子,在下又怎会去恨。”   “你进京遇刺的事,朕已经知道了。”皇帝幽幽道。   “皇上?”洛无尘疑惑地看着皇帝,皇帝回头,“若朕说,那是太子做的,你当如何?”   “皇上,在下只是国师,太子要做什么,在下也只能听之任之了。”洛无尘的眼眸里适时的露出几分失落来。   皇帝这才想起般,洛无尘只是一个国师,并没有实权。现今朝堂因为太子的关系已然动荡,若是太子要对洛无尘不利,将其暗中杀害,那他的命,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国师,明日起,你便开始上朝。”   “皇上?”洛无尘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他以为,皇帝至少会像封他为国师那般,要先安抚群臣才让他上朝。   “你照办就是,届时,朕会封你为当朝左相,你身子不好,可坐于朕侧。”   皇帝的语气平静,洛无尘却听得微眯了眼睛。   计划比他想象中更为顺利,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洛无尘自乾宁殿回来后,心情颇好,就连青黛都感觉到了。   “公子,你心情好像看起来不错啊!”   “你如何看出来的?”洛无尘正在摆着棋子。   青黛看着他棋盘上的棋子,今日他们公子的棋风显然温柔了许多,棋盘之上未见明显杀意。   洛无尘顺着他的视线看在棋盘上,略微失笑。   青黛跟蓼实跟了他许多年,都很了解他,他一些小习惯,他们都知道。   “是不错。”洛无尘拣了棋子,也不下棋了,青黛见他把棋子捡起来,就坐在他对面跟他一起捡。   “皇帝让我明早去上朝,届时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封我为左相。”   洛无尘的声调是温柔的,可是青黛看着洛无尘嘴角的笑,知道一切都都在他们公子的意料之中。   “那明日,你岂不是卯时就要起来?”这对他们公子而言太早了。   雍国早朝卯时起,有时半个时辰不到就下朝,偶尔却要巳时末才下朝。   “所以今日,我的早睡。”洛无尘跟青黛两人把黑白棋子都拣完了,外面才传来蓼实的脚步声。   “公子。”蓼实单膝跪地,“听风楼那边来问,何时动手。”   洛无尘瞬间便懂了蓼实所言为何,洛无尘道:“都安排好了?”   “就等公子下令。”   洛无尘嘴角的笑渐深,那笑看得青黛头皮发麻。   暗算太子,不能做得太明显,也不能太假,洛无尘幽幽道:“雪月阁那边的人骗来了?”   “二十一人,都在宫外候着。”   “后天晚上,我会在涉事殿,如果遇见了皇上,一并动手。”   “是!”蓼实下去了。   青黛担忧道:“公子,你怎么骗到雪月阁的人来动手的?”   青黛尤其好奇这一点,倒是不担心洛无尘后天真会遇险,毕竟自己是公子的跟屁虫,想要他们公子的命,得先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洛无尘挑眼看他,“就说你笨你还自得得很。”   洛无尘道:“还记得六年前邵雪月来药庐求药的事儿么?”   青黛凝眉深想,最后摇了摇头。   “他是拿着雪月阁阁主令牌来的。”   经过洛无尘这么一说,青黛才恍然大悟般一拍额头,“是了,他当时还想杀你来着。怎么?公子,那令牌你还留着?”   “自然留着。”洛无尘脸上的笑意渐深,“你也知道,雪月阁的作风向来狂妄,阁主令牌虽然样式换了一茬又一茬,可材质是特殊的,雍国目前找不到第三块同样材质的令牌。更何况……”洛无尘语气意味深长,“他连阁主令牌的样式都公之于众。”   也不知道邵雪月是太过自信,旁人仿不出第二块还是如何。   青黛:怎么办?忽然觉得他们公子很不是人。   借了邵雪月的身份不说,现在凭着一块令牌,连阁主的权力都用了,这简直比把邵雪月毒废了还残忍啊。   翌日,洛无尘卯时不到便已经侯在乾元殿殿外。   青黛眼睛都睁不开,陪他侯在门口。   陆陆续续的大臣身着朝服,老远就看到了洛无尘身着白衣,挺身而立,不时低头握拳轻咳一声。   介于皇帝对洛无尘的态度,又在洛无尘进京那日进过驿站大厅见过洛无尘的,齐齐上前打招呼。   洛无尘都会点头回礼,模样淡漠而疏离。   太子一党的几位大臣并未上前来,在他们眼里,皇位是太子的,而今皇帝病重,就算有一个洛无尘,也做不到起死回生,皇帝一倒,焉有他洛无尘的立足之地,还不是任他们宰割。   洛无尘只是看着那五个大臣扎堆「议事」,脸上始终挂着清淡的笑。   知道一个身着紫色官服,褂绣雄狮,体型高大,约莫五十左右的大臣步步生风而来。   那人的眉眼跟澹台漭长得有五分像,洛无尘不疑有他,一品武官,当今朝堂除了澹台卓,洛无尘不作他想。   见他近了,洛无尘主动朝他微微颔首,澹台卓先是一愣,随即抱拳回礼。   青黛:他凑在洛无尘耳边小声道:“公子,你主动跟澹台卓打招呼?”   “一品武将,又是澹台漭他爹,不礼貌一点?”   青黛不懂,澹台卓他儿子就差把你脑袋摘下来当球踢了,你对他老子这么客气做什么?   青黛是真的不懂,不过他们公子这样做,必然有其用意。 第16章   临近卯时,太子才姗姗来迟,一看到洛无尘,心里便生出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朝唱的太监高喝了一声「进殿」。   众人这才陆续进殿。   洛无尘一身白衣,站在一群颜色各异的朝臣中非常醒目。   就连太子,为了不让自己太过瞩目,穿得也是绛红色,不那么张扬又正式的衣裳。   “上朝,百官叩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大臣全都跪了下去,洛无尘站在最首,微微颔首。   这一幕看得文武百官暗骂其大逆不道,心中却又升起别的心思来,太子一党更甚。皇帝是出了名的暴戾残虐,就等着皇帝大发雷霆,最好直接处决了洛无尘。   所有人都在等着皇帝发怒,却只有太子,心狠狠地往下沉了沉。   皇帝看着洛无尘就算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也不跪他,心中也是有些不悦的,可也只是一瞬。   自己的命在洛无尘手里吊着,而现在,他又要重用洛无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众爱卿平身。”皇帝略微浑厚的嗓音自上遥遥传来,澹台卓听到皇帝的声音,不动声色的趁着起身时看了洛无尘一眼。   难道这个洛无尘的医术当真如此之好?   皇帝先前可是被太医院亲自诊断,命不久矣。   “谢吾皇。”   群臣声若洪钟,青黛在殿外听得耳膜疼,忍不住抱怨道:“平时各个装得跟要死了似的,声音倒是大得很。”   于言跟他并排站着,“青黛大人有所不知,见了皇上,没声儿也得吼足了劲儿。”   青黛是没见识过朝中群臣弹劾还未上任的国师时,那声音,可比现在洪亮多了。   不过这话于言是肯定不会说出口的,现在的国师,才是他活命最重要的那条线。   朝中大臣大多都看不起阉人,若不是他常年伺候圣侧,那些大臣觉得跟他说话句都是侮辱了自己。   “哦?是么?”青黛掏了掏耳朵,浑身江湖气地勾着于言的肩膀,“于言公公,你说,皇上叫我们家国师上朝干什么?政事不归我们家国师管吧。”   于言听青黛这么说,权当他不解朝廷事,耐着性子解释道:“大人呐,话虽这么说,皇上这是想给国师大人撑场子呢,朝中传言,青黛大人应是有所耳闻吧!”   “什么传言?”青黛偏头看他,睁着眼睛装瞎子。   “大人当真不知?”于言奇怪地看着他。   青黛故作凝眉想了想,半晌后挠着后脑勺,带着几分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气,“公公,我真不知道,你也知道,平时国师都不怎么出门,我们还真……”   青黛笑得有点憨,加之青黛装傻几乎是本色出演,饶是于言阅人无数,也没看出青黛在装傻。   “唉,”于言叹了口气,“大人不如回去问问国师大人,或许……”   还没等于言说完,青黛就打断了于言,“公公你快别说了,我们家公子比我还不如,每日在琉璃殿就是研究丹方跟皇上身体的药,你别看我们家公子看着人模人样的,其实是个药痴。”   于言显然不信,青黛就着转身的时间,背着于言转了转眼珠子,“我给你说个事儿,你可别跟别人说。”   “什么事儿?”于言当真好奇了起来,洛无尘在他眼里,给于言感觉是个相当精明的人,识时务也就罢了,却懂得把握时机,要知道,捏住了皇帝的命脉,他若有心,也便有了号令群臣之势……   于言微微拧眉,想起洛无尘今日上朝之事,这会不会——全在国师意料之内?   思及此,于言心中微骇,若真是如此,那这个洛无尘,岂不把整个皇城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又端看青黛这憨呆的模样,委实不似装的,如果是装的……   于言骤然正了神色,连心都跟着颤了颤。   “你知道疯赖子吧,江湖上的邪医。”青黛故作神秘。   “知道。”于言倒是老实,洛无尘师承傲风山邪医疯赖子,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现今疯赖子更是不知道疯哪儿去了,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多年。   就在青黛正准备说点儿什么的时候,殿内忽然传来了非常整齐的「请皇上三思」。   两人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了去。   “父皇,朝中已有丞相,何故再加左相?您让丞相的老脸搁哪儿啊?”   太子宋澈朝着皇帝就跪了下去。   他没想到,他父皇让洛无尘上朝竟然是此等用意。   左相,双相掌朝,洛无尘不过一个江湖术士,有何能力堪国相一职?   “还请皇上收回成命。”朝堂中,大半大臣都跪了下去,只有澹台卓跟少数几个大臣拱手未动。   皇帝看着跪下的一众大臣,微眯了一下眼睫。   他怎么都没想到,短短五年时间,朝中大臣大半已经归顺与太子麾下。   皇帝的视线骤然变得阴冷,先拢群臣之心,缓他之过。   “右相已然年迈,也是时候告老还乡了。”皇帝当下便做了决定。   太子闻言慌了,方才皇帝还说双相共掌,现在直接让右相告老还乡,那那些归依丞相的人怎么办?   “父皇……”太子还想说什么,皇帝凉凉道:“怎么?太子,你想抗旨不成?”   “儿臣不敢。”太子气得浑身都在抖,低头间看着洛无尘在他不远处的鞋尖,恨红了眼睛。   “来人,国师身子弱,给国师赐座,于天子侧。”   “微臣,谢皇上厚爱。”洛无尘这次终于抱拳行礼,说完就忍不住从袖间掏出手帕,捂嘴轻咳,实在病弱得紧。   可饶是他姿态如何病弱,现今朝堂百官,未有一人再敢小瞧于他。   不声不响,不动声色便从一个挂名国师成为当朝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澹台卓看着洛无尘缓步踏上高台,端坐与龙椅之侧,他面前还放了一台小案,案上有茶水点心,俨然就是另一尊龙椅之态。   澹台卓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涟漪汹涌。   “众大臣,还有事奏?”   众臣不言。   “既然无事,那便退朝吧!”皇帝摆了摆手,招呼了洛无尘,让他搀扶着便去往后殿。   唱和的太监在后高唱「退朝」。   皇帝轻轻拍了拍洛无尘的手,“无尘,你也看见了。”   皇帝现在不称他为国师或者左相,而是称其名,拉拢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在下看见了。”洛无尘微微垂着眸,耳畔就传来皇帝的叹息之声。   “朝堂大数都已归顺于太子麾下,朕现在……”皇帝的语气多了几丝无奈,转瞬却又变得狠厉起来,“不想放权。”   他还没有享受够这盛世春秋,岂会将这江山拱手送人,就算是他的亲子,他也无法忍受。   洛无尘自然知晓皇帝的心思,却未言。   “真封你为左相的用意,想必你也明白。”   皇帝说到这里,洛无尘再装无知,就显得他太无能了。   “在下明白,皇上想要在下做皇上手里的一把刀。”还是一把杀亲子,斩权臣的刀。   洛无尘轻笑,皇帝可能觉得他不过一阶江湖之人,比起久经朝堂之人更容易把控。   可——这却正好如了洛无尘的意啊。   “叫于言进来,你先去休息吧,该怎么做,想必你也知道。”   皇帝的算盘打得很好,洛无尘做他身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他借洛无尘的手去除掉异己,来日出了意外,他完全可以推洛无尘出去顶罪,他依旧还是雍国至高无上的帝王,所有罪名,都有洛无尘这个替死鬼顶着。   只要他熬到痊愈的那一日。   洛无尘不过一阶江湖中人,只要是人,都无法抵挡权力跟金钱的诱惑,而这些,他都可以成全洛无尘。   “是!”洛无尘颔首告退,叫了于言进去。   出了乾元殿,青黛便迎了上来,关切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负手而立于乾元殿前的高台之上,脑子里是十多年前的遍地血腥与惨不忍睹的尸首陈铺。   他沉默着,清晨的风带着些微凉意,青黛将披风罩于他身,默默陪在他身侧。   “走吧。”洛无尘在这里站了半刻钟时间,这才领着青黛回到琉璃殿。   一会去,洛无尘便进了屋内,青黛早已察觉洛无尘心情不对,没敢进去打扰,就在外面跟蓼实道:“蓼实,皇帝又封了公子为左相。”   历朝来,平级皆以左为尊,就算国丈依旧在朝为官,也要以洛无尘为首。   青黛想不通皇帝这么做的用意,他偏头看着紧闭的殿门,想不通他们公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在朝为官吗?   或者权力跟金钱。   钱,洛无尘不缺;权势吗?江湖上谁人不给听风楼楼主三分薄面,加以神医之名,就算洛无尘想要称霸武林也无不可。   蓼实向来比青黛思绪通透,自从来了京都之后,他们公子表面看着无甚变化,可行事上比原来更加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相对的,从前不怎么做的事,现在也亲力而为。 第17章   他微微攥紧了拳,道:“不论公子做什么,我们陪着就是,竭尽全力就好。”   青黛听着他这话,心中微醋,朝蓼实翻了个白眼,“说得只有你能这么做似的。”   蓼实:青黛就喜欢这些地方跟他对着干,偏偏他能感觉到青黛就是故意怼他的,只能失声地看着青黛朝他翻白眼。   “你说公子现在在做什么?”青黛干脆坐在门口,明日就是杀手动手的日子了,青黛抬眼看着蓼实:“确定已经安排妥当了?”   “你觉得我会拿公子的命做玩笑吗?”   青黛知道不会,蓼实见他不放心的样子,难得玩笑道:“你不是说任何时候都有你么?”   “那是自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青黛一甩额间刘海,顺势吹了一下,颇有几分痞性。   其实青黛长得俊雅,表情像那么回事儿点儿,少说几句话,走路的姿势规矩点儿,别人要说他是某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都有人信。   奈何,开口既爆本性。   外人言:听风楼有二魔卫,一魔杀人不见血;二魔却是以血浴尸。   未曾见过青黛的,怕是永远都想不到,这样看着阳光憨呆,还带着几分公子贵气的少年,会以「以血浴尸」闻名江湖,还让全江湖的人都闻之丧胆。   “青黛,你知道江湖中人怎么传你的么?”蓼实跟他并排坐在门口,挑眉看他。   “怎么传的?”青黛不在乎的道:“还不是说我杀人魔王,还有什么好传的,我都听腻了。”   “非也,”蓼实道:“他们说你,长了一副恶鬼脸,丑得要命,孩子得吓哭,女子要是见了你,得吓得投井……”   “打住打住打住,”青黛伸手就捂他嘴,“本公子长得这么俊俏,他们这么传我那完全是污蔑。”   “我觉得挺像的。”蓼实拍开他的手,斜眼睨他,“你不觉得你有时候无理取闹起来,我真的很想投井。”   青黛震惊地看着他,瞬间歪曲他的意思,“蓼实,想不到你心里这么自卑,长得不如我好看,也不用投井吧,这也太暴殄天物了。”   蓼实:他很想把公子拉出来跟他比一比,到底谁要投井。   不过蓼实觉得,青黛绝对没有这种觉悟,他一直觉得自己长得好看得不行。   洛无尘就在屋里听着门口两人斗嘴,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洛无尘不让他们现在近身伺候,不过也是想捋捋思绪。   他明白皇帝的打算,而且正如他料想般进行。   但是,远比他预料地要快上许多,他原先以为,皇帝会率先派他去户部或者刑部,怎么都没想到会直接撬了国丈的位置。   他需要再做筹谋,让计划更为缜密,他要做好最坏跟最好的打算,每一条路都得计划周全。   洛无尘这一呆就是一日,中间只有蓼实进来送过膳食。   晚膳时,洛无尘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路怎么走,留了青黛跟蓼实一起吃。   蓼实却是欲言又止。   洛无尘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挑眼看他,“有话要说?”   “公子,澹台漭这几日每日都去风来信找你。”蓼实不懂澹台漭这么执著找洛无尘是为何,一等就是上午等到晚上。   “他要等就让他等。”洛无尘现在是抽不开身的,现今朝中所有人都已经明确知道了他的长相,就连澹台卓也知道了,他要跟澹台漭联系,就只能背着澹台卓,计划才更好实施。   他不能因为一个澹台卓就让计划有所变动。   “而且,澹台卓跟澹台漭的关系,绝非外界传言那般。”或许澹台卓毒揍不孝子是真,可今日上朝,他观澹台卓姿容与气度,也并非外界传言的那样。   如果澹台卓真对皇帝忠心不二,今日皇帝在封他为相国时,澹台卓就不会沉默,应当会站出来站在皇帝这边。   既然澹台卓并非传言那边忠心不二,那他又为何要做出一副忠心之态来?   见过澹台卓跟澹台漭俩父子之后,洛无尘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这对父子,在扮花脸。澹台卓扮白脸,那么澹台漭,就扮红脸。   这一点,想必皇帝也看出来了。   那么,皇帝要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亲子,还是斩权臣呢?   国丈被迫还乡,究竟是皇帝留他一命,还是另做打算?   这一点,洛无尘想了一下午也没想透。   而另一边,将军府。   澹台漭跟他爹坐在书房里,澹台漭听到他爹说皇帝居然让那个废物国师从一个吉祥娃娃,忽然就成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爹,皇帝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澹台漭怒不可遏,他对当今朝廷有怨,但那些怨都不能说出来。   澹台卓轻飘飘地看了澹台卓一眼,难得地拿起笔练起了书法,于他的怒视而不见。   “老头子!”澹台漭恶狠狠地喊了一声。   澹台卓:“你是不是又想挨揍?”   澹台漭:“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以前那都是让着你。”   “我需要你让?”澹台卓猛地一拍笔,笔上墨水甩了澹台漭一脸,顿时将他点成了小花猫。   澹台漭:……   “你狠,你狠,算你狠。”澹台漭气得摔门而去。   内室。   一个身着黑衣,年约二十的人从内室挑帘出来,他墨发铺散于后背,只用一根墨色玉簪松散别了一半在脑后。   澹台卓朝他抱拳行礼,喊了一声:“公子。”   来人轻轻摆了摆手,他模样生得妖冶,黑色外袍的领子有一圈绯红,他的脖子正中有一枚如血点缀的红痣。   “令公子可真是年轻气盛啊。”他嘴角勾着笑,姿态从容,看着紧闭的房门,视线仿若一个长辈看着玩闹任性的晚辈般的慈爱。   “让公子见笑了,老夫这个不孝子可真的是……”澹台卓失笑,“是我管教无方。”   “不碍事。”来人坐在澹台漭方才坐过的位置上,他端起澹台漭并未碰过的茶盏,捻起杯盖别了别浮沫,“将军,依你之见,那个洛无尘到底是何方神圣?”   “传言他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邪医的亲传弟子,却青出于蓝胜于蓝,小小年纪便以神医之名名震江湖。”   来人挑眉看了澹台卓一眼,知道澹台卓是答非所问了,不过他也没计较。   澹台卓对澹台漭管教是相对严格的,可能是武夫的原因,教育孩子,从小就是不对就打,不听也打。或是澹台漭幼时便表现出了与同龄人不同的敏锐直觉,澹台卓不敢跟他这个独子透露分毫。   澹台漭这人年少,冲劲儿大,澹台卓了解自己的儿子,多半是怕他沉不住气,坏了计划。   “那依你之见,洛无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杯盖碰着杯口的声音在书房里轻响,那声音不疾不徐,让人仿若在听某种能令人心绪平静的音律。   “依老臣薄见,绝非善类。”   “哦?如何说?”黑衣人挑眉看向澹台卓,视线温润,显得此人脾气甚好。   “当今皇帝虽然昏庸残暴,但是对自己的利益看得极重,胜过所有。洛无尘虽为一阶江湖人,没点手段,又岂能博得皇帝信任?”   那人食指轻轻敲着杯身,沉默着。   澹台卓又道:“如果洛无尘真如老夫猜想那般,那定然知道皇帝重用他的目的为何。”澹台卓看向那人:“公子,若洛无尘真如我们料想那般,我们又不清楚其为人,势必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不错。”江随云放下杯盏,“朝中局势现今暗地里偏向太子,可也有许多大臣是想要扶持九皇子,洛无尘表面看着是一江湖人。   可他一江湖人,又岂会轻易进京为官,宋默成许了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诺,现今又亲封他为当朝左相……”   “老夫猜想,”澹台卓抬眸看向那黑衣公子,忽然打断了他,“皇上多半是想借刀杀人。”   此种事皇帝做得几位顺手,洛无尘一个江湖有人,虽有神医之名,到底不经常淫浸朝堂的尔虞我诈,于皇帝而言,无疑是最好的一把刀。   “依你之见,他会最先动谁?”黑衣公子的语气不疾不徐,从容淡定得很。   澹台卓沉吟了一下,“丞相已经被迫告老还乡,傅胜贬官,接下来,怕是会肃清太子一党。”   太子一党,看今日朝堂局势,怕是已经收复了大半官员。   澹台卓并不是太子一党,就算皇帝要对付,首当其冲的也不会是他,可他兵权在握,早晚会有轮到他的一天。   皇帝暂时不动他,一是因为他表现忠心;二也是因为,帅印现今在他手,边关动乱也需要他,如果皇帝要他死,想要拿回全部兵权,应当会在沙场动手。   澹台卓并不想澹台漭来淌这趟浑水,可他这个儿子吧,主意大得很,随着年龄的增长,翅膀也渐渐硬了。   想到这里,澹台卓就觉得脑壳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压那个混小子几时。   “我也这么觉得。”江随云起身朝澹台卓抱拳行礼,“将军,辛苦了。” 第18章   江随云却道:“受得起,将军为了我霁国山河忍辱负重,随云自是无以为报,区区一礼,将军受得起。”   澹台卓是看着江随云长大的,了解这孩子的脾性,能屈能伸,要说忍辱负重,澹台卓就没见过谁能比江随云还能忍辱负重的。   “公子,你且起来吧。”澹台卓将他小心扶起,“朝中现在多了一个洛无尘,我们行事,怕是要多废几番周折了。”   “在下知晓。”江随云微微笑道:“不论他怎么翻,我们都得做。”   话一出口,澹台卓就明显感觉到江随云浑身的气势变了。   江随云起身,抱拳道:“将军,今日之事就先到这里,在下就先离开了。”   “公子慢走。”澹台卓恭送着江随云。   江随云自内堂而来,也自内堂而去。   江随云一走,澹台卓就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书案上的白纸上点点泼墨,一下就想到了自家的混小子,轻轻呢喃道:“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   澹台漭行事大胆疯狂,骨子里就带着几分野性,偶尔的攻击力就像草原上暗暗蛰伏的野狼。   澹台漭想到这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倒真想澹台漭那混蛋玩意儿是个会蛰伏的狼,可澹台卓觉得,他不是蛰伏的狼,他会看见猎物就直接扑上去,管他周边有谁呢。   “混蛋玩意儿,混崽子。”澹台卓一边骂澹台漭,一边骂自己怎么教出了这么个玩意儿。   而另一边,澹台卓近些天来像是去风来信成了习惯似的,大半夜,人家客栈都要打烊了,他还大喇喇地坐进去,问小二要了一坛无灵。   这酒入口无味,入喉却是劲儿大得很。   小二陪着笑脸给了送了一盘花生米,就坐在柜台前跟另一个伙计悄声诉苦去了。   “我家那婆娘估计见我晚归,又要数落我了。”   另一个伙计道:“你别把嫂子说得那么凶,人家不也给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才能让你在外安心干活。”   “我知道,可我就是听不得她唠叨,我要过了子时没回去,她估计要背着娃来客栈接我了。”   那伙计目露艳羡,“就说你不识好歹吧,你还不听。”   小二哪是不识好歹啊,她是心疼自家婆娘呢。   澹台漭而耳力好,他就听着俩伙计在聊天,他也觉得自己来客栈喝酒颇有叨扰,可他也没别的地方去啊,烟花柳巷他是真的不愿去的。   澹台漭这一瞬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原以为有个邵雪月,他就能找到一个落脚地,可邵雪月一走,他连喝酒都找不到一个地儿。   他拎着酒坛,看向窗外的寂静街道,喃喃一声:“邵兄啊,你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可想死我了。”   那话听在小二耳朵里,忍不住头皮一麻。   他的眼神中隐含惊恐地看向澹台漭,就见那人已经坐在了窗沿上。   他跟那个伙计说了一声,连连告歉,说:“我得回去一趟,跟我家婆娘说一声,免得她等。”   “去吧去吧,别回来了,这儿我守着,下次你替我值班一次如何?”   小二连连道谢,换了衣裳就出了客栈。   澹台漭看着小二急匆匆的背影,嘴角勾着邪笑,叹道:“出门红颜思,归家软玉怀,真是羡煞死人了。”   澹台漭的声音不小,不远处刚准备去花楼的印少明听着这熟悉的调调,闻声寻来,看着窗台上坐着的那人,惊到:“果然是你。”   澹台漭满不在乎的斜睨了他一眼,就见印少明杵着拐杖,身边围了一圈小厮跟莺莺燕燕,他瘸着腿过来,调笑道:“怎么?我们的小将军思春了?”   旁边的姑娘手执团扇,半遮着面,朝澹台漭抛去一个媚眼儿,“小将军这般想念姑娘,不如去春风楼啊,我们姑娘都放得开,绝不会亏待了小将军的。”   她的话一说完,周围几个姑娘都娇笑了起来。   澹台漭虽然在外可以说得上声名狼藉,可在花楼的名声颇好。他不胡来,比起印少明的用钱砸,姑娘们还是更喜欢澹台漭这种「衣冠禽兽」一点。   毕竟,印少明是真的荒/淫无度,澹台漭跟印少明在这事儿上,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用守身如玉来形容都不为过。   澹台漭从窗户上跳下来,“怎么?又要上哪儿野去?”   “听说笑春风今晚开张,我去看看这倌馆。”印少明说话的语气都是浪荡色气的。   “笑春风?”澹台漭有点懵,“我怎么没听过?”   “你自然没听过了,听说他们自珞洲来的,那儿时逢战乱,不得迁徙到京都来,不过听闻他们东家长得比春风楼的花魁还美艳,”印少明看着澹台漭,邪笑道:“不是阿漭,你要不要去看看?”   根据澹台漭跟他厮混这么多年,温香软玉在怀从来都不动心,让他不得不往澹台漭不喜欢女子上面想。   今日他本想去笑春风探探,再来跟澹台漭说,不过今日遇见了,也就顺便带他去了。   他爹打小就让他跟澹台漭打好关系,所以印少明对澹台漭远比对别人宽容得多。   “那就去。”澹台漭倒也不多想,反正他一个人,去个热闹的地方,也好。   几人便去了笑春风。   笑春风果然热闹,门口只有迎客的小厮丫鬟,未见小倌。   澹台漭他们一帮人浩浩荡荡的,身后跟了七八个姑娘,小厮一见这阵仗,不由得面面相觑,怀疑可能是来砸场子的。   可小厮里面其中一个是认识澹台漭跟印少明的,上前恭维道:“小将军、小王爷,你们这是……”   “哎哟,我们家公子好奇倌馆,来看看,怎么?你们笑春风不接客吗?”一个姑娘在后面掩唇开口。   “哦,请进,请进。”那小厮立即把十几人领了进去。   笑春风的格局跟春风楼完全不一样,二楼除了进包厢的小门外,还有一扇偌大的床窗,几乎占了整面墙。   楼下正中是个搭建的高台,高台周围有一圈水池,池中养着荷莲与锦鲤,那些锦鲤偶尔还会跃出水面,跳上荷莲叶,摆了摆尾又跃进了水里。   顶端有一簇很大的红绸花,用纱吊四角,看模样,那红绸花还是能散下来的。   许是第一日开张,来的大多都是官宦子与商贾。   “有意思。”澹台漭直接结论,春风楼让人觉得富丽,可这笑春风,装潢远比春风楼大胆,未见其奢华之意,倒像是烟花之地的一处诗意。   “有意思吧。”印少明就算瘸着腿,也没忘了折扇傍身,“这小倌还没出来呢,听说这里有个琴师,也长得好看得很。”   澹台漭似笑非笑地看着印少明,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那我就等着。”   直到这时,澹台漭几乎才确定,印少明除了强抢民女,可能真的养过娈童。   很快,楼下便响起了琴音,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坐于台中一角,墨发用一根翠色玉簪松松别住,十来个小倌在台上跳着勾人的舞,风姿各异,当真称得上香艳绝色了。   印少明在旁边看得攥手指,澹台漭斜斜瞥了他一眼,觉得印少明小小年纪,当真色中饿鬼。   这边笑春风莺歌燕舞,热闹非凡。宫里却是平静之下,暗藏危机。   洛无尘刚喝了药躺下,蓼实便来报,说:“太子有动作了。”   “按计划行事。”洛无尘让蓼实灭了灯,自己躺在黑暗里,窗外的月光照进来,映得他的脸仿若一块温润的玉石。   一步错,步步错,洛无尘不允许自己错一步。   他闭眼睡去。   可当晚,洛无尘便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全是血,他看着自己的手,手变得非常小,手背还有肉乎乎的指窝,他耳边是刺耳的惨叫声,绝望将小小的心灵笼罩得不见分毫缝隙。   周围有人的大笑声,那些笑声,建立在这满堂的鲜血之上。   血肉落了满地,他的手被鲜血染得通红,一个个鲜活的人在他面前变成了一幅幅行走的骨架,他们身上吊着淋漓血肉,告诉他:“活下去,活下去……”   这个梦很长很长,里面全是血。   洛无尘醒来的时候,满头的汗,他的眼神有些迷离,微微偏头,窗外的风掠了进来,带起了些微凉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叫了蓼实。   蓼实一直守在外面的,闻言立即进来了。   “公子。”   “有些热,帮我准备沐浴。”   “是!”蓼实立即去了。   洛无尘仰在床上,久久未动,直到蓼实把浴水备好。   “你出去吧!”洛无尘轻声道。   蓼实能看出他们公子今日起床心情欠佳,听话地出去了。   洛无尘进了水,将后脑勺磕在浴桶边沿,仰头看着房顶。   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噩梦缠身的日子,可到底做不到心绪平静。   他盯了一会儿房梁,身子往下一沉,整个人都没入了水中,他在水里睁大了眼睛,感觉水才能覆盖他内心的那股窒息感。   心里的窒息,远比身体的窒息更要人命。   洛无尘很快就洗完了,青黛打着哈欠进来,“公子,朝服已经备好了。” 第19章   洛无尘这一生十八年都没穿过紫色的衣裳,现今那朝服深紫,褂绣白色仙鹤,或是为了适合洛无尘,官帽是为冠,非帽。   金色镶红官冠,中为红色宝石点缀,两缕金中带红流苏自冠而下垂于胸前。   蓼实为洛无尘穿戴好朝服,束好发,紫色朝服将他的内敛的气质衬出了几分张扬。   不似在听风楼那般的艳红张扬,也不似常日白衣的轻尘疏离,却让他整个人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样丽色。   青黛跟蓼实自小就知道他们家公子天生好颜色,可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洛无尘真就这样好颜色。   “公子。”青黛着看洛无尘,洛无尘正在捋胸前流苏,闻言转头看他,那一眼,让青黛感觉自己的心忽然漏跳了半拍。   “怎么?”洛无尘声音清润,他垂眸看着自己这一身紫色官服,“忽然换了颜色,不习惯了?”   “没有没有没有,”青黛怔怔看着他,“好看极了。”   洛无尘面上扬起了一丝微笑,调笑青黛:“不晓得你是看着你家公子我,还以为你对哪个姑娘一见钟情了呢。”   青黛挠着头,“我觉得哪家姑娘也比不上公子你好看。”   洛无尘失笑,“准备上朝了。”   “是,公子。”蓼实趁着洛无尘转身的空档,身后拍了一下青黛的后脑勺,暗喝道:“别对公子这么无理。”   青黛揉着自己的后脑勺,蹦了起来,一巴掌还给了蓼实的后脑勺,“你就是羡慕嫉妒恨……”   洛无尘在前听着他们玩闹,那浮于表面的笑渐渐真实起来。   青黛性子欢脱,他希望青黛能一直这么欢脱下去。   洛无尘今日来得有些晚了,乾元殿前已经汇聚了文武百官,那些大臣看到洛无尘就拱手作揖,喊他:“丞相大人。”   许多人都神情焉然,洛无尘只是瞥了一眼,兀自站在最首,也不曾跟身边人多言半句。   先前那些大臣看着洛无尘一身紫色官袍,头戴金冠,身形挺拔地站在最首,心中都暗自思量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许多大臣都闻着味儿了,皇上下手就直奔前丞相,众所周知前丞相乃是太子的亲外公,下一个会是谁?   众大臣的视线在澹台卓跟太子身上转悠,随后垂下视线去。   乾元殿的门打开,洛无尘第一个踏了进去。   皇帝坐于龙椅之上,洛无尘半掩着唇,坐于皇帝龙椅之侧,听着百官高呼「万岁」。   他微微侧身,也朝皇帝轻言「万岁」之词。   今日的早朝颇为寻常,没有人弹劾洛无尘了,昨日的百官还像笼子里的鸡「咯咯咯」个没完,今日全都偃旗息鼓了。   只是这一次,朝堂上多了一个人——珉武王。   昨日洛无尘不曾见他来上朝,今日也未曾见他排在最首进殿,竟是没注意到,珉武王竟让也在朝堂之上。   珉武王有特例在手,上朝可自由来去,足见皇帝对其的看重,远比澹台家更得圣心。   而现今嘛……   洛无尘看向珉武王,就见珉武王正在暗暗打量他,见他看过来,立即别开了视线。   直到下朝,珉武王都不曾多言半句。   下朝的时候,洛无尘本想扶着皇帝进后殿,却被珉武王喊住了。   “皇上,臣有话说。”   皇帝回身看着他,冷了视线,“倘若你要如其他大臣那般弹劾洛丞相,朕心意已决。”   洛无尘挑了下眉,见珉武王并未离开,朝皇帝道:“皇上,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皇帝没说话,看着洛无尘的背影消失于大殿门口。   “你想说什么?”洛无尘一走,皇帝就坐回了龙椅,沉沉开口。   “老臣还是想请皇上三思。”雍国建国时,珉武王功高几可震主,于皇帝而言,比起澹台卓,珉武王近些年来越发不识好歹,无法无天。   “你当朕的话为耳旁风?”皇帝冷笑,他跟太子暗中联合的事皇帝不是不知道,现今他有了精力,自当可以对付,但却不能轻易下手。   他得找个契机,削了珉武王的王位,然后杀之而后快。   皇帝的杀意对珉武王而言,显得特别的云淡风轻,珉武王道:“老臣跟随皇上三十多年,断不会害了皇上,洛无尘一阶江湖中人,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也难服众。皇上亲封他为国师,已然是天大的恩赐,现在又剥了老丞相的官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那依你之见,何人适合这丞相之位?”皇帝的手放在龙案之上,微笑道:“印朗,你可别说,你合适?”   皇帝给珉武王的特权,允他可随意进出朝堂,那也是十多年前给他的殊荣。这十三年来,雍国平稳,珉武王既不上战场,近五年更是连朝都不上,架子比他一个皇帝还大,看似不闻朝中事,可他若是真的不闻朝中事,何以背着他与太子勾结成堆?   其实洛无尘一个都没猜对,皇帝提拔了洛无尘,首要的便是要他对付印朗。   印朗仗着自己是开国功臣,自视甚高,于皇帝而言,印朗早就没有了利用价值,还不如不知天高地厚的澹台漭有用。   “皇上?”印朗诧异抬眸,随即飞快跪了下去,“臣对雍国的忠心天地可表,怎么会有如此想法,皇上,您……”   皇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这等表面忠言,宋默成已经听腻了,“印朗,朕用洛无尘,自然有朕的用意,你不必多言。”   珉武王跪着伏低了身子,没做声。   可脑子里已经千回百转,他自认跟太子谋合之事做得天衣无缝,皇帝决计抓不到他的把柄。   想到这里,珉武王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一张脸——九皇子,宋毓。   “是老臣思虑不周。”   皇帝看着跪着的印朗,挥了挥手,“下去吧!”   洛无尘并未走远,青黛跟在他后面,一边回头朝乾元殿看,“公子,今日朝堂是不是太过安静了?”   青黛对于危险有种非常敏锐的直觉,那是淫浸在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直觉,朝堂今日安静得非同寻常。   “皇帝心意已决,继续说下去,保不了人头落地。”蓼实在旁边道,随即看向洛无尘:“公子,我们是不是,应该先下手为强。”   “不急。”洛无尘是真的不急,太急不好,容易让他还没埋下自己的根基,就先翻了船。   他绝不允许翻船。   占于主动局自然有主动局的优势,可现今却不是洛无尘的优势。   他要让皇帝看看,这满朝文武的野心,才能顺水推舟。   而且……   洛无尘嘴角勾着浅笑,他也要看看,这满朝文武,是不是当真如十多年前那般脖子硬得很。   洛无尘就算动手,也不会让他们死得干脆。   “今夜子时,你让人准备好。”洛无尘要把这刀狠狠地插在太子头上,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青黛活动了一下手腕跟身上筋骨:“好久没动手了,公子你说,我要是救驾有功,皇帝会不会封我个官来当当?”   蓼实:……   “你当官,不如我来。”蓼实泼冷水。   青黛:……   “你就是见不得我比你好。”说完气哄哄地走到洛无尘面前,在他们身后跟着软轿。   轿夫们都摸不准洛无尘是什么意思,之前出门半步都离不了轿子,现在怎么忽然就徒步而行了呢?   但是前面几个人说话,他们又听不真切。   其中一个轿夫眼珠子转了转,虽然没有听得很真切,可他实实在在地听到了青黛说自己救驾封赏那句话。   半道,洛无尘还是上了轿。   回到琉璃殿的时候,刘隐士已经等在殿内了,来跟洛无尘对丹方的。   刘隐士走了之后,蓼实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道:“公子,那人去了昭莱宫。”   青黛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谁去昭莱宫了?   “很好。”洛无尘面前放着一把琴,看着青黛:“你不是要听琴舞剑?”   “真的?”青黛想他们公子的琴很久了,奈何都没听完一曲完整的。   “真。”洛无尘失笑。   “等等,我去拿剑。”青黛跑了,蓼实看着青黛的背影,担忧道:“公子,青黛,实在不适合宫里。”   “你有办法劝他出宫去?”青黛要是能听得劝,洛无尘早让他走了。   蓼实沉默了。   蓼实自己也知道,他们主仆三人,可以说打小一块长大的,谁都了解谁,更何况在他们面前半分心思藏不住的青黛。   青黛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很多年前他们就做了这样的决定——誓死护卫洛无尘。   无论前面的路是刀山还是火海,只要公子需要,他们都能挺身而出。   洛无尘试了试琴音,抬眸看向蓼实:“你也别多想,只要青黛一直跟在我身边就好,青黛虽然单纯,可功夫不弱,自保之力完全有。”   蓼实倒不是担心这点,他担心,青黛的性子会给洛无尘带来麻烦。   洛无尘见他忧心,劝道:“青黛并不像表面看着那样,这一点你应当知晓。” 第20章   很快青黛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剑,一脸期待地看着洛无尘,“公子,可以开始了。”   洛无尘看着他取剑出鞘,轻轻拨动琴弦,琴音悠悠,青黛将剑舞得像是跳舞。   洛无尘朝蓼实道:“你跟青黛比划比划,我好久没看你们俩舞剑了。”   “是!”蓼实抱拳领命,不声不响地直接朝青黛攻了过去。   青黛被他突袭了个措手不及,眼神幽怨地看着他。   蓼实:“公子让我跟你比划一二。”   “比划就比划,谁怕谁啊。”   琉璃殿里,一时间刀光剑影,烈阳洒在剑身,反射出道道寒芒,洛无尘的琴声忽而陡转直下,两人比划间,渐渐透露出几分杀意。   转而洛无尘的琴音又轻了起来,他耳朵动了动,嘴角勾着笑,趁着抚琴的空隙,指尖在旁边的杯盏里捻了一滴水,朝着某个方向屈指一弹。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青黛立即纵身跃过去,寒剑抵在那人脖颈处,“什么人?”   来人是个小太监,剑抵在他脖子上的片刻,当场吓尿了。   青黛视线冰冷,不见平日分毫欢脱。   “小的,小的是……”小太监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墙上摔下来的。   “带进来。”洛无尘双手压在琴弦上,青黛就反扭着小太监的手,剑依旧抵在他的咽喉,破了点儿皮,溢出了几分血色。   到了洛无尘面前,青黛直接一踹小太监的膝弯,小太监朝着洛无尘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大理石铺就的石砖都发出了「咚」地一声沉闷声响。   洛无尘朝他笑得温柔,开口道:“青黛,你吓着公公了。”   青黛:他没一刀直接将他抹了脖子算是很客气了,吓人算个屁。   不过还是老实收了剑,像尊石雕似的立在小太监身后一步的地方。   “公公,你不走正门,爬墙作甚?”洛无尘语调轻缓,半分听不出责怪之意。   小太监稍稍放下了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道:“奴才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本意是想来请国师大人一续,可是奴才看琉璃殿大门紧闭,不敢叨扰,又不敢违抗贵妃口谕,只能……”   小太监说到这都快哭了,他真的是个不起眼的小太监,来琉璃殿还是因为浮生宫没人敢来,他被推着硬着头皮来的。   “国师大人,奴才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要是有,就让奴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洛无尘轻笑,也没理会他的誓言,问道:“贵妃?你们家贵妃是何许人,在下好像跟宫里的各位娘娘,并无交集。”   “贵妃娘娘说,近日来她总觉得心烦意燥,太医院开得药不见效,想要请国师大人为娘娘诊断一二。”   洛无尘暗暗思量半刻,打量着小太监,各宫除去大太监外,服饰变化甚小,只有腰带上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区别。   贵妃宫里的太监装扮确实如小太监这般服饰,半点区别没有,可贵妃不至于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找他。   “公子。”蓼实察觉到了什么,心中隐隐担忧。   洛无尘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   此人是贵妃宫中人,却不一定是贵妃授意,贵妃乃是珉武王的亲侄女……   珉武王今日进宫,原来在这挖了坑等着他呢。   他不跳,珉武王岂不对他防备心更重,跳了么,倒是可以反将一军。   洛无尘忽然觉得自己这个丞相做得格外称职。   “行,我去。”他就等着电闪雷鸣那一天。   “蓼实,宽衣。”洛无尘被蓼实扶着进了内殿,换衣服的空隙,蓼实凝眉问:“公子,贵妃是珉武王的亲侄女,珉武王又今日进宫……”   “我不跳,岂不正好如了珉武王的意。”洛无尘说得云淡风轻。   “去叫刘隐士。”   蓼实立即喊了个太监去喊刘隐士。   仙灵宫距离琉璃殿并不远,来去也就一刻钟,更何况,蓼实是直接把刘隐士拽着领子提过来的。   到的时候,刘隐士觉得自己快被勒去了半条命,捂着脖子埋怨地看着洛无尘,“我说国师大人,下次喊我,飞鸽传书,八百里加急什么都好,能不能留我一条小命?”   “得罪了。”洛无尘倒是彬彬有礼,刘隐士反倒无言了。   “贵妃身体有恙,太医院那边药石无医,刘隐士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在下需要一个人陪着一同前去。”   刘隐士:见个娘娘还这么见外,感觉都不像是洛无尘了。   不过刘隐士转念一想,洛无尘到底也才十八岁,顾忌着男女有别也是正常的。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那就走吧!”   说完就像扬眉吐气的公鸡似的走在前面,颇为得意。   青黛:他想把刘隐士那高傲的头颅摁下去,拽得二五八万似的。   “青黛,你留下。”洛无尘带着蓼实,备了软轿就往浮云殿行去。   原本刘隐士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扬眉吐气了一下,可看着洛无尘乘坐软轿,他的气焰瞬间一泻千里。   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半点不带含糊的。   到得浮云殿,小太监立即着人去报,很快宫里的嬷嬷就迎了出来,朝着洛无尘行了一礼,在看到刘隐士的时候,嬷嬷沉着脸,“刘隐士,娘娘身体欠安,你这身味道……”说完还很嫌弃的在鼻子跟前扇了扇。   刘隐士:本以为快要扬眉吐气,被嬷嬷这么嫌弃地一扇,瞬间跌回了谷底,爬都爬不起来。   蓼实往他身上洒了一点药粉,他那从仙灵宫带出来的味儿瞬间就变成了浓浓的药味儿,把刘隐士呛得一通咳。   “嬷嬷,现在能进了?”洛无尘微笑道。   嬷嬷面露难色,最后还是同意了,因为洛无尘身上也有很重的药味儿,她要是说刘隐士了,那便是说洛无尘。   “国师大人,请!”   三人便朝着浮云殿正殿行去,贵妃仰躺在上位,几个宫女举着大蒲扇给她扇着风。   “娘娘,国师大人来了。”   洛无尘看到,这里不止有贵妃,还有太医院的人。   那个太医洛无尘不认识,只是看着他的视线颇为不善。   洛无尘微微颔首,“见过娘娘。”   莫安雪斜睨了他一眼,带着异域风情的脸,那眼邪魅勾人异常,满身都是风情。   洛无尘目不斜视,直直地看着地板。   “国师大人,你来给本宫把把脉,看看本宫这究竟是怎么了。”贵妃坐了起来,朝洛无尘伸出了雪白的手腕。   “蓼实。”蓼实早就备好了线,他根本不近贵妃身,打算给莫安雪悬丝诊脉。   旁边的太医看着洛无尘这阵仗,立即出声:“娘娘凤体,岂容你这等敷衍。”   蓼实见不得别人低看自家公子,嘲讽道:“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众所周知,悬丝诊脉极易误诊,洛无尘,你这是当娘娘凤体为儿戏?”那太医可能地位颇高,观他衣着,应当是太医院院使。   “院使大人,无尘断无此意,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断不敢辱了娘娘凤体。”   这话让查漆升面色瞬变,他一直是切脉,现在洛无尘说他悬丝诊脉是不辱娘娘凤体,那他这么多年都是为各种娘娘亲手诊脉,这不就是说他有辱凤体。   查漆升气得呼吸不稳,转身就朝贵妃告罪,顺便参洛无尘庸医。   刘隐士听不下去了,反问查漆升,“院使大人这是说,皇上看错了人?你们太医院对皇上龙体束手无策,丞相大人治好了皇帝,怕他抢了你们的饭碗,让你们太医院落得个无能的名声?”   刘隐士或许觉得自己话太多,立即捂住了嘴,“贵妃娘娘,老朽失言。”   这话把查漆升起了个半死,偏偏还不了嘴。   现在皇帝都不宣他们了,太医院整个成了摆设,而今……   查漆升的视线变了变,洛无尘看得真切,果真有大坑等着他跳啊。   “行了,皇上都相信丞相,院使大人,你技不如人,也莫要抹黑丞相大人。”   贵妃眼波流转,伸出了纤纤手腕,“诊脉吧,国师。”   看来舅舅说得没错,这洛无尘,确实不简单。   蓼实直接将诊线缠在了贵妃手腕上,洛无尘拽着另一边,开始诊脉。   片刻后,洛无尘收了手,“娘娘并无大概,恐是夏日炎炎,在下给娘娘开副药,不日即可痊愈。”   “那就多谢国师了。”贵妃是不想听她舅舅话的,六年前若不是她这个舅舅用她全家性命威胁于她,她也不会嫁给一个足以当她爹的男人。   “院使大人,你下去吧。”   查漆升不解地看向莫安雪,却也不敢违抗,只能告退。   洛无尘要走,却被莫安雪叫住了,“国师大人,留步。”   “娘娘还有何事?”   莫安雪朝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人全部都走了,她从上座走了下来,站在洛无尘面前,蓼实跟刘隐士都不解地看着莫安雪,“国师,本宫有话要与你谈。” 第21章   刘隐士倒是识趣,直接朝两人告了退,出门的时候还想把大门带上,被蓼实沉沉喝了一声。   刘隐士:他气愤得甩袖,觉得蓼实真是不识好歹。   “娘娘有话,不放直言。”   “洛无尘,我知道你有秘密。”莫安雪语气微沉,其中带着几许狠厉。   可那狠厉,洛无尘能感觉到,并非是对他。   洛无尘不搭话,他倒想知道这个贵妃想做什么。   “洛无尘,我要你帮我杀了印朗。”   “娘娘,慎言。”洛无尘提醒道。   “慎言?”莫安雪脸上扬起几分讥笑,“作为皇上多年的枕边人,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莫安雪恨极了被人掌控的滋味,也恨极了一辈子的受制于人。   “你知道今日珉武王为何进宫么?”莫安雪才得到消息,她娘在半个月前与世长辞,这些年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家人过的是什么日子,但是珉武王一直说会善待她的家人。   可是她进宫已经六年,除了初时进宫时她见过自己的父母,而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她听了珉武王六年的话,甚至不让她留下子嗣,她进宫的第一年就怀了孕,却被珉武王逼着喝了堕/胎药。   从那以后,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莫安雪很多时候都觉得自己在疯的边沿挣扎着,她恨透了这些人,可是朝堂不论怎么都抓不到一个能帮她的人。   原本她看好澹台漭,可是澹台漭多年都不曾入朝为官,而今,老天送给她一个洛无尘。   莫安雪不确定洛无尘会不会帮她,可她知道珉武王很多秘密,珉武王现在要陷害暗杀洛无尘,这是她与洛无尘谈判的筹码。   朝中现今没有一个人敢跟珉武王对抗,他虽不上朝,可朝廷中到处都是他的爪牙。   莫安雪一边笑着,一边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掌心肉里。   洛无尘闻见了淡淡的血腥气,他垂眸,就见莫安雪握紧了拳头,手指泛着白。   “今夜子时,珉武王与太子联合请人暗杀与你。你要是死了倒还好,不死,他们就会将这一切栽赃在你身上,不论你是死是活,珉武王都有办法让皇上对你心存芥蒂,若是皇帝死了,你就瞬间落得个造反的罪名。”   洛无尘垂眸看她,眸间并不见诧异之色。   莫安雪观着洛无尘的神色,心中忐忑。她虽入宫多年,也听珉武王的话,尽量做个祸国妖妃,可珉武王对她的成果显然并不满意,不然不会让她连亲人的面都见不着。   现在印朗说她母亲在半个月前亡故,这让莫安雪非常担心弟弟跟爹。   她亲人的命,都在珉武王手里。   她不指望洛无尘能救出她爹跟弟弟,只要珉武王死,也只有珉武王死,他的家人才算最安全的。   “你若是答应,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莫安雪松了攥着的拳头,她知道自己现在冲动了,尽量让神色看起来更为可信。   “娘娘,你不觉得,你这是让在下拿命帮你?”洛无尘轻轻笑着,眸色微深,让莫安雪看不出这人究竟在想什么,或是听了这番话有什么打算。   “一命陪一命,你用命帮我,我自然也用命帮你。”莫安雪转过了身,洛无尘这话是没打算帮她,她要怎么办?   皇帝现在最听洛无尘的话,其次就是珉武王,皇帝虽然万事依着她,可只要涉及珉武王,皇帝就会朝她发怒。   她不敢再在皇帝面前提这件事,甚至提出把爹娘跟父兄接进宫里小住都不行。   莫安雪背着洛无尘,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你若是觉得这个筹码不够,我还有。”   洛无尘无言,视线却是看向莫安雪的。   “太子朝中党羽甚多,可朝中有更多的大臣是摇摆不定的,大人可知道九皇子,宋毓。”   “宋毓与你同岁,为人聪慧,母妃早亡,自小在冷宫长大,你以为,他为什么能从冷宫,活成现在在朝中声名在望的九皇子?”   洛无尘查过九皇子宋毓,莫安雪现在说的洛无尘都知道,她目前给出的信息,与洛无尘而言,没有一点作用。   “娘娘,倘若你要说的就这些,我们公子还要回去给皇上配药……”蓼实拱手道。   眼看洛无尘要走,莫安雪有些急了,她不知道洛无尘需要什么,除了凭自己的猜想洛无尘所需,她对洛无尘真的一无所知。   怎么办?她应该怎么办?她还有什么筹码是为洛无尘所用的?   莫安雪见洛无尘转身,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洛无尘宽大的袖子落在了莫安雪手里,他垂眸看去,随后落在莫安雪的脸上。   谁知道莫安雪忽然猛地跪了下去,她拽着洛无尘的手都在颤抖,道:“国师大人,丞相大人,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我会帮你杀掉珉武王,不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照办,只求你……求你救救我的父亲跟弟弟。”   洛无尘轻轻抽掉自己的袖子,示意蓼实将她扶起来,“娘娘,你怕是没明白一件事,你父兄跟我有何干系?我又为何要为你冒险?”   “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吗?”莫安雪已经哭了,今日她见过洛无尘,这事儿不久定然会传到珉武王的耳朵里,她没那么多时间去等洛无尘,失去了这一次机会,怕是就没下一次了。   洛无尘轻笑,未答。   他不能让莫安雪觉得自己太过重要,珉武王早晚会死,全朝参与过的人都会死,这是洛无尘早就决定了的事。   只是他不能轻易答应。   “我懂了。”莫安雪擦掉眼泪,从地上站起来,“大人不信我也是正常的,今晚,今晚若是我说的话为真,国师大人,可否再来见我一次。”   “在下告退。”洛无尘微微颔首,带着蓼实转身出了门。   刘隐士在外面等得无聊,坐在地上玩儿蚂蚁,半点儿没有术士风骨,倒像个顽童。一见洛无尘出来,表情贼兮兮地道:“大人,娘娘留你说什么?”   蓼实盯了他一眼,洛无尘笑道:“没什么,就是问问在下,娘娘这么久不孕是为何。”   刘隐士目光闪了闪,随后道:“也是,娘娘进宫六年了,五年前小产后就再也没了消息。”   洛无尘神色不变,领着蓼实上了软轿。   刘隐士半道去了仙灵宫,洛无尘回琉璃殿,随后开了药方,让浮云宫跟着来的小太监把药方拿走。   做完这一切,蓼实才担忧道:“公子,贵妃……”   他觉得贵妃是真的想要投靠他们公子,哭得一点都不作假,而且语气里对印朗的恨意与杀意都不似作假。   洛无尘挑眉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洛无尘提了笔,蓼实乖乖过去研墨,等他研好,洛无尘提笔沾墨,在纸上写了一个字——轻。   蓼实没看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轻而飞,重而落。”既然有人愿意主动投靠他,他若是轻易答应,这人就太容易善变了。   而且……贵妃为什么这么信任他?洛无尘自认自己并未表现出哪里值得人信任的。   很快洛无尘就理出了为什么。   皇帝现在格外看中他,就算一时宠臣,贵妃也想趁着这个时间救出自己的父弟。   “青黛呢?”洛无尘一回来就没见着青黛,不知道上哪儿野去了。   “听宫人说,青黛出宫去了。” 第22章   洛无尘没什么反应,听风楼的事,下属楼主报过来,洛无尘不在,便由青黛跟蓼实负责接手。   洛无尘想到这里,挑眉看向蓼实,微笑道:“有你们在身边,真乃三生有幸啊。”   青黛跟蓼实这辈子就只忠心于他,信任于他,这让洛无尘轻松了很多很多,他们俩就算听他的吩咐做事,也甚少询问缘由,一切都是以他的安危为主。   蓼实看着洛无尘笑着这样说话,别开了视线。   洛无尘整个下午都在琉璃殿中练字,累了就坐下自己跟自己对弈,嘴里偶尔会哼出小曲。   他嗓音清润,带着几许温柔,这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洛无尘。   蓼实就陪在洛无尘身边,不时提醒他一句是否要小憩一会儿。   却被洛无尘拒绝了,他身体虽差,却不至于差到那种地步,药浴跟每日的汤药不是全无作用的。   青黛是亥时中回来的,彼时洛无尘正在药浴。   他一回来就气愤地往椅子上一座,嘴里喊着:“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蓼实凉凉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公子正在里面药浴,小声一点。   青黛就压低了声音跟蓼实小声道:“你知道我在外面遇着谁了吗?”   “谁?”   “澹台漭!”青黛烦躁地抓着后脑勺,“他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着我,一直问我们家公子在哪,什么时候回来,原本我计划晚膳回来,硬生生被他拖到了现在。”   不止如此,他还差点跟印少明来个脸贴脸地撞上,澹台漭有意替他瞒下来,他这才得以脱身。   “我就搞不懂了,我们公子长得再好看,那也是个男人,他怎么像个痴情种追姑娘似的紧追不放。”想到这里青黛就觉得自己气炸了。   背着说他们公子的坏话,见了他却又紧缠不放,他就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偏偏他也不知道澹台漭吃什么练什么长大的,青黛自问自己在江湖上也排得上前十了,怎么就打不过一个澹台漭。   蓼实:……   “我已经叫听风楼去查澹台漭的过往了,按理说他一个从小在军中长大的,功夫怎么会那么好。”不止好,招式还阴毒得很。   蓼实就顺手帮他顺了顺背,洛无尘耳朵尖,将青黛的话全听了去,道:“用了晚膳没有,没有叫人把晚膳备上。”   “对对对,我快饿死了。”   蓼实就去帮他叫晚膳了,青黛偷偷摸摸地走进内室。   洛无尘:他听见了脚步声,青黛贼似的进来,洛无尘偏头看过去,道:“过来帮我。”   青黛巴不得,立马过去了,跟洛无尘道:“公子,澹台漭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啊,我今天套他话了,你知道那个混蛋说什么吗?他说「你们家公子好颜色,我想在我府里添一抹」,你听听,他这说的是什么话,还说捉了只鸟逗你开心,等你回去就把鸟送你,那鸟现在已经会说「公子吉祥」了,怎么看都是一败类。”   因为澹台漭背着骂洛无尘,还在皇帝亲设的接风宴上当众弹劾洛无尘,青黛对他的意见简直比天都还大。   听着青黛在身后一边给他浇这药汁,一边告状,洛无尘就忍不住笑了。   “区区几句话,你当真了?”洛无尘觉得青黛真是太单纯了,澹台漭这些话明显是为了试探青黛,故意激他,想从青黛这里套出点儿话。   不过他倒是很沉得住气,洛无尘已经许多天不曾出宫,他倒是很能坚持。   “你没看到他那幅嘴脸,我青黛活了十六年,就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恨不得将他那张脸削下来扔茅厕。”   “有机会的话,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洛无尘没有心,这辈子也没打算有心,更何况,澹台漭跟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只要他在宫中一天,他们早晚会走到对立面。   青黛闻言嘻嘻笑着:“那就多谢公子了。”   很快蓼实就端了膳食进来,青黛出去吃东西,换了蓼实伺候洛无尘起浴。   “公子,人已经准备好了,公子沐浴完是不是就要去见皇上。”   “皇帝今晚要用药浴,需得施针。”蛊在皇帝身体里养了多日,可还是有些微的排斥反应,洛无尘得去稳固一下。   “等青黛用完膳,时辰就差不多了,蓼实,这次你别去,去仙灵宫看看。”   “属下知道。”   穿好衣束好发,蓼实就去了琉璃殿,将新的丹方交给刘隐士,还要嘱咐他如何炼制。   到了亥时末,洛无尘便带着青黛去往乾宁殿。   未进殿门,洛无尘就听见了于言的声音。   “皇上,折子明日再批也是可以的,您可要好好将惜龙体啊。”   “国师还没来吗?”   “定好亥时末来,国师向来守时,断不会超过亥时。”于言给殿里的烛火换了一轮,就听皇帝道:“太子那边动向如何?”   于言闻言一愣,不过还是道:“太子今日黄昏出宫去了,至今未归。”   “去见珉武王?”   于言没说话,默认了。   皇帝极力压着怒意,那是他的亲儿子,就这么等不及他早死?   “皇上放心,已经安排好了。”   听到安排两个字,洛无尘的脚步微微一顿,皇帝是知道了今晚之事?   青黛微眯了一下眼睫,贴得洛无尘更近了一点。   “好了皇上。”   洛无尘近了,太监直接朝洛无尘道:“丞相大人,皇上已经等候多时了。”说完帮他推开了殿门。   “有劳了。”洛无尘微微颔首。   如果皇帝早就知道了,那么,他倒是省力许多。   “见过皇上。”青黛留在了殿外,洛无尘独身一人立于殿内,微微颔首。   皇帝已经放弃洛无尘朝他下跪了,他朝于言挥了挥手,示意他去准备药浴,洛无尘就上前去扶着皇帝往偏殿兴趣。   “无尘啊,你说,亲子弑父,朕该如何?”皇帝看起来有股心力交瘁之感,佝偻着身形,洛无尘需要用点力才能扶稳他。   “在下不太明白皇上的意思。”洛无尘虚伪惯了,很会隐藏自己,皇帝偏头看他的时候,摇了摇头。   “今夜不管发生什么,你护好自己。”   洛无尘闻言,心底忽然生出了另一个主意。   与其想方设法的去做别的,为何不趁着这次的事将计就计呢?   他嘴角噙着一抹微不可擦的笑,“是,皇上。”   洛无尘没有多问,皇帝对他这点还是很满意的,跟珉武王印朗简直是两个做派。从前,不论他做什么决定,珉武王都要问他一两句缘由,让他感觉自己根本就不是皇帝,而是他手里的傀儡。   洛无尘如此听话,倒是让他更为顺心。   很快于言就领着人将药浴备好了,皇帝腿衣下去,洛无尘等他泡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才开始施针,主动道:“贵妃娘娘身体欠安,今日找在下把脉了。”   听到贵妃两个字,皇帝舒了口气,“贵妃乃是珉武王的侄女,在宫中倒是安分守己,多年前小产一次后,太医说,她这辈子都不会怀上龙嗣了。”   洛无尘闻言盯着皇帝的头顶,一根银针正扎往百汇穴。   “如此。”洛无尘没再多言,贵妃是珉武王的侄女,怀不上可能正好如了皇帝的意。   皇帝这一泡就是一个时辰,子时起。   刚穿好衣裳,外面忽然传来了「什么人」的呼喊声。   皇帝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上,只着亵衣就追了出去。   “护驾,有刺客,护驾,护驾。”于言在旁边焦急地招呼人,可现在乾宁殿竟然叫不来一个人。   皇帝沉了视线,转身回殿中取了长剑,杀意凛凛地站在乾宁殿门口。   无数黑衣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蓼实护在洛无尘身侧。   那些黑衣人身形矫健得很,只是让洛无尘没想到的是,皇帝竟然将他护在身前。   “什么人,胆敢擅闯皇宫行刺。”于言显然没经历过这种阵仗,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抖,却坚定地站在皇帝面前。   黑衣人不做多言,提刀就朝洛无尘跟皇帝杀了过来。   于言想要挡刀,却被一个黑衣人砍了一刀,直接踹飞,其他宫人老早就跑了,最近的巡逻兵到乾宁殿也要一炷香的时间。   洛无尘微眯了一下眼睛,原本定的二十一个刺客,现在却多了一个。   蓼实也发现了这一点,转头看向了洛无尘,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国师,会功夫吗?”皇帝沉声开口,他方才行过针,沐过药浴,精神气很好。   “皇上,在下不会。”洛无尘依旧清清淡淡的,可是瞳孔里适时的表现出了几分极力压制的惊恐,看在皇帝眼里,那就是强作镇定。   皇帝是有一瞬间生气的,可是想到洛无尘本就身子不好,神医之名名扬天下,一个病秧子,总不能盼着他什么都会。   “照顾好你家主子。”皇帝朝蓼实道,提剑转身。   “皇上!”   洛无尘目露震惊,皇帝竟然真打算亲手杀人。   洛无尘朝蓼实急急道:“去帮皇上。”   蓼实领命,直接杀进了黑衣人中。   皇帝久不运动,就算有内力,此刻面对那么多人依旧占于下风。   蓼实并没有使用全力,手臂上挨了好几刀,鲜血汩汩地往下流。   洛无尘背着光,脸隐没在了一片阴暗里,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思量过这么做值不值得。   可如果没了皇帝的手,他要在朝中光明正大的将那些人尽数绞杀,太难了。   皇帝——现在不能死。   眼看一个刺客挥剑朝着皇帝刺去,洛无尘忽然狂奔而去,随手拣了一块小石子,在那刺客的刀快要落到蓼实身上时,洛无尘屈指一弹。   蓼实眼睁睁地看着洛无尘冲进战局,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厉吼道:“公子——”   皇帝也闻声转过头来,随手劈死了一个刺客,就感觉面前猛地溅上了一片温热,视线里一片血红。   洛无尘肩上插着一把刀,那刀直接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蓼实不要命地夺了刺客的剑挥砍着,一刀一颗人头,仿若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朝着洛无尘步步靠近,他太无能了,为什么没有发现这一点。   他明知道他们公子能利用的全部都会利用,除了他跟青黛之外,公子是连自己都会算计的一个人。 第23章   蓼实急得眼眶通红, 他为什么那么放心,觉得他们公子心中有数,他怎么能就这么放心。   “无尘?无尘?”皇帝扶着洛无尘的肩膀, 洛无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这一刻全部褪去了颜色, 苍白得几乎透明。   “皇上没事就好。”   洛无尘尽力扬起一个微笑。   他很少受伤, 除了十多年前的那一次,他平日里连药刀都不会划伤他的手指。   疼是很疼的,但是洛无尘熟悉自己,这一刀绝对不会要他的命,却会让人看起来就快死了。   皇帝这辈子只做过拿别人挡刀的事,从未有人主动替他挡过刀,就算珉武王也不曾。   他的内心这一刻非常复杂, 一边怀疑洛无尘是不是早有预谋, 一边又觉得洛无尘完全没必要如此, 倘若他有别的预谋, 这世上除了杀他之事,还有什么。   而且洛无尘就算想要杀他, 能动手的机会多得是,何必等到现在,更不会替他挡刀。   侍卫们很快就来了,来人很多, 也是洛无尘早就计划好的。   他就是要看看,也就是等着这一刻。   可能是失血过多,洛无尘视线渐渐变得迷蒙,他也就顺其自然地「晕」了过去。   耳边是皇帝的震怒声, 还有于言要死不活忍着疼呼嚎「救驾」的声音。   侍卫们很快就将刺客全部降服, 蓼实愤怒得想将这些刺客千刀万剐, 说了不能伤他们公子,目标只是皇帝,可他们呢?   蓼实忍着怒,视线仿若看着死人一样扫视了一帮刺客一眼,有刺客想要咬碎藏在牙缝里的毒药,蓼实道:“卸了他们的下巴。”   蓼实更是直接提刀,一刀削了离他最近那个刺客的下巴,鲜血瞬间如注。   那些刺客有的求饶,有的咬死了牙关,半分声音不出。   “宣太医!宣太医!”皇帝慌张厉吼。   整个皇宫在这一晚,仿若浪搅深湖,各宫灯火瞬间亮如白昼。   太医院不论是太医还是肄业生齐齐出动。   很快这事儿就传到了文武百官的耳朵里,文武百官们齐齐进宫。   澹台漭被吵醒的时候,不满地打着哈欠开门,看着他爹正身着朝服要进宫,不满道:“老头子,大半夜的干嘛去?”   “皇上遇刺,我得马上进宫。”   “皇帝遇刺?”澹台漭的瞌睡瞬间醒了大半,阴阳怪气地道:“那个洛无尘呢?他现在不是皇帝身边最好的一条狗?”   澹台卓没空理会他,急急道:“国师救驾受伤,命在旦夕。”   澹台漭却瞬间眯起了眼睛,洛无尘救驾受伤?打死他都不信。   他看着他爹急慌慌地出了门,自己站在门口斜倚着门框,嘲讽道:“他倒是豁得出去。”   皇帝遇刺的事,澹台漭从前不知道,只是从印少明的嘴里听闻过太子经常造访珉武王府,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是为了这茬。   要说这朝中现今动静最大的,非太子莫属。   而太子又跟珉武王来往密切,这让他不得不往这上面想,只是——洛无尘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呢?   而珉武王府那边同样不太平。   太子在他府里一直未曾离开,收到行动失败的消息时,两个人都慌了。   “废物!废物!”太子怒不可遏地摔了茶盏,他都把乾宁殿的侍卫调走了,这帮人竟然都没有得手。   珉武王坐在旁边,看着慌得走来走去的太子,道:“太子殿下,现在咱们什么消息都没确定,只是失败而已,那帮刺客知道是你做的吗?”   太子闻言慌了慌,抿紧了唇。   珉武王见此明白了,猛地将茶盏狠狠一摔,碎渣溅到了太子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雪月阁不接无名氏的单,若不清楚下单人的来历,他们不会接这笔单子。”太子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不动怒,却在心里将珉武王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雪月阁知道,下面的刺客未必知道。”十万两,其中便有保密雇主身份一项,太子倒不是非常担心。   可他大概怎么都没想到,这帮刺客曾经是被雪月阁除名的刺客,蓼实易容扮成了雪月阁的阁使,才得以让这帮亡命之徒接单,条件是让他们自成一堂,只直受于阁主管辖,跟其他分堂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顶着雪月阁的名头能做他们想做之事,对于一帮亡命之徒而言,这无言是最好的庇护伞。   不过进宫刺杀一个洛无尘,这买卖比起自由而言,再划算不过,更何况只是装装样子罢了。   只是所有人都没发现,多混进来了一个人。   琉璃殿。   洛无尘浑身是血地被扶了进去,青黛回来的时候,看着蓼实也是浑身是血,慌得有些不知所措,“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   “皇上遇刺,公子护驾……”蓼实的声音哽咽得厉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可能说这是公子故意为之。   青黛也知道洛无尘的行事作风,听蓼实这么说,立即明白了。   “我应该去的,我应该一起去的。”   皇帝坐在外殿的矮榻上,捂嘴轻咳。琉璃殿现今人潮涌动,皇帝遇刺,洛无尘受伤,轰动整个皇城,就连后宫的妃嫔们都跑到琉璃殿来探望皇帝,顺便探望洛无尘。   琉璃殿嘈杂非常,莫安雪站在一侧,关切问候过皇帝之后,便静默无言,眼中却是非常担忧。   洛无尘不能死,他现在重权在握,自己的希望全都在洛无尘身上了。   一盆盆的血水从内殿端出来,太医院院使查漆升被皇帝派去看洛无尘去了,良久后他出来,对着皇帝道:“皇上,丞相大人只是失血过多,并无大碍,只要好生将养便可。”   “一刀刺穿了身子,你说他并无大碍?”皇帝猛地挥手拍碎了茶盏,那茶盏直直落在查漆升的脑门上,破碎的渣子扎进了肉里。   方秋叹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心里却是非常担忧洛无尘。   他想到洛无尘那单薄的身子,又是一刀捅穿了身体,这怎么可能没事。   太医院的所有人都知道自家院使背着人在太医院骂过洛无尘,随着洛无尘的到来,他的这太医院院使当得愈发没用。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丞相大人确实只要好生将惜就好。”查漆升匍匐在地上,也不敢求饶,皇帝喜欢看人求饶,往往盛怒之下的皇帝,你越是求饶,下场就越是凄惨。   查漆升深谙此道。   可是不深谙此道的,就是方秋叹等人。   他们只知道皇上喜怒无常,可进宫几年,皇帝已经缠绵病榻多年,根本就没见过皇帝的真实手段,也怕回到太医院各个没有好下场,齐齐跪下去给查漆升求起绕来。   “皇上息怒,还请皇上息怒,院使大人这样说,自然不假。”   一个肄业生大着胆子帮查漆升说话。肄业生在太医院基本是被上面压着,难有出头之日,此时雪中送炭,妄想给自己求一个好前程。   可这行为于查漆升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方秋叹没有说话,跪在最首。   皇帝视线凌厉的看向说话的那个肄业生,“怎么?朕信与不信还要你来置喙?”   “没有皇上,小人不敢。”那个肄业生连连告饶。   查漆升心里却被这句话瞬间打入冰窖。   “来人,将人拖出去砍了。”   众人闻言皆惊,就连方秋叹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守在外面的侍卫连忙进来,直接将那个肄业生拖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一声尖叫。   整个琉璃殿内外,大气都不敢出。   青黛跟蓼实本就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此时整颗心都挂在屋里的洛无尘身上,根本就没关心这一幕。   皇帝要杀谁,干他们何事。   查漆升当了缩头乌龟,可是这一刻,他半分侥幸心理都没有,他怕下一刻,皇帝的那句「将人拖出去砍了」就会落在他的身上。   壳紧接着,皇帝就道:“太医院院使无能,即刻逐出宫去,世代为奴。”   “皇上!?”查漆升震惊地看着皇帝,不过一句话,皇帝要剥了他的太医院院使之位就罢了,竟然还要他查家世代为奴。   侍卫上前来拖查漆升的时候,查漆升也豁出去了,破口大骂,直呼皇帝名讳,骂他昏君、暴君。   “砍了,砍了,辱骂天子,菜市挂尸三日示众。”   杀洛无尘,那便是要杀他,皇帝忽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了起来。   洛无尘不能死,他更不能死。   此时的洛无尘是真的昏迷了,正在为洛无尘包扎的太医听着外面的动静,大气都不敢出。   此事足以看出洛无尘在皇帝心中地位,于是更加小心翼翼起来。   只是没人敢出去,因为小心翼翼,就连包扎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他们现在谁都不敢出去触皇帝的霉头,只怕下一个查漆升的下场,就是他们。   洛无尘拧了拧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一个太医看到洛无尘醒来,看着洛无尘的视线就像是在看救世主,“丞相大人,你总算醒了。”   洛无尘还没来得及说话,青黛、蓼实就听见了这声音。   可是他们离内殿的门远,皇帝又只准太医在里面,现在皇帝离门口最近,他们还没动作,皇帝直接冲了进去。   莫安雪看到这里,愈发坚定了自己心中的决定,她一定要死死地抱着洛无尘,只有他才能救她。   “国师!”皇帝进去了,看着洛无尘活像在看着自己的命。   旁边还有没倒的血水盆子跟沾满了血的白色纱布。   “皇上。”听到洛无尘说话,皇帝才算松了一口气,太医们全都站得远,给皇帝空出了足够的地方。 第24章   他坐在洛无尘床沿, 半天无话。   洛无尘也不想看他,只能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你好好将养着。”皇帝说完这话就走了出去,命令不准任何人来扰。   莫安雪见皇帝出来, 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她希望洛无尘能信她, 她希望洛无尘觉得她是有用的, 而不是一个只知道享受的后宫妃嫔。   琉璃殿很快就空了下去,方秋叹原本想要去看看洛无尘,可是皇帝都下令了,他也不得不尊,只能一步三回头,担忧地看着内殿紧闭的门。   青黛一进去就趴在洛无尘的身边哭,“公子, 你干嘛啊,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青黛哭得伤心极了。   洛无尘示意蓼实将他扶起来, 看着他的手臂,“包扎过了吗?”   蓼实点头。   洛无尘脸色苍白得很,道:“无碍。”   “你什么都说无碍, 你是不是就算要死了,也是「无碍」这两个字?”   “青黛!”蓼实沉沉地低喝了他一声。   青黛看了他一眼,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瘪着嘴, 无声地哭。   “我真没事,”洛无尘抬手给他擦掉眼泪,“我有分寸,你还不了解你家公子么?”   青黛很想怼他一句「你就是没有分寸」但是在蓼实威胁的目光下, 他没敢说。   洛无尘深吸了一口气, 解释道:“这波刺客中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那人是怎么混进来的,他是确实想要杀了皇帝,功夫还不低,也看不出其路数,青黛,皇帝现在不能死。”   “公子,皇帝死不死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   青黛想不透。   蓼实却像是理解到了什么,洛无尘抬头看向蓼实,朝他扬起一个微笑:“蓼实,你懂,你跟他说,我想休息会儿。”   “好好好,那公子你好好休息,我不说话了。”青黛心有万语,见洛无尘这么虚弱的样子,也说不出话来了。   蓼实无声地将青黛拉了出去,外殿现在一个人都没有。   青黛脸上还有泪,却固执地看着蓼实不肯眨眼睛,想要求一个答案。   他知道自己愚钝,不如蓼实敏锐,所以公子很多大事都是吩咐蓼实去做,他也没有怨言。   可是,他想成长啊,他想长大,而不是活在公子的羽翼之下安度一生,他也想变得聪明起来。   “你能不能把你的眼泪擦一擦。”蓼实看着他的眼泪就头痛。   “我憋着。”说完还是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他抬起袖子就是一抹,“公子说你知道,你说。”   “公子自然有他的打算,青黛……”蓼实看着青黛一副想探知全貌的模样,不知道这话该不该跟青黛说。   青黛是个藏不住脾气的人,他只在公子面前乖得很,离了公子,他是半分委屈不肯受的。   如果他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他怕青黛当场就能提刀再去杀一次皇帝。   “我们听公子的吩咐就好,皇城不是江湖,不是武力就能解决一切的地方。”   蓼实这么一说,青黛就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容易冲动,特别是在遇见公子的事情上。   青黛知道了,之所以不告诉他,除了他迟钝之外,也是因为他容易冲动。   青黛有些无力地坐在矮榻上,“我会改,”说完他仰起头,看着蓼实,“这次,我一定会改。”   这是他们自从跟了公子后,第一次受这么严重的伤,公子体质本就弱,就算有内力,也无法让他伤比常人痊愈快,甚至更慢一点。   而此时,洛无尘的伤口痛得让他冷汗直冒,其实洛无尘很怕疼的。   那种身体被生生撕裂的感觉,让他陷入一种漆黑的恐惧中。   他以为自己每个月都会经历一次疼,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疼。   可是生伤的疼,跟他每个月要经历的一次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还以为我习惯了。”洛无尘忽然自嘲了一句。   算着蓼实跟青黛说得差不多了,洛无尘将人喊了进来。   青黛眼睛红肿,眼神有了那么些不太一样的变化,变得坚定了很多。   洛无尘知道,自己这次受伤恐怕吓着他了,江湖上那么危险他都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可偏偏这次,是他自己撞上去的。   “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洛无尘看着他微笑,保证道。   毕竟,皇帝遇刺,自己挡一次就够了,挡得太多就完全失去了价值。   “你说的。”青黛的嗓音因为哭过,变得低哑了起来。   洛无尘这才开始问在他短暂的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   蓼实没说话,青黛就将前殿的事一一道来。   “这么说来,查漆升是死了。”   “死了。”青黛也没注意,查漆升是怎么惹到皇帝的,不过他听过蓼实从贵妃那里回来说起过程,他觉得,查漆升死了也好。   “那太医院院使的位置不就空下来了?”洛无尘的嘴角斜斜地勾了起来。   据洛无尘查到的消息,查漆升是珉武王的人。往年皇帝的身体全是查漆升主治,却无半点效果。   而且洛无尘在第一次朝皇帝身体里放蛊的时候就察觉到皇帝的身体之所以这么差,是因为一种毒。   老早珉武王就在暗算皇帝了,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当真为了太子,还是为了自己。   死了也好,死了这路上,就少了一颗绊脚石。   “只是死得太便宜了。”洛无尘的语气颇为遗憾。   多年前,查漆升便是宋默成的随军军医,前朝覆没,血染宫城那一次,可不就是查漆升提的建议。   两人都没搭话。   “蓼实,打探打探,皇帝知道是太子做的之后,会不会动珉武王,如果不能……”   洛无尘脸色苍白,脸上却勾着清浅的笑,“你就帮一把。”   “是。”蓼实领命出去了。   此时,天牢。   牢里,皇帝亲自审问那些刺客,将他们的牙齿一颗颗的拔了下来,每个刺客都被吊在半空,身上已经不见半分好肉。   “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刺杀朕的。”   一个刺客含糊不清地道:“我们没有要杀皇帝,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杀洛无尘。”   “杀洛无尘?”皇帝冷笑,那刀刀刀往他身上刺,那叫杀洛无尘?   皇帝阴冷的视线将在场吊着的所有刺客都扫了一遍,最后看到有个刺客依旧在昏迷,冷声道:“泼醒他。”   皇帝准备的水是盐水,泼在伤口上疼得人五脏六腑都跟着打颤。   那人颤抖着惊醒,一睁眼就见皇帝站在他的不远处,朝着皇帝就吐出了一口血水,旁边的站着的兵立即拔出了剑,随时都能将他乱刀砍死。   皇帝却抬了手,于言在旁边颤抖着递出帕子。   皇帝接过抹了一把脸,“是谁派你们来的?”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那人目光愤恨,皇帝却直接提刀,一刀砍在那人身上,朝旁人道:“拔掉他的指甲,撕了他的嘴,实在不想说,舌头也别要了。”   于言畏缩地站在后面,皇帝暴戾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只是现在有了精气神,再次恢复了暴戾本性。   惨叫声在天牢里不绝于耳,那人奄奄一息,最后怎么都没吐露半个字。   他既没说是太子派来的,也没说是珉武王。   只是其他刺客就比他嘴松,皇帝允了他们只要他们说出幕后主手,就放他们一条生路。   可皇帝是什么人,他根本就不是一个能一言九鼎的人。   在得到「太子」这个答案的时候,皇帝只能命人将他们明日午时处死,执凌迟之刑。   这边乾元殿的文武百官们久没等到皇帝,皇帝也不准他们去探,只是让他们等在乾元殿。   其中就有太子跟珉武王。   太子跟珉武王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有不安。   最不安的还属太子,他们被困在乾元殿,外面的消息进不来,他只能干等着。   他在祈祷,那些刺客在被抓住的时候就已经全部身亡,没有一个活口。   澹台卓看着不安的太子,微微闭了闭眼,觉得太子跟九皇子宋毓相比,真的是半分沉不住气。   九皇子虽不被皇帝看重,也不曾出入朝堂,几乎半分实权没有,可人家就坐在幕后,坐看他们狗咬狗。   只是皇帝遇刺,真的是冲着皇帝去的吗?   澹台漭觉得太子没那么大的本事,太子一直都优柔胆小,手段迂回。   如果没有人在背后做底支持他,太子就算动手,也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会孤注一掷。   ——珉武王。   几乎不用多想,澹台卓就猜到是珉武王了。   很快一声「皇上驾到」的高唱声从殿门传来。   皇帝身着染血的亵衣,浑身血腥气地走进来。   “众位爱卿深夜进宫,让你们担忧了。”   皇帝路过太子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而此时,蓼实就藏在乾元殿的房顶上。   他轻功绝好,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贴耳于瓦面,听着殿里的动静。   “宋澈,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皇帝走到龙椅之上,忽然猛地一拍龙案。   太子闻声猛地跪了下去,“父皇,儿臣……”   “休要多言。”   太子被吓得浑身一颤,立即闭了嘴。   皇帝的视线一一扫过在场大臣,除了澹台卓跟少数几个人,全都把头低得极低。   “刺客已经招了,宋澈,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的视线最后落在宋澈身上。   “父皇,孩儿冤枉啊,孩儿没有。”   “没有?”皇帝冷笑,“你觉得朕是相信招供的刺客,还是信你?”   太子跪着往前走,“信我,父皇,我是你的孩儿,你自然要信我。”   “信你觊觎朕的皇位,弑父?” 第25章   “我没有, 父皇,我没有,我只让他们杀洛无尘那个奸佞, 没有让他们杀您!父皇, 儿臣冤枉啊!儿臣冤枉!”宋澈的头在石板上嗑得「砰砰」声响, 很快额头上就流血了。   珉武王见太子宋澈这么快就招了,恨铁不成钢地闭了闭眼,太子当真不及九皇子一半聪慧。   “是珉武王,是他让我用十万两去雪月阁买凶,那十万两有三万两都是珉武王出的,父皇,儿臣没有骗您。”   “父皇, 儿臣说的句句属实, 父皇, 求您饶了孩子, 孩儿再也不敢了。”   “现在你知道朕是你父皇了?”皇帝看着宋澈,心底满是失望,“杀了洛无尘,无异于就是杀朕。”   皇帝的视线扫过文武百官,视线最后落在珉武王身上,“珉武王,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上。”珉武王跪了下去,“老臣冤枉。”   太子震惊地看着珉武王,他说他冤枉?买凶确实是珉武王指使他的,那三万两确实是珉武王给他凑齐的, 他怎么能说他冤枉?   “珉武王, 你给我的三万两, 我是打了借条的。”太子急急从怀里掏出一张借条,上面落款确实是太子印章。   澹台卓闭眼深吸了一口气,他就不明白,太子从小在宫中长大,很小就淫浸在朝堂里,怎么会这点算计都没看出来。   一张借条能说明什么?珉武王完全能推卸了出去。   “老臣确实借给了太子三万两,但是不知道太子用作什么,老臣身为臣子,太子殿下有求于臣,臣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毕竟,太子说,来日他登基,这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原本太子还有半分活路,可现在被珉武王这么一算计,是半分活路都没有了,更何况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皇帝并不全部信任珉武王,可很快珉武王就拿出了证据,人证物证具有,将太子死死定在了「死囚」上。   太子看着自己身边的贴身太监,转眼就成为了珉武王的证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珉武王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他,什么一心扶持于他,从头到尾,从他当上太子那一天开始,珉武王就在切切实实的利用他。   珉武王惯来会投其所好,太子被他捧得飘,又觉得珉武王说得句句在理。   他父皇生性残暴,太子所见不少。他信了珉武王的鬼话,听了珉武王太多对皇帝的残暴添油加醋。   他怕了,也急了,他怕自己真的如珉武王说得那样,比不上他九弟,被皇帝废黜。   “父皇,你不要信他,您信儿臣,真的是珉武王教唆儿臣的……求父皇开恩呐!”   太子痛哭流涕,他父皇,真的做得出杀亲子这种事的。   皇帝看着宋澈被珉武王算计到如此地步,更是觉得太子不中用,难成大气。   可是,珉武王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珉武王,这个儿子,真的是,愚蠢至极。   “来人。”皇帝猛地一挥衣袖,满身血色的坐在龙椅之上,“太子废黜,今日起,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都。”   “父皇!?”   “皇上!?”   不止太子惊了,连文武百官都惊了。   文武百官惊诧于皇帝当真这么容易就废黜了太子,还将其贬为庶民。   可太子惊得是,皇帝居然会留他一命。   “儿臣,叩谢父皇。”宋澈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上,额头所触之地,是一片小小血泊,满身死气。   没机会了,他被珉武王算计成这样,再也没有机会了。   珉武王微微侧头看向宋澈,微眯了一下眼睫,很快便又收回了视线,神色如常。   房顶的蓼实听到这里,身形一动,悄无声息地用轻功掠回了琉璃殿。   此时的琉璃殿非常安静,小太监们都不能靠近,只有青黛守在门口,反思着自己,深究着他们公子这次进宫究竟是为什么,又为什么要拿命去拼。   等他快要摸到点儿眉目的时候,蓼实回来了。   “怎么样?”青黛迎了上去。   “你在外面守着,我去看看公子。”   青黛知道蓼实这是要跟公子说什么秘密了,抿紧了唇,什么时候,蓼实也不跟他说真话了?   蓼实察觉到他的情绪,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安慰道:“青黛,公子不会害你。”   说完他拍了拍青黛的背,转身就进去了。   青黛知道公子不可能害他,可是心里就是难受得慌。   冲动冲动冲动,他一定要改,一定要改!!   蓼实进去,就见洛无尘平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听见他进来,挑起了眼皮略略侧头看他。   “公子,太子被废黜,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入京都。”   “哦?”洛无尘尾音微挑,转眸看着房顶,“居然这么轻。”他以为皇帝会直接将宋澈杀了,居然还留了他一命。   皇帝居然还有亲情这种感情么?   “珉武王呢?”   “珉武王无恙。”蓼实就将乾元殿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洛无尘。   洛无尘听完笑了,“难怪户部查不到,原来竟是去找了珉武王。”   说太子蠢,也是真的蠢;可要说他有点儿心计,那也有点儿,至少没有真去找户部。倘若他真去找了户部,洛无尘是半分活下来的机会都不会给他留。   可找上珉武王,也无异于与虎谋皮。   可这样,也正好把珉武王拖了下来。   “那我倒是要感谢太子殿下了。”珉武王不好动手,身上干净得很,就算些不能抬到明面上来的,也跟皇帝息息相关。   “太子既然已经永世不得入京了,蓼实,你去准备准备,送太子一份离别大礼。”   蓼实闻言,立即懂了洛无尘的意思。   初始进京,太子就想杀他们,那时他们进宫,路程多有人知,却无一人援手,而他们也不可能明目张胆的请人护卫,反倒让他们四肢无开。   这次么……   “是,属下这就去。”   蓼实跟青黛早就想送太子上西天了,奈何一直憋着不能动手,还要看着他舞。   蓼实连夜出宫办好这一切,青黛就在琉璃殿反思了一夜。   第二日,洛无尘醒来的时候,青黛乖乖捧着洗漱用具站在床头,沉着声音道:“公子,我伺候你洗漱。”   一般晨间洗漱都是蓼实的事儿,只有晚上沐浴青黛会伺候他。   “怎么?转性了?”洛无尘还在调笑他,不过脸色依旧苍白,左肩上的伤口浸出了鲜血,将白色亵衣也染红了。   青黛眼眶忍不住发红,却还是一改以往总会质问两句的脾性,轻轻地「嗯」了一声。   洛无尘知道,一个人的长大总会经历什么,但是他不想青黛是以这种方式成长。   青黛跟蓼实都是他的家人,虽然总以「属下」自称,但洛无尘当真从没将他们当做「属下」过。   蓼实是最了解洛无尘的人,很多事,几乎不需要洛无尘细说,蓼实就能猜中他心里的想法。   青黛则是他身边他想护着,想让他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的人。   饶是他想护着,可他又能护几时?   蓼实天亮的时候才回来,一夜未眠,蓼实也不觉得困,此时在外殿,听着屋里两人的对话。   他希望青黛能长大,但是如果只能以这种方式,青黛才能长大的话,他宁愿青黛永远都不要长大。   屋内的洛无尘在青黛的伺候下洗漱完,太医院就来人给洛无尘换伤药了。   太医是个不苟言笑的,昨晚洛无尘初醒时别过一眼,这人面对盛怒的皇帝既不慌张也不迎合,就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似的。   洛无尘到手的消息里,符合这么一个人的,只有一个叫林冬引的。   林冬引出生凉州,家里世代行医,雍国建国二年,林冬引进了太医院,初始只是一个肄业生,后在澹台卓的引荐之下,成为了太医。   “林太医,有劳了。”洛无尘朝林冬引笑了笑,他的笑看起来人畜无害。   林冬引目不斜视,客气道:“丞相言重了,这是下官分内之事。”   洛无尘从林冬引的语气里感觉到了疏离之意,也就没再多言,任由林冬引给他换了药,全程因为疼还会适当地倒吸两口凉气。   林冬引就看着洛无尘的神色,不过十八岁而已,进京不足月余,京都却因为他一个人,闹得满城风雨。   现在洛无尘在京都的风评好坏掺半,朝中人更是因为他人心惶惶。   洛无尘感觉到他的视线,转眸看了过去,林冬引快速收回了视线,洛无尘只是笑笑,道:“林太医不必如此警戒无尘。”   “丞相言重,下官没有。”   洛无尘不说话了。   现在皇帝因为他一个洛无尘盛怒,有人认为他助纣为虐也不为过。   不过洛无尘不在乎,比起辅佐一个新皇登基,远没有现在的皇帝好用。   别人怎么说他他都无所谓,左右不过奸佞二字,洛无尘半点不在乎。   林冬引换完药就告退了,洛无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却不知道林冬引跟澹台卓的关系多深,不由道:“太医院现在无首,林冬引很可能是下一个院使。”   青黛在旁听出了几分意思来,小心翼翼地道:“公子的意思是?”   洛无尘只是看着青黛,未言。   蓼实在外间听见了,立马懂了洛无尘的意思,转身而去。   而此时,傅府。   傅胜坐在椅子上,茶盏都拿不稳,整个人都在抖。   太子落马,他身为太子岳父,向来以太子马首是瞻,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吗?   傅夫人急得在正厅打转,满口念着“怎么办?怎么办?烟儿还在宫里,怎么办呐?夫君……”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傅夫人被他吼得一怔,可是却不敢言。   傅胜沉了视线,珉武王究竟在打什么注意, 他究竟是太子的人还是九皇子的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知道太子要杀洛无尘, 但是却没想想到那些杀手居然这么没有眼力见儿, 竟然当着皇帝的面动手。   傅胜抿紧了唇,一张老脸上生出了浓浓的惧怕,他跟太子来往密切,皇帝断然不会留他一命。   他狠了狠心,看向自家夫人,“收拾细软,趁着没人发现, 我们跑。”   “跑?”傅夫人震惊地看着他,“那烟儿怎么办?”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她是太子妃!”   傅夫人不可置信地看着傅胜, 沉默很久后,只好回房收拾东西。   而昭莱宫里, 哭声一片。   傅烟看着将他们团团围住的皇城禁卫,冷着脸要给他们戴上镣铐,死也不从。   太子就死气沉沉地看着傅烟哭得梨花带雨,从前, 他觉得傅烟尚且还能看,而今却半分不愿跟他走,他出事,就连傅胜也没多言半分。   他们不是都归顺了他吗?为何今日半个给他求情的人都没有。   太子这一刻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的单纯, 他心里将洛无尘、珉武王、皇帝……那一个个名字, 被他在心里翻来覆去的碾磨成渣, 恨不得将其抽筋扒骨。   他的盛世皇位,永世千秋,就因为这一次没得手的刺杀,尽数毁于一旦。   “殿下,请吧!”   宋澈穿着囚服,傅烟硬被套上了囚服,一直都在哭,在骂宋澈。   现在宋澈已经没了太子之位,还成了阶下囚,傅烟半分情面都不给他,傅烟骂得狠了,宋澈直接提刀一刀将傅烟劈去,当场血染昭莱宫。   太子冷冷地将刀往地上一扔,冷冷开口:“走吧!”   押送的人面面相觑,未言,将宋澈从宫中一直押送到城门,路上百姓围观,小小的议论声传入他的耳中。   从前他不曾看到、听到的,在今日悉数听了个遍。   “太子无才亦无德……”   “竟然还敢刺杀皇上……”   “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宋澈听得心如刀割,倘若他能学到皇帝的半分残忍与心狠,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澹台漭坐在茶肆二楼靠窗的位置,看着楼下的官兵,他以为宋澈会死,没想到皇帝居然还给他留了一命。   印少明坐在他对面,看着宋澈戴着枷锁,啧啧了两声,道:“怎么都没想到,太子居然会是这种下场。”   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挺遗憾的,澹台漭带上了他准备送人的那只鸟,此时拿了根羽毛逗弄,活像一个二世祖,问印少明:“你设想过什么下场。”   印少明笑得阴阳怪气,“我能想到什么下场,毕竟皇上从前可不这么仁慈。”   澹台漭想了一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澹台漭偏头看着楼下「盛景」,拿着羽毛的手撑着自己下巴,嘴角的笑深了些许,就是不知道那位扶摇直上的国师兼丞相大人,会不会留太子一命了。   那洛无尘,澹台漭是绝对不信他只是单纯来进京给皇帝治病的。治病的话,国师一职足以,可他却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坐上了丞相一职。   可是洛无尘,又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澹台漭想不透。   “你说,太子被废还逐出京都了,那太子之位不就空下来了,有没有可能,九皇子……”印少明朝澹台漭笑得谄媚。   “我怎么知道。”澹台漭逗着鸟,那鸟叽叽喳喳想咬澹台漭的手指,澹台漭就弹它,“我又不在朝中做事。”   印少明嘲笑道:“对,我忘了,你爹什么都不给你说,甚至还抢你军功,”说完他又啧啧,“要是我爹这样抢我功劳,我非提刀砍了他不可。”   澹台漭别了他一眼,那一眼里带着他特有的张狂恣意,笑道:“那以后你爹要是抢你功劳了,我给你递刀。”   两人在楼上哈哈大笑,楼下的宋澈别了楼上一眼,看到两人笑得开怀,手死死攥紧了铐枷。   澹台漭朝他挑衅一笑,把羽毛放在嘴边吹了一下,那羽毛就顺着风飘下了窗,那双略微深邃的眼中,看向宋澈的视线是浓浓的藐视。   宫中。   洛无尘斜倚在榻上看书,青黛就乖乖把内殿收拾了一遍,此时正在换香。   洛无尘被他无聊又不敢动来动去的身形扰得眼花,放下书看着青黛,打趣道:“你再继续打扫下去,桌椅都要被你擦秃皮了。”   青黛就转身可怜巴巴地看着洛无尘,那眼神是说不出的委屈又无力。   洛无尘叹息一声,他知道青黛在自责,不由朝他招了招手,“你别这样,看得我怪难受的。”   “我也很难受。”青黛的视线落在他的左肩上,他们公子很少受伤的,更没这样伤过,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   青黛蹲在洛无尘的榻边,像只求安慰的猫似的把脑袋搭在床边,满目委屈。   “行了行了,困了没?困了上来睡会儿?”洛无尘示意他上床。   “我不。”青黛摇头,“蓼实看见又该说我了。”   洛无尘就笑笑,也就由着他去了。   洛无尘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之后,青黛忽然问:“公子,你这伤多久会才好啊。”   “看情况。”洛无尘把书翻了一页。   听到这话青黛就不乐意了,“公子,我希望你能早点好。”   可是好不好这个,他们公子自然不会让自己伤得毫无价值,只是不知道他们公子会怎么利用这份价值了。   洛无尘的手微微一顿,看向青黛,道:“我有分寸的。”   洛无尘以为青黛会像从前那样,就在他面前守着,可是青黛好像犹豫了很久,最后道:“公子,你能把我当蓼实那样用的,我不会坏事,你怎么说,我怎么做,绝不多言。”   “我知道。”青黛一直是这样的。   可他如果当真这样做了,不管他是想守护的青黛这一份纯真,还是蓼实想守护的这一份纯真,都会消失了。   这是他跟蓼实都不想看到的。   “我有数。”   青黛就沉默了下去,洛无尘观着他失落的表情,调笑道:“现在用不着你,蓼实一直在做,你别让他太辛苦就好了。”   “他有什么辛苦的,还不是你指哪儿他打哪儿?”青黛说得颇为不服气,最后道:“你要让我去,我也能做的跟他一样好。”   洛无尘就无声的笑,见青黛现在跟以往说话没什么差别了,他弹了一下青黛的脑门儿,“不生气了?”   “下次你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了,我就不生气了。”说到这个青黛还是生气的,但是他又改变不了洛无尘的想法。   “抱歉,下次不会了。”洛无尘很真心实意的道歉,笑道:“毕竟我还是很惜命的。”   青黛瘪嘴。   整个上午,青黛都这样陪着洛无尘。   蓼实一直在忙,太医院那边蓼实放出了话,也知会了方秋叹。   蓼实对方秋叹说,他未来可能会任太医院院使一职时是满口的不敢当,蓼实却没给他再多言的机会。   午膳时,蓼实回来。   “如何?”洛无尘喝着青黛喂的汤,轻声问。   “方秋叹到底年幼,难当大任,公子当真准备提拔他为太医院院使?”   “如果我不下手,院使一职怕是就要落到林冬引身上了。”   林冬引虽然存在感颇低,可再低也是太医,论资历绝对比方秋叹好,而他又是澹台卓的人……   蓼实听明白了,澹台卓是敌是友难分,而林冬引又不是查漆升那等给点好处就能为你办事的人。   林冬引若是任了太医院院使,洛无尘以后不论是拿药还是什么,都没现在这么方便了。   三人正说着,殿外忽然传来「皇上驾到」的高唱声。   洛无尘立即命青黛将他扶起来,准备迎驾。   可还没穿好衣裳,皇帝就急急进来了,从前于言的位置已经换了个脸生的太监。   皇帝将洛无尘扶起来,“你受了伤,虚礼就免了罢。”   “多谢皇上。”洛无尘当真就不行礼了。   “朕听林太医说了,你的伤势看起来严重,实际上好好调养就好,假以时日,也当跟从前无二。”   “微臣知晓。”洛无尘依旧疏离,却也听明白了皇帝话里的意思,既然能动,那就站起来,别再躺着了。   洛无尘心中嗤笑,挑眼看向皇帝,就见皇帝朝周围的人摆了摆手,青黛跟蓼实看见了,对视一眼,也退了出去。   “无尘,朕提拔你为丞相的用意想必你也很明白。”   “微臣明白,只是不敢擅自揣摩圣意。”   “朕要收回兵权,宰了印朗。”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阴狠。   洛无尘不懂,凝眉不解地看着皇帝。   皇帝道:“当年朕称帝时,允了印朗一个诺,那诺现在成了压在朕头顶的一块斩头石!”   洛无尘依旧不解。   “朕允了印朗全朝大军。”   洛无尘这才震惊的看向皇帝。   澹台卓执掌帅印,按理说,澹台卓才是皇帝首要戒备对象,可没想到,帅印之上,居然还有一个印朗。   “印朗的印是独一无二的,”皇帝忧心道:“见印者如朕亲临,那时朕信得过印朗,可现在……”   “现在珉武王生了反心?”洛无尘试探性地问。   “澈儿成了他的探路石。”皇帝微眯着眼睫,随即看向洛无尘,“爱卿,你要好好养伤,朕,需要你。”   “在下明白。”洛无尘抱拳。   从前洛无尘不理解,为什么皇帝这么信任澹台卓,反过来防备一个已经休家养人十多年的珉武王,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样。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黑塔是最蜥蜴的狗勾」”,灌溉营养液:33瓶 第27章   难怪, 难怪珉武王能这样目中无人,原来,他才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皇帝伸手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那边肩膀, 主动问洛无尘,“你觉得毓儿如何?”   “皇上是想封九皇子为太子?”   皇帝却不说话了。   见皇帝想立九皇子又不想立的犹豫样, 洛无尘谏言道:“既然皇上拿不准主意,不如就让太子之位空着,等哪天皇上想好了,再立不迟。”   “朕也这么打算的。”皇帝颇为赞赏地看着洛无尘,他根本就没想过再立太子,至少,不会是现在。   皇帝的野心洛无尘懂得很, 就算再立太子, 皇帝到死也不会放权, 如果他早早立了太子, 不过又是下一个宋澈罢了。   洛无尘不由在心中嗤笑,身为人父, 却像是防着敌军一样的防着自己的子嗣,偏偏重用他一个外臣,洛无尘都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想的。   要说做他手里的一把刀,可他又没有好好的利用这把刀, 反而让他受伤这件事全部推脱到了太子身上,白白放了珉武王一命。   现今又来告诉他,珉武王对他的威胁究竟有多大。   洛无尘的唇浅浅勾着,觉得皇帝昏庸自私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他心里没有别人, 只有他自己。   这样自私自利的人, 何以为尊?   皇帝又嘱咐了几句洛无尘好好养伤,也让他别忘了皇帝的身子。   洛无尘一一应下。   不过临别前,洛无尘还是打探到了皇帝对澹台卓如何看。   皇帝说:“澹台将军是个好将军。”就差用「最听话的一条狗」来形容澹台卓了。   洛无尘笑了,把皇帝恭送了出去。   皇帝一走,蓼实跟青黛就进来,关切地看着洛无尘,生怕他在皇帝那吃了半分亏。   洛无尘只是笑了笑,问蓼实:“那个多出来的刺客查出来是谁了么?”   蓼实摇头。   他昨晚就已经去天牢探过了,那人在天牢便已经被折磨到气绝身亡。   洛无尘心中是有猜想的,却又觉得不太可能。   毕竟——那是一场真正的血染山河,宋默成不可能留下一个活口。   所以,还有谁比他还想要皇帝的命?   “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别把自己熬废了。”洛无尘收回神色,看向蓼实。   “属下有数。”   青黛就在旁边默默听着,屡次想要张嘴说话,却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不得已,青黛只好撒娇般的一跺脚,顺手锤了蓼实一拳。   蓼实:他转头看着青黛,就见青黛瞪着他,蓼实:他像是给炸毛的猫顺毛似的摸了摸他的头,用少见的温柔语气对他道:“听话。”   洛无尘在旁边看得失笑,“行了,拿棋盘来。”   洛无尘下午就坐在矮榻上自己跟自己对弈。   皇帝说澹台卓是他最听话的一条狗,可如果真是最听话的一条狗,又怎么可能养出澹台漭那样的儿子。   澹台卓在朝中究竟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   他对皇帝的忠心到底几何?会不会……   洛无尘眸色微深,单看目前澹台卓,那是真的忠心,可他的忠心,究竟是对天下,还是皇室?   还有珉武王……   洛无尘手上的黑子朝着棋盘缓缓落下,脑子里是朝中现今所有布局。   太子落马前,大半的大臣都表现得跟太子的人似的,可太子出事连一个求情的人都没有,那些大臣又究竟是占哪边?   洛无尘想到了皇帝的话,嘴角轻轻地勾了起来,那一笑让他淡然平静的神色骤然多了些许丽色,他淡淡道:“宋毓么?”   话落,洛无尘手执黑子,将白子杀得片甲不留。   青黛在旁边看得凝眉,棋盘上的杀意青黛感觉得明明白白,却只能抿唇不语,有些事,他知道该问跟不该问。   自从入得宫来,洛无尘下棋的次数格外地多,棋风也变得凛冽杀意,半分寻不到从前的温柔与步步攻陷。   看到洛无尘收了手,青黛才担忧道:“公子,你的棋风变了。”   洛无尘看着棋局,微微怔了怔,挑眼看向青黛,“是啊,变了。”   变得激进了。   他的内心,远没有表面上看到的那般云淡风轻。   “公子,”青黛忽然朝着洛无尘跪了下去,压低了头颅,抱拳道:“青黛斗胆,有一事要问。”   洛无尘看着青黛的头顶,青黛甚少有如此慎重的时候,而他又了解洛无尘,知道他不会做无意义的事。   洛无尘叹了口气,“猜到就猜到,不用说出来。”   青黛猛地抬起头来,“所以,公子你……”   洛无尘脸上的笑颇为玩味,却是冰冷异常,轻轻道:“我要覆了雍国。”   青黛猛地抬头,随后又像是一颗沉在心里的石头忽然坠了下去似的松了口气,片刻后,道:“早说嘛,我还以为公子你当真看上了皇宫的高官厚禄。”   “你家公子难道就这点眼界?”洛无尘的话音轻快,好似方才的模样不过错觉。   “那是自然,公子才不缺这点钱。”青黛起身坐在洛无尘对面,帮他捻了棋子装盒,“不过公子,你若是要覆了雍国,澹台卓怕是第一个不允吧!”   “未必,”洛无尘跟青黛一起捡棋子,“澹台卓虽然忠心,可你观他太子落马时,他可有求情?”   澹台卓是在观望,可究竟是观望哪边还未可知。   想到这里,洛无尘忽然抬头看向青黛。   青黛捻着棋子的手一顿,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看着洛无尘,“公子,怎么了?”   “无事,只是奇怪,你向来不关心这些,现在怎么忽然跟我讨论起这事儿了。”   “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然要多想一想的。”说到着青黛就瘪着嘴,“免得蓼实老说我毛躁没用。”   洛无尘被他的语气逗笑了,“蓼实何时这样说过你,他在我面前可都夸你聪慧。”   “我信他个鬼。”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聊着,蓼实在外殿听得屋内愉悦地谈聊声,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时勾起了嘴角。   可是在听到屋内青黛要出来的时候,他又立即敛了笑,做贼似的怕被人发现。   青黛出来,兴冲冲地找蓼实说他知道了洛无尘的想法,还知道了洛无尘要干什么事。   蓼实:他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青黛,神色平静得很。   这表情弄得青黛一点成就感都没有,还怪失落的。   而清风宫中。   一人端坐于凉亭,他面前也摆放着一盘棋,黑白子错落。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人身着青衣,原本艳丽的五官在青衣的衬托下显出了几分清和来。   他的手指修长,颇为秀气,他将白子落在棋盘上,挑眼看向宋毓,淡声道:“九皇子?”   九皇子被他一语拉回神,失笑道:“楚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当真是哪个倌馆出来的小倌,这长相也太过艳丽了。”   楚陵不在乎地笑了笑,“我母亲是荙楚第一美人,父亲也有第一公子之称,皮相有幸传得一二,让殿下见笑了。”   宋毓怎么会觉得见笑,只是赞道:“楚公子就不好奇洛无尘么?”   “略有耳闻,”楚陵抬手端了茶盏,“身为名震天下的神医,皇上现在的命吊在他手里,自然不会轻易动他。”楚陵看向宋毓,轻笑道:“可洛无尘在京中除了皇帝并无其他倚靠,于皇上而言,是手里最趁手的一把刀。殿下,你不如……”   宋毓看着楚陵,懂了他未尽之言的意,叹道:“不瞒公子,我试过,洛丞相他把礼全给我退回来了。”   不止退回来了,他的礼连琉璃殿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过。   楚陵却笑了,“国师既然不缺金银,你不如从其他地方着手。”   “哪里?”宋毓不解地看着楚陵,“官职父皇已经给他了,美人前太子送过,钱财金银,他又不缺,”宋毓皱紧了眉,朝楚陵抱拳道:“请谅宋毓愚钝,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拉拢洛无尘了。”   楚陵笑了,“殿下,既然这些他都不缺,你就打探到他缺什么为止,不要与其结怨便好。”楚陵说完,忽然话音一转,“今日皇帝又疾疾造访琉璃殿,九皇子觉得是为何?”   “太子被流放,永世不得回京,太子之位空了下来,父皇是去……”   宋毓观着楚陵神色,见他言笑晏晏,不由嗤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洛无尘才是他的亲儿子。”   “亲儿子于皇上而言,可不是什么好身份。”   宋毓想了想他父皇这些年来对待亲子的态度,脸上的笑嗤得不行。   生做这样的人的儿子,还不如生在百姓家。   楚陵看出了他的想法,幽幽叹道:“殿下,生做百姓家这样的事就别想了,你改变不了自己的出生。”   宋毓没想到楚陵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只觉得此人通透得很。   楚陵身为游士,周游列国,见多识广,给他说了很多国家的风情趣事,这是宋毓这辈子都做不到的。   “是啊,什么都改变不了。”出头会被他父皇当出头鸟一刀斩了,太过平庸又会被他父皇觉得光芒夺目,不论那一点,都不好做到一个平衡。   “殿下,时辰不早了,在下就先告辞了。”楚陵起身的时候,身上传来叮铃声响,颇为清脆。   宋毓起身送他,楚陵却抱拳,示意他留步。   宋毓就看着楚陵离开。   旁边的小太监见楚陵离开,忍不住走到宋毓身边,担忧道:“殿下,你真信他么?”相识也就不过短短一年,这一年还甚少见这位楚公子。   作者有话说:   过年太忙,可能会请几天假,大家过年好呀。 第28章   “那能如何?”宋毓轻笑,“没有楚陵,你觉得我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做九皇子?”   半年前太子暗算宋毓,是楚陵递来法子救了宋毓一命, 楚陵于宋毓而言, 是难得的知己人。   “不论楚陵的目的是什么, 至少现在他不会害我。”   小太监立马不说话了。   翌日。   一道消息忽然轰动了整个皇城,比太子被废放逐都来得轰动。   “公子,皇后自缢了。”青黛早上起来的时候,宫中的小太监们都在说这一消息。   彼时,洛无尘方起。   他看着青黛不知是兴奋还是遗憾的表情,微微勾唇,“早有所料罢了。”   太子是皇后的倚仗, 老丞相又被皇帝赶走了, 以他为替, 皇后在宫中又不得皇帝青睐, 来日皇帝要是动手,皇后的下场远没有自缢来的轻松。   现在她选择自缢, 显然是了解皇帝的,提早给自己一个解脱,不过,可要苦了老丞相了。   青黛摸着后脑勺, 颇为羞涩道:“原来都在公子意料之内啊。”亏他得到消息还火急火燎地跑来告诉他们公子。   洛无尘轻笑,“这不显然的么?夫妻二十多年,皇后会连这点都不了解皇帝?”他话音顿了一下,道:“替我更衣。”   青黛动作轻柔, 生怕碰着洛无尘的伤口。   洛无尘换了药, 今日林冬引不来, 洛无尘让蓼实去打探皇后那边的消息去了。   皇帝有意留太子一命,可洛无尘却不打算留着太子,他倒想看看,皇帝在收到太子也死了的消息时,是否会来找他。   断臂之事,怕是没人比皇帝能做得更好了。   洛无尘遵循着皇帝的命令,没有踏出琉璃殿半步,可是在临近傍晚时,整个皇宫都挂起了白绫,满城肃穆。   皇帝气得肝疼,丹药不住地往嘴里扔,也不知道真是丹药的效果还是怎么,他吃完终于觉得好受了点。   于言跪在不远处,整个殿里寂静无声。   宋毓跪在正中央,匍匐在地。   皇帝死死攥紧了手,最后咬牙切齿地道:“你再说一遍。”   宋毓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一字一句地道:“皇兄在出了京都二十里之外的地方,被草寇斩首,横尸乱葬岗,父皇,儿臣已经派人找了,可是……怎么都没找到皇兄的身体。”   宋澈的尸体,只留下了一颗头颅在乱葬岗的一棵枯树枝上叉着,眺望着皇城的方向。   “废物,废物……”皇帝猛地将案上的东西扫了一地,镇纸直接砸到了宋毓头顶,砸得他偷眼昏花,很快脑袋上就流出了鲜血,染红了眸。   “那么多人,押送一个人还能在皇城外被一群草寇全军覆没,全是废物,废物!”皇帝双手撑着桌案,胸膛急剧起伏着。   这世上会有谁这么想太子死?   珉武王,除了珉武王还能有谁?   这天下他就这么想要?   皇帝死死攥紧了手,可太子现在已经被他贬为了庶民,断没有他亲自大动干戈为一个庶民讨公道的道理。   “查,给我查,查不出来,你给我提头来见。”皇帝看着宋毓,那眼神恨不得要将他撕碎。   宋毓感觉到了皇帝的视线,垂着头低声应下。   怎么办?他就真的斗不过珉武王了吗?   拱手送出去的东西,就真的拿不回来了吗?   洛无尘,对了,洛无尘,还有洛无尘。   “传洛无尘,朕要马上见到洛无尘。”   太监立即领命急急走了,于言一直跪在旁边不敢说话,他的伤没好,而且皇帝现在正是盛怒之际,他根本不敢上前去触霉头。   洛无尘差不多半个时辰后才来,路上他看到了宋毓。   “公子,那就是九皇子宋毓吧?”青黛走在洛无尘轿侧,洛无尘闻言挑帘看了过去。   恰好宋毓正转头朝他看来,宋毓脑袋上流着血,在跟洛无尘视线相对的刹那,他便迅速挪开了视线,朝洛无尘遥遥行礼。   “看着像是个没脾气的主儿。”青黛瘪了瘪嘴。   “你家公子看着脾气好么?”洛无尘轻问。   青黛:……   “不生气的时候,确实很好。”   这是实话,洛无尘对谁都温和有礼,基本不动怒。但是生气的时候,对方基本是在用命承受他们公子的怒意。   洛无尘:谁生气的时候脾气还好啊,这不强人所难么。   洛无尘没再说话,放下了轿帘,宋毓就看着洛无尘的软轿从不远处走过。   跟在宋毓身边的小太监是陪着宋毓一起长大的,叫二李子,二李子心疼地看着宋毓,“殿下,皇后如今刚……”他顿了一下,“这国师大人未免也太不将皇室放在眼里了,居然还敢在宫中乘轿。”   “国师大人有父皇特例,又因救驾有伤在身,二李子,以后这种话,你莫要再说了。”   二李子这才不甘地闭了嘴。   生为皇子,二李子就没见过谁比他们殿下还地位低下的。   从前有个太子便就罢了,现在还有一个洛无尘……   而宋毓则看着洛无尘的方向,兀自猜测皇帝这时候叫洛无尘过去干什么?   查太子被杀还是皇后入陵之事?亦或是……珉武王?   宋玉跟印朗并无太多交集,而且印朗向来看不上他,半分不与他多言。   想到这里,宋毓转身离开,未再多看一眼。   而另一边,洛无尘刚到,皇帝就不停地在往嘴里扔丹药,于言在旁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皇帝在他眼皮子底下噎死,见洛无尘来了,于言立即冲上去求洛无尘,让他安抚安抚皇帝。   洛无尘和善地拍了拍于言的手,“于言公公,有劳了。”   初始时于言还不懂为何洛无尘会对他道一句「有劳」,后来他就懂了。   “皇上,还请以龙体为重。”洛无尘不顾自己的伤势,朝着皇帝举手作揖,那动作幅度略大,肩上的伤被扯裂,白袍之上很快就洇出了一片鲜红。   侯在殿外的青黛见此猛地攥紧了手,看向皇帝的眼神恨不得将其刮了。   “爱卿,你来了。”皇帝一下子就虚了下去似的,半分中气不见,有的只有颓废。   “皇上,你现在不见众大臣,怕是不妥。”洛无尘知道皇帝在皇后自缢后,不见任何大臣,就藏在宫里发泄自己的怒意。   皇帝忽闻此话,拍案而起,“有何不妥?天下是朕的天下,他们都是朕的臣子,有何不妥,你说?有何不妥?”   “那珉武王一直跪在玄龙门,怕是会落人口实。”洛无尘一直不卑不亢,抱拳作揖。   皇帝在听到珉武王几个字时,沉默了。   他的沉默无声无息,却让空气都变得暴戾了起来似的。   于言已经不敢抬头了,低垂的视线看着洛无尘雪白的鞋子,那鞋子不染纤尘,一看就尊贵无比。   皇帝看了洛无尘很久很久,洛无尘始终保持一个姿势未动,偶尔因为肩上的伤,左臂会轻轻颤抖。   良久后,皇帝道:“罢了。”   他是真的不想将一个自缢的人葬入皇陵,更不想废太子的母亲脏了他的皇陵。   “多谢皇上。”洛无尘垂下手,他抬起眼看向皇帝,“皇后下葬之事,皇上不得不做,还得做得漂亮。”   “漂亮?”皇帝冷笑,“如何漂亮?”皇后若是不死,下一刻他就要废了这个皇后。   “不如,交由珉武王来做?”洛无尘淡声道。   洛无尘此话一出,就连于言都不解地看了过来。   “皇上,倘若你什么都不给珉武王准备,让他就坐在后方,你想花多久时间去抓他的把柄?”   “等着别人主动送把柄,倒不如送给他一个把柄,皇上觉得呢?”   洛无尘说话的时候,语气一直很温柔,脸上甚至带着浅浅的笑,那笑让于言看不真切,里面究竟藏的是怎样一副心思。   皇帝当真考虑起了洛无尘的话。   这么多年,他允了珉武王很多东西,他不来朝堂,皇帝就觉得这位开国功臣是累了倦了,想要求一方安稳,可是随着时间拉长,他发现珉武王并非如此。   他在朝中结党营私,等他发现的时候,朝中已经换了天下,他虽为皇,却像是一具傀儡,他的所思所想,都有人在把控一样。   皇帝看着洛无尘,那人一身白衣染血,姿容清雅,好似那血是盛开在别人身上似的,可语气却又是那么笃定。   “好,朕依你,”洛无尘刚准备撤礼,就听皇帝道:“可他若是一直没有把柄呢?”   洛无尘笑了,“皇上,天下没有藏得住的秘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皇帝思量了一会儿,觉得洛无尘说得有道理,有时候一味的防守未必能获得什么,倒不如放手去做,而且,他就不信,珉武王当真能十成十的藏得住。   洛无尘告退了,回去的路上,青黛直接在轿子里把洛无尘的衣服扒了看伤,看到洛无尘因为疼,鼻尖都溢出了细密的汗,忍不住瘪嘴,哪一句「我现在就去杀了皇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乖,不疼。”洛无尘安慰他,像是安慰一只小狗似的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两人回去的时候,蓼实早就准备好了纱布等东西,看到洛无尘身上的血,他一句话都没说。   洛无尘知道自己这种苦肉计伤人伤己,可他没法不用。   他要是不用,皇帝转头喊他去主持皇后下葬的事宜可怎么办?   他怕自己真的会忍不住去鞭/尸,而且,这也对不起自家先祖。   琉璃殿一切如常,太子被宋毓秘密安葬,皇后下葬等事宜,全部交由了珉武王做。   但是最后下葬时间,皇帝却着了人来问洛无尘,让他给算个日子,那一日,因皇后薨,普天同悲。   洛无尘给了个日子,八月八。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会飞的鱼」,灌溉营养液+6;   感谢读者读者“「黑塔是最蜥蜴的狗勾」”,灌溉营养液+10 第29章   当所有人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都是震惊的,雍国人谁人不知八月八乃庆国之日,提早或推后都可, 为何偏偏要选在八月八这日。   对此, 洛无尘道:“微臣算过了, 结合皇后娘娘、皇上的生辰八字,八月八乃是最合适不过的日子了,皇上若是信不过在下,可再找人另算。”   可不论是皇帝还是朝中大臣,全都把这个日子拿出去找别人算了,具是言:好日子,鸿国运。   收到这个消息的澹台漭笑成了个傻子, 对澹台卓道:“这国师怕不是个傻子, 谁不知道八月八是雍国的庆国之日, 他竟然把皇后下葬选在了这个时间, 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   杀太子的时候可没看出他有毛病啊, 哈哈哈笑死我了,老头子,你们不会答应了吧!”   澹台漭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 皇帝要是能信了这话,才是真的脑子有毛病。   “如何不信?整个雍国的人都把国师算出来的日子拿出去另算了,具是相同,这关乎雍国国运, 不可不信。”澹台卓回答得有些忧心忡忡。   澹台漭倏地止住了笑, 沉了眉眼,“所有人都如此言?”   澹台卓点头,澹台漭就摸着自己的下巴,微微眯了眯眼睫。   这洛无尘是江湖人士不假,可他能认识江湖上所有有名的没名的江湖人吗?澹台漭觉得不可能。   纵然洛无尘有神医之名,难道所有人都这么攀附着神医?   可这个时间对洛无尘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澹台漭越想,那双眼透露出的情绪就越深。   澹台卓见自家小子又露出这种只有他干坏事儿时才会露出的表情,直接一脚踹了过去,“少打些有的没的主意。”   澹台漭没闪,吃痛地捂着自己的小腿,“我想想都不行,老头,你未免也太霸道了。”说完他玩味地看着澹台卓,“你说,这洛无尘究竟想做什么啊?为什么把日子选在这一天?”   澹台卓默了半晌,最后道:“那是所有人算出来的,不是国师选的。”   澹台卓嘴上如是说,心里可不这么想。   雍国谁人不知雍国的庆国日乃是前朝的覆灭日。   洛无尘要雍国上下在这一天举国同悲,为的又是什么?   洛无尘不是江随云,他没有江随云的家国大恨,身世更是清白无尘得很,难道命术上而言,就是如此推论?   澹台漭却没再多言,心里将洛无尘此举假设了个七七八八。面上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澹台卓看了他这混蛋样儿就来气,赶紧「滚滚滚」地把澹台漭轰走了,来个眼不见为净。   澹台漭被他爹赶出了府,看着奴仆把大门一关,朝门口吼了一句:“老头儿,你把我赶出去,是又逼我睡青楼吗?逼我睡青楼好歹给点钱啊!”   不远处的人听见了,也只是遥遥一瞥,心里暗骂澹台漭混蛋,更没见过没钱还要光青楼,自己逛青楼还说成被自家老子逼的,逼的就算了,还要自家老子掏钱让他逛青楼,你说气人不气人。   关门的下人听着澹台漭这么吼,苦着脸劝道:“公子,你不惹将军生气,将军自然不会赶你,而且,你今天去了青楼,未来可是娶不着媳妇的。”   谁家姑娘会嫁一个整日流连青楼的混蛋啊?!   澹台漭不在乎地吹了声哨子,“那我睡哪儿去?而且我这辈子就没打算娶妻,关别人姑娘何事?更何况,我总不能去客栈孤零零地对墙自怜吧!”说完还骚包地用食指把跑到肩上的头发弹到背后去。   下人:他发现,他们家公子真的挺混蛋的,一赶他,比他们将军的扫帚飞得还快。   这也就罢了,自己逛青楼还被说成被逼的,他们家将军怎么就生出这么个讨债鬼。   澹台漭见他爹连声儿都没冒出来,知道他爹是不想管他了,摆了摆手,示意下人关门,自己转身的瞬间,面上的神色再也不见嬉皮笑脸,变得讳莫如深。   澹台漭觉得这国师当真胆儿肥,不过也乐意看到皇室在庆国之日哭丧着脸,就是不知道珉武王究竟会怎么把庆国之日的喜庆跟皇后的丧事综合到一个皇帝能接受的程度了。   而且,让他比较在意的是,洛无尘究竟想做什么?   先是设计了太子,后又是珉武王。   这到底是皇帝授意还是洛无尘公报私仇?   而且珉武王……   珉武王在朝中的根基根深蒂固,岂是他一个空有官衔且无势力的宵小之辈可动摇得了的?   先不说皇帝应不应,单是朝中文武百官,就是第一个不答应。   想要凭一个葬礼就想动珉武王,洛无尘未免把珉武王想得太简单了点。   想到这里,澹台漭也不再深想,反正在他眼里,不论是皇帝还是珉武王亦或是洛无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还挺乐意看他们狗咬狗一嘴毛的。   澹台漭双手背在身后,吹着哨子往春风楼去。   可是遥遥看到风来信的时候,澹台漭想起自己也由于好几天没去风来信了,青楼一个人逛着也没意思,他又折了道,直接去了风来信客栈。   掌柜的一看到澹台漭又来了,心里叫苦,脸上带笑地迎了上去。   “小将军,今日也老规矩么?”   “不了,我被我老子赶出来了,今晚歇客栈里,”掌柜的正准备问他上房否,谁知道澹台漭直接道:“我睡邵兄的房间。”   掌柜的一下就卡壳了,“住……邵公子的房间?”那房间掌柜的一直给洛无尘留着。   “嗯,”澹台漭笑得痞气,好似掌柜的不给他他能当场把掌柜的揍个半死样,道:“如何?不能?”   掌柜的想起青黛的吩咐,不能打草惊蛇,还没等他想好,就听澹台漭又道:“我跟邵公子是朋友,现今朋友有难,帮一把也没什么吧,实话告诉你吧,我没带银钱,邵兄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等我有钱了,我把他的账全结了,如何?”   掌柜的:这话一听就是骗子啊,可是他又惹不起澹台漭,只能委屈巴拉地把澹台漭迎上了楼。   进了房间澹台漭就像赶苍蝇似的把掌柜的赶了出去。   房间里好似还有残留的药香般,澹台漭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从来没觉得药香也能有好闻的时候。   从前他受伤,被他爹差点打残,药都是喝一半倒一半,苦就算了,还难闻。   而今么……   他走到榻边,躺上去,想象了一下洛无尘躺在上面的样子,然后闭上了眼睛,嘀咕道:“这人睡着了是不是总踢被子啊?”   原谅澹台漭想象力太跳脱,因为他没见过谁从小吃药吃大的。   深夜,琉璃殿。   洛无尘打了个喷嚏,伤口因为这一个喷嚏又有开裂的架势,青黛抱剑站在床头,洛无尘一睁眼就见青黛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洛无尘:??   “公子,你知道我今晚给你盖了多少次被子吗?”   洛无尘:……   “你也不怕着了风寒。”   洛无尘:……   “许是今晚有些热,让人拿些冰进来。”   青黛就让人去拿冰,洛无尘看着自己身上的薄被,他记得自己睡觉向来老实,怎么会无缘无故踢被子?   后半夜是蓼实来守的。   其实洛无尘并无大碍,完全不用人这样守夜,可是蓼实跟青黛就是坚持,这让洛无尘心疼又没别的法子规劝,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洛无尘这伤养到八月八,他才出来重见天日。   庆国之日跟皇后下葬选在同一日,并不是洛无尘手眼通天联合了全天下的江湖术士,而是这一日,当真就这么推出来的。   国运只是一个噱头,洛无尘制造了一点流言,那些江湖术士听别人如是说,自己若是说得不一样,难免招来祸端。   这不需要洛无尘花费多少心思。   八月八,皇后下葬,普天同悲。   八月八,庆国之日,普天同庆。   这是完全相反的两件事。   这一日,洛无尘身着白袍,乘软轿,跟着送葬队前往皇陵。   可是在看到送葬队的时候,洛无尘无声地笑了。   一半极喜庆的红,一半极致白的悲,两种色彩在雍国主干道分列两排,就连孝服也是一半红,一半白,更别说旗帜了。   “公子,这……”青黛惊呆了,这看起来怎么这么不伦不类?   “慎言。”洛无尘低声道,青黛立即住了嘴。   道两边的百姓更是懵了许多日,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   皇帝看着这不伦不类的布设,面色黑沉如水,他阴冷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却没见着珉武王,倒是见着了珉武王的儿子,印少明。   印少明整个人就像把头埋在地里的鸵鸟,一直不敢抬头,就连青黛他都没看到。   澹台漭隐匿在人群中看热闹,看到霸天霸地的印少明垂着头,视线微微一瞥,就看到了站在丞相轿边的青黛。   青黛?他怎么会在这里?他站在国师轿边,这时,青黛恰好回头,视线跟澹台漭的视线对上了。   青黛微微一愣,朝澹台漭不动声色地轻轻点了下头,以示招呼。   澹台漭不动声色地朝青黛点头示意,眉宇间却敛去了所有不正经,变得沉凝了起来。   青黛转过头,用能让轿中的洛无尘能听见的声音道:“公子,澹台漭看见我了。”   “无碍,届时只言你家公子想到了法子进了宫,见着了洛无尘便好。”   洛无尘有一千个理由打发澹台漭,重点就看他心里信哪个了。   不过不论澹台漭信哪个,对洛无尘而言都不重要,他有的是法子让澹台漭信他想信的那个。   青黛不说话了。   皇帝怒不可遏,庆国日他只见着一半红,皇后入陵他也只见着一半白,现在更是不见珉武王半个人影。   “你爹呢?”皇帝的声音很沉。   印少明鲜少见皇帝,只在宫宴上见过几次,皇帝给他的感觉是个看他爹脸色行事的人,而且,他根本没有在他爹不在的时候见过皇帝。   此时听着皇帝那不善的语气,印少明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颤抖着声音道:“回、回皇上,家父在皇陵那边候着娘娘入寝。”   这是他爹老早就吩咐好的,不论皇帝问什么,他只回答这一句。   “入寝?”皇帝冷笑,就连文武百官都开始窃窃私语。   「入寝」这两字怎么听怎么暧昧不敬,皇帝知道珉武王渐渐的眼中越来越没他这个皇帝,可私下里,他竟然如此不敬,入陵偏要说入寝。   傅胜早已无势,此时没在群臣里,头都不敢抬。   澹台漭知道印少明胸无点墨,他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往洛无尘的方向看了过去,眸间神色有些复杂。   这究竟是洛无尘故意为之,还是印少明当真就蠢到如此地步?   这时,一个宦官上前提醒皇帝,时辰到了。   送葬队这才吹着不伦不类的唢呐,敲着莫名其妙的锣鼓,声音喧天地去往皇陵。   皇陵就在京都城郊的一座山上,算不得很远,路途经由「阙巧山」。   阙巧山现在叫乱葬岗,在前朝时,阙巧山乃是一胜地,多有诗雅豪杰聚集于此山凉亭吟诗作赋。   而现今么……   洛无尘微微垂下眉眼,嘴角的笑清冷绝尘。   此山作归宿,景前瞭皇都。   皇帝隐忍了一路,终有熬到了皇陵,就见珉武王当真已经等在那里。   皇后还未下葬,皇帝下龙撵第一件事,就是让珉武王跪下。   那一声「跪下」声如洪钟,惊得山中鸟雀飞。   群臣闻得此言,齐齐跪了下去。   皇帝拂袖立于珉武王面前,质问道:“这就是你办的事?”   半红半白,不伦不类,皇帝就差直接拿剑抵在珉武王脖子上了。   谁知道珉武王不慌不忙地叩首,“回禀皇上,喜与丧何能兼得,微臣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做好,半红半白才能求得一个平衡,还请皇上息怒。”   “你让朕息怒?”皇帝冷笑,眸间阴狠无比,“你把丧事跟庆国之事办得这样不伦不类,你还让朕息怒?你让朕的先皇后入寝,也是让朕息怒?”   珉武王诧异地抬眸,“入寝?”   他把视线转向印少明,他何时说过入寝?一直都言入陵。   “难道朕还会冤枉你不成?”皇帝转瞬就露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朕念你曾同朕出生入死,帮打下雍国江山,很多事都不予你计较,可你怎能在背后如此非议皇后?皇后乃国之体面,印朗,你太让朕失望了。” 第30章   皇帝这话让朝臣们想要求情都灭了心思, 什么叫「很多事都不予你计较」,这样的罪名可大可小。   而珉武王他们又都与其有着深浅不一的关联,珉武王若是倒了, 难免牵连自己。   “皇上, 微臣没有。”印朗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印少明, 猛地把头磕了下去,“微臣对皇上,对我大雍绝无二心,还望皇上明鉴。”   印少明也看出不对味儿了,跪着走到皇帝面前,狠狠叩头,“是啊皇上, 家父绝无二心, 先前「入寝」一词全是小人口误, 跟家父没有半分关系, 还请皇上明鉴。”   群臣齐齐朝着皇上跪了下去,“还望皇上明鉴。”   “珉武王对大雍忠心耿耿, 绝无二心,还请皇上明鉴。”   朝臣跪了大半下去。   洛无尘挑帘看去,除了澹台卓跟几个四品官员只是拱手外,其他人尽皆跪了下去。   满朝文武, 竟有这么多人为珉武王求情。   而且洛无尘也看出来了,这些下跪的朝臣,大多都是曾站太子一边的朝臣。   原来,太子还真是珉武王的一颗探路石么?   忽然, 一道毫不掩饰的声音响起,“没想到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双簧唱得还挺好的。”   澹台漭也不知道印少明居然反应这么快, 居然要替印朗抗下这一罪责。   不过印少明不是曾说,谁要是抢他功劳,亲爹都敢杀么?现在怎么忽然就为印朗说话了?   “阿漭!”澹台卓低喝了一声,紧接着就跪地朝皇帝道:“犬子无知,还请皇上、珉武王莫要怪罪。”   皇帝忽然像是换了张脸似的,亲自把澹台卓扶了起来,“将军言重了,阿漭是朕看着长大的,也时常进宫,他什么脾性朕还不了解么?”   皇帝此举无疑将澹台卓推上了风口浪尖,澹台漭不屑嗤笑出声,那一声特别响。   印少明悄悄抬起了头,看着澹台漭的视线恨不得杀了他似的,可转瞬他又垂下了视线,抿紧了唇。   他知道他爹为了权力什么都能放弃,也什么都敢做,所以他只能在混蛋澹台漭面前吹嘘几下,用来彰显自己跟澹台漭是一路人。   他也知道澹台漭惯来嚣张,皇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这全是因为澹台卓。   澹台卓不是开国之臣,他是雍国建国两年后才入得朝廷,为的官,他的根基没有珉武王深,可这些年来对澹台卓的偏袒众人也是有目共睹的。   但是因为澹台卓向来表现忠心,皇帝又格外看重他,在朝中才一直没有出事。   就算有些小打小闹,皇帝对澹台卓也向来宽容,更何况,他爹不再上战场,澹台卓是朝中唯一军功显赫的将军……   对于不再上战场这件事,印朗给印少明的解释是:本王已为开国之臣,爵位加身,再去战场卖命,皇帝要动我轻而易举。   更何况我有雍国大军在手,皇帝短时间也不敢动我,而且,你观皇帝身体,他还能熬几天?   印朗原本是想着让皇帝自己熬死算了,反正太医院都没用,届时他再随便动点手脚……   可印朗没想到,皇帝熬了五年不说,居然还请回了一个神医洛无尘,把将死之命生生吊了回来。   “多谢皇上厚爱。”澹台卓被皇帝亲自扶了起来,转头看着澹台漭,“还不滚过来。”   澹台漭白眼都快翻上天了,朝着皇帝不伦不类地抱拳作揖,“是阿漭口不择言了。”   “无碍无碍。”皇帝笑得慈眉善目,拍了拍澹台漭的肩,转身面对珉武王,视线扫了一遍群臣,冷声道:“今日乃庆国之日,又是皇后下葬之日,朕便不与你计较,事后再罚。”   “微臣,谢皇上恩典。”   洛无尘听到这里,也明白了,单凭这事儿动不了珉武王,朝臣现在这么多都是珉武王的人,深究起来皇帝并不占上风,大雍兵权又在珉武王手里,逼急了珉武王反了皇帝也不是没可能。   因为洛无尘身上的伤未曾痊愈,全程他都被特许坐在轿子里观礼,众人只得闻轿中不时传来的轻咳之声,离得近的也能闻见里面隐约的药香。   青黛全程都目不斜视,他在考虑,要不要跟澹台漭去解释一下,毕竟澹台漭识得自己,若是他猜测轿中人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邵雪月怎么办?   可是洛无尘又说了让他别管。   青黛不时朝澹台漭看一眼,可每一次都能对上澹台漭那似笑非笑的视线,笑得让人头皮发麻。   青黛立即正了神色,用澹台漭能听见,又不显得刻意的声音朝洛无尘道:“丞相大人,我们家公子的药是不是今日我护了你,你就给?”   听得青黛如此问,洛无尘立即明了青黛的意,微微失笑,淡声道:“那是自然,首先你得让我活着回到宫里,我才为你家公子配药。”   “那青黛,就多谢国师了。”   澹台漭闻言,微微拧眉,随即别开了视线。   青黛跟洛无尘说话的声音很小,可恰好他能将他们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   传闻洛无尘并不会武,声量也在一个正常人甚至偏虚弱的人声量之中。   如果轿中人就是邵雪月……   想到这,澹台漭又立即否定了自己。   邵雪月怎么可能是洛无尘,那声音都有区别,更何况,他可是听闻,邵雪月之所以现今病骨支离,那可是多年前拜洛无尘所赐,完全没必要替洛无尘去隐瞒什么。   思及此,澹台漭释然了几分,在他心里,洛无尘就是一个阴毒小人罢了,倘若也能入朝为官,必然不会让洛无尘坐上丞相之位。   雍国现今的皇室已经糜烂,不再需要更多的小人。   葬礼隆重,从辰时初启辰到入陵下葬,用了三个时辰。   回程路上,洛无尘的软轿跟在皇帝后面,就连贵妃莫安雪的撵都排在洛无尘之后。   澹台漭策着马,看到这规格,朝澹台卓嗤笑道:“老头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国师是皇后呢。”看这阵仗,活像谁要将洛无尘生吞活剥了似的。   澹台漭也分得清场合,什么话用什么样的音量说,这话他自然不会大张旗鼓的嚷。   毕竟洛无尘现今正是朝中最被看中的宠臣,饶是他爹军功加身,也不得不给;洛无尘跟皇帝面子。   澹台卓闻言,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劝道:“阿漭,你这脾性不改一改,这辈子你都别想入朝为官。”   澹台漭不屑地扭开头,轻声道:“这朝廷若继续烂下去,我宁愿四海为家。”   这话他说得太小声了,澹台卓耳力再好也听不见,只看见他的嘴动了动,可凭澹台漭的脾性,澹台卓也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只得拿着马鞭在他后脑轻轻甩了一鞭子,惹得澹台漭回头怒瞪。   澹台卓立即就像没事儿人似的目视前方,活像自己没干过。   澹台漭:回了城,仪仗队便散了,大臣们各回各家,洛无尘也回了琉璃殿。   蓼实早早等在殿中。   近些天因为洛无尘受伤的关系,风来信那边并未过多关注,澹台家也没什么动作,洛无尘便没再多问。   今日,蓼实在宫外,纯粹是打探消息去的。   谁知道一见洛无尘回来,蓼实挤语气凝重地朝洛无尘道:“公子,前些天,澹台漭睡了你在风来信的屋。”   “哦?”洛无尘状似诧异,实则并未上心,立即转了话题道:“珉武王今日皇帝动不了,今日可有查到些什么?”   “回公子,未曾。”他趁珉武王离开,把他的书房翻了个遍都没查到任何东西,简直干净得纤尘不染。   “没查到他跟大臣来往的证据,可属下查到另一件事。”   洛无尘坐在矮榻上,青黛正伺候着他喝药,温言两人齐齐挑起了眼皮。   “二十年前,皇上跟珉武王之妻有染,翌日印朗之妻便悬梁自尽,珉武王有过怀疑,但无证据,当初伺候印朗之妻的人,无一生还。”   “你从何处得来的消息?属实么?”洛无尘喝完了药,青黛接过药碗,又帮洛无尘腿衣查看伤势。   伤口已经已经结痂了,边沿也有脱落之势,冒出了几颗血珠,好在并无大碍。   “应当属实。”   但是陈年旧事,想要找到直接证据也很难,毕竟都是传言,让蓼实确定属实的,也只是因为一副已经泛黄的画像。   “而且听闻,从前珉武王并非如此模样,是扶持皇帝登基后才变成现在这样的。”   “从前珉武王何样我并不关心。”洛无尘让青黛拿了一颗蜜饯过来含在嘴里,他抬眼道:“我只需要直接证据。”   蓼实抱拳道:“是。”   “安插在各大臣府里的眼线如何了?”   “都好,公子可是现在就用?”   “用。”洛无尘知道自己有些急了,可皇帝都已经动手,他再磨磨蹭蹭,必定失了先机。   珉武王家里什么都搜不到,难道其他大臣就当真那么信任珉武王不会留后手么?   洛无尘不信。   现今的朝堂看似齐心,可也不过一把散沙罢了,若是没有一个澹台卓征战四方,雍国早就不是雍国了,何以得现今「太平」之世。   “去办吧!”洛无尘拂了拂袖,朝青黛道:“准备午膳,晚上准备出宫一趟。”   他要去一趟风来信,堵住澹台漭的嘴。   青黛早就着人备好了,洛无尘用完膳,未经皇帝召见便去了乾宁殿,送丹药之际,也是告诉皇帝,他今晚不再宫里。   皇帝一听洛无尘要宿在宫外,微眯了一下视线,洛无尘便将今日皇陵所见与自己的看法说与了皇帝听。 第31章   一听洛无尘是亲自出门去抓珉武王的证据, 皇帝立即欣然同意,并为洛无尘调了上百自己的亲兵。   洛无尘拒绝了,“皇上, 在下并不是去抓珉武王的。”   皇帝知道自己太心急了, 给了洛无尘他的令牌, 只要出示令牌,便如见当今圣上。   洛无尘收下了,嘱咐皇帝别气,一切有他。   皇帝又是对洛无尘一阵夸奖,眼底对洛无尘的期望非常大,看得出,皇帝比洛无尘还心急得多。   洛无尘对此只是微笑, 他笑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真, 很容易骗人。   皇帝对洛无尘, 向来是身负高明医术、实则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江湖人罢了。   全然没发现, 自己现在完全是被洛无尘牵着鼻子走的。   洛无尘将皇帝的那一百亲兵秘密安置在宫外,密切注意着珉武王府跟各大臣府里的动静, 就这样而言,洛无尘无疑光明正大的多了一百人可用,倒是可以留一些自己人了。   出得宫,洛无尘只带了一个青黛, 蓼实做别的事去了。   马车里,洛无尘轻青黛说,“公子,澹台漭就跟在不远处。”   “去风来信。”洛无尘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虚弱, 不时还要轻咳一声, 面前摆放着几盘蜜饯甜点, 他嘴里还含了一颗蜜饯。   青黛领命,权当没发现澹台漭似的驱车直奔风来信。   方才下车,澹台漭就装作偶遇般迎了上来。   “邵兄。”澹台漭态度热情,他依旧着一身黑,还未回府换掉那一身丧服。   洛无尘佯做惊讶般看向澹台漭,“澹台兄?多日不见,澹台兄好似有了些变化啊。”   澹台漭熟络地上来勾着洛无尘的肩,头抵着洛无尘的额头,姿态非常亲密地道:“是啊,好久不见,可想死我了。”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勾着洛无尘胸前的一缕头发。   青黛:浪/荡子、登徒子、不要脸的败类,他们公子是他能勾肩搭背的吗?简直脏了他们公子的身子。   青黛在后面恨得捏紧了拳头。   澹台漭似有所感般回头疑惑地看着青黛,“小公子,你生什么气?”   青黛见他问,也不藏着掖着了,当即抬手指着澹台漭不规矩的手,“把把把你那脏手拿开,我们家公子是你能碰的吗?你给我拿开。”最重要的是,澹台漭那瘪三的手时搭在洛无尘受伤的那边肩膀上的。   “青黛!”洛无尘低声沉喝了一句,青黛立即气鼓了脸,连表情都懒得装了,用实打实的怒意眼神瞪着澹台漭。   澹台漭倒是觉得青黛未免太过小心了,把洛无尘搂紧了些,“你家公子又不是糖做的,捏一捏就碎了,”澹台漭那双风流的桃花眼视线一转,嘴角勾着一抹讳莫如深的笑看着洛无尘,“还是邵兄身体不适?”   青黛:!!   澹台漭怀疑了?   洛无尘不动声色地躲掉澹台漭不规矩的手,“澹台兄说笑了,在下好不容易求得国师赐得良药,自然要好好将惜着点身子,你说是不是?”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的眼是笑着的,里面表达的情绪非常真挚。   他的怀疑连青黛都听出来了,洛无尘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澹台漭见他躲掉自己的手也不生气,语气里还隐隐有埋怨自己当初答应他说为他引荐国师一二的承诺似的,只得好笑地看着洛无尘,歉意道:“我也不知道国师那么难见,我的拜帖都送了好几封了,奈何国师架子太大,压根不见我,许是看不上我等闲人罢。”   洛无尘闻言有些惊讶,他并未收到过澹台漭的拜帖,不由转头看向了青黛。   青黛耸肩,朝天翻了个白眼。   澹台漭的拜帖他自然不可能收的,收了不就露馅儿了么,而且他们家公子那时正伤着呢,谁有心情见他。   澹台漭双手抄着,右手摸着下巴把洛无尘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邵兄看起来比起前些日子相见,确实瘦了些,可有好好吃饭?”   洛无尘见他忽然又转了话题,尴尬之色瞬间化为了好友相见的嘘寒问暖,心中更加确定了澹台漭绝非善茬,笑道:“澹台兄也知晓,在下身子不好,加之雪月阁杂事繁忙,让澹台兄忧心了。国师在下已经见过,也求得良药,多谢澹台兄。”   “怎么可能见笑,”澹台漭特意瞄了洛无尘的肩膀好几眼,暗戳戳地摩挲了一下方才搂过洛无尘肩膀的那只手的手指,只觉得这人单薄瘦弱得紧,身子骨好似也很弱。   因为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洛无尘就咳了三次,虽是轻咳,到底处处彰显着他身子的虚弱。   这么虚弱的人若是洛无尘,受了那样的伤,也就半个多月的时间,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跟他谈天说话?   可转念一想,洛无尘本就是神医啊。   澹台漭有些地方没想通,也就不想了,老实跟洛无尘道:“实不相瞒,前段日子,我被我爹赶出来了,身上没带钱,就在你的房间住了一晚,”见洛无尘那双桃花眼扫过来,澹台漭立即指天发誓,“不过等我有钱,你在风来信,乃至在京都的所有花销,都算我头上。”   洛无尘:青黛则无声嘀咕,“我家公子能看得上你那点儿碎银?我呸!”   澹台漭隐隐听见了一声「呸」,转头盯着青黛,青黛就瞪着眼睛看他,眼神询问干嘛。   澹台漭:??   他靠近洛无尘小声道:“邵兄,我怎么觉得,青黛对我好似有些成见。”   “澹台兄,你不如想想你在京都的名声。”说完洛无尘就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雪月阁三煞有一煞最恨纨绔子,澹台漭:……   “敢情他从一开始就看不惯我,是因为我太混账了啊。”   “你知道就好。”青黛幽幽道。   掌柜的在一边已经看愣了,完全没懂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他也知道不该问的别问,照吩咐办事就好。   未得洛无尘亲允,掌柜的也不敢上前打扰,不过最后洛无尘还是没喊他,带着青黛跟澹台漭直接上了楼。   到了楼上,澹台漭就跟回了自己家似的往床上一躺,双手枕在脑后,微微偏头看着进来的洛无尘,“邵兄,皇城事你也听说了吧!”   洛无尘听着他这语气,像是想要谈心,朝青黛道:“你先下去吧!”   青黛不放心,可是在洛无尘微笑的目光下,又不敢不从,只能出去,然后守在门口。   洛无尘坐在桌边倒了两杯茶,示意澹台漭要不要,澹台漭起身坐了过来。   洛无尘这才道:“听说了,皇后薨,今日是皇后娘娘入陵的日子,听说日子还是国师选的,只是不知为何选在这一日。”   “你也觉得有猫腻?”澹台漭没想到洛无尘能想到这茬上面去,不由微眯了一下眼睫,“邵兄,你对洛无尘了解多少?”   “略知一二吧!”洛无尘抿了口茶,他倒是想知道,澹台漭对他的怀疑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说说看。”澹台漭直接一口把茶喝尽了,喝酒似的,给洛无尘满上,又给自己倒满。   “澹台兄知晓江湖事甚多,想必也了解一些我跟洛无尘的恩怨。”   “你这身子,当真是洛无尘下的手?”澹台漭比较好奇这一点,毕竟那是五年前,洛无尘还年幼。   不过十三岁便能将人毒个半死不活,想要活着,这辈子还得朝仇人笑脸相迎,甚至卑躬屈膝,饶是谁也不愿如此。   洛无尘想了一下当年的场景,是他下手将邵雪月毒成一副病体不假,不过在他看来,那也不过是邵雪月自作自受罢了。   少年轻狂,目中无人,动辄要毁他傲风山,还扬言要将他千刀万剐戳骨扬灰,洛无尘觉得当初自己只是毒了他而没让他终身残废,到底是心存仁慈,乃至于现今给自己也留下了一个祸根。   他抬眼看向澹台漭,澹台漭的眼睛是真的好看,专注看人时,让人觉得他眼里只有你一个人的全心全意。   洛无尘垂下视线,颇为无奈道:“少年轻狂时的祸事,也是在下自讨苦吃罢了。”   “何种祸,需得如此苦?”澹台漭听洛无尘如是说,对洛无尘的印象更差了,心狠手辣,想必也不过如此了。   更何况,洛无尘现年也不过十八而已。   澹台漭自己十八岁的时候是在战场上渡过的,虽然没有官职加身,但因为他在战场上杀得狠,常人也不敢惹他,惹他的都被他揍服了。   不过少不了军令如山,被他爹罚得更惨,每到这个时候,澹台漭都会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亲生的,回家被打,在军中照样被打。   “倘若有人想要杀你亲爹,放火烧你的家,你当如何?”   “呵,那也要看那人究竟何种本事了,若是有人如此对我,我自当千百倍的还给他,”澹台漭朝洛无尘轻扬下巴,眸间阴狠展露无疑,“绝不留手。”   洛无尘见他此种态度,几乎摸清了澹台漭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了,也亏得他能忍这么多年。   见洛无尘低下头,澹台漭话忽然就回过味儿来了,试探性地问:“所以当初,你对洛无尘……”   他话语未尽,洛无尘却明白了,只得无奈点头,“所以才言「年少轻狂」,不曾想遇见个更狠的。”   澹台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该,该,我给你说,下次你要是再动手,记得打探清楚敌情,莫要再遭了如此的道。”   “受教了。”洛无尘面上带着温润的笑,表情始终风轻云淡,不过让他比较好奇的是,为何澹台漭不觉得自己是活该,反而教他下次记得打探清楚敌情。   其实不消澹台漭教,洛无尘现今就在做。   作者有话说:   昨天忘记定时啦,嘤嘤嘤—— 第32章   他微笑着看向澹台漭, 状似无意地问:“澹台兄对国师看法如何?”   “还能如何?妖言惑众的奸佞罢了。”澹台漭说起洛无尘,脸上每个地方都好似在嗤笑。   这次换洛无尘诧异了,除了太子死了, 洛无尘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奸佞了, 而且太子的下场在他看来不过自作自受。   他以为澹台漭心明镜透, 却不想也随波逐流么?   那——澹台卓是不是也如是想?   “此言何意?”洛无尘放下茶盏,“据我所知,洛无尘这人,其实恩怨分明得紧,而且现今也并未传出他做了什么奸佞之臣才做的事。”   “那是你不知道罢了。”澹台漭趴在桌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转着茶杯, 忽然挑眼看向洛无尘,“方才你也说了, 国师为何把日子选在八月八这个庆国之日, 雍国谁人不知八月八是什么日子?”   洛无尘不语,澹台漭便继续道:“雍国的庆国日便是前朝的灭国日, 举国同悲却又举国同庆,他是什么目的?”   “你是怀疑?”洛无尘话语未尽,澹台漭朝他笑得意味深长,给了洛无尘一个「聪明」的眼神。   “众人皆知前朝皇室全族乃至大臣, 甚至是百姓都未得一个好下场,洛无尘的背景为何,他难道当真只是推算出这一日于雍国国运有益?”澹台漭嗤笑道:“如果他跟前朝当真无半分关系,何以如此用心?”   举国同悲, 当真是悲皇后, 还是悲已经覆灭的前朝?   洛无尘若是当真跟前朝没有半分关系, 就算推算出这一日有益于国运,为了不触圣怒,也应当避免这一日才对。   说他跟前朝没有半分关系,澹台漭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洛无尘没想到澹台漭想得这么透,他微微垂眸,视线暗了片刻,握着茶盏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了几分。   京都所有会推算的先生皆言这一日是有益于国运,就算是别的大臣,应当也是往洛无尘恃宠而骄上去想,而他偏偏把他往前朝余孽上想。   那一瞬,洛无尘心中是生了杀意的。   澹台漭这样的人,留不得。   可是澹台漭接下来的话,却生生救了他一命。   “不过洛无尘若是真跟前朝有关,我倒是乐见其成。”澹台漭的右手食指揪着自己的小辫子,忽然抬眼看向洛无尘,笑道:“说句咱们兄弟的体己话。”   洛无尘没想到澹台漭的嘴里竟然还能吐得出「体己话」这样的字眼,顿时有点错愕,转瞬他的神色恢复如常,道:“澹台兄请说。”   “现在的皇室暴戾残忍,对待前朝百姓根本不像对待百姓,而是对待俘虏,每次行军回来,看到边疆的那些前朝子民被现今的雍国百姓随意打骂欺辱,这不是改朝换代的天下,这天下没有一视同仁,现在的百姓可随意欺辱前朝子民,他们在雍国,活得堪比畜生。”   澹台漭说这话的时候是捏着拳头,咬着腮帮子的,说完他仰头给自己灌了一杯茶。   那一路行来,未有战事,却堪比沙场的残忍,让他觉得这个雍国真的烂到了骨血里。   不止皇室残忍暴戾,就连百姓也是如此,何谈安居?何谈太平?   前朝还在的时候,也未曾如此对待过现今殖民过来的百姓如此残忍。   他们没有高额的税赋,也没有被前朝像是对待敌军那样对待,甚至消减税赋,收成不好还会直接免了税赋,前朝还会定时拨款救济。   可是现在的前朝百姓活成了什么样,雍国并不承认他们已经投降,尊他为帝。   贫瘠之地、荒芜之地,大片的沙漠,寸草不生,每年只能看天而活,还要缴纳比繁华之地高出几倍的税赋……   澹台漭的怒意展现得淋漓尽致,并不介意洛无尘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江湖人。   洛无尘也知道前朝的百姓现今过得是什么日子,只是他能做的都做了,却不能做得太过明目张胆,听风楼只是一股江湖势力,根本抵不过一国之军。   他可以招兵买马直接反了雍国,前朝百姓被这样对待,他们必定欣然入军。   可——洛无尘不愿他们用自己的生命做注。   拼一把固然好,可若是失败呢?失败了,他们就真的没有了,包括命,不到必要时,洛无尘不愿他们卷入这样的纷争里,白白送了命。   这时候,洛无尘忽然又想: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雍国已然糜烂至此,他又在顾忌什么?   同样是人,同样是百姓,只因前朝生在繁华之地,现今就要被流放到无人的荒凉之地,还要被雍国……   洛无尘的怒是不动声色的,他只是挑眼看着澹台漭。他发现澹台漭很能跟前朝百姓共情,许是他看过两种极致的好与坏,他很同情前朝百姓。   澹台漭被洛无尘这样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他也知晓自己现在的话是大逆不道,被他爹知晓揍一顿都是轻的。   不过么,他倒是很想知道面前这个邵雪月的反应。   上午那一见,虽然他说了是去求药,尽管有了解释,澹台漭也并不全然信。   试问:一个杀手组织的阁主,正常来说,不应该找机会杀了洛无尘给自己报仇么?为何还会对洛无尘低声下气。   而且——面前这人,字字句句都在为洛无尘说话,如此大仇,何以处处维护?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的眼多了继续深思,他宁愿是自己想错了。   洛无尘能感觉到他打量的视线,可他惯来沉稳,忽略掉了澹台漭粘在他脸上的视线。   “所以,澹台兄的想法是……”洛无尘掩饰般喝了一口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眼有点泛酸,声音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哽咽。   他以为,只有活在那个地方的人才明白这种痛苦,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可澹台漭懂。   他比现在朝中任何人都懂那种无奈,那种绝望。   而且,许是因为现在整个雍国都在这种默认的暴戾下习惯了暴戾,习惯了不将前朝子民看做人,澹台漭这些话,让洛无尘觉得他很特殊。   谁知道澹台漭只是偏过头,嘴角扬笑地看着洛无尘,并不回答他,而是道:“邵兄好像对这些很感兴趣?而且,你跟洛无尘不算有仇么?为何要替他说话?”   洛无尘闻言放下茶盏,他还以为澹台漭能更沉得住气,至少现在不会问,不由挑眼看他,“在下的病体,还得倚仗国师呢。”   澹台漭微眯了一下视线,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半晌后道:“也是,你这身子,也怪虚弱了些。”   洛无尘不语,两人就谈天说地,一直说到了子时,澹台漭都不见要走,青黛在外面已经将刻在地板上的「澹台漭」三个字划成了三个小坑,不知道这个瘪三要在这待多久,公子的身子能不能受得住。   不一会儿,就听屋内传来了脚步声,青黛立即转身,觉得那瘪三终于要走了。   就见澹台漭把门开了条缝,只露出一颗头来,看得青黛恨不得直接用门板把他夹死,只得闷闷地道:“我们家公子呢?”   “在里面。”澹台漭笑得特别讨打,“青黛,劳烦你给你们家公子准备宵夜,我们饿了。”   青黛:……   “你就不会自己去?”青黛气鼓了脸,觉得澹台漭脸上那笑实在碍眼极了。   “我跟你家公子太久没见,我等得花开花谢,逮着机会自然要多叙叙旧了。”澹台漭朝青黛轻轻点头,“劳烦青黛公子了,别饿着你家公子,你也知道,你家公子身子不好。”   青黛:他居然无法反驳。   屋内的洛无尘:他知道澹台漭惯来没啥脸皮,但也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皮,居然拿他做借口。   澹台漭把他都搬出来了,洛无尘也不好再沉默,只得喊了一声:“青黛。”   青黛: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失宠了,不止心酸,整个人都酸了。   青黛只好抿紧了唇,沉沉地应了一声,狠狠地瞪了澹台漭一眼,这才下楼。   澹台漭看着青黛的背影,转头朝屋内的洛无尘道:“看来他真的很讨厌我。”   “青黛向来嫉恶如仇……”   洛无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澹台漭打断了,“三煞之一,你给我说他嫉恶如仇?”   澹台漭几乎是迈着猫步进来,活像一个唱戏的,干脆坐在洛无尘身边,“你给我说这话,活像我比三煞还恶。”   洛无尘:……   “是我失言了。”   洛无尘垂头,正在摆弄棋盘,澹台漭就看着他摆。   澹台漭自己会下棋,不过学艺不精,他就看着洛无尘在那自己跟自己下。   洛无尘见他看着他的棋,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摸下巴沉思,在洛无尘落下一枚棋子后,澹台漭忽然伸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洛无尘不由觉得好笑,问道:“澹台兄可要与在下下一局?”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其实澹台漭不喜欢下棋,会下棋还是他爹硬逼着他学的。   现在看着洛无尘自己跟自己对弈,让他也生出了想下一局的心思来。   他爹常说:会下棋的人,棋风如人局,能看出这人行事品性如何。   澹台漭惯来不信这些缥缈的东西,一个人如何,他有眼睛看,不消靠棋局来判。   可是,澹台漭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输了三局,这就很让人怀疑人生了。   他有些埋怨地看着洛无尘,气息有些低落地道:“邵兄,你棋艺这么好,就不能让让我?” 第33章   洛无尘看着棋盘, 有些懵地抬头看着耍赖的澹台漭。   除了第一局让洛无尘觉得澹台漭实在太菜没有让子,后面两局他都让子了的。   但是他也没想到澹台漭的棋艺堪比三岁稚子, 这让他如何让得过来。   这时, 青黛就准备好了宵夜, 敲响了门。   “应当是青黛。”澹台漭输得没了气焰,有气无力地道:“进来吧!”   青黛进来就看到了棋盘,他放下托盘诧异地问:“黑子谁执?居然比我还下得烂!”   澹台漭:他知道自己棋艺不好,可被青黛用这么鄙视的语气说出来,让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那么那么的不学无术。   “有本事你来一局。”澹台漭整个人都瘫矮榻上了。   青黛:“我又没有自虐倾向。”而且他都能看出,他们公子棋风温柔得不能再温柔了,完全是让着澹台漭的。   澹台漭又被青黛刺了一剑, 看着桌上的小菜, 觉得不得劲, 又叫了两坛酒。   青黛见澹台漭叫了两坛无言, 闷闷地道:“你付。”   “先记上,等我有钱了加倍还你。”   “骗子。”青黛白了澹台漭一眼, 一般这么说的都是骗子,而且澹台漭总流连于风月场所,居然会没钱?打死青黛都不信,奈何他们家公子都没说话, 青黛除了暗戳戳地骂骂,也没别的办法了。   洛无尘就听着他们俩斗嘴,他吃相斯文,且饭量小, 澹台漭一边喝酒一边看他吃东西, 顺便把青黛打发走。   青黛:要不是你对我们家公子有用, 你以为我会听你的话?   青黛「砰」地把门关上,洛无尘没理,澹台漭自然也没话,他巴不得青黛走呢。   他一边喝酒,一边看洛无尘吃东西,感觉洛无尘吃东西就像被人捏着肚子似的,小口小口的,斯文极了。   澹台漭许是觉得洛无尘吃东西太端揣,把酒坛往桌上一放,看着洛无尘道:“邵兄,难怪你身子骨差了,吃这么点儿,猫都比你吃得多。”说到这儿,澹台漭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自己脑袋,“遭了,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今日他没想着能遇见洛无尘,那鸟都被被他教成一小混蛋了,这段时间也不知道上哪儿捡的「小混蛋」,他一回去逗弄那鸟,那鸟绝对喊他一声「小混蛋」,再被他养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一把把它捏死。   洛无尘见他拍自己脑门儿,愣了一下,就见澹台漭迅速起身,“你等我一下,我回家拿个东西。”   “你不是被……”「赶」字还未出口,澹台漭忽然站定,看着洛无尘挑眉道:“邵兄,你还未曾去过将府,不如趁夜,我带你回去瞅瞅。”   洛无尘:……   “深夜冒昧打扰,怕是不太方便。”   “方便,方便极了,”澹台漭忽然靠近洛无尘,低声道:“我偷偷带你回去。”   澹台漭身量比洛无尘高,欺在洛无尘耳边说话,需得微微弯腰,几缕头发落在了洛无尘肩上,洛无尘抬眼看向澹台漭,他不轻不重地呼吸喷在洛无尘脸上,带着无言特有的酒香。   澹台漭的视线微垂,看着洛无尘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觉得这人真是端揣得慌。身为雪月阁阁主,身上却是不见半分江湖气,甚至不见雪月阁特有的果断狠厉,这让他非常好奇,面前这人,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跟江湖传闻那么不一样。   见洛无尘抬眼看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透出了些许犹豫,澹台漭又道:“如何?不敢?”   洛无尘不知道他把自己拐去将军府意欲何为,居然还对他用这么弱智的激将法,不由失笑,“那便叨扰了。”   “痛快。”澹台漭一把搂住洛无尘的肩,受伤的那边肩膀立即撞在澹台漭石头一样的胸膛上,痛得毫无防备的洛无尘一声轻哼。   澹台漭:……   “邵兄,你别说,你疼。”澹台漭知晓自己的身体有多强健,只是觉得邵雪月不该如此孱弱。   洛无尘垂下头,“是澹台兄的身子骨太好,都快赶上铜墙铁壁了。”   “那你多练练。”澹台漭远离了洛无尘一步,将洛无尘垂在胸前的头发拂至后肩露出了他雪白的脖颈,道:“不然一会儿我搂着你,怕你散了架。”   洛无尘:他看着澹台漭,有些奇怪,澹台漭当真不觉得他对自己的动作太过亲密了些么?   见洛无尘看他,澹台漭有些迷茫,“怎么了?”   洛无尘垂下视线,眸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这种感觉很奇怪,有时候他觉得澹台漭聪明得很,有时候又觉得这人单纯得厉害,根本不晓得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澹台漭,却又感觉很轻松。   “无事。”洛无尘抬起眼眸,还没等他再言,澹台漭忽然一把搂住他的腰,脚下微微用力,直接用轻功带着他从窗户掠了出去,在他耳边轻声道:“邵兄,抓紧了。”   洛无尘:他以为澹台漭是要领着他往将军府走,然后从后门进,没想到竟是这种走法。   八月天的夜已经带了些许凉意,澹台漭的发有几缕被风不自觉地扫到了洛无尘脸上,洛无尘的腰被澹台漭紧紧搂住,他掌心炽热,让洛无尘觉得有些烫人。   他用手把澹台漭拂到他脸上的发弄开,微凉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澹台漭的喉结,澹台漭像是被冰了一下似的垂眸看他。   洛无尘没有抬眼,却也能感觉到澹台漭略带探究的视线,只是道:“你的发迷了我的眼。”   洛无尘声音轻柔,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温柔感来,澹台漭不自觉地滚了滚喉结,觉得口腔里分泌了不该分泌的唾沫。   他转开眼道:“你把我搂紧了,不然一会儿摔下去,我怕青黛找我拼命。”   洛无尘只好搂着他的腰。   夜风中,澹台漭抱着他在京都的屋舍间飞掠,让洛无尘见识了一次,为何之前青黛说澹台漭轻功好了。   澹台漭的轻功明显在青黛之上,若是那一次澹台漭有心追青黛,不可能追不到,所以……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不时借力的足尖——澹台漭是已经发现了,还是早就怀疑了?   他却确定了多少又是否会信自己说的那些话?   洛无尘轻飘飘地抬眼看向澹台漭,嘴角勾着一个堪称蛊惑人心的笑。   只是洛无尘没想到,他抬眼的时候,澹台漭居然没有看路,而是在垂眸看他。   那一笑,让澹台漭见了,差点脚下一个趔趄。   他知道怀中人惯来好颜色,可那带着几分狡黠与深意的笑,在他眼中竟会如此惊艳,乃至于差点失了神。   很快澹台漭就稳住了身形,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道:“邵兄,可否有人同你说过,你若是生做女儿身,怕是早就美名盛天下了。”   洛无尘从未听过有人如此说过他的长相,也未曾听闻有人如果评价过他的相貌,只觉得澹台漭是在说笑,不由轻笑道:“澹台兄如此风华,怕是也只有最美的女子才可与之相配了。”   澹台漭看着近在眼前的将军府,把洛无尘再搂紧了些,“实不相瞒,这辈子我就没打算娶妻。”   “哦?为何?”洛无尘觉得澹台漭的想法有点怪,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不娶妻?   谁知道澹台漭忽然停在一堵围墙上,低头在洛无尘耳边轻声道:“我混蛋之名在外,何苦耽搁人家姑娘?”   洛无尘觉得他在说笑,澹台漭已经到了婚配的年龄,他不娶亲根本是不可能。   皇帝膝下,正好有个十三公主,正好到了婚配的年纪。   他娶不娶亲,根本由不得他。   “到了。”澹台漭朝洛无尘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做贼似的看了看院子里。   洛无尘抬眼看去,这将军府跟他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他以为将军府应当很威严,不曾想,好似跟寻常百姓家也差不多。   “我爹睡得晚。”澹台漭看了眼一个方向,“我偷偷回来的,不能让他知道我说话不算话。”   洛无尘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澹台漭又搂上他的腰身,轻声道:“抱紧了。”说完就直接一跃进了一个小院子。   那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黑灯瞎火的,要不是两人都目力惊人,怕是刚下来就会被院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绊一跤。   洛无尘:他见过乱的,但没见过这么乱的。   院子里有秋千,有兵器架,还有木桩等,妥妥地一个练功场。   “小心一点。”澹台漭扶着洛无尘,活像洛无尘当真孱弱得连路都不能走。   洛无尘:他也没多言,澹台漭给他的感觉好像是在对待一个不会武功的人。   不过洛无尘在澹台漭面前,这方面向来没有掩饰,但也没有特意暴/露什么。   澹台漭吹亮了火折子,一点火星刚亮,一声「小混蛋」就传进了耳朵里。   那声音清脆得紧,不似人声。   洛无尘疑惑地在黑暗中盯着澹台漭,澹台漭嘴角咧了咧,转头看着洛无尘,做贼似的小声道:“这小东西太混账了,怎么能你一来就叫你小混蛋呢,该罚。”   “小混蛋,小混蛋……”一溜「小混蛋」下来,两人已经进了门。   澹台漭迅速将门一关,点燃了屋里的一盏灯,然后气势汹汹地走到一个鸟架前,“小混蛋叫谁呢?”   “叫你呢,叫你呢,小混蛋,小混蛋……”那鸟不依不饶。   澹台漭:他微微让出一点,露出了那鸟的真容。 第34章   (倒V结束)   鸟羽毛色彩艳丽, 在看到那鸟的冠羽时,洛无尘着实惊讶了一把。   “霜燧鸟?”   “你识得这鸟?”澹台漭初始以为,这鸟不过是颜色艳丽一点的八哥, 没想到居然还有名字, 他默默念了一声「霜燧鸟」, 随即抬眼看向洛无尘,抬手指着鸟,“这鸟哪里霜了?”   霜色为白,燧喻火,这鸟色彩艳丽得像抹了世间所有颜色于其上。   澹台漭用食指轻佻地勾着鸟喙,逼迫霜燧鸟伸长了脖子,鸟脖子的正中间有一道雪白的毛色,“你别说, 这霜来自于这里?”这也霜得太磕碜了。   洛无尘:他走到鸟架前, 伸手拂过霜燧鸟的冠羽, 一直拂至尾羽之上,那鸟原本绚丽的颜色立即化为纯白霜色。   “霜燧鸟平日不显真色, 且惯来会伪装,不知其珍稀的只会当它观赏鸟豢养,可这鸟若是长大了,比鸮种更威武, 惯来心高气傲,是所有鸟类中最聪明的一种鸟,很是难得。”洛无尘没想到这霜燧鸟居然会被澹台漭拴着脚乖乖待在鸟架上。要知道,成年霜燧鸟, 可是鸟中最聪明残忍的一种鸟, 传言此鸟通人性, 会人言,只要认了一主,便极为忠心。在雍国国土上,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   洛无尘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师父疯赖子养过一只,且只认他师父为主,洛无尘都靠近不得,很是凶残,且浑身是宝,据说还有起死回生之效。   起死回生之效洛无尘没见过,可他之所以现在还站在这里,这鸟出了不小的功劳,所以他师父那只霜燧鸟恨极了他,见一次打他一次。   “澹台兄是从何处得来此鸟的?”洛无尘在微光下转眼看着澹台漭,那眼神清丽,五官被微光勾勒得别有一番韵味,不同于白日里的清冷疏离有礼,反倒多了一股魅惑之感。   澹台漭怔怔得盯着洛无尘,视线不自觉地扫过他的喉结,掠过领口,随即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低声道:“阙巧山上捉到的。”   “阙巧山?”雍国人没人愿意踏足阙巧山,那里现今遍地尸骨,整座山无意的一步,都有可能踩碎一具骸骨。   洛无尘沉了视线,浑身气息以一种几不可察觉的势态冷了下去。   澹台漭惯来是不怎么在乎别人情绪如何的,可现在见洛无尘情绪一下就冷了,心里闪过那么几丝不自在。   他不在乎邵雪月究竟跟前朝有什么关系,他甚至盼着有人能出头一战。但形势所逼,那个人绝不能是他,他不能害了他父亲,不由抿紧了唇,略显急切地解释道:“去阙巧山本是为了吓唬一下印少明,然后就见着了这鸟,我守了一天一夜才抓到它,是想送给你的。”   “送我?”洛无尘挑起眼皮看着澹台漭,眼底幽暗,随即那一暗迅速转变成了惯来的云淡风轻,轻笑道:“为何?”   澹台漭也不知为何,见他笑了,心里骤然松了口气,道:“邵兄不觉得,这鸟实在跟你匹配极了么?”   洛无尘也没计较他满嘴轻佻话。他敢送,不论什么,他都敢接,不由低头浅笑,“那便谢过澹台兄了。”   “公子吉祥,公子吉祥……”   洛无尘话音一落,霜燧鸟就朝洛无尘喊,声音清脆好听极了,还一边用鸟喙啄足间锁链,好似在示意洛无尘替他解了锁链。   洛无尘不再看澹台漭,转头伸手轻抚霜燧鸟的鸟羽,“暂时不能放了你,放了你你就跑了。”   “小混蛋,小混蛋……”霜燧鸟瞬间变脸,大骂洛无尘。   洛无尘:这鸟究竟有多生气?谁不如它意它就叫谁小混蛋。   “喂,你够了啊,再喊小混蛋,信不信我把你炖来吃了。”澹台漭凶起来是挺吓人的,奈何霜燧鸟大概真的通了人性,此时装傻,压根不怕澹台漭,还飞起来追着澹台漭啄。   洛无尘看着那一鸟一人在房间里一追一躲,微微攥紧了方才摸过霜燧鸟的手,面上的表情却是分毫未变,甚至勾起了唇角。   澹台漭得空转眼望去的时候,觉得现在的邵兄跟平日里比起来变得更真实了起来,那笑让他像是看见了一朵盛开的花儿,花色雪白,其蕊却是红的发黑。   这种感觉很奇怪,却让澹台漭觉得,现在的洛无尘,格外的真实。   见洛无尘笑了,澹台漭也不再逗鸟,一把捏住鸟喙,“再啄我,邵兄的面子我也不给了。”   霜燧鸟就扑棱着翅膀,不满地耸脖子,还想啄他。   澹台漭:他弹了一下霜燧鸟的小脑袋,捏着它走到洛无尘身边,垂眸看他,“既然这鸟这么好,一直叫它小混蛋好像不合适,邵兄,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你一直叫它小混蛋?”洛无尘微微震惊,觉得澹台漭简直是暴殄天物。   澹台漭:……   “我是个粗人,取名字这么文雅的事儿,不适合我。”而且这鸟确实很混蛋啊,拣了他爹骂他的「小混蛋」来骂自己,自己不叫它小混蛋叫什么。   但是这话澹台漭没有说出口,总觉得说出来,会在洛无尘面前掉了面子,平白矮了好大一截。   洛无尘垂眸想了一下,还没等他开口,澹台漭忽然发出一声低笑,微微欺近洛无尘,低声道:“不如就叫它……”他顿了一下,好似在等洛无尘抬头。   洛无尘抬起脸来,那双眸子仿若琉璃,其间点缀着点点烛火的微光,却轻轻弯了一下眼睫,带着一种了然的笑。   澹台漭藏在喉间的那一句话在洛无尘这样的视线下,忽然让他觉得他爹经常骂他混账骂得还挺对,便就临时改了口,“小雪。”   洛无尘:敢情他憋了半天就憋出一个「小雪」来,不过想到「小混蛋」,洛无尘忽然觉得小雪也还好,不由点头道:“依你。”   霜燧鸟听着这名字不干了,在澹台漭掌心使劲儿扭,不过掌心大的小东西,澹台漭还真怕它把自己脖子给扭断了,立马道:“别,别依我,我就随便一说。”他送的礼物,怎能如此被自己糟践。   而且洛无尘把这鸟说得这么神,现在还年幼,这么敷衍的名字,长大了不得挠死他。   洛无尘:……   “那便叫赤雪?”洛无尘轻声道,澹台漭第一个字便想到雪,看来是喜欢这个字的,他便给前面加了个字。   赤为红,意为血。   若要说这世上千万字,洛无尘最喜欢哪个字,怕也就「赤」这一字了。   “赤雪?”澹台漭自然是知道这个字的,再怎么不学无术,再怎么粗人,大字也是认得几个的。   可是在听到这个字的第一反应,澹台漭却不是觉得这个名字有多好听,而是忽然问洛无尘:“邵兄可是知道赤令军?”   “嗯?”洛无尘疑惑,“那是什么?”   澹台漭就深深地看着洛无尘的眼睛,眼底里的凝重半分不假。可洛无尘眼底的疑惑也并未掺假半分,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赤令军。   半晌后,澹台漭把霜燧鸟放在洛无尘肩上,“无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赤令军是雍国境内的一批散军,状似无主,却又有理有条,澹台漭私下里查过此军来源,却是一无所获,有消息说是朝廷秘密养的一批军队,也有人说是前朝余孽。   可若真是前朝余孽,澹台漭都收到了消息,皇帝从前再怎么病弱膏肓,也不至于在知道这么一批军队时无动于衷。   所以,澹台漭猜测,这多半是朝廷的军。   可洛无尘却把「赤令军」这三个字记下了。   他造了那么多势,查了那么多,天下现在是什么样,洛无尘相信,就连皇帝恐怕都没他清楚,根本就没查到什么赤令军。   所以——这军队是从何而来?又为何人所用?又是何时崛起的?   洛无尘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思绪却已转了好几轮。   两人从风来信到将军府,再到现在,左右不过半个时辰。   这方小院之外,隐约可闻人声,洛无尘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只闻得两人的对话声,并不能听清其内容,便也就作了罢。   澹台漭提着霜燧鸟,“邵兄,半夜趁着酒劲儿请你过来,我爹惯来不喜我与江湖中人来往,怕是委屈你了,改日,我定当用八抬大轿请你过府一续。”   洛无尘被他的「八抬大轿」惊呆了,不由偏过头,抬起手臂用手轻轻挡住了半张脸,他很想告诉澹台漭,「八抬大轿」不是这么用的。   不过估计澹台漭是想为今晚疏忽之事告歉,也就由着他去了,他低低地笑,笑得不动声色,澹台漭就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惹人笑的笑话。   可他把今晚自己说的话在脑子里都过了一遍,好似也就「八抬大轿」让人容易想歪。   澹台漭微微拧眉,“邵兄,你别说你在笑我的「八抬大轿」。”   “没有,澹台兄,没有。”洛无尘忍住笑意,就听澹台漭一本正经地道:“娶亲用八抬大轿,是为彰显慎重与尊敬,并非只有娶亲才能用八抬大轿,以后我用八抬大轿迎你进府,绝对是因为我敬重你、看重你……”   说到这里,澹台漭自己先懵了,这不跟他前面说的一个意思?   他看着洛无尘带笑的眼睛,那双桃花眼真的好看极了,轻轻抬眸时,简直称得上风情万种了。   澹台漭知道用「风情万种」来形容洛无尘是为不妥,可他实在找不到别的词能用在洛无尘身上了。   见洛无尘止住了笑意,澹台漭叹了一声:“真不知道,这世上怎么会有生得你这样好看的人,见过邵兄真容的女子,怕是无一不喜邵兄吧。”   澹台漭的语气泛着酸,也不知道是酸什么。   洛无尘惯来不怎么在乎长相,至于有没有女子看上他,洛无尘也不知道,他的心思向来不在这些儿女情长上。   这问题着实问住了洛无尘,他有些犹豫地道:“似乎,没有。”   洛无尘接触过的女子甚少,春风楼为一。可是春风楼的姑娘们虽然对他有打趣,到底尊敬多过欢喜,至于其二么……   洛无尘没有不杀女子的习惯,只要挡他路碍他事了,不论男女老幼,洛无尘都没什么怜悯之心。   不过目前为止,洛无尘不曾杀过妇孺老者。   他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澹台漭「啧啧」两声,明显不信,不过也没戳穿洛无尘,而是道:“怕是你没关注过,雪月阁多忙啊,身为阁主的邵兄,泛泛之辈又岂能瞧得进眼里。”说罢他提起霜燧鸟,朝鸟眨了下眼睛,“你说是吧,赤雪。”   “赤雪,赤雪,喜欢,喜欢。”霜燧鸟大概是跑没希望了,乖乖蹲在鸟架上,投了降。   赤雪的反应惹得澹台漭哈哈大笑,转瞬又自顾捂了嘴,洛无尘就听见门外小院忽然掠过一阵劲风。   作者有话说:   感谢读者「54196780」,灌溉营养液+4.   今天入V,这章留评发红包呀,到晚上24点吼。 第35章   澹台卓人未到声先至,“阿漭,是你回来了么阿漭。”   澹台漭朝自己做了一个缝嘴的动作,把赤雪放回鸟架, 招呼洛无尘先藏起来,“我爹要是知道我带人回来, 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的。”   洛无尘:??   传言不是澹台漭天不怕地不怕,经常跟他爹叫板,怎么现在这么怕澹台卓?   脚步声越来云近,可澹台漭屋里跟外面的院子全然不同,干净得几乎藏不了人。   “床上,床上。”澹台漭直接把洛无尘拦腰抱起,一跳就把他塞进了床里, 还不忘把他盖在被子里, 自己做出一副「我刚起床」的假象, 并且起床气还很重的那种。   被强势塞进被子里的洛无尘在澹台漭塞他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哼, 澹台漭好死不死地又碰到了他的伤处。   “抱歉邵兄,我下手重了点, 委屈你了。”说完他就像俯身,在洛无尘晶亮的目光下愣了一下,随即拧紧了眉,拉上了床帘, 转身朝门口行去。   洛无尘:他乖乖躺在被子里,看着漆黑的帐顶,若是方才他没看错,澹台漭是打算像哄孩子那样亲他一下?   不过暂时藏起来也好, 暂时他还没打算跟澹台卓正面对上。   他若是这时跟澹台卓正面对上, 邵雪月这个身份便不能用了, 将错就错虽时日尚短,可若是现在透了身份,未来很多事都不会如此顺利。   门口传来父子俩的对话声。   “爹,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澹台漭已经快速褪了自己的衣裳,只着亵衣,并快速热身,把自己弄成刚起床,且被吵醒很不耐烦的样子,倚在门像下一秒就能化身为狼,将外面的人一口吞了的气势。   澹台卓拧着眉,看着自己这个不孝子,沉声问:“你何时回来的。”   “我何时回来的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澹台漭的语气特别讨打,洛无尘果然听见了衣裳的摩擦声,他不由轻轻偏头,运极目力去看门口背光的两人。   奈何洛无尘只看到了澹台漭一个人的身影,并不见澹台卓。   澹台卓身为武将,本就体型高大,可在他这个儿子面前,好似还是矮了那么几分。   澹台漭这话估计澹台卓已经听腻了,只道:“近日你少出府惹事,也别再跟印少明来往了,珉武王府现今正是靶心……”   澹台卓还未说完就被澹台漭打着哈欠打断了,“你又不让我入朝为官,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何时见我主动找过印少明,都是他来寻我。”   澹台卓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就是印少明一喊他就出去,让他都忘了澹台漭虽然看起来很混账,可真正给他惹出的事儿几乎没有。   “我不放心,你别给我出去惹事儿,今晚我会派人守着你,春风楼等烟花之地,你别给我去了,再去,你看我打不打断你的腿。”说完澹台卓拂袖转身,叮嘱道:“近日莫要进我书房。”   澹台漭目光闪了闪,听出了什么,他爹让他别进,那就是给我进的意思,他微眯了一下视线,看着澹台卓离开的背影,不由抬头看了眼夜空。   不到必要时,他爹是一百个不愿意他入朝堂为官,平日里他爹虽然并没有不让他不进书房,但是澹台漭心里憋着一股气儿,他爹不让他入朝为官,他连书房都不踏足,澹台卓知道的。现今忽然说出这么一句,必然是书房东西很多,他爹忙得收拾不过来,这是在提醒他。   所以……皇帝是打算对他们澹台家动手了么?否则他爹为何如此慎重。   还是只是他爹防患于未然?   如果皇帝要对付他们他澹台家,凭他现在跟珉武王的关系,这不是自折羽翼么?   他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澹台漭竟然摸不透他爹究竟怎么想的。   而洛无尘也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书房有东西。还是——澹台卓已经发现澹台漭屋里有其他人了?   不论哪一种,洛无尘都知道,这书房,他必须得探一探了。   不过,只怕届时澹台卓会来个瓮中捉鳖。   洛无尘的视线悄悄落在霜燧鸟身上,转瞬又移到朝他走来的澹台漭身上,现成的,不就有一个吗?   他的嘴角轻轻勾了起来,直到澹台漭撩开床帘,洛无尘才撑起身子坐起来,“你爹?”   澹台漭闷闷地应了一声,语气中带上了几分试探,“你也听见了,我爹派人守在外面,邵兄,今晚怕是得委屈你宿在我屋里了。”   “不打紧。”洛无尘倒是无所谓,并且,正合他意,反倒省了他找借口留下来的麻烦。   此时青黛不在,知道他不见了怕是快急昏头了,他得尽快告知青黛自己安全,让他勿念。   “那……”澹台漭看着洛无尘,“你可介意与人同睡?”   洛无尘这才回过味来,澹台漭试探的,原是这一点,他微笑着轻轻摇头,“还好。”   澹台漭这才掀了薄被躺进来,洛无尘躺在墙角,屋里的那盏灯未灭,光线昏暗,赤雪把头藏在翅膀下,已经歇下了。   澹台漭躺在边上,这辈子他都不曾与人同睡过一张榻,军中不算,环境不一样。   而今身边躺了这么一个大活人,让澹台漭忽然觉得比身边躺了一具尸体都让人来的不自在。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洛无尘,洛无尘轻轻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只着里衣,整个人都蜷在床边上,他要是再往外挪一点,铁定滚下床去。   “澹台兄好似不习惯与人同榻。”   澹台漭转回身来,双手枕在后脑,没法,枕头在洛无尘脑袋底下,他道:“想不到我澹台漭第一次正儿八经地与人同榻,竟然还是跟一个男人。”   “怎么?澹台兄不是成日流连风月之地,还不曾与人同榻过?”洛无尘调笑道,他是知道澹台漭在春风楼的德行的,表面看似风流,实则被姑娘摸下手都能跳起来的反应,更别说与楼里的姑娘同榻了。   澹台漭:他的名声有这么差?   他有些幽怨地回头看洛无尘,“实不相瞒,在下,还真不曾逾矩过。”想到自己的名声,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有些怀疑,可这是事实啊。   洛无尘就在黑暗中轻笑,那笑声很低,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但却勾得澹台漭有些心痒。   他听惯了姑娘的娇笑声、男人爽朗的豪笑声,就连印少明那种带着几分淫扉的笑声他都听习惯了。洛无尘这轻笑,让他感觉格外的不同,像是带着几分压制的隐忍,又像是一股清流涓涓流过心尖。   “邵兄,我发现你有一种很神奇的力量。”澹台漭忽然转身撑起头对着洛无尘,好奇地道。   “哦?什么力量。”对于澹台漭此言,他还颇为好奇的。   洛无尘听过自己的传言不少,能活死人,肉白骨,将他传得仿若羽化的仙人,这都是谣传神奇力量的一种,只是不知道,澹台漭所言的神奇是何种神奇。   “怎么说呢。”澹台漭思量了片刻,随即盯着洛无尘的侧脸看。   洛无尘被他盯得想忽视这种视线都不能,只好转头看他,他眼神沉静,语言中好奇,可视线并非如此。   “太静了。”不止洛无尘静,跟洛无尘在一起,澹台漭发现自己也会变得相对安静。   许是这人始终风轻云淡,心绪好似难起波澜,大抵这就是澹台漭觉得他的神奇之处。   澹台漭惯来闹腾,行事也张扬惯了,可是自从遇见了面前这人,他好似下意识地收敛了许多,更不曾在他面前做出一些常日的逾矩之事。   可是一想到邵雪月的身体,他又释然了,大概是身体使然,否则怎会如此安静。   果然,澹台漭思绪方才落地,洛无尘清润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许是身子不好,不爱闹腾。”   洛无尘幼时的性子并非如此,他会缠着哥哥们陪他玩儿,上天下地,只要他能想到的,就没有不去玩儿的。   洛无尘的性子固执且有些偏执,幼时兄弟们就叫他小霸王,可现在……   改变未必没有益处,可于他而言,不改变,永远没有益处。   澹台漭忽然伸手撩起了洛无尘散在枕边的发,黑暗中,泼墨般的黑发散发着隐隐光泽,且手感良好,然若丝绸,一如洛无尘这人给澹台漭的感觉,柔顺,却又隐隐能感觉到其中的韧劲儿。   他轻笑了一声,抬眼看向洛无尘,忽然问道:“邵兄,你可想过,你会何时娶亲?”   洛无尘听他如此问,轻笑道:“在下一副病体,几乎半只脚踏进了棺材里,何苦祸害了人家姑娘。”   听到洛无尘此言,澹台漭心绪微动。   是了,他差点忘了,身子不好,还得低头求仇人用药续命,他的邵兄,心中怕是恨极了吧。   “洛无尘当真好手段。”澹台漭的语气里带了浓浓的嗤笑。   洛无尘转头看他,不知道澹台漭对自己的意见从何而来,他不曾对付过澹台家,目前甚至想拉拢,澹台漭对自己的成见究竟从何而来?   “澹台兄,在下实在好奇,你对国师尚不了解,就对他成见如此之大,实在是……”   “觉得我太过武断?”澹台漭转头看他,嘴角斜斜勾着,那双丹凤眼中嗤笑甚浓,“虽然我未曾见过洛无尘,可自他入了朝,原本还算平静的朝堂变成了什么样?”   傅胜被贬,丞相被驱逐,太子落马枉死,甚至还死了一个查漆升,要说这一件件没有洛无尘的手笔,打死澹台漭他都不信。 第36章   “邵兄,”澹台漭敛去眸间嗤笑,转头看着洛无尘,“你对洛无尘尚算了解, 照我看, 他害得你终身病体, 你应当恨极了他,为何还会对他处处忍让,一个洛无尘,当真让你如此慎重,甚至不惜对仇人低声下气?”   澹台漭说出了正主邵雪月的心声,邵雪月是真的恨极了洛无尘,奈何听风楼跟雪月阁势力相当, 听风楼的眼线更是深入雪月阁内部, 邵雪月抓了几年都没抓完, 能如何呢?   “从前是恨的。”洛无尘语气幽幽,“三年前,我本是有机会杀了他, 可他死了,我也会死,你说我能如何?”   澹台漭:是了,人活着, 怎么能不怕死,可这口气,他当真就能咽得下?   “可是洛无尘答应,一定会治好我, 并且许了我认为值得的好处, 你说, 我还有什么理由杀他?”洛无尘嘴角的笑清浅,那双桃花眼中带上了几许狡黠,那又是属于面前这人的另一种光华。   澹台漭怔怔看了他好一会儿,随后才别开视线,“那条件定然是让邵兄很是满意的。”   “众所周知洛无尘乃当世神医,多少江湖人求一药而不得,这于我而言,并无坏处。”   赤雪大概是被两人的说话声吵醒了,不满地扑棱着翅膀喊了几声「小混蛋」,床上的洛无尘跟澹台漭闻言,忽地相视一笑。   “睡吧,天色不早了。”洛无尘伸手替他掖好被子。   洛无尘的手伸过来的时候,淡淡的药香传进澹台漭鼻腔,闻着那香味,澹台漭忽然理解了一下,什么叫「心猿意马」。   他偏头有些幽怨地看向洛无尘,“邵兄,我上一次被人掖被子,还是我娘在世的时候。”   洛无尘闻言不由轻笑出声,“你别说,我像你娘。”他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笑意,随后还真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柔声道:“睡吧,阿漭。”   澹台漭被那一声「阿漭」撩得心尖都跟着颤了颤,许是觉得洛无尘那声「阿漭」太过轻柔,安抚的味儿太浓,他的眼皮也跟着变重,很快便睡了过去。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有些诧异于他的戒备心。   他方才趁着给澹台漭掖被子拍胸口的空挡,悄悄在他鼻尖放了点点迷/香,那迷/香是洛无尘方才上榻的时候用身上的药现调的,下药的时候自己特意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澹台漭的睡脸,这人睡着时全然不似醒着那样,面相安静地出奇,嘴角还挂着一抹清浅的笑。   洛无尘起身从澹台漭身上翻过去,临走时又观察了一下澹台漭是否当真睡着了,随后又不放心地点了他的睡穴,这才放心离开。   走到鸟架边时,赤雪懒懒抬眸,朝洛无尘喊了一声「小混蛋」。   洛无尘走到它旁边,面上姿容瞬变,他嘴角勾着一抹玩味地笑,朝赤雪道:“小混蛋,明日我就带你走,今日之事,你若是敢给别人透出半个字,”洛无尘伸手轻轻捏着它的喙,用一种很温柔的语气说:“我就拔了你的舌头下酒。”   赤雪:这个人类好恐怖,我要回森林找我爹妈。   见赤雪老实异常,洛无尘这才满意地笑了。   澹台漭的院子里肉眼并不能看到人,可是有律且参差的呼吸声告诉洛无尘,院子里的人起码有十人。   看来澹台卓是知道澹台漭屋里有人的。不过也是,他并没有藏掩自己的呼吸,澹台漭一个练武之人,在那样的环境下,稍稍注意就不可能发现不了。   所以,澹台卓是料定自己今晚会去书房一趟了。   洛无尘视线微转,落在矮几的茶水上。   他走过去捻起茶杯,往里倒了一杯水,走到大开的窗边。   这窗正对着床前屏风,让外面的人并不能看到床上是何种模样。   洛无尘侧耳听了几瞬,指尖在杯中沾取了一滴水,朝着最远的那道呼吸屈指一弹。   洛无尘对人体有着非一般的了解,什么位置能让人昏睡,他清楚得很。   先定穴,再睡穴,并且能让那人依旧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倒地。   洛无尘很快就把一院子的人解决了,他这才光明正大地踏出澹台漭的房间,跃出院子前,他还防患于未然地洒了一波药粉,彻底迷住这帮护卫。   方才进来的时候,洛无尘看过将军府,按照将军府的布置,很快就找到了书房。   他虽然武功不高,却内力深厚,想要不声不响地瞒过澹台卓轻而易举。   他放低了脚步声,直接轻巧地落在书房外。   屋内传来淡淡人声。   “公子,皇帝已然对珉武王动手,我们……”   这是澹台卓的声音。   公子?他在叫谁?   “不急,你对皇帝的忠心天地可鉴,就算皇帝要动你,国师也不可能让他自断羽翼。”那声音清雅,听着年龄并不大。   不过他说得没错,暂时洛无尘确实没打算动将军府,不过那也是在洛无尘觉得澹台卓有用的情况下。   倘若他跟自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洛无尘也绝不会让他挡了自己的路。   “公子说得是,可洛无尘究竟是什么意思?”   八月八,举国同庆,举国同悲,这让澹台卓不得不多想他意欲何为。   “还是没查到吗?”   “只知晓他来自于傲风山,师承疯赖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其余的……”澹台卓的声音小了下去,除了这些,他什么都没查到。   从洛无尘进京开始到现在,不管是他还是江随云,都着手查过洛无尘了。   可是除了这些众所周知的事,再也没查到半分关于洛无尘的消息。   “将军,这事儿交给我,你别再查了,于你无益。”那声音风轻云淡中带上了几分慎重。   “下官明白。”澹台卓声音微沉,明显心事重重。   洛无尘以为,自己不声不响,没想到这俩父子居然还是往他头上怀疑。   难道他们就不怀疑皇帝只是再次恢复本性,还是……他们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洛无尘眼睫微眯,直到屋里传来轻微的摩擦声,紧接着就听到了纸与纸的摩擦声。   洛无尘将窗户微微推开一条缝,就见澹台漭正在收拾东西,里面已经只剩他一个人。   书房有密道。   “谁?”澹台卓忽然厉喝一声,紧接着从屋内一跃破窗而出。   洛无尘反应神速,翻身一滚进了草丛,捡起一把石子,运起内力朝着四面八方狠狠洒出院墙,力道之重,活像上百斤的重物特意放轻脚步声的声音。   澹台卓果然跃出了院墙,洛无尘立即守在他必经的道上,澹台卓发现是调虎离山,必定会回来,届时,他一把迷/药洒上去……   只是澹台卓比他预料的时间回来得更快,洛无尘方才到地方,澹台卓便已跃上了院墙,洛无尘是无声无息的,澹台卓只见一道纤瘦白影,正打算抓他,下一刻他便觉得浑身无力,直接从院墙上掉了下来。   洛无尘怕他摔下来的声音太重,打草惊蛇,只好在他快要落地时踹了他一脚,尽可能地减轻了声音。   澹台卓被踹的时候都还没完全昏迷,可已经视线模糊。   洛无尘见他还微眯着眼,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却依旧带着自己惯来韵味的语调道:“将军,委屈你了。”说完就毫不留情地点了他的睡穴。   澹台卓:洛无尘是极其熟悉邵雪月的,可他跟邵雪月不合也是事实,既然用了邵雪月的身份,不如就再借一借邵雪月的声音吧。   邵雪月除了身形跟他像,拥有一副病体像,就连声线也有那么几分像。   不过洛无尘扮邵雪月是手到擒来,邵雪月扮洛无尘,那是扮一次挨一次揍的程度。   洛无尘没再管澹台卓,就着大开的窗翻身进去。   书案上很乱,有很多折子,还有信,其中还有一封在火盆里,已经烧了一半。   洛无尘将它捡起来,灭了火,信已经被烧完了,只留下一道落款。   ——赤令军?   洛无尘视线微深,澹台漭今日才给他说了赤令军,澹台卓这里又有赤令军的信,他跟赤令军是什么关系?   同时,也让洛无尘知晓,澹台卓真的有很多秘密是澹台漭不知道的,可澹台漭身为澹台卓的独子,就算现在不知道,未来也铁定会知晓。   洛无尘将书房翻了个遍,有用的信息非常少,火盆里灰烬很多,想必之前就烧了很多。   若不是澹台卓忽然发现了他,想必这有赤令军落款的信也会被烧成灰烬。   不过这一次倒也不是一无所获,洛无尘发现了那个密道。   机关设置在一个很不显眼的地方。   只是不知道,这个密道通向何处。   另一边,青黛发现洛无尘不见了,急得大骂澹台漭不要脸,立即就想跑到将军府去要人。   可不一会儿,一张小纸条就被一条小虫子送了过来。   青黛看着那小虫子,有些不敢靠近。   这是洛无尘养的蛊,名为信蚕,乃蚕中翘楚,只听豢养人洛无尘的话,几乎一年不见天色,浑身漆黑,却皮硬如铁,反正青黛在它身上吃过亏,这小蚕子凶得很。   见青黛半天不动,信蝉立即一头点地,把纸条从背上的小篓里倒了出来,并给了青黛一个「胆小鬼」的视线,洋洋洒洒地扭着身子出门找土钻回主人身边。   青黛立即把纸条捡起来,上面只有四个字:安好,勿念。   青黛:不念才有鬼了。   他怕自家公子在澹台漭那混账那吃亏。   不得不说,青黛的担心有些多余,不过也不无道理。 第37章   洛无尘的外表看起来就没什么威胁性, 看起来好欺负极了,让他时常忘记,他们家公子, 其实是个手段狠辣的狠人来着。   “唉!”青黛轻叹一声, 也不知道他们公子今天吃药了没有, 一直被澹台漭撵出来,他都没机会提醒他们公子。   想到澹台漭,青黛忽然就嘿嘿傻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公子什么时候才会让他吃个亏。”   想到澹台漭吃亏的样儿,青黛心里就暗爽。   而另一处,却不如青黛这边悠闲了。   倌馆,笑春风。   楼中宾客满座, 就算深夜, 依旧有人在台上起舞。   二楼一包厢。   “楚公子今日可是难得雅兴。”江随云挑帘进去, 看到楚陵正执扇饮酒, 听见声音,转眸看了江随云一眼。   江随云一身青衣, 身姿挺拔精瘦,算不得魁梧,却身挺如竹,楚陵看着他在对面坐下, 给他倒了一杯清酒,“江公子不也如是,深夜还不睡?可有什么烦心事,不如说出来, 让在下高兴高兴?”   楚陵语气调笑, 江随云闻言却是笑弯了一双眼睫, 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姿容清雅,不笑的时候,神情带上了几分淡漠,笑起来,却是温润极了。   楚陵在江随云面前,远没有在宋毓面前那般端揣,倒是随意了许多,他道:“你这倌馆中的人,姿色也不如何。”   “让楚公子见笑了,实在比不得楚公子这般艳丽的相貌,如何?”江随云捻起酒杯送至嘴边,笑看着楚陵,道:“楚公子如此姿色,不若来我倌馆,也好过欠债不还。”   楚陵看向江随云,视线深了几分,“我若是来了你这倌馆,谁能给得起价?我不得饿死,还是江公子你……”楚陵的上半身越过桌面,欺近了江随云几分,朝他眨了眨眼,“养我?”   江随云也没计较他的皮,他们认识许多年了,虽然不常见,可楚陵救过他。   若不是楚陵在他危难之时伸以援手,江随云也不可能有命留着今天。   江随云却拒绝了楚陵,“楚公子如此贵重,随云这小小倌馆,怕是养不起。”   楚陵向来出手阔卓,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江随云甚至怀疑,今晚这些酒钱,他都付不起。   不过他也没计较这么多,养一个楚陵,他还是养得起的,就是不愿养。   楚陵这人看似洒脱,可江随云见过他多般面貌与姿容,至今不知道究竟哪个才是真的他。   两人相处,不过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未有一方主动挑破横在中间的那层薄膜。   楚陵有智,为人狡猾,江随云如何也不敢全信。   楚陵则端着酒杯,好笑地看着江随云,“江兄别是怕在下太败家,挥霍穷了你。”   江随云失笑,“那倒不是。”   至于不是什么,楚陵心中自然有一番思量。   此时楚陵很想说江随云是个白眼狼,不过想到自己做过的事,姑且算是跟江随云扯平了吧。   “很晚了,丝随云便不扰公子雅兴了,告辞。”江随云起身欠礼,楚陵略微点头,算是回礼了。   不过雅兴?   楚陵扫视了一圈自己周围,如果一个人也算雅兴的话,那倒是雅致独人了。   江随云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见长啊。   他目送江随云离开,随后瞥眼看向楼下舞台,跳舞的小倌已经都下台不见了,不过这么一会儿,客座也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端着酒杯,杯中酒轻晃,轻轻弯了唇角,眸间色似讽似嘲,熟悉他的人,都觉得他楚陵诡计多端,并非善类,甚至言他心如蛇蝎……   可又有谁知道,就算是蝼蚁,也是想活下去的。   “唉,孤人难遂啊。”他叹了一声,好似料到江随云就在这个节骨眼走到楼下,故意说给江随云听的。   江随云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厅,去了后院。   而将军府那边。   洛无尘把澹台卓扶了起来靠在门框上,做出一副站着睡着了的模样,只希望,澹台卓的内力不到能分清幻觉与现实的地步。   他迅速回了澹台漭的院子,特意用澹台漭屋里的香熏了熏衣裳,以免衣服上沾染上了异味,惹得澹台漭生疑。   等他上榻没一会儿,他便解了澹台漭的睡穴,谁知道方一解开,澹台漭就是一个翻身,手脚都搭在了洛无尘身上。   洛无尘:他听着澹台漭均匀的呼吸声,推测澹台漭可能没醒,也就轻轻把他的手脚拿下去,转身背对着澹台漭。   就在洛无尘转身片刻,原本紧闭双眸的澹台漭忽地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那双眼睛深邃异常,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原本他对邵雪月的戒心已经放下了八九,可今日,他居然点他睡穴。   澹台漭在洛无尘给他掖被子的时候便闻见了不属于洛无尘,也不属于自己的异香,立即屏住了呼吸,可还是将那异香吸了点进去。   本以为他会就此罢了,澹台漭本想将计就计,谁知道他这位邵兄居然还有睡穴这一招,还是着了他的道。   他看着洛无尘有些纤弱,不时微微躬身轻咳一声的背影,微微抿紧了唇,心道:邵兄,你究竟是什么人?你真的是邵雪月吗?如果是邵雪月,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邵雪月,那你……又是谁?   澹台漭几乎没有任何异常,就连呼吸也控制在一个很平稳的状态下,洛无尘是真的半分异常也没有发现。   翌日卯时,天色微亮,洛无尘便把澹台漭摇醒了。   澹台漭昨夜不知道何时睡去的,醒来时就见洛无尘脸色酡红,脸上都是密密细汗,薄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而自己距离洛无尘极近,几乎贴在一起的距离。   而他此时微微躬身,把洛无尘圈在身前。   “澹台兄,你睡觉不老实啊!”洛无尘昨晚躺下没多久就睡了。   他甚少如此运动,昨晚一通下来,身子很疲,醒来的时候是被澹台漭重重的手臂压在胸口压醒的,而且因为距离太近,把他热出了一身的汗。   推澹台漭吧,不用内力推不动,也怕吵醒了澹台漭,免得两人以那种极近的距离醒来都尴尬,生生挨到了卯时,最后洛无尘实在挨不住了,只得把澹台漭喊醒,让他赶紧送自己回去。   “抱歉,我一个人睡惯了。”澹台漭往后移了移,就见洛无尘抬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   他的发有几缕氲湿,被汗紧紧粘在脸上。   澹台漭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了,忽然伸手把洛无尘脸上的发轻巧地捻了下来。   澹台漭的手指火热,而洛无尘的脸颊是冰凉的,两种感觉相触时,两人都微微愣了一下。   澹台漭更是不自在的别开了眼,洛无尘则好笑地看着他。   “我、我去帮你准备洗漱的东西。”澹台漭说完就逃一样的想溜,却被洛无尘无情又似多情的语气叫住了,“你爹派了人在外面守着,你不怕你爹发现我在你屋里么?”   澹台漭:他有些幽怨地看着洛无尘,就见洛无尘脸上笑得直白而单纯,好似就是在取笑他:如果不怕被发现,昨夜何苦藏我。   澹台漭就觉得更无语了。   “那如何?总不能亏待了你。”澹台漭又走了回来。   “无碍。”洛无尘起身,亵衣被汗湿了,此时贴在身上实在难受,他理了理衣裳,原本的纤尘白衣睡了一晚已经皱得不能看了。   洛无尘看着这身堪称狼狈的衣裳,微微皱了皱眉,澹台漭看出了他的忧虑,道:“要不,你穿我的试试,晨间风凉,你身子骨不好,恐得风寒。”   洛无尘:他怕自己穿了澹台漭的衣裳回去,青黛会觉得自己被欺负惨了,得哭,想要拒绝,可他实在忍受不了这浑身黏糊糊的感觉,只得道一声:“有劳了。”   这种感觉让洛无尘很是不适,他讨厌这种感觉,也讨厌脏污。   澹台漭就回身去拿衣裳,洛无尘就起身去看霜燧鸟,霜燧鸟还迷瞪着,听见洛无尘的脚步声,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头,又把头埋回了翅膀之下。   很快澹台漭就找了一身自己的常服出来,洛无尘看着那袍子……默了。   “邵兄,我只能找到几年前的衣裳,你委屈一下?”   洛无尘:那是一身艳红的袍子,除了在听风楼,洛无尘常日不曾穿过红色,不由挑眼看了澹台漭一眼,不动声色地抬手接过,轻声道:“多谢。”   说完他就走到了屏风后面。   澹台漭就看着屏风微微透出的身影,原本风流的丹凤眼此时沉得有些可怕。   澹台漭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唯独对上洛无尘这样的支离病体,常常让他忘记,此人乃是雪月阁阁主,并非常人。   洛无尘换衣裳的速度不紧不慢,不急不躁,他一边换衣裳一边凝眉沉思。今日的澹台漭给他的感觉较于往日有些不同。   可这种不同太过微妙,又因昨晚两人宿在一起,加之澹台漭太过亲密的动作……   洛无尘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亲密带来的错觉,还是他的多疑。   如果澹台漭当真已经起疑,却没有捅破,那便说明,也只在「疑」中,并不影响什么。   房间里一时只有洛无尘换衣裳响起的衣料摩擦声,屏风里外的两人心思各异,表面却都维持着与往日相同的客气与熟稔。   一会儿后,洛无尘换好衣裳出来,那一身红衣对洛无尘来说依旧有些大了,却将他整个人都衬得张扬了些许,那一颦一笑,一动一静间,是澹台漭从未见过的风华。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你们都不爱我的预收吗?   贴一个文案嗷。   预收:《天师》   【文案】   作为一只浪天浪地的狐狸精,江玄青上打天师门,下揍恶小鬼,最后被天师跟鬼联合追杀,负伤而逃。   江玄青:你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江玄青不得已,只能躲在人类的家里。   这个人类是影帝,住宅奢华,江玄青惯来享受,趁着影帝不在家,把影帝家搞得一团乱麻。   回家的影帝:??我家遭贼了?哪个贼人胆子这么大?   直到他看到江玄青扬着雪白的狐狸尾巴在他浴室洗刷刷。   陌云谦:好大胆的小妖怪。   江玄青发现陌云谦的时候,直接一尾巴勾住人家脖子,“别声张,不然我让你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陌云谦:他怕自己动起手来,这小狐狸见不着明天的太阳。   于是,江玄青就在陌云谦家住下了。   只是后来,为什么被挟持的人变成了自己?   影帝赶通告,他变成了身挂百物的小助理,受了影帝委屈还得朝影帝赔笑。   这事态发展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   直到某天,江玄青看着陌云谦身穿白色古装,脑子里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第38章   澹台漭十六七岁的时候穿这身衣裳, 印少明便言他能让京都所有女子为之狂热;可那身衣裳现在穿在洛无尘身上,同样的一身,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姿。   光线昏暗, 他站在微光里, 红衣烈烈, 面色带着几许苍白,就像一朵盛开在血中的白莲。   澹台漭忽然怔在当场,他想起了这位邵雪月曾经给他的那种说不出的感觉是什么了。   ——那张平静疏离、始终温润的表皮之下,藏着的是一颗浴血的心。   是了,就是这种让他觉得熟悉,却又陌生的两种感觉,他在他身上看到了, 却又不觉违和, 是以直到现在他才想明白。   “怎么了?”洛无尘见他怔怔地看着自己, 低头理了理束袖。袖子长了一点, 并不合身,他忽略掉了澹台漭的灼灼视线, 轻笑道:“澹台兄的体格过大,这衣裳穿在在下身上实在是……”   洛无尘顿住了话语,只是微微失笑。   澹台漭收回神色,摸着下巴走近洛无尘, 绕着他转了一圈,视线打量,最后在洛无尘身前站定,“确实有些大了, 不过, 倒是别有一番风姿。”   洛无尘但笑不语。   洗漱完澹台漭就做贼似的把洛无尘送回了风来信, 临走还不忘把霜燧鸟揣上,惹得霜燧鸟叽叽乱叫,还啄了澹台漭的胸口好几下,痛得他龇牙咧嘴,洛无尘就在他怀里低声轻笑。   “邵兄,再笑我就把它揣你怀里。”他语气调笑又威胁,洛无尘轻轻拉开一点本就大的领口,“你揣。”   澹台漭:他忽然报复似的在一处房顶借了力,快速朝风来信掠了过去。   洛无尘没想到他这么幼稚,毫无防备的他还真吓了一跳,澹台漭清晰地感觉到搂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手紧了几分。   半空传来澹台漭猖狂的大笑声,惹得下方街道正在摆摊的百姓齐齐抬头,随后又怕澹台漭忽然跳下来毁了他们的摊子似的赶紧收摊。   可又在看到澹台漭怀里好似抱了一个人的时候,又齐齐感叹:这小混账真混账起来了,也不知哪家姑娘遭了这混账的毒手。   主要澹台漭速度太快,百姓们又大多不会武,只看到澹台漭怀里抱着一个人,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青黛看到两人顶着晨风回来,怒瞪着澹台漭。   “小青黛,别说你一宿没睡。”他一边说一边放下洛无尘,顺便把怀里的鸟拿出来,霜燧鸟差点被他捂死,一出来就使劲儿啄澹台漭的手。   青黛看着那鸟乐了,不过也就乐了一瞬,无视了霜燧鸟,他心里还惦记着洛无尘的身子。   青黛将早已备好的汤药端到洛无尘手里,“公子,昨夜你未曾喝药,身体可还好?”   青黛这话就是说给澹台漭听的,让他知道洛无尘的身子是离不得药的。   “我备了药丸,你看。”说完洛无尘将一个锦囊拿出来,在青黛面前晃了晃,“也按时吃了,你别担心。”   那锦囊里的香味忽然就若有似无地传进了澹台漭的鼻腔。   ——是昨晚,洛无尘给他掖被子时传来的那种香味。   澹台漭忽然就迷惑了,到底是洛无尘吃的那种药的味道,还是自己怀疑错了?   洛无尘趁机斜眼看了澹台漭一眼,见他微微拧着眉,知晓自己昨晚放的迷/香确实让澹台漭发现且生了疑,现在他当着澹台漭的面把那异香的药吃了下去,他还会选择怀疑自己么?   青黛也发现了澹台漭的异常,不过稍稍一想,他们公子从不做无用功的事,澹台漭现在都不知道被他们公子迷惑成了什么样。   这算是吃暗亏了吧。   青黛想到澹台漭或许会因为这事儿烦恼好几天,莫名觉得出了口气。   洛无尘吃完药便故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青黛知道洛无尘昨夜肯定没睡好,轻声道:“公子,可要再睡会儿,反正现在也才卯时刚过。”   天边将将泛起鱼肚白,街边摊位也差不多架起来了,后窗传来阵阵香味。   澹台漭想着昨晚确实是自己缠着洛无尘陪他,立即赔罪似的去给洛无尘买早点。   青黛:他朝澹台漭离开的方向呸了一声,“玩儿不死你。”   跟他们公子斗,铁定绕得你一团乱麻。   看着青黛孩子气的样,洛无尘宠溺地点了一下青黛的脑袋瓜。   青黛佯装吃痛地捂头,有些幽怨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也不再与青黛玩闹,而是趁着澹台漭出去这个时间,将自己在将军府发现的告诉了青黛,让他动用听风楼的关系,好好查一查赤令军与将军府到底有什么关系。   青黛立即领命,只是现在没动,等澹台漭回来,青黛就得着手办事。   不久,澹台漭便回来了,带回了些京都常见的小吃。   这种小吃洛无尘并不喜欢,也不好拂了澹台漭的意,草草吃了几口,便借口歇下了。   澹台漭把霜燧鸟留下,自己走得一步三回头。   洛无尘看着他这状似不舍的样,朝澹台漭道:“澹台兄,后会有期。”   澹台漭不好再留,嘱咐洛无尘保重身体,便离开了风来信。   澹台漭一走,青黛就道:“公子,你先睡会儿吧,时辰到了我叫你。”   昨日八月八,举国同庆又同悲,宫中也休朝七日,洛无尘完全可以用这个时间去做自己想做之事。   只是皇帝盯他盯得太紧,好似没了洛无尘,他就会立即毙命似的紧张样,洛无尘也不好在京都大张旗鼓。   “需要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备好了。”青黛语气沉凝。   洛无尘嘴角勾着一抹轻笑,珉武王既然没有证据可抓,那洛无尘就送他证据。抚了皇帝那躁动的心,也给珉武王下一个套子。   这套子不轻不重,却足够在朝中掀起波澜了。   毕竟人都是自私的,谁也不想惹上一身腥。   珉武王能藏得住,其他大臣,就当真藏得住吗?   洛无尘在风来信小憩了大半个时辰,这才从风来信的后门离开。   他换了装,就算是澹台漭安插在风来信的人也没发现洛无尘究竟是怎么离开客栈的。   宫里。   蓼实已经等了很久,看到洛无尘安然回来,终于松了口气。   洛无尘便与其说了赤令军与将军府的事,并告知他,这次不用他出马,青黛去。   听完青黛还一副「我也有用」的得意视线看向蓼实。   蓼实却听懂了洛无尘的言外之意,公子要开始动手了,青黛不宜留在宫中,而且青黛在宫中露面颇少,就算离开也不会让人生疑。   至于皇帝那边,相信皇帝并不会关心青黛这样的人物。就算问起来,想必洛无尘也已经想好了借口。   现在朝中所有人的视线几乎都集中在琉璃殿,青黛在宫外,他们若是当真出了事,也不至于求救无援。   洛无尘此举思量颇远。   蓼实上前抱了抱青黛,“小心一点,改改你那毛躁的性子。”   青黛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有些哀怨地看着蓼实,“我已经在改了。”   这时,洛无尘的袖中忽然传来「叽叽」声,青黛这才一拍脑门,赶紧道:“快快快,准备鸟架,公子得了个不得了的东西。”   “东西,东西。”赤雪不满地在洛无尘的袖子里嚎了起来,洛无尘便在蓼实好奇的视线下把赤雪拿了出来。   “霜燧鸟?”看着那熟悉的花纹,蓼实着实震惊了。   雍国的环境并不适合霜燧鸟生存,傲风山山势极高,山顶终年落雪,四季不变,能在这里看到霜燧鸟,如何能让蓼实不震惊。   青黛已经在路上听洛无尘说过了,此时道:“澹台漭送的。”说到这里,青黛忍不住语气有点酸,这样的珍品,怎么就被澹台漭那玩意儿捉到了。   “小混蛋,小混蛋……”赤雪啄着洛无尘的袖子,大概是饿了,啄得不依不饶,也或许是动物对危险察觉的天性,霜燧鸟虽然在啄洛无尘,并没有在澹台漭面前那般放肆。   洛无尘轻轻抬手抚上赤雪的脑袋,赤雪立即乖乖任由洛无尘摸,典型的「欺软怕硬」。   “需要准备冰块吗?”蓼实临走问了一句。   洛无尘看着赤雪,澹台漭养了这小东西半月有余,权当普通小鸟豢养,而且又是在阙巧山上捉的,“应当不必。”   养得太过娇气,凭着这鸟的灵性,怕是得越养越娇。   赤雪:你就没把我当珍品。   蓼实去准备了,不过条件相比起澹台漭那,终归还是奢华了些,鸟巢蓼实都给它准备好了。   洛无尘看得失笑,也没再管。   洛无尘让蓼实把宫外带回来的药送去给皇帝,自己则在琉璃殿准备其他事。   青黛昨夜已经连夜将各朝中大臣那里得来的消息悉数送给了洛无尘。   路上没来得及看,此时洛无尘才将那些小纸条一一展开。   有的有用,有的无用,可是在看到傅胜居然在昨夜就领着夫人出了城时,他就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不过他也不急,将那些纸条看完之后,全部焚烧殆尽。   看完那些有用的消息,洛无尘对朝中势力,有了一个更为清晰的认知。   珉武王可以确定与很多大臣狼狈为奸,私吞库银都是小的,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回事。   原本洛无尘想的是,如果各府中的暗线得不到更有用的消息,他便送珉武王一份大礼,只是不曾想,这礼,居然被珉武王亲自送到了洛无尘手里。   他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心情很是畅快。   可是皇帝给他的那枚比帅印权势还高的私印,确实是一大祸患。   作者有话说:   抱歉呀,今天晚了一点 第39章   不过有了这把柄, 洛无尘相信,饶是皇帝再怎么忌惮珉武王,都不会给珉武王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除非他有三头六臂, 否则插翅难飞。   洛无尘却没急着把这消息送去给皇帝, 现在的时机不对,他必要让珉武王,死得其所,才不枉这份厚礼。   白日里无甚大事,洛无尘便补了一觉,只是没想到洛无尘这一觉直接睡到了黄昏。   而他回宫的这段时间里,将军府却是另一幅严肃景象。   澹台漭被他爹押着跪在祠堂, 他娘的灵位就摆在正中间。   洛无尘的希望终究落了空, 澹台卓昏到辰时才醒来, 整整站了一宿, 醒来的时候浑身僵硬,直接摔了满嘴泥。   “什么什么人?”澹台漭不承认, 澹台卓见他否认,军棍直接朝着他的后背挥了下去,“那人是谁,你究竟说不说?”   昨晚他收拾得匆忙, 并不确定那人究竟知道了多少,但是他不能心存侥幸。   澹台漭听着澹台卓的话,生生受了澹台卓好几棍子。   他爹这次是动了真怒,下手毫不留情。也许是因为澹台卓什么都不告诉他, 澹台漭总觉得他爹看待他根本就不是成年人, 而是一个小孩子。他很想说他长大了, 已经弱冠,也跟着他上过战场杀过敌,也曾领兵救将士于危难,可他爹就是怎么也不信任他,当他一个三岁小孩儿。   想到这里,澹台漭的气性也上来了,咬死了牙关,就是不说,任凭他爹的军棍落在身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也半声不吭。   澹台卓也知道自家这混小子固执极了,从小被他打得皮糙肉厚,根本不怕棍棒。   可是看到澹台漭背上的衣裳已经浸出了血,澹台卓又是一阵心疼,可是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把澹台漭教得更好。   澹台漭行事张狂,虽有分寸,到底年少轻狂,难免浮躁。澹台卓并不觉得澹台漭现在这有些浮躁的性子能在朝中立足,他希望澹台漭能自立,而不是靠爹飞云直上,他希望他成熟。   这事儿他还不曾告诉江随云,如果这事儿被江随云知晓,他就算一百个不愿澹台漭现在入朝堂,怕是也不得不入了。   澹台漭性子倔,现今痛得冷汗直流,咬死了牙关,就是不吭声。   “打够了?”良久后,澹台漭见他爹始终没有再次挥下军棍,嘲讽出声,“每次犯了错就是军棍伺候,你还能不能有点新意?”   常年跟在澹台卓身边的副将见澹台漭现在居然还敢顶嘴,忍不住道:“阿漭,你少说两句。”   澹台漭在看到自己这句气话让澹台卓神色变了的时候,也有点后悔自己没忍住,他爹有时候说他的话,他都记得,可是心里那股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他知道印少明接近他有目的,他知道很多事,他甚至知道他爹暗地里也有秘密,将军府是他的家,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家,有什么变动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他爹就是当他小孩子,宁愿带着他上战场去卖命,都不懂为什么不让他入朝为官。   就连副将陈赋江那比他小两岁的儿子都在军中有官职,为什么自己就不能?   他相信自己,他厌恶现在到处布满恶臭的天下,他看不惯很多东西。   可是,不入朝堂,他就永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天下走向一个布满恶臭的牢笼里。   澹台卓不准他跟江湖人来往,也不准他入朝堂,他在外面怎么胡作非为澹台卓都是军棍伺候。   幼时他还少年,不理解就算了,可现在,他依旧不理解。   他爹觉得他想要这天下变成正常的天下是痴人说梦,是大逆不道,是忤逆,被皇帝知道得落个满门抄斩。   可皇帝病了,时日无多,澹台漭以为这是自己的机会,他想进得朝堂,辅佐一位明君出来。   可是接触过那些皇子,乃至于各家的官家子,都让他看不见希望。   他觉得现在的皇室,乃至百姓都烂进了骨髓……   他想进江湖,借江湖势,可是每次都被他爹关起来,不再让他跟江湖人来往。   邵雪月是他认识的江湖人中,不论地位还是权势都最高的一个人。   不管他是什么目的接近自己,澹台漭却没看到他有害自己或者将军府的半分心思。   所以他选择瞒着,所以他护着,因为他爹若是知道,铁定又要把他关起来,甚至送去军营。   澹台漭不怕进军营,他几乎是在军营里摸滚打爬长大的。   他想出一份力,为这个已经坏掉的天下出一份力,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所以他从未想过娶亲,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危险,几乎预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但是——他愿意搏。   可是在他眼里,澹台卓表现出来的,让他看不出来他的心里究竟有什么。   说他心里没有天下,澹台漭不信,从小澹台卓就教他要心怀天下,心怀百姓,可是现在,他没看到。   澹台漭抿紧了唇,抬头固执地看着澹台卓,他忍着,忍着,忍得双目赤红,咬死了腮帮子。   澹台卓看到他这视线,深吸了一口气。   澹台漭是他的儿子,他教大的,纵然方式蛮狠,可这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可能不了解。   副将陈赋江看着这场景,也有些无言,只得劝道:“阿漭,朝堂并非你想象地那么简单,进去了,未必还能出来。”   “所以,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们陷在里面,而我就什么也做不了吗?”   澹台漭这话一语双关,说的是天下,也是朝廷。   澹台卓跟陈赋江都心知肚明。   “告诉我,昨晚歇在你房里的是谁?”澹台卓依旧沉声问。   “我说了,你就会让我做我想做的事么?”   澹台卓却沉默了。   陈赋江看着僵持着的俩父子,有些无言地摇了摇头,倔强的性子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陈赋江只好道:“将军,不若你现在出去,我跟阿漭聊聊,你这样揍下去也不是办法。”   澹台漭听陈赋江这样说,立即抿紧了唇,咬牙切齿地道:“我宁愿你打死我。”   “臭小子,你……”澹台卓原本有些沉凝下来的心思,被澹台漭这么一句又勾起了火气,提着军棍又要揍,澹台漭不躲便罢了,还把脑袋往棍子底下凑,实在混账得不像样。   陈赋江只好把澹台卓推了出去,把门「砰」地一声关上,这俩父子再斗下去,祠堂得垮了。   他转身看着跪在蒲团上的澹台漭,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将军也是为了你好。”   澹台漭忽然就不说话了,他跟他爹能硬着脖子刚,跟这位副将却不行。陈赋江惯来怀柔,澹台漭拿他没办法,总不能对着一个长得文质彬彬的脚相向,那不是他澹台漭能做出来的事儿。   “可是陈叔,我真的不理解我爹,你们都说为我好,可你们也要让我明白,竟「好」在哪里?”   什么都不给他说,当他木头娃娃吗?   “没有将军的首肯,我不能应承你什么,可是阿漭,昨晚那人你必须说,这关乎将军的生死。”   澹台漭猛地愣住,脑子里忽然「轰」地一声,怔了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他不理解,为什么邵雪月会跟他爹的命扯上关系。江湖跟朝廷向来没什么瓜葛,甚至可以说是两个世界。   陈赋江便将昨晚书房被人入侵,澹台卓被暗算在院子门口站了一宿的事说了,书房被添油加醋的地胡诌了一通。   澹台漭将信将疑地看着陈赋江,略一思量后,直接捅破了他的谎言,“如果书房真有什么重要消息,我爹会当在知道我屋里有人的情况下说让我别去书房?”   陈赋江:他没想到昨晚澹台卓还特意给澹台漭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过被捅破他也没觉得尴尬,反正澹台漭拆穿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继而面不改色地道:“说说,昨晚那人的身份。”   澹台漭也知道,没必要跟陈赋江兜兜转转,这人贼精贼精的,真要动怒,可比他爹直白地揍他恐怖多了。   “一个江湖朋友。”   “什么样的江湖朋友需得你这么护着。”陈赋江颇为好奇。   以往澹台漭跟江湖人来往也从来不会往府里带,更别说偷摸着把人藏在房里,能请人住客栈都算他脑子被驴踢了。   “一个跟国师有仇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澹台漭是笑着的。   “跟国师有仇?”陈赋江很难想象是谁,毕竟江湖上跟洛无尘有仇的人说多不多,说少那也不少。   洛无尘神医之名在外,有求于他的多不胜数,被他见死不救的也多不胜数。   都说医者仁心,可据陈赋江听闻,这位洛无尘,医者为真,仁心么?那就见仁见智了。   更何况,这位神医,可还有一个疯名在外的师父。   陈赋江也只思量了一瞬,神情瞬间恢复自然,他看向澹台漭:“阿漭,那人是男是女?”   澹台漭甚少这样护着一个人,而且澹台漭也不小了,又向来憧憬江湖,这让他不得不怀疑他这么反常地护着一个人,是不是红鸾星动了。   “你想做什么?”澹台漭戒备地看着他,没事儿打听男女作甚?这跟今日事又有什么干系?   “没事儿,我就是问问,关心你一下。”陈赋江笑得像只老狐狸。   澹台漭:……   “男女各占一边……吧!”澹台漭视线闪烁,洛无尘的身影在他的脑子里溜了一圈,这人跟他见过的江湖人都不太一样,浑身上下几乎没有江湖气,澹台漭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坐到阁主的位置上的。 第40章   陈赋江没听过这种回答,愣了一下, 正准备再问, 就听澹台漭道:“陈叔, 为什么你会说我带回来的人,会跟我爹的生死有关系,你究竟知道些什么”   澹台漭并没拐弯抹角,虽然他爹教育他的方式蛮横暴躁,可到底那是他爹,是他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澹台漭也相信他爹确实是想护他安危, 可澹台漭觉得不需要。   他已经长大, 能撑起一片天。   陈赋江笑道:“没有你爹的首肯, 我不能告诉你, 但是阿漭,”陈赋江神色有些凝重的看向他,“朝中现在什么模样,你也看见了,你爹……”   “正因为这样,我才想入朝堂, 陈叔,你替我给我爹说说话好不好?我不想我爹一个承担所有。”   他想凭自己的能力查得一二,可到底势单力薄,他爹又不给他人, 又不准他发展自己的势力, 这是让澹台漭最窝火的地方。   听完澹台漭的话, 陈赋江好似这才发现,澹台漭真的长大了,现在就算跪着,也跪得身形笔直,就算被他爹打,膝盖也没有离开蒲团半分。   而面前摆放的就是他娘的灵位,澹台漭这是在为自己的任性,跟他娘告歉么?   而这两父子的脾性,陈赋江又深知,继续这么斗下去,非得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不可。   “我试试。”陈赋江终于松了口。   澹台漭立即兴奋得就要扑上去,却也就做了个姿势,陈赋江不由看得失笑,“先别高兴太早,你爹未必会答应。”   “你能帮我说话,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我爹铁定会被你说服。”   陈赋江一时间竟然没分出他话中究竟是贬是夸,只得走到他身边,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脑袋,宠溺道:“你啊!”说完就开门走了出去。   陈赋江一走,澹台漭就立即收了那股玩闹的神色,表情变得沉凝起来,他看着他娘的灵位,抿紧了唇,随后双手伏地,深深地叩拜了下去,“娘,孩儿不孝。”   他忤逆了他爹很多次,大多都是凭着一股气性作祟,也是不愿他爹一个人面对所有。   看着他爹明明不过四十一二,却已经开始花白的双鬓,他就心疼。   可是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疼,只能忤逆他爹,逼着他爹就范。   “可是孩儿——不悔。”澹台漭的语气骤然变得坚毅,就连视线也透出了几分野性来。   门外。   澹台卓转头看向出来的陈赋江,“你也没扭得过他?”   “阿漭这次看样子是铁了心了。”陈赋江转头看着澹台漭,“你真不打算让他入朝堂?”   凭陈赋江对澹台卓的了解,这不可能,只是不知道他认为的时机到底什么才是时机。   澹台卓闻言却沉默了,“阿漭性子直,朝中大臣大多……”澹台卓话语未尽,陈赋江却知道了他的后语,“是啊。”   官官相护,他们是拧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动一发而牵全身,届时就算澹台卓再怎么身正影清也难免不被陷害牵连。   “皇帝现在想要对付珉武王,就决计不会动你,现在阿漭进朝堂,皇帝又相对喜欢他,不然现在……”   “不可,朝中多了一个洛无尘,就连老丞相跟太子都……”澹台卓似想到什么不可言说的话,顿了一下道:“珉武王现今正是危机时,阿漭现在入朝为官,皇帝为了试探阿漭的忠心,必然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他来办,可珉武王是什么人?”   如果失败,那他这十多年的隐忍,都成了一场空,他绝不能让澹台漭这个时机入朝为官。   陈赋江觉得澹台漭说得有道理,转瞬他又道:“可如果换个思路想一想呢?”   澹台卓转头看去,日光下,陈赋江脸上的笑带上了几许莫测,陈赋江朝澹台卓勾了勾手,澹台卓俯身,陈赋江便在澹台卓耳边轻语。   听完后,澹台卓诧异地看着陈赋江,否定道:“不可,皇帝现今如此看中洛无尘,我们……”   “如果洛无尘不是牵系着皇上的命,你以为,他当真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澹台卓拧紧了眉,他不否认陈赋江说得有道理,可他们当真这么做了,不就是把洛无尘推成另一个珉武王?这与天下又有何益处?   “至少,洛无尘现今在朝中并无根基。”陈赋江继续道。   澹台卓知晓陈赋江说的是实话,可……   “你容我仔细想想。”陈赋江与澹台卓相识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陈赋江为澹台卓以身挡刀,两人生死交付无数次,是澹台卓最信任的人。   “那你好好想想,至于阿漭入朝之事,只要让皇上将这烫手山芋亲自送给洛无尘,阿漭就算辅助也无不可。”   见澹台卓依旧拧着眉,陈赋江道:“将军,你护不了阿漭一辈子。”澹台漭已经不小了,澹台卓在澹台漭这个年纪都已经娶亲了。   澹台卓抬了抬手,陈赋江识趣地离开了。   朝中现在大多都是珉武王的人,官职低下的曾也想跟珉武王沾点边,如今珉武王落了难……   澹台卓定了定神色,回头看向祠堂大门,这任务说重不重,可说轻也不轻,好在几乎没什么危险。   他推门走了进去。   澹台漭听见「吱嘎」一声回过头来,见他爹神色平静,隐隐带着几分微不可察的凝重,顿时跪直了身体。   “当着你娘的灵位,反思好了吗?”   “回禀将军,反思好了。”澹台漭声音很洪亮,就在澹台卓以为他放弃了的时候,又听澹台漭道:“我娘同意我入朝为官。”   澹台卓一口老血差点呕死。   他抬起手指了指澹台漭,最后又无力地放了下去。   澹台漭这性子随了他,年轻的时候,澹台卓也是如此,为了一个目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的性子有弊端,且还不小。   澹台卓到底先了让步,父子俩继续这么斗下去,铁定两败俱伤,有句话陈赋江说得没错,他真的护不了澹台漭一辈子。   儿子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式去要求澹台漭,现今这世道,也没有什么理想式。   “倘若你能完成这件事,我便同意你入朝为官。”   澹台漭闻言眼睛「嗖」地一下就亮了起来,“此话当真?”   他以为他爹这辈子都不会向他低头,可是一想到他爹那么硬骨头的一个人,朝他一个儿子低了头,澹台漭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但是,这条路,他非走不可。   “爹——”澹台漭声音柔了几分,听得澹台卓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这么喊我。”   澹台漭:好不容易想要低个头表现一下父子情深的澹台漭,瞬间被他爹一棒子打了回去。   “做什么?你说,我铁定能做好。”澹台漭又恢复了那幅吊儿郎当的样,他怕他忽然正经起来,他爹觉得他不正常。   澹台卓见自己这个儿子正经不过一瞬,又忽然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可他向来习惯了军令如山,断没有说出去的话又收回来的道理。   他便朝澹台漭招了招手,澹台漭也顾不得他爹会不会笑他了,乖乖凑上了自己的耳朵。   秋风轻拂,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泛黄,随着风轻轻飘落于院中,澹台漭听完,有些诧异地道:“就这?”   别的不说,他还真不屑那些官家子,各个都淫扉奢靡,这是澹台漭最看不惯他们的地方。   澹台卓:他忽然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都小看了澹台漭,不过也不排除澹台漭许是心高气傲,低看了别人,叮嘱道:“此事非同小可,倘若你真能完成,我便同意你入朝为官。”   皇帝曾三番四次想要澹台漭入朝为官,都被澹台卓以澹台漭年幼给拒绝了。   因此,澹台漭在整个京都,都有一个小孩子的「美称」。   每每遇上以这事儿嘲笑澹台漭的,澹台漭都以拳头伺候。   既然说我孩子,那么,你们这些大人,有必要跟一个孩子计较?   就连皇帝都曾在澹台漭这儿吃了嘴皮子的亏。   澹台漭被仆从从祠堂扶回了房,方才那么挨揍都没吭一声的澹台漭此时嚎得像是断了手脚,特别惨烈。   澹台卓:他还不了解澹台漭?不过就是看他没生气了,撒娇跟他卖惨。   不过想到自己方才动手是真的毫不留情,澹台卓也是恨心疼的。   正所谓,伤在儿身,痛在父心。   澹台卓找了大夫给澹台漭上了药,澹台漭一觉直接睡到了黄昏。   不得不说澹台漭是真的皮糙肉厚,常人若是被打了这么些军棍,早就卧床不起了,不躺个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结果他当天起床就给各大臣家发了请帖,邀请各家子弟晚上护城河画舫一叙。   澹台漭这事儿做得光明正大,收到他请帖的各家却是心有戚戚然,特别是被澹台漭揍过的人。   澹台漭狐朋狗友不少,这事儿办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洛无尘醒来收到消息的时候,瞬间明白了澹台漭这么做的用意。   澹台漭一直都想入朝为官,此为怕是得了澹台卓的首肯。   “公子……”蓼实有些担忧,澹台漭入了朝,洛无尘便会直接暴露了身份。   “无碍,不让他入朝殿就好。”洛无尘倒是有法子。   在没摸清澹台卓之前,澹台漭能不掺和还是不掺和了,省得麻烦。   “傅大人之事可呈报给皇上了?”傅胜出逃京都的事洛无尘自然不会自己亲自去,朝中现在想要另谋出路巴结他的大臣很多,洛无尘也只堪堪松了一口。 第41章   “皇上已经派兵缉拿,想必最迟明……不过这一口, 却能将一人拉入天堂,也可将一人踩入地狱。   “皇上已经派兵缉拿,想必最迟明早便能捉回来。”   洛无尘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睡了一觉后, 蓼实能明显看出洛无尘的心情颇好, 不由道:“公子,傅胜缉拿回来后,你准备怎么处置?”   “蓼实,你言错了。”洛无尘一边穿上袍子,一边让蓼实为他束发,“是皇上会怎么处置。”   蓼实立即跪了下去,“属下言错, 还请公子……”   洛无尘未等他说完便把他扶了起来,“束发。”   一会儿他还有事要做。   “是!”   而另一边。   傅胜带着自家夫人乘坐马车, 策马疾驰, 模样像极了逃命。   马车颠簸,向来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傅夫人在马车里被颠得哀嚎惨叫, 傅胜听得恨不得弃了她。   可却又不能,傅夫人知道他太多秘密,珉武王现在有难,如果出了事, 珉武王为了自保,第一个就会把他推出去,他不能再继续留在京都了。   荣华富贵与权势固然好,可那也得有命享受。   十三年前的血腥犹如在他眼前掠过, 猛地厉喝了一声「驾」, 随即挥动长鞭, 一鞭子狠狠甩在马身上。   马儿吃痛嘶鸣了一声,以更快更疯狂的速度往前急奔。   是夜。   傅胜策马出了京都,一天两夜的不眠不休,让他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他此行瞒着所有人,又因朝中休朝,他借口祈福出来的,就连府中下人,乃至他的儿子们都不知道傅胜已经跑了。   京都下城城郊的一处客栈中。   傅胜实在熬不住了,又因赶路,满身风尘地进了殿。   傅夫人虽然一直在马车中,可形容看起来竟是比傅胜更加狼狈。   傅胜要了热水与吃食,住了一间下房……   而此时,追兵正在傅胜百日里走过的路上。   护城河上的一艘画舫中。   澹台漭叫了春风楼的姑娘,知道有的官家子也喜欢男人,还叫了笑春风里姿色颇好的小倌,其中便有一人,头戴金红月牙眉心坠,身着红衣,行走间,脚腕上传来泠泠铃声。   “那是谁?”男子,怕是笑春风的小倌。   那人似是察觉到了澹台漭的视线,忽地瞥眼看了过来。   他模样生得极好,看起来柔媚,却又隐见刚毅之势。   澹台漭的视线跟他一对上,对面人便勾了唇角,那一笑,真可谓一笑倾人城。   不过澹台漭的脑子里非常自动地出现了洛无尘昨日月光下的浅笑,嘀咕了一声:“还是不如我家邵兄好看。”   一人回答澹台漭:“那是笑春风的人,好像是位新人,才进去不久。”   说话人语气带着几分忐忑,又显出几分淫扉,视线黏腻地落在那人身上。   澹台漭看着身边人,嘴角斜斜勾着,“二公子好似对他很了解?”   被澹台漭叫为二公子的是兵部尚书凌妄家的,凌家大公子是皇城守卫统领,与珉武王关系匪浅。   凌璇曾被澹台漭揍到半个月起不来床,按理说,应当恨极了澹台漭,就连澹台漭自己也没想到,今日居然会是凌璇来。   凌璇听澹台漭这样说,心道:若不是老爷子想看你这么大动干戈想要做什么,我才不来。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道:“京都有谁不知道楚陵呢?听闻九皇子就对他青睐有加,我们这些下臣,如何能不关注?”   “哦?”澹台漭朝楚陵看了过去,就见各家公子对他果然礼遇有加,并不像对待别的小倌那般轻浮。   “能得九皇子青睐,想必除了这幅相貌,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澹台漭意有所指,可凌璇这满脑肥肠的却不如此想,他道:“必定技术过人。”   澹台漭:不怪他看不上凌璇,他脑子里除了那些变了味儿的「风花雪月」,半分墨水没有。   用风花雪月形容都辱没了这个词。   澹台卓自认已经很是不学无术了,跟凌璇相比,倒是显得自己学问挺深的。   不一会儿,门口便传来了一阵异常地轰动,澹台漭身量高,不用凑过去也能看到引起轰动的是谁——印少明。   他还以为他不会来的。   印少明估计被他爹打得不轻,本来腿伤就没好,此时被下人搀扶着,一脸阴沉地走进来。   经历过昨日的葬礼,印少明显然恨上了澹台漭。   他虽然接近澹台漭的目的不纯,可是除了那一点,是真心想跟澹台漭做朋友,昨日澹台漭的袖手旁观,让他爹差点将他打了个半死。   不过休息了一日,黄昏时又收到了澹台漭的请帖,他就算不想来,他爹也逼着他来打探情况。   印少明将这一切的账,全都记在了澹台漭的头上。   “少明,你怎么回事?”澹台漭穿过人群,走到印少明身边,明知故问。   印少明忍着怒意,道:“昨日不是捅了篓子触了圣怒,我爹罚我了。”   昨日事各家子弟都知晓,看向印少明的眼中不免多了几分同情,三三两两的声音开始数落澹台漭。   正所谓人多胆儿也肥,印少明都开了口,加之他们本就对澹台漭不满,说起话来虽留有余地,可也怕澹台漭混账起来不顾脸面。   听着各家子弟帮着自己说话,印少明心里有了那么几分确定。   没有自家当爹的授意,这些人是决计不会主动招惹澹台漭的。恰好,澹台漭也差不多猜到了他们的态度,只不过比印少明想得略深一点罢了。   这些大臣,现在是见皇帝还没动珉武王,又因澹台卓向来被皇帝器重,所以两边都不想得罪,又两边都想讨好。   这世上哪有这么美的事儿?   澹台漭扶着印少明,寻了个位置坐下,道:“我的错,我的错,我昨天见着国师了,差点移不开眼,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启程前往皇陵了。”   洛无尘的长相在京都被人传得极美,澹台漭惯来大胆,也是他会做的事儿,印少明一口怨气没地儿撒,简直憋死了。   “伤势如何?”澹台漭柔声问,给足了印少明面子,印少明心里那股气儿才消了点。   澹台漭对待他比起别家子弟,到底留了几分情面。   “死不了。”印少明的语气哀怨,“话说,你今日这么大张旗鼓,皇后方才入陵,你就不怕皇上怪罪于你?”   “不是举国同庆?将军府至今挂着白绫,可有错处?”   这事儿是珉武王搞出来的,皇帝就算怪罪也是怪珉武王,澹台漭凭着他爹给他塑造的任务特性,顶多一个「不成熟」便可忽悠过去。   听完澹台漭的话,印少明简直觉得搬起石头砸废了自己的脚,来来去去,还不是他们珉武王府的责任。   可他又不能限制澹台漭的行为,只得道:“皇后娘娘到底才下葬不久,为了皇室脸面,阿漭,你也不该如此大张旗鼓。”   其实这事儿转念一想,此事完全可以推给将军府,他们珉武王未必会受责。   毕竟皇帝现在并没有言明要对珉武王府如何。   打定了主意,印少明心里的怨气便又消了些许,只是看着澹台漭的眼难掩埋怨。   澹台漭借口自己做东,不能怠慢了各家子弟,便跟印少明告了歉,去应付别家子弟去了。   全程楚陵都坐在一边淡淡看着,不时应付一下凑上来的人。   他不知道江随云此举何意,自己不过真的没给钱而已,他还真敢在倌馆给自己挂上牌子,逼自己接客。   不过想到宫中的那位……   他的视线幽幽看向与各家子弟谈笑风生的澹台漭,那双好看的眼微微勾了起来。   他笑起来,带着几分蛊惑人心的媚感,又因这身红衣,端庄中凭添魅惑。   这一晚下来,澹台漭喝了不少酒,装醉时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其他子弟的酒量不如他,所谓酒后吐真言,不止其真假几分。   可澹台漭心明镜透,到底能分辨其中真假几何。   而此时江中画舫中,青黛易了容,此时扮作送茶点的小厮,将整个画舫中的言语与情况尽收眼底。   这是他在京都为他们公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画舫之后,他便得启程前往查探赤令军之事。   他找了个地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像是写话本子似的全部写了下来,用随身携带的十数只信蚕,将这些写上了密密麻麻的纸条塞在它们背后的信筒里,末了他道:“小心一点,莫要毁公子计划。”   信蚕孤傲极了,青黛刚把纸条放进去锁好筒口,那信蚕头也不回地钻了湖。   青黛:他看着江浪拍打在船身,瘪嘴道:“好歹我也养了你们些时日了,就不能给我几分面子?”   也不求在公子面前那般听话,给个眼神也好啊。   一浪过了一浪,青黛又有些担忧地道:“千万别被浪给卷走了。”   信蚕与信蚕间有蚕丝相连,那蚕丝任性极好,用这蚕丝织就的衣裳,那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青黛已知的,这世上目前为止,只有一件用这信蚕的蚕丝织出来的衣裳,还是疯赖子数十年前贪财卖出去的。   青黛没再看湖里,而是转头看向那鳞次栉比的京都屋舍中透出的巍峨宫城,轻声道:“公子,你要保重啊!”   说完他也没再久留,寻了个借口便离开了画舫,拿着皇帝亲卫的令牌连夜出了京都。   宫中。   洛无尘在看到信蚕从琉璃殿的浴池口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失了笑,“也不怕水温烫熟了你。”   一只只信蚕活像青黛养出来的白眼儿狼,用小脑袋亲昵地蹭了蹭洛无尘纤长的手指,示意自己背上的小小信筒。 第42章   看完上面绘声绘色的字,洛无尘:他是让青黛详细记, 可没详细到这种地步, 谁做了什么手势, 屋内什么时间进了什么人,几个人,发饰着装为何,简直事无巨细。   他都不知道,青黛是怎么把这么些纸条塞进信筒的。   不过也知道,青黛是在跟他证明,自己也能细心, 也能跟蓼实一样做好所有事, 不需要洛无尘这样像是护着什么都不懂的小崽子一样护着他, 他也能做得好, 甚至比蓼实还好。   明白了青黛的心意,洛无尘心里微微泛着疼, 结果到底跟自己所想背道而驰了。   看完所有字条,洛无尘也明白了澹台漭的用意,更是知道了那些大臣的心思如何。   不过洛无尘想的,几乎跟澹台漭不谋而合——这世上, 哪有这么两全其美的事。   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失去什么。   既然这些人两边都不想得罪,那么……他也就只能逼他们做一个选择了。   夜是静的,洛无尘纵然睡了一天, 可到了时间也依旧有些疲乏, 便早早歇下, 静等明日。   而画舫聚会散了之后,澹台漭便回府告知他爹画舫上的所见所闻,一并说了自己的猜测。   “老头子,你说,这些人怎么就能想得这么美呢?”安逸日子过惯了,还是被珉武王养得没了脑子,居然想要两全其美,可能么?   澹台漭的眼中是浓浓的不屑,这些大臣的态度,让澹台漭心中凭添了几分傲气。   澹台卓坐在他的另一边,听出了澹台漭语气中的傲气,道:“阿漭,别小看任何人。”   这些大臣能在皇帝手中活下来,自然不是什么善茬。   澹台漭也知道这一点,可打心眼里就是瞧不上这些大臣的狼子野心,除了攀附珉武王,他们还有些什么本事。   现在珉武王有难,他们就大难临头各自飞,飞也不专心找个好的栖息地,反倒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嘴角勾着嗤笑,手中把玩着一只茶杯,“如果真如你所言,那这些公子哥的心思未免太沉了些。”   澹台漭深知看人不能看表面,可他不信,今日到场的那么多人,都有如此心计。   澹台卓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一个两个也就罢了,全部,显然不可能,不过还是慎重道:“莫要大意。”   “放心,稳重着呢。”澹台漭的态度不正经,可他吩咐的事,澹台漭却完成得很好,这也让澹台卓知道,现今这朝堂,澹台漭是非进不可了。   “老头子,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澹台漭瞥眼就见澹台卓垂眸思量着什么,那一脸的愁恨不能甩澹台漭脸上似的。   “老子是说话不算话的人么?军……”   “军令如山。”澹台漭抛了一下茶杯,一把接住,“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如果要澹台漭说他爹最大的毛病是什么,那铁定是「军令如山」这四个字,揍他都不算是事儿。   澹台卓:知子莫若父,可他们,同样也知父莫若子。   “你就信你儿子吧,纵观这十多差不多二十年时间,你看我给你当真惹过什么麻烦?”澹台漭站起身理了理袍子,“我有数。”下一瞬,澹台漭就挑眼看向澹台卓,“但是,老头子,该告诉我的,你也得告诉我。”   他不再朝堂也就罢了,他爹愿意瞒着,可入了朝堂,他们就是绑死在一条线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人,他们都不是皇家,也不是心思各异的大臣,他们澹台家,跟别人不一样。   他们不求权势富贵,他们心里——都有天下。   澹台漭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磕,像是在告诉澹台卓他的决心,然后又笑得吊儿郎当地道:“走了,睡觉去咯。”   澹台卓看着澹台漭双手抱着自己的后脑勺,走着嚣张的将军步,忍不住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臭小子。”   澹台漭嘴里哼着不知道哪儿学来的小调,听着他爹一声啐,“再臭也是你教的。”   澹台卓起身就要去揍,谁知道澹台漭跑得比兔子还快,几个纵跃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唉,罢了罢了,儿大不由人,我算是管不住你了。”澹台卓轻叹,可是到底知道,澹台漭确实被自己保护太过,他真要混账,给自己捅出的篓子铁定数不甚数,恰好他懂分寸,才让自己无后顾之忧。   是他一直当澹台漭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想让他多快乐两年,毕竟朝堂不是快意恩仇的江湖,江湖也不是尔虞我诈的朝堂,“夫人,”澹台卓看向祠堂的方向,道:“我尽力了,这是阿漭自己坚定要走的路,你可会怨我?”   其实澹台卓不让澹台漭入朝堂,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娘的遗愿。   澹台卓身在朝堂,深知这一愿大概是要注定辜负,所以尽量留着澹台漭,让他多潇洒快乐几年。   这事儿澹台漭并不知晓,看着澹台漭对朝堂愈加向往,澹台卓这话就更说不出口了。   当夜,澹台卓就在祠堂守了自己夫人一夜,说了澹台漭这十九年做出的所有「混账」又嚣张的事儿,完了又将澹台漭的聪慧夸了一遍。   澹台卓不擅于夸人,可是对着自家夫人,那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从天黑说到了天亮,一夜未眠,最后像是彻底放开了似的,心境都跟着开阔了起来。   澹台漭他娘性子洒脱耿直,一手长/枪舞起来,炫若游龙,回眸一笑,全是爽朗与狡黠。   陪着他东奔西走,陪着他上阵杀敌,皇帝没有给她官职,在军中却赢得了所有将士的尊敬,那都是她自己一枪一敌人的人头杀出来的。   “都说阿漭的固执像我,可他啊……”澹台卓轻抚灵牌,“分明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到这里,澹台卓就笑了起来。   澹台漭不论是长相还是性子,都更像他娘。   澹台卓自己生得虽然魁梧,可长相顶天中上之姿,澹台漭的娘初始要跟澹台卓的时候,澹台卓总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她就是固执得要命,跟着他吃苦受累的,偏偏还没个好下场。   “是我负了你。”连最后的遗愿都没能办到。   澹台漭倒是睡了个昏天黑地,心情倍儿好。   他本想去找他爹,却被人通知他爹在祠堂。   澹台漭对他娘的印象不是很深,就记得他娘经常上战场,自己就在军营里跟着一帮军痞子过招,每次受了伤,他娘都沉声让他站起来,接着教他舞枪,天下兵器数种,就没有澹台漭不会的,这都全靠他娘调/教。   以往澹台卓都是打仗回来后才会带着他去祠堂跟他娘报平安,今日这是怎么了?   澹台漭不解,倘若是因为他要入朝为官之事,凭着他娘从小教导他的东西,这就不可能了。   他娘若是没有想到他长大后入朝堂,根本不会嘱咐他他爹究竟有多不容易了。   澹台漭平日里再混账,这时候也不会不识趣地去找他爹不痛快,自己反倒哼着调子出了府,可是方才出门,就听见傅胜被抓了的消息。   他今日出门晚,京都大街小巷都在讨论傅大人被抓之事,一路走过来,澹台漭就算不想知道,也将傅胜的事儿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面对傅胜犹如惊弓之鸟的出逃,澹台漭只得嗤笑,珉武王都还淡定着呢,他这个同伙倒是给珉武王头上迫不及待地浇了一桶油。   且说昨晚半夜。   傅胜在京都下城郊外方才歇下不久,一帮护城卫便将这小小客栈围了起来。   不消片刻,就响起了客栈掌柜的求饶声。   傅胜晚上不敢睡得太沉,他旁边的夫人倒是身娇体贵,一天两夜的赶路早已疲惫不堪,睡得很沉。   傅胜起身推窗往外看,就见大厅密密麻麻站满了护城卫,正在挨个挨个地查,不消片刻就会查到他们的房间。   傅胜立即转身摇醒傅夫人,可傅夫人只是梦呓几句,并不见醒来的迹象。   傅胜慌了,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耳听脚步声跟搜查声越来越近,他心一横,直接将所有盘缠收起来,打算弃了夫人独身而逃。   可就在他拿盘缠的时候,傅夫人忽然一把抓住了傅胜的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夫君,你做什么?”   “护城卫来了,我们得立即走。”傅胜并没察觉傅夫人眼中的那一丝高兴。   傅胜膝下二子二女,只有傅烟为她所出。   傅胜弃了傅烟弃得毫不留情,平日里又对她不甚在乎,这次更是凉透了她的心。   听见护城卫就在外面,傅夫人忽然就扯开嗓子嚎了起来,傅胜被这一声吓得手中所有东西都落了地。   还没等他有多余的动作,护城卫瞬间鱼贯而入,手中大刀直指房中两人。   傅胜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夫人,她身着白色亵衣,因为这一路的疾驰,身上多处淤青,形容癫狂。   “你做什么?”傅胜慌了,可是他不会武,面对这么多的护城卫,他无处可逃。   “做什么?”傅夫人看着傅胜的眼神冰冷,哪还有平日在府中时的半分软弱,她缓缓勾起了苍白的唇,“事实就摆在眼前,你觉得我要做什么?”   傅胜出逃的消息是她亲自放出去的,傅烟是她的命,只要傅烟活着,她忍受什么都行。   可是,傅胜放弃了她的烟儿,放弃了她的命。   从前她觉得傅胜自私,可心里到底还有烟儿在。 第43章   可烟儿死了, 他没追究半分,转头就跑,就连府中小妾与儿女都不要了, 这种人, 活着做什么?就该被拉进地狱, 死无葬身之地。   “你这个贱人。”傅胜作势就要扑上去打傅夫人,却被护城卫的刀立即架在了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我死了,你能得到什么好处。”傅胜目眦欲裂,看着傅夫人的目光恨不得杀了她。   是啊,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傅夫人笑了,四十多岁的脸上, 不见风霜岁月, 那一笑, 让傅胜忽然产生了错觉,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傅夫人,她手里攥着手帕, 半掩着面,带着欲语还休的娇羞之感。   “我能满足。”傅夫人轻轻地笑了,笑得洒脱。   随着权势地位的攀升,傅胜变得面目可憎, 自私自利,他心里只有自己。   傅胜还想说什么,护城卫立即往他脖子上靠了靠手中刀,“傅大人, 我等奉圣命捉拿于你, 走吧!”   语气客气, 对待傅胜可半分不客气,直接反扭着他的手把他推了出去。   客栈里人本来就少,掌柜的跟小二缩在角落微微颤抖,不时抬眼看一眼被缉拿的傅胜。   傅夫人也被带走了,只是方式有所差别,傅胜困于囚车中,而傅夫人——她乘坐着一辆马车。   傅胜心里隐隐有什么猜测,却怎么都不信傅夫人会有如此心计,他们同床共枕二十余载,他还能不了解傅夫人吗?   她没那个胆子。   马车中。   傅夫人面若死灰,面对对面的男子,她全程没有多给一个眼神,任由他舌灿莲花,傅夫人都没有半分反应。   方秋叹第一次干这事儿,心跳如擂鼓,到底极力保持着镇定,随后见傅夫人真心没有说话的打算,他便下了马车。   就在半只脚踏出马车时,一直不出声的傅夫人却叫住了他。她神色幽幽,不细看之下,仿若一个傀儡。   “我要见丞相大人。”傅夫人语气沉硬,都说丞相能活死人,肉白骨,傅夫人期盼着,她期盼见到洛无尘。   “大人非等闲可见,傅大人之事,自当交由刑部……”   “我要见洛无尘。”傅夫人咬牙切齿地道,随即又恢复了幽幽语气,“不见洛无尘,傅胜与珉武王的证据,我一分也不会交。”   傅夫人现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语气不带半分商量,表现出了她从未有过的强硬。   “此事我做不了主,还得请示大人之后方可。”   傅夫人不再说话,方秋叹便下了车,策马而行,将傅夫人的要求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京都。   ——   宫中。   翌日洛无尘方才起床,就被蓼实告知,已经追到傅胜了。   洛无尘轻轻「哦」了一声,淡声问:“傅夫人可还好?”   “不太好。”蓼实微微拧眉,他原本担忧方秋叹能不能完成公子嘱托,可现在……   蓼实只得说一句人不可貌相,明明方秋叹表现得总是畏首畏尾的,不曾想,这事儿也能办得这么迅速。   缉拿傅胜之事,皇帝听了洛无尘的建议,不用正儿八经的护城卫,而是用皇帝给洛无尘的那一百亲兵伪装成护城卫行动。   毕竟护城卫是珉武王的人,洛无尘不放心,而且此事他们也不曾惊动任何人。   “只是方秋叹传回消息,傅夫人点名要见你,否则便不会给半分关乎珉武王的证据。”说到这里,蓼实就拧紧了眉。   傅夫人向来以柔弱示人,传言在傅胜面前半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   不过洛无尘倒是清楚得很。   傅夫人视女如命,正所谓为母则刚,她的命没有了,人也就豁出去了。   “看来傅夫人倒是一个明白人。”能为了女儿隐忍数十年,也能为了女儿举刀刃仇敌。   这种人是很可怕的,她不要命,她能豁出全部。   可这种人也是很难得的,至少,她心中还有最基本的是非黑白。   纵观整个雍国,还有几人能有黑白之分呢?   而另一边,珉武王收到消息的时候,傅胜已经被羁押回京,此时正急得在屋中打转,印少明更是大气不敢出。   傅胜被抓,凭着傅胜那自私的性子,必然将他抖落出来以供减轻罪责。   珉武王走了好几圈后,忽然顿住了步子,转头看向印少明。   “少明。”印朗沉声道。   印少明闻言,立即知道他爹又要让他去做什么事。   就见尹少朝他招了招手,印少明附耳过去,耳边传来印朗的低声嘱咐。   印少明听完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印朗,“当真要这么做?”   “非做不可。”印朗的语气中是浓浓的杀意,傅胜一家——不能活。   印少明立即领命去了。   只是他身上有伤,行走多有不便,只得乘坐软轿出了府。   这边洛无尘去了乾宁殿,只是没想到,洛无尘会在这里见着另一个人——九皇子,宋毓。   “见过丞相大人。”宋毓起身朝洛无尘抱拳行礼,皇帝见洛无尘过来,招呼他与他跟九皇子宋毓同坐。   洛无尘谢过恩,在桌前坐下,宋毓等洛无尘入座后才坐下,给足了洛无尘礼遇。   洛无尘先是关心了皇帝的身体,为他把了脉,又嘱咐了皇帝注意事项,全程宋毓都没有搭话,连多余的眼神都不曾投来一个。   这让洛无尘颇为好奇,宋毓之前给他送礼,被自己退了回去,皇帝向来不是很看重九皇子,更别说与皇帝同席了。   所以……这九皇子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皇帝忽然开始相信儿子了?   洛无尘面上不动声色,宫中他眼线颇少,并不能面面俱到,九皇子为人比皇帝更为谨慎,是以洛无尘的眼线一直不曾插/入九皇子宫中。   随后洛无尘便跟皇帝定好下次的药浴时间,皇帝这才问洛无尘是否用过膳了。   “回皇上,在下已经用过了。”洛无尘的态度一直不温不火,皇帝已经习惯了,宋毓也不曾质疑,一直低眉垂目着,不曾打断分毫。   要说这一点上,宋毓确实比宋澈好,他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话,从不曾忤逆皇帝。   洛无尘本打算等宋毓离开之后再跟皇帝说傅胜之事,只是没想到,皇帝倒是率先问了起来,分毫没有避着九皇子。   洛无尘不动声色地扫了宋毓一眼,回道:“傍晚怕是就能进京了。”   “好,好,好,真不愧是朕的丞相大人。”手段雷霆,动作迅速,这是皇帝多年都不曾经历过的。   “皇上过誉了,为皇上分忧,本就是身为臣子的责任。”   洛无尘这话让皇帝听得颇为顺耳,乃至于心情都好了不少,他转头看向宋毓,“毓儿,以后你便跟着无尘,多学习着点儿。”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也定当尊敬师父。”说完就站起身,朝洛无尘跪了下去,当着皇帝的面端起了桌上茶盏,朝洛无尘行了拜师大礼。   洛无尘的视线倏地沉了几分,他并没有收徒弟的打算,更没有收皇帝子嗣为徒的打算,他视线沉沉地看向皇帝,“皇上这是何意?”   “毓儿说他仰慕国师已久,想要跟着你学习一二,朕觉得毓儿品性端正,是个教养的好苗子。”   皇帝这话说得半讨好半威胁,洛无尘也不能真给皇帝甩脸子,略一思量便猜到了些什么。   他缓了神色,垂眸看着宋毓举过头顶的茶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宋毓,叩谢师父。”宋毓朝着洛无尘便磕了耽搁响头,等他抬起头时,额头上已经红了一片,足显诚心。   “傅胜之事,由你跟毓儿同审,国师,这一次,你莫要让朕失望。”皇帝亲昵的伸手拍了拍洛无尘的肩。   洛无尘偏头看了一眼落在他右肩上的手,“谨遵圣喻。”   说完洛无又留了一会儿,便告了退,命伤好后的于言送洛无尘出了乾宁宫。   路上,洛无尘走在前面,于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见洛无尘一直不语,于言主动道:“这几天九皇子总来乾宁殿陪皇上,想要拜大人为师也是九皇子提出来的,大人这是得了天大的荣耀啊。”   于言语气奉承,却也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给了洛无尘。   他得了洛无尘不少好处,就连送给皇帝的丹药,于言也得了一瓶,此次受伤,他也得了洛无尘赐药的好处,洛无尘现今身居高位,纵观雍国十几年,又有谁能有洛无尘这等殊荣。   不过十八,却已是一国丞相,又是国师,现今更是成了九皇子的师父,地位之高,整个雍国怕都得对他俯首。   就算是前朝,也不曾有人有如此地位。   面对于言的奉承,洛无尘但笑不语。   这让于言摸不清洛无尘究竟在想什么,不过洛无尘向来这幅模样,他觉得自己做到了自己的分内之事。   将洛无尘送出乾宁殿,于言便回去了,蓼实疾疾迎了上来。   遥遥看到洛无尘的时候,蓼实便发现了洛无尘身上那微妙的变化。   “公子……”蓼实语气担忧,洛无尘则回首看向身后的乾宁殿几个大字,嘴角的笑多了几分阴狠,声音却依旧淡然轻柔,“九皇子拜我为师了。”   “什么?”蓼实也震惊了,怎么都没想到,皇帝居然还有这么一手。   “派人给我查清楚,九皇子这段时间,除了跟笑春风的那个叫楚陵的小倌走得近之外还有谁。”   “是!”蓼实立即领了命。   “先回琉璃殿吧!”青黛走了不过一夜,洛无尘便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他伸出的手献给了空气,蓼实没反应过来洛无尘的意思是让他扶着他上轿,以往这事儿都是青黛在做。 第44章   蓼实:……   ……   洛无尘只好垂下手, 自己提了袍摆走向软轿,低语了一句:“忽然有点想青黛了。”   蓼实:他有些懊恼,在自己的注意事项里, 加了一句:扶公子上轿。   回了琉璃殿, 蓼实便忙去了。   洛无尘独自在宫里, 觉得自己许久不曾练字,便让宫里的小太监备了笔墨纸砚,在书房练字。   洛无尘的字是飘逸隽秀的,笔势隐见邪狂,细究之下,可见杀意果断。   那一笔一划,不曾有半分停留。   旁边的小太监见着洛无尘这字, 忍不住羡慕,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大人这字真好看。”   青黛走后, 蓼实便将琉璃殿里一个乖巧的小太监调来贴身伺候洛无尘。   那小太监长得也乖巧, 模样可能也就不过十五,没有洛无尘的应允, 他基本是个隐形人。   此时听着小太监的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几岁了,家中人父母可安好?”   小太监没想过洛无尘居然还会主动跟他搭话, 而且在琉璃殿里,比他待过的所有地方都还舒适。   青黛在的时候,还会偷偷给他们拿银子。   小太监有些受宠若惊,颤着声音道:“回、回大人, 家中只有母亲一人, 尚且安好。”   尚且安好, 一般都不怎么好。   据洛无尘所知,这个小太监每个月的月奉送出去,到他娘手里的银子不过十之一二,路上送钱出去的,中饱私囊的数不胜数。   琉璃殿六个小太监,只有这个叫「小马桶」的最老实,平日里被排挤了也不吭声,更没想过告状什么的。   “赤雪喂了吗?”赤雪洛无尘几乎早晚看一次,也是这个小马桶在喂养,不过赤雪看不上小马桶,小马桶喂一次就被啄一次,短短时日,就已经被赤雪啄得满脸小伤。   “喂了喂了,一日三次。”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小马桶?”洛无尘放下了笔,偏头看向他。   洛无尘的视线非常温和,而且小马桶确实没见过洛无尘生气的样子。很多时候,他都遥遥看着洛无尘的轻尘背影,幻想命苦了一辈子,怎么就忽然这么好运,能有机会伺候这么一位主儿,连着自己的地位都好似水涨船高了。   “奴才是叫小马桶。”其实小马桶自己是有名字的,只是在宫里,除了大太监,所有太监都不能用自己本来的名字,得太监薄给他们取。   他刚进宫的时候不懂看人脸色,为人愚钝,所以才被取了个小马桶的名字。   身为男人,就算年龄再小,也懂得这是一个极具侮辱性的名字,可他没办法,他只能接受。   “这名字我叫不出口,你可介意我重新给你取个名字?”洛无尘是真的叫不出口。   小马桶立即跪了下去,因为兴奋,也因为慌张,仓促间把书案上的狼毫笔打翻了,笔尖从他脸上扫过,留下了好大一块墨印。   “奴才多谢大人赐名。”   洛无尘见他那幅兴奋样,不由想到了青黛,青黛从前也是如此。他刚把青黛跟蓼实捡回来的时候,蓼实自称大乞丐,青黛自称小乞丐。   他取名的时候,青黛得了青黛这个名字,差点跳起来抱着洛无尘亲,被严肃的蓼实一把拽住了后领,勒得青黛直翻白眼。   然后两人就打成了一团,当晚还自己做了孔明灯,一盏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蓼实,一盏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青黛,而在这两个名字之上,是洛无尘的名字。   想到这里,洛无尘就浅浅勾着唇角,笑了起来,“此后,那你便叫白芍吧!”   “谢谢,谢谢,奴才多谢大人。”小马桶……不对,现在应该叫白芍了,猛地跪在地上,朝洛无尘把头嗑得「嘭嘭」响,很快额头就红了一片。   他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大人知道他原本的姓氏。   他原本就姓白,而且也叫白芍,这是他爹给他取的。他爹说:白芍是一味中药,能补血止痛,也能让自己成长得更为健壮,他爹希望也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行了,再磕下去,我得费心替你包扎了。”白芍立即止住了动作,那张清瘦乖巧的小脸似哭似笑,瘪着嘴,通红的眼里是将掉欲掉的泪。   “空了去找太监薄把名字改了。”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洛无尘见他实在太兴奋,道:“去把赤雪提进来。”   “是。”白芍连滚带爬地出去了,看着他脚步都好似浮起来了的样子,洛无尘再次被逗笑了。   可转瞬,他又沉了视线。   皇帝现在要宋毓拜他为师,无非是为了学习医术。   毕竟这世上,除了他师父,再无人医术比他高明。   凭着洛无尘对宋毓的了解,宋毓是绝对没有胆子主动接近他的,而今三番四次给他送礼不成,竟说动皇帝信他不说,还逼着他不得不受了这师徒跪拜。   宋毓忽然的转变,让洛无尘不注意都不行。   可是他背后又会是谁呢?   他留在皇帝身边,最大的倚仗便是自己掌管着皇帝的生死,宋毓这是为皇帝分析了他洛无尘医术再高明,到底是个外人,不如亲子,人心会变,谁知道洛无尘会不会在这条权势路上迷了本心,反了他雍国。   毕竟皇帝给洛无尘的实在太多了,不得不防。   洛无尘视线微沉,就见白芍提着赤雪进来了,赤雪一口一个「小混蛋」嚎得不亦乐乎。   “小混蛋,你再喊一次,我真会拔了你的舌头下酒吃。”   赤雪半张着嘴,僵着斜眼看洛无尘,洛无尘被它这模样立即逗笑了。   白芍听着洛无尘这调笑话,有些诧异他们家国师竟然也是会开玩笑的,整个人立时放松不少,他把赤雪提到洛无尘面前,半威胁地对赤雪道:“对主子不敬,小心克扣你粮食。”   赤雪才不怕白芍,不能对洛无尘怎么样,它还不能欺负这个小太监吗?   赤雪立即扑棱着翅膀去啄白芍,白芍只是捂脸,也不知道躲开,赤雪的足上拴着锁链,白芍要跑,赤雪肯定啄不到他的。   洛无尘这才算是明白白芍那一脸的小伤是怎么来的。   “赤雪!”洛无尘沉喝了一声,赤雪大概是真的怕洛无尘,竟就这么僵着翅膀直愣愣地从半空掉了下来,也不怕扯断了自己的小细腿,末了还不忘偷偷瞄一眼洛无尘。   洛无尘:白芍脸上又多了几道小伤,看着洛无尘微微严肃的脸,有些不知所措。   青黛公子说,这鸟珍贵得很,让他小心伺候着,虽然每次去喂都会被啄,但他从未想过躲或者欺负这鸟。   “白芍,你也太过老实了一点。”洛无尘微微摇头,上前查看他脸上的伤,“往后它要是再啄你,你就断了它的粮食,饿它三天,看它怎么横。”   洛无尘的语气带着些微疼惜,白芍心里是很感动的,除了他娘每月的书信,他在宫里几乎无人问津,整日夹着尾巴过日子,这种久违的温情,让白芍忽然觉得,宫里也不是那么冷,也有像国师大人这样温柔的人。   他忍不住又红了眼眶,有些抽噎地道:“可是青黛公子说,赤雪的珍贵,十个我也赔不起。”   洛无尘:因为洛无尘的关系,青黛对宫里的人态度都不怎么好。   不过青黛说得也是实话,霜燧鸟确实珍贵。   至于赔不赔得起……   这得取决于白芍对他的价值了。   洛无尘不是什么圣人,更不是什么善人,他轻轻摸了摸白芍的脑袋,“倘若你能比赤雪珍贵,十个赤雪也比不上一个你的,莫要听青黛瞎说,吓你。”   白芍听着这话想也不想地道:“奴才定能为公子所用的,公子大恩,白芍这辈子都报不了。”   白芍不知道别的太监怎么想,可「白芍」这个名字对白芍而言很重要,丢了白芍这个名字,那便丢了他爹、丢了他白家的列祖列宗。   洛无尘能让他改回本来姓名,能让他在不孝的路上半途折返,认祖归宗,更让他从一个小太监,一跃成为琉璃殿的大太监,直接扶摇直上,与各宫的掌事太监平起平坐,白芍想不到能怎么报答洛无尘。   他微微抿唇,猛地朝洛无尘跪了下去,“大人大恩,白芍铭记一生,此生,定生死相随。”   洛无尘没想过要白芍生死相随,琉璃殿里的六个太监,洛无尘都让蓼实查过根底的,包括在哪些宫里伺候过,老家在哪。   选中白芍,是看他干净。   别看他在宫里顶着一张纯真乖巧的脸,进宫九年,能在这样的环境下保持一份干净的心,干净的底细,没点儿能力是办不到的。   “起来吧,不必生死相随,帮我管好琉璃殿,便是帮我了。”洛无尘亲自将他扶起来。   白芍低着头抹眼泪,愈发觉得洛无尘平易近人,也愈发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到了黄昏,出宫办事的蓼实回来了。   白芍见蓼实回来,很自觉地退了出去。   蓼实并没有多看白芍一眼,见他关好了门,蓼实这才道:“公子,属下查过,那个叫楚陵的是因为在笑春风吃霸王餐,被硬逼着做了小倌还债。至于他跟九皇子有没有干系,想必过几日才有消息。”   笑春风这条线,蓼实今天查到的不多,不过凭听风楼的本事,最迟应当也就三日便可知晓。   洛无尘让蓼实去取了琴,“方秋叹到何处了?”   “京都十里外。”   “进宫怕是得戍时末亥时初了。”洛无尘拨了拨琴弦,许是太久没用,弦有点松了,他便调了一下琴弦,再拨了一下。   下一瞬,悠悠琴声便从洛无尘指尖流泻而出。 第45章   蓼实:……   “公子, 青黛才走一天。”而且昨日晚才出京都, 快马加鞭现在差不多也才到下城。   不过蓼实也知道, 公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很多时候都是青黛在贴身伺候着,这么多年的习惯,怎么可能短短一日就适应了。   就连蓼实自己,没有咋咋呼呼的青黛,他都觉得冷清得紧。   洛无尘莞尔一笑,“也是,”他继续波动琴弦,“青黛不在, 不如, 你给公子舞一曲?”   洛无尘的眼中带着温柔的笑,那笑是发自真心的, 很是夺目。   蓼实领了命,就在屋中舞了起来。   没了青黛做对手,难免稍显寂寥,洛无尘便会沾了旁边茶盏里的水, 顺势朝着蓼实屈指一弹。   「锵」的一声狰狞之声,蓼实直接以剑将那滴水劈成了两半,炫耀似的剑尖猛地挥了半圈,原本四溅的水滴又稳稳凝聚在他剑身, 在上面微晃。   而这琴音, 也从琉璃殿中传到了殿外。   宋毓领着一个小太监来的时候, 恰好听到这泠泠琴声,只觉得这琴声温柔极了,半点不像一个颇有城府的人能弹出来的调子。   都说琴若人,心中若是有事,就连琴声也会随着弹奏者的情绪而产生变化。   守在殿门的小太监见九皇子来了,立即就要高声唱和,被宋毓抬手制止了,“莫要扰了师父雅兴。”   他便侯在宫外,让小太监觉得,这九皇子当真谦逊有礼极了,不过……师父?   国师大人成了九皇子的师父了?那不就是——太傅?   现今太子故,太子之位空缺,宫中私下皆传,未来的太子很可能会是九皇子。   可国师回来未曾提及,宫中也没听过这传闻,这是?   小太监心中疑虑,却到底没有多问,便侯在旁边静立。   殿中琴声渐歇,小太监疑惑地看着九皇子,等了半晌,才听九皇子道:“去通传吧。”   “是。”小太监立即高唱:“九皇子到——”   殿中的洛无尘跟蓼实方才停下便听闻这么一声,洛无尘伸手按住余音袅袅的琴弦,就见蓼实立即变了脸色。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洛无尘语气莫名,可蓼实却听出来了,凝眉道:“公子,可要见?”   “九皇子亲自到访,岂有不见的理。”现今宫中所有大臣的视线都盯着他洛无尘,九皇子现在亲自到访,无疑将洛无尘在各大臣心中凭添更重的威胁性。   不过……算计他?   这宋家倒是惯用如此伎俩。   “将九皇子迎进正殿。”   “是。”蓼实抱拳退下。   洛无尘便垂眸看向书案上已经干了墨的字画,似是觉得缺了点儿什么,他便提笔,在末尾用花的方式画了一个「杀」字。   他的杀意很是隐晦,不熟悉他的,只会觉得颇为花俏,并不会那个字的意思变得直白。   洛无尘召来白芍,让白芍扶着他前往正殿。   到得正殿,宋毓便对着洛无尘行礼,“毓儿见过师父。”   “九皇子年长无尘几岁,这声师父,在下怕是受不起。”洛无尘拒绝得很直白,他并不想教姓宋的任何东西。   “师父言重,年龄并未问题,更何况,父皇已经命礼部为毓儿筹备拜师礼了。”   动作这么快?上午才受了一礼,现在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拜师礼,那便不会给洛无尘再增加任何头衔官职,那便只是九皇子的师父。   “你九皇子拜在下为师,为的是什么?在下并不认为能教九皇子什么。”   宋毓正想出声,就听洛无尘又道:“医术之事,无尘自小便学,九皇子现今似乎已经二十有二,怕是……”   “能在师父这里习得一二,那也是好的,只怕师父嫌弃宋毓愚钝。”宋毓一直拱手作揖,微微抵着头颅。   洛无尘的视线瞄过他的脖颈,现今不过将将中秋,早晚带了许寒凉。   低着头的宋毓在洛无尘那似有若无的视线下,莫名觉得脖子发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九皇子当真不介意习医的苦?”洛无尘收回视线,他既然坚持要学,那洛无尘也改变不了什么了,他总不能当真违抗了皇命,平白惹了皇帝不悦。   “任何苦楚,毓儿都能吃得下,绝不违逆。”宋玉语气坚定,朝着洛无尘一掀袍摆就跪了下去。   不得不说,宋毓这人当真能屈能伸,换做宋澈,现在只怕又要买凶杀他了——堂堂皇室,岂可跪一等奸佞。   可宋毓不止不介意,还主动跪了他。   洛无尘见蓼实身上的气氛越来越沉,道:“既然九皇子坚持要拜在下为师,也不怕吃苦,那九皇子可介意走一遭在下习医时曾吃过的苦?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九皇子海涵,毕竟,在下未曾教过徒弟。”   “宋毓心甘情愿。”宋毓语气诚恳,心中不知为何,却升起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可他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在朝中一无所有的洛无尘,而今羽翼渐丰,楚陵说得对,他不能袖手旁观。   洛无尘却笑了,朝蓼实招了招手道:“你派人送九皇子去傲风山,以认药为主,待傲风山的药草能认得完,背得出起功效了,我再教你药理。”   宋毓听完立即诧异地抬头看向洛无尘,他听见了什么?洛无尘要将他送去傲风山?那他这些筹备算什么?   见宋毓如此眼神,洛无尘懒懒抬眸,微笑道:“如何?九皇子可是悔了?”   可是想到这提议是自己亲自向皇帝请示的,也全权是以习得洛无尘医术为借口,洛无尘让他走自己成为名震天下的神医之名走过的路,他没有半分可拒绝的理由。   “没有,全听师父安排。”宋毓感觉自己当真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可他暂时没有任何办法。   如果他去找皇帝求情,只怕自己的下场会跟宋澈无二。   白芍将宋毓恭敬地送了出去,临走,洛无尘还为人师表,特地送了九皇子一些驱虫药散,嘱咐他:“傲风山山势险峻,蛇虫鼠蚁颇多,草药满山遍野都是,这些药散用完了,你得自己配了。”   他语气温柔得不像样,却让宋毓心中颤抖。   他在宫中再怎么艰难,都不曾成日与蛇虫鼠蚁打交道,却还得笑脸相谢。   宋毓一走,蓼实便道:“真要把他送去傲风山?”   傲风山上蛇虫鼠蚁很多不假,因为漫山遍野的蛇虫鼠蚁都是疯赖子养的,洛无尘伤好后去傲风山走一遭,几乎只剩半条命回来,更何况那时,洛无尘还带了霜燧鸟去。   “他不是想习医么?满足他,又何妨?至于有没有命回来……”洛无尘嘴角轻轻扬起,轻声道:“蓼实,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心善?”   面对算计他的人还留有余手?他是什么圣人不成?   自己送上门的来,为何不要?   初始觉得忧虑,不过是不想让这种人毁了傲风山这片清净之地,可若是知会了疯赖子……   洛无尘的唇浅浅勾着,蓼实却彻底明白了洛无尘的意思。   没有引路人,就算他跟青黛两人加起来都未必能在傲风山活过一日,可却也觉得心中畅快,这些人自己找死,那便也怨不得别人。   这边,宋毓回到清风宫便立即着人给楚陵送信,信上言:洛无尘要送我去傲风山。   楚陵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笑春风里待着,有位贵人点了他,只是楚陵不愿去,江随云此时正在跟他谈,他欠的债什么时候还清。   “本公子这等姿色,还会让你亏了不成?”楚陵穿着一身火红,张扬得好似浴火而生般,手中拿着酒壶,正仰头喝了一口,酒水顺着他的唇角顺着脖子流进了领子里,氲湿了一片。   而江随云一身青衣,满身沉静,与楚陵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闻他此言,有些无奈地笑了,“你现今可让我越亏越多了。”   “怎么?”楚陵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唇角,挑眼看他,“要来口吗?”   江随云笑着摇头,他不喝酒,见楚陵好似并不打算于他多言,催了几声让他还债,便离开了房里。   江随云一走,楚陵便看着那紧闭的门,勾唇笑了起来,他把那张信纸翻看了好几遍,觉得这个宋毓好似太过倚靠他了,价值好似没有洛无尘高。   他便起身到书案上,寥寥几笔算是回应了宋毓,便把那张纸扔下了窗,立即有个黑影将那张纸条捡了去。   其实楚陵的本意并非是宋毓,宋毓只是他的无奈之举,他要回去,便只能借势。   想到几年前的一幕,楚陵便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轻喃了一声:“这世上除了自己,究竟还有几个人信得?”   他又转眸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心道:你呢?我能信吗?   楚陵这辈子算是命途多舛了,恐怕极难找出第二个如他身世过往这般「波澜壮阔」的人了。   人活一世——难!   不活一世——憾!   当初楚陵救江随云,不过是顺手,只是没想到,江随云竟能走到如今的地步,洛无尘现今目的不明,不过嘛……   楚陵心中有怀疑,只是还不能确定。   洛无尘这人的身世太干净了,干净得好似被洗过的一样。   能为洛无尘洗身世的势力,这世上无外乎二。听风楼,或是雪月阁。   不过雪月阁楚陵当即便排除了,那便只剩听风楼了。   可是,为什么呢?   当日戍时末,方秋叹果真将傅胜押送回京,当晚便押送进了天牢。 第46章   洛无尘在宫中是畅行无阻了,只要见了那顶朴素的软轿,无人不知那是住在琉璃殿的国师兼丞相大人。   狱卒满脸奉承地迎了上来, 本想献个殷勤为洛无尘掀轿帘扶着洛无尘下轿, 不曾想被蓼实一个平淡地眼神盯了回去。   蓼实长了上次的教训, 亲自把洛无尘扶下来。   这天牢洛无尘第一次踏足,一股浓浓的腐烂气息隔老远就传进了洛无尘的鼻腔,让他不自觉地轻轻皱了眉头,紧随而来的就是一阵轻咳。   蓼实早知道天牢是什么地方,这天牢里死了不少人,什么死相都有,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他们公子身子骨弱, 受不得这味道, 他为洛无尘备了面罩, 亲自为他系上。   洛无尘好笑地看了蓼实一眼,“难得你这么细心了。”   洛无尘以为自己受得住这味儿,谁知依然受不住。   “青黛不在, 自然要多上点心。”   蓼实知道他们家公子表面看着随和,其实眼光颇高,只是给他一张面巾,他铁定嫌弃, 只是嘴上不会说什么罢了。   于是在得知傅夫人要见洛无尘的时候,他便命人夜以继日地赶制了这么一副面罩。   面罩金色为底,红色为纹,花纹什么的蓼实想不到更好的, 觉得霜燧鸟的花纹他们公子还算喜欢, 便用了霜燧鸟的纹雕刻点缀其上, 那面罩羽翅似的向上延伸至眼睛,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面罩之下,凭添几分神秘。   蓼实还准备了香粉,用细棉包裹住,藏在面罩之下特意留出的细细凹槽里。   洛无尘便能闻见面具上散发着一股清新的药草香。   蓼实这方面,确实比青黛细心很多,换做青黛,可能会直接让他在脑袋上顶着个香包出门。   两人在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傅夫人所在的牢房。   天牢的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狱卒今日得知国师来见,傅夫人所在的牢房远比其他牢房干净得多。   途径傅胜所在,傅胜像是见了到救命稻草似的扒着牢栏朝洛无尘求饶,并许诺只要洛无尘救他,他能把珉武王的所有罪证双手奉上,只求洛无尘能饶他一命。   听到这里,洛无尘不由觉得好笑,他在傅胜三步远的地方驻足,中间隔着牢栏,露在面罩之外的那双眼睛笑得温和,“傅大人,是你背叛皇上在先,与我洛无尘有何干系?”   傅胜这方面可不是什么善茬,闻言便懂了洛无尘的意思,许是知道自己要必死无疑,便破口大骂了起来。未得洛无尘允许,几个狱卒便解了锁链进去,直接用锁链勒住了傅胜的嘴,让他只能发出声声哀嚎。   洛无尘没有回头,蓼实却已动了杀意,用眼神示意那几个狱卒别让傅胜有好日子过。   狱卒们在这方面可是炉火纯青,立即明白了蓼实的意,下手有分寸,却绝不会伤及他的性命,甚至皮外伤都难以看出。   洛无尘站在傅夫人的牢房之外,看着在里面跪在略有些潮湿的稻草上、抬头望着窗外的傅夫人。   傅夫人听见脚步声,这才缓缓回头。   她脸色苍白,却规规矩矩地起身朝洛无尘施了一礼。   “听说你要见我。”洛无尘摘了面具,虽然傅夫人是傅胜的夫人,可洛无尘并未打算对一个女流之辈如何。   是生是死,全看傅夫人到底能不能自救。   “听说国师大人的医术宛若神仙在世……”前半句洛无尘便听出了傅夫人的意思,不过没有开口。   谁知傅夫人忽然朝着洛无尘跪了下去,那「咚」地一声响,让洛无尘感觉,她的膝盖骨都会裂似的。   “罪妇自知罪孽深重,有愧皇恩,但罪妇还是有个不情之请。”傅夫人极力忍着颤抖的声线,让自己说得更清楚明白点。   洛无尘没有回答她,她便朝着洛无尘以头着地,狠狠地叩了下去。   “都说国师能活死人、肉白骨,罪妇想请国师,让我的烟儿活过来,罪妇只要烟儿,只要烟儿能活过来,罪妇全听大人的,哪怕您让我亲手杀了傅胜也在所不惜,求求大人了。”   傅夫人磕头嗑得极为用力,很快额头就破了皮,殷红的血顺着额头流了出来。   傅夫人这辈子不曾主动要求过什么,什么都听傅胜的,傅烟是她的底线。   她这辈子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傅烟能好好的。   傅烟若是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庆幸自己有一位这么爱她的母亲。   可是——   洛无尘心中微叹,面上却没现出分毫,他略有些无情地道:“可是,傅烟已经死了,在下就算医术再好,也不能让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死而复生。”   傅夫人听到这句,心当即就凉了下去,可还是不死心,“丞相大人的医术乃天下第一,就没有您治不好的人,罪妇只是想让烟儿活过来,这辈子,我没为她做过什么,丞相也是爹生娘养的,定能明白罪妇身为人母的心,还请国师大人,给罪妇一个成全。”   在听到傅夫人说「爹生娘养」的时候,洛无尘浑身的气息骤然冷了下去,蓼实的配剑已经出鞘半寸,只要洛无尘一个眼神、或者一个微末的小动作,蓼实就能出剑杀了自以为「免死金牌」在手的傅夫人。   洛无尘初时确实有点同情傅夫人,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想要用亲情来束缚妄图让洛无尘动容。   其实洛无尘今日来一趟天牢并非主要是为了见傅夫人,见她不过是顺道,他是担心珉武王狗急跳墙,暗杀了傅胜与傅夫人。   他嘴角勾着轻笑,怒意未显,指尖轻轻叩着手中面罩,那一下下的「叩叩」声,在这方天牢里,仿若敲击在傅夫人的心上。   她这辈子都没有勇气主动去为自己争取过什么,她懦弱了一辈子,傅烟是她这辈子的念想,是她最重要的人,却枉死于宫中,成了傅胜攀附权势的牺牲品。   “傅夫人,你恐怕搞错了一件事。”洛无尘清浅的声音响起,在天牢里带上了几许回音,“不是我杀的傅烟,你的作用与我而言实在微乎其微。”   傅胜已然被抓,将珉武王抖落出来不过早晚的事,傅夫人会比傅胜知道的还多吗?   洛无尘不信。   “人死如灯灭,你的请求,在下恕难从命。”说完洛无尘就转身毫不留情的离开,一边走一边戴上面罩,末了朝蓼实讥讽道:“看,他们都把我传成能起死回生的神仙了。”   “公子……”蓼实有些心疼洛无尘。   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都没有父母,就连蓼实跟青黛,都不知道洛无尘的父母是谁?洛无尘从来不曾提及。   只是从他从前的伤到现在的病根猜测,是跟当今雍国皇室有关。   公子筹谋近十年,又怎么可能因为傅夫人几句话就退让分毫?   “大人、大人、丞相大人、国师大人……洛无尘……”身后是傅夫人声嘶力竭,几乎疯狂的喊叫声。   听着那刺耳的声音,蓼实回头看了一眼,途径傅胜所在时,傅胜已经晕过去了。   出了天牢,洛无尘就等在外面,看着晴夜里当空的月,今日的月比前几日更圆了,洛无尘算了算日子,低喃一声:“马上就快十五了啊!”   八月食物,中秋团圆。   可洛无尘这辈子,出了初始的那几年,从来不曾团圆过。   约莫等了两刻钟,蓼实回来了。   “公子,安排妥当。”   抬轿的四个轿夫全部安排进了天牢,也千叮万嘱,傅胜的伙食或者什么,全部严加排查。   至于被换掉的那几个狱卒……   洛无尘并不关心,宫中处处都是珉武王的眼线,他自然要多做防备。   “行了,回吧!”   蓼实将洛无尘扶上软轿,刚回到琉璃殿,就听见皇上召见于他。   于言亲自来请,洛无尘问了,结果是于言也不知道所谓何事。   洛无尘猜测,多半是跟傅胜有关。   皇帝一直不曾决定究竟谁来审傅胜。   洛无尘现在是当朝丞相,皇帝有心留他,很可能不会派他审,不会让珉武王的目光这么快直接对上洛无尘,那么就只有一个人可以选了——澹台卓。   洛无尘在于言温和地催促下,换了衣裳,简单沐了个浴,这才乘坐软轿去了乾宁殿。   到了乾宁殿,果然看到澹台卓在殿里。   “见过皇上。”洛无尘微微颔首,澹台卓起身朝洛无尘抱拳行礼,“丞相大人。”   “坐吧!”皇帝精神气是越来越好了,经过这段时间洛无尘的调养,皇帝现在几乎已经看不出曾经是起不来床的重症之人。   洛无尘在澹台卓对面坐下,就听皇帝道:“傅胜出逃,已经一拿归案,现今已经关押进了天牢,无尘,你去看了,可安排好了?”   “如无例外,已经安排好了。”洛无尘微微颔首。   澹台卓一直在打量洛无尘,观他身形,跟那晚迷晕他还踹了他一脚的人特别像,可声音又不对,那晚之人声音比他的声音低沉一些,声线也带着几分不羁的狂傲,绝非洛无尘这般清润。   洛无尘也由得他打量,端起皇帝早已备好的茶,轻轻别开浮沫,淡然地抿了一口,好似全然没发现澹台卓打量的视线一般。   “朕与澹台将军商议过了,傅胜由澹台将军主审,无尘,你监察,可行?”   “一切全凭皇上做主。”洛无尘倒是无所谓,不过么?   澹台卓主审,就是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依着自己了。 第47章   洛无尘放下茶盏,挑眼看去,静待皇帝开口。   “澹台将军的独子澹台漭今年也已经十九, 却在朝中无一官职, 朕打算将他放在御廷尉, 无尘,你看如何?”   御廷尉说白了就是掌管后宫安全的人,而且凭着澹台卓的关系,跟澹台漭上过战场杀过敌,这官职也决计不会太小,多半是御廷尉统都。   而不管是琉璃殿还是仙灵宫,都属于后宫。   洛无尘闻言看了澹台卓一眼, 他这是想要让澹台漭在后宫监视自己, 还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不过这时候洛无尘也不可能亲口问, 不过倒是满足了一点, 澹台漭成了御廷尉统都,就不能入乾元殿上朝。   “原来的御廷尉统都, 皇上准备将其如何处置?”   原来的御廷尉统都是珉武王的人,皇帝病重那几年,有心无力,短短几年, 珉武王便势大滔天,究竟深入了多少,皇帝自己心里也没个准确的数。   皇帝现在防天防地防亲子,就不知道宋毓有没有来皇帝这儿告知自己被打发去傲风山的事。   “朕为他升了官, 调去了城卫军做副统领。”皇帝面上带着颇具深意的笑。   洛无尘闻言, 视线扫了澹台卓一眼, 这事儿不是皇帝现在就能做出来的事,必定是澹台卓已经许了皇帝什么好处,彻底站在了皇帝这一边,皇帝才能给出最基本的一些信任。   兵部尚书凌妄是珉武王的人,而原御廷尉统领又跟凌家有些恩怨,把这么两家死对头凑在一起,城卫军安能太平。   不得不说澹台卓这招实在有些高,先让他们狗咬狗,咬死一只是一只,怎么都祸及不到皇帝。   倘若这俩真闹出了点儿什么,皇帝还能随便寻个借口废了他们,一举两得。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就是不知,谁才是这位「黄雀」了。   “皇上好计谋。”洛无尘垂头夸赞。   尽管这计是由澹台卓提点,皇帝顺势而为,可洛无尘夸赞的是他,谁人不爱听恭维话?   皇帝立即朗声笑了起来,道:“此事就这么定了,更深露重,无尘身子不好,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那老臣也告退了。”澹台卓拱手,洛无尘垂首。   临出殿门,洛无尘略略落后澹台卓一步,“将军先请。”   澹台卓本就对洛无尘当国师之事不满,后又被提拔为丞相,心中对他就更为不满了,现今见他官职比自己高,却全然没有传闻中的眼高于顶,给了他足够的脸面。   澹台卓也顺势而下,“大人先请。”   两人推搡了几句,最后还是澹台卓认了输,“那老夫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将军为国征战沙场,护我一国安康太平,这是应该的。”   不得不说,这话说到了澹台卓的心坎儿里。   虽然他明面上不曾计较这些尊重与否,到底不是什么圣人,付出过,自然会想有人能铭记一二。   他没在皇帝那里得到应有的,没在百姓那里得到应得的尊重,却在他看不上的洛无尘这里得到了最基本的尊重。   这让澹台卓越来越看不懂洛无尘这人究竟是为何。   不过想到澹台漭……   比起计谋人心,比起朝堂的尔虞我诈,澹台卓自认自己当真不如这个儿子,小看了他。   从前担心他不务正业,总觉得他性子急躁,入了朝堂未必能讨着什么好。可认真起来,却将朝堂的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   不过十九,却已懂得揣摩人心。   今日他被皇帝匆匆召进宫,澹台漭就知道定然是为傅胜之事。现今的朝堂上,没有人比澹台卓更适合傅胜之事的主审人,而且也料到必定会让洛无尘为监察。   出了乾宁殿,作为基本的官阶礼仪,澹台卓目送洛无尘上了轿,蓼实见洛无尘跟澹台卓相继出来,也明白了洛无尘的心思,当即朝澹台卓作揖一礼,这才命人起轿。   澹台卓目送洛无尘离开,这才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回到琉璃殿,蓼实将洛无尘扶下来,白芍关切地跑了过来,脸上是浓浓的兴奋,他道:“大人,赤雪被你说了一顿,晚上我再喂它,果然没有被啄了。”   白芍脸上还有抹了药的小白点,一张清秀的脸,生生被赤雪啄得成了小麻子。   洛无尘轻笑一声,朝白芍道:“它就是吃软怕硬,若是长大了你没喂熟它,它能啄死你。”   洛无尘这话并未压着声量,屋里的赤雪耳力极好,显然听见了,正不满地扑棱翅膀喊着「小混蛋」。   若是洛无尘过去,它铁定夹着脑袋,指不定还要用它脑袋上的冠羽去哄洛无尘呢。   白芍被洛无尘的话吓了一跳,随即坚定了视线,“奴才一定好好喂养它,绝不让它反了公子。”   听着白芍这话,洛无尘莞尔一笑,“备好药浴了吗?”   “早已备好,就等大人回来,药膳也备好了。”   青黛走之前,这事儿青黛就有教白芍,不过就是一边威吓一边教,目的就是吓白芍,先给他打个预防针,免得他不识好歹背叛公子。   其实洛无尘倒是不担心这点,要走的人留不下,不走的人赶不走。   夜晚,洛无尘用过膳,白芍就将药浴备好了,蓼实亲自伺候。   “晚上你宿在自己房里就好,不用成夜的守着我。”洛无尘闭着眼,脸上现出了几分疲惫。   “是。”   听着蓼实这语气,洛无尘就知道,他并不打算回自己屋里。蓼实跟青黛是睡一个房间的,这俩从小到大就没分开过,更别说青黛这一走,也不知要多久才回来。   蓼实跟青黛在这方面都很固执,以往洛无尘离开药庐,他们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住客栈他们就水客栈的外间,要么就守在门口,彻夜不睡,上了马车才换时辰睡一会儿。   洛无尘改变不了他们,又怕他们熬坏了身子,只能用药膳将他们的身子将养着,有空就耳提面命地嘱咐两句。   但是基本都没什么用,说也说了,罚也罚了,丝毫没有效果。   “真怕青黛回来,看到你憔悴瘦削了要怨我。”洛无尘半开玩笑地道。   “青黛不会。”蓼实在为洛无尘洗头发,洛无尘就仰着头看他,看着蓼实那张已经渐渐刚毅的脸,脸上还有明显的稚气,偏偏神情老成。   他闭了眼,跟了他,注定没有什么安稳日子。   “蓼实,你可怨我?”洛无尘想让他们平安顺遂一辈子,可是注定这是这辈子都做不到的事。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而且非做不可。   “不怨,公子的事,就是我跟青黛的事,没有公子,就没有我跟青黛。”   洛无尘不喜欢听他们总是说这话,让他感觉,他救他们,好似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可是却也知道,蓼实跟青黛全然没有如此想过。   他们什么都以自己出发,把他全心全意地放在心尖儿上。   正因为这样,洛无尘才心疼他们,才异常地珍惜他们。   似是察觉到洛无尘的心绪,蓼实看着闭着眼仰着头的洛无尘,“今日去乾宁殿,结果可如公子所料。”   “所料不假。”洛无尘微微睁开眼睛,“只是凭我对澹台卓的了解,澹台卓应当想不到会将御廷尉统都调去城卫军做副统领的点子来。”   “公子的意思是……”   “澹台漭!”   “如果是澹台卓想出来的,应当早就提出来了,而今澹台卓松了口要让澹台漭入朝为官,自然要看看澹台漭在朝中能否有自保之力。”说到这里,洛无尘笑了起来,“恐怕,澹台卓也没料到,他这个从小被他打大还花天酒地的儿子能有如此智谋,并且还将朝堂看得这样透,毕竟探查所知,澹台卓并未与澹台漭提及朝中事分毫。”   这都是他与那些官家子探听加之揣测出来的消息。   京都小魔王?名不副实。   倘若有朝一日,澹台漭站到了洛无尘的对立面,那将是很难对付的一个人。   “那公子打算如何?澹台家可表态了?”蓼实比较关心这一点,毕竟他们公子说得没错,澹台漭如此心智。   若是有朝一日他爬得太高,对洛无尘而言,那将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暂时一条绳。”   暂时,那未来便是不可预知。   蓼实深了视线,澹台家,不能尽信。   而另一边的将军府。   澹台漭今日倒是乖,并未出门喝花酒,在等着他爹从宫里回来。   一看到他爹回来,澹台漭立即迎了上去,“如何如何,我所料可对。”   澹台卓第一次朝澹台漭露出了属于父亲慈爱的笑,可在看到澹台漭一副仿若见鬼了的表情,澹台卓又立即将那笑敛了去,摆出了一副严肃脸。   澹台漭:怪我太惊恐。   澹台卓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如你所料,洛无尘确实为监察。”   澹台漭微眯了一下视线,忽然就挑眼看向澹台卓,“老头子,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他爹可好像没打算提他官职一事。   澹台卓:他叹了口气,“阿漭,你确定你想好了,一定要入朝为官?”   纵然知道澹台漭的这个决定无法改变,可澹台卓还是要问一句,这条路不好走,他若带兵出征,京都就只留下澹台漭一个人,谁还会在表面上给他一个资历尚浅的小崽子薄面?   “你怎么现在还问啊?”澹台漭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真反悔了吧,老头子,我告诉你,不带你这么利用亲儿子的,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提/枪。” 第48章   澹台卓:……   “说你是不孝子你……澹台漭当真满身匪气, 对着他爹都能这么混账。   澹台卓:……   “说你是不孝子你还不听,你见过谁对自己老子说提/枪要揍自己老子的?啊?”澹台卓那一声「啊」啊得浑厚,「啊」得中气十足。   澹台漭本就离他离得近, 那一声「啊」差点震破他耳膜。   他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顶嘴道:“这不都是你教的。”   澹台卓忽然语塞, 怀疑自己的教养方式真的太暴/力了。   “不过,你到底有没有给我求得官职?”澹台漭最在乎这一点。   “有,御廷尉统都,美不死你。”说完澹台卓就像是气得七窍冒烟,脚步生风地去了书房。   “御廷尉统都?”澹台漭愣了一下,随后朝着澹台卓的背影大喊,“一个连朝堂都进不了的官职, 算什么美差?老头子, 我不服。”   澹台卓的声音从后院遥遥传来,“不服也得服, 有本事跟国师闹去。”   澹台漭:又是洛无尘,这人面都没见过, 怎么就阴魂不散啊!   其实洛无尘这事儿上实在冤枉,这完全是澹台卓的决定。澹台卓知道澹台漭对洛无尘素来有成见,又不想澹台漭毫无根基像洛无尘那样成为朝中的众矢之的,只好拉了洛无尘来背锅。   这事儿他做得不厚道, 不过也别无他法,他总不能告诉澹台漭,我是为你好。   澹台漭听得进去才有鬼了。   澹台卓跑得快,也是因为做贼心虚, 毕竟正大光明了四十多年, 忽然让他去冤枉一个小辈, 老脸没地儿放。更何况,他还不擅长说谎,自然是能跑多远跑多远,最好在澹台漭上任前都不见这混小子。   不过澹台漭也不生气,他对洛无尘是有成见,可耐不住好奇,毕竟他一直不曾见过国师真人。   “这下有意思了。”澹台漭单方面认为,他跟洛无尘这梁子是结大了。   可澹台卓怕是永远都想不到,这么一次随口的冤枉,会成为洛无尘跟澹台漭绑在一起,剪都剪不断的线。   宫中。   洛无尘沐浴完药浴,便早早地歇下了,临睡前还不往让白芍将面罩里的药棉换了,换成了沉香屑。   翌日,洛无尘早早起来,不过不见蓼实,白芍进来伺候,道:“大人,蓼实大人还没回来,说最迟辰时末回来。”   洛无尘偏头看向白芍,觉得青黛一走,重务全都压在了蓼实身上,委实辛苦。   可现今朝中除了蓼实,其他人他又不是很信,方秋叹固然他有提拔之意,到底不是全权信任。   洛无尘用完膳为卯时末,蓼实踩着这点儿回来的。   “公子,”蓼实朝着洛无尘抱拳,看他表情,洛无尘知道,昨晚确实有人迫不及待地动了手,不过全被蓼实解决了。   “坐下用膳。”洛无尘轻声道。   蓼实看了眼白芍,在外人眼里他跟洛无尘到底是主仆,这不合规矩。   洛无尘:……   “怎么?公子的话你也不听了?”洛无尘的语气半威胁,白芍察觉到了蓼实的视线,默默退了下去。   “坐吧。”洛无尘的语气带着几分心疼,“澹台卓今日应当就会去天牢审傅胜,今日你就休息,别跟我去了。”   “可是公子……”   “你家公子现在地位权势都有,谁敢当着澹台将军的面儿对我动手?”洛无尘微笑着。   蓼实:不守着公子,他不放心。   “放心吧,你家公子虽然身子不好,到底不是纸糊的。”   蓼实昨夜一宿没睡,虽然于他而言没什么大碍,可如果让公子总是担心,也是不忠的一种。   见他犹豫,洛无尘趁热打铁,“休息吧!”   蓼实这才应下。   两人刚用完膳,便有人来传澹台卓有请。   洛无尘便又戴上了那张面具,带着白芍去了天牢。   见到澹台卓的时候,洛无尘明显看到澹台卓眼里闪过的一丝不解,洛无尘解释道:“在下身子不好,受不得天牢的味儿,烦请将军多多担待。”   澹台卓除了觉得洛无尘这人稍稍金贵了些,倒也没话说。   洛无尘一副病体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两人便结伴去了天牢。   听着洛无尘走了一路便轻咳了一路,澹台卓觉得这人的身体实在是差,又想到昨日自己莫名其妙拉了洛无尘背锅,道:“大人若是身子不适,可以不去……”   还没等澹台卓说完,洛无尘便道:“皇上圣喻,无尘岂有违抗之力。”   “下官不会说。”澹台卓看着洛无尘的背影。   洛无尘却顿了步,转身看着澹台卓,“将军这是怂恿在下欺君?”   澹台卓:他根本就没这个意思。   不过不得不说,洛无尘这人实在谨慎,不容自己出得半分差错。   他看着洛无尘露在面罩之外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温润随和,甚至带着笑,澹台卓只得抱拳告歉:“下官绝无此意。”   “行了将军,皇上命你主审自然有他的用意,也不必担心在下病体,在下受得住。”   澹台卓便再无多言。   进了天牢,两人被狱卒直接带到了审讯室。   “将军,大人,傅大人就在里面。”   两人进去,就见傅胜被绑在昭罪椅上。   这椅子跟枷铐无异,只是连脚也束缚住了。   傅胜一看到两人进来,目光愤恨不已。   他本不该有如此结局,他应该是扶摇直上的未来,而不是这阴暗牢笼。   狱卒给洛无尘备了椅子,澹台卓坐在沉木桌案后。   “傅大人,知道些什么,如实招了吧。”   这边天牢的审问如火如荼,而另一边,珉武王府。   印少明昨晚就回来了,连哄带骗地让一个官家子去做这事儿。   初时那官家子还不肯,印少明不得不为他分析现今朝堂局势,把印朗往皇上之上捧,狠踩其他官员,又说了那人如何有才,是别人不识货,错过他是他们的损失,而珉武王慧眼识珠……   那人向来不得志,太子在的时候被太子压着。太子落马,又被他爹压着,现今好不容易找着一个出头之日,珉武王许了他梦寐以求的好处,又怎么可能不上钩。   可是昨晚半夜,宫中就再也没了消息,直到今早传来澹台卓进宫去审傅胜了,印朗才知道失败了。   “这就是你做的事?”印朗指着印少明的鼻子破口大骂,差点没把印少明骂得塞回娘胎。   可惜他娘早死了,只能闭口不言,心中却是恨极了印朗。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我要你何用?”   印少明很想回一句嘴:你有用,你怎么不自己做?还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明知道我就是一个废物。   可印朗终究不是澹台卓,印少明也不是澹台漭,他没那个胆子跟他爹顶嘴。   “爹,傅胜这次虽然没死成,可不代表下次死不了,更何况,我们还有傅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傅家两个儿子都是酒囊饭袋,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更别提傅家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儿了。”印朗的语气是浓浓的鄙夷。   可皇帝抓了傅胜跟傅夫人,却没动他的家人,这又是什么意思?   印朗发现,自从皇帝的身子日益渐好,他便愈加摸不住皇帝的性子,好像随着身体的好,就连性子也变了似的。   印少明却觉得他爹此言差矣,不由朝他爹献计,“既然皇上没有动傅家的两位公子,不若我们……”   印少明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可印朗在听到印少明的话后,原本盛怒的脸陡然转笑。   随后猛地拍了一下印少明的肩,“果然虎父无犬子。”   印少明被这一拍,痛得脸色发白,可不得不朝他爹扬起一张笑脸,听着这声夸赞,很不要脸的接下了。   宫中,乾宁殿。   宋毓跪在殿中,说了洛无尘要将他送往傲风山之事,只怕拜师大典这事儿不过一场空。   宋毓早就料到了皇帝的反应,只是还存了一丝希望,他希望他父皇能留下他。   “国师出自于傲风山,他既然诚心教你,让你闯一趟而后教你医理,也不无不可,这也算是成全了你为朕身体着想的本意。”   这句话,算是将宋毓这数年来的经营直接毁于一旦。   先不管权势,天高皇帝远,如何他也鞭长莫及。   傲风山于京都皇城而言,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半月有余。   “你去吧,朕等着你学成归来。”这一拜师大典,直接变成了宋毓的送行之礼。   宋毓死心了,不由闭了闭眼,还得对皇帝感恩戴德,许诺定会学成归来。   这边洛无尘跟澹台卓审讯到了日上三竿,第一日并未动刑,傅胜一直跟他们打着太极,回答的都是若有似无的消息。   离开天牢的时候,澹台卓唉声叹气,跟洛无尘道:“从前我怎么不知道,这傅胜的嘴这么紧。”   “只怕他还等着珉武王来救他呢。”洛无尘出了天牢就摘下了面具,一旁的白芍接过,洛无尘朝澹台卓略略点了下头,“将军辛苦了。”   “国师才是。”澹台卓跟洛无尘客套。   洛无尘看着他那一副别扭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澹台卓跟许多官员的关系都很疏离,特别是从前的珉武王与太子一党。   他因为从未表态,初始的时候想要拉拢的时候关系尚算还行,后来澹台卓说了只忠于百姓,眼看拉拢无果,便处在一个被排斥的状态下。   这也是皇帝几乎不怀疑他忠心的原因之一。   澹台卓为官清廉,一年的俸禄基本都是被澹台漭霍霍出去的,尽管缺钱,可澹台卓也从未贪过半分钱银。   当初青黛查到的时候,还瘪嘴说澹台家好穷。 第49章   澹台卓朝一个很不起眼的狱卒招了招手,众人都以为是澹台卓有话要问, 也没多言, 毕竟也没避着其他狱卒。   “如何?”   “昨夜苏家二公子苏顾前来探望了傅大人, 可二公子一走,天牢便来了一帮刺客。丞相大人先见之明,好似料到昨晚不会太平,早早安插了几个人来天牢,我们便没做得太明显。”   果然如此。   可怜傅胜还想着有人能救他,抵死不说,却不知道, 自己的脖子已经在刀口上滚了一圈。   “既然他在天牢有人, 你们便按兵不动。”   “是!”那狱卒很快就退了下去, 全程没有任何人起疑, 就连洛无尘的人,也没注意到这光明正大的询问。   洛无尘回了琉璃殿, 便觉得身子有些乏了,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蓼实竟然没有休息。   他上前来帮洛无尘轻轻捏肩捏腿,脸色有点沉。   洛无尘看得不由失笑,“不过一次没带你,也值得你使小性子?”   蓼实极少使性子的,一般有青黛在,蓼实就算有性子也使不到洛无尘面前来。   “你才十六岁, 继续这么熬下去, 担心未老先衰, 找不着媳妇。”   “这话你对青黛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蓼实的语气有点闷闷的。   提起青黛,洛无尘就知道,蓼实是想青黛了。   前两天才取笑了自己念青黛,今日他便自己先想上了。   “青黛还没消息传回来吗?”   “传了,方才收到信蚕的消息,说他已经到了下三城。”   下三城是出了名的乱,下三城位于下城的第三城,之所以叫下三城,是因为,下三城乃江湖人聚集最多之地,鱼龙混杂。   “青黛这是快马加鞭完全没有休息啊!”难怪蓼实今日心情不好了,敢情是担心青黛。   “青黛虽然毛躁,你可还不了解他么?”   从前习得武功,只要出门,蓼实跟青黛几乎就是寸步不离,偶尔离了也很少离一城之远,青黛武功高,而且一路也有听风楼做底,危险不到哪儿去。   听风楼的暗桩,青黛比洛无尘还清楚。   “话是这么说,可是公子,你不觉得青黛太着急了吗?”江湖的险恶他们都懂,那都是明刀明枪,可明刀明枪远没有暗箭来得伤人。   他同意青黛出宫去,可没想过他这么拼。   “准备笔墨,我嘱咐一声,让他别急,待我写好,你就睡在我屋里。”蓼实想要反驳,被洛无尘一句话堵了回去,“我就在这,哪也不去,你可满意?”   蓼实这才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洛无尘写好信,让信蚕给青黛送了去,这才去拿了琴,让蓼实去了自己的榻上,他一边抚琴,一边抬头看一眼蓼实。   蓼实大概真的很疲惫,加之洛无尘今日拂的这曲有安眠之用,蓼实很快便睡了去。   待蓼实的呼吸平稳之后,洛无尘才止了琴音。   澹台卓明知自己不会上他的当,为何在天牢时又会有此一问?   是他要审问傅胜的一些内容不能让自己知晓么?哪怕冒着被欺君之罪?   而将军府。   澹台漭自从得了准话要进宫当官了,当真收了性子。   往日早晨澹台卓在家是决计看不到澹台漭的,可今日他回来,澹台漭居然乖乖在家,还在院中练功。   澹台卓装模作样地看了眼天,“这太阳没从西边儿出来啊,怎的,小混账也转性了?”   澹台漭听他爹这么说,当即用枪头在兵器架上挑了一柄长/枪,直接飞到连朝服都没换的澹台卓手里,“老混账,过两招。”   澹台漭已经满身热汗了,有几缕头发紧紧贴在脸上,配上他那有些得意的笑,澹台卓:是他看了就想揍的程度。   当即提/枪纵身,直接一枪朝澹台漭刺了过去。   一老一小在院子里过招,兵器相撞发出激烈的碰撞声,不时还会擦出火花。   老管家看着这不着调的一老一小,担忧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他担心这院子仅剩的花花草草也要葬送在这父子俩手里了,这新芽才冒出来没两天呢。   两人过招约莫半个时辰,老管家腿都站麻了,最后只见澹台卓将长/枪,一撩,“不打了。”   澹台漭看着自己即将胜出,他老子却撂挑子了。   “你能不能要点脸,要输了就撂挑子,有你这么当爹的吗?输给儿子又不丢脸。”澹台漭憋屈死了,不过也习惯了他爹这赖皮样,觉得自己被澹台卓喊小混账,完全是跟这个老混账学的。   他要用篓子装一挑都不带闪一下的。   “老子刚审完傅胜身心俱疲着呢,要比也不挑个好日子,有你这么当儿子的么?”   澹台漭:他竟然无法反驳,可他爹的身子他还能不了解,壮得牛都比不了,他把长/枪往肩上一抗,“说吧,是不是怕输给我丢了面子,放心,我不嘲笑你,真的。”   澹台卓:对,你不嘲笑我,你只是不会嘲笑死我,哪可能给你机会嘚瑟凭添气性,我还管不管你了。   于是,澹台卓理所应当地耍起了赖,高傲地一仰头,“我累了,不打了。”   “哎哟,身子骨不行了呀,你这将军之位是不是也要坐不稳了?那下次……”   澹台漭还没说完,澹台卓几步走到他身边,朝着他脑袋上就是几个爆栗子,“滚蛋去。”   原来澹台卓盼着澹台漭能留在家里好好学习,现在他真留家里了吧,这不过半个时辰,澹台卓就发现这小子气人的本事真的特别行。   “哎哟公子,你就少说两句吧,将军昨晚卯时才睡下,只睡了半个时辰而已。”老管家是真的为这对父子操碎了心。   听到这里,澹台漭把长/枪往兵器架上一扔,长/枪稳稳地落在上面,道:“那行,你休息吧。”说完就要走。   “你去哪?”澹台卓声音都冷了下去,他怀疑自己高兴不到半个时辰,这小混账又要跑。   “你又不陪我玩儿,我自然自己找乐子去。”   澹台卓:看看看,这就是他的儿子,也太混账了。   其实澹台漭就是觉得自己好几日没去风来信了,几天不见,还怪想念他位邵兄的。   他之前被洛无尘绕了一通,至今还绕在里面没想明白。   却又奈何自己认识的江湖人实在太少,消息不论怎么打听,都跟自己从他嘴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再无半分进展。   这就像是哽在胸口里的一块石头,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别说多难受了。   而且那晚,澹台漭可以肯定,把他爹打昏还站了一晚上的人,绝对是他那个好兄弟邵雪月。   澹台卓只得嘱咐了一声,“早点回来!”   澹台漭闻言一顿,退后几步,然后又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澹台卓身前,才问:“你说什么?”   澹台卓:他看着澹台漭眼中那狡黠又得逞的笑,“我说,叫你早点回来,都要当官的人了,别跟以前似的没着没调。”   澹台漭:他很想说一句自己冤枉。   兵书他看完了,也在战场上用过,他老子不会自己都忘了自己还夸过自己的吧。   “行了,我知道了。我就是去探探情况,傅家那俩儿子跟女儿还安生着呢,你就不担心珉武王对其做什么么?”   傅家那俩儿子,不是澹台卓自视甚高,那是真的被傅胜养废了,傅胜除了自己的权势利益,儿子饿不死好似就是最好的教导,现今也不知道管不管他爹死活呢。   “去吧去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澹台卓还是没拘着澹台漭。   现今澹台漭要为官之事除了他跟皇帝还有洛无尘之外,其他人还并不知情。   只是澹台漭去找人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算是意料之外,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人——印少明。   彼时印少明方从傅府出来,两人正巧在门口相遇。   “哟,少明,好巧啊!”澹台漭在看到印少明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多半来晚了。   印少明神色有异,却还是被人扶着朝澹台漭走了过来。   澹台漭不动声色地将在场的人扫视了一圈,并未见到傅胜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   “阿漭,你怎么来了?”印少明语气正常,道:“现在傅大人在天牢,你也知道我跟傅二傅三关系不错,便来看看,你呢?”   印少明跟傅家两位公子关系确实不错,澹台漭跟傅家的两位公子,要说交情,大抵是被他揍过的情谊了,便道:“我来看看他们需要什么。”   旁边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气得暗自发抖,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一时气愤,怎么抵得过命来得珍贵,而且,印少明给他们易了容,府里的两位公子已经换成了印少明的人。   “这些琐事还用得着你么,我就已经解决了。”印少明轻轻扶着澹台漭的手臂借力,他是真的虚,任谁挨了板子被打个半死还这么奔波劳累都受不了。   不过澹台漭也不差,前几天才被他爹用军棍揍过,不过他皮厚,能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主要还是自个儿能忍罢了。   “那我就不多叨扰了,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你背上都浸出血了。”   “那我便告辞了。”印少明就被人扶上了四人抬的软椅上,这才带着一帮人离开。   澹台漭跟印少明分道扬镳后,他是不信印少明会顶着伤来看傅家两位公子的,可刚才的那一波随从里,又没有澹台漭脸熟的人。   要知道,从前印少明经常跟澹台漭混在一起,印少明身边的小厮,澹台漭几乎都认识,最多就是不知道名字而已。   今日的随从全都脸生得紧。 第50章   傅家的两位公子跟那位小姐都在府内, 只是没有什么言语, 两位公子也各坐一边, 好似方才吵过架,正在生闷气。   傅家的二公子跟三公子素来不睦,全因二公子跟傅烟关系颇好,傅三便心生妒意,前两日在画舫上,澹台漭已经见识过这两人不睦到何种程度了。   那基本是话里话外都是冷嘲热讽,亲兄弟弄得像是仇人一样。   不过两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傅胜家中姬妾不少, 这俩兄弟并非出自一脉。   澹台漭又看了眼府中其他人的情况, 除了尽皆满目愁容之外, 那些没有子嗣的姬妾已经在收拾行囊,大抵是要准备跑了。   眼见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澹台漭正准备离开,就在他转头的那一瞬,澹台漭看到了原本被房檐遮挡的傅家两位公子,露出了真容。   澹台漭眼睫猛地一沉, 转头猛地朝印少明离开的方向看了去。   也不知道印少明是不是做贼心虚,大街上哪还有印少明半影。   “好一个偷梁换柱。”澹台漭原本打算看过傅府情况就去风来信,可现在,他不得不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 澹台漭一直在想, 傅家两个儿子除了窝里斗特别行之外, 他实在没看到什么过人之处。   珉武王把这俩偷偷带走又是什么意思?   澹台卓正在书房中写信,刚一落款,书房的门就被澹台漭一脚踹开了。   “老头子,傅家两位公子被印少明带走了。”澹台漭心中有个设想:傅家两位公子素来不睦,也不满傅胜的偏心,为了权势地位,哪怕弑父之事他们也做得出来。   他担心,印朗派人把他们换走,就是为了杀傅胜。   毕竟珉武王不可能坐以待毙,等着皇帝把证据送到他面前,压他一个无力翻身。   澹台卓在平日里就听澹台漭说笑过傅家两位公子,闻言微微震惊:“什么?”   如果这两人真如澹台漭所言,的确能做出大逆不道的事。   “傅胜现在不能死。”澹台卓显然也推料到了澹台漭的想法,父子俩简直可以说是心意相通了。   “阿漭,你调我的人前去打探打探。”澹台卓直接丢了一张令牌给澹台漭,说完就要去换朝服,“莫要让人出了府。”   围控傅府的兵是守卫军,傅胜没想到珉武王居然胆子这么大,竟然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他以为昨晚给了珉武王一个突袭,怎么也要等到今天晚上才会有所行动。   没想到他反应竟然这么快。   “爹,你打算进宫面圣?”   “不,我去找洛无尘。”   “为什么要找洛无尘?”澹台漭不解,洛无尘乃是皇帝的走狗,听皇帝的话听得不得了,他爹找洛无尘能有用?难不成洛无尘现今的权势,还能比皇帝大?   澹台卓来不及跟他解释,只得道:“快去。”   这事儿若是直接捅到皇帝面前,凭着皇帝那暴躁的性子,指不定就直接将珉武王抓起来了,就算是皇帝,证据不足也动不了珉武王,只会打草惊蛇,将他们直接推到被动位。   那他们现在审问傅胜想要抓住珉武王的把柄就完全成了一场空。   澹台卓疾疾进了宫,彼时,宫中的洛无尘正在下棋。   他用棋盘堆出了将军府跟珉武王,以及他得到消息的各方大臣。   平日听着尚不觉得有多恐怖,可是当洛无尘看着棋盘上的黑白二子,代表着珉武王的黑子几乎沾满整个棋盘的时候,洛无尘便知道,自己想的到底浅了些。   凭着一件陈年旧事完全不足以推翻珉武王,他早知珉武王根基深厚,可又没想到居然这么深厚。   可是转念一想,珉武王从宋默成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一直跟随其左右,又怎么可能如他看到的那般浅显。   那绵密长长的棋子,从上至下,就像一棵千年老树,其藤错综复杂盘踞其内,将珉武王这棵最粗的根茎,牢牢保护在最里。   可是这又让洛无尘更好奇了,珉武王拥有如此势力,完全可以推翻皇帝自己称帝,为何他还要对皇帝俯首称臣?乃至于现在被打压也能如此隐忍?   傅胜到底是他主动丢出来的棋子,还是——只是珉武王的意料之外?   “公子?”蓼实醒来了,走到洛无尘身边,看着他摆出的那一盘错综复杂的棋子,没看出个头绪来,也不像是在自己跟自己对弈。   洛无尘听见声音,只是抬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问:“蓼实,你说,如果我拥有很大的权势,却始终没有对仇人下手,你说是为何?”   蓼实以为洛无尘是在说自己,可他们公子并非没有动手,下一瞬便就想到了珉武王,明白他们公子意有所指。   想到珉武王这几十年来的隐忍作为,直言道:“若公子说的是珉武王,那么属下倒是有个猜想。”   洛无尘挑眼看去,就听蓼实道:“高跃其身。”   这话别人可能不明白,洛无尘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事儿他做过很多次。   把人高高地捧上去,然后又让其从高处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无法拼凑。   “可珉武王若是打得这个主意,未免让皇帝逍遥太多年了。”   整整十三年,这其中又有什么秘密呢?   “大人……”门被「吱嘎」推开,白芍恭敬地低头垂目站在门口,像是怕惊扰了殿中人似的轻声道:“澹台将军求见。”   “哦?”洛无尘微微拖长了尾音,这才过了两个时辰,澹台卓有什么事非得这个时候见,并且是来主动见他,而非皇帝?   “请将军到正殿,我稍后就来。”澹台漭将棋子不紧不慢地一颗颗捻起来放入棋盒。   “公子,澹台卓……”   洛无尘知道他想问什么,一边捻棋子一边道:“多半是宫外出了什么事。”   能让澹台卓这么急慌慌来见的,恐怕也就只有傅胜的儿子了。   对于傅胜那两个儿子,洛无尘略有耳闻,只是没见过罢了。   一会儿后,洛无尘收捡好了棋子,这才领着蓼实往正殿行去。   一到正殿,就见澹台卓站在殿内,好似正在打量琉璃殿正殿的摆设。   “澹台将军。”洛无尘率先出声。   澹台卓立即回身朝着洛无尘行了一礼,“丞相大人。”   他称洛无尘为丞相,而不是国师,明显存了故意亲近之意。   洛无尘微笑着朝他走了过去,“不知将军这么着急进宫,可是出了什么事?”   宫中的小太监早已备好了茶点,洛无尘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示意澹台卓坐。   “方才传来消息,印少明将傅家两位公子尽皆请去了珉武王府。”   “请两位公子去珉武王府,将军这是何意?傅府不是已经被城卫军包围了吗?”洛无尘并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而是要让澹台卓亲口说出来。   “大人可能有所不知,”澹台卓视线一凛,“城卫军统领,乃是珉武王的人。”   洛无尘早就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做出一副惊诧样,紧接着又听澹台卓道:“不知丞相大人有没有听闻过关于傅家两位公子的传言。”   “略有耳闻。”洛无尘放下茶盏,“传言傅家两位公子不成大器,就是不止所言为何了。”   澹台卓听着洛无尘如此问,微微拧紧了眉,解释道:“传言傅家两位公子唯利是图,曾陷害过自家表舅,让自家表舅被贬还乡,半路还买凶将人杀了。”   “哦?还有这等事?”洛无尘惊讶,他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不由微微拧起了眉。   “确有其事,之前这俩兄弟素来不满傅胜偏心傅烟,全因傅烟是太子妃的身份,又因傅胜只顾自己不曾提拔他们俩,这俩兄弟只怕恨极了傅胜,现今他们进了珉武王府,为了权势地位,想要出人头地,若是珉武王出言许诺了什么……”   “现今谁人不知珉武王正身在漩涡无法自拔,他们会这么蠢听信珉武王的话?”洛无尘的语气微微沉了下去,表面却是分毫不显。   听着澹台卓的话,洛无尘尽管知道这个朝堂已经烂成了什么样子,却依旧觉得心寒。   上至帝王朝臣,下至百姓,这个雍国,连骨血都已经烂到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澹台卓也算是看懂了洛无尘的意思,他要他亲口说出来,来日就算出了事,他澹台卓也不能置身事外,此后,他们之间的关系就算是有了牵绊。   不过澹台卓并不介意这一点,他也想探探这位年少的国师究竟想做什么,不深入虎穴,又能焉得其子。   只是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单一的权势,还是别的什么。   “我担心,凭着珉武王今日的动作,他们会潜进天牢,杀了傅胜。”毕竟傅胜防珉武王,防洛无尘,防他澹台卓,却怎么都不会防自己的亲子。   反而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天牢看望他,只怕只会因为感动而心生愧疚。   “澹台将军,你确信,你说言属实?而不是妄加揣测?”   “揣测是有,绝非妄加。”澹台卓起身抱拳,态度慎重而真挚。   “所以将军是想要我做什么?你为主审,而我只是监察。”   澹台卓:他居然无法反驳。   “不过……”谁知道洛无尘话音一转,道:“将军既然找上了无尘,想必将军是有自己的难处。”洛无尘笑得温柔无害,他轻轻叩着桌面,那一声声的,就像叩在澹台卓心尖上。 第51章   澹台卓明白, 洛无尘这是意欲把他澹台家跟他洛无尘绑在一条线上,而他既然主动找上了洛无尘,那便是算欠了洛无尘一个人情。   本身他就为主审, 洛无尘为监察, 傅胜之事基本全权由他负责。   澹台卓这一刻是有些后悔来找洛无尘的, 他以为洛无尘不过年少,却到底低看了这个国师。   “无尘既在宫中,自然会全力协助将军。”洛无尘这话算是应下了澹台卓的要求,但是也让澹台卓得了准信,后话便是:此后还请将军,莫要忘了今日的人情。   可是澹台卓现在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个人情, 他也不得不白让洛无尘捡了。   “下官, 多谢大人。”澹台卓面上不见分毫不悦, 心中想道:到时候澹台漭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怎么笑话他。   他还常说澹台漭年龄小, 在这朝堂混不下去,搞半天,混不下去的是他。   澹台卓只能酸楚肚里咽,苦泪自己吞了。   洛无尘亲自将澹台卓送到了琉璃殿门口, 以示自己对这位盟友的尊敬。   澹台卓一路上脸色都像是吞了黄连,苦得说不出的喜庆,看得洛无尘心中不由失笑。   之前洛无尘还在想,要怎么打探打探澹台卓的意向, 没想到他倒是自己送来了梯子。   此番冲动之为, 不由让洛无尘想到了澹台漭, 他看着澹台卓渐渐远去的背影,道:“真不愧虎父无犬子。”   蓼实听出了里面的打趣之意,白芍却没听出来,只道:“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小将军也从小在军营磨炼,自然不差。”虽然白芍不知道洛无尘为什么会夸赞澹台漭,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   澹台漭确实从小便生活在军营。   蓼实:洛无尘看着白芍忽然笑了起来,朝蓼实道:“今晚,我们就来捉个鳖,如何?”   “是!”   只要珉武王多一条罪状,到时候将那些罪状全部抛出来,珉武王的下场么……   想到这里,蓼实就觉得兴奋,可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更多,才能一举拉下珉武王,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不过翻身么?   蓼实看着洛无尘的背影,对待仇人,他们公子耐心向来够,也绝不会让其有翻身的机会。   当晚,蓼实便早早埋伏在天牢之外。   直到子时,才有人被暗中送进来。那人穿着偌大的斗篷,整个人都笼罩笼罩其里,他朝狱卒塞了一大袋银子,粗看怕是得有百两。   狱卒依照计划,将那人放了进去。   随后朝蓼实的方向看了一眼,蓼实朝狱卒点了点头,狱卒便随着那人进去了。   天牢里。   傅胜在被人喊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他不信珉武王真能对他下得了手,一定是洛无尘或者澹台卓诈他的。   一声「爹」突然出现在耳中。   傅胜偏头朝门口看去,就见自己的二儿子手里提着饭盒,神情担忧地看着他。   “敏儿。”傅胜以为自己对这两兄弟向来疏忽,自己入狱他们铁定第一时间跑了,根本就没想过傅敏会来。   他身着囚服,形容狼狈,几乎是颤抖着走到牢栏处,热泪盈眶,“爹没想到你会来。”   “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爹啊。”傅敏蹲下将饭盒里的饭菜端了出来,“你奔波劳累了许多日,怕是不曾好好吃过饭。”   傅敏语气轻柔又关切。   傅胜盘膝坐在里面,看着面前丰盛的饭菜,从没想过,这个自己一直觉得没出息的儿子,竟然还会有这么周全的时候。   他确实许多日没有好好吃过饭菜了,逃命的时候没有时间,而今入了天牢,那饭菜不是馊的就是窝头,山珍海味惯了的傅胜,又怎会吃得下去。   “还是敏儿好。”拿了筷子就要夹,一旁的狱卒见了,立即伸手挡住了傅胜的筷子,转头看向傅敏,“二公子,抱歉,你爹是重犯,所有东西都要经过检验。”   “你什么意思?”傅敏心中微微慌乱,面上到底还算镇定,他冷笑道:“你是觉得,我还会下毒毒害我爹么?”   珉武王说:这毒药乃是江湖上高价所得,乃出自于疯赖子之手,无色无味,狱卒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傅胜闻言也凝眉看向傅敏,他自己的儿子自己自然是清楚的,惯来不满他为了权势攀龙附凤,一边却又自己私下里做些阳奉阴违之事。傅胜知道自己儿子的品性,就没有什么事是他这儿子做不出来的。   傅胜方才那一瞬的感动瞬间荡然无存,傅敏不可能这么好心来天牢看他。   难道洛无尘说的是真的?   “二公子,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毕竟傅大人若是出了差池,掉脑袋的是小的。”   傅敏这辈子见过的人不多,可也不算少,面前这个狱卒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气势沉稳得很,还是因为他是罪臣之子,所以压根就不忌惮他?   “狗眼看人低。”傅敏起身让开,任由狱卒试毒。   傅敏神情淡定得紧,尾随进来的蓼实却发现他的身影带上了几分不自然的僵硬。   狱卒试了毒,发现当真无毒,不由转头朝身后跟进来的蓼实看去。   蓼实上前来给了狱卒另一根银针,再试。   针刚放进菜里,立即变黑。   傅敏面色悚然惊变,惊声道:“不可能。”   傅胜气得七窍生烟,他就说这儿子没这么好心,居然当真下毒害他。   “逆子,你个逆子!你竟然要害我?你个狼子野心的狗东西……”傅胜像个泼妇似的要上前抓傅敏,傅敏猛地朝后退,蓼实长剑已然出鞘半截,冰寒剑刃横在傅敏的脖子上。   “二公子,下毒毒害朝廷重犯,你好大的胆子。”   “没有,我没有,你说谎,我是被冤枉的。”傅敏吓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纤细的脖子不时触碰到剑刃上,落下一道道血痕。   蓼实朝狱卒使了个眼色,那狱卒立即掏出钥匙,打开了傅胜对面的那间牢房,直接把他关了进去。   蓼实是确定了再没有人进来,所以才跟进来的,只抓到一个傅敏,完全不够。   “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下毒,放我出去。”方才还气定神闲的傅敏,不过瞬间便沦为了阶下囚。   那个狱卒抱着天牢狱卒常规配置的大刀,另一只手颠了颠手里的百两白银,劝道:“二公子,倘若你能供出主谋,说不定还能留下一命。”   “我没有,我没做,哪来的主谋,我是被冤枉的,你们血口喷人,”傅敏咬死不认。   珉武王说过,就算他被发现进了天牢,他也会来救他出去的。   他相信珉武王,更相信珉武王的权势。   狱卒觉得这人真的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过他们楼主想做什么,他们这帮下属自当全权听之。   更何况,他是真的恨极了这些朝权贵。   若不是他们楼主说时机未到,不只是傅胜,面前的傅敏,也决计活不到明日。   不过他还挺享受这个过程的,看别人——生不如死的过程。   蓼实回去禀报的时候,洛无尘便大概知道了结果,否则蓼实不会回来得这样快。   “这鳖少了一只呢。”洛无尘的肩膀几乎已经痊愈了,只是留下了一道粉色的疤。   “公子,没两天就是十五了,你……”他担心那一日洛无尘都还得去天牢监察。   “无碍。”   听着洛无尘又是一句「无碍」就将他打发了,觉得青黛说得真的不错,他们公子,不论好坏,都是无碍,好似天塌了他都能用一句「无碍」轻描淡写地略过去。   “今日的人没有回去,珉武王必然还有其他动作,天牢里澹台将军的人如何了?”   “许是澹台将军吩咐过,并未出手。”   他们解决了珉武王插在天牢里的人,换上了听风楼的人,而澹台卓的人却全程坐视不理,这不论怎么想,都是澹台卓授意,否则早就将天牢的不对劲上奏了。   “倒是很会坐享其成啊。”洛无尘轻叹一声,也不知是该说澹台漭坐享其成,还是澹台卓。   他在宫里卖着力,那边却在幽幽看着戏,怎么想这个人情都轻了些。   “公子,不早了,早点歇着吧!”   “等我落下这一笔。”   纸上画的是一只鸟,还是霜燧鸟,只是眼睛变了,被洛无尘画得「怒目圆瞪」。   蓼实几乎已经能想象,霜燧鸟明日要是看着这副自己的肖像,不知道得骂多少句「小混蛋」。   洛无尘吹了吹墨,看了看纸上怒目圆瞪的霜燧鸟,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之后便上了榻。   一连几日,澹台卓都一大早进宫喊洛无尘去天牢监察他审问傅胜的过程。   这几日,傅胜略有松动,却到底没有松口,而珉武王也没有任何动作。   傅敏这几日的审问下来,整个人已经在临近崩溃的边缘,形容比他爹更难看,短短几日便瘦削了下去。   不过想想也是,傅胜在从前虽然对他们不太关心,吃穿用度却从未亏待过他们,更何况这里是天牢。   据狱卒说:傅胜跟傅敏因为牢房对着,父子俩没事儿就破口大骂,两人骂得累了,狱卒还会递上水给他们润润喉,继续骂。   可每次骂到重要处,父子俩就像心有灵犀似的立即住了嘴,吵得像是要把自家祖坟都掀了,愣是没有供出珉武王半个字来。   这日审问完,澹台卓先行,洛无尘落后了一步,两人的关系也从初始的陌生渐渐熟络。   而这边珉武王府,印朗早就知道傅敏进了天牢,但是却插不进去半个人。   傅家三公子傅柳一直在珉武王府没有离开,他没有傅敏的胆子大,整个人看起来甚至有点怯懦。   他跟傅敏不同,他虽然想活下去,可不会跟他哥一样什么都听信珉武王的,他会想,会分析,用眼用心去看珉武王的许诺究竟值不值得信。   这几日印少明不止一次规劝他,他都作出胆小的样子拒绝了。可他知道,若是继续待在珉武王府,珉武王将不再需要他,他不过是个小人物,还是罪臣之子,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   傅柳知道澹台漭向来看不上他,找澹台漭必定无路……   傅柳想了好几天,终于把视线看向了将将出头的方秋叹身上。   傅胜是方秋叹抓回来的,不过是个太医院的肄业生,却主动请命前去捉拿傅胜,现在几乎是朝堂中新起的一颗新星。   而且皇帝也在傅胜被抓后,在宫外赐了他一座宅邸与仆从。   他必须离开珉武王府,给自己找另一条出路,不说荣华富贵与权势,但他一定得保住这条命。   八月十四,明月将圆,深夜。   珉武王府一座废弃的小院里,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前院摸到后院,傅柳早已看好了地形,径直走到一处颇为破损的院墙旁,这院墙的另一边虽然不是府外,但是他知道这个院子里有一个狗洞,他身形不大,能钻过去。   只是傅柳怎么都没想到,他钻过去后,居然会有人早就在那等着他了。   “三公子,好久不见。”那人身着黑衣,身形纤弱,居高临下地看着从狗洞里爬出来的傅柳。   傅柳神情猛地一变,惊讶道:“是你?!”   ——   等印少明发现傅柳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是翌日辰时的事了。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珉武王这几日一直在联络个大臣,可个大臣的言辞忽然就变得闪烁了起来,珉武王知道,这些墙头草,铁定收了别人的好处。   可是当他拿出那些大臣的把柄出来威胁那些大臣时,那些大臣跟从前好似变成了两张脸,竟然分毫不怕。   多日来,那些大臣尽皆如此。   一直不曾怕过的珉武王这次是真的怕了,他看着印少明,他背上的伤还没好完,此时跪在堂前,“叫你看个傅柳都看不住,你还能有什么用?”   珉武王到底没有再动手打印少明,他心里烦闷,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手笔,竟能说动所有大臣倒戈。   朝中现在最明显的就是洛无尘,其次便是澹台卓,可澹台卓若是真有那个能力,早就动手了,不会熬到今日才动手。   会是洛无尘吗?   皇帝虽然对洛无尘几乎言听计从,可凭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不会把自己完全放在被动地,究竟是谁?   朝中现在除了傅胜被抓,全无动静,珉武王担心对方只是为了给他增加压力,让他率先自乱阵脚,他不能慌,不能慌。   印少明看着沉默的印朗,不懂不过丢了一个傅柳,有什么好紧张的,活像大难临了头,皇帝若是真要处置珉武王,凭着一个傅胜根本动不了他爹分毫。   朝中多少人收了他爹好处,动了他爹,那些大臣没一个能逃得了。   “爹,我去把他抓回来。”印少明说一句话,稍微动一动,背上的痂就会被衣服磨到,掉了疤便又会流血,这几日他脸色就没好看过。   印朗不知道这个儿子是真的蠢还是怎么,伤没好不知道包扎,看见他那张脸他就烦,不由挥了挥手,“去吧。”   印少明便领了命去,待离开正厅,他便急急找了身边的小厮帮他把流血的伤口包扎起来。   下手重了还会被印少明大板子,反正最近印少明身边的人就没有不带伤的。   印少明包扎好了伤就疾疾出了珉武王府。   而将军府这边,澹台漭拿着一沓折子,最近他已经造访完全部大臣的家,对结果表示很满意,很也满意他们的识时务。   他做这一切知会过他爹的,不过听到他爹被洛无尘坑了一把后,澹台漭就忍不住想要坑回去。   不是硬让我澹台家欠你人情么,那我就把这份情好好地还给你。   就是可怜他邵兄又走了,他找不到人分享这份喜悦,于是,澹台漭趁着中秋,跑去了春风楼。   澹台漭很久没去春风楼了,老鸨见了澹台漭,语气简直亲热得不像话。   澹台漭也是个嘚瑟人,摸出一个钱袋,豪气道:“给我把彩絮叫来。”   老鸨立即去叫彩絮了。   此时才下午,姑娘们大多都还没起身,春风楼也相对安静。   澹台漭被带去了以前最常去的那个包厢,丫鬟们送上糕点水酒,知道澹台漭爱这一口,酒便多送了些。   很快彩絮就来了。   她倚在门口,抚了抚头上玉钗,有些埋怨地看着澹台漭,“小将军,你都多久没来了?怕是把彩絮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怎么可能呢,我这不有好事儿就来找你分享了嘛。”   彩絮听了他这话,脸上的表情好似才缓和了一点。   不过也知道澹台漭是个什么样的人,无非就是喊她陪他划拳喝酒来了。   “什么好事儿让你这么高兴,来得这么早。”彩絮一边给他斟酒一边问,一般澹台漭都下午来得多。   澹台漭轻轻笑了声,朝彩絮一挑眉,喝了一口她倒的酒,道:“向你打听个事儿。”   “什么事儿?”彩絮不解他要问什么事,在心中猜了一圈也没猜出来。   “就是邵公子……”   “邵公子?”彩絮不解地看着他,“哪个邵公子?”   据彩絮知道的邵公子,比较有名点儿的,只有一个邵雪月,可他们听风楼跟雪月阁向来不对付,不过一想到从青黛那儿听到的事儿……   彩絮:……   “除了邵雪月,还能有哪个邵公子。”澹台漭看着彩絮的眼神活像见了鬼,“你们见着人家这么兴奋,转头就把人给忘了?”   彩絮瞬间就懂了,不过……青黛不是说他已经开始怀疑公子并非邵雪月了吗?怎么今儿还来问?   “哦,我想起来了,”彩絮语气恍然,道:“邵公子那样儿的人儿,出手大方,又跟别的客人不一样,你也知道,姑娘们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你说是吧,小将军?”   澹台漭:他想到了自己没钱来春风楼的时候,不由摸上了自己的脸,“你从前愿意让我赊账或者打折,也是看上了我这张脸?”   彩絮捏着团扇半掩着面,“小将军,你对自己的长相是没什么认知么?”   京都哪个姑娘看着澹台漭上街是不多看两眼的,除去他那混蛋作风,谁不觉得澹台漭大概是个好夫婿的。   家世好,品行好,就算做小为妾,小将军也是个极为疼人的主儿,寻常百姓家跟贵人小姐她们不知道,但是她们春风楼的姑娘,不知有多少人在玩闹间肖想过。   澹台漭摸着自己的脸,不确定地问:“是么?”   不过他不在乎这种,他是来问邵雪月的。   “你们跟邵公子的关系颇好,可有知晓,他何时再进京。”   澹台漭眼神期待,彩絮却不答,而是一边给他倒酒一边问:“小将军,邵公子何时进京我们并不知情,自从那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踏足春风楼了,倒是小将军你,我看你跟邵公子关系颇好,怎么又会跑来问我们呢。”   “他的行踪太不定了,每次回来也不知会我,我就像笼子里等着主人归的鸟,盼得眼睛冒星星。”澹台漭一口饮尽了彩絮给他倒的酒。   彩絮闻言只得打趣他,整个下午,彩絮都在问邵雪月的事,问一次,彩絮都是不知道,渐渐的澹台漭也就没了继续问的心思,跟彩絮划拳嬉闹了起来。   用过晚膳,彩絮就把满身酒气,依旧站得笔直的澹台漭送出了春风楼。   不过嘛,就是出春风楼的时候被澹台卓逮了个正着。   “老子给你银子,不是让你逛花楼的。”说完直接一枪挑了过去,澹台漭也没醉,撒丫子就跑,大街上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而这边,彩絮就将澹台漭今日来找她打探邵雪月的事立即送进了宫。   宫中。   蓼实跟白芍早早就在准备洛无尘今晚要用的药浴了。   上一次有青黛在,他们宫中六个小太监都只知道那一日国师不曾过门,翌日出门整个人都很不好,今日见了,白芍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明明很难受,却依旧朝他扬着笑脸的洛无尘,只觉得心里难受得慌。   可是他不敢问,只得埋头做事。   到了戍时末,蓼实才把洛无尘和衣抱进浴桶里。   这时白芍才发现,洛无尘竟是难受得连起身走路都做不到了。   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成了这样。   “你出去吧!”蓼实的声音非常沉,白芍便听话地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就在关门时,蓼实声音很沉地道:“公子的身体情况,你不能透露出去半个字,否则……”   他那声「否则」不带丝毫感情,白芍却知道。现在朝廷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可是气氛却是肃穆得紧,自家主子又是国师兼丞相,孰轻孰重,他不可能分不清。   “奴才知道。”白芍乖巧应声。 第52章   “毕竟白芍不是青黛。”蓼实沉声开口。   是啊,白芍不是青黛, 他们不能全权信任。   洛无尘懂。   “辛苦你了。”洛无尘轻轻握着蓼实的手, 他的掌心里全是茧子, 跟洛无尘的不一样,洛无尘就算出手,也多以暗器为主,拈花飞叶不在话下,可最多的却是用药。   蓼实听惯了他们公子这话,只得道:“公子,你好好休息吧, 莫要说话了。”   难受得说话都费力, 还说什么话啊。   其实蓼实很想知道洛无尘这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十多年了, 每月十五一次大药浴,可却药效甚微。   洛无尘也实在没有力气了, 手便缓缓滑进了浴桶,蓼实就彻夜守着,不时还要把滑下去的洛无尘提起来一点,免得被药水呛着。   这一夜除了彩絮递来澹台漭找彩絮打听邵雪月的消息之外, 再无动静。   翌日,澹台卓依旧如约到了琉璃殿,来请洛无尘监察,彼时洛无尘刚从药水里出来, 满身浓烈的药味。   澹台卓闻着那药味, 有些诧异,“国师这是?”   洛无尘的脸色比前几日苍白了不少,整个人看起来都很虚,现在是秋天,他却已经披上了初冬才会用的披风。   “在下昨夜不小心感染了风寒,让将军见笑了。”洛无尘握拳轻咳了两声。   澹台卓到底没有让他留在宫中别去天牢了的想法。   先不说洛无尘愿不愿,皇帝那边就是不愿的。   洛无尘也不愿节外生枝,也就去了。   只是还没到天牢,天牢便有人来报。   “大人,将军,不好了……”   来报之人洛无尘认得,那是听风楼的人。   “何事?”澹台卓心里也生出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们借着傅胜特意拖延时间,熬珉武王、熬朝中各大臣的心性,看谁先沉不住气。   “傅大人跟傅二公子……”   狱卒语速极快,洛无尘闻言却微眯了一下眼睛。   “你是说,昨晚在你们谁都没发现的情况下,傅胜跟傅敏两人的舌头齐齐被割了?”   到底是珉武王做的,还是另有其人?   九皇子在几天前便已经启程前往傲风山,朝中还有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这事儿还不被人发现的?   这狱卒是蓼实亲自点名选进宫来的,不可能存在疏忽的情况。   “千真万确。”并且他昨晚很确定,并没有人来探监,更没有陌生人靠近天牢半步。   要不是这人武功高强到他们任何人都发现不了,要么,这人便是天牢里的人做的。   可是他第一时间就排查了,天牢的人皆在,没有人失踪,也没有人出事。   澹台卓听完,不由道:“难不成还是他们自己割的不成?”   洛无尘不语。   傅胜不可能对自己做这种事,傅敏就更不可能了。   要说谁最想要傅胜不能开口,那必然是珉武王。   可为什么他没有直接杀了傅胜或者傅敏,而是选择割了人家的舌头,让别人永世不能语。   这就像是丢出一个饵,立马又放出另一个饵。   钓人反倒被钓。   洛无尘脑子还不是很清明,一想太多就头疼得紧,他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将军,先去看看吧!”   澹台卓也正有此意。   洛无尘便被扶上了软轿,两人再次前往天牢。   到了天牢,就见傅胜跟傅敏满嘴满衣裳的血,张着血盆大口,又哭又嚎。   洛无尘在他的那张椅子上坐下,看着下面戴着镣铐跪着的两人,澹台卓朝洛无尘看了一眼,洛无尘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傅大人,今日中秋,本是团圆佳节……”   澹台卓说了什么,洛无尘听得不是很专心,大概就是「和尚念经」吧。这段时间他也发现了澹台卓审问之余还喜欢讲道理。   不过也知道,澹台卓的道理都是用来磨人心的,想到这儿洛无尘不由觉得好笑,每次澹台卓讲道理的时候就像是在背书,模样别说多别扭了。   不多想,这多半也是澹台漭的主意了。   讲了半天道理,傅胜跟傅敏就嚎了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到最后,便将傅胜与傅敏分开审问了。   洛无尘到底还很虚,审问间便昏睡了过去,蓼实看得心疼,只得给他又搭了件披风,避免真感染风寒了。   洛无尘睡得很沉,澹台卓的声音已经算得上浑厚了,更别提傅胜那哀嚎声。   末了,洛无尘被澹台卓喊醒,递了一张傅胜忍着痛写出来的供词。   那字歪歪扭扭,可是没想到,傅胜至今仍不忘要保全自己,只要澹台卓留他一条命,他才会将珉武王罪证呈上来。   “傅夫人呢?”洛无尘这几日都不曾关心过傅夫人,也不曾提她来审。   “傅夫人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已经好几日了。”澹台卓老实道,问了也是白问,傅夫人现在这模样,明显存了等死之心,也不想再管什么。   她把消息偷偷送给洛无尘,本想讨个人情,可是洛无尘收了她的人情,根本就没想救她的烟儿。   她也知道人死不能复生,可她依旧存了这样的念想。   可是洛无尘也知道,自己不松口帮她,傅夫人是真的什么都不会说的。   傅胜若是笔供的话……   想到笔供,洛无尘忽然微眯了一下眼睫。   他能随意进出天牢而不被人发现,想必轻功卓绝,至于高到何种程度……   洛无尘转眸看向蓼实,明显蓼实也反应过来了。   能跟蓼实还有青黛的轻功相提并论的,江湖上只有雪月阁的人能做得到,而那手法……   洛无尘挑开轿帘,忽然看向了旁边走在不远处的澹台卓。   “将军!”洛无尘喊了一声。   澹台卓顿步,朝他望了过来。   “烦请过来一下。”洛无尘脸上的笑显得很虚弱。   澹台卓也没跟个病人计较这些,便走了过去。   刚过去,就听洛无尘道:“不止将军可否听过雪月阁?”   “略有耳闻。”澹台卓不止耳闻,经过好几天的暗查,才搞清楚澹台漭那混账在那晚竟然把雪月阁阁主带回了家,还把自己打晕站了一宿,不让他印象深刻都不行。   只是这事儿澹台卓没有告诉澹台漭,不然又得吵起来。   “江湖上人尽皆知,雪月阁阁主身边有三煞,其中有一煞,便以虐杀折磨别人为乐,最擅在别人看到希望时,又狠狠地把人踩下去。”   洛无尘是江湖中人,知道这些并不奇怪,他微微拧眉,“大人的意思是?”   “在下怀疑,邵雪月就在京都,并且……”他嘴角的笑清浅,却让澹台卓莫名的脊背发寒,“已经接了珉武王的单子,无尘身在宫中,宫外事多有不便,这事,还得劳烦将军了。”   澹台卓应下了。   只不过,回去后,澹台漭知道这事儿后,自告奋勇地要去查,澹台卓不同意,父子俩又打了一架,澹台漭这次没放水,赢了。   老管家在旁边看得直拍额头,大喊“造孽啊!”   “我赢了。”澹台漭将落在肩上的小辫子甩了回去,得意地看着对面的澹台卓。   “去,你去……”   还没等澹台卓说完,澹台漭立即一边谢他爹一边往外面跑,看得澹台卓又高兴又生气,怀疑儿子不是亲生的,这脾气,这行为,哪儿跟他像了半分。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陈赋江见澹台卓这表情,立即就知道澹台卓在想什么,走过来拍着澹台卓的肩:“阿漭自然不是你生的……”   还没等来澹台卓发怒,陈赋江又道:“他是他娘生的。”   澹台卓一拳打在陈赋江胸口,“你这不废话么。”   语气凶,意思却带着几分宠溺。   陈赋江看得失笑,别看澹台卓对澹台漭不是大就是骂的,其实心里很宠他。   澹台漭从小性子便有几分傲气,从小到大说过的许多话都属于要掉脑袋的大罪,澹台卓不使上棍棒,焉有现在的将军府,焉有现在的澹台漭。   不过棍棒教育也是有些成效的,至少……现在的澹台漭远比许多人懂事,他只是不说,惯于用那种吊儿郎当的外表去掩饰自己,并且掩饰得非常好。   其实澹台漭在听到他爹说邵雪月来了京都,还接了珉武王的单子后,风来信的那个邵雪月便跃然与脑中。   往前的每一次,邵雪月只要来了京都都很低调,且每次都是去风来信。   澹台漭虽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风来信一坐就是一天,可也经常去,从来没听掌柜的说过邵雪月回来了。   他这便又急急去了风来信。   掌柜的看到他来,已经非常习惯了,主动迎了上去,“小将军,又来等邵公子吗?”   “嗯,听说他回来了,可有在客栈里?”   掌柜的一听,面露狐疑,问道:“邵公子回来了吗?可他并没有宿在风来信。”   “这样啊?”澹台漭的眸子转了转,极少阔气的他这次塞给了掌柜的一两银子,“邵公子要是回来了,记得第一时间来将军府通知我。”说完就跑了。   而在外面的茶肆里,一个身着鸦青色长袍,面色苍白,却唇色殷红的人看着楼下脚步匆匆的澹台漭,身边的人朝他解释道:“公子,这人便是澹台漭了。”   “哦?”邵雪月嘴角浅浅勾着,气质清淡之余,却多了几分阴狠与血腥。   印少明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忍不住有些害怕。   他身边这几个人,都不是善茬,他们几乎没有是非之分,只看钱做事。   澹台漭跟他相识多年,同样浴血沙场,身上却都没有这样的肃杀之气。   “听说洛无尘现今在皇宫里当国师?”邵雪月忽然问,也是他闭关方才出关,跑去药庐找洛无尘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竟然已经走了将近一月。   “是。”印少明不知道邵雪月为何忽然问起了洛无尘,只得老实回答。   “今日是十五吧!”邵雪月忽然问起了身边人。   一个穿着红衣褂子,半边肩膀都在外面的人道:“是的公子。”   别人不知道,他邵雪月还能不知道么?   虽然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过洛无尘了,可洛无尘那病体比他可严重多了。   “十五啊!”邵雪月语气幽幽,“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给国师打个招呼,毕竟机会难得。”   邵雪月的声音带着笑,印少明听得云里雾里,觉得这两人像是有仇,可听起来又有些像老朋友叙旧。   “那就这么定了。”邵雪月直接拍板,清淡的容颜带上了几分妖异感。   这茶肆的对面,一人身着素衣,打扮也很低调,可那张脸,让人如何看也低调不起来。   楚陵一眼便认出来对面茶肆的人是邵雪月,只是邵雪月一直看着楼底下,并未看他,所以他打量起来很怪大胆的。   等邵雪月发现他的时候,楚陵只是朝他举了举杯中茶,朝他笑了一下,凌空写了春风二字。   “笑春风?”   印少明闻言,立即把笑春风介绍了一遍,顺带还把楚陵也给着重介绍了一遍。   邵雪月在听到「楚陵」两个字的时候,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楚陵去倌馆当小倌了?   想到楚陵当小倌的样子,邵雪月:他这个表哥是不是被折磨到精神失常了,他的抱负不要了?居然跑去当小倌?   就连身后的二煞闻言都是不可置信。   楚陵极早就帮他建立起了雪月阁,说是送他的,能把雪月阁玩儿成什么花儿,就看他的本事了。多年来,邵雪月差点都把自己这个表哥忘了,没想到居然就在雍国京都。   黄昏时分,邵雪月带着二煞前往笑春风,他看着面前的装潢,拿着折扇的手「啪」地甩开折扇,朝自己摇了摇。   一个青年男子看见他们,立即不怕死地迎了上来。   “三位公子面生得很啊,第一次来吧,里面请,你想要什么样儿的,笑春风都有。”   邵雪月对脂粉味儿过敏,在青年快要靠近他的时候,立即让身后二煞上前当盾,阻隔了那差点让他割掉鼻子的脂粉气,“我找楚陵。”   而此时的楚陵,正在二楼倚栏而立,看着门口一脸嫌弃的邵雪月,朝他扔了一颗花生米,那花生米直接被其中一煞用手指夹住了。   邵雪月这才抬眸看过去,就见楚陵喊小狗似的朝他招了招手。   邵雪月:没法儿,不满意还得屁颠屁颠地迎上去。   上楼期间,邵雪月的喷嚏就没停过,方才在茶肆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鼻尖的下至因为喷嚏都红了。   “你就不能找个别的地方吗?明知道我受不了这味儿。”邵雪月的语气顿时变得像个撒娇的孩子。   不过在楚陵面前,他跟孩子也别无二致了。   邵雪月几乎是被楚陵养大的,什么环境都没扔下他,要说这世上,邵雪月最听谁的话,那必然是楚陵。   “你进京作甚?”楚陵直奔主题。   邵雪月让人把香炉端了过来,把鼻子放在香炉旁边,好像这样就能隔绝那些脂粉味儿了似的。   他有些哀怨地看了楚陵一眼,咬牙切齿地道:“报仇。”   “明知自己斗不过,依旧送上门去死?”楚陵淡淡地看着他。   “我有帮手了,而且江湖上有人给他洛无尘面子,朝廷里又有谁给他面子?”邵雪月的语气颇为不屑。   害得他落下病根,过一段时间就得像个孙子似的找洛无尘求药,他才不干。   “你修了毒功?”邵雪月现在唇色异常,红得非常不自然。   “我总不能真去求洛无尘吧,放心,这毒功我专研好久了,而且你不是说过大盛有个叫沈牧亭的比洛无尘医术还好,什么病都能治么?到时候我去大盛把他绑了给我治病。”   楚陵听完,只觉得自己这表弟当真天真,沈牧亭是什么样的人物,由得他邵雪月说绑就绑,别说沈牧亭了,就是大盛那个坐拥幕后的逍遥王爷都不干。   他道:“你若是敢绑沈牧亭,大盛能倾国之力诛杀你雪月阁你信不信?”   多年前,楚陵可是亲眼见识过沈牧亭的手段的。   “为了一个大夫?倾国之力?表哥,你是真觉得我傻?”哪个昏君会这么做,那不脑子被驴踢了么?   楚陵:他居然无法反驳。   行为上听起来确实傻,可为了沈牧亭,那人是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的。   不过这事儿暂且先放一放。   楚陵凝眉问:“你当真接了珉武王的单子,要去对付洛无尘?”   “对付不至于,就是怎么能让洛无尘不痛快,我就做什么,他不痛快,我就痛快了。”邵雪月终于觉得鼻子好受点儿了,吸了吸鼻子,推开了香炉,“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来倌馆做小倌,表哥,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邵雪月狐疑,他表哥可不是一个会做小倌的人,必然有什么他想不到的目的。   “欠了债,还不上了。”楚陵回答得倒是简洁,而且也是事实。   “你欠了多少要你肉/偿?”邵雪月觉得数目肯定不小,怎么也应该有个千儿八万的黄金才会让他表哥心甘情愿地肉/偿。   不过也让邵雪月比较好奇,谁这么有手段,竟然会让他表哥这只逃了千年的狐狸沦为「阶下囚」。   “怎么,你要帮我还么?”楚陵看着喝茶的邵雪月,幽幽道。   “你说个数儿。”邵雪月是真的不缺钱,十八万八的黄金他还是能拿得出来的。   虽然比不上听风楼那么富有,到底不差。   “三亿……”   「噗」邵雪月只听了前面两个字,一口茶就喷了出去,“你说什么?”   楚陵闪得快,没被喷着,最后又默默补了两个字,“黄金。”   邵雪月:包厢寂静了怕得有三息,邵雪月见楚陵不像开玩笑,却还是存了一丝期待,道:“表哥,你肯定开玩笑的吧,三亿黄金,把我雪月阁卖了也没那么多钱啊。”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楚陵淡淡道,“而且,你的雪月阁,这么多年,才连区区三亿黄金都不值?”   三亿黄金雪月阁当然值,但他不能真把雪月阁卖了啊,卖了听风楼那帮龟孙不得捂着肚子大笑他邵雪月了。   邵雪月:……   “算了,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还。”楚陵见他吓着了,也没再多说,道:“雪月,朝中形势你怕是没明白,珉武王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各大臣不知道收到了什么消息,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边帮扶珉武王,而且他们有恃无恐,珉武王丢势不过是迟早的事。”   “可他现在不是还没丢势么?”邵雪月满不在乎地道。   “现在没丢,是有人不让他现在丢。”楚陵倚在窗框上,单只脚搭在上面,转头看着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在楼下看到了许多日不见的江随云。   他穿着一身青衣,头上戴着一支没什么样式的白玉簪,好似没看到楼上的他似的,淡然从下路过,进了后堂。   “你是说——洛无尘?”邵雪月不说对洛无尘非常了解,可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   他惯来喜欢折磨人,也惯来喜欢把人捧上去,又把人狠狠地拽下来,把你拽下来之后,你可能还会对他感恩戴德。   楚陵不语,只是转头看着他,嘴角扬着一个轻笑。   “可洛无尘到底不过一个江湖中人,何故对珉武王如此大的恨意?”邵雪月从认识洛无尘的时候就知道,这人一直生活在傲风山,师承疯赖子,还有那一身病痛,听说也是在傲风山的那一堆毒虫里九死一生得来的。   好在没有丢了命,还成了神医。   邵雪月不解。   “你知道洛无尘多少?”楚陵的笑带上了几分妖媚,他用手轻轻拨动着足间金玲,铃声泠泠,随即他抬眸,“你又了解洛无尘多少?”   “我自然是了解他的。”邵雪月回答得很肯定,“我十岁认识洛无尘,距今八年有余……”   说到这里,邵雪月忽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他跟洛无尘的交道,基本是你死我活,他能对洛无尘了解多少?   楚陵却笑了,知道他这个表弟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   “总之,莫要跟珉武王多做纠葛,不然我怕你当真保不住你的雪月楼。”不止是雪月楼,很可能还会有丧命的风险。   “可我钱都收了,不过潜伏进天牢杀一个傅胜,不至于吧!”   邵雪月还是不信,而且他还真就见不得洛无尘快活。   楚陵也不再多言,邵雪月多半是亏还没有吃够,继续吃点也不算差。   “怎么样表弟,不如你买我一晚,帮你表哥还点儿账?” 第53章   “那便多谢绍阁主了。”楚陵朝他作了一揖。   只是给钱的时候, 邵雪月也没想到,楚陵的身价竟然这么贵,一个月而已, 竟然用了他雪月阁半个月的收入。   “原来开青楼这么赚钱。”邵雪月决定, 自己也要开一个。   “不是, 是我最近涨价了,而且你白天晚上都卖了,价格自然要贵一些,喏,”楚陵看着江随云亲自送他出笑春风,脸上带着虚伪的恭维笑,道:“咱们老板还给你准备了不少昂贵的补品, 这些可都要好几万两了。”   “那是应该的, 邵公子出手大方, 这一个月自然得好好补补。”   邵雪月听着这俩的对话, 狐疑地在两人脸上瞟来瞟去,最后还像是为了验证什么似的, 大胆地伸手搂住了楚陵的腰,“那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就搂着楚陵大摇大摆地去逛今晚的灯会去了。   楚陵:……   “公子慢走。”江随云的语气始终清润。   邵雪月转头看着楚陵,“表哥,我怎么觉着, 他对你的态度不咸不淡啊。”   楚陵伸手在他搂在自己腰上的手上狠狠掐了一把,“你那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邵雪月:??   他被掐得狠了点儿,有些苍白的手背上红了一片,不在意地道:“难道那位老板不是你的那个谁?”   邵雪月一直都知道楚陵喜欢男人, 还喜欢那种看起来柔弱, 实际上骨子里就像是藏着一把刀的男人。   江随云虽然看起来纤弱, 可身形挺得笔直,像一朵绽放在寒冬腊月的玉兰花。   楚陵斜眼看着邵雪月,“我忽然发现每次你找洛无尘都吃亏,不是没有道理的。”   邵雪月最讨厌别人把他拿出来跟洛无尘比,当下便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   楚陵但笑不语。   中秋灯会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邵雪月跟楚陵并肩走在街道上,而对面,澹台漭身边跟着两个人,朝他们对面行来。   澹台漭在看到楚陵的时候,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邵雪月狐疑地看着澹台漭,随后视线转向楚陵。   三人擦肩而过。   邵雪月在澹台漭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朝楚陵道:“功夫不低。”   楚陵只是好笑地看着邵雪月,“今日下午你不是已经看见了吗?”   “我这是说给你听的。”楚陵差不多只会一些三脚猫,可凭着这些三脚猫还能行走于各国间,也是一种本事了。   楚陵:这边澹台漭跟楚陵邵雪月擦身而过后,便隐没进了一个卖灯笼的摊子后面,那摊主看着澹台漭做贼一样猫着腰,不由弯腰看着澹台漭:“小将军,是看上哪个灯笼了?这嫦娥后羿不错,月兔也不错……可要送给心上人?”   澹台漭前几日搂着一人招摇过市的事几乎人尽皆知,都知道澹台漭有了心上人,就是不知道是哪家姑娘了。   不过摊主看澹台漭现在的模样,那姑娘多半是哪家大人的千金了。   不然凭着澹台漭的脾性,现在也不能窝在这儿做贼一样的选灯笼,铁定是人家大人看澹台漭平行不端,不让人家姑娘见他了。   想到这,摊主不由觉得澹台漭活该,谁让他平时不管着自己,真是活该。   澹台漭完全不知道摊主的心理活动,指了个月兔灯笼,给了摊主二文钱。   摊主哪敢要他的,连忙摆手。   澹台漭:……   “给你你就拿着,那么多废话干什么?”澹台漭朝着摊主屁股上就是一脚,让他快点滚。   摊主这才回过味儿来,敢情澹台漭是用二文钱买他这个摊子?   “小将军!!”摊主惊讶了,他这真的是个小本生意,澹台漭怎么能这么混蛋?   “我身上钱没带够,”下午他从春风楼出来,被他爹逮个正着,现银都给春风楼了,身上值钱的东西都被他爹收缴了,他还能揣两文钱在兜里,实在是侥幸。   摊主:怎么办?他也不敢真揍人。   “行了,我给你打个欠条,这总成了吧!”澹台漭让摊主准备了笔墨,自己用那狗爬字写了一张欠条。   摊主:这要不是他亲眼看见这是澹台漭写得,他都不敢认这居然是字。   没法,摊主只好拿了欠条,去将军府要钱去了。   这边澹台漭得了摊位,又去旁边面具摊位上借了张面具戴上,塞了人家一个灯笼,算是等价交换了。   面具摊主:他也不敢说什么,不过为了不得罪澹台漭,面具摊主除了吆喝自己的面具之外,还顺便帮澹台漭吆喝了灯笼买卖。   澹台漭:隔壁看着他们家小将军造作的俩小兵:……   “小将军这是想从商了还是怎么?”两人小声议论,实在不懂他们小将军这是做什么?   介于澹台漭做过的出格事儿不少,忽然心血来潮卖灯笼,也不是不可能。   澹台漭:他原本是想打发了灯笼摊主,自己躲在这儿悄悄看楚陵跟那个跟着楚陵的人是什么人来着,被隔壁面具摊主一吆喝,全搅和了。   由于澹台漭的发型太具有独特性,鬓角两鞭子里编着红绸,那一头浓密的长发,简直羡慕死人了,就算别人想装瞎,这身高,这气质,别人还真演不了。   于是,很多人都跑来买灯笼了。   澹台漭没喊价,甚至没标价,两文钱加一张欠条,硬生生地看红了还没走两步的摊主。   灯笼很快就卖完了,就剩了一个光秃秃的架子,澹台漭:我真的没想卖灯笼。   而跟着澹台漭出来的小兵看着澹台漭混账很行,没想到卖东西更行,立即分了一个人回府禀报老将军去了。   澹台漭发现的时候,那小兵朝他扬着微笑,问他:“公子,灯笼都卖完了,我再去找人做。”顺便拉走了摊主。   有些灯笼不好看的摊主急着去看焰火,齐齐把灯笼扔给澹台漭,拿了一个灯笼二文钱的价钱,全跑了。   于是,澹台漭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变成了这条街的灯笼大亨。   面具摊主已经看傻了。   楚陵他们自然不可能发现不了这种异动,看着叉腰站在摊位后面一脸不耐烦的澹台漭。   “他这是想通了,还是他爹怪他花钱太凶,让他出来自力更生?”邵雪月对澹台漭是有耳闻的,不过看着他那气着了却没处发的样子,就觉得怪好笑的。   楚陵倒是没说什么,只道:“传言澹台漭混账,一点都没有将军风骨,我看未必。”   “怎么说?”邵雪月疑惑了,澹台漭作为京都出了名的小魔王,能让这些摊主主动把自家的灯笼给他让他随便卖,可见澹台漭也不是传言中那般不堪。   只是让他比较好奇的是,这些人是怎么做到一边怕澹台漭一边又不怕的?   楚陵却转开了话题,“你也是来得巧,今日京都焰火晚会,除了中秋,便只有元宵可见了。”   “我又不喜欢焰火。”邵雪月语气闷闷的。   楚陵却不管他,径直去往了焰火盛放之地。   而宫中。   洛无尘今日依旧泡在药浴里,今日情况比昨日更严重。   他满头大汗,死死抿紧了唇,蓼实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时观察着水温。   凉了便加。   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了卯时。   昏沉了一晚上的洛无尘,这才悠悠转醒。   “公子,你醒了。”   洛无尘整个人都很疲,轻声道:“昨夜,我听见烟花盛开的声音了。”   “嗯,放了一晚上,才歇不久。”   “青黛有消息回来吗?”   “青黛在下三城驻足,他来信说,似乎有赤令军的消息了,只是还不确定,还在查。”   “你让他小心一点。”到底算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一个人在江湖上行走。   “青黛知道的。”蓼实为他披上衣裳,道:“公子,今日便早朝了,你可要去。”   “去吧。”休朝七日,这七日,不知道有多少变故等着他,不过按洛无尘的推测,明面上不会太大。   毕竟……人人都是惜命的。   蓼实知道洛无尘会去的。   “放心,不会有碍。”他在乾元殿有自己的椅子,也不会跟其他大臣一样需要站着。   洛无尘用了早膳,才乘坐软轿前往乾元殿。   路上白芍在说昨晚发生的趣事。   在听到澹台漭居然卖了一晚上的灯笼时,洛无尘微微怔了一下,想到不知道澹台漭因为什么原因弄巧成拙,他就觉得疲惫的身子也好似轻松了不少似的。   只是邵雪月来了京都的事,澹台漭现在要入朝为官了,邵雪月已经进京的事肯定不会瞒着澹台漭,澹台漭会有何动作呢?   到了乾元殿殿前,洛无尘下了软轿,一看所有大臣都已经列好了队,最首的是珉武王。   珉武王神情自然,洛无尘被蓼实扶着走过来的时候,珉武王朝他行了一礼,“见过丞相大人。”   原本还对洛无尘没什么作为的大臣们,见珉武王竟然都对洛无尘低了头,不得不朝洛无尘补了一礼。   澹台卓见了这情况,心中有了几分了然,目光不由看向了宫门口。   宫门外就是等着一会儿要受封的澹台漭。   国师的软轿刚刚进来,澹台漭不会跟国师发生什么冲突了吧。   他看洛无尘的脸色比昨天还难看。   天知道,洛无尘进来的时候压根没看着澹台漭,澹台漭是听见一声有些熟悉的鸟叫,找鸟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洛无尘早进殿了。   “公子,味儿大。”蓼实为洛无尘递上面罩,那微小的动作,却看得珉武王沉了心。   洛无尘一边转身一边戴面罩,蓼实为他系上了带子,刚系上,于言便来了殿前,高和上朝。   众大臣有条不紊地进得殿去。   洛无尘径直被于言抚上了高坐,跟皇帝一齐接受百官朝拜。   洛无尘不时轻咳一声,皇帝喊了免礼后,便关切问洛无尘的身体情况。   洛无尘只得解释自己染了寒。   皇帝在那一刻是有些不悦的,但也没有说什么。   先是问了要上奏之事,之后便是询问澹台卓傅胜之事。   澹台卓出列道:“回禀皇上,傅大人在天牢被人悄无声息地割了舌头,下手之人明显不愿让其言。”   此话一出,满朝皆惊。   “天牢乃重地,关押的都是重犯,岂能让人随意进出。”有大臣几乎是愤怒地出口,扬言要审天牢主事。   审天牢主事,这不就是拉着澹台卓跟洛无尘一起审?   面具之下,洛无尘的唇浅浅勾着,看着出声的那位大臣。   洛无尘的记忆不算好,却也不算差,恰好记得那张脸,兵部尚书——凌妄。   “皇上,天牢重地,傅胜乃重犯,岂可让人随意作为,老臣猜想,天牢多半有奸细。”   澹台卓听得这话只是淡淡地抬眸看向站在殿中的凌妄,凌妄是珉武王的人,澹台漭这次游说各大臣府中,做得虽然不明显,可他们都听出来了。   其他大臣都有所游移,偏偏这位尚书大人,态度坚决得很,澹台漭还没说几个字,便被强硬地赶了出来,还扬言要告诉皇上。   洛无尘扫视了一圈众人,视线落在低眉垂目的澹台卓身上,澹台卓并没有作为,明显是想等洛无尘开口。   不过也是,洛无尘作为监察,澹台卓的审问过关与否都要洛无尘点头。   他心中不由觉得澹台卓还真是贼精贼精的,他以为凭着澹台卓的脾性,应当会第一时间跳出来否认,没想到是想直接把这山芋踹给他。   “将军,可有此事?”皇帝沉声道,他对傅胜的口供是存了很大期盼的,这天下是他的天下,这大臣是他的大臣,就算动手,他也不可能直接将自己的文武百官全都砍了。   澹台卓沉着出列,“回禀皇上,却有其事,事发于昨日,老臣已经着手查了,已有成效。”   已有成效,那便是查到些眉目了。   众人有人欢喜有人愁。   凌妄的视线不知觉地瞟过站在左侧第一的珉武王,却只能看到半个身子,他低垂着头,不由抿紧了唇。   澹台卓常日不在京中,最多留个半年便又会出兵边疆,他们对澹台卓的忌惮多少有些松懈。   澹台卓于他们而言,多少威胁性不高,反倒是这个国师兼丞相,方一入朝便生出这么多的事端,平扰他们盛世。   “说来听听。”皇帝语气很沉,明显已经生气了,洛无尘适时递上一瓶药丸。   那药丸是仙灵宫新出的,现在刘隐士整个人都窝在丹房里,洛无尘过段时日把新的丹方送过去就好了。   “据查探,此事乃为雪月阁三煞中的一煞所为。”   澹台卓一语千层浪,朝中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什么,雪月阁?那不是江湖上只要钱给的多就接的杀手组织吗?”   “是啊,江湖上的人向来不与朝廷打交道,雪月阁的人怎么会收了钱,只为割了傅大人的舌头?”   许多人面上尽皆惊惧之色,有人虽然在议论,可视线不由得看向了珉武王。   洛无尘跟澹台卓都发现了这些人的小动作,就连皇帝都看出来了。   皇帝放在龙案上的手微微攥紧了几分,洛无尘朝于言看了过去,于言立即去后面给皇帝端了一杯清水来。   那清水其实并非常水,洛无尘在里面加了点儿别的东西,皇帝这几日来每日都喝,至于会把自己喝成什么样,洛无尘就不知道了。   这得看皇帝喝得勤不勤。   而这些大臣们却心中揣测。   前几日珉武王才派人来给他们递了书信,信上言要他们帮忙。   但是这写大臣眼见珉武王现在正是靶心,他们又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去帮珉武王。   他们爱权势,爱富贵,与珉武王一起这么多年,好处没少得,可风险也大。   大家都知道皇帝是个什么脾气,这事儿若是被皇帝知道,抄家是小,就连死也是小。   他们会在那五年与珉武王狼狈为奸,不过是因为太医断言皇帝活不了多久了,现在来了一个神医洛无尘,皇帝恢复得与从前几乎无二,他们怎么可能还敢与珉武王在一起。   众人心知肚明,这事儿是珉武王做的,只是他们谁也不敢言。   珉武王有本事请得动雪月阁折磨傅胜,于他们而言是威慑,不帮我,我让你全家都活在胆战心惊里。   利用完了我,便想丢了我。   ——没门儿!   洛无尘便淡淡看着大臣们躁动又忐忑的心,视线看向澹台卓,虽然过程有些让人不悦,到底目的是达到了。   洛无尘就是要用雪月阁三煞的恶毒与狠来威吓这些大臣,珉武王现在已经是众矢之的,只要洛无尘或者澹台卓出言保他们,他们反咬珉武王一口不过是早晚的事。   这就像是抓耗子,一个位置放了第一次食物,没有危险,第二日还有,依旧没有危险,这些耗子便会在耗子群里口口相传,那里有吃不完的食物,能吃的人膘肥钵满,为什么不吃。   更何况,这可是关乎性命。   珉武王与洛无尘还有澹台卓,这些大臣又不傻,自然知道该如何抉择。   殿外。   “雪月阁?”澹台漭在大臣们进了朝堂之后便来了殿外,跟蓼实大眼对小眼了一会儿,听得这声雪月阁后,澹台漭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蓼实闻得这声音,下意识的拧紧了眉,目光带着几分审视地看着澹台漭。   澹台漭垂下眸,忽略掉了蓼实的视线。   所以,他邵兄真的进京了,并且真的派人动了傅胜?   他这次进京没有来找自己,就是做这件事吗?   澹台漭忽然发现,自己把邵雪月想得太好,被他淡然清浅的表面蒙了眼睛。   身上没有江湖气,不代表他不会做什么。   雪月阁怎么说都是杀手组织,只要钱给到位,有什么是他们不做的?   他以为他对邵雪月说了那么多,他应该懂自己的想法,经过接触,他一直以为,邵雪月的想法应当与他差不了多少,不然为何与他彻夜长谈?为何与他称兄道弟?   他以为邵雪月是特殊的。   澹台漭在这一刻,忽然生出了一股被人骗了的愤怒来。   他澹台漭活了十九年,极少与人真心相待,可却没想到,第一次真心去对待一个人,换来的竟然是欺骗。   蓼实注意到澹台漭浑身的气势不过瞬间便低沉了下去,浑身变得杀伐无比,就连垂在身侧的手也握紧了几分,只是片刻后便松开了。   “看什么?”澹台漭猛地抬头,一抬头就看到蓼实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当即轻呵了一声。   澹台漭大概是有气没地儿撒,他朝蓼实竖起拇指,缓缓靠近自己的脖子,随即猛地一划拉。   面对澹台漭如此幼稚的威胁,蓼实回以嘲讽一笑,双手抱胸,不屑地转头看向另一边。   澹台漭看得冷笑,两人便像门神似的各立一边,谁也不理谁。   朝堂里已经吵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怀疑什么的都有,过家家似的怀疑来怀疑去,却都没有点名。   “丞相,你来自于江湖,对雪月阁了解多少?”   殿中忽然传来皇帝的声音,皇帝转头看向洛无尘。   “无尘来自于江湖,自然知道雪月阁的,雪月阁以暗杀营生,手段残忍,只要钱给到位,会根据雇主的要求做任何事。”   但是洛无尘很清楚邵雪月为什么会接这个单子。   邵雪月杀不了他,便想想着法儿地找他不痛快,可殊不知,洛无尘根本就不在乎。   邵雪月此番作为,在洛无尘眼里,不过是在帮他罢了。   不用自己动手,也不用牵扯上听风楼,直接把雪月阁推上风口浪尖,何乐而不为呢。   皇帝听完这句话,忽然点名了珉武王,“你说呢?”   “老臣觉得丞相大人言之有理,江湖中人极少与朝廷中人打交道,不过,据老臣所知,雪月阁阁主似乎与丞相大人有些渊源。”   洛无尘藏在面罩之下的眼睛轻飘飘地朝珉武王看了过去,轻咳了两声,才道:“王爷是说,雪月阁是受在下指使么?”说完他便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带着几许妖孽之感,很难让人联想到平时满身轻尘的洛无尘。   珉武王想用雪月阁跟洛无尘的私仇甩锅洛无尘,洛无尘又岂会不知道。   “王爷怕是不知道,江湖上若是要言谁最想杀在下,邵雪月怕是当仁不让了,又岂会帮在下威吓傅大人。”   “何意?”珉武王抬眸,那双略带了几分阴狠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上座的洛无尘。   “难道王爷不知道邵雪月与在下的恩怨?”   洛无尘故作惊疑,朝中大臣们立即想到了自己听过的谣言。 第54章   这谣言不知道何时传出来的,可传得非常之真,现今又得了洛无尘的言语证实, 这确实不难想象, 珉武王把矛头指向洛无尘的用意了。   珉武王今日之难, 全是洛无尘那「八月八」弄出来的,要说珉武王心里对洛无尘半分芥蒂没有,那不可能。   众人心知肚明罢了。   各大臣小声地议论了起来,皇帝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突然吼了一声:“好了!”   他半撑着额头,视线冰冷地射向珉武王,“此时全权交由澹台将军负责, 各爱卿可有异议?”   众人闻言, 哪敢有什么异议, 有异议也给我憋回肚子里去。   洛无尘淡淡地扫视了一圈朝堂上的人, 视线落在澹台卓身上的时候,朝他微微笑弯了眼睫。   澹台卓:他怀疑自己方才想甩锅的事被洛无尘发现了。   经过这些日子的了解, 虽然了解实在算不上深,洛无尘甚至在他审问傅胜的时候不曾开口说过话,可洛无尘当真如表面那般风轻云淡,原本还算平静的朝中也不会如现今般波澜涌动。   用澹台漭的话来说:只要洛无尘在朝中为官一日, 那这波澜便会无休止的大下去。   只是至今澹台卓都不知道洛无尘的目的是什么罢了。   众大臣齐齐道:“皇上英明。”   就在洛无尘以为,今日朝事差不多了的时候,没想到皇帝忽然道:“朕今日有事要给各位大臣说一说。”   群臣安静如鸡,就连洛无尘也诧异地看向皇帝。   皇帝没看洛无尘, 而是朝于言摆了摆手。   于言立即站上前, 高声唱和道:“宣——澹台漭觐见。”   澹台漭??   洛无尘微微一惊, 微微抬眸朝前殿看去,就见一人身着黑袍,气势沉稳地从殿门口踏了进来,走得步步生风。   真的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在乾元殿?为何自己一直不曾看见他?   也不怪洛无尘没发现,澹台漭一直就不曾在人前出现。   “见过皇上。”澹台漭一掀袍子就朝皇帝单膝抱拳跪了下去。   看着澹台漭,皇帝脸上出现了笑意,皇帝扫视了一眼群臣,朝于言摆了摆手。   于言听话地拿出了早已备好的圣旨,当朝宣读。   众大臣再次齐齐跪了下去。   随着圣旨内容的出现,朝中人神色各异。   澹台漭被封为御廷尉统都,原御廷尉统都被调去守卫军做副统。   朝中人谁不知道,守卫军统领是珉武王的人,而原御廷尉统都跟守卫军统领家,那几乎是世仇一般的存在。   凌妄闻言当即出声反对:“皇上,臣以为此事不妥。”   “哦?凌尚书,请问有何不妥之处?”没等皇帝出声,澹台漭便出声质问,“是我做御廷尉统都不可,还是原御廷尉统都去守卫军做副统不妥?如此的话,不知凌尚书可有合适的职位,比皇上派给我的更稳妥。”   凌妄闻言直接被吓得跪了下去,他权力再大,能大得过皇帝?   他的安排,能比皇帝安排得更稳妥?   洛无尘也没想到,澹台漭居然真的胆子这么大,圣旨都还没接就敢跟朝中重臣呛起来。   “皇上明鉴,老臣绝无此意……”凌妄还想再说什么,皇帝根本就不想听他说,像是有些疲惫似的摆了摆手。   凌妄跪在地上也不敢起来,只得保持着磕头的动作。   于言见澹台漭正过身,这才将手里的圣旨递给了澹台漭。   澹台漭全程正眼都没给洛无尘一个。   其实初始进来的时候,澹台漭便看见了那张金色面具,而且位置又那么显眼,他看不见才是真的瞎。   没见着洛无尘的真容,身形又真的单薄,不时还要咳嗽两声,这让澹台漭心里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邵雪月。   同样的纤瘦,同样的不时就要咳嗽一声,可气质不一样。   他的邵兄是温润的,不论是坐是站,都好看得很,绝不会带了几分妖冶气。   接过圣旨,澹台漭才道:“谢皇上恩典。”   “圣旨也接了,何时任职?”皇帝微笑发问,好似澹台漭是什么开心果,转瞬方才的郁气便烟消云散了。   “自然什么时候都可以。”澹台漭现在比私下里跟洛无尘相处的时候,多了几分凌然的盛气,好似他还真就是一个混世魔王,谁也不看在眼里似的。   这样的澹台漭洛无尘没见过,只觉得,他就像个披着狼皮的小奶狗。   很快便下了朝,洛无尘出了殿就被蓼实扶着上了软轿,澹台漭那边拿着圣旨,看着洛无尘渐行渐远的软轿,朝澹台卓道:“老头子,这就是那位丞相兼国师?”   澹台卓知道,这话之后,澹台漭绝对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朝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在宫里,凡事记得谨言……”   “慎行嘛。”澹台漭接过澹台卓的话,“我懂,我就是奇怪,他是没脸见人吗?我以为国师当真长得如传言中那般好看,没想到他倒是给我看了一张面具。”澹台漭嗤笑:“老头子,你说,他们传言的好看,不会就是这张面具吧,面具倒是挺好看的,不过我怎么瞧着这面具上的花纹有点儿……”   没等澹台漭叨叨完,澹台卓又是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你给我积点儿口德吧,祸从口出不知道吗?”   澹台漭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由有些埋怨地看着澹台卓,“再打我真的会被你打傻。”   澹台卓又想揍,周围却围上了一群前来恭贺的大臣,两人只得应付去了。   软轿里。   洛无尘问蓼实,“澹台漭是何时进宫的?”   “听说是卯时,你们进殿后,澹台漭便被人领着来了殿外,想必是澹台将军的意思,”蓼实有些犹豫地开口,“毕竟之前,皇帝并未对任何人言澹台漭要入朝为官之事。”   洛无尘一直以为皇帝会一道圣旨直接下到澹台家,而后上任,没想到竟会当朝宣读。   这究竟是澹台卓的意思,还是澹台漭的意思?那一次他不在的时候,澹台卓跟皇帝,到底达成了什么共识?   那一次于言也没有伺候在侧,除了皇帝跟澹台卓,想必只有天知地知了。   “回去吧!”洛无尘今日身上依旧很疼,只是相比昨日好了许多罢了,一会儿澹台卓铁定还得来找他一同去审问傅胜。   辰时初,澹台卓果然来见洛无尘了,不止澹台卓,他身边还跟着澹台漭。   澹台漭已经换上了御廷尉统都的衣裳,腰佩大刀,两人就站在琉璃殿前,等着洛无尘。   洛无尘知道澹台卓找他铁定是去天牢,便如往常般戴上了面罩。   两人见他出来,立即住了交谈之语,两人朝着洛无尘就是抱拳一礼。   澹台漭的表情颇为欠扁,他朝洛无尘道:“国师,此后还请多多照顾了。”   “应该的。”洛无尘清润的声音从面具后传出,朝着澹台漭略一点头,方方面面具是有礼。   看着洛无尘这态度,澹台漭微微拧了下眉,倒也没说什么,而是转身朝澹台卓道:“那我走了,爹,你忙去。”说完就跑了。   澹台漭对宫里很熟,几乎不需要人带路,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这边洛无尘刚准备上轿,白芍就疾疾来报,“大人,抓住霜燧鸟了。”   “看好它,别再让它把链子啄断了。”蓼实话音刚落,就听洛无尘道:“换根粗的。”   白芍:粗的?多粗?   像是知道白芍在想什么似的,洛无尘挑帘朝他看了过来,“压得它飞不起来的。”   白芍立即就懂了,不过心里却为霜燧鸟捏了一把汗,压得飞不起来,那不得锁断了那小腿腿?   不过白芍自然知道,今日一早赤雪趁着洛无尘不适啄断链子自个儿飞了的事惹怒了洛无尘,受点儿罚也没什么。   白芍不知道的是,洛无尘了解霜燧鸟。这鸟贼精,铁定会把这帮小太监骗得团团转,不压得它飞不起来,这鸟转头还得啄,一条链子管不了几日又得断,现在霜燧鸟对洛无尘各种不服,明面上乖巧,私底下可阳奉阴违得厉害。   这次洛无尘去了天牢,澹台卓本想依照原来的法子继续审。   洛无尘捧着杯热茶,轻飘飘地开口道:“将军,照着前几日的审问不痛不痒,你觉着,傅胜还会怕吗?他铁定盼着人来救他呢。”   昨日傅敏跟傅胜虽然嚎得凶,可基本都是痛的,除了傅胜那一纸供述,偶有隐晦地牵扯出珉武王之外,可还有别的有用的东西?   可隐晦,根本就没有丝毫用处。   “大人的意思是?”澹台卓不确定。   “熬够了。”洛无尘手中的杯盖轻轻碰着杯口,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澹台卓神色微变,却无多言。   他原本也是打算熬到中秋后便不再熬了,熬的时间越久,珉武王便有更多的时间做反应。   更何况现在珉武王已经跟雪月阁牵扯上了关系,傅胜能留下的几率便小了很多。   洛无尘原本还想熬傅胜几日的,今日在朝堂上,若不是凌妄忽然开了口。   若不是皇帝竟然在朝堂宣旨侧册封澹台漭,他也不会忽然改了注意。   只是没想到,傅胜在被提出来的时候,比起昨日,身上的部件又少了一样。   “怎么回事?”澹台卓凝眉质问出声,在场狱卒全部都跪了下去。   “情况与前天夜里一样,傅大人是被迷昏之后,才被切去手指的。”   这个狱卒面生,不是洛无尘的人,那便是澹台卓的人了。   他跪在地上,想起今日晨牢房里传来的尖叫声就皱紧了眉。   若不是傅胜的手指就放在傅敏眼前,可能他们任何人都发现不了,原本睡着的傅胜,竟然在睡梦中就丢了手指。   那人来无影去无踪,他们已经彻夜守着了,却依旧什么都没发现。   洛无尘看着跪着的傅胜,他没了手指,没有舌头,能用来招供的东西全都没了,此时整个人都昏沉着,明显被药得不轻,再下重一点点的手,怕是人就没了。   这作风就很邵雪月了。   “为何不早点来报?”澹台卓有些慌了,一直有人守着却都没有发现,雪月阁当真有这等神人么?   “将军,报了,只是……”那人抿紧了唇,“尸体方才被发现,就在天牢外面。”   他们就像被人玩/弄的小蚂蚱,玩/弄他们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好似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尽收于眼中。   洛无尘闻言,朝天牢的门口看了过去,澹台卓直接命人追去了。   不过澹台卓能把人追回来的几率小之又小。   现今的朝廷再怎么不堪,做事都有一套章法,远远比不上雪月阁那般人见了空子就钻来得狡猾。   洛无尘没有出声,由着他们去追。   他倒是挺想雪月阁的人能把他吃了亏的消息告诉邵雪月的。   澹台卓转头看着气定神闲的洛无尘,微微拧眉,“大人,不追么?”   “为何要追?你们做个样子出来,告诉珉武王就行了。”   没了傅胜,又借用傅胜威吓了各位大臣,这不正是珉武王想要的吗?   现在的傅胜,没手也没了嘴,什么都干不了,紧张的只会是那些游移的大臣们。   洛无尘倒是挺想知道,这些大臣到底会是松了口气,还是继续靠着珉武王。   “大人,小儿年少,难免轻浮气躁,往后在宫中,烦请大人照顾一二了。”澹台卓被迫上了贼船,不管澹台漭这段时间的表现再怎么好,在他心里,澹台漭依旧是个不成熟的孩子。   洛无尘硬拉着他上了姓洛的贼船,此时脸皮厚一点,简直半分不心虚。   “应该的。”洛无尘现今住所在属于后宫了,只是位置较为偏远,凭着澹台漭对国师的气性,怕是以后少不了多盯着琉璃殿了。   想到这里洛无尘不免觉得有些头疼,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脸上的面具,怀疑以后出门,避免被澹台漭认出来,这面具得一直戴在脸上了。   “多谢大人了。”得了洛无尘的应允,澹台卓觉得,多少澹台漭应当都会收敛点儿也多少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对澹台漭宽容一二。   狱卒一去未返,傅胜又一直处于昏沉状态,整个人都软在地上,根本什么也审问不了,于是改提傅敏。   傅敏大概是被吓傻了,问什么都摇头,紧紧护着自己的手指,好似下一秒,丢手指的就会变成他。   傅胜的生死,洛无尘已经不在乎了。   澹台卓见什么也审不出,命人写了供述,一条条地列下来,让傅敏看,对就点头,不对就摇头。   全程下来,傅敏像是不识字似的摇头,满眼皆是惊惧,视线不停地往傅胜只剩手掌的手上瞅。   洛无尘知道,傅敏心里大概很挣扎,一边盼着珉武王来救他,一边又觉得,天牢的人还能护他。   大抵是昨晚雪月阁的人只懂动了傅胜,没有动他的原因,心中多少存了几分庆幸。   可傅敏大概不知道,只要他们进了这天牢,珉武王就没打算让他们活下去,傅胜的手指被扔在他眼前,生生吓醒,这便是最好的证明。   洛无尘知道,但却没有告诉澹台卓。   他就是要慢慢磨,磨得他们日日夜夜都是噩梦缠身,磨得他们身心俱疲,磨得他们就算睡觉,梦境里也没有半分美好,全是杀伐与血腥。   洛无尘自认从来都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他的仁慈更不会对着仇人。   澹台卓不了解,蓼实却是了解得很。   出了天牢,洛无尘与澹台卓告别,回了琉璃殿。   刚回去,就听得赤雪大骂「小混蛋,小混蛋」,还不时甩一甩脚上的链子,那链子被它甩得泠泠作响。   洛无尘让人把赤雪提了过来,把前几日画的赤雪肖像递到它眼前,结果赤雪忍着断腿的痛也要飞上前来把那丑不拉几的肖像图给毁了。   “我还能再画。”洛无尘微笑开口,赤雪啄画的动作戛然而止,许是认了命,也许是被链子坠得累了,直接从半空僵直着掉在书案上,哪儿不掉,还偏偏选择掉在砚里,染了一身的墨。   蓼实:洛无尘看得笑了起来,干脆捏着赤雪当笔,把它在白纸上印了个鸟形。   赤雪全程装死的生无可恋样,小眼睛都快翻白眼了。   蓼实:他极少看到洛无尘这样,甚至有些幼稚的时候,不过心里也是极为开心的。   若是青黛在,指不定还会指挥他们公子多印几下,然后每次赤雪惹他生气或者欺负他了,就拿这画嘲笑它。   想到青黛,蓼实那常年不苟言笑的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弧度,洛无尘瞥眼间瞧见了,只得微微失笑。   青黛跟蓼实的感情是非常好的,这么多日,他都不曾问过蓼实,把青黛支走,可怨他。   可洛无尘知道,蓼实会回答不怨。   青黛的性子他们都了解,洛无尘不愿拘着他,只能尽力为他们腾出一片港湾来。   洛无尘一直都知道,自己要走的路注定血雨腥风,他让蓼实跟青黛见着最真实的自己,以免以后若是真出了事,他们会无法接受。   洛无尘能对所有人虚与委蛇,能对所有人微笑,心里却处处想着算计,却不能对青黛跟蓼实如此。   他们为他交付身心,是洛无尘最重要、最珍视的人,他不愿负了他们。   想是如是想,可未来到底会走向何方,会生出多少变数,洛无尘自己也无法预料,只能尽力而为。   “想什么呢?”洛无尘见蓼实嘴角的笑绽开一瞬,便又收了回去。   “公子,澹台漭现今成了御廷尉统都,不时铁定会来琉璃殿附近巡查。”澹台漭对他们公子的成见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   反正蓼实对他喜欢不起来,更何况今日在乾元殿殿前,澹台漭那嚣张的威胁手势。   “由得他巡吧!”只要不让他看到自己的样貌,倒是没什么问题,澹台漭也不能真那么幼稚去打听洛无尘的长相。   不过这一点,洛无尘就猜错了,澹台漭还真会幼稚到去打探洛无尘的长相。   不过短短一日,他便跟御廷尉的所有人都混熟了,只不过得到的消息甚微。   御廷尉从不曾进过琉璃殿,而且每次出门洛无尘都乘坐软轿,除了前段时间的早朝,极少有宫人见过洛无尘到底长什么样。   澹台漭在御廷尉休息处,摸着下巴,看着一帮狗腿地讨好他这个新上司的人,“你们真没见过国师真容?”   “统都,哪儿能啊,国师大人出门尽皆软轿,只有到了乾元殿才会下来,我们上哪儿看去,不过国师容貌倒是被传得好看极了,”一个二十三四左右的人疑惑地看着澹台漭,“不过统都,今日你不是上了乾元殿,难不成国师不在?”   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们巡逻的时候,亲眼见着国师的软轿去往乾元殿方向的。   “见是见着了。”澹台漭摸着下巴,“就是也不知道国师大人是不是得了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居然戴着面具,”澹台漭把附近两人的脖子一勾,几个小的立即配合地围了上来,“你们说,他们说国师长得那么好看,是不是就是谣传?否则为何他要以面具示人?”   “这……这……”几个人说不出话来了,背后非议国师可是大罪,只不过现在是澹台漭开得头,他们便也就不怕了,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这些御廷尉的人,大多都想求一个好前程,澹台漭本身上过战场,他爹又是将军,再蠢的人也晓得澹台漭是多粗的一条大腿了。   国师又如何?丞相又如何,不看他们一眼,那不也是空白话么。   “统都,说真的,我们只听过国师这几日染了风寒,长相倒还真没听人说过,反正宫里见过国师真容的小宫女,私下里都说国师时她们见过的人里,长得最好看的一个,还因为议论这事儿的时候被十三公主听见了,那几个小宫女差点丢了命了。”   “这事儿怎么又跟十三公主扯上关系了?”澹台漭不解。   “我我我,这事儿我知道。”一个约莫十七岁左右的少年举手挤了进来,“那日我就在,那个小宫女说国师长得比十三公主好看,没想到就被十三公主听了去,当场把那个小宫女打死了。”   澹台漭知道十三公主的名声,十三公主宋羽衣,刁蛮跋扈,任性妄为,就算行走在宫中,一手长鞭也不曾离过手,宫中被她打死的小太监小宫女简直不计其数。   澹台漭对她的感官并不好。 第55章   “哦?这样?居然比十三公主长得还好看?”澹台漭的脑子里立即出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想法, 在他看来,不论是宋氏皇族还是洛无尘,都不是什么好人, 珉武王就算了, 十三公主, 他觉得,他可以利用起来。   想到这里,澹台漭就心情颇好,他伸手搂过说话那个少年的肩,“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小就入得御廷尉了?”   那少年笑得憨憨的,摸着自家后脑勺,“小的叫何旺, 是从御马司调过来的。”   御马司, 好听一点那叫训马师, 难听一点就是喂马的。   不过御廷尉向来不是什么好去处,这少年估计是得罪什么人了, 才会被调过来,看他开心的那样儿,多半还以为自己升官了呢。   澹台漭也没再多问,非常阔气的说自己今晚请酒吃。   众人一听, 立即乐了,要知道,上一任御廷尉统都,都是让他们给钱的, 哪还吃得到他的酒。   当下御廷尉的人便一传十, 十传百, 很快整个御廷尉都知道了澹台漭要请吃酒的事。   不止御廷尉知道了,这事儿几乎传遍了整个后宫。   听闻这事儿的洛无尘,正在整理霜燧鸟身上的墨,问了一个很致命的问题:“他有钱么?”   据洛无尘所知,澹台漭可是很穷的。   “有钱么?有钱么?”霜燧鸟不满地拣了这话学,一边学一边梳理自己的羽毛,还不忘给洛无尘卖个乖,用以期待洛无尘能少锁它两日。   洛无尘看得失笑。   蓼实道:“估计是有,不然他不会这么大放厥词。”   澹台漭没有,澹台卓还没有么?   洛无尘却但笑不语。   这边,顺意宫里。   十三公主宋羽衣听得澹台漭居然进了御廷尉当统都,当下便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腰间别着长鞭,带着一帮宫女太监直奔御廷尉。   澹台漭眼看自己到时辰散值了,便将轮值的人安排好,领着一帮御廷尉的人出宫去。   只是没想到,半路上就遇见了挡道人。   宋羽衣看着澹台漭,眼见这么多人,有些欲言又止,最后盛气凌人地指着澹台漭道:“你,过来。”   她的口气完全是命令的口吻,澹台漭那句「见过十三公主」的话还没说出来呢。   “不知公主驾到,所为何事?”澹台漭跟公主打着官腔。   澹台漭跟十三公主并不熟,甚至算得上是陌生的,幼时他爹打了胜仗他跟着进宫,只有这个十三公主跟他年龄相仿,他爹便由着他跟十三公主玩儿。   那时候的澹台漭根本就没有男女之别的概念,因着皇帝的放纵,他跟十三公主兄弟来兄弟去的,还爬过树摸过鸟蛋。   那一次的鸟蛋是澹台漭摸下来的,十三公主硬要澹台漭给她,澹台漭不给,十三公主抡起手里的鞭子就给了他一鞭,碎了一窝蛋就算了,澹台漭也挨了打,因此并不待见这位公主,基本就是绕着走。   现在他倒是差点忘了,这宋羽衣还没嫁出去呢。   回来这么久,澹台漭就没见过宋羽衣。   宋羽衣的手在鞭子上来回摸,趾高气昂地看着澹台漭,“本公主叫你过来,你是聋了吗?”   御廷尉的众人都大气不敢出,他们可惹不起这位公主。   澹台漭朝身后的招了招手,道:“找好地方知会我一声,我一会儿就来。”   何旺给了一个澹台漭小心的眼神,然后跟着一帮人离开了。   “公主殿下,现在人都走了,有什么话就说吧!”澹台漭的语气不耐,别人怕她,澹台漭可不怕。   “听说你当了御廷尉统都?”宋羽衣冷笑,他父皇早已提过要把自己许配给澹台漭的想法,只是每次都被澹台卓以澹台漭还小给糊弄过去了。   澹台漭还小吗?   十九了,哪里还小了。   现在她还听到了什么?他居然说洛无尘比她美?   一个男人要什么美貌?这澹台漭方才当了御廷尉统都就到处打听那个该死的国师,不过一个山野村夫,他也配?   越想宋羽衣便越是生气,生气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她看着对面的澹台漭,不打他一顿,她简直难消心头之恨。   她抽出腰间长鞭,朝着地上狠狠一挥,吓得旁边的宫女太监具是一抖。   澹台漭见此沉了视线,嘴角那嘲讽的笑宛若实质般扎在宋羽衣心里,让宋羽衣觉得,澹台漭看她的视线就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听说,你觉得,过是洛无尘比我还美?”宋羽衣阴沉沉地笑了起来。   那笑让澹台漭想到了从前还未病倒时的皇帝,那表情,不说亲生的,简直对不起那气势。   澹台漭一听这话就明白了,敢情是因为他打听洛无尘的长相惹怒了这位公主?又因人传言洛无尘比她长得好看,借题发挥呢。   澹台漭觉得可笑极了,真不知道这位公主是眼瞎还是怎么,她就没长眼睛自己看吗?她身边,哪个死了的宫女不比她长得好看。   澹台漭的唇轻佻地勾着,“公主有自知之明便好,何苦说出来呢,而且长得好看,也不是人家国师的错。”   这话让宋羽衣不能忍,这天下谁人不言她长得好看,岂能容澹台漭嘲讽她的长相。   宋羽衣从十三岁习武,宫中有专门教她功夫的师父,只是后来比试的时候,宋羽衣下手太重,那教她功夫的师父未免殃及家人不敢还手,活活被她打死了。   从此宋羽衣便再也没有请过师父了,自觉功夫可胜天下人。   她的长鞭忽然就朝澹台漭挥了过去,澹台漭现在可不是从前的澹台漭,不会碍于她的身份等着挨打。   他一手捏住宋羽衣挥过来的鞭子,冷声道:“公主殿下,我可不是你宫里的宫女太监,你别得寸进尺。”   说完将鞭子朝着旁边狠狠一扔,那一扔带了些许内力,凭着宋羽衣的那身三脚猫,根本招架不住。   甩完,澹台漭抬步就走。   宋羽衣被他那一甩甩得往旁边踉跄了好几步才停住,转身就见澹台漭居然敢走,一鞭又朝澹台漭甩了过去。   澹台漭屈指轻轻一弹,长鞭「啪」地一声甩在地上,转头冷冷地盯着宋羽衣,温和道:“公主,你当我澹台漭的话是耳边风?”   澹台漭表面温和,可是那双眸子冷的宛若浸过冰,处处寒凉。   宋羽衣是不可置信的,她能赢过自己的师父,她以为自己怎么也不该输给澹台漭,可是两次都被澹台漭轻描淡写地挡了下来。   一股被欺骗,又不可置信的愤怒在他心里生根发芽,看着澹台漭的视线无比愤恨。   宋羽衣是被人从小夸到大的,根本就没尝过输是什么滋味,在她的认知里,这世上所有人都应该让着她。   父皇的后宫妃嫔各个让着她,就连兄弟姐妹也全都让着她,哄着她,她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大的亏,没受过这么大的辱。   其他宫女太监见澹台漭很快就消失了,他们公主在原地气得瑟瑟发抖。   澹台漭倒是心情颇好,宋羽衣找他麻烦这事儿他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宋羽衣善妒,特别是美貌这方面。   “哎哟,有戏看咯!”澹台漭独自乐呵死了,就连晚上吃酒的时候,脸上的笑都没停过。   而琉璃殿。   澹台漭走了没一会儿,宋羽衣便找到了琉璃殿,势要见一见洛无尘。   宫里的小太监拦不住她,谁拦就鞭子伺候,五个小太监全被打趴下了。   白芍跑得快,冲进屋就朝洛无尘喊:“大人,不好了大人,十三公主打来了。”   洛无尘进宫这么久,除了已故皇后与主动找过他的莫贵妃,后宫中的人他就没见过别的。   “什么叫打来了?”蓼实见白芍跑得上气不接下去,把他扶了起来。   “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十三公主来了……”   “洛无尘,你给我出来。”外面响起了一道愤怒至极的声音。   霜燧鸟倒是胆子大,直接学着那声音吼起了“洛无尘,洛无尘,出来,出来……”   “去看看吧!”洛无尘淡淡出声,伸手点了一下刚清理完墨汁裹在棉布里的霜燧鸟。   “是,公子。”蓼实微微扶着洛无尘,让他借着点儿力。   洛无尘被蓼实扶出去,就见琉璃殿其他五个太监全都躺在地上哀嚎,脸上、脖子上都是鞭痕。   洛无尘抬眸看向宋羽衣,温和点头:“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蓼实,备茶。”   “茶就不必了。”宋羽衣看着洛无尘一副快死了的样子就觉得晦气。   好看也没好看到哪儿去,她捏了捏手里的鞭子,“听说国师大人神医在世,大人进宫这么久本公主都不曾来拜访一二,实在不像话。”   宋羽衣可不是在说自己不像话,而是说洛无尘,身为国师住进了后宫,却不曾主动拜见她一国公主,这才是真的不像话。   洛无尘又怎么可能听不出宋羽衣的意思,只道:“公主言重了,在下不过区区国师,实在不敢劳烦公主主动来请在下,敢问公主造访琉璃殿,可是身子有何不适之处?”   “你连自己都不能医,还能治别人吗?”宋羽衣这话是明晃晃地说洛无尘欺君了。   蓼实备好茶出来,脚步沉着地捧着茶走到宋羽衣面前,“公主,请用茶。”   宋羽衣看了蓼实一眼,目光缓缓扫到蓼实手里的茶水上,手中长鞭忽然就差蓼实挥了下去。   洛无尘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鞭落在蓼实手上,发出「啪」地一声巨响,一条绯红带血的鞭痕就出现在蓼实手上,可蓼实手里的茶,依旧端的稳稳的,没有溢出分毫。   洛无尘原本是想动手的,奈何这几日他处在内力受阻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到。   所有人都听得浑身一抖,不敢抬头。   宋羽衣绕着蓼实走了两圈,目光打量,“你叫什么名字?”   听着她这话,洛无尘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她想把蓼实从他身边要过去。   洛无尘轻轻抬手,白芍意会,扶着洛无尘下了阶梯,走到宋羽衣面前,“恐怕得让公主失望了,这人,你带不走。”   “跟着我有什么不好的,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难道跟着你一个活不久的人,就有未来么?”   宋羽衣字字句句都在咒洛无尘死,蓼实已经听出了气性,却依旧沉着,“属下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多谢公主厚爱。”   宋羽衣嗤笑地看着洛无尘,观察着他的样貌,许是公主见过的美人儿太多,也许是别人对她错误的夸赞让她素来眼高于顶,根本就瞧不上洛无尘这一副病体样儿。   “能让澹台漭夸赞你,本事不小啊。”宋羽衣的视线很是轻浮,洛无尘却不为所动。   别人或许不知道这位公主的脾性,可洛无尘几乎将宋氏皇族老底儿都掀了,还能不知道这位公主什么德行?   她的顺意宫不止打死过宫女太监,还打死过许多养在宫里的面首。   雍国国风淫扉开放,却也没有人能有宋羽衣这般大胆的。   洛无尘一直没怎么关注过她,全因宋羽衣于他而言,用处并不大。   不过既然宋羽衣主动找上门来,那便另说了。   听着宋羽衣的话,洛无尘算是将宋羽衣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半,一边觉得澹台漭幼稚,一边又觉得,此番作为虽然幼稚,却是确确实实地让他有些困扰。   也是现在,洛无尘忽然发现澹台漭的一个特性,他惯于用表面的幼稚掩饰自己,却能将这股幼稚发挥它最大的用处。   难怪澹台卓一直言澹台漭还小,这番看起来像是意气用事的行径确实挺「小」的。   洛无尘发现,他还真是小看了澹台漭。   “能得统都夸赞,实在有幸。”洛无尘依旧笑得温和,面对公主的怒意,洛无尘就像浑然不知似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宋羽衣见洛无尘油盐不进,不由转向蓼实。   蓼实幼时虽然是个小乞丐,不过后来被洛无尘捡了回去,吃的方面从没亏待过,又因习武。   尽管只有十六岁,可是身量已然比洛无尘高出半个头,体格也颇为健壮,再加上,蓼实的五官长得确实不差。   蓼实是一种刚毅又沉稳的俊俏,跟青黛那种富贵小公子的风格全然不同。   这是宋羽衣最喜欢的一种长相。   见宋羽衣盯着蓼实看,蓼实面不改色,活像宋羽衣是透明的。   “公主,今日事在下不会告知皇上,男女有别,公主还未出嫁,恐有损公主声誉,公主还请回吧!”洛无尘态度疏离得很。   此话的作用乃为提醒宋羽衣,但是宋羽衣没有听出来。   如此心性,让洛无尘笑了。   宋羽衣——当真好利用得很。   宋羽衣见蓼实站在洛无尘身后,半步也不愿往前踏,只得恶狠狠地盯了洛无尘一眼,威胁道:“你给我等着。”   “恭候公主。”洛无尘倒是应得快。   宋羽衣本就是个暴戾性子,洛无尘这不痛不痒的语气与神色,让她感觉一拳打在棉花上,却又不敢真对洛无尘如何。   她父皇纵然宠她,可在太子哥哥派人去接洛无尘的时候,皇帝便告知他们所有人——洛无尘,就是他的命。   宋羽衣感觉吃了一肚子的憋闷气,转头就去乾宁殿找皇帝告状去了。   宋羽衣一走,洛无尘便让白芍给宫里的几个小太监上伤药,他拽着蓼实进了内殿。   洛无尘看着蓼实手上的伤,两只手齐腕,再到鞭子弹回来打到了手背上,那鞭伤就像一条缠在手上的猩红毒蛇在吐着信子。   “你本可以躲掉的。”洛无尘有些心疼,不管是蓼实还是青黛,他都舍不得动分毫的。   “但是躲了,只怕公主会不死不休,平白给公子添麻烦。”   洛无尘闻言微怔了一下,心里微微泛着几分苦,他一边给蓼实上药一边道:“莫让自己受委屈,你家公子能应付。”   蓼实抿紧了唇,他自然知道他们家公子能应付,可他们家公子,已经很累了,他们除了听话办事,却什么都做不了,多少有些无力感。   “不委屈的,公子。”就算是青黛,在今日这种情况下,没有公子应允,也是能忍得住的。   洛无尘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对青黛跟蓼实而言有多重要。   洛无尘就像是他们最重要的家人,保护家人,拼了一条命,那又如何?   他们对洛无尘,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   但是蓼实也希望,自己能懂公子,能为公子分担哪怕一分一毫也好。   但是洛无尘不说,那么他便也不问,他一直都知道公子有秘密。   从前在傲风山的时候,他跟蓼实练功,洛无尘便会朝着皇城的方向望,他们不知道公子在看什么,这一望,就是许多年。   而今,蓼实大概知道了洛无尘必须进京的缘由,可是,他还是想听公子亲口说与他听。   是什么血海深仇?还是什么?   这天下恨宋氏的人多了去了,发生在那个时间段的事太多了,具体的蓼实猜不到。   甚至是他跟青黛,多半也是在那个情况下成为孤儿、沦落成为乞丐的。   只是蓼实跟青黛都不记得沦为乞丐之前的事了,甚至自己的爹娘他们都想不起来姓甚名谁。   这十六年来,最开头的记忆,便是乞丐之后,洛无尘朝他们伸出的那只手,还有那句带着几分清浅与软糯的“你们要跟我走吗?”   是洛无尘给了他跟青黛一个家,给了他们兄长、父母这样至深的感情。   其实他们公子有一点想错了。   他跟青黛不是谁离不开谁,他们是两个人都离不开洛无尘。   说他们像是没断奶的孩子也好,说什么都好,他跟青黛在必要时,都能互相放弃对方,却独独不能放弃洛无尘。   青黛表面上看着单纯粗糙,其实内心跟明镜儿似的。   青黛知道公子是故意支走他,毕竟查赤令军,有听风楼就好了,没必要青黛亲自出去走这么一遭,青黛全都知道。   但是为了让洛无尘放心,他也想让洛无尘看到自己并非表现出来的那样,他也能长大,也能跟蓼实一样成熟。   走这么一遭也是好的,他能让公子看到他长大。   这全是青黛走了没几日,给蓼实的私信,还特地嘱咐蓼实不要告诉洛无尘,他怕公子心疼。   洛无尘给蓼实包扎的时候很轻柔,也很用心,但是手法娴熟。   以前他跟青黛练功的时候受了伤,洛无尘也是这样为他们包扎的,只是会调笑他跟青黛,气氛远比现在活络热情。   “好了!”洛无尘给蓼实用了最好的伤药,“两三日应该就好了。”   洛无尘收拾了残局,蓼实看着他的背影,想要问什么,却最终还是道:“公子,澹台漭明显在利用公主针对你。”   “我知道。”没有伤蓼实,洛无尘倒还好说话,可千不该万不该,宋羽衣出手伤人。   “放心吧,这打我不会让你白挨。”始作俑者澹台漭,他也不会让他好过,洛无尘嘴角勾着轻笑:“我会好好「照顾」小将军的。”   “可是澹台将军那边……”蓼实不放心。   “私仇也不能报吗?”洛无尘表情变得有些委屈,转瞬又扬起一个莫测的笑。   蓼实:当天晚上,洛无尘便去了乾宁殿见皇帝,给皇帝施针。   施针的时候,皇帝忽然道:“国师,羽衣年少,还望国师莫要计较。”   “自然不会,公主颇有皇上当年的风范,实乃巾帼。”洛无尘睁着眼睛说瞎话。   具体情况皇帝知不知道洛无尘不关心,反正夸就对了。   而且……年少?   若不是宋羽衣已经十六,洛无尘差点就信了,要知道,蓼实跟青黛,也才十六。   “皇上,公主已然十六,也是婚配佳龄,可有合适的人选?”   说起这个,皇帝就睁开了眼睛,在洛无尘没来的时候,皇帝想过把宋羽衣嫁给澹台漭,可是洛无尘来了之后,他又想过把宋羽衣许配给洛无尘。   把宋羽衣嫁到澹台家,能让澹台家对他更忠心。   把宋羽衣嫁给洛无尘,是洛无尘能帮他续命,乃至于以后指不定真能让他羽化成仙。   可是两相思量后,皇帝就迷茫了。   这俩,他都想要。   宋毓去傲风山习医了不假,可他能有洛无尘这样的天资吗?皇帝觉得未必,把宋毓顺水推舟地送出去,不过是以防万一。   其实洛无尘来了之后,他更中意能让自己长寿的洛无尘。   想清楚这一点后,皇帝道:“无尘,你觉得羽衣如何?她性子是燥了些,到底贵为一国公主,难免骄纵……”   洛无尘闻言愣了一下,“皇上是想把羽衣公主许配给在下?”   “怎么?你觉得朕的公主配不上你?”皇帝忽然沉了声音。   洛无尘站在皇帝后面,朝他的百汇缓缓施针,心中却觉得皇帝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可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之道啊,只得道:“在下多谢皇上厚爱,只是无尘这一身医术是修的童功,这一生都无法娶妻,否则,这一身医术得尽废。”   皇帝:他倒是没想过这茬。   他又想到了传闻中的疯赖子,好像也没听闻疯赖子有娶妻。   得了洛无尘的准话,皇帝算是彻底在洛无尘这儿歇了心思,主意便又重新打到了澹台漭身上。   洛无尘是不关心宋羽衣嫁给谁的,而且也知道,澹台漭也绝不可能娶宋羽衣。   使绊子么,谁不会呢?   洛无尘从乾宁殿离开的时候,在殿门口轻轻顿了顿,他内力虽然受阻,却并不妨碍听力。   从他进乾宁殿一直到离开,房顶上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都一直在,直到此刻,那脚步声才渐渐走远了去。   蓼实侯在乾宁殿外,凝眉问洛无尘:“要追吗?”   “不必。”不管是谁的人,洛无尘这话都会传出去,至于会传到谁的耳朵里,洛无尘觉得不难预料。   风来信。   邵雪月怎么都没想到,不想委屈自己住了间不算招摇,也不算寒酸的客栈,会把自己亲自送到狼嘴里。   邵雪月听着派出去的探子来报,在听到洛无尘对皇帝说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娶亲的时候简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楚陵就在旁边像是看一个傻子似的看着他,觉得邵雪月实在太好骗了,这话怎么听都是哄人的,骗骗皇帝就算了,邵雪月身在江湖,还能不知道?   “不能娶亲?练的童功?亏他能扯。”邵雪月是真的觉得好笑,据他所知,别说童功,洛无尘连内力都没有,练个屁的功啊。   不过转头,邵雪月就朝三煞中的血煞道:“这么好的事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去把这好消息告诉天下豪杰,让他们也听听这消息,总归不能我一个人乐呵嘛。”   楚陵:他觉得邵雪月在找死的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了,被洛无尘欺负得这么惨都还没吃到教训。   血煞立即领命跑了,没两天,洛无尘不能成亲,这辈子都只能当童子的消息就被邵雪月广而告之,整个雍国都知道了。   这消息传到傲风山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事了,疯赖子倚在自家那位怀里,疯赖子虽然疯名在外,赖皮的名声也在外,可是从不在吃穿用度上委屈自己,而且驻颜有术。   虽然已经快五十的人了,一张脸看起来却也不过二十有五,实在年轻得有些过分。   他捏着一张信笺,看着上面写的京都近况,缓缓把信笺揉成一坨,然后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这小崽子……”   洛无尘的名字是疯赖子取的,就连姓氏也是承得疯赖子的姓氏,疯赖子原本就姓洛。   身侧人得了疯赖子的好,同样有着一张年轻的脸,他侧头看着身侧人,温柔道:“寒衣,无尘定然不是有意……”   “不是有意?你觉得他还能是无意?老夜,也你太宠这小崽子了。”洛寒衣瘪嘴,夜绍溟当初亲自把十年内功传给洛无尘的时候,洛寒衣是一百个不愿意,夜绍溟怎么都是他的人,但是耐不住夜绍溟喜欢那小崽子。   为此洛寒衣醋得不行,并没有告诉洛无尘夜绍溟是主动给他内功的,硬被他掰扯成了自己逼的。   “现在天下都传这小崽子不能成亲,他那身医术可是我传的,这不是说我也是一个活太监?”洛寒衣憋屈死了,怀疑洛无尘是在报复他。   夜绍溟听得这话,只得哄着洛寒衣了。   能怎么办?手心手背都是肉。   听着夜绍溟为洛无尘说好话,洛寒衣瘪嘴,他才不听,他都听多少年了。   “当初我从乱葬岗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这小崽子心思多着呢,故意这么说,指不定在打着什么坏心思。”洛寒衣自觉自己对洛无尘还算了解,不论自己怎么对待这小崽子,他都一副「师父你都对」,让洛寒衣本就有些暴躁冲动的性子愣是吃了十多年的憋闷气,偏偏又不能对他做什么。   “你这刀子嘴豆腐心,能不能不要用在无尘身上。”夜绍溟刮了下他的鼻子。   讲真的,这动作难免幼稚又油腻,可洛寒衣就吃这一套。   别人眼里他能又疯又赖,就连洛无尘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两人真容,可只有夜绍溟知道,洛寒衣当初冒险救洛无尘的原因。   前朝皇族不能死绝。   洛寒衣揉了揉自己的鼻子,看着京都的方向,轻声道:“听说,那位也去了京都。”   夜绍溟听他如是说,自然听出了洛寒衣话中的担忧。   “是啊,也在京都,听说一个月前搬过去的。”   “确定不告诉他,他还有个兄弟活着?”洛寒衣有些犹豫。   他跟夜绍溟避世多年,洛寒衣以疯赖子之名行走江湖,夜绍溟便以断头刀之凶名在江湖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人在江湖上,具是传说般的人物,洛无尘单知疯赖子,却不知夜绍溟断头客的名号。   纵然他有一颗七巧玲珑心,也参不透这俩究竟在玩儿什么鬼东西。   “告诉了他们,你觉得,无尘还能如现今这般吗?现在的雍国不是以前的霁国,霁国百姓始终没有现在的雍国百姓狠毒。”   霁国百姓无论怎样,心中都存有「善」之一字,这是霁国国之风骨。霁国毁于「善」之一字,成也于「善」之一字。   洛无尘始终自诩他要抛弃善念,可是在他把蓼实跟青黛捡回来的时候,他的善,就注定无法抛弃。   “善讨不着什么好。”洛寒衣倒在后面的草地上,看着天际星辰。   他已经竭力激发洛无尘的恶了,按理说洛寒衣的教养方式是很不人/道的,可洛无尘就是没有对他生出半分恨意。   就连洛无尘朝他拜别时,洛寒衣也没什么好话,这人却还是极为有礼地给他行了离别礼,好似这一走,就当真不打算回了似的。   别说洛寒衣能把他从阎王殿里拉回来一次,就算拉第二次,他也能拉得回来。   “哎呀哎呀,不说了,说起那小崽子我就生气,居然传我不能成亲,那我跟你算什么。”洛寒衣心里憋闷,嘀咕道:“可怜你那十年内功了。”   “我又不在江湖上行走,少了十年又何妨?”   洛寒衣斜睨了他一眼,眼神像个小少年似的骨碌碌的一转,翻身就把夜绍溟压趴了。   “嘿嘿,现在傲风山就我们俩,我们要不要以天为被地为席?”其实洛寒衣长得很好看,是一种轻尘中带着妖异的好看。   不过行为也是大胆得很的,就比如:现在他的手就已经不老实了。   “腰好了?”夜绍溟斜眼看他,那双眼惯来深邃,尽管脸上有一道碍眼的疤,可洛寒衣就是喜欢这道疤喜欢得紧。   那是洛寒衣亲手留下的,属于自己的烙印。   “哎呀,来嘛来嘛,别客气。”说完就要扒夜绍溟的衣服。   夜绍溟:他捏住洛寒衣不老实的手,正色道:“无尘之前说要送个九皇子过来,我估计那九皇子可能跑了,咱们去给他抓回来丢山里去。”   洛寒衣:……   “扫兴。”他帮夜绍溟理好衣襟,气鼓鼓地坐起身,“已经让人去抓了,得了我傲风山的应允,天涯海角他都跑不了。”   这边宋毓被他皇帝送出了皇城后,送别的人一走,他便折了道,绝对不去傲风山。   他不能让自己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也不能这辈子都为宋默成而活。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工具。   可是他跑了一路,就被人追了一路,追他的人就像猫捉老鼠似的,捉到他威胁一下,然后又让他跑了。   来来去去好多次,宋毓再怎么迟钝也反应过来,对方是故意的。   宋毓现今已经完全没有了皇子风范,身边的人都已经死绝,只有余他一个人,金银钱财也全掉了,要么就是遇见山匪劫道,宋毓还遇见了个女山匪,差点成了压寨夫人。   听过楚陵说过那么多外面的事,可是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外面,远比京城还危险,没了身份做庇佑,他什么都不是。   这一路熬得宋毓精疲力尽,已经沦为乞丐了。   等他到了边关的时候,却听说,有人拿着九皇子的皇子印前往边关,宋毓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他的皇子印被山匪当普通玉印给劫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儿呢。   宋毓大概是真的被逼疯了,听到这消息就要去衙门自爆身份。   雍国乱成了什么样,怎么可能相信九皇子居然会变成一副乞丐样,当即当他假冒皇子为由打了一顿就扔出去了,将假皇子奉为座上宾。   当青黛乘坐马车下来的时候,看着躺在地上哭得一脸泪又捶地的宋毓,啧啧了两声,当即一撩袍摆直接进了府衙。   来人立即恭敬地将他迎了进去。   宋毓抬首时,只看到一个背影,不由得狠狠要死了牙关。   他不能低头,低了头就死定了。   宋毓想了很多,他心里原本是有一个人选的,可是路途遥远,他身上没有分毫盘缠,这一路……他多半要以乞讨为生。   身为皇子,在宫中不论多艰难都不曾乞讨过,乞讨也是需要技术的,宋毓拉不下皇子的身份。   他扶着被打得开花的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面前写着的「府衙」二字,一股深深的屈辱感在他心间萦绕。   最后,他还是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这里。   天地之大,总有他的容身处,一定有!   而京都这边,且说三日前。   洛无尘头一天晚上从乾宁殿出来,第二日洛无尘不能成亲的消息已经被添油加醋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活太监,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   最高兴的怕得是澹台漭了。   翌日上朝的时候,各家官员全都用一种堪称怜惜的目光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对此全部了然,甚至还有官员大着胆子走上前来安慰洛无尘,“丞相大人,虽然一生无后难免遗憾,可到底……唉——”   洛无尘:他听着这话怎么感觉有点怪呢?   这时,另一位大臣也走了过来,“丞相大人,老臣家里有上好的壮阳之物,下朝后我便差人送去琉璃殿。”   这话让洛无尘听起来就更怪了。   他说自己练的功不能破身,这跟壮阳有什么关系?而且他洛无尘本就不缺这些东西。   那位大臣见洛无尘想要拒绝,便率先开了口,“知道大人定然不缺,可是同为男人,老臣虽然年长丞相大人许多岁,到底还是懂男人的痛。”   洛无尘:他隐隐听出点儿味儿了,这是所有人都觉得……他那方面不太行?   不止各家大臣安慰他,就连澹台卓看着他的视线都多了那么几分深意。   洛无尘:有些大臣想着借着这次机会讨好洛无尘,甚至给出了让自己行的偏方来给洛无尘,说让他试试。   洛无尘:直到珉武王笑呵呵地进来,装模作样地安慰洛无尘,居然也「好心」地给他送礼。   洛无尘:这一日的早朝,洛无尘在众人关爱又幸灾乐祸的视线下渡过的。   他知道这事儿会传出去,可是没想到居然传得这么离谱。   他乘坐软轿回到琉璃殿的时候,澹台漭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居然已经等在了殿门前。   见洛无尘下来,他便虚伪地朝洛无尘作了一揖,“听闻国师大人身子不好,这是下官今日一早特意寻来的,还请大人过目。”   何旺立即就将手中捧着的几个装着药的盒子递给洛无尘。   何旺整个人都是抖着的,毕竟这也是他第一次见洛无尘,虽然那张脸藏在面具之后,可那一身气度,怎么看都差不到哪儿去。 第56章   澹台漭见他抖得太过离谱, 一脚踹在了他的膝弯上,让他直接跪在了地上,免得太丢人了。   澹台漭见不论是洛无尘还是蓼实都没有动作, 只好殷勤地上前把盒子打开。   里面装的全是各种鞭。   洛无尘: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清心咒, 免得一会儿忍不住冲动, 直接一巴掌把澹台漭那笑弯了眉眼的脸给他呼后脑勺去。   “那便多谢统都了。”洛无尘目不斜视。   澹台漭今日也不知道是不是贱神附了体,洛无尘都赶人了,澹台漭还不走,还在朝洛无尘天花乱坠地说什么房术之事。   若不是洛无尘知道澹台漭自己都还是个雏儿,他都快信澹台漭当真如此风流无度了。   洛无尘露出来的那双眼睛里带上了几分讥笑,那眸间清透精明得好似一眼就看穿了澹台漭的谎言。   不过澹台漭觉得就算洛无尘看穿了也无所谓,反正他又不是洛无尘这种的。   澹台漭过来阴阳怪气地勾着洛无尘的肩膀, 刚下手, 他便觉得肩膀的手感有些熟, 不由拧紧了眉, 面上却是分毫不变,已经非常自来熟地喊他无尘兄了, 一边揽着他一边往琉璃殿走,“说真的无尘兄,你跟太监不一样,太监是没那部件, 你还有痊愈的可能。”   蓼实已经听不下去了,一脚就朝澹台漭那不老实的手踹了过去,澹台漭飞身一闪,直接跃出了殿外, 白芍这时候倒是识趣, 立即大喊了一声:「放狗」。   好几条不知道什么品种的狼便从琉璃殿内冲了出来, 澹台卓立即飞身出去主动关上了门。   昨日经历了宋羽衣一事,蓼实就让人牵了好几条狗过来,打不过,咱就放狗。   澹台漭看着狠狠关上的殿门,乐得弯腰拍腿大笑,一直看着澹台漭的何旺……   就连他都看出来了他们统都对国师的针对,按他说,放狗咬都是轻的。   “哈哈哈,乐死我了。”澹台漭的笑声伴随着狗叫声,简直不要太辣耳朵。   这时,殿里隐约传来一声「小混蛋」,初始的时候澹台漭还没听出来。   可是再细听的时候,只听得一声非常轻的「小混蛋」,那声音温润,仿若那一声小混蛋是自己的错觉。   澹台漭一边笑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可是没见着洛无尘真容,他也不是很确定。   他把何旺从地上扶起来,顺手搂着何旺的肩,道:“走,国师看不上咱的礼,这礼我送你。”   何旺:他很想说自己还小,也没娶亲,用不着。   可是澹台漭心里却是另一番想法,手感不一样。   何旺虽然也长得纤瘦,可肩膀的手感跟洛无尘的不一样。   洛无尘的肩膀,几乎跟他曾经搂着邵雪月的手感一模一样。   何旺感觉澹台漭捏了一下他的肩膀,整个人吓得打了个激灵,捧着一堆盒子,狐疑地看着澹台漭,见他沉默,不由小声道:“统都?”   澹台漭:……   “没事儿,我就是试试手感。”   何旺:他整个人都快裂开了啊喂。   琉璃殿里。   洛无尘轻轻抚了抚方才被澹台漭捏过的肩膀,微微拧了拧眉。   “公子,这话铁定是邵雪月传出来的。”除了邵雪月,一般人极难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儿。   “傅胜可还安好?”洛无尘转了话题,珉武王今日态度反常,就算知道洛无尘「有这么一隐疾」,也不该这么高兴。   “并无异常。”   “那就怪了,如果不是为了傅胜,邵雪月派一煞来宫中,就是为了打探这么一个无关痛痒的消息?”这不像是邵雪月的风格。   洛无尘都不知道,蓼实就更不知道了。   “不过公子,风来信传来消息,”蓼实的视线很沉,洛无尘抬首看去,就听蓼实道:“邵雪月就住在风来信,初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谁?”洛无尘从未听过邵雪月在京都与谁关系好,就听蓼实道:“楚陵。”   “楚陵?”   九皇子还未离开时,蓼实说过不了几日应该就能查出楚陵的底细,可是这过去已经不止三日了,楚陵的底细依旧像是一个谜。   “听说,邵雪月花了很大手笔,买了楚陵一个月。”   “邵雪月可不是什么花钱如流水的人。”洛无尘的嘴角勾着笑,方才被澹台漭故意气了一通的气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你让人送一只信蚕给掌柜的,让他务必每日一报。”   蓼实立即领命去了。   洛无尘看着旁边的赤雪,赤雪的嘴已经被洛无尘绑起来了,他心情颇好地走过去,“小赤雪,下次你若是再喊我小混蛋,我怕是真会摘了你的舌头。”   赤雪眨巴了一下眼睛,装不懂。   洛无尘伸出手,轻轻弹了一下它的喙,伸手给它把布料解开道:“莫要吵了。”   赤雪当真闭了嘴。   白芍进来的时候,朝洛无尘道:“大人,今日不用去天牢了吗?”   “剩下的交给澹台卓将军变好。”傅敏一问三不知,傅胜手残舌扔,想必已经活不过今晚了。   不过么……   洛无尘又怎么能让傅胜死于珉武王之手呢。   他垂眸看着自己有些苍白的手,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白芍看着洛无尘那笑,明明看着与往日没有分毫区别,可就是让人胆寒得紧,好似那笑是对着一堆鲜血而绽放。   当日,澹台卓审完傅胜,便将傅胜的供述送来给洛无尘过目。   洛无尘看过,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臣便告退了。”澹台卓拿着供述走了,直接将傅胜的供述送去了乾宁殿。   只是翌日,当圣旨下到天牢的时候,面对结果,除了洛无尘,所有人都是不可置信的。   整个傅家都被判以凌迟之刑,翌日执刑,由洛无尘监刑。   傅敏跟傅胜口不能言,他们明明什么都没说,为什么会是凌迟之刑?他不服。   天牢顿时传来傅胜跟傅敏的嚎叫声。   澹台卓虽然觉得凭着一张若有似无的供述,此刑未免过于残忍,可照傅胜的罪行,皇帝原本的品性,又觉得这结果却也不难所料。   五年,这五年,好似让他们所有人都忘了,皇帝的本来面目究竟是什么?   五年会磨去一个本就暴戾的人的暴戾因子吗?   不会,暴戾,只会让一个本就暴戾的人变本加厉;反观现在,皇帝显然已经收敛很多了,是有珉武王做牵制,还是……   只是,他送去的那纸供述,远不会让傅胜一家被处以如此极刑。   澹台卓的视线落在洛无尘身上,这位国师,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单纯的只想助纣为虐吗?   澹台卓深深地看着傅胜,似有所言,却又无言,最后只好请洛无尘一起离开天牢。   “将军先行,无尘稍后便来。”洛无尘低垂着头,声音温润。   澹台卓虽然不知道洛无尘留下做什么,可洛无尘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不好再留。   于言上前道:“大人,你可要保重身体啊。”   皇帝对洛无尘的看重,是真的当做自己的命来对待的。   澹台卓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给傅胜处以重刑,于言可清楚得很。   他是当着皇帝跟澹台卓的面儿做的手脚,将那份若有似无的供述掉了包,那是傅胜断手的那天晚上,洛无尘亲自去天牢逼着傅胜写下的。   傅胜一直以为自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就会活一命。   可是洛无尘,从来就没想过要留傅胜一命。   审讯室的人都走了,只留下傅胜、蓼实,还有洛无尘三人。   傅胜想要扑上来质问洛无尘为什么说话不算话,洛无尘却摘了面具,微笑着看向傅胜,“傅大人,在下已经尽力帮忙了。”   你说谎,你说谎。   傅胜一直在「啊」,可洛无尘却懂,因为太激动,傅胜的嘴里再次流出了鲜血。   洛无尘当初年龄虽小,可却清楚地记得当时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那些人大多都还好好地在朝中,享受着他们的荣华富贵。   洛无尘脸上的笑轻尘淡绝,可是看在傅胜眼中却全然不是如此。   他觉得洛无尘那副看似真诚的表皮之下,藏着的是一颗修罗心,他没有人性。   “傅大人,你当真觉得,皇上会放过你的家人吗?还是……”洛无尘缓缓走进他,奈何傅胜被绑着,根本靠近不了洛无尘,“你觉得,珉武王会来费心来救一个已经没用了的你?”   他语气轻柔,却字字戳在傅胜的心尖上。   是啊,他确实存了这么一份念想。   就算洛无尘说他的舌头跟手都是珉武王雇佣了雪月阁做的,可是珉武王给他传来的消息并非如此。   他说他会来救他的。   洛无尘看傅胜的神情就明白了傅胜的想法,他道:“枉你与虎谋皮多年,这只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虎,你居然都没看出来吗?”   自私大概是雍国国风了。   皇帝为了自己能六亲不认,亲子又如何,为了保全自己,为了自己能活命,他谁都能放弃。   皇帝当真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昏庸?太子前脚对付了他,后脚太子就落了马,甚至没了命,皇帝当真没有半分怀疑吗?   不可能。   可是皇帝却选择相信他洛无尘,只因为他洛无尘现在势不大,又因与他性命牵系,又因珉武王现在才是重中之重,他洛无尘可以推后处置罢了。   毕竟,现在洛无尘作为他手里的一把刀,还不曾威胁到他的江山。   要说皇帝自负也好,说他什么也好,皇帝始终认为,只要他还在皇位上,这天下就仍然是他的天下,江山仍然是他的江山。   洛无尘那双眼睛笑得妖异异常。   傅胜看着那笑,忽然认清了现实,从他决定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没有了退路,被皇帝抓到,他的下场也只会如此。   珉武王他当真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相信。   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还有轮得到他不相信吗?   可是傅胜知道,自己跑与不跑,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从进入天牢的时候就知道了,可还是一直在自欺欺人,存了那样一个念想。   傅胜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是心如死灰,还是求一个了结,洛无尘都不在乎。   他不会让这些人死得容易的。   洛无尘离开前,特意嘱咐了狱卒看紧傅胜,别让他自戕。   当晚,傅府一家全被羁押入了天牢,整个晚上,天牢就的「冤枉」声就没停歇过。   当天晚上,皇帝一通圣旨,要求文武百官翌日全部到场观刑。   这是威吓,皇帝要让他们知道,背叛他的人的下场。   自八月八开始,压在众大臣心里的石头不轻反重。   他们都知道皇帝的做事手法,有了一颗开路石,接下来很多都会顺着傅胜这条线被牵连,是他们主动投降认错举报,还是缄默,这是皇帝在给他们机会做选择。   选错了,是万劫不复,选对了,至少还有名在。   京都上空,阴云密布,明明还是秋天,空气却让人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凉。   傅胜被处以极刑的事,很快就从洛无尘不行的茶余饭后的乐子,演变成了战战兢兢的恐惧。   将军府。   澹台漭一下子就乐不起来了,他跟澹台卓坐在正厅里,面面相觑,父子俩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澹台漭最先沉不住气,他看着澹台卓,“你别说这事儿你不知道。”   “我知不知道不重要,傅胜的结局改变不了。”他们早就知道这个结果的。   澹台漭虽然觉得傅胜死有余辜,可他想的是斩首,京都刑场已经许多年不曾用过了,更何况这一次更是这么严峻,要求文武百官全部观礼。   最重要的是,监刑人还是洛无尘。   “洛无尘监刑之事,是你的主意?”澹台卓觉得他爹不至于这么做。   他爹向来不管这些事,但是傅胜的供述是澹台卓呈上去的,这容不得他不多想。   澹台卓有些疲惫地摇了摇头。   澹台漭也觉得应该不是自家爹,可会是洛无尘自己吗?   如果是洛无尘自己,他那病体,能承受得了凌迟之刑带来的血腥?不得当场吓昏过去。   所以……是皇帝的主意?   他要扶持洛无尘是众所周知的,可是,他要把洛无尘扶到一个能与珉武王叫板的高度吗?   那现在的洛无尘,未免也太过不自量力了一点。   澹台漭已经在各大臣家里打听过了,根本就没有大臣愿意站在洛无尘那边,他们更多的,依然是相信现今还有势的珉武王。   洛无尘如此,不是鸡蛋撞石头吗?   澹台漭一时间居然也没想通,洛无尘能心甘情愿坐在那个位置上,能站起来跟珉武王叫板的底气在哪里。   澹台漭不知道的是,洛无尘虽然没有直接出面跟各大臣说过什么。   可他放出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像蜘蛛编织一张网,一条一条的,都是连哄带骗,暗地里早就心知肚明。   皇帝现在是什么样的,珉武王现在是什么样的,他们都知道,珉武王跟皇帝,说到底,其实都是一种人。   他们不论投靠哪边,下场都不会比傅胜好到哪里去。   十字路口,想要前行,总得选一条道。   而他们,选择了看起来无势,实际却有皇帝撑腰,还许诺了他们用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还毫无保留愿意帮他们的国师兼丞相的洛无尘。   洛无尘将这一张网织得密不透风,原本这些包裹着珉武王的树根,正在暗暗折道,正中心正在外洛无尘那边不动声色,一点点的移。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傅胜——只是一个开始。   夜半时分。   江随云很久不曾造访将军府了,此时澹台卓早已等候在书房,江随云方从暗道出来,就见澹台卓愁眉苦脸。   “将军!”江随云出声提醒。   最近他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觉得是时候告诉澹台漭了,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   现今傅胜已然成为开端,未来的朝堂只会更乱,也会更血腥。   他需要澹台漭有了心里准备。   澹台卓起身行礼。   江随云将他扶起来,虽然说了很多次不必多礼,可澹台卓就是改不了。   “将军还不打算告知小将军吗?”江随云知道澹台卓对澹台漭的宠爱,微笑道:“小将军已经入了朝堂,有些事,还是知道更为稳妥。”   澹台卓知道江随云来铁定不是说澹台漭的事,只道:“阿漭远比我想象的成熟懂事。”   江随云不置可否,算是默认了。   幼时江随云曾跟澹台漭一起玩耍过,那时他娘带着他来将军府,虽然不过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可澹台漭却让江随云记忆犹新。   幼时江随云性子阴郁,澹台漭就看不惯他,总欺负他,被澹台卓瞧见了,上手就是棍子揍。   其实欺负也没怎么欺负,只是澹台漭说了一句:“你没爹,我没娘,我看你娘挺漂亮,要不给我爹续了弦算了。”当时江随云就觉得深受其辱,其实现在想来,其实那时候,澹台漭应该就有所察觉了。   江随云为前朝皇族唯一活着的皇子,从未在皇族名册留下过姓名,甚至在宋默成攻进皇城的时候,他跟他娘都还没到京都,才有幸躲过一劫。   那时他娘无比庆幸他父皇没有接他进宫,否则他的下场,也跟他的那些从未谋面的兄弟姐妹一样。   可是当自家娘亲被雍国士兵折辱身亡的时候,这种庆幸就变得可笑至极。   江随云不管想到什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儿,好似万事都是处变不惊。   “可有探出洛无尘究竟什么底细吗?”   澹台卓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审问傅胜这段时间接触到的洛无尘。   他只得如是道来,“洛无尘这人深藏不露,审问傅胜时也未曾多言,想要怎么审,基本是依着老臣来,但是我总觉得中间有些事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哦?比如?”江随云是在江湖上混的,多年来已经自己集结了一批军队,军饷不够便做生意凑,可依旧杯水车薪,是以规模并不大,这批军,明面上是挂在现今朝廷下,且全权由澹台卓负责,是为私军。   但是随着皇帝病重,军饷拨不下来,初始规模起来了,皇帝也从未提及,也再为拨过军饷,江随云就干脆将这批军队理所应当的归纳到了暗处。   皇帝现在能不能想起来,能想起来多少,都全由澹台卓一句话。   “比如,为什么他看到断了舌头的傅胜,一下就能想到雪月阁,难道就不能是有人冒充雪月阁?”   当时澹台卓就觉得意外,毕竟栽赃陷害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是他没有证据,天牢里他的人跟洛无尘的人说法一致,根本找不到什么错处。   洛无尘作为一个神医,就算对雪月阁的行事手法了解,可能一眼就得出结论?   他总觉得洛无尘的秘密很多,但是藏得太深了,根本就查不到分毫。   “派去傲风山的人回来了吗?”澹台卓忽然想到这件事,此事已经过去半月有余,只是去傲风山打探一下消息,按理说应该早就回来了。   “没有。”江随云沉了视线,“此去十二批人,由十二个方向前往打探,至今没有分毫消息传回来。”   没有消息回来,多半已经尽数死绝。   澹台卓死死拧紧了眉,虽然洛无尘暂时跟他一道,可这样捉摸不透的人,澹台卓也不得不防。   “将军,小将军现今在御廷尉当统都,未免打草惊蛇,此事怕是得劳烦一下小将军了。”   说起澹台漭,澹台卓就忍不住扶额,想到今日下朝后听到的事,他就觉得头大。   他知道澹台漭混账,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混账到洛无尘跟前去。   头天传来洛无尘不举之事,第二天这玩意儿就把他药库里的各种壮阳之物全给搜罗走了,还光明正大地去送给国师。   这事儿交给澹台漭,澹台卓是一百个不放心。   可又没有别的办法,看在他的面子上,洛无尘对澹台漭已经很宽容了。   虽然洛无尘表现得对谁都好似很宽厚的样子,可是对傅胜的惩处,又让澹台卓摸不清这位国师究竟是个什么脾性了。   这事儿当晚就在京都传得众人皆知,胆寒之人有,幸灾乐祸之人也有。   为首的便是珉武王了。   珉武王今日心情格外的好,傅胜一家都要死了,虽然没有直接死在天牢里,到底明日就要处刑,还百官围观,这让珉武王心里不由得松了口气。   皇帝对百官的威慑,无异于帮他威慑,他就不信那些跟他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会分毫不动摇,到时候他再加以威慑……   想到这里珉武王就觉得,这些大臣各个都是饭桶,也各个都是墙头草,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两面倒。   可现在皇帝动不了他,洛无尘又无势,而且他听闻蛮夷仗着快要入冬又在扰边境百姓,澹台卓在京都呆不久,早晚他都要离开京都的。   澹台漭虽已入朝为官,到底不过一个御廷尉统都,根本难成气候。   唯一让他忌惮的,只有皇帝身边的那条听话的狗——洛无尘。   今晚注定是不太平的。   琉璃殿更甚。   不少大臣暗中派人往琉璃殿送信,给了洛无尘明确的答案,并保证不会告诉透露分毫他们给洛无尘的决定。   洛无尘当晚便去了乾宁殿,将此事告知给了皇帝。   皇帝虽然不知道洛无尘是怎么做的,可是他根本就不关心过程,他要的是结果。   当即拍着洛无尘的肩大喝「好」字,心情畅快无比。   他道:“无尘,朕就知道你不会让朕失望。”   “能为皇上分忧,实在三生有幸。”   “你立了一件天大的功,说,想要什么?朕赏了。”   洛无尘姿态不变,道:“皇上不如给在下一幢宅子,琉璃殿到底是后宫,在下一直住在宫里,实在多有不便。”   “准了!”皇帝考都没考虑,直接应了。   “多谢皇上。”洛无尘微微颔首。   离了乾宁殿,于言上前来恭喜洛无尘,洛无尘偏头看着他,面上带着笑,却没有说话。   那让于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立即垂下了视线。   “公公,该怎么抉择,不用在下言明了吧!”洛无尘声音清清浅浅,半分看不出不过一个多月,朝中就已经颠倒了黑白。   “奴才自然是知道的。”于言是皇帝的人,很多人看在皇帝的面子上都会巴结他,也不少人来贿赂,洛无尘这话是在警醒他。   若不是于言亲耳听到洛无尘告诉皇上这些事,于言怎么都不相信,洛无尘在宫中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没做,整个朝廷却都已经倒转了乾坤。   这样的人,比珉武王更让人觉得害怕。   可于言只是一个太监,他这辈子最高的位置就是站在皇帝身边了,其次便是金钱,洛无尘出手阔绰,跟珉武王不一样,他对自己人,从来都不抠门。   选择做谁的人,于言在宫中混了这么多年,还会没数么。   翌日午时。   许多年没用的刑场再次被围了起来,文武百官在行刑台周围围了一圈,再之外,就是城卫军了,还有百姓不少前来围观。   众人只能看到监斩台上坐着一个戴着金色面具的人,他满身清浅,气质出尘,于这肮脏之地简直格格不入。   可他就稳稳地坐在监斩台上,稳如一尊大佛。   周围议论声纷纷,洛无尘抬头看了眼天色,一旁立即有人讨好的给洛无尘汇报时辰。   “大人,时辰已到。”   “带上来。”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不一会儿,哭嚎声便响成了一片,其中只有傅夫人面无表情。   在洛无尘看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冤枉的。   他们啖血吃肉,可有半分冤枉?   ——没有!   就在行刑之际,洛无尘看到傅夫人朝他看了过来,她在听到「行刑」两个字的时候,脸上是扬着解脱的笑,她朝洛无尘轻声道:“大人,能否请你让我跟烟儿葬在一起,不入傅家陵。”   没有人注意听傅夫人说了什么,可洛无尘却听清了。   他朝傅夫人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应了。   傅夫人闭上了眼,嘴角扬着笑。   当一声声惨叫贯彻耳膜的时候,洛无尘的嘴角就不曾消失过。   他看着鲜血浸染透了地板,每个人脸上都痛苦极了。   他在想,当初他们看着前朝皇族被处以如此极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态?   不,下一瞬洛无尘便否认了。   那时,他们在哈哈大笑,他们在说这些皇族细皮嫩肉的,言语间全是侮辱。   洛无尘现在做不到像他们那样哈哈大笑,他只能像从前那些人看着他的时候那样,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如何变得面目全非,看着他们如何在那一刀刀的凌迟之刑下,变成一具具骨架。   周围的人在每一次的惨叫声中都抖了一抖,洛无尘藏在面具之下的眼睛渐渐通红,蓼实想要上前去,可是却被洛无尘制止了。   ——他要看着!   澹台漭的视力非常好,不止澹台漭在看着监刑台上的洛无尘,许多人都在看着他。   澹台漭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到、或是发现。   总之他看到了。   洛无尘的露在面具外面的眼睛渐渐红了些许,那里面盛放的神情像是疯狂,又像是煎熬,可更多的,却像是不满足的解脱。   为什么?   傅胜的下场不是他一手促成的吗?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神情?   这一刑,足足执行了一个多时辰,邢台之上的哀嚎声彻底消失,大多人的神情都是木讷的,只有看向洛无尘时,他们的神情才会稍作变化。   围在周围的百姓有的不忍直视,稍稍年长的,却是回忆却又惧怕的神情。   澹台漭异常厌恶他们如此反应,却碍于圣旨,不得先离,直到那位尊贵的国师发话,“除了傅夫人,其余人,全部扔去喂鹰。”   洛无尘的话在现在,那就是代表着皇帝,谁人敢不听。   护城卫立即跪地接令。   洛无尘有些虚弱地抬起了手,蓼实识趣地上前扶住他,担忧地在他耳边轻声道:“公子……”   洛无尘却捏了捏他的手,示意没事。   那些想要献个殷勤巴结巴结洛无尘的大臣们见此,都投去了担忧的视线,碍于珉武王在场,根本不敢上前去。   此事一了,洛无尘只是苍白了一天脸色,并无多大的反应。   洛无尘听说,印少明被逼着看了这么一场酷刑,在家吐了整整一天,更别说其他大臣之子,不曾见过这种场面的,在未来好几天里都食不下咽。   听闻就算曾经见识过这等场面的大臣,梦中也时常被这残忍惊醒。   朝中表面皆是平静。   皇帝已经命人在宫外给洛无尘修建国师府了,短时间内洛无尘也搬不出去。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了许有半月。   这半个月,澹台漭也相对消停,遇见洛无尘下朝,或者洛无尘从仙灵宫回来,会恭敬地抱拳朝他行礼,洛无尘尽皆无视。   许是被无视得多了,也许是洛无尘终于杀了一人,洛无尘的心绪产生了更为明显的变化。   最直观的,便是蓼实看到洛无尘脸上的笑多了起来,语气也变得比从前轻快。   可是布下的网却是越铺越大,越铺越大。   远在宫外的青黛听闻傅胜被处以凌迟之刑,还由他们公子监刑时,望着京都的方向望了很久很久。   凭他们公子的做事风格,真正出手了,不到最后,他就不会停手。   他必须得拿点实质的东西回去了。   这半个月,青黛送回来的消息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可是洛无尘一点都欣慰不起来。   他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信蚕,这些信蚕全是这几天到的,青黛一次传了两百多只信蚕回来,现在那些信蚕全都在内殿,赤雪看得双眼放光,翅膀兴奋得直扑腾。   一只信蚕许是察觉到了赤雪垂涎的神色,转头就朝赤雪吐了一口丝,直接缠死了它的喙。   赤雪就用爪子撸,见它就要撸掉了,其他信蚕异常团结的都吐丝。   不过几息间,赤雪就被缠成了一颗白色的茧从鸟架上直直摔了下来掉在半空。   “军饷……”   “澹台卓……”   “皇室……”   那些关键字全部拼凑成了一张完整的信息链,让洛无尘无比确信,赤令军确实跟澹台卓有关系,且关系匪浅。   而且表面上看赤令军是属于皇室,其实确是另有其主,只是青黛还没查出这「主」是谁。   殿门被人敲响了,白芍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大人,贵妃求见。”   莫安雪?   洛无尘打了个响指,没开口,把那些纸条全部扔进了火盆里。   琉璃殿到了深秋便有些冷,洛无尘已经用上了碳火,才让他觉得没这么难熬。   蓼实直到最后一张纸条燃尽,才去开门。   白芍恭敬地站在门口,就见不远处的莫安雪独身一人,早已等候在此。   “贵妃娘娘,您来这里,似乎并不合适。”蓼实看着莫安雪开口。   莫安雪神情焦急,顾不得男女有别,身份之别,直接朝蓼实走来,一边走一边道:“我有事与国师说,你让开。”   屋内传来洛无尘轻轻的咳嗽声,半晌后才道:“蓼实,让她进来。”   莫安雪直接一步踏了进去。   可是在她看到洛无尘的时候,莫安雪尽管已经再不期待什么,还是被洛无尘现在的样子惊了一下。   洛无尘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虚弱了,莫安雪犹记得初见洛无尘时,他的唇色还是淡淡的粉,今日再见,唇色却已变得苍白无比,活像一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洛无尘近些天来尽数以那张金色面具示人,是为了掩藏这脸色,还是……   其实洛无尘也没想到京都的气候与他的身子这么冲突,不过深秋罢了,却已经像是傲风山的寒冬,让他颇为有些受不住,不知道今年的冬会有多难熬。   “娘娘这么急着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洛无尘在写字。   “国师,我曾求你,救我家人。”莫安雪一直记得,但是从那之后,洛无尘便再也不见她了。   “在下记得。”说完洛无尘便咳了起来。   “我有珉武王最新动向,洛无尘,如果你答应帮我救我家人,我便会毫无保留的帮你。”   洛无尘从纸上抬眼看她,那双眼在笑,却让莫安雪心里发寒。   她知道自己这话存了威胁之意,可是她别无他法,皇帝现在在对付珉武武王又在集结新兵,明显是要造反了,再拖下去,她的家人就真的……   “我知道我这话威胁不了你,国师大人,您就当行行好,救救我的家人好不好?只要你救我家人,我莫安雪这辈子,宁愿认你为主。”   “我不缺仆。”洛无尘的语气没什么起伏,莫安雪听闻这话,像是被人一拳打进了冰窖里,还不等她在冰窖待一刻,就听洛无尘话音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   “你总要拿出点儿我认为值得的诚意来吧。”   见洛无尘松了口,莫安雪思量再三,也豁出去了,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珉武王最近私底下在召集天下富商捐款,在边漠之地招兵买马……”   莫安雪说得很快,可这对洛无尘没什么用。   听风楼前两日便将这消息传回来了。   “还有呢?”   洛无尘神色平静,莫安雪观着他的神色,发现洛无尘当真像是早已知晓,不由抿紧了唇,从怀里摸出一沓书信,还有珉武王的王印。   那王印洛无尘听皇帝描述过,是皇帝赐给珉王的那尊印。   “你可知道这印在哪里?”这印不缴,珉武王就打不死。   “不知道。”莫安雪不知道这印的作用,可见洛无尘问起来,知道这印必然不容小觑,“但是我可以托人查,能偷的话,我能帮你把它偷回来。”   “偷就不用了,若是你真能查到这印放置的地方,我便帮你救你家人。”   莫安雪的家人洛无尘其实是不在乎的,洛无尘这段时间不止一次派人造访探查珉武王,除了罪证之外,也有这枚印。   可是罪证洛无尘搜罗得不多,就连这印也没半分消息,根本就不知道珉武王将他藏在了哪里。   王府、别院,甚至珉武王经常去的任何地方,洛无尘都找过了,这印神出鬼没得很,根本就找不到。   莫安雪比洛无尘更了解珉武王,而且她还有爹娘家人在珉武王身边,现今洛无尘已知的,只有莫安雪这个近亲之人最为熟悉珉武王。   “国师一言九鼎。”莫安雪神色凝重,心中却也高兴。   有了洛无尘,她便不是孤身一人,她有资本动作,跟珉武王斗上一斗。 第57章   莫安雪离开了, 洛无尘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蓼实递上药,觉得洛无尘应该回一趟傲风山。   “不必, 我传信给师父, 让他把药拿给听风楼的人带回来就好。”   洛无尘现在, 怎么可能还离得开京都呢?   ——他走不了。   赤雪终于从茧里挣扎了出来,朝着洛无尘不满地喊“混账、混账……”   蓼实:他还是觉得他们家公子太宠赤雪了。   洛无尘走过去,他发现赤雪被他养胖了,原本掌心大小的小东西,现在已经快要他手掌那么大了。   “你会不会比九螭长得还大呢?”九螭是疯赖子养得那只霜燧鸟的名字。   “九螭,九螭……”霜燧鸟立即换了词儿, 生怕洛无尘又折它翅膀, 让它有翅膀也飞不起来。   夜晚, 洛无尘咳嗽得比较严重, 澹台漭夜巡的时候路过琉璃殿,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咳嗽声, 轻嗤一声:“这国师不会熬不到初冬吧!”   从傅胜死了的那天开始,琉璃殿里的气氛就让澹台漭觉得怪异。   何旺听着他们统都这话,看着琉璃殿门口守着的小太监,苦着脸道:“统都, 你还是莫要说话得好。”   御廷尉这半个多月,已经被澹台漭带的吃喝赌都学会了,到底没在当值的时候这么混账。   澹台漭自己向来没什么人,他爹的人没他爹的准许他又使唤不动, 于是就只能对御廷尉的人坑蒙拐骗, 用他们来打探消息了。   而这半个月, 澹台漭造访琉璃殿的时间远比其他宫院多。   他也不知道洛无尘是当真没发现还是碍于他爹的面子故意无视了。   正在这时,琉璃殿里忽然传来了一声隐约的“混账、混账……”   那声音一连叫了三次,澹台漭驻足,问何旺,“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何旺尖着耳朵听了听,“没有啊!”   澹台漭拧紧了眉,那声音,真的很像他送给邵雪月的那只霜燧鸟的声音,就连一连一个词喜欢喊三次都像极了。   进宫被皇帝赐统都那日,澹台漭也听见过这声儿,就是没见着鸟,现在这鸟声明显是从琉璃殿传出来的。   “你先去巡,我一会儿来找你。”   何旺闻言立即知道澹台漭想要做什么了,他哭着脸劝道:“统都,你都偷偷摸摸去琉璃殿看了半个月了,国师真容就就当真没见着?”   何旺觉得澹台漭这是看了个寂寞,偏偏还不死不休。   有一次,何旺还看到澹台漭居然想要去揭国师面具,还被国师打了手,回来手背上都是红印。   “见着了我还好奇个什么劲儿?”澹台漭说完推了何旺一把,“快走,告诉别人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何旺:他觉得药丸。   也不去巡逻了,就蹲在墙边给澹台漭望风,劝不了,他总不能真把他们统都留下找死,有宫人来了,他好通知澹台漭快点出来。   天知道何旺是瞎担心。   澹台漭纵身一跃便上了宫墙,趴在墙上观察琉璃殿里。   他轻车熟路地顺着宫墙往洛无尘居住的殿跑。   蓼实没听见声音,洛无尘耳朵微动,听见了宫墙上那轻微的脚步声。   “面具!”洛无尘就不知道澹台漭哪来那么好的耐心,他就没有别的宫院可巡吗?整天跟颗望夫石似的守在琉璃殿外面。   听到洛无尘这样说,蓼实立即就明白了,取了面具给洛无尘戴上,顺便还把霜燧鸟包住嘴巴藏了起来。   霜燧鸟一度以为洛无尘要杀鸟灭口,扑腾得很厉害。   蓼实心疼又憋屈地把霜燧鸟锁进了箱子里。   霜燧鸟:它想要啄木箱,被洛无尘敲了敲箱子,轻声道:“弄出动静我就炖了你。”   霜燧鸟:你威胁鸟,你不是好人。   但是还是老实地听话。   澹台漭揭开瓦片的时候,正好瞧见带着面具的洛无尘转身。   他在房顶偷窥了起码一刻钟,洛无尘见他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仰头朝视线传来之地看了过去,澹台漭这时还在研究洛无尘这屋里的摆设,没发现他的眼神。   “小将军,想要进我琉璃殿,何不光明正大一点?还是你想学陈寔?”   洛无尘这话摆明了是骂澹台漭,澹台漭也不生气,从洞口里朝洛无尘扬起了一张笑脸,道:“国师身子不好,又关乎皇上安危,下官方才听见有异动,便来看看,又不敢惊扰了国师,没想到国师慧眼,倒是被发现了。”   说完澹台漭翻身,很快便从窗外像是进自己家似的进来了,被发现偷窥了,也半点不心虚。   蓼实:他很想在澹台漭进来的时候一脚把他踹出去。   “那小将军可有发现什么?”洛无尘的语气温润,澹台漭四下扫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睁着眼睛说瞎话,“大抵是鸟什么的,下官可能听错了。”   洛无尘挑了下眉,澹台漭这是还没死心,他究竟想要试探什么?   如果怀疑他是邵雪月,他就没去找过邵雪月证明什么吗?   其实澹台漭不是没去找过,是压根就没见着邵雪月,虽知邵雪月就在京都,可他行踪飘忽,澹台漭本根无暇分身去见他。   “国师大人身体可还有恙?下官家里还有不少补品,国师若是需要,明儿一早在下进宫便给你送来。”   “多谢,不必了,在下不缺。”洛无尘始终风轻云淡。   澹台漭盯着他的面具看,嘴角忽然勾了起来,“大人不必介怀,我老子告诉我了,我们现今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国师安危,下官可是看重得很。”   洛无尘挑眼看去,那双桃花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两人对视良久,视线相撞,皆是电光花火。   看着洛无尘那样不经意又让人有几分熟悉的眼神,让他恨不能现在就伸手摘了他的面具,看看那张面具之下,究竟是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张真容。   蓼实见澹台漭身上的气息愈发不善,上前一步挡在洛无尘面前,阻隔了澹台漭的视线,“夜深了,统都还得巡查。”   言语之间全是让他离开。   澹台漭仿佛没听懂似的,忽然道:“国师大人,下官口渴,可否讨碗水喝。”   洛无尘倒是挺想知道澹台漭究竟在打什么注意,只好道:“蓼实。”   “公子!”蓼实不想离开,可是在看到洛无尘那颇具深意的视线时,蓼实这才离开。   “是,公子。”   听着这一口一个公子,澹台漭这次才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洛无尘。他单手背负在身后,满身轻尘,身量单薄,像是胸口有些闷,不时微微佝偻一下身形,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到底是洛无尘跟邵雪月的身形太过相似,还是他疑心作祟,虽然未见国师真容,但是他不论怎么看都觉得洛无尘跟他认识的邵雪月太像了。   而他又没见过另一个邵雪月。   澹台漭握着佩刀的手轻轻在刀鞘上摩擦了一下。   公子?   澹台漭心里的歪主意转了又转,见蓼实离开,大抵是看洛无尘好欺负,忽然就伸手朝洛无尘的面具袭去。   也不知道洛无尘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动的时候,忽然就转了身。   洛无尘转身走到书案前,提笔。   “统都每晚就探我琉璃殿,不知道统都是在我琉璃殿里找人还是……”说到这里,洛无尘的视线颇具深意,“可无尘觉得,大概是在下多虑了,琉璃殿里除了在下跟蓼实,尽皆是些太监,小将军再怎么荒唐,总不能看上了我宫里的某个太监吧。”   洛无尘语言间全是调笑,可是「找人」这话却为真,不过不是太监。   澹台漭道:“国师何不自信点儿,假如,下官找的,就是国师你呢?”   洛无尘忽然觉得澹台卓骂澹台漭骂得对,这玩意儿当真混账,国师都敢调戏。   洛无尘挑眼朝他看过去,笑道:“想不到小将军居然还有这种癖好,难道……”洛无尘伸手抚上自己的面具,“小将军喜欢在下这幅面具。”   “如何,可是要送?”澹台漭已经自以为不动声色地走到了洛无尘身后,手已经往洛无尘后脑的伸过来了。   “自是可以,改日做好,送去将军府。”   “如果我就喜欢你脸上的这张呢?”   澹台漭欺近洛无尘,垂眼看他。   这身量距离,居然也差不多,就连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药香,都跟邵雪月身上的一模一样。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眉头紧皱,视线也很深。   “统都?”   听得这声轻轻浅浅地呼声,澹台漭骤然回神,抱拳道:“那下官便等着。”   蓼实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单手端着碗,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几许不耐之色。   澹台漭接过杯子,道了声谢,直接仰头喝了个底朝天。   然后他朝洛无尘行了一礼,打那儿进来的的从哪儿出去。   洛无尘见他走了,这才摘了面具,胸腔里一直忍着的咳意这才缓缓咳出来。   像是知道安全了似的,霜燧鸟啄响了木箱。   “公子,半个月了,澹台漭还不死心……”   “听说西城门的守卫缺了个城卫,我看澹台漭就不错。”   蓼实立即懂了洛无尘的意思,立即抱拳领了命。   侯在外面的何旺见自家统都终于出来了,不由松了口气,“统都,你这样天天夜里偷窥国师,若是被人发现,实在不像样……”   何旺还想说什么,澹台漭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地吹了一声哨子,“已经发现了。”   何旺:??   何旺:!!   他震惊地看着澹台漭,然后又转头看了眼琉璃殿,国师居然就这么把他放出来了?就没逮着他做点儿什么?   澹台漭倒是没想那么多。   只是次日一早,澹台漭都还没有散值,于言便急匆匆地前来御廷尉宣旨。   澹台漭被调离了御廷尉,让他去西城门。   从宫里一下就被调到了宫外。   澹台漭觉得洛无尘当真卑鄙得很,昨晚还好声好气地请他喝了茶,转头他就翻脸不认人。   不过,故意调走他,除了西城主卫之事,是不是他代表,他做贼心虚了呢?   澹台漭也不休息,就在院子里磨枪,把磨刀石当成洛无尘地磨,一大早,将军府的院子就「歘歘歘」地响,听得老管家忧心不已。   早朝。   皇帝因为处理了傅胜,朝中官员这段时间倒也安静,珉武王又摆起了架子,傅胜死后第三日,他就不曾来上过早朝了。   京都出现了短暂的平和。   将军府。   澹台卓回家就见澹台漭正在院子里磨/枪,好似下一秒就要提/枪杀进宫去。   澹台卓看着他把枪头磨得锃亮,“你究竟怎么惹到国师了?”   澹台漭把枪头拿过来看看利不利,说着风凉话,“你不是让我好好保护国师吗?结果人家不领情,老头儿,你跟洛无尘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   他爹最近比之前更神秘了,书房是真的半步不让他踏足了,活像里面藏满了秘密。   不过澹台漭偷偷进去翻过,屁也没找着。   澹台卓听他这么问,忽然就是一哽。   只在御廷尉当值半个多月,这位统都的板凳都还没坐暖和,立即就被调去了西城门做城卫。   西城门是归属皇城守卫军的,澹台漭被调去西城门,不就是把他调到了凌妄手里,凌妄是珉武王的人,他儿子又怎么可能不跟他爹一条心?   更何况还有一个前御廷尉统都当副统领。   这半个月,这一正一副统领闹出的事儿可不少,几乎已经快闹到明面上了,澹台漭现在去西城门,这不是本就乱的一锅粥里,直接横添一根搅屎棍么。   虽然这么形容自家儿子有欠妥当,可澹台卓可不信澹台漭当真能乖乖的。   他在御廷尉都能招惹国师,去了守卫军,不得闹翻天啊。   澹台卓一个头两个大,那俩还没真正咬起来呢。   “这不正好么,添把火,烧起来,烧得越旺越好。”他试了试枪头,“你跟国师不就打得这主意么。”   澹台卓:他可没想把澹台漭直接往火坑里送。   可是下朝的时候洛无尘也找他说话了,“令公子性子燥,需得磨磨才好。”   洛无尘语气温润,澹台卓也知道洛无尘说得有道理,可到底是自己儿子,再怎么混账,那也是自己儿子,哪真舍得他吃半分亏。   “爹。”澹台漭忽然喊了澹台卓一声。   听着这声爹,澹台卓几乎是有点惊惧的,他看着澹台漭,澹台漭已经收了枪,把它插回了兵器架,“你说,这俩半个月都没咬起来,国师让我过去,是不是让我去添把火啊。”   听着他这幸灾乐祸的语气,澹台卓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让去当搅屎棍你还当得挺快乐的。”   “嘿嘿,”澹台漭傻笑,“不过爹,你要不给我说说,你跟洛无尘合作,究竟想做什么?”   澹台漭绝不相信他爹当真只是听皇帝的话跟国师联手对付珉武王。   澹台漭的眼睛长得像极了他娘,他没个儿子样儿的搭着澹台卓的肩,见澹台卓沉默,他还反常地扒着他爹肩膀摇,直接撒起了娇。   澹台卓:他见鬼似的跑了。   书房里,澹台卓看着书案上的那封信,心中微微一沉,他看了信上内容,随即把信烧了。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才握紧了拳。   听风楼在查赤令军的事,赤令军被澹台卓分散在各军营里,就连珉武王那边的军营里也有,可是听风楼查赤令军做什么?   而且边关动乱,澹台卓又得带兵出征了。   他一走,这朝中还有谁做澹台漭的后盾?   澹台卓来回思量了好几次,怎么想都只有洛无尘能帮他看一看澹台漭了。   他只好把澹台漭叫进来,将边关动乱之事告知了澹台漭。   “皇上恐怕明日就会下旨,阿漭……”   澹台卓对澹台漭鲜少有这么凝重的时候,听得也很认真。   “爹不在京都,朝中怕是无人忌惮你,我会去请国师帮衬一二,你莫要再针对国师了,在京中,你得万事小心。”   “谁针对他了啊!”澹台漭不承认,私心里,他确实没怎么针对洛无尘,他就是好奇,那张金色面具之下的那张脸,究竟是不是邵雪月罢了。   澹台卓当即就想揍人,“你没针对,现在你会被调去西城门?”   澹台漭不说话了,他也没想到洛无尘这么小气。   “行了,我有分寸的。”澹台漭道:“你早去早回,别忘了你还有个儿子在京都呢。”话语间全是提醒。   澹台卓隐约觉得澹台漭是不是知道什么了,可看他这吊儿郎当的样儿,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第二天早朝,皇帝果然下旨,让澹台卓带兵出征平乱,翌日便走。   澹台漭守在西城门,听着别人问他为什么不去送送他爹。   “送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   听见的人面面相觑,心思各异。   澹台卓一走走了好几个月,而这几个月,澹台漭还真兢兢业业当起了守卫军的搅屎棍,京都皇城四城门,他像是一颗球似的被踢来踢去,四个主城门就没一天安生的,不是这儿出事就是那儿出事。   凌尚书府。   “爹,澹台漭真的太烦人了。”凌家嫡子凌霄跟凌妄抱怨,澹台漭来守卫军的第一月还好,可第二个月就烦人得很。   凌霄身边的人都相继出事,他的亲信不是被调走就是被贬谪充军,有的受不了直接成了逃兵,沈继递上去弹劾他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   凌霄也派人暗杀过澹台漭,奈何澹台漭跟个耗子似的到处蹿,他的人压根早不到机会,又不敢明目张胆地下手。   凌妄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找过珉武王了,凌妄是这么多大臣里,珉武王找过去,唯一回过珉武王话,也与他一条战线,从未动摇的人。   凌妄看着凌霄,“再忍忍,凭着这些小动作,皇上不会动你。”   皇帝从未在朝堂上提过凌霄的事,那便还不足为惧,澹台漭闹便由着他闹。   “爹,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法子?”   凌霄观着他爹神色,如此不急不躁,明显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不愧为我儿。”凌妄夸赞道。   “派人把这个送去沈家。”凌妄递给凌霄一封信。   凌霄当即领了命,直接派人将这封信送去了沈家,只是凌霄不知道的是,这信半道直接被澹台漭给劫了。   澹台漭看了眼内容,亲自给沈继把信送了过去。   沈继看完信简直怒不可遏,“凌霄太卑鄙了。”   “哎,对,卑鄙,他怎么能这么卑鄙呢,祸不及家人,威胁沈大人的家人,实在小人。”   其实信中内容也没什么,就是让沈家人劝劝沈继,胡诌了一通沈继为官不仁,让他家人劝沈继安分点,不然是会招来杀身之罪的。   沈继家人没有当官的,很好骗。沈继在入御廷尉之前,可是四品武官,就是凌妄把他拉下去的。   沈继的老父亲,就是为凌家次子凌璇给打死的,为了保住凌璇,沈继这个冤大头不止被贬谪,还背了好大一口锅。   沈继气得想要提刀直接杀去凌府,可到底还有理智在。   澹台漭就在旁边看着他,等他主动问。   “阿漭,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澹台漭看他纠结半天,还以为他不会主动问了呢,把手里的瓜子往盘子里一放,道:“不久皇上不是就要冬猎吗?”   皇帝现今身子大好,秋猎没赶上,便乘兴搞了个冬猎出来。   冬天能有什么猎物?   澹台漭还真没有冬猎过。   沈继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懂了澹台漭的意思。   届时冬猎的安危定然是由城卫军负责,到时候他们再……   出了事,必然第一个找统领啊。   “好主意。”   澹台漭见沈继明白了,当即便告了辞,他就等着冬猎日等着看好戏了。   因为澹台漭在沈继这儿混得还不错,到了申时末酉时初,澹台漭便散值了。   这两个月他都没机会去宫里,他爹一走,皇帝就不给他爹面子了,也不召见他,就连他爹把自己托付给洛无尘,洛无尘都没见过他。   不过澹台漭也不慌,御廷尉就是他的眼睛,自己虽然不在宫里了,到底还有眼睛在,何旺每日散值就会给他汇报琉璃殿的情况。   就是用处不太大,细节方面,都得靠澹台漭自己推。   何旺走在他身边,道:“统都,说来也怪,你一走,没几日国师就不再戴面具了,别说,国师长得真的很好看,我就没见过长得像国师这样好看的人。”   “怎么?比我还俊?”不是澹台漭吹牛,他当真觉得自己长得还挺不错的。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澹台漭奇怪地看着他,“难不成国师比我多一只眼睛?还是多一张嘴巴。”   何旺:他怎么听着这话怪怪的?   不过何旺还没来得及细究,澹台漭就搂着他,说要请他吃酒。   他爹给他留了足够的银钱,只要他不一掷千金,至少也够他活半年了。   何旺一听就乐了,“统都,我想喝风来信的那什么酒。”   “无言啊,行。”澹台漭特大度。 第58章   澹台漭回府换了衣裳, 就去找何旺,何旺是在一个犄角旮旯跟几个御廷尉的人合租的一幢破院子,位置很偏, 房租也不贵, 因为还要拿钱回家, 何旺的生活还是相对拮据的。   澹台漭很久没有来过风来信了,也很久没有听过邵雪月的消息了,他看着面前这自己几个月不曾踏足的地方,还颇有些怅然。   掌柜的一见澹台漭站在门口,下意识的往楼上看了一眼。   澹台漭没发现这个小动作,搂着何旺的肩进来了。   何旺像个傻缺似的点了两个菜,不敢多占澹台漭半点便宜。   这几个月的相处下来, 何旺也知道了澹台漭花钱如流水的尿性, 澹台漭自己一个月的俸禄也不多, 能帮他节约点儿就节约点。   澹台漭这边点完菜, 掌柜的趁澹台漭不注意,使唤了小二上楼通知洛无尘, 澹台漭来了。   就在小二下来的时候,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朝澹台漭的方向望了一眼,澹台漭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漏了半拍, 拍了一下何旺的肩,“你先喝,我去去就来。”   澹台漭神情焦急,何旺不知道他急什么, 只得闷闷地「哦」了一声, 目送澹台漭几步就跨上了二楼。   “这么急, 见心上人?”何旺斗胆猜测,可是又没听澹台漭说过,只得闷头吃菜,他钱少,喝酒都小口小口地抿,细细地尝着味儿。   直到酒味儿在嘴里化开,何旺才笑弯了一双眼睛。   楼上。   澹台漭站在门口,心中很是忐忑,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那张脸了。   「吱嘎」一声,没等澹台漭敲门,门便开了。   洛无尘佯装诧异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澹台漭,“澹台兄?”   听着那轻轻浅浅地澹台兄三个字,澹台漭忽然一把就将洛无尘搂进了怀里。   洛无尘已经屈起了手指,轻轻抵在澹台漭的命脉之上。   “邵兄,想死我了。”澹台漭把头埋在洛无尘的肩窝里,像是证实什么似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可他被调离御廷尉的前一晚,洛无尘身上的那种药香就像是死死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一模一样。   他偏头看着洛无尘的耳廓,这个结果于澹台漭而言,似乎是预料之外,也似乎是预料之内。   他不自觉地搂紧了洛无尘,似是要把这段时间的憋屈、怀疑、委屈尽数化为这一个拥抱发泄出来。   洛无尘被他抱得太紧,感觉自己的骨骼都发出了「咔咔」声。   感觉到澹台漭只是抱着他,并没有别的动作之后,洛无尘才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温柔道:“怎么了?”   澹台漭好似这才感觉自己用的劲稍微大了一点,“就是太想你了,两个多月前,你来京都也不知会我,让我好生伤心呐。”   澹台漭这话半真半假,如果那个邵雪月就是邵雪月,不找他,确实很让人伤心。   洛无尘却轻声道:“当时有事,并不能见你,还望澹台兄海涵。”   洛无尘在澹台漭眼里,始终是端揣有礼,疏离却又让他觉得亲近的。   他搂着洛无尘,顺手把房门一关,完全把洛无尘当成一个诉苦对象似的道:“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什么日子。”   “愿闻其详。”洛无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澹台漭便将自己这两多月经历的事添油加醋地一一道来。   说到自己去了西城门的时候,他端看洛无尘的神情,“邵兄,你说,国师让我去当一根搅屎棍,而他又不见我,你说他究竟打得是个什么主意?”   “这个,我也不好说。”洛无尘好说也不可能说给他听啊。   “不过我倒是有个猜测。”澹台漭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洛无尘微微垂头,却又莹白的脖子。   “嗯?”洛无尘顺势抬起眸。   “他跟我爹不是有什么协议在么,但是却又不告知于我,我就在想,洛无尘做这一切,除了听皇帝的令将珉武王拽下来,他是不是也在借机,来达到一些不可与外人道的目的呢?”   说完澹台漭还朝他眨了眨眼睛。   澹台漭那一双眼生得格外风流,故意撩人时,带着一种张扬却又不觉得轻浮的特殊感觉来。   “那依你之见,国师会在密谋什么?”洛无尘觉得澹台漭当真聪明,一般人只会切切实实地认为洛无尘只是在为皇帝作一条忠心的狗,皇帝喊东,他绝不往西。   而现今,事实却也是如此,只是顺势也有为己为。   “我只是在想,好好的江湖他不待,非要进京来蹚这趟浑水,什么事值得他如此付出?”澹台漭摸着下巴,言语间全是试探。   “这个你怕是得朝国师打听了,我不懂。”   “不,你懂。”澹台漭轻浮地伸出手,握住了洛无尘放在矮几上的手,“你跟洛无尘相识这么多年,之前又为珉武王做事,事儿只做了一半,你们雪月阁若是没有听人指点过,又岂会半途抽身?”   洛无尘:他这才反应过来,澹台漭居然从他只言片语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推了个八/九不离十。   邵雪月接的珉武王的单子,除了傅胜之外,还有其他大臣,但是他又朝听风楼买了消息,洛无尘便自然而然地将他想知道的事告诉了他,邵雪月便在傅胜死后第四天离开了京都。   朝堂不是他邵雪月能玩儿得开的地方。   可是,就算洛无尘告知了邵雪月这一点,凭着邵雪月,也没这么快反应过来,而他身边又有一个楚陵……   不难想象是谁叫他离开的。   可是洛无尘还是比较好奇,这个楚陵究竟是个什么人。   说他是九皇子宋毓的人吧,宋毓出事,他事不关己。   说他是邵雪月的人吧,可之前邵雪月一直不曾跟楚陵有过什么接触,直到来了京都。   洛无尘忽然发现,楚陵跟邵雪月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一点。   “邵兄?”澹台漭见洛无尘垂下眼睫,握着洛无尘的手轻佻的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虎口。   洛无尘:他将自己的手抽出来,澹台漭像是意犹未尽地看着空了的手,就见洛无尘已经将自己的手拢回了袖中。   “澹台兄慧眼,只不过,你猜测会是谁呢?”洛无尘嘴角扬着笑,听起来像是在考验澹台漭。   澹台漭意会,顺着藤往下爬,“洛无尘么?”   洛无尘闻言却笑了,他道:“澹台漭好似很看重国师啊?”   “如何能不?毕竟……”澹台漭故意顿了声,朝洛无尘勾了勾手指,洛无尘挑眉,附耳过去。   澹台漭在他耳边轻声道:“不知邵兄可否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   他语气清浅,气息低沉,说话时温热的气吐在洛无尘的耳廓里,很痒。   洛无尘的耳朵动了动,耳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此时其上掠上了薄红。   澹台漭觉得这人颇为有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皮之下,竟然也会有这样害羞的一面。   可是想到他被他再三确认过的气味。   澹台漭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倘若他从一开始遇见的邵雪月便是洛无尘,那么……自己在他跟前说了洛无尘那么多坏话,在宫中被针对倒也说得过去了。   “不知澹台兄指的,是哪句?”洛无尘目光清浅,处而泰之,那双桃花眼中带上了三分笑意。   澹台漭却在此时打起了哑谜,“想不到啊,那便慢慢想,我们且来叙叙旧。”   澹台漭瞬间转了话题,从赤雪安好聊到青黛身上,说起了自己在城卫军中的所作所为。   洛无尘便依着他的话题,道:“澹台兄这根搅屎棍做得还挺好。”   “是吧,我也觉得挺好的。”澹台漭完全把楼下的何旺忘了,何旺一罐无言都喝完了都没等到澹台漭下来,也不知道他在楼上干什么。   幽会?   何旺脑子里杂七杂八地想。   楼上的两人明言间相聊甚欢,暗语里却都是试探。   澹台漭忽然顿了话语,洛无尘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忽然发现,邵兄这段时间变了些呢。”   “哦?哪里变了?”这话洛无尘在蓼实嘴里也听到过。   “爱笑了。”听着澹台漭这话,洛无尘轻笑:“多笑笑,不好么?”   “好,邵兄就是要笑起来才好看,我就没见过比邵兄还好看的男人。”澹台漭这话说得很真。   他确实没见过比洛无尘还好看的男人。   “邵兄可要出门,我知道一个地方,晚上落下的雪好看得紧。”   “京都还有这种地方?”洛无尘是当真不知道,他成天都在宫里,就算出宫也大多是风来信跟春风楼等地,极少去别处。   “自然,我带你去。”说完澹台漭也不等洛无尘答应,牵着他的手就往楼下跑,路过柜台时,还不忘扔下一锭银子。   掌柜的知道他跟何旺一起来的,意会。   在楼下苦等澹台漭的何旺看见澹台漭从楼上下来,起身就要去追,可是在看到澹台漭身边那个人时,何旺一口酒忽然就喷了出去。   他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了,赶紧追了出去。   街道上,澹台漭跟那人有说有笑,不时还为洛无尘拂去发上落雪。   何旺:……   “我幻觉了,一定是我幻觉了。”   可是何旺想到澹台漭嘱托他盯着琉璃殿,一有异动就告诉他,还不许他声张,一个苦情虐恋的戏码立即在何旺心中成型。   一个将军之子,一个国师,两个男人,身份,地位都有所悬殊。   何旺:他忽然觉得他们统都的命好苦。   看看,国师跟他幽会,还要来宫外才行,还要趁老将军出征了才有机会。   何旺觉得自己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然后闭紧了嘴,坐下悠哉吃东西,酒都比先前喝得大口一点。   这边澹台漭带着洛无尘回了将军府,把洛无尘包裹得严严实实,去马厩牵了马。   “我们这是……要出城?”   “我们去城楼。”澹台漭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完全有机会拆穿了洛无尘,可他就是没有这么做。   洛无尘:他把洛无尘抱上马,自己坐在洛无尘后面,自己牵着缰绳,一夹马腹,马儿便悠悠往城门的方向走。   洛无尘看着寂静街道,落雪簌簌,两侧客栈酒肆倒是热闹,一里一外,仿佛被衬成了两个世界。   澹台漭的胸膛带着他特有的温热,丝丝缕缕的热气从他背后传来。   澹台漭好似怕他冷,把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盖在洛无尘前身。   洛无尘偏头看过去,澹台漭略微低头垂眸,“你身子不好,我总不能冷着了你,青黛估计会杀了我。”   洛无尘偏开头,未语。   他的耳尖在风雪中红得通红,忽然感觉耳边传来一口热气。   洛无尘惊悚回头,就见澹台漭无辜道:“你耳朵太红了,很凉。”   洛无尘:……   “多谢。”   洛无尘嘴上说着多谢,可原本靠着他胸膛的背却往前移了移,澹台漭便臭不要脸地往前挤,紧紧贴着他,洛无尘:看着洛无尘有些僵硬的反应,澹台漭忽然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被骗得这么惨的心多了一丝报复的快/感。   见洛无尘往前移,澹台漭坏心思地猛地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忽地「踏踏」往城门的方向跑。   而方向,确是西城门。   到了城门,熟悉的同僚见澹台漭居然带了个人过来,齐齐上前打招呼,还有不少调笑他怀里是不是哪家姑娘的。   因为方才马儿跑起来,澹台漭怕冻坏了洛无尘脸,把大氅拉上来遮住了他的脸。   听着澹台漭含糊过去,洛无尘:他把大氅拉下来,露出了一张男人的脸,方才还调笑的各人脸上的笑瞬间定住。   澹台漭倒是分毫不在乎,翻身下马,朝洛无尘伸出手。   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澹台漭把人带上了城楼。   “小将军这是……”   身后的人小声议论,两人都耳力惊人,却都默契的装作没听见。   澹台漭把洛无尘带去了城楼一角。   那里长着一株腊梅,从墙角缝隙里长出来的,正开得灿烂,其上落了白雪。   “行军时我便见过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花草了,可没想到,这京都来来往往的城楼上,居然也有,如何,是不是很好看?”澹台漭站在洛无尘身后,给他挡掉了大半风雪。   洛无尘似乎明白了,澹台漭带他来看这株腊梅用意为何了。   “是很好看。”洛无尘的声音很轻,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雪色弥漫。   “就算到了末路也要活下去,好像是所有生命拥有的天性。”澹台漭道:“傅胜都那样了,也没想过要死,可想而知,人的求生欲会有多强。”   洛无尘却笑了,落雪在他俩之间,好像形成了一道白幕,风雪迷了视线,他轻声道:“有时候,活着未必是好事。”   澹台漭道:“未必。”   瞬间,两人间便只剩风雪之声,沉默在两人间无声化开。   周围的人看着不远处的两人,觉得气氛有些怪,到底没有去打扰。   澹台漭又给洛无尘指着城外,说着他到过的各种地方,各种民情。   只差一句:「我知道你是洛无尘」了。   洛无尘但笑不语,只道:“小将军与我说这么多,不如去给你爹说。”   “什么意思。”澹台漭沉了视线。   洛无尘却不回答了,“雪夜寒凉,在下得回去了。”   城外这时传来踏踏马蹄之声,洛无尘看着城外,就见青黛跟蓼实骑马踏雪而来,在看到城楼上的洛无尘时,蓼实跟青黛齐齐一惊,以为洛无尘被澹台漭掳了,纵身一跃在马背上一踏,飞身上了城楼。   其他人城卫军准备来攻,澹台漭却淡淡抬起了手,青黛跟蓼实落在城楼上,两人都防备地看着澹台漭。   澹台漭见着了青黛也不诧异了,更是确定了洛无尘就是他认识的那个邵雪月,而真正的邵雪月根本就不认识他。   “辛苦小将军带我看这一株腊梅了。”洛无尘负手而立于风雨,他身后是青黛跟蓼实,风吹开了他的白袍,雪像是不染他身。   他朝澹台漭略一点头,带着青黛跟蓼实,径直从他身侧离开。   众人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很亲密吗?这是吵架了?还是怎么?   而后上来的两人又是谁?   没有澹台漭的吩咐,其他人也不敢拦,毕竟这是澹台漭带来的人。   澹台漭却没有回头,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死死咬紧了牙关。   他就不跟他解释一句吗?就这么承认?半分解释都没有?还是……他根本就不屑跟他解释?   洛无尘到了城楼下,澹台漭才不甘的朝下大喊了一声,“洛无尘!”   城楼下不知何时已经备好了马车,洛无尘正准备上车,听见声音,他的身形顿了一下,随后抬起头,微笑道:“这几个月,多谢澹台兄照顾了。”   众人在听得澹台漭那句「洛无尘」的时候就差点跪了。   国……国……国师?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澹台漭听得那句「照顾」,直接将城楼一石墩硬生生掰下了一个角。   马车里。   青黛风尘仆仆,看着微微闭着眼睛的洛无尘,担忧道:“公子……”   “这几个月你可安好,可有遇上什么危险?”   青黛摇头,便将自己这一路遇见的事都说与了洛无尘听。   在听到宋毓被他师父抓去傲风山后,洛无尘便知宋毓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了,青黛不止查到了赤令军跟澹台卓有关,还查到赤令军就分布在各军营,而赤令军之主,就在京都城内。   至于是谁,青黛已经尽力了,没有查到。   洛无尘想到了几个月前澹台漭将他带回将军府听见的那道声音。   那究竟是谁?又是谁有那个能力能让澹台卓心甘情愿臣服于他?   “公子,你跟澹台漭……”青黛有些犹豫地问出口。   “他早就知道了。”洛无尘嘴角勾着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却居然能耐着性子跟他兜兜转转,还言他暴戾,想要规劝于他,竟然还让他看这天下苍生。   这苍生有何可看的?   看他们如何糜烂疮痍?还是看这山河倒转,疮痍成疾?   洛无尘已经看够了。   青黛便不再言,他们公子远没有嘴上说得这般轻松,青黛看得出来。   “你瘦了,青黛。”洛无尘知道这一路青黛的辛苦,原先的时候他也没想到青黛能这么拼命。   “公子,没瘦,是我长高了。”青黛原本是还有些高兴的,可是他们公子现在的心情,估计高兴不起来,他也就收敛了,反正在回来之前,他已经在蓼实面前嘚瑟完了。   “公子,到了。”这是一幢并不出彩的院子,里面有两个扫洒小厮,连丫鬟都没有。   “公子回来了。”两个扫洒小厮看到蓼实就道。   蓼实把缠着洛无尘的青黛拉过来,“以后他住这里。”   正在打量的青黛:??   “不是,我不回宫跟在公子身边吗?为什么给我安排院子?”青黛不解。   “宫中现在不缺人。”洛无尘道,“你留在宫外为好。”   青黛立即就不说话了。   其中一个小厮道:“公子,热水已经备好了,现在要用吗?”   青黛正准备回绝,洛无尘就道:“去洗洗睡吧,我得回宫了,蓼实,你今晚留下,明天回来也行。”   青黛跟蓼实已经几个月没见了,洛无尘说完就自己驱车回宫。   路上遇见从风来信出来的何旺,何旺立即就朝洛无尘行礼。   洛无尘道:“有空吗?”   何旺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敢撒谎,道:“有空,大人有何吩咐。”   “劳烦帮我赶下马车,我要回宫。”洛无尘权臣都是微笑着的,说完他就等何旺回答,直到何旺答应了,洛无尘才道了谢,然后进了马车内。   何旺心里的想法转了又转,可是半个字都不敢问。   只得藏着一胸腔的话把洛无尘送进了琉璃殿。   洛无尘让白芍给了何旺一包银子,何旺不要,白芍就道:“我们家大人没你想的那么恐怖,你本就已经散值了,还劳烦你帮忙驱车,这是你应得的,拿了国师手令,还是早早出宫去吧。”   何旺没接银子,只得拿了手令出宫去了。   翌日一早,何旺就去西城门找澹台漭,谁知道澹台漭居然在今日选择休沐,何旺眼看没时间了,就进宫当值去了,决定晚上散值后再去找澹台漭。   澹台漭现今在春风楼里喝酒,他以为自己当真能那么平静的,可是看到洛无尘那冰冷疏离的视线时,他就觉得自己高看了自己。   作者有话说:   各位女神,女神节快乐 第59章   彩絮一直在给他倒酒, 澹台漭喝了一晚上,就像喝不醉似的,一坛又一坛地喝, 有了点儿醉意就呢喃着「洛无尘」的名字。   彩絮疑惑, 到底没敢多问。   澹台漭第二天都还喝了一天, 彩絮都熬不住了,他便提了酒坛子,一边喝一边骂洛无尘。   路上遇见印少明,印少明跟他煽风点火,话里话外都是让他投靠珉武王,对付国师。   澹台漭当即一个酒坛子就朝印少明摔了过去,“别跟我提他的名字。”   印少明:……   “阿漭, 我可没招惹你。”说完骂了澹台漭一声, 直接跑了。   印少明这两个月不是第一次找澹台漭了, 只是要么遇见澹台漭当值, 要么就遇见澹台漭吃酒去了,根本就没遇见澹台漭一个人的时候。   好不容易遇见澹台漭, 结果这人醉得东倒西歪,不过心里也乐呵,澹台漭这是吃了多少亏才沦落到借酒消愁。   毕竟朝中现在都在传洛无尘打压澹台漭,不然也不至于把他扔在城卫军这么久都不放回来。   按照澹台漭的资历跟身份, 怎么也不应该在城卫军里当个小城卫兵啊。   澹台漭也就颓了两日,第三日一大早,他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当值去了。   沈继来关心澹台漭的时候,半句不提前天晚上的事儿, 而是与他商议, 冬猎怎么搞事儿。   澹台漭在城卫军这里有条不紊, 可何旺那边关于洛无尘的消息半句没隐瞒,依旧有空就来找澹台漭汇报。   这样的日子直到冬猎时。   直到冬猎那一日,澹台漭才见到洛无尘。   他没戴那张金色面具了,皇帝给他了帐篷,洛无尘就在帐篷里,身边守着蓼实,不见青黛。   身边的人见澹台漭瞧着洛无尘的方向,有些欲言又止,到底什么也没说。   沈继已经安排好了,正副统领互相暗戳戳地算计着,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招式。   直到洛无尘捧着汤婆从帐篷里出来,澹台漭才装作巡逻完出来汇报一样,走了过去。   皇帝正在跟珉武王说说笑笑,半分看不出两人已经斗得你死我活了。   洛无尘就轻轻浅浅,不时咳嗽一声。   “阿漭,许久没见,身量又长高一截了啊。”皇帝心情颇好,想必洛无尘已经为他谋算好了什么。   澹台漭虚虚行了个礼,忽然就占了一个大臣的位置坐在洛无尘身边道:“毕竟我才十九嘛。”   “唉,年轻就是好啊!”皇帝这句话听不出好坏来,澹台漭索性不搭话了,而是目光审视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没有看他,而是低头看着汤婆,好像神游太虚了似的。   片刻后,好似发现了澹台漭的视线,洛无尘这才偏头,朝他疏离地轻轻点头。   此次冬猎是注定猎不到什么猎物的,可皇帝还是定了奖赏。   除了皇帝之外,各家大臣的公子们也都加入进来,想要表现一番,皇帝问澹台漭:“如何,阿漭,可要试试?”   “也行。”澹台漭这语气,活像皇帝求着他的。   洛无尘闻言挑了下眉,道:“不知国师大人可要猎?”   洛无尘正准备拒绝,就听皇帝道:“国师身子不好,你们虽然年龄差不多,但是阿漭,国师大人的身子,你应当也是有所耳闻的。”   洛无尘很同意皇帝的看法,可是洛无尘下一刻就感觉澹台漭悄悄捏住了他的手,他挣了两下没有挣开。   澹台漭就一边跟皇帝说话,一边抠着他掌心,示意他松手,然后在他的掌心里写下了一个「风」字。   洛无尘视线微沉,挑眼朝澹台漭看了过去,就见澹台漭眼中笑意颇深,带着浓浓的威胁之意。   洛无尘只好偏头看向皇帝,“在下听说,冬日大雪,起有灵精,实乃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药材,皇上,不如准了无尘,前去寻药?”   “还有这等灵物?”皇帝微微震惊,随即一拍手道:“朕准了。”   下一刻便下旨,谁若是能寻得雪精,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这下所有人大臣的公子们都沸腾了,齐齐询问洛无尘那雪精的长相。   洛无尘形容得很具体,初始的时候澹台漭听着还很正常,到后来听到身高八尺有小辫儿……   这不就是说他?   澹台漭:他都还没生自己被欺骗的事儿,他倒是先让人把他当怪物打一回了。   澹台漭不动声色的轻轻掐了一下洛无尘的掌心,两人的手靠得极近,他人除了觉得这俩位置进了点,并没发现什么端倪。   珉武王闻得此言,把澹台漭上下打量了一顿,心里忽然出现了一个极歹毒的点子。   印少明早已不复当初的嚣张狂妄,现今站在旁边就像一根打了霜的茄子,直到皇帝一声令下,众人立即准备入林围猎。   皇帝给洛无尘备了一匹相对温顺的马,马背上别着弓箭,他也不急,驱着马悠悠走在林子里。   掌心里还留着澹台漭方才掐他留下的指甲印儿,不深,但还是有些痛。   他身边没什么人,都去找雪精邀功去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在他几里之外的地方。   澹台漭原本应当跟城卫军一起负责围猎安危,不过被皇帝特许可以进来围猎,这早就在澹台漭的预料之内,其他人谁也不敢说什么,毕竟,他还有个在战场为雍国卖血卖命的爹。   很快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洛无尘没有回头,不用想也知道是澹台漭。   澹台漭很快就于他并行,两人谁也没有先开口。   上一次的分别于二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回忆,洛无尘知道澹台漭早晚会发现,还以为凭着他冲动的性子,必定在知道的那一刻就杀到他面前来。   可他偏偏忍着,还想教育他。   这天下如何,洛无尘长得有眼睛,这皇族如何,他洛无尘也不瞎。   “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澹台漭偏头看着洛无尘,他身上披着雪白的大氅,今日未曾下雪,那大氅衬得他整个人都很莹白,带着几分虚弱之感。   “我需要担心什么?”洛无尘目不斜视,感觉掌心的那道指甲印浅了下去,他才发现,自己好似不知觉间,将掌心抠得破了皮。   他的手在大氅下轻轻磨了磨,那动作很轻,却明显是澹台漭方才掐过他的那只手。   澹台漭忽然伸手一把将的手从大氅地下拽了出来,他的动作太快了,洛无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凝眉看着澹台漭。   “我记得,我方才并未用什么力。”澹台漭看着他已经红了的掌心,有些不可置信,只觉得这人怎么嫩成这样,那样的力度都能破了皮。   洛无尘收回手,微笑道:“小将军是习武之人,您的不用力,一般人未必承受得起。”   澹台漭:这是阴阳怪气他是个莽夫?   澹台漭一边有点生气,一边又有些歉意,老老实实地道:“对不起。”   洛无尘觉得澹台漭是不是忽然转了性,居然对他道歉,不由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他这边在给沈继和凌霄两边使绊子,澹台漭在城卫军这边给两边解绊子,解了就算了,还反咬他一口,现在凌霄恨洛无尘恨得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现在他在这儿装什么柔情?   “在下并不在意。”洛无尘抽回手,直视前方。   洛无尘这般风轻云淡的样子让澹台漭颇为不悦,既然他不在意,那自己又歉意个甚。   他扯了扯缰绳,跟上洛无尘的马,“不过下官还是得提醒国师一句。”   “愿闻其详。”洛无尘语气清淡,好似澹台漭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在他心底掀起半分波澜。   澹台漭无端觉得憋闷,只好吊儿郎当又有些幸灾乐祸的道:“你今日想要借机对付珉武王,怕是难办得很。”   “哦?小将军好像知道很多。”洛无尘微微扬了声调。   澹台漭听得他这声音,莫名觉得心情舒畅了几分,他偏头看着洛无尘,“我还知道更多,国师大人可否要听。”   “你若是愿意说,我拦不住,你若不愿说,我还能用刀撬开你的嘴不成?”洛无尘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可那语气,莫名让澹台漭觉得有几分针对。   不过澹台漭想到自己这两个月好似坏了不少国师好事,也就释然了,“你若是愿意撬,我就让你撬。如何,国师,你可要撬?”   澹台漭脸上的笑特别痞,两人此时全都脱下了伪装,视线里都是剑拔弩张,马儿却是越走越近,两匹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居然互相舔起了脸。   洛无尘轻轻一夹马腹,“不知小将军,想要何种撬法?”   澹台漭依旧记恨着洛无尘的欺骗,当即长臂一伸,直接将洛无尘从他的马上捞到了自己马上,与他相对而坐,在洛无尘出声之际,他猛地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驾」!   马儿就在林子里奋力狂奔。   枯枝被踩断,发出清脆的声响,洛无尘先是惊了一下,仰头看着澹台漭咬紧了后牙的脸。   许是感觉到了洛无尘的视线,澹台漭忽然垂眸,那双略微深邃的眸子有些怨,又有些气的看着坐在他前面的洛无尘。   马儿速度太快,洛无尘的发被风吹乱,有的迷了澹台漭的视线。   澹台漭在心里不住地提醒自己,这个人是皇帝的人,他信不得,他还骗了自己,从自己这里骗去了很多消息,他应该恨极了他,他这辈子,明明最恨的就是欺骗。   可是看到洛无尘就算已经被他拆穿,也依旧风轻云淡,竟生不起半分恨意。   澹台漭很多次都告诉自己,是因为洛无尘跟他爹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晓的,他不能动这个人。   越想澹台漭便感觉自己平静不了,他想洛无尘至少对他有一点点的愧疚,可是他没看到。   他看到的依旧是风轻云淡,淡漠疏离,端揣有礼。   “驾!”澹台漭猛地一甩马鞭,马儿再次朝前冲了过去。   他想吓吓洛无尘,吓吓他,哪怕那张脸上有半分不同于现在的从容。   可是马儿都快跑下山了,除了凛冽的寒风,洛无尘半个字都没有说,就连坐姿也不曾改变分毫,不论他怎么折腾,洛无尘都没有分毫反应。   更远的地方就是一处悬崖,澹台漭的气性上来了,他微笑道:“国师,不远处就是悬崖,你说,你若是把你从这里丢下去,你当如何?”   洛无尘觉得他的脾气来的莫名其妙,只道:“若是有小将军陪葬,那也是我赚了。”   “谁会陪你一起死。”言罢,澹台漭忽然狠了视线,那眼神就像是要跟洛无尘同归于尽似的凶狠。   他忽然翻身下马,顺手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身上,马儿嘶嚎一声,朝着那悬崖就猛地冲了出去。   洛无尘背身坐在马背上,看着对面的澹台漭,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嘴角勾着浅浅的笑,好似根本就不关心自己是不是会掉下悬崖。   眼看马儿在半空要往下掉了,澹台漭气得在心里喊:你道歉,你道个歉,我就救你。   可是洛无尘没有说,他就那么看着澹台漭,视线平静。   澹台漭攥紧了手,最后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骂了一句脏话,猛地冲到悬崖边,朝着洛无尘所在之地猛地一跳,足尖在马上一借力,一手搂着洛无尘,飞身上了悬崖的另一边。   两人落地,地下传来一阵「轰」的声音,落下去的马再也没了声息。   “你就当真不怕死。”澹台漭搂着他的力道非常重,重得几乎勒断洛无尘的腰。   “有什么怕的?”洛无尘断定澹台漭不会真把他扔下去,如果澹台漭真打算就这么杀了他,洛无尘也不会在那等死,他断定不论那一条路,他都不会死。   澹台漭气得七窍冒烟,脸都憋红了,脸色难看得吓人。   虽然他真的只是存心吓唬洛无尘,可是洛无尘这么不在乎的样子,还是让他怒火中烧。   他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命?   他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还会在乎别人的命?   他们从前说了那么多,难道他就只是图好听,专门说与他听而已?好以此来接近自己。   “洛无尘,你有种。”澹台漭松开他,背过身,随后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往前走了两步,又恶狠狠地道:“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洛无尘今日要做之事,倘若败露,就算是皇帝也会第一个舍下他,绝不会舍了自己的江山保他。   而另一边。   珉武王的人眼睁睁地看着澹台漭跟洛无尘纵马去了悬崖的方向,那边山势平整,无处可藏,他们便没有追上去,可是可以肯定的,他们现在就在悬崖处。   “那便困住他们。”珉武王已经在这方围猎之地布下了天罗地网。   朝中大臣不是反水了吗?那他就把这些人尽数绞杀于此。   雪月阁不接他的单子,那么他就找听风楼,听风楼不解,那么他就找别的江湖人。   他就不信他许下重金,许下那么重的高官厚禄,有谁能经受得住此等诱惑。   答案是——经受不了。   这方山下,已经尽数是他的人,等到入了夜,这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印少明的眸间也有兴奋之色,他爹若是当了皇帝,那他便是太子,这如何能让他不高兴?不兴奋?   这边的围猎有条不紊,沈继却发现了异常,可是却找不到澹台漭了。   边围。   “有没有看到阿漭?”沈继慌了。   “没有。”   澹台漭失踪的消息很快就在城卫军里传开了。   那边凌霄正在跟凌妄下棋,凌霄说:“爹,珉武王究竟上哪儿找的这么多人?”   城卫军有少数是支持沈继的人,凌霄不能全权信任,到底部署是按照常规来,到底还是记得,今日成败,全看珉武王。   不过他爹也留了后手,珉武王若是失败了,他们也还有退路,完全不会把他们凌家牵扯进去。   “雍国这么大,人,还会缺吗?”凌妄落下一子,道:“你也该巡视去了。”   “是,孩儿这就去。”   凌妄看着其上黑白二子,忽地收了棋子,那双沉沉的老眼中,谁也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在山的另一边,洛无尘看着跟他站在一起的澹台漭,“将军不回去?”   澹台漭干脆坐在雪里,“回去做什么?让人当雪精猎?”说完嗤笑一声,面上方才的怒意竟是烟消云散了去。   洛无尘觉得这人的性子实在难以捉摸,明明方才还恨不得他死,现今倒是有空跟他谈天说地了。   洛无尘看着山崖下,下面什么也看不清,只有雪白的一片。   山林里静极了,好似周围都无人。   这山坳太深,山与山之间又太远,洛无尘过不去,他怀疑澹台漭能过去,不过未必会带他就是了。   于是,洛无尘便一边顶着寒风一边咳嗽,再朝与山崖相反的方向行去。   澹台漭看着他的背影,这里本就山势高,周围又没有遮挡物,风很大,他就看着洛无尘那好似风一吹就得跟着飞的身体在寒风里飘摇,看起来单薄又可怜。   许是这边之前城卫军没有扫洒落雪的原因,这边的积雪很深,几乎没到膝盖。   他就看着洛无尘在雪中艰难行走,却半分不显狼狈之态。   澹台漭:这人怎么到现在都端揣得要死,低头一下会死啊。   天知道洛无尘不是没想过低头,而是说了也觉得不过是被拒绝的份儿。   走了一段路后,洛无尘一脚踩空,整个人忽然陷进了雪里。   澹台漭刚刚还看到有人,这会儿不过转过头的时间,雪地里哪还有什么人啊。   澹台漭慌了,他立即从雪里爬起来,几个纵跃就到了脚印消失的地方。   “洛无尘!”澹台漭在喊,可这里人迹罕至,只有春秋才会有猎户来这里打猎,更有不少捕猎陷阱。   “洛无尘!”澹台漭忽然开始挖雪。   他不知道的是,雪地下有一条暗道,在皇帝宣布在君衡山冬猎时,洛无尘就在这里挖下了数条暗道,不止这边山有,对面的山上也有。   “公子。”青黛把洛无尘从上面接下来,若不是有信蚕一直在引路,他们也不能这么快找到洛无尘的行踪。   “无碍。”洛无尘被冻得唇色发紫,听着上面几乎撕心裂肺的一声声「洛无尘」。   洛无尘无动于衷。   澹台漭都打定主意会坏他好事了,他又岂会再理采他。   “让蓼实来接我。”洛无尘喝了好几口热水,感觉身子才暖和一点。   “是!”青黛把汤婆塞给他,还给他备了好几个暖包,塞在袖子里,或者怀里。   洛无尘是被蓼实偷偷接回帐中的,一回来整个人都咳得非常厉害,蓼实立即熬了药给洛无尘喝下,然后照顾他睡下,寸步不离地守在帐里。   他听青黛说了,他们家公子是被澹台漭带走的,还被吓唬了一次,最后还放任他们公子自己走,若不是青黛一直跟着,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是冬日,可不代表当真没有猎物。   再加上,他们家公子冬日病情比其他任何时节都严重……   洛无尘躺在床上,不自觉地蜷缩在一起,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   方才的药里有疯赖子亲自配出来的止疼药,现在都没有用了吗?   蓼实心疼得不行,却无计可施。   他只得像尊神魔似的抱剑坐在门口,死死抿紧了唇。   若是没有澹台漭今日的作为,他们公子是不是就不用这么难受?是不是就会好过一点?   他们公子明明能拒绝的,又为什么要顺其而为。   洛无尘这一觉睡得时间稍微有点久,直接睡到了酉时初才醒。   洛无尘一醒来,蓼实便捧了杯温水递给他。   “外面怎么样了?”洛无尘没有问别人,甚至不对自己的身体做分毫解释。   “一切如常。”   洛无尘听着蓼实的语气,微微有些诧异,不由抬头看他。   只一眼,洛无尘便明白了蓼实为何生气,他叹了口气,道:“澹台漭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风」字,我不确定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只是怀疑,就去了,你别气。”   最后「你别气」三个字,带了洛无尘极少出现的温柔轻哄。   蓼实的顿时就不气了,道:“澹台漭会知道听风楼跟我们有关系?”   楼主尚在江湖,他们也不曾在明面上跟听风楼的人打过交道,澹台漭从何得知听风楼跟他们有关系的。   “我知晓他框我。”洛无尘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要去看看,去确定一下虚实。   结果是显然的,澹台漭不知道,多半是凭着以前他用邵雪月的身份与他相处,然后猜出来的。   只要他不承认,澹台漭便没有证据。 第60章   洛无尘没有问及澹台漭是否有回来, 他觉得澹台漭不会傻到他不见了这么久还在雪里找。   不过洛无尘这次,好像真的猜错了。   青黛他们在密道里听澹台漭在上面的雪地里嚎了一下午,嗓子都嚎哑了。   青黛一边听得高兴, 一边又在心里骂澹台漭蠢, 找不到人他就不知道去找人来一起找么?   不过青黛也庆幸澹台漭这会儿犯了蠢, 不然他们的密道还很有可能暴/露。   天知道澹台漭真心实意地找了一会儿就发现洛无尘这是空遁了,心里恨得牙根发痒,一边借机观察着山崖之下那些异动,一边在心里把洛无尘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   他要拖时间,最好拖到入了夜,等珉武王按捺不住,这才出来, 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珉武王看他落了单决计不会放过他, 他又怎会不如他的意呢。   于是, 沈继的人就在不远处看着澹台漭嚎, 嚎得嗓子都哑了。   珉武王的人在等入夜,杀了澹台漭。   青黛他们则在等珉武王动手, 然后顺便把事情闹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反正,届时就是一锅乱粥,不是珉武王的人也装珉武王的人, 总之珉武王这次怎么都逃不了。   而宫里。   莫安雪得了洛无尘指示,已经出宫秘密前往珉武王府。   珉武王让她趁今日皇帝出宫围猎,偷了传国玉玺,回来交给王府管家。   洛无尘早就准备了一枚足以以假乱真的假玉玺, 莫安雪就带着这方玉玺, 来到了珉武王府。   今日的珉武王府格外安静, 莫安雪没有第一时间就把玉玺交出去,而是先问:“我家人呢?”   管家招了招手,他的爹娘还有哥哥弟弟都被带了出来。   莫安雪在看到他们的一瞬便红了眼眶,她单手捏着玉玺,举到半空,“给我们准备盘缠跟马车,送我们出城。”   现今皇城戒备远没有之前严格,洛无尘提早给她备好了通关文牒,这些她不能问珉武王要,只能问他要马车跟盘缠,待到了下城,她们就安全了。   这是她跟珉武王早就说好的。   “去备。”老管家的气势很沉。   莫安雪心跳如擂鼓,每一息都仿若度日如年。   直到下人通知管家,马车备好了,管家才朝莫安雪道:“娘娘,玉玺该交给小人了吧!”   “你确定你们会依照约定?”莫安雪不确定的问,她要安全出城,她要离开这个让人作呕的地方,荣华富贵他莫安雪不稀罕。   “王爷向来一言九鼎,自然会遵守诺言。”   莫安雪让人把他爹娘送上马车,兄弟二人会驱车,此时都坐在驾车的位置上,随时准备跑。   一人上前来,问她讨要玉玺,莫安雪犹豫了一下,把玉玺给他,转身就上了马车,催着兄长赶紧驾马。   马车立即朝着城门冲了过去。   管家在莫安雪他们的马车看不见的时候,才道:“别留活口。”   莫安雪在马车里跟他爹娘抱头痛哭,诉说着这许多年的想念,可莫安雪没有透露洛无尘分毫,就连家人,她也保密。   半个时辰后,莫安雪他们出了城,可是却没有直接去下城,而是换了马车折了道,往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心里记着一张洛无尘曾让她背下来的地图,她要往洛无尘记下的地点跑,方才有可能活命。   马车被弃于城楼之下,商贾什么的人流如织,追杀的人根本就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莫安雪他们。   可莫安雪他们跟珉武王是亲戚关系,他们能找的人就那么几个,可能找的人却只有那么一个。   “追!”为首之人直接往下城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色渐暗,君衡山。   皇帝今日收获颇丰,猎了几匹狼跟一头熊。   君衡山不缺食物。   当晚皇帝就命人把猎物烤来吃了。   洛无尘身子不好,食物是被人送进帐中的。   皇帝问及澹台漭,沈继回道:“阿漭正在巡逻。”   这个回答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不论什么,只要皇帝问起来,就说他在巡逻。   皇帝许是觉得自己的身子当真大好,这次围猎也一个女子都没带,当即让那些公子哥们表演才艺,优秀的有赏,加官进爵也不再话下。   这让群臣子嗣们热血沸腾,立即表演了起来。   皇帝心情大好,群臣不少都喝得微醺,珉武王借口醉了,早就回了帐中,剩下一帮不知情的臣子们。   皇帝看到珉武王回去,让于言去把洛无尘喊起来,问一旁的沈继:“可完全?”   沈继被皇帝忽然这么问,还有些懵的,只道:“完全。”   心中却是震惊澹台漭居然跟皇帝请示过,心中底气也足了十分。   天知道澹台漭根本就没说,是洛无尘说的。   澹台卓托洛无尘照顾澹台漭,澹台漭这人又有气性儿,他老子不放心,在洛无尘这儿把澹台漭连底裤都抖落了个底朝天,就怕这小子趁他不在京冲动行事。   现今这朝中,若说有谁能压一压澹台漭,澹台卓也看出来了,只有洛无尘。   毕竟,澹台漭连珉武王都不放在眼里。   别人看不出来,澹台卓作为他老子还会看不出来吗?   澹台漭心气儿高,洛无尘还比澹台漭小一岁呢,没见过面都看不惯洛无尘,除了感觉被人比下去了,还有什么是他看不惯的。   朝中这么多人,行事作风他都晓得,往日里谁不去针对,现今就看洛无尘不顺眼,除了嫉妒恨,澹台卓还真想不出来澹台漭把一双眼睛钉死了洛无尘的其他意思。   知情的人,大多都知道这恐怕是背水一战,珉武王今日不死,那么,未来将多半是真正的血染山河,趁珉武王还未真正集结反兵,直接将他扼死在这君衡山。   洛无尘吃了东西,听皇帝喊他,便披着大氅出来了。   晚上有篝火,并不是很冷,枯枝在夜空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今晚竟然难得有星有月。   洛无尘轻轻咳嗽了两声,目光扫了一眼,未见澹台漭,他便走到皇帝面前,在皇帝身侧坐下。   “如何了?”皇帝轻声道,微笑着看向正在互殴的群臣子弟。   “妥。”珉武王如他所料早早回帐,只是这帐中现今怕是没人。   印少明在这里充当着明面上的身份,面上像是分毫不知般泰然。   “朕是在问你的身体。”皇帝微微拧眉,他知道洛无尘回来后便歇在帐中,便一直没有让人去扰,就怕晚上的事多生事端。   “皇上劳心了,在下的身子一到冬日就这样。”说完他还嗤笑了一声。   皇帝忽然间觉得洛无尘也是可怜的,明明神医之名在外,却无法医治自己这幅病体。   “你师父,也无法?”   洛无尘淡淡摇头。   洛无尘这身子,将养得好,也就是病体一世,若是将养不好,阎王什么时候来索命都是有可能的。   可洛无尘自觉,这辈子他不算大恶,身上戾气怕是不够,阎王总会想要试试他这身子骨究竟能坚持多久。   “皇上放心,如何也不会影响今日事。”   皇帝这才满意,今日若是放走了珉武王,皇帝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篝火渐歇,所有人都回了帐,一切都有条不紊。   珉武王看着这些群臣回了帐,视线往那两个挨着的帐子看了过去。   明黄色的为皇帝,在皇帝旁边的那幢白色的帐子,就是国师洛无尘。   “凌妄将洛无尘说得智谋无双,今日不也要折在这里了?”珉武王自得地轻喃一声,印少明赶紧恭维。   今日事成,这天下便不再姓宋了。   能以最小的代价谋得皇权,谁还想大张旗鼓?   最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将这方天地全都围了起来,饶是他们涨了翅膀也未飞不出这天罗地网。可这些人却是分毫不知,竟还能睡得这般香甜。   是夜。   夜晚有鸮出没,那一声鸮叫像是为今晚的血腥渲染出战歌。   “咕咕-咕咕——”   珉武王一声令下,侯在山下的人全都潜了上来。   还在另一边山头等着的澹台漭,白日里抓了一只野兔烤来吃了,到现在都不曾吃东西,又冷又饿。   青黛他们听得异动,将腰间别着的葫芦里的信蚕全都放了出来。   信蚕们很快便肆掠于整个山头,那边洛无尘收到消息的时候,并未有所动作。   他计算着珉武王的人上得山来的时机,并让青黛将守在山下的珉武王的人,全部暗中处理了。   这一切都做得毫无声息,除了林中不时发出的雪鸮振翅声。   待沈继等发现珉武王的人出现时,当即一声令下,君衡山外围刀光剑影,血染白雪。   澹台漭听得这声音的时候,埋怨了一句这么早,便顺势下山,路过半山腰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并不显眼的洞,再看了看山上,一口老血差点把自己哽死。   那就是洛无尘消失的地方,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澹台漭气得加快了速度,迅速往君衡山上跑。   山下已经多了好几具尸体,而且顺着山道往上,还有不少人,却没见着一个沈继的人。   澹台漭没有理他们,拔出腰间佩刀杀上了山。   等他到了山上,沈继他们已经跟珉武王的人打起来了。   沈继看到他后,朝澹台漭使了个眼色,澹台漭便朝君衡山另一边跑,凌霄现今就在君衡山的另一边。   澹台漭看到一个城卫军就一剑砍杀。   城卫军沈继跟凌霄的人服饰上有着特别明显的区别,这都是异动后,他们自己配上去的,统一由沈继发下去的,只要没有这个标记,那便不是沈继的人,是反贼。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靠近山上,帐中人被这异动吵得陆续醒来。   “怎么回事?”   “什么声音?”   “有刺客,有刺客……”   不知道哪儿响起来的嚎叫声,很快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冲破人群,跪在皇帝面前,“皇上,有刺客,珉武王反了,珉武王反了!”   “什么?”   群臣震惊,虽然他们都知道珉武王现在被皇上逼得艰难,可绝没想到,居然已经被逼到了谋反的地步。   洛无尘下午睡过,晚上根本就没睡,他在等,等珉武王动手,等事情闹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等到外面那声音落下,洛无尘这才出了帐。   众人看向出来的洛无尘,眼多了几分惧怕,他做这一切都做得悄无声息。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做的?   他们虽然知道洛无尘在私下里对付珉武王,可是绝没想到,珉武王居然已经被逼到了这份上。   群臣诡异地静了一瞬,洛无尘却连看都没看他们,皇帝却有些慌乱了,指着方秋叹让他赶紧带人捉拿反贼。   方秋叹立即领命。   洛无尘埋伏了一波皇帝亲兵在周围,只要看到信号便可动手。   方秋叹放了信号,整个君衡山上尽皆杀伐之声。   皇帝亲兵足有千人,而珉武王那边加上城卫军,也有近两千人之多。   青黛看着这悬殊的人数,就算他们能以一当十,其他人呢?   很快珉武王便带人冲到了不远处,皇帝手里拿着刀,使命儿喊着护驾,于言在看到洛无尘的眼神时,便护着皇帝往另一边走。   那是他们早已定好的路线,除此之外,洛无尘还让沈继担任护送之责。   沈继闻令时惊了一下,可脑子里迅速就知道洛无尘此为何意。   洛无尘想要给他机会,提拔他。   沈继不懂,他跟洛无尘素无交集,为何要给他如此机会?   皇帝的亲兵首领不是最好的人选吗?   天知道洛无尘是想趁此机会,将皇帝身边的人能换掉的全部换完,就连皇帝派出来的那一千亲兵,洛无尘也没打算留活口。   他从莫安雪给出的消息里,推测出珉武王这次行动会有多少人,需要活命的,且不用带的,洛无尘一个都没带出来。   “保护国师,保护国师。”皇帝临行还不忘叮嘱。   不远处的澹台漭闻言,立即朝洛无尘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   跑得慢的大臣已经受了伤,更有的直接殒命。   乱刀之下,蓼实挥剑无影,回刀时刀上滴血。   “公子,你先走。”蓼实观着这些人,他们服装各异,不乏江湖中人。   可明显那些江湖人都是些喽啰,功夫不高,可耐不住他们人多。   珉武王已经穿上了战甲,战甲色为金,手执银枪,看着这帮染透了白雪的杀伐战场。   枯枝倒,不知何处想起了战鼓之声,杀吼声震天。   洛无尘朝着鼓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他脸上染血,正在击鼓。   那鼓本是用于狩猎表演上用的,现在居然被他擂响。   洛无尘忽然发现,澹台漭这人,真的是从沙场回来的将士。   鼓声震动人心,本不是战场,却胜似战场,所有人都好似杀红了眼。   就在这时,一支暗箭在混乱中疾疾朝洛无尘射了过来,蓼实看到的时候,一刀直接劈断了那支箭。   看到箭羽,洛无尘眉头轻皱,那是——雪月阁的箭。   蓼实也发现了,他疾疾护在洛无尘身侧,“公子,叛军里混进了雪月阁的人。”   洛无尘忽然懂了两个多月前邵雪月为何忽然离京,他还以为他跟珉武王的交易当真止步与傅胜,没想到,他竟是听信了珉武王的话,在这儿等着自己。   邵雪月多恨他洛无尘不难想象。   他嘴角轻轻勾起,往澹台漭那边望过去,却见澹台漭正朝他看过来,两人视线遥遥对视,澹台漭的眼神里藏着从来不曾透露过的血性。   他一鼓锤砸下去,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劲,擂鼓竟然被他生生砸了个洞出来。   珉武王的人里面混进了雪月阁的人,那意义便又不一样了。   方秋叹功夫不高,远不如沈继凌霄等武将。   洛无尘把他塞在这个位置上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方秋叹从未有半句怨言。   “让皇帝亲兵留下,让方秋叹等人先撤。”   “那公子你……”洛无尘的视线直直地看向澹台漭,澹台漭似有所觉般提刀朝洛无尘掠过来。   “你们公子身边有我。”澹台漭甩了一下刀上的血,像是想要折磨一下洛无尘似的,盯着未动的蓼实,“还不去。”   蓼实是真的不放心洛无尘,一是洛无尘的拳脚功夫他们都没见识过到底如何,一般使用暗器较多,轻功的话,轻功再厉害,能抵得过成千箭雨吗?   洛无尘朝蓼实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蓼实这才一狠心,离开了这里。   但是所有亲兵都知道皇帝有多看中洛无尘,除了为皇帝离开拖延时间之外,另一个任务就是保护洛无尘。   洛无尘也清楚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能走,他得留下。   他要把这些人全部耗死在这里。   蓼实走后,澹台漭便牵着洛无尘的手腕,调笑道:“国师大人,跑总会吧!”   “自然是会的。”洛无尘回答得理所应当,可是澹台漭观着他「三寸金莲」似的步子,直接把他扛在了肩上,“还是不劳烦国师迈动您那尊贵的脚了,下官捎你一程。”   洛无尘:他被澹台漭抗得胃疼,却只能偏头看着他的后脑勺。   这人真的是……粗暴无理得不像样。   就算扛了一个洛无尘,澹台漭的动作也分毫不受影响,那刀砍得都豁口了,也不知道是澹台漭有意还是无意,飞溅出来的鲜血基本都没溅到洛无尘身上,都被澹台漭挡了去。   不远处正在厮杀的青黛看着这情况,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紧接着手下动作却是越来越凶狠,全把反军当澹台漭砍了。   澹台漭扛着洛无尘想要下山,可山下珉武王早已布置好了防线,也不知道是皇帝他们跑得太快还是什么,反正洛无尘跟澹台漭现今是第一队到达这里的人。   “放箭!”珉武王一声令下,箭雨「嗖」地朝他他们的方向射来。   澹台漭闪身躲在了一棵树后面,那棵树并不大,澹台漭两边手臂都露在树外,洛无尘只听得「噗」地一声。黑暗中,澹台漭皱了下眉,直接挥刀砍断了钉在他手臂上的箭。   洛无尘看着那箭羽,视线越过澹台漭的肩朝山下看去。   山下二十人左右,服饰统一,尽皆雪月阁的人。   雪月阁暗杀手段颇高,现在居然这么光明正在地堵在出口。   洛无尘侧耳听了听,许是山上的声音太过嘈杂,他听得并不是很清楚。   山下不远处。   邵雪月挑帘看向珉武王的方向,朝马车里的人道:“我怎么感觉我是在陪珉武王玩儿过家家?”   凭珉武王的能力是召集不到上百江湖人的,这其中便有邵雪月的手笔。   楚陵看着自家表弟,“这么恨他,不如你直接上去一掌把他毒死算了。”   邵雪月:他觉得自家这位表哥泼凉水的本事一流,“我要能毒死他还用得着在这使绊子?”   楚陵:“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邵雪月:他怀疑自己这表哥是假的。   “不过我就比较好奇了,洛无尘费尽心机地待在朝堂里,为的究竟是什么?”邵雪月这两个月就差把傲风山翻个底朝天了,就是没查到洛无尘究竟有什么秘密是他不知道的。   听说洛无尘那一身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也听闻就是因为他这病,他爹娘才把他扔了的,可他为何偏偏就要留在宫里。   邵雪月视线一转,说出了自己这两个月的怀疑,“表哥,你说,这洛无尘该不会是皇帝的儿子吧。”   楚陵:见楚陵看过来,邵雪月煞有其事地道:“不然他好好的神医不当,为何进宫为了皇帝那幅病体拼死拼活,害死了太子,逼死了皇后,现在就连九皇子都生死未卜……”   邵雪月越说越觉得这个怀疑的可信度很大,不然他实在想不到洛无尘为何要进京,还做到如此地步了。   楚陵:他忽然开始正视自己这个不着调的表弟的话。   邵雪月如此一说,就连楚陵也觉得可信度极高。   楚陵挪了挪脚,足间铃声泠泠,道:“不若,你去问问洛无尘。”   邵雪月:……   “那你还不如叫我去找死直接点儿。”   邵雪月现今虽然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到底治标不治本,凭他跟洛无尘的关系,洛无尘决计不会无条件救他。   而且他这一身病体就是拜洛无尘所赐,让他朝洛无尘低头,比让人杀了他还难受。   “那你怎么不去死?”楚陵微笑着他看。   邵雪月:他指尖捻了一枚糕点,朝着马屁股弹了去,马儿吃痛,甩开蹄子就跑。   楚陵没有准备,直接被这惯性拽得摔倒了。   楚陵:…… 第61章   山腰。   洛无尘听得这道马蹄声, 又看了看澹台漭,“小将军,不如咱们撤回去?”   “怕我拖累你?”澹台漭略微垂眸看着他, 洛无尘现今那雪白的大氅上已经溅上了点点血色, 他偏头看了一眼山下,“这些人就是雪月阁的人吧,”也没等洛无尘说话,澹台漭就道:“放心,倘若我真跑不了,我铁定拉你第一个垫背。”   洛无尘神色不变,道:“那我还得多谢小将军了。”   “谢我,不是应该的吗?”澹台漭说这话的时候, 一支箭恰巧飞来, 澹台漭猛地将洛无尘的腰身搂紧贴着自己, 见洛无尘僵着身子, 还把他往自己身前压了压,报复似的在他耳边低喝道:“别动, 伤了你我可不负责。”   澹台漭身上的血腥气非常重,洛无尘分不清那究竟是澹台漭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浸湿了洛无尘的衣裳,让他感觉非常难受, 不自觉地拧紧了眉。   微弱的光亮下,澹台漭清楚地看见了他紧蹙的眉头,再次把洛无尘将自己身前压了压,感觉无尘现在的表情让他非愉悦。   洛无尘:他用指尖轻轻抵着澹台漭的胸膛, 忽然仰起头,“小将军, 你不觉着我们现在的距离太近了么?”说完洛无尘还故意朝他压了一点,让两人的距离更近。   澹台漭: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就已经够厚了,没想到这位国师的脸皮竟是比他还厚。   澹台漭垂眸看他,呼吸有那么一瞬的不稳,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不自在地往后挪了一点,洛无尘察觉到了他这笑动作,微弱的光亮下,洛无尘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   “你要找死,不要拉上我。”澹台漭的语气有些恶狠狠地,他咬牙强逼自己静心听着周围的动静,心里把洛无尘骂了三百六十个回合,结果居然还是自己输了。   周围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就在一人快要靠近时,他搂紧了洛无尘的腰,足下一动,雪沫被他踢得这一片空间都是雾蒙蒙的,手中大刀倏地朝着最近之人砍了下去。   洛无尘忽然发现,澹台漭搂着自己的手僵硬了几分,视线朝他身上一瞟,就见澹台漭背后有一条很长的伤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受的伤,衣裳表面已经出现了层薄冰,黏腻的血沾了他满手。   洛无尘眉眼微深,看这渐渐围拢的人,他忽然发现为什么澹台漭在这里驻足了,是因为受了伤,他没办法一次面对二十多个身手相近的高手,更何况还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他。   “你可以放开我。”洛无尘的声音略沉,却依旧带着他独有的那种风轻云淡,此时听来,有如风雪灌耳,让忍痛的澹台漭忽然心情好了不少。   澹台漭一边接住砍下来的刀,一边微微喘气地回答他,“放开你,让你在背后捅我一刀,还是你假死让皇帝震怒,直接抄了我澹台家?”   澹台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咬牙切齿地对洛无尘说,“你做梦!”   洛无尘忽然发现澹台漭惯于记仇,还很喜欢钻牛角尖,不由道:“能成,便不是梦。”   洛无尘这话气得澹台漭真的恨不得将他扔下,凭他这么害邵雪月,他能有个好下场才怪。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没有放手。   他知道洛无尘不会真的对付澹台家,毕竟他跟他爹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协议在。   可他就是不爽被蒙在鼓里的这种感觉。   也不爽洛无尘不管面对什么,那张脸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吗?   他不知道怕吗?   明明这里随便一把刀都能要了他的命,他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真的扔下他吗?   澹台漭讨厌极了洛无尘的那幅表情。   一只箭又朝两人的方向射了过来,澹台漭忙着对付另一边的刀,只能拽着洛无尘凌空翻身躲过去。   那一翻身,澹台漭把洛无尘死死地护在怀里,紧接着又是几箭射来,澹台漭避无可避。   就在这时,澹台漭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口一疼,就听见自己身上传来轻微的「滋啦」一声,身后的箭「叮」地一声折了道。   澹台漭趁机在树干上猛地一借力,落雪飞飞,他又趁乱补了好几刀,这才折了个方向飚射出去。   只是刚跑没多远,澹台漭就忽然单膝跪了下去。   洛无尘这才看到,澹台漭的小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一箭,就连现在单膝跪下去了,他也不曾吭一声。   “走!”澹台漭拿着一柄破破烂烂的刀,放开了洛无尘的手。   洛无尘却没有离开,他弯腰将澹台漭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澹台漭体格大,体重自然不轻,洛无尘扶他很吃力。   “我叫你走。”澹台漭不懂这个人怎么回事。   “我倒是想走。”   澹台卓要他护着澹台漭,借此来表诚心,他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了诺。   而且澹台卓在走之前就已经给了洛无尘答案。   澹台卓忠的不是皇帝,忠的甚至不是雍国,他忠的——是天下百姓。   这也是洛无尘答应澹台卓,在他不在京的这段日子,保澹台漭的条件。   他懂澹台卓这句「天下百姓」的意思,雍国国风就是暴戾自私,这种「精神」已经浸染天下,却不是所有百姓。   若说前朝时毁于仁慈至善,那么现今的雍国,便是毁于极端自利。   澹台卓想要改变这个天下,但却不愿百姓遭受诸多苦难。   洛无尘没有这样高大的志向,但他愿意成全澹台卓的志向。   洛无尘看着被他扶起来的人,不得不说,这两父子真的特别像,他们有他没有的大义,有他做不到的善心。   “带着我,你跑不掉。”澹台漭不懂洛无尘为什么要坚持,他不是看自己处处不顺眼,给自己处处使绊子吗?现在自己帮他拖延时间,他能跑,为什么还要带着他。   澹台漭看不懂洛无尘。   “没了你,我照样跑不掉。”   这是洛无尘设下的一条绝路,他自己能跑是一回事,可是多了一个澹台漭,那便不会那么顺畅了。   澹台漭忽然就听懂了洛无尘的意思,他这是留着自己当打手呢。   他搂紧了洛无尘的肩,费力站起来,“这是你自找的。”   洛无尘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不过也没时间深究,雪月阁的人追来了。   澹台漭这一弹弹出去的距离颇远,而且方向不明,身后的脚步声参差又混乱,洛无尘叹了口气,“当初你们巡查君衡山的时候,就没发现什么藏身之处么?”   他不信上过战场的澹台漭,会不准备分毫退路,他们又不到无路可退的时候。   洛无尘的声音清浅,就连呼吸也带着冰霜的清凉,一下下地喷在他耳廓里,澹台漭感觉自己有些燥,脑子里快速搜罗沈继给他看的整个君衡山的山势图。   君衡山有一处极为险峻的山崖,就在另一边,下午他带洛无尘去的就是山崖的最低处,最高么……   澹台漭观察了下地形,“太远了。”   当时他就想着带洛无尘跑,下意识地直接选了下山的方向。   澹台漭搂紧了洛无尘的肩,视线凌厉地扫视着周围,语气调笑:“怎么,国师?你设下这个局的时候,就没想好自己的退路么?”   洛无尘:他当然有,不过多了一个澹台漭嘛,那就另说了。   澹台卓说,澹台漭需要历练,磨磨他那气性,免得以后吃了亏还不知道亏在哪里。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洛无尘道:“没有。”   他语气平静,澹台漭听得心中一哽,忽然就一把抓住了洛无尘的肩,惩罚似的力度。   洛无尘微微拧眉,抬眸看向澹台漭。   “国师大人,你我现今一条船上的蚂蚱,我跑不掉,你也跑不了,你觉得,我是高高兴兴地把你送给他们让我自己保命,还是你带着我一起走?”   澹台漭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笃定,他知道洛无尘肯定备了退路,他心思那么多,不可能真的把自己送上绝路。   说他面对生死也能泰然处之也好,说他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也好,澹台漭就不信洛无尘当真能在这里等死。   洛无尘:他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忽然发现澹台漭的心眼儿真的很多。   洛无尘轻轻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带了个累赘,遂让澹台漭闭上眼睛。   “做什么?”澹台漭不解,闭上眼睛凭耳力他也是能打的,可地势高低又不会出声,他听什么去?   “小将军,原来我才发现,你在面对刀剑时,也是会怕的啊。”洛无尘这句明显是激将,可澹台漭现在就是没有听出来。   他暴脾气地闭上了眼睛。   洛无尘见他听话,忽然觉得澹台漭有些时候也是有可爱的一面的。他禁不起自己这种弱智的激将,倒是在平常大事上较为谨慎。   洛无尘垂下眼睫,借着微光看了一眼澹台漭中箭的那条腿,小腿已经被利箭刺穿,滴滴血色浸染了白雪,氲湿了裤腿。   洛无尘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是不是澹台漭忘记他也会轻功这件事还是怎么,这一箭着实遭得有些冤枉。   澹台漭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不知道洛无尘让他闭上眼睛究竟想要做什么,又后悔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话,可现在睁眼又无端觉得自己在洛无尘面前低了半个头,气得呼吸都变得粗重了起来。   洛无尘在掐着时间,计算着凭青黛的能力,多久能杀出来。   不一会儿,洛无尘就听见山上传来了「轰轰」炸响,山下马蹄踏踏。   澹台漭听见这声音,猛地睁开眼睛,朝着炸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澹台漭就感觉眼线一黑,脚下一空,一具温凉的躯体抱紧了他的腰,忽然就朝着一个不知名的方向滚了过去。   澹台漭感觉自己被撞得老眼昏花,一颗脑袋就贴在他的胸膛上,独属于洛无尘的药香在鼻尖弥漫,让他莫名觉得有点心猿意马。   澹台漭:滚个地儿还当我是肉盾,洛无尘,真有你的。   澹台漭感觉自己脑袋都大概被撞出了好几个包,睁眼的时候简直眼冒金星。   “国师大人。”一道陌生的声音响了起来。   澹台漭感觉自己怀里一空,人都还没看清,就感觉鼻尖传来一股异香,整个人的意识变得更为朦胧,他看着面前那道白色的模糊人影,咬牙切齿地低喝了一声,“洛——无——尘——”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昏迷之前,澹台漭还在骂洛无尘阴险。   洛无尘看着昏迷的澹台漭,轻声道:“他受伤了,把人抬下去。”   洛无尘身上湿黏又凉,脸上出现了不自然的红晕,一人上前道:“大人,你……”   “无碍,外面如何?”   这里是洛无尘早就挖好的密道其中一处,澹台漭也很会选地方,一落就落到这里。   “印少明已经被抓,相信不久就会抓到珉武王,只是还有一拨人追着皇上去了,我们……”   “没事,路线我已经给了于言,一路上都设有埋伏。”珉武王就算发现放弃追皇帝,洛无尘安排的人也能倒追。   不止有皇帝的亲兵在,其中还埋伏了听风楼的人。   说完洛无尘就咳嗽了起来。   洛无尘就在这里等着青黛、方秋叹等人的消息。   这一役打到了天将明,整个君衡山上都萦绕着浓浓的血气。   方秋叹跟青黛来与洛无尘汇合的时候,洛无尘看着浑身染血的青黛,心里有些泛酸。   青黛上得前来,单膝跪在洛无尘面前,“大人,除了逃跑的珉武王,反贼已尽数捉拿。”   方秋叹也跪在不远处,他清隽秀气的面容上已然染血,早已不复当初在太医院看到的谦卑。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方秋叹知道洛无尘问的是在君衡山上的人,回道:“尽皆在此。”   一千多人,现今剩了不到十之一二,洛无尘又问:“珉武王那边所剩几人?”   “江湖人占多,许多人见打不过,早已半路撤退。”   洛无尘轻笑出声,现今,那些逃跑的人多半都已经被就地处决了。   到底是江湖人,就算有人信了珉武王的许诺,到底是一盘散沙,他们若是正儿八经地打,洛无尘未必会有胜算。   珉武王输就输在,他太不了解江湖人了,也太信任邵雪月。   澹台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他看着面前陌生的屋顶,下一刻便想起洛无尘把他药晕了的事,不由闭眼躺在床上,心里将洛无尘骂了百八十遍,他怎么就能信了洛无尘那玩意儿的邪,怎么能被他表面的孱弱蒙骗,让他时常忘记,这人可是神医洛无尘,医毒向来是不分家的,他怎么就没反应过来,洛无尘一把药撒出去,那些雪月阁的人都会晕。   澹台漭气得胸口剧烈欺负,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不过自己四肢都没被束缚,想来已经安全了。   “有人吗?”澹台漭把多洛无尘的愤怒尽数化为一声大吼,“有活着的人吗?痛死你大爷了,赶紧给老子滚进来。”   就做在不远处练字的洛无尘:他看着澹台漭单手压在自己的额头上,曲着没受伤的那条腿。   洛无尘放下笔,慢慢走过去。   澹台漭听得有人靠近,眼也不睁地道:“拿杯水来。”   洛无尘听话地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   澹台漭依旧没有看他,半撑着身子眼也不睁地喝了,觉得不过瘾,又道:“你家爷是鸟喉咙吗?这么点儿,给我拿壶来。”   澹台漭现在脑子里全是洛无尘那张讨打的脸,微笑的样子讨打,说话的样子讨打,故意贴近他的样子更讨打,越想澹台漭就越气,他怎么就能三番四次地栽在洛无尘手里。   “小将军的喉咙不是鸟喉咙,那得是饕餮的喉咙吧。”说话间还伴随着一个水壶。   澹台漭原本就半撑着身子,闻言差点没摔下去。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朝声音传来处看去,就见洛无尘举着茶壶,朝他微笑。   澹台漭:他见洛无尘脸色酡红,唇色呈现出一种不太自然的苍白来,虽然在微笑,可整个人看着就是虚弱得紧。   洛无尘这幅样子看得澹台漭高兴又气愤,那脸色都不知道怎么做,看在洛无尘眼里,那就是惊呆了。   洛无尘把牵过他的手,把茶壶放在他手里。   洛无尘的指尖温凉,触感像是一块质地上好的润玉,掌心却又偏偏是炽热的。   “你发烧了?”澹台漭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方一问完他就后悔了,洛无尘发烧关他什么事。   “无碍。”洛无尘回身,去拿了旁边早已备好的纱布剪子等东西过来。   澹台漭:纵然知道洛无尘多半是要给自己换伤药,可他就是忍不住嘴欠,“怎么?没药死我打算拿剪刀捅死我?”   说完澹台漭原本是有一点后悔的,可是他见洛无尘微笑就是给不出好脸色。   这人脸都烧红了,他就不知道休息吗?   洛无尘但笑不语,只是抬了抬手,示意他赶紧喝水。   澹台漭咕噜几口灌完了一壶水,等他喝完,洛无尘才慢条斯理的道:“小将军,你这么防备我,就不怕我在茶水里下毒吗?”   澹台漭现在又表现得很聪明的样子,道:“你要毒我我现在还能跟你说话?”   话里的嘲讽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洛无尘可不接这嘲讽,淡淡道:“小将军还挺了解在下的。”   澹台漭:他发现洛无尘这人真的很欠揍。   “脱衣服。”洛无尘接过茶壶放下,微笑道。   澹台漭下意识地单手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你要做什么?你跟我爹的协议怕是没有卖儿子这条吧。”   洛无尘:他的视线落在澹台漭的背下,床上已经被他的血浸湿了一滩。   澹台漭这才顺着洛无尘的视线看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后背疼。   澹台漭:气得他都忘记自己受伤了。   澹台漭只好坐起来,脱掉上衣。   澹台漭的身材很好,属于看着就很有力量,却又不会让人觉得虬结。   屋里碳火很足,并不冷,可是在洛无尘平静的视线下,他依旧觉得自己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感觉说不出来的怪。   直到很久以后,澹台漭才反应过来,那是害羞。   洛无尘给他把身上的纱布换下来,指尖不时碰着澹台漭,他指尖微凉,掌心炽热,澹台漭在那一冷一热间,好似被感染了似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就连脖子也覆上了一层薄红。   洛无尘下手很轻,毕竟这伤是为他受的,他也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见澹台漭居然还轻轻颤抖了起来,洛无尘觉得澹台漭到底被他爹保护得太好。   可是一边又疑惑,他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疤不少,没道理现在疼得发抖吧。   澹台漭背上的伤斜跨了整张后背,只是伤口不深,洛无尘趁他昏迷的时候就给他缝起来了。   “很疼么?”洛无尘难得语气里带上了几许真挚的温柔,这股无端透露的温柔连洛无尘自己都没发现。   他说话的时候,点点热气喷洒在澹台漭的背上,让澹台漭感觉被那浅淡的气息喷洒到的地方都像是被烫着了似的,绯红了一片。   “还好。”澹台漭怎么可能在洛无尘面前示弱,更何况根本就不疼。   就是有股说不出的怪异感。   洛无尘见他还在抖,忍不住像当初给青黛包扎的时候那样,俯身在他背上温柔地呼呼。   澹台漭:他想说他真的不是小孩子,没必要这么哄他。   可话到了嘴边,他又说不出口,心里无端觉得自己居然还有点享受。   不过转念一想,现在亲手帮他换伤药的可是名震天下的国师,几人能有这等殊荣。   澹台漭将这一切不自然,全都归结于那该死的虚荣心。   上好伤药,洛无尘就给他缠纱布,缠的时候,洛无尘双手环住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颈侧,让澹台漭觉得那一片的肌肤都好似被烫着了似的抖得格外凶。   “疼了?”洛无尘语气含笑,猜测许是自己的前襟不小心碰到了他背上的伤,澹台漭却不语了。   “疼又不丢人。”他们都只是凡人之躯,又有谁是不怕疼的。   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缠下来,洛无尘身上那若有似无的药香总会传进他的鼻腔里,澹台漭觉得这人身上的药香,好似比以前更好闻,他忍不住闭上眼睛,贪婪地吸了一口,忽然道:“你是不是换药了?”   “嗯?”洛无尘尾音微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 第62章   澹台漭说这话的时候, 洛无尘正在缠最后一圈,保持着双手绕前的姿势,不懂澹台漭为何会有此一问, 顿了一下。   那姿势像极了洛无尘从后拥着他, 澹台漭能感觉到从洛无尘身上传过来的微弱体温。   他忽然偏头, 准备再次重复自己方才的话,方才说出一个「我」字,就见洛无尘那张脸就在咫尺,他这一偏头,唇忽然从洛无尘那张微凉的唇上擦过。   澹台漭的脑子当时就「轰」地一声炸了,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我被非礼了」。   他震惊地看着洛无尘,就见洛无尘居然还抿了一下唇, 看在澹台漭眼里, 完全是不要脸的回味。   天知道洛无尘只是嫌弃澹台漭。   不过洛无尘什么反应也没有, 自顾地给他缠上最后一圈, 打了个结,又见澹台漭半天没反应, 完全惊住的样子,洛无尘嘴角浅浅勾着,“小将军这幅样子活像在下非礼了你,可小将军你可知, 在下才是被你非礼的那个。”   “你放屁,我没有。”澹台漭觉得这人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凑过来的。”   洛无尘看着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澹台漭居然会因为这无意一擦脸红,伸出纤白的手指轻抚自己的唇, 像是一个沾了便宜的小流氓似的, 嫌弃道:“有点干。”   澹台漭的脑子顿时就顺着洛无尘的话想了下去, 虽然自己浅浅一擦,他居然觉得洛无尘的唇异常的柔软,带着独属于他的微微冰凉。   洛无尘见澹台漭居然真神色怔怔,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觉得这人某些时候真的单纯得厉害,明明逛遍了京都所有花楼,偏偏还会因为这无意浅碰害羞。   澹台漭:他听着这声音,忽然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居然被一个男人调戏了。   他脸皮多厚啊,向来只有他调戏别人的份儿,何时沦落到别人调戏他了?   澹台漭觉得自己在洛无尘面前,变得都不像自己了,方才掉线的脑子这才上了线,他脸上扬着独属于他的痞笑,那双略微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了起来,道:“自然跟国师大人比不得,毕竟国师养尊处优,在下到底粗人一个,不过能得国师一吻,倒是在下赚了。”   说完澹台漭好似觉得不够,他看着洛无尘依旧带着体面的笑,那双眼却是比方才沉了许多,觉得莫名地解气,他右手拽着洛无尘的袖袍,将其猛地一带。洛无尘没料到此人脸皮竟能厚到这种程度,全无防备,顿时就被澹台漭拉了下去。   澹台漭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他看着洛无尘仰倒他在腿上,轻浮地抬手描着洛无尘的脸,看着他那双越来越沉的桃花眼,视线落在那张彰显着淡漠的唇上,鬼使神差地忽然俯身吻了上去。   洛无尘:洛无尘的唇很软很软,带着清浅的药香,唇微凉。   初始时,澹台漭只是浅浅轻吻,到后来忽然就像是不受控的加重了力道。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闭着眼的脸,感觉到澹台漭更为放肆的侵略,张嘴就咬,澹台漭吃痛。   原本应当是缱绻一吻,现今直接变成了唇齿大战。   还是很凶的那种。   澹台漭几乎快被洛无尘咬掉唇,可他依旧不服输的没有松嘴。   直到洛无尘竖指在他身上一点,澹台漭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看着洛无尘在他腿上笑弯了一双眼睫。   洛无尘轻轻推了他一下,自顾地从他腿上站起来,淡定地拿起旁边干净的布,动作缓慢又不难看出嫌弃地擦掉唇上的血。   澹台漭斜眼看去,他的唇上带着艳红的血色,带着几分凌/虐的美感,魅惑,凉薄的视线叫人生寒。   那张唇上的血色被他尽数拭去,可他脸上依旧带着浅淡的笑,澹台漭只听他道:“小将军,看来你精力很好。”   洛无尘很清楚澹台漭是冲动报复他,这人就算去了青楼也洁身自好得紧,独独对他处处针对,哪怕知晓他是个男人也能下得去嘴。   澹台漭闻得此言,就知道自己遭了,他被洛无尘点了穴,这人现在这神态,不会让他一直保持着这半弯着上身稳稳坐在床上的姿势吧。   紧接着,洛无尘将那方帕子放在方才换下的纱布的托盘里,道:“既如此,那好好练练腰力也是好的。”   说完洛无尘就走。   “洛无尘!”澹台漭气得咬牙切齿,偏偏说不出让他解穴的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洛无尘大步跨出了房门。   看着衣着单薄走出去的洛无尘,澹台漭忽然发现,洛无尘也不是表面表现得那般浑不在意,竟是气得连大氅也忘了披。   澹台漭乐了,忍不住就想要笑,可唇上的伤阻止了他想要大笑的冲动,只能轻轻抿了唇,低声道:“下嘴真狠。”   他怀疑自己都要被咬成三瓣嘴了。   尽管现在动不了,澹台漭心里也高兴极了,他发现这位国师大人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当真做到沉着而处变不惊的,他也是会生气的。   可是想到洛无尘就算生气也端揣着那幅冷淡平静的模样,澹台漭就莫名觉得心里有点难受。   那种难受就像是插在心里一根极细极小的针,不去碰它就全无感觉,只要它移了位,又会出现那种一下一下的刺痛感。   青黛受了点小伤,只是不严重,看见洛无尘脸色漆黑的从房里出来,青黛立即就反应过来澹台漭欺负了他们家公子,当即就要提剑冲进去为洛无尘报仇,却被洛无尘喊住了。   洛无尘是真的气得不轻,但也不到不能忍受的程度。他没想到澹台漭当真混账到这种程度,他以为,澹台漭那个混账多少会顾忌一点礼仪,是他高看了澹台漭,青黛骂他骂得没错,这人就是个瘪三。   可这样的话洛无尘惯来说不出口的。   他只能道:“小将军需要休息,卯时之前,不要让人去打扰他。”   现在才酉时,洛无尘要让澹台漭就保持那种半弯腰的姿势坐六个时辰。   后来青黛想要偷偷去找澹台漭的麻烦,就见澹台漭半坐在榻上嘴里骂骂咧咧,半天没动,青黛这才知道,澹台漭是被他们家公子点了穴了。   不是青黛吹,他们家公子的点穴手法,除了疯赖子,就没人能解,当即就觉得大快人心。   之后他把这事儿说与蓼实听,蓼实听完只道:“小将军这腰怕是要废了。”   听得蓼实的语气都带着几分幸灾乐祸,青黛笑得更开心了。   “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后来,洛无尘就当真整整一晚没有出现过,澹台漭就这么僵坐了一晚上,也盯着自己受伤的那条腿看了一晚上,心里还不停地嘀咕:洛无尘这腿上的伤药还没给他换呢。   也亏得澹台漭还有心思想这些。   天牢。   珉武王终归是没有跑掉,珉武王自己个损失惨重,皇帝的亲兵也折得差不多了。   邵雪月不亏为杀手组织,仅仅凭着二十几个人就杀了皇帝亲兵近千,暗杀手段、要命的陷阱等让珉武王觉得雪月阁拿钱办事当真尽责,可到底江湖人靠不住,嘴上说得信誓旦旦,当真到了要命的关键时刻,他们比谁都跑得快。   珉武王有驻兵于百里之外,此刻就算被抓也没分毫紧张之感。   今日巳时他若是没有消息回去,驻兵便会直接出兵攻打京都皇城。   印少明被打断了一条腿,肩上也受了伤,此时就在他爹隔壁的牢房里。   没有一个人去审问珉武王与印少明,印少明是有点慌的,奈何他爹就在隔壁,慌也还能压制得住。   宫中。   洛无尘卯时准时出现在乾元殿,大臣们早已等候于此,见了洛无尘,全都恭敬行礼,却是人心惶惶。   洛无尘一如既往,一一点头,算是回礼了。   乾宁殿的门打开,于言高声唱和上朝。   整个朝堂以洛无尘为首,有条不紊地踏进殿内。   待洛无尘稳坐他位于皇帝侧的位置,群臣才高喝「万岁」。   尽管前日夜里经历了如此大事,如此血腥,可是珉武王入了天牢,洛无尘又说那方印他一定能拿回来,皇帝觉得洛无尘当真好得不行,比他任何一个儿子能干。   不动声色在两个月内就清缴了珉武王,朝中再也无人能用兵权威胁到他。   皇帝并不关心洛无尘是怎么做到的,他只看结果。   皇帝当朝夸奖了珉武王,又奖赏了洛无尘诸多金银布匹与各种珍宝,珍贵药材。   这些都是国库,且不少是前朝遗留。   洛无尘听着那长长的单子,淡然谢恩。   就算如此,洛无尘也不曾跪他,皇帝看着洛无尘,那一眼视线颇深,到底忍了下来。   很快皇帝就开始问群臣,如何处置珉武王。   朝堂之下议论纷纷,谁也不敢出头建议如何处置珉武王。   洛无尘的视线看向凌妄,凌妄前日里发现珉武王多半不会成功,啜使凌霄临时反水,半道撤退护着皇帝回了宫。   凌妄这人老奸巨猾,洛无尘不知道他要什么东西,而且手段干脆利落,半分没让洛无尘逮着他曾与珉武王狼狈为奸的证据。   不过洛无尘不急,珉武王倒了,剩下的人,他有的是时间慢慢收拾。   这时,凌妄站了出来。   他捧着笏板,朝皇帝拱手道:“启禀皇上,按照当朝律令,珉武王谋反,当诛九族,受极刑。”   凌妄说话的时候,知晓凌妄从前与珉武王关系的群臣当即面面相觑,到底思量一会儿也就明白过来了。   珉武王已经失势,此时不踩上一脚合了皇帝的心意,难不成还要为珉武王求情不成?   没人那么傻。   当即群臣便开始谏言,总而言之,就是在商量赐珉武王怎么个死法。   洛无尘看着堂下群臣,面上在笑,心里却是直犯恶心。   这些人太丑陋了,丑陋得好比一堆生蛆长虫的烂肉,不见枯骨,恶心得让人忍不住想吐。   洛无尘垂下眼睫,一直不曾搭话。   半晌后,皇帝听着这些群臣谏言的各种死法,觉得每一个都好似很合他的心意,不由转头看向洛无尘,语气亲昵,“无尘,你说呢?”   “皇上当真要在下说么?”洛无尘面上的微笑始终清淡,可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却是半分笑意也无。   皇帝点头。   “珉武王谋反,罪无可恕,不如,凌迟如何?”   皇帝最喜欢的便是凌迟,这让他有种人上人,手握滔天权势,一言便能决他人生死的满足感,道:“准了。”说完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群臣尽皆不是什么好鸟,闻言都笑出了声。   其中不乏苦笑的,看着洛无尘的眼,无端多了几分惧怕。   他们许多人多少都曾攀附过珉武王,他们都不知道洛无尘究竟手握他们多少把柄,洛无尘做一切都做得不动声色,就连对付珉武王,他们都猜不出来洛无尘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单知皇帝默许了洛无尘动手,可是究竟是怎么动手的,又是何时动手的,他们没有听见半分风吹草动。   就连如何逼反珉武王的,他们都不曾探知到半分,说是人心惶惶也不为过。   散了朝,皇帝便将洛无尘带去了乾元殿的后殿,他揽着洛无尘的肩,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询问洛无尘的身体要紧否。   洛无尘自君衡山一役后便有点低烧,不过他一到严冬就如此,就算在傲风山也依旧,十多年来,早就习惯了。   他道:“多谢皇上关心,在下无碍。”   说洛无尘能忍也罢,说他什么也罢,多年来,洛无尘是当真已经习惯了。   到底是一副伴了他十多年的病体,就算不习惯,也必须得习惯。   皇帝听他如此说,便再没了后话,直言洛无尘去审珉武王,务必要将他借此机会,直接将他扼死在摇篮。   洛无尘道:“珉武王党羽众多,朝中怕是还有他的同党,为避免珉武王之事再出,”洛无尘抬眼直直地看向皇帝,淡声道:“在下建议皇上,清、君、侧!”   古往今来,清君侧大多是用在皇帝亲近的奸佞之臣身上。   可洛无尘入朝为官资质尚浅,而今又算是皇帝最为亲近之人,可两人都明白,这私下里的一句「清君侧」非指洛无尘,而是这朝中曾与皇帝亲近之人。   朝中官员多为老官,要说亲,其中任何一个曾经都比洛无尘与皇帝亲,怎么都轮不上洛无尘挨这「亲」之一字。   这十几年,除了一个被逼告老还乡的殷老丞相之外,在无其他新官入朝,就算入了这皇宫,官职也多为一些无关紧要,且永无出头之日的小官吏。   雍国现今这么腐败堕落,皇帝觉得理所应当,可他爱自己与权势,多过所有。   亲儿子觊觎他的皇权他都能对亲子不留情面,更何况这些怀揣着自己野心的朝中群臣。   皇帝当初提拔洛无尘为自己手里的一把刀,用意可不就是如此。   皇帝原本做好了长久打算,只是没想到洛无尘下手远比他想象的干脆利落快速。   皇帝看着洛无尘真挚而平静的眼神,觉得自己当真是选了一把最最趁手的刀,当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许是洛无尘带给他的好处太多,把皇帝乐得飞上了天,很久以后,皇帝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什么叫「猪要养肥了才杀」的道理。   他就是被洛无尘美言美语美事慢慢养肥待宰的那头肥猪。   “无尘,你果真从没有让朕失望过。”皇帝语重心长又颇为垂怜地轻轻拍了一下洛无尘的后背。   “能为皇上做事,实乃在下三生有幸。”洛无尘低眉垂目,半分不见骄纵自傲之意。   皇帝不论怎么看洛无尘,都觉得这位国师实在顺眼极了,比从前陪他在沙场征战的珉武王,更让他顺眼。   洛无尘从不忤逆他,事事都顺着他的心意做事,这让他如何不悦?   很多事,都要在比较中才知其好坏,皇帝就是这样看待洛无尘跟珉武王的。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依旧在犯从前犯过的错。可洛无尘,就怕他不犯错,他越是依靠自己,洛无尘动起手来,才更为顺手自在。   此后,洛无尘便渐渐忙了起来,就连从琉璃殿搬出去也极为低调,整天就乾元殿、天牢、又乾宁殿,最后才是国师府。   天越来越冷了,每日早晨起来,不论是院子里还是街道上,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洛无尘审问珉武王的这段日子,方秋叹升了官,已经能进乾元殿参与早朝了,就连青黛跟蓼实,皇帝见他俩身手不凡,又于君衡山一役有功,主动为他俩赐了官职。   青黛成了新的御廷尉统都,蓼实被派去接管凌霄手下的城卫军,成了新的城卫军统领,凌霄因为他爹的半道反水且无罪证,升官成了从四品武将。   而凌妄,则直接从正四品尚书官升两级,成了正二品督察御史。   其余人则官职不变。   有人见刑部尚书的位置空了下来,有人便觉今日洛无尘不曾动他们,他们便还有用,也觉得洛无尘不可能一口气真把朝中旧臣全部拉下来,打起来刑部尚书这个位置的主意。   洛无尘就看着他们闹腾,反正他不会松口。   皇帝现今万事俱问他,洛无尘全都以暂时没有合适的人为由拒了。   皇帝想了想现今朝堂势态,越想越觉得洛无尘说得对,依旧有旧臣仗着曾跟皇帝出生入死,有恃无恐。   现今的朝堂需要新人来,便听了洛无尘的建议,大开科举之门。   雍国现今文人墨客颇少,都是蛮人居多,且这些人都惯于享受,不学无术的是数不胜数。   洛无尘让皇帝恢复前朝制度,广纳文武贤才。   皇帝欣然同意,总归,朝堂的血液要换,皇帝才可经营自己正儿八经的帝王之位。   此告示一出,天下皆惊,却也有怀才不遇者自觉倾家荡产也要入京考取功名,更多的,却是前朝百姓。   皇帝在听到洛无尘说不论户籍,只要身家清白皆可,就算是奴籍,倘若他有此等才智,就算除掉奴籍又何妨。   皇帝又听洛无尘言:一个奴籍的人,能得皇帝钦点除去奴籍,常人而言,只会对皇帝更为忠心耿耿。   ——其中便包括了前朝百姓;   皇帝信了。施一恩,可得十报,更利于他稳固皇权,何乐为不为呢。   可此事洛无尘也未曾瞒着天下人乃他所为,可明面上,百姓非常默契地并没有把洛无尘捧得比皇帝还高,直夸皇帝慧眼识珠,乃千古一帝。   皇帝惯来喜欢被奉承,被夸得自在,大有一种天下人皆匍匐于他足下的真正的万人之上的成就感。   澹台漭知道此事的时候,已经是几日后了。   从被洛无尘惩罚在房中光着身子枯坐六个时辰后,他除了腰酸了一天,还悲伤地感染了风寒,忽然觉得,洛无尘让他越看越顺眼了。   他以为洛无尘做的所有都是为了权势,可今日听闻的这些消息,哪里是为了自己的权势,他是在改变现在的天下。   而且他做得非常好,这让澹台漭一边为自己的无力悲伤,一边又忍不住夸赞洛无尘做得好。   可是他又觉得自己颇有些无能为力了些。   明明他在京都生活了十多年了,偏偏做不到洛无尘现今做到的十之一二。   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就能做到那么讨厌,又让他觉得很欣赏呢。   要知道,澹台漭自己的眼光很高的,常人难以入得他的眼。   撇去自己被洛无尘欺骗过这一点,他真的觉得洛无尘完美到了一种无可挑剔的地步。   “洛无尘啊洛无尘,你是不是就是老混账口中说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啊!”澹台漭心酸极了,却又高兴极了。   这边洛无尘并不关心天下人如何看待他这个国师,如何看待他洛无尘,他坐在天牢的椅子上,身边陪着之前在天牢守着的那个狱卒。   这狱卒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之前刚来天牢的时候就被人举报过他行为姿态什么的都上不得厅堂,都被洛无尘无视了。   而今他坐在洛无尘的椅子扶手上,嘴里叼着根稻草,视线淡漠地看着坐在昭罪椅上的珉武王。   洛无尘的审问手段是很温和的,却也是很残忍的。   洛无尘之前忙得没时间审问他,反正洛无尘知道珉武王在百里之外有驻军,只是他自己可能也没料到,自己亲手提拔上去的将士,其实是赤令军的一员。   这两个多月洛无尘跟澹台卓的书信就不曾断过。   信蚕速度很快,且没有任何天敌,就算澹台卓远在边疆,两人的书信顶天也就七天一来回,为此洛无尘的信蚕都累死了好几只。   君衡山事发前,洛无尘便问澹台卓借了兵,又用听风楼的人探知过珉武王的人数,再加上赤令军原本就在珉武王营的内线,想要知道具体数额,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这几天洛无尘就晾着珉武王,让他生出希望,等着百里之外的援兵攻打皇城,并且,洛无尘并不打算让珉武王睡觉。   洛无尘折磨人的手段很多,其中有一种毒药,能让人彻夜不眠,只要生了睡意便如跗骨之蛆般攀附在他身上。   并且,洛无尘并不审问他,每天只来走个过场而已。   而且珉武王谋反之罪众人皆知,甚至不需要他的供述。   死罪已成定局。   “洛无尘,你以为你能高枕无忧吗?”珉武王眼下青黑,不过几日时间而已,珉武王的形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在一人不复往日风姿。   “如何不能?”洛无尘捧着茶杯,分毫看不出身为当今权势最大的权臣。   他就这么坐在那里,身上半分气势不显,看起来甚至有些像养在深宅,不闻人间世的小少爷。   “呵,不管你怎么折磨我,事情都没有转机了,”珉武王大概被折磨得疯魔了,他大笑着,笑声带着几许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惊慌,这么多日了,如果他的兵真会来救他,早就来了,京中不可能如此平静。   可是他不信。   他做了这么久的筹谋,虽因洛无尘的出现,略显仓促,可到底是十多年的筹备,不可能一朝便化为乌有。   洛无尘却清楚地知道珉武王的想法,也不打断他,而是让身边人给他添了杯热茶。   珉武王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不甘,说着皇帝的昏庸,说着皇帝有多对不起他。   洛无尘都低垂着眼睫,他觉得自己能让珉武王将这么多年的憋屈在将死之际说出口,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另一方面,也是洛无尘需要这些供词,不会呈给皇帝的供词。   旁边负责写罪昭的人奋笔疾书,几乎有些跟不上珉武王的语速。   最后,珉武王眼球充血地看着洛无尘,“你说,这样的帝王有何可忠之理?”   洛无尘不答。   珉武王说了皇帝登基这十三年来的所有罪状,却无一条是关于被他们欺压的前朝百姓的。   “所以,前朝百姓在你们眼里,便不能被称之为人?不能称之为民?”   原来,现今朝中人当真是这么看待前朝百姓的,他们在雍国人眼里,连称之为人都不配。   洛无尘面上在笑,可视线却逐渐变得阴狠起来。   就连吊儿郎当坐在洛无尘扶手上的林柚都朝珉武王投去了一个凌冽的视线。   珉武王现在极度缺觉,在怎么警惕,也警惕不到哪里去。   他一味地发泄着,洛无尘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没听到自己的话,自顾地喃着宋默成有多对不起他,何以为帝种种言辞。   洛无尘没有急着让珉武王交代朝中剩余同党,有多少,洛无尘心里有数,那一张张脸,已经纂刻进了他的骨血里。   “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洛无尘要让他清楚明白地受刑,而不是如此混沌。   林柚朝其余的狱卒使了个眼色,两个狱卒就把珉武王拉了下去。   出了天牢,林柚上前来给洛无尘披上厚厚的狐裘,轻声道:“公子,小心风寒。”   洛无尘轻咳了几声,唇鼻都没入了围领中,他看着林柚,“听青黛说,你曾是下城分舵的舵使,主动请命进宫的。”   “对。”林柚对洛无尘的态度实在算不得尊敬,但也只是表面而已,只是向来这幅模样惯了,不愿拘着自己。   洛无尘也没硬要他做别人口中的「像样」,他也就如此继续下去了。   洛无尘道:“为何?”   “公子为何,我便为何。”林柚语气听起来不太正经,洛无尘就偏头看着他笑。   林柚的身世洛无尘知道,听风楼上上下下所有人的身世,洛无尘那里皆有存档,这个林柚进京时,洛无尘曾看过他的档案,是前朝某位大臣侥幸存活的孩子。   档案所述,乃林柚亲口口述:当初霁国皇室皆死,他爹带着他们一家出京逃命,皇帝表面已经放了他们,私下里却开启了「猫捉老鼠」的戏码。   皇帝是猫,前朝被表面放过的臣子们是鼠。   猫抓到老鼠的下场是什么样的?   ——死无全尸。   林柚清楚地看到自己父母兄长被雍国官兵乱刀砍死,随后剥去皮,扔去了边漠一带。   边漠一带是宋默成带兵攻打霁国时赶过去的流民,那里连水都没有,已经发展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场面,那些尸体,变成了美食。   前朝百姓在霁国皇室灭亡后,就没有不怕雍国的。   洛无尘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抬步走向软轿。   林柚也无话,乖乖走在软轿一侧,跟着洛无尘出宫,回宫外的国师府。   回到国师府的时候,青黛跟蓼实都还没有散值。   白芍被洛无尘带了出来,此时早就已经备好了热水,准备帮洛无尘沐浴。   赤雪就在不远处,看着洛无尘顶着一身风雪回来,吼道:“冷死了,冷死了。”一边喊还一边扑腾着翅膀。   这两个多月,洛无尘已经解了拴着它的链子,赤雪也长大了很多,也会飞出去捉些小鸟小老鼠什么的回来放在洛无尘床头。第一次的时候洛无尘醒来翻身,掌心便摸着一团血糊糊的软肉,当即就吓了一跳,赤雪还会飞过来,把那只小老鼠叼在嘴里,想往洛无尘嘴里塞,活像老鹰喂小鸡。   洛无尘当时就觉得,赤雪这讨好他的法子真的单纯而又实在,那时,洛无尘一下就想到了澹台漭。   “赤雪喂了吗?”   白芍一边给洛无尘宽衣一边回道:“赤雪现在大了,不爱吃我们给他准备的东西,都是自己出去觅食。”   洛无尘:他想到了昨天自己消失的好几条信蚕,视线狐疑地看向赤雪。   赤雪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洛无尘的视线,当即飞出了窗,叼了一块糕点回来,想要讨好洛无尘。   洛无尘:见洛无尘不接,赤雪又吼:“小混账,小混账……”   赤雪已经很久没有骂过人了,此时听得他这一声小混账,洛无尘一边下水一边朝它洒了一把水,“你个小混账,是不是又欠揍了。”   洛无尘惯来正经端揣,极少如此开玩笑,白芍在旁边看得失笑,许是见着洛无尘进入心情好,他扑上去便要抓赤雪,赤雪一翅膀就拍到了白芍脸上。   清秀的小脸顿时出现了一道绯红的翅膀印子,赤雪还在旁边喊:“活该,活该,你打不过,打不过……”说完还在屋里飞起来了,一边飞一边模拟人的大笑声。   洛无尘见白芍为了逗他开心实在太拼,道:“行了,赤雪的翅膀力量大,惹急了它,我身边就要没你了。”   赤雪的战斗力极强,成年的霜燧鸟,一羽之劲可敌人十年内力。   白芍颇为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蠢,可平日里除了伺候在侧,他并无其他作用,便也只能在生活琐事上尽职尽责了,业余便逗洛无尘开心。   “出去吧!”除了从小伺候着洛无尘长大的青黛,洛无尘沐浴的时候,身边极少有人,最近青黛跟蓼实又有了官职,他沐浴时,便不习惯别人了。   赤雪闻言,便用爪子抓着白芍的后领,扑腾着翅膀把他拽了出去,一路上还嫌弃白芍动作太慢,提着他飞得磕磕绊绊,出得浴堂,赤雪就把白芍扔进了雪地,回来用它的喙关门,关门的时候还不忘骂一句“小混账!”   洛无尘:他抬手便凝了一颗水珠,把那将关欲关的门拍上了。   洛无尘仰在浴池里,抬眸看着房顶,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越来越近了。   洛无尘这几天是真的累极,而且又快到一月一次的十五,他的身子也变得越来越虚弱。   不知不觉间,洛无尘便仰在浴池中睡了过去。   外面。   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穿着单薄,正在确定周围是否有人。   澹台漭这几天快憋慌了,因为受伤他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平日里除了他住的那个小院子,半个人也见不着,倒是吃穿不愁。   他朝国师府的人控诉洛无尘这是软禁他。   可国师府的人早就换成了听风楼的人,谁也看不得他,没克扣他的粮食已经是仁慈了。   澹台漭这不要脸的,居然还让国师府的人去帮他把彩絮姑娘请过来,当天吃的饭也不知道放了几天了,都发霉了。   澹台漭:……   “洗澡总可以吧,我要洗澡,我都快臭了。”   反正不论他在屋里怎么闹,就是没人鸟他。   澹台漭已经摸清楚了,这个时间段洛无尘不在家,他一般要酉时末才回来。   而且浴堂的水一直温着,这一边让澹台漭唾弃洛无尘搜刮的多半是民脂民膏,一边又羡慕洛无尘的阔气,反正心里很酸。   于是,他就偷偷摸摸翻/墙出来,想要去浴堂偷偷洗个澡。   他背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腿上的伤也不怕水了。   来的路上遇见了长大了的赤雪,这赤雪一口一个「小混账」,听得澹台漭很想扔颗石子把它打下来。   可他观赤雪毛色漂亮得不行,想必洛无尘是极为爱护赤雪的,不然不会把赤雪养得这么油光水滑,便就歇了心思,只是低语般轻骂了一句。   他到的时候,白芍正守在门口跟赤雪玩儿堆雪人,不是,是鸟人。   白芍原本是教赤雪堆雪人的,这几天他闲下来就是跟赤雪这么玩儿的。   但是今天赤雪心血来潮,用翅膀赶雪,爪子把雪凝实,硬生生堆了个人头鸟身的雪人出来。   白芍看着自己那个巴掌大的小雪人,觉得自己的智商被赤雪比了下去,这才几天啊,它就能想出新花样了。   澹台漭听说过白芍跟赤雪在浴堂前院跟赤雪玩儿的事儿,因为整个国师府,只有浴堂这里的前院能够赤雪霍霍。   毕竟赤雪长大了,双翅展开已达六尺,总得要有个空间跑跑飞飞什么的。   于是,屋里的洛无尘也不曾听见澹台漭撬窗瘸着脚跳进来的声音。   澹台漭看着这浴堂,简直堪比皇帝浴池般奢华了,不远处的浴汤里正冒着袅袅水汽,整个浴堂里都变得雾气氤氲。   澹台漭就像八百年没见过水似的,快速把自己剥了个干净,又不敢弄出太大动静,悄咪/咪地从另一个方向下了浴池。   浴池很大,反正是澹台漭自己房间两三倍那么大。   澹台漭一进去就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低声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嘛。”   虽然在战场的时候十天半个月没水洗澡都是正常的,可那不是没条件么,现在有条件,澹台漭几乎不会委屈自己,看他花钱如流水就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了。   等他觉得泡得差不多了,他就找洛无尘的沐浴油,最后在一扇屏风的位置看到了一个小罐子。   这国师倒是金贵得不像样,沐浴用的东西都这么精致。   澹台漭拔开塞子闻了闻,味道带着洛无尘身上那种独有的淡淡药香。   澹台漭:怪好闻的。   他便大胆地用了起来。   等他洗完了,他好像还觉得不满足,直接在池子里游了起来。   游着游着,澹台漭便觉得水下有一处好似有点不太对劲。   他潜水游了过去,就见池中墨发铺散,澹台漭那一下惊得张口就吞了好几口洗澡水,呛得直接从水里冒出了头。   而那墨发,却整个没在水中。   澹台漭咳了一会儿后反应过来那是谁,顿时心中一惊,可见他毫无动静,澹台漭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直接把头发的主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洛无尘也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如何,双眼紧闭,脸色酡红。   澹台漭心中仿佛漏了一拍似的紧张了起来,心脏狂跳,他拍着洛无尘的脸,“洛无尘,洛无尘……” 第63章   待发觉有人……   洛无尘拧了拧眉, 缓缓睁开眼来,睁眼的那一瞬,他的眼中还有几许混沌。   待发觉有人后, 洛无尘顺势一掌就朝澹台漭拍了过去。   澹台漭被那一掌拍了个结实, 整个人都仰倒在水里。   洛无尘现在浑身虚软, 却还是借力跃上了池边,一把扯过屏风上放着的衣服披在身上,转头视线凌厉地盯着仰在水里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的澹台漭。   看清是澹台漭后,洛无尘无端松了口气,他站在池边,眼睫轻垂,语气微凉,“你怎么在这里?”   澹台漭捂着自己的胸口, 被洛无尘那毫不留情的一掌拍出了火气, 他冷笑道:“为什么在这里?自然是知道国师大人在此沐浴, 前来偷香啊。”   洛无尘看着他不语。   方才那一掌洛无尘是没有留手的,用了上内力, 此时澹台漭的胸膛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掌印。   洛无尘觉得澹台漭找死的本事当真一流,若不是这几日自己较为虚弱,方才那一掌,澹台漭焉有命在。   他又想到澹台漭的伤还未痊愈, 那一掌估计受了不轻的内伤,不由朝他伸出了手,轻声道:“上来。”   澹台漭觉得自己的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他就该由着他被淹死。   洛无尘是什么人, 堂堂国师,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岂会溺毙于这小小浴池?   澹台漭觉得自己方才担心洛无尘,简直是脑子被驴踢了。   他感觉自己的胸膛气血翻涌,也不知道是气得还是被洛无尘那一掌拍的,此时看着洛无尘朝他伸出来的那只虚伪的手,嘴角忽然勾了起来。他把手缓缓地搭上去,就在洛无尘握住他手准备拽他的那一瞬间,澹台漭忽然用力,一把将洛无尘拽了下来。   池中水花四溅,洛无尘方掉下池子,就感觉腰上覆上了一只炽热的手。   “你!”洛无尘那双向来清冷的眸子里略微出现了几许震惊,澹台漭见他此种神情,莫名觉得心中解气。   他知道洛无尘不会真的杀了他,他多半是他计划中较为重要的一颗棋子,所以澹台漭是有恃无恐的。   他嘴角斜斜勾着,带着独属于他特有的风流之感,他欺近洛无尘,近乎亲昵地道:“国师大人,我说了是前来偷香的,香没偷着,我这一掌不能白挨不是?”   “你想如何?”洛无尘比他矮了半个头左右,此时微微挑眼看他。   其实澹台漭一直觉得洛无尘这样带着几分慵懒之意看人的时候,真的很好看,可再好看,也不能让澹台漭放弃那一掌之憋屈。   他的手再次紧了紧,微微俯身欺在洛无尘耳边道:“洛无尘,我发现你这人真的惯于恩将仇报。我三番两次的救你,你却还我一掌。”   洛无尘垂下眼睫,耳廓在澹台漭这若有似无的气息下红了几许,面上却分不清究竟是水温让他红了脸,还是澹台漭此时与他如此之近的距离。   “抬头。”澹台漭的语气骤然冷硬了几分。   洛无尘依言,问道:“作……”   可后面的「甚」字还没说出来,面前澹台漭的脸骤然放大,唇齿间传来异样感。   洛无尘的瞳孔有一瞬的放大,下一刻洛无尘就举起了手。   澹台漭好似早有准备,一把捏住了他的手腕,顺势点了他的穴。   单说武力与体力,澹台漭知道洛无尘绝不是自己的对手,可洛无尘多阴险狡诈,上次罚他枯坐一晚他来急着这个仇呢。   澹台漭见洛无尘此时终于落了下风,语气颇为高兴地道:“上次着了你的道,你以为同样的错我还会犯第二次?”   说完他也不准备等洛无尘回答,反正洛无尘嘴里铁定说不出什么好话,再次俯身堵住了那张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唇,顺势点了洛无尘的哑穴。   唇齿相依,原本澹台漭吻得非常凶狠,可是在察觉到怀里人不曾反抗时,澹台漭睁眼,就见洛无尘正死死盯着他,原本清寒的眼睫里布上了血丝,目光委屈又愤怒。   澹台漭觉得吃瘪的洛无尘当真好看得紧,不由放轻了动作,由原来的长驱直入,变成了轻尝浅啄。   洛无尘也没想到,澹台漭居然会点了他的穴,还点了哑穴,除了被动承受,他真的没有别的法子,只能用眼睛瞪死他。   “别这么看着我。”澹台漭抬手覆上他的眼睫,让他闭上眼睛,呢喃一声,“这才叫偷香。”   洛无尘觉得澹台漭混账得真的不像样,不过也怪他这几天忙得昏天黑地,嘱咐府里的人照顾澹台漭后,他就忘记了府里还有这么个人,这几天就没想起来过。   若不是澹台漭主动出现,洛无尘还想不起他来。   待澹台漭觉得够了的时候,他才松开洛无尘,又怕他报复,不曾解开他的穴。   他把洛无尘从水里捞起来,给他换掉湿衣服,目光轻浮地掠过洛无尘,最后自己倒是先红了耳垂。   他埋怨道:“若不是老子底子好,那一掌你就送我见阎王了。”   澹台漭觉得自己现在气血翻涌得厉害,给洛无尘穿好衣裳,无耻地轻啄了一下洛无尘圆润泛红的耳垂,“你得负责我给治好。”   现在澹台漭偷香香了个满足,心情颇好,他抱着洛无尘,“听懂了没,懂了你就眨眨眼,并且,以前咱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到底跟他爹是一条战线上的人,变相也跟他是一条船上的,他也真不能跟洛无尘闹得你死我活,坏他爹好事。   说到底,他跟洛无尘到底还是私人恩怨,他是个公私分明的人,洛无尘能别开前嫌把他护在国师府,想必也是同他一样的想法。   洛无尘觉得这人真会趁火打劫,只能微微张着唇,眨了眨眼睛。   “眨三下。”澹台漭觉得洛无尘现在的样子真的让他快乐极了,得寸进尺地逗弄着他。   洛无尘:他做不出多余的表情,只能深吸了一口气,乖乖眨了三下眼睛。   “乖。”澹台漭奖励小宠物似的在他唇上再次啄了一下。   他把洛无尘放在旁边的一张软榻上,跑回去把自己穿好,用厚厚的狐裘把洛无尘包了个严实,只露出一颗头来,从大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正在跟赤雪玩儿的白芍:??   他手里还捧着一个雪球,原本是在跟赤雪打雪仗的,此时看着这场景,惊得雪球都掉了,直接砸在自己脚上。   赤雪则扑腾着翅膀满院子乱转,嘴里吼着,“太冷了,小混账,太冷了,小混账……”   澹台漭瞄了赤雪一眼,坏笑道:“你毛那么厚你冷个屁,再喊小混账我炖了你。”   赤雪:不要脸,不要脸,他都看见他亲那个混蛋洛无尘了,亲一下居然就一条战线了。   “炖,炖,小混账,小混账……”   天寒地冻,澹台漭怕把洛无尘凉着,抱着他快速跑进了洛无尘的房里。   洛无尘房里的摆设远比他想象的简单,没有琉璃殿那般的奢华,倒也符合洛无尘给人的印象。   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碳火倒是非常足。   澹台漭本就图方便穿得少,现在一进来就感觉整个人跳进了火炉,“冷死我了。”   澹台漭把洛无尘放在榻上,给洛无尘把湿发弄干。   他五指成梳,轻轻梳着洛无尘又长又黑又浓密的发,还不要脸的捻了一缕放在鼻尖轻嗅。   洛无尘的头发都带着他身上特有的那种清淡却又不难闻的药香,他俯身倒看着洛无尘的脸,“国师,说好了,从前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此后不论在朝堂还是私下里,你都不能再针对于我。”   洛无尘闭着眼,内力冲刺着穴位,心想:一笔勾销?做你的春秋大梦!   澹台漭见洛无尘这反应,笑了,“国师,我现在没打算像方才那样亲你,你不用闭眼。”   洛无尘:他没理澹台漭,澹台漭给他把头发弄干后,看着洛无尘比给他准备的那张不知道软了多少的榻,加之他身上的衣服方才湿了,直接掀了被子,把洛无尘搂在怀里,道:“我心口疼,你给我揉揉。”   洛无尘就感觉自己的手覆在了澹台漭的胸膛上——他忍!   澹台漭觉得只是抱着洛无尘好像不太够,直接把洛无尘像个玩偶一样夹住。   洛无尘:他继续忍。   澹台漭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奇怪了起来,他以为是洛无尘那一掌的原因,把头靠在洛无尘的肩头,轻问:“洛无尘,你那一掌是什么掌?拍在我身上怪死了。”   洛无尘那一掌一点都不怪,毕竟他没练过什么邪/功。   可是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了澹台漭身体上的变化,非常明显。   洛无尘的眼睛闭不下去了,猛地睁开双眼。   澹台漭身上的味道跟他沐浴池里的味道相近,却明显不一样。   澹台漭许是觉得自言自语颇为无趣,遂解了洛无尘的哑穴,他低声道:“上次你让我坐了六个时辰,今日我让你躺六个时辰,看,我都没让你跟我一样坐着,我对你好吧!”   澹台漭觉得自己热得不行,可是又不想放开洛无尘,只是把他再次抱紧了一些。   他不止抱,还蹭。   洛无尘知道澹台漭就算再怎么气愤,不也会无故对着他一个男人有反应,而且他的穴位冲刺也只差一点了。   洛无尘怕他传染自己,只得开口道:“你是不是动了我浴堂里的东西?”   “东西?”澹台漭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依着洛无尘的话想了一圈,“你那破浴堂里能有什么东西?”   洛无尘低声道:“一个瓷瓶。”   澹台漭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了那个精致漂亮的瓷瓶,“哦?是动过,不是沐浴用的吗?”   洛无尘:他深吸了一口气,只差一点了,只差一点了。   澹台漭见洛无尘说话只说一半,不满地翻身上去。   洛无尘方才蓄的的力被澹台漭这一压差点压散。   “那是什么东西?”澹台漭发现了,洛无尘不会无端问他这种问题,又联想到自己身体的反应,他忽然咬牙切齿掰正了洛无尘的脸,“你不会算到我要去浴堂,提早备了东西暗算我吧!”   洛无尘:……   “多谢,在下还没神机妙算到那种地步。”洛无尘此话不假,他他压根就把澹台漭还在国师府的事忘记了。   澹台漭显然不信,他以前从未中过毒,可混迹花楼的经验可不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青楼里有些人不举就喜欢搞这些东西来提兴致。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现今略微有些红肿的唇,又见洛无尘眼中挑衅比惧怕多,那种视线带着几许轻蔑,让澹台漭忽然怒火中烧。   他欺近洛无尘,“国师,这世上还没有人能暗算到我头上。”   “你可以算算。”快了,洛无尘一边激着澹台漭,冲穴也不曾落下半分。   澹台漭想了一下自己在洛无尘这儿吃过多少亏。   当即就觉得面上挂不住。   遇见洛无尘之前,他当真没吃过什么亏,都是别人吃他的亏,可自从遇见了洛无尘,这人从遇见的初始与他之间皆是算计。   洛无尘能明显感觉到澹台漭想要做什么,可也在此时,洛无尘的穴道冲开了。   也亏得澹台漭想要跟他说话,不然他还没这么快。   眼见澹台漭狗一样想要咬他脖子,洛无尘当即翻身把澹台漭掀了下去,顺势点了他的穴,洛无尘将被子裹在身上,看着光溜溜的澹台漭,“小将军,你不是说躺一晚既为好,那么,我让你好好躺上一晚,如何?”   洛无尘脸上的笑非常邪恶又魅惑,好似此时的他,终于脱下了那层清冷的表皮,露出了真容。   “洛无尘,你放开我。”澹台漭保持着双手撑地的动作,整个人像只青蛙似的躺得「四脚朝天」。   洛无尘俯身,动作堪称温柔地将他的四肢放得平整,整个人躺得仿若笔直的棺材板。   “洛无尘!”澹台漭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就连声音都变得低哑了起来。   洛无尘微笑着半跪在他身侧,往他身上的某处瞄了一眼,随后视线淡淡地挪到澹台漭的脸上,故意道:“小将军向来风流惯了,想必从未有过有欲却无处发的情况。”   澹台漭很想否定一句,他不乱来,可是他凭什么跟洛无尘解释,遂换了句话:“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春/药。”洛无尘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原本是给皇帝准备的东西,只是还未曾试过其药性,既然小将军主动试药了,那倒是省了在下麻烦。”   澹台漭闻言已经气得头晕眼花了,敢情自己成了一只小白鼠?   身体里像是住着一头想要冲破牢笼的野兽。   洛无尘见澹台漭脸上已经起了一层红晕,转身淡定下了床,走到不远处的屏风后开始穿衣。   澹台漭就转头视线愤恨地盯着屏风后映过来的隐约身影。   只是一道剪影,却让澹台漭的脑子轰地一下,炸的脑浆乱崩。   澹台漭死死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难受出声,半晌后,就见洛无尘穿得人模狗样地从屏风后出来。   屋子里并不冷,他穿得单薄,就连衣裳也没有好好系,领口微微敞开,是澹台漭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此药药性如何,还请小将军多多配合了。”   “你要做什么?”澹台漭极力保持着理智,忍得眼球都充血了。   然后,澹台漭就见洛无尘走到了一旁的矮几上,将棋盘端了过来,盘膝坐了下去,语气幽幽道:“自然是……”他顿了一下,这才瞥眼眼看向澹台漭,“陪你了。”   洛无尘这药确实是给皇帝准备的,做好了之所以还没给送过去,是他发现皇帝现在的身子并不适于如此强劲的药,打算另配。   毕竟现今皇帝作为他的刀鞘,自然不能让他这么快就死了,更何况他身体里的蛊也发生了一些变化,洛无尘不得不另外再配。   这副药之所以没扔,也是洛无尘觉得里面所用的药材太过珍贵,扔了怪可惜的。   澹台漭就听着洛无尘在旁边自己跟自己对弈,那“哒——哒——哒”地一声声落下的棋子,加之整个屋子里都萦绕着一股独属于洛无尘的清冽药香,让他整个人的脑子里都变得旖旎非常。   洛无尘还会时不时瞥眼看一眼床上的澹台漭。   洛无尘也是真的狠心,被子拿走了就当真不再给他拿回来。   不过澹台漭现在也用不着。   洛无尘看见他脖子上、手臂上的青筋都突起了,因为忍得太用力,加之方才泡过水,他小腿上的箭伤再次流血。   澹台漭也不知道洛无尘是不是故意的,他能感觉到洛无尘打量的视线,却仍旧忍不住嘴欠道:“洛无尘,你最好别让我逮着机会。”   洛无尘拿了纱布跟伤药过来,将澹台漭受伤的那条腿曲起来,开始包扎,道:“那在下怎么可能给小将军机会呢。”   澹台漭在洛无尘的手碰到他腿的时候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感觉洛无尘此时不管任何的触碰,都能带给他极大的震撼。   洛无尘听得他这道吸气声,也没理他,包扎的手指若有似无的碰到他的小腿,澹台漭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轻轻抖了起来。   那感觉说不出的痛苦,可是洛无尘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他吃到教训。   他澹台漭什么人,教训会嫌多?更何况是洛无尘给的。   洛无尘包扎好了,站在窗前看着澹台漭,那双眼桃花眼里的情绪颇为深沉,澹台漭睁眼便窥得他眸间那丝深沉一闪而过。   澹台漭大概是难受得疯了,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怎么?国师?这大小,你可满意?”   他可记得洛无尘的,虽未窥得全貌,可澹台漭肯定,洛无尘的绝对没有他的大。   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这一点让澹台漭终于觉得自己出了口恶气,说话也愈发无遮无拦,“也不知道国师会不会满意,还是……”   洛无尘听得他口中话说起来愈发没下限,随手扯了一块布塞他嘴里,澹台漭被他微凉的指尖轻轻碰过,整个人的反应更大了。   塞完洛无尘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袜子。   洛无尘在大小上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比的,也不知道澹台漭在嘚瑟个什么劲儿。   澹台漭从小就在军中,一帮男人,平时聊天什么都聊,一身痞气样多半也是在军中染上的。   夜幕降临,洛无尘坐在旁边安静下棋,不时观察一下澹台漭。   澹台漭已经满身大汗了,却依旧剑指苍穹。   洛无尘平静地收回视线,心中也有疑虑,依照他的预料,最多两个时辰这药效应当就过了,他申时末回来的,现在已经戍时初,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可澹台漭却不见分毫疲惫之色。   难道这就是从小打出来的好体质?   洛无尘还颇为羡慕的。   身体好,就是容易让身子不好的人羡慕。   白芍在外面急得团团转,却不敢上前去扰,毕竟没有洛无尘的吩咐,直到蓼实散值回来,白芍才急急将澹台漭闯进了浴堂的事告诉蓼实。   蓼实听他描述了洛无尘是怎么出来的,立即紧张地敲响了洛无尘的房门。   洛无尘一子方才落下,就听见了敲门声,只得去开。   蓼实见洛无尘完好,只听得屋内一道道「唔唔」声,知道他们家公子没有吃亏,便放下心来,道:“公子,晚膳时间到了。”   “让白芍给我送过来就好。”   蓼实领命而去,不一会儿白芍就将晚膳端来了,洛无尘让他送到外间,便让他出去了。   白芍此刻眼睛也不敢乱瞟,纵然知道澹台漭就在屋里,可还是忍不住好奇澹台漭究竟怎么了?为什么只「唔唔」却不见人。   这边洛无尘吃饱喝足,回来又继续坐在下棋,澹台漭已经快虚了。   他视线迷蒙地看向洛无尘,心中恨极,他知道洛无尘狠,可没想到这么狠。   可让他随便找个人解决,他宁愿挨着。   直到亥时初,澹台漭才感觉身上的劲儿缓缓下去,可仍旧留有余韵。   洛无尘半撑着头在棋桌上浅眠,墨发披散,衬得他的脸更为莹白,唇上的肿已经消下去了,侧脸看起来非常柔和。   澹台漭想要喊一声洛无尘,奈何嘴被堵着,隐隐还有几分药香,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澹台漭闭了闭眼,他就不懂,自己怎么就能做到三番四次栽在洛无尘手里。   想到今日事,澹台漭是越想越气,此后不止没有化干戈为玉帛,他是彻底把洛无尘记上了。   洛无尘感觉到了一股视线,转头朝谈天看过去,就见他已经正常了,这才起身过去拔掉他嘴里的袜子,道:“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我舒服得很,国师要不要也试试?”   洛无尘就看着他不言,眼里确实盛满了笑意。   澹台漭清楚地看到,他眼里那笑是为嘲笑,当即就要气得头发倒立。   “饿了么?可要吃东西?”   白芍送来的饭是两人份的,洛无尘吃不完,倒也没有故意给澹台漭留。   澹台漭瞥眼看了眼搁在旁边的饭菜,菜看起来像是没动过,可是其中一个碗里的饭明显没了。   他很想说自己又不是洛无尘养的狗,可肚子不争气。   澹台漭现在很没骨气地服了软,“要。”   天大地大,肚子不饱全都是屁。   “国师大人,你喂我么?”澹台漭现在整个人都有点虚,此刻也容不得他不服软,反正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有的是时间。   洛无尘又怎么可能不懂他的心思,轻轻拍了下手,赤雪就从一边的窗外飞了进来,一进来就喊「小混账」。   澹台漭:……   “你别说你让一只鸟喂我?”不是他看不起鸟,尽管赤雪很聪明,可它会用筷子吗?怎么喂他?   事实证明,澹台漭不止小看了洛无尘,他连赤雪都小看了。   赤雪不会拿筷子,可它有嘴有爪子,还能难住它?   赤雪倒是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用喙叼菜,一会儿又用爪子抓了一爪子的菜单脚一蹦一蹦地跳上床,就像老鹰喂小鸡,喂得澹台漭压根来不及吞咽。   并且赤雪还非常节约,除了洒了点儿油水,愣是一颗饭菜都没掉。   澹台漭:他吃不下了,想让赤雪别喂了,奈何他刚拒绝,赤雪就一翅膀拍他身上,也知道是不是还记仇澹台漭把它送给了洛无尘这个没良心的主,那一翅膀比扇白芍力度不知道重了多少。   澹台漭:……   “出去吧!”赤雪还想给澹台漭喂水,刚从外面抓了杯子,就听洛无尘说话了。   赤雪发脾气似的把杯子往桌上一磕,扑腾着翅膀嚷着「小混账」飞走了。   “饱了?”洛无尘站在床边微笑看他。   澹台漭被赤雪折磨得狼狈得不行,也算是认清现实了,“饱了!”说话声音都小了下去。   “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国师,你说过的。”澹台漭面上的表情带着几分讨好。   洛无尘能不知道他的小心思?   他没回答,而是为澹台漭把脉,除了脉象有些微虚浮之外,倒也好得很,那药好似没给他带来分半影响。   洛无尘看着他胸口的掌印,视线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偃旗息鼓的某地。   他这视线并没有逃过澹台漭的眼睛,可他得憋着,他已经两个多时辰没动过了,他都快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好好将养些日子便好,并无大碍。”洛无尘收回手。   “那能解开我的穴道了吗?”澹台漭的语气带着几分讨好。   洛无尘回头看他,嘴角勾着一抹轻笑,“小将军,说好六个时辰,那便六个时辰。”   “你!”澹台漭没想到洛无尘的心居然这么硬,忍不住软了语气,模样真挚又讨好,“国师大人、无尘、丞相、洛兄-我再也不跟你作对了,我发誓。”   澹台漭现在的声音软软的,可洛无尘就是郎心如铁,面上表情分毫不变。   澹台漭见他软硬不吃,只能更软了,“小洛洛,小无尘,求你帮我解了穴好不好?好不好嘛。”   洛无尘面上微笑,心中震惊,若不是他亲眼所见,打死他都想不到澹台漭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可是除去澹台漭有时候确实很混账,此时的澹台漭看起来倒是颇为乖巧。   洛无尘神色微动,就在澹台漭以为自己已经无下限到这种地步,多半会有转机的时候,就听洛无尘轻飘飘地道:“小将军,你方才才遭过磨难,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说完洛无尘就转身出去了。   “洛——无——尘——”身后传来澹台漭咬牙切齿地厉吼声。   洛无尘加快了脚步,他怕自己晚一步,会笑出声来。   出去了他才发觉自己忘记多穿一件衣裳了。   青黛已经回来了,此时正守在门口,明显已经听蓼实说过澹台漭就在洛无尘屋里的事,见洛无尘出来,不由偏头朝屋里张望,道:“公子,澹台漭那瘪三是不是被你收拾了一顿?不瞒你说,我早就觉得他欠收拾了。”   青黛的语气里是藏都不屑藏的幸灾乐祸,洛无尘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脑袋瓜,“满足你了。”   青黛顿时更兴奋了。   洛无尘领着青黛去了书房,问他宫中怎么样?   “皇帝这几日尤其高兴,一听说公子的药快配好了,便已经在着手选妃的事。”   洛无尘答应过莫安雪,她离开后会帮她善后,找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冒充了莫安雪。   皇帝现在很信任洛无尘,半分没有怀疑,甚至没有对莫安雪怎么死的多问半句。   “选妃啊。”洛无尘嘴角浅浅勾着,他垂下眼睫,“此事各大臣是不是尽皆知晓了?”   “嗯,皇帝今晚召集了几位大臣,已经送上了画像。”   洛无尘疑惑,皇帝究竟是没打算告诉他这件事还是想瞒着他偷偷选妃?   选妃可不是小事。   皇帝后宫并不是特别充实,除了一个皇后一个莫安雪,其他妃嫔洛无尘都不曾见过。   不过据他所知,那些妃嫔大多都是不堪折磨,投井的投井,自缢的自缢,现在还有好几个在冷宫里。   皇帝病重那几年更甚,力不足,到底权势还在,宫中妃嫔除了一个体面的皇后,还有一个背靠珉武王的莫贵妃,其他人的下场皆惨。   这段时间,甚至有宫女打着胆子爬上了龙榻,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   奈何皇帝睡过就忘,根本就没想过要给那些个宫女半个嫔位,还有些宫女因为不堪别人嘲讽,又久久等不来皇帝的圣旨,投井自缢的更多。   洛无尘没精力管这些芝麻小事,在他看来,既然自己做出了选择,那便要去承受自己所选择的路所带来的代价。   他并不同情这些宫女。   “公子,皇帝今日问起,珉武王究竟何时执刑。”   “明日我便给时间。”洛无尘纸笔画丹青,只是这一次,洛无尘不是画鸟也不是画山,而是画了一只——青蛙。   青黛:??   他绕到桌案后,正视着纸上的青蛙,他们家公子画画不错,可是这青蛙怎么看着有点像乌龟呢?   跨间多出来的柱子是什么玩意?   青黛绞尽脑汁地猜,忽然灵光一闪,“公子画的是不是灵蛙抱柱?”   这故事青黛幼时还在傲风山的时候听洛无尘说过。传说有一只青蛙,修炼千年,却不得人形,然后就听说有一座灵山,灵山上有一灵柱,抱住那灵柱七七四十九日就能得道成仙。   不过这灵蛙的下场并不好,因为它只是有灵,未得灵体,四十九天后,死僵在了灵柱前。   洛无尘:他没想到青黛能想到这一茬上去,他明明画得是——今日澹台漭仰在床上的样子。   不过他也没解释,而是道:“现今御廷尉归你管,后宫安危全得倚仗你,那个十三公主,可有找你麻烦?”   十三公主为人荒唐,他怕青黛在十三公主那吃了亏。   “公子你别说,那十三公主是属孔雀的吗?我就没见过这种女人。”青黛满脸烦躁。   宋羽衣这段时间总是往御廷尉跑,青黛巡逻去了,她就去找青黛,整天像只花孔雀似的想要引诱他。   青黛看不上宋羽衣,虽说早已听过这位公主的德行了,可青黛觉得,他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女人。   “谁让你长得好看。”   青黛被洛无尘这么一夸,心情瞬间阴转晴,“那是,也不看看我青黛是谁的人。”   洛无尘承了青黛这声马屁,道:“时辰不早了,赶紧休息去。”   “公子,趁我休息前,你能不能透露一下,你究竟怎么对付澹台漭了?”想到这个青黛就很兴奋,活像自己亲自动的手。   “睡觉去。”洛无尘并不打算说,这要是传扬出去,澹台卓会对他心生嫌隙。   “哦!”   青黛眼珠子骨碌碌地转了一圈,洛无尘观他神色就知道青黛想要做什么,道:“不准去我房里。”   洛无尘越是这么说,青黛就越是好奇了,嘴上答应,转头他就悄悄去了。   在看到澹台漭的时候,青黛整个人都惊呆了。   澹台漭以为是洛无尘回来了,咬牙切齿地嚷着让洛无尘给他解穴。   青黛看完了,赶紧麻溜地跑了,然后去告诉准备休息的蓼实。   听完的蓼实:……   “青黛,你什么时候学会忤逆公子了?”   青黛:蓼实的神色有点吓人,青黛瑟缩了一下,然后抬起头,“你就不好奇澹台漭多惨吗?以前我想要给公子报仇都被公子拘着,现在公子亲自动手了,你就不觉得解气吗?我还闻见了,澹台漭身上有眲骨的味儿。”   眲骨是一种独独只生长在傲风山之巅的一种小虫子,色为粉,气为桃木香,繁殖能力非常强,其茎垂乃是制作c药的极致上品。   而且他看了澹台漭,公子绝对没让他动分毫,中了眲骨还硬生生地憋着,不让他高兴吗?他都高兴死了。   蓼实:……   “睡吧。”他也没多说,两人依旧一间房,左右床。   很快青黛就睡了过去,做梦都在笑。   蓼实瞥眼看过去,单独出去闯过两个月江湖的青黛身上的变化是很明显的。   虽然大多跟从前一样,可他变得更细心了,也更会看人脸色了,甚至考虑事情都变得宽阔了很多。   青黛不再向从前那样任何事都想跟他比较一下谁做得更好,撒娇的时候也变少了,蓼实知道,这是青黛「长大」的后果。   他一直都知道,可是不再经常对他撒娇的青黛还是让他未免惆怅。   青黛只凭两个月就摸清了赤令军跟谁关系匪浅,他不知道青黛究竟经历了什么变化才能这么大,就算是蓼实自己出去,他也没把握能比青黛做得更好。   可是回来的青黛对于那两个月的事闭口不提。   别看青黛表面单纯无害,骨子里就很固执,他不想说的事,哪怕杀了他,他也不会说半个字,这是他们的共性。   蓼实掀开被子走到青黛床前,伸手捻住了他一缕发,低喃道:“是我没有护好你。”   这话他从不曾跟青黛说过,他们还没有被洛无尘带回去的时候,蓼实就承诺过,他会好好护着青黛的。   可是,青黛的眼里此后,就只看得到公子了。   青黛砸吧着嘴翻了个身,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忽然道:“蓼实,别跟我抢,那是我的。”   蓼实听见这话,嘴角荡开了一个温柔的笑。   洛无尘一整夜都不曾回房,他让白芍准备了被子,直接睡在了书房。   白芍也不敢多问,看着洛无尘书案上堆积成山的折子,知道他们家大人今晚可能又得忙到很晚,只得伺候在侧,待到寅时才歇下。   澹台漭的穴是在子时三刻自动解开的,穴方才解开,他便穿了洛无尘的衣裳准备去报仇。   洛无尘的衣裳较小,他穿在身上,活像被禁锢住了四肢,他怀疑自己动作稍微大一点,这衣裳就得开裂。   可是在到了书房的时候,他透过窗看到洛无尘还在书案后批折子,明明已经困极,却硬是熬着,心中的气忽然就散了大半。   洛无尘给人的表面感觉一直是冷血无情又疏离的,可是他做的事,并非如此,否则他也不会大开科举制了。   他也不知道在窗外看了多久,直到洛无尘累得缓缓趴到了书案上睡了过去。   澹台漭低声埋怨了一句:“身子不好这么拼,也不怕自己会累死。”语气里藏着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疼。 第64章   正在他准备进去把洛无尘打包带走的时候, 白芍轻轻上前,叫醒了洛无尘,叫他去睡。   澹台漭以为洛无尘要回房, 正准备早点回去, 就听洛无尘道:“我就在这里歇着, 白芍,劳烦帮我铺好榻。”   看着洛无尘对一个太监都这么温柔,澹台漭无端觉得心中忽然就被挑起了火气。   可看洛无尘眼下已经熬得青黑,澹台漭低喃一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着今晚。   澹台漭光明正大地回了洛无尘的房间,房间里到处都透着若有似无的药味,他把洛无尘抱走的被子拿回来, 安心躺在洛无尘的床上睡了过去。   睡着之前, 他都还在想, 这人怎么就那么矛盾呢。   翌日。   洛无尘早早便进宫上朝了。   皇帝在今天问起了澹台漭, 洛无尘怕澹台漭坏事,说澹台漭受得伤还得好好将养一阵。   皇帝不疑有他, 便再次商议起了珉武王究竟何时执刑的事儿。   洛无尘未曾开口,殿中大臣多少都观察着洛无尘的脸色,生怕自己说出的时间不得国师心意。   最后,还是皇帝亲自定了一个时间。   腊月十三。   洛无尘领了命, 为了威慑朝中重臣,皇帝依旧让群臣观刑。   散朝后,洛无尘被皇帝叫走了,一路上都亲热的握着洛无尘的左手, 问他药的事, 也告知了洛无尘自己想要选妃的事。   又说到各大臣送来的各地美女画像, 让洛无尘帮着选。   洛无尘微笑道:“皇上后宫人太少,确实应该选些妃嫔充盈一下后宫。”   于言在旁边不动声色地看了洛无尘一眼,遂垂下眼睫。   “与其从各州府选,皇上不若,将京中适婚的达官贵女也加进去。”   皇帝微微拧眉,疑惑地看着洛无尘,“此为可行?”   皇帝之所以把目光放在各州府,到底是因为他们离京都远,就算凭女跃贵,也威胁不到京都安宁。可将京都的达官贵女也加入了进来,这不就跟珉武王一样了吗?   洛无尘微笑道:“皇上可还记得,从君衡山回来,在下与皇上所言之意?”   ——清君侧。   皇帝怎么可能不记得。   “朝中大人就算有珉武王为戒,也未曾收敛分毫,与其把危险放在看不见的地方,不若就放在眼皮子底下。”   见皇帝狐疑,洛无尘抬起眼睫,直直地看向皇帝的眼睛里,“皇上现在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皇上了。”   他正常了,行动自如,有洛无尘给他调养,现今虽时日尚短,可到底痊愈有望。   他觉得洛无尘说得有道理,当即对洛无尘夸赞有加。   随后,皇帝好似终于良心发现,问起了离开京都许久的九皇子,宋毓。   “毓儿已经一个多月未曾传来消息,也不知他习得如何了。”   洛无尘笑道:“傲风山上可供学习的东西很多,想必九皇子想要尽快习得医术,无暇分/身罢。”   皇帝面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来。   洛无尘所言不假,傲风山可供学习的东西确实非常多,可也不知他有没有命习了。   青黛回来说起过宋毓,洛无尘只觉得他这位师父当真一如既往。   傲风山之巅,白雪皑皑。   洛寒衣站在山之巅,俯瞰着山下,朝身侧人道:“他命挺大的。”   山谷里,一人身上已经没有一寸完好之地,可却仍旧活着,也不知道是已经适应了谷中小虫子们的毒性还是宋毓太聪明,居然硬是在这谷中熬了两月有余。   “想当初,无尘不也被你如此对待?”当初洛无尘顶着一副病体还在这谷中熬了半年之久呢。   洛寒衣没有给他半粒食物,也没有半颗药丸,硬是活了下来。   “那可不一样,”洛寒衣不悦地瘪嘴,“洛无尘那小崽子可比他狠多了。”   当初洛无尘在谷中几乎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过七八岁,却硬是让洛寒衣都不忍直视,他就没见过这么狠的小崽子。   纵然拼着一副病体,也要踩着山中毒物上得山来,不止如此,他当初还不懂药,硬生生地用自己的身体试药,才有得今日的神医洛无尘。   后来洛无尘中毒太深,洛寒衣有舍不得这小崽子就这么死了,于是在洛寒衣为他解毒前把洛无尘带下了山,这崽子也是,自己下山也就罢了,还给他带了俩拖油瓶回来。   拖油瓶青黛跟蓼实:夜绍溟觉得洛寒衣嘴硬心软的样子实在可爱极了。   纵然两人在一起已经几十年了,可一点都不妨碍夜绍溟觉得洛寒衣可爱。   “所以当初你就借着威胁俩小崽子当药人的名义,让无尘心甘情愿地入药解毒?”   洛寒衣瘪嘴,不满道:“洛无尘那崽子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不拘着他,你觉得他能安生在傲风山一呆就是十多年?”说完他又嘀咕道:“我可不想自己费心费力救出来的东西这么快就把自己折没了。”   夜绍溟看着这样的洛寒衣,觉得他真是也来越可爱了,明明就是自己舍不得,偏生要给自己找一堆合适的借口。   “无尘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你的用心。”   什么药人是假的,威胁什么的也是假的,洛无尘性子里就不喜欢欠别人,洛寒衣若是不找个由头,洛无尘要是知道抠搜到祖坟的疯赖子居然会救一人不求回报,心里那道坎如何也是过不去的。   不过这两人对洛无尘的看法到底还是略微片面了些。   洛无尘是不喜欢欠别人,可欠了就是欠了。   他也不是不懂,倘若他当真半分不知情,洛无尘也不能正儿八经地把洛寒衣当需得终生孝敬的师父了。   “唉,”洛寒衣叹了一声,“听说前几日京中乱了两天,珉武王立即就要处决了。”洛寒衣的语气里多少带了点儿期待。   他想知道洛无尘究竟会怎么做?   是加倍的报复回来还是如何?   夜绍溟听出了他的意思,忍不住轻点了一下洛寒衣的鼻尖,“想无尘了你就说,我又不会笑话你。”   洛寒衣:……   “可无尘把宋毓交给我,我总不能把他扔下吧!”洛寒衣有点愁。   “让九螭看着,九螭在你还不放心,那就把你那堆小虫子放下,我再在傲风山周围布上两道迷阵,再放些暗器,你要再不放心,拿着无尘的楼主令牌,去听风楼调一批人过来看着。”   洛寒衣觉得夜绍溟说得有道理,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忍不住拽着夜绍溟的袖子撒娇,“相公,你能不能破个例,在你的人里面调一批高手过来帮我一下下。”   洛寒衣平日里绝对不会喊相公的,只会在为难夜绍溟的时候喊相公,偏偏夜绍溟非常吃洛寒衣这一套。   想要洛寒衣心甘情愿地喊一声相公,那比让洛寒衣在床上躺半个月还难。   夜绍溟都被洛寒衣这么讨好了,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不过他也想看看洛寒衣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佯装考虑了一下,洛寒衣见他居然犹豫,不由加大了筹码,“大不了,我伺候你一个月。”说完自己倒是先红了脸皮。   洛寒衣人懒,只有耍赖的时候勤快,让他主动伺候夜绍溟,夜绍溟想了二十多年,当即就答应了,“行,今晚开始。”   洛寒衣:??   他被夜绍溟抱走了,当晚他就觉得自己腰都累断了,事罢不停地控诉夜绍溟不做人,累得他都快哭了。   夜绍溟只好哄他,但是承诺不能废,当天白日里,夜绍溟就调了上千人马秘密潜伏在傲风山周围,简直半个苍蝇都进出不得。   两人做好这一切,也未作其他打扮,赶着一辆牛车,慢慢悠悠地往京都行去,等他们到京都的时候,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京都。   洛无尘这几日稍微空闲了些,留在国师府的时间也多了,澹台漭总能听到国师府的人谈论洛无尘如何如何好,偏偏都是他没见过的好,整个人都酸得快扭曲了,于是见了洛无尘,他便没什么好话。   洛无尘权当他透明的。   澹台卓有信回来给澹台漭,洛无尘便命人把信给他送过去。   澹台卓在信上说得最多的便是让澹台漭别跟洛无尘作对,好生听洛无尘的话,还为洛无尘说了不少好话。   澹台漭立即奋笔疾书,把自己被洛无尘欺负惨了的事写在了信上,怎么欺负的当然没说,反正就是五个字——我被欺负了。   澹台卓还不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么,他吃亏?放屁!人国师温润有礼,他不把人欺负惨了老子就跟他姓。   澹台漭:书房。   洛无尘还记挂着君衡山时被邵雪月算计的事儿,他忽然想起,邵雪月的刀法很好,用来为珉武王执刑应当是再适合不过的人。   他便召了林柚,问他:“邵阁主而今何在?”   凭洛无尘对邵雪月的了解,这人现今多半还在京都等着看热闹。   “应当还在京都,前两日还去了春风楼。”   因为楚陵的原因,邵雪月没再去过笑春风了,毕竟笑春风是江随云的地盘,邵雪月这方面他觉得自己还是很识趣的。   自从自己大出血为楚陵赎身后,楚陵跟江随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人就算见了也未曾言语,好似无形中两人之间竖起了一道屏障,那感觉怪怪的。   此时,邵雪月搂着彩絮,看着对面坐在窗边也不知道看什么的楚陵,“表哥,你跟那个江随云究竟怎么回事啊?”   邵雪月当真好奇极了。他好奇心向来很重,当初着了洛无尘的道,也是始于好奇心,不过他大概没什么记性就是了。   楚陵没有回头,而是看着窗外落下的白雪,喃喃道:“珉武王十三便会被处刑了,”楚陵面上扬起一个微笑,转头看向邵雪月,“我记得你的刀法好像不错。”   “是不错。”不是他邵雪月吹牛,江湖上能比他刀法好的,除了在江湖上消失已久的断头客,他就还没遇见过比他刀法还好的。   特别是那一手小刀,简直出神入化。   不敢断言自己的刀法比断头客的刀法好,皆因断头客已经从江湖上消失数十载,难分到底谁会更胜一筹。   邵雪月不懂楚陵此问何意,就见楚陵面上扬起了一个「自求多福」的微笑,转头又看向了窗外。   邵雪月:??   他觉得自家这位表哥的心思越来越难猜了,不过他也惯来不爱猜,爱说不说。   这边洛无尘得到消息,三煞被邵雪月派走了,现今身边只有一个楚陵在。   洛无尘不知道他是觉得自己隐藏行踪的本事太厉害还是如何,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还敢如此大意。   几日后,当邵雪月被人从温柔乡带到国师府的时候,整个人都还是懵逼状态。   他被五花大绑,身上还被洛无尘下了毒,浑身都没力气。   洛无尘还算有良心,给他了一张草席,没让他睡在地上。   可是在看到自己居然身无一物的时候,邵雪月不淡定了。   “洛无尘,你个狗杂碎……”   邵雪月此时完全失去了一阁之主的风度,骂洛无尘什么下三滥的话他都说得出口。   可洛无尘全程淡然饮茶,任邵雪月骂得再难听,他都没有反应,左右也不是第一次听了。   而且洛无尘敢肯定,当初将他随意胡诌给皇帝说自己不能娶亲的事被谣传成自己不举,绝对是邵雪月的手笔。   邵雪月骂了整整四个时辰,洛无尘见他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给他灌了药,朝林柚道:“别让他睡了,让他继续骂,直到骂够了为止。”   邵雪月听得这话骂得更凶了。   于是,国师府的一方小院里,一直能听到邵雪月骂人的声音。   澹台漭离得那么远都听见了。   听那人把洛无尘骂得那么惨,澹台漭觉得骂得好,后来吵着他晚上睡觉了,澹台漭就又觉得此人好烦。   邵雪月不眠不休地骂了三天,嗓子都哑了,人也饿虚了,骂不出来了。   洛无尘就消失了三天,不时还能听见外面传来的袅袅琴。那琴音像是助兴似的,邵雪月骂得凶,那琴声就激烈,他焉儿吧了,那琴声就如汩汩流水。   邵雪月:他就没见过比洛无尘还狠心的人。   邵雪月虚脱了,他偏头看着门神一样立在旁边的林柚,“我不好看吗?”   林柚:……   “我不温柔吗?”   林柚:!!   “洛无尘他怎么就一点怜香惜玉的想法都没有!”   林柚:……   他见过不要脸的,可是这位邵阁主好似格外不要脸一点。   邵雪月三天不眠不休,身子本来就差,也就比洛无尘好那么一丢丢罢了,现在说话眼皮子都在打架,脑袋一点一点的,活像小鸡啄米。   屋里的碳火熄了也没人点,冷的他感觉自己成了一坨冰。   他将要睡的时候,林柚就毫不客气地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邵雪月:……   “洛无尘,我要杀了你。”邵雪月又困又冷又饿,还渴,偏偏洛无尘就是消失了不见他。   直到第四日,邵雪月人都被折磨瘦了,虽然说不上特别狼狈,到底看起来很可怜,换个心软的,有那么点儿色心的,都不忍邵雪月受如此磨难。   可是偏偏,那人是洛无尘啊。   邵雪月再次清晰明白的知道,洛无尘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冷血怪物。   “骂够了?”洛无尘站在门口,雪风灌了进来,还带起了片片雪花,邵雪月就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虚弱地看了门口一眼。   “既然骂够了,那咱们就来说说正事吧。”   洛无尘一般不找邵雪月麻烦的,但是找起来,邵雪月基本都跑不掉。   “呵,你也有有求于我的一天。”邵雪月躺在草席上冷笑。   “邵阁主,我以为你是一个识时务的人。”洛无尘怕冷,手里抱着一个换呼呼的暖炉,看得邵雪月羡慕嫉妒,简直恨不得将洛无尘大卸八块,他都快冻成一个冰坨子了。   “我冷死了,把你的暖炉拿过来,不然我没心思谈。”   洛无尘微笑。   林柚直接把碳火已熄的大锅踹到邵雪月面前。   邵雪月:他雪白的身子立即变得碳黑。   “暖和了?”洛无尘依旧在微笑,看得邵雪月恨不得撕了他那张虚伪的脸。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邵雪月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楚陵那「自求多福」的一眼是什么意思,敢情他料到自己有那么一天,可怜他居然半分没有反应过来,更可恨的是,楚陵猜到了居然都没提醒他一句。   这是表哥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不是。这得是邵雪月抄了他家祖坟才能干出来的事儿。   一边在心里骂楚陵,一边又骂洛无尘,一边还骂自己。   若不是雪月阁势力之下出现了叛徒,他也不会把三煞派出去。   天知道这是洛无尘干的,毕竟三煞不好对付。   洛无尘不愿再京都大动干戈,便用了些许伎俩。   “我记得,你的刀法不错。”邵雪月脑袋磕在大锅的边沿,脖子上一圈烟灰,活像方才自缢未遂。   这话前几日邵雪月才听楚陵说过,加之楚陵说这话之前提到过将要行刑的珉武王……   邵雪月平时不多想,可只要动动脑子,很快就想明白了洛无尘抓他来的用意。   “你要我做珉武王的执刑人?”邵雪月觉得洛无尘异想天开,今日已经初八,距离珉武王执刑只剩五天,他会蠢到帮洛无尘当这执刑人?   邵雪月笑了起来,“我说国师,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你觉得我会帮你蹚朝廷的浑水?”   洛无尘也没想到邵雪月现在居然这么聪明,夸赞道:“看来楚陵把你教的很好。”   林柚他们动手的时候,楚陵就在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洛无尘把邵雪月掳走。   常人可做不到如此淡定。   这又让洛无尘比较好奇,这个楚陵,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己的行为他能料到,自己想要做什么,他也能料到。   并且就算是听风楼,也未曾查到楚陵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整个雍国,几乎没有洛无尘查不到的人。   既然雍国查不到,那么楚陵——多半不是雍国人。   洛无尘心中思绪斗转,面上却是不显分毫。   “什么叫他教我?就不准本阁主本来就聪明么。”邵雪月不服。   洛无尘但笑不语,道:“如何?可应?”   “也就五天,你觉得我连五天都熬不过去吗?”邵雪月觉得洛无尘实在太小看他看了,不睡觉而已,不吃饭而已,他还真能因为这点儿小事折在这里不成?   笑话,怎么说他也是一阁之主,自己久久没了消息,雪月阁的人会由着他消失?   洛无尘的面上又浮现了那种颇具深意的笑。   邵雪月见此,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他想到三煞同时逼不得已离开,转头自己就被洛无尘掳走,又想到之前自己在雪月阁揪内奸揪了几年都没揪出几个来。   “雪月阁内/乱的事,是你做的?”邵雪月终于正了神色。   洛无尘让白芍递上一杯茶水,几步走到邵雪月面前,递给他,微笑道:“喝吗?”   洛无尘脸上不现半分紧张,神情平淡得好似在与他叙旧。   邵雪月反正口渴了,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反正洛无尘要用他,就算要他死,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你就不怕我下毒吗?”洛无尘疑惑地看着他,邵雪月向来躲着自己跑,几乎从不出现在自己面前。   许是察觉洛无尘不会在京都大动干戈,是以有恃无恐起来。   “我被你毒的次数还少吗?怕个球。”   洛无尘缓缓蹲下/身,与邵雪月平视,语气有些遗憾地道:“可是,方才你言你不会帮我动手,我便在茶水里做了些手脚,”洛无尘见邵雪月的神情悚然大变,像是震惊,又像是在骂他不要脸,洛无尘缓缓道:“不过只是些c药,要不了你的命。”   “呵,我还以为你还能有什么本事,原来也就这点儿下三滥的手段,你以为我会熬不过去?”邵雪月不屑。   洛无尘缓缓欺近他耳边,身上药香清冽,“可是你应当知晓我的手段,你以为,这药会是普通的药?”   说完洛无尘就起身,居高临下地俯瞰这邵雪月,“一个时辰后,还望邵阁主能熬得住,但愿此后,邵阁主不会真的不举。”   说完洛无尘就命林柚出来守在门口,并嘱咐林柚,要邵雪月喊了十声他之后才来喊他。   林柚当真就像尊门神似的杵在那。   洛无尘这次加重了药,跟澹台漭的那次意外全然不在一个档次,是此后真的会不举的程度。   药效来得极快,邵雪月在屋里破口大骂。 第65章   也就小半个时辰左右, 邵雪月便受不住了,林柚通知洛无尘的时候,邵雪月喊了起码二十声洛无尘。   洛无尘到的时候, 邵雪月都快虚脱了。   “我答应, 我答应, 你快给我解了。”就算天寒地冻,邵雪月此时也是汗流浃背。   洛无尘让白芍去给他喂解药,邵雪月顿时失态的就想拽白芍,吓得白芍连连后退。   邵雪月难受地哼哼,双眼赤红,哪里还有半分阁主样。   林柚上前点了邵雪月的穴,硬把解药给他灌了下去。   洛无尘又让人给邵雪月准备了被子浴桶, 让人把他收拾干净。   一个干净暖和的房间里。   邵雪月虚脱地躺在床上, 看着坐在桌前的洛无尘, 费力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然后倒扣下去,骂道:“卑鄙。”   “谬赞了, 邵阁主不是早就知道在下的行事作风?”洛无尘微笑。   邵雪月:他服气了,问了一个他现在最在乎的问题:“我此后不会当真不举吧!”   这方面他从不怀疑洛无尘,多年前,洛无尘说他再招惹他, 就让他病一辈子,要他求着他医治他,他不信这个邪,后来当真成了洛无尘说的那样。   不过要他低声下气的求洛无尘, 那还不如杀了他。   “半年内你不纵/欲, 便无碍。”   邵雪月:他觉得洛无尘实在是太狠了。   最后他叹了口气, 有气无力地道:“你要我怎么做?珉武王为凌迟执刑,本就有专门的执刑人,你又何苦多此一举。”   邵雪月不理解,怎么着专门的执刑人的刀法都差不到哪儿去吧。   而此事,洛无尘却有自己的打算,执刑人未必会如洛无尘所愿,他们能收受贿赂,结果绝对不是洛无尘想要的。   毕竟要受刑的人是曾今跟他们牵连颇深的珉武王,洛无尘此举为的就是要震慑他们,让他们亲眼见见,跟他作对的人的下场。   另一方面,洛无尘也是好心给他们打个预防针,毕竟,这些人……   他嘴角扬着微笑,那笑表面一看轻尘温润,可邵雪月有幸见过好几次洛无尘这样的笑,基本都是在他折磨自己,让自己不得不就范的时候才会露出来的笑容。   在洛无尘看来,邵雪月便是最合适的执刑人。邵雪月不在京都的话,他便会多费些精力在执刑人身上,可邵雪月就在京都,有合适的人,他还何苦去费那等心思。   “我信得过你。”洛无尘说着风凉话。   “我不信。”邵雪月是真不信,“我总想着哪天遇见你就杀了你,你就不怕我现在动手?”   洛无尘转头看过去,语气清浅,“你可以多试几次。”   邵雪月:论被自己最想杀了的人言信自己是什么感觉?   邵雪月自己都没法形容,觉得有点自豪吧,可这自豪感让他显得憨憨的,还很好骗,明显还缺根筋,那可是让他顶了十几年病体的人,是他的仇人。   邵雪月觉得自己脑子多半被驴踢了,可偏偏他就是斗不过洛无尘,他能怎么办呐。   “说吧,你要我怎么做。”邵雪月认命了,就这一次,等他自由了,他一定要把洛无尘折磨得匍匐在他脚下哭着求他原谅他。   想到洛无尘哭的样子,邵雪月就像个神经病似的在床上傻乐。   洛无尘:不怪他经常遭自己毒手了。   他收回夸他聪明的话。   这人就是个傻缺。   “珉武王所受之刑为凌迟,我要你,慢慢地,执刑。”   洛无尘语速并没什么变化,可邵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慢慢地」三个字,硬是让他听出了字面上的语速。   “你跟珉武王的仇怨很深啊。”   洛无尘不答,“你照做便好。”   邵雪月怎么可能不照做,届时可是洛无尘监刑,洛无尘还能看不出执刑人有没有照他的话做吗?   邵雪月忽然想到珉武王跟洛无尘的恩怨,那基本就是从洛无尘进京开始,始于珉武王三番两次暗杀洛无尘。   这么一想的话,邵雪月:他居然觉得洛无尘对自己很仁慈。   未来几日,邵雪月便跟前面几日完全是两种待遇了。   他被国师府的人奉为上宾,要什么洛无尘就给他什么,从不说不,就连他调戏洛无尘身边那个小太监,洛无尘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什么反应。   直到执刑的前两天,邵雪月想要欺负一下白芍,借此报复洛无尘,谁知道白芍当场拿出了一罐子小虫子,朝着邵雪月当头扣了下去,邵雪月恶心得一天没吃饭。   白芍跟散值的青黛和蓼实说起来的时候,是又羞又气,他是个太监啊,这邵雪月怎么能荒唐到这种地步。   “他现在不是不能那啥么,”青黛憋着笑,看着白芍道:“你就引诱引诱他,让他这辈子都不举。”   “青黛!”蓼实沉喝了一声,觉得青黛实在不正经,他还真怕白芍这一根筋的小傻子会信。   “真的吗?”白芍将信将疑,他觉得这法子有点毒,但是想到邵雪月那欠扁的样子……他还是觉得有点毒。   “自然是真的。”青黛就将邵雪月在江湖上做过的恶事一件件地抖落给白芍听,还说了他总找洛无尘的麻烦,三番四次想要害他们公子。   白芍:……   “该,活该他不举。”   还没等青黛说完,白芍忽然就跑了。   青黛:“他干嘛去?”   蓼实:他拍了青黛的后脑勺一下,“白芍比你还单纯,你别祸害人家。”   “我就是开个玩笑。”青黛有些震惊,“他不会真去吧。”   邵雪月向来男女不忌的,不然他也不能老去笑春风了。   下一刻,青黛真怕白芍做傻事,赶紧去把傻乎乎的白芍拽了回来,并且让白芍别去给邵雪月送吃的了,换个人去。   “可是,大人吩咐……”白芍把洛无尘的慌当圣旨一样听。   “公子最近忙,你被欺负了他也真不能让你还给邵雪月那混蛋送东西,交给别人,公子不会说什么的。”青黛道。   白芍:直到第二日,洛无尘亲自开口,白芍才真没去的。   这一日,邵雪月被逼起了个大早,等着洛无尘来给他做易容。   不然他堂堂一阁之主,总不能真抛头露面当一个执刑人吧。   他卯时起,等到巳时中才把洛无尘等来。   洛无尘见他起得这样早还有些诧异,因为午时才执刑,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   邵雪月想到今日后,自己就不用待在国师府了,还怪兴奋的。   “赶紧的,别磨蹭。”邵雪月催促。   洛无尘便有条不紊地亲自给他易容。   半个时辰后,邵雪月那张他自诩风流的脸,已经变成了一个糙大汉。   邵雪月:……   “你就不能把我弄得好看点儿?”他拽了拽脸上的胡子,没拽下来,又扣了扣脸上小指大的痣,跟长在他脸上似的,半分看不出易容的痕迹。   最重要的是,他还顶了一脸的麻子。   他把镜子扣下来,他怕自己看多了反胃。   “准备准备,林柚会把你送过去,”洛无尘道:“别想跑。”   邵雪月的心思被洛无尘看穿,道:“你不会又在我身上下毒了吧。”   “嗯,”洛无尘承认得光明正大,“我记得,你好像很在乎你这张脸。”   邵雪月:!!   若是眼神能杀人,他已经把洛无尘捅成窟窿了。   洛无尘见时辰差不多了,问邵雪月要不要吃东西。   邵雪月想了想等会儿要经历的事儿,嘲讽道:“你就不怕一会儿我忍不住吐出来。”   “你可以试试。”   邵雪月:行,他放弃。   不过饭还是要吃的,邵雪月不是没经历过风浪的娇花,什么场面他没见过,不过比较担心洛无尘,他道:“一会儿你不会吓得吐出来吧。”   洛无尘只是微笑。   洛无尘带着邵雪月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出来遛赤雪的澹台漭,澹台漭最近倒是很安静,看见两人的时候,他冷笑一声,视线在邵雪月身上停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地让赤雪站在他肩上,就这么从洛无尘跟邵雪月的中间钻了过去。   邵雪月:??   他贴在洛无尘耳边,看着澹台漭的背影,疑惑道:“我好像没见过澹台漭吧,我怎么感觉他对我有敌意。”   邵雪月的直觉很少出错的,澹台漭那一眼确实对他有敌意,只是那敌意他自己都没发觉罢了。   洛无尘道:“大概是看你长得太对不起人的眼睛。”   “那还不是你做的。”邵雪月憋屈,抹了把脸。   之后两人便吃饭,吃完饭邵雪月主动跟着林柚往刑场去了。   洛无尘吃完也准备走了,就在他准备起身下桌的时候,澹台漭领着赤雪来了,他大喇喇地在洛无尘对面坐下,“国师大人,皇上下旨让所有人前去观刑,你把我拘在国师府不让我去,这不是抗旨么?”   “在下已向皇上言明,小将军重伤未愈,不适合久站观刑,皇上允了。”说完他就起身回房换衣裳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澹台漭还坐在桌前,正在逼赤雪饮酒。   洛无尘觉得澹台漭这段日子可能是无聊坏了,毕竟在国师府不像将军府,可不能由着他胡来。   他记得澹台漭是爱风来信的酒的,便让白芍让人去卖了几坛风来信的酒给澹台漭送过去。   澹台漭在看到写着「无言」二字的酒坛时,这几日的不悦才散了些许,他拿起一坛酒,道:“算你有点良心。”   说完他就拆开豪饮。   洛无尘已经到了刑场,刑场上跪着珉武王跟印少明,两人分跪与刑场两边。   洛无尘一到,早已到场的群臣立即就朝洛无尘行了仅次于皇帝的最高礼仪,就连围在外围的百姓们也跪了下去。   洛无尘未言,倒是一旁早早侯在一侧的于言高和「免礼」,姿态像极了拥护皇帝。   洛无尘坐于监刑台上,时隔三月有余,他再次坐了上来。   未来他还会在这个位置上坐很多次。   人群中,一双与洛无尘极为相像的眼睛看着端坐于监刑台上的洛无尘。   他想到澹台卓传信来的揣测,可是……可能吗?   十三年前,前朝皇族所有人都被凌迟处死,尸体扔于阙巧山,现今阙巧山已成乱章纲,当真会有人在那种极刑之下活下来吗?   江随云是震惊的,是不可置信的。   所以,他今日便来看看。   洛无尘这次并没有戴那张金色面具,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眼,可也只是一眼,他便看了到人群中的江随云。   洛无尘并未见过江随云,可他站在人群中实在太显眼了。一身鸦青色长袍,披着黑色大氅,气度从容,就连与自己对视时,他也只是淡定垂头示意礼数。   洛无尘的脑子里很快便出现了一个名字——江随云。   只是不知道,他来观刑是为何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珉武王在这个时间段一直在骂皇帝昏庸,骂洛无尘奸佞,诅咒雍国国运将尽,皆因洛无尘这个奸佞之臣。   洛无尘没有反驳,于言则上得前去,站在刑场中央,打开了手中圣旨。   那是罪昭,皇帝亲拟。   其上尽皆是珉武王如何狼子野心地谋反,又如何害他雍国帝王,更言他如何陷害太子,那罪昭很长很长,于言念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念完,最后由「罪无可恕,赐凌迟之行」结束。   皇帝用的是「赐」字,而非「判」,足见皇帝自诩有多么高高在上了。   可是没有几人听出这自私又自大的语气。   群臣有些慌张,到底还能压制得住。   在他们眼里,这个刑并不会太久,很快就能结束,就像当初的傅胜那样。   直到「行刑」二字从洛无尘嘴里轻轻念出,珉武王跟印少明被拉起来绑于十字刑架上,群臣看到出来为珉武王执刑的人并非他们恩威并施的人之后,脸色立即变得难看了起来。   洛无尘面不改色,只是轻轻地扫了他们一眼。   邵雪月见着这阵仗,也明白了洛无尘为什么非得让他执刑了,一边又觉得洛无尘在朝中也不是表面那等风光,生出了些微同情之意。   “行刑——”于言第二次喊。   印少明看着执刑人朝他走过来,整个人都在不住地想往后退,可他本来就被绑在刑架上受刑,根本退无可退,嘴里不断的求着绕,把这一切恩怨始末都推给了珉武王。   看!这就是现在的雍国。   从上至下,无一例外。   印少明跟珉武王齐齐被剥去了衣裳,在这冰天雪地里,下一刻,一声隐忍的惨叫之声就彻响了刑场。   落雪飞飞,鲜红的血与雪白的雪,形成了一种非常强烈的对比。   洛无尘看着这漫天落雪,目光落在珉武王与邵雪月身上。   邵雪月动手很慢,却刀刀准确。   他没有一刀是落在要害处的,在珉武王身下,很快就汇聚了滩浓稠的血。   初始的时候,刑场上只闻印少明的惨叫声,到后来,珉武王也痛苦地嚎叫出声。   旁边有人数着刀的道数,那一声声冰冷的数字,就像割在群臣的心尖上,让他们不住地瑟缩,像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得受不住冷了似的挤成了好几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邵雪月偏头看了一眼监刑台上的洛无尘。那人面不改色,面上甚至带着惯来的微笑,可那笑衬着皑皑白雪,此时落在邵雪月的眼里,多少带着几分苍凉之意。   珉武王的咒骂声已经渐消,却仍未死。   邵雪月只得继续执刀行刑。   这一刑,从雪落到雪停,地上已经铺了一层雪,与珉武王的血相交/融,整整三个时辰。   将近酉时末,邵雪月才甩了甩刀上的血,扬着一张丑极的脸转头朝洛无尘对了个口型:“还继续吗?”   于言已经冻得双腿麻木,脸上覆了一层薄冰。   洛无尘发上也有落雪,姿容略显狼狈。   可他气定神闲地走到邵雪月身边,观察着珉武王究竟是死是活。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刑台上那道纤弱白影,生怕洛无尘来一句:“还未死透。”   洛无尘看了珉武王半刻钟有余,最后确定珉武王当真气绝,这才幽幽朝着台下群臣道:“皇上用意想必各位大人心里已然明了。”   他们能不明了吗?   那些想要再次借机上位的,心思暂时停歇。   洛无尘的眸缓缓从各位大臣脸上扫过,那明明与往常无异的视线,却偏偏让人生出了胆寒的错觉来。   可是再看着台上已然没有人形的两具尸体,只得高喝:“皇上英明。”   “扔了吧!”洛无尘轻声道。   没有人敢问扔哪里,这句所谓的扔,多半就是乱葬岗了,也不可能有人敢来为印家父子收尸。   邵雪月察觉到洛无尘的脚步有些虚浮,上前两步扶住他,下一刻洛无尘就甩开了他的手,转头视线冰冷地看着他,“脏。”   不是邵雪月脏,而是他手上沾染的血脏。   邵雪月气鼓了一张脸,配着这幅长相,实在有些滑稽。   洛无尘身上的衣服跟大氅都被邵雪月沾染上了珉武王的血,洛无尘上了马车就把大氅跟外衣脱了,身上穿得单薄。   好在马车里有暖炉,倒也不是特别冷。   青黛跟蓼实是申时末散值,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了,现今见得他们公子如此模样,蓼实接了车夫赶车的工作,青黛钻进了马车内里。   “公子……”青黛解下自己的披风,为洛无尘披上,把洛无尘换下的白衣堆在马车一角。   “公子,难受的话,下次我们就不做了。”青黛心疼地蹲在洛无尘膝边,却也知道他们公子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回头,补充道:“让我跟蓼实,我们两个,随便一个都可以。”   只求你不要委屈了自己。   洛无尘的脸色是苍白的,唇色多了几分不自然的红润,他摸了摸青黛的头,微笑道:“无碍。”   青黛瞬间瘪了嘴,眼睛里很快就凝聚上了泪,但是他憋着,没有哭。   洛无尘只得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侧,略显虚弱地靠在青黛比几个月前更为结实的胸膛上,再次道:“我没事。”   他受得住,他不止受得住,心里还是高兴的。   他幼时就决定,如果他能活下去,这些人加诸在他们身上的,他会一一讨回来。   滔天权势他从来都不稀罕,可那时候他发现,就算身为帝王,只要你输了,下场便是任由宰割。   从前他不稀罕的权势,是极为锋利的一把刀。   他能割别人,也能伤自己。   但是,只要这把刀在自己手里,那刀锋会转向谁,那便是由自己决定。   洛无尘闭上眼,在青黛的胸口蹭了蹭,青黛不敢动作,只得坐得更稳。   洛无尘也不知道是累极还是如何,在马车里睡了过去,青黛将碳火拨得旺了些。   从洛无尘出了国师府就尾随着洛无尘的澹台漭一直不曾现身,却也将这几个时辰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此时他抓着马车下的底盘,听着马车内的对话。   澹台漭有一点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事,他就得非做不可?既然做了,又为什么要难受?   马车还没到国师府的时候,澹台漭便偷偷下了车,随后几个纵跃回到了国师府内,又从内出来。   他方才从国师府出来,澹台漭就见青黛将洛无尘从马车里扶出来,一旁的蓼实打算接,看样子,竟是打算把洛无尘抱进去。   澹台漭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挤开了蓼实,一把将洛无尘从青黛怀里接了过来。   青黛跟蓼实:??   两人一人愤怒地盯着他,一人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青黛作势就要来抢,澹台漭非常不要脸地小声道:“他睡着了,难道你看不出来他很累吗?   两人:正因为察觉到他们家公子太累,所以他们动作才那么轻柔,才不甘跟澹台漭动手打起来。   要真对上,澹台漭未必是他跟蓼实联手的对手。   “把公子还给我。”青黛像是小孩儿要糖似的伸出手,声音很小,生怕惊扰了洛无尘。   澹台漭:他的视线从青黛手上移到他脸上,脸上露出一个嗤笑,抱着洛无尘就回了房。   洛无尘的体重并不重,澹台漭怕他晾着,专门回了一趟洛无尘的房间为他取了一张厚厚的狐裘。   洛无尘此时窝在狐裘里,睡颜安详,没有那浮于表面的微笑,也没有凌人的盛气,脸色苍白,唇色略红,乖巧得像是一只小狐狸,没有那些锋利的獠牙,也没有虚伪的伪装,安安静静的。   澹台漭抱着洛无尘的手不由紧了些,好似这样才能让洛无尘略微有些冰凉的身子暖起来。 第66章   “公子不会有事。”蓼实看出来了, 澹台漭并没坏心, 也不会对他们公子怎么样,否则上一次公子把他欺负成那样,应当趁着这几日就动手了。   而且他们公子,也并未对澹台漭如何。   公子——信澹台漭。   “我不是怕公子有事。”他们公子虽然累极,到底不是纸糊的,还会斗不过澹台漭么,他就怕澹台漭见色起意。   蓼实:??   他疑惑地回头,“不是怕公子有事你急什么?”   青黛:他居然不知道怎么解释。   说是有事吧, 像有事。说是无事吧, 可他真怕公子被欺负了。   这边澹台漭已经把洛无尘抱进了屋, 轻轻地把他放在榻上,洛无尘都没动分毫。   澹台漭把狐裘拿开, 为洛无尘脱了鞋袜,给他盖上被子,在床边盯着洛无尘的睡颜看了良久。   他在想:洛无尘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他铁石心肠,可他又对身边的人极好。   说他孤情寡义, 可他就算抓了邵雪月,也没当真对其如何。   洛无尘,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雍国乱便是你的目的吗?可你又为何要大开科举门户广纳贤良。   澹台漭看了许久许久, 就在洛无尘轻轻皱眉将醒时, 他又忽然像是一只被抓包的老鼠似的从窗口跳了出去, 遇见外面的青黛跟蓼实,他还不忘嘱咐一句,“别说是我送他回去的。”说完人就跑了。   青黛跟蓼实:两人完全不懂澹台漭这是什么意思。   澹台漭刚跑,屋里就传来了洛无尘的呼声,青黛立即进去了。   这边澹台漭立即给他爹休书一封,言辞恳切正经地询问他爹跟洛无尘究竟达成了什么共识,另外主动问起,每月都造访书房的那人——究竟是谁。   澹台卓收到书信的时候,军医正在给他包扎肩上的伤口。   他看着澹台漭这几个月主动寄给他的第一封信,沉默了。   一旁的陈赋江观他神色凝重,便问:“阿漭的信?”   澹台卓点了点头。   陈赋江笑道:“必然是问你跟洛无尘究竟是何种关系了。”   澹台卓不语,陈赋江便知自己猜对了一半,又问:“还有?”   “他主动问起了公子。”   这个公子陈赋江也知道的,不由微微拧眉,“你还不曾告知阿漭?”   陈赋江以为澹台漭应当早就知道了,他才会把澹台漭托付给洛无尘。   毕竟现今朝中洛无尘的权势最大,皇帝也最听洛无尘的话,于他们而言,洛无尘会成为他们最好的助力。   而今观着京都变动,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   “你让我怎么说?”澹台卓动了一下,生伤直接碰到了军医的手指上,痛得澹台卓倒吸了一口凉气。   “轻点,你轻点,将军一把老骨头了,你还想他哭出来不成?”陈赋江打趣他。   军医笑道:“是他自己撞上来的,关我何事。”   澹台卓:他就看着这两个损友在他身边张狂大笑,自己气成了个闷葫芦,片刻后,他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时机不对,这种事应当当面说与阿漭听,但这一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完,京都的事不能再拖了。”陈赋江建议道。   “我正有此意。”他以为这一仗应当两个月就能打完,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交手了,可这一次北荒蛮夷难缠了很多,恐怕年前都打不完。   “准备笔墨吧!”澹台卓准备在信上告知澹台漭,只望他能全部意会。   澹台卓写出来的手法是一封密信,看起来像是一个智障写出来的,前言不搭后语,可是澹台漭能看得懂。   这东西是幼时澹台漭与他娘玩儿的猜字小游戏,每个笔画都有对应的编号,这编号也是特殊的,一般人根本发觉不了。   两日后,澹台漭收到回信后,前后一思量,忽然就懂了他爹为何选择洛无尘。   洛无尘明面上是帮着皇帝,到底所做之事意欲何为天知地知。   皇帝当洛无尘是手里的一把刀,他爹把洛无尘当成一块挡箭牌,不论洛无尘目的为何,他都是最好最厚实的一张盾。   这一刻,澹台漭忽然觉得心里揪着一样的疼。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疼什么,可是只要一想到洛无尘,他就难受。   十五了。   这一日的雪下得格外的大。   洛无尘昨晚便让人通报皇帝,自己染了极为严重的风寒,朝皇帝告了三天的假。   皇帝准了。   国师一夜之间忽然忙了起来,就连气氛也变得肃穆沉凝,澹台漭发现,邵雪月居然还没走。   这一日,澹台漭在院子里练枪,他心中的忧虑无处发泄,便将所有化为枪法攻势,每一出去,都带着刺破山河的气势。   邵雪月就算冬日也不忘摇着折扇,不时用折扇挡一挡落雪。   “小将军,好枪法啊!”邵雪月穿着一身月牙白,姿容清淡,唇色却鲜红得仿若抹了唇脂。   澹台漭心情不好,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原本打算无视邵雪月的,一会儿后他又转了思绪,他长/枪在兵器架上一挑,一柄剑便朝邵雪月直直地飞了过去。   邵雪月侧身接住,澹台漭长/枪杵地,带起一阵闷响,朝邵雪月微笑道:“听闻邵阁主剑法超然,如何,可要过两招?”   面对澹台漭脸上那跟洛无尘如出一辙的嘲讽嗤笑,邵雪月觉得澹台漭这样的挑衅简直幼稚,一句「不比」方才出口,澹台漭这不要脸的直接一枪朝他刺了过来。   邵雪月:??   他没见过这么没有武德的,当即提剑一挡。   枪/头与剑刃拼刮在了一起,发出让人磨牙的声响,邵雪月抬眸,就见澹台漭的眼睛都红了,厉声问他:“比不比?”   邵雪月本就不是个沉稳的性子,经不起澹台漭如此藐视又无理的一激,当即奋力一推,身形借力往后退了数米,轻轻弹了下剑身,剑身轻颤,幽幽地抬起眼睫,“比就比。”   澹台漭也不客气,直接提/枪攻了过去。   这个院子里顿时一阵枪啸剑吟,恰巧有空的国师府人则坐下来观看两人的比试,彻底把两人当表演的,不时还会发出喝彩声与倒喝声。   邵雪月:??   他觉得国师府的人都跟洛无尘一样有毒,他抽空喘了口气,看着国师府的仆从们,“明明是他一招败我手里,你们为他喝什么彩,嘘我什么嘘?”   仆从又是「嘘」地一声,气得邵雪月想把人都砍了。   仆从嘘他的理由还不简单么,澹台漭在国师府再怎么不受待见,那也是客。他邵雪月算什么?在国师府吃白食的,还总想对他们楼主不利,没直接齐齐提刀砍上去算是对他客气了。   邵雪月:他都快气死了。   没办法,只能拼了命地砍澹台漭。   澹台漭也不是吃素的,两人这下打得更是不可开交。   这一打,就打了一个多时辰。   邵雪月太虚,体力渐渐不支起来,先撂挑子不打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被国师府一帮人都快气饱了,还得在这边配澹台漭过家家。   “行了,我输了,我输了行不行?”邵雪月觉得澹台漭就是一头使不完力气还横冲直撞的牛,简直缠死人了。   澹台漭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脸上的汗则冻成了冰渣子。   他的视线在邵雪月身上轻蔑的一瞟,朝国师府的人道:“都听到了吧,他认输了。”   “听到了。”仆从大声吼道,那声音,就算洛无尘在怎么不舒服,也听见了。   洛无尘问:“出什么事了?”   青黛就把澹台漭跟澹台漭比试的事说了,还说邵雪月认输了。   洛无尘失笑,“那……把这消息送到雪月阁,让他们听听自家阁主亲自认输的话。”   于是,邵雪月在青黛的威逼利诱下,把这事儿亲手写了出来,还签字画了押。   “洛无尘,你不是人,你真的不是人。”邵雪月瘪着嘴,对着洛无尘的房门大喊。   蓼实抱剑立在一旁,“邵阁主,你还怕知道的人不够多吗?”   邵雪月:他真的没想到他在国师府的地位居然这么惨。   一个洛无尘欺负他就算了,结果整个国师府都欺负他。   他现在忽然好想三煞啊。   晚上,澹台漭出了一身汗,实在受不住了,就去了浴堂。   澹台漭记得,洛无尘每日都会在浴堂沐浴的。   虽然两人都住在国师府,洛无尘若是不见他,澹台漭几乎很少见到洛无尘的。   可是等他到了浴堂,里面却没有半个人影,他走到池边,池水宁静,半分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   他今日不沐浴了吗?   这事儿被看见澹台漭进去的仆从知道了,告知了蓼实,蓼实也没时间管他,便道:“由着他去吧。”   国师府里渐渐弥漫上了非常浓重的药味,到了晚上,整个国师府的人就没停下来过。   一批人累了又换另一批人,虽然无言,可到底听得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澹台漭有些担心洛无尘,可到底忍住了。   他偷偷在浴堂里沐完浴,硬逼着自己回房睡觉,可是伴随着那些脚步声,澹台漭的脑子里全是洛无尘的脸。   在他把洛无尘错认成邵雪月时,那张轻尘的脸上偶尔露出来的真心微笑,以及他与自己说话时的语气,就连他眼中偶尔藏着的狡黠,澹台漭都记得清清楚楚。   西城楼上意有所指的谈话,他眸间现出的锐利与苍凉。君衡山上的种种,十三那日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受刑的珉武王时眼里的解脱与快/意……   澹台漭近乎绝望地从床上坐起来,为什么他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全是该死的洛无尘。   他披了件披风,烦躁地打开房门,就见不远处坐着一道白色身影。   阴暗的光亮下,乍看有些像洛无尘。   可是下一刻澹台漭就知道不是,洛无尘可不会坐出那种姿势。   “哟,睡不着啊?”邵雪月手里提着一坛酒,澹台漭一眼就认出了他手里的酒坛子是无言,当即纵身一把从他手里把无言抢了过来,摇了摇坛子,震惊道:“你喝完了?”   邵雪月觉得这人大惊小怪的,“不就一坛酒,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他从假山上跳下来,吹了一晚上的雪风,还怪冷的,不由打了一个喷嚏。   邵雪月揉了揉鼻子,“大不了以后赔你几坛。”   澹台漭丢下一句,“你赔不起。”说完就转身回了房。   “一坛无言我还赔不起,整个风来信我都买得下来,我还赔不起你一坛酒?简直笑话……”   邵雪月从未被人如此质疑过财力,被澹台漭气了个半死。   天知道澹台漭心疼那是洛无尘买给他的酒,他就剩这么一坛了。   他跟洛无尘再也回不到曾经把酒当歌的时光了,他还不能留着一坛酒缅怀一下么。   现在被邵雪月喝没了,气得澹台漭当即就想一脚踹死邵雪月,偏偏邵雪月还在房外吼。   下一刻,邵雪月就见澹台漭「砰」地一下打开了房门,吓得邵雪月往后缩了一下,“你……你想干嘛?”   澹台漭深吸一口气,深吸,再深吸,他需要问邵雪月一个问题。   邵雪月就见澹台漭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闭着眼,好像在酝酿着什么坏心思,当即就想跑。   澹台漭手臂一伸抓住了邵雪月骚包的后脑头发,扯得邵雪月尖叫了一声。   “我问你,国师府今日为何这样繁忙?”   邵雪月:??   他微微退后两步,把头发从澹台漭的魔爪里解救出来,转身打量着澹台漭,觉得澹台漭跟洛无尘这么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   常人也就算了,这可是澹台漭,他不是跟洛无尘关系很好吗?否则国师府的人为何这样护着他踩自己?   邵雪月视线狐疑,揣测着澹台漭话中的真假,疑惑问:“你当真不知?”   澹台漭:他要知道他还问邵雪月个屁。   于是,看着邵雪月的视线就变成了气势汹汹地「你说不说,不说揍你」。   邵雪月:真不是他怂,主要是国师府人多势众。   “洛无尘每月十五就有一次大药浴,你与洛无尘认识这么久,会连这点都不知道?”   大药浴??   澹台漭想起洛无尘身不离药,就连身上也会揣着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他一直以为,洛无尘身上那种清冽的药味,是他身上的揣带的药丸里传出来的味道,原来……是因为药浴吗?还是大药浴?   澹台漭的视线望向洛无尘房间所在的方向,究竟是什么样的病,需得这样劳师动众?   他一直都知道洛无尘身体不好,可是究竟不好到了何种地步。   澹台漭的视线看向邵雪月,忽然抿了抿唇,问:“你的身体,跟洛无尘比起来,谁的更差。”   “那肯定是他啊。”邵雪月说到这还蛮幸灾乐祸的,“毕竟我身体里的是毒,终归能解,洛无尘那身体,可是正儿八经的药石无医,你别看他现在好好的,每到每个月的月中,身边若是没人护着,随便一个高手都能杀了他。”   邵雪月可是知道得清清楚楚,他暗杀过洛无尘许多次,在药庐的时候,他的人被毒死的毒死,被毒虫咬死的咬死。   反正没得手,反正洛无尘在这几天是铁定不可能独身一人的,青黛跟蓼实都会彻夜守着洛无尘。   不过这人也是能装,前几年的时候,邵雪月不知内情,被看起来正常的洛无尘骗了好多次,后来他亲自出马问洛无尘要解药,这才撞见了这么一个小秘密。   其实邵雪月身边的三煞已经换了几批人了,都是拜洛无尘所赐,之所以一直保留着三煞的名号,皆因第一代三煞名气过大,更容易唬人。   就连洛无尘都不知道,三煞已经换了几批人了,可到底不是真的三煞,后来的也是照猫画狗,学了个半桶水,若是真的三煞还在,他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说到这,邵雪月也是真的有些同情洛无尘的。   药石无医四个字听在澹台漭的耳朵里就像一记重锤砸在心上,可是更多的他又问不出口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病能让他病成这样,他拖着这样的病体来京都,却不好好将养,为的又是什么?   洛无尘,你究竟是为了什么?需要这样糟践自己?   这边洛无尘房里。   青黛跟蓼实今日都告了假,守着大药浴的洛无尘。   洛无尘最近许是真的太累了,这一次的药浴,比以前哪一次看起来都更为严重,整个人需得青黛扶着才不至于滑进去。   白芍在外面闻得那药味,忍不住的鼻子泛酸。   第一次的时候,他单知国师药浴,因为平时也有药浴,但是从未有这样虚弱的时候,好似那个一身白衣轻尘的人,随时都会湮灭于那浓稠的药汁中。   白芍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没跟着洛无尘之前,他连泪都不曾流过。   可是跟着洛无尘之后,白芍觉得很开心,不管他哭还是他笑,大人都会很温柔地对待他。   大人对身边的人都很温柔有礼,就连他一个太监,大人也从不曾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过他。   白芍听得屋内蓼实那声「药来」,便知屋里的药汁冷却了,需得加新的,赶紧抹了眼泪送进去。   此时的澹台漭已经忍不住悄悄潜伏到了窗边,正在挑窗往里看。   他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剪影,屏风将里面的人围得严严实实的,可是不论哪个身形,都不似洛无尘。   只有那个药桶里,隐约露出一颗耷拉的脑袋。   “青黛,你太紧张了。”屋里传来一道极其虚弱的声音,全然没有白日里的盛气。   “公子,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这一次的你……”青黛的语气里带着极为心疼的哭腔,可是怕公子还得安慰他,硬是憋着。   “或许吧!”   紧接着澹台漭就看到一只手的剪影覆上了一个人的脑袋,“别担心,这么多年,你们应该已经习惯了。”洛无尘这句话说得略长,说完就像是呼吸不过来似的大口喘着气。   身上到处都疼,那是陈年旧伤的结果,偏偏腋下还被青黛搂着,怕他滑下去,不由有些失笑。   青黛从来都不知道,他这么举着他的时候,青黛累,他也很疼。   可是他没有别的办法,他泡在这药浴里,抬抬手臂都极为费力,人若是倒了下去,溺死的可能性非常大,洛无尘也试过别的方式,到底还是太疼了。   青黛被洛无尘说得眼眶通红。   洛无尘虚弱地闭了闭眼,呢喃道:“怎么办?我好像离不开你们了。”   这副病体,到了这一日,离了青黛跟蓼实,他能怎么办呢?   洛无尘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样的方式上,可到底太疼,不是自己一个人就熬不过去,而是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两个人可以让他倚靠。   他不是神,他也是有感情的,也是有期望的,也会生出七情六欲。   这是洛无尘从未与外人道的柔软,可是,青黛跟蓼实懂。   “我们从来就没想过离开。”青黛吸了吸鼻子,有些埋怨道:“倒是你总嫌弃我,想方设法地赶我走,我又不是学不会,我不懂,你点点我不就好了嘛。”   “青黛!”蓼实沉喝了一句,公子那不是赶他,是在护他。   “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就是想说,我也是有用的,不是什么都帮不上忙,我不懂的我会学。”青黛趁着此刻趁火打劫,“所以公子,你能不能不要赶我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想保护我,可我不能一直被你保护着对不对?我也会想要长大,想要为公子做些什么。”   洛无尘虚虚地抬起眼睫,也没精力跟他辩论什么,“你听话,我就不赶你了。”   “真的?你要说话算话啊。”   “我何时没有说话算话了?”洛无尘虚虚笑道。   青黛这才破涕为笑,嚷嚷道:“哎呀,水快凉了,他们怎么回事?送个水都不积极,蓼实你去催催。”   外面提着一桶药水的白芍:他一直在等着呢。   澹台漭听着屋内的只言片语,发现洛无尘也并不是一个满身刺的刺猬,他也有柔软的一面。   可是不知道怎么的,想到洛无尘跟青黛他们的相处,他总觉得心里有些酸,听着洛无尘那语气,他又觉得心里疼。   “行了,看你病成这样,这几天就不找你麻烦了。”澹台漭轻轻呢喃,于是,澹台漭就在洛无尘的房间外面,听了一夜的墙角。   越听他就越是眼红。 第67章   翌日, 洛无尘一整天都没出门,送进去的饭菜看起来就像是没动过。   澹台漭蹲到没人的时候,悄悄潜进了洛无尘的房间里。   洛无尘睡得很沉, 整个人都被裹在被子里, 只露出一颗头来, 脸色都被捂得酡红。   澹台漭小心翼翼地伸手探了探他热不热,下一刻就听洛无尘迷蒙道:“青黛,我不热,帮我加床被子,我冷。”说完人还往被子里缩了缩。   澹台漭做贼似的在屋里看了一圈,哪里有被子。   他此时一下就想起,他曾在花楼吃酒的时候, 被人说过像火炉。   他垂眸看着洛无尘, 既然自己是火炉……   澹台漭鬼使神差的脱了衣裳, 缩进了洛无尘的被子里。   洛无尘像是一只寻找热源的小狐狸似的, 往他怀里钻了钻,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睡着。   澹台漭心跳如擂鼓, 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只得不自在地喘着气。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了,他忽然觉得自己不正常了。   他居然会因为洛无尘只是这样乖乖巧巧地蹭了下,他就破天荒地有了反应, 明明美艳花魁在怀他都坐怀不乱。   澹台漭红了脸皮,微微侧了侧身,谁知道只是一动,洛无尘就轻轻靠了过来, 澹台漭顿时不敢动了, 还自找折磨的把自己挤紧了一点, 挨着洛无尘,生怕凉着他。   洛无尘现在睡觉挺老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不好的原因,他记得,上一次,洛无尘还踹过他。   他偏头看着洛无尘,看得久了,一个人就在那咧嘴笑,反应过来的时候,直骂自己像个傻子。   可是怎么办?   他不想放手。   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下巴贴在洛无尘的额头上,洛无尘现在身上的药味比之前重很多,穿得也少,他能明显感觉到那薄薄衣衫下的清瘦骨骼。   “太瘦了,得好好养养,我给你的补品你究竟有没有吃啊。”澹台漭凝眉,到底怕吵着洛无尘,他也没有说出声,只是唇动了动。   澹台漭什么时候睡着的自己都不知道,最后的记忆,是停留在洛无尘的唇上的。   等他醒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澹台漭又立即从床上小心翼翼的下来,半分没有惊动洛无尘,随后他就拣了自己的衣裳,穿都来不及穿,就这么捧着跳出了窗外。   他一跳出去,无所事事全然把自己当贵宾的邵雪月就瞧见了,他就见澹台漭鬼鬼祟祟地一边穿衣裳一边往自己住的院子跑。   邵雪月挑了一下眉眼,转头看向他出来的那扇窗,眼角眉梢都带着算计的坏心思。   这边青黛见他们公子睡得这样沉,可是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了,只喝了少许的粥,他怕他们公子熬不住,忍不住把洛无尘推醒了。   “公子?公子?”青黛的声音很轻很轻,推晃洛无尘的动作也很轻。   洛无尘迷蒙醒来,只是伸手,就察觉到旁边的被子里是暖的,他微微拧眉,“方才谁来过?”   “没谁啊?”他跟蓼实一直守在门口,除了他跟蓼实,谁也没进去过。   洛无尘微微拧眉,他现在脑袋有点疼,也没多想,便由着青黛扶起来了。   “今日你们没去当值,宫中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暂时没有,皇帝正在准备选妃的事,已经下达到各大臣府里。”   有人欢喜有人愁,朝中不乏与当初的傅胜存有一样心思的人。   有时候的人就是这么奇怪,明知前方刀山火海,却偏要闯上一闯。   洛无尘吃了饭菜,便又歇了下去。   他很久未曾睡过这样踏实的一觉了。   洛无尘全程未曾问及澹台漭半句,好似当真当这个人不存在似的;也未曾问过,十三那日,自己究竟是如何回来的。   洛无尘对蓼实跟青黛的信任,就像是相信自己一样,分毫不疑。直接认为是青黛或蓼实把他带回房的。   翌日,洛无尘的精神头便比昨日好了许多。   澹台漭带着赤雪过来遛弯儿的时候,洛无尘的屋传来阵阵琴声。澹台漭不懂琴,却也能听得出那琴音中的幽幽情绪,似怅然。可转瞬那琴音瞬变,变得铮铮杀伐,转而又柔,听在澹台漭耳中,颇有那么几分柔情蜜意的意思。   就连站在澹台漭胳膊上的赤雪都闭上了眼,似是陶醉。   澹台漭转头就见赤雪听得摇头晃脑,忍不住拍了一下赤雪的头,“你听得懂吗这么入神。”   赤雪没事儿就听洛无尘弹琴,觉得自己怎么都比澹台漭懂,当即就叫了一声「小混账」。   澹台漭:屋内的琴音戛然而止,传来洛无尘略偏清冷的声线。   “门外的可是小将军?”   澹台漭:他跟洛无尘相识这么久,洛无尘喊他最多的就是小将军,要么就是澹台兄,只喊过一次阿漭。   可自从识破洛无尘后,他便再也不曾喊过他「小将军」之外的名字。   澹台漭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个什么劲儿,把赤雪放在雪地里,由着它乱飞。   洛无尘的门并没有关,而是挂着一层厚厚的棉帘,他挑帘进去,双手抱胸,斜倚在门口,就见洛无尘双手掌着琴弦,挑眉微笑地看着他。   那眼神看在澹台漭的眼里,颇有那么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好似昨日自己搂着他睡了一天的事他已经知晓了似的。   澹台漭觉得自己此刻臊得慌,微微偏头,不看洛无尘,可又忍不住用眼睛瞟他。   “小将军?”洛无尘觉得澹台漭今天有点不对劲,澹台漭恨着他呢,怎么会这么安静,还摆出那样的姿势来。   见澹台漭不理他,洛无尘从旁边拿了一封信给澹台漭,“你爹有信来。”   澹台漭狐疑地看着他,往日里洛无尘都是叫别人给他送的,今日怎么会亲手把信拿给他。   似是看出澹台漭的疑虑,“你来了,便就顺手了,老是劳烦我府里的人给你送东西,他们也不是那么闲的。”   言下之意,就是澹台漭在国师府住得够久了。   而今距离君衡山一役过去半月有余,澹台漭皮糙肉厚,恢复能力也比一般人强上些许,看他跟邵雪月比试便知道,澹台漭已然无虞。   澹台漭忽然觉得洛无尘就是个白眼狼,自己为了救他受的伤,现在他伤好,一句感谢的话没有,开口就是让他走。   他的气性一下就上来了,他上前一步,上半身越过琴桌,忽然勾起了洛无尘垂在肩上的一缕发,洛无尘就连头发丝儿,也是透着药香的。   “国师大人,你一句谢谢都没有,开口就赶我走?”澹台漭嘴角勾着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个什么劲儿,可看着洛无尘这般无关痛痒又满不在乎的样子,他就是觉得生气。   “小将军是想在下怎么谢?”洛无尘挑眼看他,把头发从他手里拿了出来。   此刻的洛无尘神情疏离,面上带着惯有的端揣与那隐隐盛气,哪还有昨日的半分虚弱?   嘴角的笑看着欠揍,说话的语气让人听了咬牙,偏偏他还不能拿他怎么样。   “好,我走。”澹台漭眼睁睁地他的头发从自己手里溜走,视线无端落在洛无尘那张略显苍白的唇上。   可是话说完了,澹台漭却没挪动半分。   洛无尘:??   他实在不懂澹台漭的思路,一会儿要他回报,自己又不提要什么回报,这会儿又瞪着他。   洛无尘觉得奇怪,最近为了避免跟澹台漭起冲突,他已经很少见他了,偶尔还会忘了这么个人,这人怎么……   洛无尘发现,他揣摩不透澹台漭的心思。   澹台漭等了半天,只等到洛无尘不掺杂任何的疑惑视线,瞬间泄了气。   他又放不下面子留下,半晌后,只得狠狠转身,“国师大人,现今我已伤好,你再没有理由拘着我。”   洛无尘自然知道这一点,并且他也早已在信中朝澹台卓言明澹台漭受伤之事。   “小将军慢走。”洛无尘的语气没有半分起伏。   澹台漭:他忽然转头恶狠狠地盯着洛无尘,洛无尘直直与他对视,觉得澹台漭还记恨着他把自己错认成了邵雪月,而自己便就顺水推舟了的事。   但是洛无尘一点都不心虚,错认澹台漭在先,顺水推舟他为后。   澹台漭走路都走得虎虎生风,门外正在自己玩儿雪球的赤雪一见他这姿势出来,立即喊道:“生气了,气炸了,无言,无言……”   这是这几天澹台漭在屋子里发牢骚说的话,全被赤雪拣了去。   澹台漭: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洛无尘,却见洛无尘半分留恋都没有,正在俯身看什么东西。   澹台漭:下一刻,他头也不回地出了国师府。   雪风呼呼地刮,国师府门口连个相送的人都没有,只余澹台漭稍显落寂的身影。   澹台漭:他狠狠踢了一脚国师府门口的雪堆,骂了一句:“洛无尘,你有种。”   在不远处看着他的邵雪月:他折扇轻摇,也没说话,澹台漭像是感觉到他了,忽然朝他所在的方向望了过来,指了指国师府,又指了指邵雪月,随后在自己脖子上比划「刺啦」。   邵雪月:这小子居然敢威胁他。   邵雪月朝国师府偏了一下头,纵身翻了下去。   澹台漭:!!   他深呼吸了两口气,手里攥紧了他爹给他的信,无视了邵雪月,这才朝将军府走去。   回将军府的路上,澹台漭已经看完了信,看完他就将信纸揉成了一团,那力道大到恨不得把纸碾碎了。   “好哇,你可真是我的好父亲。”澹台漭觉得他爹铁定是吃错药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敢瞒着他。   可一想到当初他还年幼,也就释怀了。   他爹惯来觉得他不成熟,不懂事,一心想要进得朝堂,难以在朝堂立足。   澹台漭想到这段时间他做的事,微微拧紧了眉,随后深吸了两口气。   他承认他气性大,到底不是轻重不分的人。   如果真如他爹所言,那么,此刻,那人应当就在将军府的书房内。   他敲响了自家大门,立即有人上来开门,好似没料到澹台漭今日回来,面露诧异,立即喊了一声「小将军」。   澹台漭没应声,长腿一跨,直奔书房。   开门的人:??   直觉他们小将军今日心情不好,也就没去找不痛快。   澹台漭混账起来他爹都能怼死,更何况他一个仆从了。   书房内。   一个身披鸦青色大氅的人站在一个书架前,正在看书。   应当是并未知会仆从的原因,书房内冷得像是冰窟。   他看着江随云那张脸,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敛去了方才那一身怒意盛气,微笑道:“江老板。”   澹台漭怎么都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他见过好几面的江随云。   澹台漭想起印少明把他带到笑春风的那几次,不由得深了眉眼。   “小将军,近日可好。”江随云放下书,气质沉稳的绕前走到澹台漭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知道澹台漭这段时间都住在国师府,更没多问他这段时间在国师府如何,面上带着清浅的笑。   江随云也不跟他绕弯子,“想必将军已然将我的事告知与你。”   澹台漭不语,他想听听江随云究竟会如何说,当真如他爹说的那般也就罢了,倘若不是……   思及此,澹台漭微眯了一下眼睫,视线直直地看向对面的江随云,要让他澹台家卖命,那也得值得。   “在下记得,多年前曾与小将军有过一面之缘,初始小将军还与我言,想要我娘给你爹续弦。”江随云说话的语气像是缅怀,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好。”澹台漭装糊涂,其实那事儿他记得,只是没想到,那人就是现今的江随云。   不过澹台漭也当真不记得那小孩叫什么名字了。   “记不住也不碍事。”江随云并未在乎他的态度,“在下只需小将军记得澹台将军的话便好。”   澹台漭已然十九,年后便二十,澹台卓将此事一拖再拖,澹台漭性子燥他一直都知道,却也知他并未如表面那般。   澹台漭其实很懂得如何压制自己的脾气。   “我爹说了什么我忘了,江老板,不如您来说说。”澹台漭把腿搭在椅子上曲着,微微偏头,姿态不羁又嚣张地看着江随云。   澹台漭是不信任江随云的,纵然他爹说了个大概,可任谁听到忽然出现一个前朝遗孤,都让人难以接受。   江随云的身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他在宫外出生,名不正言不顺,连姓名都不曾出现在前朝皇族的族册上。   若不是澹台卓与他娘乃旧识,早时的澹台卓又曾与前朝皇帝有过一段交情,恐怕到死,澹台卓都不知其身为乃前朝天子。   就连江随云,也是在澹台卓的帮助下出生的。   具体情况如何,澹台卓在信中并未说清,只道他要信任江随云。   江随云看着澹台漭,半晌后失笑,觉得澹台漭当真少年心性,大有种不知者无畏的精神。   江随云便缓缓道来。   从前朝天子如何跟他娘好上开始,一直说到澹台卓如何帮助他娘把他生下来。   澹台漭全程都静静听着,随后道:“你不是还没出生,怎会知晓得那么清楚。”   “我娘还活着的时候告诉我的。”江随云并未跟澹台漭自称在下,而是自称我,也没有什么架子,足见亲近之意。   澹台漭自然知道这一点,他就是故意问的。   澹台卓于江随云而言,是恩人,几乎是再造之恩,于父言也不为过。   若不是江随云的娘死在宋氏人手里,他也不会多年后主动找上澹台卓,说他想要报仇。   宋氏当时已然称帝,他要报仇,就必然要反了当今宋氏皇帝。   澹台卓心有天下,这是他的大义,跟江随云不一样。从前江随云的心里私仇居多,可是看多了澹台卓,他也会为开始为天下着想了。   可看着现世的天下,江随云觉得,这宋氏,不存在也罢。   现今前朝血脉只余他一人……   私心而讲,江随云对皇位并没多大兴趣,他对前朝皇室那些所谓的血脉亲人都没什么感情,重要的是他娘。   是他娘如何凄惨地死在宋氏士兵手里的。   想到这里,江随云身上闪过与浑身那清润气质截然相反的杀意。   可转瞬,他又敛了去,微笑转头看向澹台漭,“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小将军可以细细思量,不必现在就回答我。”   面对澹台家的人,江随云的耐心向来很够。说完江随云就起身,当着澹台漭的面打开了密道大门,慢慢走了进去。   澹台漭全程都保持着一个姿势。   他爹已然为江随云筹谋至此,他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江随云给他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让他看清楚,他爹究竟帮他到了何种程度,提醒他,他姓澹台,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可是……   倘若他们当真反了宋氏皇帝,扶江随云登上高位,这世道,真的能变好吗?   现在的宋氏江山已然烂入骨髓,前朝霁国风以「风雅」闻名,更以「善」为本……   其实在澹台漭眼里,前朝的作风到底缺了点铁血,以德未必能服人……   前朝霁国跟当今雍国,那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其实某种意义上而言,江随云是妥了澹台漭的想法的。   可他并不清楚,江随云,到底会不会成为一代明君。   “爹啊,你到底给儿子挖了多大一个坑。”澹台漭抹了一把脸,然后转身猛地打开了书房大门,吼道:“人呢?你家公子快霉了,赶紧准备热水。”   国师府。   澹台漭走后,邵雪月便拿着他的折扇骚包地倚在洛无尘的门口,一边摇着折扇一边看洛无尘作画。   洛无尘全程没有搭理他,邵雪月站了一会儿就站不住了,忍不住折扇一收,走上前去,“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在这?”   洛无尘只是看了他一眼,埋头继续作画。   那是一副山水图,画的乃是傲风山,邵雪月认得傲风山,忍不住笑道:“哟,像你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居然也会思乡。”   洛无尘一笔落下,俯身吹了吹上面的墨。   邵雪月:这人真当他是透明的不成?   “喂,我说,你究竟什么时候把解药给我。”邵雪月伸出折扇挡住了洛无尘的视线,洛无尘转身,在身后的书架上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邵雪月。   邵雪月:他疑惑地接过信,看完信上的内容,邵雪月气得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   他当即软了语气,“洛神医,无尘,无尘兄,我求你放了我好不好?”   洛无尘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居然将他的雪月阁搞没了一半,三煞丢了俩,另一个还在苟且偷生,他这个阁主窝在国师府跟自己的仇人就差对饮当歌了。   “帮我做件事,我便放了你。”洛无尘拿出印章,在那幅画上落下。   “什么事?我告诉你,杀人放火我可不干。”   洛无尘:……   “敢问邵阁主,你何时是个好人了?”洛无尘觉得邵雪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变过,心性一直如此,其实有时候,洛无尘挺羡慕邵雪月的。   这人不论面对什么,都能笑得出来,行事作风十分自我,很看得开的一种人。   “比起你我还不算好?”当初江湖中有人为了见洛无尘求得一药,不过小小得罪了他一下,人武功就废了,落得个终生残疾的下场,不久就被仇家杀了。   其实不是洛无尘不救那人,是洛无尘救了他,可他还不知足,见洛无尘不怎么会武,便起了色心,更想对洛无尘用强,洛无尘不过还施以礼。   不让他死在药庐,是怕他脏了自己的地儿,青黛跟蓼实懒得收拾。   洛无尘并不打算跟邵雪月解释什么,而是微笑道:“做,还是不做,雪月阁的存亡,全在邵阁主一念间。”   邵雪月:他能不做吗?不过他还是好奇,洛无尘究竟是用什么手段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把他雪月阁搞成这模样的。   听见邵雪月问,洛无尘但笑不语。   邵雪月:他眼珠子一转,觉得自己既然吃了这么大的亏,不要点回报实在不像样,于是问:“我说神医啊,你觉得澹台漭这人如何?”   “能如何?”洛无尘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面上倒是神色不显。   “比如,喜欢与否?”邵雪月就没见洛无尘除了在自己人面前,何时有过如在澹台漭面前那般放松的时候。   以往邵雪月同样派人在十五这日暗杀洛无尘,这人就算拖着动不了的病体也要将他的人斩尽杀绝,为何偏偏对澹台漭如此特殊。   难道只是因为澹台漭是澹台卓的儿子这个身份?   洛无尘闻言,倒是正眼瞧邵雪月了。   一双桃花眼虽然在笑,终是未达眼底,看得邵雪月脊背生寒。   他可太了解洛无尘这笑容了,当即就想跑,谁知道洛无尘眼疾手快,直接点了他的穴。   邵雪月:他就不该嘴欠,暗的不行,谁知道他明着更不行。   “洛兄,打个商量,你不是还用得着我吗?我立马滚去给你办事好不好?” 第68章   洛无尘走到他身边, 把他的手牵了起来,微凉的指尖落在他的手腕上,那一刻, 让邵雪月浑身一僵。   邵雪月的视线极力往洛无尘的方向瞟, 生怕洛无尘忽然又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暗算他。   别看他平时不着调, 他对自己的身体部位,可是看重得很,当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毒功于你无益,不如每月来找我求药。”洛无尘放下手,邵雪月立即感觉自己的手腕在刀口上滚了一遭,翻个白眼又松了口气,道:“还不都是你害的, 你要不害我, 我还用得着跟你作对。”   重点是他还对不过。   洛无尘:……   “这些年你就不曾找别的大夫看过?”洛无尘颇觉无语。   “别的大夫医术还能比你好?”   洛无尘:他难得觉得无言以对, 只是用一种「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邵雪月被他这种眼神看了很多次了, 倒是习惯了,反正洛无尘一肚子坏水儿, 指不定怎么算计他呢。   洛无尘看他表情就知道邵雪月在想什么,可想到此时要用邵雪月,他难得解释道:“初始见你,你便身中奇毒, 我为你解了一道,要你每月找我讨要解药,非是害你。”   邵雪月觉得洛无尘在当他傻子玩儿,笑道:“我好好的身子被你一暗算就成了这样, 你现在告诉我你是在救我?”   “邵雪月, 你来自何处, 你别说你忘记了。”洛无尘的眼中是洞察一切的精明。   邵雪月的笑瞬间僵在脸上,语气瞬间变得沉凝起来:“你知道什么?”   洛无尘只道:“听话,不然神仙难救。”   邵雪月正想说什么,只听洛无尘道:“你练了毒功,继续练下去,最多一年便会殒命。”   一年?!   邵雪月略带几分妖艳的五官瞬间变得阴沉,他一直都知晓洛无尘可怕,但从未想过,他竟会如此可怕。   邵雪月自己的来历自己当然知道,可他怎么可能身中奇毒?   似是看出邵雪月的想法,“若不是我,你早已成了一具尸体。”   洛无尘纵然狠心,到底没有随意杀人的念头,邵雪月固然骄纵,到底不曾得罪于他。   而从前邵雪月又不屑听他解释,见他活得浪/荡,洛无尘也无暇他顾,便也就由着他了,命是自己的,要与不要,全看主人意愿。   “什么毒?”邵雪月到底是信了,他跟洛无尘纵然不对付,到底是建立在自己身体变差之后。   “不妨,你回去问问你的表哥。”洛无尘脸上的笑颇具深意。   邵雪月瞬间沉了脸。   他不信会是楚陵做的这件事,楚陵如果要害他,就不会把他带出来,更不会甩了一个雪月阁给他玩儿。   邵雪月抿紧了唇,到底没有再多言,只道:“你有法。”   “现今而言,六成。”   洛无尘口里的六成,那便是正儿八经的六成。   邵雪月瞬间想到当初他为何会去找还不怎么出名的洛无尘,是楚陵让他去的,楚陵知道他的性子,必然受不了如此激将,更何况那时他远比现在更不成熟。   邵雪月对自己的斤两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除了一般的玩笑打闹,他从不曾正儿八经地去做什么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事,就连跟洛无尘作对,他也知道必然不会真的对洛无尘造成什么影响。   洛无尘倘若真要杀他,机会多得是,他也是基于洛无尘对他的放纵,才敢如此为所欲为。   可洛无尘对他的放纵,究竟基于何种情况之上?   此刻,邵雪月的脑子里除了楚陵,再无其他。   洛无尘为他解了穴,“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药。”说完他便转身,再也不理邵雪月。   邵雪月手里握着洛无尘给他的瓷瓶,走了几步后回头,道:“你当真能救我?”   “六成。”洛无尘头也不抬。   他正在看宫中送出来的折子,有些折子需得过他之手,然后才会送去给皇帝。   邵雪月看了他半晌,洛无尘再没有抬头的意思,邵雪月这才转身离开。   笑春风。   从前有两个月,楚陵是以小倌的身份住在笑春风,而今,他却是客。   江随云坐在他对面,面对楚陵的阔绰,微微失笑,“楚公子难得大方一次。”   江随云为他倒了一杯酒,楚陵拿起杯盏,在鼻尖闻了闻,笑道:“不是自己的,自然不心疼。”   江随云不语,不紧不慢地摆弄着棋盘与棋盒,一会儿后抬眸看他,“可来一局?”   楚陵的视线先是落在棋盘上,后,移至江随云的脸上,这人脸上的笑始终温润,却又疏离,看起来谁人都能接近,却又让人觉得难以亲近。   这特性,除了江随云之外,楚陵单知一人——洛无尘。   他放下杯盏,身子微微朝前探,越过棋盘,手忽然就抚上了江随云的下巴,拇指轻轻摩挲,道:“随云,我从来不知,你也会来试探我。”   江随云将他的手轻轻捏住放下来,微笑道:“可要?”   楚陵觉得江随云变了,看着他的眼深了好几分,随后道:“来吧!”   棋盘之上,落子纷纷,江随云执白,楚陵执黑,黑白二子交错,初始还是难分秋色,到后面,黑子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渐渐落于下风。   两人表面皆是不动声色。   一个时辰后。   “你赢了。”楚陵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走动的时候,足间金玲发出泠泠脆响,那铃声像是能蛊惑人心,江随云有些怔怔地看着楚陵的背影,问他:“为何?”   楚陵挑窗朝下看去,就见邵雪月怒气冲冲地冲了进来,逮人就问楚陵在哪。   楚陵的语气戴上了几分怅然:“我从未想过与你不合。”   雍国到底是雍国,说到底跟他楚陵没有半分关系,当初救江随云乃是顺手,他并不在乎江随云是何身份。   寻常百姓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何况皇族。   江随云不懂,他微微拧紧了眉:“倘若你当真从未想过,又为何要跟宋毓走得那样亲近?”   他们认识十年有余,护送什么都没有的他到京都找澹台卓的就是楚陵,江随云对他是很感激的,介于身份原因,江随云从未告诉过楚陵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可这几年,他觉得楚陵知道。   从他接触九皇子开始,他就断定楚陵知道了。   只是看破未说破。   江随云知道自己现在过于激动,到底不如表面那般老成。   楚陵闻言,忽地偏头朝他看了过来,那张堪称绝美的脸上出现了一道艳丽至极的笑容,“小随云这是——醋了?”   小随云是当初楚陵初始救他时的称呼,他惯来叫他小随云,但随着他的长大,又分开了好几年,楚陵早已改口,称他为江公子。   江随云立即换了神色,淡漠道:“并无。”   楚陵也不介意,神色自在地道:“太子落马,宋毓到底是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想到宋毓,楚陵觉得就算是颇有口碑的宋毓,也难登大雅之堂,这人单纯得厉害,要说心计作为,当真比不上宋澈。   没了自己出谋划策,他连把自己留在京都都做不到。   洛无尘让他去傲风山,他便当真去了,只是一只听话的小狗,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   雍国如何楚陵当真不关心,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但是——他想讨好一个人。   这人就是——江随云。   明明年少,却扮老成,偶尔也会露出天真的笑。   楚陵自己没有过天真的笑容,便想守护江随云的这一份,就像守护邵雪月一样。   他能任由邵雪月玩闹,他也能帮邵雪月收拾烂摊子。邵雪月固然爱玩儿,到底惜命,危险要命的事他从来不屑做,不然也不会跟着他千里迢迢来到这雍国。   可江随云不一样,他在拼命。   他在逼着自己长大,逼着自己成熟,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明明很年少的脸,偏偏像是沉淀了诸多岁月。   江随云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承认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并且故意将宋毓弄走,他料到洛无尘会如何做。   “为何?”   江随云惯来平静的心多了几分忐忑与紧张。   楚陵垂下视线,但笑不语,顿了一会儿后才道:“雪月来了,我得走了,不然一会儿我怕他把你的笑春风掀了。”   楚陵不会武,于是从江随云面前经过。   路过江随云的时候,江随云的手攥紧成拳,楚陵在他身前侧身站定,江随云还在长个,只到楚陵下巴的地方,楚陵垂眸失笑看他,似叹似呢喃般轻声道:“小随云,别紧张,我不会害你。”   铃声伴随着脚步声泠泠远去,江随云站在原地半晌没动,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几步走到窗前,就见楼下邵雪月一把箍住楚陵的脖子,迫使他弯了腰,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   楚陵一身红衣,模样艳绝,像是感觉到了江随云的视线,忽地转头,朝他勾唇一笑。   江随云没有回应,楚陵便转过头,跟邵雪月一边说着什么一边渐渐远去。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方才出了笑春风,邵雪月便质问出声。   楚陵看着脸上带着盛气怒意的邵雪月,莞尔一笑,“看来国师大人跟你说了挺多。”   楚陵这么说,算是承认了。   邵雪月瞬间抿紧了唇,他像是不可置信,又知其全貌道:“是她做的吗?”   “呵,不然你以为会是谁?”楚陵脸上的笑带上了几许苍凉之意。   邵雪月的脸色瞬间就像是被打进了冰天雪地里,就连那艳红的唇色都好似苍白了几分,“所以,你才会让我去傲风山找洛无尘,只因,我决计见不到疯赖子?”   邵雪月稍稍一想,就懂了楚陵这么做的用意;   楚陵比他大了七岁有余,从小一块长大,楚陵从出生起便为罪子,也从出生起,脚踝便被订上了永远昭显着罪恶的罪铃,这辈子都无法脱身。   荙楚没有他的容身之地,所以他便四处漂泊,好不容易有了立功之机,却被一个沈牧亭扰了所有。   邵雪月是全权信任楚陵的,可是只要一想到他身上的毒,他还是难受得紧,他睁着一双与楚陵有着八分像的眼,“所以,人自私起来的时候,连亲子也可以成为工具?”   楚陵垂下眼睫,未语。   皇室大多如此,特别是更看重自己权势的。   现在的雍国是,荙楚也是。   楚陵还未回去荙楚的时候,多是漂泊度日,他的身份有很多很多。   每一个都是打听各国情况与军事分布。   荙楚的胃口太大太大了,只是七年前一次后,楚陵便再也没有回过荙楚,他是荙楚的罪人。   楚陵自己是不承认这一点的,可是他目前无法洗掉自己身上那莫名其妙的「罪」。   “你早就知道的,不是吗?不然为何跟我走。”   邵雪月跟他走的时候不过也才十一岁。   邵雪月忽然就沉默了,他自然是知道的,不由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洛无尘让我帮他做件事。”   “于你有益,何乐而不为呢。”洛无尘现今的手段高明,以皇帝病体牵动整个朝堂势力,帮助洛无尘无异于帮助自己。   “表哥,你究竟想要做什么?”邵雪月发现,他一点都不懂楚陵了。   他以为他们是在逃,可这些年楚陵一直游走在各国权势之间,说是游人,倒不如说是细作。可是他又没有往荙楚传递过分毫消息。   “以后你就知道了。”楚陵笑得清浅,伸手摸了摸邵雪月的头,“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邵雪月看着楚陵身着红色狐裘走在前端,其实他很知晓楚陵要的是什么,他做的所有,都是活下去,荙楚是楚陵的牢笼,他最想的应当是——自由。   可活在这世上,又有几人是自由的。   洛无尘不是,澹台漭不是,他邵雪月不是,楚陵,更不是。   翌日,邵雪月扮出发离开了京都。   这三日,称得上是京都这将近半年的时间,最为平静的三日。   三日后,洛无尘重新上朝,他的坐骑从软轿直接成为了马车,白色的马车从国师府一驾到乾元殿,纵然洛无尘已然嚣张至此,却无一人敢言。   洛无尘在乾宁殿前下车,却在早已侯在殿外的群臣里看到了澹台漭。   他身着一身束袖黑衣,立在最首。   “国师大人,身体可好了?”一路上尽皆如此问言,洛无尘都微笑应对,直到澹台漭将这句话问出口。   “有劳小将军挂心,在下无虞。”洛无尘朝他微微垂首,澹台漭看着他现在依旧「阴阳怪气」,忽然就像是被洛无尘一句话哽住了咽喉。   他是受召进宫,其中多半是有洛无尘的手笔,人在府中坐,朝堂却依旧能被他一手遮天。   澹台漭站直了身子,群臣中的凌妄看着最首的两人,不由抿紧了唇。   珉武王落马,决计是洛无尘跟澹台家联手,可是他又不太懂洛无尘的用意了。   若是他要细细追究凌霄,必然能摸到蛛丝马迹,偏偏他给了自己足够的时间去磨灭这些印记。   他看不懂洛无尘这个人。   其实洛无尘的用意,也挺好懂的,猪了要养肥了才杀,他们都不知道,洛无尘现在留着他们的用意。   早朝的时候,澹台漭接到了迟来的封赐,皇帝言他年少有为,封正三品兵部侍郎。   澹台漭跪地谢恩。   群臣无异,澹台漭却知道,这必然是洛无尘的手笔,只是,他为何要直接给他一个三品官?还是兵部?   散了朝,澹台漭拦住了洛无尘的马车,赶车的林柚勒马顿停,小声喊了洛无尘一声。   洛无尘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褥子里,挑帘朝澹台漭的方向看过去。   看见现在的洛无尘,澹台漭忽然有种想笑又心疼的感觉。   “小将军?”洛无尘疑惑,兵部应当是澹台漭最想去的地方,毕竟他爹将他留在京都,通信起来也更为方便也能让洛无尘更容易知晓赤令军的情况。   洛无尘原本打算将蓼实调去兵部的,可蓼实到底人微言轻,不如澹台漭,他让澹台漭在兵部站好根基,之后再把蓼实调过去。   澹台漭在心内跟自己做了好几番挣扎,才勉强迈动腿走到洛无尘的车窗前,道:“把我放在兵部,是我爹的意思?”   洛无尘也没解释,道:“难道小将军不想?”   澹台漭怎么会不想,可是面对洛无尘那句疑惑又轻柔,还带着几分调笑的声线,澹台漭无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他忽然伸手握住了洛无尘挑帘的那只手。   洛无尘的手外热内冷,他能感知得明明白白。   洛无尘看了眼他握着自己的手,又疑惑地看向澹台漭,澹台漭清了清嗓子,张了张嘴,一时间忽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心里急得抓耳挠腮,面上却是分毫不显。   洛无尘:??   “小将军若是无事的话,在下就先告辞了。”   洛无尘把手从他掌心里抽走,澹台漭忽然就觉得掌心里一空,不由得扣紧了窗沿。   洛无尘见他还不走,有些疑惑地盯着他看。   那种眼神带了几分乖巧,又有几分狡黠,澹台漭:他忽然觉得自己受不住洛无尘的这种眼神,明明什么都没干,却无端让他觉得燥热,红了脸皮。   “国师大人怕是过于健忘。”澹台漭忽然想起一件事,他现在脑子一片空白,正事儿没一件,倒是想起了被邵雪月喝没了的无言。   “嗯?”洛无尘尾音微微上挑,不明白澹台漭所指为何。   “我的无言没有了,你给我送两坛来。”   洛无尘:……   “风来信就有,小将军何不自己去买?”   “你送不送?”澹台漭第一次厚着脸皮要酒,整个人都臊得慌。   洛无尘愣了一下,还是答道:“好,等下就让人给你送去。”洛无尘的眼神落在澹台漭扣着窗沿的手上,视线又转向澹台漭的脸,这人好似现在半分没知觉,完全不懂他什么意思似的,洛无尘只好道:“在下还有很多要事没做,小将军可否放行。”   澹台漭:说得他故意把他扣在这不让他走似的,立即让了道。   他才退开一步,澹台漭就听到马车里传来洛无尘清冷又冰冷的声线,“林柚,走吧!”   澹台漭:论无情,他就没见过比洛无尘还无情的人。   夜值的何旺方才走到宫门,就遇见了澹台漭,立即高兴地迎了过去,“统都,你怎么在这?”   “我早就不是你们统都了。”澹台漭手里握着一把雪,那雪已经被他捏成了一个小人,看不出五官,隐约觉得像个人。   澹台漭把雪人的手捏出来又揉进去,雪不够了又添新雪。   何旺没看懂澹台漭究竟想捏个什么出来,他又不说话,只好奇怪地看着他。   “你现在的统都不是叫青黛,依你看,他如何?”   “青黛统都也挺好的,跟你在御廷尉的时候差不多。”青黛会玩儿的没有澹台漭多,但是跟他们讲了很多江湖趣事。   特别是雪月阁被听风楼打压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整个御廷尉都笑得特别开怀。   青黛没有请过他们吃酒,但是会经常给他们带好吃的,偶尔也会带两坛无言进来,夜值的人会把酒热上,喝上两口。   大家都知道青黛是国师大人的人,对他便格外尊敬,稍显距离感。   “还有呢?”澹台漭许是觉得雪不好玩儿了,最后揉成了一坨,「啪」地一声拍在墙上。   何旺:他虽然没看懂,到底老实交代。   “宫中也没发生什么事,自从国师大人从琉璃殿搬出去后,宫里就格外安静,只有十三公主宫里夜夜笙歌。”   宋羽衣荒唐的事儿整个后宫都知道,只是未曾有人言过半句,洛无尘跟澹台漭都不屑动她。   “可有听闻选妃何时开始?”澹台漭想过,上次自己在洛无尘那中药,会不会就是洛无尘为皇帝调配的,毕竟洛无尘应当用不着那药才对。   皇帝也已五十有余,又病了许多年,身体不济也是正常的。   “听闻年后,具体何时倒是没有听说。”何旺到底只是御廷尉一个没身份地位的人,信息渠道有限。   澹台漭勾着他的肩膀,道:“想不想跟着我混?”   “我不是一直跟着统都混的吗?”何旺觉得自己确实是在跟着澹台漭混的,不然他跟他说这些消息做什么。   澹台漭:他觉得何旺脑子不太行,道:“我是说,出了御廷尉,往高处爬。”   澹台漭没有强迫别人做不愿意做的事的毛病,何旺若是应,他便扶他一把,若是不应,那便算了。 第69章   “我不行吧统都。”何旺对自己的斤两还是看得挺明白的, 虽说人往高处走,到底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爬上去,他就觉得自己没有。   “你怎么不行?人家方秋叹从前还是一个太医院的肄业生呢, 你难道还能不如他?”   何旺:方秋叹的背景, 虽然没人言, 可明眼人到底能看出他是洛无尘的人,至于他是怎么攀上洛无尘,各有说法。   何旺是见过方秋叹的,觉得那人的变化很大,初始在太医院的唯唯诺诺,再到如今的铁血刚硬。   何旺觉得,人家这种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人家本来就是有本事的, 不像他, 他觉得自己是没本事的人,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职位就挺好的,虽然无权无势, 到底还算安然。   在宫中当值多年,何旺也不是什么都看不明白的人。   可是,如果有机会,何旺还是想出人头地的。   “没事儿, 你可以慢慢想,不愿意也行。”澹台漭倒是知趣,他能给何旺机会,也能帮他一把, 可到底能如何, 还是要看自己的意愿。   不过在这人吃人的朝中, 没点儿本事,终究是会被刷下去的。   他觉得何旺这人过于实诚,没什么心计,又爱做老好人,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人选。   “那统都,你容我想想。”何旺也很犹豫,他也是要养家糊口的。   “行,慢慢想,现在要回吗?还是要喝一口。”   “可以吗统都?”何旺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当然可以。”澹台漭失笑,觉得何旺这人真的是,太单纯了,给他一点好处他就记着。   澹台漭带着何旺去了风来信,一大早就要了两坛无言,喝完何旺才回去。   送走了何旺,澹台漭看着他的背影,说实话,何旺并不是一个合适的人选,可澹台漭需要在朝中有自己的人,那些老臣都是黄鼠狼做的,没一个值得他信。   不过一点都不急,他能搞定御廷尉,可兵部不一样,里面都是人精,想要搞定兵部,他得花费好一番气力。   想起了洛无尘对他的评价,澹台漭嘴角斜斜地勾了起来,“搅屎棍么?”不好好搅起来,倒是对不起国师大人赐他这一名了。   想到洛无尘,虽说只是一个侍郎,到底官居三品,洛无尘倒是半点没有亏待他啊。   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想到江随云,他的视线望向国师府的方向,眉头微微拧起。   这边,洛无尘出了宫,便挑帘看向窗外,街道两旁堆积着白雪,百姓们依旧如常,半分没有被雪挡住半分。   京都的繁华,是其他地方难以比拟的。   “林柚,去春风楼。”   林柚不语,驾马而行。   路上行人早已识得洛无尘的马车,那纯白的马车几乎没有半分装饰,乍看之下仿若孝车,百姓固然知晓国师洛无尘为人清淡,可清淡到如此地步的,实属难见。   洛无尘去了春风楼,入冬后,春风楼的生意便稍显冷清,现而为时尚早,春风楼大门紧闭。   林柚敲响门的时候,洛无尘随后下来。   有人开门,张口便是姑娘们还在休息。   “就说洛无尘来找彩絮姑娘。”洛无尘声音清浅,说话时呼出阵阵白气,不时轻咳一两声。   林柚近些天一直伺候在洛无尘身侧,他发现洛无尘这些天比前段日子咳得格外厉害一些,不时还会咳红了那张略微苍白的脸。   林柚也曾问过青黛与蓼实,皆道洛无尘一到冬日便是如此,只是嘱咐林柚寸步不离地跟在洛无尘身边。   开门的人一听国师大人竟然亲自造访春风楼,立即恭敬地将人迎了进去。   洛无尘坐在包厢里,包厢里很暖和,林柚帮洛无尘将肩上的大氅取下,给他的暖炉里换了新碳,让洛无尘捧着。   洛无尘就看着林柚忙碌,道:“听青黛说,你曾是风花城分堂堂主?”   “属下是。”林柚回答得很随意,洛无尘就看着他笑。   “你来京都时日也不短了,如何想?”洛无尘放下暖炉,捧着茶盏,一边小口轻抿一边等林柚回答。   “公子做什么,属下就做什么。”这是林柚进入听风楼的初衷,从来都没变过。   洛无尘闻言不由失笑,“你就不怕死么?”   “死有何怕,怕的,从来都不是死。”是人心,是这疮痍天下。   林柚虽然未曾言明,可洛无尘无端听懂了他的话,“是啊,是人心,是这天下。”洛无尘微笑。   正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林柚立即站在一侧,扮出一副很懂规矩的样子,洛无尘也未言。林柚向来如此,在他面前很随性,外人面前却又做的主仆分明。   “进来。”洛无尘放下茶,重新把暖炉抱在手里。   京都的天是湿寒又冷的天,跟傲风山的很不一样,每到夜深人静,洛无尘就浑身疼,整个人在冬日里也处于一种无力又虚弱的状态。   “公子。”彩絮进来抚了一礼,也没落下林柚。   林柚是第一次见彩絮,从来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今日见彩絮无端朝他笑了,林柚忽地觉得老脸一红。   “过来坐。”洛无尘示意他对面。   彩絮依言坐过去,眼神担忧地看着洛无尘,“公子脸色不太好。”   “还好,一到冬日便是如此。”   “公子还是要好好将养的好。”彩絮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知晓洛无尘来此的目的,道:“赤令军身后的主至今也没有眉目,倒是邵雪月,他已然启程,路上都有人看着他,未见他有什么坏心思。”   彩絮觉得邵雪月这人当真好骗得很,三煞虽然又嗝屁了,不过雪月阁倒也不至于乱成那样。   这人的脑子惯来不怎么好用,他们公子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楚陵跟江随云的关系可有眉目。”洛无尘直接问出声。   “尚无。”彩絮拧紧了眉,“只查到楚陵十年前曾来过雍国,那时楚陵也不过十五左右,后来便是六年前曾在乐洲出现过一次,再之后,便是三年前与九皇子接触,半年前才又再次出现。”   楚陵这个人,听风楼查到的东西少之又少,除了单知其名楚陵,究竟身份为何他们全靠推论诈的邵雪月。   洛无尘想到邵雪月那日的反应,而后他又当真去找了楚陵,此行为无异于将洛无尘的猜想落实。   回想起与邵雪月的初见,闻其口音,并不是雍国人,所以,雍国周围布四国,他究竟是哪国人?   如果牵扯到别国,那么,这边不单单是雍国的内部消耗,而是一场国与国的较量。   雍国现今溃烂如此,只有一个澹台卓能带兵,其次便是澹台漭,澹台漭到底年少……   “知道了。”洛无尘有些头疼,不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下一刻,一双手就覆在了他的脑袋两侧。   洛无尘抬眸,就见对面的彩絮微笑着看向洛无尘跟林柚,调笑道:“公子,身边终于换了个机灵的了?”   在彩絮看来,青黛过于蹦跶,缺少了点儿眼力见;蓼实过于沉默,彩絮见过他们的次数不少,却极少见两人像现在这位这样当着别人的面儿帮洛无尘按头的。   洛无尘抬手示意林柚停下,他也没想到林柚竟然还能有这么细心的时刻,微笑道:“都机灵,青黛跟蓼实的性格很互补。”   青黛跟蓼实如何,那也是洛无尘亲自惯出来的。   想到两人,洛无尘嘴角勾着笑,这两人,是除了师父之外,让他觉得最重要,也是最暖心的两人了。   远在下三城的洛寒衣,他无缘无故地打了一个喷嚏。   越是朝着京都的方向靠近,这天就越冷,雪也越大。   “定然是无尘念你了。”夜绍溟帮他宽衣,转身顺手递给他一个暖炉,洛寒衣惯来是怕冷的,吸着有些红的鼻尖看着夜绍溟,“他想念个屁,指不定把我忘哪儿去了呢。”   这样说话的洛寒衣带了几分孩子气,夜绍溟失笑,“你这嘴硬的毛病能不能改改?这路上到底是谁跟我说:天这么冷,混小子的身体如何如何……”   夜绍溟还未言完,就被洛寒衣堵住了唇。   一吻缱绻,纵然岁月并未在他们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可也极少能连心也能如此保持。   洛寒衣便是一个。   夜绍溟便极为喜欢洛寒衣的孩子气。   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一吻毕,夜绍溟有些失笑地看着洛寒衣水盈盈的眼睛,“你啊,究竟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想说就堵……唔……”   夜绍溟:他看着洛寒衣,觉得这人真的是……   不过他爱极了。   很快便到了腊月二十七,一辆马车缓缓驶进京都,洛寒衣坐在车内,裹着厚厚的狐裘,说他是粽子也不为过,他看着现在的京都,呢喃道:“变化很大啊。”   物不是当初物,人也非是当初人。   洛寒衣放下车帘,朝赶车的夜绍溟道:“你说,我们现在就去国师府,会不会把那小崽子吓一跳。”   洛寒衣的语气里藏着他不愿承认的兴奋,可夜绍溟还是说出了事实,“十几年你都不曾以真面目面对他,你觉得无尘能认出你吗?”   洛寒衣:他现在很想锤爆夜绍溟狗头,在车里瓮声瓮气地道:“那我这十多年不是白干了,果然是个白眼儿狼,养不家。”   夜绍溟:他就随口一说,这人怎么就能当了真呢,还能扯那么远。   他们不知国师府在何处,也未曾打听,打算休整一晚,翌日再说,便选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而外面,一辆纯白色的马车徐徐而来。洛无尘是有些激动的,听风楼的人道有人从傲风山出来往京都而行,这两日便会到京都,他就猜想,多半是师父了。   这几日他散了早朝便侯在城门口,为了避免意外,其他几个城门,洛无尘也安排了人守着,只是按他推论,从这里的城门进来的几率最大。   林柚不知,这几天洛无尘天天在这里等是为何意,澹台漭这几日都快把兵部掀了,他就不着急吗?   且说澹台漭,他是当真混账得很,自从澹台漭进了兵部,兵部尚书穆戈尔天天上奏让皇帝把他调离了兵部,降官阶都愿意,全都被洛无尘堵了回去。   澹台漭把自己搅屎棍的特性简直发挥得淋漓尽致。   这两日澹台漭更甚,不止搅兵部,他连户部都开始搞了。   不过洛无尘也没阻止他,澹台漭搅得越厉害,于洛无尘而言便越是有利。   待到城门时,洛无尘被林柚扶下车,站在地上等。   等了一会儿后,渐渐下起了雪,林柚道:“公子,不如你上车等?”   “无碍。”   林柚听得这声无碍,又见洛无尘略微有些发紫的唇,觉得青黛说得果真没错,他们公子,惯于用「无碍」二字轻描淡写地略过所有。   城门口人来人往,有的百姓会给洛无打招呼,也有给他送温热小吃的,洛无尘都一一拒绝了。   洛无尘在雪地里站到了中午,都不见其人,林柚见雪大了,为洛无尘撑起了伞,“公子,要不我们回家用膳,用完膳再来。”   “不了。”按洛无尘所料,最迟应当也是今日到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   林柚劝不动他,便只能陪着他等。   这一等,就是一天,天色暗了下来,洛无尘觉得不太对劲,就算晚,也不应当等了这么久都不见其人。   洛无尘想到疯赖子的行事作风,忽然觉得自己真的是着了急。   他师父现今多半已经进城了,指不定在哪儿看他笑话呢。   洛寒衣确实在看洛无尘笑话,他跟夜绍溟易了容,从洛无尘身边经过了三次,洛无尘都没认出他来,一边为自己的易容术得意,一边又骂洛无尘狼心狗肺,这都认不出来,果然是个白眼儿狼,十几年都白养了。   原本洛寒衣是打算明日再去登门国师府,谁知道夜绍溟说洛无尘去城门等了,他一边想让洛无尘干等着算了,一边又担心那小子的身体。   就在洛寒衣领着夜绍溟第四次从洛无尘不远处经过的时候,洛寒衣忽然起了玩心,他甩开夜绍溟的手买了一碗馄饨,故作恭维地去送给洛无尘。   洛无尘看着面前糙汉子,嘴角忽然勾了起来。   下一刻,糙汉忽然就动了,袖里剑朝着洛无尘直直刺来,洛无尘立即飞身倒退,手里端着洛寒衣送给他的那一碗馄饨。   林柚立即反应了过来,拔剑而上。   两人瞬间缠斗在了一起,林柚原本能赢洛寒衣,谁知道下一刻就又出现了一个糙汉子,林柚顿时被另一个糙汉子缠住,洛寒衣便趁着这时间直击洛无尘。   洛无尘未闪未避,直到洛寒衣的剑快要落在他身上时,洛无尘才跪了下去,“徒儿,见过师父。”   洛寒衣:他垂下眼睫,看着把碗捧过头顶的洛无尘,“混小子,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洛寒衣觉得自己隐藏得挺好的,也未曾用曾经教洛无尘的那些三脚猫。   “药香。”洛无尘微微抬起头,“师父的身上的药香,是此世间独一无二的。”   洛寒衣:他因为要驻颜,身上的药香确实很特别,一般人压根闻不出来,也就洛无尘了。   他收了剑,朝夜绍溟招了招手,那边的林柚已经被夜绍溟盘成了个圆球,用林柚自己的腰带把他缠了起来,正在使命儿挣扎。   夜绍溟过去,洛寒衣就没骨头似的靠在夜绍溟怀里,“这小子故意看咱俩笑话呢。”   早就认出来了,却偏偏要等他动手,这心思怎么就那么多呢,自家师父都不放过。   夜绍溟:他知晓洛寒衣故意的,倒也没说什么,而是看着洛无尘道:“无尘,许久未见,可好?”   “劳师君关心,安好。”   洛寒衣就爱听洛无尘喊夜绍溟师君,这彰显着,夜绍溟是他洛寒衣的人,他笑着看向跪在地上的洛无尘,这人心思向来通透得紧道:“行了,起来吧,这么冷的天也不怕自己身子遭不住,原本我打算明日再去找你,今晚先歇息的,谁知道你这么固执,连一个休息的时间都不给。”   洛寒衣的语气颇为埋怨,瘪着嘴。   洛无尘只要出现在大街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得满城皆知,他想装聋作哑都不行。   洛无尘并未回答,而是道:“请师父与师君上车。”   洛寒衣不想动,少夜绍溟撒娇道:“抱抱。”   一旁被绑成团的林柚已经看得快裂开了,洛无尘倒是习惯了的样子,等洛寒衣跟夜绍溟上了马车,洛无尘才指尖一弹,一粒被他搓圆捏紧的雪立即落在林柚身上,绑着他的腰带立即破了个大洞,他再用力一震,腰带便彻底断了。   “回府。”洛无尘温声道。   林柚:他虽然觉得有点憋屈,到底是自己技不如人,便上得马车,驱车往国师府的方向行去。   马车中,洛寒衣倚在夜绍溟怀里,缓缓揭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洛无尘神色不变,就连看都没看两人一人,兀自给两人斟茶。   面具之下的那张脸格外年轻,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此人已经五十有余。   洛寒衣见他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白眼都快翻上天了,道:“别倒茶了,手拿过来。”   洛无尘老实递上自己的手,三指覆在洛无尘的脉上,片刻后他忽然拧紧了眉,“我给你的药你没用?”   “用了!”洛无尘是很惜命的,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多少时日能活,向来很看重自己的身子。   “不应该啊,用了怎么会还严重了。”   “可能是京都天气原因。”洛无尘早就知道自己的身子,在这京都,入冬后,他便时常发作。   “唉。”夜绍溟叹了口气,也未再言,马车里顿时有些寂静。   不远处,一双丹凤眼看着马车徐徐驶往国师府,澹台漭的手扒在墙上,片刻后忽然锤了一下墙,生出了满心不为人道的酸楚。   澹台漭将这几天洛无尘对他的冷落全部发泄在了朝堂上,就算珉武王死了,兵部依旧糜烂,既然好不了,那他便将其变得更烂一点也无所谓。   他甚至都开始搞户部了。   户部的账是乱的,乱到根本整理不清的程度。   不过十几天,澹台漭几乎将兵部跟户部的把柄抓了一条船那么多,无一幸免。   这十来日,兵部与户部的人都快踏破他将军府的门槛了,澹台漭愣是一个不见。   因为澹台漭表面上有洛无尘撑腰,那些大臣想要搞澹台漭也不敢再明面上,澹台漭倒是就差一点就要把他们捅到皇帝跟前去了。   难怪洛无尘要重新整理朝堂,这样烂的朝堂,如何还能继续下去?   他几乎能料想到,不久后因为国库空虚,雍国会变成什么样。   皇帝至今还无节制,大数钱都用在了仙灵宫上。   能熬到明年夏天吗?   澹台漭忽然觉得,皇帝——熬不到了。   洛无尘大开科举门户,年后便开始乡试,要不了多久朝中便会吸纳更多的人才,朝中各大臣会慌,这将是一场争夺战。   想到这里,澹台漭忽然觉得,大开科举门户,未必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好。   洛无尘这么做的用意,表面是为雍国好,可再加入而今朝堂局势来看,这无异于为本就如火如荼的朝堂浇了一桶油。   届时——他真能完美收尾吗?   澹台漭又想到了江随云,届时里面肯定会混进江随云的人,虽说更能方便了他们,可那些大臣就想不到这一面么?   “洛无尘,到时候你究竟会怎么做?”你真能将整个雍国国运攥在手心里吗?   这一盘棋,无异于以天下为盘,天下人为子,你当真下得动这么大的一盘棋吗?   国师府内,洛无尘将洛寒衣跟夜绍溟迎进去,青黛跟蓼实已然散值,正在府内张罗洛寒衣跟夜绍溟住的小院。   洛寒衣跟夜绍溟究竟什么身份,公子虽然并未言明,可蓼实跟青黛已经猜到了。   除了傲风山的疯赖子,极少人值得洛无尘如此慎重。   而洛寒衣为人又挑剔得很,能享受绝对不会委屈了自己,更何况这些年因为听风楼的富有,把人养得更为挑剔。   就算是在冬日,两人也忙得满头大汗,生怕哪儿不到位,惹得疯赖子嫌弃。   小院里种上了雪梅,那一朵朵似血梅花,几乎是雪白天地唯一的色。   洛寒衣跟夜绍溟进来的时候,青黛跟蓼实两人像木桩似的立在一旁,生怕洛寒衣一个不高兴,银针伺候。   “嗯,不错。”洛寒衣打量了一下小院,这小院安静,算不上特别偏,回头看向跟在身后的洛无尘,觉得这小崽子真的是事事周到,不由道:“你不会是怕我跟夜溟打扰到你,所以故意给我们安排这么偏的院子吧。”   青黛跟蓼实:看看看,挑刺了,这人惯来难伺候得很。   “是无尘怕扰了师父跟师君清净。”毕竟洛无尘真的不想夜夜都听墙角,他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偏偏洛寒衣还不知节制为何物。   洛寒衣:他转身就在夜绍溟脸上吧唧了一口,那一声特别响亮,夜绍溟的脸皮没有洛寒衣的厚,当即就红了。   青黛跟蓼实很想扶额,可是又怕洛寒衣整他们,只得垂下眸或者别开头,权当没看到。   洛无尘低眉垂目,半分反应没有。   洛寒衣见他如此,觉得颇为无趣,“行了,我累了,叫人把饭菜送进来,没事儿不要来打扰我们。”   “是,师父。”洛无尘领着青黛他们离开,青黛一路上都在埋怨那对狗男男,被蓼实沉声喝止了。   青黛:“本来就是嘛,还不准人说了。”   下一刻,一根银针无声无息地扎在了青黛的笑穴上,青黛当即大笑出声。   洛无尘:蓼实也不敢拔,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两个时辰。”   这是要让青黛笑两个时辰。   洛无尘:……   “不用两个时辰,回去我就给你拔了。”洛无尘朝青黛小声道。   背后小院,耳力极好的洛寒衣跟夜绍溟:青黛笑得说不出话,除了捧手道谢,只剩笑声。   晚上用完膳后,洛无尘把浴堂留给了洛寒衣跟夜绍溟,自己换了浴桶。   浴堂里,洛寒衣趴在池边,看着这浴堂,有些醋地道:“小崽子惯会享受的。”   夜绍溟从身后拥住他,“你就不能说两句好的么?”   这见面就呛,也是洛无尘不跟他计较,换个人,不得打起来才怪了。   洛寒衣瘪嘴,他知道洛无尘的接受能力很强,可从前他从未以真面目待他,这次洛无尘居然一句好奇的话都不曾问过,让洛寒衣不免有些泛酸,他顺势靠在夜绍溟怀里,“你说,这小子能得手吗?”   洛寒衣是不打算蹚这趟浑水的,可洛无尘好歹是他费力救回来的,就算养一条狗,十多年来也有感情了,洛寒衣觉得自己不该来看这小子。   他有预感,这小子多半会把他拉进去。   “你又不可能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去,得不得手另说,重点是你,寒衣,”夜绍溟把下巴搁在洛寒衣的肩膀上,“你到底怎么想的。”   洛寒衣是很迷茫的,救洛无尘是一时兴起,当时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可现在么,他不得不想。   其实夜绍溟知道洛寒衣已经有结论了,否则不能帮洛无尘把宋毓困在傲风山,也不会来这盛京。   宋毓暂时不能死,不然洛无尘也不用把宋毓弄出京了,直接让他死在京都就好。   两人都懂。   洛寒衣瘪嘴,“你不是都知道么,还问。”   洛寒衣一边说着正经话,一边行着不正经的事,那双眼里全是狡黠。   夜绍溟:也是他身体好,否则未必能受得住被洛寒衣如此压榨。   书房。   洛无尘依旧在批折子,入冬后,各地方上奏的折子便多了起来,如非必要,都是洛无尘在处理。   什么减税的,建议贫瘠之地加税的,洛无尘全部拨了回去,什么也不改。   因此,各地方已经开始对洛无尘怨声载道了,可无一人敢捅到洛无尘面前来。   军事捷报,澹台卓又一次赢了,却被北荒蛮夷打成了蓄力战,这场战事经久未歇。   很快便到了二十九,以至年关。   洛无尘每天都早出晚归,寻常人家都布置得非常喜庆,宫里更甚,唯有国师府一成不变。   澹台漭遥遥看着国师府,心情有些沉重。   良久后,他才深吸一口气,觉得算了,不就进了两个人,能有什么问题,他府里现在天天进人呢。   这么一想,澹台漭又释然了。   他去了风来信,要了好几坛无言,兀自喝着。   江随云路过的时候看到了他,朝他微微点头,便就离开了。   看着江随云澹台漭就没什么好脸色,像个孩子似的转过身。   除夕到初五都不早朝,国师府虽然没什么过年的样子,到底还是有团年。   三十那晚,国师府倒是少见的热闹,洛无尘让青黛给府里的每个人都发了压岁钱,给洛寒衣的格外多,洛寒衣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跟夜绍溟比压岁钱。   可是看到夜绍溟没有压岁钱,只有一柄剑的时候不高兴了,说洛无尘对他是不是有什么意见,为何只有一柄剑。   洛无尘跟夜绍溟:他发现只要洛无尘在,洛寒衣就格外的无理取闹,这剑的价值,远比压岁钱来的重。   更何况,他们是长辈,长辈都没给小辈礼物,他怎么好意思闹?   “我不管,给了就是给了。”洛寒衣玩儿起了脾气,洛无尘微笑着把压轴的礼送上,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讨好,“师父,可要玩儿烟花?”   “你当我小孩儿哄啊。”洛寒衣话是这么说,眼睛却亮了起来。   青黛跟蓼实:抱歉,他们实在不懂,几十岁的人了,为什么还能做到这么好哄又这么无理取闹的。   洛无尘微笑着让人把烟花台上来,道:“今夜我们去城外玩儿。”   洛无尘心里有计划,如果不出岔子,这将是整个京都最后的安宁日。   洛寒衣当然没意见,就等着晚上出城玩儿烟花。   三十这日,到处都在放烟花,未必要出城。   不过,洛无尘另有计划。   这段时日虽然表面宁静,到底暗潮汹涌。   澹台漭牵了线,怀疑什么的都有,常人不敢动他,可未必不能动澹台漭。   这许多日,洛无尘跟澹台漭并无太多交集,两人朝堂上碰见,也仿若陌生。   待到晚上,洛无尘便带着国师府的所有人出了城。   他们人多,国师府一个人都没留,行动起来简直壮观,对此,有人怀疑洛无尘是在用计,可免不了有人脑袋长了包,不信这个邪。   洛无尘他们走了不久,立即便有人前去国师府查探虚伪,待是真后,国师府里立即就出现了好几帮人。   这边,洛无尘跟洛寒衣他们在马车里,洛寒衣半撑着头斜靠在窗口,转头看着洛无尘淡定烹茶的样子,忽然第一次生出洛无尘长大了的感叹来。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洛无尘却已经成为了整个雍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一代权臣,整个雍国都堪称尽在他手。   拥有如此权势的洛无尘,想要报仇不过抬手一瞬,偏偏他却选择了最为迂回的方式。   他的善念,终究没有丢。   洛寒衣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评价洛无尘这个人,只得敲着窗沿哼着小曲儿,盯着后面的几大车烟花爆竹。   待他们出得城楼后,洛无尘的嘴角勾着一个微笑,朝众人道:“把烟花放好,”说完他转头看着洛寒衣,“师父?”   国师府的人到底多,上上下下加起来近百人,一时间城门口非常热闹。   洛寒衣瘪着嘴,有些不满地朝洛无尘伸出手。   洛无尘自己一般都是让林柚扶,现在洛寒衣却让他扶。   洛无尘也无话,知道洛寒衣是性子上来了,下一刻,洛寒衣伸出去的手就被一只手攥住。   夜绍溟看着洛寒衣,无奈道:“我抱你成不成?”   然后夜绍溟就把洛寒衣抱了下去。   洛无尘看着这两人失笑,随后才被林柚扶下去。   人群中,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洛无尘,澹台漭觉得自己简直脑子有病,大过年的不在家享受,跑来国师府当下人,简直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放好烟花,青黛就朝众人喊可以开始放了。   闻言的澹台漭松了口气,他怕再继续搬,他得露馅了,好在没什么人关注他,而且他佝偻着身子,显眼的身量硬是被他苟成了缩骨功。   看着洛无尘对谁人都言笑晏晏,偏偏对那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笑脸相迎。   不是得罪他的人都被他收拾了吗?为什么偏偏对这个人这么放纵。   澹台漭承认自己心里很酸,酸的年都过不下去,脑子里全是那日被洛无尘亲自接回去的两个人,再加上这半个月的时间,洛无尘几乎当他透明人,越想他就越是放不下。   “喂喂喂,你哪个院的,烟花都摆不好。”那人明显不认识澹台漭,下一刻澹台漭就垂下了头,赶紧把因为看洛无尘弄乱的烟花摆好。   洛无尘闻得这声,挑眼看去,就见一人极力佝偻着身子,身形让他很是眼熟。   初初看到那让他熟悉的身形时,洛无尘愣了一下,随后便就别开了视线,他倒是想知道澹台漭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到他国师府来作甚。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青黛他们已经在开始玩儿了,各式爆竹「砰砰」响起,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洛无尘见林柚依然在旁边守着他,道:“你也去吧!”   林柚没动。   “怎么?这里这么多人,你还怕我有什么闪失不成?”国师府的人尽皆是听风楼的人,武功高低不一,若是这样还能出差池,那必然是洛无尘故意的。   林柚斜靠在马车上,“不去。”让他跟个孩子似的玩儿烟花,他做不到。   洛无尘只得失笑,缓缓退后了几步,方便某人过来找他。   澹台漭见洛无尘居然主动退到了阴影处,悄咪咪地退离了人群,从城墙的方向绕到洛无尘后背。   洛无尘此时站的地方就在马车不远处,马匹不时打个响鼻,澹台漭就趁着响鼻声悄悄靠近洛无尘。   洛无尘耳力好,只是权当不知罢了。   他晾了澹台漭将近半月,心底不知道憋了多少气,不找个机会找他麻烦,就不像他认识的澹台漭了。   待得脚步声近了,洛无尘正准备开口,下一刻,洛无尘就感觉自己的口鼻被人捂住,整个人都被拉进了马车背后。   澹台漭赤红着眼睛看他,像是在忍着什么,又像是有很多话说,半晌没想到从哪句开始。   洛无尘见他纠结不已,忍不住开口道:“小将军?”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唇却若有似无地碰着澹台漭的掌心,让他无端生出一片颤栗感。   他没放手,眼神幽深地看着洛无尘,“你这么做,就不怕你国师府的秘密被人发现?”   洛无尘笑得自在,“国师府的秘密,能有将军府的秘密多么?”   澹台漭自从去了兵部,动静乃是整个朝堂中最大的,兵部跟户部的人都知道他要清理这两部,甚至有人参他的折子都送到了洛无尘面前,全被洛无尘挡下来了而已。   更何况,澹台家还与赤令军有关,洛无尘这么久不曾跟澹台漭对上,不过是还不清楚赤令军背后的那个主究竟是谁罢了。   澹台漭会继承澹台卓的衣钵不过是早晚的事,他在给澹台漭时间,等赤令军背后的那个主儿自己出来。   澹台漭听洛无尘开口便是呛人,大有一种刀剑相向之态。   澹台漭忽然就抿紧了唇,就连搂着洛无尘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   他不信洛无尘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会面临什么,他想过,如果失败,自己的结局是什么吗?   如果他跟江随云的目的一样也就罢了,可他的目的看起来一样,却又不一样,江随云当真会放过他吗?   他又是否知晓,他跟自己爹合作,一面是为了当他为护着江随云的盾,他还帮着他爹,他就没想过他爹反咬他一口吗?   澹台漭忽然有点生气。   洛无尘不懂澹台漭今日又怎么了,只得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看得澹台漭生气又无奈。   澹台漭忽然垂下头,把额头抵在洛无尘的额头上,呢喃道:“你说,我该怎么办?”   他现在就感觉自己是夹在中间的馍,两边都是肉,想到这里,澹台漭忽然发现,洛无尘于他而言,并不是被欺骗过那种简单的针对,他对洛无尘,心有不忍,他连担心他老爹都没这么担心过洛无尘。 第70章   想了一下之后, 洛无尘忽然就懂澹台漭为何出现在这里,又为何是以现在这种姿态了,他道:“小将军, 人各有志。”   澹台卓是何用意, 洛无尘从头到尾都知道得明明白白, 他要以最小的代价覆了雍国,澹台卓就不能少。   他是雍国的将领。珉武王陨,将领中,澹台卓便是首,不论他们最终的目的是为何,这条道,这个过程, 他就必须得走。   倒是澹台漭, 洛无尘不太懂他究竟是何想法。   “洛无尘, 你说, 为何你就能做到无动于衷呢?”澹台漭忽然直直地看向洛无尘,那双眼里是有些挣扎的。   “小将军说笑了, 那也要动,才能有衷不是?”   洛无尘此时那清浅的模样让澹台漭觉得分外扎眼,也算是回答澹台漭,他全都知道, 可却依旧要这样做。   明知如此,却依旧不会回头。   他就不能说两句好听的话,哪怕哄骗他一下也是好的啊,为何就不能服软半分呢?   澹台漭看了他许久许久, 不远处传来「砰」地一声, 烟花在半空炸响, 绚丽的色彩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洛无尘那张隐没在阴影里的脸。   他微微歪着头,眸间清浅,唇间勾着淡漠的笑,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澹台漭忽地抿紧了唇,他放开洛无尘,微微后退半步,却并未言语。   澹台漭平复着心情,略微闭了闭眼,半晌未语。   “小将军?”洛无尘有些疑惑,澹台漭今日之举实乃反常,他是知道什么了?还是……   洛无尘心里忽然浮现出了一个答案。   “是我多虑了。”澹台漭忽然恢复了惯有的不正经,他偏头看向半空绽放的烟花,“国师大人惯来未雨绸缪,是下官逾矩。”   澹台漭话闭,忽然抬眸直直地看向洛无尘,“朝中事在下定然会让国师如意。”   洛无尘把他提到兵部侍郎的位置,不就是让他充当着这根搅屎棍吗?他能搅得起来。   “那便有劳小将军了。”洛无尘朝澹台漭微微点头,算是一礼。   澹台漭深吸了一口气,洛无尘总是能让他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也很有种让他满腔怒意根本找不到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发泄。   他不可能出卖他爹,跟洛无尘把话挑明,却也不能将洛无尘的所作所为与猜疑全权告知澹台卓,他会想办法的。   离开前,澹台漭似有不服,看着洛无尘那清浅淡漠的模样,忽然就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步上前,搂着洛无尘的腰,朝着那张得理不饶人的唇就覆了上去。   洛无尘的唇很软,带着雪日里特有的冰凉,也带着他惯来的清浅药香。   洛无尘是真的没想到澹台漭居然会忽然出击,他身后就是马车,根本退无可退。   烟花在半空绽放,绚丽的色彩照亮了这缱绻一隅。   澹台漭没有闭眼,可是在看到洛无尘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诧异于震惊时,他忽地搂紧了洛无尘的腰,加深了这个让他又恨又气,又有点小得意的吻。   洛无尘没有挣扎,他知晓,自己越是挣扎,澹台漭怕是不依不饶,只得由着他,再加上,这深冬里,他确实没有态度精力跟澹台漭闹。   亲完后,澹台漭有些粗粝的指尖轻轻拂过洛无尘的唇,最后把下巴放在洛无尘的肩膀上,微微侧头嗅着洛无尘脖颈间散发出来的药香。   洛无尘身上披着狐裘,毛茸茸地扫在他的鼻尖,有些痒,见洛无尘现在如此乖巧,澹台漭忍不住道:“你就不能,再喊我一声阿漭吗?”   洛无尘:他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清浅地喊了一声:“阿漭。”   那一声「阿漭」听在澹台漭耳里,像是有一片轻轻的羽毛挠过他的心尖。   他看着洛无尘有些清瘦隐约的下颌,忽然做了一个决定,不论怎样,洛无尘——绝不能死。   澹台漭就这样在洛无尘肩上靠了一会儿,随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无尘没有转头看他,反应像是慢了半拍似的,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唇,最后在偏头看着澹台漭消失的方向。   澹台漭的唇一如他的人一般火热,触在他冰凉的唇上,感觉是很真的。   一次便罢,那这一次呢?   洛无尘不是不懂情,他从小便看着疯赖子跟断头刀亲亲我我,虽不见其真容,到底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   澹台漭对他,会是那种感情么?   可是,他跟澹台漭,到底不是能走到最后的人,任何人都不能。   洛无尘太清楚自己的身体了,继续在这京都熬下去,他很可能熬不过下一个冬日。   他的时间不多了,也没精力去回应澹台漭什么。   “公子,放烟花。”青黛已经玩儿得满头大汗了,找了一圈洛无尘没找到,却在马车后面看见了倚车而立的洛无尘,当即把手里的烟花递给他。   一阵雪风吹来,洛无尘受不住地咳嗽了一声,微笑着接过青黛手里的烟花。   明黄的火光下,青黛的笑纯真得不行,洛无尘点头道:“好。”   每年除夕,洛寒衣都会从山下带烟花回来玩儿,倒不是因为洛无尘跟青黛他们,而是洛寒衣本身自己就很喜欢玩儿这东西。   洛无尘找了一颗石头坐下,手里的烟花渐渐燃尽,浓烟有些呛人,待他估计时间差不多了,他朝林柚招了招手。   林柚依言过去,洛无尘朝他耳语了两句,林柚称是,转身便回了城。   洛寒衣瘪嘴看着洛无尘,觉得这小崽子当真时时都在算计着,国师府现在不定变成什么样儿了呢。   “别担心。”夜绍溟轻轻搂着洛寒衣的腰,安慰道。   洛寒衣把头靠在他的胸口,道:“昨夜我也与你说了,小崽子那身子,如何能让我不担心。”   劳心劳力,一直在消耗自己的身体,几乎没有片刻闲暇,这让他如何能不担心呢?   可洛无尘骨子里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两人又都清楚得很。   听风楼如是,他要进京,也如是。   所以洛寒衣就是觉得洛无尘这方面白眼狼得紧,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惜命,行的却全是要命事。   “你说,倘若他成功了,这天下又当何人为帝?”宋氏昏庸,没了也就算了,届时不是群雄起,战四国,这片大地,终究会成为各国眼中的一块肥肉。   洛无尘想得倒好,死了宋氏了事,可这天下又当如何。   “你没见他已经大开科举门户了么?”夜绍溟觉得洛无尘心中是有计划的。   “鬼知道届时会变成什么样。”洛寒衣翻了个白眼,就听夜绍溟道:“不是还有那位么。”   洛寒衣忽然心中一哽,一手肘就朝夜绍溟的腹部捅了过去,夜绍溟吃痛弯腰,就见洛寒衣白了他一眼,“那我还如给小崽子找个媳妇,让他早点生个孩子,我帮他养都行。”   夜绍溟:他觉得洛寒衣说这话纯属恶心他的,道:“你不是说你要把沈牧亭抓过来么?”   洛寒衣:“那也得我能从月烛溟手里把人抢走啊。”   众所周知,大盛战王月烛溟性情暴戾残忍,遇见沈牧亭前还是一个靠轮椅度日的残废。   自从被迫迎娶了沈牧亭,不过几月时间便恢复如初。当初大盛内乱,全因沈牧亭一人挡,那人自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不过传言他功夫不高,只是那月烛溟像个粘糕似的时时黏着沈牧亭,这几年常以使臣的身份周游列国。   闻言的夜绍溟:他忽然觉得有戏,悄悄凑到洛寒衣耳边道:“要不,我去把人抓过来。”   洛寒衣:他微眯着视线,忽然笑了起来,“要不,你试试看?”   夜绍溟忽然觉得今晚自己可能不太好过,连忙告饶。   洛无尘就在不远处看着他们打闹,忽然觉得,师父跟师君其实是很幸福的。   不知道为什么,洛无尘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澹台漭的身影,转瞬他又将这种缥缈虚影戳破,他跟澹台漭,这一生,应当是绝无可能。   不论澹台漭对他抱有的是不是这种心思,他跟澹台漭注定不会有结果。   与其去期待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不如初始就让它不要存在。   洛无尘他们在城外玩儿到了将近子时,待到所有的烟花都放完,这才打道回府。   而国师府现今,已经成为了另一种景象。   蓼实带着城卫军将国师府团团包围了起来,附近的百姓们尽皆以为国师府出了什么事,只有知晓内情的人明白,城卫军,现今本就是洛无尘的人。   洛无尘被白芍扶下马车,林柚跟蓼实侯在门前,两人尽皆朝洛无尘单膝跪下,“大人,人已尽数捉拿。”   洛无尘没有回答,而是让白芍扶着他进去。   国师府的前院已经跪了一大批人,他们全都身着黑衣,其中很多个人身手都留下了爪印,赤雪见洛无尘回来,立即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原本想落在洛无尘的肩上,最后犹豫了一下,停在了白芍肩上。   白芍:赤雪现在长大了不少,白芍的身板小,它落下来的时候,白芍还晃了两下。   “清楚是谁的人了?”洛无尘面上带着笑,蓼实答:“满朝文武八十四臣,除凌大人外,皆有。”   洛无尘意会,他穿过前院,道:“各大人送的这份新年礼物颇重,蓼实,我们应当回礼。”   所谓的回礼为何,众人皆知。   洛无尘有些乏了,剩下的蓼实跟青黛知道如何做,洛寒衣看着洛无尘,叹了口气,道:“别太吵了。”   “是。”洛无尘倒是恭敬,拱手行礼目送洛寒衣跟夜绍溟回去。   只是洛寒衣跟夜绍溟刚走,洛无尘就像是有些体力不支似的晃了两下,青黛跟蓼实立即一个飞身一左一右地扶着他,洛无尘摆了摆手,招呼白芍过去,“送我回房。”   白芍把赤雪放下,赶紧跑过去扶着洛无尘。   “虚了,虚了……”赤雪不住地嚎,被林柚敲了一下脑袋,让它别吵,谁知道赤雪忽然追着林柚啄。   林柚:不是,白芍都这么打它,为什么它就不啄白芍,偏偏啄他。   天知道,白芍平日里没事儿就跟赤雪玩儿,一人一鸟完全是朋友的关系,那跟林柚这根木头一样,本质的区别就在那摆着。   洛无尘早早歇下。   那边蓼实跟青黛他们倒是动作分毫不作迟疑,本来就不是什么心善的主儿,胆敢对他们公子不利,那就更是罪上加罪。   国师府这一夜表面安静如常,其中一隅,却是血腥满地。   翌日初一,除了凌妄家,各大人府门口都挂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开门的下人顿时吓得尖叫。   年底的安稳日,在初一的新年日,彻底打破。   某处。   “我就说不宜动手不宜动手,绝对是陷阱,现在你们还有何话说。”   在场的皆为朝中大臣,他们在洛无尘这不声不响的威压下,终于爆发,不放手一搏,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从傅胜开始,他们便是胆战心惊,直到珉武王受刑……   想到珉武王,所有人都是一阵背脊生寒。   在场的人无一开口,一人道:“我就不信,他洛无尘不过一人,顶天还有一个澹台漭在,澹台漭到底少年,澹台卓又不在京都,他翻不起什么浪花儿来。”   “你们怕不是忘了,皇上年后要从我们的子女中挑选秀女,而洛无尘又开放科举制,我们不下手,难道真要做砧板上的鱼肉不成?”   此言一出,众人皆默。   他们看不懂洛无尘这究竟是在玩儿什么,若说他是为了权势,现今他已经只手遮天,可随着时间缓缓拉长,他们发现,并非如此。   若只是如此便罢了,他们依着也就依着了,捧着一个什么都没有臣,只要不影响他们,捧着也便捧着了。   可洛无尘现今的行为,却全然不是,一时间他们又无法参透洛无尘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们的参不透,导致洛无尘现今已经只手遮天。   “想要力挽狂澜,唯有放手一搏。”一人沉声道。   众人看向说话人,就见凌妄忽然抬起了眼看他们,“洛无尘来自傲风山,在傲风山之前,你们可有查到别的来历?”   凌妄的手段惯来比他们高明一些,他能从支持珉武王一事中不被抓住把柄而活到今日,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只有凌妄自己知道,不是他聪明,也不是他手段高,而是洛无尘不知是何原因,放了他一马。   握着他把柄的洛无尘就是悬在他头上的断头刀。   可凌妄自然不可能自爆短板,只想放手一搏,现今群臣都在这里,他有很多挡箭牌,洛无尘就算再怎么无所顾忌,也不可能将满朝群臣尽数斩首。   凌妄自觉握着最大的一张盾,他们数十人,难不成还抵不过洛无尘一个?   可他们或许忘了,也或许是不想承认,洛无尘才是拥有最大那张盾的人。   这休朝的五日,洛无尘不曾见过澹台漭,也不曾出过国师府,除夕夜的异动,像是被人遗忘得烟消云散了般,半分无人提及。   群臣是不敢提,洛无尘是留着后手慢慢累极。   初六上朝的时候,群臣像是达成了莫种默契般,齐齐上奏,朝皇帝弹劾洛无尘,洛无尘对此全都微笑,站在群臣中的澹台漭却沉了视线。   一个个的大臣,每个人都有折子上奏,弹劾洛无尘的理由不一。   皇帝的脸上渐渐不耐,洛无尘倒是神色分毫不变。   等他们弹劾完了,洛无尘才微垂着视线,慢慢点名。   “穆大人,你言我将小将军放在兵部,你可知,此意乃皇上亲赐做主。”   穆戈尔脸色瞬间白了,立即跪了下去,朝皇帝直呼冤枉。   洛无尘又点名户部尚书,“胡大人,你言因为一个澹台漭导致户部账目混乱,你可知,澹台漭并没有查你户部账目的权力,他朝你们户部催饷银,难道不是皇上批了饷银,你们却一直推脱?澹台将军远在边疆打仗,为的乃是我雍国安宁,敢问胡大人,澹台漭何错之有,无尘,又错在哪里?”   此言已经言明户部尚书此乃欲加之罪,皇帝也算是听出了其中猫腻。   “胡爱卿,你言朕的国库空虚?”皇帝一直没有节制,就算户部真的拨不出饷银,那也不是皇帝的错,而是户部的错。   皇帝怎么可能有错呢,更何况,户部贪污本就是事实。   洛无尘微笑着,不时端起矮几上的茶轻抿润喉。   胡尚书怎么敢把这个罪责顶给皇帝?不由连连告饶。   洛无尘全程姿态不显,不论其他大臣说什么,他都能应对过去。   初始的时候,澹台漭以为他是不知道这些人的算计的,毕竟洛无尘看起来根本就没做过什么,可他却把所有的事看得明明白白,包括这些大臣究竟在想什么。   澹台漭以为洛无尘是把他当做搅屎棍,放在明面上去对付那些大臣,谁知道那些大臣,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是洛无尘的人,他们要针对的,也只是洛无尘。   这一刻澹台漭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现今坐在龙椅侧的那个人,明明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却依旧能笑看风云。   这一次的早朝上了整整两个时辰,散朝后,澹台漭目送洛无尘上了马车,林柚看了他一眼,便驱车而行。   待到出宫后,林柚忽然道:“公子,接下来做什么?”   “继续,不要停。”洛无尘的胸口有点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一样,朝堂上,澹台漭看他的眼神太深了,他想忽视都做不到。   他闭眼深吸了好几口气,心里开始盘算着从谁开始动手。   片刻后,洛无尘便有了主意。   回到国师府后,洛无尘便将名单拟了下来,再然后派人将这名单暗中放了出去。   于是,京都便开始流传稽杀册一词,可这稽杀册众人单知其名,却极少有人知晓稽杀册上究竟有谁。   朝堂上比之以往更是人心惶惶,有人言:稽杀册乃出自于澹台漭之手。   澹台漭在知其矛头竟直指他头,坐在书房中的他看着他爹的来信,忽然觉得洛无尘当真是无情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   他是真的毫无顾忌,哪怕他们曾经经历过磨难,甚至有过肌肤之亲,依旧未能在他心底留下半分波澜。   密室的门发出「咔擦」一声响,澹台漭偏头看过去,就见江随云披着大氅,头上戴着大氅的帽子,朝他款步而来。   “小将军?”江随云在他对面坐下。   澹台漭自然知晓江随云想要问什么,这段时间他也不是没有从密室去过笑春风,道:“非出我手。”可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澹台漭并未说出洛无尘的名字。   想他澹台漭这辈子何曾受过此等冤屈,偏偏仅有的数次都栽在洛无尘手里。   江随云忽然从袖里拿出一封信,放在桌案上递给澹台漭。   “这是什么?”澹台漭拿起信封,只见信封上的火漆印章,是赤令军的印。   “等不及了。”江随云轻声道,语气却是沉重的。   这一句「等不及了」于澹台漭而言,无异于悬在头顶的刀轰然落下,不过瞬间便将他砍得鲜血淋漓。   他握着信的手微微攥紧,带着他自己都没发现的颤抖,道:“这是谁的意思?”   赤令军成长为今日的模样,早已不是江随云说什么便是什么。   赤令军人员众多,大多都是不满宋氏暴戾治国之道,更多的却是他曾经看到的那些兵荒马乱与贫瘠惨淡。   有时候,人被逼到无路可退时,爆发力远比想象中的恐怖多了。   江随云抬眸看着澹台漭,那眼神明显在说:谁的意思重要吗?他们早就该走到这一步了。   澹台卓总言时机不对,可现在群臣乱,洛无尘又留给了他们这么大的一道豁口,他们此时不抓住机会,更待何时?   “科举之门大开,于我等实在是百利而无一害。”江随云声音清浅,又道:“小将军,留给我们的时间实在不多了。”   洛无尘可为他们的盾,可也是他们最不安定的因素之一。   澹台漭听懂了江随云的意思,他要他看住洛无尘,让他别坏了他们的计划,此事,半分马虎不得。   可这样做,无异于要去欺骗洛无尘,他——不愿。   见澹台漭沉默,江随云不知澹台漭跟洛无尘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何种地步,可京都尽皆在传澹台漭乃是洛无尘的人,想必关系是很好的。   而澹台漭,也是他们接近洛无尘,取得洛无尘信任,方便他们行事最好的砝码。   澹台漭沉默了很久,他知道早晚会走到这一步,可没想到,这一步却是来得这样快。   江随云就在旁边安静的等着他,直到澹台漭忽然抬起了眼睫,问江随云,“成,能否放过洛无尘。”   这便是澹台漭答应了,条件却是让他留洛无尘一命。   江随云应下了,如非必要,他也没想过要洛无尘的命。   可洛无尘的手段实在太高,至今他们都没弄明白洛无尘混迹朝堂,究竟用意何在。   可观他对付傅胜,又是珉武王,江随云心中是有猜想的。   他觉得,洛无尘跟他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甚至很可能是前朝某位死相凄惨的大臣的子嗣。   可偏偏江随云将前朝大臣尚还存活的遗孤统统查探过,并未有洛无尘这么一号人物。   而他也不信,洛无尘会是看不惯宋氏皇朝现今暴戾作风的侠义之士。   他唯一知道的,那便是,洛无尘要朝臣乱,要天下顺。   这样的人,江随云是惜的。   澹台漭的应表面是如此,可心里,他没想过要去如何利用洛无尘,他对洛无尘,从未有半分虚假。   洛无尘若是不愿,大可将他就地格杀,他不能仗着对洛无尘的三分了解,便对其为所欲为。   他要做什么,他陪,就算没有任何回报,他也陪。   恩义向来两难全,有得必有失,澹台漭心里是有抉择的。   江随云见澹台漭神色坚毅,懂了澹台漭的意思,只得轻叹一声,便又从密道离开。   澹台漭不介意成为洛无尘的盾,他愿意成为洛无尘的盾,却渐渐发现,自己无法忍受,别人将洛无尘捅在刀尖上去抵挡什么。   他的身子骨那样孱弱,根本经不起半分波澜。   是夜。   澹台漭忽然间特别想洛无尘,他趁夜偷偷潜伏进了国师府。   国师府里安静极了,在洛无尘住的小院旁边,是赤雪那个颇为豪华的鸟笼,赤雪睡觉会打呼噜,那声响,也不怕吵着里面的洛无尘。   赤雪听到动静的时候,忽然就警惕地拍响了翅膀,澹台漭怕它动静太大,猛地掠过去捏住了它的喙,威胁道:“你敢叫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赤雪:他用爪子挠了一下澹台漭,澹台漭身上的衣裳立即发出「刺啦」一声,从胸口到胯,被赤雪划拉出了好长一道口子。   澹台漭:前面忽然漏了风,他一把拽住大开的衣裳,就听赤雪低声道:“流氓,小流氓。”   澹台漭:不用多想,肯定是在洛无尘身边学的,不是青黛就是白芍教的。   可他猜错了,这是洛无尘教的。   澹台漭捂着衣裳潜进了房间,房里弥漫着浓重的安神香。   洛无尘近日里状态很不好,若是没有安神香助眠,他彻夜难眠。   澹台漭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屋里点了一盏昏黄的灯,不怎么亮,却能让澹台漭清楚看到床上那个把自己蜷成一团的人。   他在床边蹲下,看着洛无尘在被窝里有些酡红的脸,那张清浅的面容在这昏黄的光亮下,无端让人觉得心疼。   澹台漭大着胆子伸手轻轻拂过洛无尘的脸,近乎呢喃的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顿了一下,随后又道:“答应江随云乃是权宜之计,无尘,你信我好不好?”信他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信他会拼尽全力地护着他。   洛无尘没什么反应,睡得很熟,澹台漭忽然俯身,在洛无尘的额头上留下一道清浅的吻。   被窝里的洛无尘不似平日那般冰凉,他的额头是热的。   澹台漭忽然就看着洛无尘笑了起来,“若是白日里你也能这般……”   可这般如何,他却未言,随后摇头轻笑,这才离开了国师府。   全程澹台漭不曾惊动任何一个人。   翌日洛无尘醒来的时候,对于昨晚事闭口不提,他虽用了安神香,但是安神香于他的作用比不得常人,他习惯了安神香,所以睡得并未有想象中的沉。   澹台漭的话他是隐隐有听见的,想到他说出的那个名字,洛无尘忽然便将一直想不透澹台卓为何会瞒着赤令军的事推出了个大概来。   要说前朝大臣遗留的子嗣,完全不会让澹台卓如此费尽心力,拿命去博,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   洛无尘隐约记得,宋氏攻入皇城前,他母妃曾提过他父皇在宫外是有一个孩子的,正在商量是否接进宫来。   “江随云么?”   “大人,怎么了?”白芍正在帮洛无尘研墨,没听清洛无尘说的什么,以为是自己的墨没研好。   “无事。”洛无尘提笔沾墨,却并未在纸上留下任何,顿得久了,墨便滴了一滴在纸上,那一滴,若棋盘上的黑子。   ——长河落日召墨笔,惯山河,执万丈,黑白棋子剑真章。   洛无尘就着这滴墨作了一幅山水画,滴墨为阳。   白芍看着那句提字,未懂其意,只觉「剑」怕是为错字。   而且那幅山水画,给他给他感觉也并未如从前般飘逸轻尘,而是带上了几许杀伐之气。   许是他多疑了吧。   白芍收回视线,就听洛无尘让他等墨干了,将这幅字画裱起来。   白芍称是。   稽杀册一出,群臣再也坐不住,科举考试已然开始,洛无尘准备得急,需得入冬前选出状元。   这几个月,京都只会更乱,不会太平。   洛无尘让白芍出去了,他许久不曾执子对弈,他让林柚进来跟他对弈,林柚棋艺甚烂,没走几步,林柚便自己耗死了自己。   洛无尘看得失笑,脑子里忽地就想起了澹台漭,不由轻声道:“没想到会下棋的,还有比他棋艺更差的。”   林柚:……   “我本来也只会舞刀弄枪。”林柚说的理直气壮,洛无尘无端就笑得更开坏了,笑得太过,便忍不住地咳嗽起来。   林柚又立即给他拿了药。   “悔吗?”洛无尘喝完了水,忽然问林柚。   “不悔。”林柚自从踏进听风楼,便从未悔过,洛无尘要报仇,那便是报他的仇,何悔之有。   “人生一世不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洛无尘语气清浅,像是自语,又像是在劝林柚。   可林柚观这位楼主这么长的时间,他的行事一直清明,几乎从未有过犹豫时,也未曾踏错过一步,跟着这样的人,何悔?   不过林柚却是想到了另一面,“听风楼的所有人都签了生死契,楼主,你现在是要给我开这个特例?”   未等洛无尘回答,林柚又道:“听风楼的人尽皆为您效忠,生死皆愿,不悔。”   洛无尘就微笑着看他,随后摇了摇头。   是啊,听风楼所有人的命尽皆握于他手,生死皆愿。   他是被澹台漭那句话影响了么?怎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   “有件事需要你去做。”洛无尘指尖捏着一枚白子,眸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林柚立即起身单膝跪在洛无尘面前,态度凝重,“全凭楼主吩咐。”   “邵雪月那边至今没什么消息,你让人查查江随云的底细。”怀疑虽是怀疑,到底全是他的揣测,他需要证实他所想的真伪。   “是。”林柚出门了。   赤雪就在旁边大吼:“流氓,小流氓,小流氓……”   赤雪会说的话多了很多,只是还不能连成完整的句子。   洛无尘朝它招了招手,赤雪立即迈着它锋利的爪子「铮铮」跑过来,像是怕洛无尘不给它吃饭似的,蹲在洛无尘脚边尽量把自己缩圆。   因为它长大了,白芍说过它没以前可爱乖巧了,到底还是听进去了,另一边也怕自己这慢慢长大的体型把面前这人一下压死了。   洛无尘轻轻摸着它头上的冠羽,赤雪头上的冠羽现在已经会像花蕊似的抖出粉末,这是它长大的标志。   “我要用点你的粉末,可行?”   赤雪立即二话不说开始抖,都得满屋子都是金闪闪的粉末,乍看之下像是金粉。   洛无尘被呛得直咳嗽,白芍回来的时候就见着这么一副景象,立即跑过去把赤雪抱走,“别抖了,别抖了,再抖大人就被你呛死了。”   白芍一边拽赤雪一边往门外走。   赤雪转头就赐了白芍一喙,啄得白芍当即见了血。   洛无尘好不容易缓口气,道:“赤雪,你出去。”又对白芍道:“把这些粉末收集起来。”   收集好药粉后,洛无尘便拿着瓷瓶去了洛寒衣他们所在的小院。   洛寒衣怕冷,年后就再也不曾出来过,平日里就跟师君在小院里腻歪着。   洛无尘敲响了门,屋内传来洛寒衣有些慵懒的声音。   洛无尘推门进去,就见洛寒衣躺在夜绍溟的腿上,两人旁边各摆放着一个火炉,夜绍溟正在给洛寒衣喂点心。   见洛无尘进来,洛寒衣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要就这么熬死过去。”   “让师父担心了。”洛无尘朝两人行礼。   洛寒衣背过身,低语道:“鬼才担心你这个白眼狼。”   “寒衣……”夜绍溟不赞同地喊了他一声,明明天天晚上念叨着洛无尘的身子,担忧着,偏偏见了面就没一句好话。   洛寒衣白了夜绍溟一眼,从他身上起来,盘膝坐着,双手抱胸地看着依旧拱手作揖的洛无尘,眼尖地看到了他掌心有着金色花纹的瓷瓶。   “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洛无尘将瓷瓶递上去,开口道:“是霜燧鸟的粉。”   洛寒衣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连夜绍溟也惊讶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霜燧鸟有了粉意味的是什么,想当初,洛寒衣养九螭,整整养了三年时间那死鸟才产粉,而洛无尘才来京都多久?   不过半年而已,运气好到捡了一只鸟就算了,那鸟还这么快就长大了。   洛寒衣忽然好嫉妒洛无尘啊,这小子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好。   想当初,他抓霜燧鸟的时候都差点丢了半条命,这小崽子来一趟京都,半分气力没出,被澹台漭那个臭小子直接送给了他。   洛寒衣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再想他会脾气不好。   “拿过来吧。”洛寒衣朝他伸手,别开了脸,不看他。   洛无尘只得失笑。   他知道自己认出了洛寒衣却没对他的长相表现出什么惊讶让洛寒衣心里颇为不快。   可他已然知晓,实在摆不出什么惊讶的表情来,他面上惯于伪装,心里依旧是震惊的。   从前的疯赖子,在他心里应当是一个老头,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年轻的一张脸。   洛寒衣拔开塞子闻了闻,“品相不错。”   嘴上这么说,心里可酸极了。   初粉可比他的九螭产出来的粉好多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九螭老了,近些年来让它产粉比杀了它还难。   不过洛寒衣可能也没往另一方面想,其实鸟也是有发情期的,偏偏霜燧鸟这个品种极为通人性,任谁单身几十年,偏偏还得被洛寒衣跟夜绍溟撒狗娘,鸟已经吃得不想产粉了。   洛无尘便沉默地立在一旁,等着洛寒衣说药材。   之前的时候,洛寒衣已经给洛无尘捎了很多药材,全都是他药中用得到的。   不过此时洛寒衣却提出了另一味洛无尘觉得特别奇葩又无言的药。   “如果你能拿到初精就更好了。”   所有的药材都要为初,不曾被人采摘过,也是第一次开花的各种药。   洛无尘:他知晓洛寒衣这是逗着他玩儿,却还是应了下来,权当逗洛寒衣开心了。   不过洛无尘大抵还不是非常了解洛寒衣,这声应承,直接把洛寒衣气了个半死,就像自己挥出了用尽全力的一拳,却打给了一团空气,让人憋闷得慌。   夜绍溟初始的时候信以为真,直到洛无尘应承,他才明白洛寒衣是想欺负洛无尘,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洛寒衣就憋闷地看着低声闷笑的夜绍溟,就差掐他一把了。   “有劳师父了。”洛无尘这话说得很慎重。   洛寒衣也收起了玩心,“明日午时来拿。”   洛寒衣此话,是告诉洛无尘,他会连夜给他把药制出来。   洛寒衣为洛无尘把脉施针,又给他用了药浴。   这次的用药颇为特殊,进得浴桶,洛无尘身上那些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疤痕尽数显现出狰狞的棱角。   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之地。 第71章   夜绍溟在旁给洛无尘用内力顺着经脉, 以防他忽然经脉堵塞,功亏一篑。   这一次的药浴,直接泡到了夜晚子时。   青黛他们回来的时候以为洛无尘的身体又出了什么事, 霜燧鸟就朝它们抖自己几乎萎靡的冠羽, 黄豆大的眼睛里全是委屈, 这是在告诉他们,它被洛无尘薅秃了。   两人都知道霜燧鸟冠羽上的粉意味着什么,毕竟他们从小跟在洛无尘身边,自然知道霜燧鸟的用处。   他们公子的身子——严重了。   子时。   洛无尘出来的时候,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已经尽数褪去,就连这个冬日都一直苍白的唇色都有了些许血色。   “公子!”两人齐齐上前,洛无尘现在的身子有点虚, 被两人轻轻扶着, 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 淡声道:“无碍。”   青黛忍不住又想红眼眶了, 到底忍住了,他不是那个爱哭鬼了。   “我们扶公子回去。”   “明日还得轮值, 早些回去休息吧。”洛无尘招了白芍过来,走了两步见两人没跟上来,笑道:“师父在,我无虞, 你们不必担心。”   青黛跟蓼实几乎同时攥紧了手,抿唇道:“属下领命。”   纵然心有万般担忧,他们公子在他们面前到底不是喜欢逞强的人,可青黛之后还是跟着去了洛无尘的住所, 看见洛无尘躺下他才放心。   洛无尘听着那细微的动静, 觉得青黛这喜欢操心的性子当真是可爱得紧。   被人这样无条件的关心着, 是洛无尘此生最幸福的事。   他不是孤独的,也不是一个人,他身边还有很多人。   后来实在熬不住,这才沉沉睡去。   而另一边的小院里。   在给洛无尘泡药浴的时候,夜绍溟便发现洛寒衣的脸色不对,忍不住问:“如何?”   “这小子太逞能了。”可是他都走到如今的地步了,也知道凭着洛无尘的性子,绝对不可能现在收手。   就像多年前,明知道能选择更轻松,却不会活得太久的救治之法。   可他偏偏选择了能让自己活得更久,却也更加痛苦要命的另一种方式。   他还能活到如今,大多是凭着固执的那口气,与埋藏在心底的仇恨坚持着。   洛寒衣知晓江随云的存在,只是不打算告诉洛无尘。   洛无尘表面看着清冷淡漠,骨子里却是很重情义的一个人,否则换个人,凭着洛寒衣变着法儿用几乎是常人无法忍受的治疗之法医治他,早就记恨上他了。   说不定不时还会捅他一刀直接送他归西,岂会由着他欺负他,胡闹他。   洛无尘心里清明着呢,什么都懂,也什么都能忍。   倘若他知道江随云的存在,毕竟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做过这些事后。   倘若成了,江山自要有人继,加之洛无尘自己的身体原因,指不定要怎么给这个几乎从未谋面的弟弟铺路,这是洛寒衣不愿看到的。   洛无尘想要弃善从恶,到底难以丢弃自己的本性。   于洛寒衣而言,这个天下何人为帝他根本就不在乎,他避世多年,早已不愿参与这人世间的纷扰。   夜绍溟不语,只是将洛寒衣轻轻抱住。他们俩没有孩子,洛无尘固然有时候让洛寒衣恨得牙根发痒,到底养了许多年,早已待他如亲子。   否则他何苦傲风山的安稳日子不过,就是因为担心洛无尘而重回这纷扰世间。   “会好的。”夜绍溟道:“一定会好的。”   想到洛无尘的身体,两人的心情都高兴不起来。   可也不是无路可走,还有一个沈牧亭,他们——还有一个沈牧亭的。   “好了,制药吧。”夜绍溟轻抚洛寒衣的背,安慰着他。   翌日午时,洛无尘准时去了洛寒衣那拿药,洛寒衣全程都沉着脸,想要说什么,却又像是无法说出口来。   夜绍溟朝洛无尘道:“无尘,你师父就这种小孩心性,你莫要介意。”   “无尘明白。”洛无尘怎么可能不明白,洛寒衣就是心疼他这样逞强,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他好,纵然嘴上不饶人,到底带他很好,他又如何能不明白。   “不扰师父跟师君的清净了,无尘告退。”洛无尘拿了药,低眉垂目,缓缓退出了小院。   洛寒衣气得就是原地一蹬脚,到底什么也没说。   林柚是今天早晨回来的,他吩咐下去的事,全权交由听风楼,而失讯已久的邵雪月,也第一次传了消息回来。   信上只有三个字——雍国人。   洛无尘被邵雪月这三个字气笑了,江随云是不是雍国人还用他说?出去这么久,传回来的消息就这点儿?   洛无尘当即大笔一挥,在信上把邵雪月击得片甲不留。   收到信的邵雪月:他当即就把信纸用内力捏成了齑粉,这死东西就知道气他损他,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邵雪月当即决定掘地三尺也要把洛无尘交给他办的事办成。   洛无尘这招双管齐下,为的也是以备后患,倘若江随云的身份并非如他所想,他也有后招对付他。   又过了许多日,朝堂中原本的暗潮汹涌,已经渐渐浮于表面。   因为澹台漭这段时间把兵部跟户部搅得浪花四溅,那些大臣再不甘受制于人,开始反击。   朝堂上弹劾洛无尘的奏折越来越多,几乎每日都有,不止朝堂上的大臣开始弹劾他,就连各州府也开始上奏弹劾洛无尘。   皇帝面上不显,内心却已经对此势态烦不胜烦。   某天散朝后,皇帝把洛无尘叫去了乾宁殿,质问洛无尘,而今如何?   他所言的清君侧,完全反了过来,这些大臣还没动,他们反倒开始坦克洛无尘了。   要知道,皇帝现在最大的筹码便是洛无尘,他要经洛无尘之手清理朝堂,洛无尘便不能有事。   可倘若洛无尘当真出了事,他会立即把洛无尘推出去,换自己的「一世英名」。   现在这些大臣,就差指着皇帝的鼻子骂他是如何看重一个奸佞之辈祸乱他雍国朝纲。   “皇上不必动怒。”洛无尘手里端着一盏茶,别说,皇帝宫里的茶几乎比得上傲风山的傲风落雪了。   生于山巅,以初雪泡之,味道清香淡雅,半分涩味都无。   皇帝就看着洛无尘淡然地用杯盖别着浮沫,姿态娴雅,就算面对如此之多的弹劾,他也半分不急。随后就见洛无尘挑眼朝他看过来,“皇上想要清君侧,这番动荡自然少不了,不给点时日给各位大臣,皇上也没有足够的理由下手不是。”   皇帝算是听出来了洛无尘的言外之意,他要这些大臣主动出手,他下手才站得住脚,清理起来也让人逮不着半分漏洞,皇帝微微拧眉,不由问道:“无尘,你要如何做?”   要知道,若是由着这些大臣继续,而他继续退让,势态很可能完全往另一边倒,洛无尘这「清君侧」便是闹了一个拿命去闹的笑话。   洛无尘手中杯盖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嘴角勾着一道胜券在握的笑,洛无尘这样的态度,让皇帝多少放心。   毕竟站在刀尖上的并非皇帝,而是洛无尘,皇帝纵然心急,到底还有洛无尘挡在他前面。   “澹台漭现今不是在户部跟兵部做手脚?”洛无尘语气幽幽,忽而道:“皇上若是信得过在下,不若,将方秋叹调去刑部?”   “方秋叹?”皇帝微微拧眉,他对方秋叹的印象算不得浅,却也算不得深,只记得初见方秋叹,他还是太医院的肄业生,后来在洛无尘的提拔下,渐渐变得手段铁血了起来。   京都这些时日大事虽无,却是小事不断,大多都经由方秋叹之手。   洛无尘不语,他相信,皇帝看得见方秋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究竟有没有能力去刑部当值。   “依你。”皇帝不过犹豫片刻,便应下了。   翌日,方秋叹出任刑部侍郎的圣旨便由于言在朝殿上宣读。   众人皆知方秋叹是洛无尘的人,洛无尘把一个澹台漭放在兵部便算了,现在居然还想染指刑部,照着这样的势态发展下去,朝堂之上哪还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于是,当晚便有极为大臣再凌妄的默许下派了刺客去暗杀方秋叹。   他们不好动洛无尘,难道还不能动一个小小的方秋叹?   当天晚上,方秋叹的住所便迎来了一场刺杀,只是洛无尘早就在方秋叹的住所里设下了陷阱,以方秋叹为饵,就等着这些人自投罗网。   被抓之人,全由方秋叹主审。   方秋叹的手段雷厉风行,不过一晚,便从刺客嘴里撬出了幕后主谋。   只不过,这个「主谋」么,全凭洛无尘心情指定。   刑部尚书——肖清河。   翌日早朝,方秋叹提着指定肖清河的刺客在乾元殿当着皇帝的面指认肖清河。   洛无尘全程冷眼旁观,那刺客并未受什么伤,甚至看不出来用过刑,面对皇帝的问话,全部回答肖清河肖大人。   肖清河抵死不认,此事并非他一人所为,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肖清河还报了好几个人名。   “皇上,老臣冤枉啊。”肖清河跪在地上,被他指出的大臣全部跪在地上,控诉肖清河血口喷人。   一直不曾开口的洛无尘忽然道:“肖大人,你言你冤枉,现在认证物证具在,你,何冤?”   皇帝一直都知道这帮大臣狼子野心,到底没想到向来捧着他的这些人,现在居然也敢将矛头指向他这个九五之尊。   假以时日,他们的刺杀是不是就会出现在皇宫,暗箭直指他这个皇帝。   皇帝怒不可遏,当即一拍龙案,怒吼道:“来人,将他们给我拖下去。”   皇宫里现今大多都是洛无尘的人,城卫军受蓼实统管,御廷尉在青黛手里,兵部有澹台漭,刑部有方秋叹,还有很多听风楼的人混迹于宫中各处。   “赐——凌迟。”皇帝声音浑厚,震得朝堂上落针可闻,大臣们尽皆跪了下去。   澹台漭在人群中抬眸,看着上面面色清浅的人,他嘴角勾着淡漠的笑,好似浑不在意这句「凌迟」所谓何意。   借着方秋叹引蛇出洞,给他们挖一个偌大的坑,等着这些大臣主动往里面跳。   洛无尘,究竟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到、做不出来的?   你是要将满朝文武都杀了吗?   那么……我呢?你是否,会对我留手三分呢?   澹台漭知道,他跟洛无尘,不管现今如何,因为江随云,他们的立场终究会有站在对立面的一天,你又是否想过这一点?   好多时候,澹台漭都忍不住想要把江随云的存在告诉洛无尘,可到底此事关系重大,稍有不慎就是血染山河。   毕竟,于雍国而言,赤令军为反军,而他跟他爹,还有跟他爹有关系的那些人,都是反贼。   肖清河跟其他四位大臣全都进了天牢,洛无尘记肖清河那张脸记了十多年,他还清楚地记得他站在他族人的尸体前言不够,还有他的大笑声。   洛无尘去了天牢,站在栅栏外看着里面穿着囚服的肖清河,入狱不过短短一天,且未审问,肖清河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   “肖大人。”洛无尘距离栅栏三步远,肖清河闻得这声轻唤,忽然就朝栅栏扑了过来,形容疯魔地诅咒洛无尘,“洛无尘,你祸乱朝纲,迷惑圣上,残害忠良,你不得好死。”   洛无尘只是垂下视线,未语。   他等着肖清河骂,不论他怎么骂,洛无尘都觉得无关痛痒,哪怕他骂到了他祖宗十八代,他也半分情绪也无。   在天牢另一边的拐角处,澹台漭身着官服,听着肖清河的咒骂声,死死攥紧了拳头。   洛无尘听得无关痛痒,可他却被那字字句句扎得心乱如麻。   洛无尘不是很能说吗?手段不是很多吗?为什么要听这么一张烂嘴咒骂他。   良久后,肖清河气喘吁吁,洛无尘这才轻轻抬眼看向肖清河,道:“骂够了?”   肖清河观着洛无尘依旧淡漠却带笑的脸,骂到最后只得重复「不得好死」四个字。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得善终。”洛无尘语气清浅,像是在言下了多日的雪,今日终于有了一点晴阳。   这话听在澹台漭的耳朵里,比肖清河骂他都还来的让人痛心。   他是早就做好了什么准备,所以才会有此一言吗?什么叫不得善终?   澹台漭从错综的栅栏缝隙处朝洛无尘看过去,只能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   除了上朝需得着朝服,他就没见过洛无尘穿过其他颜色,尽皆一身清浅白衣。   他是独独钟爱白色,还是别的什么。   澹台漭自认这辈子见过的人不少,却极少有人把一种色钟爱到了一种极端的地步。   “肖大人,你还有什么遗言么?”洛无尘的语气里满是仁慈,可话却直接将肖大人钉在了受刑架上。   凌迟之刑,避无可避。   “我咒你不得好死。”   洛无尘见他气红了眼睛,微笑道:“届时,在下定会好好看着肖大人是如何受刑的,并且……”洛无尘的话音顿了一下,用一种团圆的语气道:“让您的家人观刑。”   肖清河有个儿子不在京都,可洛无尘自然会把他召回来。   磨人心,他的耐心向来很够。   洛无尘又去看了其他几位大人,只是未曾像对待肖清河那般,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那些大臣立即就朝洛无尘扑了过来,咒骂他是一个奸佞。   洛无尘淡然从他们的牢笼前经过,步子都带着几分清浅悠然。   澹台漭在洛无尘转身的那一刻便隐没在了暗处,目送洛无尘独身一人出去。   出了天牢,林柚朝洛无尘走了上来,为他奉上熏香。   天牢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的味儿很冲。   洛无尘强忍着胸腔里的咳意,直到香的味道彻底驱散天牢的味,他才朝林柚摆了摆手,示意他去马车前等着。   洛无尘转身看着天牢大门。   他不是没发现澹台漭的,只是不知道他跟着自己来天牢干什么。   他在外面等了差不多一刻钟,澹台漭才一边抚着自己的袍子,一边往外走。   洛无尘眼尖地看到澹台漭的朝服上沾染了些许血色,再稍一思索,洛无尘忽然就笑了起来。   这人怎么就那么……那么……让人高兴呢。   “小将军?”洛无尘孑然而立,那一身雪白几乎与天地融为一色。   澹台漭以为洛无尘早走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下意识的就把双手背负到身后去。   洛无尘走后,他就去把下狱的几个人全都胖揍了一顿,到时候凌迟怕是得多来两刀。   澹台漭本身就不是什么仁慈的人,每个人都被他打掉了一颗牙,身上的淤青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他一介武夫,下手自然轻不到哪儿去。   “你怎么还没走。”澹台漭有些不好意思,佯装愠怒,踌躇不前,他怕洛无尘闻见他身上的血腥气。   洛无尘垂头,澹台漭听见了很轻很轻的一道笑声,就见洛无尘喊狗似的伸手朝他招了招,轻声道:“过来。”   马车前的林柚瞄了二人一眼,便又转开了视线,权当没看到。   澹台漭不动,然后洛无尘就主动朝他走了过来。   此时的洛无尘看在澹台漭眼里,那跟洪水猛兽无异了,忍不住地就想倒退。   退了几步便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实在太过心虚,硬生生地定住了。   那姿势看在洛无尘眼里,就像澹台漭在地上忽然扎了根似的,别提多滑稽了。   “手给我。”洛无尘走到他面前,澹台漭看着这样的洛无尘,浑身都绷得笔直。   “嗯?”洛无尘挑起眼皮看他,尾音微微上扬,那眼神里面,像是住着一只能勾魂摄魄的妖精。   澹台漭本来就有种干了坏事被抓包莫名其妙的心虚感,现今被洛无尘这样一瞟,他觉得自己更心虚了。   他怕洛无尘觉得他多管闲事,毕竟,洛无尘已经很久没有理他了。   澹台漭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心疼洛无尘的手举太久,像是小狗不明白主人要他的爪子干嘛,却还是把自己的爪子伸了出去。   澹台漭揍人没有留手,拳头上都破了皮,袖子跟胸口也溅了血色。   洛无尘接过他的手,他知道澹台漭是一片好意,澹台漭在背后为他做过多少,他都知道。比如:前几天宋羽衣去找皇帝,碰见了澹台漭,把洛无尘带上损了一顿,澹台漭全然没顾宋羽衣公主的身份,抢了她的长鞭朝着宋羽衣就是一顿暴揍。   这些言语咒骂,对洛无尘而言根本就无关痛痒。   因为有洛无尘在其中周旋,皇帝至今也不知道宋羽衣被澹台漭打了。   洛无尘轻轻吹了吹他受伤的地方,道:“小将军,在这宫中,不论发生了什么,你还是莫要冲动行事为好。”   “那还不是他们的错。”澹台漭的声音很小,被洛无尘吹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半分痛也感觉不到。   洛无尘权当没听见,从怀里拿出一方锦帕将澹台漭的手缠住,“空了去国师府拿药。”   洛无尘给他打了一个结,随后抬起头,朝澹台漭淡淡点头,轻声道:“告辞。”   澹台漭见他如此轻易便转了身,心里是有些怨的,可又想到洛无尘的身子,只得放弃让人继续站在这冰天雪地的想法,道:“我亲自去成么?”   语气里是询问,更是带上了几分可怜的渴求。   洛无尘闻言怔了一下,背对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澹台漭在兵部忙了一天,因为刑部尚书入狱,方秋叹从一个侍郎立即暂代尚书一职,刑部未有一人敢言方秋叹没这资格。   澹台漭去找了方秋叹,他跟方秋叹几乎从未正式说过话,方秋叹在刑部忙得不可开交,闻得澹台漭来了,心里是有些惊讶的,到底未曾表现出来。   他原本是想跟着洛无尘习医,可是后来,他的家人……   方秋叹第一次觉得,雍国已经烂得无可救药了。   “不知小将军来此,所谓何意。”澹台漭表面上看是洛无尘的人,到底事实究竟如何,他们都长得有眼睛。   “不为何,就是现在趁着有空,前来看看你。”澹台漭半分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在刑部大堂坐了下来。   方秋叹现在的气质破有些像洛无尘,只是其中血腥乍现,到底不如洛无尘来的内敛。   有人给澹台漭上了一杯茶,方秋叹继续办公,道:“多谢小将军关心了,下官很好。”   方秋叹的态度很疏离,澹台漭看着他不急不躁地处理文案,忽然深吸了一口气,问方秋叹,“不论如何,你都会跟着洛无尘吗?” 第72章   “下官不懂小将军这是何意。”方秋叹的视线里存了几分警惕。   “我只想知道, 是与不是。”澹台漭现在多少有几分盛气凌人,但他只是想确保,不会有人背叛洛无尘。   得了话, 他才能更好地为下一步做准备。   “下官非是小将军, 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洛无尘对方秋叹的恩情, 那是全家性命。   没有洛无尘,他方秋叹乃至于全家早就死了。   这话算是给了澹台漭一个肯定的回答。他不会背叛洛无尘,只有他澹台漭才是需要被人警惕防备的那个。   澹台漭听着这话觉得颇为刺耳,可他却没法回答方秋叹他心中真意,只得站起身,客气道:“叨扰了。”   方秋叹目送他出了刑部,下一刻他就将澹台漭找他之事疾疾送去了国师府。   洛无尘收到这消息的时候, 方秋叹的人已经在国师府等了一会儿了。   他方才回去, 那人便把一张纸条塞给他, 将他跟澹台漭的对话原封不动地告知洛无尘。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说出的话, 字里行间皆为关切。   澹台漭想得太过长远了,洛无尘不会让自己走到那一步的, 不管江随云的目的为何,他要拿自己做盾,那自己便是他最好的挡箭牌,不到威胁到他利益的地步, 洛无尘很肯定,江随云决计不会动他。   他不该说澹台漭究竟是未雨绸缪还是如何,觉得心里暖烘烘的。   那种暖跟师父师君,青黛蓼实给他的安心感不一样, 洛无尘自己也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   淡淡的, 一丝丝缕缕的, 缓缓地流淌在胸腔里。   “我知道了。”   方秋叹对洛无尘确实尽心尽力,所做之事也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那人收了回答离开,林柚不懂了,他至今都没看明白自家楼主跟那位小将军的关系。   说两人不睦吧,单独相处的时候却没有半分不睦之感。   可是翌日上朝,皇帝却宣了边关急讯。   ——澹台卓败了。   此消息一处,满朝皆惊,就连洛无尘都诧异了。   不过是北荒蛮夷,澹台卓也不是第一次对付,怎么可能在拉了这么久的战线后忽然就败了。   “不可能。”   兵败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   可是没有人关心澹台卓的死活,皇帝问朝堂里,哪位武将愿意前往北原,带兵收复北原之地,将北荒蛮夷驱逐出他雍国之境。   朝堂里没有一人敢开口。   朝中拿得出手的武将几乎没有,这些人在这十多年前早已贪于享受,谁还会真的带兵去沙场拼命。   更何况,朝中还有一个洛无尘,他们真走了,谁知道京都究竟还有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更何况,珉武王一死,天下兵马尽皆握在澹台卓手里。   没人想去用命给别人做嫁衣。   面对朝堂中的沉默,皇帝几乎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眼时,眸光里带上了他惯有的暴戾与嗜血。   “难不成朕养你们这么多年,养得全是一帮废物?”废物二字声落,皇帝就将龙案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洛无尘被上面的一封折子砸中了,澹台漭立即就想上前,下一刻就被洛无尘一个眼神制止。   澹台漭抿紧了唇,他应当带兵前往北原的,可是他爹把他留在京都,不是让他做澹台卓的后盾,而是做江随云的倚仗。   皇帝见澹台漭都沉默了,顿时更为气盛。   “滚,你们给我滚,滚!”皇帝怒不可遏,朝臣尽皆灰溜溜地滚了。   洛无尘没动,而是朝于言使了一个颜色,于言识趣地递上丹药,劝道:“皇上喜怒,身子要紧。”   “无尘,从前朕还怀疑过你是否居心叵测,”皇帝吃了丹药深吸一口气,“现今看来,只有你才是真心为雍国着想,为朕着想。”   “能为皇上分忧,实乃无尘之幸。”洛无尘依旧打着官腔,面上笑容也未减分毫。   皇帝看着洛无尘这脸色,微眯了一下眼睫,道:“你想派澹台漭去?”   “难道朝中还有比小将军更合适的人选吗?”澹台漭虽然表面看着一直被澹台卓护在羽翼之下,到底自己也曾带过兵的,并且大获全胜,否则两父子一直在一处,雍国之大,他们根本就无暇顾及。   皇帝凝眉想了一下,“朝中现今确实只有阿漭一人可用。”   澹台漭在兵部的时日并不多,入朝为官也才堪堪几个月而已,在皇帝看来,沙场才算是不辱没了澹台漭。   可今日,就算闻得此消息,澹台漭都没有站出来。   皇帝眉宇凝重,洛无尘看出了皇帝的想法,道:“小将军心系澹台将军,也心系皇上,一时间难以做出抉择也是能理解的。”   “何意?”皇帝直直地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道:“现今朝中这样,皇上能用之人颇少,他现在走了,未来朝中用人上哪儿找去?所以,科举之门必开,才能为皇上谋而更多有能之士。”   听闻洛无尘这样解释,皇帝心里才算好受了一点,他问洛无尘,“那你说,应当如何?”   “如果澹台漭一走,就再无人能牵制户部跟兵部。”洛无尘微眯了一下视线,脑子里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轻声道:“邵雪月。”   邵雪月不是在外面玩儿跟他打太极么?   那么,他就把邵雪月喜欢搞事儿的特性用在朝中,不是两全其美么?   “邵雪月?他不是雪月阁阁主?”   “正因如此,才能震慑住满朝文武。”   皇帝有些犹豫,邵雪月怎么说都是江湖中人,能甘愿为他皇室卖命?   “皇上不必多虑,无尘,曾经不也是江湖中人。”   皇帝算是听明白洛无尘的意思了,邵雪月,他来对付。   借着雪月阁的势,那么处理起这朝堂来也更为顺手,也不必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洛无尘出了宫,才知晓今日已是元宵,街上到处都挂着大红灯笼,整个京都都非常喜庆,就连国师府在洛寒衣的安排下也热闹非凡。   而另一边,因为澹台卓出事,好几个大臣都秘密前往将军府。   澹台漭原本不打算见他们,这些人在他眼里那跟败类无疑,可是他们却说出了「公子」暗语。   那便是朝中,属于澹台卓的人。   澹台漭将人从后门请进来,随后便进了书房。   “小将军,现今将军危难,北原不能丢。”北原地域辽阔,人烟稀少,现在仅存的人尽皆为前朝子民,他们是被抛弃在失落之地的人。   这是他们在朝澹台漭请愿,请他出战,前往北原。   “京都有我们,公子不会独身一人。”   他们怕澹台漭不同意,竟齐齐朝澹台漭跪了下去。   澹台漭一直都知道朝中有他爹的人,只是不知道有几个,这段时间他们一直在暗中观察,观察他澹台漭究竟能力几何,能不能帮他爹在京都担其大任。他闭了闭眼,道:“你们全都在这吗?”   众人面面相觑,随后点头。   五人,他爹为江随云筹谋多年,却只塞了五个人在朝中,他们官职大多六品以下。   澹台漭也懂了,他们突然暴露自己,怕也是江随云授意,怕他不去,怕他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澹台漭怎么可能不懂呢,现今他们主动出现,他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呢?   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洛无尘。   没了他在群臣中周旋搅动,他靠着方秋叹蓼实青黛这么几个人,如何跟满朝文武斗。   “我知道了。”澹台漭闭了闭眼,语气沉重地道。   晚上,洛无尘收到一封拜帖,署名澹台漭。   洛无尘没见他,澹台漭便直接跃过了院墙,直接去了洛无尘的住所。   彼时,洛无尘正在被白芍拉着,想让他出去走动走动,看看今晚的元宵灯会。   洛无尘不想去,他惯来是能不动便不想动的人。   他来京都的这些时日,已经动的够多了。   下一刻,洛无尘便闻见了一股较为特殊的气味,白芍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洛无尘原本是有防备的,可是现今却也吸进去了一些,原本就有些疲软的身子,这一下竟是有些站不住了。   转瞬,就见澹台漭蒙着面,从窗口跳了进来,赤雪那小混账还在窗口给澹台漭望风。   澹台漭站在洛无尘面前,见洛无尘双手撑着桌沿,忍不住「啧啧」了两声,澹台漭可一次都没见过睁着眼的洛无尘能有这样虚弱无力的时刻呢。   “小将军。”就算中了迷/药,洛无尘的姿态也分毫未变。   “白芍让你出去走走你便走,整天待在国师府等着发霉啊。”澹台漭的语气里带着埋怨,洛无尘闻言只是失笑,“这药你从哪儿得来的。”   据洛无尘所知,能迷倒他的迷药,也只有他师父配出来的了,洛寒衣对他的身体比洛无尘自己都还了解,寻常迷药根本奈何不了他。可洛寒衣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给澹台漭迷/药让他来迷晕自己。   “你管呢。”澹台漭把洛无尘拦腰抱了起来,“我爹在北原兵败,不日我便要出征,今日元宵,洛无尘,今日我不想同你吵,此去生死难料,你就当给我送行,安静陪我过一个元宵,可好?”   澹台漭说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被他抱着的洛无尘的脸上,那双风流的丹凤眼中隐含深情。   洛无尘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心里说不清是喜是忧。   澹台漭将他不语,不由捏紧了一把。   洛无尘有些吃痛,微微拧眉,刚抬眼,就听澹台漭道:“我不管,今日你不陪也得陪。”说完就朝窗口走了过去。   赤雪兴奋地落在澹台漭的肩上,吼道:“快走,快走。”   洛无尘:自从出了宫,赤雪能飞的地方便就止于国师府,国师府再大也没有皇宫大,自由严重被限制,此时能跟着澹台漭出门,它不兴奋就不是赤雪了。   洛无尘失笑,觉得赤雪站在澹台漭怀里颇为不雅,朝赤雪招了招手,赤雪立即跳进了洛无尘怀里。   赤雪身形已经不小了,身形已经堪比母鸡,只是外观颇为好看,雪白的一只,尾羽长二尺左右,冠羽顶缀红,其蕊微金。   澹台漭见洛无尘当真没有反应,只是有些嫉妒被他抱着的赤雪,当即原地一借力,飞檐走壁地出了城,临走还不忘给洛无尘拿上大氅跟暖手炉,全部堆在赤雪身上。   赤雪:澹台漭一路疾掠,城外有一座破庙,破庙里被澹台漭布置了花样,其中还有天灯。   天灯素白,并未有任何花纹。   他把洛无尘放在一旁厚厚的稻草上,洛无尘药劲儿现在才上来,躺下就不想动了,就见澹台漭在一旁进进出出的忙活,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没一会儿,赤雪也被澹台漭喊了出去。   赤雪一会儿用嘴叼东西,跑得「咚咚咚」的,一会儿又振翅,嘴上爪子上都抓着东西。   洛无尘颇为好奇澹台漭究竟在做什么,可他实在浑身发软,起不来身,只能偏头看着。   看着看着,他便困意来袭,何时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澹台漭忙活完进来的时候,就见洛无尘安静睡着,觉得多半是洛寒衣给他的药自己下得过重。   毕竟白芍只是闻了一点点就晕过去了,洛无尘就算对这些药再怎么免疫,到底也是肉/体/凡/胎,加之他身体本来就算不得好。   他看着洛无尘的睡脸,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洛无尘,你师父都心疼你太过逞强,听得我要带你出去玩儿,怕你不愿意,特意给了我这药,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其实他找到洛寒衣的时候,并不知道洛寒衣是洛无尘的师父,总所周知,疯赖子已经五十有余,饶是他怎么想,也看不出洛寒衣是一个五十岁的人。   为了带他出来,他还被夜绍溟打了好几拳。   “我都忙死了,你还睡得着。”他忍不住弹了一下洛无尘的脸,他的脸清瘦,棱角不算锋利,却能让人感觉到到柔韧线条里隐藏的刀锋。   澹台漭拿出一个瓶子,拔掉瓶塞,放在洛无尘鼻尖让他嗅了嗅,洛无尘立即被他熏醒了。   这也是澹台漭第一次在洛无尘脸上看到不加掩饰的嫌弃之意。   “醒了。”澹台漭觉得有点好笑,一边跟洛无尘说话,一边把瓶子拿到自己鼻尖闻了闻,只一息,澹台漭便觉得自己脑子被人砸了一拳似的,有些闷,又有些糊。   洛无尘被澹台漭这行为逗笑了,解释道:“这药比常之浓了十倍不止。”皆因洛无尘出了霜燧鸟之外,世间药他都尝过,几乎免疫。   “你师父是想你死吧。”澹台漭被熏得半晌不敢呼吸。   洛无尘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澹台漭想要去扶,却被洛无尘抬手制止了,“我不是不能自理的废物。”   澹台漭忽然就抿紧了唇,转瞬他又变得吊儿郎当了起来,“我倒是希望你废了。”   他废了,洛无尘就再不能像如今这般拒人于千里,他可以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或者,他去哪,自己都抱着他,陪着他,做什么都要经由他手,不会像现今这般做什么都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准备好了?”洛无尘轻声问。   澹台漭还没开口呢,赤雪忽然从外棉飞了进来,“准备好了,准备好了,是你是你就是你。”   洛无尘:??   他第一次忽然不懂赤雪在说什么了,什么就是你?   “听赤雪说,不如你亲自去看看?”澹台漭朝他伸手,示意洛无尘把手放上来。   洛无尘也不好拂了他的意,把手搭了上去,澹台漭只是轻轻用力,洛无尘便被他拉了起来。   他惯来知道洛无尘的体重很轻,只是没想到,这样只是朝他借力,会轻成这样,洛无尘被他那一拉之下,人没站起来,直接一个踉跄摔进了澹台漭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一时间有点旖旎,又有点尴尬。   赤雪从澹台漭的肩上忽然把头探到两人中间,两只眼睛一只眼看一个人。   两人:澹台漭倒是分毫不客气,直接肩膀一抖就把赤雪抖了下去。   赤雪:……   “你不爱我了,你有野男人了,信不信我哭给你看。”赤雪那哭腔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洛无尘被赤雪气笑了,道:“谁教你的这些?”   说完洛无尘便愣住了,就见澹台漭几乎是同时朝他看了过来,因为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说出的这句话。   赤雪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拣了重点词,嚎叫着「野男人,野男人」飞出了破庙。   “你说,我们算不算心有灵犀。”澹台漭朝洛无尘伸出手,打算扶着他出去。   洛无尘也不扭捏,直接把手搭在了他的掌心里,“许是青黛或者白芍教的。”   天知道,这是洛寒衣教的,他可嫉妒洛无尘只是半年就把一只霜燧鸟养得这样熟。   出了破庙,洛无尘就见门口摆着两只人形灯笼,一只稍大的灯笼上画着一个丑不拉几的人,洛无尘观察了半晌,才有些惊讶地问澹台漭:“这……是你?”   他很想说,这人画得像只动物,还是一只四不像那种。   澹台漭或许也觉得自己的画技太丑,目光闪躲了半天,最后才承认了。   洛无尘垂下头,嘴角的笑止都止不住。   澹台漭有些不乐意了,原本他是打算让洛无尘寥寥几笔画出来就算了。   可是看他好像很累的样子,自己的画像就不忍洛无尘来动手,于是就只能自己画了。   他知道自己画出来多半会被洛无尘笑话,可那也是没办法不是。   “赤雪。”澹台漭喊了一声,赤雪就乖乖叼着笔过来递给洛无尘。   “画你的。”澹台漭的语气有些赌气,其实他还是很想洛无尘能画一次他的。   洛无尘接过笔,看了眼澹台漭,走到偌大的天灯前,开始提笔作画。   洛无尘下第一笔的时候,澹台漭便觉得高度不对,要按洛无尘现在的样子画,底下得空出一片。   可是看到发髻时,澹台漭才知道,洛无尘画的,乃是他——澹台漭。   画好澹台漭后,洛无尘转头看着澹台漭,问他:“小将军,可行?”   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可该有的都有,就连他平时有些趾高气昂,眼高于顶的表情都入画七分。   反观他的自画像,澹台漭: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有些羞耻地道:“很好。”   确实很好,可是另一边,洛无尘却是不打算动笔了。   澹台漭忍不住走过去,“怎么不画了?”   “画什么?”洛无尘佯装不知,看着澹台漭的那双桃花眼里全是懵懂。   澹台漭:他知道洛无尘是装的,可看着他这样的表情,愣是不敢说他半句,只得压低了声音道:“画你。”   “我?”洛无尘脸上瞬间绽放了一个笑容,“如何画我?”   他应该是怎么样的?   丑恶的?凶煞的?还是——面目全非的?   洛无尘画不出来自己。   澹台漭这一刻忽然理解了洛无尘脸上的那个笑,他走到洛无尘后面,抓着他握笔的右手,立于天灯前,“对,画你。”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善恶,也存有善恶。   善有时未必是善,恶有时也未必是恶。   澹台漭的画其实很丑,他在家也练过很长时间,奈何不论练多少次,画多少次,他都画不出洛无尘三分姿容。   洛无尘感受着他掌心的炽热,身后胸腔里鼓动的心跳像是在猛烈地撞击着他的背般,让他的心跳也不由得加速跳动起来。   澹台漭握着洛无尘的手,一笔一划地勾勒着另一个洛无尘。   天灯上的洛无尘在澹台漭与他的手中渐渐成型,也不知道是不是洛无尘就在这里的原因,澹台漭觉得这一次画洛无尘,画得格外好看。   天灯上,两个人影,一高一矮,梳着鞭子扎着高马尾的澹台漭姿态傲意,稍矮一点的洛无尘被澹台漭画得更为精细,那有些淡漠的眼神,嘴角清浅的笑被澹台漭画出来,颇有几分欲语还休之意。   洛无尘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画像,回事这样。   随后澹台漭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在洛无尘有些空的手上,花了一支梅花。   “好看。”澹台漭画完便扶着洛无尘退后两步,欣赏着画中两人。   赤雪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天灯,忽然叫了一声,抢了两人手中的笔,飞到另一面画了一大坨黑墨,完了还画了另一坨墨,墨下黑点,仿若赤雪的子子孙孙。   两人:画完,赤雪像是终于胜利了似的,把笔一扔,示意两人赶紧点灯,火折子都给两人叼过来了。 第73章   不怪赤雪懂得这么多, 白芍带他在国师府放过只能飞人那么高的小天灯,这种顶天算是大了许多倍的天灯罢了。   它想看看,这么大的天灯究竟能飞多高, 究竟是它飞得高, 还是天灯飞得更高。   “点吧!”洛无尘失笑, 这赤雪当真是懂得太多了。   赤雪立即围着天灯飞了起来,好几次都把澹台漭的火折子扇熄了,澹台漭:他一把揪住赤雪的翅膀,毛都掉了一根,把它摁在地上,“再给我弄灭了,我把你点燃去点天灯。”   赤雪当即就熄火了, 洛无尘看得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得这笑声, 澹台漭忽然道:“洛无尘, 你也给我过来。”他语气不太好, 可洛无尘还是听话地走过去了。   澹台漭就没见过洛无尘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当即有点愣, 转头心里又有点小得意。   “怎么?小将军点不了,要求助于在下么?”   澹台漭:……   “算了,我不跟你计较。”澹台漭嘀咕了一声,哄着洛无尘,“对对对,我的国师大人,我澹台漭一介武夫,实在做不来这样精细的活儿, 有劳大人帮帮阿漭了。”   澹台漭分毫没从自己的语气里感觉到撒娇, 洛无尘听得这声「阿漭」, 整个人都有些觉得臊得慌,偏偏澹台漭还不自觉,见他过去了,一把拉过他,两人一起握着火折子,开始点灯。   约莫半刻钟,天灯都还没有飞起来,洛无尘偏头看着澹台漭,“你这天灯,不会飞不起来吧!”   “等等,等会儿。”这天灯是澹台漭做了好几日才做出来的,失败品自然不少,他可是问过做灯的老师傅,说他这灯铁定能飞起来。   一刻钟后,天灯无动于衷。   澹台漭正打算过去看看,就见天灯离了地。   “起来了,飞起来了。”澹台漭这一刻很兴奋,像是一个找到大人炫耀自己战利品的孩子。   洛无尘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灯缓缓升空,到人高的时候,赤雪忍不住了,开始围着天灯飞。   破庙外只有天灯上的光,上面的人影被灯光投射在地上,形成了两个相互对望的影子。   洛无尘看见了,觉得有些暧昧,是以并未告知澹台漭。   澹台漭偏头去看洛无尘的时候,恰好看到了那对影子,忍不住悄悄退后了两步,就着天灯微弱的光,看着两人足下黑影,偏头在洛无尘的影子上亲了一下。   天灯越飞越高,随着风向渐渐朝另一边飞了过去,赤雪在半空兴奋地发出阵阵鸣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半空实在太冷,赤雪很快就回来了,直接往洛无尘的袖袍里钻。   澹台漭:他拽着赤雪的尾巴把鸟拽了出去,眼神威胁地瞪着它。   赤雪:直到天灯变成了一个小点,洛无尘才转身看向澹台漭,语气瞬间变得疏离起来,“小将军,现在天灯已经放了,你是不是该放在下回去了。”   “急什么。”澹台漭朝洛无尘挑眉,“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要是累了告诉我,我背你抱你,怎么都行。”   洛无尘:他只是觉得,现在他跟澹台漭之间的气氛略微暧昧了些,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   可现在,澹台漭怕是不会轻易放他回去。   “还有什么?”洛无尘凝眉问。   “放花灯。”说完澹台漭就朝破庙跑了进去。   各式各样的花灯被他用一个推车从破庙里推了出来,不再是纯白色,而是大红色,各种样式都有,也不知道这人上哪儿买的。   许是看出洛无尘的想法,澹台漭不服道:“买买买,我很穷的好么,就不能是我自己做的?”   洛无尘:!!   他略微有些震惊,毕竟,这花灯的数目可不少,若是澹台漭自己做的,那……怕是刚过了年他就在做了。   如果没做好,怕是年前就在做。   洛无尘露出了对澹台漭刮目相看的眼神,这眼生让澹台漭颇为自得,他放下推车走到洛无尘面前,“如何,国师大人,可否受在下之邀?”   “我若不呢?”洛无尘轻笑。   “你人都出来了,绑我也把你绑了去。”澹台漭回答得理直气壮。   洛无尘便低声闷笑,笑了几声他便咳了起来。   澹台漭走过来帮他顺着背,也不愿强迫他,道:“你若当真不愿,我便送你回去。”   洛无尘正准备开口,就听澹台漭又道:“毕竟,这许是我最后一次与你相约。”   之后他便要上沙场,战场之上,生死由命。   洛无尘知晓他不会出事,可澹台漭居然不要脸的用一种非常可怜的眼神看着他,手还拽上了他的袖袍,嘴上如是说,行为可是颇为撒娇,就差拽着他的袖子晃了。   洛无尘不忍拒绝,道:“那便行吧。”   “上来。”澹台漭兴奋地把几个花灯拿开,露出了下面的蒲团,示意洛无尘坐上去,他推他走。   洛无尘:他什么都准备好了,压根就没打算放他回去好么。   洛无尘坐在拖车上,澹台漭像是会术法似的,推车周围都升上了一层帷幔,把洛无尘遮在里面,解释道:“推车颇为不雅,避免让人看见,委屈你一下。”   洛无尘:他算是听明白了,澹台漭这是在笑他端揣,要脸,没有身为男子的洒脱,变相地也在夸自己不惧世俗的眼光。   洛无尘坐在里面,顺手拿起来一盏花灯,那花灯大红,形似梅,其蕊为灯芯,火红的蜡烛上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囍」字。   洛无尘:他这是买到了婚烛,婚烛可比一般的蜡烛贵多了,这人是买东西也被人坑了?   洛无尘觉得澹台漭这人真的是……活该他穷。   洛无尘并不知道澹台漭要带他去哪里,不过河边是肯定的,最大可能便是京都的护城河,郊外的话……   洛无尘嘴角勾了起来,他顾忌着洛无尘的名声,多半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澹台漭才停下,挑开帷幔,笑着朝他道:“尊贵的国师大人,到了,可要在下抱你下来。”   洛无尘挑眉看着他伸出的手,张开了双手。   澹台漭许是没想到洛无尘会有如此反应,他都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没想到洛无尘居然理所应当的接受了。   他微微抿了抿唇,弯腰将他抱了出来,直接走到了河边。   这里早就被澹台漭布置好了,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垫子,刚巧床榻那么大,旁边还有被子,这阵仗把洛无尘看笑了,“小将军,你该不会打算在这睡一晚吧!”   “不是我,”澹台漭道:“是我们。”   澹台漭说话的时候微微欺近洛无尘,耳边是他略微灼热的呼吸,洛无尘不自在地别开脸,澹台漭走到软垫前,把他放在了上面,自己转身去搬那些花灯。   洛无尘也没打算帮忙,就看着他忙前忙后,他熟了一下,整整八十八盏。   “原本我想做一百盏的,没做出来。”澹台漭跑得急,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洛无尘从怀里掏出锦帕递给他,澹台漭拿过就擦,擦完还不忘闻一闻锦帕上的味道。   锦帕上沾着洛无尘身上的那种药香,味道很清冽,擦完澹台漭也没打算还,自己揣进了自己怀里。   洛无尘也没计较,一块帕子而已,他还嫌弃沾了澹台漭的汗呢。   赤雪的表现最积极,直接叼了一盏灯飞过去放湖里,完了问澹台漭要火折子,它不会吹,便用嘴啄着澹台漭,催他赶紧把火折子吹燃了。   澹台漭不动的话,它就把花灯往湖中心叼。   “赤雪。”澹台漭忽然爆喝一声,伸手威胁般指着赤雪,换来赤雪直接一嘴两爪叼了三个飞到湖对面去,放下后朝澹台漭示威般鸣叫两声。   洛无尘看乐了,发出很轻很轻的笑声。   那笑声听在澹台漭耳里就分外勾人,洛无尘极少这样笑,他的笑一般都是无声的,偶尔有声,大多也隐含嘲讽之意。   他偏头看去,城内的光在他背后盛放,衬得他整个人就像在发光一样。   那双桃花眼中慵懒之意尽现。   “怎么了?”洛无尘敛了笑,疑惑地看着澹台漭。   澹台漭明显感觉洛无尘现在很放松,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端揣之意,一条腿随意地曲着,另一条腿以脚掌掌地,左手弯曲随意地搭在膝盖上,问他「怎么了」的时候微微偏头,发丝随着着微小的动作落在胸前,一阵风来,让他的发略微有些乱。   澹台漭向来知道洛无尘长得好看,可现在这样略显随意的他,却让人无端觉得移不开眼来。   “无事。”澹台漭偏开了头,看着对面还在朝他「耀武扬威」的赤雪,道:“你就不能让赤雪把花灯给我叼回来么?”   洛无尘见他忽然回头,面上表情尤为可怜,把手搭在唇边吹响了一声哨子。   赤雪惯来习惯这哨音的,当即就觉得自己要完蛋了,赶紧把花灯给叼了回去,乖巧地蹲在洛无尘身边,讨好地用翅膀轻轻拍着洛无尘的背。   澹台漭:他几步上前抓着赤雪乱动的翅膀,“你也不怕把人扇凉了。”   赤雪:……   “起来放灯。”澹台漭语气变得有些别扭,洛无尘站起来,赤雪便仰起了头,好奇地盯着两人看。   澹台漭递了一盏灯给洛无尘,那盏灯的灯芯依旧是喜烛,纂刻着「百年好合」四个字。   洛无尘问他:“你是不是被骗了?哪有人花灯灯芯用喜烛做的。”   “我乐意。”澹台漭就是故意的,尽管明知贵了很多,可他还是想自私这么一回,未来事多变,能变到何种地步,谁也不知道。   洛无尘:“行吧,千金难买小将军一句「我愿意」,小将军,可否能点了?”   洛无尘脸上带着轻松的笑,那笑里是不加掩饰地笑话澹台漭傻,澹台漭不理他,吹燃了火折子,抓过洛无尘的另一只手,“我们一起点。”   其中的小心思,他希望洛无尘发现了,又希望他没有发现,只能装傻充愣又忐忑的期待着什么。   洛无尘确实没多想,可是看着那喜烛,依旧让人觉得有些臊得慌。   点了一盏,后面便就变得顺其自然了起来,待到所有花灯都点完,整个湖面已经亮成了一片。   澹台漭放的花灯颇为讲究,那些花灯飘在湖中,变成了一个偌大的「尘」字,旁边还有一排略小的字——愿君安康。   愿君安康?   洛无尘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他偏头看向澹台漭的侧脸。他的侧脸刚毅,却并没有回头看洛无尘,而是轻轻抓住了洛无尘垂在身侧的手,小声道:“愿君康健,顺遂一生。”   说完他才偏头朝洛无尘看过来。   身后响起「砰」的一声炸响,烟花在城中绽放,湖面也倒映着烟花色,澹台漭的眼睛里倒映着烟花乍现的光,让洛无尘无端看出了深情来。   洛无尘回神,抽回自己的手,宽大的袖袍将他的手拢住,他嘴角依旧带着淡漠的笑,他的声音混杂着烟花的炸声响,“也愿君康健,顺遂无忧。”   洛无尘突然而来的疏离,让澹台漭心底里忽然一空,他微微攥紧了手,两人都未再言,齐齐看着湖面花灯,良久以后,洛无尘才道:“小将军,有心了。”   洛无尘再怎么不明白,也懂了澹台漭的意思。   毕竟,不会真的有人对一个全然无重量的人这样花费心思,只是他们——这一生都没可能。   与其知道注定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奔着这个没有结果的结果而去。   洛无尘不是澹台漭,澹台漭也不是洛无尘,固然理解,却无法做到真正的设身处地。   洛无尘没那么大的胆子,他豁不出去,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说他辜负也好,或者其他什么都好……   洛无尘面上的微笑愈加疏离,澹台漭自然知道了洛无尘的意思,不免暗骂自己心急。   洛无尘是什么样的人?他能只是小小表现一下,就能抱得美人归?   澹台漭觉得,倘若洛无尘今日真被他这么一点小心思打动,那才真的不是洛无尘了。   “没事儿,好歹咱们也曾共患难过,权当作为朋友,哄你开心。”澹台漭站得笔直,双手枕在后脑,忽然偏头看向洛无尘,“怎么样?洛兄,心情可曾好点?”   现今的朝堂洛无尘要操的心思多着呢,原本澹台漭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人在跟前。   一时间他有些没忍住,再想到不久自己便要出征,他临走前不做点什么,实在有些不安心。   邵雪月那人太过骚包,他都看出洛无尘有意拉拢了,他怕邵雪月那玩意儿没个轻重,更怕洛无尘被那死东西拐了去。   澹台漭说得太过理所应当,洛无尘一时间也没分出到底是自己想多了,还是澹台漭是真的当他朋友。   “放心吧!”澹台漭忽然伸手勾住了洛无尘的肩,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现今的朝堂,相信不论是你还是皇帝,都会将我调遣去北原,不管是于公还是于私,这一趟,我都得去。”   澹台漭的语气少了方才的暧昧之感,说得有理有据,“现今的朝中,我知你权势滔天,到底你身子不好,又不爱出门,憋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洛无尘:他总觉得澹台漭正经不过三分,便会原形毕露。   洛无尘轻笑道:“有劳小将军挂心了。”   待灯熄了,澹台漭仰头看了一眼天,他们放的天灯已经不知道飘哪儿去了,赤雪一直在湖里这盏灯上站一下,那盏灯上啄一啄,也不怕烧了自己的嘴。   “时辰差不多了,小将军,回了吧!”洛无尘轻笑着。   澹台漭虽然觉得独处的时间还不够,到底想着洛无尘的身子,道:“行,我送你。”   澹台漭吹响了哨子,一皮马忽然从某个方向奔了过来,看着那马洛无尘便皱了皱眉,马上少不了颠簸,洛无尘近些天的身子,是有些受不了在马匹上奔跑的。   不过他没说,澹台漭已经率先上了马,一手拽着缰绳,朝他伸出了手。   “放心,我这马不颠。”见洛无尘犹豫,澹台漭解释道。他的马多,有专人照看,性子不一,这匹马的性子是最温顺的。   洛无尘轻轻笑了起来,他觉得有时候澹台漭简直是他肚子里的蛔虫,他想什么,他都能料到一二,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慌,却又有些享受。   他把手搭了上去,澹台漭微微用力,就把洛无尘甩到了他后面,对他道:“前面风大,你在后面,我为你挡风。”   “那便多谢小将军了。”洛无尘在他身后,手被澹台漭拽过去,搂着他的腰。   “别掉下去了。”澹台漭嘱咐了一句,才一夹马腹,马儿便悠哉悠哉地往城内行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直到把洛无尘送到国师府附近,澹台漭才忽然开了口,“无尘……”   他喊无尘,不是洛兄,也不是国师,更不是丞相。   洛无尘未语,等着他的后话,只听澹台漭像是犹豫了很久,才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等我回来。”   语气里有极力压下的担忧,洛无尘听出来了,不由轻轻「嗯」了一声。   听得这声嗯,澹台漭明显松了口气,不管是洛无尘骗他的也好,还是怎么,至少,他第一次得了洛无尘的一声应承。   这人惯来抠门得很,极少主动答应别人什么,别更说答应他了。   马蹄「嗒嗒」停在国师府,此时已然子时,国师府内灯火通明,就城卫军都在国师府内进进出出。   澹台漭:??   不是,他要把洛无尘带出去不是告诉洛寒衣了吗?国师府这是出什么事了?总不能是找洛无尘吧。   澹台漭有点慌。   还没走到国师府的大门口,澹台漭就听得一声“大人回来了,大人回来了……”   国师府忽然就沸腾了起来,青黛跟蓼实提着剑,周围的城卫军忽然全都拔出腰间佩刀,将澹台漭团团围了起来。   青黛一看到洛无尘便哭了,一把将澹台漭从马上掀下去,把洛无尘接下来。   “小将军,你掳我家公子,是谓何意?”   澹台漭:??   他抬头就见洛寒衣跟夜绍溟坐在围墙上,正用一种看戏的目光看着他。   洛无尘也看到了,瞬间就懂了洛寒衣这是起了玩心,可是,他这位师父,究竟在试探什么呢?   试探澹台漭对他究竟何意?还是试探澹台漭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人?   “无事。”洛无尘无视了洛寒衣,朝青黛跟蓼实道,“师父知道,只是没有告诉你们。”   青黛跟蓼实:两人齐齐看向围墙上看戏的洛寒衣,他们知道疯赖子不靠谱,可没想到这么不靠谱。   围墙上的洛寒衣:他傲娇地一扭头,朝夜绍溟道:“回去吧,没戏看了。”   澹台漭:他才知道,自己居然成了给洛寒衣表演的戏子。   他看着洛无尘,忽然觉得还是洛无尘好,至少不会耍他玩儿。   国师府从一阵兵荒马乱,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澹台漭连进门讨口水喝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青黛、蓼实、白芍,还有林柚四人给瞪了回去。   他理亏,也不想跟洛无尘的人起冲突,几乎是夹着尾巴走的,走了几步他又好像觉得不甘心,朝着国师府大喊了一声:“洛无尘,你等我回来。”   众人:??   洛无尘听得嘴角失笑,一旁的洛寒衣见了,虽然自己的做法颇为不妥,到底让这小子正儿八经地笑了一回。   那笑不再故作老成,而是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   “十八岁就该有十八岁的样子嘛,到底不是暮年人。”洛寒衣故意说得很大声,就连门外的青黛他们都听见了,澹台漭自然也听见了这句话,顿时笑出了声。   翌日早朝。   未等皇帝主动喊他,澹台漭便出列请命,只是他言不止他一人,他还带上了凌妄嫡子——凌霄。   不论是官职还是品级,澹台漭在朝中而言,除了经历之外,他确实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他之所以合适,皆因从小便生活的军营里。   凌妄第一个出言反对,全被澹台漭以武将官职堵了回去,又言:“朝廷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享清福的,在其位便谋其职,凌大人,难道大人是觉得,令郎在其位,却不谋其职,是乃德不配位么?”   澹台漭这话说得颇为犀利,洛无尘大概明白了澹台漭这么做的用意,他不止点了凌霄,还点了其他几位与将领相关之人,借口自己手里没人,为了雍国江山,虚得有人助。 第74章   朝堂上反对的人居多, 毕竟真走了,生死为何,尽皆不知。   澹台漭想要让他们在战场上死, 那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任何人都不放心。   皇帝当即高兴的一拍龙案, 当廷封澹台漭为主将,其余人让澹台漭自己看他们的能力分职。   这一令给了澹台漭很大的空子钻。   澹台漭在给洛无尘腾路,也或许是在给江随云腾路,总而言之,不管他为的是哪一方,于洛无尘而言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毕竟京都没了这些碍事的,到底会顺手更多。   散了朝, 澹台漭在宫门等着洛无尘。   他神色凝重, 看着洛无尘的视线颇为担忧。   昨夜澹台漭回府, 没想到江随云居然已经等在了他爹的书房里, 还直言要他为洛无尘引荐江随云。   这事儿澹台漭拒绝不了,只能告诉洛无尘。   洛无尘佯装不知江随云的身份, 问澹台漭:“在下记得,笑春风的老板,就叫江随云。”洛无尘不由失笑,“怎么?小将军, 你是觉得在下常日里太过无趣,想要在下去倌馆玩乐,将军好意,在下心领了, 只是你也知道在下的身子, 怕是有心无力。”   澹台漭:敢情他还记恨着自己给他送各种鞭的那档子事儿呢。   澹台漭此刻觉得洛无尘颇为记仇, 想到江随云的话,便道:“他知晓赤令军。”   这是江随云授意的,如果洛无尘不见他,那便说出赤令军。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把自己放在洛无尘的下风,可到底他有赤令军在手,且借雍国国库而养,丢一个把柄给洛无尘抓,以此来博得洛无尘的信任。   洛无尘沉默了,他视线沉沉地看向澹台漭,“所以,江老板这是送了在下一份厚礼?”   澹台漭正想解释,就听洛无尘又道:“江老板既然如此诚心,那便一见又何妨。”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这神色,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他总觉得,洛无尘跟江随云要是真对上了,那么势态将不会如现在平缓,而会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速前进。   “洛无尘……”澹台漭忽然出声,喊得连名带姓。   不远处的林柚听了,以为澹台漭又要做什么,抬眸看去,却见澹台漭什么也没做。   洛无尘也奇怪地盯着澹台漭看,就听澹台漭道:“江随云绝非善类,你不要……”   “小将军,我不懂你了。”洛无尘自然知道江随云绝非善类,他也从来不会把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往善的方向想。   「善」在这个疮痍的世界上,根本没什么作用,否则霁国不会灭,雍国不会出。   澹台漭被洛无尘这么一打断,也知晓自己此话不妥,到底,他也算是江随云的人。   可是澹台漭却不明白了,自己要说的话到底于他有利,为何不听?   澹台漭却不知道,他是不想让澹台漭为难,一个人没道理占着两条道,总得选一条,江随云那边有他澹台家,一个澹台家与他一个洛无尘相比,孰轻孰重不难抉择。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   洛无尘不想失望,便也就不期望了。   与其去承自己根本承受不起的情,那倒不如从初始便分明。   澹台漭朝洛无尘抱拳,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这算是慎重,也算是在告知洛无尘方才他话语未尽之意。   洛无尘面上神色分毫不显,心底到底存了几分失落。   毕竟自从来了这京都,澹台漭就像一只苍蝇似的一直在他身边飞。   有时候虽然有些扰人清净,可到底让他死水般的生活,多了几分涟漪。   洛无尘目送他离去,随后才迈动脚步,朝马车行去。   林柚驾马朝国师府而行,另一边,江随云却已经快速收到了消息,洛无尘同意见他一面,却不会去笑春风。   无法,江随云只得带了几个长相清秀的小倌亲自登门国师府。   于外言:洛无尘要看小倌表演。   这传言不过一个时辰就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正在整顿行军的澹台漭:他都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只得加快了整装速度。   皇帝给了他一块令牌,调军十万,势要他将北原收复,驱赶蛮夷,最好将北荒蛮夷打得永世不得扰他雍国边境。   其实澹台卓跟北荒蛮夷打了这么久,最后还传出兵败的消息,澹台漭虽然不知道澹台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可他不信他爹会出事。   倘若他爹当真出事了,江随云不可能这么淡定,他料定澹台卓没事。   所以还有心情跟洛无尘好好道别,就是不知道江随云的葫芦里卖的就是什么药了。   是想让他爹留在北原,借机起兵还是如何?   他把京都能用的武将都调走,那么就只剩下御廷尉还有城卫军的青黛跟蓼实了。   他给洛无尘腾了一条康庄大道。   澹台漭望着国师府的方向,目光深沉又忧虑,心道:洛无尘,你一定会好好活着的对不对?   不管是从皇帝手里还是与江随云表面和谐的暗地对弈。   国师府。   江随云带了七个小倌登门国师府,这边洛无尘刚好把将邵雪月召回的信笺放出去,那边就传来来江随云求见的通报声。   “来得倒是挺快。”林柚抱剑立于一侧,对于江随云的动作简直嗤之以鼻。   在林柚眼里,江随云到底只是一个倌馆老板,现今这天下,谁人不知攀上了洛无尘,好处那是享之不尽。   只是林柚不懂,江随云乃是笑春风的老板,自从笑春风出现后,春风楼的生意便差了许多,青黛去查一次账回来就骂一次江随云,奈何他们春风楼也不可能弃了现今的生意转做倌馆。   于情于理,洛无尘都没理由见江随云。   澹台漭究竟给他们公子说了什么,才使得他的公子半点不计前嫌。   “请江老板到正厅,我稍后便去。”洛无尘朝通报的人道。   那人立即退了下去,洛无尘起身,白芍为洛无尘宽衣,换了一件衣裳,随后才捧着汤婆去见江随云。   到得正厅,江随云一身玄青色长衫,正在喝茶,见得洛无尘出来,他放下茶盏,朝洛无尘恭敬地作了一揖,“草民,见过国师大人。”   江随云未行叩拜之礼,洛无尘也不计较这些虚礼,道:“江老板不必多礼。”说完便去主位上坐着。   “江老板,请坐。”洛无尘坐好才对江随云道。   正厅一时间忽然沉默了下来,林柚抱剑立在一旁,白芍垂首立在另一边。   “你们下去吧!”洛无尘忽然道,林柚跟白芍这才领命退了下去。   待两人走后,洛无尘才端起茶杯,轻轻别着浮沫,吹了两下,喝了一口才对江随云道:“江老板,不知你让澹台漭朝我引荐你,是为何意?”   洛无尘并未对江随云说澹台漭已经对他说过赤令军之事,毕竟此事可大可小,能把澹台漭摘出去,他便尽量摘。   对于澹台漭,洛无尘向来是,他护他,他便也护着他。   他不愿欠澹台漭太多,他怕自己最终终究会还不起。   江随云闻言愣了一下,澹台漭命人给他传信只言洛无尘愿意见他,他以为是澹台漭说了赤令军这个筹码,洛无尘才愿意见,难道……不是?   江随云忽然拧紧了眉,可他到底不是没见过风雨的人,道:“想必丞相大人知晓澹台将军跟在下的关系。”   洛无尘保持着别浮沫的姿势,挑眼朝他看了过去,“哦?”洛无尘道:“澹台将军跟江老板,是什么关系?”   江随云忽然觉得喉间一哽,他相信,凭洛无尘的聪明才智,不可能猜不到这一点,洛无尘这是要他亲口说。   他是什么意思?如此防备自己,他是在护着澹台家?   想明白这一点,江随云反倒释然了,他道:“澹台将军于在下,乃是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洛无尘放下茶盏,道:“那江老板找在下,又是何意?一国重臣与一个倌馆老板,能有何话言。”   江随云喉间又是一哽,洛无尘这是直接要他说出自己的老底,毕竟澹台卓乃一国重将,岂会无缘无故帮他一个倌馆老板,这其中没什么猫腻,就算他江随云说了,洛无尘也不会信他。   江随云一边在心里骂洛无尘老奸巨猾,一边又思衬若是没有洛无尘的协助,他能成功的几率为几何。   想来想去,江随云也只有一半的把握,他要全胜,那便少不了洛无尘的协助。   他跟洛无尘不是敌人,是盟友。   可是这话江随云说出来,凭着他现在的身份,不过是高攀,洛无尘很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异想天开。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江随云不能让自己落与洛无尘太后,他得为自己争取足够的利益与地位。   可要得到,那便注定要失去什么。   江随云想通这一点,却也知道有得必有失的道理,他观察洛无尘的时间不短,也推算过洛无尘的目的,很显然,洛无尘的目的与他几乎相同。   否则,洛无尘便不会从一代名震天下的神医成为当今权臣。   “在下身份,现在不便言说,大人只需知晓,随云与大人的目的,一样,且绝对不会诓害澹台家。”   「不会诓害澹台家」几字一出,江随云明显感觉到洛无尘的情绪变了些许。   洛无尘神色微变,气质却比方才冷淡了一分,那种感觉很微妙,常人怕是难以发现,江随云也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感觉到了洛无尘不高兴,不由抿紧了唇。   洛无尘打量着江随云,他自己的身份没说,反倒从自己的话里推测出了自己话中隐含的条件,这江随云,看着年纪比他还小一点,却能如此敏锐。   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他生杀不形于色,这种感觉,让洛无尘无端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种感觉是很微妙的。   这一次,洛无尘认真打量着江随云,江随云也由得他打量。   “理由呢?”他要他洛无尘帮他的理由呢,澹台家到底是他江随云的人,他想保,到底算是多此一举,重要的是,江随云冒险找他,觉得他会帮他的理由。   “我要雍国灭,复霁国。”江随云这话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洛无尘是想灭了雍国,但却没想过复霁国,前朝皇室在他决定做这件事之前,他仅知只余他一人,可江随云为什么要覆了雍国?   答案显而易见。   洛无尘嘴角挂着一个不知是喜还是释怀的笑。   前朝遗臣就算想覆了雍国,大多也难抵雍国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压力,且就算是前朝遗臣之子找上澹台卓,也不足以让澹台卓冒着这样的风险去帮一帮前朝老臣的遗孤。   江随云——是他那位从未谋面的弟弟啊,他以为他早已死在了战乱中。   毕竟当初这消息宫中有人知,虽为传得太远,到底知道的人不少,他以为……他那位只比他小了几个月的弟弟已经死了。   现今得到了答案,洛无尘之前忧虑他若是灭了雍国,这天下又何人继的忧虑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得很,他当不了皇帝,届时的天下只会更乱罢了。   “好,”洛无尘微笑着看向江随云,“我帮你。”   他帮江随云。   江随云大概是没想到洛无尘这么轻易便答应了,有些震惊,却还是朝洛无尘作了一个于霁国而言最尊敬的揖。   那是前朝霁国,凌驾于父母之上的恩师之礼。   江随云这是在用一个揖,告知他,他帮了他,那便是他最尊敬,也是最尊贵的人。   洛无尘没有扶他起来,而是道:“你离开吧,北原事我不会告知皇帝,也会在宫中替你周旋,我给你足够的时间整军。”   洛无尘也算是看明白了,澹台卓来报说自己兵败,这事具体为何,他也是瞒着洛无尘的。澹台漭不急不躁,半分未曾问过他爹安危,洛无尘便知其中有猫腻。   现今江随云出现,又说了这些话,澹台卓兵败事假,很可能北荒蛮夷也被澹台卓以别的方式收入麾下,而今澹台漭又带兵十万出征……   洛无尘略微失笑,觉得江随云这一招「草船借箭」玩儿的颇好。   赤令军不够,借用他的手杀了傅胜,杀了珉武王这等拥兵之臣,又利用澹台卓十多年来在皇帝面前经营的忠心,直接骗兵二十万,加上赤令军的话,洛无尘估计,江随云现今拥兵怕是得有近三十万。   雍国土地辽阔,可这十多年来,雍国只有数量庞大的兵,却很少有人去正儿八经的练兵。   他们贪图享乐,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从前陪着皇帝血染沙场的老将都不再愿意带兵,更何况那些只带着「士卒」之名的散兵。   洛无尘不禁想:雍国能安稳十多年,除了一个澹台卓,便只余十三年前的那场残忍暴戾的前朝皇族覆灭事的余威,实际上只余骨架,再无实力。   “江某告辞。”江随云进来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带着他带来的小倌离开了。   来得快,去得也相当快。   洛无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江随云助他,那他便也助他。   他愿意拖着这幅残躯,去当江随云的盾,至少,他们家,还有一个正常的血脉遗留。   这条复仇路上,他不是孤独的,他还有一个弟弟,并且,这个弟弟,抱有跟他一样的执念。   “随云随云,随云来,乘风去。”洛无尘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尽管这件事已经快被他遗忘在时间的长河里。   这是他父皇,亲自为他那个从未谋面的弟弟取的字,愿他一生轻松,云般淡薄,风般自由。   一如洛寒衣对他所期望的愿景,一生风华盛,不然纤毫尘,所以洛寒衣才给他取名「无尘」二字。   他们这一生都过得太过艰辛曲折,只要自己还活着,只要雍国宋皇室还存在着,他们的肩上,便是全族人的鲜血与骸骨堆积,这一生都无法获得片刻的轻松恣意。   洛无尘召了林柚进来,对他言:“准备一下,我要进宫。”   皇帝选妃之事不能再拖了,他得暗中推一把。   洛无尘借口为皇帝把脉进了宫,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刘隐士正朝宫中来,为皇帝宋丹药。   “好久不见,刘隐士。”洛无尘下了马车,与刘隐士并排而行,雪地印下两人足印,林柚驾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其实洛无尘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刘隐士了,不过观刘隐士模样,过得应该相当不错,初见时刘隐士瘦得像条竹竿,现今已经有了发福之兆。   “国师大人。”刘隐士朝洛无尘恭敬地行了一礼,他手里端着托盘,忽然欺身在洛无尘耳边道:“大人,凌妄前几日曾来过仙灵宫,说奉皇帝口谕,前来拿丹,你也知道,丹药一直都是老夫亲自送,绝不假他人之手,你说这凌大人是想做什么?”   “此时你可禀报给皇上了?”这事儿洛无尘是当真不知,前几日朝中向来安静,并未传出有谁有什么动作。   “那倒没有,只是一直见不着大人,仙灵宫又忽然被人暗中看守了起来……”   “看守?”洛无尘凝眉,仙灵宫属于后宫,后宫有御廷尉,归青黛管辖,青黛并未告知他此事,应当是还没发现。   “御廷尉的人?”洛无尘问。   刘隐士不确定地点了下头,“应该是,穿着御廷尉的服饰,不时便要来仙灵宫巡查,之前青黛大人带人来巡查过,我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   洛无尘忽然加快了步子,刘隐士一时间居然跟不上。   洛无尘看着前方忽然冒出来的信蚕,弯腰一把将它抓了起来,这只信蚕也不知道怎么了,浑身雪白,隐隐有成茧之势。   刘隐士只能看到洛无尘忽然弯腰抓了一捧雪在手里,于是不解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把信蚕放进袖袋,排掉手中余雪,转头笑看着刘隐士,“让您见笑了,我方才看到一片形状完好的雪,却入手便化了。”   一旁的林柚闻言忽然瞪大了眼看向洛无尘,这是听风楼的暗语,他立即驱车上前,“大人……”   洛无尘悄悄塞了一只信蚕给林柚,示意他通知青黛。   林柚立即领命拿了洛无尘的腰牌,驾车前往御廷尉。   刘隐士不解地看着洛无尘,不过这么久了,他也知道洛无尘的手段,半分多余的话也没有,继续跟洛无尘说着仙灵宫的事。   洛无尘全程淡然,好似这些事并不能让洛无尘注意分毫。   说完刘隐士便不再言了,洛无尘却问了他一个问题:“刘隐士你确定仙灵宫的药没被动过手脚?”   话毕,洛无尘忽然顿住了步子,转头笑看着刘隐士。   “当然没……”问题两个被他哽在咽喉,他并不是时时守在仙灵宫的,闻言猛地掀开了手中托盘上的红布。   里面躺着皇帝半个月的丹药,每个瓷瓶都是精心挑选的上等瓷器,刘隐士心中慌了一会儿,忽然示意洛无尘拔开一个瓶塞闻闻味道对不对。   他鼻子比不上洛无尘的鼻子,否则也不能被洛无尘这么轻易的打压了下去。   洛无尘看得失笑,拿过瓶子闻了闻。   瓶子里的味道算不得刺鼻,却带着一种花香。   皇帝的丹药里,洛无尘从未给过花的药,更没有这种容易让人迷惑心智的药材。   “刘隐士,你是想被斩首么?”药材被人动了手脚都不知道。   刘隐士立即朝洛无尘跪了下去,“小人知罪,小人之罪。”刘隐士连连告饶。   这药是送给皇帝的,皇帝出了事,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他这位炼丹人,凭着皇帝对洛无尘的看重,顶多只是责备他一番。   他要靠洛无尘而活,可也极容易靠洛无尘而死。   “回去吧,该怎么做,你应该明白。”洛无尘语气不见半分愠怒,可那平淡的语气,无端让刘隐士脊背生寒。   洛无尘惯来如此,就算是眼睁睁的看着傅胜与珉武王受刑,他都不眨一下眼睛。   怎么做,刘隐士当然明白。   仙灵宫里有什么人,谁又极其容易背叛他……   刘隐士自认不是什么好人,可谁要他的命,他便也会要他的命。   刘隐士离开了,走得足下生风,洛无尘转身继续往乾宁殿走。   他走过的每一寸,曾经都被鲜血覆盖过,所以,他极其不愿意用自己的脚踩踏在这皇宫中,凡事皆用马车或软轿代步。   他不是不能走,只是每一次的迈步,脑子里都像是被鲜血覆盖了一样,将他的眼睛也染红了一般。 第75章   洛无尘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走到乾元殿的, 此时于言正侯在殿外,见洛无尘来了还略有些诧异,毕竟无人来报洛无尘求见。   “劳烦公公。”洛无尘微微颔首, 于言赶紧进去通报。   皇帝亲自出来迎接洛无尘, 见他独身而来, 未见马车,问道:“无尘,可是出了什么事?”   “无事,只是现今一月已过大半,皇上选妃之事,怕是得着手准备了。”   后宫现今几乎没什么人了,实在空虚, 皇帝的子嗣不多, 宫中现今出了一个十三公主之外, 只有两个六岁左右的稚子, 从前是交由先皇后抚养,先皇后自缢后又交给了莫安雪, 莫安雪走了之后,这两个孩子,再无人管教。   洛无尘听闻,皇帝对他们不闻不问, 整日过的生活猪狗不如。   洛无尘觉得,皇帝多半已经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两个孩子了。   昨日洛无尘更是听青黛说,这两个孩子,几乎成了宋羽衣的出气筒, 无事便去冷宫对着这俩个孩子打骂。   洛无尘让青黛不要管, 他自己也没打算管, 这是皇帝自己的事,他不是什么圣人,面对几岁大的孩子他有可能会犹豫,生死全看他们自己吧。   “圣旨今日下朝便已经颁发下去,初选十八开始。”皇帝道。   “十八?”那不就是明天?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洛无尘没想到皇帝比他还心急,便转了话语,“皇上,该把脉了。”   皇帝想在的身子骨越来越好,洛无尘也从初始的几天一脉改为现在一个月一脉。   皇帝伸出手,洛无尘探了股轻柔的内力进去,发现那蛊在皇帝体内生长得很好,也许是那蛊胃口太大,皇帝的身子慢慢有了枯萎之势,只是不太明显。   洛无尘放开皇帝的手腕,换另一条,很快把完脉,洛无尘不由嗤笑养在皇帝身体里那只蛊的贪心,问皇帝:“皇上近些天太过劳累,于身体不利,可要听醒神曲。”   皇帝有些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听闻洛无尘这么一说,将洛无尘的医术夸了一顿,又言知他者莫过无尘也。   洛无尘叫来宫人取了一把琴,自己盘膝坐在琴桌前,抬手抚琴。   这琴声与洛无尘往日所弹完全不同,他用了丝丝内力,琴声铮铮,似在与什么东西争斗。   洛无尘拨动琴弦的姿势优雅淡然,神色不悲不喜,嘴角却勾着淡漠的笑,可那笑颇为冰冷。   皇帝全程闭着眼享受琴音,半分没发现洛无尘神色不对。   一曲将毕,洛无尘有些气血翻涌,一口血硬是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他脸色微微苍白,却是无人在意。   曲毕,皇帝睁开眼,觉得洛无尘的琴声仿若有某种魔力,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洛无尘只得谦虚应下这称赞,皇帝若是知道,这带着几分异域风格的琴音是为了控制他体内的蛊,怕是将洛无尘千刀万剐都难以解恨。   洛无尘又为皇帝把了一次脉,言很好,又为刘隐士解释了一番今日丹药怕是不能送到。   因为皇上身子的原因,需得修改丹方,皇帝忽然暴怒的脸色才瞬间收了回去。   洛无尘给皇帝开了药方,命于言亲自去拿。   于言接了丹方,发现洛无尘给了他一张字条,他神色变了变,知道洛无尘用他的时间到了,赶紧领命前往太医院抓药。   路上,于言展开纸条,发现洛无尘什么都没对他说,只道:“他要见一见林冬引。”   林冬引现今已经是太医院院使,又是澹台卓的人,想必澹台卓已经知会过林冬引了,林冬引当天晚上便依约来到了一幢破烂的小院子里。   这院子是当初洛无尘为青黛买下的,奈何青黛不要,便空了下来。   “国师大人。”林冬引身着太监服,看着洛无尘只是虚虚行了一礼。   林冬引惯来不太看得惯洛无尘,嫌弃他手段太过残忍,几乎与当朝皇室无异。   洛无尘也不介意他的态度,问他:“听说你负责为各府千金把脉验身,可有什么收获?”   洛无尘一点也没拐弯抹角,这让林冬引反倒有些不适起来。   他以为洛无尘怎么也要与他周旋一番才会绕到主题上来,没想到这么开门见山。   “各府千金无虞,明日便是选秀盛典,国师大人与其在这里与下官周旋,不如好好准备一下明日的选秀。”   洛无尘闻言笑了,“选秀自有礼部负责,林太医还是莫要为在下操心了。”   林冬引:他只是好心提醒而已,这人怎的这么不买账。   林冬引惯来固执,于是看着洛无尘的脸色也愈发不好了,“大人若是无事,下官便告退了。”   “等等,”洛无尘见他要走,立马喊住了他。   “大人还有何事?”   洛无尘从那破烂的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身形纤瘦,却半分不见孱弱,气势刚猛。   “澹台漭问你要了多少药草。”   林冬引闻言,面色猛地一变。   心中思绪斗转,他知晓澹台卓与洛无尘有关系,可没想到关系竟深到了如此地步。   转瞬,林冬引又释然了,倘若澹台卓对洛无尘毫无防备,又岂会不知他给了多少药草给澹台漭?   “国师大人,不若去问问小将军?”   “阿漭忙着整顿行军,后天便要出发,我不愿去扰他。”洛无尘这话说得颇为暧昧,林冬引也知道,只有澹台家的亲近之人才会喊澹台漭为阿漭。   自动君衡山一役,洛无尘跟澹台漭之间的关系便是众说纷纭,却从来都没得到过两人的证实,朝堂之上偶尔这两人又是争锋相对之态,林冬引一时间也不明白两人究竟在玩儿什么把戏。   可是听得这声「阿漭」,林冬引便懂了。   洛无尘是自己人,不论是澹台卓还是澹台漭都承认的自己人。   林冬引的态度瞬间转了个大弯,拱手朝洛无尘十足恭敬地道:“十万石。”   洛无尘闻言微惊,十万石可不是个小数目。   得了这个数量,洛无尘也明白了澹台卓的心思,他之前推测的所有都是真的,澹台卓确实已经在北原整军,很可能就等着澹台漭过去,然后澹台漭去了之后,澹台卓才会告知澹台漭他们的具体计划。   毕竟——澹台漭心里有他洛无尘,让他带兵远赴北原,若是知道把他洛无尘丢在这里,澹台漭很可能不愿去。   想到这里,洛无尘不由笑了,他们到底是太看得起他洛无尘,还是小看了澹台漭。不过,这到底是澹台卓的主意,还是江随云呢?   不过洛无尘更偏向江随云。   他让澹台卓故意将跟北荒蛮夷的战事拖长,拖到一种极致,然后让澹台卓上书兵败之事,堂而皇之地从皇帝手里骗取兵马。   “我知道了。”洛无尘挥了挥手,林冬引这才告辞离开。   是夜。   林柚驾车回国师府,洛无尘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今日未曾下雪,街道安静非凡,整条街上都只闻得马蹄踏踏之声,与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洛无尘嘴角勾着淡漠的笑,林柚整个人都警惕的望着四周。   行到一处十字路口,洛无尘突然出声道:“停。”   林柚立即勒住了缰绳,马儿不安地在原地踱步,不时打一声响鼻。   风都仿若是寂静的。   洛无尘挑开车帘,手里抓着一把青黛给他准备吃的小零嘴,那是一把豆子,豆子上裹芡,入口酥脆又甜。   洛无尘朝林柚瞄了一眼,林柚立即拔出长剑,朝周围朗声道:“阁下何人,鬼鬼祟祟,是想暗杀我家公子么?”   周围寂静,只余风过之声。   林柚看了一眼洛无尘,洛无尘嘴角勾着笑,突然从掌心里拿出了一颗豆子,朝着一个方向轻巧一弹。   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猛地响起。   一人从房顶滚了下来,以头点地,当场身亡。   林柚:他都差点惊掉下巴了,这杀手这么菜的吗?居然就这么直挺挺地落了下来。   林柚不知道的是,洛无尘耳力惊人,他是借着那颗豆子点了人家的穴,根本就没想过要人活下来挥剑砍他。   很快,周围的隐秘处就冒出了十多个人,他们全部身着黑衣蒙着面。   洛无尘惯来独行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暗杀他简直易如反掌,更何况这里早就被他们清理过,根本就不会出现扰事的百姓。   一人走上前来,手中大刀让洛无尘颇为眼熟。   他初始进京时,那帮人便是拿着这样的大刀。   太子已然亡故,珉武王身陨,纵然知晓朝中依然有人,可洛无尘确实没想到,这帮人竟然还敢提着当初之装扮前来见他。   是觉得他这幅病体半分动弹不得了?   “国师大人,好久不见。”领头人朝着洛无尘道。   林柚疑惑地看向洛无尘,却也知道这人并非前来叙旧,他只是想知道,洛无尘到底会不会下令杀了这帮人。   洛无尘却看也没看他,道:“好久不见,胡掌事。”   胡掌事?   林柚隐约觉得这称呼有点耳熟,却想不起究竟是谁。   胡统领摘了面巾,面巾之下是一张林柚颇为熟悉的脸。   他在京都见过这张脸很多次,随后道:“胡禅?”   听风楼京都分堂掌事——胡禅。   “你背叛公子?”林柚想要上前,却被洛无尘伸手拦住了。   林柚忽然懂了京都除了春风楼还有听风楼分堂,为何洛无尘次次都让他舍近求远,敢情他们公子早就知道了京都分堂出现了叛徒。   一个人的背叛理由有很多,胡禅理由为何林柚不知道,但是洛无尘一直待他们不薄,单是利益这一块,林柚想不出胡禅为何要背叛听风楼。   胡禅却没有说话,而是看着洛无尘,嘴角扬着一抹嗤笑,“洛无尘,你言你对听风楼的所有人不薄,却也不过是想让他们为你卖命罢了。”   胡禅挥了挥手中大刀,忽然朝周围的人使了一个眼色,“上。”   半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洛无尘知道胡禅为什么会背叛他,他也从不逼迫任何人为他卖命,不愿意的人,他也可以给他一纸契书,归他自由。   可是胡禅偏偏不这么做,而是选择听信别人,也或许,他本来就是别人的人,捏造身世混入听风楼。   洛无尘垂下眉眼,胡禅背后的人权力之大,怕是不亚于他现在的身份。   敢问从前何人有如此能力?   答案显而易见了。   林柚已经独身迎了上去,对方来的人尽皆高手,洛无尘微笑着看向他们,手中豆子却未再动。   他转身进了马车里,胡禅看得冷笑,觉得洛无尘这人向来都活在别人的保护之下,根本没有自保之力。   洛无尘从马车里再次出来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小巧的鸣镝。   这小玩意是澹台漭在君衡山的时候趁夜给他的,洛无尘便复制了许多个,里面塞了烟花,只要将底部的环拉开,一串烟花便会飞上天。   京都听风楼的人不少,这玩意儿目前也只适用于京都。   胡禅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林柚却清楚得很。   洛无尘表面上看着是什么都没做,私下里的准备可不少,否则他何至于就算晚上行街身边也只有他一人。   洛无尘不怕敌人动手,他只怕,敌人不动手。   他拉下了拉环,鸣镝发出一道尖啸之声,直接在半空炸开。   那烟花久久未散,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风」字。   这一声尖啸彻响京都中福之地,所有在这片区域的人听到了这声响,就连翌日就要行军出征的澹台漭都看见了这个「风」字。   澹台漭看着那个方向忽然抿紧了唇。   “小将军?”江随云今晚前来给澹台漭送行,自然也看到了个在京城半空绽放的烟花。   那个「风」字,最有可能的便是听风楼,听风楼向来耳目众多,他们像是无孔不入,又无处不在,只是向来跟朝廷没什么交集。   一年前江随云也曾在听风楼买过消息,此后更是再无交集。   而澹台漭想得却比江随云多,他直觉这烟花跟洛无尘有关,毕竟那声音听起来太像鸣镝了。   “江公子,今日送行礼便罢了,您早些回去吧。”说完澹台漭便身形一动,朝着烟花盛开之地掠了过去。   江随云见澹台漭神情忽然焦急,也下意识地想到了洛无尘。   他立即从密道返回,让人备了马,直接往声音传来之处疾奔而去。   一时间,整个京都因为这一簇烟花,忽然就乱了起来。   街道上马蹄踏踏,蓼实带着城卫军急奔而来,听风楼的人暗中蛰伏,澹台漭孤身一人提着一杆长/枪飞檐走壁,竟是比蓼实的速度还快。   胡禅听得这动静,立即慌了起来,再蠢也知道是洛无尘那一簇烟花惹出来的事端。   “洛无尘,我杀了你。”胡禅提刀就上,林柚紧紧护着洛无尘,洛无尘微笑着偏头看向胡禅,“胡掌事,你身为听风楼的人,背叛听风楼便算了,何以对自己要杀之人这般不了解。”   听风楼中,凡事洛无尘信得过的人,尽皆知晓他的模样,对于真心待他之人,他向来都是还以真心待之。   一身形窈窕之人忽地从半空落下,洛无尘看着在这疾夜也赶得满头大汗的彩絮,不由觉得她太过紧张了。   “公子,你没事吧!”彩絮的声音故作低沉,全然没有春风楼时的娇俏妩媚之感。   林柚听得这声音,下意识地回头看了过来,一柄大刀便要落在林柚肩上。   彩絮手中彩绫朝着林柚就是一挥,打落了大刀就算了,还顺势把林柚也卷了过来。   “你跟在公子身边,就是这么保护公子的?”彩絮语气愠怒,到底恼火林柚打架都不专心,天知道林柚一直以为彩絮是个不会武的姑娘,没想到内力竟也如此强悍。   林柚被彩絮这么一说,无端脸皮一红。   洛无尘低声轻笑,“不碍事。”   “公子。”彩絮不服,为什么他对身边人总是这么放纵宠溺,青黛就算了,现在连林柚也这样。   胡禅大概是被逼急了,毕竟马蹄声近在耳边,他若是此时逃不出去,那便只能落在洛无尘手里。   那人说了,若是落到洛无尘手里,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胡禅提刀直奔洛无尘,想要擒贼先擒王。   然而他的大刀还未朝洛无尘落下,一条彩绫,一把长剑一柄长/枪,直接将他整个人都刺穿。   胡禅的身体被钉在半空,林柚站在最下面,胡禅身上的血落了他满脸。   洛无尘的视线穿过胡禅,落在长/枪主人身上。   “洛无尘,你是不是就当真那么想找死。”澹台漭脸色很黑,他都要走了,这人就不能让他走得安心一点。   这话说得洛无尘一愣,毕竟他还从未被人这么吼过,就连彩絮跟林柚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蓼实已经带着城卫军将这十字路口团团围了起来,十数人被尽数捉拿,他们来得太快,那些刺客一个也没跑掉。   蓼实看了这边一眼,命人将那十几个刺客全部押入天牢,稍后处置。   蓼实过来单膝跪在洛无尘面前,“属下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蓼实没有来迟,甚至来得很快。   洛无尘的视线落在澹台漭身上,就见那人猛地拔掉长/枪,身上半分鲜血也无,纵身一跃上前,揽住洛无尘的腰,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抱着洛无尘就飞檐走壁,直接回了国师府。   江随云等人趁乱策马而来躲在暗处,目睹澹台漭将洛无尘掳走。   夜晚风寒,洛无尘被风堵得呼吸不能,只能偏头靠在澹台漭胸前,以防自己被疾风憋死。   待到了国师府,澹台漭把洛无尘送进房里,转身将房门一关。   房门发出「砰」地一声巨响,白芍听得这声音,立即上前敲响了门,关切喊道:“大人,是您回来了吗?”   赤雪把门啄得「叩叩」响。   屋内,洛无尘的发丝微微凌乱,看着澹台漭的那双桃花眼里尽是深刻笑意。   “你还笑。”澹台漭有些生气,他知道洛无尘惯来大胆,可他观今日形势,明显是洛无尘设的圈套,就等着人来自投罗网。   他就没想过青黛他们若是赶不及,自己也不在京都,他该怎么办?就凭着他那身三脚猫还有林柚那身三脚猫功夫护着自己吗?   澹台漭现在的神情是很恐怖的,心情也是担忧又愤怒的。   澹台漭自觉自己心里是有洛无尘的,可是没想到,洛无尘一点点的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方寸大乱,他低估了洛无尘在自己心里的地位,也低估了洛无尘对自己的影响力。   澹台漭现在很想惩罚一下洛无尘,可是看着他那纤瘦的身形,还有埋藏在喉间的一声声闷咳,他就忍不住地心疼。   这人——怎么就能肆无忌惮到如此地步。   洛无尘笑了一会儿之后,便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小将军,在下心里有数。”   洛无尘原本并不想跟澹台漭捅破他们之间的那一层窗户纸,可现在只是这么小的事就能令得澹台漭如此紧张,这会成为洛无尘的软肋,也会成为澹台漭的软肋。   而洛无尘——不需要软肋。   澹台漭闻言,很想把洛无尘那张嘴给他堵上,这人怎么就说不通呢?   可是想到自己并没有足够的立场教训洛无尘,只得道:“洛无尘,你要知道,现今的你代表的不只是你……”   “还关乎你澹台家,关乎江随云。”洛无尘直接将他的话打断。   澹台漭后面的话硬生生地被洛无尘转了道,形势大局来看,确实是这样,可澹台漭想说的并不是这个。   洛无尘模样疏离,嘴角的笑又变成了那种浮于表面的虚像。   澹台漭朝洛无尘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他的步子很慢,那一声声缓慢的脚步声,听在洛无尘耳里,就像是踏在他的心尖上。   他已经将话如此说,澹台漭,还会怎么做?   洛无尘有点期待,又有点拒绝从澹台漭嘴里听到想听,又不想听的话。   洛无尘没有抬头,微垂着眼睫,最后只能看到澹台漭的双足顿在他眼前。   洛无尘清晰地听见澹台漭深吸了一口气,却并没有其他动作。   “洛无尘!”澹台漭很慎重地喊了他的名字。   洛无尘微微闭了闭眼,随后抬起眼睫,嘴角的笑轻尘潋滟,带着一种忐忑,却又像释然的解脱,“我在。”   看见洛无尘这样的表情,澹台漭忽然明白了什么。   洛无尘知道他的心意,他了解得很,却并不打算回应他什么,甚至在洛无尘看来,他的这种心意,很可能是洛无尘的负累。 第76章   澹台漭忽地觉得心脏一疼, 他喜欢洛无尘,不论洛无尘做什么,是对是错, 他都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 他从未想过自己的这种喜欢, 是不是洛无尘想要的,又会不会成为他的拖累。   他一直以为,喜欢就是喜欢,哪有那么多缘由可言,如果真要说缘由,那必然是喜欢不到位,那种喜欢不够深刻。   看着洛无尘的这种眼神, 澹台漭忽然就明白了他那句「我在」是什么意思。   他不止回答他在这里听着, 他也在回答他——他在这个位置上, 回应不了他的喜欢, 他的喜欢他无法回应,便只能注定辜负。   他不知道该说洛无尘傻还是他澹台漭傻。   他轻轻扣住洛无尘的后脑勺, 方才的气愤在洛无尘的那种有些示弱,又有些不甘却只能故作无情的视线下,尽数化为心疼。   澹台漭将洛无尘的头强硬地往前一扣,自己微微低头, 与他额头相碰,那一碰发出轻微的一声闷响。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只见他眼睫轻垂,并不看他。   “我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 我都在这里。   他不会让江随云对他不利, 他会在北原, 好好看住赤令军,你要做什么,我都在这里,你可以信我……   所有的一切能言不能言,尽数化为一句「我在这里」。   他不知道洛无尘能听懂多少,不过就算一句都没听懂也没关系,他会做出来,让洛无尘好好看看,在这个疮痍的世界里,还有我会不顾一切的爱你。   他相信洛无尘不会让他做他力所不能及之事,甚至不会要求他去做什么,他也相信,自己能为洛无尘撑起一片,独属于洛无尘的天。   “后日我便要行军出征,你可要来送我?”澹台漭忽然转了话题。   洛无尘这才抬起眼睫,正视澹台漭。   澹台漭此时的眼睛很深,很沉,在他不知觉透露出来的深情格外的吸引人。   洛无尘却没有离开澹台漭的额头,两人的额头依旧相抵,微笑道:“届时文武百官都会为将军送行,在下自然也会送将军出征。”   洛无尘这话说得疏离,澹台漭听得有些难受,却也知现今的天下形势,并不是他们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   澹台漭很想亲一下洛无尘,可又怕太过唐突,洛无尘本就对他心有顾虑,他再如此冲动,只怕会把洛无尘推得更远。   “那我便等你来送我。”澹台漭的语气里带着留恋。   洛无尘听出来了,不由觉得这人白长了一副高大强壮的身躯,脑子这时候怎么就这么不好使了。   面上带着几分嫌弃,到底口是心非,澹台漭惯于捕捉洛无尘的微表情,见他有些放纵又有些无奈的模样,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面上却依旧冷硬愁苦。   洛无尘没有回话,只道:“夜深了,小将军,你该走了。”   澹台漭不是第一次见识洛无尘的翻脸无情了,顿时松开洛无尘,道:“行,我等你。”   翌日选秀,洛无尘早朝后便回了国师府,当日选了几人入宫,又可有封位,于言全都告知了洛无尘。   方秋叹负责审问昨日抓到的刺客,由于胡禅已死,这些刺客知道的不是很多,却也从中抓到了些蛛丝马迹,那些蛛丝马迹并未指向洛无尘怀疑之人,倒是指向了朝中另一人。   洛无尘并不急着动手。   十九那日,澹台漭出征。   城外军队骇人,洛无尘到的时候,皇帝跟文武百官都已经到了,还有不少百姓为澹台漭送行的。   见洛无尘来了,百官尽皆朝洛无尘行了礼,皇帝坐在龙撵之上,看洛无尘朝他走来。   洛无尘朝皇帝颔首行礼,这么些时日,洛无尘不跪天子的事他们已经习惯了,从初始的颇有微词到现在的理所应当。   “爱卿,你来迟了。”皇帝微笑着说,半分听不出怒意。   也是,皇帝现在所有的命脉都攥在洛无尘手里,而皇帝还并不自知,依旧当洛无尘是他手里的一条狗。   澹台漭骑在马上,一身黑色铠甲,手执长/枪,看上去威风凛凛。   洛无尘跟皇帝寒暄了两句,便朝澹台漭走了过去。   澹台漭见他踏步,知晓洛无尘不爱动,立即策马上前,停在洛无尘面前。   洛无尘仰头看着澹台漭,未言。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转头,洛无尘就朝一旁跟来的白芍招了招手。   白芍手里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鸦青色的布。   洛无尘揭开布,露出了一见银色薄衫。   “外人叫这东西为天蚕衣,刀枪不侵,水火不融,无尘将他赠予将军,望将军凯旋而归。”   洛无尘这话说得客套,可听闻过天蚕衣的人都好奇地看了过来,毕竟这东西难得,传言目前只出现过一件。洛无尘却将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了即将出征的澹台漭,在各位大臣的心里,讨好之意不言而喻。   皇帝听得瞬间沉了脸色,转瞬又释然了。   这样好的东西,原本洛无尘应当第一个送给他,可澹台漭要出征,沙场会比他皇宫安全吗?   更何况,澹台漭是为他雍国天下而战,一件衣裳而已,洛无尘能有一件,那便能有第二件。   洛无尘只是一眼,便看出了皇帝的心思,除了觉得皇帝吸血鬼之外,再无别的想法。   第二件没有,他能如何呢?   洛无尘现今已然得势,目前没有对付皇帝,不过是他要理所应当地处置满朝文武,少不得皇帝那一道玺印,才会理所应当。   洛无尘——从一开始便已经计划好了皇帝的结局为何。   澹台漭是不想接的,在他看来,洛无尘更需要这件衣裳。   “将军,战场刀剑无眼。”洛无尘依旧在微笑,一句「我等你回来」差点脱口而出,不得已,只能把这话咽了回去,不由抿紧了唇。   澹台漭等了半晌,没等到洛无尘主动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又在马背上,只能趁着拿那件衣裳的时候,在洛无尘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澹台漭的唇只是动了动,却是重复一句话。   ——我在这里。   他不会忘记他的承诺,也不会忘记洛无尘,他会做到他应承的一切。   洛无尘对此并不抱太多希望,毕竟他是——权臣洛无尘。   澹台漭深深地看了一眼洛无尘,洛无尘独身站于最首,单手背负于身后,身形挺直,宛若立于山顶孤傲的松。   那一眼,让澹台漭忽然觉得,洛无尘是孤独的,尽管他身边的人很多,可看起来,好似未能有一人走进他心里。   澹台漭的马在原地踌躇顿步,来回踏着蹄子。   洛无尘神情平静,忽地朝澹台漭慎重地作了一揖,“无尘恭迎将军凯旋。”   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文武百官听见,立即朝澹台漭作揖俯首,齐喝:“恭迎将军凯旋。”   澹台漭忽然抿紧了唇,再次看了洛无尘一眼,这才一夹马腹,高举手中长/枪,喝道:“出发!”   此次与君别,长河悠悠,时光悠悠,澹台漭,保重!   洛无尘直到再也看不见澹台漭的背影,这才转身,于言一声高和,群臣回城。   洛无尘并未回国师府,皇帝回了宫,洛无尘便去了天牢。   半路的时候刘隐士拦住了洛无尘的马车。   刘隐士神情焦急,身上有伤,林柚立即勒马,白芍原本在给洛无尘倒茶,这么一停,白芍一个没站稳,连人带壶摔了下去。   “何事?”林柚沉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要见国师。”刘隐士的声音响起。   洛无尘挑帘看去,就见刘隐士捂着手臂,手臂上的鲜血滴滴落于地上。   “上来。”洛无尘面色清淡,好似对于刘隐士会受伤之事半点都不好奇。   刘隐士面色沉重地上了马车,林柚继续赶车往天牢而行。   “国师所言不假。”刘隐士的声音微微颤抖,他这辈子虽然招摇撞骗,可炼丹之术那是真是不归山而传,自认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可偏偏就是有人要下死手杀他这么一个根本不闻天下事的人。   “白芍,看茶。”洛无尘让刘隐士坐在他对面,白芍恭敬奉茶。   刘隐士便将仙灵宫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不过一天两夜,仙灵宫便已经大变样。   昨天夜里,刘隐士不愿打草惊蛇,便亲自暗查,谁知道夜里忽然出现了一批杀手,把仙灵宫的那些童子童女全都杀了,他们做这一切做的悄无声息,刘隐士躲在丹炉里才躲过一截。   洛无尘看着现今狼狈的刘隐士,他的胡子卷曲,穿着一身黑色道袍,常年被他拿在手里的拂尘不见了,身上隐隐传来烧焦的味道。   刘隐士因为经常出入仙灵宫,也经常看丹炉,胡子被烧衣裳被烫焦也是常有的事。   “你就没通知青黛吗?”青黛昨日轮夜值……   想到这里,洛无尘才发现,今日一早他出门的时候,不止青黛,连蓼实都没见过。   他们俩极少回来不会来见洛无尘。   “青黛统都昨晚便将那些刺客尽数杀了,现今正是皇上选妃之际,是以未曾通报皇上,老夫知晓国师必然会去天牢,便一早候在此地。”   青黛已经去了仙灵宫,刘隐士又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已经将仙灵宫之事秘密解决,刘隐士出来得这样急,怕是问他那些虚得炼丹的童子童女怎么办了。   洛无尘让白芍拿着自己的令牌,让他带着刘隐士进宫去找于言,于言知道该怎么做。   刘隐士默默领命,跟白芍一起下了车。   林柚在外面听着洛无尘跟刘隐士的谈话,眉色深了深,他们凑在澹台漭离京前动手,是想让澹台漭兵败沙场,还是想给洛无尘跟澹台漭同时下个下马威?   林柚想不通,便就问了洛无尘。   “你说得不错,他们确实想让澹台漭乱了心。”可他们未免也太不了解澹台漭,也太不了解他洛无尘了。   洛无尘嘴角勾着笑,洛无尘原本是能尽早动手的,可是澹台漭看他的眼神,让他多少有些在意,除了局势所迫之外,洛无尘对澹台漭多少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洛无尘自己都不想承认,他不想让澹台漭看到他手染血腥,不择手段的另一面。   他给予澹台漭他的仁慈,可到底,他根本就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啊。   到了天牢,方秋叹已经审过议论了,洛无尘不知道方秋叹上哪儿找了一堆吸血鬼,每个刺客的脸上或嘴里都放着好几条。   有人在嘶声惨叫,有的人不停地求饶。   狱卒全都无动于衷,方秋叹见洛无尘来了,弯腰行了一礼。   “可有招供?”洛无尘坐在了主审官的位置上,问旁边站着的方秋叹。   方秋叹递上一纸述供,述供之上基本如他所想,胡禅——主使,但是胡禅在动手之前,跟另一位大臣私下会面过。   洛无尘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摩挲着,“暗杀朝廷重臣,胆子不小。”   洛无尘摆了摆手,那些刺客全都被带了下去。   洛无尘转头问方秋叹,“给你的医书可看完了?”   方秋叹许是没想到洛无尘会突然有此一问,忽然就朝洛无尘跪了下去,“回大人,早已看完。”   “有何不懂的,为何没来问我。”   方秋叹忽然红了脸皮,这个冬日他都看出来洛无尘脸色不好了,又忙着许多事,他还有何脸面去扰洛无尘。   “不必介怀,应承过你的事,我自然会做。”   洛无尘这辈子是没想过收徒的,他留不住他师父的医术,便想找个人留,方秋叹虽然年龄大了点,到底是个体魄健全的人,天资也算不得差,如果可以,他还是挺想收下方秋叹的。   方秋叹微微抿紧了唇,应承了下来。   洛无尘出了天牢,进宫的时候遇上了出来的蓼实,洛无尘让蓼实去抓被顺着刺客的话摸到的那个人。   这一头洛无尘便去了乾宁殿,为皇帝清理朝堂。   他的动作不慢,却也说不得快。   那位大人转头就被一道圣旨下了狱。   这边洛无尘不急不躁,与江随云在书房里下着棋。   洛无尘问江随云,“江公子可要入朝为官。”   这个朝堂太大了,洛无尘到底一个人太累了,青黛他们也累,他需要人,恰好,江随云很合适,更何况江随云手底下的人尽皆可为他所用。没几天邵雪月也要回来,指不定,还会将忽然消失的楚陵带回来呢。   凭着江随云跟邵雪月的关系,楚陵也不会坐视不管。   “在下多谢大人。”江随云起身朝洛无尘作揖。   这几日洛无尘跟江随云相处得并不多,到底也是暗中查探过江随云为人的。   这人处事带着几分不急不躁的温润,到底手段也算得上是雷厉风行,他的骨子里就好似带着霁国国风的「柔善」,却多了几分铁血。   而且江随云的口碑很好,明明手下那么多前朝朝臣的遗孤,他却能很好的安抚住他们。   “我初始进宫时,混进雪月阁人里刺杀皇帝的那人,应当是你的人吧。”   江随云闻言一愣,那一次的事骤然回笼,江随云以为洛无尘是要跟他算账,却还是选择不瞒洛无尘,承认了。   “你不像是会如此冲动行事之人。”洛无尘淡然落下一枚棋子。   江随云这才将那人的事告知洛无尘。   那人惯来不喜江随云这等太顾大局的作风,他们要的是报仇,天下百姓的安危,跟他们有何干系,这些人的生死,又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们对待霁国百姓仿若蝼蚁,他们又何必去顾他们的生死。   这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畜生的天下。   这种仇视延续了十多年,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又有几人能眼睁睁地看着仇人高枕无忧地享受着荣华富贵。   江随云在安人心之上费了不少力,也费了不少时间。   到底他算是澹台卓养大的,澹台卓连澹台漭都不愿放进朝中为官,又怎会让他一个前朝遗孤羊入虎口。   洛无尘懂了江随云的意思,澹台卓忍辱十多年,又岂会让一时意气功亏一篑。   而现在,因为多了他一个洛无尘,他们的时机——到了,还提前了怕是十年之久。   洛无尘想:澹台卓还真把他这面盾用得很好。   由他举荐江随云入朝为官,凭皇帝现今对他的信任,半分不会有疑。   洛无尘把自己放在一个孤立无援的位置上,也相当于把皇帝放在一个孤立无援的位置上。   纵然洛无尘手段非常,到底只是一人,表面上看洛无尘孤立无援,而实际上……   皇帝对洛无尘最多的不安,便是人手不够。   而科举又才刚刚开始,想要甄选出人才,还需要一段时日。   提出科举的时候,洛无尘还不知道杀了皇帝之后的路该如何走,现在多了一个江随云,所有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   这条路,多了江随云,他能走得更加无所顾忌。   翌日早朝,洛无尘便将江随云带进了宫,与林柚一起侯在殿外,洛无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举荐江随云,又朝皇帝揭发自己被刺杀那日的最终主谋。   从江随云被封为臣,又到那位大臣的审判,足足吵了半个时辰之久。   江随云进殿受封的时候,洛无尘全程都面带微笑,示意江随云不用跪。   他是前朝皇子,跪天跪地,不跪仇敌。   对此皇帝也有些不满,到底是洛无尘举荐的人,心气如洛无尘一般高傲也能理解。   最终为那位大臣被赐凌迟之刑,由新官上任的江随云监刑。   江随云欣然应下。   私下里的群臣却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只是一个洛无尘便仿若铜墙铁壁,现今再多了一个江随云,他们还如何能动得了洛无尘。   于是,有人出主意,说江随云乃是倌馆老板出生,不过是个千人骑万人上的下贱货。   这谣言传了半月有余。   洛无尘直接一道侮辱朝廷命官的罪名,将所言之人尽数下了割舌之刑。   京都再无一人敢言江随云一句不是。   远在北原的澹台漭已经与澹台卓汇合,恰巧传来这样的消息。   澹台漭觉得,自从自己离开了京都,洛无尘的动作便是无所顾忌的大。   “老头子,现在我也如了你的意来了这北原,你是不是快要起兵了?”   三十万大军,十万石药草,现在就只剩粮草了。   澹台漭发现自己到底小瞧了自家这位老头儿,他朝京都传自己兵败。   实际上却在周边各国借着北荒蛮夷的名头到处收购粮草,为未来的一役做准备。   洛无尘跟江随云现在就在京都,他相信他爹绝对不会放弃江随云。   “哎哟,我人老了,听不清了,阿漭,你说什么?”澹台卓故意装耳背。   澹台漭:陈赋江在旁边笑得直不起腰来,忍不住道:“将军,你可别逗阿漭了,再逗阿漭真得生气了。”   澹台漭不生气才怪了,现在就想提/枪跟他老子干一架。   “我不放心你一人留在京都。”澹台卓忽然正了神色,“现今你也已经是将军了,再过半个月,你便拿着帅印前往凉州借兵,老办法,借了就不还了。”   凉州是江随云的老巢,澹台卓跟凉州守关将领全室关系颇好,也是现今朝中难得明事理,懂是非的一位人物。   他不愿入京,宁愿守着巴掌大的凉州,也不愿参与朝廷的是是非非。   可到底为官为将,天下之大,如何能置身事外。   想到全室,澹台卓不免忧虑。   可有些事,非是他能做决定的。这天下不变现今不变,未来某一日,这片国土别说是雍国,怕是连半分土地也不剩了。   十三年前的余威已经余了十三年,雍国就当真没有别国探子,将现今的雍国之势禀报回去吗?   澹台卓不信。   赤令军已经尽数换上了北荒蛮夷的服饰,让原本的北荒兵力壮大了不少,看起来几乎会直接举兵覆了雍国之势,就算皇帝看不清楚形势,其他各州元首还能看不清楚吗?   “你究竟许了北荒蛮夷什么好处,值得他们这样配合你?”这让澹台漭颇为好奇,毕竟北荒蛮夷那是真的蛮,而且亏这老头子想得出来,在北荒等国收购粮草,他哪来的钱?   “我承诺他们附庸我国。”附庸总比现在的敌对好,北荒向来缺乏粮草,但畜牧发达,兵马也强,可一到冬日便会粮草短缺,而又靠近雍国边境……   从前霁国在的时候,北荒进犯还没这么勤,毕竟霁国会跟他们做交易。霁国灭,雍国起,现今的宋皇氏便断了北荒的粮草之路,初谈不成,便年年抢夺。   而且钱么……   澹台卓肯定不会说,自己厚着脸皮问洛无尘借的。   澹台卓一直都知道洛无尘有钱,可没想到洛无尘这么有钱,出手可比朝廷大方多了,一箱子一箱子的银子,看得他眼红又艳羡。   要知道,洛无尘才十八岁,今年五月才满十九,想他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了,养着一个澹台漭就够他掏家底的,别说存款了,好点儿的花瓶都被澹台漭拿去讨美人欢心了。   想到这,澹台卓就忍不住骂澹台漭是个败家子,家底都被他败空了。   澹台漭摸着鼻子,他知道他惯来败家,可那不是被他爹给气的嘛,他又不能真下手揍他爹,就只能揍他的小金库了。   于是,不管是洛无尘还是澹台漭等人,都在等一个时机。   很快就到了二月,天气逐渐回暖,洛无尘的身子也有了明显的好转。   洛无尘给皇帝看着身体,洛寒衣就在国师府看着洛无尘的身体,每看一次就埋怨一句洛无尘费钱,各种上好的药材轮番给他上,上了还会问洛无尘要银子补自己被他废掉的小金库。   洛无尘不差钱,直接丢了一块令牌给他,让他自己去听风楼的银库里取去。   洛寒衣这人孩子心性,特别好哄,当天就拿着令牌去京都钱庄搬了一箱子黄金回来,整个人像是没见过黄金似的,铺了一床,还硬要让夜绍溟也躺在床上去。   洛无尘隔着几个院子都听见了那方小院里晚上传来的乒里乓啷的声音,顿时笑弯了嘴角。   各州府在二月上旬地上了各州府身审批好的学子的名字,数量庞大,洛无尘不假他人之手,让江随云还有他的人跟着一起选。   这事儿虽然急,到底不能马虎。   这事儿交了出去,洛无尘便开始着手做别的事。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洛无尘便将一大摞罪状当朝呈递给了皇帝。   皇帝惯来知道这些臣子狼子野心,可没想到竟然这么狼子野心。   皇帝怒火中烧,看着洛无尘递上的罪状之上直指的那个人,皇帝喝了一声:“林赠。”   林赠闻言出列,方才站出来,皇帝便将洛无尘呈上来的折子朝着林赠扔了过去。   那折子厚得能与砖石作比,林赠的脑袋上当即就被砸出了血。   林赠惶恐地跪了下去,皇帝视线阴冷的盯着他,“这就是你所言对朕的忠心?”   皇帝怒极反笑,洛无尘现今只给了他一人罪证,他看着满朝文武,是不是这殿中所站之人,皆有?   皇帝这一刻忽然慌了起来,他是不是已经被这些大臣暗地里薅空了?   下一刻,皇帝又命户部将国库存银数目报给他。   胡大人惶恐,视线下意识地看向了凌妄。   报了一个极大的数字。   “五亿白银。”   洛无尘闻言笑弯了嘴角,满朝文武却瞬间慌了。   国库如果凑不出五亿两白银,若是追究下来,他们一个人都跑不掉。   但是胡大人话已出口,现在他们出声,无异于坐实了皇帝的怀疑。   他们不能自乱阵脚,若是追究下来,他们只能极力地往胡大人身上推卸责任。   凌妄倒是老神在在,半点不慌。   他已经在着手查洛无尘做这一切的动机了,相信不久就会有消息了。   听风楼接了他的单子,可给出的答案却是总所周知的,凌妄便不再信任听风楼了,自己派了人私下去查。   他已经查了两个月,换了三拨人,至今都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   如果洛无尘的底细当真如表面看得那般简单,何故想要他们全朝人死。   凌迟执行,每一次,都是凌迟之刑。   凌妄有怀疑,若是当真如他怀疑那般,洛无尘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再怎么信任他,也不可能养着一个时时想着要他命的人在身边。   现在只是没有确实的证据,凭皇帝现在对洛无尘的信任,他空口白话,皇帝定然觉得他是在挑拨离间。   凌妄到底是沉得住气的,尽管现今的局势往洛无尘那边倾斜,可他等得起。   现今他身居高位,洛无尘一时半会儿动不了他。   而且洛无尘想要一口气处理全朝,胃口未免太大了一点。   洛无尘需要时间周旋,他也需要时间将洛无尘一口气直接拉下马。   面对胡大人的「五亿白银」,皇帝当即便要江随云去户部清点。   皇帝这是打算彻查了。   胡大人的脸上在这初春时节,已经布上了一层薄汗,朝户部的其他几位大臣使眼色。   下了朝,胡大人留下跟江随云周旋,其他人则快速回去将户部的账册拿出来,好在他们做了两手准备,一阴一阳,调换得颇为娴熟。   江随云到户部的时候,账册已经全部放在了书案上,可江随云却没打算看那些账册,而是让胡大人直接带他去国库,他要亲自清点。   胡大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起来。   胡大人借口推脱,到底国库再小,一时半会儿凭着江随云一个人也难以清点出来,胡尚书白日里陪着江随云清点,晚上便游走于各大人府上,让他们想办法,或者还钱。   毕竟胡大人是将自己的脑袋提在手上的,其他人倒是高枕无忧。   有人避免殃及自己,到底是有还钱的,可他们的动作太大了,那些置办的产业,一时半会儿却也无法变现,查账的事,江随云看着顺利,到底还是遇见了百般阻挠。   洛无尘把这事儿交给江随云,就没打算再插手。   洛无尘召回邵雪月,邵雪月足足拖了一个月才回到京都。如他所料,与他一起回来的,果然有楚陵。   洛无尘去城门接邵雪月的时候,邵雪月这人满脸不服气,见了洛无尘第一句话就是:“你一日不欺负我就觉得日子难过是不是?”偏偏洛无尘这人最擅长把别人的命攥在自己手里。   邵雪月不服,到底敢真跟洛无尘吵起来。   楚陵下来的时候,洛无尘朝楚陵微微点了一下头,便跟邵雪月并排而行。   京都事楚陵已经知道,江随云入朝为官的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知道江随云迟早都会走上这一步,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跟洛无尘联手罢了。   以洛无尘今日之势,江随云明显已经成功了大半,北原之事多半是以备后患。   能不费一兵一卒固然好,可,当真能如他所愿吗?   楚陵慢慢跟在两人后面,足间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洛无尘是第一次跟楚陵相处得如此之近,而已足间镶嵌金铃为刑罚的,又姓楚,洛无尘几乎将楚陵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传言荙楚国有一位皇子,因为他母妃的关系,他生来便为罪子,是以以足间金铃为刑,更是传言,这种罪子,在十岁之前都会喂养一种蛊毒,一般活不过二十五岁。   可七年前,洛无尘却也有曾听闻发生在大盛与荙楚还有孖离北国之事……   会是引起那一场轰动诸国的人吗?   别人单知沈牧亭与月烛溟之名名扬各国,偏偏只知一个叫应少安的主谋,其余却是分毫未知,却也有传——金铃夜。   洛无尘听着身后传来的铃声,耳边是邵雪月控斥洛无尘如何对他威逼利诱的。   “今日我送你一官职,留在京都帮我,你自然无虞。”洛无尘微笑淡然。   邵雪月知道洛无尘说话一向算话,更何况洛无尘现在是有求于他,顿时心气儿就高了起来,“求我啊,无求我我就帮你。”   邵雪月不要脸地勾着洛无尘的肩,被林柚一剑鞘打了下去。   邵雪月吃痛,捂着爪子狠狠瞪了林柚一眼。   被林柚反瞪了回去。   邵雪月:……   “洛无尘,跟着你混,简直半点没人/权。”说完他就委屈巴巴地转身去找楚陵,“表哥,你也不帮帮我,洛无尘都这么欺负我了,你忍心看着?”   楚陵向来疼他,反正被欺负了找楚陵就对了,可邵雪月也想不通,次次他被洛无尘欺负,他这位表哥都是袖手旁观的多,压根不跟洛无尘正面起冲突。   “楚公子。”洛无尘转身微笑着看向楚陵。   楚陵也是第一次跟洛无尘正面接触,那双桃花眼跟江随云有着三分像,可是眼里迸发出的神情却是与江随云天差地别。   要楚陵来看的话,洛无尘的眼神,倒是与另一人颇为相似——沈牧亭。   沈牧亭那人表面看着懒懒散散,能躺着就绝不坐着,看着惜命,却也能拼命。   七年前那一次,若不是他以应少安为赌,恐怕他也活不下来。   可到底,他活下来了。   如洛无尘这样的人,骨子里就藏着一把钢刀。   “国师大人。”楚陵朝洛无尘作揖稽首,态度说不上亲近,却也谈不上疏离。   洛无尘看着楚陵这样,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楚公子足间金铃颇为独特。”洛无尘微笑着问。   邵雪月自然没听出洛无尘话里的试探,当即就把楚陵卖了。   “那是,这世上谁会在足腕镶铃的,而且还一辈子都取不下来……”   “雪月!”楚陵的语气一下就沉了下去,面上却依旧在微笑。   邵雪月:被楚陵这么一喊,邵雪月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楚陵一般不生气的,可是生起气来……   邵雪月不由胆寒,往洛无尘身后靠了些许。   邵雪月虽然跟洛无尘不对付,可洛无尘到底没真怎么着他。他表哥就不一样了,那是真的会把他扔深山老林,能活着就活,活不下来死了算了。   看着邵雪月这宛如「叛徒」一样的动作,楚陵现在真想宰了他,洛无尘这么明显的试探他还听不出来吗?   楚陵不知道的是,邵雪月在出京前,就已经知道洛无尘猜到他们的身份了,便也就无所顾忌。   不管洛无尘的目的是什么,邵雪月都相信,只要他站在洛无尘身边,洛无尘的刀尖,无论怎么也不会对着他。   可是楚陵不一样,他是一位政客,他玩转于各国之间,且能全身而退,想的远比邵雪月长远深刻。   邵雪月这人骄纵惯了,自从跟着楚陵来到雍国后,他就几乎没怎么受过挫,唯有在洛无尘这里,既恨着洛无尘,却又莫名其妙地敬着洛无尘。   楚陵一直觉得邵雪月这脑子有病,奈何他就因为这种「病」幸运地活到了现在。   楚陵看着洛无尘,半晌后,像是被邵雪月的弱智打败,叹了口气,朝洛无尘道:“国师大人,不若去您府上说。”   洛无尘正有此意,邵雪月则一副见鬼的表情看着楚陵,仗着楚陵不会武,听不见他的话,悄悄在洛无尘耳边继续卖楚陵,“洛无尘,我给你说,你小心一点,我表哥这人心思贼多,他主动接近你,指不定葫芦里卖着什么药呢,不过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邵雪月最后一句话忽然变得极为慎重,这种慎重出现在任何人身上洛无尘都不会觉得意外,可偏偏,这股慎重是从邵雪月身上出来的,那便值得人去回味了。   见洛无尘不语,邵雪月继续道:“我们帮了你,你也得帮我们。”   邵雪月知道楚陵这些年来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他想回去,清清白白的回去,而不是一个耻辱的罪人。   洛无尘很想说,他怕是有心无力,可为了得到邵雪月跟楚陵的帮助,洛无尘还是应了下来,只道:“力所能及的话。”   在邵雪月心里,不论是楚陵还是洛无尘,聪明才智都甩他八条街,他平时不怎么动脑子,很多事也不愿深想,就想这么没脑子的活下去,卖体力他可以,智力,他还是留着让自己多活几年吧。   几人慢慢行到国师府,洛无尘便将楚陵请进了书房,邵雪月知道他们要谈事儿,弄死不去,守着白芍玩儿。   没一会儿,洛无尘就听见了白芍带着哭腔的吼声,紧接着就是赤雪追着邵雪月猛啄的声音。   邵雪月飞也飞不过赤雪,打又不敢打赤雪,只能求饶。   “让国师见笑了,我这位弟弟……”楚陵一时间想不到词来说邵雪月,说他蠢吧,人几乎是他养大的,说他聪明吧,委实跟这两字不搭边,最后只得尴尬又不失风度的微笑。 第77章   “邵阁主性子虽然乖戾, 到底人不坏。”洛无尘把邵雪月捧了起来。   楚陵听着洛无尘这似夸实贬的话,倒也没有反驳,邵雪月不多嘴几句的话, 现在他也不会出现在国师府了。   不过他走到这一步, 也是迟早的事罢了。   “如何, 国师,您有何话要问,不若直言。”楚陵在客位上坐了下来。   洛无尘站在书案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楚陵,楚陵可能很喜欢红色,时时身着红衣,头戴金冠, 就连额饰, 也是金色为底, 红石为缀。   洛无尘收回视线, 素白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想必楚公子已然知晓无尘用意。”   楚陵觉得洛无尘未免把他想得太聪明了,他这次, 还真不知道洛无尘利用邵雪月拉拢他是为何意了。   邵雪月固然单纯毫无心机,要真说蠢,是非黑白他是分得清的,许是他给了邵雪月太多暗示, 乃至于邵雪月现今对洛无尘颇为敬重。   他们要回荙楚不假,可就凭洛无尘一人之力未免太过异想天开。   就算洛无尘愿意帮他,江随云又岂会听信他言,举国之力助他回去?   这代价太大了,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一言九鼎, 饶是他楚陵, 十句话里也有五分假,谁又全权信任谁?   洛无尘见他,不过是抓着邵雪月来与他赌,也是抓着江随云来与他赌。   洛无尘究竟知道了多少?   楚陵心中思绪千回百转,到底没有捅破。   他们都不是什么善人,他楚陵更不是。   “愿闻其详。”楚陵不动声色。   洛无尘倒是笑开了,“楚公子是聪明人。”   他如果不聪明,不会在遇见江随云的初始便开始筹谋,也不会借着前朝覆灭,现雍国的余威,大胆地将邵雪月放在雍国。   雪月阁到底是怎么来的,楚陵比谁都清楚,他又为何让邵雪月三番四次地接近自己,目的不言而喻。   洛无尘自认将自己的身世已经擦干抹净,他以为,这世上,除了师父跟师君二人,再无他人知晓他的身世,就连青黛跟蓼实也被他瞒着,固然有所猜测,但知道他不说,青黛跟蓼实,那是真的无条件的信任着他。   听洛无尘这么说,神色又那样笃定,楚陵忽然失笑,“他说得果然没错,你这人真的是,固执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这个「他」是谁,两人心中都有答案。   洛无尘也是方才才想明白,师父为何要救他,为何却又这样神出鬼没,偏偏要吃力不讨好地救治他一个前朝余孽。   从初始的时候,洛寒衣就是在为楚陵铺就一条回家路。   “荙楚锦绣,我若帮你回去,可有什么好处?”洛无尘在桌案后坐了下来,淡然执笔。   他不清楚江随云跟楚陵的关系究竟有多深,可十多年了,必然浅不了,江随云又是否知道楚陵帮他的用意?   又——是否甘心?   楚陵温言忽然一怔,蓦地抬眸看向洛无尘,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打算……打算……   “洛无尘,你什么意思?”楚陵慎重出声,语气里有怀疑,又有震惊。   洛无尘却轻轻笑了起来,“在下已然言明。”洛无尘执笔落丹青,并未抬眸,“楚公子早已知晓在下身份,某种意义上而言,我们是一种人,”话闭,洛无尘纸上已然落下一字「定」言。   楚陵看着洛无尘的神色变了变,他是有打算借助雍国力助他回荙楚,他想洗清这一身莫名其妙的罪孽,他想光明正大的站在青天之下,而非阴沟里的老鼠。   洛无尘在跟他承诺,楚陵太清楚一个政客的思想了,更何况就算是平常百姓,也知「有所图,必有所付」的道理。   “什么条件。”楚陵深吸了一口气。   “我要你帮我,雍国随云上位,届时,他定然会帮你。”   江随云跟楚陵的情谊到了何种地步,洛无尘尚且未知,可江随云对洛无尘只字不提楚陵之事,多半是怕他觉得楚陵是个威胁,也或许,江随云自己都没摸清楚,楚陵来到这雍国,接近他,究竟是什么目的。   这么多年,楚陵不曾要求过江随云什么,两人之间的相处,疏离又亲近。   洛无尘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将案上纸递给楚陵,“如何?”   只要他答应了洛无尘,洛无尘便能有办法帮他,就算江随云届时有所顾虑,他也会帮楚陵说服他,再或者其他什么。   洛无尘是在真心实意地告诉他——信我!   楚陵这辈子不曾全心全意的相信过任何人,可是他信江随云,现今,他那杆挑剔的信任之秤,正在往洛无尘那边偏移。   信与不信,成败皆在一念。   转瞬,楚陵却又笑了起来,洛无尘都如此对他承诺了,他又在犹豫什么呢?   他对洛无尘的品性了解,也就仅次于洛寒衣了。   洛无尘都不怕他出卖他,自己又何故瞻前顾后。   楚陵站了起来,将洛无尘的那幅字拿了起来,笑看着洛无尘,夸赞道:“好字。”   “那公子,不若就住在国师府。”洛无尘淡声道,“也顺便帮忙看着邵雪月。”   邵雪月这人,洛无尘除了威胁他,还真压不住,只有楚陵能镇住他了。   “今日事不必告知雪月,”楚陵将那张字画吹干收了起来,“你也知雪月性格。”要论大嘴巴,邵雪月要认第二,怕是没人敢认第一了。   洛无尘颔首,唤来白芍,让他给楚陵还有邵雪月准备房间。   邵雪月被赤雪啄惨了,一见洛无尘跟楚陵从屋里出来,就朝楚陵控诉洛无尘怎么欺负他了,转头指着赤雪,“我告诉你,迟早我要把你炖了。”   赤雪发出一声长啸,追着邵雪月继续啄。   洛无尘跟楚陵忽然就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双双不忍直视地笑了起来。   最后还是洛无尘喊了一声「赤雪」,赤雪才停住了它行凶的嘴跟利爪,转头莫名其妙地盯着洛无尘看。   洛无尘便陪着楚陵往给他准备的小院走,路上,楚陵说,“大人怕是不知霜燧鸟的真正来历。”   “愿闻其详。”洛无尘跟楚陵并排而行。   楚陵不管怎么说,到底是一国皇子,本身身份并不逊于洛无尘,他们都是这世间披着皮的妖魔鬼怪,谁也不比谁高一等或低一等。   “从前三国有三玺,化零为整,便能启密之门,霜燧鸟便是那道门里出来的灵物,通人性,知人暖,但它们本身,其实也是一种蛊。”   应家人穷其全族之力,祖祖辈辈都在研究各种灵丹妙药,甚至巫蛊之术也是来源于此。   七年前发生于孖离北国与盛国之事洛无尘略有耳闻,到底那时他才十一岁,身子骨虽然渐好,到底比不上现在,对此,洛无尘隐约明白了什么。   他笑看着楚陵,楚陵这辈子,怕是比他洛无尘活得还要曲折离奇。   他死而不僵,楚陵却是——僵而不死。   把楚陵还有邵雪月送进客院,洛无尘便回去了。   翌日,洛无尘便将邵雪月跟楚陵推荐给了皇帝,皇帝暂时没有给他们官职,朝堂却从汹涌暗流,演变成了激流勇进。   甚至有人以性命相要,已死弹劾洛无尘扰乱他雍国朝堂。   洛无尘现在正是皇帝捧在手里的宠臣,没有洛无尘,他要清理这些狼子野心的人,难如登天。   借着这个由头,皇帝当即大手一挥,直接命人将其拖出去,在乾元殿殿门之前将其斩首示众。   洛无尘全程未语,笑看朝臣,那眼中未有半分情绪,看着他们的视线,宛若在看一堆尸骨。   方秋叹在刑部做得不错,很快就将刑部尚书也拉下马来。   刑部尚书处刑之时,邵雪月领着一个侍郎的头衔监刑,他的手段惯来残忍,凌迟之刑不够,他还要撒上几滴盐水,放几只自己养的耗子,场面就差将刑部尚书当场撕裂了。   京都再怎么迟钝的人,也都闻见了不见踪影的硝烟味。   很快便到了三月,各地送来名中学子。   楚陵负责领导他们,江随云跟着洛无尘忙前忙后的为未来做准备。   洛无尘因为太忙,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整个人都消受了下去,洛寒衣急得给他各种补,随后便病了,这一病,就是两月有余。   这两个月,洛无尘依旧拖着病体上朝,朝中多了很多新面孔,那些新面孔看着瘦削却清润的洛无尘,明明他在笑着,可是那些新人心里无端多了几分惧怕。   洛无尘又趁机安抚了他们,介于他们是楚陵门生,楚陵又给他们说了不少洛无尘,江随云等人的好话,有些聪明的,看清楚了现世朝堂动向。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更何况,也有不少人是现朝看不起的前朝百姓的子嗣。   朝廷上,一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水火不容,因为洛无尘调配的药,朝堂上又有洛无尘坐镇,皇帝这两个月整日沉迷后宫,洛无尘直接垂帘听政,大小事接由洛无尘过手。   洛无尘看过之后,便就交由江随云,由他做主,姿态全然是在按照一个帝王的规格教他。   江随云不懂洛无尘为何如此帮他,是因为澹台漭吗?   而远在边关的澹台漭,这四个多月一直凭着京都传来的洛无尘的消息过活,很多次他都想不顾一切地回去,可是又怕惹得洛无尘不快。   澹台卓现今也不会瞒他分毫事了,事事都让他上手,让他做决定,还让他去周边各国拿着洛无尘的钱买粮食。   澹台漭全都一一照办。   四个月多,他又回到了北原之地。   听着京都传来的动静,澹台漭知道洛无尘是怎么打算的,他要帮江随云登基,就连为朝廷吸纳新鲜血液,也是为江随云在做打算。   洛无尘,你自诩无情,却事事都在为别人做做嫁衣,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同年七月,皇帝忽然传来身体抱恙的消息。   身在北原的澹台漭跟澹台卓还有陈赋江等人都是一惊。   皇帝身体抱恙,那是洛无尘在给他们信号,让他们随时准备好。   雍国并不是所有兵马都在他们手里,按照现在的走向,届时免不了会兵荒马乱,若是可以,不论任何人都不愿走到这一步。   京都。   洛寒衣不愧为神医,洛无尘这段时间硬是被他养了回来,甚至比之前还胖了一点,也或许是因为有了楚陵跟江随云等人为他分忧,也或许是,离他报仇之日越来越近,精神状态都好了不少。   可江随云也发现,洛无尘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望着阙巧山的方向。   江随云知道阙巧山上有着前朝皇族的骸骨,可是江随云还是不敢往那方面想。   试问:一个经历过千刀万剐之刑的人,如何能活得下来。   江随云更是听说,当年前朝皇族人,几乎被剐得只剩一具骨架,最小的那位他从未谋面的皇兄,也才五岁左右。   那样小的人,会在那样全无人道的酷刑中活下来吗?   江随云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想这件事,心里隐隐觉得自己有了答案,却又觉得不可能。   他查了洛无尘不止一次,每一次的答案都是洛无尘这人生来病体,那一身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是被父母丢弃,疯赖子为了试探自己的医术造诣,是以才救了他,后又见他对医术方面天赋颇高,便收他为徒。   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想什么呢?”今日洛无尘依旧在望着阙巧山,他在想,他离将家人们的骸骨接回来的时间不远了。   洛无尘的脸色终于有了血色,转头跟江随云说话的时候,依旧免不了咳嗽两声。   江随云便上前轻轻拍着洛无尘的背,忍了这么久的江随云,终于忍不住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了口。   “大人每次都望着那个方向,是在看什么?”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江随云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紧张忐忑得都在轻颤。   洛无尘发现了,却并不打算告诉他,“我在望傲风山。”   是了,傲风山也是在那个方向,只是不阙巧山远得多。   “皇帝的身子已到末路,江公子,我们得抓紧时间了。”洛无尘轻声道。   江随云自然知道的,朝堂现在楚陵门生很多,就连他也有门生,从前的老臣们纵然拥有官阶,可洛无尘几乎利用这几个月的时间,将他们全部架空了。   有的朝臣知道再也回天乏力,想要跑,都被洛无尘抓了回来,押入了天牢,怎么处置也不说,就把他们关在里面。   而经历了这么几个月,凌妄对于洛无尘的身世,终于摸到了一点眉目。   他震惊地看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消息,算是彻底知道了洛无尘的目的。   为什么只要洛无尘出手,所有人的下场都只有凌迟这一条路。   “来人,我要进宫面圣。”凌妄失去凌霄的消息很久了,觉得凌霄多半已经死了。   从凌霄跟着澹台漭离开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凌霄多半会死。   而今他拿着洛无尘这样大的把柄,怎么可能还由着洛无尘在这朝堂之上作威作福。   凌妄当天便疾疾赶去了乾宁殿,彼时,洛无尘正在为皇帝把脉。   于言来通报凌妄求见的时候,洛无尘转头看着皇帝,柔声问他:“皇上,凌大人求见,可否要见?”   “不见。”皇帝几乎已经卧床不起,神色倒还好,可说话的语气像是被人抽掉了全部力气。   “于公公,听见了。”洛无尘依旧在微笑。   于言已经惯于观察洛无尘各种表情代表的意思了,那说不见,那便是不见,可皇帝不见,不代表洛无尘不见。   于言便将凌妄请去了偏殿候着。   洛无尘这边给皇帝写了药方,皇帝问他:“无尘,朕这身子,究竟是怎么会是。”   “皇上前几个月不知节制,伤了元气,得好好调理才好,莫要忧愁,朝堂上,一切还有无尘在。”   皇帝对洛无尘那是一百个放心,更何况不时还有其他人来为皇帝报朝堂发生的所有事。   洛无尘辞别了皇帝,便去了偏殿见凌妄。   “凌大人。”洛无尘一进去,就见凌妄手里拿着一封密信,看见洛无尘进来,凌妄立即将信往宽大的袖子里一塞。   洛无尘看得失笑,走到旁边皇帝曾见他时他常坐的位置上,姿态看在凌妄眼里,颇为狂妄。于言知道洛无尘的习惯,早已备好了茶,洛无尘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慢慢揭开杯盖,姿态雍容地别了别杯中浮沫,随后抿了一口,这才挑眼看向凌妄。   “凌大人,这么急着见皇上,可是有什么急事要奏?”   凌妄闻言,下意识地捏紧了揣着信封的那只衣袖,这才像是反应过来般朝洛无尘稽首,“微臣,见过丞相大人。”   凌妄并不想与洛无尘多待,这人虽然随时笑着,可是浑身散发出来的气势,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温润变成了杀伐。   也是,洛无尘现今手中沾满了血腥,如何能不杀伐。   “既然皇上身体欠安,微臣便不叨扰了,微臣……”   “皇上现今事事交由在下处理,凌大人有何事要奏,不防直言。”洛无尘的直觉猜测,凌妄或许是查到了什么,而能让凌妄如此慎重的,必然是很严重的事,不是关系他,那便关系江随云。   不论是他还是江随云的身份,都不宜现在暴露。   凌妄僵直着身子拱着手,冷汗顿时就下来了。   可面上到底还算镇定,洛无尘想要他手中的信,那必然不可能给他。   这一刻,凌妄是有点后悔自己冲动,没有打听清楚洛无尘的动向,而且一般这个时间,洛无尘都待在国师府,极少待在宫里的。   “无甚大事,就是各州官员交上来的税收账目。”   “这等小事,不一般都由户部处理?”洛无尘佯装疑惑地看着他,眸光清润,半分看不出心里藏着别的心思。   有那么一刻,凌妄像是恍惚了,觉得洛无尘真信了他的话。   可也就那么一刻,凌妄便回了神,洛无尘的笑容太具有诱惑性了,他的话,半个字都信不得,也就只有皇帝昏庸,才会听信洛无尘这等奸佞之言。   “是微臣疏忽,多谢大人提醒。”凌妄知道今日想要见到皇帝是不行了,只能另做他定。   洛无尘便看着凌妄离开,凌妄一走,于言便进来了,他有些忐忑地看着洛无尘坐在椅子上,半分不动,微笑着捧着他准备的那杯茶。   “于公公,皇上就劳烦你多多费心了。”洛无尘忽然开口。   于言闻言正打算应下,可是回想起洛无尘脸上的神情后,于言便不淡定了,他朝着洛无尘很慎重地跪了下去,“是,大人。”   洛无尘走了,路过于言时,于言很清楚的闻见了洛无尘身上那股惯有的清冽药香。   出了乾宁殿,洛无尘便让林柚派人去堵凌妄,定要将他手里的信夺下来,宜早不宜晚。   林柚立即就去办了。   洛无尘跟白芍走在京都街道上,白芍几次想说话,看洛无尘的神色,却都说不出口。   不一会儿,邵雪月不知道从哪儿蹦了出来,想要吓一吓洛无尘,谁知道洛无尘半分反应也无,觉得颇为无趣。   “想什么呢,信不信一会儿来个刺客,你还要我救你。”邵雪月这几个月经过洛无尘的调理,也不练毒功了,戒/毒过程差点撕了邵雪月一层皮,一句安慰没得到便罢了,还要听洛无尘数落他,气得他恨不得当场就把洛无尘撕了算了。   可是吧,他也知道洛无尘是在救他,看到洛无尘在在十五那日也不忘记帮他,他就觉得这人怎么让人又爱又恨的。   洛无尘只是看着他笑,随后让他看着湛蓝的天,问他,“邵阁主,你说这天蓝不蓝,太阳是大是小?到黄昏时,又是何种景象。”   邵雪月觉得洛无尘是在鄙视他,“这天什么样,你没眼睛看吗?”   “大人……”白芍有些心疼地喊了洛无尘一声。   邵雪月没听出来,白芍却听出来。   他们大人是在说:再好的天也有黄昏、黑夜;开得再好的花,也会凋谢,只要生命存在着,表面看不出任何,内里却如同这白天黑夜一样,天还是一样的天,人却非是曾经人。   他在说——他自己。   洛无尘却看着邵雪月失笑,觉得邵雪月真是好福气,不论身在哪里,他都能活成一个样。   “你笑什么。”邵雪月奇怪地看着他,结果换来洛无尘更大的笑声。   邵雪月:他忽然气鼓了脸,觉得洛无尘在笑他像个傻子。   不过洛无尘极少笑出声的,而今这于他而言的笑声,换成常人,那必然只比微笑多不了几许。   可笑了没一会儿,洛无尘便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声呛咳。   “大人!”   “洛无尘!”   白芍跟邵雪月就震惊地看着洛无尘,洛无尘单手捂唇,掌心里有一滩艳红的血迹。   他抬起袖子,不在意地擦掉唇上鲜血,抬起头看向震惊的两人,微笑道:“无碍。”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朝两人道:“不要告诉青黛跟蓼实。”   邵雪月有点生气,可是看着洛无尘慎重又冰冷的眼神,忽然就泄了气。   这人真的是,对自己狠就罢了,对自己身边的人也这么狠。   在邵雪月看来,身体不好,根本没必要瞒着自己的亲近之人,邵雪月这辈子都浪荡惯了,不论是温香软玉还是清瘦佳人,他都喜欢窝在人家怀里,哪怕只是手上破了个皮,他都想得到别人的,哪怕一点点的关怀。   可洛无尘呢,什么都自己扛着,生怕别人担心他一分一毫,像是欠了几辈子都还不了的债似的。   “自作自受。”邵雪月损了洛无尘一句,却还是弯腰在洛无尘面前。   洛无尘疑惑地看着邵雪月,“做什么?”   洛无尘这时候是真的没明白邵雪月弯腰在他面前干什么,这是让他踹他一脚吗?   就连白芍都奇怪地看着弯腰蹲膝的邵雪月。   邵雪月偏头,怒瞪着洛无尘,“洛无尘,枉你聪明一世,看不出来老子是要背你啊。”   邵雪月觉得自己脸上有点挂不住,自己都放下身段背他了,这人还像个木头似的,平时的聪明劲儿放哪儿去了?   洛无尘看了眼街道上的人来人往,往后退了一步,邵雪月这行为,简直让他不忍直视。   看见洛无尘退后的邵雪月:他觉得自己被嫌弃得很彻底,当即转身将洛无尘拦腰抱了起来,直接塞进了不远处的马车里。   马车是林柚赶出来的,林柚一走,白芍又不会赶车,洛无尘碍于身份,就更不会赶车了,而洛无尘又想看看这京都,便就没有叫人,改为步行。   白芍已经看呆了,毕竟除了澹台漭,白芍还没见有何人敢对他们大人这样放肆。   “愣着干什么?难不成你还想让我抱你?”邵雪月看着白芍,眼神里是跃跃欲试。   白芍:这种眼神让他想起了这几个月被邵阁主调戏的痛苦,当即上了马车。   白芍不会赶车,只能进去跟洛无尘、邵雪月两人面面相觑。   “辛苦邵阁主了。”洛无尘微笑出声。   邵雪月:……   “车都不会赶,白养你了。”邵雪月一边说一边拉着白芍的后领,让他出去跟他坐在外面。   白芍:他真的很不想跟邵雪月单独相处的,这两个月他都是躲着邵雪月走。   “坐那么远干什么?掉下去我车可不带停的,车轱辘撵着你,我都不会给你收尸。”   白芍:他又往中间挪了一点点。   邵雪月:他怎么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洪水猛兽,他有那么可怕吗?明明他长得那么好看,也就仅次于楚陵而已。   转瞬他又想到了洛无尘,最后干脆连给洛无尘一个人的身份都没有,直接决定洛无尘是成精的妖怪了。   邵雪月实在看不惯白芍这么躲着他,干脆手臂一伸把他拽了过来。   邵雪月使劲儿太大了,白芍一脸怼到邵雪月的胸口上,白芍立即觉得自己的脸都被那一胸膛拍平了,疼得眼泪花花。   邵雪月也被撞得不轻,他惯来矫情,可看到白芍红了眼眶,忍着疼道:“你撞的我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白芍只好恨恨地瞪着他,轻轻瘪着嘴,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邵雪月:他移开了视线,单手拉着缰绳,像是哄啄过他的赤雪似的轻轻摸着白芍的头,“好了好了,下次让你撞回来好了。”   白芍:!!   回去一定让赤雪咬他,咬死他。   等邵雪月把马车赶到国师府门口,白芍就进车去扶洛无尘,洛无尘已经在马车里睡着了。   恰好夜绍溟跟洛寒衣出来,白芍见了,立即朝洛寒衣把洛无尘的情况说了。   洛寒衣却半点反应没有,像是有些烦躁似的道:“把他扶进去,没事儿,死不了。”   洛寒衣惯来这副无所谓的面孔,可是给洛无尘制药熬药的时候几乎都是亲力亲为,再不假手于人,于是,大家都知道洛寒衣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夜绍溟也很急,道:“雪月,你把人带进去。”说完两人就急匆匆地走了。   邵雪月看着白芍扶着一个几乎昏迷的洛无尘,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骂了洛寒衣一句「疯赖子」,便接过洛无尘,连抗带拽地送进了他屋里。   一路上白芍都在小声嚎让邵雪月小心点、慢点、别磕着等等。   听得邵雪月简直烦死了。   把洛无尘扔在床上,白芍就小心地上前查看洛无尘的状况,确定没哪儿磕着碰着,这才气愤地拽过邵雪月的手,将人直接拉出了门,然后把门小心一关。   邵雪月:赤雪正在院子里追蝴蝶,见白芍回来了,立即「咚咚咚」地跑了过去,嘴里还喊着「白白,白白」。   “赤雪,咬他。”白芍手指朝着邵雪月一指,赤雪立即转头视线危险地看着邵雪月。   赤雪不愧是白芍的朋友,那气势,当真是侠肝义胆,豪情万丈,为朋友两肋插刀,气势汹汹地朝着邵雪月步步走近。   邵雪月:“白芍,你干什么?赤雪,我告诉你,你别乱来,我真的会打鸟的。”   “咬他!”白芍知道邵雪月不会动赤雪,不然之前就不会只能被追着跑了。   赤雪立即就朝邵雪月扑腾着翅膀追了上去。   院子里即刻响起了邵雪月求饶的「嗷呜」乱叫声,白芍转头就进了屋。   邵雪月见白芍放了赤雪咬他就进屋了,一边被赤雪啄着袍子一边喊白芍:“白芍,你去哪?白芍,你给我让赤雪住嘴,白芍……”   白芍毫不留情地关了门,在屋里守着洛无尘;   洛无尘此时的脸色又变成了从前的苍白,这几个月只要洛无尘在家,一直都是白芍在照顾,他很清楚洛无尘的身体怎么样了。   “大人……”白芍跪在洛无尘床前,心疼得泪眼朦胧。   不愿让青黛大人跟蓼实大人担心,他们家大人,什么都不声不响,什么都自己扛着。   白芍觉得自己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被洛无尘养得娇气了,从前他还在宫中为一个小太监的时候从来不会像现今这般动不动就红眼眶,动不动就哭,自从跟了洛无尘,他觉得自己变得异常的娇气。   洛无尘从来不发脾气,更不会对他发脾气,偶尔的愠怒也只是用笑风轻云淡地带过去。   “大人,你的身体什么时候才好啊!”白芍低声呢喃,他并不知道洛无尘的身体是药石无医,别的事情上他帮不了什么忙,便只能尽力照顾好洛无尘的身体,可是不管他再怎么尽力,他们家大人的身体,根本就不见好转。   白芍在屋里守到洛无尘醒来。   这一觉,洛无尘睡得略微有点久,酉时才醒,醒来的时候,白芍正在屋里换香。   “白芍。”洛无尘低声唤道,白芍立即放下手里的香,疾疾走到床前,“大人,可好些了?”   洛无尘见他神色紧张,猜想多半是吓到白芍了,道:“没事,就是近些天有些乏,睡一觉就好了,青黛跟蓼实回来了吗?”   “青黛大人听说你在休息,进来看过你后便没再来扰,大人,那我去喊青黛跟蓼实大人。”   “嗯,把邵雪月也喊来。”   白芍领了命,疾疾出去喊人,洛无尘这才起身。   此时已是五月,天气早已不再寒凉,可洛无尘感觉,自己像是一直处在冬日里。   方才穿好白芍给他准备的衣裳,洛无尘就感觉胸腔里一阵闷堵,张口就咳了起来。   摊开掌心,里面又是一滩血。   看着这摊血,洛无尘嘴角的笑依旧,他拿了一旁的锦帕,淡漠擦掉。   不一会儿,青黛他们就进来了,邵雪月的衣裳被赤雪啄破了,此时换了一身骚包的锦兰色常服。   邵雪月整个人都气鼓鼓的,上来就道:“洛无尘,你怎么也不管管你的鸟,在你这国师府,我都坏多少衣裳了,朝廷给的俸禄还不够买一身的。”   青黛惯来看不惯邵雪月的,对他们公子不敬就罢了,现在自己招惹了赤雪也要怪在他们公子身上,简直无理取闹,不由道:“我们家赤雪可听话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不得某人,见一次就嘴痒,蓼实,你说这是什么声音呢?”   蓼实配合着青黛:“大概,味道比较像鸟食。”   邵雪月:他现在真的想把这两人揍一顿,袖子都撸起来了,就听洛无尘道:“坐吧。”   洛无尘给他们三人一人倒了杯茶,白芍很识趣地出去了,顺带关上了门。   “公子……”蓼实跟青黛两人没有坐,倒是邵雪月,大喇喇地就坐下了,像是怕洛无尘下毒,还把自己的杯子特意跟洛无尘的调换了一下。   “坐。”洛无尘再次朝两人道。   青黛跟蓼实这才坐下,八仙桌旁坐四人,洛无尘道:“现今朝中势局你们已经看清了吧。”   青黛跟蓼实不语,邵雪月道:“我又不瞎。”   洛无尘没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江随云前几日便告诉他,北原的澹台漭跟澹台卓已经准备好了,洛无尘这边的时机也已经到了,各关将士有澹台漭跟澹台卓负责,他们在京都,算是没有了后顾之忧。   洛无尘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好,可就怕生了某些变数。   洛无尘心里有些不安,可现在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此时缺了江随云跟楚陵,洛无尘便将邵雪月负责什么,青黛跟蓼实又负责什么一一布置清楚。   三人都听得很认真,说完的时候,洛无尘便将三人指使了出去,胸腔里闷着的那一声咳嗽才猛地咳出来。   晚上,林柚回来了,把一封信交给了洛无尘。   信上内容果然如洛无尘所料,凌妄查到了他的身世,上面只字未提江随云。   看到这,洛无尘不免松了口气,问林柚:“跟他关系相近的可查了?”   “查了,只此一封。”林柚态度慎重,他在路上的时候悄悄看过信上内容,完全没想到,他们家楼主,竟然是这样的身世。   这一身支离病骨,怕也是十三年前落下的病根吧。   林柚无法想象,经历了那样酷刑的人,怎么能活到现在,他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洛无尘忽然回头看他,眼神温润,“下去吧!”   洛无尘便由白芍扶着去了洛寒衣的院子。   洛寒衣已经熬好了药汁,从这个月开始,洛无尘便得十日一大沐了。   白芍敲响了小院的门,里面传来浓重的药味,夜绍溟前来开门,看到洛无尘被白芍虚弱地扶着,立即接过他。   “寒衣,无尘来了。”夜绍溟喊道。   洛寒衣从屋里出来,身上脸上都是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生火做饭。实则不然,今日洛寒衣出门接了一养生蛊,想要吊着洛无尘的命,这蛊能把洛无尘掉到何时,他也不知道。   可是不用这蛊,他怕洛无尘连这个夏日都过不了。   “进来吧!”洛寒衣语气不太好,实则心疼得要命,他一边过来扶洛无尘一边埋怨,“你说你,是不是早就不想活了,还是你嫌弃我活得太久?专门折磨我来的。”   “让师父受累了。”洛无尘知道自己这身子颇为麻烦,但他要活着。   他身体里有蛊巢,这是他很小的时候洛寒衣就给他种下的,不然他是真的活不到现今,他能驱使信蚕,也是蛊巢的作用罢了。   但是蛊巢随着他身体的日渐虚弱,也渐渐开始枯萎。   洛无尘知道洛寒衣为他找养生蛊找了许多年,他自己也找了许多年,两个月前听风楼的人找到了养生蛊,只是对方点名要洛寒衣亲自去拿。 第78章   洛寒衣还想说点什么, 偏头就见夜绍溟在给他使劲使眼色。   洛寒衣看着洛无尘那再也不逞强的脸色,真的很想一棍子敲烂洛无尘的头。   洛寒衣虽然没有经历过洛无尘所经历的痛苦,可蛊本身就是一种毒, 还是一种非常残忍的毒。   洛寒衣这辈子算不上好人, 在很多人眼里, 他也就是一个见死不救、没有医德的邪医。   他擅用蛊毒,毕竟在初出江湖,没点儿自保之力,根本无法立足,他的恶名,远大于善名。   蛊毒发作时究竟是怎么样的,他清楚得很。   可洛无尘从小便很能忍, 不论什么, 他都能坚持下来。初种蛊巢时, 洛寒衣以为洛无尘坚持不下来, 可他偏偏就忍下来了,而且比他预计的活得还要久。   毕竟选择种蛊巢, 那便是一辈子的事。   “准备好了吗?”洛寒衣尽管知道洛无尘为这一刻准备着,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一声。   “动手吧,师父。”洛无尘脸上依旧在笑。   洛寒衣的心疼从心里已经表现在了脸上,轻轻抿了抿唇, 道:“无尘,你还能选择。”   “我没有时间了师父。”洛无尘微微瞌眼,他们找到养生蛊的时间太晚了,若是早个两年, 他是能选择一种较为缓慢却又柔和的方式, 可现在, 已经很晚了。   洛寒衣忽然咬紧了牙关,故作冷硬地道:“脱吧!”   洛无尘便慢慢褪去衣衫,因为身体太虚,需得夜绍溟帮忙。   平时不显的伤痕现今在他身上展现得异常狰狞。   每一道伤疤里面都是一个蛊巢,不然他的伤痕实在太恐怖了,伤疤尽现,那是蛊巢在枯萎。   那些疤此时不再是一道一道,而是大片大片的,那些大片的红,处处昭显着他曾经受过怎样的酷刑。   尽管不是第一次见了,向来自诩无情的洛寒衣不由也红了眼眶,像是在看着十四年前,满身是血的那个小人。   他用一种仇恨又固执,就算意识不清也极力瞪大了眼,满嘴都是「我不能死」。   明明跟其他人受的刑是一样的,就连身上所经历的刀锋,也跟那些已经亡故的人一样的,可偏偏,只有他——还活着。   身体已经千疮百孔,有的地方只剩薄薄的一片,灯光下就连内脏都能看到,偏偏,他就是这么顽强地活了下来。   夜绍溟把洛无尘放进了药汁里。方才进去,一道道触须一样的东西便扒拉着洛无尘的陈年旧伤,硬生生地将它们撕裂,把枯萎的蛊巢一一摘了出来,棕黑的药汁里混杂着洛无尘的血色。   可这人只是闭着眼,好似半分感觉没有,只是越来越白的脸色彰显着他正在经历怎样的痛。   洛寒衣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把新的蛊巢种了下去,那些触须一样的东西便堵着洛无尘的伤口,避免再次流血。   小院里是安静的,只有瓷器跟金属的碰撞声隐约传来,小院外不时传来一声赤雪的啼叫声。   白芍在外面不安的来回踱步,赤雪不时用头去碰碰白芍的腿,跟着他一起来回走,嘴里喊着:“白白,别担心白白。”   白芍便摸着赤雪的脊背,赤雪便用头去蹭白芍,意图减去他的担忧。   夜,很长。   洛无尘在洛寒衣的房里待了多久,白芍就在外面等了多久。   直到卯时临,白芍才听见里面传来的脚步声。   紧闭的院门打开,洛无尘脸色苍白地被洛寒衣跟夜绍溟扶着出来。   洛无尘进去一晚,整个人明显「胖」了一圈,那雪白的白衣之下,隐约可见血色。   “白芍,扶我回去。”洛无尘挣脱了洛寒衣的跟夜绍溟的手,白芍接过洛无尘,发现洛无尘几乎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   洛无尘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洛寒衣有些哽咽的声音,“下了朝记得过来。”   洛无尘没有应声,也实在没有力气应声,只是虚虚点了一下头。   白芍把洛无尘扶了回去,他很想说,要不告个假。   可现在整个朝堂都攥在洛无尘的手里,他不能放,也不能倒,多少人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只要露出一点力竭之势,便会被人反扑。   “准备膳食。”洛无尘在桌前坐了下来。   青黛跟蓼实他们进宫向来比洛无尘早,而今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现今洛无尘几乎已经将朝廷整个攥在了手里,只要一个契机,洛无尘便可动手。   用完膳,白芍便让人备了撵,洛无尘觉得撵太张扬了,白芍却弄死不换,洛无尘没更多精力辩解,便也就由着他了。   林柚今日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洛无尘,他发现洛无尘居然戴上了那张很久不用的金色面具,衬得他整个人更为神秘了起来。   今日洛无尘不能落朝,有新人来,且有旧人去。   洛无尘淡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中拿着卷宗,等那些大臣要上奏的事上奏得差不多了,洛无尘的目光才幽幽扫过凌妄。   林柚的手法洛无尘是清楚的,并不会堂而皇之的顶着他洛无尘贴身护卫的身份去,更不会顶着听风楼的关系去,而今邵雪月也在朝中,更不会顶着雪月阁的身份去凌妄面前,可手法必然不会多温柔。   林柚对这些朝中大臣多恨,洛无尘清楚得很。   所以,林柚昨天究竟是对谁动的手,为何凌妄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侯在殿外的林柚也惊讶地看着好好站在殿中的凌妄,随即死死拧紧了眉。   他很确定昨天自己确实是对凌妄动的手,这人现今应该瘫软在床,根本不可能起来才对,为何还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密信已经被他拿走,这样重要的东西,凌妄不可能假手于人。   凌妄朝着洛无尘笑了起来,他的视线缓缓落在洛无尘的手里的卷宗上,随后站出列,朝洛无尘恭敬地一抱拳,遂抬头,“如何,国师大人,您手里拿得,莫非是处置我朝重臣的罪证?”   有人闻得凌妄此言,都紧张了起来,原本还有些吵闹的朝堂在这一刻安静如鸡。   这时,洛无尘的眼角微微一瞥,才看到于言被绑在大殿数仗高的横梁之上,被堵着嘴,也不知道在上面吊了多久,一直在着急地哼哼。   看到这里,洛无尘才算是明白了,凌妄已经朝皇帝言明了他的身份,接下来等待他的,怕是皇帝的怒意。   洛无尘神情淡漠地看着殿下群臣,江随云跟楚陵还有方秋叹等见此如何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特别是楚陵。   洛无尘这辈子别的把柄没有,唯一的把柄,却是最严重,也最要人命的把柄便是他的身份。   可这身份于如今的洛无尘而言,也不是那么重了。   毕竟,京都已经可以说得上是洛无尘的京都了。   思及此,楚陵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江随云身上,如果他知道了,该如何想呢?又会如何做呢?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   洛无尘抬眼看去,就见皇帝被人用软塌抬了进来,一个洛无尘极为熟悉的人站在皇帝面前,他手里拿着拂尘,身着白色道袍,看着洛无尘忽地微眯了一下视线。   ——刘隐士。   “洛无尘,身为前朝余孽,证据确凿,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   护卫乾元殿安危的护卫立即一窝蜂地进来,拔出腰间佩刀,将整个大殿齐齐包围。   皇帝整个人都瘦了下去,那蛊将他蚕食得精气全无,脸色仿若死人般。   可他还是站了起来,被刘隐士扶着,一步步走到最前面,看着洛无尘道:“洛无尘,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却从一开始就处处诓骗于朕……”   皇帝话没说完便急切地喘息起来,刘隐士立即给皇帝递上丹药,帮皇帝顺着气儿。   洛无尘并未回话,耐心地的等着皇帝把话说完,甚至很悠闲地用手指敲击着扶手。   皇帝的气儿顺了,这才继续道:“洛无尘,你好大的胆子,来人,将他给朕拿下。”   洛无尘这才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皇帝微微颔首后才道:“皇上就这么不信任在下吗?”   皇帝跟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利用自己要处置满朝文武,借用自己的手沾染了那么多曾经跟着他人的鲜血。   傅胜、珉武王、各部尚书等旧臣,哪一个,不是得了皇帝首肯的?   他的态度实在风轻云淡得紧,半分不像被人抓住要命把柄的样子。   洛无尘缓步走下高台,每一步都走得非常稳,半分看不出身体有异。   他在皇帝面前站定,就当刘隐士不存在似的,扶着皇帝慢慢走上龙椅,在他耳边轻声道:“皇上,如今你这幅病体全靠我而活,你要杀文武百官之事你以为能瞒得住他们?凌妄而今能算计我,你以为,他会放过身为幕后主使的皇上您么?”   洛无尘露在面具之外的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温润,也太过柔和,半分看不出他在皇帝耳边,说的却是威胁之言。   “皇上,你觉得,一个要杀自己的人,焉能放过?”洛无尘把皇帝放在龙椅上,亲自给他倒了杯茶,还附上了点心。   皇帝惯来昏庸,却很惜命,不然也不可能放任洛无尘步步攀高,还是他自己亲自把他捧上如此高位。   皇帝知道,洛无尘说得对,他现在跟洛无尘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所做之事全部经由洛无尘之手,凌妄如今有胆子算计洛无尘,还会放过没有洛无尘,形若枯槁的他么?   皇帝愤恨又恶毒地盯着洛无尘那张金色面具,他几乎能想象,面具之后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何等的温润。   “你故意的。”皇帝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几个字,故意引诱他心底的那份大义灭亲,把自己逼到一个孤立无援的地步,洛无尘一直挡在他前面,现今朝中到处都是洛无尘的人,表面上看皇帝有洛无尘在前,他在后,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因为一切都还有一个洛无尘挡在前面。   皇帝忽然发现,如果没了洛无尘,他不过是砧板上待宰的鱼,任何一个人都能将他置于死地,而今自己的身体又变成了这样,全无从前的半分威信,这一切都是洛无尘算计好的。   洛无尘看着皇帝言笑晏晏,“皇上,可思量好了?”   他的语气实在温柔的不像话,甚至比从前更为温柔,可话中意却让皇帝不寒而栗,此刻不说能不能动洛无尘。   单说自己这连站都站不起来了的病体,如何能活着走出这乾元殿。   皇帝几乎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咬紧牙关上,纵然知晓洛无尘是此意,可偏偏,他就是舍得不得这把龙椅,更不想死。   “皇上!”凌妄朝着皇帝就跪了下去,紧随而来的便是附属凌妄的大臣们。   可也只有堪堪几个罢了。   皇帝看着而今面孔大变的朝堂,整个忽然心寒又惧怕不已,不论是从前沙场征战还是何时,皇帝从来不曾觉得刀尖离自己这样近过。   洛无尘偏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凌妄,凌妄许是听见了随他下跪的声音不对,正偏头看着身后跟他一起跪的一帮人。   大数人都曾跟他一起商议过如何对付洛无尘,就连新晋朝臣也在其内,可现今,随他跪下的人,不过堪堪七人。   凌妄一直以为,只要自己抓住了能将洛无尘置于死地的把柄,这朝堂,除了皇帝,那便是他万人之上。   而在他看来,前朝余孽的身份便足以自他于死地,可偏偏……偏偏……   “你算计我。”凌妄猛地站起身,他说洛无尘刚看到他上朝时为什么那清润的笑眼里闪过一丝锐利,只是他当时高兴得太早,他以为只要知会了皇帝,皇帝捉了青黛跟蓼实,凭着方秋叹跟江随云等人根本难成大器,他没想到,洛无尘这是亲自挖了一个坑让他跳。   他根本就不惧怕自己的身份被发现,他的权势已经足以遮天,根本就不惧他抓到他的任何把柄。   今日朝堂上的一切,不过是他在扮演一个戏子,在配合着洛无尘演这一场戏,让他们看清楚,他洛无尘就算没有皇帝庇护,也无人能撼动他分毫。   凌妄想清楚后,整个人的肩膀忽然塌了下去,就连皇帝也认清了现实。   他在自己身边养了一条狗,那狗却从被豢养的宠物,变成了主人,反过来豢养他这个「旧主」。   皇帝气得当场吐了一口血,洛无尘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弯腰给皇帝细细擦拭。   那冰凉的手指触在皇帝脸上,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爬过,让人止不住地胆寒。   洛无尘擦掉后,将锦帕温柔地塞进皇帝手里,站起身,笑看着刘隐士。   他知道刘隐士惯来贪财,可他以为刘隐士应该将朝中局势看得很明白。   没想到啊,居然会被凌妄收买,也或许,刘隐士从一开始就是凌妄的人。   回想起跟刘隐士相处的种种,洛无尘知道,多半是刘隐士给凌妄透露了什么,才导致凌妄顺着某条线查到了他的身世。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洛无尘含笑的眼看向下面跪着的凌妄跟不过转瞬就已经失去精神气的刘隐士,朝方秋叹使了个眼色。   方秋天立即道:“来人,将这帮乱臣贼子拿下!”   城卫军齐齐动了,数十把大刀将八人齐齐架住。   凌妄眼见回天乏力,嘶吼道:“洛无尘,你不得好死,洛无尘,你扰我雍国江山,毁我雍国国土,你不得好死。”顺带将皇帝昏庸也一起骂了进去,最后诅咒“雍国,亡也。”   凌妄骂归骂,终归还是惜命,在无眼的刀剑下,根本不敢妄动。   洛无尘言笑晏晏,“多谢凌大人祝语了。”   洛无尘现在的行为,看得江随云跟楚陵神色各异。   楚陵是笑洛无尘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恶毒的言辞之下居然还说着谢词,简直跟疯子无疑。   邵雪月则更是简单直白,将方才跪下去的几个人齐齐踹了好几脚,特别是刘隐士,挨了脚不说,还被邵雪月当庭揍成了一颗猪头。   江随云看着洛无尘,抿紧了唇。   他不是没想过这一点,不然洛无尘的行为为何跟他所想、所做之事处处谋和。   他不是没想过。   可是当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心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   十四年前那件事,几乎让所有人听了都闻风丧胆,那样残忍的酷刑,洛无尘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而这所谓的「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明明就是那场酷刑留下来的旧伤。   江随云的眼眶有些红,楚陵看了,却没有任何动作,朝堂上的人表情各异,到底因为洛无尘在,没有乱起来。   洛无尘让人将梁上的于言放了下来,于言被吊得双臂脱臼,青黛直接上前给他接了起来,也不知道被吊了多久,于言连吼都没有吼出声来。   洛无尘正打算让人将于言扶回去,疲惫将昏的于言立即大吼了一声。   “大人,等等大人,等等。”   “于公公,还有事?”洛无尘双手撑在龙案上,那张面具之下,洛无尘的嘴角已经溢出了鲜血,就连那身紫色朝服上,也有几处变得黑紫。   洛无尘不能倒,凌妄才将将指出他的身份,不论他的身份为何,朝中人现今都只是猜测,他现在若是倒下,想要扳倒他的人依旧很多,就算新晋权臣,也并非各个都听他的话,只要身处权力的中心,尝到了权力带来的好处,极少有人不心动的。   洛无尘——不能倒。   于言被青黛一把扶了起来,动作一点都算不上温柔,于言看了眼周围的人,颤抖着腿朝洛无尘走了过去。   于言在洛无尘耳边耳语了几句,面具之下的洛无尘面色微变,转头看着皇帝。   皇帝面上除了愤恨,并不见其他神色。   洛无尘微眯了一下眼睫,朝于言道:“辛苦你了,于公公。”   于言瘫软了下去,洛无尘喊了退朝。   散朝后,洛无尘让楚陵还有江随云立马回国师府。   回到国师府的时候,洛无尘已经快要站不起来了,还是邵雪月眼疾手快一把将洛无尘扶住。   可是入手邵雪月便觉得手上的感觉不对劲,他身上的味道也不对劲。   现在的洛无尘身上,药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浓郁,而他手上……   “血?”楚陵一惊,朝邵雪月吼道:“愣着干什么,赶快把他扶进去。”   那一刻邵雪月当真以为洛无尘就要这么没了,吓得愣住了,毕竟洛无尘在他眼里,那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从前就算每个月的大药浴,这人也想没事儿人似的,就算虚弱,也会好端端的站着,就算站不起来,他也像是提着最后一口气站得笔直。   邵雪月当即不再犹豫,直接将洛无尘拦腰抱起来,一边抱他一边直呼洛寒衣的名字,喊不出来他就喊「疯赖子」。   洛寒衣昨晚累了一晚上,此时才睡下不久,因为担心洛无尘的身体,睡得并不踏实,邵雪月喊第三声的时候,洛寒衣便披了一件外衫从屋里跑了出来,几乎连轻功都用上了。   可是在看到洛无尘被邵雪月抱着的时候,洛寒衣就知道情况不好。   “快,抱他进去。”洛寒衣此刻几乎摒弃了对洛无尘的所有感情,在外人看来,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一个病人。   夜绍溟已经将纱布等东西都准备好了。   “放进去。”洛寒衣声音冷硬,向来用鼻孔看人的邵雪月此刻也没听出来那放在曾经会让自己生气的语气,乖乖把洛无尘和衣放进了那个浴桶里。   “怎……怎么回事?”江随云说话的声音都在抖,手无意识地抓住了楚陵的手。   楚陵的手轻轻覆在江随云的手背上,“没事的,别担心。”   洛无尘不是那么没数的人,他既然敢顶着这么一身莫名其妙的伤上朝,那便对自己的身体有数。   楚陵一直相信,洛无尘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人,可现今……   在洛寒衣把完脉,又褪去洛无尘的衣裳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到底闻名不如一见。   现今,那深紫官袍下的身躯之上,尽数绑着绷带,白色的绷带几乎看不出一点白色,被鲜血尽数浸红。   众人在看到洛寒衣将洛无尘身上的绷带解开之后,众人像是被吓傻了似的呆在原地,就连眼睛都不曾眨过分毫。   江随云的手在缓缓用力,指甲都已经掐进了楚陵掌心的肉里。   “这……这……”邵雪月「这」了两声都没说出一句话来,洛寒衣见不得他们在这碍眼,冷声道:“不帮忙就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澹台漭:我什么时候回来?(想我家无尘了)   洛无尘:不见。 第79章   “我留下帮忙。”江随云忽然送了楚陵的手,这么多的伤, 这么多的绷带, 那么多的伤口需要缝合, 洛寒衣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等他忙完,洛无尘血都流干了。   “我也留下。”邵雪月像是私塾上学的小孩回答问题似的举手,这样的洛无尘是他没见过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是,他想留下帮忙。   楚陵也没想过离开,洛无尘现在已经失去意识了, 他们都没见过这么虚弱的洛无尘, 不由道:“我也留下。”   无人忙前忙后, 多了江随云他们三人帮忙, 洛寒衣轻松不少,夜绍溟也轻松了不少。   洛无尘身上的蛊巢这一次没有种稳, 有了排异脱落之势,洛寒衣只得再种。   三人看着那残忍的景象,都有些不忍直视,邵雪月更是痛苦的别开了眼。   江随云则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触须一样的东西帮往洛无尘的伤口里钻, 那大片大片的红,如注的血,都让他想到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凌迟。   江随云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足够坎坷,可是现在再看洛无尘, 他发现自己所经历的根本不值一提。   他对前朝皇族没有多少感情, 他现今所做的一切, 不过是为了母亲报仇,加之澹台卓的心有天下的胸怀浸染着他。   他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在这样隐忍的洛无尘面前,根本就微不足道。   江随云张了张嘴,那一声「兄长」像是哽在了咽喉里,根本就说不出来。   他发现,自己不配叫洛无尘一声「兄长」。   看得久了,众人才明白,洛无尘身上的伤,根本就不需要缝合,那些触须会自动将洛无尘的伤口堵住,像是一条可怖的疤似的贴在他的伤口上。   停下的时候,洛寒衣几乎觉得自己脱掉了一层皮,夜绍溟也累得不轻。   他要源源不断地往洛无尘的身体里输送内力,而且不能换人,因为洛无尘身体里的内力本就来是他的,他们的内功同出一脉,换了不同的内力,便就功亏一篑了。   忙完的时候,几人才发现,已经到了申时。   正所谓久病成医,邵雪月自己就病了许多年,基本的把脉还是会的,洛寒衣累得当场就要昏过去似的,邵雪月便上前给洛无尘把脉,他发现这人的脉象有点虚,到底没多大异相,便道:“死不了了。”   他说话不好听,他一说完,夜绍溟就想一脚给他踹过去,江随云却不管不顾地忽然上前,他趴在浴桶上,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的双眼紧闭,脸色苍白,眉眼却非常柔和,他一直觉得洛无尘那双眼睛跟自己的长得像,怀疑过,试探过,却都没有得到答案。   洛无尘是不想认他么?   也是,他连姓名都不曾出现在族册上,前朝皇族根本就没想过把他接回去,洛无尘又怎么会想认他呢?   他娘还活着的时候就说:“你父皇会来接我们的。”   可是他们等了五年都不曾等到他那位所谓的父皇,却等来了一场改朝换代。   “你不想认我的吧。”江随云忽然呢喃出声,声音却分外温柔,不想认他,所以在他屡次的试探下都圆满地将他忽悠了过去。   “可你若是不想认我,何故这样助我?”他要雍国皇室灭,他便不遗余力地助他,甚至教他处理雍国国事,这显然是在将他往一个君王的位置上教导。   洛无尘,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你瞒得了一时,难不成还能瞒住一世吗?   洛寒衣听完江随云的话却笑了起来,他语气不好,嘲讽颇重,“不认你?你就是这样想我们家无尘的?”   江随云不解地看向洛寒衣。   洛寒衣被他的表情气笑了,“不认你,他会这样费尽心力的帮你,原本他只要杀了皇帝,一口气宰掉满朝文武就好了,你以为他现今的权势做不到如此地步吗?”   “寒衣……”夜绍溟有些不满的看着洛寒衣,这是洛无尘不想江随云知道的事,他们从来都不愿多此一举,可也知道洛寒衣是听了江随云宛若白眼狼一样的话气着了,便也没再多说。   洛无尘为他付出了这样多,得到的结论却是一个「不愿认」,这对洛无尘而言,实在太过不公。   “他原本能在三月就回傲风山养病,这天下亡了就亡了,仇报了就报了,就因为知道了一个你,他在为你筹谋,为你着想,你却以为他不愿认你。”洛寒衣气笑了,他现在若是有力气,真的很想将江随云揍得爹妈不认。   “江随云啊江随云,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会想不到洛无尘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尽管知道他洛寒衣是荙楚人,洛无尘也无怨无悔,他把他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亲近之人,可偏偏他们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洛寒衣的眼泪流了出来,就算面对楚陵,洛寒衣也再无从前的尊敬。   洛寒衣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更没有什么身份尊卑之说,楚陵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江湖上混得风生水起。   可他身为楚陵的舅舅,根本不可能放任求在自己面前的外甥步步走入绝境。   他以为一切都能随心而为,随心所欲。   可到底,他也是个人,这十多年的相处,他是真的把洛无尘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比他跟楚陵的感情远要深得多。   可是这一切,洛寒衣却说不出口。   他也没资格怪江随云什么,从头到尾,他对洛无尘都只是利用罢了。   事成,他跟楚陵都能借着雍国回荙楚,不成,大不了就是维持现状。   可是洛无尘就是让人心疼,他知道所有,却从来都不捅破,洛寒衣救了他的命,他便心甘情愿的受着他的利用,甚至答应楚陵,事成后帮他们回荙楚。   洛无尘,你不是要弃了善吗?为什么不去做一个恶人,何故弃善又善?   洛寒衣的眼睛里裹着泪,正在他准备叫这些人都走的时候,洛无尘却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皮微微耷拉着,嘴角勾着一个温润的弧度,道:“我没有不认你。”   所有人的视线都齐齐落在洛无尘身上。   “无尘……”夜绍溟喊了一声,却没有后话了。   夜绍溟知道所有的一切,因为他爱洛寒衣,便从来没有说出口过。   “我都知道。”洛无尘费力地抬起了手,沾满药汁的手落在江随云被汗浸湿的脸上,“你是我弟弟,我没有不认你,”洛无尘说一口气就要喘息一会儿,接着道:“我也知道师父是荙楚人,更知道师父想回荙楚。”   他知道所有的一切,自从知道楚陵的身份,又从楚陵那知道了他口中的那个人,洛无尘便将派了听风楼的人前去荙楚一探究竟,他知道了楚陵跟洛寒衣的身份,只是他们没有明说,自己便也就不问。   他全都知道。   不论是帮助楚陵还是帮助洛寒衣,他都不悔,因为,他们也在帮他,他们是相辅相成的。   众人全都静静地看着他,邵雪月心虚地往楚陵身后站过去,从楚陵肩头冒出一颗头来,现在的洛无尘,虽然姿态狼狈,可就是让邵雪月莫名地有些怕。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楚陵是知晓洛无尘知道所有的,这是他们之间的交易,他帮洛无尘,洛无尘便帮他,代价不计,洛无尘不成,楚陵便就不成。   洛寒衣跟邵雪月便也不成。   洛寒衣此刻却没去看洛无尘,别开脸道:“你好好泡着吧,说那么多作甚,嫌自己命长?”   养生蛊就在浴桶里,等这些药汁色泽清淡了,洛无尘便可以出来了,洛无尘此时该做的,就是养精蓄锐,迎接接下来养生蛊与他的融合。   洛无尘无声失笑,略微闭了闭眼道:“无碍。”   听着他这话洛寒衣就免不了生气,可也知道洛无尘的性子倔,干脆一把拽着夜绍溟走了。   洛寒衣把夜绍溟拽出了国师府,转头洛寒衣就扑在夜绍溟怀里哭,那哭声隐忍,有点像鬼泣,夜绍溟只得轻轻拍着洛寒衣的背,无言的安慰着。   洛寒衣之所以对洛无尘不冷不热的,也是因为自己初始就是打算的利用。   可是这条路太长,他们要走很久,这条路上究竟有多少变数,他们也不知道。   可到底,他们都是人,只要是人,又孰能无情呢?   “你说,他怎么就那么傻呢?”洛寒衣轻轻锤着夜绍溟的胸膛,“他怎么就那么傻呢?”明知道是利用,却还心甘情愿,他怎么就那么傻呢?   “他不是很聪明么?怎么遇上我们,他就犯糊涂了呢。”洛寒衣一边说一边锤,力道不小,锤得夜绍溟挺疼的,夜绍溟却也只是搂着他,道:“因为他在乎我们。”   因为在乎,所以才会把自己的善给他们,他的恶,从来不会对自己人。   可说到底,洛寒衣也不曾对洛无尘如何,他医治他,养大他,他要经营自己的势力,洛寒衣便在背后默默帮他,助他,这是成他,也是成自己。   夜绍溟看得明白,若是没有洛寒衣,也不会有现在的洛无尘,更何况。   这十多年来,洛寒衣也确实没有害过洛无尘,也确实待他如亲子。   洛寒衣哭了一会儿,随即在夜绍溟胸口把脸一擦,“算了,进去吧!”   他还是不放心洛无尘,怕这小子又逞强。   夜绍溟便牵着他的手,两人像小年轻似的再次回了院子里。   洛无尘在洛寒衣跟夜绍溟走后便有些失笑,他这个师父啊,真的是……   “兄、兄长……”江随云有些忐忑地喊了一声。   洛无尘微微一怔,随即失笑,许是再也没了力气,洛无尘动了动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让他歇着吧!”楚陵此时出声道,“他需要精力与养生蛊融合。”   洛无尘朝楚陵投去有礼的一眼,微微点头,以示谢意。   楚陵便弯腰将江随云拉了起来,朝邵雪月道:“你守着他。”   “什么?我……”邵雪月现在是不想跟洛无尘多待的,尽管这人现在虚弱得站都站不起来。   可是在看到楚陵转头朝他微笑,邵雪月便就焉儿吧了,只得坐在旁边的凳子上,乖乖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许是真的太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洛寒衣跟夜绍溟进来的时候,邵雪月无聊地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画乌龟,一见洛寒衣进来,邵雪月就蹦了起来,站得笔直。   “出去。”洛寒衣的声音略沉,邵雪月立即麻利地滚了,到了门口的时候,洛寒衣嘱咐了一句,“别让青黛他们知晓。”   青黛跟蓼实他们最近很忙,整个京都都要他们去维系,还要负责跟澹台卓那边联络,就怕多生事端。   洛无尘之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洛寒衣知道,洛无尘不告诉青黛他们,还是怕他们过多担心。   不愿他们在为他办事的时候,还因为他的身体分了心。   整个晚上,青黛跟蓼实都没回来,消息源源不断地传进国师府,全是楚陵跟江随云在处理。   需要洛无尘做决定的便就尽力压下来,等洛无尘有精力了再做抉择。   半夜的时候,养生蛊跟洛无尘融合的时候,又是一番彻骨的疼。   洛寒衣他们居住的小院里,不时能听见阵阵隐忍的嘶嚎声。   夜绍溟源源不断地给洛无尘输送内力,洛寒衣便在旁边观察着洛无尘的情况,这一融合,便到了第二日寅时末。   洛无尘意识清醒的时候,洛寒衣直接累趴了,这才唤来听风楼的人将洛无尘从浴桶里弄起来。   这一日,洛无尘没有早朝,群臣对此各有揣测。   昨日才将凌妄等人下了狱,且不知如何审判。   天牢中。   凌妄知晓自己死路一条,可是他不觉得洛无尘真能杀了自己。   他以为他把澹台漭派出去,整个雍国便是他的天下了吗?   简直笑话,他雍国人本就一身铁血,固然享受了十几年的荣华富贵,又岂能将整个国土拱手送人。   京都朝臣没有兵权,他洛无尘现今是在京都只手遮天,可他还能遮住整个雍国吗?   区区半年,他以为他把澹台漭支出去就能获得天下兵马?   “不可能的洛无尘,不可能的。”澹台卓已亡,澹台漭到底年少,区区十万兵马,又能把他雍国如何呢?   第三日的时候,洛无尘能下得床了,蓼实他们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过了一日。   可是在面对洛无尘瞒着他们这种重要的事,却是半句责怪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青黛心里有气,他觉得洛无尘跟他疏远了,可转头想想自己跟蓼实最近忙成了什么样,便就责怪起了自己。   “愣着作甚,坐。”洛无尘坐在桌前,问青黛跟蓼实:“吩咐你们的事,都办好了?”   “办好了,公子。”澹台卓近日来信,却说又好几个州府都不愿出兵,更不愿归顺,此时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正举兵前来京都护驾,澹台漭已带兵回京。   洛无尘想了想澹台漭的回京路线,觉得澹台漭多半会在半路将人截住。   又过了两日,洛无尘身体差不多了,亲自去接皇帝上朝。   皇帝是被抬上龙椅的,而洛无尘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了权倾天下的权臣,他的位置设置得甚至比皇帝的位置都还高。   他坐在龙椅后面,前以珠帘挡之,皇帝只感觉自己的背后有一双阴冷的视线直直射在他的后背上,简直如坐针毡。   许是洛无尘现今的做派实在太过,有新晋的朝臣忽然就看不顺眼了下去,开始朝皇帝弹劾洛无尘。   洛无尘淡淡听着他们的弹劾,什么凌大人还在狱中,此事怕是有诈。   洛无尘闻言除了佩服出言人的勇气之外,也佩服他看待朝势的眼光,京都现今就连百姓都传他洛无尘奸佞,残暴无道,这人是哪来的勇气在这个节骨眼上弹劾他?   是为了用一死来让自己千古流芳,让他洛无尘满身罪恶?   不过无所谓了,他洛无尘现在还能有什么顾忌的呢?   洛无尘坐在珠帘后,嘴角的笑清浅悠然:“皇上可是要杀我?”   皇帝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忽然双手撑着龙椅站了起来,“来人,污蔑丞相,把他给我拖出去砍了?”   谏言大臣愣住了,周围的兵却立即就动了起来,将那位大臣直接拖了出去,当场斩首于乾元殿外。   群臣再也不敢作声,珠帘后的洛无尘满意地笑了起来,不时轻咳一声。   皇帝突然颓然地坐了下去,此刻比任何时候都后悔重用了洛无尘。   他是前朝余孽,有人信,却也有人不信,可皇帝是非常信的。   按理说,他是洛无尘的灭族仇人,他应该将他杀之而后快,可他为什么又要留着他的命。   凌妄,你所言真伪到底几何?他是否当真还有活路?   皇帝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今日无甚大事,洛无尘将所有的折子都交给了江随云。   凌妄那边有方秋叹,洛无尘不着急,整个皇城的安危有青黛跟蓼实,他也不急。   洛无尘将皇帝亲自送回了乾宁殿。   一连一个多月,皇帝尽皆如此,朝堂上原本的大臣已经斩得差不多了,洛无尘现今的血腥手段,让新臣也有所顾忌。   一时间,整个京都只要听闻洛无尘之名,就像过街的老鼠见了猫,处处皆见惶惶人心。   却无一人敢对洛无尘说什么,见了他,这些人也是言笑晏晏地一声“大人好。”   曾经神医之名的风光再也不现,只要洛无尘的名字出现,人人都骂一声奸佞之臣。   而这一个月里,也果然如洛无尘所料,澹台漭果真在半路拦截了前来护国之兵,澹台漭大获全胜。   可就在胜后不久,澹台漭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雍国兵力不止如此,于是他便疾疾派人打探,却发现这些人兵分三路往京都而去,他遇上的,不过是一路。   “怎么回事?他们怎么知道我们要走什么路线?”   澹台漭发现,传回来的消息里,那些人尽皆穿过他们规划内的路线,选择了更近的距离。   澹台漭的行军路线只有自己人知道,他们不可能如此料事如神。   澹台漭忽地看向京都的方向,一个恐怖的想法在他脑子里迅速成型。   ——北原有细作。   知晓他计划的都是他爹的旧部,谁会背叛他爹?   澹台漭的心瞬间紧了起来,立即给澹台卓飞书一封,告知他爹,一边迅速整军。   他要尽快赶回京都,路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他们没有回头路,也不可能回头。   澹台漭将一整批军队整合成了两拨,他自己带一拨,另一拨交由了陈赋江的儿子,陈霜宿。   陈霜宿领命,澹台漭便带兵疾疾去揭。   而北原,澹台漭的信并未落在澹台卓的手里,而是落在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他将信看完,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将军,对不起。”   他不得不这样做。   而细作的事传到京都的时候,洛无尘等人便着手彻查,洛无尘不信这里面没有凌妄的手臂。   凌妄原先到底是珉武王的人。   凌妄被人提了出来,绑住手脚坐在昭罪椅上,洛无尘轻轻抬眸看了他一眼,凌妄被关了一个月,人瘦了不少,到底还算精神,就算洛无尘剐了其他几位大臣,凌妄也像是看习惯了似的,半分波澜也无。   洛无尘觉得凌妄像是练就了铜墙铁壁,不论是他的家人还是谁,都不再能让他心软。   “为什么呢?”洛无尘像是自语般问出口,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么冷血呢?   是不是只要自己没事,其他人,哪怕是家人的生死他也可以无动于衷?   洛无尘忽然想起,曾经的傅胜也是如此。   雍国果然人人都这样么?   他们除了自己,就当真没有半分感情么?特别是这些曾经拥有过权势的,便觉得权势盛越了亲情?   “洛无尘,你已然拥有如此权势,还问为什么,不觉得很可笑吗?”凌妄嘲讽出声。   洛无尘确实不知道,人何至于自私到如此地步。   不过他也没再问,只道:“你一直在京都不曾离开,凌大人,在下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做到,让澹台卓的旧部背叛与他的?”   洛无尘倒是开门见山。   凌妄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么?”   洛无尘摇头,凌妄会这么做,自然不会告诉他,不由笑道:“你怕死吗?” 第80章   洛无尘看着他的眼眨了眨,好似在确定他话中的真伪。   凌妄看起来确实不怕死,毕竟现今他从曾经面对鲜血的颤抖, 到现在的面不改色, 确实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那人是谁?”洛无尘彻彻底底的搜过凌府, 府上的一块砖都没放过,整个凌府几乎已经被拆得只剩一个框架了。   可是没找到任何他与细作的信,两人就像是用了某种术法沟通似的。   可洛无尘也明白,但凡行过必会留下痕迹。这是他查得不够彻底,可凌妄究竟有什么办法能让澹台卓的人背叛他。   洛无尘对澹台卓的人并不熟,他也已经用信蚕给澹台卓去了信, 听风楼的人也在着手查澹台卓手底下的人, 甚至连其家人都不曾放过, 只是范围太广, 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   “大人不是手眼通天,何故问我一等罪臣。”凌妄弄死不说, 而且他有足够的信心拖到事成。   洛无尘微微挑眉,轻描淡写地看了林柚一眼。   林柚立即意会,手里拿着一把针,站在凌妄面前颠了颠手中银针,“凌大人,你确定不说?”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洛无尘留了他这么久,岂会轻易要了他的命?   ——只要活着, 便有希望。   林柚上前, 二话不说就开始扎。   这针细小, 扎得并不算太疼,可洛无尘给针上抹了药啊。   扎完洛无尘就让人守着凌妄,看他说不说。   当晚,天牢便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可凌妄当真是半个字都没说。   青黛早上回来的时候听闻了这件事,觉得这是着几个月里他唯一能找到的乐子。   “公子,邵雪月的法子可真行啊。”银针上不涂痒痒药,就涂蚁卵,这种蚁也不知道什么蚁,只一天就孵化了。   而且只在皮肉里钻来钻去,跟活生生被人剥了皮也没什么两样了。   “邵阁主整人的法子惯来很多。”蓼实也觉得凌妄这人的嘴太紧,偏偏还真什么都问不出来。   “不过公子,其他人都死了,为什么你要独独留着凌妄?”青黛不明白这一点,这凌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查也查不到到底谁在跟他谋和,为何不直接杀了干净了事。   洛无尘却道:“还有用。”   洛无尘这好像才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宋毓呢?”   “听说已经成了一具白骨了。”   傲风山在外人眼里,那是仙灵丹草遍地,可却不知,傲风山不过是一处埋骨之地罢了。   “什么时候的事?”   “听说五月的时候才变成一具白骨。”   “五月?”那可比洛无尘预料之中的时间久了不止一点半点。   其余的洛无尘便也就没再多问了。   一直到澹台漭传来捷报,洛无尘这边都未曾查出与凌妄谋和的人究竟是谁。   而凌妄也差不多就剩一口气吊着了,可洛无尘就让他吊着,想死不能,求生,也不能成。   澹台漭一路过关斩将,直接杀进了京都,这一路上关于洛无尘如何暴戾无道的传言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若是换做别人,澹台漭指不定就跟着一起骂奸臣了,可到底那是洛无尘,那是与他爹谋和的洛无尘,更是自己捧在心尖上的洛无尘。   宋皇室本就暴戾无道,洛无尘做的这些,也就只针对宋皇室与贪官污吏的暴戾之臣,到底没有真的对百姓如何,洛无尘此番做法跟宋皇室相比,到底还算仁慈。   澹台漭驻军与城外的时候,洛无尘去看了一眼凌妄,谁知道凌妄就算如此,也是半分不急,甚至还有力气对洛无尘冷嘲热讽。   对此,洛无尘心里有了一个猜测,那个人,会不会是澹台卓的近亲之人呢?   回了国师府,洛无尘就命信蚕给澹台卓送信。   而此时的北原。   澹台卓几乎已经将军中所有人都查了一遍,偏偏没有任何消息。   陈赋江对此猜测道:“将军,这会不会是凌妄的掩人耳目?”   毕竟查了这么久都没线索,很难不让人想到这是一出「空城计」。   澹台卓却道:“不会,阿漭的行军路线暴露,阿漭如何到京的连我们都不知道,三州府军自然无法知其路线,这人藏得太深了。”   澹台卓有些疲惫的闭了闭双眼。   陈赋江垂下视线,不语。   京都。   澹台漭先独自进了城,他已经有半年不曾见过洛无尘了,虽然很多次他都想要去私自回京见一见洛无尘,可他实在走不开。   此刻到了京都,他连那一身铠甲都没换,纵马疾奔国师府。   洛无尘已然回府,准备接下来为澹台漭接风洗尘,想到澹台漭,洛无尘觉得,时过半年,该歇的心思,应当已经歇了。   只是澹台漭到了国师府的时候,却面临了与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景象。   他提/枪下马,国师府的人如临大敌般齐齐将他包围了起来。   他的铠甲上还沾有血色,见此场景气得唇紧抿,朗声道:“我要见洛无尘。”   “我们大人岂是你说见就见的。”澹台漭气得更狠了,长/枪朝地上猛地一杵,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再次道:“我要见洛无尘。”   他声音浑厚,带着几许杀伐之气,国师府的人更加觉得此人来者不善了。   在这京都要说身着铠甲之人,除了驻军城外的军,再无其他,可他们大人已然放言明日才接待来军,此人是谁,竟敢如此嚣张。   国师府的人单知军回,却不知领军之人为何人,自然不可能放澹台漭进去。   更何况,澹台漭走了半年已经大变样了。   人黑了,身量又蹿了,提着一杆长/枪,国师府的人根本就没认出他来,就连声音都变得低沉了很多。   根本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这人是澹台漭,而且他们国师说了,明日才设宴,就算认出了澹台漭,此时就算进城,那也应当是回将军府才对。   于是,澹台漭就跟国师府的人打起来了。   澹台漭想见洛无尘的心切,现今又被这么一拦,火气瞬间到了一个临界点,提/枪就打,打翻了一众人,便提着枪直接冲进了洛无尘房里。   此时白芍正在厨房给叫人给洛无尘提热水,并不在门前守着。   房门打开的时候,洛无尘正准备沐浴,转头就见一身着铠甲的人手执,正直直地对着他。   彼时,洛无尘衣衫半褪,看着进来的澹台漭微怔,随后微微偏头,用手指推开他的枪头,“恭迎将军凯旋。”   他姿容清雅,模样淡绝,身上不见半分血腥,就连脸上的笑也一如既往。   回想起回京所闻之种种,澹台漭这才发觉,自己虽然对此嗤之以鼻,可在看到洛无尘安好,甚至比他离开时还胖了一圈时,悬着的那颗心才落下。   可自己被拒之门外的那股怨气依旧在心底盘桓,他扔了,上前猛地一把抱住洛无尘。   他身上的铠甲冰凉,洛无尘又穿得单薄,澹台漭用劲太大,撞得洛无尘生疼,可他也没有说话。   澹台漭抱着他,好似才从梦境中醒来般——他回来了,他终于,见到洛无尘了。   洛无尘眉头轻蹙,澹台漭的反应跟他料想的不太一样。   这半年来,他不曾跟澹台漭通信,所有的一切都只与澹台卓联系,就算澹台漭给他来信,他也是看看,并不回信。   他以为,澹台漭对他的心思应当淡了。   肩上传来一道重重的呼气声。   洛无尘没有动。   澹台漭也没有说话,他就这么抱着洛无尘,抱了很久,直到感觉自己的心当真稳稳地待在胸腔里,他才道:“洛无尘,你当真好狠的心。”   半年来都对他不闻不问,他甚至怀疑过自己的信是不是没有送到洛无尘的手上。   可他爹说洛无尘的信蚕绝不会出错,又见洛无尘给他爹回了信,偏偏就是没有他。   他以为,元宵后,他们的关系应当不会如此,偏偏,洛无尘就能做到这样狠心,这样无情。   澹台漭感觉自己像是被抛弃的小狗,找了半年才找到回家的路,偏偏主人还不认他,就差把他赶出去了。   洛无尘没有说话,听到澹台漭这话就知道,他晾了他半年之久,并没什么作用。   此刻,洛无尘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觉得说什么,便是错什么,索性不语。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白芍领着人搬来了水,敲了半天都无人应答,白芍便道:“大人,热水备好了。”   “进来吧!”洛无尘此话刚出口便发觉澹台漭眼神不对。   伴随着「吱嘎」门响声,洛无尘就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攥住,澹台漭的脸在他面前骤然放大。   白芍跟他身后的一众人见此场景都惊呆了,身后更是有人将水桶都掉在了地上,水洒了一地。   洛无尘知道澹台漭是故意的,他故意搂过自己的腰,故意在开门的那一刻将自己搂成了侧对着门。   让进来的人看着,他洛无尘跟这位青年将军,有着如何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白芍等人就看着自家大人跟一个皮肤有些黝黑却身材高大的男人亲嘴。   更让洛无尘有些愠怒的是,澹台漭竟然点了他的穴,让他只能被迫承受他的亲吻。   “你……你……你……”白芍很想说他非礼自家大人,可是刚说出几个「你」字,他便见那个身着铠甲的男人偏过头来。   白芍的记忆不算差,纵然面前的男人变化不小,可他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是——澹台漭。   “还不出去,怎么?想看我跟你家大人……嗯?”后面那个「嗯」字尾音微挑,听得白芍脸红,又见他们大人并未出声,赶紧将身后的人赶鸭子似的赶了出去。   洛无尘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澹台漭连着他的哑穴一块儿点了。   白芍他们走后,澹台漭脱掉自己的铠甲,无声地为洛无尘褪衣,亲自帮洛无尘沐浴。   洛无尘全程都闭眼,连看都不看澹台漭。   澹台漭全程手都不曾乱动过,手指落在洛无尘身上,带着股隐忍又缱绻的旖旎来。   洗好了,澹台漭才抱着洛无尘道:“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他做到了自己承诺的事,他会让他没有后顾之忧,更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   洛无尘这才掀开眼皮,却只是看了澹台漭一眼,因为说不出话,便又垂下眼皮。   澹台漭将他抱上了榻,纵然洛无尘对他如此,到底舍不得真生洛无尘的气。   洛无尘顾忌的远比他多得多,可澹台漭并不悔。   洛无尘走什么路,他便走什么路,他去哪,他便跟着去哪。   洛无尘却微微失笑,觉得澹台漭傻,何故守着他一个将死之人呢。   这一晚,澹台漭没有离开,怕洛无尘拒绝,整整一晚上,他都没有将洛无尘的穴解开。   许是真的很累,澹台漭就这么抱着他睡了过去。   夜半时分,洛无尘冲开了穴道,他偏头看着澹台漭比半年前更为分明的轮廓,心底生出了一丝心疼。   这半年他知道澹台漭多忙,也知道他多累,毕竟各州府需要他去游说,雍国不大,却也不小,他在京都所做之事没有迎来猛烈的反扑,这其中,都有澹台漭的功劳。   可洛无尘却没多言半句,看了澹台漭一会儿他便起身离开了。   翌日,澹台漭醒来的时候,以为会看见洛无尘,谁知榻上空空如也,他当即就翻身坐了起来,就听见门外传来小声的说话声。   “公子,当真不杀凌妄吗?”现在的凌妄就剩一口气了,杀与不杀并无多大区别,反正什么也问不出来。   “凌妄不能死,他若死了,澹台将军怎么办?”洛无尘忧虑颇多,可凌妄究竟抓了谁的把柄?   他查过了所有人,澹台卓的近亲之人乃至于家人尽皆安好,可凌妄如此有恃无恐的底气究竟在哪里?   还没查出来吗?澹台漭瞬间拧紧了眉,却未出声。   门外传来脚步声,澹台漭又闭上了眼装睡。   他听见脚步声停在了床边。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轻声道:“醒了便起吧,先沐浴。”   洛无尘声音清淡,并未多言,说完便转身。   “洛无尘!”澹台漭忽然出声喊住他,洛无尘顿步,却未回头。   “我不悔。”他不悔,不论哪一样,他都不悔,不悔喜欢洛无尘,不悔对他的所有承诺。   洛无尘却没有回答他,抬步就走了出去。   *   今日宫中设宴,为澹台漭接风洗尘,朝中大臣皆在。   皇帝现今勉强能站起身,被于言扶着坐在龙椅上。   现今的他不过是个满朝皆知的傀儡,所有实权皆在洛无尘之手,大小国事皆不由他操劳。   从前,皇帝觉得,洛无尘此番行为甚得他心,可现今想来,那些权力,全部都是他亲手交给洛无尘的。   前朝余孽,有人信,有人不信。不信者皆因他这个皇帝还活着。   若是洛无尘真是前朝余孽,面对仇人,有何以让他这幅病体还端端坐在那尊贵的龙椅上?   可皇帝知道,洛无尘不会让他好过的,偏偏他现在就算要自缢也做不到。   “皇上,澹台漭将军回来了。”于言柔声对皇帝道。   皇帝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没说。   于言看向洛无尘,洛无尘微微点头,于言便开始宣读圣旨。   圣旨是洛无尘拟的,玉玺也在洛无尘手里,他现今,再也无所顾忌。   澹台漭照例谢主隆恩,一场接风宴,吃得人心惶惶。   澹台漭回京,那便是真的真龙易主了,皇帝还能活多久都是未知的。   接风宴结束的第三日,北原传来澹台卓也要回京了的消息,皇帝这才知道,澹台卓根本就没有死,他还亲自给了澹台漭帅印,无异于再次造就了另一个珉武王。   半个月后,眼看凌妄将亡,洛无尘终于下令,令皇帝亲自监刑,赐予凌妄凌迟之刑。   现如今,整个雍国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洛无尘宰割。   可洛无尘心中却无半分高兴,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凌妄死后,洛无尘便再也没有进过宫了,朝中事洛无尘尽皆交由江随云处理。   而他的身子因为养生蛊的原因,也越来越好,几乎比初进京时还要好。   澹台漭住进了国师府,每天遥遥看一眼洛无尘,便进宫为江随云撑场子去了。   八月,处暑。   澹台卓终于回京,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各将士。   这几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觉得像是一场梦,京都血腥并未波及其他地方,各州府也并未有太大的反抗,很快便归顺,除去澹台漭进京所遇,这一切堪称无波无澜。   澹台卓回京又是一场盛宴,宴会中的所有人都堪称兴高采烈,可这种热络的氛围中,总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朝宴中,一人默默退到角落处,朝一旁蒙着脸的人道:“我家人呢?”   他的家人在三个月前被持,表面看不出什么,可是他家附近的人尽皆换了一波,他不敢拿自己的家人做注。   “将军放心,您的家人安好。”那人声音阴柔,一张脸在黑暗中却是仿若鬼魅般丑陋,他微笑道:“他要成,便让他成,将军,只要您听话,您的家人自当无虞。”   来人不再说话了,他转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皇宫,眉眼间尽是挣扎。   他一家几十口人,他到底应该怎么办?   “将军好走。”那人低眉垂目,却未等他离开,自己便先转了身。   陈赋江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把脸埋在掌心里,一把年纪了,却低声哭了起来,他已经背叛了将军一次,有一次,便极为容易有第二次。   可他应该怎么办啊,他全家二十多口人的性命,全在那人手里,其中还有尚在襁褓的婴儿。   “对不起将军,对不起。”陈赋江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很久,最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猛地站起了身,直接离了宫。   这边澹台卓跟洛无尘等人言笑晏晏,酒过三巡后,澹台漭忽然问:“陈叔呢?”   “他想他孙子了,先回了。”澹台卓的看起来心情很好,忽然很慎重地朝洛无尘跪了下去,“末将,多谢大人。”   从他为官开始,他便在帮着江随云,却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十多年了也才做了不到洛无尘的十之一二。   “将军不必多礼。”洛无尘让青黛将人扶起来,澹台卓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劲上来了,他甩开了青黛的手,固执地跪在地上。   “老头子,你做什么?”澹台漭凝眉,生怕他爹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就在澹台卓即将出口的时候,澹台漭忽地一把捂住了他老爹的嘴,直接强硬地把人按倒,朝众人道:“他喝多了,耍酒疯,你们继续,继续。”说完就把澹台卓像拖扫把似的拖走了。   众人:洛无尘大概知道澹台卓是要说什么,他怕自己跟江随云抢皇位,毕竟他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江随云,不是他洛无尘。   皇位对人的吸引力固然大,可却不是洛无尘所想。   他本就命不久矣,何故贪恋一时权势。   他把江随云叫上前来,轻声道:“你母亲怎么死的我知道,可皇帝,我不能交给你,你可要怨我?”   江随云又怎么会怨他呢?   这些时日,洛无尘做了什么他都看在眼里,他把所有人都护在羽翼之下,自己心甘情愿的充当着他们的盾。   若是没有洛无尘,他们现在指不定还在想法子进宫为臣,做洛无尘已经做过的那些事。   看到江随云的表情,洛无尘明白了,他道:“去吧!”   去给澹台卓说明,以免多生事端。   这天晚上,澹台漭觉得他爹疯了,愣是吵着要见洛无尘,要见江随云,澹台漭不得已把人打昏,打昏之后他爹又在那莫名其妙地哭,哭累了又吵着要出门,澹台漭被他烦得没法,只好找来锁链把他绑起来。   他觉得他爹的反应不对,可是他爹现在正醉着呢,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就只得由着他了。   澹台卓是真的伤心,这还是他回京后发现的事,事实过于残忍,饶是他铁血半生,也忍不住落泪。   澹台卓想过所有人能背叛他,却独独没有想过陈赋江。   他们幼时玩伴,同年娶亲,一起征战沙场,就连江随云,澹台卓也从来没想过瞒着陈赋江。   可是,陈赋江却背叛了他。   他们进京进得太顺利了,纵然凌妄已然亡故,可那又如何,背后的人根本就不是凌妄,洛无尘顺着凌妄这条线又能查到什么呢?根本什么都查不到啊。   凌妄不过是被人丢出来的替死鬼,不过是借用他来拖延时间。 第81章   待到翌日晨,澹台漭才被他爹一脚踹醒。   ……   澹台卓哭了一夜, 澹台漭便就着他爹的哭声睡了一晚。   待到翌日晨,澹台漭才被他爹一脚踹醒。   澹台漭整个人都还是懵的,毕竟是在自己家, 又不是在外面, 何故会让人偷袭了去。   澹台漭抬头看着他爹有些肿的脸,“干什么?报仇啊?”   澹台卓却道:“准备一下,我们去国师府。”   “送礼还是提亲?”澹台漭顺口就来,澹台卓对于澹台漭对洛无尘的心思,不曾问过,却也心知肚明,这小子没明说,澹台卓便也就不问, 谁知道他上来就来这么一句。   澹台卓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 道:“你去接你陈叔, 我们一起去国师府。”   “陈叔?”澹台漭不解,“好端端地喊陈叔作甚?”   “去!”澹台卓疾言厉色,澹台漭立即知道事情不对劲, 立即转身带了几个人前往陈赋江的住处。   可是等澹台漭到的时候,陈家已经人去楼空。   澹台漭翻遍了陈家都没找到半个人影,陈赋江——跑了。   这时,澹台漭才反应过来, 昨夜他爹为何这样反常。   澹台漭眉目瞬间沉了下去,在战场山晕染出的杀伐之气顿现,他立即带着一帮人去了国师府,此时的洛无尘正在跟澹台卓在屋里下棋。   洛无尘的棋风柔中带刚, 澹台卓招架不住。   一局下来, 澹台卓输得体无完肤, 洛无尘道:“虎父无犬子,小将军的棋,莫不是将军教的。”   “鬼才有空教他。”澹台卓话虽如是说,面上表情在说到澹台漭的时候,却甚是柔和,道:“他自己学的,我是他娘教会的。”   洛无尘但笑不语。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疾疾地脚步声。   澹台漭「砰」地一声踹开了书房门,焦急道:“陈叔不见了。”   陈赋江跑了,这让澹台卓忽然就泄了气似的瘫在了矮榻上。   陈赋江走了,那便表示他已经做了选择,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陈叔会……”澹台漭怎么都没想到,陈赋江会不辞而别,而且是在他们回京之后,这究竟是为什么?   陈赋江一跑,他们所有的疑虑几乎都得到了解答。   “你回京半路,不是说军中有细作么?”澹台卓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精神气儿似的,道:“那人……”澹台卓顿了一下才道:“可能是你陈叔?”   “怎么会?”澹台漭几乎是震惊地看着澹台卓,虽然回来的路上他也这样想过,可是根本就想不到陈赋江背叛他们的理由。   陈赋江跟澹台卓的情谊,那是有目共睹的,谁背叛澹台卓,那人都不可能是陈赋江。   可现今,事实就摆在眼前,陈赋江跑了,跑得无声无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使得他背叛。   洛无尘却听明白了,幽幽道:“太顺利了。”   不论是澹台漭还是澹台卓,回来的这一路都太顺利了,纵然他们拥有雍国的一半兵马,可还有一半兵马呢?在听闻京都如此盛乱却半分不急?这根本就不是各军能做出来的事。   他们背后有人,所以行事才会如此默契,可那人究竟是谁呢?   洛无尘脑子里回想了这一年来的种种,朝中臣该杀的,洛无尘都已经杀了,就连宋皇帝的后宫妃嫔,洛无尘都已经将其尽数软禁起来,他的子嗣也是同等待遇,洛无尘要将十四年前的一切,全部都还给宋皇室。   若是当真忠于宋皇室,他们应该举兵前来京都护驾,可现在,他们不止没有护驾,还将澹台漭等尽数放进了京都。   一个想法在洛无尘脑子里猛地成型,他沉了眉眼问澹台卓:“陈将军手中可有印?”照洛无尘了解,陈赋江手中应该也是有军印的,只是不知澹台卓给他的权势有多大了。   听到洛无尘如此问,澹台漭也明白了过来,他们此番进京这样顺利。   若是陈赋江手中有军印,那么他们此刻在京都,那于他人而言,岂不就是瓮中捉鳖?   “可令半军。”见澹台卓不说话,澹台漭回道。   “包括赤令军?”洛无尘眉眼微挑。   澹台漭抿紧了唇,他们太信任陈赋江了,根本就没想过他会背叛。   “儿啊,回吧!”澹台卓忽然道。   澹台卓极少喊澹台漭「儿」这等字眼,说罢澹台卓就打算起身,洛无尘却把澹台卓叫住了,“将军,此事关系重大,你确定不告知随云一声?”   澹台卓的脊背瞬间一僵,他的手搭在澹台漭的肩上,澹台漭清楚地感觉到澹台卓瞬间僵硬的手臂。   “我去请公子回来。”澹台卓忽然开口,澹台漭却道:“我去。”   “小将军去,将军,不若,我陪您在院子里走走。”洛无尘知道澹台卓现在心里烦,指不定现在在心里为陈赋江想着诸多借口。   有时候,有些事一个人想实在比不得两个人想,他怕澹台卓想歪了。   澹台漭领命走了,洛无尘上前来,朝澹台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洛无尘惯来会拿捏人心,澹台卓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多半已经表现在了脸上,朝洛无尘一抱拳道:“大人先请。”   洛无尘不由得失笑,不得不说,有些时候,澹台漭真的跟他爹一模一样,比如:现在。   洛无尘走在前面,澹台卓便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洛无尘走路的步子小,澹台卓走路跟大刀阔斧似的,不时就要压着自己的大步子,配合着洛无尘。   “将军对于陈将军之事,如何想。”   澹台卓没有说话,洛无尘知道澹台卓跟陈赋江的情谊,忽然被几十年的好友背叛,任谁心里也难受。   “一定有什么原因,只是我们不知道。”   澹台卓一开口就是为陈赋江开脱,洛无尘没有说话,他对陈赋江不熟,到底为人如何也只是听闻罢了。   “赋江这一辈子都跟着我,幼时我打鸟,他便跟着我一起打,少时我想从军,他便同我一起,壮时我幸得将领青睐,被提拔为将,他便也拼了命地攒军功,后立于我侧……”   他看着陈赋江成亲生子,看着陈赋江与他并肩而立,一起在战场上挥洒血泪,他们是生死之交,他们有一样的抱负……   “那将军可知,陈将军为何会背叛您。”洛无尘用上了敬语,那不轻不重的一句话,瞬间将澹台卓从忆往昔的情绪里拽了出来。   澹台卓对于洛无尘一眼便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有了几分不自然,虽然惯来知道洛无尘这人通透得很,可直接被这种勘透一切的语气说出来,让他有些躁动不平的心瞬间沉静了下来。   澹台卓忽然朝洛无尘抱拳一礼道:“还请大人明言。”   洛无尘看着他轻笑出声,“陈将军最在乎什么,将军身为陈将军的挚友,会不知道吗?”   澹台卓疑惑地看着洛无尘,陈赋江这辈子最在乎的,除了家人还能有什么?   可是他现今带着全家人走了,还能有什么呢?   “将军有没有想过,陈将军,可能是被人胁迫的?”洛无尘顺着澹台卓的心思摸,若是陈赋江本意就为背叛澹台卓,澹台卓多半接受不了,而且他们现在确实不知道陈赋江究竟为何要背叛他们。   澹台卓忽然抿紧了唇,看着洛无尘道:“并未发现赋江家人被持,这个理由……”   “有时候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明面上没有被胁迫,可暗地里呢?   倘若陈赋江当真如澹台卓所言那般,确实没有理由忽然背叛澹台卓,那便只能是陈赋江最在乎的家人身上。   洛无尘道:“我会命人去查,将军,现今事已至此,你准备如何对随云说?”   江随云跟他们相处得够久,跟洛无尘不一样。   “如实相告。”江随云也是熟悉陈赋江的,届时如何,得看公子决定了。   洛无尘不再说话了,在院子里玩儿的赤雪见洛无尘过来,迈着爪子「咚咚咚」地跑过来,用嘴啄着洛无尘的袍子,把他往另一个方向拽。   洛无尘:??   他朝澹台卓点头示意失利,便跟着赤雪去了。   到了一处假山后面,洛无尘便见白芍在蹲成一团,在那小声抽泣。   “白白……”赤雪小声道,模样像是哄。   “我没事,赤雪,你自己去玩儿吧,我真没事。”白芍一边抹脸一边说,白皙的手腕上可见清晰指印。   “白芍。”洛无尘微眯了一下眼睫,喊了一声。   白芍听得这声,猛地停止了抽泣声,胡乱地擦了把脸,这才转过身来,小声道:“大……大人……”   白芍把手背在背后,可是不止手腕,连他的脖子上也有可疑的痕迹。   洛无尘不是什么没见过这种事的人,洛寒衣跟夜绍溟身上经常会有这种痕迹。   “邵雪月。”洛无尘语气低低地说出了一个名字,白芍听得这名字,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忽然抿紧了唇,不语。   洛无尘知道从初始他进国师府便对白芍有着非一般的关注,昨晚邵雪月也喝了不少酒。   离开的时候邵雪月神思都还清明得很,难道昨晚邵雪月趁着酒劲朝白芍发酒疯了?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赤雪不懂这些事,闻言疑惑地朝两人看了看。   “回房吧!”洛无尘语气温润,白芍动了动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邵雪月惯来爱逗他,可他从来没见过昨晚那么恐怖的邵雪月,明明长着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偏偏能微笑着把他绑起来。他以为邵雪月应当跟从前无二,后来白芍才知道,这才是雪月阁阁主的真面目。   平日里被他们家大人欺负得不敢还手,让白芍几乎忘记,这人是恶名昭著的雪月阁阁主。   洛无尘让赤雪带着白芍回房,让人准备了膏药给他涂上,这才去找澹台卓。   澹台卓已经不在原地了,不远处的书房传来说话声。   洛无尘过去,就听江随云道:“将军,陈将军必然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您快起来。”   洛无尘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面对近亲之人的背叛,不论什么缘由,当事人应当都是难受的。   微风吹起了院中落花,落花打着旋儿,好几瓣都落在了洛无尘的头上。   一只手忽然覆在了洛无尘的头顶,“没事的。”   洛无尘转头,就见澹台漭立于他身后,他的手正停在他头顶。   澹台漭已回京很久了,除了他刚回京那一日,洛无尘都不曾主动去见澹台漭,就算见了面,也只是清浅淡漠地点头示意。   澹台漭比起半年前成熟了不少,面对别人时他浑身的气势都是张扬浓烈的,而面对他时,他总能收起他那身浓烈,整个人都变得随和温柔了不少。   澹台漭趁他不在的时候,早早地偷偷跑去他房里给他点燃安神香,也会给他在桌上准备好蜜饯,有时蜜饯又会出现在床头。   洛无尘转过头,对别人剑拔弩张的澹台漭,独独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他。   “进去吧!”洛无尘心里说不出是怅然还是失落,态度依旧淡漠。   很多时候,这种淡漠都会给澹台漭一种洛无尘没有心的错觉。   可他若是当真没有心,又何故对身边人这样仁慈,这样温和,可偏偏,洛无尘的这种情绪,从来不曾对着他。   澹台漭不由攥紧了手,却也知道现在并非是说这些话的时候,跟着洛无尘一起迈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人几乎都在,就连方秋叹都来了。   方秋叹朝着洛无尘施了一礼,便就退至一旁,青黛跟蓼实一看澹台漭跟他们公子一起进来的,面色变了变,到底没有言语分毫。   青黛跟蓼实都看得出来,洛无尘对澹台漭的那一丝微不可见的特殊。   洛无尘坐于主位,问他们:“小将军可有与你们说明此次找你们的用意。”   众人都不说话,江随云道:“我们会处理好。”   邵雪月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欺负了白芍的原因,此时整个人都缩在角落里,根本不敢过来。   洛无尘无视了他,道:“陈将军若是真心背叛我们,将军又这样信任他,无疑是幕后之人最得意的细作,陈将军却并未如此做,各位可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楚陵忽然开口。   “陈将军最最在乎的便是他的家儿,我们在京都这么久都没发现他们究竟是怎么威胁陈将军的,陈将军此时一走,他们不全权暴/露了吗?”陈赋江做了决定,以自己为饵,所以他才带着全家不声不响地离了京。   “陈将军现在多半正在被人追堵,我已命林柚带着听风楼的人前去劫人。”洛无尘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   澹台漭却拧紧了眉:“你都知道?”   从昨晚陈赋江离开时,他便察觉有异?   洛无尘没有回答,军中有细作,却全无头绪,连背后人是谁都不知道,洛无尘所做的固然冷血,可陈赋江确实不失为一个极好的诱饵。   他命林柚暗中保护,顺藤摸瓜,他倒是想知道,究竟谁这么好手段,想要将他们困于京都,再一网打尽。   “陈将军的印,在我手里。”洛无尘道。   就连澹台卓也是在昨晚才察觉到细作是为陈赋江,可他根本就没想好要去怎么做,洛无尘却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   这人的反应,手段之快速,都远非他们可比。   他们不能失了京都,更不能在这个时候一败涂地,洛无尘——败不起。   他没有时间重来第二次。   众人闻言,齐齐松了口气。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神色不变的脸,这人怎么就能思虑到如此地步呢?   没有人问出陈赋江如果被发现,将会是怎样的下场,这下场,所有人都知道无非为二。   一为死,二为生。   这世上的所有人,没有人想死。   书房沉默了一会儿,洛无尘见他们都不说话,不由道:“接下来,怕是要劳烦各位帮忙捉真正的「鳖」了。”   而另一边,陈赋江带着一家老小已经到了下三城,下三城之混乱,跟朝堂的混乱远远不同。   好在陈赋江有听风楼相助,否则那他一身与江湖人截然不同的气度便极为容易露馅儿。   林柚帮他安置好了家人,看着背着包袱,打算独自上路的陈赋江道:“陈将军,大人对您的期望很高。”   陈赋江又如何不知呢,他也同样对洛无尘的期望很高,他脸上扬起一个微笑道:“将军不需要叛徒,帮我照顾好我家人。”   陈赋江的孙子才将将三个月罢了。   林柚便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过几日的时间,他便看到陈赋江双鬓斑白了去。   他出了城,没于城外风沙中。   京都。   武将秘密整军,迎接接下来的一番动作。   他们被困于京,动作不敢太大,幕后人要瓮中捉鳖,洛无尘倒也简单,那么,他便——请君入瓮。   时间悄然而逝,天气逐渐转凉,洛无尘却一改往日,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了起来。   洛无尘跟养生蛊彻底融合后,洛寒衣跟夜绍溟便辞别了洛无尘,说是去为洛无尘寻药。   洛无尘知道洛寒衣是去做什么,可天下之下,想要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却也不愿洛寒衣留在京都这是非之地,离开了,也是好的。   十月。   洛无尘旧疾复发,十日一次的大药浴再次泡了起来。   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特别是洛无尘,他近些时日里常常头痛,每晚都需要白芍给他按按头,加以止疼药才能入眠。   可洛无尘不知道的是,每次他在将醒欲眠之际,给他按头的人便换成了澹台漭。   澹台漭等他睡着了,便会给他换上安神香,在他床前一坐便是半宿。   十月底,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好了,陈赋江的消息却寥寥无几,只有林柚不时传来回信,说一切顺利。   顺利,如洛无尘所料,十一月初那人便会有大动作。   毕竟再晚就入了冬,京都严寒,一入冬便大雪纷飞,行军困难,他们一定会在雪落前想要攻下京都。   洛无尘将京都人都遣散得差不多了,现今留下来的人,不是听风楼便是雪月阁,要么就是军中士兵。   京都几乎已经算得上是一座空城了,却依旧维系着表面的繁华,一般人根本就看不出来京都已空。   洛无尘铸就了一个巨大的牢笼,他倒想知道,那个想要跟他对弈的人,究竟是谁。   十一月初六,皇帝许是再也受不住洛无尘给他的那种无形的压力,人开始变得混沌,疯言疯语满口。   京中朝臣对洛无尘又敬又怕,所有人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吊在裤腰带上,只要谁碰一碰,就会人头落地。   而洛无尘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让江随云开始针对他,洛无尘开始扮演一个彻头彻尾的奸佞之臣。   对此,澹台漭是最生气的那一个。   他把所有的好处都留给了江随云,而他呢?他能得到什么?他就这么喜欢给人做嫁衣?   “洛无尘?”散朝出宫的时候,澹台漭猛地喝住了洛无尘,洛无尘正准备上车,闻言侧身看着澹台漭。   澹台漭大步朝他走了过来,洛无尘正准备喊一声「小将军」。   下一刻澹台漭就将他直接拦腰抱上了马车,朝赶车的人道:“驾车。”   洛无尘没有说话,赶车的人便开始驾车。   马车里一时静极,洛无尘没有说话,澹台漭便也没有说话。   但是洛无尘能听见澹台漭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他挑帘朝外看去,京都除了看起来萧条落寂了一点,倒也别无二致。   澹台漭闭了闭眼,深呼出一口气,把矮桌上的暖手炉强硬地塞进洛无尘的手里,洛无尘的手指冰凉,指尖是淡粉色的,整体素白。   洛无尘微微愣了一下,倒也什么也没说,他在等着澹台漭开口。   “你就不为自己打算一下吗?”这样为江随云付出,他把自己置于何地?   洛无尘轻轻笑了,“自然有。”   可他就算打算了,又能如何呢?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洛寒衣回来,洛寒衣他们,又能不能找到沈牧亭,沈牧亭又愿不愿意救他,又能不能救他。   这都是不确定的事。   洛无尘不愿给自己太多希望,不然届时得来的是绝望,又如何能甘心呢。   “洛无尘!”澹台漭忽然猛地靠近他,双手撑在洛无尘身体两侧,以一个禁锢地姿势圈着他。   洛无尘只是淡然抬眼,直直的看向澹台漭那双略带风流的丹凤眼里。   里面曾经的那些轻佻恣意已经不见了,看着洛无尘的眼神里是隐含痛苦的执拗。   洛无尘不太自然地别开眼,正准备开口,澹台漭忽然一把扣住了洛无尘的后脑,吻得凶狠。   这张嘴从来都不饶人,不饶别人,也不饶自己。 第82章   洛无尘没有任何回应, 任由澹台漭横冲直撞,像是被迫,却又是心甘情愿地接受着澹台漭的入侵。   良久以后, 澹台漭发现洛无尘松了姿态, 吻得小心翼翼又极其珍重, 他轻啄洛无尘的唇,“我会陪着你。”   哪怕刀山火海,他都会陪。   而今他要做别人的盾,那他,便做独护他一人的盾。   洛无尘没有回答,只道:“小将军,快到国师府了。”   澹台漭听出来他是在要他离开, 他忽然抱住了洛无尘, 依旧还是那句话:“我在。”   洛无尘低垂着眉眼, 拢在袖子里的手却微微攥紧。   澹台漭的行为就像在他心尖种上了一朵花, 那朵花会随着澹台漭的动作绽开或枯萎,扎根在他的心上, 那根不要命的往里扎得很牢实。洛无尘想将它,却发现,只会带出一片血肉。   澹台漭掀开车帘跳了下去,随后转身挑起车帘, 很慎重地看了洛无尘一眼。   洛无尘低垂着眼眸,他能感觉到澹台漭的视线,只是没有抬眼。   直到帘子放下的声音响起,洛无尘才抬眼。   “大人……”外面响起侍从的声音, 洛无尘道:“回府吧!”   *   不久后, 陈赋江终于秘密来信, 信上只有简洁的三个字——腊八行。   腊八已然凛冬,距今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这半个月来,陈赋江也不曾告知洛无尘,威胁他的人究竟是谁,洛无尘知道陈赋江颇有顾忌,可到底立场不定。   洛无尘也没想到,这人竟然会选择在凛冬动手,他以为怎么也应当是在冬前。   洛无尘召集了澹台卓江随云楚陵等人,开始布置大半月后的事。   澹台卓跟澹台漭理所应当的负责城防布置,楚陵跟江随云负责朝中事宜,青黛跟蓼实辅之,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动作。   而洛无尘也将皇帝的下场在这之后昭告天下。   腊八时节,他要在那日为皇帝——点、天、灯。   此消息一出,全国皆惊,却无一人敢言什么。   最为高兴的当为前朝臣子的遗孤们。   对此,洛无尘分毫不关心外面的人究竟会如何想他们,宋皇室以残忍暴虐震国,洛无尘便将一切都还给他。   这一日,洛无尘久违地去了乾宁殿。   皇帝裹着厚厚的褥子盘腿坐在床上,竟是连碳火都没点,辉煌的乾宁宫冷得像是冷宫。   就近伺候的人只有于言。   见洛无尘来,于言给将乾宁殿的炉火点上,清冷寒寂的乾宁殿终于有了点儿热气。   洛无尘如同以往般给皇帝把脉,低眉垂目,姿态甚是温和,单看表面,全然让人想不到,他这一年里,究竟是如何残忍处置那些大臣的,皇帝面如死灰,道:“洛无尘,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皇上别急,在下已经昭告天下,腊八便为皇上点上一盏天灯。”   “什么意思?”皇帝的表情略微有些怔愣,可是在看到洛无尘含笑的表情时便明白了,他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洛无尘要在腊八点天灯?点他?   皇帝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忽然就朝洛无尘扑了过去。   皇帝的双腿已然萎缩,形容枯槁,这都是洛无尘种在他体内的蛊的功劳,他不再养着那蛊,那蛊便蚕食着皇帝的精神气。   他不做任何便能让皇帝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洛无尘淡淡看着皇帝扑到地上,于言上前将皇帝扶起来,柔声劝道:“将惜着龙体啊皇上。”   这话自从洛无尘进宫,便是洛无尘听得最多的话。   “你们这帮狗贼,狼子野心,洛无尘,枉朕从前那般信任与你……”   说到后面,皇帝便开始咒骂洛无尘,骂他不得好死,骂他死了也得千古骂名。   洛无尘全都微笑以待,他并在在乎死后名声,大仇得报,他才有脸去见列祖列宗。   现今有了江随云,他再无后顾之忧,更不用去想宋皇室没了,这江山该由谁来坐。   洛无尘又吩咐于言别这样苛待皇帝,皇帝现今,好歹也是一国之君。   于言点头应是。   洛无尘出了宫,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飘起了雪,这是这个冬日的第一场雪。   洛无尘站在雪地里,孤身一人,孑然而立,清冷的眸淡淡扫视了一圈这辉煌皇城。   皇城与幼时记忆中的并无多大差别,宫人该如何依旧如何,侍卫该如何还是如何,好似一切都不曾变过。   曾经倒在这皇城中的身影,却在洛无尘的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鲜血染红了白雪,所有人的刀尖上都滴着艳红的鲜血。   洛无尘回首望着身后的乾宁殿,曾经这里,是他父皇的寝宫。   于言便看着洛无尘在雪地中站了许久,这才慢慢抬。他一身雪白,除了那一头墨发,几乎与这冰天雪地融为了一体,浑身气息萧条,那一眼,竟让于言产生了一种在看着一缕孤魂的错觉。   洛无尘是步行出宫的,他极少踏足在这宫道上,红墙砖瓦,鳞次栉比,路上侍卫见了他无人不尊他一声国师大人或是丞相大人,洛无尘微笑着看过去,朝他们点头示意,却能感觉到他们视线里隐藏的恐惧与担忧。   他现在变得这么可怕了吗?   洛无尘不经有些疑惑,脚下的步子却是走得越来越坚定。   到得宫门,马车早已侯在那里,赶车的车夫为他挑起车帘,洛无尘上了马车,不由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回去后,洛无尘这一个月都变得深入简出了起来。   就连早朝也让江随云代劳了,对于此,朝中大臣们猜测纷纷。   洛无尘病重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很快整个雍国便都知晓洛无尘病重了的消息。   沧州,此地地大物博,一人稳坐于军帐中,看着京都传回来的消息,问一旁的副手,“洛无尘当真病重?”   “此事人人皆知,多半不假,而且洛无尘向来病体,早就有传言说他活不过十八岁,而今他已然十九,大人,我们不若,现在起兵?”那人问得小心翼翼。   毕竟一年前被贬被逐,实在非是他所愿,更何况他的外孙跟女儿,都死于洛无尘之手,他又如何能稳坐老宅不闻不问。   他不能让江山就这样毁于宋氏之手。   “不妥,粮草暂缺,若是你们有办法补上短缺的粮草……”   众人皆知这个想法太过天真,澹台卓一直在全国各地收集粮草,暂时根本就没有粮草供他们收集,现今已然入了冬,他们若是再强硬收集,那便是要了百姓的命,届时便是真的民不聊生。   澹台卓的手段也真是高明,粮食只余百姓到下个收获季。   “可若是继续等下去,我们熬不到腊八时节,更何况,大人你就愿意看着洛无尘这等残暴之人再次为君?”   一个宋默成就已经让雍国分裂成了两半,若是再来一个前朝余孽洛无尘,岂不跟从前也无二至?   老者沉默了,最后道:“容我想想。”   他本为文臣,知晓百姓若是没了东西吃会是什么模样。   可最终,还是权势战胜了良心。   殷成行下令,必须在腊八之前收集到足够的粮草,他们要举兵,进京救驾。   雍国子民本就自私,洛无尘之前就已经让他们的粮库见底,现今这殷成行还要他们最后的粮食,不给就抢,抢不到就杀,此行为比洛无尘残虐百倍不止。   雍国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中。   洛无尘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真的病重,他像是被养生蛊反噬似的,整日里不住咳血,谁也不见,可时间一久,便就瞒不住了。   青黛他们知道后,立即命人去找洛寒衣回来。   可洛寒衣只要走了,他不主动露面,那是真的寻人无迹,于是就只能将这个消息放出去。   洛无尘不过在国师府待了半个月,人便又瘦了下去。   这期间澹台漭屡次来访,都被洛无尘拒之门外。   他谁都见,就是不见澹台漭,并且像是防什么似的防着澹台漭,澹台漭想过硬闯,可被他爹用军棍揍了一次,说他不成熟,不顾大局,洛无尘都将自己的价值如此压榨了,为什么他就不能体谅一下洛无尘的良苦用心。   别人要瓮中捉鳖,他们要请君入瓮,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坏了事。   澹台漭只能忍,忍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   他们是想要一个好的天下,而不是疮痍的天下。   澹台漭问澹台卓:“爹,难道我们就真的这么无能,所有的一切都全部放在洛无尘一个人身上吗?”   这对他也太不公了。   他把自己前朝余孽的身份放得那样大,把江随云护得那样好。   “爹,我心里有他。”澹台漭背上的血在冰天雪地里已经起了一层冰渣,整个人的唇都冻得青紫。   他们太偏心了,全部都偏着江随云,就连洛无尘自己,也偏帮着江随云,为什么?   澹台漭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今这么无能过,洛无尘把他拒之门外,拒得不留半分余地。   澹台卓却闭了闭眼:“阿漭,你要知道,洛无尘的身体……”澹台卓语未尽,顿了一下才道:“洛无尘,已然命不久矣,你何故如此固执。”   江随云纵然得他们偏爱,可除了洛无尘,确实只有江随云名正言顺,他们几乎已经倾尽所有办法为洛无尘找大盛国的沈牧亭。   可找到了又能如何呢?   沈牧亭若是不愿,他们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洛无尘,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大盛国开战,这是覆了己国,自找死路的做法啊。   澹台漭骤然抿紧了唇。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也低估了洛无尘的狠劲。   他对谁都狠,也对谁都仁慈,偏偏对待自己,像是不知疲惫,不知疼痛的木偶。   洛无尘,但凡你将心狠从自己身上移出去半点……   想到这澹台漭就颓然地坐了下去,有些颓废地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他拒绝一切别人对他的好,是怕自己熬不过去,惹得近亲之人伤心。   对他冷漠,来换得他死心。   可洛无尘,你未免也太不了解我澹台漭了,你越不让我怎么样,我便越要怎么样。   剩下的时间,澹台漭都不曾再去找过洛无尘。   洛无尘屋里的碳火很重,他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坐在书案后面。   自从病得出不了门,洛无尘便在自己屋里放了一张书案,有精力的时候便写写画画,不时与自己对弈。   十来天澹台漭都不曾来过国师府,洛无尘心里有些失落,却又庆幸。   腊八前夕。   给自己命名为雍国军的护国之军终于兵临城下。   而这一日,洛无尘将皇帝立于皇城高楼之巅,迎着纷纷落雪,看着城外亲自领兵,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殷老丞相,微笑着亲自为皇帝点燃了一盏天灯。 第83章   场   皇帝哀叫着, 求饶着,咒骂着,大火中的那双眼睛目眦欲裂, 好似随时都会化为迎火而生的厉鬼。   城墙之下的殷老丞相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半空那一盏「明灯」, 并无半分动作。   雍国军所谓的护驾, 半分没有表现出来,他们将京都皇城团团围住,眼睁睁的看着皇帝在火中烧歇了声息。   这一盏灯之闪亮,几乎照亮了整个雍国。   直到战鼓一响,喊杀声阵阵传来,澹台漭遥遥看着孑然一身立于城楼上的那一抹白影,看到他的手势一动, 京都城门大开, 澹台漭率先纵马亲自迎敌。   喊杀震响京都。   洛无尘就站在城楼之上, 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被烧成了一推灰烬, 被雪风一吹,直接挫骨扬灰。   城楼之下的雍国军却并未对皇帝的死露出半分伤心, 他们都在为自己的权势争夺砍杀。   白雪簌簌落下,洛无尘轻轻扬起了嘴角,打着护驾之名,却不对皇帝的生死有着分毫关心。   忠臣何忠?逆臣又何逆?   宋默城, 哪国会如你雍国这般将自私自利参得如此透彻?   洛无尘微笑着看向城外士兵的尸体,有他皇城兵,也有雍军。   这将是最后一役吗?洛无尘感觉胸口堵得有点慌,不由抿紧了唇, 鲜红的血忽然自他嘴角流出。   奋战于鲜血中的澹台漭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忽然回头。   他一转头, 就见城楼之上的那道白影正在抬手转身, 淡然抹掉嘴角那一抹艳红,身上的白色大氅之上也是点点血迹。   洛无尘不愿他人担忧,只能在一口血上来之前转身,却依旧没有忍住那一口鲜红。   他看见澹台漭朝他望了过来,洛无尘擦掉嘴角的血后,这才回首,朝着战场中朝他看过来的澹台漭勾唇一笑。   他立于城楼之顶,那一笑淡绝,一身白衣衬得他像是随时都会乘风归去。   洛无尘!   澹台漭在心里如纸上刻笔般喊了一声,很轻,却又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洛无尘脱掉了染血的大氅,朝着城楼之下猛地一扔。   喊杀声阵阵,可青黛跟蓼实等都知道了洛无尘这一动作的含义。   让他们佯装不敌般回城。   「咚」的一声,战鼓轰然击响,雍军就见皇城兵骤然撤回了城。   城外兵荒马乱,尸体遍布,更是血流成河,不过十几个时辰的混战,尸体却已然堆积成山。   “大人……”殷老丞相的副手看着皇城兵撤回,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可洛无尘给了他这么明显的漏洞,他又如何会放弃这个机会?   宋默成于他殷家无义,现今皇城就在眼前,龙椅也在眼前,他又如何能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   “给我,杀——”殷老丞相不管不顾地下了令,一带儒臣,在这一刻,偏偏生出了武将的气势,他吼道:“活捉洛无尘,将皇城的一等逆贼尽数拿下。”   雍军如潮水般冲进了皇城,这边澹台漭见洛无尘还在城楼上未曾下来,几个纵欲多过射来的箭上了城楼,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揽过了洛无尘的腰身,朝着城楼纵身跳下。   洛无尘整个人都很虚,有那么一瞬,他甚至就想靠着这样的胸膛,好好睡过去。   可耳边的喊杀声,振奋声一直在提醒着他——时机未到。   他要一个太平天,他还没有将父皇母后兄长等人的骸骨接回家。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士兵,马匹在城中纵跃,刀枪剑戟不长眼的乱射乱砍。   澹台漭始终紧紧抿着唇,洛无尘在他手里,像是没有重量似的,比任何时候都还轻,让他有种自己怀里根本就空无一物的虚空感。   澹台漭将洛无尘交给青黛他们,疾疾道:“按计划行事。”方才他并没有在雍国军中见到陈赋江,也并没有传来他身亡已故的消息,他究竟去了哪儿?   陈赋江的立场一直左摇右摆,不怪澹台漭多虑。   “你小心。”青黛看着澹台漭挺直的背影,轻轻抿紧了唇,他对澹台素来有成见,可看他对他们公子如此全心全意,那些成见都不知在何时尽数消匿。   澹台漭没有转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便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澹台漭一走,洛无尘才抬起眼睫,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公子,我们走吧!”青黛扶着洛无尘,他发现洛无尘现在好像连站着都颇为费力,心里一阵阵地发疼,多期望洛寒衣能早点回来,就算没有沈牧亭,只是他一个人回来看看公子,也是好的。   洛无尘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五脏六腑都在发着麻,每一处的伤口里面都好似住着一头怪兽,想要冲破束缚着它们的那一层薄薄肉膜。   “走吧!”青黛带着洛无尘,没有任何掩饰伪装,几乎是大张旗鼓地回了宫。   一处偏僻的小院里。   江随云跟一众文臣焦急不安地挤在里面,外面的喊杀声,每一个字,每一次哀嚎都好像戳在他们的心尖上。   楚陵倒是姿态平静,见江随云不安地攥着手,走过去轻轻牵起了他的手,安抚道:“无碍的。”   他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若是没有意外,这雍国,此后就不再叫雍国,而会复其旧名,称——霁。   江随云只是强做镇定地抬头看了一眼楚陵,紧张得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手被楚陵握在掌心轻轻安抚。   江随云点了点头。   小院里安静极了,像是这方院子的上空随着罩着一把铡刀,只要洛无尘那边传来分毫不好的消息,他都都会在瞬间人头落地。   而这边洛无尘已经回了宫,宫中只有不愿离开的人,方秋叹领兵镇守,看见洛无尘跟青黛回来,方秋叹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就看敌方能不能反应过来,他们这是一场瓮中捉鳖了。   皇城军尽数四下散了去,剩下的人数依旧可观,可是跟雍国军相比,那是真算得上是惨淡了。   殷老丞相在前方乘马而行,视线扫过街道两旁,不时有人开窗,露出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们。   半个月前,自从他收到洛无尘病重的消息便分军在各边境制造混乱,甚至联合边境部落,势要分散洛无尘的兵力,这才决定与腊八前夕抵京。   能救得皇帝那便救,救不了,那便不救。   皇帝与他而言早已没有半分作用。   此时看着这曾经无比繁华的京都这般凄凉,看着他们的百姓更是惊惧,这是殷老丞相从前从未体验过的。   那种身为人上人,只一眼便让人惧怕的存在,从前从来不曾出现在他身上。   从前,他是宋默成的附庸,就连子女,也成了一把把钝钝的锯齿,制约着他,牵制着他。   在他被洛无尘一下顶掉丞相之位的时候,他甚至有过庆幸。   在殷老丞相朝两边街道看过去的时候,窗户里只有一双双忐忑又惧怕的视线,这一刻,殷老丞相终于懂了,为何宋默成爱以暴戾治国。   人人只闻其名便丧其胆,那种至高无上,傲视天下的感觉,确实让人极为上瘾。   而他旁边的副手则微微拧紧了眉。   这个皇城太安静了,就算他们追着洛无尘等进了城,可凭洛无尘的谋略,会想不到他们进城之后会是何种模样吗?洛无尘会甘心受制于他们?   可凭借周围百姓的反应,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毕竟,没有任何人会在兵已进城时还从屋里跑出来受死,更何况雍国国风本就自私自利,除了自己,他们大多连近亲之人都能亲手送于敌人刀下,只为自己能活一命。   “大人,小心有诈。”副手提醒了一句殷老丞相,殷老丞相又会如何不知呢,可他们已经到了这里。   如果他们所想其实不过庸人自扰,这大好的机会,岂不白白错过。   而且他们粮草本来就不多,此时不一举拿下皇城,再来一次,他们只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洛无尘宰割。   陈赋江被强硬扮成小兵混迹于人群,他很想问问澹台卓,他的家人是否安康,可是他不敢拿家人的命去堵。   陈赋江在人群中抿紧了唇,他的手脚都带着枷锁,锁链很细,却刀枪不入。   兵临皇城时,殷老丞相看着洛无尘如此注重皇城,甚至连澹台卓都守在宫门口,护着里面那位斩尽朝臣,最后还亲自将皇帝点了天灯的奸佞。   殷老丞相轻轻笑了起来,像是许久不见的朋友似的看着澹台卓,语气带着几分怀念地道:“澹台将军,好久不见。”   澹台卓手中长/枪杵在地上,身上的气质跟澹台漭有着八分像,“老丞相,确实好久不见。”   当初洛无尘说,威胁陈赋江的人是殷老丞相的时候,澹台卓还惊讶了一把。   毕竟殷老丞相是皇帝的老丈人,他女儿是皇后,外孙是太子宋澈,他以为殷老丞相当真是来为女儿外孙报仇来的,可是没想到啊……   “想不到老丞相年近八旬,竟也想尝尝天子威风。”澹台卓已经听闻城门之事,心里对于这帮雍国外戚之人更是寒心。   看,他们将自私淫浸到了骨血里,任何人都一样。   所谓的安天下,不过是为了自己得到权势的一个借口罢了。   这样跟洛无尘稍稍一对比,纵然洛无尘手段狠辣非常,斩尽天下臣,可到底,他手中的刀从未对着命不该绝之人。   洛无尘手有血腥,到底对是非黑白心如明镜。   殷老丞相那张老脸笑得和蔼,“洛无尘如此昏庸,斩尽群臣,手段如此狠辣之人,你以为你跟着他,会有什么好结果吗?”殷老丞相本身就长得慈眉善目,可到底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道:“澹台将军,倘若他真坐上了皇位,凭他前朝遗孤的身份,你又为雍国将军,你以为,他能放过你?”   这一点澹台卓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明面上洛无尘的做法确实如此。   若胜,洛无尘为帝,可到底,洛无尘从头到尾,帮的都是江随云。   明明洛无尘才是前朝皇族名册上有名有姓的皇子,偏偏帮江随云帮得心甘情愿。   而且,他们都知道,洛无尘现今不过是强弩之末,洛寒衣若是能找得回沈牧亭,洛无尘便有一线生机,可若是找不到……   澹台卓不打算多想,想下去不免会想到澹台漭那个混账东西。   “这就不牢老丞相费心了,末将,为的从来都是这一片国土的安宁。”他不指望雍国百姓能记住,他为官,除了江随云之外,本也就是为此而来。   老丞相却笑了,他脸上的和蔼褪了下去,换上了一脸讥讽。   在他看来,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为别人,为天下,人人都是自私的,就算是被他们赶去蛮荒贫瘠之地以「善」为本的前朝子民都如此,他们这些达官显贵,又怎么会满足现今手中的权势。   自私是本性,谁也改变不了,也没人能改变得了。殷老丞相看了一辈子如此现世,只觉得澹台卓的想法单纯又可笑,枉他活了半辈子,却依旧不懂人性的可怕之处。   两军无言地对峙着。   人群中的陈赋江看着前方澹台卓那一杆他无比熟悉的长/枪,心如刀割,最后却垂下了头,视线四处寻觅,望得一个可趁之机。   殷老丞相的手缓缓地举了起来,身后的士兵立即喊出杀了奸佞洛无尘,还我雍国安宁的口号来。   那声音太大,彻响京都大半个城。   澹台漭从一个密道出了城,听得这喊声,他浑身的气势愈发凌厉杀伐。   出了城,澹台漭便依照计划,配合着隐匿与百姓居所的邵雪月等一众雪月阁的人开始着手布置一张天罗地网。   洛无尘——不能死!   邵雪月终于靠谱了一次,面对洛无尘交代给他的所有命令都完成得堪称完美,任谁也想不到,在江湖上声名狼藉,以残忍狠辣的雪月阁阁主,有一天会心甘情愿地听命于死对头听风楼楼主之令。   皇城内响起了喊杀声,箭雨在皇城之外都能看见,密密麻麻地射向皇宫。   是夜。   簌雪菲菲,号角声与战鼓声骤然响起,城内一朵「风」字烟花照亮了京都皇城内外。   澹台漭看得这道烟花,翻身上马,手中长/枪直至苍穹,嘶哑着声音吼道:“进城!”   马蹄踏踏,将士们满身铠甲,人人脸上都是肃穆与凝重,举起手中的刀枪,吼道:“进城!”   京都瞬间被大军包围,殷老丞相聚军于外的兵被澹台漭十几万大军在这一晚,尽数斩尽。   而皇城之内。   在哪一束烟花炸开的瞬间,原本的百姓家立即涌出打量的兵。   曾经,他们以为这是皇城百姓,可现今,他们齐齐身披铠甲,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杀得殷老丞相几乎是片甲不留。   副手这才反应过来那股不对劲从何而来,这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们想要瓮中捉鳖,可现今,他们才是那瓮中鳖。   “大人……”副手焦急了起来,殷老丞相看着不远处的澹台卓,忽然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大喝道:“攻!”   他们要攻进这皇城,不论是活捉洛无尘还是澹台卓,亦或是任何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都能赌一把,他们没有回头路走。   就在此时,一个小兵忽然疾疾来报,说出了一个让人无比振奋的消息。   “你说什么?”副手听着这消息,先是震惊,随后又高兴得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大人,大人,等等,大人等等,”副手策马朝殷老丞相走去,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殷老丞相立即瞪大了眼睛,像是绝处逢生地看着副手:“此事当真?”   “绝不会假。”   殷老丞相看着不远处的澹台卓,忽然张狂地笑了起来。   澹台卓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洛无尘几乎吸了所有人的视线,让雍国军的视线直直地对着皇宫,江随云虽然在朝中颇有声名,可到底并未透露出他身负皇族血脉的消息。   殷老丞相现在这幅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洛无尘啊洛无尘,没想到啊没想到。”殷老丞相脸上的表情忽然一点也不急了,他的视线穿过刀枪剑戟,看向不远处的澹台卓,忽然猛地一招手,大喝了一声:“住手,不然我就杀了他。”   雍国军中,一杆人旗被举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旗被举起。   澹台卓在看到旗杆上的人时,瞳孔猛然放大,就见邵雪月竟也在其内。   邵雪月浑身伤痕累累,也不知道中了多少刀,整个人都奄奄一息。   怎么回事?   澹台卓举起了手,看着洛无尘好不容易培养出的新一代朝臣,尽皆在敌军之中,被绑成了人旗。   看着半空那道鸦青色身影,澹台卓的脸色变得从未有过的难看。   这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宫里,彼时洛无尘正在休养生息,外面的世界纷扰,琉璃殿却是安静祥和。   白芍候着洛无尘,赤雪脑袋上的金粉再一次被薅秃了,整只鸟都无力地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   青黛跟蓼实见一小兵疾疾来报,说江随云被捕。   “什么?”青黛震惊了,不是让邵雪月将江随云秘密藏起来了,怎会被捕?   可是那小兵接下来的话,却让青黛心里一咯噔。   不是陈赋江,也不是任何人,而是……   青黛心中暴怒,咬牙切齿地喊出一个名字——“方秋叹!”   “何事?”洛无尘让白芍把赤雪的金粉和着清透的药膏抹在伤口上,甚至还喝了一盅,翻涌的气血这才被压了下去。   青黛转身进屋时,洛无尘正在穿衣裳,青黛单膝跪地,喉间微微哽咽,他们是那么的信任方秋叹,公子甚至打算将他引荐给洛寒衣,让洛寒衣替他教导。   可现今,他竟然背叛他们公子。   “方秋叹,叛了公子,江大人被抓。”   青黛的声音很平静,洛无尘穿衣的动作却是一顿,随即这才将衣裳穿上。   洛无尘这辈子不是没有经历过背叛,可这是他第一次,真心待人,却被叛得这样彻底。   “人还活着么?”方秋叹手里有曾经陈赋江的那一枚军印,他判了,京都城内一半的兵都不受洛无尘所控。   “活着。”青黛现在只想直接剐了方秋叹,恨不得将他五马分尸。   “澹台漭知道了么?”方秋叹叛了他,澹台漭若是不知道,城外的兵必然会被蒙骗。   而现今,方秋叹正带着兵与澹台漭汇合。   “方将军。”澹台漭浑身是血,将手中长/枪从一个敌军的身体里抽出来,看着策马而来的方秋叹,方秋叹能顺利出城,那么,京都城内,必当已然安宁。   “澹台小将军。”方秋叹态度疏离,那双曾经不谙世事的瞳眸,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隐忍了起来。   一年了,这一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能低垂着头,面不改色的说着谎话,蒙骗澹台漭。   “城中已然安宁,逆贼全部正法,大人让下官请您回宫。”   乍然听到洛无尘在这个节骨眼上请他回宫,澹台漭是高兴了,毕竟洛无尘这么久的时日,从未主动找过他,就算他去找他,洛无尘也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他知道洛无尘在担忧什么,可他澹台漭从来都不曾悔过。   “我这就去。”澹台漭立即带了几个亲兵策马进城,剩下的全部交由方秋叹善后。   方秋叹看着澹台漭疾疾离去的背影,眼中的挣扎尽数暴露。   “对不起,对不起。”方秋叹低声呢喃,这天下到底不是他的天下,其他人的命到底跟他没有关系,他不能为了完全不相干的人让自己的家人置身于险境。   他方秋叹没有那么大,那么深的觉悟,他只是一个想要过正常日子的普通人。   为官非他所想,而今走到这步田地,也非他所想。   “对不起。”他也将这种自私淫浸到了骨血里,他心中没有大义,只有私情。   方秋叹微微闭眼,敛去了眸间神色,迅速整军。   众将士虽然不懂方秋叹此为何意,可到底他是洛无尘的人,更是洛无尘的宠臣,众人不疑有他,方秋叹让他们怎么做,他们就怎么做。   这边,澹台漭进得城内,入目的尽是鲜血与残肢断臂,已经有人在开始清扫街道了。   澹台漭的马跑得很快,待到宫门时,门口却跟城门口两个样。   澹台卓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紧闭的宫门与满脸微笑的殷老丞相。   澹台漭刚一进来,看似立在两旁的俘军立即朝他围了起来,皇城之上的澹台卓看着澹台漭这傻小子竟然进皇城了,整个人气得都开始抖了起来。   “澹台漭,你进来干什么?”澹台卓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江随云是怎么被绑的他们都不知道,只知道,现在,他们的人里面,没有方秋叹,方秋叹什么时候走的他们根本就没察觉,他甚至还带走了一半的兵。   澹台卓的兵力瞬间减半,只得退回宫门内,伺机而动,救出江随云。   澹台漭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方秋叹反了。   澹台漭心里又愤怒,又心疼,洛无尘究竟有多扶持方秋叹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朝中新臣任何一人反叛他们都不奇怪,可偏偏没想到,那人竟是方秋叹。   洛无尘的所有决定方秋叹都是知晓的,他又跟在洛无尘身边一年之久,洛无尘的做事手法,他了解得没有八成也有五成了。   殷老丞相把人旗立了起来,澹台漭看着被绑着的群臣,有的人脸上义愤填膺,有的则如丧考妣,更甚者还尿了裤子。   澹台漭的视线落在浑身是伤的邵雪月身上,他仿佛被拖行过,半个身子都是血肉模糊的,此时像是感知到了澹台漭的视线,他虚虚挑起眼皮,那张清瘦却带着几分妖异的脸上绽放出一个轻笑,他朝澹台漭做了一个口型。   澹台漭看懂了,不由抿紧了唇。   说完邵雪月就笑了起来,他声音虚虚,带着几分气若游丝地道:“带洛无尘走。”   他们的军反了一半,澹台漭现今在城中,城外军现今由谁统领不言而喻,现今他们齐齐被围困于这皇城,根本出去不得。   澹台漭抿唇,他以为邵雪月应当是厌极了洛无尘的,毕竟邵雪月一直嚷着要找洛无尘报仇这十年之仇,碍于洛无尘与楚陵的交易,是以才对洛无尘忍让几分。   澹台漭略略闭眼,转头看向殷老丞相。   “放了他们。”现今不过他能不能冲出重围去找洛无尘,单单是洛无尘自己,也不可能放弃这些助他的群臣,更何况里面还有江随云在。   洛无尘为江随云做了这么多,又岂会让他折在这里。   澹台漭朝澹台卓示意,让他带着洛无尘走,这里他来。   可他一人面对上万军,怎么可能是对手。   澹台卓并没有走,而是早已着人去将洛无尘带走,现今能走一个是一个,他身为将领,断无弃了群臣肚子逃命的道理。   宫中。   洛无尘听得来人所报,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公子!”青黛抿紧了唇,青黛清楚的知道洛无尘不会走,就算走了又如何,而今到了这步田地,早已是你死我活的场面,他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生——一起生。   死——也一起死。   “青黛。”洛无尘有些虚弱的声音传来。   青黛立即跪了下去。   洛无尘坐在从前他常坐的那张椅子上,食指轻轻叩着扶手,他淡淡瞥眼,看向琉璃殿殿外的天际。   昨夜下了雪,今日却已出阳。   雪白晴空下,是满城的鲜血,是疮痍的天下。   洛无尘缓缓站了起来,青黛感觉到了面前的身影,纵然很想让洛无尘别管了,可他们公子的固执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你跟蓼实离开,去……”洛无尘的声音小了下去,青黛却瞪大了眼睛。   “公子……”青黛不想走,他走了,公子怎么办?   洛无尘走近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就像从前一样。   青黛已经不知道多久不曾被洛无尘如此宠溺又带着几分哄骗的语气说过话了,只听他道:“我等你回来。”   不管青黛能否回来,也不管他能否坚持到青黛回来,青黛,都必须要走。   青黛跟蓼实都不是这朝堂上的人,他们是跟着自己蹚这趟浑水的,本身就极其无辜。   青黛咬了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道:“好,公子,你等我。”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琉璃殿,皇城中尽是他们的人,凭青黛的能力,想要出去应当不难。   洛无尘看着青黛的背影,呢喃道:“别回来了。”他跟蓼实都不适合这朝堂,这大半年的放手与故意疏离,就是洛无尘故意的,他不想让青黛跟蓼实如此倚靠于他,也不想他们把自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   他们还年轻,青黛今年才十七,正是少年恣意时,何故跟着他一个将死之人混迹于刀尖寻一道生死之路。   “大人……”白芍的声音是哽咽的,到底没有哭出来,此刻也不是哭的时机,他们大人身子不好,操心劳累,尽皆为了这一役。   今日不论输赢,不论生死,白芍都要跟着洛无尘。   “取剑。”洛无尘单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他闭了闭眼,让白芍取来一把剑,那剑浑身雪白,其上纂刻一「尘」字。   这是他第一次出傲风山,洛寒衣送给他上,上面的「尘」字飘逸,乃为洛寒衣亲自拿着刻刀一笔一笔纂刻下的。   洛无尘极少用剑,却也不是半分剑法不懂。   他的身体还不这么差的时候,他要行走江湖,夜绍溟便教他练剑,自听风楼成后,洛无尘便极少用它了。   “沉雪。”洛无尘低低呢喃了一声,清淡的目光里带了几分微不可见的狠厉。   这是洛无尘进京以来,第二从用自己的双足走过皇城中的宫道。   琉璃殿到宫门的路很长,白芍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还要赤雪啄着他的后领拽他一程。   半个时辰后,洛无尘握着沉雪到了宫门。   澹台卓看着宫门之外的澹台漭被围攻,身上的伤渐渐多了起来,屡次想要放箭,却都没有下手,他们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一句话,就能让他们做出决定的人——洛无尘。   洛无尘在众将士有些惊惧的目光下提着剑缓步立于宫门口,神情淡淡地喊了一声「澹台将军」。   澹台卓闻得这声轻唤,明明那么小声,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偏头垂眸,就见洛无尘站在宫门口,略微苍白的脸朝他扬起了一个微笑,他朝澹台卓道:“烦请将军开门。”   “洛无尘!”澹台漭那耳朵也不知道是不是装了顺风耳,他的声音这样小,外面又那样吵,可他就是听见了洛无尘的声音。   澹台卓未动,他知道这道宫门一旦打开,洛无尘面临的究竟是什么。   澹台漭为了洛无尘,几乎连命都可以不要,他又怎么能放洛无尘出去。   洛无尘现今身上牵系的不止是他本人,更是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其作用几乎超越的江随云。   旗杆上的江随云等人听得这道呼声,齐齐朝宫门口望了过来。   “不要。”江随云摇头,就连楚陵也朝宫门口看了过来,邵雪月嘴角扬着笑,虚弱地道:“不枉老子疼你一次。”可这一次,却是他在用命对洛无尘好。   “烦请将军开门。”洛无尘再次道。   他的视线沉稳得不像话,让澹台卓生出了一种,他们其实还是大军在握的人,没有方秋叹的反叛。   那种沉稳寂静,处变不惊不止影响了澹台卓,更是影响了站在他身边的一众将士。   澹台卓缓缓地举起了手,示意开门,众将士的心理忽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了一股「我军无敌」的底气来。   好似只要有洛无尘在,只他一人便可敌万马千军。   “老头子,你要是敢开门,我恨你一辈子。”澹台漭嚎得声音嘶哑,可是那紧闭的朱红宫门,方才那么多人撞都不曾撞开的宫门,在这一刻,缓缓打开了一条缝。   洛无尘一身白衣,单手握剑,身形分明单薄得紧,可偏偏气势从容,半分不见穷途末路的狼狈样。   他就那么轻轻往那一站,便让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洛无尘轻巧地挑起眼皮,肩上站着赤雪。   赤雪眼神凛冽地扫了在场的人一眼,喉间发出了一阵尖利的鸣叫声。   洛无尘偏头在赤雪耳边说了句什么,赤雪忽地纵身飞上了城楼。   洛无尘微微偏头,看向了端坐于马上的殷老丞相。   他嘴角扬着一抹微笑,周身气息淡绝,原本围绕着他的雍国军也不知是何原因,忽然齐齐退后了一大步。   洛无尘朝着殷老丞相走了过去,只身入敌营。   江随云看得抿紧了唇,却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知晓洛无尘惯来聪明,可现今到了这种地步,他还能有如此姿态,究竟是他还有后招还是打算放手一搏,谁也摸不清洛无尘现今这种姿态究竟是什么意思。   殷老丞相等人不敢大意,只能防备地盯着洛无尘,明明洛无尘近在眼前,只要他一声令下,洛无尘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洛无尘身上这种清淡绝伦的气质实在太过温润,也太过骇人,让他们所有人的脑子都懵了片刻。   待到反应过来时,洛无尘已然站在殷老丞相的马匹面前,他素白的手摸上了马儿的头上,挑眼看向马背上的殷老丞相。   “殷国丈,好久不见,你是来为宋默成报仇的么?”   这句话颇为嘲讽,雍国军里有不少州郡的人,闻言齐齐将手中大刀对准了洛无尘。   这个人明明只身一人,可就是透露出了让人惧怕的气势来。   洛无尘淡淡的扫了他们一眼,再回眸时,一只信蚕从他宽大的袖袍里爬上了马儿脸上,以极快的速度钻进了马儿的耳朵里。   马匹吃痛,直接将殷老丞相从马上甩了下来。   雍军副手距离殷老丞相极近,第一个被吃痛的马儿从马上撞了下去。   洛无尘神色不变,手中剑却已然出鞘,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做的,副手便已然人头落地。   洛无尘的白衣之上沾染上了血迹,就连脸上也飞溅上了几许,可他依旧在笑。   那笑在众人看来,仿若是从修罗殿爬出来的修罗。   洛无尘微微偏头,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剑刃,剑刃之上的血瞬间凝聚成滴,直直地朝着前方激射过去。   微不可闻的噗噗声响起,几个州郡将领齐齐从马上摔了下来,马儿也不知受了何种惊慌,忽然撅蹄,直接将人踩猝于马下。   惊讶的非但是雍国军,还有澹台卓于江随云等人。   澹台漭第一个反应过来,提枪就攻。   他没走一步,脚下就会汇聚一滩鲜血,可他依旧在往洛无尘那边靠近。   洛无尘下手太快了,看起来根本没有顾忌分毫局势,也不曾顾忌江随云等人。   澹台漭见他爹居然还愣在宫门之上,猛地大吼了一声:“给我杀!”   两军这才回神,宫门之上立即搭上了弓箭,雨般朝着城楼之下激射而去。   像是没有人顾忌江随云分毫般,可洛无尘一直在朝江随云等人的方向靠近,他不曾亲手杀过人,可现今动起手来,半分不含糊,甚至比澹台漭更为狠厉。   旗杆之上的邵雪月见此,不由勾起了嘴角,这才是听风楼楼主的作风啊。   听风楼楼主的名字让人惧怕的程度,远胜他邵雪月。   不动手则已,一动手,必是血腥满地。   很快,满身是血的洛无尘便到了江随云所在之地,他白色的袖子上全是血,抬手挥剑间,具是飞溅的血色。   江随云第一个被他放了下来,随后是楚陵跟邵雪月。   宫门口厮杀成了一片,偏偏这么多人,死于洛无尘之手的人最多。   澹台漭被围攻得太久了,此时几近力竭,他单手握着,看着不远处满身白衣已然血红的洛无尘,心疼之外却又是震惊,他从来不知道,洛无尘的剑法这样好,也从来不知道,他动起手来,也能这般毫不留情。   可是转瞬,澹台漭又觉得,这样的洛无尘,甚好。   他不是仁慈,也不是不做,而是不想做与值不值得。   他如他所言,很将惜自己的身体,毕竟他身子骨向来不好,能不动手就不动手,也不失为一种将养自己的方式。   澹台漭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看着使劲儿往人群中挤的殷老丞相。   那边洛无尘已经尽数将人放了下来,递给了邵雪月一颗药丸,随即转头看向澹台漭。 第84章   忽然,一支利箭穿过人群, 直击洛无尘。   澹台漭也不知道洛无尘是发现还是没发现, 只见他毫无反应, 澹台漭当即举起手中长/枪就朝着那支利箭飞掷过去,利箭被长/枪拦腰折成了两段。   众人齐齐转头,就见一处阁楼之上蹲着无数弓箭手,为首之人一身黑衣,面目丑陋,他淡淡抬手,竟是不顾城中雍军, 箭矢发出破空的尖啸声, 转瞬便已凝聚成雨。   隐蔽的隐蔽, 回击的回击, 雍军乱了,被洛无尘放下来的群臣也乱了。   “这是什么人?”混乱中有人喊了一句。   澹台漭正在混乱中找洛无尘, 就见洛无尘站在一根柱子后面,白衣染血,微微佝偻着身子,身上的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可是他嘴角的那缕鲜血却分外的醒目。   澹台漭朝着洛无尘的方向挤了过去,还未靠近,就见洛无尘面上露出了一个非常陌生的笑。   那笑像是释然,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澹台漭有一瞬的怔愣, 却也来不及多想, 他冲过来的这一路不知道斩杀了多少人, 待到洛无尘身边时,却见洛无尘是靠在柱子上的。   “洛无尘,你……”澹台漭抿紧了唇,洛无尘整个人都在抖,远了看得并不明显,近了才看清。   洛无尘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看向不远处的那个黑衣人,“你定然疑惑,为何到了如今的境地,我却分毫不乱。”   洛无尘的语气太清淡了,清淡到了一种几乎「无我」的境地。   “你别说话,让我看看你。”他怀疑洛无尘受伤了,不然何至于抖成这样。   “我无碍。”洛无尘并没有看澹台漭,而是极力压抑着即将溢出口的痛吟。   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旧疾发作而已。   “洛无尘!”澹台漭心疼地喊了一声,却不敢去碰洛无尘。   洛无尘听得这声音,微微顿了一下,才道:“现今,我告诉你。”   他接着方才的话道:“青黛言于我听,宋毓已亡,可他亡故后,我命人去收骸骨,却发现,那并不是人骨,而是用山中野兽的骨头拼凑而成。”   澹台漭凝眉看着他,洛无尘这才转头,道:“傲风山的险没人比我更清楚了。”就连洛寒衣,都不知道现在的傲风山究竟成了什么样。   洛寒衣惯来喜欢养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是以山中的险非是山势险,而是其中的东西。   “所以,宋毓没死。”可他既然没死,为何洛无尘将京都搅得这养翻天覆地,他却没有半分动作。   这大半年的时间,他又在做什么?   洛无尘看出了澹台漭的想法,偏头看向宋毓的方向,嘴角勾着淡漠的笑,“你说,一个绝处逢生的人,会做什么呢?”   他杀了宋默成,许是助了宋毓一把,现今他身披雍国九皇子的身份。   若是想要秘密外出借兵,又何尝不可呢,借不借得到,就得看宋毓的价值,又许诺了什么,又是朝哪国借。   可他现今已经借到了,那么,宋毓的价值必然有所体现,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朝哪国借的。   洛无尘的视线看向楚陵,楚陵正扶着江随云躲在一座宅子里,宅子已经被射得千疮百孔,宫门口霎时间便被箭矢清理了个干干净净。   螳螂捕了蝉,黄雀之后又黄雀。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所以,你早就知道。”因为早就知道,所以故意放出要点皇帝天灯的消息,因为早就知道,所以……他依旧在布一张网,把所有人都罩在里面,力求疏而不漏。   洛无尘偏头,微笑着看向澹台漭,很多时候虽然不想承认,可洛无尘觉得,澹台漭到底是这世上最懂他的那个人,他懂他未尽言的言中意,这种被人看透的感觉到洛无尘有些无所适从,却又有些享受。   可惜……他命不久矣。   洛无尘强压下心中的那抹微不可见的不甘,轻轻垂下眼睫,待到箭矢放空,一帮整齐的军队才从四面八方朝着皇城围拢。   不论是洛无尘,还是殷老丞相,此刻完完全全地变成了瓮中鳖。   宋毓那张脸已经被毒虫撕咬得不能看了,脸僵得像是戴了一张可怖的面具。   “洛无尘,想不到吧,我还活着。”宋毓说话的时候摆了摆手,那些不知何国军全都站在他身后,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化作狼群,将他们尽数撕咬成渣。   “毓儿。”殷老丞相当即泪目,拖着残破的身子朝宋毓爬了过去,“外公以为你死了。”   殷老丞相不愧活了八十年,此刻亦不忘用亲情去打动宋毓。   从前所有人皆言宋毓纯良,可经历过被放逐却无一人为他求情,明知道是一条死路,却依旧送他去死的人,他还会纯良,还会如以往一般,戴着那张纯良面具吗?   洛无尘看得失了笑,那笑声低低,觉得殷老丞相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宋毓能直接下手杀他双兵,此刻又岂会去看那微不足道的亲情。   殷老丞相在地上拖行出了一道长长的血色印记,宋毓看着匍匐在他脚下,头发已然花白却还妄想称帝的殷老丞相,二话不说,拔出身侧士兵腰间大刀,朝着殷老丞相挥手,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雍军齐齐瑟缩了一下,洛无尘到底手段残忍,可模样生得好看,跟现在的宋毓完全不一样。   现在的宋毓,不止有了一张宛若厉鬼一样的脸,就连手段,也比洛无尘狠厉干脆。   “洛无尘,现今我如你的意,出现了,你还有何话要说。”宋毓想等一个答案,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反而让他在傲风山谷里生不如死。   他本来应该死了,可是天不绝他,他还活着。   宋毓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已经从屋里出来的楚陵,他一直很喜欢楚陵那张脸,更喜欢楚陵足上金铃。   可是楚陵可能怎么都想不到,正因为他与自己那浅浅的交情,让他从荙楚成功借兵,代价是让他把楚陵亲自送回去。   楚陵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宋毓不知道,可是现在,他特别想撕碎楚陵那张漂亮的脸。   他曾经多信任楚陵啊,把他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可最后,也是这根草,亲自斩断了自己的根,任由他掉进那不见天日的地狱里。   楚陵扶着江随云,直直地朝宋毓看了过去,这些兵他认识,是他大哥豢养的亲兵,这一批亲兵名唤「罪陵军」,誓要捉他楚陵回荙楚。   显然,只剩半条命的邵雪月也认出来了,他担忧的看向楚陵,不由咬紧了牙关。   他不知道楚陵是否有告诉洛无尘这个消息,他们回荙楚之路的艰难,远比洛无尘想的难了许多倍。   澹台漭轻轻往洛无尘身边迈了一步,无声地用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他身边。   整个战役,他都不曾见过青黛跟蓼实,洛无尘一定有后招,只是不知洛无尘的后招究竟是什么。   据澹台漭所知,除了被调派出去平乱的兵,包括赤令军在内的二十万,现今有十万都驻扎与京都,现今他被骗进了城,尽数皆在方秋叹手里。   而现在城内乱成这样,方秋叹又在何处。   倘若方秋叹当真叛了,为何殷老丞相危急子时,他却不见踪影。   京都西门。   蓼实听着骤然安静的京都内,等得焦急,为何一直没有信号传来。   林柚看着蓼实,也是满心担忧。   他们跟公子约定的时间为戍时中,现今已然到了戍时初。   “蓼……”林柚方才说出一个字,就听蓼实道:“方秋叹的家人都安顿好了?”   “早就安顿好了,送去了大盛。”大盛兵强力壮,且有月烛溟与沈牧亭坐镇,一般人不敢去扰,就连荙楚,也是观之。   蓼实闭了闭眼,只希望青黛能快点,最好赶在戍时中之前与他们汇合。   而这边,青黛利用听风楼的便利,迅速将这个消息传进了方秋叹的耳朵里。   方秋叹初初闻得这道消息时是震惊的,他震惊于洛无尘什么都知道,居然还将他的家人从雍国军手里成功救出,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他叛了洛无尘,可洛无尘从来都没有忘记他。   紧接着另一条指令再次出现在他耳中。   方秋叹来不及多想,只得再次整军。   皇城军迅速分散,十多万兵将京都团团围住,雪月阁的数千人则秘密从皇宫密道秘密进京。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洛无尘等在人多势众的宋毓面前,宛若一只随手都能捏死的蚂蚁,可宋毓一点都不着急,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等得起。   他等着好好折磨他们一番,他想看楚陵哭着求他的样子,更想看看,被他时时护着的江随云究竟哪里好,被他如此帮助的洛无尘又哪里好,他们能做到的,他一样可以,只要他坐上那龙椅,他楚陵要什么,他宋毓都会满足他。   雪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寒风里带着浓郁的血气。   洛无尘有些冷,澹台漭便侧身一步,挡在洛无尘面前,妄图为他挡住迎面而来的寒风。   澹台漭身上的血腥气很重,尽数萦绕在洛无尘鼻尖。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的背影,极力压制住心里那份悸动。   殷老丞相已死,雍军无头目,现今的势明显是宋毓占了上风,可雍军迟迟没有往宋毓那边靠拢,现今宋毓的模样,比洛无尘还让他们惧怕。   那下手毫不留情斩杀殷老丞相的手法,让他们感觉,那刀随时都横在他们的颈项。   洛无尘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身后的澹台卓,澹台卓见洛无尘看过来,眉目一凛,知道洛无尘所言的时机到了。   宫中骤然亮起了一团烟火,在半空猛地炸开。   宋毓看得这道焰火,微眯了一下眼睫,他看着洛无尘,嘴角勾着一抹可怖的笑,淡然抬手,喝道:“杀——”   城外的蓼实看得这道信号,猛然下令,“进城。”   京都城外的兵如蚂蚁般爬上了城墙,撞击着城门,片刻后,尽数如流水般涌了进去。   城内却已然厮杀成了一片。   洛无尘等着宋毓杀上门来,毕竟雍国之大,想要大海捞针找一个宋毓太难,也极其容易让他遁得无影无踪,洛无尘,料到他会回来。   澹台漭长/枪挑刺,将洛无尘牢牢护在身后,罪陵军的攻击力远比雍国州郡的兵力强,一时间场面散乱得如在地上撒了一把青豆。   宫门轰然大开,青黛领着听风楼跟雪月阁的人,从内杀入。   江湖人的战乱手法到底跟朝廷有系统的规章不一样,他们杀得狠,杀得绝,根本就不会顾忌上头是否有什么命令。   只要遵照一条命令即可——杀了敌军,不管用什么方式。   城门口的兵缓缓朝宫门逼近,所有人都杀红了眼。   宋毓隐身与大军之后,看着里面的楚陵拿着一把破刀,护着江随云,他姿容绝色,饶是沾染了血色,也依旧让人惊艳不已。   宋毓看得红了眼睛,心底的恨也更多了几分,“除了楚陵,一个不留。”   全军尽皆听令。   洛无尘闻得这言论却笑了起来,他不知道宋毓是故意忽略了方秋叹还是料定方秋叹现在绝对进不来城,总之,宋毓到底少料了几分。   就在澹台漭手臂被砍了一剑之后,洛无尘才感觉自己终于恢复了点力气。他挣脱了澹台漭一直握着他的手,道:“我无碍。”   洛无尘这次是真的无碍,澹台漭给了他足够的休息时间,偶有刀剑,都不等他动手,澹台漭快他一步,在他之前将人挑刺与长/枪之上。   这样随时都把他扶着的澹台漭,让洛无尘心尖荡起了点点微酸的涟漪。   澹台漭不赞同地看向洛无尘,没有放手,洛无尘有些无奈,用一个巧劲,手腕一转便挣脱了他,神色凛然地道:“蓼实很快就来。”   看着这样的洛无尘,澹台漭抿紧了唇,沉沉地「嗯」了一声。   罪陵军先前混迹于雍国军中进城的,人数固然可观,到底不如他京都十万兵马。   很快,大街小巷里都传来了喊杀声。   洛无尘看着面色微变的宋毓,知道自己料对了。宋毓是真的没有料到,小小京都,竟然能容得下十万兵马。   “捉了洛无尘与楚陵。”宋毓慌张开口,他是真的不曾料到京都还有这么多兵,方秋叹带走的加上澹台漭的兵,顶天也就一万,为什么忽然会出现这么多兵,那些喊杀声,好似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都有。   宋毓确实慌了,但是,他不能回头。   罪陵军杀得更加凶残了。   直逼楚陵与洛无尘。   澹台漭这边被罪陵军围住,洛无尘也被另一批罪陵军围住,被围一批,洛无尘就杀一批,下手半分没有犹豫,累了便执剑撑地,微微喘口气。   洛无尘每一次的回头,都能看到澹台漭护在他身后不远处,为他清扫身后障碍,换他一往无前。   宫门口转瞬尸山血海。   澹台漭只是一个回头看了一眼澹台卓,那边洛无尘便已然冲破包围圈,足下一点,直接落在楚陵跟江随云身侧。   江随云是真的不会武,一直被楚陵护着,楚陵身上的伤也肉眼可见的多,血色将他那身红色衣裳浸染得深红。   洛无尘又去看邵雪月,邵雪月正被雪月阁的人扶着,想要冲出罪陵军,可罪陵军的包围圈太紧实了。   洛无尘让听风楼的人把各位大臣护送入宫,青黛很快就来到洛无尘面前,看着洛无尘那满身血色,死死咬紧了牙关,“公子……”   “准备好了吗?”洛无尘脸上的血有的已然干涸,微微偏头看向青黛。   “只要公子一声令下。”   “很好。”   洛无尘旋身跃上一柱子上,白衣变红衣,就连墨发之上都在往下滴着血,他眺望着不远处黑压压的人影,嘴角轻轻勾了起来,随即偏头看向宋毓,“九皇子,在下为你送上最后一次的大礼,你可喜欢?”   洛无尘的声音都没变分毫。   不论是皇城军还是听风楼跟雪月阁的人,闻得这道声音,齐齐抬眼看向洛无尘。   他孑然一身,纵然浑身是血,也依旧姿容淡绝,嘴角的浅笑勾勒得如同泼墨山水画中,被人玩闹似的添了那鲜红的一笔,凭添恣意与杀伐。   那边蓼实看见了这道身影,很快就杀了过来。   不论是哀嚎还是尸体,都是飞溅的,马蹄声震彻着众人内心。   这一场混战,持续到了子时。   所有人都是疲惫又狼狈的,宋毓自知难活一命,算来算去,他终究算不过洛无尘,也太着急了些。   直到此时,宋毓才看清,何谓瓮中捉鳖,谁是瓮,而谁又是鳖,他始终没有洛无尘周全。   他以为只要借着殷老丞相的势进得这京都,那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可他万万没想到,洛无尘竟然会在京都城外埋伏那样多的兵,力求他宋家血脉断绝。   宋毓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脖颈间抵着大刀,脸上不知何时染了血,他抬头看向不远处那道纤弱身影,“你的复仇,扰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便是你愿意看到的?”   洛无尘闻言,却轻轻笑了起来,他道:“乱国的非是我洛无尘,”洛无尘将沉雪背负于身后,慢慢踱步到宋毓面前,一字一句地道:“而是你宋氏。”   他的声音惯来很轻,可这句「你宋氏」,却让宋毓挣扎了起来。   怎么可能是他宋氏,若是没有他洛无尘,雍国依旧如往,百姓如往,何以如今这般血染山河。   “宋毓,你别忘了,你宋氏究竟是如何治国的,又是如何对待前朝百姓的,又给了前朝皇族,何种结局。”澹台漭缓步踏入宋毓眼帘,沉声道。   前朝皇室全族,尽皆被施以凌迟之刑。那时,洛无尘才——五岁。   “小到尚在襁褓的婴儿,上至皇亲国戚,哪一个不是死于凌迟之刑?宋毓,你还言你宋皇室仁慈吗?”澹台漭一直都觉得宋皇室残暴无比,他不一视同仁,前朝朝臣就算伏降也难逃被追杀至全族覆灭的下场,何来仁慈?   宋皇室的残忍,他当真不知道吗?   宋毓抿紧了唇,看向洛无尘,随后视线又挪向扶着江随云的楚陵。   楚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从前,楚陵言他是宋皇室中,最温润纯良的人,所以他才愿意助他。   可他最后被送去傲风山,妄想得到楚陵的只言片语时,楚陵却无视了他。   谁知道他当时究竟有多怕。   宋毓忽然猖狂地笑了起来,横在脖颈间的刀在他脖子上划出道道血痕,他道:“对,我宋皇室残暴,可而今,你们这些人,又如何呢?”宋毓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的视线落在洛无尘身上,“当真仁慈吗?”   杀尽朝中权臣,只为复仇,洛无尘与他宋皇室又有何区别。   洛无尘没有说话,而这时,楚陵站了出来,他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的,最后站在宋毓面前,“至少他没杀尽你雍国民。”   霁国子民尽数被流放,活得不如一个畜生,十四年了,全凭洛无尘一人将养着他们,洛无尘就算权倾朝野,也不曾动过百姓。   京都即将迎来混战,洛无尘早早便将京都百姓换了出去,虽算不上特别仁慈,可他到底不会滥杀无辜,不会在杀戮的快/感中迷失自己。   这便是他们的最为明显的区别。   他宋皇室仁慈吗?上至皇帝,下至跟着皇帝打仗,稍有功名的臣子,他们何曾当前朝子民为过民,就连奴隶都算不上,顶天算是牲畜而已,他们可有睁眼看看,那也是活生生的人,是民。   洛无尘像是用光了所有力气似的,喉间梗得难受,好似只要张口,便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他极力站直了身子,微微闭了闭眼。   “宋毓,结束了。”楚陵亲手拿起了一把残缺的刀,宋毓却笑了起来,“死在你手里,也不算亏。”   他的命本来就是楚陵救回来的,现在,他还给他。   天际下起了雪,落在血里,瞬间化作了水,寒风呜咽,如泣如诉。   “噼啦——”   温热的血洒了一地,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地上骨碌碌滚动的那颗头颅。   宋毓被楚陵一刀断头,那颗头在地上滚了几圈后,面对着楚陵,还眨了眨眼。   楚陵没有多看一眼,宋毓与他,本身只能算是交浅言深,是宋毓暗自里太过依赖与他,而且,他从来都没想过要真的去帮宋毓。   他所有的出发点,都只因为一个人——江随云。   楚陵扔了刀,走到江随云身边,也不知他是怕的还是累的,浑身都在轻轻颤动,楚陵抬起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轻声道:“别怕。”   江随云本身是个什么性子,楚陵清楚得很,他能在澹台卓面前深沉,皆因他不想让澹台卓失望。   他是前朝皇族的血脉,身负重任,他不能软弱。   而今有了洛无尘,有洛无尘在前为他遮风挡雨,把他护得那样好,可他依旧端着一副稳重的架子。   “随云,我在。”楚陵轻轻将他揽在怀里,语气幽幽。   这边邵雪月看得楚陵这时竟然这般温柔,瞟了一眼洛无尘,半撑着身子站起来,道:“现今应当如何?”   邵雪月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眼看现在已然安宁,只想快点找张床躺下去,然后找些漂亮丫鬟伺候他的起居。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洛无尘身上。   洛无尘硬生生地将喉间的那口血压了下去,面上扬着清淡绝伦的笑,将所有的一切后续布置下去。   罪陵军洛无尘交由楚陵亲自处置。   丑时,一切尘埃落定。   澹台漭满身是血地站在洛无尘身侧,他怕洛无尘坚持不住,只得抿唇不动声色地护着他。   洛无尘感觉到了,却也只是微微偏头,“多谢小将军护我。”   他将话说得疏离,澹台漭不语,可却心如刀割。   在所有人面前,洛无尘不能表现出分毫虚弱,纵然他这一身病体人尽皆知,可他得撑着。   这一撑,便是一夜。   回到琉璃殿不过半刻钟,洛无尘便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彼时,澹台漭才将将将他送回琉璃殿。   “洛无尘——”澹台漭想要确定他是否安好,并未立即离开,可就在他打算转身之际,洛无尘「砰」地一声倒了下去。   白芍在琉璃殿里担惊受怕了一夜,见洛无尘还算安然地回来,立即去准备给洛无尘沐浴,听得这道喊声,立即冲了出来。   赤雪不安地在半空盘桓,嘴里喊着“洛无尘,洛无尘……”   赤雪的声音尖利,似泣,所有人都附近的人都闻得了这道尖利的声音。   正在整军的青黛跟蓼实听得这道声音,齐齐转头朝声音传来之处看了过去,就见赤雪浑身都洒着金粉,仿若成仙的鸟。   “公子!”青黛跟蓼实几乎是在同时偏头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骤然紧缩的瞳孔,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朝琉璃殿飞奔了过去。   另一边的江随云也听得了这道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相互扶持着尽数赶往琉璃殿。   原本清冷的琉璃殿,不过片刻便拥挤了起来。   该到的,不该到的,都到场了。   他们到的时候,就见洛无尘躺在澹台漭怀里,嘴里不住地吐着血。   江随云想要过去,却被楚陵拉住了,江随云不解地看向楚陵,楚陵朝澹台漭看了过去。   澹台漭抱着洛无尘,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似的,道:“洛无尘,洛无尘,你怎么样洛无尘,洛无尘……”澹台漭慌了,看着洛无尘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好似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死亡。   澹台卓看着澹台漭带血脸上的晶莹,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这是成年后的澹台漭,第一次落泪。   以往不论怎样,澹台漭都不会哭,自他娘死后,澹台漭便再也不曾哭过了。   “阿漭……”澹台卓在心里叹息一声:“洛无尘对你,当真就那么重要么?”   这个答案是肯定的,澹台卓早就知道,因为知道澹台漭的固执坚持,他管不了,澹台漭这人只要认定了什么,连死也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正因为知晓澹台漭这样的性子,澹台卓对于澹台漭对洛无尘的心思,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洛无尘感觉自己的脸上落上了几滴温热,又闻得澹台漭如此呼声,便知是澹台漭哭了。   哭什么呢?所有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强弩之末,就连师父这个节骨眼上都不曾回来为他去找沈牧亭,妄想救他一命,他的归宿,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所有人才任由他权倾朝野,却分毫不为所动,甘心为他所用。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洛无尘,不过是个命不久矣的破布娃娃,他有威、有势,他故了,江随云才能理所应当的踏上那尊皇位。   洛无尘清楚得很,可心里却依旧忍不住的酸楚。   他熬得太累了,从未有过片刻的放松。   这一放松下来,洛无尘只感觉自己的喉间像是开了闸,想要再次说一句「无碍」,可张口就是忍也忍不住的血自喉间溢了出来。   他能听见澹台漭在说话,可是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动了动嘴,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整个人耳朵、眼前、都是空的。   “太医,叫太医,叫太医。”澹台漭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势,扯了一旁的大氅裹着他,把洛无尘死死抱在怀里,直接往太医院的方向冲了过去。   没走一步,他足下都是血印,明明战事已然停歇,可他身上就是血涌如注,根本分不清那些血是他澹台漭的,还是洛无尘的。   青黛跟蓼实还有林柚赶过来的时候,只能看到澹台漭赤红着眼睫,眼前除了那通往太医院的宫道之外,好似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看不见青黛跟蓼实,更看不见在他身后紧紧追赶的惊疑未定的群臣。   澹台卓忍着喉间的那股哽咽,见江随云也要冲上去,道:“公子,你不能走。”   江随云不能走,现今洛无尘病重,生死难料,这国需得有人打理。   现今正是战后,江随云,片刻都不能走。   江随云的步子一顿,几乎是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澹台卓,楚陵不动声色的走到江随云身边,看着澹台漭跟洛无尘消失的方向,道:“随云,这是洛无尘的心血。”   洛无尘为你冲掠坚持到如今的地步,拿命在为你铺路,你如何能负了他。   “可是……”江随云喉间哽咽得不行,最后还是道:“他是我皇兄啊。”从前从未见过,却在相逢后,处处为他着想的皇兄,他怎可在这个节骨眼上,连看一眼都不能。   “洛无尘,不会怪你。”楚陵伸手轻轻压住江随云的肩膀,好似这样就能给江随云无限的勇气。   道理江随云都明白,可他……可他……   很久之后,江随云才哽咽道:“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现今若是没人坐镇,国将再乱,洛无尘这一年多以来所做的一切都会付之东流。   时隔一年,江随云再次拿出了曾经身为赤令军首领的魄力。   有洛无尘在的时候,江随云是将赤令军全权交由澹台卓与洛无尘的,而今再次回手,倒也不显生疏。   青黛、蓼实、林柚、澹台漭,就连负伤的邵雪月也瘸着腿在洛无尘病重这几日时时守在门外。   两天之后,紧闭的房门大开,林冬引满头是汗地从屋内出来。人出来的时候,几乎站立不住,幸得林柚反应快,一把将他扶住,道:“林太医……”   “国师的身子……”林冬引从未见过有人能病重成这样,身体像是已然死亡,偏偏他还有呼吸,随后他朝在场的众人跪了下去,“老夫无能。”   “不,你能。”澹台漭的眼睛血红,在林冬引跪下去之前单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硬生生地将他提在半空,不准他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你能。”   那声「你能」,像是一柄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尖,好似这才让他们认清,洛无尘虽然病重,到底没有真的亡故。   ——有救。   “不会的。”青黛转身一把拽住了蓼实的手臂,道:“不会的,疯赖子说了,公子能熬到明年初春的,他已经在找沈牧亭了,沈牧亭能救公子的,沈牧亭连起死回生都能做到,他一定能救公子的,一定能……”   蓼实没有说话,惯来老成的那张脸上是难掩的绝望。   是啊,沈牧亭的本领他们都已经知晓,可那又如何,现如今,他们找不到沈牧亭啊。   听风楼的人找了,就连雪月阁的人都找了,他们都把范围扩散到了邻国,可就是没有那个沈牧亭的消息。   怎么能这样呢?   将将处理了所有事,怎么就能迎来这样的结果。   “不会的。”蓼实哽咽开口,“公子不会有事的,一定会找到沈牧亭的。”   这话说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青黛,可是却没有一个人开口承认蓼实的话。   他们太安静了,安静地好似默认了,洛无尘回天乏术。   “他命那么长,怎么可能死在这里。”就连邵雪月的声音都哽咽了起来。   可是他此话一出口,却换来了青黛跟蓼实两人齐声一道:“你闭嘴。”   邵雪月知道这两人几乎是把洛无尘看做自己的命,被吼了也没有还嘴,只是心里难免难过。   他知道洛无尘病骨支离,可当这一天当真来临时,他依旧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怎么会呢?   不都说祸害遗千年,洛无尘这个祸害,怎么就能死得这样早。   他都熬了十几年了,还不能熬过这几个月吗?就不能熬到洛寒衣回来吗?   邵雪月不由自主地落了泪,当那泪滴落在雪地里,将面前的雪融出一个浅浅小坑的时候,邵雪月才惊觉,自己居然为洛无尘那个杀千刀的哭了。   哭了一滴,第二滴便顺其自然得多了,他的眼泪像是不断线的珠子似的流了一脸,任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无声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人,会是那个处处看洛无尘不顺眼的雪月阁阁主邵雪月。   澹台漭几乎是提着林冬引的领子进去的,林冬引被勒得喘不过气。   可是在进屋后,看到浑身都扎着银针的洛无尘时,却让澹台漭的心瞬间千疮百孔。   他松开了林冬引的领子,林冬引奋力地咳嗽着,道:“洛神医留下了不少药方,只要为国师大人施针加以药浴,或许能熬过这个冬日。”   澹台漭看着床上的洛无尘,随后朝林冬引重重地跪了下去,“有劳林大人了。”   洛无尘病重不醒的消息澹台漭等人封锁了起来,毕竟现今朝中不稳,洛无尘的余威不可或缺,半个月后,洛无尘被秘密接回了国师府。   江随云借着洛无尘的余威将朝中治理得很好,澹台漭一直守在洛无尘床侧,赤雪偶尔也会来给洛无尘抖抖粉,希望这个总是威胁它,但又待它极好的「坏人」能醒过来。   这日子一熬,便到了来年三月。   洛无尘醒来的时候,是晚上。   他睁开眼的时候,眼前漆黑一片,身边却是火热的。   “白芍?”洛无尘虚虚地喊了一声,他的声音嘶哑得要命,洛无尘就感觉身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这一刻,洛无尘才感觉,那火热不是什么碳火,而是一个人。   那人先是身体颤了颤,随后僵住,直到感觉洛无尘真的出声了,还动了,这才不声不响地起身,点了灯。   灯光昏黄,洛无尘太久不曾睁眼,就算一点点的微光也让他觉得有些刺眼,不由微眯了一下眼睫。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清从他床上离开的人是谁。   ——澹台漭。   他瘦了,也憔悴了,胡子拉碴的。他颤着手,默默将温在一旁的膳食拿过来,小心翼翼地喂给他吃,却没有说一个字,洛无尘便僵硬的吃着。   吃完澹台漭就蹲在榻前看着他,也不说话,眼神里有些不敢置信,却又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洛无尘受不了他这种眼神,只得偏开头道:“我睡了多久?”   嗓子嘶哑得不成样子,手脚都没什么力气。   “三、三个月。”很多次,澹台漭都以为,洛无尘就会这么睡死过去了,他昏过去后的第八天,洛寒衣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虽然没有带回沈牧亭,可却寻到了为洛无尘吊命的法子。 第85章   江随云代掌朝政,三个月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渐渐……   这三个月, 所有人的心都提在嗓子口。   江随云代掌朝政,三个月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渐渐步入了正轨。   一切都有条有理了起来。   洛无尘闻得这道声音, 也有些诧异, 除了他被洛寒衣从乱葬岗捡回去的时候, 从来没有睡过这么久。   “外面可还好?”   澹台漭懂他这句还好的意思,京都可好,天下可好,受伤的军可好,亡军可有好好安葬……   这一句「可还好」里面饱含了太多东西,可却独独没有他自己。   “洛无尘,”澹台漭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想要去握洛无尘的手, 却又怕引得洛无尘反感, 只得攥紧成拳, 道:“你可以自私一点。”哪怕把放在别的地方的心挪一分在自己身上,也是好的。   洛无尘被他说得一怔, 却没有开口。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这辈子是个善人,也一直觉得自己很自私,他若是不自私,怎么会入得这朝堂, 搅得这京都风风雨雨。他杀人的时候可以不眨眼,他杀仇人的时候更不会眨眼,他对自己不好吗?   洛无尘陷入了一种迷茫里。   见洛无尘难得露出这种单纯的表情,澹台漭大着胆子上了榻, 把洛无尘搂在怀里, 道:“睡吧。”   洛无尘偏头, 看着澹台漭明显清瘦下来了的脸,侧身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就连醒来应该通知一下青黛他们,都因为睡得太久没反应过来,给忘了。   这样安静的夜里,有澹台漭为伴……   洛无尘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因为身边有澹台漭而笑了起来。   那笑淡漠,却多了诸多真心。   澹台漭,那我听你的话,自私一点,你可别悔了。   这一夜,洛无尘睡得格外的好,好似这三个月依旧没有让他睡够。   澹台漭听着怀里人平稳的呼吸声,整个人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洛无尘醒来了,好好吃了他喂给他的饭菜,还乖乖地躺在他怀里。   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澹台漭不由得紧了紧手,他怕这是一场梦,一场他肖想许久的梦,这梦让他不安,却又因为怀里的温度,让他变得踏实起来。   他把脸紧紧贴在洛无尘的后颈,贪婪的呼吸着洛无尘身上的味道。   清冽的药味不变,属于他若雪般微凉的气息,都让澹台漭如梦如幻。   翌日。   澹台漭早早便醒了过来,什么时候睡着的他不记得了,只记得,洛无尘好像与他说话了。   可是看着怀里依旧沉睡的洛无尘,澹台漭忽然惊觉,那好像,真的是一场梦,一场他想了许久许久的梦。   澹台漭把洛无尘往身边搂了搂,“无尘,我先起身了,一会儿给你沐浴。”说完他在洛无尘后颈上亲了亲。   洛无尘早就醒了,只是浑身没什么力气,便没有动弹,现今听得澹台漭这深情又自然的话,他垂下了眼睫。   澹台漭起身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响起,听动作好像有点急。   洛无尘微微侧身看向澹台漭的背影,他正在穿靴子。   澹台漭急着去找洛寒衣,给他说他昨晚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话,就在他想喊青黛来看着洛无尘的时候,一只手忽然落在了澹台漭的后腰上。   澹台漭整个人都是一僵。   “阿漭。”洛无尘浅浅出声,声音很小,可在这样寂静的晨间,距离又这样近,澹台漭又怎么可能听不见。   澹台漭缓缓转头,就见床上原本紧闭双眼的人,现在正双眼含笑地看着他,再次道:“我醒了。”   澹台漭本就担忧了几个月,此时看着洛无尘醒来,除了不真实之外,只余挡也挡不住的高兴。   可他面上不显,向来沉静的脸在这一刻半分反应没有。   洛无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以为,澹台漭应当是高兴的,可观他现在的反应……   洛无尘心里闪过一抹失落,就在他偏头收敛脸上微笑的瞬间,澹台漭忽然俯身一把抱住了他,浑身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可是澹台漭却没有说一句话,他喉间哽咽得很,他怕一开口,就是哭腔。   洛无尘能感觉到他的喉间不住滚动,呼吸沉重又凌乱,许久之后,澹台漭才隐忍地道:“我去找师父。”   澹台漭这三个月,已经改口喊洛寒衣师父了,除了师父,洛寒衣也不让人喊他神医,更不准人喊他疯赖子。   说完澹台漭就跑了,身形简直如风。   洛无尘看得不由失笑,怔怔地盯着帐顶,呢喃了一声:“三个月啊!”   三个月可以做很多事了,所有的一切,安定了吗?   很快,房门便被大力推开,青黛跟蓼实一人把着一扇门,见洛无尘偏过头来,那双桃花眼含笑地看着他们,青黛直接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床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握着洛无尘手,关切地问:“公子,你怎么样公子,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饿了吗?要不要吃饭?对了,你今天还没沐浴,我立马……”   “青黛……”洛无尘有些无奈地喊了一声,青黛即刻放声大哭了起来。   蓼实站在青黛旁边,也在暗暗抹泪,到底不过十七岁的少年郎,洛无尘几乎是他们的全部,而今他醒来,又如何能把持得住。   门外传来了吵闹的声音,洛寒衣被邵雪月背在背上直接用轻功把人背过来的,衣裳都没穿好,邵雪月脸上还有一个脚印,明显是直接从夜绍溟的床上把人抢过来的。   “洛无尘!”邵雪月把洛寒衣放在旁边,二话不说朝洛寒衣吼道:“快看看你徒弟。”   洛寒衣:他转过视线看向洛无尘,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松了口气。洛无尘这几日再不醒,怕是得沦为一个活死人了,还好,还好醒过来了。   “让开,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人还没死呢。”洛寒衣说话惯来不好听,特别看不惯青黛一个大男人哭得跟个孩子似的。   这话让邵雪月听了去,顿时觉得洛寒衣在指桑骂槐,洛寒衣还没回来的时候,邵雪月可抱着白芍哭了一夜,脸上顿时觉得有些挂不住,只得恨恨地瞪了洛寒衣一眼。   澹台漭就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目光定定地锁在洛无尘身上,没有去扰。   洛寒衣开始为洛无尘把脉,他脉象虽虚,到底比起之前平稳了许多许多。   洛寒衣松了口气,看着洛无尘道:“小崽子,命很大啊。”   众人听着洛寒衣这话,觉得好笑又好气。夜绍溟到的时候刚巧听见这话,道:“也不知道是谁这几个月拼了命的找法子吊命……”   洛寒衣立即一个凌厉的视线扫了过去,夜绍溟立即闭了嘴。   他走过去,像是安抚炸毛的小猫似的轻轻捏了捏洛寒衣的后勃颈,看向床上的洛无尘,“醒来就好。”   “让师父跟师君担心了。”洛无尘的声音很小。   “鬼才担心你。”洛寒衣嘀咕了一句,众人都见过洛寒衣嘴硬心软到了什么程度,他这话一处出,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洛寒衣:他扫了众人一眼,奈何现在根本就没人怕他这种眼神,半晌后他也放弃了,道:“死不了就给老子好好活着。”   洛无尘没有说话,他这命,还真不受他所控,能活着,谁又会想死呢?   众人又嘘寒问暖了一会儿,洛无尘的精力有限,多后来便只听不说了,整个人在这种吵闹又放松的环境下昏昏欲睡。   人什么时候走了的都不知道,只余澹台漭留了下来。   洛无尘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身上盖了一层被子,他挑起眼皮,就看到了澹台漭轮廓分明的下巴与喉结,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   澹台漭抱着他进了汤房,为他宽衣。   洛无尘有些不好意思,到底没有说话,任由澹台漭把他放进浴池里。   洛无尘的记忆溯回到了前年,那一次,他们方才从君衡山回来,澹台漭受了伤,因澹台卓嘱托,洛无尘便把澹台漭留在了国师府,这人偷摸着进了他的浴池,还把他给皇帝准备的壮/阳/药当沐浴用的东西抹了。   想到这里,洛无尘嘴角便勾起了浅浅的笑。   澹台漭以为洛无尘在笑他伺候人的手法生疏别扭,可他都伺候洛无尘三个月了。   可是闭着眼的洛无尘跟睁着眼的洛无尘完全是两种样子,而且澹台漭的心情也不一样。   那时,澹台漭整颗心都挂在洛无尘什么时候会醒上面,根本就没想过其他,而今么……   澹台漭抿紧了唇,极力压制着不该在此时出现的火,绕到了洛无尘后背。   洛无尘感觉到了澹台漭的别扭,轻声道:“要不,我自己来?”   洛无尘说话的时候微微偏头,那视线露出了几分不自知的勾人来。   澹台漭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我行。”   洛无尘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道:“知晓小将军很行。”如果他不行,又岂会是澹台漭。   想到这里,洛无尘嘴角扬起便收不回来了。   澹台漭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打趣,到底没有说话,他怕自己说话,就暴露了。   好不容易洗完,洛无尘被热水泡得发虚,站都站不稳,澹台漭没法,只能把人就这么抱了出去。   赤雪在半空盘桓,见得下方院中这场景,扯着尖利的嗓子道:“洗澡了,洗澡了,小混账又吃洛无尘的豆腐了。”   赤雪这话让下方的澹台漭身子一僵,只得色厉内荏地抬头朝赤雪吼了一句:“闭嘴。”   “恼羞成怒了,恼羞成怒了,他恼羞成怒了……”赤雪吼完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洛无尘低低笑出了声,那声音轻得像是羽毛挠过心尖,让澹台漭的步子都有些乱了。   “小心。”洛无尘轻轻提醒了一句,澹台漭忽然有种自己被小看了的感觉,他道:“很稳,我行。”   洛无尘被他这话说得怔了一下,随后才反映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顿时觉得澹台漭这人作风半分未改,却沉稳了许多。   这句「我行」是在证明什么呢?   看着洛无尘的笑,澹台漭也觉得现在的自己一心证明自己「行」是个很幼稚的做法,可偏偏这时,他不愿在洛无尘面前败了下风。   回到房里,洛无尘觉得有些不自在,便让澹台漭拿衣裳过来穿,澹台却不动,道:“先吃东西。”   洛无尘无奈,只得由着他了,可吃完了澹台漭都没给他拿衣服的打算,洛无尘只能睁着眼睛,眨巴了几下,那视线,莫名地透出了几分可怜。   澹台漭狠心地别过脸,“不能穿。”他怕给洛无尘穿好了,这人又悄无声息的不见了,让他找也找不到他。   面对洛无尘,澹台漭心里有很多的不安。   他言语未尽,洛无尘却懂了他的意思,心里有些满足,更多的却是心疼。   曾经,他把澹台漭推得太远了,把人都推怕了。   “我不会走。”洛无尘道:“我会一直在这里。”   以后,他那儿都不去了,往后余生,他都在这里,只要澹台漭抬眼、转头、回眸,他的视线在哪,他便在哪。   他会让自己,一直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在剩余的生命里,给他足够的安定。   澹台漭抿唇看着他,却依旧没有给他拿衣服,而是走过来掀开了被子,躺进去抱着洛无尘,随后道:“歇会儿吧。”   之前三个月的每个晚上,澹台漭都是如此,只是那时候的洛无尘不会动,更不会睁眼跟他说话,只有抱着洛无尘,才让他有实感。   洛无尘正打算说点什么,耳边却传来了澹台漭平稳的呼吸声。   澹台漭的胡子有点长,扎得他有点疼,又有点痒,满脸疲惫之色,这人像是抱娃娃似的夹着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   洛无尘偏头,伸出手,轻轻拂过澹台漭的五官轮廓。他瘦了很多,眼窝都深陷了下去,原本肌肉虬实的手臂也细了不少。   “澹台漭,我自私了,你便会痛苦一生,饶是这样,你也愿意?”他太了解澹台漭的脾性了,认定了什么,就是一辈子。他认定了他洛无尘,不论他怎么推他,不论把他推得多远,他都会披荆斩棘地回来守在他身边,这样的人固执得要命,又让人心疼得要命。   “届时我若不在了,你会怎么办?”洛无尘嘴角勾着笑,那笑带着几分放松的苍凉。他不在了,澹台漭便会就此孤老,独身一人?   这是洛无尘所不愿,而今,他决定踏出那一步,澹台漭,届时,你可会悔?   可是不久后,洛无尘便再次睡了过去。   在洛无尘初初醒来的这几天,他没有见到江随云或是楚陵,更没有见过澹台卓,听说都被澹台漭赶了出去,说洛无尘最近需要修养。   几人便又灰溜溜地离开了。 第86章   这一日,阳光正好,洛无尘虽然依旧虚弱, 但是弹琴对弈什么的不在话下。   澹台漭给洛无尘把琴桌搬到了院子里, 就连棋桌也搬了出去, 让青黛跟蓼实在院子里练剑。   洛无尘就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不时被澹台漭喂一颗蜜饯。   “我想弹琴。”洛无尘忽然出声。   澹台漭听岔了,听成了「谈情」,喂蜜饯的手都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问:“你……认真的?”   洛无尘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弹琴还能有假?   那边青黛跟蓼实齐齐住了手,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说真的, 这三个月澹台漭对他们公子的心, 让整个国师府的人都为之动容, 可是澹台漭却不打算告诉洛无尘, 可洛无尘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嗯。”洛无尘点了下头。   紧接着,洛无尘就见澹台漭在他身侧躺得笔直, 把他的手拉到他的肚子上,轻轻抠了一下他的指甲,“谈吧!”   洛无尘这才明白澹台漭说的认真是什么意思,当即低笑出声, 紧接着又听澹台漭道:“我就是独属你一人的琴。”   他不止是洛无尘的琴,他还能是他的剑,他的刀,他的手, 他的足……他的所有。   一旁的青黛跟蓼实:两人齐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澹台漭调起情来, 简直没有半分手法, 这也齁腻了。   这让青黛跟蓼实齐齐产生了某种错觉,忍不住问:“小将军,从前你逛花楼的时候,也是这般哄姑娘的?”   澹台漭立即一个凌厉的视线扫了过去,他虽然逛花楼,可从来不哄姑娘,更不知道如何去组织自己的甜言蜜语。   这方面,他的伎俩当真比翻背的乌龟还难翻回来。   洛无尘这才知道,澹台漭并非听错,而是故意的,觉得澹台漭这人真的是……怎么现在就傻乎乎的呢。   原本赤雪在旁边的花丛里玩儿蜜蜂的,闻言凑了过来,“玩儿我,我鸟,我叼。”   赤雪此话一出,四人尽皆开怀大笑,青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指着赤雪道:“肯定是邵雪月那混蛋教你的是不是?”   赤雪摇头,“杀千刀说,白芍。”   赤雪偏着脑袋,对着一丛花开始模仿邵雪月是怎么跟白芍说这话的。   众人看着那赤雪表演人之流氓,齐齐不忍直视,蓼实道:“邵雪月没挨揍?”   “为什么?”赤雪现在完全是个好奇宝宝的模样。   青黛笑得弯腰捂肚子,笑蓼实:“你也不看看邵雪月是什么人,白芍能打得过他吗?”   蓼实:邵雪月那是整日能有姑娘就绝对不独守空房的人,白芍被他这么调戏,能有还手的余地才怪了。   澹台漭就看着洛无尘看青黛跟蓼实聊天,嘴角轻轻勾着笑,下一刻就感觉落伍的的手指轻轻抠着他的掌心,澹台漭回头,就见洛无尘朝他抛了一个媚眼。   那一眼于澹台漭而言,可谓风华绝代了,当即就握住了洛无尘乱动的手,视线沉沉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看得憋笑,到底忍着没有笑出声,洛无尘把头往澹台漭身边靠了靠,澹台漭就听洛无尘轻轻道:“谈吧!”   澹台漭忽地呼吸一滞,偏头看向洛无尘,洛无尘微笑着再次道:“谈吧阿漭,我同你谈。”   洛无尘的声音很小,青黛他们没听见。澹台漭听得这道声音,仿若钟鸣鼓击于心间,死死咬紧了牙关,半晌后他侧身,“洛无尘,那你就不准再跑了。”   洛无尘点了下头。   澹台漭握着洛无尘略薄的手掌,那一刻,原本飘在半空的心,忽然就像是找到了一个落脚处,稳稳地扎根在哪里,而那里的归宿,名为——洛无尘。   那边赤雪跟蓼实他们已经玩儿了起来,澹台漭见洛无尘昏昏欲睡,怕他睡得太久对身子不好,道:“要不,我给你练枪看。”   洛无尘点头,他不曾见过澹台漭练枪,现在到底无事,便由着他去了。   澹台漭的枪法凛冽,每一次的刺出挥动都能带起道道破空之声。   青黛跟蓼实不知道澹台漭又发什么疯,只得乖乖立在一旁,好奇地盯着两人看。   澹台漭练至一半,便听得琴音,偏头便见洛无尘正在抚琴,澹台漭枪势凛冽时,洛无尘的琴音便也跟着凛冽。   花瓣簌簌成雨,被澹台漭长/枪一挑,碎碎飘向洛无尘。   洛无尘便抬眸,朝着澹台漭露出一个微笑。   看着这眉目传情的两人,青黛跟蓼实心里尽皆了然。   从前青黛对澹台漭意见颇深,可那些意见早已不知在何时消散了去。   他跟蓼实到底是洛无尘家人一般的存在,澹台漭能给洛无尘的,他们给不了,可他们能给洛无尘的,澹台漭同样给不了。   他们都希望洛无尘能活得安逸自在,这在从前宛若做梦,而今有了这道机会……   青黛跟蓼实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坚定——他们定然相随。   现今朝中虽然一直由江随云执政,可到底无天子。   有人猜测,这天子之位,到底是洛无尘来坐,还是江随云来坐。   对于此种猜测,无人敢于明面言。   半个月后,洛无尘的身子表面上看着与从前别无二致。他身着白色常服,墨发只用一只白玉簪绾了一半,姿态慵懒又放松。   他再次坐上了那国师之位,受百官跪拜。   这一日,洛无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慎重地道出了江随云的身份,于此事,有人震惊,有人了然。   毕竟洛无尘不在的这三个月,政事尽皆由江随云处理,让他们不往这上面想都不行。   更何况,江随云居然还身负前朝皇族血脉。   群臣只有短暂的混乱,可到底接受良好。   洛无尘看着现今平静地朝堂,宣布:江随云不日登基为皇,他依旧稳坐国师之位,只是会放手让江随云彻底执政。   四月,洛无尘的身体稳定了下来,洛寒衣辞别,继续去寻沈牧亭。   而方秋叹早已辞官归乡,带着一家老小在洛无尘昏迷之时从他家三步一叩首的跪到国师府,朝洛无尘辞了行。   五月初一,江随云登基,复国号「霁」。   澹台卓被封为镇国侯,朝中人有功之人尽皆升官加爵。   在这一天,与洛无尘两人一起,亲自去阙巧山接回了先人骸骨,安葬于皇陵。   江随云的母亲,也以太后礼葬入皇陵里。   同月端午,祀天礼,洛无尘褪去了那一身白衣,着金红礼衣,抹红妆,以霁国国师的身份,亲自献上了一段祀天剑庆舞。   那一日,自霁国灭又复这十五年来,这片国土里最为轻松恣意,天下庆的一日。   澹台漭因担忧洛无尘的身体,扮作推祀车的人,在下面定定地看着车上舞剑的洛无尘,怕他身子熬不住。   澹台漭本来不同意洛无尘舞剑的,这事儿换谁不行,可洛无尘却说:霁国本就有祀天礼,且由皇族长子舞,现今江随云登了基,他又没有子嗣,不可能让江随云一代帝王来舞,这任务也自当落在洛无尘头上,而且洛无尘也很乐意做这件事。   澹台漭不愿泼他冷水,难得洛无尘能任性一次,便就由着他了。   洛无尘那一舞惊鸿,百姓尽皆欢呼。   现今京都不止有雍国民,江随云将前朝霁国的子民也接了许多回来,因律法原因,倒也相安无事。   人群中,一双略微妖娆的狐狸眼看向祀车上的洛无尘,朝身边的人轻声道:“那就是洛无尘?”   月烛溟一双眼深邃异常,搂着沈牧亭的肩道:“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月烛溟生怕沈牧亭一个随心所欲,直接出手救人了,毕竟洛无尘这两年名震天下,他杀尽前朝权臣的事人尽皆知,雍国平,沈牧亭便想来看看这位洛无尘,到底是何种模样的。   “看人也不能看表面,你说是么,阿溟。”沈牧亭整个人都几乎挂在月烛溟身上,旁边的仇轩跟伏琴齐齐别眼,简直没眼看了,在家就算了,现在这大庭广众的,也不知道收敛着点儿。   紧接着,伏琴就学着沈牧亭的模样,往旁边仇轩的身上一贴,脑袋枕在仇轩的肩上,挑眼看向仇轩,“仇轩,你说,我这样贴着你,你高兴么?”   仇轩暗暗握紧了拳,要不是人多,真的很想把伏琴掀出去。   祀车上的洛无尘好似感觉到了什么,趁着转身的空隙,直直往方才沈牧亭他们所站的方向看了过去。   下面推车的澹台漭见他神色微微变了变,也转头看了过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澹台漭小声问。   洛无尘的红衣直接将他覆盖住,笑道:“无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他明显感觉有一道极为打量的视线看着他。   祀天礼结束,洛无尘累得几乎动弹不得,澹台漭便伺候他洗漱,一边帮他脱鞋按脚一边道:“祀天礼的时候,你发现了什么?”   “像是一道打量的视线,”洛无尘顿了一下,随后道:“许是错觉。”   而现今,大盛国境。   洛寒衣去遍了打听来的沈牧亭行过之地,最后绕了很大一圈绕去了大盛,可到了大盛,才知道沈牧亭跟月烛溟根本就没有回来,而是辗转去了霁国。   洛寒衣:他气呼呼地对夜绍溟道:“你说,咱们是不是被那小崽子当猴溜了?”   他洛寒衣找沈牧亭的消息都传了多久了?去过的地方数不胜数,沈牧亭会不知道他洛寒衣在找他沈牧亭?打死洛寒衣都不信。 第87章   “你哑啊夜绍溟也不说话了, 洛寒衣现在明显在生气,说什么都是错的,当然, 不说也有可能错。   “你哑巴了?”洛寒衣被溜了好几国, 心情能好才怪了, 他还惦记着洛无尘呢。   “是是是,下次我们给他绕回来,所以寒衣,我们现在,是要回霁国么?”夜绍溟觉得他们现在不用这么赶,沈牧亭知道他们在找他,还有胆子去霁国, 这不是送上门的小羊羔等着他们宰么。   “不急, 我要歇歇了。”洛寒衣直接挂在夜绍溟的背上, 道:“你背我, 我给小崽子去个信。”   信当然是用信蚕送了,信蚕的寿命并不长, 所以洛寒衣准备了好几只,把自己对沈牧亭的猜测全在信中告知了洛无尘,让他小心一点,准备完全一点, 一定不能让沈牧亭出了霁国,而且这人这些年都是哪儿热闹往哪凑,现今多半在京都。   洛无尘收到信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一个月后的事了。   洛无尘:澹台漭立即着人打听京都这两个月是否有人入城, 通牒又是何处。   不过短短两日, 还真被澹台漭打听到了一个来自于大盛国的。   其上登记的名字, 居然就是沈牧亭与月烛溟。   洛无尘看着沈牧亭与月烛溟的名字,一时间有些参不透这位沈牧亭究竟是什么打算。   洛寒衣找他的事几乎已经人尽皆知,他来他霁国,还不做任何遮掩,这是敞开大门让他洛无尘进,还是另有他算呢?   “别想了,明日我便亲自登门拜访。”洛无尘端午那天累着了,现在都还没有恢复元气。   “不可。”洛无尘并不清楚沈牧亭是什么脾性,只听闻那位战王性情暴戾,面对这样的人,他们又是求人,澹台漭这样的性子容易吃亏,洛无尘便道:“再看看。”   而另一边客栈里,沈牧亭故意住进了风来信。   风来信的人还是听风楼的人,只是沈牧亭跟月烛溟住进来的时候,并未用自己的名字登记。   此时沈牧亭坐在窗沿,手里握着一只酒杯,朝被他绑起来了的月烛溟道:“阿溟,你说,这酒为何叫无言?”   月烛溟被堵着嘴,也不知道沈牧亭上哪儿学来的这招,只得「唔唔」了两声。   沈牧亭失笑,知道月烛溟被绑出了火气,仰头灌了一杯酒含在嘴里,朝月烛溟走了过去,俯身将酒尽数给他渡了过去。   月烛溟被沈牧亭弄得无奈,斥责也不是,生气也不是,只得埋怨地看向沈牧亭。   沈牧亭却俯身,将他下巴上的酒尽数啜尽,这才笑看着月烛溟:“因为,这酒里面最主要的成分,便是无言枝啊。”   “阿亭,你放开我。”月烛溟嘴上喊着放,人却没挣扎。   沈牧亭顺势往他怀里一躺,食指微动,直接将他手腕上的绳子解了。   解了绳子,月烛溟就报复惩罚似的狠狠「揍」了沈牧亭一顿,还被「揍」得很餍足。   月烛溟拿他没法,只得搂着人轻轻叹息。   翌日,青黛来风来信查账,就听掌柜的提起了刚住进来的那对客人。   “怎么了?”青黛手里握着剑,听得漫不经心,他脑子里还想着怎么才能让沈牧亭救他们公子呢,现今这人就在京都,公子却不让他们去寻人,这也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去,万一人又走了呢。   所以,青黛听得并不专心,查了账就打算走人。   此时,就见楼梯上下来两个男人,一人身形高大,浑身的气息处处散发着生人勿进,就连脸色也难看得很,脖子上还有可疑的红痕。   而稍矮那个,身形单薄,长着一双堪称勾魂摄魄的狐狸眼,随时都带着狡黠的笑,见青黛看过去,那人朝青黛眨了眨眼睛。   青黛顿时有种着魔了的感觉,随即别开了视线。   沈牧亭看着青黛居然红了脸,挑眼看向月烛溟,谁知道月烛溟立即搂紧了他的腰,往他眼前一站,低头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不够你看,你还看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   不远处的仇轩跟伏琴:两人立即别开了视线,顺便瞪了青黛一眼。   青黛:他微眯了一下视线,转身离开了风来信。   如果青黛猜得不错,那两人,应当就是月烛溟跟沈牧亭了。   青黛回国师府的时候几乎用上了轻功,一进去就喊:“公子,公子,我找到了,我找到沈牧亭了。”   青黛这话一出,整个国师府的人都朝他围了过来。   青黛几乎走出了过关斩将的步伐,直冲洛无尘的房间。   而此时的房间里,澹台漭距离洛无尘极近,下一刻就能亲下去了,偏偏就在这时候,青黛这个不长眼的直接推开了门。   澹台漭:然而青黛像是没看到他似的,直接走了进来,“公子,公子,我看到了疑似沈牧亭的人,就在风来信。”   洛无尘有些好笑地看着脸色有点红的澹台漭,这才转头看向青黛:“我知道。”   沈牧亭并没有打算隐瞒自己的行踪,就在等着他去找呢。   江随云在京都恢复秩序后,便将风来信改成了京都第一大客栈。   沈牧亭身为大盛王君,什么也不缺,又其会在吃穿住行上委屈了自己,而这京都,除了笑春风跟春风楼之外,只有风来信是最大的。   而沈牧亭,可能带着自己的夫君逛花楼么?   就算沈牧亭带,月烛溟又能忍受沈牧亭逛花楼?   其实沈牧亭的行踪一点都不难猜,所以洛无尘才没有着人去找。   沈牧亭跟月烛溟才来京都没两日,京都能玩儿的可不少,只是不想让人去扰了他们而已。   洛无尘能等,沈牧亭也能等,最后的结果,必然是洛无尘率先登门。   结果是肯定的,所以沈牧亭才能有恃无恐,只是他不懂,沈牧亭到他霁国京都,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专门来看他洛无尘一眼?洛无尘自觉自己可没这样的吸引力。   “公子?”青黛见洛无尘神色不悲不喜,好似早有预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一道不悦的视线。   青黛:……   “呃……”青黛被澹台漭看得有些不自在,耿直地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赤雪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窗沿,闻言道:“亲亲呢,亲亲呢……”   青黛: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洛无尘的神色,见他面色分毫未变,只是澹台漭的视线颇为不满,立即放心了道:“继续,你们继续。”说完就逃命似的突然朝窗户掠了过去,顺带将赤雪这个大灯泡一起抱走了。   他怕晚走一会儿,澹台漭能当着他面儿吃他们公子的豆腐,他可忍不了,害怕自己忍不住下手揍人。   青黛轻轻撸这赤雪头上的冠羽,道:“你怎么不早说,下次你一定要早点说行不行?”   赤雪:他睁着眼睛看向青黛,然后用喙去碰青黛的唇。   青黛没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赤雪早就得手飞走了。   “赤雪!”青黛被一只鸟给非礼了,气得追着赤雪打,谁知道刚跳出来,就遇见了给洛无尘送汤药的蓼实,直接把人骑倒在了地上,汤药飞了天,蓼实怕托盘砸着青黛,双手一展,一手接盅一手接托盘,两人的额头恶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齐齐乌青了一片。   赤雪在半空笑出了恶魔的尖叫声,青黛痛得龇牙咧嘴,“你走路不看路的么?”   蓼实不想跟他计较,老实地道:“是你先跳出来骑我身上的。”   青黛额头不痛了,瞬间被不好意思占满了胸腔。   另一边,邵雪月刚调戏完白芍,甚是餍足地路过,看得院中小路上的两人,轻佻地朝两人吹了个口哨,欠扁地道:“哟,玩儿情调呢?”   青黛立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蹦了起来,“你才情调,你全家都是情调。”   “没错啊。”邵雪月觉得青黛这样子很可疑,折扇骚包地「啪」地一声打开,“我全家都很有情调。”   青黛: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这时,半空的赤雪盘桓着,“春天了,春天了,万物复苏了,我们都发芽了。”   青黛: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风凉话,邵雪月倒是非常附和赤雪,“小雪儿,你说得对,春天了,我们都要发芽了,说完就哈哈大笑着迈着欠揍的步伐走了。   青黛:蓼实不解青黛怎么就生气了,明明挨揍的是他啊,他看着这一地的汤药,道:“我回去再盛一碗。”   青黛就看着蓼实离开,对于他肿了个包的额头不闻不问,心底闪过一丝失落,摸着额头道:“没良心。”   其实蓼实走的时候步子都有点乱,他跟青黛从小就一起,一起洗澡换衣服什么的都是很常见的事,现在甚至还睡一间房,从来都没分开过。   可是他刚刚,诡异地红了脸,也不知道是被药汤烫的还是怎么,整个人都觉得有点麻。   洛无尘房里。   澹台漭想继续刚刚未完成的事,可洛无尘却跑去作画了,于是他就只好在旁边乖乖研墨,目光带着几分可怜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被他盯得怪不自在的,挑眼看过去,就见澹台漭蹲在桌案旁,目光都带着几分可怜。   洛无尘放下笔,朝澹台漭招了招手,澹台漭起身,洛无尘勾了勾手指。   下一刻,澹台漭便看见洛无尘的脸放大,唇上覆上了一片温润的凉意,带着清冽的药香。   而洛无尘那双桃花眼含笑,澹台漭被他这种视线激了一下,猛地扣住洛无尘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第88章   对于楚陵现在才来找洛无尘,洛无尘并不意外,倒是接他进来的邵雪月……   半月后, 楚陵来访。   对于楚陵现在才来找洛无尘,洛无尘并不意外,倒是接他进来的邵雪月脸色不太好看了。   他知道楚陵来找洛无尘是为什么, 可洛无尘现在的身子, 根本做不了什么。   楚陵对于邵雪月对他的态度, 也只是一笑置之,他这个表弟,向来是有奶便是娘,现今他看上了洛无尘身边的那个小太监,自然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他摸了摸邵雪月的头,道:“你表哥在你心里, 现今已然变得那么不堪了吗?”   他楚陵惯来喜欢利用人, 却也不是人人都无底线的利用, 就算是看在江随云的面, 他也不会如此下作。   邵雪月闷闷地「哦」了一声,把楚陵送进来就走了。   还是找他的小白芍比较有趣。   这边洛无尘跟澹台漭出来的时候, 楚陵已经在正厅等了一会儿了。   “国师,别来无恙。”楚陵抬手作揖,洛无尘回礼,问他:“随云可好?”   “除了忙了点, 并无不妥。”   江随云确实忙,霁国初复,所有的一切都要他着手处理,纵然有楚陵帮忙也一样。   楚陵不管怎么说, 都是荙楚的五皇子, 就算满身罪孽, 他的身份也是荙楚皇族,能交给他的,不过也是不那么机密的事。   而今洛无尘又在家养病,江随云不忙才怪了,所以,洛无尘并未多问江随云如何,能帮江随云的,洛无尘都已经帮了,他帮不了江随云一世,趁着这国初复,让他好好磨炼一下也是好的。   洛无尘失笑,命人看了茶,楚陵这才说自己的来意。   “沈牧亭现今已然住进了风来信,除了游山玩水之外,这两日再没出门,你可要访?”楚陵直言道。   洛无尘没想到,楚陵也在帮他关注着沈牧亭的动静,不由垂下了视线。   他给足了沈牧亭游玩的时间,未曾让任何人扰他,现今不出门了,怕是在等他洛无尘。   “访是自然要访的,不过楚大人,在下听闻,你跟沈牧亭有些渊源。”   楚陵:他叹了口气,“是有些渊源。”可他当初也是身不由己,他不是什么圣人,他不做,死得便是他,荙楚是什么样的皇室,不过也就外人听闻罢了,骨子里也是糜烂不已。   纵观所有皇族,那一族不是如此。   “所以,楚某不方便出面。”   “可否说说,你跟沈牧亭他们,究竟有什么过节么?”洛无尘当真较为好奇。   楚陵沉默了一会儿,便开始说九年前的事。   九年前楚陵也才不过十八,他接到为自己洗清这一身罪名的任务,便是要国之三玺,开应门。   “应门?”洛无尘立即拧紧了眉,“是我知道的那个应门?”   楚陵的眼神变得幽幽,“没错,就是那个应门。”   应门以蛊为生,就连洛寒衣所懂的蛊术,也传自于应门,只是洛无尘听闻,应门在百年前便已覆灭,有何故跟应门扯上了关系。   “应门留有一传人,你身为洛寒衣的徒弟,应当懂身为蛊人的痛楚。”应少安那人啊,不过也是他荙楚的棋子罢了,甚至楚陵自己也是,所以他叛逃了荙楚。   洛无尘怎会不懂,现今他也算是半个蛊人,没有身体里的那些蛊巢,他很早之前就死了。   “所以……”洛无尘隐隐猜测到了什么,他知道帮楚陵回去是一条极为艰难的路,可如果要扯到应门,那便更是麻烦。   应门神秘,就连洛寒衣也不过知其一二罢了。   而那一役中,楚陵算计了沈牧亭跟月烛溟,楚陵现今又为他霁国友人。   洛无尘忽然发现,要沈牧亭救他,怕是很麻烦。   澹台漭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也听明白了一些缘由。   这事儿他不曾听闻,只听过九年前发生在大盛沈牧亭跟月烛溟之间的事,可具体如何却是不知的。   他担忧地看向洛无尘,所以,这才是他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吗。   两箱抉择,是玄选择把楚陵交出去,还是放弃让沈牧亭救他。   澹台漭视线有些凛冽地射向楚陵,楚陵依旧一身张扬的红衣,头戴金色额饰,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妖冶的气息。   “我知道了。”洛无尘知道楚陵来知会他的意思,楚陵不能交出去,可洛无尘也不能死。   霁国现在离不了洛无尘的威信,楚陵更得要留着命回荙楚。   就算没有两人之间的交易,凭楚陵救了江随云,且这他们复国这期间的付出,他也不能把楚陵交出去。   “那在下便告辞了。”楚陵起身告辞,未等洛无尘回应便径直离开了国师府。   洛无尘差不多猜到了楚陵下一步的决定,不由食指轻轻叩着扶手,陷入了沉思里。   “无尘……”澹台漭知道洛无尘不会对身边的人如何,可洛无尘不做,不代表他不能。   “别冲动。”洛无尘轻轻拽过澹台漭的手,他掌心有茧,有些粗粝,却让洛无尘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人就在他身边。   而风来信那边,沈牧亭也听闻了霁国有一能臣,名曰——楚陵。   他嘴角含笑,言笑晏晏地对身边有些盛怒的月烛溟道:“他挺能躲的。”居然还躲进了霁国为臣。   月烛溟现在恨不能立即宰了楚陵,可现在是在霁国京都,谋杀朝臣,实乃大罪,一不小心就是两国交战的后果。   月烛溟跟沈牧亭都不想走到那一步,可这亏,他的阿亭也不能白吃了。   要说打起来,他霁国现在也未必能占上风,可只要战了,殃及的从来都是百姓,他与沈牧亭都不愿如此。   “不如试试,拿楚陵的命,来换洛无尘的命。”沈牧亭笑得自在,他倒想知道,这个洛无尘,能不能把楚陵交给他。   翌日,沈牧亭便带着月烛溟,亲自登门国师府。   他们报上姓名的时候,洛无尘还没起身。   沈牧亭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国师府,觉得这洛无尘当真会享受,居然比他战王府还华丽好看,沈牧亭一进去就喜欢得不得了。   月烛溟看出了他的心思,将人腰身狠狠一捏,怕他一个心血来潮,直接用这院子就换了两条命。   沈牧亭又岂会不懂他的心思,不由在月烛溟的掌心扣了扣,有些调戏,又透着几分心知肚明。   洛无尘跟澹台漭出来的时候,就看到正厅里,一个白衣男人坐在一个黑衣男人的腿上,白衣男人跟没骨头似的靠在黑衣男人怀里,吃东西全靠黑衣男人喂。   洛无尘跟澹台漭:两人对视了一眼,这大庭广众的,还真是分毫不忌讳啊。   见洛无尘出来,沈牧亭眼睫轻瞥,打量了一下洛无尘。   片刻后便微眯了一下眼睫,他能闻见洛无尘身上那浓重药味中的气息,声音略带慵懒地道:“国师大人,你可还真是不要命了啊。”   以身养蛊,这在沈牧亭眼里,那些蛊跟寄生虫没什么两样,不过是伴生关系罢了,不过也亏得这些蛊,洛无尘才能活到今日。   “啧啧……”沈牧亭从月烛溟身上下来,绕着洛无尘走了两圈,问他:“发作的时候,是否很疼?”   沈牧亭一直很怕疼,不管曾经经历过何种痛处,他都怕得很。   洛无尘没料到沈牧亭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身体的本样,有些震惊,可他很快就掩饰了下去,“王君慧眼。”   沈牧亭见他这样平静,瘪了瘪嘴。   “洛寒衣找我多日,尽皆为你,可你要我救你,总得拿出些诚意来。”沈牧亭对他身体里的养生蛊很有兴趣,他若是愿意给他的话……   “阿亭!”月烛溟沉沉的声音传来,澹台漭立即一个视线扫了过去。   沈牧亭朝月烛溟抛了个媚眼,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澹台漭被他们恶心到了,朝天翻了个白眼,谁知道沈牧亭后脑勺像是长眼睛了似的,忽然转头看向澹台漭:“怎么?你不愿意?”   两人方才出来的姿势就让沈牧亭猜到了两人的关系,此刻觉得这澹台漭小将军当真小孩儿心性,也不知道洛无尘带着个孩子累不累。   澹台漭觉得沈牧亭的眼睛简直有毒,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他咬了咬牙,为了无尘,他忍。   “哎呀呀,别生气嘛,事实有什么好气的,你说是吧,国师大人。”沈牧亭完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模样,直接问洛无尘了。   洛无尘觉得澹台漭这醋劲来的有点快,不论是沈牧亭还是月烛溟都不曾对他做过什么,不过一个眼神挑衅,他就生气了。   洛无尘不动声色的拉了拉澹台漭的小手指,不动声色地安抚着他。   “国师大人,不如借一步说话。”沈牧亭邀约。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洛无尘放开了澹台漭的手,洛无尘便领着沈牧亭出了正厅,去了后花园,澹台漭跟月烛溟都想跟上来,却被两人齐齐回头,用眼神制止了。   澹台漭跟月烛溟:两人对视了一眼,澹台漭更是靠在门口,距离月烛溟几乎八丈远,姿态挑衅得不行。   月烛溟看着他的视线就像是在看傻缺。   洛无尘心眼儿多,他的阿亭心眼儿也不少。   院中,沈牧亭一直没有说话,洛无尘也以客礼待之。   一路上沈牧亭都在夸他国师府这好那好,分毫不提及楚陵。   这让洛无尘一时间也摸不准沈牧亭究竟想做什么,说他要楚陵吧,可今日来的这姿态也不像,给他的感觉,反倒是老朋友叙旧。   最后,沈牧亭看见了一个凉亭,领着洛无尘走了进去,全然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似的,分毫不生疏客气。 第89章   “略有耳闻。”洛无尘的前半生都在算计怎么报仇,就算对沈牧亭略有耳闻,也只存在于耳闻, 他以为, 他们这辈子, 都不会有交集,更何况他命不久矣。   沈牧亭就看着他笑,片刻后道:“洛无尘,有没有人告诉你,一直戴着一张面具,是很累的。”   洛无尘闻言微微一怔,不解沈牧亭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人都有很多面, 不知道你们古人是不是都这样, 不过么, 我喜欢最真实的那一面, 洛无尘,你可要给我?”   真实?   洛无尘不太懂他的意思, 现今的沈牧亭也二十有七,观他面是半分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一双狐狸眼随时都带着笑,转眸间尽是风情, 却能感觉到他骨子里带着一份洒脱。   所以,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其实沈牧亭不过是想试探一下洛无尘,却见这人少见的露出了几分懵懂,顿时就笑开了, 最后夸道:“无言不错。”   “王君若是喜欢, 改日给你送上几坛。”洛无尘没在沈牧亭身上感觉到架子, 这人好像是能躺着就不坐着的主儿,刚说了没几句就躺了下去,好似还嫌弃地板硌人,不满地蹙眉,洛无尘便让人拿了垫子来,给他多铺了几层。   “还是阿溟身上最舒服。”沈牧亭叹息了一声。   洛无尘不语,他觉得,自己是铁定说不出澹台漭身上舒服这样的话的,只得端起杯子,掩饰般地抿了一口。   他这掩饰的动作,沈牧亭看得失笑,他懒洋洋地斜倚在垫子上,这时才道:“你跟楚陵的关系很好?”   “尚可。”洛无尘知道,正事要来了,便也不做遮掩。   沈牧亭瞥眼看向另一处,道:“倘若我要楚陵,你可会给?”   “王君说笑了,楚陵到底为我霁国臣,他又没有犯错,就算犯了错,也应当由我霁国律法惩戒,断无送给王君之理,你说是么,王君?”   洛无尘态度不卑不亢,满身清淡从容,好似根本就不在乎,面前这人,才是能救他一命之人。   沈牧亭挑眉,觉得洛无尘这人有些刻板,可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九年前楚陵暗算他并非在霁国国境,他没有问洛无尘要人的道理,可沈牧亭惯来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主,他看向洛无尘,“国师,用楚陵来换,我便会救你,你确定依旧坚持己见?”   洛无尘观着他神色,却看不出他面色真假到底几何,索性不再看了,他道:“王君,可要对弈?”   “我不会下棋。”让沈牧亭下棋,不如让他多晒一会儿太阳,“不若我叫阿溟来同你下。”   沈牧亭惯来喜欢看月烛溟下棋的。   洛无尘颔首,命人去请了战王月烛溟。   澹台漭跟着一起过来的,澹台漭的脸色并不好,月烛溟却神色自然。   洛无尘一看澹台漭脸色就大概猜到发生什么了,等棋盘摆好,洛无尘便请月烛溟入座。   沈牧亭就自然而然地倚着月烛溟,浑身都像是没骨头似的。   “王爷,请!”   接着便是抓子,结果是月烛溟先行。   这一盘棋,下了足足两个时辰,澹台漭开始的时候还能看懂,看到后面就完全不懂了,看起来势均力敌,可棋桌旁的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洛无尘倒是不急不躁,月烛溟的眉却皱了起来。   月烛溟捻着一枚棋子,半晌不落,最后道:“我输了。”   “王爷承让。”洛无尘朝他略微颔首,沈牧亭挑了下眉,把脸埋进月烛溟的腹部,道:“阿溟,我累了。”   洛无尘立即命蓼实带月烛溟跟沈牧亭去了厢房。   沈牧亭跟月烛溟一走,澹台漭便沉沉地喊了一声洛无尘的名字,洛无尘挑眉问他,“怎么?”   “我试探过月烛溟了,他好像,并不打算放过楚陵。”   “我知道。”洛无尘看月烛溟跟沈牧亭的关系便知,战王月烛溟,几乎是把沈牧亭捧在掌心里宠着,他身为王爷,半分不顾及他人眼光,沈牧亭要如何,那便如何。   澹台漭抿紧了唇,倘若换做别人,智取不行,他还能揍一顿,偏偏这人是大盛国的战王与战王君,其身份地位远超大盛国的皇帝。   “别想了,沈牧亭既然愿意留在我国师府,那便代表,一切都还是有商量的余地。”就是不知他究竟要何种代价了。   一般的代价,洛无尘自觉自己还是给得起的,可楚陵么……   洛无尘微眯了一下视线,他是绝对不能将楚陵交给沈牧亭的,如果把楚陵交出去了,他失信事小,江随云那边,怕是……   而此时,宫中。   江随云累了一天,累得太阳穴发疼,楚陵便自觉地上前给他揉着太阳穴。   “我皇兄那边如何了?”江随云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每晚只睡一个半时辰,根本腾不出时间去看洛无尘,几个月前好不容易去一次,还被澹台漭给撵出来了。   “国师安好。”楚陵并不打算把救洛无尘大概得用自己去换的消息告诉江随云,他处理国事就已然很累了,再加上自己的事,他怕是得彻夜无眠了。   “那就好。”江随云放了心,可到底那是洛无尘,江随云能这么快有今天,全靠洛无尘站在前面给他为盾为枪,对于洛无尘,江随云心里始终有所亏欠,他道:“楚陵,你说,沈牧亭究竟会在哪里?”   “会找到的。”楚陵安慰了江随云一句,紧接着道:“皇上今日早些休息吧,下官便告退了。”说完就唤来于言,让他伺候江随云洗漱。   江随云目送楚陵离开,也没多想,便上榻歇息了。   时光匆匆,转眼就是半个月。   洛无尘也没想到,沈牧亭居然真的在他国师府住了下来,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就整天没事儿就躺在凉亭里晒太阳,原本白皙的肤色都晒黑了些。   沈牧亭不止自己晒,他还拉着洛无尘一起晒,说什么“人就像是生长在太阳下的花儿,需得晒晒太阳才能好好生长”,洛无尘就被他拉着一起晒黑了点。   月烛溟跟澹台漭也不知是不是不对付,沈牧亭他们住进来的第七天开始,两人就在要院子里比试一番。   今日也一样,两人比试,沈牧亭跟洛无尘就在凉亭里看,不时还会被沈牧亭喂一嘴蜜饯,闲谈一会儿。   沈牧亭不提,洛无尘便也就不提救人的事儿,到底人在他国师府,往后有什么异常,那便再说。   今日澹台漭跟月烛溟的比试依旧势均力敌,两人都汗湿了衣襟。   沈牧亭立即迎了上去,倒在月烛溟怀里,嘴里旁若无人地说着各种浪语。   洛无尘别开脸,澹台漭就盯着洛无尘的脸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好似这样将他看着,他脸上就能开花儿似的。   沈牧亭依旧是被月烛溟抱回去的。   这一日,洛无尘又要大药浴,他的身子表面看不出异常,可翌一日比一日虚弱。   旁人不知,可跟洛无尘亲近的人可知晓得很清楚。   洛无尘坐在倒满药汁的浴桶里,澹台漭就守在边上,紧紧握着洛无尘的手。   洛无尘面色不变,可额头上都是汗,就连那一头浓密的发也被汗尽数浸湿。   澹台漭看得非常心疼,很想就这么把沈牧亭绑过来,让他现在就为洛无尘治病,可洛无尘不准,他也便没有这么做。   “无尘……”澹台漭看着现在虚虚闭着眼的洛无尘,感觉下一刻这人就会消失似的。   洛无尘抬起眼睫,面上扬着一个温和又真心的笑,“我无碍。”   听得他这声无碍,澹台漭死死抿紧了唇,让旁边的青黛过来,他忽然就起身道:“你离开一下,去去就来。”   洛无尘几乎能想到澹台漭要去做什么,忍不住喝了一声,可他的声音太小了,只说了一个「阿」字,后面的「漭」字便歇了声息。   “公子。”青黛能感觉到洛无尘握着他的手在用力,就听洛无尘道:“把阿漭拦下来。”   “公子?”青黛是震惊的,为什么要把澹台漭拦下来,沈牧亭在他们国师府白吃白住了一个多月,还用楚陵的命来威胁他,就算澹台漭现在真的把沈牧亭绑过来了,他们也觉得无可厚非。   “他是大盛的王君。”这段时间,洛无尘也差不多摸清了沈牧亭的脾性,那人说风就是雨,确实极为记仇,有仇必报,澹台漭这段时间能跟月烛溟打成平手,可沈牧亭这么久了都不曾动手分毫,外界传言沈牧亭一身本领诡异非常,可到底诡异到了何种地步,洛无尘却是不知的,他怕澹台漭吃亏。   “快去。”洛无尘疾疾喊了一声,便急促地呼吸了起来。   他知道澹台漭为他的身体着急,毕竟现今沈牧亭近在眼前,却让他们又感觉远在天边,这种明明触手可及却又无法触摸的感觉,让人很是不安又憋屈。   这边。   沈牧亭看向月烛溟,食指轻轻略过他的喉结,“阿溟,你说,他们还能忍多久?”   洛无尘这人非常能忍,不过命又不是他的,他洛无尘都不急,他沈牧亭急什么,只是那个澹台漭,沈牧亭一眼便看出其脾性,骨子里就执拗又冲动,不管再怎么压制,他那冲动的脾性只要遇上洛无尘,便会极其容易没了分寸。   “今晚不是洛无尘的大药浴?”月烛溟勾起了沈牧亭肩侧的一缕头发,道:“你不是说今晚是最好的时候?” 第90章   可到底洛无尘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之地,他的阿亭又是那样怕疼的一个人,他道:“阿亭, 你确定要救洛无尘吗?”   洛无尘跟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如此牺牲自己?   沈牧亭却不在乎地笑了笑, 那双狐狸眼抬眼垂眸间尽是勾魂摄魄的魅惑,道:“你忘了,我们需要楚陵啊。”   荙楚敢这样算计他沈牧亭,他以为时过经年,他沈牧亭会让这种仇恨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   ——不、可、能。   “洛无尘现在不能救,不过是因为他与养生蛊之间契合得太过密切,我现今如果把它, 洛无尘定当当场暴毙。”沈牧亭眼睫微眯, 随即轻轻转眸,“阿溟, 你是不是觉得澹台漭太烦人了?”   天天比试,确实挺烦人的。   月烛溟不说话了, 他确实嫌弃澹台漭烦人,比试时也不忘试探,说他冲动易怒,到底也只是表象罢了。   月烛溟朝沈牧亭献上自己的喉结, 沈牧亭直接扑了上去。   澹台漭满身戾气冲来的时候,沈牧亭正满身大汗地被月烛溟抱进浴桶,闻得这脚步声,沈牧亭趴在浴桶边沿, 抬眼看向月烛溟, 笑道:“阿溟, 你可真是把时间掐得太准了。”   刚完事儿,人就来了。   月烛溟被他说得脸红,纵然三十几岁的人了,可在面对沈牧亭这样不加掩饰地调戏,到底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沈牧亭话音刚落,澹台漭就「砰」地一声踹开了门,伏琴跟仇轩站在门口,就看着澹台漭站在门口,看着屏风后面的剪影僵硬着身子。   伏琴摸了摸鼻子,他们家王君从来都不在乎礼义廉耻的,他跟仇轩都习惯了,就是怕这个血气方刚的小将军受不了这等刺激。   毕竟,他们也来国师府不少时间了,关于这两人的事也不是没有听闻过,只觉得澹台漭在这方便确实有点惨。   可澹台漭也只僵了一瞬,便直接走进了屏风后面。   月烛溟听得这脚步声,立即扯了一旁的衣裳将沈牧亭包得密不透风,沈牧亭费了好大力才找到一个突破口钻出脑袋,眉眼含笑地看着怒意凌人的澹台漭。   “澹台将军,你不觉得,你现在来的不是时候?”   澹台漭却没有看月烛溟,而是问沈牧亭,“究竟如何,你才会救洛无尘?”   “很简单,交出楚陵,我便救他,可他不愿。”沈牧亭回答得理所应当,这在初始时他便跟洛无尘提过,奈何这人不愿,那么,他也就没有办法了。   澹台漭咬紧了牙关,随后道:“楚陵我们不能给你,他是我霁国臣子,一日在我霁国为臣,那便是一日,永世为臣,那便是永世。”   沈牧亭听得他这话却笑了,“澹台漭,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无知?”沈牧亭从湿了的衣裳里探出手来,下一秒就被月烛溟塞了进去,一丝都不给澹台漭看,视线危险地盯着澹台漭。   沈牧亭失笑,道:“现在,我救不了。”   “什么意思?”澹台漭听得这「救不了」,整颗心都提了起来,沈牧亭连死人都能救活,岂会救不了洛无尘。   月烛溟见澹台漭大有一种不依不饶的势态,朝伏琴跟仇轩道:“你们都是死的么?”   伏琴跟仇轩立即进来,客气地道:“小将军,还请移步。”   伏琴觉得这澹台漭现在的眼睛可能是长在头顶上了,他们家王爷跟王君正在沐浴呢。   尽管都是男人,可都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就不能等人洗完,衣裳穿好才谈事儿么?   这么没眼力见儿的将军,伏琴跟仇轩都是第一次见。   天知道澹台漭现在只想把人抓过去救洛无尘,管他穿没穿衣服呢。   见伏琴跟仇轩围了过来,澹台漭道:“你当真不救?”   沈牧亭不知道他上哪儿得来的结论,不过么……   “不救。”沈牧亭那声「救」到了嘴边立即拐了个弯儿,嘴角含着狡黠的笑。他在国师府天天晒太阳也晒腻了,不如就找点别的乐子。   澹台漭在沈牧亭话音一落的瞬间,立即动手。   这边厢房里立即打了起来。   等青黛带着人到的时候,这边的厢房已经毁了,澹台漭正被伏琴跟仇轩反手压着,看起来简直没有分毫还手的余地。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赤雪踱着步子在院子里吼着风凉话,不时用爪子挠挠后颈,见青黛来了,立即「哆哆哆」地跑了。   青黛:跟着青黛来的人并不少,沈牧亭却只是淡淡地瞄了他们一眼,就见青黛朝他跟月烛溟抱拳道,道:“王爷,王君,还请息怒。”   “息怒?”沈牧亭斜靠在门框上,看着旁边被压着满脸怒容的澹台漭,嘲讽道:“该息怒的怕不是我们,而是你们这位小将军吧!”   青黛自然知晓澹台漭的性子,也知道他此为完全是因为心疼洛无尘,是以并未怪澹台漭鲁莽,饶是现在的青黛,也想把沈牧亭硬生生地绑了去。   青黛道:“我们小将军是为何而来,想必王君跟王爷也清楚得很。”   青黛身后的人立即站好,等待青黛的下一步指令,饶是现在青黛当真下令让他们绑了面前这四人,他们也不会有分毫异言。   沈牧亭啧啧了两声,觉得洛无尘身边这些人当真忠心得不像话,一切都以洛无尘为主,好似哪怕前面明知是刀山火海,也能闯上一闯。   沈牧亭幽幽道:“你可知,动了我们,便是动了大盛国。”   青黛怎么可能不知道,若是不知道,那还会让他沈牧亭在这国师府逍遥半个月之久,早就绑了。   青黛不说话了,场面一时间变得非常寂静,除了偷看的赤雪弄出来的动静之外,简直落针可闻。   两方对峙,沈牧亭那边只有四个人,青黛这边的人多了一倍之余,可沈牧亭那边的气势却是分毫不弱,甚至更胜一筹。   澹台漭咬死了牙关,沈牧亭就是料定他身后有大盛国,而霁国正是修生养息之际不敢动他,才敢如此有恃无恐罢了。   “是非恩怨,如何非要牵扯两国得失。”澹台漭觉得沈牧亭现今多少有点不要脸,吃国师府的,用国师府的。   而且霁国跟大盛向来没什么交集,待他为贵客,不过也是看在他是沈牧亭,能救洛无尘一命的份儿上,他还挺会顺杆爬的。   沈牧亭闻言却伸出手指摇了摇,“我既为大盛王君,你要动我,自然牵扯到了两国得失,如何?为了一个洛无尘,你还要让正在将息的霁国与我大盛为敌不成?你霁国胜算又几何呢?”   大盛兵强力壮,而战王月烛溟于战场之上又擅于用兵,澹台漭忽然抿紧了唇,他发现,在月烛溟面前,自己多少还是缺了几分底气。   从前的雍国是何等模样,无人比他更清楚,偶有小打小闹,可这些十多年来到底没多少大的战事。   “究竟要如何,你才会救他。”澹台漭软了语气,洛无尘现今还在药汤里,身上覆上的片片绯红至深红,无不让他心疼,恨不能自己替他承受。   “我也说了,我要楚陵。”沈牧亭的语气沉了下去,这人惯来言笑晏晏,看起来半分没有脾气,常日里也好说话得紧,现今沉了语气,身为上位者的气势一下便显露无疑。   青黛等人的神经一下就绷得笔直,警惕地看着沈牧亭与月烛溟。   “不可能。”洛无尘不会把楚陵交出去,那么,他自然也不会交出去。   “那便没得谈了。”沈牧亭单手背负在身后,前面那只手指尖摩挲着轻碾,好似手里沾染了什么东西似的。   伏琴跟仇轩闻得这道声音,便知沈牧亭稍稍动了几分怒气,他们这位王君向来极度讨厌被人威胁,澹台漭这话处处踩在他会炸的点上。   “伏琴,”沈牧亭淡淡地往伏琴的方向扫了一眼,就听沈牧亭继续道:“卸了他的下巴。”   伏琴听出了这话中的真伪几何,那是沈牧亭当真存了这样的心思,当即便要动手。   澹台漭见伏琴动了,自然不可能站在原地挨打,扭身一脚就将伏琴踢飞了出去。   仇轩见此也动了怒,摁着澹台漭的手臂使劲一扭,谁知道澹台漭向只泥鳅似的滑了出去,还转身赏了仇轩一脚。   澹台漭的功夫这段时间他们都是见识过的,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灵活,毕竟,澹台漭跟月烛溟比试的时候,一直都一刚硬示人。   澹台漭得了自由,当即纵身朝沈牧亭攻了过去。   这四人中,所有人都以沈牧亭为中心,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谁都懂。   沈牧亭见他攻来,当即飞身后退。   他一般不动,可动起来,一般都是见血封喉。   沈牧亭随手折了一根枝条,见澹台漭五指成扣,竟想直袭他咽喉,当即一枝条抽在澹台漭的手臂上。   澹台漭当即就感觉自己的手臂麻得不能动弹,浑身都像是瞬间被卸了力。   那边的青黛跟月烛溟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十个人打三个人,竟然完全没有占到上风。   而且澹台漭发现,沈牧亭的功夫路子野得很,他看起来不会内力,却招招让人无法招架,不论什么武器到了他手里,那都是要命的存在。   约莫一刻钟后,澹台漭浑身都被打麻了,也不知道沈牧亭是给他下了毒还是他的内力特殊。   于是澹台漭就像个干瘪僵硬的尸体似的朝沈牧亭倒了个五体投地。   “如何,服么?”沈牧亭大气不喘,蹲在澹台漭身侧,轻佻地勾起了澹台漭的下巴。   澹台漭又怎么可能会服,他挣扎着起身,却被沈牧亭一脚踩了下去。   “将军……”青黛那边抽身无暇,只得急急地喊了一声。   沈牧亭单手扣着澹台漭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五指扣着澹台漭的下巴,语气堪称温和地朝青黛等人道:“怎么?还要打么?”   沈牧亭不动手则以,一动手便惊人。   青黛见此场景,齐齐顿住了动作。   院子外面,赤雪早就去搬救兵了,此时一边吼「打起来了,输了输了」的带着邵雪月正疾疾赶来这边厢房,到得门外,却听厢房里面没有任何动静。   赤雪瞪着一双金色的眼睛偏头疑惑地看着邵雪月。   邵雪月微眯了一下眼睫,觉得空气里散发的味道让他颇为熟悉,可一时间却没想起来究竟在哪闻过这个味道。   邵雪月蹲下/身,看着赤雪,怀疑地问:“真打起来了?”   洛无尘今日大药浴,按理说澹台漭应当守在洛无尘身边的,怎么会这个节骨眼上跑来找沈牧亭。   沈牧亭既然人在他国师府,那还急什么呢?   思量了一下,邵雪月就基本明白了为何澹台漭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急了眼。   洛无尘药浴这日是真的恐怖,澹台漭能忍一次两次,可毕竟洛无尘泡一次药浴就代表身体一日比一日差……   想到这里,邵雪月又不免同情洛无尘,又敬佩洛无尘。   邵雪月犹豫了片刻,赤雪虽然总是欺负他,但到底不曾撒过谎,随即推开了门。   门一推开,只见屋里的澹台漭脖颈落于沈牧亭之手,而月烛溟就站在沈牧亭后面,伏琴跟仇轩立于月烛溟跟沈牧亭两侧,而青黛……   青黛带着的一帮人,正站在他们对面。   见他推门进来,两帮人的视线齐齐朝他望了过来。   邵雪月:他低头看了一眼赤雪,又看了一眼院墙,有些疑惑地想:我是不是不应该走门,他应该爬/墙的。   不过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邵雪月清了清嗓子,无视了赤雪把他袍子啄了两个洞的行为,缓步踏了进去,迈着堪称妖娆的步子走到两拨人的中间,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打开,左右看了一眼道:“我说各位,有什么话好好说行不行?这打来打去的像什么样子?”   青黛立即朝赤雪看了过去,谁不找,偏偏找邵雪月这不靠谱的人。   赤雪却缩在邵雪月的后面,屁股朝着青黛,探出一颗头看着对面的沈牧亭。   沈牧亭这段时间基本没怎么见过赤雪,只不时能闻得鸟声,此时见了这鸟,他忽然笑了起来,松开了澹台漭的脖子。   “霜燧鸟?”沈牧亭听国师府的人不止一次提过赤雪的名字,也听过这鸟讲话,就是没见过其鸟本身,这次见了,沈牧亭终于知道洛无尘为何能这般不急不躁了。   他对于自己身体的一切都清楚明白得很,只是救治之法尚不确定为何。   人人皆言他洛无尘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却偏偏心疼这一只鸟。   赤雪被沈牧亭的眼神看得浑身毛都支了起来,下一刻,赤雪不堪重压,扬着翅膀大声吼着「杀鸟了,杀鸟了」的飞走了。   众人:邵雪月觉得,赤雪也就能欺负他了,可青黛却懂得很。   这半个多月来,青黛能明显感觉到赤雪是躲着沈牧亭走的,基本不在沈牧亭面前露面,青黛打量着沈牧亭,都说沈牧亭能救他们公子,可到底会怎么救?也不曾听闻沈牧亭会什么医术。   沈牧亭虽然松开了澹台漭的脖子,可肩膀还在沈牧亭手里,他也不知看似柔弱的沈牧亭哪儿来的力气,抓着他的肩膀,愣是让他动弹不得。   邵雪月觉得这场面有异,可他人都被赤雪拐过来了,总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很直白地道:“沈王君,我们国师留你在国师府的目的不言而喻,现今你也在国师府待了半月有余,现今正是危急时刻,沈王君您,能否给个准话,救是不救?”   邵雪月此时的鼻尖一直萦绕着那股让他熟悉的味道,很明显能感觉到那味道是从沈牧亭身上传来的。   邵雪月微微沉了眼,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不救。”沈牧亭回答得很正经,面上却带着笑,邵雪月自认楚陵已经长得很好了,可这个沈牧亭,却能让人明显感觉到那笑里究竟藏了几分危险。   邵雪月笑了起来,“不救你赖在我们国师府作甚?吃白食?你可是大盛国的王君,会至于一点饭钱都付不起?”   邵雪月这话让伏琴跟仇轩都开始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摸不清沈牧亭究竟是想救还是不想救了,毕竟,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他们要楚陵,洛无尘要沈牧亭救他,现今他们只是孤身四人前来这霁国,除了一看洛无尘之外,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要得到楚陵。   伏琴跟仇轩两人面面相觑,最后只得垂下视线。   沈牧亭看着邵雪月笑得清浅,他也不开口,只是微笑,那笑却让邵雪月好似看到了第二个洛无尘,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   场面在这种沉默的氛围里僵持着。   这时,院门外传来了泠泠铃声,一道黑影幽幽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来人一身红衣,足间金铃随着他有些慵懒的步子出现在门口。   邵雪月有些震惊地看向来人,眉头立即狠狠蹙起。   沈牧亭看向站在门口的楚陵,九年了,这人气质不变,眼神确是愈发沉稳。   “我以为你要躲到海枯石烂。”沈牧亭送开了澹台漭,澹台漭浑身一软,直接单膝跪地。   楚陵倚在小院的门框上,双手抱胸,“总得有一天会遇见的。”   洛无尘不能死,沈牧亭找他无非是报仇,而今他明知自己的霁国为官,却安与洛无尘这里,凭他对沈牧亭的了解,这人不是不救洛无尘,而是在等他主动出现。   因为只有他主动了,洛无尘才能得救,沈牧亭也才能报仇。   楚陵缓步踏了进去,却见邵雪月神色微变。   他忽然想起了这股味道在哪里闻过了,九年前,楚陵带他离开荙楚的时候,楚陵身上就有很浓重的这种味道。   邵雪月倏地转头看向沈牧亭,忽然就咬紧了牙关。   九年前的事邵雪月知道的并不详尽,只知道楚陵败了,也可以说没败,可是当他把东西交出去的时候,楚陵面临的结局却是杀身之祸。   邵雪月知道这事儿怪不得沈牧亭,也怪不得楚陵……   “现在我就在这里,你要如何?”   楚陵话音刚落,沈牧亭的袖间忽然划出一柄三尺剑,直直地抵在楚陵咽喉,剑尖在他雪白的脖颈上刺出了一道血点。   “表哥……”邵雪月下一秒就要动,可却被沈牧亭微笑着朝楚陵轻轻探身的动作制止。   月烛溟视线沉沉地看向楚陵,沈牧亭没有开口的话,到底也没有动弹。   过了一会儿澹台漭能动了,他站起身,看向沈牧亭,“你究竟要如何?”   “要如何还不简单吗?”沈牧亭语气平淡,可那笑里多少带了几分狠厉之感。   “楚陵,你是否要偿命?”月烛溟那么多将士死于楚陵之手,他不报仇么?   邵雪月已经攥紧了手中折扇,只要沈牧亭有下一步动作,他必然动手。   小院外面已经围了一圈人了,都不懂为何明知沈牧亭要找楚陵,他还要送上门来。   另一边。   洛无尘头脑昏沉,五识还是在的,蓼实跟白芍就近伺候着他,青黛跟澹台漭却一直没有回来,他不由道:“几时了?”   “回公子,快卯时了。”   卯时过,洛无尘便能起身了。   洛无尘便又沉默了下去,他闭了闭眼,却并没有多问。   又过了一会儿,卯时到,洛无尘立即让蓼实跟白芍将他扶起来,穿上衣衫就让人备了椅轿疾疾去了厢房。   厢房里不知对峙了多久,里面很乱,澹台漭的脸色煞白,身子虚虚,而一身红衣的楚陵,正在沈牧亭剑下。   众人看得洛无尘来了,尽皆神色不一。   到了门口,洛无尘让蓼实把他扶下来,这才迈着虚弱的步子进了小院。   楚陵偏头的时候,沈牧亭的剑在他脖子上划出了一道淡淡的血痕,他朝洛无尘道:“你不该来。”   他就是选在今日来见沈牧亭的。   这半个月楚陵也想明白了,沈牧亭不会杀他,纵然这些年来他行踪诡秘。   可他在霁国这片土地上待了两年之余,沈牧亭若是要杀他,早就来了,不会等到一切都平定以后才动手。   洛无尘却道:“应承了你的事,自然要做。”   楚陵瞬间便无言,极少人对他承诺什么,却坚定要做的,大多时候,他都是被人利用完就丢的工具。   而他也早已做好洛无尘利用完他就翻脸不认人的准备来,却对洛无尘多少还是存了几分希望的。   楚陵笑了笑,那笑让他整个人都透着几分淡漠的妖异来,他看向洛无尘,“望你不悔。”   沈牧亭在旁边听得挑眉,旋即看向洛无尘。   “王君,还是那句话,楚陵,我不能交给你。”   洛无尘态度顿时变得疏离了起来,蓼实过去将澹台漭扶过来,洛无尘伸手为他把脉。   可是在感知到澹台漭的脉象时,洛无尘原本清淡的视线猛地一凛,他单手扶着白芍的手臂,澹台漭竭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扶着洛无尘。   “将他们拿下。”洛无尘能忍受沈牧亭对他若即若离,钓鱼似的吊着他,可他不能忍受沈牧亭对他身边的人下手。   楚陵是一个例外,他们本就有私仇,可千不该万不该,沈牧亭不该动澹台漭。   白芍极力护着洛无尘跟澹台漭退出了小院,刚一退出去,澹台漭便一把将洛无尘抱住,“是我没用。”他连沈牧亭都无法制服。   洛无尘却并没有关心他的话,而是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澹台漭的脉象像是中毒,又像是被人一下泄掉了所有内力,奇怪的脉象让洛无尘向来平静的心忐忑了起来。   “我……”澹台漭刚说出一个字,剩下的尽数化为了一口鲜血。   屋里正在跟青黛他们打斗的沈牧亭闻得这道不明显的声音,袖中剑往地上狠狠一掷道:“不打了。”   说完他就旁若无人的去了院外。   洛无尘整个人都非常苍白虚弱,白芍正在费力地扶澹台漭,可是却扶不起来。   洛无尘本就力竭腿软,此时瘫在地上,感知一道身影立在身侧,转头就见是沈牧亭,他道:“沈王君,若是阿漭出了什么事,我会不计代价。”   “哎呀,我可真怕。”沈牧亭惯来不受人威胁,他道:“你的身子几近油尽灯枯,若是我所料没错,这将是你最后一次大药浴。”   洛无尘抿紧了唇,他自己的命,他又怎么会不清楚,他垂眸看向澹台漭,“我知道。”   因为知道,所以才会跟澹台漭好好相处;因为知道才会留着沈牧亭,妄图会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朝沈牧亭打听过自己的身体究竟还有没有的救,到底是别人真的将沈牧亭传成了一个比疯赖子还厉害的人还是什么,可洛无尘也发现,沈牧亭根本就不通医理。   一个医理连都不通的人,如何救他于膏肓。   见洛无尘这样沉默,虽不言语,到底浑身气息肃然又落寂。   沈牧亭瞥了一眼院内还在打的人,转头朝洛无尘道:“我可以救你,但是我需要引子。”   沈牧亭自己能为引,可洛无尘又不是他什么人,他没必要让自己来受自己不该受的痛。   洛无尘抬眸看向沈牧亭,沈牧亭眉眼含笑,那笑里的狡黠让洛无尘分不清他此话真假几何,还未等他开口,一旁的澹台漭率先出了声:“你当真能救?”   “救是能救,就是不知你能付出到何种地步了。”沈牧亭拉了旁边树上的一根枝丫,歪头浅笑:“毕竟,稍有不慎,便是要命的代价,你确定?”   “我确定。”澹台漭的眼中燃起了希冀,让他做什么都他都能愿意。   “阿漭……”洛无尘心里一时间是说不出的复杂。   澹台漭却搂紧了洛无尘的肩,示意他别说话,视线无比的坚定地看向沈牧亭,“要怎么做,你告知我便是。”   沈牧亭回头看向屋内的一片狼藉。邵雪月他们到底人多势众,伏琴跟仇轩都被押住了,只余月烛溟还在奋战,邵雪月那折扇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做的,居然将月烛溟脸上划出了几道血痕,他直接捻了一片树叶,屈指一弹,那叶子瞬间便若刀锋般射在了邵雪月的右手上,邵雪月吃痛,折扇瞬间离了手。   月烛溟伺机一动,一把扣住了邵雪月的咽喉。   楚陵不会武,一直在旁淡淡看着,见他们终于停了手,这才朝院门的方向看去。   沈牧亭斜倚在门口,看着院子里的混乱道:“别打了,再打国师府不想要了。”说完他呢喃了一句:“我还真的挺喜欢的。”   说完就迈着悠悠步子进去了。   那边伏琴跟仇轩被青黛跟蓼实制住,两人齐齐朝地上呸了一口唾沫,直骂青黛跟蓼实不要脸。   青黛就算了,这人向来不那么靠谱的样子,可让他没想到看起来沉稳的蓼实,居然也会下毒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双方的视线一扫,谁也不放谁,都怕被反扑。   沈牧亭探了口气,走到他扔下的三尺剑旁边,抬脚一踹,那剑直直地朝青黛跟伏琴他们中间,四人往后跳的跳,就地滚的滚,都不满地看向沈牧亭,可到底不敢说什么。   “公子……”蓼实疾疾跑去院外,把洛无尘跟澹台漭扶起来,重新进来。   “现在这院子不能住人了,国师,你可要给我们换个院子。”   国师府本来就大,给沈牧亭换院子自然不在话下,洛无尘应承了。   只是沈牧亭走的时候,对洛无尘说:“在你下次大药浴来时,澹台漭不能留在你身边。”   澹台漭原本是不愿的,可是能救洛无尘,就算千般不愿野得愿。   沈牧亭不止带走了澹台漭,就连楚陵,也不发一语地跟着沈牧亭走了,路过洛无尘身边时,他道:“不要告知随云。”   洛无尘没有说话,楚陵对江随云的心思,洛无尘懂,甚至楚陵会与他约定,大多也是因为江随云的关系。   洛无尘垂眸应下了。   接下来的好几日,洛无尘都没有见到楚陵跟澹台漭。   第八日的时候,澹台卓来找澹台漭,此前一直粘在一起的两人这时却分了两个院子住,澹台卓看着澹台漭正在练/枪,贼兮兮的问:“你们吵架了?”   对于澹台漭认定了洛无尘这件事,澹台卓基本默认了,毕竟扭也扭不回来,他澹台家又没有皇位要人继承,喜欢男人什么的,倒也不是事儿。   澹台漭幽幽瞥了老东西一眼,还有点记恨澹台卓事事都把洛无尘放在最前面的事,道:“关你屁事。”   澹台卓被他一哽,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能满口「臭小子,小混账」地骂。   毕竟是自己生的,骂得再怎么凶也凶不到哪儿去。   澹台漭被沈牧亭带回来之后才知道沈牧亭为何不轻易给洛无尘医治了。   沈牧亭体质特殊,他的血能治百病,就算洛无尘这样的将死之躯,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   这在澹台漭的记忆里,完全是非人类的行为,好多次都朝伏琴打听他们家王君是不是妖怪。   伏琴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澹台漭,觉得这个将军脑子多少有点不正常。   可伏琴跟仇轩时时跟在月烛溟跟沈牧亭身边,自然知晓,澹台漭又只闻得其名,并未见识过其人本领究竟如何,能不诧异才怪了。   就算是洛无尘,也会诧异他的救治之法。   澹台漭没告诉澹台卓洛无尘的身体究竟如何了,澹台卓知道了,江随云也得知道,那么,沈牧亭跟月烛溟来了霁国之事便瞒不下去。   而沈牧亭跟月烛溟,也并没有顶着大盛使臣的身份前来他霁国,还是莫生事端的好。   “怎么?你忙完了?”澹台漭只想澹台卓赶紧走,一会儿沈牧亭跟月烛溟出来就要喂他吃糖了,他能让他爹呆这儿见识别人怎么谈情说爱,自己却这么逊么?   不可能,澹台漭才不想被他老爹嘲笑自己不会谈情说爱的事儿。   下一刻,澹台卓就一个爆栗子砸在澹台漭头上,“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澹台漭:他趁着这借口,直接把他爹推了出去,然后把大门一关,“您老回去吧。”   澹台卓:……   “不孝子,这个不孝子,有了国师忘了爹。”于是,澹台卓决定去找洛无尘,把洛无尘抢过来当自己的儿子,让澹台漭自个儿气死。   想到这,澹台卓就释怀了,说做就做,直接去找洛无尘了。   洛无尘看到澹台卓来并不惊讶,可观他表情,多半去了澹台漭那里,于是将人好生招待着,就听澹台卓说了澹台漭一箩筐的糗事。   说到十几年前澹台漭第一次把花楼当客栈那件事的时候,澹台卓道:“当时我就不该给他钱,平白让人诓骗了几百两。”   洛无尘:他也不好说那钱是他诓骗的,只得陪着笑。   洛无尘近日里有沈牧亭的独门药方续着命,精神气也颇好。   澹台卓临走的时候,看着洛无尘道:“好好的就好,好好的就好啊!”   这时,洛无尘才知澹台卓究竟有多担心他们,只得客套了几句,目送澹台卓离开。   澹台卓只字不提楚陵忽然失踪的事,那多半是楚陵事先妥善处理好了。   翌日,听风楼的人来传信,洛寒衣跟夜绍溟回来了。   洛无尘便乘着马车去城门口接人。   洛寒衣见洛无尘精神头很好,便知道沈牧亭已然在国师府,心里总算放了心。   他又在车上给洛无尘把了脉,感知到他的脉象平和,居然一点都不像病重之人,问他:“那个沈牧亭究竟是怎么治你的?”   洛无尘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沈牧亭究竟用了什么方式,这九天来,他一直在吃沈牧亭给他的汤药,再也没有吃过别的药了。   洛寒衣倒是想得开,朝旁边的夜绍溟腿上一趟,“管他的,能救你就好。”说完就好似很疲惫似的,眼睛一闭就睡了。   夜绍溟有些心疼得轻轻抚着他腿上洛寒衣的发,道:“你别跟你师父计较。”   他们这一路走了太多弯路,被沈牧亭绕了好几国,最后却是他自己主动来的这霁国,洛寒衣心里有气没处撒。   “无尘明白。”洛无尘自然是知晓的,他这个师父,向来心口不一。   马车里一时寂静,只余洛寒衣轻微的鼾声。   待车到了国师府,洛寒衣被夜绍溟抱起来,直接回了他们的小院,竟是连洗漱都省了。   洛无尘微微失笑,澹台漭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却并不靠近。   洛无尘不知沈牧亭此番安排究竟为何意,到底也谨遵医嘱。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的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总算放下心来,明日就是第十日了,沈牧亭会如何做呢?大药浴,还继续吗?   澹台漭扶着柱子的手缓缓攥紧,最后朝洛无尘做了个口型。   虽然无声,可洛无尘看明白了,他说:“等我!”   洛无尘轻轻笑了起来,朝他点头道:“好,我等你。”   得了洛无尘的话,澹台漭立即就像个得了糖的孩子兴高采烈,不管明天等待他们的是什么,这一刻他都不在乎了。   生,他陪洛无尘,亦死,他也相陪,他们这辈子,到死也要互相在彼此的骨血里纂刻上对方的姓名。   翌日便是第十日了。   向来懒散的沈牧亭不到卯时便起了身,带着伏琴仇轩还有青黛等开始准备今日要用到的东西。   国师府里什么都不缺,奇珍异草更是不缺。   到了洛无尘的药库,沈牧亭不停咂舌,朝他身边的澹台漭道:“洛无尘的命是金子做的吧!”这里随便一株药草都能上万两黄金。   澹台漭颇为得意,“那是你们太穷,不知道我家无尘多富。”说完还给了月烛溟一个「你好穷」的眼神。   月烛溟:……   “那也是洛无尘的,不是你澹台漭的。”澹台漭多败家月烛溟他们早已听闻,就差拿他从前总是流连花楼说话了。   澹台漭顿时脸色就不好看了。   他一直不敢再洛无尘面前提他从前逛花楼的事儿,就怕惹得洛无尘生气了。   “把那个,那个……”沈牧亭一连指了几十种药,让人搬出去。   青黛跟蓼实不敢说话,老实搬东西,现在只要他们公子的身体能好,整个药库都搬出来他们都没二话。   毕竟药草在难觅,也难抵他们公子十之一二。 第91章   搬完药草便是熬药汁, 青黛觉得这跟洛寒衣给的方式也没什么不一样,纵然满心疑惑,可到底没有说话, 都在默默地做。   药汁熬了一锅又一锅。   另一边, 洛寒衣睡了一晚, 醒来便闻见了很浓重的药味儿,而且那药味儿他熟悉得很,样样价值千金,其中还有几味要跟洛无尘的病相悖,其中居然还有毒药。   洛寒衣坐不住了,翻身就冲进了熬药的院子。   药汁一桶一桶地往汤房送,众人见了他, 尽皆一句「洛神医」, 便疾疾离去。   洛寒衣知晓这是为洛无尘准备的, 可沈牧亭会这么好说话, 居然这么快就为他那个傻徒弟治病了?   这时,一道红色的身影伴随着金铃声过来。   楚陵朝洛寒衣抚了一礼, 恭敬道:“舅舅。”   “沈牧亭打算为小崽子医治了?”洛寒衣是不信遛了他们好几国的沈牧亭能有这么好说话。   楚陵但笑不语。   沈牧亭已然给他说清,他不会杀他,可是却需要他帮忙拿到九年前被他抢走的三方玺印。   那玺印在荙楚皇室禁地中,具体功用楚陵只知一二, 并不是非常详尽。   可是楚陵却也不是站着挨打的主儿,帮沈牧亭可以,却也要他帮他名正言顺地回荙楚,他才会将玺印亲手交给沈牧亭。   沈牧亭觉得他算盘打得很响, 可到底玺印对沈牧亭来说很重要, 凭他们自己的身份, 进了荙楚便是安危难料,楚陵怎么说也好歹是荙楚五皇子,再怎么不受待见,他也是皇室的人,知晓的怎么都比他们这些外人多得多。   沈牧亭心里有自己的算计,应承的便也算是毫不犹豫。   楚陵点了下头,洛寒衣抬眼,就见沈牧亭正跟一个男人相互扶持着从长廊的拐角处行来。   在看到沈牧亭的那一眼,洛寒衣心中震惊无比,沈牧亭在他眼里就像是散发着光的宝物般,异常耀眼,他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让洛寒衣忽然将身侧将夜绍溟的手死死攥紧。   夜绍溟明显感知到了洛寒衣的不对劲,可对面人正在朝他们缓缓行来,夜绍溟便安抚地握了握洛寒衣的手。   待沈牧亭到了他们面前,楚陵朝两人介绍道:“大盛国的战王君与战王,”说完又朝沈牧亭他们介绍洛寒衣,道:“神医洛寒衣,人称疯赖子,这是他的伴侣,夜绍溟。”   洛寒衣的视线分毫不顾及地打量着沈牧亭,片刻后他了然了,脸上扬着一个微笑,一把拽了夜绍溟,扭头就走。   楚陵:??   沈牧亭微笑着朝身侧的月烛溟道:“这是怕跟我打起来还是如何?”   他故意遛了洛寒衣几个月之久,到得霁国,洛寒衣的名声他不是没听过,这人有仇必报,比他还记仇,现在居然见了他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这是怕得罪了自己,转头他就记仇不治洛无尘了么?   “这位洛神医到底跟传闻有几分不符。”   “沈王君都说是传闻了,自然不能尽信。”楚陵微笑着开口。   沈牧亭睨了他一眼,往月烛溟身上一靠,“阿溟,我累了。”   月烛溟直接将他拦腰抱起回了房。   楚陵:……   “嫉妒了,嫉妒了……”赤雪自从知道沈牧亭不会把它如何后,胆子就大了,哪儿热闹他往哪儿凑,谁那有味儿,他比谁都凑得近,也不怕熏着自己。   楚陵不理他,赤雪就去啄他足间的金铃,那金铃被赤雪啄得发出了清脆声响,完了它还抬头看向楚陵,那视线就好似再说:你不疼吗?   这金铃自楚陵出生起就坠于他足间,二十多年了,就算疼也早就麻木了,不由蹲身轻轻抚了抚赤雪头上的冠羽,温和道:“不疼。”   赤雪眨了眨眼,旋即猛地朝楚陵足间金铃啄了一下,啄了就跑,那模样,活像它把人家金铃抢到手了似的。   结果跑了几步之后,发现自己嘴上是空的,顿时张开了翅膀,生气地「咕咕」了两声。   赤雪这样子把楚陵逗笑了,他道:“赤雪,你为灵鸟,跟着洛无尘这么久了,却还是没有学会他的聪慧么?”   赤雪歪头。   一旁的邵雪月看不下去了,他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落在楚陵跟赤雪的中间,道:“你当真做好决定了吗?”   邵雪月极少有这么认真凝重的时候,他不知道楚陵究竟答应了沈牧亭以什么作为交换。   可他们回荙楚,差不多是九死一生,洛无尘便算了,他信得过,可沈牧亭呢?   他对沈牧亭可以说是根本就不了解,他能像洛无尘那样,真心帮他们回荙楚?   更何况,沈牧亭还跟楚陵有私仇在里面。   楚陵沉默了。   良久后道:“我不信沈牧亭。”   “那……”   “可我信我手里的东西。”楚陵没等邵雪月说完就打断了他,“虽然我不知道沈牧亭要那东西究竟有何用,可如果成了,小雪……”楚陵脸上带着微笑,迎着一道烈阳,将他那张漂亮的脸映照得格外璀璨,他道:“如果沈牧亭助我们,有大盛国在后做底,你不觉得,我们回去的胜算更大么?”   邵雪月惯来不怎么想这些东西,他这二十年都是在懵懂无知中度过的,只管自己好不好,根本就很少去想这些家国大恨什么的,他只知道,楚陵要回,那便是他要回,楚陵不忍自己也跟他背上一样的罪孽。   “表哥——”邵雪月走过去抱住楚陵,“我知道我的脑子不够用,想不到你们那么长远,但是表哥,我会陪你的。”   楚陵并不在乎他邵雪月会不会陪他。   楚陵望着一个方向,轻轻呢喃了一声:“我们就要回家了。”   那里有他母亲的骸骨,有邵雪月父母的骸骨,他们都在等着我们,等我们回家。   邵雪月却没有回头,于他而言,荙楚根本就不是他的家,它能以天下为家,却独独不想荙楚是他的家。   邵雪月微微抿紧了唇,楚陵便轻轻抚着他的头发,“二十岁的人了,怎的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小孩儿不好么?长大有什么好的。”邵雪月惯来随性。   楚陵却笑了,他道:“你觉得白芍会喜欢一个孩子么?”   说到白芍,邵雪月立马嘚瑟了起来,“你不知道,白芍就喜欢我这样。”   楚陵:“你确定白芍不是迫于你的淫/威?”   “我又没有逼他。”邵雪月气鼓了脸,他确实没有比过白芍,最多就是调戏两下,摸摸小手,白芍特别害羞,被他摸手还会脸红,想打他又怕打不过的样子,让邵雪月格外喜欢。   楚陵见他笑得像个白痴,便不再说话了。   邵雪月一向看得开,天塌了他也能躺平让高个子顶着,用他的话来说——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何不风流快活哉,管那么多作甚。   话虽如此,可邵雪月如何又能置身事外呢。   下午申时,沈牧亭美美地睡了一觉,如果顺利,洛无尘只需泡一晚药汁,可如果不顺利的话。   沈牧亭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缠着一圈白布,这十天里,他每天都让洛无尘喝几滴自己的血,那里的伤口纵然愈合得快,可也遭不住每天都在一个地方下手。   月烛溟有些心疼沈牧亭,对于自己什么都不能做这件事上,到底很无力。   “别担心。”沈牧亭微笑着拍了拍月烛溟的手背,随后在他喉结上亲了一下,“今晚早些休息,明日我着人让你来接我。”说完又在月烛溟的唇上轻啄了几下。   月烛溟便目送沈牧亭离开。   那背影单薄,行走间却自带一股慵懒的风情。   沈牧亭去了汤房,这边洛无尘已经早早等在了这里。   此时那浴池里已经灌满了药汁,澹台漭就在浴池的另一边,两人隔着浴池遥遥对望。   沈牧亭一进来就见两人如此模样,不由「啧啧」了两声,“不过几天不见而已,委实不用像是生离死别。”   澹台漭这段时间一直被沈牧亭扣在他的院子里,每日都喝一些汤药,说是自己要做洛无尘的引子,从头到尾,沈牧亭都不曾透露过,这所谓的「引子」究竟作何作用。   就连洛无尘也不明白。   “准备好了吗?”沈牧亭微笑着拿出了一把匕首,看着洛无尘。   “你做什么?”澹台漭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好似下一刻就要冲过来夺掉他手里的刀。   沈牧亭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怎么?不想救你的心上人了?”   沈牧亭这话说得直白,让洛无尘跟澹台漭齐齐红了脸皮。   他跟澹台漭纵然心知肚明,可到底谁也不曾这样直白的说过这样的话。   “阿漭——”洛无尘只得无奈地说了一声,“疑人不用。”   澹台漭这才再次坐了回去。   “劳烦王君了。”洛无尘态度一如既往。   现今不过是放手一搏,沈牧亭成,他便生,不成,结局都是一样的。   “很好。”沈牧亭忽然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划,鲜血顿时流进了浴池里,鲜血混着药汁,将那一片池水都晕染成了棕红色。   “你做什么?”澹台漭不解,救治洛无尘,为什么要给自己放血。   洛无尘却微眯了一下眼睫,紧接着就见沈牧亭又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   对面的澹台漭看得更为清楚,他清楚地看到沈牧亭在给自己补刀之前,他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痊愈血止,他便又给自己补了一刀。   很快,池子里的血便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铺散开来。   沈牧亭转头问洛无尘:“准备好了吗?”   洛无尘点头。   “那便将衣服脱了,进去。”沈牧亭的语气不容置喙,他本就怕疼,此时硬生生地自己给了自己两刀,脾气便变得不好了起来,本身他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洛无尘看了一眼对面的澹台漭,开始给自己宽衣。   尽管洛无尘的身子澹台漭看了许多遍,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让他忍不住喉咙发紧。   沈牧亭看着澹台漭的反应有些失笑,脑子里忽然就想到了他跟月烛溟的第一次见面。   新婚之夜,他手执匕首,月烛溟坐于轮椅之上,自己不过略加调戏,月烛溟便起了反应。   “你也下去。”沈牧亭将匕首放在一旁的白布上,朝澹台漭道:“脱光。”   洛无尘站在池边,水不过没过腰际,墨发披散在身后,闻言诧异地看向沈牧亭。   沈牧亭摊手,“是他自己说要为你做引的。”   澹台漭倒也不客气,褪了衣衫便跳了进去,却在池边不敢往洛无尘那边移动半步。   他们在这个池子里发生过一些事,那时他还不懂他为何会对洛无尘有了反应,可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洛无尘却距离他越来越远。   “过来。”沈牧亭站在池边,招呼澹台漭过去。   澹台漭也很听话,视线却没有从洛无尘身上离开。   沈牧亭扯过他的手,毫不客气地在他手腕上划了一刀,又招呼洛无尘过来,也给他的手腕上来了一刀,随后将两人的手腕交叠在一起,用白布绑紧,嘱咐道:“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弹。”   两人沉默又凝重地点了下头。   沈牧亭便给两人一人喂了一粒药丸,那药丸里带着淡淡的血气,却又不如常人的血来的腥。   洛无尘见他一番布置下来,几乎明白了为何别人能将不会医术的沈牧亭传得如此神乎其神了。   ——长生劫,他的身体里,有一株成熟的长生劫。   长生劫于蛊无异,不过却是植物,传言此物乃应门镇门至宝,寄生于人体。被长生劫寄生的人,也会被同化成与长生劫一样的存在。   洛无尘忽然就懂了,为何荙楚皇室要应门三印,传言应门禁地里,就养着一株长生劫。   古往今来诸多帝王都在寻求长生之道,这长生劫,无疑是第一首选。   可是被长生劫寄生的过程非常之恐怖,简直生不如死。   洛无尘挑眼看向沈牧亭,经历了这样痛苦的沈牧亭,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看我作甚?”洛无尘的目光让他有些不悦,像是忽然间就知晓了一切,让他整个人都从黑暗里暴露在阳光之下的那种不适感。   “无事。”洛无尘知晓沈牧亭不愿他提及这一点,只好偏开了头,可视线好巧不巧落在了澹台漭的胸膛上。   “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动。”沈牧亭嘱咐了一句:“一个时辰后,我再回来。”   沈牧亭对自己的血了解地非常透彻,毕竟他从出生起就带着这样的特殊体质。   沈牧亭出去了,汤房里一时间非常寂静。   水慢慢凉了下去,却又莫名其妙地翻滚起来,沈牧亭放进浴池的血像是铺开了一层红绸纱,晕在池水中。   澹台漭不曾见过这样的景象,下意识地将洛无尘搂紧了,警惕地看着池水里。   洛无尘也没有动,也实在没什么精力动。   他只是从书上看过长生劫,却不曾见过,他以为这种东西一直都是传说,比霜燧鸟更传说的传说。   血网在池水里蔓延,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随后攀附上了澹台漭的身体,澹台漭咬紧了牙关,不敢动弹,只是目光坚定地看着洛无尘。   血网顺着他的身体游移了一圈,最后爬进了手腕的伤口里,很快,洛无尘便感觉到澹台漭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脸色瞬间变得爆红。   洛无尘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他们清晰地看到那些血游移在澹台漭的表皮之下,像是在寻找什么突破口似的。   洛无尘正打算开口,就听澹台漭道:“别动,别动。”   洛无尘便抿紧了唇,又过了一会儿,洛无尘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有东西爬过,最后顺着伤口钻进了手臂。   那感觉跟种蛊巢相比几乎可以说是没有感觉,随后洛无尘身上便布上了红色纹路,红色纹路慢慢地在他身上凝结成一朵朵小花的形状,最后生生将他身体里的蛊巢剥离出来。   这个过程洛无尘几乎没什么感觉,澹台漭便一瞬不瞬地盯着洛无尘的脸看。   洛无尘自己看不到,可是澹台漭看得清楚得很。   洛无尘身上是大片大片的红,那些血网好似在描绘他的骨骼似的,那些蛊巢被剥离出来后,血网就将那些伤口尽数缝合了起来,最后竟是连一丝伤口都看不见了。   屋里的澹台漭跟洛无尘感觉时间过得很快,却不知外面此时已然长夜。   众人都侯在屋外没有动弹,沈牧亭因为失血过多,此时躺在月烛溟怀里浅眠。   洛寒衣抿紧了唇,如果他的猜测没错,沈牧亭就是长生劫的寄生人。   应门跟荙楚找了上百年的东西,就在沈牧亭身上。   像是感知到了洛寒衣的视线,沈牧亭轻轻掀开眼睫,视线直直地扫向洛寒衣。   洛寒衣与他对视,沈牧亭却勾唇一笑,从月烛溟身上起身,“到时间了。”   “阿亭……”月烛溟知道沈牧亭接下来要做什么,他一直将自己的这身秘密保存完好,除了他不让任何人知晓,可现在,他决定救洛无尘,这秘密便再也不是秘密了。   沈牧亭安抚地摸了摸月烛溟的脸,“放心,无碍。”   众人便见沈牧亭又进去了。   浴池里的两人已然被血线紧紧缠裹成茧,洛无尘身上大片大片的旧伤脱落,长出了新的皮肤。   这个过程是非常痛苦的,沈牧亭清楚得很,可洛无尘这人好似非常能隐忍,外面根本听不见他半分哀嚎之声。   澹台漭将沈牧亭整个人都搂在怀里,整个人都颤抖非常,见得沈牧亭进来,他哑声问道:“还有多久。”   初始的时候洛无尘还好,可到后面,他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唇咬破出血,可他面上却不曾流露半分痛苦之色。   这让澹台漭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沈牧亭站在池边,观察了一下洛无尘的状态,浅笑道:“天亮前。”   沈牧亭也没想到洛无尘居然这么能忍,他的血网并非一般人可承受的,是痛得太多导致已经对痛感麻木?   沈牧亭看向洛无尘的眼里多了一丝别的什么东西,却没有言明。   沈牧亭蹲在池边,看着池水里的两人,发现他们的状态远比自己预想的要好,他伸手扭过洛无尘的脸,轻声道:“张嘴。”   洛无尘睁开迷蒙的视线,只能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意识已然浑浊,可却还记得自己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他听话的张开嘴,澹台漭就见沈牧亭用刀划破了自己的指尖,往洛无尘嘴里滴了十滴血,滴完沈牧亭看向澹台漭道:“会很疼,你看着他点。”   澹台漭抿唇沉沉地应了一声。   沈牧亭便又出去了。   沈牧亭一走,洛无尘便浑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可他依旧忍着没有哼出声来。   澹台漭抱着他道:“痛就喊出来,喊出来好不好?”   洛无尘能听得见这声音,可却回答不出来,他能感觉到澹台漭的肩就在他唇边,他怕自己一张口,就会不自觉地痛得咬下去。   他不忍。   澹台漭恨不能替他去承受。   可这也只是想想,到底这些伤事实上是真的无法转移。   “无尘……”澹台漭只能死死地抱着他,好似这样就能让洛无尘的疼来得轻一点似的。   洛无尘嘴角扬起了一个淡淡的笑,颤着声音憋出了两个字:“无碍。”   这是他活下去的希望,熬过去,他就能好了,只要熬过去,这点痛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门外的青黛他们焦急的来回走,晃得人头昏,就连邵雪月也握紧了旁边白芍的手,紧张得恨不得跟着青黛他们一起踱步。   白芍被他拽得疼了,却也没有吭声,他们这里的所有人,无一不担心着屋里的那个人。   楚陵看向沈牧亭,到底没有多说什么,这个时间说什么都不合适。   临近天明时,屋里忽然传来一道澹台漭的大喊声。   “洛无尘——”   那一声声嘶力竭,屋外的人齐齐一惊,邵雪月赶在青黛他们之前破门而入,“洛无尘——”   邵雪月一进去就见洛无尘满嘴的血,那血好似怎么都吐不完似的,极其惊悚。   下一刻,邵雪月手中折扇「啪」地一声打开,直接就朝沈牧亭攻了过去。   洛无尘迷蒙见看得这场景,想要开口阻止,却被喉间的一口血堵住,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月烛溟搂着沈牧亭纵身跃至池边,视线冰冷地看向邵雪月。   邵雪月不依不饶,下一刻,一枚银针就扎在了邵雪月的定身穴上。   洛寒衣走过去朝着邵雪月的脑袋上顺手就是一拍,旋即走向洛无尘,伸手为他把脉。   洛无尘的脉象很虚,不解地看向沈牧亭。   “你这么多年给他用了多少药你没数?”沈牧亭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意,面上却是言笑晏晏。   洛寒衣自然知晓是药三分毒的道理,更何况,他这些年来给洛无尘却是用过毒药给他镇痛,更别说为了让他活下去,把命吊着,直到他们找到沈牧亭这中间用的药了。   沈牧亭垂眼看向洛寒衣,“他能活到现在,也实属运气了。”   初见洛无尘时,沈牧亭便觉得此人命不久矣,更诧异于他居然还好好活着。   洛寒衣不说话了,洛无尘嘴角的血是乌紫了,好似这一下便将他体内堆积的毒全都逼出来了似的。   “那……”   “你不是在把脉?”沈牧亭觉得洛寒衣这神医之名有点虚,他自己都把脉了,还能观不出洛无尘的身子如何?   洛寒衣不敢马虎,认真为洛无尘把着脉,片刻后,他便感觉洛无尘的脉象除了虚了点之外,并无异常。   其他人都不敢出声,生怕打扰了洛寒衣,夜绍溟观着现在形势不对,洛无尘跟澹台漭明显身无寸缕,现今这么多人待在这汤房……   “愣着干什么?全都给我滚出去。”夜绍溟的语气有点重,见邵雪月被定在原地,直接一脚把他踹出了房门。   邵雪月:他一定是捡来的。   等众人都被赶出去后,洛寒衣便让夜绍溟把赤雪叫来。   赤雪「哆哆哆」地迈着腿兴奋地跑进汤房,没等洛寒衣开口,它便自主地飞到浴池上空,把金粉抖了一池子。   众人:沈牧亭觉得这赤雪未免也太灵性了一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想要这么一只鸟儿来玩儿。   谁知道赤雪像是感知到了沈牧亭的想法似的,忽然尖利地吼了起来,“不走,不走,我不走,我生是洛无尘的鸟,死是洛无尘的死鸟。”   沈牧亭:他翻了个白眼扭过头,“一只小畜生,谁稀罕似的。”   “小畜生,小畜生,你才小畜生……”   沈牧亭:月烛溟直接指尖一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拣了一颗石子,把赤雪弹进了水里,池中顿时水花四溅。   赤雪在池子里喊「救命」,结果没人鸟它。   洛寒衣观得洛无尘的脉象已然全部正常,只是人还昏迷着,忽然做出了他这辈子都觉得自己不可能做出来的事。   “洛寒衣替洛无尘,多谢沈王君的救命之恩。”   洛寒衣这辈子心高气傲的很,从来不跪任何人,饶是荙楚皇帝,他也不行跪拜之礼,可现在,他就这么做了。   潜意识里,洛无尘便比他自己理解的对他重要得多。   洛寒衣的行为让沈牧亭跟月烛溟都怔愣了一下,双双对视了一眼。   澹台漭也震惊地看着洛寒衣。在他的印象里,洛寒衣这人高傲,对洛无尘几乎不会好言相对,可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会为了洛无尘向沈牧亭下跪。   澹台漭抿紧了唇,洛寒衣都如此凝重,可见他们究竟欠了沈牧亭多大一个情。   沈牧亭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用不着谢我,我可不是白救的。”   他要洛无尘联合他大盛,攻入荙楚,拿下应门三印。   荙楚国力远比外界了解的强盛,不然沈牧亭也不能这么多年借着游玩的借口游走于各国。   洛寒衣听他此言,抬眸看向沈牧亭,就见沈牧亭笑着道:“洛神医,我沈牧亭可不是唉吃亏的主儿。”   他这么说,洛寒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陵不过是荙楚手里曾经有用,现在却被无情丢弃的一把刀罢了。   更何况,楚陵还顶着罪子之名,荙楚皇室对于自家血脉看得比什么都重,楚陵在荙楚皇室的眼中,是永远都无法洗清的污点。   洛寒衣明白了,所以,他才选在洛无尘最后一刻出手相救,为的,就是让霁国欠他一情。   可是,沈牧亭就没想过洛无尘在这时候突然翻脸不认账么?   沈牧亭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微笑着看向洛寒衣:“洛神医,倘若洛无尘说话不算话,你觉得,我沈牧亭会那么好欺负么?”   霁国现今正是修生养息之际,断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树敌,正是最好拿捏的时候。   沈牧亭转头看向澹台漭,却见那人神色深得异常,显然也明白了其中利害。   不过沈牧亭分毫不惧,他身后确实有大盛国为底,也料定洛无尘不会动他,其中利害,不用脑子都能想明白。   “泡到卯时便可出来了。”沈牧亭悠悠开口,身子略带无力地倒在月烛溟怀里。   月烛溟的视线一直在沈牧亭身上没有离开,尽管他才是大盛国正儿八经的战王爷,可沈牧亭要做什么,又想什么做,他都无条件的依着他,毕竟,沈牧亭的决定,就代表是他的决定。   于是,澹台漭等人便看着月烛溟直接将沈牧亭拦腰抱起,沈牧亭还不知羞地亲了月烛溟一口,那模样活像奖励。   洛寒衣再次检查了一下洛无尘的身体,确定安好便看着澹台漭:“别乱动他。”   澹台漭:他也没多想这句话的意思,沉凝地点了一下头。   卯时,洛无尘才幽幽转醒。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澹台漭正在给他穿衣服,他脸色沉沉,动作却温柔得紧。   “阿漭……”洛无尘深吸了一口气,喊了一声。   这一口气,是他这十五年来最为轻松的一口气。常年堵在胸口将落不落的那口气消失不见了,从前的身子都是无力又疲软的,不论他怎么提起精力,都像是要耗掉自己仅剩的最后一口气。   澹台漭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看向洛无尘,他不知道洛无尘知不知道沈牧亭救他的打算,他们之间又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   “你身子元气尚未恢复,得好好休息。”澹台漭极少这么温柔,没有一下子抱住他,也没有很兴奋,反倒异常沉着。   洛无尘觉得有点诧异,到底没有多言,身子很乏,便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澹台漭便看着洛无尘紧紧握着他手的那只手,定定地看着洛无尘的睡颜。   为什么你什么都喜欢自己背负?我不值得你信任吗?还是……你同意与我一起,只是料到自己命不久矣,所以给我一个不留遗憾?   洛无尘,你究竟在想什么呢?   澹台漭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他知道洛无尘惯来心思沉,可是却从来不知道,直到现在,他也依旧如此的沉。   澹台漭小心翼翼地躺进了被窝里,轻轻抱着洛无尘,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可以信任我,任何人负你,我都不会。”   这一觉洛无尘睡得很沉,晚上再也没了那种胸闷的咳嗽声,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澹台漭的怀里。   澹台漭正半撑着脑袋,指尖把玩着他一缕头发,神色沉沉地看向另一边,见洛无尘醒来,他又迅速神色如常。   “醒了?感觉如何?”澹台漭语气正常,让洛无尘产生了昨晚那片刻对话像是幻觉。   “很好。”洛无尘感觉自己的身子很轻,是这么多年,最轻盈的一次。   身体里没有一把将他束在深渊的锁,也没有足坠千斤的感觉,就连空气,都好似出现了某些变化。   洛无尘往澹台漭怀里挤了挤,模样乖巧又温顺,他轻声道:“阿漭——”   洛无尘的语气里,少见的出现了几分撒娇的意思来,澹台漭整个人都是一怔,垂眸看着埋首于他怀间的洛无尘。   就见洛无尘往他怀里拱了拱,半晌后,洛无尘见他没反应,忽然从他怀里仰头看向他。   洛无尘的嘴角带着清浅的笑,那双好看的桃花眼里全是自己的。   澹台漭受不了洛无尘这样的撩拨,猛地翻身于他之上,双手箍着洛无尘的手。   洛无尘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便又立即恢复如常,他看了眼澹台漭握着他手腕的左手,旋即挑起眼皮,眼中含情。   澹台漭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无奈道:“别闹。”   洛无尘却低低地笑出了声,让澹台漭颇为不好意思。   洛无尘能明显感觉到澹台漭的反应,不由别开头,留给澹台漭一片雪白的脖颈。   澹台漭俯身拥住他,觉得洛无尘当真是什么时候都能轻松得很。   可是下一刻,澹台漭就听洛无尘道:“我知你在忧虑什么。”   澹台漭整个人都是一僵,他以为洛无尘不会告诉他,不由将洛无尘抱得更紧了一点。   “随云现今虽然已然为帝,可就算为帝,也有诸多身不由己的地方,楚陵跟随云的关系,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洛无尘这段时间,脑子都很混沌,极少有如今这样的清明时刻。   “我知道。”澹台漭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那时候,他一心挂在洛无尘身上,根本没时间多想。   闻得此言,洛无尘便轻轻顺着澹台漭的背,“那你便懂,为何我会如此了吧。”   荙楚左邻霁国,右邻大盛,沈牧亭来得他霁国费了好几番周折,沈牧亭不会毫无代价的救他,楚陵也不会毫无代价的帮他。   澹台漭沉默了,他问:“皇上可知道?”   洛无尘垂眸,江随云怎么会不知道呢?如果不知道,他何以忙成这样,就算楚陵离开了他也不曾找过,他自然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时间给他们准备罢了。   见洛无尘这样的反应,澹台漭懂了。   “你预估,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现在已然过去了半年之久,沈牧亭跟楚陵都在他国师府的事多半瞒不了多久了,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给他们罢了。   澹台漭亲了一下洛无尘的脖子,“先休息吧。”洛无尘现在最紧要的事便是将养身子。   平静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楚陵在霁国之事很快就传到了荙楚。   这几个月,洛无尘的身子大好,从每日喝沈牧亭给他的药到三日一次,再到七日一次,最后十日一次,到现在,已经改为一月一次了。   洛无尘已经能开始跟澹台漭青黛等过招了。   认识洛无尘这么久,澹台漭第一次知道,洛无尘除了轻功了得之外,剑法也格外卓然,甚至能跟他打个平手。   这一日,洛无尘依旧在与澹台漭过招,长/枪被洛无尘的剑挑开时,旁边响起了一道慵懒的声音。   沈牧亭没骨头似的窝在凉亭里,旁边的月烛溟正给他喂着水果,见此微眯了一下眼睫,朝月烛溟道:“像不像当年的我们。”   月烛溟扭头看了一眼,“不像。”那语气带着几分醋劲。   沈牧亭笑弯了眼睫,伸手勾住月烛溟的下巴,“怎么?醋了?”   月烛溟不说话。   沈牧亭便挑眼看向澹台漭,澹台漭现今已经脱了上衣,身上都是洛无尘的剑打出来的红痕……   下一刻,月烛溟就伸手挡住了沈牧亭的眼睛,看着他的视线幽幽。   沈牧亭毫不犹豫地笑出了声,觉得月烛溟吃醋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可爱得不行,亲了他一下后道:“你最好看。”   月烛溟这才被哄好。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神色急急,从外面匆匆跑进了国师府。   “公子,不好了公子……”   现今已然十月初,来人却跑了个满头大汗。   洛无尘跟澹台漭齐齐收了招,看着神色焦急的林柚。   “何事?”洛无尘的语气一如既往。   “荙楚使者来访我霁国,现今已然到了下三城。”   林柚神色凝重,洛无尘正欲开口,就听林柚继续道:“荙楚已然整军于边疆。”   林柚此话一出,院中寂静,只余徐徐秋风扫动树叶声。   洛无尘偏头朝沈牧亭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有通报给随云?”   “皇上已然知晓,请公子进宫。”   林柚抿紧了唇,楚陵是荙楚五皇子的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荙楚此次来霁国的目的,不言而喻。   “我知道了。”洛无尘转身走向沈牧亭,道:“沈王君可要与在下一同进宫?”   “我便不必了。”沈牧亭微笑着看向洛无尘,“毕竟,除了你国师府的人,鲜少人知晓我在你们霁国。”   洛无尘便点头,换上朝服便跟澹台漭楚陵等人进了宫。 第92章   宫里。   江随云比一个月前瘦了不少, 神情疲惫,于言正在给他揉着太阳穴,轻声与他说着什么。   江随云闭着眼, 只是低低地「嗯」了几声。   随后见得洛无尘等人进来, 于言便将江随云喊了起来,“皇上,国师大人来了。”   江随云睁开眼便见洛无尘要给他行礼,疾疾起身拦住了洛无尘,“皇兄不必多礼。”   洛无尘被江随云扶了起来,旁边的楚陵跟澹台漭还有林柚等已然跪了下去。   “平身吧。”江随云看着楚陵的视线有几分复杂,可楚陵站起来了,却并不近他身。   江随云抿了抿唇, 给他们赐了坐, 洛无尘坐在最首, 林柚站着, 楚陵坐在最后面。   “荙楚使者来信,说是庆我霁国初复, 新皇登基,特地前来拜贺,使臣为荙楚太子与大公主。”见众人落座,江随云语气沉沉的直接开口。   江随云现今身着明黄帝王炮, 身形有些清瘦,这几个月将他身上那股沉着的气质淫浸得愈发沉着,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江随云看向楚陵,“楚公子, 你是荙楚五皇子, 这太子与大公主的行事作风, 想必你最了解,荙楚此番作为,又是何意?”   洛无尘听得江随云这声「楚公子」,有些诧异地跟澹台漭对视了一眼。   江随云这声楚公子,多少带了几分疏离之意,他以为楚陵将他跟随云的关系处理得很好,这才来找他的。   可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楚陵低垂着眼眸,沉默了一会儿,这才抬起眼来。   洛无尘清楚地看到,楚陵嘴角那抹极其不易察觉的苦笑,他道:“我虽为荙楚五皇子,却是罪子之身,皇上以为,我能对他们有多了解?”   楚陵这话听着颇为呛人。   离开皇宫的时候,楚陵走得悄无声息,只着人留了言,让江随云不要担心。   他跟荙楚皇室究竟是什么关系,楚陵早已告知过江随云,而今他故意这么问,多少带了几分气性在里面。   可是江随云听楚陵竟然给他呛了回来,覆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攥紧了几分,微微咬紧了牙关。   洛无尘听他们这番对话,大致明白了两人现在是个什么关系,道:“楚陵,我们对荙楚知之甚少,不如你详细说说,这于我们才有利。”   这个「我们」自然不是单指霁国,也是帮楚陵,帮他回家、堂堂正正地回去的这条路该怎么走。   澹台漭道:“荙楚来访,且整军于我国边境,除了楚陵之外,必然另有目的。”   诸国皆知曾经的雍国亡,霁国复,现今正是修生养息之际,荙楚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访,还整军边境,威慑之意不言而喻。   楚陵闻言,轻轻地扫了江随云一眼,那一眼里带着几分安抚,道:“荙楚太子现今三十有二,公主二十有五,至今不曾婚嫁。”   楚陵对于这个这个皇兄可算了解透彻,他嘴角扬着笑,忽然看向了洛无尘,“这件事,怕是得有劳国师大人费心了。”   洛无尘观着他的神色,立即明白了楚陵这话为何意。   荙楚公主二十有五却都不曾婚嫁,现今又来到他们霁国,难道是来……   “和亲?”澹台漭诧异出口,霁国就算国土大,可兵力实在算不得强盛,荙楚怎么会让他们公主来霁国和亲?   霁国现今的皇室除了洛无尘之外,只有一个江随云。   听到这里,澹台漭的心忽然就紧了一下。   “那也未必。”洛无尘轻轻扫了一眼澹台漭,那眼神让澹台漭稍稍宽心,道:“也有可能是借着拜贺之名,前来查探些什么?不管是什么,其中一条必然是因为楚陵。”   其实洛无尘更偏向荙楚已然知晓沈牧亭就在他霁国,否则随便一个大臣都能为使臣,没必要派一国公主跟太子前来。   洛无尘抬眸的时候,正巧跟楚陵的视线相对。楚陵微笑着。   只一眼,洛无尘便明白了楚陵的意思,他料想的多半是对的。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洛无尘都在他跟他商议,指出了好几个可能性。   一个时辰后,众人出门,楚陵却跟他们一起出来了,并未多留。   殿外。   澹台漭被洛无尘抛在了后面跟林柚走在一起,洛无尘便跟楚陵行于前方,洛无尘道:“你离宫时,不曾告知随云?”   “他知晓。”   洛无尘看着楚陵这模样,笑道:“随云的样子可不像知晓的样子。”   “我着人知会了他,”说到这里,楚陵忽然顿步,“国师,随云的脾性,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洛无尘挑眉,“愿闻其详。”   对于江随云,洛无尘确实了解得不够彻底,江随云对他一直都是敬重有余,亲近不足,许是因为这些年来他们都不曾好好相处过,相认时又时机匆匆,根本来不及好好了解。   “随云固执,这些年来,他总在逼着自己长大,也总逼着自己去承受不愿承受的一切。”   复国后登基为帝非他所想,楚陵当初救他的时候,江随云便一心只想报仇。   跟了澹台卓,又因那时他是霁国皇室唯一的血脉,澹台卓培养他的方式一直是帝王教学。   教导他要心怀天下,要以民为本……   这些年来,江随云快乐吗?   楚陵轻轻笑了起来——没有。   他不曾见江随云笑得欢快过,差不多快十年了,江随云一直都隐忍着,在为帝后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更不曾开心过了。   偶尔的清浅一笑,也溢满了疲惫。   楚陵纵然心疼,可他只能尽力去帮江随云,却不能全权帮他。   沈牧亭来了京都后,他怕江随云不同意,便着人留了信,这在江随云心里,是不告而别。   江随云极少会有这样任性的时候,一直以来都是识大体,观大局。   这样的江随云,是让人心疼的。   洛无尘听完后,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是啊!”如果不逼自己一把,又怎会有现在的江随云。   楚陵闻言,只是略微失笑,便道:“对于荙楚,你可有具体的应对之法?”   “静观其变。”现在不论用哪一种方式应对,计划都不如变化来得快。   洛无尘跟楚陵在前旁若无人的走着,澹台漭就迈着悠闲地步子跟林柚走在一起,还不住地问林柚:“你说他俩看起来是不是挺般配的?”   林柚:他不搭话,澹台漭谁都醋都吃,偶尔一个丫鬟的醋他都吃,简直像是从醋坛子里泡大的一样。   见林柚不说话,澹台漭偏过头去看他,“问你话呢。”   林柚加快了步子,实在不想被澹台漭缠着问东问西。   澹台漭:洛无尘见得林柚忽然跟了上来,却不见澹台漭,转身就见澹台漭双手枕在脑后,正甩着步子,只用观一眼他的表情,洛无尘就明白了澹台漭的小心思。   “阿漭,过来。”洛无尘朝澹台漭伸出了手,楚陵闻言也看了过来,忽然就失笑了。   澹台漭见楚陵居然还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人不敢认,身为男人,一点担当也没有。”   楚陵但笑不语,澹台漭有时候实在很小孩心性,特别吃醋的时候,所以楚陵从来不与他计较。   只是默默地加快了步子,坠在他足间的金铃随着他的步子发出清脆好听的声响。   澹台漭看着楚陵的背影,搂紧了洛无尘的腰,就是不说话。   洛无尘见他神色异常,搂在自己腰上的手也不由攥紧了几分,知道方才在殿中说的话让澹台漭上了心,解释道:“现今只知荙楚太子跟大公子来访,除了楚陵之外,并不知其真正用意,和亲之言也只是我们的揣测,事未到眼前,你莫要多心。”   澹台漭不多心才怪了,荙楚大公主二十五了都没成亲,楚陵又在他们霁国,霁国现今正是修生养息之际,真要打起来,霁国并不占上风,到时候苦的只会是黎民百姓。   “我没多心。”澹台漭语气沉沉,林柚观得这两人气氛有点不对,默默加快了步子离开了两人的暧昧范围。   洛无尘听得他这违心的否认,也不点破,只是略带哄骗的垫脚在澹台漭的下巴上落下一吻。   洛无尘甚少主动,更别提大庭广众了。   澹台漭瞬间有些心猿意马,佯装愠怒地道:“回去才收拾你。”   这一幕恰好被方进宫门的澹台漭看见,猛地喉间一哽,觉得澹台漭真的是有伤风化,大喝了一声:“小崽子!”   澹台漭跟洛无尘齐齐转头,就见澹台卓迈着将军步,气势汹汹地朝两人走来,一上来就朝澹台漭的脑袋上招呼了一个脑瓜崩。   澹台漭被他爹打蒙了,“老头,你干嘛?”   澹台漭现在懵得很,不知道这老头一见他就打究竟是个什么毛病,他长得有那么欠揍?   澹台卓指着他指了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朝洛无尘拱手抱拳,“大人,我家小崽子不知趣的地方,还请您多多费心了。”   天知道方才澹台卓看到的,是澹台漭搂着洛无尘的腰身强吻,这样无理又放肆的事,确实是他家这兔崽子能做出来的事。   洛无尘看着澹台卓的神色就明白澹台卓是误会了,不过澹台漭现在委屈地看着他,想要他解释一下,洛无尘全都无视了,朝澹台卓微微颔首道:“应该的。”   澹台漭:!!   他瞪大了眼,没想到一向知理识趣的洛无尘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于是,澹台漭也不顾忌他爹是不是在这了,也不顾忌周围是不是有巡逻的人,再次搂住了洛无尘的腰身,当着他爹的面儿俯身吻了下去。 第93章   洛无尘也诧异的瞪大了眼睛,别澹台漭惊住了, 澹台漭见洛无尘惊住, 满意地弯了眼睫。   洛无尘推开澹台漭, 朝澹台卓道:“让侯爷见笑了。”   澹台卓闻得这道声音,这才转过头来,狠狠瞪了澹台漭一眼,朝洛无尘回了一礼,突然上前一步欺近澹台漭,小声道:“无尘的身子还需得将养,你小子……”   后面的话澹台卓说不出口, 最后只得拧了澹台漭一把, 道:“注意点。”   澹台卓这话说得不大, 也可能是他低估了自己「小声」的音量, 这话被洛无尘尽数听了去。   这话暧昧得紧,洛无尘跟澹台漭固然同榻, 可到底除了亲亲抱抱,也再无其他,这方面,澹台漭颇有分寸。   洛无尘不自在地别开了脸, 心想:现今他身子几乎无虞,是不是应该……   想着想着,洛无尘先把自己想红了脸。   不管经历过什么,到底情之一事上, 洛无尘从来不曾踏足, 常日里不管面对什么都能游刃有余的洛无尘, 忽然有点无措了起来。   澹台卓走了,澹台漭就见洛无尘偏头看着另一边,脸颊微红,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可想到他爹的话,澹台漭道:“你别听老不正经的胡说,”澹台漭以为洛无尘是不愿意,道:“你身子尚为大好,我……不急。”   这话让洛无尘的脸烧得火辣辣的,最后只得道:“嗯。”   澹台漭便扶着洛无尘出了宫,上了马车便回国师府了。   只是回去后,澹台漭忽然就被洛无尘关在了门外。   澹台漭:??   “洛无尘,你作甚?”澹台漭在外面拍门,“你干什么把我关外面?”   洛无尘不知道怎么开口,总不能给他说“我行,我可以,你来吧!”这样的话,只好道:“阿漭,我发现你与我同榻憋得太辛苦了,不利于以后。”   澹台漭一下就听明白了,心里暗骂了一声澹台卓那老不正经的,没事儿在洛无尘面前提这茬做什么。   于是,澹台漭很正经地说:“没事儿,我没憋。”   洛无尘:紧接着又听澹台漭道:“但是先说好,这「没憋」不是没感觉,是你身子还没好,我得等你养好了身子不是……”   澹台漭急着解释,却越描越黑。   屋里的洛无尘:他觉得澹台漭现在有点傻,这么大声是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另一边,沈牧亭知道洛无尘回来了,来给他送药,恰好听见了这话,不由朝身边的月烛溟道:“这是有人被关房间外面了?”   月烛溟:他很想说,洛无尘不是你,不会有点脾气不开心了就把人关房门外,月烛溟这么多年,不知道睡了多少次门口,沈牧亭生气的时候,神仙都不敢惹。   月烛溟搂紧了沈牧亭的腰,“药还送不送了?”   “送,不过,我先看看。”沈牧亭还挺想看这俩人怎么谈恋爱的,他跟月烛溟经历过的事儿多,到底还没见过别人怎么谈恋爱。   这古代的谈情说爱尽皆藏着掖着,沈牧亭想要看看别人谈恋爱,那都很难得,无趣的时候,他都一般都赖着月烛溟。   月烛溟知道沈牧亭起了看戏的心思,便也就由着他了。   随后,两人就见澹台漭那傻子转身踹了一脚石柱,就这么走了?   走了?   沈牧亭觉得澹台漭这脑子不太好使,没事儿谁会把他关在房门外,他不哄哄就算了,还敢拍屁股走人。   屋里的洛无尘听到外面没了动静,也有点懵。   不过他跟澹台漭一直这样,澹台漭天天晚上都憋,确实不是个事儿。   洛无尘叹了口气,打开了门,就见沈牧亭跟月烛溟正朝他走来。   “怎么了?”沈牧亭把手里的瓶子递给洛无尘,道:“这是最后一瓶了,吃完也就差不多了。”   “无尘多谢沈王君了。”洛无尘微微颔首。   “说说,你们怎么了?”沈牧亭别下了月烛溟跟洛无尘并排进了房门,然后把月烛溟关在了门外。   沈牧亭关门的时候朝月烛溟抛了个媚眼儿,笑道:“等会儿阿溟。”   月烛溟没办法,就只能在门外等沈牧亭了。   屋里。   洛无尘给沈牧亭倒了杯茶,道:“沈王君跟王爷的感情很好。”   洛无尘实在很难想象,月烛溟身为大盛战王,为何会跟被强迫逼娶的沈牧亭感情这样好。   据洛无尘所知,当初沈牧亭与月烛溟成婚,乃是皇帝赐婚。   “自然是好的。”沈牧亭喜欢月烛溟,最喜欢的就是欺负他,初始的时候沈牧亭还会收着点儿性子,可最后嘛……   “怎么?你跟澹台漭那小子吵架了?”沈牧亭一边别着杯中浮沫一边问。   “没有。”洛无尘羞于启齿这种事,沈牧亭倒是放得开,他说:“其实也没什么,男男之间也就那点儿事儿,如何?你要是不会,我能教你。”   洛无尘:他知道沈牧亭有点不正经,但没想到居然这么不正经。   见洛无尘怔愣住,沈牧亭忽然笑出了声,“洛无尘啊洛无尘,外界都传言你一带奸佞,杀人不眨眼,甚至可能会屠尽天下人,怎得到了这事上,反倒如此唯唯诺诺了?”   洛无尘答不上来,他的性子惯来端揣,难以奔放,今日在宫中所做之事已然大胆至极,让他主动对澹台漭说些什么情情爱爱的事,实在有些为难。   见洛无尘不说话,沈牧亭道:“如何,要学吗?”   洛无尘不说话。   沈牧亭走过来,坐在洛无尘椅子上的扶手上,手轻轻搭着他的肩,“你的身子都能用内力了,区区这点事,又岂会伤及身子,来,我给你说……”   沈牧亭在洛无尘耳边耳语,洛无尘听得耳朵都红了。   门外。   走了的澹台漭去而复返,就见月烛溟坐在门前的阶梯上,上前道:“王爷。”   月烛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   澹台漭:??   他好像没惹这位爷吧,而且月烛溟跟沈牧亭向来形影不离,月烛溟在这,那沈牧亭必然就在房间里了。   洛无尘不让他进屋,却把沈牧亭放了进去。   澹台漭失落地坐在了月烛溟身边,问他:“王爷,你说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   月烛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澹台漭:他忘了,他也是男人。   澹台漭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继续问:“王爷,你说,第一次是什么感觉?”   他跟洛无尘不一样,他的脸皮惯来很厚,而且今日被提及了,也是相当好奇。   “试试不就知道了。”月烛溟语气沉沉。   “无尘身子不好,这种事不能玩笑。”对于洛无尘的身子,澹台漭可是很重视的,好不容易把洛无尘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他是半分也不敢大意。   月烛溟:不过换位思考一下,月烛溟觉得澹台漭的想法没毛病,若是换做沈牧亭久病不愈,他也会犹豫的。   毕竟……那真的是个体力活儿。   于是,两个大男人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齐齐叹了口气。   月烛溟是叹:自家阿亭怎么那么多花样。   澹台漭是叹:自己究竟要忍到几时?他不是不能忍,也不是怕忍,可他怕洛无尘跟他一起忍。   屋内,洛无尘已经听沈牧亭说完了他跟月烛溟的事,整个人都是不可置信。   他从来没想过,看起来仪表堂堂刚正不阿的战王爷,在床笫之事上,居然是那样的。   “会了么?”沈牧亭看着洛无尘那张略带震惊的脸,觉得很满意,然后沈牧亭又传授了洛无尘几招,这才迈散漫的步子离开。   门打开的时候,门口的两人齐齐回头,一颗小脑袋也从屋檐探出头来,在看到洛无尘后,它道:“洛无尘,你遭了,首次没了。”   这话让四人齐齐一惊。   澹台漭起身就爆喝了一声:“赤雪!”   赤雪直接扑腾翅膀,嚷着「首次没了」就跑,那尖利的声音,彻响整个国师府。   洛无尘知道赤雪多半是偷听了他跟沈牧亭的谈话,看向澹台漭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别的什么。   “你这鸟挺好玩儿的。”沈牧亭觉得这赤雪真的该炖来下酒,简直活腻歪了。   洛无尘不语,只是抱拳朝沈牧亭跟月烛溟道:“多谢了。”   沈牧亭看着洛无尘,觉得这人还挺上道的,不由欺身在洛无尘耳边道:“记得跟我说说。”   洛无尘:澹台漭跟月烛溟几乎是同时把自己的男人拽回自己身边,月烛溟不说话,澹台漭也不说话,可是两人对视的视线里,明明白白的写着:管好你男人。   沈牧亭大笑出声,朝月烛溟道:“阿溟,抱抱。”   月烛溟惯来拿撒娇的沈牧亭没办法,直接将人拦腰抱起,趁着这机会,沈牧亭朝洛无尘眨了眨眼,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等你消息。   洛无尘看得失了笑,觉得这个沈王君当真小孩心性。   他曾经觉得澹台漭是小孩心性,可现在跟沈牧亭相比,倒是显得澹台漭分寸有度,很是正经了。   “你们说什么了?他不会为难你了吧!”沈牧亭给澹台漭的感觉并不好,这人就像一只笑面狐狸,谁也不知道他那张笑脸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衣服面孔。   说言笑晏晏的是他,可是算计起人来,那也是分毫不手软的主儿。   “阿漭——”洛无尘忽然软了语气,澹台漭一直在想着怎么让沈牧亭除了在给洛无尘治病时怎么让他远离他,现今听着这带着几分软糯的声音,当即觉得浑身都不对劲了起来。 第94章   ……   澹台漭搂着洛无尘, 觉得有点不自在,说话都开始含糊了起来,视线闪躲地「嗯」了一声。   洛无尘却把头靠在了澹台漭的胸膛上, 轻声道:“抱我进去。”   澹台漭:铁定是沈牧亭把洛无尘教坏了, 不然洛无尘怎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澹台漭还是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道:“我抱你进去休息。”   洛无尘便勾着他的脖子,轻轻地「嗯」了一声。   洛无尘被澹台漭放在了榻上,澹台漭放下洛无尘后,觉得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只能在床沿坐着,有些好奇沈牧亭究竟给洛无尘说了什么。   这段时间以来, 沈牧亭的作风大胆, 他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根本不会顾忌自己身在何处, 好似时时都能跟月烛溟吻起来。   澹台漭看了看洛无尘,发现这人的领子有点开, 露出一截胸膛来。   洛无尘生得白,之前瘦削的身形这段时间也将养得差不多了,人也胖了些……   想着想着,澹台漭的脑子里便描绘起了洛无尘的身躯。   洛无尘半躺了下去, 觉得现在别扭的澹台漭让他觉得颇为好笑,问他:“你不上来?”   “你之前不是赶我走么。”澹台漭想到这个就气郁,简直莫名其妙的。   洛无尘:这情谈不下去了。   洛无尘便躺了下去,背对着澹台漭。   洛无尘极少有使性子的时候, 以往他就算心里有气, 也从来都是言笑晏晏的, 决计不会像如今这般给他一个背影。   澹台漭拽了拽洛无尘的衣裳,小声道:“生气了?”   “没有。”洛无尘就想不明白了,他都这样主动了,为何澹台漭还能若无其事。   澹台漭心里慌得不行,怎么办?洛无尘生气了?怎么办?他应该怎么哄?他没哄过人啊。   澹台漭抿紧了唇,忽然就想到了沈牧亭,「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去去就来。”   “去哪?”沈牧亭忽然转身,一把拽住了澹台漭的袍子。   澹台漭转身,却见洛无尘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几分不明显的羞涩。   澹台漭怔怔看了他半晌,就见洛无尘看着他眨了眨眼睛。   澹台漭:……   “现……现在……还、还是白日,我、我们……”澹台漭说话都不利索了,洛无尘眼里的情绪他怎么会看不明白。   幸福来得太突然,澹台漭有点懵。   洛无尘却不管不顾的微微用力,一把将澹台漭拽了下来。   澹台漭没用劲,被洛无尘拽得非常容易,他怕压着洛无尘,只能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身子,视线沉沉地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的手指轻轻攀上他的胸膛,那只手跳舞似的一步步移到他的腰带上,用食指轻轻勾住。   澹台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重了起来,看着洛无尘微微红着脸,偏过了头,留给他一道雪白的侧脖颈,问他:“可否?”   他的声音软糯,许是傲风山本就地处偏南,他语气轻起来的时候,永远都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温柔韵味。   澹台漭微微抿紧了唇,可否?他也想知道可否?   天知道这段时间他忍得有多辛苦,可却不愿伤了洛无尘。   洛无尘没听见他回话,于是伸出另一只手,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瓷罐。   这东西是方才沈牧亭给他的,洛无尘闻过里面混杂的药,都是上等的。   “你的身子,无碍么?”澹台漭的声音都低哑了起来。   洛无尘点头,“早已无碍。”   从他能使用内力开始,便就已经无碍了,是澹台漭顾忌得太多,偏要等到他彻底痊愈的时候。   洛无尘这话就像一道惊雷,把澹台漭浑身都劈得热了起来。   下一刻,就见洛无尘的视线带着几许慵懒,又勾人地扫向了澹台漭。   那视线里,带着几分隐含羞涩的坦荡,让澹台漭感觉自己像是身处战场,势要守护自己身处的那一片国土。   澹台漭立即俯下身去,咬住了他念了许久许久的那个喉结。   洛无尘仰着头,任由谈天狗一样撕扯着他的脖颈。   从喉结到颈侧,再到锁骨……   房内场景旖旎。   赤雪用翅膀捂着眼睛,不声不响地躲在屏风后面,偷窥屋中春色。   两人不愧是习武的,赤雪都听累了,两人都还没结束。   等它睡了一觉起来,赤雪就见澹台漭抱着洛无尘出来了,身上搭了一件狐裘,正往汤房而去。   赤雪:??   它歪了歪头,又看了眼天色,忽然道:“结束了?”   洛无尘往赤雪的方向看了一眼,唇角弯弯,忽然捻了一张树叶,朝着赤雪的方向弹了过去,赤雪惊得羽毛都掉了,吼道:“杀鸟了,杀鸟了,洛无尘他杀鸟了……”   澹台漭的脸现在都还是红的,不敢看洛无尘。   洛无尘看得轻笑,“怎么现在不敢看我?”   回想方才,洛无尘觉得澹台漭是想把他撕了。   澹台漭就听话地垂头去看洛无尘。   实在是洛无尘现在的样子让澹台漭不敢多看。   他脸上都是汗,墨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脖子,胸口……   见澹台漭忽然这么听话,洛无尘在他怀里轻轻笑了起来。   澹台漭解释道:“我方才有没有弄疼你?”   方才他听见洛无尘隐忍又痛苦的叫声了,他停下了,可是洛无尘却抓他手臂抓得更用力了,大有一种催促之势。   洛无尘挑眼看他,反问:“你觉得呢?”   澹台漭不说话,他觉得没有,可是又不确定。   到得汤房,洛无尘站在池边,看着水中倒影,觉得澹台漭可能当真是属狼的,要么就是属狗的,那一身印记,在他身上真的特别显眼。   澹台漭不敢看洛无尘,几乎是闭着眼睛把洛无尘放进浴池的。   澹台漭沉默地帮洛无尘洗身子。   洛无尘就没骨头似的软在他怀里。   澹台漭看着自己造的孽,有些悔,动作便更加轻柔了起来。   洛无尘被他弄得想笑,转身抱着澹台漭,微微仰着头,道:“你又想作甚?”   澹台漭:他微微退后了一步,尽量不贴着洛无尘,嘴上道:“无甚。”   洛无尘笑了起来。   澹台漭就看着他,他从未见洛无尘笑得这样放肆轻松过,那种笑声,带着几许荡漾的春色。   半晌,澹台漭才反应过来,洛无尘是在笑他太过敏感,也不由失笑,一把将洛无尘捞了过来,佯装气怒的道:“不准笑了。”   澹台漭紧张的心情,在洛无尘这一笑之下尽数放松下来。   这时,澹台漭才想起什么般,轻轻给洛无尘揉着伤处,担忧地问他:“方才你是……不舒服?”   洛无尘:他把澹台漭的手拉过来,在他掌心轻轻勾了一下,随后挑眉,“你说呢?”   澹台漭:……   “舒服的。”   洛无尘笑眯了眼睫靠在澹台漭身上,“我也是。”   澹台漭听得他这句话,整个人像是又燃了起来,扣着洛无尘的后脑勺就吻了下去。   这一吻,像是能吻到地老天荒。   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已然月隐西楼。   洛无尘敢问澹台漭都已经穿戴好了,洛无尘看着那轮弯月,朝澹台漭道:“如果我预计没错,最迟月底,荙楚太子跟大公主便会到我霁国。”   澹台漭握着洛无尘的手,道:“不管他们来的目的为何,必然拥我霁国国土。”   只是洛无尘没想到的是,荙楚太子跟大公主,第二日便已然入了京。   他们行踪诡秘,听风楼收到的消息是他们还在下三城,不曾想翌日便到了。   荙楚太子跟大公主,这一次是真的打了洛无尘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洛无尘醒来的时候腰酸背痛,一大早就被于言亲自请去接荙楚使臣。   此时的洛无尘并未封王,江随云提过,只是被洛无尘拒了。   现今他着霁国国师朝服,一身火红衣裳,身绣三足金乌,将他整个人都气场都衬得三分张扬。   洛无尘立于城门,微笑地看着一行队伍朝他们缓缓走进。   在洛无尘的旁边站着一身武将朝服的澹台漭。他朝服黑色,胸口绣着白泽,在看到那队人马的时候,偏头朝洛无尘看了一眼,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两人的视线里闪过一抹了然。   澹台漭不动声色地牵着洛无尘的手,洛无尘反手捏着他的,待到那队人马近了,洛无尘才上前,亲自迎接荙楚太子跟大公主。   荙楚不愧为荙楚,就连马车也装扮得极其奢华。   “霁国国师洛无尘,特来迎接荙楚使臣。”洛无尘声音不大,却刚巧控制在荙楚太子与马车里的大公主能听见的声量,既不想文官般多少透着几分文绉绉的孱弱,也不像武将般声若洪钟。   荙楚太子楚荀坐在马上,闻言看了一眼洛无尘,翻身下马道:“你就是国师洛无尘?”   楚荀的视线里带着打量。   洛无尘温润的气质中带着几分疏离,在楚荀的想象中,传闻中的洛无尘并非这般有礼之人。   毕竟将前朝雍国臣杀得几乎不剩,将皇帝也点了天灯之事,比十五年前那一场震惊诸国的千刀万剐都还来得震撼。   楚荀的视线颇为打量。   传言洛无尘身体孱弱,更是拥有一副病体,现在,他倒是分毫看不出洛无尘已然病入膏肓。   洛无尘病愈之事只有就近之人知晓,并未广而告之,毕竟,沈牧亭在他霁国事,不能大肆宣扬。   “正是在下。”洛无尘态度平和,看向楚荀的视线平静异常,可那张脸,却是笑着的,那笑让楚荀分不出其中真假几何。   “皇兄?”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马车里,一只素手挑起了车帘,露出一张极为漂亮的脸来。 第95章   “苏荷。”楚荀朝苏荷公主招了招手,“过来。”   苏荷跳下马车, 洛无尘这才看见, 苏荷公主, 居然穿的是一身劲装。   她腰间别着一条金属鞭子,鞭身通体漆黑。   苏荷公主好奇地围着洛无尘打量了一圈,眼中尽是兴味,忽然,她从洛无尘的肩上探出头来,好奇地看着洛无尘,“你就是洛无尘?”   洛无尘不闪不躲, 只是点头道:“正是在下。”   苏荷退开两步, 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洛无尘的脸,“长得怪好看的。”   洛无尘:一旁的澹台漭很想把靠洛无尘靠得极近的苏荷扒开, 实际上,澹台漭也这么做了, 他上前一步挡在洛无尘跟苏荷公主的中间,朝苏荷跟楚荀抱拳道:“在下澹台漭,迎接二位,二位舟车劳顿, 皇上已在宫中等候多时,还请两位移驾。”   楚荀的视线在洛无尘跟澹台漭两人间打量了一圈,随后看向苏荷,“那便有劳了。”   苏荷巧笑着看向洛无尘, 随后瞄向澹台漭, 那双素手抚上了腰侧鞭身, 跟着楚荀往前走了。   荙楚使臣队伍走在他们之前,澹台漭跟洛无尘并排而行,他小声在洛无尘耳边道:“这个苏荷公主怎么回事?”   上来就用那样的姿态,那样的眼神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挑眼看他,小声道:“霁国初复,不论是我还是你在周遭列国的名声皆已尽数传开,苏荷公主又尚为婚配,荙楚驻军于边境,我猜测,除了楚陵跟沈牧亭,其用意,更大的应当是威慑。”   毕竟霁国现今的兵力并不足以跟荙楚抗衡,可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沈牧亭才来使霁国,未免太不明智。   大盛兵强力壮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更何况还有一个月烛溟坐镇,荙楚若是来霁国抓沈牧亭,那便是同时得罪霁国与大盛两国。   荙楚又位于霁国跟大盛中间,荙楚再怎么,应当也不会同时得罪两国,霁国兵力虽不如荙楚,可两国夹击,荙楚未必能承受得住。   洛无尘也是方才才察觉出来荙楚此次所来的目的。   只是不知其目的究竟是为什么了。   一般而言,使臣是不会派一个公主来的,除非和亲。   可是和亲的话,荙楚难不成还要把大公主嫁给随云么?   毕竟而今,霁国没有王爷,江随云也没有子嗣,洛无尘自己又是一副病体声名在外,荙楚应当不会将一个公主嫁给一个将死之人……   洛无尘眉眼微沉,一个略微有些不可思议的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澹台漭却不语了,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会这么简单。   可现在人多口杂,也不是说这些事的时候。   前方楚荀立于马上,正在欣赏这霁国风采,一路上洛无尘都在为他介绍霁国风情。   说得都是些客套话,大家都懂。   而一旁的茶肆中,一身红衣的楚陵看着楼下队伍,嘴角缓缓勾了起来。   他以为他荙楚能更沉得住气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还隐秘行踪,是怕他杀了他么?   楚陵端起了一盏茶,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浮沫,浅浅抿了一口。   在他对面坐着洛寒衣跟夜绍溟,洛寒衣看着下面的楚荀跟苏荷,眼神有些晦暗,他偏头看向楚陵,“你打算如何?”   纸是抱不住火的,楚陵九年前失败了一次,这一次再失败,那将是玉石俱焚。   洛寒衣对荙楚皇室除了恨便再无别的感情,是荙楚皇室给他们添加了莫须有的罪名,迫使他们背井离乡。   楚陵却轻轻抬眸,看了洛寒衣一眼,“舅舅觉得,洛无尘会如何呢?”   他们要回去,都不愿带着这满身莫须有的罪孽入土,楚陵为此努力了二十多年,至今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自出生起就是罪孽之身。他曾问过洛寒衣,可洛寒衣除了「皇室该死」这四个字,半分缘由也不曾告知于他。   想到洛无尘,洛寒衣沉默了。   虽然自初始时,他便带着这么一份希望接近洛无尘,可到底他养了洛无尘十几年,感情比跟楚陵更为深厚,可是,他也想回去啊,除了借势,他真的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看着洛寒衣这种表情,楚陵明白了,道:“舅舅,事已至此,我们都回不了头了。”   洛无尘的性子,应该没有人比洛寒衣更清楚。   他是看着洛无尘如何从濒死的地狱中爬出来的,又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更清楚,洛无尘究竟有多少能力。   “我知道。”洛寒衣看着窗外渐渐远去的队伍,口气是从未有过的正经,他再次低低呢喃了一声:“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洛无尘。   这一条路,他们走得太艰难。   洛无尘看似狠厉无情,到底对待身边人全都真心相待。   夜绍溟轻轻搂住洛寒衣的腰身,安慰般朝捏了一下。   他很清楚洛寒衣这段时间的纠结,可他们要回去,就少不了霁国相助。   洛寒衣从来都羡慕霁国国风,从前更是有风月之国的美称,现今那风光不在,到底还有洛无尘跟江随云在。   洛寒衣叹了口气,“我走了。”   楚陵起身抱拳,“恭送舅舅。”   走了没两步,洛寒衣忽然顿住,他道:“楚陵,我不管你如何打算,但请你,对霁国好点。”   这句话让楚陵神色变了变,脑子里瞬间出现了江随云那张固执,却又带着几分隐忍的脸,道:“不知舅舅误会了什么,可我对霁国,绝无半分算计之心。”   与洛无尘达成这种帮他回去的协定,凭洛无尘的才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至于洛无尘为何会应承他这种明显亏本的买卖,楚陵有过猜想,可能是因为江随云。   洛寒衣不再说话了,深深地看了楚陵一眼,转身走了。   洛寒衣一走,楚陵便偏头看着窗外,视线越过民房,像是直直地看进了皇宫,看着那个身着龙袍的清瘦身影。   这边,洛无尘他们已然进宫,江随云坐于龙椅之上。   楚荀跟苏荷朝江随云行了拜见之礼,却并未跪身,只是拂身与抱拳。   文武百官们看着这礼,面色齐齐微变。   要知道,楚荀跟苏荷来使霁国,乃是使臣的身份,并非高高在上的太子与公主。   洛无尘见他们这阵仗,几乎将他心中猜想应对了一半。   江随云跟洛无尘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几分了然。   这一次见面,众人虽对楚荀跟苏荷有所不满,到底是使臣,并未为难。   客套了一番,便将人安排了下去。   楚荀跟苏荷也客套,可是苏荷的视线,一直在洛无尘跟江随云身上打量着,分毫不曾收敛。离开时,甚至看着洛无尘笑出了声。   澹台漭不悦地攥紧了拳头,苏荷看洛无尘的视线,让他有种被觊觎的感觉。   宫道上。   苏荷看向楚荀,“皇兄,我怎么觉得那个洛无尘,并未像传言中那般病骨支离?”   这一路行来,洛无尘虽然在咳嗽,可却让她感觉不到半分病气,相反,还让她感觉洛无尘身上有股让他格外熟悉的气息。   “你察觉到什么了?”楚荀微笑着,他这位皇妹二十有五却不成亲,除了没有合适的之外,实在是现在的荙楚皇室少不了她。   长生劫无踪,应少安与沈牧亭那一役让他们以为长生劫唾手可得,到最后却只得到一株即将枯萎的。   “说不出来。”苏荷微微拧眉,带着几分小姑娘的天真,可那笑里,却多了几分肆意的狠毒之色。   楚荀摸了摸她的头,道:“沈牧亭就在霁国国师府,苏荷,你得小心一点。”   沈牧亭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纵然看起来姿态慵懒不问世事,可他借着游玩的借口,去了多少地方,这么多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国师府啊——”苏荷微眯了一下眼睛,她本就长了一张娃娃脸,做这种表情的时候,往往会给人一种不问世事的天真来。   “我知道了皇兄。”苏荷的手轻轻搭上腰侧黑鞭,轻声道:“我会去看看的。”   其实沈牧亭想的没错,荙楚驻军边疆,确实是震慑,毕竟霁国初复,得修养声息,他们特地等了半年之久,为的是不落人口舌,也是因为,免得毁了荙楚的名声。   “小乖,看看去。”苏荷拍了拍腰侧黑鞭,打开了鞭柄上的一个暗格,一条小指粗的黑色小蛇从里面钻了出来,爬上了苏荷的手臂,吐出蛇信舔了下苏荷的脸。苏荷奖励似的在它脑袋上亲了一下,哄道:“辛苦了小乖,回来给你奖励。”   黑蛇小乖直接一个弹跳上了宫墙,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这边,朝会继续着,文武百官对于楚荀跟苏荷这幅高傲的模样很是不悦。   “他们明明是使臣,何以这样不敬,当我霁国是他们荙楚不成?”   “葛大人说得甚是。”   朝堂乱的犹如菜市场,江随云听得头大,不由摆了摆手,道:“晚上夜宴,你们着手准备吧。”   群臣面面相觑,不太明白江随云这是什么意思,可也不能不听命。   他们这位新皇,万事都做得很好,唯一不好的便是不纳妃,他们隐约地说过几次,可都被江随云驳了回来,除了这一点之外,他们还真挑不出江随云的任何错处。   群臣这才应是离开。   “皇兄,书房说。”江随云站了起来,恭敬地朝洛无尘行了一礼。   洛无尘看着这样的江随云,微微失笑,道:“现今你已是一国天子,何以对我行如此大礼。” 第96章   江随云一直都知道, 洛无尘是怕他命不久矣,所以才行事匆匆,费尽心力的将霁国损失降到最小。   江随云自认,自己没有洛无尘这样周全的思想,他所有的行为,都是按部就班,一步步, 不容任何差池。   可洛无尘不一样, 他手段雷厉, 什么都能尽善尽美, 偶尔有所不完美,却也会将其极尽所能的做到完美。   江随云一直觉得, 这皇位,应当由洛无尘来坐。   可洛无尘不止不坐这皇位,就连给他封王,洛无尘也拒绝了。   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子, 在霁国皇族族谱上有名有姓,不论哪一条,洛无尘都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从前他还有身子不好为借口,可现今身子已然大好, 他却依旧不接这天子之位。   众人行至书房, 江随云一直都沉默着, 洛无尘略略落后一点,问伺候江随云的于言:“随云近日休息可好?”   于言闻言,看着前方的江随云,道:“大人,您还是劝劝皇上吧,国事虽重,可身体更为紧要啊。”   于是于言将江随云这段时间忙成了什么样都说给了洛无尘听。   洛无尘这段时间养病,没什么大事的话,江随云几乎不找他,就是每个月都差人送来上好的补品,但是人却未见。   洛无尘为了避嫌,也并未过多过问。   以往进宫的时候,洛无尘也问过江随云,江随云皆言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操心。   他能看出江随云总是揉鼻梁。   江随云匆匆登帝,尽管有澹台卓在一旁辅佐,可朝中大事尽皆压在江随云一个人身上。   洛无尘不由自省,是他太过不管不顾了吗?把江随云送上皇位,便撒手不管了?   可是,澹台卓那边的大臣对他颇有忌惮,他们这一辈子都在辅佐江随云复国登帝,自己再过多插手,随云在百官心里的威信难免下降。   这是洛无尘不愿看到的。   洛无尘朝于言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们进了书房,江随云便招呼他们坐,江随云一坐下挤习惯性地去揉眉心,于言知道江随云现今多半是又开始头疼了。   这事儿江随云不曾告知洛无尘,也不准他说,只得习惯性地上前给他揉头,下一刻却被江随云一个眼神制止了。   于言只好立于一旁,再不动弹。   宫人将茶点端了上来,江随云这才道:“皇兄,方才朝堂之上不好开口,免得引起百官混乱,现在,可以说吧。”   此行有澹台漭,澹台卓,还有几个从前跟着江随云的老臣。   洛无尘叹了口气,道:“荙楚太子跟大公主隐秘行踪,说是到了下三城,可今日便已进京,谁也不知道他们进了霁国多久,有去过何地,而今又驻军我霁国边境,随云,”洛无尘看向江随云,将心中的猜想说了出来,“目的多半不止是楚陵。”   江随云闭了闭眼,他自然知道不止是楚陵,可是就算有别的目的,楚陵也是荙楚此行的目的之一。   其余老臣都开始谏言,各种怀疑都说出来了。   澹台卓道:“如果,除了楚陵之外,他们的目的就是沈牧亭呢?”   毕竟沈牧亭跟他们荙楚有些渊源在里面,只是不知其渊源深浅几何了。   洛无尘转头看了澹台漭一眼。   澹台漭却摇头,他并未告知澹台卓沈牧亭身负长生劫之事。   澹台卓见澹台漭这个节骨眼上还在跟洛无尘眉目传情,头大地抹了一把脸,可又见两人尽皆眉目凝重,也知晓澹台漭在常事上从未犯浑,更何况,洛无尘又岂会大意。   几位重臣吵了起来,江随云听得头痛。   这几位大臣自从他称帝后,便有些重权在握,近些天里,更是以洛无尘是威胁谏言,让他把洛无尘送离京都。   洛无尘都已经退到如此地步了,他们还要如何?   “你们下去吧!”江随云疲惫地开了口。   那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想要留下,江随云登帝以来,第一次疾言厉色地发了怒,那些大臣这才行礼,恭敬告退。   “澹台将军,你留下。”江随云喊住了走在最后的澹台卓。   “是。”澹台卓顿步,留了下来。   书房里便只剩洛无尘、澹台漭、澹台卓、江随云、于言等五人。   “于言,你也下去吧!”江随云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是,皇上。”于言给江随云备了一盏醒脑茶,这才退了出去。   于言走后,江随云才道:“皇兄,你身子骨如何了?”   江随云还是不放心,都说沈牧亭能真正的活死人肉白骨,可他不懂医理,江随云实在想不到,沈牧亭究竟是怎么医治洛无尘的。   “尚安。”洛无尘微微点头,江随云相似松了口气般,道:“那便好。”   “随云,你脸色不好。”洛无尘有些忧心,他曾帮宋默成处理过朝政,知晓其中艰辛,虽然已经极力辅佐江随云,可霁国初复种种杂事加起来,可比当初他帮宋默成的时候繁杂劳累。   “没事,就是有些休息不好。”江随云脸上扬起一个有些牵强的笑。   洛无尘见他强颜欢笑,道:“楚陵的事,你不用担心。”   江随云只是笑笑,不说话。   楚陵用得着他担心吗?他主意多着呢,根本就不需要他。   “说说沈牧亭吧,皇兄,沈牧亭一直在你府里,对于沈牧亭与荙楚之事,你有何见解。”现今最重要的便是搞清楚荙楚此次来访的目的。   荙楚比霁国国土更大,不论是哪方面,都比现在的霁国要好,霁国复国兵力损失不大,却也不能说毫无所损,宋默成那一代亲兵,几乎在那一役中尽数灭亡。   “沈牧亭的立场不必担心。”洛无尘知晓其中利益,只要沈牧亭在一天,大盛跟荙楚便永远只能表面平和,这一场仗打起来不过是早晚的事。   而沈牧亭愿意救他的目的也很明显,那便是跟霁国联手。   众人皆知他洛无尘权倾朝野,现今虽然江随云登基为帝,可他的威信在百官中远比江随云来的重。   正因为如此,所以洛无尘才不封爵,更不插手朝堂事。   他插手得多了,难免越俎代庖,朝中人心动荡。   洛无尘这么一说,江随云就明白了,他道:“既如此,那不论荙楚此番前来的目的为何,都不用担心了。”   洛无尘颔首,大盛为盾,可以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可到底形势会走向何处,实在难料。   而此时的国师府。   赤雪原本在半空盘桓着找白芍,白芍没找到,却找到了一条黑不溜丢的小蛇。   那小蛇滑不溜丢的,赤雪直接俯冲下去,停在小蛇前面。   黑蛇小乖:??   它仰头看了赤雪一眼,张口就要朝赤雪咬过去。   尖利的毒牙里飚射出毒液,赤雪见过洛无尘养的各种蛊,信蚕被它拿来当零嘴吃,蛇这东西它曾在君衡山见过,那是出现一条抓一条,全部都进了它的肚子。   但是还没见过这么凶的蛇。   赤雪一翅膀挡住了它的毒液,小乖见得逞了,傲娇地扭着身子离开。   可是下一瞬,小乖的身子就被一只爪子狠狠摁住。   “啥玩意儿?”赤雪口吐人言,把小乖吓得不住地吐着蛇信,那双竖瞳震惊地看着赤雪。   赤雪见这小蛇的信子居然是金色的,翻着白眼看了眼自己的冠羽,它给洛无尘抖金粉都把自己抖萎了,最近洛无尘更是忙着谈恋爱,还没给它好好补补。   赤雪眼珠子一转,抓着黑蛇小乖就飞进了自己的鸟笼。   赤雪的小鸟笼是邵雪月新做的,四面都没缝,关上门黑得伸爪不见爪子,里面还有一些暗格,专门让赤雪磨喙磨爪子用的。   黑蛇小乖:??   赤雪把它一关进去,小乖就被一道尖利的刺戳了一下。   赤雪很人性化的说:“看你就不像好人。”   小乖:??   它说不来人话,但是听得懂,只能嘶嘶嘶地吐着信子,好像在说,我本来就不是人,我是蛇。   奈何赤雪跟它不是一个品种的,根本听不懂。   于是,赤雪把它关起来就去找邵雪月了。   国师府现今除了洛无尘跟澹台漭,就是邵雪月在国师府称王称霸了。   赤雪找到邵雪月的时候,他正在调戏白芍,把人闹得满脸通红。   “邵雪月,邵雪月……”赤雪尖利着嗓子喊,“我抓到一个细作。”   邵雪月:他不屑地瞄了一眼赤雪,“你一只鸟,能抓什么细作。”现今要说细作,那必然是荙楚太子跟大公主了啊。   看着邵雪月不信的嘴脸,赤雪:它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大鸟步回了自己的鸟笼,力大无穷地把自己的笼子背了起来。   笼子里的小乖:??   它惊惧地贴墙把自己摆长了一条彻彻底底的长虫,弄死不靠近危险中心,结果被赤雪颠得左摇右摆,身上被里面的利器划出了好几条口子。   小乖:等赤雪搬着证据来找邵雪月的时候,邵雪月还在吃白芍的豆腐。   赤雪把笼子「咚」地一声扔下去,打开了盖子,里面的小乖已经被颠得翻白眼了。   邵雪月:??   方才他还不正经的神色一下变得紧张了起来。   白芍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他放开白芍,紧张地走到赤雪身边质问,“这蛇你哪儿来的?”   “院墙上捡的。”赤雪老实交代,实在是赤雪从来没见过这样凝重的邵雪月。   “怎么了?”白芍跟了过来,可是在看到几乎昏过去的黑蛇时,他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   洛无尘书房里的书,白芍曾得洛无尘允许看过里面的一些传记,描述霜燧鸟的那本书里面,就有这么一条黑蛇。   邵雪月怎么都没想到,荙楚居然会把这东西带到霁国来。   他把黑蛇小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关进了一个瓶子里,摁死了瓶塞,朝赤雪道:“把你的笼子搬回去。”说完就走。   “你去哪?”白芍拉住了他的袖摆。   邵雪月顿步,转身看着白芍,拍了拍他的手,温柔道:“乖,等我回来。”说完便施展轻功直接往皇宫而去。   而此时的洛无尘他们,正乘坐马车往国师府而行。   马车里坐着被澹台漭硬抓上来的澹台卓,气氛很是凝重。   澹台卓震惊地看着澹台漭,就连洛无尘的神色也稍显震惊,他怎么都没想到,澹台漭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说什么?”澹台卓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澹台漭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洛无尘,掷地有声地道:“我说,我要娶洛无尘。”   昨晚澹台漭把人吃干抹净了,却没给人一个名分,这实在不是什么君子之道。   澹台卓倒吸一口凉气,这个结果他早有料想,只是没想到澹台漭会忽然提出来,他以为几个月前澹台漭就该说的。   “等等,等等,你让我捋捋。”澹台卓神色沉沉,让澹台漭跟洛无尘的心都凝重了起来。   众人皆知洛无尘富可敌国,他澹台家虽然现今已为侯爵,可家底跟洛无尘实在比不了,霁国复国后,洛无尘把家底几乎都掏给了国库,可听风楼一个月的收益都比他一年的俸禄高。   洛无尘贵为一国国师,还是皇上他亲兄长,这聘礼……   澹台卓越想脸色就越难看。   澹台卓发现,让他把皇上赐给他的宅子卖了都给不起这份配得上洛无尘的聘礼。   “停车。”澹台卓忽然叫停了马车,赶车的林柚立即「吁」了一声,停了马。   林柚疑惑地转头,就见澹台卓拽着澹台漭就跳下了车,“你给我下来。”   洛无尘微微拧眉,澹台卓这是——不同意?   不过他也没有挑帘看,成亲的事洛无尘从来不曾想过,他以为他跟澹台漭会就一直这样下去,根本就没想过成亲之事。   两个男人成亲,实在是他不曾想象过的。   可是想到沈牧亭跟月烛溟,洛无尘也觉得无不可之处。   马车外。   “儿子,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要跟洛无尘成亲?”他跟洛无尘成亲了,澹台家无后为小,反正他们人生一世也只活这一场,他们的一辈子,没必要被所谓的传宗接代束缚。   他们澹台家,没那么多规矩惯例恪守。   “我想清楚了。”澹台漭语气沉沉,他想了很久很久,一直怕洛无尘不同意,昨晚他们又那样了,他要给洛无尘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其实澹台漭是想洛无尘给他一个名分,没有这个名分在,他总觉得没有安全感,总觉得洛无尘会忽然有一天就不见了。   看着澹台漭这慎重的神色,澹台卓喉间一哽。   他不是不同意澹台漭跟洛无尘成亲,可要他拿出这样的聘礼,他真的拿不出来。   澹台卓神色凝重地想了半天,这事儿应该怎么解决。   可那凝重的神色看在澹台漭眼里,全然成了深思熟路,大有一种「我不同意」的势态。   于是,澹台漭也不管这是不是大街上了,直挺挺地朝着澹台卓跪了下去,语气坚定地道:“孩儿还请爹爹成全。”   澹台漭自小到大就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喊过爹,这一声爹下来,不止让周围的百姓侧目,也让澹台卓吓了一跳。   澹台卓:洛无尘听得这动静,挑帘往外看了一眼,就见澹台漭跪在澹台卓面前,而澹台卓神色凝重。   就在洛无尘准备下车的时候,他听见澹台卓道:“儿啊,洛无尘乃是国师,又是皇上兄长,这聘礼……”   澹台漭诧异抬头,又听澹台卓道:“你给得起吗?”   洛无尘是什么人?没有他,何来现今的霁国,什么聘礼配得上这样的人?   “要不……”澹台卓憋得老脸通红,说出了一句不要老脸的话,“你嫁吧!”   一直听墙角的的林柚:他嘴角抽了抽,往澹台卓跟澹台漭的方向望了一眼,心道:这两父子不愧是父子。   也差不多知道,澹台漭为什么会长成这么一副德行了,不由「啧啧」了两声。   洛无尘闻言也懵了一下,他原本想的是,不要聘礼也成,反正一个澹台漭,他又不是养不起,可听得这声建议……   洛无尘想象了一下澹台漭穿着大红嫁衣的样子……   似乎,也挺不错的。   外面的澹台漭:他确实没往这上面想过,求亲变成被求亲,这……   洛无尘会同意么?   可是为了聘礼变成自己嫁人,这是不是太不负责了?而且洛无尘铁定不是为了聘礼就不嫁他的那种人啊。   澹台漭沉默了。   澹台卓更是老脸通红,实在是,他觉得自家小子配不上洛无尘,奈何国师眼瞎。   “要么,我跟无尘商量一下。”澹台漭有些犹豫地开口。   澹台漭这辈子是认定洛无尘了,哪怕倾家荡产,他也得跟洛无尘厮守一辈子。   而且方才洛无尘看他的眼色让他也不敢确定洛无尘是不是想嫁他。   澹台卓觉得自己卑鄙了一点,可好歹觉得澹台漭现在终于「孺子可教」了一回,拍了拍澹台漭的脑袋,一副「交给你了」的表情迈着他的将军步从慢到快,溜得比兔子都利索。   澹台漭:他隐隐有种被爹坑了的感觉。   可是想跟洛无尘成亲的事儿现在在他心里就像是一团急不可耐等着燃料的火。   最重要的是,荙楚大公主苏荷看洛无尘的眼神实在太让他不爽了,他觉得自己现在不有所作为,洛无尘可能就会被他弄丢了。   澹台漭脚步沉沉地上了马车。   洛无尘正端着一盏茶好整以暇地轻轻抿着,姿态散漫,可那双桃花眼里藏着几分揶揄。   澹台漭有种自己被看穿的心虚感。   林柚都听到他们的谈话了,洛无尘还能听不见吗?而且澹台卓更是一个大嗓门。   澹台漭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这话应该从何说起。   他不愿委屈了洛无尘,可又不愿承受他心底的那几分不安。   “那个……”   “林柚,回府吧!”洛无尘未等他开口,便叫林柚驾马。   马车里瞬间变得很静,只余洛无尘烹茶的瓷器碰撞声。   就在澹台漭准备开口的时候,一道身影猛地落在了他们的马车顶。   林柚以为有刺客,瞬间拔出了腰间佩剑,见是邵雪月,便又把出鞘的剑插了回去。   邵雪月未曾理会林柚,翻身进了马车里,一见洛无尘便道:“洛无尘,出事了。”   空气瞬间变得寂静了起来。   邵雪月神色凝重,眉头死死蹙起。   天际忽地炸起一道惊雷,秋风瑟瑟而起。   马车内,邵雪月抿唇看着洛无尘,澹台漭咬紧了牙关。   洛无尘动作轻柔地烹茶,抬眸看了邵雪月一眼。   邵雪月而今还在这里,那便不算多大的事儿,他道:“回吧。”   邵雪月惯来见不得洛无尘不论面临什么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好似天塌下来也跟他没有半分干系。   他有些气郁地坐了进去,双手抱胸,这真的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洛无尘还好心地给他跟澹台漭一人倒了一杯茶。   “是那条小黑蛇吧。”洛无尘轻声细语,若不是谈话内容他们知道,旁人怕是得以为他们在说,这天怎么忽然就炸/雷了的闲散。   接到苏荷公主的时候,洛无尘便闻见了她身上不一般的气息,之前还奇怪,为何苏荷公主二十有五却不成亲了,现今看来,这不成亲的理由,还真是冠冕堂皇得紧。   荙楚一直有圣女,寻常时皆从民间选,却不知道,这一届的圣女,竟然直接从皇室选了一个过去。   为圣女者,从小便已五毒喂食,长大了便是一个毒人,传言能驱得万兽,乃是应门留下的秘方。   洛寒衣习得了应门巫蛊之术,救了洛无尘,也教了洛无尘,洛无尘从小身具蛊巢,现今蛊巢虽然已经尽数摘除,可那些味道,他可忘不了。   “你早就知道?”邵雪月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小丑,急慌慌地跑来通知洛无尘,结果正主什么都知道。   邵雪月就好奇了,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是洛无尘不知道的?   “所以我现在回府,找沈牧亭商议。”   通过苏荷公主,洛无尘基本知道了荙楚此行的真正用意,驻兵于他霁国边境,当真就能威慑到他霁国吗?   还是……他们已经想好了,如何凭一国之力,对抗他霁国与大盛两国?   洛无尘嘴角勾着浅浅的笑,道:“那看来,沈牧亭在霁国的事,已经不是秘密了。”   马车缓缓而行,邵雪月不知洛无尘话中的利害,澹台漭却清楚得很。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往洛无尘身旁靠近了几分,把人揽在怀里,好像这样就能让洛无尘不操那么多的心。   可洛无尘怎会不操心呢?   他要痊愈,那便少不了沈牧亭,楚陵在这件事上的分量便就不那么重了。   荙楚想要抓回楚陵,不过是明面上的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沈牧亭身体里的长生劫。   回府后,洛无尘便直奔沈牧亭跟月烛溟的住所,却被告知,这两人现在不便见人。   三人:……   “劳烦告知沈王君,醒了请他前来找我。”洛无尘语气轻轻,道:“于荙楚相关。”   门口的仇轩跟伏琴对视了一眼,领命。   沈牧亭的脾气不好,不然现在他们就能进去通报了。   洛无尘便就回了房,让邵雪月把那条小蛇带过来。   那小蛇被赤雪叼在嘴里,小乖的毒牙里不时飚射出毒液,赤雪只是睁着一双金色的眼睛看着小乖。   小乖:他又缠上了赤雪的喙,二兽就这么打起来了,最终结果以赤雪要用喙啄小乖的眼睛结束。   洛无尘就在旁边看着,同旁边的澹台漭道:“这蛇颇具灵性。”   都这样了,澹台漭又怎会看不出来,他问洛无尘:“这蛇究竟是什么东西?”   “应当是应门遗物。”   众人皆知应门人已尽数断绝,唯一的幸存者应少安也于九年前死于沈牧亭之手。   “具体的,怕是得等楚陵跟沈王君前来解释一番了。”洛无尘正在搬弄一盘棋子,棋盘上看不出什么特殊的,可洛无尘却将荙楚跟大盛还有霁国的国力摆放了出来。   荙楚是众所周知的富裕,更有锦绣山河的美称,其风气更是秀丽无双。   荙楚不如孖离北国那般悍勇,可荙楚国土之大,几乎是霁国的两倍之多,兵力却是跟他霁国跟大盛加起来也难分秋色。   很快,楚陵便疾疾而来。   他神色不见焦急,甚至带着几分淡然,足间金铃发出泠泠声响,在看到赤雪脚下的小乖时,楚陵立即便懂了其中要害。   只是他也没想到,苏荷竟然会在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已功成,他以为,苏荷怎么都应该早已死亡才对。   这边沈牧亭也很快便到了,在看到那小蛇的时候,沈牧亭的眼睫微眯了一下。   这小蛇在他曾经身处的世界里特别多,毕竟沈牧亭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是什么古代人,而是魂穿的一缕孤魂。   他生于末世,死于末世,在那样混乱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   小乖在看到沈牧亭的时候,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   洛无尘身上有跟这个男人身上一样的气息,却远远不足以到让他惧怕的程度。   小乖很自然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团,死死缠着赤雪的脚。   “沈王君,战王爷。”洛无尘起身朝沈牧亭行了一个平礼。   沈牧亭:……   “都说不必拘礼了,何来那么多规矩。”沈牧亭觉得洛无尘这点要改,不然连带他也变得拘礼起来。   “你要说的与荙楚相关,不会就是这小东西?”沈牧亭居高临下地看着黑蛇小乖,面上言笑晏晏,可那视线里,莫名地多了几分杀意。   洛无尘跟澹台漭等人都很明显地察觉到了,两人不由对视了一眼。   “此蛇乃为应门……”   “我知道。”沈牧亭很不屑地将小蛇从赤雪的脚下捡起来,嫌弃的用两根手指捻着它,小乖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地僵着扭曲的身子,小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让人一眼就看透它在想什么歪主意,只是不敢动手。   “鲲赤蛇嘛,我知道。”沈牧亭将小乖拿到与自己平视的高度,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明明能感觉到我的存在,却还来送死?”   洛无尘听着这句「送死」,神色微动,于医者而言,鲲赤蛇虽剧毒,却浑身是宝,是一种仅次于霜燧鸟的灵物,就这么杀了,在他看来,未免有点暴殄天物了。   “我能吃吗?”赤雪听着这话,感觉自己的肚子饿了,它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   自从洛无尘不再豢养那些奇奇怪怪的小虫子,他就没有好吃的东西可以吃了。   赤雪为了得到鲲赤蛇,还不要脸地跟沈牧亭撒娇,妄图得到一口食物。   鲲赤蛇小乖:整条蛇都开始有点抖了。   想它在荙楚,去哪儿不是横着走,被他咬伤了的人尽皆变成了它的食物,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沈牧亭朝洛无尘看了过去,“如果你说的是这个,那么,实在不足为惧。”   洛无尘不由开始对沈牧亭身体里的长生劫开始好奇了。   书中言:得长生劫者可得长生。   沈牧亭虽然看起来没有二十七岁,可也不是九年前那种十八少年郎的模样。   “但听王君直言。”洛无尘凝重开口,忽然发现沈牧亭身体里的长生劫,与他所知的长生劫也是有所不同的。   不过也可能是以讹传讹。   “我并非身具什么长生劫。”沈牧亭安抚地拍了拍月烛溟放在他腰上的手,他走近洛无尘,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忽然问了洛无尘一个跟长生劫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信借尸还魂吗?”   屋里的人全都震惊地看着沈牧亭。   沈牧亭在嫁给月烛溟之前是什么身份人尽皆知,所有的一切变化,尽皆是在嫁给月烛溟之后发生的。   洛无尘目光沉沉地看着沈牧亭,随后在矮桌另一边坐下,“我信。”   现今,沈牧亭说什么,他便信什么,也没有让他怀疑的理由。   这两个字反倒让沈牧亭微微一愣。   这件事他连月烛溟都不曾告诉,因为他太知道这世上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换了一个世界,活得放肆,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只为自己能潇洒一世,他从未想过有人会信他。   月烛溟看得沈牧亭眸间那一丝怔愣,忽然攥紧了拳头。   他的阿亭,不信他吗?饶是他们经历了那么多的生死,他也不信他?   沈牧亭没有不信月烛溟,只是不想解释,他喜欢的是月烛溟这个人,连带灵魂,而不是区区肉/体。   可现在,他也没有给月烛溟解释,而是朝月烛溟招了招手,月烛溟一过去,沈牧亭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随即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己坐在他腿上。   澹台漭:楚陵看也不看这边,邵雪月则看得点头,心道:学到了,下次给白芍用。   沈牧亭好笑地看着洛无尘,“现在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   “如何不信?”洛无尘给他倒了一盏茶,笑道:“毕竟沈王君而今与我洛无尘,怎么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沈牧亭给他们讲述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这个故事血淋淋的,描述的尽是人性的黑暗,与这个世界相比,这世道当真算得上是太平盛世了。   月烛溟在很久以前就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从来都不曾问过,更不想让沈牧亭扒开他早已愈合的痂,将那些曾经血淋淋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而今听着他这样轻描淡写的描述那样血淋淋的世道,更让他忍不住心脏抽抽地疼。   他把沈牧亭抱得更紧了一点,给了月烛溟一个释然的笑。   前尘早已随风去,而今,他是这世界的沈牧亭,也是那末日的沈牧亭,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洛无尘却笑了起来,他忽然发现,他有点羡慕沈牧亭的心性,他能放下、能肆意、更能洒脱,既然有仇,那便报仇,想那么多作甚?   可洛无尘终究不是活在那样世道的人啊,能理解,却不能感同身受。   场面一下安静了下来,楚陵一直看着窗外,状似不曾关心房里诉说的一切,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恐怕,打死荙楚也想不到,事实根本就跟他们想的不一样。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劫,沈牧亭身上那诡异的治愈之力,并非长生劫的功效,而是他的身体自带的。   没有长生劫,荙楚能如何呢?   楚陵的视线不由落在足间的金铃上,这金铃里的小秘密,或许没几个人知道,尽皆道他是荙楚的罪人,可他何罪之有呢?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背负这样的罪名一世?   邵雪月走到楚陵身边,把手搭在他肩上,捏了捏他的肩,不动声色的安慰着他。   楚陵偏头,就见邵雪月的神色像是看穿了他,不由略微失笑。   邵雪月这段时间,是真的长大了不少,从前他遇见这种事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别说这么安静的听着了,让他在沉默的房间里待片刻他都是待不下去的。   “我没事。”楚陵轻声道。   沈牧亭的视线却直直地看向楚陵,问他:“五皇子,现今,你总该把你知道的所有说出来了吧!”   众人的视线瞬间全都看向了楚陵。   所有人都知道楚陵有秘密,比如:他足间金铃,究竟为何锁他一世?   可是众人都没想到,楚陵开口的第一句,便是:“我是荙楚的罪人。”   他脸上是故作轻松闲散的嘲讽,随后道:“可我却不知道我罪在哪里。”   初始的时候,他怀疑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可自己出生就是罪孽么?为何他们视他为罪,却又不再他出生时便杀了他。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是上一任圣女的孩子罢了,足间金铃里有什么楚陵不得而知,可是,他恨足间金铃。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来。   唯有沈牧亭,他道:“难道不是因为你是圣女之子么?”   楚陵脸上的笑渐渐放大,“沈牧亭,你知道些什么呢?”   “你让我看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九年前沈牧亭便听得他足间金铃有异,却因他跟应少安是一伙儿的,未曾言明,那时,沈牧亭甚至想要杀了他的,只是他跑得太快,沈牧亭没有得逞。   楚陵失笑,伸出了自己的脚,撩开裤腿,露出了金铃的真正样貌。   金铃的锁链尽数镶嵌在他足腕的肉里,缠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到小腿,另一头没进了他的皮肉里。   紧接着,楚陵拉开了左胸的领口,那里坠着一枚金色的圆环。   这模样让所有人都是一怔,锁链缠身,全部镶嵌在他的身体里,好似只要拽一拽他胸口的那个圆环,这个人便会被扯得四分五裂。   沈牧亭盯着好奇地看了一圈,楚陵没有他这样异禀的能力,能活下来已经是一种奇迹了。   “啧啧——”沈牧亭靠在月烛溟的胸口上,幽幽道:“看着就好痛。”   那细细的锁链在他身体里二十七年之久,每动一下,那都是一种疼。   楚陵时时刻刻地带着这种疼活了二十七年。   “金铃里有什么?”洛无尘不信楚陵身上只有这么一枚金铃。   “有所谓的罪孽。”具体有什么,楚陵也不知道,但却不敢轻易动这金铃。   当初让邵雪月接近洛无尘,楚陵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的,没办法,洛寒衣对他这金铃没有分毫办法。   澹台漭不由得走过去,轻轻搂着洛无尘,洛无尘经历过千刀万剐之刑,那种痛他真的无法感受,澹台漭这辈子受伤不多,却也不少,但也无法体会洛无尘经历的那种痛。   这种钝钝的痛,与楚陵而言,其实已经麻木了,毕竟已经死死缠住了他的骨骼。   人会长大,金铃跟锁链却不会,所以,楚陵注定这辈子都无法习武。   他羡慕别人拥有一具正常的身躯,更羡慕别人能自由自在的,而他——生来就体无完肤,被囚于囚牢。 第97章   沈牧亭点头,“你就谩现在, 知道了么?”楚陵的眼中有嘲讽,却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沈牧亭点头,“你就没想过把它取下来?”   楚陵看向洛无尘,“洛神医, 我这锁链,能取?”   洛无尘摇了摇头,锁链能取,却不能保证楚陵还能活命。   楚陵眼中嘲讽更甚。   “其实这鲲赤蛇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它的来处,”楚陵正色道:“想必,它的主人,你们也应当知道了。”   “荙楚大公主, 苏荷。”洛无尘补充道。   “不错。”楚陵便将苏荷究竟是如何当上圣女的说了一通, 毕竟苏荷是荙楚皇帝的第一个女儿。   可是众人在听到, 荙楚居然用一个方才学会走路的幼儿送去应门禁地, 去学习所谓的应门功法时便齐齐眉头紧皱了起来。   荙楚皇族的名声在各国那都是有口有碑的,怎么也想不到, 荙楚对待自己的孩子竟能这么心狠,所有的一切尽皆为了荙楚皇帝能够长生。   澹台漭听得捏紧了拳头,他觉得宋皇室就已经很残忍暴戾了,却没想到, 荙楚更甚。   “所以,你们荙楚就是蒙着这样一层面纱?”   虐杀孩童,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长生。   沈牧亭却是言笑晏晏,好似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可沈牧亭不是知道这一切, 而是见过更残忍的。荙楚的一切做法, 在他眼里便也算不上最残忍了。   洛无尘轻轻拍了拍澹台漭的手, 示意他别生气。   “那这一切,跟无尘又有什么关系?”澹台漭最想知道这一点,如果苏荷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人,其心智跟思想,根本就不能用常人的方式揣测,她看洛无尘的眼神,再联合今日所知之事,实在让他不得不多想。   “沈牧亭救了洛无尘,他体内便有沈牧亭身体里所谓的长生劫,倘若他们得不到沈牧亭呢?”楚陵一语道破,这事儿只有沈牧亭自己知道,他视线危险地眯了一下,看向楚陵。   “你说你体内没有长生劫,”楚陵看向沈牧亭,“不若你问问洛无尘,你现今的能力,跟拥有长生劫有何不同之处?荙楚得不到你,就不能退而求其次吗?”   而洛无尘——就是那个其次。   众人的视线都看向了楚陵,就连邵雪月也凝重地看向楚陵。   这一层邵雪月不是没有想过,洛寒衣找沈牧亭的事,虽然闹得不是特别大,可终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消息私下里在大盛与霁国都已经传遍了,荙楚不知道才不正常。   所以,荙楚的目的,就是为了威慑霁国,逼沈牧亭出来吗?   邵雪月转头看向洛无尘跟沈牧亭,这两人现今是真的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他们会如何做?   凭邵雪月对洛无尘的了解,他不会为了保全自己,置沈牧亭于不顾,更不会出卖沈牧亭。   洛无尘,你会怎么做?   “事情还不到没有回旋余地的地步。”洛无尘轻轻开口,他看向沈牧亭,道:“只是不知沈王君与战王爷,准备可算充足?”   “他荙楚能准备,我大盛九年时间,准备还不够充分的么?”沈牧亭姿态慵懒,那双狐狸眼里尽是随性,可洛无尘看出来了,那双慵懒的狐狸眼里所盛的杀意究竟有多浓。   有了沈牧亭的态度,洛无尘便放松了不少。   沈牧亭像是看出了洛无尘所想,他道:“届时若有必要,我不会牵连你们霁国,”洛无尘正打算说点什么,就听沈牧亭补充道:“顶多牵扯上你。”   毕竟洛无尘现今为诱饵,想要将洛无尘完全撇除在外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洛无尘要活命,而他沈牧亭是唯一能救他的人,只要跟他扯上了关系,这件事里想要置身事外,几乎是不可能的。   而且……   沈牧亭看着洛无尘的眼睫微深,嘴角勾着一个略微讳莫的笑,他忽然朝洛无尘勾了勾手指。   洛无尘不解地看着他,欺身过去,沈牧亭在他耳边小声道:“我给你要药膏,效果如何?”   沈牧亭自己的自愈能力是极为强大的,从来没用过药膏,那是月烛溟怕他有点儿什么准备的上好膏药,他用不上,便就送给了洛无尘。   洛无尘闻言抬起眼睫,眼神平静,却不由得红了耳垂。   月烛溟距离他这样近,自然听见了沈牧亭这话,不由将人抱了回来。   洛无尘不说话,就看着沈牧亭在月烛溟怀里笑了起来。   赤雪耳朵特别尖,闻言直接问出口了,“什么药膏?”   房间里一时间特别寂静,澹台漭立即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去,赤雪惊惧地拍着翅膀后跳了一步,然后一边嚷着「炖鸟了」一边跑了。   鲲赤蛇被晾在地上,翻着肚子装死。   沈牧亭从月烛溟身上站起来,伸手两根手指把鲲赤蛇捻了起来,鲲赤蛇干脆吐出蛇信,表演了一通什么叫吊死的蛇。   “把它关起来。”沈牧亭凉凉开口,“这蛇灵性得很,既然苏荷敢把它放出来,那咱们就好好跟她玩儿玩儿。”   沈牧亭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可其语境,所有人都听出了里面那种带着几分默然的杀意。   楚陵理好了自己的衣衫,浅笑出声:“那便有劳沈王君了。”   沈牧亭看着楚陵这模样,微笑道:“你的账,我们还没算清。”   “无妨。”楚陵无所谓地道:“事成之后,但凭王君处置。”   沈牧亭觉得现在的楚陵比九年前愈加成熟,五官轮廓也更为分明,浑身气质也是沉着内敛得很,饶是这样,沈牧亭可忘不了楚陵这张脸。   他上前几步,伸手轻轻拂过楚陵的脖子,“愿你不悔。”   洛无尘站在一旁,面上具是不动声色。   不论沈牧亭要如何对付楚陵,现今下结论都为时尚早,更何况,楚陵对随云有多重要,他心知肚明。   沈牧亭跟月烛溟走了,洛无尘也有些乏了,他坐了回去,看着楚陵道:“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大人此话何意?”楚陵佯装不懂。   “随云。”洛无尘直直地说出了江随云的名字,楚陵跟江随云的纠葛已经有了许多年,这层关系,洛无尘在楚陵身上看到的只有不深不浅,实在看不出他对江随云究竟有多上心。   如果他真的回荙楚洗清了那莫须有的满身罪孽,他跟江随云,又将如何?   楚陵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抬眼看向洛无尘,嘴角随后绽开了一个笑,便就这样离开了。   洛无尘不是很懂那这笑里究竟隐藏了多少种情绪,可最多的洛无尘看明白了。   ——是无奈。   “无尘……”澹台漭站在洛无尘身边,楚陵跟江随云会如何他不关心,现在他最关心的,便是洛无尘。   为什么他总爱把自己放在最前面,你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吗?   可转念一想,洛无尘就算不这么做,沈牧亭也会将他推上去,他欠了沈牧亭一条命。   “我无碍。”洛无尘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这条路,就算他想避也是避不了的。   翌日,洛无尘进宫,跟几位大臣带着楚荀跟苏荷游玩京都各处,参观霁国的风土人情,澹台漭一直跟在洛无尘身侧,蓼实带着人护送。   路上,苏荷表现得对所有东西都极为好奇,小到糖人,大到锣鼓,她全都试了一遍。   楚荀微笑着看向前方的苏荷,苏荷的小乖昨晚一直没有回来,他便转头看向洛无尘,笑道“我这位妹妹从小便这样,只要出了宫,对所有的东西都抱有极大的好奇心。”   “苏荷公主这样甚好,你们荙楚国风倒是名不虚传。”洛无尘言笑晏晏。   楚荀听着洛无尘这话,脸上的笑更开了,回道:“你们霁国复国后,风土情人倒是多了许多变化。”   “怎么?殿下曾经来过我霁国么?”洛无尘状似无意地问,楚荀却听得脸色微变,可他却不动声色地掩饰了下去,道:“诸国谁人不知霁国素来有风月之国的美称呢?”   楚荀这话暗指霁国亡国十四年,霁国虽复,却国风不在,现今这京都混杂地也有前朝雍国的百姓。   众所周知雍国百姓与霁国遗民水火不容,诸国皆以为雍国会灭于自己的残暴之手。   雍国灭是灭了,霁国却复了。   这一点,楚荀觉得自己还是相当欣赏洛无尘的,复国这么大的事,他却能在一年内做到,并且做得密不透风,乃至于各国收到消息的时候,霁国已复。   楚荀看向洛无尘的视线颇深,觉得洛无尘的手段当真高明得很。   消息真假混杂,很成功地让他们信了假的那消息。   现今荙楚驻兵边疆,除了边疆守卫,洛无尘竟是分毫动作没有。   他在想什么呢?   荙楚知道沈牧亭来了霁国他们才决定来使恭贺的,洛无尘何以如此沉得住气呢?   他就不怕荙楚直接一声令下,攻打他霁国吗?还是……他们跟沈牧亭已经有了某些计划?   楚荀不确定。   霁国朝臣对不曾露出对他们此举的惧怕之心,这让楚荀也很摸不准洛无尘在想什么。 第98章   一天的游汀   现今, 明显是荙楚占据上风,威慑他国,洛无尘何以还能用这种姿态与自己争锋相对?   一天的游玩下来, 楚荀是不曾在洛无尘这儿探到什么消息, 可洛无尘却将楚荀跟苏荷公主的目的探了个七七八八。   晚宴的时候, 楚荀终于问及了楚陵。   洛无尘看了江随云一眼,却见江随云半分反应没有,洛无尘代为答道:“楚公子乃你荙楚之人,太子殿下何以问我等?”   洛无尘始终言笑晏晏,楚荀微笑道:“本殿不过听闻楚陵在霁国为官,却不曾见他,好奇罢了, 国师大人不必如此警戒, 荙楚此次前来, 不过是为祝贺新帝登基, 且有两国交好为盟之意。”   洛无尘还不曾开口,就听澹台卓道:“那荙楚的诚意还真「真诚」啊, 如何?怕我霁国不答应?”   澹台卓本就为武将,说话向来直言快语,这话朝中文臣说不出口,那便只能为武将, 朝中武将尽皆为澹台卓马首是瞻,他不言,其他人便畏首畏尾,难言。   苏荷看着澹台卓笑出了声,“镇国侯言重了, 荙楚驻兵不过是想将楚陵抓回去, 不知你们是否知晓,楚陵乃荙楚罪人,终归是要被我们带回去的,还望……”苏荷看向江随云,“霁帝放人。”   洛无尘轻轻碰了碰酒盏,他不曾喝酒,明黄的灯光下,让他那张微笑的脸多了几分春意。   苏荷转头朝洛无尘看了过去,澹台漭现今为小世子,坐在澹台卓下首,对斜对面就是洛无尘。   只见洛无尘微笑道:“苏荷公主怕不是对我们霁国有什么误解,霁国不曾扣留楚陵,何来放人一说?”   苏荷浅笑着微眯了一下眼睫,单手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洛无尘。   宫宴上大有一种风雨欲来之势。   殿中一时间安静非常,江随云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正准备开口,就听洛无尘不轻不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果两位此次前来为恭贺,我霁国受领,若是来要楚陵,两位怕是要失望而归了。”   洛无尘这话已然说得很明显了,他不会交出楚陵。   江随云方才还有几分挣扎,楚陵,他到底是交?还是不交?   私心里,他不想把楚陵交出去,可大局上,楚陵,他是得交出去的。   毕竟霁国兵力不如荙楚,可现今沈牧亭又在洛无尘府上,沈牧亭究竟是个什么态度,洛无尘曾有说与他听……   “皇上,你说呢?”楚荀把视线对上了江随云,江随云笑道:“朕的皇兄已然言明,不知太子殿下,还想要朕说什么呢?朕皇兄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   洛无尘转头看向江随云。   朝中许多人都担心他洛无尘会顶替江随云为帝,可江随云不论什么事都事事站在他这一边,不顾朝中群臣的眼光。   这是江随云对他的信任,也或许是亏欠。   洛无尘嘴角勾着一抹微笑,他寄厚望于随云,却从未想过是否为随云所要、所想。   他们都不愿做这一代帝王,可箭已钉木,焉有反悔重来之理。   楚荀不再说话了。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洛无尘功高震主,朝中诸多大臣都对洛无尘防备有加,生怕洛无尘灭了江随云,取而代之。   楚荀的视线在宴会中流连了一圈,嘴角始终勾着若有似无的笑。   苏荷公主满不在乎地把玩着一只酒杯,视线一直落在洛无尘身上不曾离开。   随后的气氛,还是以楚荀退后一步,气氛才得以缓和。   散宴后,澹台漭紧紧跟在洛无尘身边,苏荷看洛无尘的视线,让他觉得太危险了。   “怎么了?”洛无尘不是感觉不到澹台漭的紧张,可荙楚的来意并未完全说明,楚陵本就不是他霁国人,现今也已经不为官,也早已离开了国师府,行踪不定,饶是洛无尘想找楚陵,都未必能找得到。   而此时,某一处偏僻破院里。   沈牧亭跟月烛溟还有仇轩伏琴早已等候于此。   惨白的月色下,破院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   沈牧亭未曾回头,只道:“你来了。”   来人足间铃声清脆,楚陵褪去了那一身红衣,换为了月白色,他轻轻「嗯」了一声。   空气良久寂静。   沈牧亭不见半分焦急之色,九年前,他沈牧亭独身一人入险境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而今又何惧一个楚陵?   “你说话算话?”最后还是楚陵沉不住气,他也不再需要沉气,从他找上洛无尘开始,他便处于下风了。   沈牧亭这才轻轻转眼,“我沈牧亭何时说话不算话过?”   对此,楚陵是怀疑态度,他沈牧亭说话算话,是看人。楚陵与他本就有恩怨在先,要说沈牧亭现今利用完他,然后把他丢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可楚陵——愿意赌一把。   沈牧亭与洛无尘站在一条线上,洛无尘与他站在一条线上,不论他跟沈牧亭有过什么前尘恩怨,这个节骨眼上,沈牧亭需要他,那他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人。   “我答应你。”   沈牧亭听得他这话,轻轻笑出了声,“楚陵,你该不会,还在用荙楚五皇子的身份与我说话吧。”如果是这样,那也太不自量力了一点。   “并无,在下乃是以楚陵之名。”   沈牧亭挑眉看他。   楚陵一身月白长袍,就连那张扬的额饰都已褪去,比起平日里,少了几分张扬,却多了几分清淡素净,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沈牧亭承认,就算时隔多年,沈牧亭也觉得,楚陵是他见过的人里,将妖娆跟轻尘素净,结合得最好的一个人。   “那便如此说好了,事成之后,我们的账再慢慢算。”   楚陵闭了闭眼,“不牵扯旁人便好,告辞。”   沈牧亭微微颔首。   月烛溟轻轻搂了搂沈牧亭的腰,“他此次回去,你觉得活下来的几率几何?”   “这就得看他的命了。”沈牧亭微笑道,“阿溟,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   可楚陵是他们入得荙楚唯一的线,现今荙楚主动对他们打开了一条豁口,沈牧亭语气幽幽,“我等这一天等了九年之久,阿溟,你觉得我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荙楚加诸在他身上的,他可要一一讨回来。   他沈牧亭,向来不是吃了亏暗自咽的性子。   月烛溟叹息了一声,他又如何不明白呢,沈牧亭向来自诩心狠手辣,可到底心里如何,还有人比他月烛溟更了解吗?   月烛溟亲了亲沈牧亭的唇,“依你。”   所有事他都依着沈牧亭,因为他知道,沈牧亭有分寸。   惨白的月光下,沈牧亭就看着月烛溟笑眯了眼睛。   旁边的伏琴跟仇轩:两人纷纷别开头。   国师府。   洛无尘跟澹台漭回去了,赤雪不知道怎么的又把鲲赤蛇叼了回来,正在玩儿你逃我追,洛寒衣就在旁边一脸厌恶地看着。   他很讨厌鲲赤蛇,哪怕这蛇很有灵性,哪怕它身有无价之宝,已然让洛寒衣无比厌恶。   夜绍溟自然是知晓这一点的,拍了拍洛寒衣的肩,“无尘留着它有用。”   “我自然知道有用,否则那小子会留着这么一条黑蛇?”洛寒衣微微抿着唇,很想赤雪把它眼睛啄瞎算了。   不一会儿,洛无尘他们回来,就见得府中这番景象,鲲赤蛇看见洛无尘进来,像是遇见了救星似的吐着蛇信朝洛无尘游了过来。   赤雪:鲲赤蛇乖乖趴在洛无尘面前,洛无尘蹲/下身。看着鲲赤蛇道:“今日我见了你的主人,你主人半分没有提及你,鲲赤,你主人不要你了。”   洛无尘现在的语气就像是在骗小孩,可洛无尘也没有办法,他得用鲲赤蛇去试探苏荷公主究竟有怎么样的能力。   鲲赤蛇歪了歪头,金色竖瞳忽然放大,张了张嘴,蛇信吊在嘴外面,随后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洛无尘看得它这阵仗,活像要炸,不过他也没有多离鲲赤蛇。   不管它再有灵,到底也只是一条蛇,智力比不得人智。   鲲赤蛇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似的,忽然纵身弹跳而起,直袭洛无尘后背。   澹台漭在它蹦起来后猛地伸手准确无误地捏住它的七寸,鲲赤蛇的身躯扭打缠绕上了澹台漭的手臂。   “小东西,气性不小。”洛无尘微笑开口。   苏荷公主虽然表面表现得不怎么在乎失踪的鲲赤蛇,可到底这东西是她的,且极为珍贵,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还当真能稳得住?   这局势,总得有人要打破的。   洛无尘还没想好应当如何做,赤雪忽地一嘴上去,直接将鲲赤蛇的眼珠子啄了出来。   鲲赤蛇蛇信吐得笔直,赤雪邀功似的把它的眼珠吐在地上,下一步就想用嘴去掰断鲲赤蛇的毒牙。   洛无尘立即喊住了它,赤雪不解地回头。   洛无尘:……   “够了。”他淡淡说了一声,鲲赤蛇在澹台漭手上扭曲成结,使命挣扎,洛无尘这才看到,原来鲲赤蛇的血,竟然是金色的。   之前他看到的那个金色,他还以为是鲲赤蛇身上的金色暗纹。   洛无尘见鲲赤蛇想要极力去咬澹台漭,他伸出手指,动作极快地点了一下鲲赤蛇的额头,鲲赤蛇立即定住不动了。   “别想伤我的人。”   这话让澹台漭听得耳朵一热,洛无尘从来不曾说过他澹台漭是他洛无尘的,今日这大庭广众的一言,让他胸口热得不行,乃至于视线都变得灼热起来。   洛无尘感觉到了这股视线,不解地看向澹台漭。   澹台漭一手握蛇,一手拉住洛无尘的手腕,忽然道:“我想娶你,无尘。” 第99章   而今,澹台漭又是一声「娶你」……   洛无尘还没说话,洛寒衣忽然不依了。   他挣开夜绍溟, 忽地朝澹台漭走了过去,“娶我家无尘, 聘礼你给得起吗?”   澹台漭:开口就是这么扎心的一句话,澹台漭看着洛无尘,轻轻拽着他的袖子,那张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委屈。   “给不起还想娶我家小崽子,你做梦呢你。”洛寒衣嘴上不饶人。   “寒衣——”夜绍溟无奈地喊了一声,很想说这是无尘的决定,他们无权干涉, 可他真要这么说了, 洛寒衣铁定不依。   “怎么?你想求情啊?”洛寒衣双手抱胸, 斜睨着夜绍溟。   洛无尘:……   “我们回屋说。”洛无尘拉住澹台漭就回房, 洛寒衣在后面看得抿紧了唇。   夜绍溟走过去,轻轻搂住他的肩,“你都同意他俩在一起了,何以现在反对?”   洛寒衣却不说话了。   不是他反对,他总觉得澹台漭不靠谱,现今他虽时时守在洛无尘身边, 可现今提这茬,未免打草惊蛇。   楚荀此行的目的是沈牧亭不言而喻,可如果他们得不到沈牧亭,视线必然落在洛无尘身上, 如果他们得不到洛无尘呢?不是会朝澹台一家下手。   现今楚荀对洛无尘跟澹台漭的关系知晓得并不多, 他不能让洛无尘的软肋摆在明面上来。   洛寒衣是有点伤心夜绍溟在这一刻都不懂他的。   紧接着就听夜绍溟道:“我知道你的顾虑, 可纸包不住火,你能想到这一点,难道无尘还会想不到吗?”   洛寒衣抿着唇,不语。   房里。   洛无尘端端坐在桌前,给自己跟澹台漭倒了一杯茶水,问他:“你就不怕?”   “你以为我们会怕吗?”他会想不到吗?   前几日他们在马车外说的话,洛无尘会没听见吗?   澹台漭是不信的,他爹的嗓门惯来很大,回来后洛无尘却绝口不提,现今那个苏荷公主看洛无尘的视线让他颇有种虎视眈眈的感觉,让他非常不安,好似,唯一的办法,便是让洛无尘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了。   洛无尘淡然品茶,似在思虑。   澹台漭在他侧位坐下,“你顾虑的我都懂。”澹台漭缓缓攥紧了拳头,“可我不能把你一人放在最前,而我只能在你身后。”   洛无尘的动作一顿,忽然偏头看他,“我为首,你为我断后,如何?你不愿?”   澹台漭怎么可能不愿。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洛无尘的意思,现今不成亲,打草惊蛇为一。   可转念一想,他在洛无尘身后为他清楚后患,护他一路前行,有何不可?   澹台漭伸手轻轻握住洛无尘放在桌子上的手,“可你累。”   “有你在,自然不累。”洛无尘笑得轻巧淡然,好似所有的一切,都已在他掌控之中。   “所以,你可要应承于我?”澹台漭的语气带上了几分软弱,这种软弱只对洛无尘一人。   洛无尘却笑弯了眼睫,“小将军,应承你也不是不可,可你……”洛无尘眼睫轻转,“你能给得起聘礼吗?”   “镇国侯府的一切都给你,实在不够,再以我为聘。”澹台漭说的自己脸红,道:“望你不弃。”   这话说得洛无尘愣了一下,很快洛无尘便笑出了声,“小将军,你这是打算把自己卖给我么?”   “也不是不可,就看无尘你,要不要了。”澹台漭这话说的踌躇,随后他抬起眼睫,那双丹凤眼里满是深情,“如果可以,愿以性命相聘。”   “我要你的命作甚?”洛无尘浅笑出声,“小将军,穷也不至于出卖自己。”   这话被洛无尘这么肆无忌惮地说出来,澹台漭一下就想到了自己以前花钱的样子,他找不到话说,生怕洛无尘忽然给他翻起旧账来,他解释不清。   “好了,这件事之后再说,近些天你可有看到楚陵?”洛无尘回归正题。   “不曾。”澹台漭也奇怪,楚陵近些天去哪儿了。   而另一边,林柚迅速将鲲赤蛇的眼珠子送到了楚荀跟苏荷住的别院中。   苏荷看到那颗金色的眼珠时,整个人都气得发抖,鲲赤蛇她珍惜豢养了那么多年,现今被洛无尘挖掉了一只眼珠。   楚荀的脸色也很不好看,鲲赤蛇几乎浑身是毒,且浸染力极强,常人难以靠近半分,就算隔着布匹,毒性也极易渗透到人体。   苏荷捧着那颗眼珠子,整个人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她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句:“洛——无——尘——”   当天晚上,苏荷便只身一人潜入了国师府。   国师府里立即响起了一道若有似无地箫声。   鲲赤蛇在赤雪的笼子里忽然就像发了狂似的要去咬赤雪,赤雪死死地摁着它,不让它起身半寸。   紧接着,鲲赤蛇身上张牙舞爪地出现了一些细细的藤,那些藤吓得赤雪立即松了爪子,嘴里嚷着:“妖怪啊,成精了,吃鸟了。”   就连洛无尘养的那些蛊虫也不安地苏醒了过来。   国师府里顿时乱做了一团。   沈牧亭他们听得这窸窸窣窣地声响,立即醒了过来。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土腥味,这味道沈牧亭熟悉得很,他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披上外衣打开了房门,便见院中聚集了大片的小虫子。   这边洛无尘早有准备,他坐在屋里,正在跟澹台漭对弈,不得不说,澹台漭的棋艺真的不堪入目,整个晚上,他就没有走过十手。   现今闻得那一声箫声,洛无尘抬眸看向澹台漭,“来了。”   澹台漭立即竖着耳朵聆听门外动静,待听得那窸窸窣窣的声响时,澹台漭紧紧拧着眉。   洛无尘伸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笑看向神色紧张的澹台漭,“如何?”   澹台漭看向洛无尘,“还好,动静不大,想必只有一人。”“鲲赤蛇是苏荷的,传言荙楚现今只余这么一条,她偷偷将鲲赤蛇放进我国师府,就算驻军于我霁国边界,到底他们人在我霁国内,何以还敢大张旗鼓?”   她只能偷偷来。   “我去会会他。”澹台漭说完就要起身,洛无尘却伸手拉住了他,“别急,赤雪很久没吃东西了。”   自从洛无尘将身上的蛊巢取下,赤雪便成日以素果腹,不动的虫子它又不吃,现今有了这么多东西可以吃,赤雪还会安静呆着吗?   这边赤雪被鲲赤蛇身上的触须吓了一跳之后,立即用嘴将吓它的鲲赤蛇啄了个半死。 第100章   啄完鲲赤蛇, 赤雪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当即叼着鲲赤蛇翅膀一扬,就见国师府的院子里汇聚了一大片小虫子, 那些小虫子密密麻麻铺陈在整个国师府, 金色的瞳眸里当即扬起了兴奋之色。   鲲赤蛇从赤雪的嘴上掉落在地上。   院墙之上, 苏荷看见自己极为心爱的小蛇竟然被一只大鸟就这么无情地扔在地上,当即怒火中烧,可是在看到鲲赤蛇浑身是伤的时候,苏荷当即大喝了一声:“小乖——”   赤雪已经兴奋地跑进了虫堆,不论是爪子还是嘴上都是那些小虫子,它们身负甲壳,赤雪便啄开壳子叼里面的肉吃。   这一幕看得苏荷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些虫子的甲壳坚硬无比, 这鸟竟然能啄开它们的壳?   苏荷抿紧了唇, 旋即竖横箫于唇, 箫声瞬间变得尖利无比,那些虫子像是疯魔了般迅速往赤雪身上爬。   沈牧亭挑窗看向院中场景, 就见赤雪那只大鸟不仅不怕这些虫子,居然还活像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凶残地撕扯着虫子的甲壳。   自从沈牧亭进了国师府,这只鸟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只会偶尔追着邵雪月跑, 从不曾露出这样凶残的一面。   这些虫子怕火他是知道的,可洛无尘放一只鸟出来对付这些成千上万的虫子究竟是何居心呢?   月烛溟立于沈牧亭身后,微眯了一下视线。这些虫子他眼熟得很,多年前, 他们也曾造访过他的战王府, 他一直以为, 这些虫子应当已经绝种了。   “阿溟,你说,洛无尘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月烛溟不说话,而是视线盯着洛无尘所住院落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后,月烛溟道:“我们该回去了。”   沈牧亭忽然回头看他,嘴角勾着一抹清浅的笑,“是啊,是该回去了。”   沈牧亭的手指勾着月烛溟垂在胸前的一缕发,眸光渐渐变得幽深了起来。   而另一边。   洛无尘估计赤雪可能吃得差不多了,见对面的澹台漭神情紧张得不行,忽然站了起来,略微轻佻地勾起澹台漭的下巴,俯身在他唇上印上一吻,安抚道:“无需紧张。”   澹台漭被洛无尘这一招弄得有些无措,耳垂渐渐红了起来,却也知道,现今并不是时机,他拽着洛无尘的手腕别开头,略微无奈地道:“别闹。”   洛无尘浅笑出声,“苏荷固然为圣女,到底没有实权,就算来了国师府,她也注定讨不着什么好。”   洛无尘等的就是这一刻,否则他岂能有机会呢?   只不过,他没想到楚荀竟然这么沉不住气;也没想到,居然真的会派苏荷亲自来。   究竟是在荙楚的圣女崇高地位让他们忘记了,这里并非荙楚,而是霁国。   就算她是荙楚圣女又如何?来者终究是客,非主。   洛无尘的那双眼睫虽然在笑,可依旧是浅笑浮于表面,眸间冷意渐深。   澹台漭心中的不安渐渐加重,握着洛无尘手腕的手也不由地紧了几分。   “走吧!”洛无尘知晓澹台漭不会放任他一人出去,主动邀请他。   澹台漭时常以为洛无尘是把他撇在事外的,让澹台漭时常以为自己毫无用处,可洛无尘从来不曾这样想过,他只是觉得——杀鸡焉用牛刀。   洛无尘与澹台漭相携出门,鲲赤蛇已经被淹没在了虫潮里,箫声已然变得婉转,洛无尘便见那些虫子像是听到某种命令般,开始托起鲲赤蛇,想要将它运往苏荷那边。   洛无尘是懂音律的,苏荷这段时间吹奏的曲子,洛无尘基本摸了个七七八八。   那曲带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诡异感。   洛无尘让澹台漭为他取了琴来,他盘膝坐在门前,轻轻拨了拨琴弦,挑眼看向院墙之上的苏荷,浅笑道:“苏荷公主,深夜带着这么多「客」造访我国师府,怕是有欠妥当吧。”   苏荷现在简直恨死了赤雪,这鸟的羽毛像是自己的皮肤似的紧紧贴在身上,那些虫子竟然半寸钻不进去,它像是拥有金刚不坏之身,那张讨厌的喙也堪比刀枪剑戟。   苏荷音律未停,腾不出空来回答洛无尘,只得箫声渐急。   洛无尘素手覆于琴弦之上,转头问澹台漭:“阿漭,你想听什么曲子?”   澹台漭抿着唇,可见洛无尘如此风轻云淡,便将心头那股不安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   “那便让你听听我新学的一首曲子。”洛无尘话闭,淡然波动琴弦。   那琴声悠悠,分毫不似苏荷的箫声般急躁,反倒有种抚平人心的悠闲之感。   院中原本急躁的虫潮攻击渐渐弱了下来,苏荷眉目一凛,箫声又急。   洛无尘始终淡然,甚至闭眼去感受自己的琴音。   这箱沈牧亭听得这渐歇的动静,又闻琴音,忽然转头看向月烛溟,感叹道:“你说,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学琴呢?”   沈牧亭不会弹琴,月烛溟是会的,但是当初他们那时,根本就没想到以音御兽这一诡异之法。   沈牧亭是知晓的,毕竟,他也不是没见过这种事。   国师府的动静很小,除了那急急箫声与幽幽琴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邵雪月在发现第一只虫子的时候便组织国师府的人藏了起来,都还未来得及去通知洛无尘,闻得这悠悠琴声,邵雪月忽然发现,这大半年来洛无尘都在养伤,这闲暇安逸的日子让他差点忘了洛无尘的本色。   白芍担忧地看着众人,又看向邵雪月,屡次欲言又止。   邵雪月见他担忧,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道:“无需担心,洛无尘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   白芍自然知道,可是外面的情况他分毫不知,不担心才怪。可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不可能刨根问题,只得抿唇点了点头。   琴声跟箫声无形地碰撞着,虫潮渐渐萎靡,任由苏荷的箫声再怎么急躁,那些虫子都不曾再站起来。   赤雪一口一只虫子,不啄壳了,就这么叼在嘴里,伸长了脖子,金色竖瞳看向院墙上的苏荷,眸间全是鄙夷之色。   苏荷何曾被一只畜生如此看待过,她向来是被人捧在掌心,就连她父皇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   就在苏荷打算改变曲音时,洛无尘忽然住了琴音,挑眼看向她,“苏荷公主,院墙风寒,不如进府一叙?”   苏荷的箫声断了一截,气再难续。而虫潮之下,鲲赤蛇已经被那些虫子咬得面目全非。   苏荷视线幽幽地看向洛无尘,楚荀说了,不论洛无尘说什么,都不要进国师府,洛无尘这人声名在外,绝非浪得虚名。   可是,小乖是陪了她最久的「人」,没有小乖,就没有如今活着的苏荷公主。   鲲赤蛇几乎只剩半口气了,只剩下一只眼睛的它,视线求救般地看向苏荷。   苏荷咬紧银牙,半晌没动。   赤雪视线挑衅地看着苏荷,见她的视线落在奄奄一息的鲲赤蛇身上,忽然转身,一爪子踩在鲲赤蛇身上,姿态高傲又威胁地看着苏荷。   苏荷的拳头死死攥紧,半晌之后松开,旋即从院墙之上跳了下来。   赤雪见她走过来,非常识趣地把鲲赤蛇叼了起来,好似苏荷要是有什么不轨之为,便直接将鲲赤蛇一口咬成两截。   洛无尘朝赤雪投去一个赞赏的视线,觉得赤雪当真是聪明,却也从苏荷此举,推测出鲲赤蛇在苏荷心目中的地位。   “你要如何?”苏荷的声音里带上了几许哭腔,活像洛无尘如何欺负了她。 第101章   谁都知……   洛无尘起身, 把琴递给一旁的澹台漭,挑眼看向苏荷:“这小蛇是苏荷公主的?”   谁都知道洛无尘是明知故问,苏荷自然也知道, 可是她却不能挑明。   苏荷心疼地看了一眼鲲赤蛇, 未言。   她既不能说鲲赤蛇不是她的, 却也不能说鲲赤蛇是她的。   苏荷这才反应过来,他皇兄说的那句「千万不要贸然进入国师府」这话为何意了。   国师府这一趟她进来了,怕是很难再出去。   小乖在赤雪嘴上扭了扭身子,见苏荷未动,剩下的那只眼睛变得暗淡。   鲲赤蛇虽然不如霜燧鸟那般有灵会人言,到底珍稀,且懂人语, 若是可以, 洛无尘并不想伤害鲲赤蛇, 可若是不得已, 他也不会留下丝毫祸患。   鲲赤蛇只要养好了,是非常忠心的。   苏荷久久未言, 最后才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小乖。”   洛无尘这才知晓鲲赤蛇的名字。他偏头朝赤雪看了过去,赤雪正在用爪子薅小乖,让它别在它嘴上扭来扭去的。   “赤雪!”洛无尘喊了一声, 赤雪立即站定,迈着僵硬的步子朝洛无尘走了过来。   洛无尘这样的语气赤雪听了太多遍,基本都是以自己「绝粮」告终。   洛无尘看着赤雪现在这样就想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威胁它要炖了它的话, 让它从小听到大, 让赤雪现今都保持着对他这话本能的惧怕。   而洛无尘也确实笑了。   苏荷看着洛无尘脸上那轻描淡写的笑, 心头微微提起,再次问道:“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小乖。”   “公主,不如借一步说话。”洛无尘姿态从容,微微颔首,一身白衣轻尘,迎着夜色,明明看起来如此温润的一个人。   可此刻在苏荷看来,他的背后仿若盛着地狱之光,下一秒就会化身修罗将她拖进地狱。   苏荷抿紧了唇,垂在身侧的手也微微攥紧,抬眸看向院中狼藉。   小虫子死了很多很多,其余的却是半分不动,她深吸一口气,道:“烦请国师大人领路。”   洛无尘微微挑眉,他也没想到苏荷竟然在此时如此沉着冷静。   他转头跟澹台漭对视了一眼,这才迈步往正厅而行。   而另一边,邵雪月听得外面的动静已经停了,安抚地拍了拍白芍的背,“我去看看,”随后他对国师府的其他人说:“你们护好他。”   国师府的人尽皆是听风楼的人,多少都会武,只有白芍不会。   白芍担忧地看着邵雪月,想要说点什么,却张了张嘴,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邵雪月开门出去,外面寂静,只有天际一轮弯月散发着惨白的光。   院中安静得异常,除去方才那一阵骚乱,竟是什么也听不见。   邵雪月稍稍沉了沉心,快步往正厅而行。   此时的洛无尘已经将苏荷领到了正厅,以客礼待之。   洛无尘坐于主位,下人奉上茶盏,洛无尘端起轻轻抿了一口,就见澹台漭将手中琴朝旁边的矮桌上一放,浑身气势洪洪地坐在洛无尘侧边位上。   洛无尘知晓澹台漭看不惯苏荷,苏荷让他觉得危险,更让他觉得苏荷会对自己不利。   于此,洛无尘尽皆了然。   荙楚此行目的不纯乃是众所周知的。   “苏荷公主,不如说说,你来我国师府,究竟有何目的?”赤雪这才踩着悠闲又僵硬的步子从外面进来,然后把小乖扔在地上,视线危险地盯着小乖。   苏荷心疼得想要上前去,可是到最后,却硬生生地忍住了,狠心地不看小乖,转头看向洛无尘,答道:“不过是抱着两国交好的目的,国师这是何意?”   苏荷大抵是反应过来了,自知鲁莽,可她不能就这么留在国师府。   洛无尘看着她微微攥紧的拳头,却不自知,轻轻笑了起来,“两国交好自然是好的,可苏荷公主,当真是如此单纯的目的么?”   苏荷对于政事向来不关心,她为荙楚圣女,此生只为荙楚而生,一切利益皆以荙楚利益出发,不论是她,还是小乖。   这是她们的命。   苏荷转头看向小乖,小乖正以一种求救的目光看着她。苏荷狠了狠心,忽然笑了起来,“国师大人多虑了,倘若我们真要对你霁国不利,为何不在你们初初复国时便举兵来犯呢?”   洛无尘挑眉看她,没说信,也没说不信,信与不信,个人心中都有决断。   洛无尘放下茶盏,态度恣意,转头却又换了个话题,“那苏荷公主今夜为何以这样的姿势造访我国师府呢?”   洛无尘轻轻抬眸,眸光落在鲲赤蛇身上。   苏荷乍然失语,她最怕的便是洛无尘问及小乖,可是看现今洛无尘的姿态,怕是不问出个缘由来,这国师府,她就真的出不去了。   苏荷沉默了很久,也挣扎了很久,她很在乎小乖,可他们都是为荙楚而生,这是他们活着的使命。   苏荷不敢看小乖,只是微微抿紧了唇。   小乖来国师府的本意就是为了一探沈牧亭是否在国师府的虚实,他们对洛无尘原本就有所忌惮。   但却远远不到一种怕的地步,可现在,苏荷看着被她捧在手心里的小乖变成了如此模样,在荙楚高高在上的她,第一次生出了「怕」这种心理。   洛无尘低眉垂目,看似没有注意去看苏荷,可余光却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不由勾起了一个淡淡的轻笑。   洛无尘之名在外恶为多少?善又为多少?   人人皆道他一副病体活不长久,事实也确实如此,如果没有沈牧亭,确实没有现今活着的洛无尘。   可就算没有他洛无尘,他们便以为他霁国初复便能任由人拿捏么?   洛无尘挑眼看向澹台漭,澹台漭正以一种防备又嫌弃的姿态看着苏荷,察觉到洛无尘的视线后,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异常柔和。   苏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挣扎这得失。   她承认此次的做法欠缺考虑,也极不周全,可他们忌惮沈牧亭,除了她,再无适合的人,而且他为荙楚公主,就算出了事,也定然没有性命之虞。   楚荀便是料定这一点,才让苏荷走这一遭,苏荷不言,却不代表她不知晓其中利害。   想清楚这一点,苏荷忽然就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似的,微笑着看向洛无尘,“国师大人,小乖是本宫的宠兽,本宫又为荙楚圣女,小兽走失,本宫担心你觊觎鲲赤蛇,只身前来讨要,也不为过吧,”苏荷转头看向奄奄一息的小乖,看着它那满身伤痕,当真是心如刀绞,可却不得不摆出一副我不在乎的姿态来,继续道:“而事实证明,小乖确实在你国师府,想必你给我送来小乖的一只眼睛,也是为了让我来你国师府,不是么?”   最后一句「不是么」,苏荷尾音上挑,一股极为妖孽的气息从苏荷身上散发出来,让洛无尘有些诧异地挑起了眉。   他知晓苏荷不是什么善人,从楚陵那,他们也几乎将苏荷了解了个八/九,苏荷心性是亦正亦邪,非常不定,你可能极难猜测,她下一秒究竟在想什么。   洛无尘却轻笑出声,“那便是在下见识颇少了,竟不识得,这竟是鲲赤蛇。”   装无知么,谁不会呢。   澹台漭听得洛无尘这明显有些耍赖的语气,脸上露出了几分诧异。   不过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手指轻轻叩着琴弦,下一瞬,他指尖微松,琴弦发出了「铮」的一声轻响。   月光浮动,那声响在这乍然寂静的夜里极为清晰。   赤雪歪头看着澹台漭,眨了眨眼。   小乖已经动不了了,仅剩的半条命也几乎丢了一半。   它的毒对霜燧鸟不顶用,而现今更是动弹不得,可是那仅剩的一只眼里,射出了极为恶毒的视线。   苏荷感受到了,她跟鲲赤蛇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彼此之间什么动作,什么眼神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一人一兽都明白得很。   赤雪最先察觉到这一人一兽那不动声色的交流,爪子再次抬起,一爪子狠狠踩在鲲赤蛇的身上,鲲赤蛇整条蛇都被踩成了一条小扁担。   苏荷死死咬紧了唇,转头看向洛无尘,“国师大人,现今误会已然解开,不知国师大人,何时放行。”   苏荷在笑,可那笑出现在她脸上,到底过于虚假。   洛无尘视若无睹,道:“苏荷公主,夜已经深了,这更深露重的,恐伤及公主贵体,今夜,不若就在国师府委屈一晚。”   洛无尘说得客气,姿态却是强硬得紧。   澹台漭纵然不喜苏荷,可对于洛无尘此番决定,也知晓乃是以大局着想,只得拍了拍手,换来人将苏荷以客礼送去厢房。   临走前,苏荷想要带走小乖,洛无尘睁着眼睛说瞎话,道:“苏荷公主,现今鲲赤蛇受了伤,全靠赤雪帮忙照料,公主大可放心。”   苏荷现今心里只想爆出口,放心,放心个屁。   奈何这话碍于身份于教养,让她说不出口。   洛无尘,是不打算让她离开国师府了。   苏荷闻言,只得咬牙切齿地说一句:“那便——有劳国师了。”   “公主客气。”洛无尘微微颔首,目送苏荷被带走。   可能苏荷永远也想不到,洛无尘面上的客气,竟然是将她关进一间四面都是铁皮且密不透风的屋子。   这屋子是前段时间,沈牧亭着人连夜打造的,表面看着与其他房屋无异,其内却是如此构造。   厚重的铁门刚一关上,苏荷便发觉不对劲了,可等她想要出去,那铁门早已落锁,屋子里只能传来沉闷的拳打脚踢声。   作者有话说:   抱歉,断更挺久的,今天开始复更。   前段时间左手臂扭了,不能抬手臂,单手码字特别慢,初始的那几天更新的也不多,现在没啥问题了。   感谢一直追文的小可爱,这个月本文应该会完结,这是最后一个剧情了,届时番外会放作话。   万分感谢.jpg   鞠躬。 第102章   不远处站着洛无尘跟澹台漭,邵雪月微不可见的恕   邵雪月赶过来的时候, 便听见那沉闷的声响。   不远处站着洛无尘跟澹台漭,邵雪月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回想起来时的路上那一地虫尸, 朝两人走了过去,“解决了?”   洛无尘看着邵雪月轻笑,“解决了。”   邵雪月正想说点什么,澹台漭突然一个凌厉的视线扫了过去,往前一步站在他与洛无尘的中间,背对着他,朝洛无尘温柔道:“更深露重,国师大人,该歇息了。”   邵雪月:??   为什么他感觉, 澹台漭对他好似多了些敌意?   邵雪月的感觉没有错, 澹台漭确实对他有敌意。   先不说他是何身份, 苏荷公主来时, 邵雪月便第一时间把白芍掳走藏了起来,国师府尽皆听风楼的人, 这人竟然让所有人都藏了起来,徒留他们自己应对此番场景。   澹台漭的怒是不动声色的,直接弯腰将洛无尘打横抱起,斜睨了邵雪月一眼, 一言不发地从他面前离开。   邵雪月初始还很懵,可是细细思量之后,突然反应过来澹台漭在气恼他什么。   他忘了,洛无尘才是这国师府的主人, 更是皇上江随云的兄长, 他怎么能让整个国师府的人为了护着白芍而全部撤退?   可若是没有洛无尘的授意, 他能把国师府的人都调走吗?   邵雪月觉得自己很冤,奈何没处说。   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洛无尘跟澹台漭。   自从霁国复国,洛无尘便极为内敛,连带澹台漭的脾气都变好了,这让他忘了,澹台漭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邵雪月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头皮发麻,又想到了消失已久的楚陵,他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极为不好的预感。   房内。   澹台漭有些生气地把洛无尘丢在床上,这人现今身子大好,处事手法却比从前更为极端。   洛无尘被摔得轻哼了一声,不解地看向生气的澹台漭,轻轻喊了一声,“阿漭。”   洛无尘放柔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讨好。   他生得白,病好之后,脸色也不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一种莹润的白。   澹台漭却是不为所动,他气恼洛无尘现今的大胆,更气恼这人的隐瞒。   澹台漭二话不说俯身上去,桎梏着洛无尘的手足,让他不能动弹,从上至下俯瞰着他。   洛无尘轻轻挣扎了一下,随后不解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里隐隐含情,不论是垂眸还是眨眼,于澹台漭而言,都是一种诱惑。   澹台漭知道洛无尘不是故意露出这种表情的,却仍旧败在在他这种不自觉的表情之下。   澹台漭的气恼,在洛无尘这种视线下瞬间烟消云散,只能埋头在他颈间,“洛无尘,你这样不管不顾的脾性,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洛无尘知晓澹台漭是担心他,他偏头亲了一下澹台漭的耳尖,“因为……我身边有你。”   因为身边有你,是你给了我放肆的底气。   澹台漭本就消散的怒意在洛无这句略带讨好又笃定的语气之下,尽皆化为了无边缱绻。   他轻吻了一下洛无尘的脖颈,惹得洛无尘轻颤了一下。   澹台漭起身看着洛无尘,有些无奈,却又无比满足。   无奈与洛无尘的主意太多,也满足于洛无尘对他无条件的信任,让他就算有气也只是瞬间。   这一夜,洛无尘与澹台漭,都是无比满足。   可澹台漭也知晓,洛无尘这是在为自己的任性之为道歉,偏偏澹台漭极为受用。   第二日,洛无尘与澹台漭将将起床,沈牧亭便与月烛溟前来道别。   “霁国虽是你的地盘,可荙楚驻兵与你边界,洛无尘,用意想必你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沈牧亭离开前如此说。   “在下明白。”洛无尘确实明白,荙楚来他霁国本意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们想要沈牧亭,现今知晓沈牧亭在霁国不过是未出口的秘密罢了。   现在沈牧亭秘密离开,他洛无尘早在最初时便已是马前卒。   荙楚敢驻兵在他霁国边境,用意绝非单单想要沈牧亭而已,荙楚的野心,已经写在脸上了。   沈牧亭又嘱咐了他许多,最后道:“你不是有信蝉么?给我几只,届时方便联络。”   沈牧亭想要洛无尘的信蚕很久了,一直没有说出口。   洛无尘身上已经没有了蛊巢,信蚕死的死,也不再有精力繁衍,剩余的也并不多,洛无尘干脆把余下的几十只都给了沈牧亭。   信蚕的寿命一直不长,也就三个月便会死一次,只有蚕母会在三个月之后完成一次蜕皮,从而新生。   洛无尘便把蚕母给了沈牧亭。   沈牧亭没想到洛无尘竟然会把蚕母给他,调笑道:“你就不怕我把它养死了?”   洛无尘笑了笑,“如果沈王君还能把蚕母养死,那也是它命该绝了。”   洛无尘这半真半假的话,让沈牧亭笑了起来。   洛无尘现在养不了信蚕,便将这小玩意送于他,也算是做个人情了。   沈牧亭觉得洛无尘这人当真是颇为见外,偏偏他还真不想拒绝。   洛无尘并没有送沈牧亭跟月烛溟,而是等他们自己从国师府的后门离开,沈牧亭临行前看着洛无尘道:“国师,你怕是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交代。”   澹台漭没明白沈牧亭所谓的「交代」是什么,月烛溟却是听明白了,有些不悦地将沈牧亭往自己身边揽了一下。   洛无尘只是垂眸,道:“带王君归来,无尘自会言。”   澹台漭:??   沈牧亭这才扬着满意的笑,招呼上伏琴跟仇轩,从后门离开。   “你欠他什么交代?”澹台漭疑惑。   洛无尘却不语,而是转移了话题,“小将军,现今我们扣下了苏荷公主,你是不是应该进宫去,为在下打探一下情况?”   澹台漭昨晚没什么节制,纵然洛无尘是习武之人,到底也不如澹台漭这般能折腾。   澹台漭:洛无尘这明显逃避又有些愠怒的语气,让他莫名的心虚,可洛无尘说的夜视事实。   昨夜不论是蓼实还是青黛都没有回来,宫中不知是什么情况。   澹台漭这段时间为了洛无尘,也不曾上朝,空有官衔,不可能什么是都不做。   澹台漭唤来人,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洛无尘,这才转身进宫。   澹台漭一走,洛无尘便看向皇宫的方向,他扣了苏荷,不过是顺水推舟,逼一把荙楚。   苏荷对荙楚的重要性,洛无尘差不多已经知道了,而楚荀又知道霁国多少呢?   洛无尘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笑,那笑意却半分未达眼底。 第103章   江随云……   宫中, 澹台漭进宫跟江随云通了气,将洛无尘的打算给江随云说了个八/九不离十。   江随云听完后,轻轻叹息一声:“难为皇兄了。”   这才大病初愈, 便又要开始帮他着手荙楚之事, 江随云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很没用。   他真的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 来换洛无尘半生安稳。   澹台漭看着江随云有些疲惫的神色,微微拧眉道:“皇上,您没事吧!”   江随云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带着些微的苍白,人也瘦削了很多。   江随云疲惫地摆了摆手,“无碍,烦请世子回去告知皇兄, 随云知道了。”   江随云从不在洛无尘面前自称朕, 默默将自己的地位放在洛无尘之下一寸, 对此, 百官有诸多不满。   在他们看来,江随云才是霁国帝王, 身为帝王,理应是万人之上。   江随云跟洛无尘都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倔,他不想说的, 饶是你给他把嘴都撬烂了,舌头也是卷着的。   “皇上,还有一件事,您需得知晓。”   江随云微微僵了一下, 这才抬眸看向澹台漭。   楚陵与江随云那点微妙的关系, 他澹台漭再怎么愚钝, 也看出来了。   见江随云看过来,澹台漭拱手道:“楚陵决定,秘密返回荙楚。”这件事楚陵连邵雪月也不曾告知,楚陵原本也不想告知江随云的,可事关大局,江随云不想知道,那也得知道。   江随云握着御笔的手轻轻颤抖了起来,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毛躁的线,随后他若无其事的放下笔,笑道:“我知道。”   楚陵这么久不出现,从他辞官开始,江随云便有这种预感,他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他以为他会很平静,可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楚陵身为荙楚的罪人,他逃了这么多年,乍然回去,下场会好吗?   江随云极力压着波动的心绪,抬眸轻笑道:“我相信皇兄。”   洛无尘在前为卒,那他便执万马千军。   这是洛无尘与楚陵很早之前便决定了的事,他江随云,只能付之。   澹台漭有些担忧,可是江随云垂头执笔时,半分不显异常,澹台漭便就放下心来。   江随云不是洛无尘,他澹台漭就算心疼,也是心疼洛无尘,对于江随云,除了君臣之情,顶天也就算是爱屋及乌了。   澹台漭一走,江随云便再也不能淡定。   他无力的靠在椅背上,抬眸看着房梁。房梁很高,就像他永远也抓不住楚陵的那只手。   楚陵回荙楚,下场会是什么呢?他逃了这么多年,荙楚会放过他吗?他——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江随云不确定。   可这一刻,不确定他也必须确定。   介于楚荀还在京都,江随云便秘密前往了国师府。   他跟澹台漭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澹台漭刚踏进大门,便闻得下人从后门匆匆来报,神色慌张地说:“皇上驾到。”   澹台漭对于江随云的来意,几乎是了然于心。   他就奇怪,方才江随云的情绪怎么会那么平静,敢情直接冲到国师府来了。   澹台漭了解国师府的人,现在江随云必定已经被请了进去,而最有可能去的,便是洛无尘的书房。   澹台漭便直接往书房而去。   书房里,洛无尘不疾不徐的声音传来,并未听到江随云的声音。   澹台漭便坐在书房外的阶梯上,并不进去。   屋里。   “此番决定乃是楚陵提出来的。”   此时的洛无尘,并不知晓,是沈牧亭让楚陵回去的。   江随云道:“皇兄,你是不是想逼一把荙楚。”毕竟现今他们几乎是被荙楚牵着鼻子走,这于他们而言,实在不是什么好兆头。   洛无尘却轻轻笑了起来,“随云,你观而今势局,我霁国,可有被牵着走?”   江随云忽地一怔,依言回想了一下。   沈牧亭秘密前来霁国,治好了洛无尘。沈牧亭为什么要帮洛无尘,必然不是心血来潮。   荙楚位于霁国跟大盛两国国土之间,其他各国都没有这样的优势,霁国现今看起来是兵弱,可到底弱不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   复国一事,洛无尘将伤亡降到了最低,初始时不论是忌惮沈牧亭还是大促,洛无尘都不会把置于无法挽回的险境中。   是以霁国兵力损失并不大,但是洛无尘却对外言,霁国内乱方平,军弱。   想到这里,江随云有些震惊的看着洛无尘,“你早就算好了?”   算好了荙楚会来,也算到了,沈牧亭会来找他?   “我并不能神机妙算。”他不过是做了两手准备,防患于未然。   沈牧亭若是救他,他跟沈牧亭的关系必不能单纯,而沈牧亭又为什么要救他,除了霁国地处的优势之外,也知道了沈牧亭与楚陵的恩怨。   这事儿是在沈牧亭找上他之后,洛无尘才一步步慢慢打听出来的。   荙楚到底算是强国,沈牧亭这人又有仇必报,他能轻易救了他洛无尘,又怎会放弃如此合作的机会?   更何况……洛无尘早就答应过楚陵,会帮他以清白之身回去。   不论有没有沈牧亭插手,这条路,他早就决定会走了,只是沈牧亭的到来,让他选择走最顺畅的那一条路。   澹台漭在外面听着洛无尘的话,嘴角轻轻勾着,那笑里,多少盛了几分怒气。   这些话,洛无尘连他都不曾说过,偏偏他洛无尘还说无条件的信任他,这就是他的信任?   澹台漭忽然发现了一个真理——果然,男人在床上的话十有八/九是放屁。   澹台漭觉得自己被这一个屁崩得半分不觉得臭,还香了吧唧地闻了一晚上。   澹台漭坐在台阶上,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蓼实跟青黛回来的时候,便见澹台漭一个人坐在书房前的台阶上笑得一脸阴鸷又阴险。   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这两日都在巡防京都安危,听风楼的人尽皆注视这荙楚人的一举一动,除了他们公子故意放任苏荷进府造次之外,他们还又捡起了朝中职位。   两人心中就算疑惑,也不敢上前打扰澹台漭。   两人都知道澹台漭现今跟他们家公子的关系,这顶多也算是他们公子的家务事了。   两人停在不远处,不再前进。   书房内。   江随云看着洛无尘,“皇兄,所以……”   所以他们并不是被动,而是在等机会,荙楚短时间内若是不给机会,那么,他们便主动出击,沈牧亭他们离开,便是第一步。   江随云懂了,却还是轻轻抿着唇。   “楚陵离开不久,霁国大荙楚路途算不得近,你莫要太过忧心了。楚陵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你比我更了解。”   江随云自然是了解的,正因为了解,江随云才会担心。   “他有分寸的。”有句话洛无尘不知当讲不当讲,他慢慢踱步到江随云身边,自江随云登基后,第一次以一个兄长的姿态安慰般拍了拍江随云的肩,“安心。”   江随云看着落在他肩上的那只素白的手,轻轻点了下头。   随后,洛无尘又嘱咐江随云随机应变,他们的话说得并不是非常通透,可两人都了解。   天下无不透风的墙,荙楚能不声不响直接入他国境以使臣身份来访,那么便不知晓究竟有多少探子混迹其中。   江随云出来的时候,澹台漭已经把旁边一株绿植的叶子拔秃了,看到他出来,澹台漭恭敬地行了君臣之礼。   江随云喊了一声免礼,便匆匆回了宫。   洛无尘并未相送,而是目送他自己远离。   江随云出宫乃是秘密,洛无尘不好相送。   江随云的身影消失于转角,洛无尘这才转头看向澹台漭与他脚边的一地叶子,“这小树苗惹你了?”   “没有。”澹台漭的气没消,回答的语气也梆硬。   “那你何苦要了它的命?”洛无尘嘴角噙着一抹浅笑,明显知道澹台漭是听到了他的话,正在生气。   可是他与随云说的话,于他跟澹台漭之间,不是心知肚明的吗?何苦要说得那样明白?   澹台漭手里的叶子已经被他揉出了汁液,绿色的汁液染绿了他的指尖。   澹台漭忽然抬眸,视线近乎恶狠狠的盯着他看,像是怒极反笑似的勾起了唇角,“国师大人,您说,您究竟还瞒了下官多少?”   听着澹台漭这样的语气,洛无尘便知,澹台漭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微微偏头看着澹台漭,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随后故作惊诧的道:“小将军,在下以为,你早就知道的。”   两人的话语间忽然开始争锋相对起来。   不远处的蓼实跟青黛对视了一眼,不明白之前还好好的两人,怎么忽然就要吵起来了。   可是如果澹台漭敢欺负他们家公子,他们绝对让他尝尝什么叫混打,打完再扫地出门。   澹台漭听着洛无尘这样无情的话,忽然就泄了气。他放软了语调:“洛无尘,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吗?”   洛无尘挑眉,他不省心吗?何时?   澹台漭忽然有点绝望,他走上前,想要弹一下洛无尘的脑袋,手都举起来了,最后却像惩罚似的捧着洛无尘的脸,朝他嘴上狠狠亲了一口。   青黛跟蓼实被澹台漭惊呆了,纷纷侧头,却不想两人侧头侧了个面对面,下一刻又齐齐别开了脸。   洛无尘知晓青黛他们在,不止青黛他们在,还有好几个下人在洒扫。   澹台漭那一下亲得特别响,洛无尘的唇一下就被他啜红了,唇上透着几分疼痛感。澹台漭就看到洛无尘的唇上溢出了浅浅血迹。 第104章   洛无尘:??   他挑眼疑惑地看过去,那一脸我不知道我瞒你什么了的表情,看得澹台漭很绝望。   时光匆匆, 转眼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 洛无尘收到了沈牧亭离开后的第一只信蚕, 信上言:沈牧亭已经回到了大盛,让他随时与他联络,大盛随时整军。   而这半个月内,澹台卓秘密处置了好几个荙楚细作。   动静不大,却也说不得小,对于还在霁国的楚荀而言,颇具威慑力。   而苏荷公主, 这半个月也一直关在国师府, 楚荀将苏荷失踪的事捅给江随云的时候, 洛无尘接下了这个活儿, 负责查探苏荷公主的下落。   可这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只能拖楚荀一时。   这一日, 楚荀再问时,洛无尘便道:“霁国风光无限,苏荷公主向来孩子心性,会不会是看霁国风光太好, 自己出去游玩了?”   毕竟,洛无尘都查了十多天的事,霁国大臣又齐齐站在洛无尘这边,分毫不给楚荀面子, 楚荀这才知道, 初始的客气, 不过是在给他挖坑。   而他曾经把苏荷对洛无尘的无礼归类为孩子心性,现今这「心性」却成了他脚边的一块绊脚石。   楚荀有气儿没地儿撒,回到住所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他们此行离了苏荷便不行,更离不得苏荷身边的小乖。   国师府里。   这半个月,洛无尘也并没对苏荷如何,尽管楚荀知晓苏荷在他国师府,也拿他无可奈何。毕竟,他没有理由来国师府要人。   晚上,洛无尘时隔半月,第一次亲自到了这座铁屋。   屋里的苏荷形容有些狼狈,面不点妆,气质也不似从前那般张扬,好似这半个月便磨灭了她的盛气似的。   可洛无尘深知,这不过是表象罢了。   荙楚圣女,从小生在怎样的地方?又是如何在那样的地方活过来的?区区半个月,又怎么会让一个在黑暗中呆惯了的人,惧怕黑暗与孤独呢?   苏荷表现出了几分柔弱,看向洛无尘的视线也很虚弱,可那种虚弱的视线里,带着彻骨的阴毒。   苏荷为什么会活下来。她从鲜血里爬到现在的位置上,就连荙楚皇帝都要对她礼让三分,其中的鲜血与艰辛,外人根本无从理解,更谈不上体会。   在她当上圣女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了自己的结局,更发誓,这辈子,谁若是欺她辱她,她便会加倍地讨回来。   现今洛无尘做的种种,没有一样不是踩在她的逆鳞上。   “苏荷公主。”洛无尘言笑晏晏,苏荷眼中的恨意半分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洛无尘,你究竟要如何?”苏荷的声音有气无力,手却隐忍地抓紧了自己的裙角。   洛无尘看着她,视线略微淡薄地轻轻掠过她抓住裙角的那只手,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苏荷公主,你皇兄命在下查你下落,不知公主觉得,在下应当如何说?”   苏荷闻言,眼中渐渐浮现上了几许恨意。   这半个月她不是没想过逃出去,办法也几乎用尽,不论是暴/力还是巧思,她尽皆试过,这屋子内里坑洼一片,却都没办法破开分毫。   她的手足都受过伤,可是洛无尘会每天都送来膏药,苏荷不知道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把自己放出去,只能擦药。   现今听闻洛无尘如此问,她便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手上几乎看不出受过伤,依旧白皙如初。   “你早就算好了?”知道她不会弃药不用,知道她极为爱惜自己的身体,也知道她试过所有方式都没用之后,安心等着洛无尘放她出去的那天。   苏荷以为她能算到洛无尘究竟什么时候会放她出去,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在她伤好之后。   洛无尘闻言,不由轻笑出声,“苏荷公主,你把在下想得未免太过神通广大了。”   他算不到的东西,难道不能看吗?   不论苏荷在他这里关多久,他都有诸多借口推脱。   重点是,要怎么让苏荷听话。   “鲲赤蛇浑身是毒,公主与它相处二十余载,可有想过,鲲赤蛇的寿命并没有人类长。”   “你想做什么?”苏荷心中瞬间警铃大起,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太知道了。   毕竟鲲赤蛇从小跟她一起长大,于苏荷而言,鲲赤蛇,是她最亲近的人。   “你对小乖做什么了?”苏荷咬死了牙关。   洛无尘看着她现今的反应,嘴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公主安心,小乖很好。”   小乖确实很好,除了毁掉的那只眼睛,身上的伤也好了近半,毕竟,鲲赤蛇多少还能为他所用。   “只要公主同意无尘的提议,小乖自然安好。”   房间里一时很沉默,苏荷捏着自己裙角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反复了很多次。   洛无尘仿若未见般低垂着眼眸。   其实他说这话,不过是想探探鲲赤蛇对苏荷而言究竟有多重要罢了。   很久之后,苏荷道:“你要我做什么?”   洛无尘神情浅淡,好似苏荷的决定早就在他意料之中般,道:“公主可是决定好了?”   苏荷现在真的想扑上去撕烂洛无尘的嘴脸,二十五年了,她活了二十五年,从未有人敢这样对她说话,偏偏面对洛无尘,她最大的软肋就握在他手里。   “你——说。”苏荷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本公主绝无戏言。”   洛无尘低垂了眼眸,嘴角勾着清浅的笑。   屋子里实在算不上亮堂,只有一盏昏黄的灯。   洛无尘仿若呢喃般的话语回响在苏荷耳中,她转头朝洛无尘看去,眸色间闪过继续诧异,内心却道:就这么简单?   “公主意下如何?”洛无尘笑得温润,苏荷眼中有些迟疑。   按她对洛无尘的了解,洛无尘决计不会这么简单就放了她,可洛无尘究竟想做什么?竟然只是让她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归类为游玩就算了事。   可现今只要能出去就好,不管洛无尘在算计什么,只要她出去了,一切都另说。   苏荷点了点头,“我答应。”   洛无尘做出一副恭敬的姿态,“公主,请吧。”   洛无尘让开了路,苏荷起身,径直从洛无尘面前路过。   后来,洛无尘派人将苏荷送了回去。   国师府门口,澹台漭目送苏荷离开,转头看着洛无尘,“你确定她不会说?”   鲲赤蛇到底不是人,真能对苏荷那么重要?   洛无尘却浅浅勾起了唇,“阿漭,你有没有听过这么一个说法。”   澹台漭直觉洛无尘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可还是问道:“什么?”   洛无尘却看着他笑了起来,朝他张开了手,“阿漭,抱抱。”   澹台漭:尽管知道洛无尘是在敷衍他,可面对极少露出这种姿态的洛无尘,澹台漭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他上前将洛无尘拦腰抱起,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不说明白,你明日别想出门了。”   对此,洛无尘只是笑笑,他双手勾着澹台漭的脖子,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你真觉得苏荷不会说吗?”   澹台漭低头,就听洛无尘继续道:“我不这么说,楚荀又怎会信呢?”   楚荀对他的了解不过都来自外人之口,那他不如就顺着那些人的话,来做这一件事。   “皇上知道吗?”澹台漭忽地沉了心。   “知道。”先前他便透露过了,苏荷出现,江随云知道怎么做。   回到房里,洛无尘便让澹台漭将信蚕拿来,立即书信一封,让信蚕送去了大盛,让沈牧亭做好准备。   果然不出洛无尘所料,翌日,楚荀便进宫朝江随云控诉洛无尘,此时的洛无尘站在乾元殿上,袖子里塞着鲲赤蛇。   洛无尘让赤雪把鲲赤蛇浑身上下都涂上了赤雪的口水,用以掩盖鲲赤蛇身上的气味,为此赤雪还恶心干呕了大半天。   面对苏荷与楚荀分毫不顾及鲲赤蛇安危的态度,鲲赤蛇在洛无尘的袖子里盘成了一团,洛无尘的手指轻轻放进袖间,安慰般轻轻触摸了一下鲲赤蛇。   “公主,你如此指控,可有证据?”洛无尘言笑晏晏,满朝文武在沉默片刻后,立即顺着洛无尘的话质问。   可楚荀又怎会没有准备。   原本荙楚此行就不单单是沈牧亭。   而且荙楚已然来信,说楚陵已经回了荙楚,他这么辛苦一趟,总不能空手而归。   于他们而言,霁国最具威胁的便是洛无尘。   霁国只要没了洛无尘,又何惧?   苏荷一时语塞,下意思地看向楚荀,楚荀微笑着看向洛无尘,“难道我荙楚大公主的宠物,不在国师府上?难道我堂堂荙楚大公主,还要用一些莫须有的罪名陷害与你不成?洛无尘,你是把荙楚想得太过懦弱,还是把你霁国看得高于荙楚?”   楚荀这话无异于公然宣战了。   一直沉默的江随云懂了。   虽然这本就如洛无尘所料,可直接踩在了洛无尘所料最差的那条道上。   江随云正欲说话,却被洛无尘抬手制止了。   他转头微笑着看向楚陵,“太子殿下这是何意?”说完别眼看向苏荷,轻声疑惑道:“大公主?”   苏荷被洛无尘这柔声一喊,小乖浑身是伤的场景跃然于脑海,可是她能怎么办?   比起相信洛无尘,为何她不能去信自己的皇兄?   楚荀跟洛无尘相比起来,显然是洛无尘更不可信。   苏荷犹豫了片刻,就见楚荀正定定地看着她,苏荷深吸了一口气,轻笑道:“国师大人,你做了什么,还用本公主言明吗?” 第105章   小乖安静地蹲在他的袖子里,它跟了苏荷二十余载,却就被这么轻易放弃了。   洛无尘嘴角的笑清浅, 他笑问苏荷,“苏荷公主这是想好了?”   想好了放弃小乖?想好了弃小乖于不顾?   苏荷明白洛无尘的意思, 可是楚荀说了,他会帮她把小乖救回来的。   洛无尘的视线不动声色的下掠,扫向了自己的袖子。   苏荷见他这微小的动作,浑身忽然一僵。   一个让她几乎绝望的想法出现在她脑海里:小乖,在洛无尘的袖子里?   转瞬,苏荷大怒,手中长鞭忽地就朝洛无尘甩了过去, 嘴上吼道:“你暗算我?”   长鞭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 御廷尉立即上前拔出大刀防卫。   楚荀也没想到苏荷居然这么冲动, 一把拽住苏荷, 厉喝道:“你做什么?”   他们现今是在霁国皇宫,并非荙楚, 由不得苏荷这样放肆。   “我……”苏荷看着洛无尘,就见洛无尘袖中,小乖露出了一双异常受伤的眼眸。   那受伤的眼神,深深刺痛着苏荷。   疏离、愤懑, 被欺骗的绝望……   苏荷一时语顿,可这一顿,直接让她失了先机,她眼睁睁地看着洛无尘平静地把小乖塞了回去, 小乖半分反抗都没有。   楚荀连连朝江随云告歉, 说是一场误会, 苏荷孩子心性,在荙楚被他们捧惯了。   澹台卓等一众大臣提醒着楚荀,这是霁国,并非他荙楚……   不过一鞭子,将楚荀的气焰顿时打了下去。   之前他们一直拉锯不前,谁也不让谁,现今因为这一鞭子,楚荀明显落于下风。   洛无尘跟澹台漭对视了一眼,澹台漭看向带着御廷尉进来的青黛,朝他使了个眼色,青黛这才一招手,把御廷尉带了出去。   江随云看向洛无尘,就见洛无尘朝他垂头轻笑了一下,江随云便懂了。   他们要趁势而为,机不可失。   楚陵还在荙楚等着他们。   不过不论是江随云还是洛无尘,都没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爆发,这一点,远远不够,他们需要一点时间,更需要一个契机。   可契机么……   洛无尘看向楚荀轻笑。   楚荀防备得紧,除了苏荷几乎没有什么破绽。可他没有破绽,他们就不能制造破绽吗?   未来的小半个月,楚荀都很老实,未再作妖。   澹台漭跟澹台卓也已然准备好。   荙楚边疆整军现今稍稍有些散漫,听风楼的人也已经秘密潜入荙楚,半个月,最多再有半个月……   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然造访。   洛无尘站在屋檐下,伸手接过飘然落下的雪,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温热,澹台漭的气息萦绕在洛无尘鼻尖,随即身上便披上了一件雪白狐裘。   “天凉,别仗着自己身子骨好了,便不将惜。”澹台漭最近很忙,忙着跟澹台卓整军等各种各样的事。   洛无尘也不轻松,一直跟楚荀周旋着。   “哪有那么弱。”洛无尘内功深厚,从前一副病体受不得寒,而今大好,却也想尝尝这雪是何滋味。   他的视线从落雪中转向身侧的澹台漭,问他:“阿漭,你做好准备了吗?”   澹台漭的视线一直在洛无尘身上,闻言轻轻拦着他的肩,把他往自己胸前搂了搂,在他耳边低语道:“一直准备着。”   他知道洛无尘这句「准备好了」是指什么。   澹台漭的身量比洛无尘高一些,他轻轻扣着洛无尘的头,让他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道:“洛无尘,未来不论那条路,你都不能撇下我。”   洛无尘轻笑,忽然抬眼看向澹台漭,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澹台漭的下巴,“我何时撇下过你?”   澹台漭低头,看着洛无尘脸上那清淡的笑,忽地俯身吻了下去。   那一吻很长。   落雪簌簌,成了他们清冷又萧条的背景。   良久以后,澹台漭才松开洛无尘,洛无尘脸上带着笑,笑澹台漭自以为将那股不安藏得很好。   可是这条路,他们从来都不能回头。   不论有没有楚陵,荙楚都会举兵来犯他霁国,这条路,从来都不是他们决定要不要走、又能不能走的。   赤雪在院子里啄雪玩儿,小乖蜷缩在雪地里,不时抬头看一眼赤雪,赤雪便会威胁一凛,小乖便又会把头缩回去。   “进去吧。”澹台漭轻声道。   洛无尘朝赤雪看了一眼,赤雪立即不玩儿了,乖乖站在小乖身边,充当羁押鸟。   洛无尘摇头失笑,跟澹台漭相携进了屋。   翌日,一直注意着楚荀等人动向的蓼实汇报——楚荀,终于有动作了。   于此,洛无尘倒是没做多言,他把朝廷中的人都撇开之外,换上了听风楼跟雪月阁的人,将楚荀送回荙楚的消息尽数截下。   信上无一不是对洛无尘的防备之词,说自己想要离开霁国怕是很难,朝母国求助。   洛无尘微笑着将信纸尽数烧毁。   “公子?”蓼实有些不安地看着洛无尘,楚荀的动作实在太快了,他们截下了这些,可会不会又漏网之鱼呢?   “总不能不给荙楚借口不是?”洛无尘不信楚荀当真就这点本事。   而荙楚,也确实收到了楚荀的密信。   彼时,楚陵正被绑着双手立于殿前,他身上到处都是鞭伤,可那张脸却是如初,分毫不受影响。   已然冬至,他却穿得单薄,衣衫上都是带血的鞭痕,视线嘲讽又淡漠的看向龙椅上,那个所谓的自己的「父皇」。   此时,荙楚皇帝看完了楚荀的来信,忽地一巴掌狠狠拍在龙案上,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旁边伺候的阴冷老太监上前顺着荙楚皇帝的背,宽慰道:“皇上,太子殿下的能力想必您也明白,不必如此动怒。”   他们此行霁国,到底做足了准备。   可尽管做足了准备,楚荀这次全然没有在荙楚时的威风,反而处处受阻。   受阻便算,到底身在别国,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可连沈牧亭的影子都没摸到,到底还是让皇帝生出了楚荀无能的想法。   看到皇帝如此模样,几乎能料想到洛无尘做了什么。   皇帝抬眼看向殿中楚陵,尽管他受了伤,却依旧站得笔直。   荙楚皇帝忽地将龙案上的折子一窝蜂全扔在了楚陵身上,折子四角尖锐,翻开的纸张却也如刃,在楚陵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浅浅血痕。   “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荙楚皇帝双手撑着龙案,暴怒质问出声。 第106章   “我军在边界施压, 洛无尘怎么会这么大胆,不顾他费力复国的霁国死活?”荙楚皇帝生的并不如他现今气势这般暴戾,反正生得极为斯文秀气。   楚陵觉得荙楚皇帝当真可笑,他把失败尽皆怪在他楚陵的头上。   就因为他楚陵生来便是罪人,所以所有的不测、过错都该他来背。   楚陵并没有回答打出皇帝,而是问他:“请问皇上,我楚陵姓甚名谁?又适合身份?”   “你自然是我荙楚罪人, 冠以皇姓, 乃是朕的亲儿子。”荙楚皇帝半分没有犹豫。   楚陵抬起手, 烤着他的手铐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叮铃碰撞声, 他动作缓慢地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这才抬眼看向荙楚皇帝。   楚陵在微笑, 他自小便有荙楚第一美人之称,这称呼颇为嘲讽,因他身负罪铃,纵然身为皇族, 却极少有人尊他敬他。   此时他在笑着,让荙楚皇帝略微失神。这张脸,无处不让他想到那些无法磨灭,被称为国耻的罪孽。   荙楚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沉声道:“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如实招来, 朕或许可以饶你一命。”   楚陵依旧在笑, 第一次用一种异常疏离的语气对荙楚皇帝说:“在下无可奉告。”   他为荙楚做了太多了,却依旧换不来满身清白,倘若他不论做什么,怎么做,都要带着这满身可笑的罪孽而亡,何不多拖几个人下地狱呢?   “你——”荙楚皇帝气得额头青筋暴跳,伸手指着楚陵,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皇帝的贴身太监上前帮皇帝顺着背,冷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五皇子带下去。”   楚陵挑眼看向了那个太监,随后落在皇帝身上,最后垂下眼眸,仍由人押送他回了那个不见天日的黑暗之地。   荙楚皇帝的目的已然很明白,楚陵要活着,那便只能信沈牧亭,信洛无尘,信——他的随云。   黑暗里,楚陵双足针扎一样的疼,这里是苏荷曾经待过的地方,楚陵也待了很多回,这屋子周围遍布毒虫,只要他生了出去的想法,还未踏出门,便会被这些毒虫蚕食殆尽。   可长久待在这里也不是什么办法。这个屋子是全封闭的,时间一久,里面的空气便不足,解释他也会窒息而亡。   好在楚陵并没有忘记如何在这里生存。   他靠墙坐着,耳边是蛇信的嘶嘶声,后背刺疼,他能感觉鲜血也像是被冻结成了冰。   他不敢大力呼吸,一直浅浅地呼吸着,忽然轻笑了一声,“我已经尽力拖延了。”   在荙楚,他不能躲着,可荙楚找他一人多简单,他入了荙楚境,也就多了三四天而已,而且他也必须被抓到,否则荙楚只会以更快的速度攻击霁国。   他不想让江随云这半生心血都变成一场空,他好不容易才在洛无尘的帮助下复国成功,他不能让他的心血毁于一旦。   屋子里会有人每天送水进来,吃食却是三天送一次。   楚陵默默计算着时间,第三次送饭的时候,楚陵又被带了出去,许久不见天日的他,这才发现,荙楚竟然下起了鹅毛大雪。   荙楚不是严寒之地,冬日极少下雪,至少,楚陵在荙楚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样大的雪。   一个宫人见他穿得单薄,把自己身上厚厚的袄子脱下来给了楚陵,自己在雪地里冻得直哆嗦,见楚陵看过来,他打着哆嗦道:“殿、殿下,天、寒。”   “多谢。”楚陵明白了,这人是听风楼的人,听风楼的人能混到接近他,那么距离洛无尘跟沈牧亭动作,不远了。   他转头看向被冻结成冰的梅,嘴角轻轻勾了起来,被人再次押送到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   而霁国。   楚荀已经彻底慌了手脚,消息零零散散地传达出去,却并未等到来人。   怎么回事?难道父皇并没有收到消息?   “皇兄——”苏荷并没有放弃小乖,可是她被禁了足,根本出不得这院子。   “你闭嘴。”楚荀朝着苏荷就是一声大吼,洛无尘这段时间几乎将他的人都尽数斩杀,不时便会有头颅出现在他住所的各种地方,尽皆是他熟悉的人。   他很慌,身为荙楚太子,从来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时受过这等威胁。   苏荷被楚荀这么一吼,那双向来带着几分纯真且不谙世事的眼眸里闪过几许阴狠。   “我不能再等了。”直觉他等不到荙楚的人来救他,洛无尘便会动手。   “苏荷,这次就必须靠你了。”楚荀转身握住苏荷的双臂。   苏荷本事怪异,就算是楚荀也只是听闻,纵然知晓她能御得蛇虫,却也不知她还有其他何种本事。   楚荀在苏荷耳边耳语了两句,苏荷听完震惊地看向楚荀,“皇兄……”   “还不快去?此事关系荙楚安危,难不成你想跟楚陵一样成为荙楚罪人?”   苏荷立即不敢说话了。   如果要她面对全天下的指责,成为整个天下的罪人,苏荷做不到。   她听闻过很多关于楚陵的事,桩桩件件都是她无法承受的事。   可是让她放弃小乖……   “小乖到底只是一条蛇,苏荷,我们才是你的亲人,你别忘了你身为圣女的职责。”楚荀的语气陡然一厉。   苏荷抿紧了唇,拢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内心很是挣扎。   可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听楚荀的话,她跟小乖都没有活路,可是听了……她跟小乖的活路依旧是不确定的。   “苏荷!”楚荀再次喊了她一声。   苏荷抿紧的唇放松了下来,抬眸看向楚荀,“皇兄,你说话算话?”   “你贵为荙楚圣女,谁敢欺瞒你?!”楚荀掷地有声地回答。   苏荷咬紧了牙关,半晌后道:“我做。”   不就是让她一代圣女,跟霁国联姻么?她做得到。   楚荀又给她分析了一下倘若他们拒婚,扫了他荙楚的脸面,他们荙楚有足够的理由举兵。   翌日,洛无尘跟澹台漭还在国师府腻歪着,就见于言急匆匆地抬着一顶轿子前来国师府请洛无尘入宫。   “何事?”澹台漭心内忽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于言却道:“回禀世子,奴才也不知道,皇上只命奴才急急来请国师大人入宫。”   于言是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楚荀私自见了江随云,随后江随云便让他来请洛无尘。   澹台漭皱紧了眉,朝于言道:“你等等,我去……”   “何事?”洛无尘才起身不久,澹台漭怕他冷,给他披了一件狐裘大氅。   他开门出来,一阵寒风吹来,落雪飘了进来。   洛无尘紧了紧领口,挑眼微笑着看向于言,“楚荀终于有所动作了?”   “大人,皇上急急请您进宫。”于言神色焦急,实在是江随云那怒意,实在是他从未见过的。   洛无尘看了澹台漭一眼,那一眼,让澹台漭立即意会——楚荀,终于安耐不住了。   这世间远远比他们预计的早。   澹台漭走上前,在洛无尘额间落下一吻,垂眸看着他,那双风流的丹凤眼里有担忧,却也有让洛无尘安心的炽热情意,道:“小心。”   洛无尘便随于言出了国师府,路上于言将宫里发生了什么齐齐与洛无尘道来。   洛无尘听完,觉得楚荀实在算不得聪明,现今他在霁国是什么情况他还不了解吗?   “国师大人……”于言满脸都是担忧。   “无碍,进了宫,便什么都清楚了。”   荙楚此行的诸多可能洛无尘都料想过,能让江随云如此紧张的,怕是最坏的那条——联姻。   而霁国现今能与荙楚联姻的,除了他洛无尘,再无他人。   想到这里,洛无尘挑帘看向窗外,街道才扫洒完,又积了一层薄薄的雪,脑子里是澹台漭的身影,纵然早有准备,可到底走上了这一条道。   进了宫,洛无尘便被请去了乾宁殿,江随云正在殿中踱步,四周宫人都被遣散了去。   “皇上。”洛无尘弯腰行礼,江随云立即上前疾疾将他扶了起来,“皇兄……”   他话语未完,洛无尘便接过了他的话头,“联姻,是么?”   江随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继续道:“今日一早楚荀求见,一来便递上了荙楚皇帝手谕。”江随云一边说,一边把被他扔在地上的那道明黄卷轴拣了起来,可见之前发了一通脾气。   江随云把那明黄卷轴递给洛无尘,洛无尘接过,看着上书给江随云的字句,面上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收了卷轴,看向江随云,“如此说来,楚荀倒是把这和亲之事推后了许久,随云,你说,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初来便将视线定在长生劫上,可荙楚皇帝的用意就非常明显,想跟霁国联手共同对付大盛国,助他得到长生劫,荙楚便保初复的霁国三十年安定。   江随云见洛无尘神色无波,却依旧有些不放心。   洛无尘跟澹台漭的关系他们都心知肚明,到底不曾言明,前些天来,澹台卓已然朝他委婉地提过几次两人成亲之事。   江随云没有得到洛无尘的授意,不敢替他做决定,便让澹台卓跟澹台漭自己去跟洛无尘说。   不过看洛无尘的反应,他也不确定澹台卓究竟有没有提过了。   “皇兄,你……”他想问洛无尘怎么想,若是洛无尘不愿,哪怕要跟荙楚为此拼个你死我活,他也不惜。   洛无尘却笑了笑,他看向江随云,轻声道:“随云,我们等的,不就是这个机会么?”   楚陵在荙楚,安危如何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消息,荙楚内里又很排外,他们想要混进去,想要为楚陵洗清那一身莫须有的罪名,没有自己人在,到底鞭长莫及。   江随云立即拧紧了眉,不赞同地看向洛无尘,“可是皇兄,澹台小将军……”   “阿漭哪里我自会去说。”洛无尘想到澹台漭不会同意,就有点头疼。   虽然很早之前他们便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那便又是另一种反应了。   *   国师府。   “我不同意。”一道有些狠厉暴躁的声音响了起来,院子里的赤雪听得这声怒吼,吓得翅膀扑棱,直接裹着风雪飞出了这方小院。   “阿漭——”洛无尘放柔了声音,甚至带着些哄骗地主动靠在澹台漭的胸膛上,“此事关系霁国跟大盛的安危,这是最快的方式。” 第107章   “荙楚还未曾言明, 无尘,我们成亲可好?”澹台漭声音微颤,这个节骨眼上成亲,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为何,这跟一巴掌死死拍在荙楚脸上无异,荙楚会轻易罢手?   洛无尘笑着仰起头,他不信澹台漭不懂这层关系, 只是垫起脚在澹台漭下巴上落下一吻, 然后忽然问他,“香吗?”   澹台漭:洛无尘见澹台漭怔了一下, 道:“阿漭,我们说好了的。”   他们早就做好了这一手准备。   澹台漭忽然觉得自己掉进了洛无尘的坑里, 当初他们可没说一定要他只身前往荙楚,还是以驸马的身份,澹台漭接受不了。   他搂紧了洛无尘,把下巴轻轻放在他的肩上, 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洛无尘摇了摇头,他也知晓这个办法对澹台漭而言不公平,可这是最快速的方式。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澹台漭搂着他的手紧了又紧, 将他内心的那些不安尽数表现在轻轻颤抖的手上。   洛无尘安慰地拍了拍澹台漭的背, 突然闭了下眼睛, 稍稍松口了一点,道:“我再想想。”   可想又能如何想,荙楚皇帝的亲笔现今都在江随云那里,他还能想什么呢。   澹台漭了解洛无尘,遵,不过是顺应他们原来的计划;不遵,那便做好两国交战的准备。   洛无尘并非什么不顾天下人生死的人,他惯来爱用损失最小的代价来解决所有。   复国如此,现今面对荙楚,也是如此。   澹台漭闭了闭眼,道:“洛无尘,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听得这声音,洛无尘突然就懂了澹台漭这话是为何意。   就算他同意去荙楚,澹台漭也不会让他去的。   这个决定,他不准备听洛无尘的话。   可是,这话听在洛无尘耳里,依旧让他觉得暖心无比。   有那么一个人带着几分可怜,固执又心疼地对他说:洛无尘,你这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人。   “好。”洛无尘答应得轻巧。   可澹台漭也深知,比起天下百姓,他澹台漭的地位,一直排在天下之后的。   之后的几日,洛无尘一直不曾见到澹台漭,就连邵雪月也不在国师府转悠了,不知道去了哪儿。   青黛跟蓼实也变得行踪神秘。   这几日,荙楚大公主要与洛无尘联姻之事已经传开了,这绝非江随云或洛无尘的手笔,不用想,也定然是楚荀做的。   京都人都在议论洛无尘的深明大义。   洛无尘并没有去理这些议论声,可是直到京都出现了好几具谣传者的尸体,这些议论声却越演越烈,并未被威慑半分。   洛无尘始终沉默着,脸上甚至带着笑意。   他知道这是邵雪月的手笔,可邵雪月现今没有得到他或者澹台漭的允许,根本就不敢做这些事。   这一日,大雪,洛无尘乘坐软轿主动进了宫。   江随云这几日大抵是真的很忧愁,眼眶下一片青黑,见洛无尘进来,江随云摆手赐了坐,还未等他开口,便听洛无尘道:“这和亲,我同意。”   江随云正在想办法怎么回绝了荙楚这和亲之举,就连澹台漭所做之事都是他授意而为,现今闻得洛无尘这声同意,江随云诧异地抬起眼睫,喊了一声:“皇兄……”   洛无尘轻笑了一声,道:“这并非我一时冲动,我们很久之前,不就已经料想过这条路了吗?”   他答应过楚陵,也答应过江随云,更答应了沈牧亭……   想到澹台漭,洛无尘忽然觉得,他好像把所有事都排在澹台漭之前,而澹台漭,事事把他放在第一位。   这于澹台漭而言,私情上是为不公,可他洛无尘,怎可只看私情,有整个霁国江山要他看着。   “可是……可是……”江随云可是了半天,依旧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很废物。   他也跟楚荀谈过,这和亲之人只能是洛无尘吗?就不能是他么?   可是楚荀道:“皇上能弃掉皇位同我回荙楚么?若是如此,荙楚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那便是他江随云要是愿意,也无不可,那便是自己亲手给荙楚送上了整个霁国江山。   洛无尘起身上前,身为兄长的他,虽然只比江随云大了几个月而已,可不论心智还是什么,到底还是比江随云成熟,思量也长远得多。   他拍了拍江随云的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放心,无碍。”   他江随云自然无碍,先不说澹台漭如何,可是他洛无尘呢?   “阿漭那里我自会去说,随云,现今你们只需按计划行事,我不会有事。”他的手还搭在江随云的肩上。江随云抬起眼睫,洛无尘现今脸上的笑,让他分不清里面究竟有没有无奈,又有没有几分后悔。   只身入险境,初始说出来的时候,他以为一切都在洛无尘的掌控里,可那里面,不包含洛无尘要只身前往荙楚。在霁国还好,可人到了荙楚就不一样了,他可能会面临楚荀现在的结局。   “我已经通知了大盛,沈牧亭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随云,无碍,信我。”他需要江随云,不止他需要,楚陵也需要,整个霁国都需要他。   洛无尘看着他的视线很真挚,里面不含半分虚假,这种信任的眼神,让江随云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是毫无用处。   至少霁国在他手里,这大半年的时间已经正轨,治国之道他都懂。   江随云忽然就朝洛无尘跪了下去,重重地朝他磕了一个响头,洛无尘伸出去的手只到一半,就听得江随云道:“皇兄大义,随云不及半分。”   他的所有都是洛无尘给的,乃至于到了这一刻,他也全是被洛无尘推着走,洛无尘,确实比他更适合做皇帝。   洛无尘闻得这声称赞,到底不曾开口回应,他把江随云扶了起来,道:“随云,你是皇帝。”   江随云立即不说话了。   正因为他是皇帝,才对于这一切都抗在洛无尘一人肩上而感到无力。   “你现今就很好。”洛无尘不需要他走到他的前面来,他只需要护好霁国江山。   江随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他清楚得很,只得不言,微微攥紧了手。   洛无尘看出了他的情绪,道:“随云,你是我霁国,也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没有江随云在后,他往前便不能这么轻松。   “信我,也信你自己。”洛无尘的声音很淡。   江随云抬起头来,洛无尘比他稍高一点,曾经那张苍白的脸,而今已然莹润。   他不再是曾经病骨支离的洛无尘,而是一个痊愈的洛无尘。   江随云懂了洛无尘的意思,现今的局势,他们非走不可,洛无尘也在为他跟楚陵考虑,江随云懂了。   他忽地抿紧了唇,这段时间的压力让他有些泫然欲泣,洛无尘像是看出来似的,忽然上前,轻轻拥住了他。   这是他们相认的这些时日,最为亲密的一次接触。   江随云自觉从来都不是一个多坚强的人,每一次的坚强,都是身后有人推着他往前。从他找到澹台卓开始,从他决定为母亲报仇开始,这条路,就不能由着他的意愿开始。   而今,洛无尘,他这个并不算亲近的皇兄,却甘愿为他撑起一片能让他极近自由的天。   江随云缓缓抱住洛无尘,“皇兄,谢谢你。”   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洛无尘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其实洛无尘实在不擅长安慰人,可江随云能懂他,那便足够。   告知了江随云自己的决定,洛无尘便出了乾宁殿。   乾宁殿的变化不小,周遭多了很多从前的还是霁国时的摆设,让他乍然有种回到十多年前的错觉。   没有血腥,没有一夜覆灭的父皇母后,他仿若还是幼时,皇兄们会宠着他,让着他……   落雪纷纷地下,于言见他独自一人立于雪中,走过来为他撑起了一把伞,却不言语。   洛无尘回首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谢谢公公。”   于言张了张嘴,还未等他开口,洛无尘便撑着伞缓步踏出。   林柚收到消息,早已侯在乾宁殿外,等着洛无尘出来。   见洛无尘撑伞而来,林柚这一刻忽然发现,洛无尘浑身的气息变了。   纵然清冷疏离,可身上多了许多烟火气,让林柚忽然感觉,自家楼主身上的那些让人闻声色变的杀伐之气乍然隐匿,就像是——仙人乍然落尘。   林柚怔了半晌,直到洛无尘把伞递给他上了软轿,这才回过神来。   回到国师府的时候,澹台漭已经等在了门口,正在来回踱步。   一见洛无尘回来,澹台漭便迎了上去,直接掀开轿帘把洛无尘拦腰抱了出来。   洛无尘的眼睫轻轻一扫,发现邵雪月跟青黛他们都在,尽皆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洛无尘将头伏在澹台漭的胸口上,他身上有落雪,有些凉,可洛无尘并不介意,甚至把有些冰凉的手探进了澹台漭的领子里。   澹台漭垂眸看了他一眼,也不言语,直接把他带进了房。   洛无尘被他放在屋子中央,澹台漭就坐在一旁的矮榻上不言不语。   “阿漭——”洛无尘知晓澹台漭生气了,可他又能如何呢?   这条路,他得走,想要尽快结束,他就必须得走,这是他跟楚陵、沈牧亭都商量好的事。   澹台漭不理他,只是咬紧了牙关。他知晓事情的轻重,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不放心。 第108章   洛无尘朝他走了过去, 在他身边轻轻坐下,正欲开口,澹台漭却忽然侧身异常慎重地看着他道:“我不许。”   他不许洛无尘跟苏荷走, 更不能让洛无尘只身去荙楚。   他不能任由洛无尘如此任性,“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阿漭——”洛无尘失笑,“你应当知道,这是我们跟大盛的决定。”   澹台漭自然知道,他不由抿紧了唇,“可为什么,非的是你?!”   不能是沈牧亭吗?不能是他吗?不能是月烛溟吗?为什么非得是他洛无尘呢?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现今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当事实摆在眼前之前,他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还会有转机, 可真到了这一刻, 澹台漭才发现, 洛无尘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引导他接受这个现实。   让他跟澹台卓布兵,通知大盛, 没有一处不是在引导他接受这个现实。   澹台漭深吸了一口气,他惯来知道洛无尘手段非常,可是,他就不能为自己想一想吗?   洛无尘知道, 澹台漭内心一直都是知道的,不赞同他的做法,却又不得不接受。   洛无尘起身,掰正了澹台漭的身子, 坐在他腿上, 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道:“阿漭,你知道的。”   你一直都知道,你懂我,你是我最相信的人。   澹台漭懂了洛无尘的意思,这人惯来表面看着清浅,可是做事从来都是往极端的方向走。   澹台漭轻轻扣着他的腰,把脸靠在洛无尘的额头上,有些挣扎又无力地道:“洛无尘,我究竟该拿你怎么办?”   不论他做什么,都好似走不进洛无尘的心里,他不管做任何,都不能改变洛无尘的想法。   回想他们从认识的最初到现在,澹台漭发现,自己一直都是被洛无尘牵着鼻子走的那一个。   洛无尘,心里有他吗?   澹台漭忽然生出了这样的怀疑,可是,如果没有他,洛无尘又何故跟他好。   洛无尘看出了澹台漭在想什么,在他面前,澹台漭惯来不会隐藏自己,不管是从前初识时,还是现在。   洛无尘起身捧着澹台漭的脸,主动在他唇上印上一吻,“阿漭,你最懂我。”   这一句「懂我」,让澹台漭有些骑虎难下,正因为太懂了,所以他才会由着洛无尘身陷险境,屡屡让他胡作非为。   皆因为——他懂洛无尘,懂他心怀天下,懂他背上的担子,也懂他的善。   澹台漭忽然就像泄了气一样,转瞬却又发了狠的扣着洛无尘的后脑,将那浅尝辄止的吻变成了狂风骤雨。   洛无尘的唇有些痛,却忍着没吭声,他知晓澹台漭心里的无奈与苦,可他又何尝不是呢?   他不是美人在怀便可覆了江山的人,他做不到。   这一晚,澹台漭就好似要把这辈子的情都用光似的,洛无尘被他折腾得下不来床。   第二日一早,洛无尘趴在床上,澹台漭起身的时候,看着洛无尘露在被子外面的背,他背上半部吻痕,正虚虚抬眼看他,一股自责忽然就涌上澹台漭的心头。   还没等他说话,洛无尘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解气了?”   澹台漭:洛无尘这话让他有些生气,他弯腰扣着洛无尘的下巴,发了狠的吻了上去,良久后松开他道:“洛无尘,这次最后一次,若是再有下一次,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澹台漭这话里狠意十足,洛无尘也知晓,澹台漭这话并非玩笑话,却也知道,澹台漭为了他,愿意受这种委屈。   身上微微泛着酸,心里却是甜多过于苦。   洛无尘慎重道:“最后一次。”   这样的事,谁还会想经历第二次。   澹台漭这一次并没有等洛无尘起身,而是吩咐白芍好好照顾洛无尘。   近几日,澹台漭都很忙,偶尔洛无尘都睡了,澹台漭才悄悄回来,上榻搂着他睡,天不见亮便又起身去。   澹台漭把军营一切都抗在了肩上,为的,便是让洛无尘能没有后顾之忧。   临近年关时,荙楚来人,接太子与大公主回荙楚,顺带接走洛无尘。   洛无尘离京,百官恭送。   彼时,洛无尘穿着大红喜炮,头戴金冠,站在马车上回望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   江随云欲言又止,最后却弯腰作揖,只道了一句:“皇兄,保重。”   澹台漭就在城楼上目送他,洛无尘抬眼看去的时候,他手中紧握长/枪,浑身气势像是要立马冲上来将荙楚一众人等尽数斩杀。   楚荀面带微笑,一脸的胜券在握。   初始的时候他确实以为洛无尘不会乖乖就范,可是有洛无尘为饵,沈牧亭还会远么?   只要洛无尘在他们手里,他们得到沈牧亭,不过是早晚的事。   荙楚一众人的气势堪称趾高气昂了。   苏荷却在旁边攥紧了手,洛无尘答应得太过干脆了,明明,他可以直接扣下他们,却依旧答应跟他们回荙楚,甚至以荙楚驸马的名义,苏荷自己都懂的东西,她不信洛无尘会不知道。   可是她说什么都没用,楚荀不信她。   “臣,拜别皇上。”洛无尘深深弯腰,行了一个他入京以来最大的礼。   江随云并未靠近,而是隔这很远,深深地看着洛无尘,那双与洛无尘七分像的眼里先是游移与不安,最后变成了坚定。   ——他,应该相信皇兄。   蓼实与青黛都跟洛无尘走,他们知道此行究竟有多危险,毕竟是在荙楚。   青黛与蓼实隔着马车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坚定。   随着荙楚人的一声「启程」,洛无尘挑眼看向城楼,那视线淡薄。   可是当视线落在城楼上那一身铠甲的人身上时,视线又立即变得温润起来。   洛无尘脸上扬着清浅的笑,薄唇轻启,留下无声的两个字——等我。   一句「等我」,给尽了希望,也道尽了自己的坚定。   澹台漭轻轻阖眼,再睁眼时,是定枪抬手,“恭送国师。”   紧随而来的是无数站在他身后的武将与士兵掷地有声的「恭送国师」四个字。   微笑在洛无尘脸上绽放。淡漠,却又带着骇人的镇定与执掌山河之势。   洛无尘转身进了马车,楚荀脸上是高兴的,他跟江随云道了别,转身举手,一句「启程」出声,荙楚人立即高举手中佩刀,高喝着「启程」有序转身,往城外而行。   马车里的洛无尘并没有回头,甚至不曾挑帘朝外望一眼。   澹台漭看着马车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再也看不见影子。   这一刻,澹台漭是后悔的,却又恨极了洛无尘。   澹台卓站在澹台漭身边,想要出声安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好拍了拍澹台漭的肩,可是下一刻就迎来澹台漭的一个怒瞪,“你很闲?”   说完他就执枪,直接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把澹台卓甩在了城楼上。   澹台卓:他知道澹台漭心里有气,可是这种结果又不是他造成的,干什么拿他撒气。   澹台卓也没气一会儿,到底是自己养出来的小崽子,只是回头望了一眼洛无尘消失的方向,此去凶吉难料,洛无尘准备得再充分,却也难免遗疏。   澹台卓要做的,便是尽量把这疏补一补了。   另一边,大盛。   大盛冬日积雪很厚,沈牧亭裹着厚厚的狐裘窝在书房的软塌上,对面是月烛溟正在看折子。   昨日里他们便已经收到洛无尘已经启程,以和亲的名义前往了荙楚。   沈牧亭觉得洛无尘这和亲的决定很傻,却也是进入荙楚皇宫最为名正言顺的方式。   荙楚以洛无尘为饵,可他们,却也是以洛无尘为饵。   荙楚不敢来找他或者月烛溟便只能利用洛无尘了。   洛无尘跟他不一样,他沈牧亭可以什么都不顾,洛无尘却不行,洛无尘心有山河,心有百信,而他沈牧亭,心里只有自己关心的人。   “如何了?”见月烛溟放下了折子,沈牧亭轻飘飘地朝他扫了一眼。   “一切都在计划之内。”   只要洛无尘顺利进入荙楚皇宫,那么,一切他们便都容易得多得多。   沈牧亭朝旁边的糕点上扫了一眼,月烛溟立即意会,走过去给他拿了一块,亲手喂给他。   他不知道沈牧亭这究竟是什么口味,糕点也爱吃辣的。   待沈牧亭吃完,他发现月烛溟神色有异,让月烛溟拿了锦帕擦嘴,问他:“阿溟,你在忧虑什么?”   此时,月烛溟才终于说出自己的疑虑,“你就那么相信洛无尘吗?”他们相处不过也就月余,洛无尘名声怎样,这在月烛溟看来,洛无尘并非什么好人。   沈牧亭看着他轻轻一笑,伸手勾着月烛溟的领子,将他拉了下来,“阿溟,你觉得,洛无尘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沈牧亭看来,洛无尘重诺,几乎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这样的人很吃亏,却也是很忠臣的一个人。   他能善,却也能恶,在沈牧亭看来,洛无尘顾虑太多,正因为他的诸多顾虑,沈牧亭才觉得,洛无尘可靠。   倘若洛无尘稍微自私一点点,完全可以翻脸无情。   可是这一点,洛无尘做不到。   霁国的江山不是他的江山,却是他一手扶持的江随云为帝。   洛无尘在霁国的地位,远胜江随云。群臣对他忌惮,却又无可奈何,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群臣心安。   而且沈牧亭怀疑,洛无尘是存了隐居之心的。   月烛溟却沉默了,他看着沈牧亭,半晌不语,随后道:“我信你。”   他懂了沈牧亭的用意,并非他信任洛无尘,而是因为,洛无尘跟沈牧亭,多少有点相似的地方。 第109章   月烛溟依言过去,沈牧亭轻轻埂   沈牧亭看着月烛溟, 朝他勾了勾手指,轻声道:“过来。”   月烛溟依言过去,沈牧亭轻轻勾着他的领子, 挑眼看他,“阿溟, 你说,洛无尘是不是傻极了?”   洛无尘明知他利用着他,却依旧甘愿,这不是傻是什么?   月烛溟看着沈牧亭的眼睛,忽然道:“不,非是他傻,我们都不傻。”   洛无尘若是傻, 怎会与沈牧亭合作, 他若是傻, 又岂会有只身入荙楚的勇气?   说到底, 与沈牧亭合作,得益最大的, 是他霁国。   沈牧亭闻言轻笑出声,“是啊。”   一句「是啊」说得轻描淡写,听得月烛溟眼眸微深,主要, 沈牧亭的手不老实,一直在轻轻抠着他的喉结。   ——   年关,洛无尘是在路上渡过的。   他身子大好,却依旧表现出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让苏荷跟楚荀都生出了一种错觉, 这人在京都的表现, 仿若是回光返照。   私下里,楚荀也曾问过苏荷,问洛无尘不是被沈牧亭医治好了,现今又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对此,洛无尘不是不知道他俩的疑问,却依旧如此。   一路上都很平静,直到正月中旬,洛无尘一众人才入得荙楚国境。   荙楚风光很好,跟霁国有些像,却不完全像。   洛无尘他们进京时,路上也已听闻关于荙楚罪人楚陵之事。   听到那些言论,洛无尘悬了一路的心骤然跌回胸腔,至少,楚陵——还活着。   洛无尘只在荙楚休整了一天,便被宣召入宫。   蓼实跟青黛想要同去,却被拦了下来。   洛无尘看着楚荀那张明显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脸,淡淡垂首,便上了入宫的那辆马车。   苏荷早已身着圣女服饰,侯在车内,等洛无尘上来的时候,苏荷直言:“小乖呢?”   “公主不必着急,小乖安好。”鲲赤蛇一直被赤雪看着,哪儿也去不了。   看着洛无尘这样,苏荷抿紧了唇,她不知道洛无尘把小乖藏在哪里,这一路行来,她不曾见过小乖,更不曾见过霜燧鸟,却一点也不敢轻举妄动。   洛无尘挑帘看向窗外,想着他离京时澹台漭的神情,面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桃花眼却生出了几分笃定和怅然。   洛无尘轻声道:“大公主,请问楚陵现今可安好?”   “你问楚陵?”苏荷笑了,“洛无尘,你怕不是还不清楚,你来荙楚究竟是做什么的吧!”   这宫,只要洛无尘进了,便再难出来,“国师大人,与其担心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何不多为自己着想一下。”   洛无尘回头,知晓苏荷还有后话,微微颔首道:“愿闻其详。”   “你把小乖还给我,我便放你走,如何?”苏荷的语气是满满的胜券在握,在她看来,好似他洛无尘已然成为了阶下囚。   洛无尘但笑不语。   他特意拖慢了前行的进程,为的就是让澹台漭跟沈牧亭准备得足够充分,给足他们时间。   或许苏荷他们不知道,他前脚方才出了霁国,澹台漭后脚便已然举兵朝荙楚而行。   看着洛无尘那笑容,苏荷忽然厉了声色,“洛无尘,你以为你进了宫还是霁国高高在上的国师吗?只要与我成了亲,我想怎么折磨你,就能怎么折磨你。”   洛无尘依旧浅浅的笑着,他若是所料不错,不出三天,澹台漭便会出现在荙楚。   更何况,荙楚本就有他听风楼的人。   面对苏荷的威胁,洛无尘坦然自若,好似苏荷的所有,都是一场笑话。   苏荷怒不可遏,却难以发作。   可一想到他父皇,苏荷便又笑了起来。荙楚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就连楚荀都未必知晓他的本色,她苏荷会不知道么。   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把年纪,妄图长生,这不可笑至极么。   苏荷静了下来,洛无尘稍稍一想便就明白了几分。   听风楼传回来的消息虽然不多,可到底重要的几点都已知晓。   那就是一个为了长生而不择手段的人。   他要长生,那他洛无尘,就给他长生。   很快便到了皇宫,洛无尘被扶着下了马车,被人搀扶着前往荙楚圣殿。   荙楚皇宫的装潢处处透着「道」意,轻纱黄绫交织,檐角坠铃,清风徐徐而来,整个皇宫都是阵阵泠泠脆响。   行过一处独楼时,洛无尘看到了那楼角坠铃为金色,与楚陵足腕的铃铛几乎一模一样。   苏荷看到了,好心解释,“那楼为罪楼,荙楚皇室有罪之人不会被贬谪,死后尽皆葬于罪楼。”   那便相当于荙楚皇族的乱葬岗了。   洛无尘很快便移开了视线,觉得荙楚此等风俗,当真是到死也要把人绑在耻辱柱上,不管这人是否有罪。   生在荙楚皇室,怕是最悲哀的。   很快就到了荙楚圣殿,洛无尘到的时候,荙楚皇帝正在批阅奏折。   他已年过六旬,看起来却像是四十出头。   洛无尘温声欠礼,“霁国国师洛无尘,见过荙楚圣上。”   荙楚皇帝在看到洛无尘的时候,小小的诧异了一下,在他的想象里,洛无尘声名狼藉,却能赢得百姓尊敬爱戴胜过皇帝,怎么也应当是长相稍显凌厉的人,而今一见,却见这人生得清风霁月,完全不似传言那般。   苏荷见了皇帝这模样,知晓他与当初的自己生出了一样的想法,洛无尘这张脸,初见时确实无法让人把他往坏的方面想。   “儿臣,见过父皇。”苏荷出声打断了皇帝的探究。   皇帝这才轻声道:“来人,给国师赐座。”   洛无尘握拳轻咳了两声,道谢。   初始的时候皇帝还在问他跟苏荷婚事应当如何操办,像一个长辈一样话着家常,洛无尘便陪着他,言语间有着试探,只是洛无尘话术略高,无人堪破。   皇帝许是太急,不久就开始询问他身体痊愈之事。   洛无尘嘴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道:“不知皇上是如何得知,沈牧亭曾医治于我的?”   沈牧亭来他国师府之事,知晓的人甚少,当初在霁国时,洛无尘便疑惑了。   就算苏荷夜闯他国师府,也不曾见过沈牧亭。   皇帝愣住,看向一旁的苏荷。   “国师大人,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我在你国师府,可是亲眼见过沈牧亭的。”   苏荷觉得洛无尘在祸水东引,妄图陷害她,她又怎会如了洛无尘的意呢。   洛无尘不说话了,沉默顿时在圣殿肆掠。   肆掠的不是针对洛无尘,而是将沈牧亭究竟有没有医治过他,他身上又是否有长生劫之事。   皇帝这才乍然清醒,洛无尘——绝非等闲。   最终,还是洛无尘觉得时间够了,这才打破沉默。   他道:“想必皇上也知在下与楚陵关系甚好……”   皇帝闻言,老眼微眯,等着洛无尘的下文。   “在下,想见一见楚陵。”   洛无尘丢了一个台阶,看似软了脊梁低了头,可事实呢?   皇帝在这一刻,却也只看到了表面,洛无尘愿意让他看到的东西。   皇帝道:“你可知,楚陵乃是我荙楚罪人。”   “在下知。”洛无尘低眉垂目,他只是想知道,楚陵究竟是否安好,也要交代楚陵一些事。   “见了楚陵,你可知代价为何?”   “在下自然知晓。”洛无尘不卑不亢,他是打定了注意要见一见楚陵的。   皇帝笑眯了眼睛,看向苏荷道:“苏荷,那你便带他去见一见。”   “是,父皇。”   苏荷摸不准洛无尘究竟要做什么,只得疑惑地领着洛无尘去见楚陵了。   另一边。   楚陵已经瘦得只剩皮包骨了,身上的伤口在溃烂与结痂之间反复。他久日不见天光,感觉自己双目已然模糊,他知道洛无尘会来,也知道洛无尘不会失信于他,他熬着。   更何况——他依旧想活着回去见到江随云。   那个明明很胆小,却不得不扛起自己不得不扛起重任的江随云。   「咔擦」一声,紧闭的石门打开,楚陵的视线很模糊,道道冷气从门外内灌,却仍未让他动弹分毫。   他竭力睁开眼睛,就见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洛无尘看着现今的楚陵,有些诧异,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他朝楚陵走近,当初的楚陵风光早已不再,甚至可以用丑来形容。   待洛无尘走近了,他才看清他的面容,一句「你来了」,却哽在喉咙里什么也说不出口。   楚陵就算成了这副模样,可脑子里依旧清明,他知道,洛无尘来兑现他的诺言了。   洛无尘蹲在楚陵面前,看着现今他的模样,有些心疼,却道:“还认得我是谁么?”   楚陵眨了眨眼,他说不出话来,嘴角只能勾起一个难看的笑。   他知道洛无尘来了,他兑现他的诺言了。   他想要抬手,可手使不上分毫力气,洛无尘微笑道:“很快你就能出来了。”   这个出来,不是指出得这间不见天日的石屋,而是给他一身轻松,没有莫名的罪孽缠身的「出来」。   楚陵垂下眼睫,不语。   洛无尘没有距离他很近,在一个相对疏离却又不显得特别生疏的距离上。   洛无尘出去了。   苏荷疑惑洛无尘怎会对楚陵这样淡漠,可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她知道,洛无尘绝非什么都没做。   于是,她把洛无尘送回去,便马不停蹄的去找楚荀商议对策。   而另一边。   澹台漭独身纵马一直跟在洛无尘身后,大盛国他已然告知,不日便会举兵而来。   他眼睁睁地看着洛无尘进了皇城,第二日,他便也乔装打扮一番混了进去。 第110章   于是,他只能整……   对此, 澹台卓气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何,洛无尘对澹台漭多重要, 根本无需多言。   于是, 他只能整军。   三日后, 大盛国的将领独身前来与澹台卓汇合,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左右将荙楚包围,另与听风楼的人里应外合。   而荙楚皇城也传出消息——霁国国师洛无尘,将于二月二于荙楚圣女完婚。   澹台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怒不可遏,可现今洛无尘所在之地, 他根本就进不去, 只能用信蚕与洛无尘通信。   洛无尘在信上言:让他稍安勿躁。   澹台漭怎么可能不躁, 他躁得整日练军, 要不然就是把自己往死里练,待时机一到, 他愿自己能一人抵万军。   正月二十三,洛无尘收到沈牧亭的信,他们已然入了荙楚国境,且未曾瞒着荙楚, 而是以使者的身份而来,说是受邀参加荙楚圣女大婚。   洛无尘收到信的时候,嘴角的笑是藏也藏不住,他真不知道, 荙楚此举到底是想要瓮中捉鳖还是请君入瓮了。   可, 到底谁是瓮呢?谁又是鳖呢?   这可就有待商榷了。   时光匆匆, 一晃便就已至正月底。   这期间,洛无尘不曾见过澹台漭,消息却源源不断的传来,而沈牧亭这次竟然是只身而来,月烛溟未曾跟随。   这在荙楚人眼里,乃是机会。   众人皆知沈牧亭恩怨分明,可那一层恩怨,到底不曾捅到明面上来。   正月的最后一天,沈牧亭悄悄潜入洛无尘的住所,看见他对着床榻上的大红喜炮,笑眯了眼睛,“无尘啊,你当真要与大公主成亲不曾?”   洛无尘失笑:“阿亭可是来看我笑话的?”   沈牧亭面对他这声阿亭,并未有多大的反应,而是道:“阿溟已然整军,你们霁国也已准备好,确定要在二月二这天动手吗?”   沈牧亭自从进了荙楚国境,荙楚皇帝便一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也屡次作妖想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扣下沈牧亭,奈何次次都扑了一场空。   沈牧亭为人狡猾,洛无尘这一次才是正儿八经的亲眼见识了一番。   “阿亭不是知道的么?”不管他们是否准备好,也不管荙楚是否发现,他们两方不论是哪一方,二月二这个特殊的日子里,都是最好动手的时机。   沈牧亭了然,他看着洛无尘清瘦的背影,好似不论何时,他都依旧挺立。   其实,某些时候,沈牧亭是羡慕洛无尘的,纵然经历许多,他却从不曾改变初心,跟自己完全相反。   “怎么?”洛无尘见他怔怔盯着自己,忽然出声。   沈牧亭失笑,“就是想问问你,你跟澹台漭分开这么久,可曾想过他?”   听沈牧亭提起来,洛无尘垂下眼睫,轻声道:“有负于他。”   当初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便是负他又愧疚的。   不论他做什么决定,不是澹台漭阻止不了、改变不了,而是不想让他为难,也不想逼他。   这样的澹台漭,让洛无尘觉得安心,却又觉得有些失落。   内心乍然是希望澹台漭能不这么依着他,而事实两人都明白……   沈牧亭不说话了,他不是洛无尘,他考虑的没有那么多,因为——他身边有个月烛溟。   沈牧亭起身掸了掸自己的袍子,道:“现今你我都在这荙楚京都,你觉得,他们会何时动手?”   洛无尘沉吟了一下,忽然挑眼看向沈牧亭。   沈牧亭已经站了起来,他身形略微纤瘦,将他衬得仿佛柔弱无骨。   可那柔中非是无骨,洛无尘完全相信,沈牧亭这人不但骨子硬,且还满身是刺。   洛无尘收回视线,淡淡道出了一个时辰:“子时。”   初二子时。   沈牧亭勾唇轻笑,听起来这跟没提前没什么差别,可荙楚必然会在洞房后动手,他们选在子时,分秒之差,结果却是天差地别。   沈牧亭不语,子时淡淡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抬步就要离开。   就在沈牧亭准备踏出门槛时,洛无尘忽然喊住了他。   沈牧亭转身,就听洛无尘朝沈牧亭深深作揖:“这一次,委屈阿亭了。”   沈牧亭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摆了摆手,“谈委屈,谁能比得上你。”说罢身形一动,便消失了。   “公子?”沈牧亭一走,蓼实便进来,担忧的看向洛无尘。   洛无尘摆手,“我们这么大动作,荙楚不可能不知道。”   蓼实正想禀报此事,见洛无尘已然知晓,便问:“我们如何做?”   “那便只能趁其不备了。”   屋外风声沙沙,屋内却是寂静的。   城外,澹台漭不一会儿便收到了一只信蚕,在看到信上洛无尘亲笔写下二月初一子时时,澹台漭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回了胸腔。   他害怕洛无尘当真会跟苏荷成亲,可是只提前几个时辰,依旧让他有些不安。   可他不得不做。   于是,澹台漭立即跟澹台卓等诸多将领商议,很快便各司其职。   二月初一,荙楚京都到处张灯结彩,挂上了大大的囍字,城中一片祥和。   宫中。   楚荀有些不安的在屋里来回踱步。   这一切来的太容易了,沈牧亭也已经来了荙楚,按理说他们已经入了他们的囚牢,可为何他始终有股不安的感觉。   洛无尘除了初来时问过楚陵,后面竟是再也不曾提过半分,这让楚荀更为不安,荙楚皇帝因为沈牧亭的到来,兴奋得异常。   可荙楚圣地,必须在二月二这天才能引出长生劫。   “一天,就一天。”楚荀不断的安慰自己,“除了苏荷,谁也不清楚圣地内里究竟如何。”   楚荀这时全然忘了,沈牧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   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仇轩是有些不安的,这么大的事,交给洛无尘一个人,他终是不放心。   “公子,你确定……”   “有什么不确定的?”沈牧亭端起一盏茶,学着洛无尘的模样,轻轻啜了一口,倒也别有一番滋味,这才道:“你只需告知阿溟便好。”   仇轩这才领命而去。   沈牧亭看着仇轩离开,嘴角轻轻勾了起来,将这事交给洛无尘,沈牧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马前卒」这事是洛无尘同意了的,他们为盾,只是,洛无尘怕是要受一点苦了。   对于荙楚圣地,沈牧亭清楚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疤。   这件事,他连月烛溟都不曾说过,他的精血非比寻常,他是真心想要跟洛无尘合作,没有付出,又何来诚心呢?   洛无尘会不知道吗?   不,沈牧亭很确定,洛无尘乃为神医,不可能知道,否则他又岂会做他马前卒?   京都城外,澹台漭等人忙得不可开交,可到底不曾慌乱。   特别是澹台漭,越是危急之时,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镇定非常。   他知道,自己不能慌,也不能乱,里面那个被刀架着脖子的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   他遥遥眺望着京都,尽管那人不在身边,也听不见,可还是啐了一口:“洛无尘,此事一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京都城内的洛无尘,却在此时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月上柳梢,难得有了一芽新月,月光隐隐,却惨白渗人。   青黛为洛无尘穿上红袍,头戴金冠,原本的冷淡疏离被这一身红衣衬得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公子——”青黛温声细语,道:“邵雪月已然率领雪月阁埋伏于圣地,洛寒衣跟夜绍溟也已经入了宫……”   听得洛寒衣之名,洛无尘先是怔了一下,随后便又释然了。   洛寒衣本就是荙楚人,更是楚陵的舅舅,他们都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不得不离开荙楚苟活,这么大的事,洛寒衣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现今他冒险回来,怕也是想帮他,也是帮自己。   洛无尘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态度淡然:“我知道了。”   青黛还想说什么,到底什么都没说。   公子自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左右不得,只得沉默。   “九螭可有来。”洛无尘忽然开口问。   青黛立即道:“九螭跟赤雪都来了,就在澹台小将军那里。”   宫中有沈牧亭,又有洛寒衣跟夜绍溟跟邵雪月等人,几乎十拿九稳,只是,这个「万一」,却是不得不防的。   洛无尘招了青黛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青黛抿紧了唇,满脸都是不赞同。   可是在洛无尘那双看似温润,其中却全是不容置否的坚定时,青黛不得不把那句反驳的话咽了下去,抱拳领命道:“是,公子。”   洛无尘梳妆镜前坐了下来,观摩着镜中的自己。   面点红妆,让他整个人都被衬得有些妖异,特别是眉心那一点金色细钿,让他处处都透着荙楚人的风情来。   荙楚风俗,就算是个男人,在成亲当日,也是需要着妆的。   屋子里顿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洛无尘转头看向窗口,那里立着一道人影,澹台漭许是来得很急,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呼吸有点急,原本梳好的冠发也有些凌乱。   他脸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痕,抿紧了唇看着洛无尘。   洛无尘见他来了,心里是高兴的,却还是朝他淡淡一笑,像是召小狗似的,朝他勾了勾手指,澹台漭立即从窗外跃了进去。   他花了好久的时间才摸清这幢宅子的布局,才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见他一面。   澹台漭一进去就搂紧了洛无尘,力度大到这一次的见面,仿若是生离死别。   “你勒疼我了。”洛无尘有些无奈又透着几分软糯的声音响起。 第111章   唇脂被擦花,又被扫略干净。   澹台漭把头深深埋在洛无尘的颈窝里,带着几分不安地道:“时间不多了, 洛无尘, 答应我, 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他知道洛无尘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怕自己不嘱咐这么一句,洛无尘又会像从前一样,枉顾自己的生死。   洛无尘理解他的不安,轻轻点了点头。   他现在有了澹台漭,有了那么多朋友,又岂会像从前那般不顾生死呢。   更何况, 他从来都不会枉顾自己的生死, 他好不容易有了一副无虞的身躯, 怎么可能不珍惜。   不过他也没有跟澹台漭争辩什么, 回道:“我会的。”   两人拥抱了很久很久,洛无尘才缓缓道:“怎么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进来。”   澹台漭却深深一笑,“除了不舍你之外,你以为还有何?”   洛无尘听明白了,澹台漭是计划好了所有,特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见他的。   百忙之中, 还要抽空来看一眼他是否安好。   洛无尘嘴角勾着一个笑,微微垫脚在澹台漭下颌印上一吻,“我知。”   一句「我知」,让澹台漭又爱又恨, 最终却还是泄了气,“一切都如何安排那般, 沈牧亭那边如何?”   “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他们要提早动手,任何一方都不能有任何差池。   听说沈牧亭已经将大盛将领尽皆埋伏于边境伺机而动,只要荙楚有任何威胁乃至于反抗,大盛便会领兵而下。   洛无尘不关心沈牧亭究竟是怎么做到大军当临却让荙楚发现不了的,他要的,只是结果朝着他预计的方向而行。   洛无尘抬眼看向澹台漭,军事上他向来不怎么了解,怎么打,全由澹台漭跟澹台卓等人负责。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这略微带了几分轻佻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略微有些无奈的道:“我得走了。”   澹台漭的视线是不舍的,却又不得不离开,他道:“让青黛跟蓼实随身相护。”   “他们有数。”洛无尘的手指顿在他的胸口上。   虽然澹台漭不曾言说,可洛无尘还是看出来了,澹台漭瘦了许多,整个人也黑了许多,可身上的肌肉却也更为精壮了。   “去吧!”洛无尘的手指在他胸膛轻轻点了一下。   澹台漭抿着唇,走了几步后,忽然又猛地折身回来,道:“洛无尘,此事一了,我定要让你这身喜袍为我而披。”说完就几步冲掠,很快就从窗户消失在了院子里。   看着澹台漭消失的方向,洛无尘垂眸,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可那笑意很快就隐匿了去,现在是子时,整个荙楚京都都在一片火热的喧嚣中。   此时,苏荷寝殿。   她穿着凤冠霞帔,火红的喜服上绣着张牙舞爪看不出模样的东西。   这中东西在荙楚,是圣女守护的国之圣兽,在他们的理解里,长生劫就长这副模样,周边以金线镶绣,将这张牙舞爪的怪物衬得金光闪闪。   “如何了?”苏荷一直没有忘记小乖,可奈何洛无尘将小乖藏得太好,这么多时日,她愣是没有见过小乖。   “回禀圣女,并无消息。”苏荷身边的侍女尽皆是全国精挑细选体质纯净的女子,从小便隔离豢养,只听命于苏荷。   苏荷忽地雷霆大发,一把将妆台上的所有东西掀翻在地,转头视线凌厉地瞪着那个侍女,“婚期已到,让你们做这么点事都做不好。”   那侍女立即跪地饶命。   苏荷单手撑着额头,感觉头疼欲裂,那狰狞的表情将她的绝美的脸也衬得狰狞不已。   “滚!”苏荷语气冰冷,一众侍女不敢多言,后退着退了出去。   众侍女一走,苏荷便瘫坐在椅子上,手紧紧握着扶手,握得指尖泛白,咬牙切齿地念了一声洛无尘的名字。   宫中。   荙楚皇帝早早便将沈牧亭请进了正殿,正在跟他寒暄。   沈牧亭来到荙楚这么些时日,对于荙楚能按捺这么久也有些诧异,按照荙楚皇帝对长生劫的志在必得,现今显然显得耐心许多。   沈牧亭坐没坐相,依旧一副懒散样,一般人看了都会觉得他狂妄自大且不尊重人,可荙楚对于他这些行为,全都忍了下来,包括——现在。   荙楚皇帝不论说什么,沈牧亭都是爱答不理,可这态度,依旧不能让荙楚皇帝减少热情。   仇轩就站在沈牧亭身后,面上不显,心中却凝重非常,毕竟现在他们是在荙楚皇宫,而外面一派喜庆,今日是不容有失,否则会丢了一个洛无尘不止,他们王君也会折在这荙楚皇宫。   待到丑时末,沈牧亭哈欠连天,率先出声打断了荙楚皇帝的隐藏着几分兴奋语气的寒暄,道:“皇上,在下累了,明日还要参加贵国公主大婚,在下可否先行告退。”   「在下」这词还是沈牧亭跟洛无尘学的,虽然听着没什么,可这两字足够气人。   沈牧亭嘴角带着微笑,他本就生了一张笑唇,此时的笑,倒是带了几分讥讽的味道。   荙楚皇帝看了,却也无可奈何,可想到明日长生劫便能得手,荙楚皇帝立即喜笑颜开,派人将沈牧亭送了回去。   路上,仇轩提醒沈牧亭:“王君,还有一个时辰。”   沈牧亭仰头看了眼漆黑的夜空。   而今二月初,雪未化,天气依旧很冷,可漆黑的夜空,竟然出现了几颗星辰。   仇轩顺着沈牧亭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那几颗星辰时放下心了。   就见沈牧亭勾着嘴角,淡淡地倒了一句:“知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周围没人听见。   两人回到住所,仇轩便将所有的门窗打开,夜风寒冷,呼呼内灌,沈牧亭披上了狐裘,坐在火盆前,默默看着里面的碳火炸裂燃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观察天际星辰的仇轩回来了,他道:“公子,时辰已到。”   而另一边,洛无尘也看到了天际的星辰汇聚,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表面和谐的京都城内,一波一波的人借着这个机会往皇宫里混。   宫中,诸多人借着这个机会混进了圣地。   其中,便有一个圣女身边的侍女打扮的人。   彩絮有一个孪生姐姐,十七年前被挑选进了荙楚皇宫,成了苏荷身边的侍女。   可是洛无尘将这个消息告知她的时候,甚至一个月前将她带到自己面前,她这个姐姐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长相的自己,依旧不与自己相认。   直到沈牧亭来了,她的姐姐才神志清醒,跟她相认。   彩絮一路上都很小心,尽管听姐姐说过这里面的布局,可她看到这所谓的圣地,依旧头皮发麻。   周围到处都是怪异的、还会动的藤蔓,让她分不清这究竟是动物,还是植物。   “浮木,动作利索点。”浮木是彩絮姐姐作为侍女的名字,彩絮立即应了一声,就在这时,她抬头,看到了天际的星辰。   彩絮知道,再有一刻钟,便是时机。   彩絮飞快的将自己该做的做好,在好几个地方埋上了洛无尘交给她的东西。   做好这一切,彩絮便跟众人一样,神情冰冷的离开了圣地。   彩絮他们一走,圣地的那些藤蔓便开始往中间的祭台汇聚,它们缠裹成团,团成了苏荷喜服上的模样。   出了圣地,彩絮便借口小解,迅速朝着沈牧亭所在的方向而去。   再加上今日宫中本就繁忙,她又穿着圣女侍女的衣裳,根本就没人敢对她多做怀疑。   看到彩絮来,沈牧亭才幽幽道:“成了?”   彩絮理解洛无尘为何要她听命于沈牧亭,可是却不懂,沈牧亭让自己埋下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得点了点头。   “仇轩。”沈牧亭嘴角的笑很悠然,轻轻别眼朝仇轩看了过去。   仇轩立即意会。   就在这时,不论是皇宫,还是宫外,都燃起了烟花,烟花照亮了整个皇城,到处都是一派热闹喜庆。   仇轩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拔开塞子,只听「咻」的一声,那略微带了几分紫色的烟花,就这么不动声色的混进了那些烟花里炸裂。   洛无尘、澹台漭、澹台卓等人,都在等着这一束烟花。   顿时立即动身。   京都城内,一条阴暗的小巷里,澹台漭手握长/枪,看着一众跟着他进城的将士,猛地朝地上一杵,略带紫色的烟花在他们上空炸开,身后不少荙楚国人拍手叫好。   众人的气氛凝重,澹台漭立即一句「冲」,大街小巷都响起了响亮突兀的哨声,无数身着霁国将士铠甲的人冲了出来,喜庆的大街即刻变得兵荒马乱。   荙楚百姓见他们铠甲样式不对,立即找地方躲了起来。   澹台漭等人一路畅行无阻,没遇上分毫阻拦,很快就到了荙楚皇宫宫门。   他们行动快速,随着他们兵临皇宫,公中的楚荀才收到霁国人入城的消息。   楚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停的派兵去堵住宫门,不让澹台漭等人进来,一边迅速调集兵马。   沈牧亭在宫中,听着外面的动静,悠闲地找了张椅子坐下。   仇轩凝眉不语,心中满是担忧,却不敢表现出分毫来。   “不必担心。”沈牧亭轻轻敲了敲椅子扶手,“你们王爷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月烛溟在他面前表现地很听话,可到底他是一位王爷,更是大盛战王,就算安稳几年,月烛溟骨子里的那柄也并未被安逸磨灭。   “可是……”仇轩还想再说什么,一队兵马忽然破门而入。   以楚荀为首,几十个人很快就将他们包围了起来,楚荀满面怒容,看着沈牧亭,脸上的怒瞬间转变成了狞笑,他道:“沈牧亭,我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待在荙楚。”   “哦?”沈牧亭语气诧异,脸上的笑却明显非常,他道:“难不成你早有准备?”   楚荀是有准备,一个洛无尘便足以让他防备有加,更何况现在多了一个沈牧亭,他想过成亲行礼时沈牧亭他们会动手,也想过之后,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选在之前动手。   他的布局,终究是慢了他们一步。   为了不引起沈牧亭他们的怀疑,他的兵并没有尽数在皇宫里,而大数都在宫外。   对于月烛溟驻兵于荙楚与大盛边界他也不是不知道,而是随时做好了准备,一切都是为了得到长生劫。长生既是永恒,不止他父皇想要,他也想要。   但是楚荀并不多说,而是道:“将他们给我拿下。” 第112章   众人皆知沈牧亭身负长生劫, 却不知,沈牧亭其实也是会武的。   多年前楚陵虽然失败,可他到底给自己留了后手, 也给沈牧亭留了后手。   沈牧亭乖乖就擒, 并不打算反抗, 仇轩有意反抗,却被沈牧亭一个眼神制止了回去,只得听话就擒。   而另一边。   洛无尘身着大红喜袍,迎来了相同的结局。   荙楚以一位将领为首,带着数十兵,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蓼实立即拔刀相向。   荙楚将领面上带着狞笑, 看着洛无尘道:“霁国国师果然名不虚传。”   洛无尘并未理会他这句一样怪气的话, 而是浅浅抬眸看向周围的兵, 未做言语。   许是洛无尘这幅姿态实在太过轻描淡写, 也太过目中无人,荙楚将领立即抬起了手, 厉喝道:“将他们给我拿下。”   蓼实立即转头看向洛无尘,等着他的下一步指示。   洛无尘却不言不语,而是看向蓼实,不动声色地朝他轻轻眨了眨眼。   蓼实立即就装作一副要负隅顽抗的姿态, 举刀就朝就近的士兵砍了过去。   他们要进荙楚圣地,这是洛无尘跟沈牧亭早就约好的。   之所以不选在成亲的时候动手,这是沈牧亭的决定,缘由为何, 沈牧亭并未细说, 可洛无尘能感知到, 那对沈牧亭应当很重要。   挣扎了片刻,蓼实便「败」下阵来,安心被抓。   洛无尘看向远处城门方向,大盛跟霁国的兵就在外面。   洛无尘跟沈牧亭双双入狱,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   而另一边,楚陵之前得了洛无尘的药,身边跟着鲲赤蛇跟赤雪,还有洛寒衣跟邵雪月夜绍溟等人。   洛寒衣听着京都内传来的阵阵喧闹与惊叫声,转头看向楚陵。   楚陵道:“走吧,舅舅。”   洛寒衣抿了抿唇,一切都按照他们计划中行动的,可为何他心中始终揣着几缕不安,洛无尘那小子,他应当信他的。   夜绍溟许是看出了洛寒衣的不安,上前搂住他的肩,捏了捏,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洛寒衣抿紧的唇这才略微放松,点了点头道:“走。”   邵雪月像只鹌鹑似的低着头走在最后,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他心里记挂着白芍,也不知道白芍在军营里是否安好。   可转瞬,他又安下心来。   白芍是洛无尘的人,澹台漭就算再怎么看他不顺眼,白芍是洛无尘的人,也应该不会亏待于他。   四人这才往计划中的方向而去。   荙楚国界西边,这里大盛大军压境,为首将领为林绯玉,功夫不高,却领军如神,很快就破不到一晚便就破了荙楚边关,领军内入。   而荙楚东边依旧如此,霁国将领领兵内入。不止是边界,荙楚内部更是有霁、盛两国人内破,堪称里应外合。   短短六天,荙楚便溃不成军,霁、盛两国直接兵临城下。   不过这都是后话,且说京都。   洛无尘跟沈牧亭统统被抓,澹台漭围攻皇城。   可皇城到底是皇城,澹台漭领兵三万入城,可荙楚皇城内的兵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有六万之多,这跟他们得到消息根本就不一样,比他们的兵多了一倍之多。   “怎么回事?”澹台漭收到的消息,明明是皇城内的兵只有两万,怎会忽然多出四万之多。   这消息是洛无尘亲自给他的,不可能出错。   而听风楼跟雪月跟的人早已在数月前便已入得内里,怎么可能出这么大的纰漏。   越想,澹台漭便越是心惊。混乱中,澹台漭猛地看向皇宫的方向。   荙楚人不知何时点燃了一栋楼,那楼火光明黄,照亮了周围数里地。   澹台漭心里忽然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洛无尘——算错了!   洛无尘确实算错了,听风楼的人被人掉了包,他安插在里面的探子,一半都被掉了包,随后楚荀便就来了个将计就计。   现今,楚荀站在洛无尘所在的牢房前,周围都攀爬上了一堆诡异的东西,分不清是动物还是植物。   楚荀双手背负在身后,在他身后,站着苏荷公主。   苏荷公主看着现今的洛无尘,想要上前一报之前的霁国之仇,问他小乖的下落,可却被楚荀拦了下来。   楚荀看着洛无尘,他浑身没有一点脏乱,甚至带着几分事不关己的清闲,悠哉地在牢里正在煮茶。   “国师大人真是好雅兴。”楚荀语气嘲讽,大有一种嘲讽洛无尘死到临头却不自知的天真。   洛无尘并未抬头,而是轻声道:“太子殿下真是好算计。”   洛无尘语气平淡,楚荀完全听不出他话中究竟是夸还是贬。   可洛无尘这语气,也全然不能激起他心中的半分波澜,在他看来,他能有如今的算计,全靠洛无尘给他铺了一块石头。   据他所知,大盛国跟霁国,都将自己的精兵勇将调来对付他荙楚,现今对霁国跟大盛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他手里,他还何惧?   能一举得到长生劫,还能同时吞并霁国跟大盛两国,让他们荙楚成为最强之国,可不得多亏了洛无尘的自作聪明。   苏荷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她身着喜服,腰间别着长鞭,右手摁着鞭柄,好似恩耐不住,随时都会将长鞭抽出来狠狠打在洛无尘身上。   洛无尘看见了,却不言语,彩絮并未落入荙楚人手里,洛无尘嘴角始终带着轻描淡写的笑,他想,澹台漭多半已经发现城中布局不对了,他会撑到什么时候呢?   洛无尘是担忧的,可是他的担忧确实不动声色。   邵雪月跟洛寒衣他们至今都未曾露面,青黛也不知完成了多少。   皇城的某处角落,青黛已然召集齐了隐藏在皇宫中的听风楼跟雪月阁的人,邵雪月将雪月阁的楼主令牌给他了,且雪月阁跟听风楼在很久之前便已达成和解,早已是合作关系。   青黛看向某一个漆黑的方向,那是荙楚皇宫中的圣地,如果真如他们公子所言,那么,沈牧亭现今就在那个地方。   “你们听我说……”   青黛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雪月阁跟听风楼的人全都屏息凝神,静听青黛吩咐。   他们知道,此次他们尽皆都是用命在拼,包括他们楼主。   “听明白了吗?”青黛的声音很小,众人却都听得清清楚楚,齐齐点头。   “清楚了,那就散。”青黛身边带了两个人,毕竟现今荙楚宫中并非他们的主场。   众人几人一队,立即朝皇宫各处分散开来。   荙楚圣地里究竟有什么,青黛不知道,但是,他相信他们公子。   本就混乱的皇宫里顿时多出了许多身影,他们看似混乱,却有序的在皇宫中游走徘徊,直到宫外的澹台漭看到了宫门上方扬起了一杆红旗。   那是听风楼的旗。   看到那面旗子之后,澹台漭立即懂了洛无尘的所有安排。   将计就计中的将计就计。   洛无尘,其实算到了这一幕。   “攻——”   澹台漭赤红了眼眸,他担心洛无尘是真的算错了,可是在这一刻,他又是气愤的。   他一气愤,便将所有的气撒在了别处。   皇城混乱,喊杀声震天。   澹台漭在外攻,洛无尘便在内里安静地算着每一步。   苏荷公主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抽出腰间长鞭一鞭子甩在地上,厉声问洛无尘:“小乖呢?”   而另一边,楚陵等人在小乖的带领下,已经到了荙楚皇宫圣地门口。   这里看似是一处被浓烟熏过的宫殿,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就算有火把照明,却也连脚下的地也看不清。   周围有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来自四面八方,除了楚陵之外,他们尽皆身负武功,却都听不清那声音究竟是从何处传来的。   “小心一点。”楚陵温声提醒,洛寒衣等人自然知道,邵雪月警惕地看着周围,周围的建筑虽然看不清具体模样,可这一处宫殿的神奇之处,就算是楚陵也只知三四,并未知得全貌。   众人不语。   他们身上莫名其妙的罪孽尽皆埋藏在这黑暗深处,想要一身清白,只得进去。   楚陵身子并未完全恢复,他的作用,是带路。   他在荙楚这么久,不是没有分毫努力,但是,从来进不来这里。   这里危险而神秘,最清楚其中的,怕是只有苏荷了。   小乖攀爬上了楚陵手臂,楚陵每走一步,足间金铃就会发出泠泠声响,而楚陵也发现,小乖在这里,好似忽然紧张了起来。   楚陵看向黑暗深处,忽然顿了步,邵雪月不解地看向楚陵,就见楚陵转头看着小乖,问它:“这里面,究竟有什么?”   小乖吐了吐蛇信,黑色的尾巴不住轻颤,赤雪在旁边用它刻意压低的嗓子开始解说:“危险,危险……”   赤雪的语速一顿一快的,可是却一直重复着「危险」两个字。   跟在赤雪身后的九螭。   九螭比赤雪活得久,见识也相对多一点,闻言道:“藤蔓,长生,黑暗,怪兽……”   这些关键词组合起来,那就是危险。   赤雪:它斜睨了一眼九螭,很不客气地麻了一声「老妖怪」。   九螭:它不同赤雪计较,谁让赤雪先前主动献身给它了呢,所以,赤雪现在是它的鸟。   众人未曾发觉九螭这暗暗的宠妻行为。邵雪月凝眉道:“那我们……”   “必须得进。”洛寒衣开口道,他们洛家连带绍家尽皆满身罪孽,且不知罪从何来,他们想要满身清白,堂堂正正地活在这人世间。   夜绍溟轻轻揽住洛寒衣的肩,无声地安慰着。 第113章   澹台漭等人奋力拼杀, 誓要冲进皇宫,捉拿荙楚皇帝,命他放了洛无尘, 他怕自己已经到了宫门, 却也晚了。   荙楚之心岂会单单只是长生劫, 得长生劫不过只是一个开始,得到长生劫后呢?荙楚周边列国,尽皆会被他开始吞噬。   而大盛跟霁国稍大于其他国,那便第一个会对他们动手。   澹台漭浑身染血,却依旧不曾示弱半分,他定定看着宫门的方向,眸光渐渐赤红。   而宫中。   荙楚皇帝在得知洛无跟沈牧亭尽皆伏降, 而宫外的霁国人却杀得红了眼睛, 京都六万兵马都好似落了下风般, 荙楚皇帝有些慌了。   “圣地如何?”荙楚皇帝厉声质问, 他好不容易才等来这一天,岂会与之失之交臂?长生劫, 他势在必得。   “回禀皇上,沈王君已然入了圣地,待时机一到,便会由圣女前去引出长生劫。”太监阴柔的声音响起。   荙楚皇帝闻言闭了闭眼, 现今也才寅时,距离午时还有整整四个时辰,四个时辰,能生的变数实在太多。   荙楚皇帝猛地一拍龙案, 沉声下令:“给我取下澹台漭首级。”   太监立即领命而去。   狱中。   洛无尘依旧在与楚荀周旋, 楚荀迟迟不对他动手, 那么他洛无尘就还有用武之地。   洛无尘这才轻巧地抬起眼皮,“不知太子殿下,对而今的局面,是否早有预料。”   楚荀是有预料的,只是没想到会提早了六个时辰。   楚荀不语,他在打量洛无尘,随后道:“我荙楚京都驻兵六万,澹台漭不过三万兵,洛无尘,你是太小看荙楚兵力,还是高看了澹台漭。”   听到六万兵力的时候,洛无尘稍稍怔愣了一下,就连隔壁的蓼实都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是说荙楚京都只驻兵了两万,怎会忽然多出四万之多。   洛无尘面上不变,心中却已是千回百转。这所有的消息都是听风楼跟雪月阁安插在荙楚的探子得回来的消息。   如果不是他们的人叛变,那么就是楚荀已经发现了他们的人,来了个将计就计。   洛无尘在想,澹台漭是否已经得知了此事。   澹台漭那么信任他,在得知兵力不对的时候,他会如何料想这件事。   可是稍稍一想,洛无尘便笑了起来,澹台漭那么信任他,在得知兵力不对时,又岂会怀疑他呢,必然是想到他洛无尘也被人算计了进去,或者说是,澹台漭会想,他也是来了个将计就计。   洛无尘面上不显,心中却也依旧无波澜。他挑眼看向楚荀,“那太子殿下想要如何?”   楚荀不语,而是回头看向苏荷。   苏荷这才银牙一咬,猛地上前了一步,道:“洛无尘,小乖呢?”   “苏荷公主当初放弃了小乖,现今又何必紧张一只畜生呢?”   “洛无尘!!”苏荷听不得洛无尘喊小乖出畜生,她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无丝毫办法,她始终觉得自己撬不开洛无尘的嘴。   “公主不必动怒,小乖安好。”洛无尘嘴角勾着笑,视线轻转,看向苏荷,“可,倘若时间一长,那便说不准了。”   洛无尘心里有些忧虑澹台漭那边如何,三万兵对六万兵,到底差距太多悬殊,澹台漭能以一敌二,可那些兵能吗?   洛无尘不确定。   楚荀知晓苏荷的性子,她在荙楚被人捧惯了,分毫受不得委屈,见苏荷就要抽出腰间长鞭,楚荀一把按住了她的手,朝洛无尘道:“现今沈牧亭已经被羁押去了圣地,洛无尘,你觉得你留下,还有用么?”   “如果没用,太子殿下为何留我?”洛无尘的眼底有着嘲讽。他们在霁国的时候便知他跟澹台漭关系非常,现今又岂会这么轻易丢了澹台漭的「软肋」。   楚荀不说话了,而是视线危险又凝重地看着洛无尘,好似要在他脸上盯出一个窟窿来,看看这人究竟是强作镇定还是真镇定。   “本殿,自然不会让国师失望。”   洛无尘不语。   楚荀在洛无尘这样淡然的是线下,强硬地把苏荷拽走了。   “皇兄!”苏荷不想走,她还没有问出小乖的下落,洛无尘现今已经沦为了阶下囚,沈牧亭也已经落入他们之手,他们还何惧。   “洛无尘,现在不能动。”他留着洛无尘确实有用,按他对这两人那点浅薄的了解,澹台漭必然不会看着洛无尘死。   苏荷的怒气一触即发,却被楚荀接下来的话立即打断,他道:“苏荷,认识洛无尘这么久,你对他了解多少?”   苏荷刚想言语,再次被楚荀打断,“楚陵现今在何处?”   他们没有楚陵的下落,就连洛无尘身边的另一个护卫也不见踪影,他们做什么去了?   苏荷立即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来,可转瞬又变得愤懑,有些艰难地道:“必须用小乖的安危做赌注吗?”   “你跟小乖,不论哪一个,我们都不能失去。”这话是事实,却也让苏荷再次明白自己对荙楚的意义。   她是圣女,他们想要得到长生劫,她跟小乖,缺一不可。   “皇兄,你说话算话。”苏荷的语气凝重了下来。   昏黄的火光中,楚荀直视着苏荷的眼睛,“自然。”   狱中。   狱中安静得有些可怕,蓼实能清楚地听见石子滚动的声音,忍住不安地开口道:“公子——”   洛无尘没有说话。   地上的石子摆成了一个「漭」字,虽然子时才见过,可短短两个时辰,变化实在太大了。   三万军对六万军,他在想,澹台漭的胜算几何。   青黛也已经行动……   “午时……”   洛无尘略显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蓼实听见了,让他有些焦躁的心也平静了下来。   他们公子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外面兵荒马乱,将这方牢笼衬得孤僻而又恐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蓼实听见了锁链落地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就见洛无尘站在微光里,负手而立,那大红的喜袍,好似让他重回多年前,他们公子挺着一身支离病骨,轻咳着,却又微笑着,筹划如何复仇复国时的姿态。   待蓼实回神时,洛无尘已然打开了他所在牢笼的门,对他道:“蓼实,巳时了。”   巳时到,便就到了他们公子原先所计划的时机。   蓼实猛地单膝跪地,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想什么,他只想:这一生,追随他们公子,足以。不管未来如何,不管结局如何。   经过六个时辰的奋战,霁国损失惨重,可荙楚皇城驻守的兵也好不到哪里去。   霁国兵虽不能以一敌百,可他澹台漭可以。   京都城内,喊杀声震天,澹台漭遥遥看着皇城内,差一点,就差一点。   突然。   京都城门口遥遥传来猛烈的喊杀声,霁国将士回头,就见一个「盛」字大旗直冲他们而来,荙楚人混战一夜,早已精疲力尽。   纵然人数之前占了上风,可他们也不知道霁国区区三万人,竟也这么刚猛。   现今有了援兵,他们将领,大喊着「撤退」。   于是快速退回皇城。   澹台漭岂会让他这样安逸撤退。   他举起了手中长/枪,大喝一声:“给我杀。”   霁国将士立即就像打了鸡血似的迅速追击。   皇宫的宫门关不上,霁国联合赶到的大盛将士鱼贯而入。   而此时,刚好巳时。   宫中。   楚荀忙了一夜,皇帝却稳坐圣殿,正在驱人被驾,前往圣地。   即将到午时了,就快了,他就快要得到长生劫了。   皇帝兴奋得满脸红光,好似外面的生死跟他毫无半分关系。   霁国跟大盛国打的不是他荙楚江山,而是别人一样。   “快快快,快。”皇帝焦急催促。   而圣殿中。   楚陵等人找了一夜,危险也面对了一夜,受伤的受伤,更多的却是累极。   小乖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攻击,断掉了一截尾巴,昏睡在楚陵的袖子里。   “表哥。”邵雪月扶着楚陵,带着几分哭腔,道:“巳时已过。”   巳时都过了,他们没有找到沈牧亭,甚至连圣殿的大门都没还找到,危险却已经面对了一堆。   本该武功高强的三人,现今却各个负伤。   楚陵没有回话,也没有力气回话了,赤雪跟九螭依旧还在跟那些说不出是怪物还是什么的东西奋战着,眼看着也要败下,洛寒衣忍不住厉吼道:“九螭、赤雪你们回来。”   赤雪杀红了眼睛,它惯来自傲,从未想过,却败在了这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上面。   突然,赤雪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拽着它就要往黑暗中拖拽而去,九螭惊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就要去把赤雪拽回来。   下一刻,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剑咻地一声钉在了赤雪脚边。   几人回首,就见一人身着红衣,身后跟着一个人,正缓步而来。   “洛无尘!”邵雪月第一个惊喜出声,洛无尘闻言,却未曾给出半分反应。   他看着这漆黑的大殿,像是会吸光一样,里面到处都是黑色的。   这就是荙楚所谓的——圣殿。   蓼实上前把赤雪跟九螭拽了回来,两只大鸟被他提着翅膀,另一只手前去扶洛寒衣。   几人从圣殿中出来,洛无尘给楚陵喂了一枚药丸,楚陵那将死一样的呼吸才渐渐平稳。   洛无尘看向洛寒衣,轻声道:“师父……”   “我的药对它们不管用了。”洛寒衣脸上尽是嘲讽,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这圣地了,没想到十多二十年来的笃定,真正到了这一刻,却成了一场空。   夜绍溟单手搂着他,无声地安慰着。   他知道洛寒衣对自己的医术有多骄傲,可不论是医、毒还是蛊,到了这里,都变得毫无用处。   楚陵这才悠悠转醒,道:“洛无尘,我们都猜错了。”   众人忽然将视线转向楚陵,楚陵轻咳一声,嘴角溢出浓黑的血,邵雪月见此一惊,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见楚陵淡淡摆手,视线定定地看向洛无尘,道:“这里不是什么苏荷生长的地方,这里是……”   楚陵话音未落,一支箭矢忽地朝他们激射而来。   周围忽然出现了很多人,以一张陌生的面孔为首,他双手抱胸,手里拿着一柄剑,长得满脸邪气,模样跟邵雪月有着三分像。   邵雪月蓦地浑身一僵,就连洛寒衣跟楚陵都一脸凝重地看着来人。   那人轻轻开口,道:“小月,好久不见。”   “兄……兄长……”   邵雪月的声音是颤抖的,是不可置信的。   洛无尘听到这声「兄长」,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第114章   就在邵雪月想要放开楚陵激动上前的时骸   他来了荙楚这么久, 从来不曾见过这么一个人。   就在邵雪月想要放开楚陵激动上前的时候,楚陵最先回过神,几乎使出了全身的气力拽住了他, 道:“冷静, 他不是邵卿。”   邵卿——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邵雪月咬紧了牙关, 纵然知道,可是,那是他亲哥啊。   那个长着跟邵卿一模一样的人略微歪了歪头,嘴角勾着一个轻笑,道:“你们想进圣地,想救沈牧亭还是想要得到长生劫?”   邵卿淡淡抬起了手,淡声道:“放箭。”   无数箭矢朝他们射了过来, 洛无尘握着剑格挡, 蓼实更是冲在最前面, 死死护住洛寒衣等受了伤的人。   “公子……”蓼实的声音很沉, 这么多箭,他们周围, 除了后方的那漆黑圣殿,根本就没有地方可以躲,凭他们几个人想要冲出这重重包围,必定非死即伤。   “退。”洛无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前狼后虎,进退两难。   邵卿见他们进去了,轻轻抬手,箭雨止。   而在另一边, 荙楚皇帝、楚荀、苏荷等尽皆朝这边赶来, 午时将近, 他们必须得再午时之前到得圣地。   但是去的,却是圣殿的另一边。   这边已经有了一方囚牢,沈牧亭端坐其里,姿态默然,而仇轩更是被吊在这囚牢之下。   周围都是怪异蠕动的生物,仇轩对这一切并不诧异,多年前,于应少安那一役,他们都曾见过。   仇轩的眉目很沉,有些紧张。   只听「咔擦」一声,原本紧闭的石门打开了,一条竖着十二雕像的路从石门处朝着沈牧亭延伸而来,荙楚皇帝跟楚荀苏荷等人站在门口,几人视线牢牢锁定囚牢中的沈牧亭。   沈牧亭淡淡抬眼,嘴角勾着一抹轻笑,看向荙楚皇帝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轻声道:“来了。”   他的语气像是遇见了老朋友叙旧般清浅。   荙楚皇帝并未发现异常,更没有理沈牧亭,而是问旁边的苏荷,“午时将到,苏荷,准备好了吗?”   苏荷跟楚荀齐齐抿唇,苏荷更是将目光放在了楚荀身上。   这么久时间以来,楚荀一直说不急,不急,而今已经到了这一刻,小乖不知所终,他们,怎么打开圣地大门。   沈牧亭微笑着看向门口的那一帮人,忽然道:“怎么?难道你们已经找到鲲赤蛇了?”   荙楚皇帝的脸色猛地一变,视线凌厉的看向苏荷。   苏荷立即跪了下去,解释道:“回禀父皇,小乖,”苏荷顿了一下,轻轻咬了咬唇,而后艰难道:“小乖在霁国的时候,便落入了洛无尘之手,至今生死未知。”   荙楚皇帝的身子晃了晃,楚荀想要上前扶一下荙楚皇帝,却被荙楚皇帝猛地甩开了手,震怒道:“楚荀!”   “儿臣在。”楚荀跪了下去,就算隔得这么远,沈牧亭也能听见楚荀跪下时那「咚」的一声。   他坐了起来,左手懒散的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上演的这一出好戏。   讲真的,沈牧亭也很奇怪,这个楚荀究竟在想什么,他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去找洛无尘把小乖救回来,不管是威逼利诱还是如何,可他偏偏就是不做。   他究竟是在怕,还是洛无尘做了什么他沈牧亭想不到的事?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楚荀没有得到小乖,这于他们而言,终究是有利的。   沈牧亭看了半晌,垂头看向下方的仇轩,就见仇轩正巧朝他看过来,沈牧亭便朝他眨了眨眼,示意他按兵不动。   他们要等楚陵他们过来。   其实这方圣地于沈牧亭而言根本就不重要,而且他跟洛无尘都曾猜测,楚陵身上那莫须有的罪名,可能就藏在这方圣地里。   毕竟……他们在荙楚,也并非什么都没做,甚至荙楚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楚陵身上那所谓的罪孽。   沈牧亭很悠闲的在等,等着洛无尘他们在午时之前赶过来。   而洛无尘那边,他们进了圣殿,许是洛无尘身上有过沈牧亭的血,那些原本缠人不休的藤蔓静了下来,像是探寻洛无尘是否是同类般围绕在他身边。   蓼实的心都提了起来,最终那些藤蔓竟缓缓退了去。   外面的箭雨已然休止,可洛无尘他们却不能出去,他们若是出去,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成千上万的箭。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原本漆黑的大殿进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那些漆黑的藤蔓缓缓退散,在他们的正前方露出了一扇门。   一只信蚕忽然从地底钻了出来,却在一出来便就死了。   洛寒衣等人大气不敢出,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邵雪月扶着楚陵,就听楚陵道:“过去吧。”   洛无尘没有多言,捡起信蚕的尸体,看了上面的信,信上言:从大门进。   落款是沈牧亭。   洛无尘微微拧眉,沈牧亭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好似了如指掌,洛无尘没做多想,缓步朝前那大开的门行去。   几人入了大门,却见内里与外面全然不同。   这里到处都镶嵌了夜明珠,将这方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中间有一方祭台,祭台周边由看似黄金的东西镶嵌。   “那是……”蓼实的视线落在楚陵足腕,那一圈一圈的金丝,难道……   楚陵嘴角的嗤笑甚浓,他放开了邵雪月,慢慢地走到祭台的另一边。   然后就见他跪了下去。   “表哥……”   邵雪月显然什么都不知道,他焦急地前去想要扶楚陵,就见楚陵所跪前方,站着许多个人。   里面有他邵家人,也有——洛家人。   洛寒衣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似的,半晌挪不动步子,死死捏紧了拳头。   “寒衣……”夜绍溟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他知道洛寒衣这么多年的心结是什么,他是这世上,最懂洛寒衣的人。   洛寒衣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自己仅剩的力气一般,缓缓挪动步子走向那边。   洛无尘过去的时候,就看到方崖缝里站立着数十人,他们神情各异,着装各异,可每一个人身上都坠着金铃。   有的在耳垂、有的在锁骨、有的……更是挂在皮肉上。   蓼实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因为他们——都没有眼睛。   眼眶黑洞洞的,其他地方却干净得很。   空气很寂静,半晌后,楚陵有些哽咽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具尸体上,轻声道:“那个,便是我的母妃。”   她衣着华丽,嘴角甚至带着笑,金线将她整个人都缠绕了起来,华丽的衣着被缠得坑洼,像是一具做坏了的纸人。   「吱嘎」一声,中间的祭台忽然动了起来,从中间裂开,众人立即疾疾散开,就见那祭台以金线相连,散成了一朵花的形状。   一直在楚陵袖子里的小乖浑身都抖了起来,它嘶嘶吐着蛇信,想要跑,却好像挪不开步子似的。   外面传来了一阵喧闹声,洛无尘清楚地听见了沈牧亭嘲讽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鞭子抽打的声音。   “是沈牧亭。”邵雪月开口道。   洛无尘自然听出来了,他轻声问:“距离午时,还有多久?”   他们在这方黑暗里,不见天色,无法揣度时间,只听夜绍溟道:“一刻。”   还有一刻钟便为午时。   洛无尘垂眸看向楚陵,随后蹲身,从他袖子里把小乖拿了出来。   小乖的蛇尾断了,还在流血,身上也伤痕累累。   洛无尘问它:“非你不可吗?”   小乖不知道,它只知道,自己在荙楚宫中,有着崇高的地位,除了皇帝跟太子,寻常人见了它都是尊敬有加。   赤雪看懂了小乖的意思,它道:“它让你救它。”   赤雪跟小乖相处了很久,虽然这小东西开始的时候很混账,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它觉得这鲲赤蛇勉强还能算个人。   洛无尘懂了,小乖的意思是,它在荙楚之所以有着这样的地位,除了能助荙楚皇帝得到长生劫之外,也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   洛无尘轻轻笑了起来,苏荷公主知道吗?   她必然是知道的。   洛无尘此刻忽然觉得特别嘲讽,口口声声言什么重要,这些重要,到最后都是利用。   “洛无尘——”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道惊呼声。   洛无尘闻言微微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声音很小,可他听见了,那是——澹台漭。   他进来了!   他没收到自己留给他的信蝉吗?   洛无尘是有些惊讶的,三万军,他是怎么攻进来的?   沈牧亭在看到澹台漭的时候也是惊讶的。   此时的澹台漭浑身染血,身后跟着许多残兵,他杵着自己的那一杆银枪,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不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地上便已经滴下了一滩浓重的血色。   澹台漭看着关在那里的沈牧亭,他的手脚并未被束缚,仇轩吊在他的下面,他将这地方的人全都扫视了一圈,可是,却没有看到洛无尘。   随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许多荙楚兵,他们层层叠叠的将这放天地包围了起来。   手中不是箭就是刀,齐齐对准了他们。   沈牧亭暗骂了一声澹台漭这个蠢货,就在楚荀兴奋地朝澹台漭炫耀的时候,沈牧亭指尖忽地出现了一道月白的光,那黑色藤蔓交织而成的囚牢,在他的指尖断成了两截。   囚牢破开了一道口子,沈牧亭从里面出来,他懒懒扫视了一眼周围的荙楚人,苏荷更是震惊得瞪大了眼睛,看着沈牧亭道:“你……你……”   等楚荀发现的时候,沈牧亭已经动了。   吊着仇轩的绳子被他解开了,他朝仇轩轻轻道了一句:“去开门。”   那一声清浅,可仇轩听得出来,里面尽皆是怒。   怒澹台漭这样的奋不顾身,也怒楚荀居然还有后手。   洛无尘,那么你呢?你给自己留后手了吗? 第115章   日光透了进来。   洛无就见外面人头攒动,而最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一身是血的澹台漭。   他知道澹台漭必然经历了一番恶战, 可在看到这个满身是血的人时, 洛无尘那表面的稳重, 差点碎裂。   他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视线将外面的情况扫视了一遍。   除了霁国的残兵,其他尽皆是荙楚人。   沈牧亭一身白衣,站在荙楚皇帝最前面,单手背负在身后,而仇轩就单膝跪在外面石壁的另一边。   许是感觉到石壁已经全部打开,沈牧亭转头朝洛无尘看了过来, 轻佻地朝他眨了一下眼皮, 道:“洛无尘, 这就是你看上的男人。”   沈牧亭这一刻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澹台漭只要遇上洛无尘, 冷静便都喂了狗。   荙楚皇帝他们可能也没想到洛无尘他们竟然会出现在圣地的祭台旁,先是满脸惊愕, 随后荙楚皇帝的脸上便露出了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笑来。   “天助我也,当真是天助我也。”荙楚皇帝忽然一把拽住了苏荷的手,道:“圣女,而今就连老天也在助朕, 你的使命,到了。”   苏荷在看到里面的那个祭台时便脸色惨白,脸上交错着各种情绪。有惧怕,有惊恐……好似洛无尘他们背后有着什么要命的怪物。   洛无尘察觉到苏荷的神情不对, 下意识的偏头, 刚转了一半, 洛无尘就听澹台漭跟沈牧亭有些惊惧的声音响了起来。   “洛无尘——”   一条长得像是藤蔓的东西忽然从洛无尘他们背后探了出来,滴滴往下滴着血红的液体。   而祭台早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不见了,蓼实下意识的飞身纵扑,抱着洛无尘就往外面滚了出去。   邵雪月、夜绍溟他们也是如此。   就在他们出去片刻后,那大开的石门「轰」地一声砸了下来,几乎是贴着邵雪月的脚后跟砸下的。   邵雪月惊魂未定,正想问其他人那是什么东西,就听荙楚皇帝撕心裂肺的吼声响了起来。   “你们做了什么?”随后又转身拽着身旁的苏荷问:“怎么回事?怎么会关了?”   苏荷不知道,但她惧怕这个地方。   沈牧亭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随后看向荙楚皇帝,脸上的笑嘲讽异常。   澹台漭单手杵着长/枪,目光定定地锁在洛无尘的身上。   他身上看似完好,没受什么伤。   可是当他收到消息,说洛无尘跟沈牧亭双双被捕,洛无尘甚至被楚荀砍掉了一只手臂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疯了。   三万将士被他强硬地调遣了一半出去。原本三万将士,一个都不愿走的。   一万五千士兵,跟着他一直往皇宫里冲,折损了很多很多。   洛无尘遥遥看着澹台漭,直到看到澹台漭嘴角勾起了一个放心的微笑,洛无尘便什么都懂了。   信蚕他确实没收到,却依旧选择不要命地往里面冲。   澹台漭啊澹台漭。   沈牧亭悠悠走到他们一帮人的前面,与洛无尘并肩而立,道:“澹台漭是傻的吧。”   洛无尘却轻笑出声,“阿亭,倘若是战王爷收到你即将殒命的消息,战王爷会如何呢?”   沈牧亭这才转头看向洛无尘,倘若是他不测,月烛溟定然会拼了命来救他。   洛无尘这么一说,沈牧亭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是他不知道,楚荀一直都在他们的监视范围内,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一点在现今一点也不重要了,他看着盛怒的皇帝,问洛无尘,“澹台卓还有多久到?”   “今夜,子时。”澹台卓跟月烛溟里应外合,只是不知月烛溟那边如何。   “战王那边呢?”洛无尘反问了回去。   沈牧亭却给了洛无尘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倘若他估料没错,两个时辰内,月烛溟定然会来。   荙楚皇帝不知道忽然怎么了,居然趁楚荀不备,忽然抽了旁边一人手上的刀,一刀砍在了楚荀身上。   “父……父皇!!”楚荀不可置信,飞溅的鲜血溅了苏荷一脸。   “没用的废物。”荙楚皇帝看着沈牧亭的眼睛从方才的不可置信,瞬间变成了兴奋。   长生劫就在面前,他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能对付这一帮残兵不成。   “给朕抓住他们,沈牧亭——我要活的。”为首的太监立即举起了手中的拂尘,对着洛无尘大喊了一声:“给我杀。”   荙楚士兵动了。   澹台漭正准备开口,可是人群中一个人率先喊了出来,“兄弟们,给我杀。”   一时间,这方天地喊杀声、惨叫声,声声震耳。   鲜血跟尸体很快就铺在了这片广场上。   洛无尘跟沈牧亭也动了。   众人执剑握刀,两方人马厮杀成了一片。   可荙楚到底人数众多,洛无尘他们尚能自保,可其他人呢?   “阿漭——”洛无尘一身红衣染血,就在他一刀斩下一个荙楚士兵头颅的时候,就见不远处的澹台漭身上中了一刀,蓼实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洛无尘提剑杀了过去,澹台漭却对他扬起了一个微笑。   “无碍。”澹台漭学着洛无尘的语气,轻轻浅浅地道了一声。   以往洛无尘说这两个字说得最多,可是到此时,洛无尘才知道,这么一句强撑的「无碍」,远比直言「我很疼」来的让人心颤难受。   洛无尘没有言语,而是单手扶起他,这一刻,洛无尘才知道,澹台漭究竟强撑了多少,不管他的手碰到他哪里,都是一手黏腻的血。   这哪是什么无碍啊。   “洛无尘!”那边沈牧亭忽然喊了一声,就见一个黑色的东西被沈牧亭朝他丢了过来。   紧接着,一条长鞭接踵而至。   “洛无尘!”苏荷手执长鞭,一鞭子就朝洛无尘狠狠甩下,澹台漭立即跟洛无尘对调了一个方向,背上狠狠挨了苏荷一鞭子。   “阿漭……”   洛无尘感觉自己的背上湿了一块,那是——澹台漭吐的血。   洛无尘把小乖往天上一扔,素手捻血,凝力一弹。   苏荷的注意力被小乖吸引走,那一滴血就这么狠狠落在苏荷身上。   蓼实他们被齐齐围住,成了数个小的包围圈。   而沈牧亭那边,他一手一个荙楚士兵,可荙楚士兵实在是太多了。   霁国士兵已经是强弩之末。   “拿下沈牧亭,给我拿下沈牧亭。”荙楚皇帝见洛无尘他们渐渐趋于弱势,再坚持片刻,长生劫便到手,霁国国师跟澹台漭这一代猛将,终将折损在他们这里。   这时,就算还没得到长生劫,天下国土都好似已经在荙楚皇帝手中,让他整个人都兴奋得面带红光。   更多的士兵朝沈牧亭涌了过去。   洛无尘知道沈牧亭强,可没想到沈牧亭居然这么强。   沈牧亭的功夫是洛无尘从来都不曾见过,也不曾听闻的。   他就好似整个人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似的,杀伐间皆是笑眼晏晏。   “想要得到长生劫?”沈牧亭语气未变,不远处的仇轩闻言却震惊地朝沈牧亭看了过去。   别人或许不懂沈牧亭的想法,可他们不会不懂。   沈牧亭若不是顾及大盛国,根本不会这么大费周章,他若是报私仇,早在多年前,他就能报,根本不会等到今日。   沈牧亭看似自私,可是却会为他们王爷考虑,为他们大盛考虑。   “公子——”仇轩的这一声「公子」很轻很轻。   他记得他们王爷说过:阿亭见惯了黑暗,他心里本无是与非,他是为了我,才会隐忍自己的脾性。   不是不会,也不是不做,是懂,是信任,所以从不言语。   洛无尘扶着澹台漭往沈牧亭那边靠,沈牧亭——不能死。   澹台漭手舞长/枪,竭力不让自己太过倚靠洛无尘,可他本就受伤很重,就算再怎么不想,半个身子的重量也都压在洛无尘身上。   洛无尘单手执剑,霁国士兵靠近一个,他便手刃一个。   那边,楚陵不知道去了哪里,此时正在崖壁边上,抱着一具衣着华丽的尸体。   邵雪月跟洛寒衣等人也是满身伤痕,荙楚皇帝见此,更是兴奋。   突然,洛无尘感觉足腕一紧,一条藤蔓不知道从哪儿跑了出来,死死缠在他的足腕,把他跟澹台漭生生分开。   “阿漭——”洛无尘惊惧地大吼了一声,就见不远处,苏荷手握长笛,一道道在这混乱里几乎为不可闻的笛声响起。   小乖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入了苏荷手里,此时正被藤蔓卷缠于半空,正在朝那石壁之上的一道凹槽送递过去。   小乖挣扎的弧度很小,那双绿豆大的眼睛里,凝聚上了泪水,正悲戚地看着苏荷。   苏荷闭眼不看它,只在心中道:我们生来的使命便是如此。   苏荷周围聚集满了士兵,将她层层叠叠地保护了起来。   洛无尘想要挥剑,却感觉自己的手好似失去了知觉,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洛无尘,无尘——”澹台漭在使命挣扎,可越是挣扎,那些缠绕着他们的藤蔓便收得越紧。   那边沈牧亭见了,忽然厉喝一声:“别动!”   众人就见沈牧亭忽然划开了自己的手腕,鲜血瞬间如注地滴在地上。   “皇帝,你不是想要长生劫么?”沈牧亭在笑,脸上染血,却笑得分外妖娆。   洛无尘知道沈牧亭不是会束手就擒的主,可是他放血,是要引什么东西出来?   苏荷依旧在吹着笛子,小乖已经被她镶嵌到了崖壁上。   “可是你又是否知道,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劫。” 第116章   真正的沈牧亭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孖离北国跟荙楚, 又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沈牧亭从来不曾深究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荙楚多年前就对他居心叵测,他们一直在等一个斩草除根的机会。   沈牧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血滴在地上,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顺着地上并不明显的凹槽,流向身后的崖壁。   崖壁在他血的滋润下,像是死物瞬间拥有了生命,红色的血顺着凹槽肆意游弋。小乖浑身都在抽搐, 像是在极力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赤雪见此, 扑棱着翅膀喊了一声「小乖」, 猛地飞了上去, 想要将小乖从崖壁上撕下来。   可是——扯不下来。   那边的苏荷也发现了这一点,只是她以为, 赤雪是受命于洛无尘,去杀小乖的。   她的笛声陡然一转,乍然变得刺耳尖啸,就连耳廓也流下了鲜血, 可她却像是浑然不知般。   洛无尘安静在半空被吊了一会儿,终于感觉自己的手足有了知觉,长剑在手中翻转,藤蔓被搅断, 洛无尘落地, 立即飞身前去救澹台漭。   澹台漭落地, 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洛无尘的身上,可他却依旧看着洛无尘,问他,“安好否?”   洛无尘抿紧了唇,“无碍。”   这一句「无碍」没有任何牵强,澹台漭听得嘴角微勾,好像,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洛无尘不带任何隐瞒的「无碍」。   洛无尘扶着他,问:“能动吗?”   周围都是一片哀嚎惨叫声,荙楚皇帝站在不远处的一处高台,模样狰狞地看着小乖跟洛无尘,而他身边的那个太监,正在指挥大军杀了他们。   另一边。   青黛听得这边喊杀声震天,心中焦急。   已经过了午时,大盛的兵,为何还没来?   荙楚皇宫多处走水,宫人逃命的逃命,救火的救火,可是,他还是没有等到他们公子的信号。   还要等吗?   “青……”跟着青黛行动的一个听风楼人担忧地看向青黛,如果等不到大盛怎么办?他们就这么一直蛰伏在这里吗?公子怎么办?而且还有……   青黛抬手制止了他的话,他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可是……   片刻之后,一道鼓声刺破天地。   青黛猛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约莫城门方向,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光,那些光凝聚成了一个「盛」字。   青黛猛地转头,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盛的援军——到了。   “行动。”青黛好不含糊,身边的两人更是直接拔开了信号塞,同色焰火飞天而上。   青黛立即领人冲向了圣地的方向。   而圣地这边。   洛无尘等人同样看到了这信号,可此时的他们早已精疲力尽。   澹台漭更是浴血混战。   突然,箭矢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邵卿领着人突然出现,荙楚皇帝不住地吼“杀了他们。”喊得眼睛通红。   他要放干沈牧亭的血,引出长生劫。   苏荷七窍都开始流血了,她也精疲力尽,视线里全是一片赤红,就连小乖,她也看不清了。   可是心里依旧在对自己说: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沈牧亭嘴角扬着轻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腕,也看着身后越来越红的崖壁,就在血液覆满崖壁时,沈牧亭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去。   “公子……”仇轩浑身是血,想要靠近沈牧亭,却被荙楚的兵拦了下来,怎么都靠近不得。   沈牧亭抬眼看向荙楚皇帝,嘴角的笑渐渐趋于疯魔的姿态。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辈子,他永远都活在别人的觊觎里。   “皇帝,你很想要长生劫对不对?”沈牧亭慢慢站了起来。   洛无尘能清楚的感觉到,沈牧亭现在的状态很不对,他扶着澹台漭,一边杀一边朝沈牧亭的方向靠近,希望能来得及。   “阻止他。”澹台漭忽然开口,强撑着自己站直了身体,就连挥枪也感觉不到他的强撑。   “阿漭……”洛无尘不愿扔下他离开,澹台漭却笑道:“沈牧亭究竟有什么本事,我们知道的都不详尽,可是,沈牧亭若是死在了这里,你觉得月烛溟会如何?”   沈牧亭对月烛溟而言,远比江山来得重要,他心里只有这么一个人,月烛溟就算身为战王,可他跟洛无尘,跟他们都不一样。   他心里没有洛无尘那样的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觉悟。   他活的是自己的一辈子,不是天下人的一辈子。   他——只为沈牧亭而活,而沈牧亭,看似什么都不管,却处处都在为月烛溟考虑。   “去吧!”澹台漭重新提起了枪,突然就将洛无尘举了起来,把他往沈牧亭的方向抛了过去。   抬枪就是一片横扫。   “阿漭!”洛无尘一惊,就见半空数道箭矢朝着沈牧亭射了过去。   洛无尘不得不迎箭而上,挥剑将迎面而来的箭都折断。   可是,就在他将沈牧亭扶起来时,洛无尘看到无数箭矢居然极近距离地对准了他们,就连澹台漭都落入了邵卿之手。   场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转变不过是在瞬间。   洛无尘的心陡然一紧,扶着沈牧亭的手都不自由自的紧了好几分。   沈牧亭现在面色惨白,左手指尖全是自己的血,他不在乎地在自己雪白的袍子上擦了擦,看向对面领头的邵卿,忽然笑道:“你——不是人吧!”   沈牧亭很清楚邵卿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看起来像人,可是他身上却到处都透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就连这么浓重的血腥气都盖不住,不止他,就连那些手拿箭矢的弓箭手,都不能称之为人。   沈牧亭转头看向身后已经变得血红的石壁,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张口就是一道鲜血吐了出来。   “阿亭……”洛无尘担忧,他说邵卿不是人,没有任何人反对,邵雪月在不远处攥紧了拳头。   一个人,不可能过了十多年都还是一副十八岁的模样,而且,他是亲眼看到邵卿怎么死的。   楚陵尽管没怎么动,可现在依旧气若游丝,身上的金线就像是虫子一样在他身上爬行,那种感觉,蚀骨般的疼。   可是他却没有说一个字,只是抱着那具衣着华丽的尸体,不动弹。   洛寒衣身上受了很多伤,就连夜绍溟也受伤不轻。   他们现在——是真正的强弩之末。   好在,大盛的援军快到了。   “除了沈牧亭,其他人,一个不留。”荙楚皇帝依旧在发号施令,除了沈牧亭,他眼里没有任何人,就连即将到来的援军,他也好像看不到。   苏荷的笛音猛地休止,整个人都再也站立不住,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可皇帝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就在此时,楚荀咬了咬牙,放开了那具尸体,朝邵雪月招了招手,示意邵雪月把他扶起来。   可是邵雪月刚动,一只箭就这么射在了他脚边。   楚陵没法,只能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   他一身破烂红衣,往日的风华再也不见半分,他迈步一步步往荙楚皇帝的方向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你说我生来就是罪孽,我想知道,我究竟有何罪?”   幼时他便活在所有人的欺凌之下,任何一个人都能践踏他,哪怕是个洗恭桶的都能对他打骂。   幼时,他以为自己生来便低人一等,是选圣女那一年,他才知道自己的身份竟然是荙楚的五皇子。   身为皇子,本该高高在上,却活得猪狗不如,他一直不明白原因为何,就连至今,他也不知自己那满身的罪孽究竟是从何而来。   因为邵家吗?就因为,他母妃姓邵吗?   荙楚皇帝就像是看不见楚陵一样,一个视线都没给他,直接招手:“放箭。”   楚陵腿上挨了一箭,一个踉跄直接扑在了地上,可他依旧抬起了头,看着荙楚皇帝,可荙楚皇帝的视线根本就没有在他身上,而是落在沈牧亭身上。   长生劫是他毕生所求,却永远找不到替代品。   荙楚皇帝身边的太监淡淡的举起了手,无数箭矢就这么朝他他们无情射出。   洛无尘一边为沈牧亭挡箭一边问沈牧亭怎么样,视线不时扫向距离他丈远的澹台漭身上。   澹台漭单膝跪地,撑着长/枪。   像是察觉到了洛无尘的视线,他朝洛无尘扬起了一个微笑。   那一笑,像是初见时,洛无尘看他纵马过街,笑得张扬却放肆,可是里面,却多了几许苦涩。   “阿漭——”洛无尘召来仇轩跟蓼实,把沈牧亭交给了他们,自己纵身掠向澹台漭。   可是半道却被荙楚人拦了回去。   洛无尘他们被包围圈分割成了好几个圈,澹台漭佝偻着身子,不住的挥舞着手中长/枪,到底敌不住荙楚人多势众。   洛无尘每挥下的一剑都有人倒下,可他却好像看不见一样,眼中只有那个满身是血,正在极力往他这边靠的澹台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厉喝声猛地传来。   “住手。”   洛无尘朝着他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沈牧亭竟然已经落在了他手里。   仇轩第一个停下了动作,咬死了牙关看着邵卿那妖异的脸。   众人都抿紧了唇,下一瞬,洛无尘就听见了落地的声音。   他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数把大刀架在澹台漭的脖子上。   蓼实不敌,也受了伤,被荙楚人制住,朝着洛无尘大喊了一声:“公子,快走。”下一刻手臂上便重重地挨了一刀。   洛无尘站在包围圈里,满身是血。   沈牧亭已经不动了,虚虚靠在邵卿怀里,视线嘲讽的看向洛无尘,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洛无尘,亦或是——荙楚。   澹台漭忽然给了洛无尘一个眼神,示意他找准机会,走。   洛无尘扫视了一圈荙楚人,荙楚皇帝的视线一直在沈牧亭身上,看也没看他们。   洛无尘提着剑,无视周遭的一切,定定地看着澹台漭。   澹台漭看出了洛无尘想要做什么,心中焦急,猛地抿紧了唇,提枪奋力一旋,那些压着他的荙楚士兵猛然倒地。   洛无尘杀得狠厉,毫不留情,一步步地往澹台漭那边靠。   澹台漭知道他要做什么,也看出了他要做什么。   可是,他以为,自己就看不出来吗?   一步,两步,三步……   洛无尘脚下没有停留。   援军很快就到了,他们不能现在就弃了抵抗。   可是,明明这么进的距离,可他为何却觉得,怎么也到不了。   洛无尘眼睁睁地看着澹台漭身上被刺中了箭,身上挨了刀,身边的那些荙楚人为什么这么多,好像怎么也杀不尽。   其实,在澹台漭的眼中,洛无尘现今也是一样的,可他却像是无知无觉一样。   洛无尘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刚抓到澹台漭的手,可是却被澹台漭放开了。   “走,别回头。”澹台漭看着洛无尘的眼赤红,他要让洛无尘离开,既然坚持不了,那便逃。   洛无尘头也不回的就是一剑挥下,看着澹台漭,“我带你走。”   澹台漭却笑了,他抓着洛无尘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抠了一下,劝道:“援军很快就到了,你去带兵……”   澹台漭说到一半,就见洛无尘的神色不对,眼眶很红,好似下一秒就会落泪。   澹台漭忽然就笑了,猛地推了洛无尘一把,“走啊!”   洛无尘没有放弃他,从来不曾。   他们这次本就逆水行舟,能胜的概率全看大盛是否能看准时机,可是明显,他们来得稍晚。   京都城门到皇宫,就算策马疾驰,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之久。   而这半个时辰,他们能胜的几率实在太小了。   荙楚皇宫已然一片疮痍,到处都是火光。   “走吧,无尘。”澹台漭的声音很轻,洛无尘听不见,可是却看懂了他的唇型。   他明白澹台漭的顾虑,可是他又怎能弃澹台漭而去?!   他若是走了,澹台漭若是没了,这是世上,他又去哪里找一个这样处处为他考虑的阿漭。   “我不走。”洛无尘笑得清浅,在这份清浅的笑容下,澹台漭半分没觉得他脸上的血可怖,心中的那一点忐忑,却也在这清浅的笑容下散的一干二净。   洛无尘看着澹台漭的眼神坚定,澹台漭听懂了洛无尘的意思。   而另一边。   青黛他们到这片广场的时候,用血流成河来形容都不为过。   他看了一眼周围,听风楼跟雪月阁的人也都尽数到场,而他们的楼主跟阁主,都在重围之中。 第117章   他们能在皇宫安稳到现在,不是没有准备的。   此时他们尽皆穿着荙楚兵的衣裳,青黛一个眼神过去, 众人立马动了。   他们小心翼翼的混进那些包围圈里, 援军很块就到了, 只要他们——坚持到那个时候。   可是在看到洛无尘跟澹台漭还有蓼实现在的模样时,青黛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红。   就在荙楚兵打算再次对洛无尘他们动手的时候,青黛厉喝一声,众人挥刀朝身边的人砍下。   洛无尘的视线立即就朝青黛看了过去,转身扶着澹台漭就朝崖壁靠近。   沈牧亭像是极其虚弱般,邵卿提着沈牧亭,就像提着一件破衣裳似的轻松。   可是他在看到洛无尘动的时候, 却微微抬起了头, 朝洛无尘扬起了一个微笑。   耳边是贯彻耳膜的喊杀声, 洛无尘就见沈牧亭垂着的左手忽然竖起了两根手指, 突然反手朝邵卿身上捅了上去。   邵卿没有言语,可是妖异的脸却变成了诡异的黑紫, 一条触须从邵卿的后颈挣扎着钻了出来,张牙舞爪的想要朝沈牧亭靠近。   邵卿不受控制地跪地抽搐起来,就连原本跟着邵卿的那帮人,也诡异的原地抽搐。   荙楚皇帝表情惊恐地看着沈牧亭, 步步后退,那个太监紧紧护着皇帝,招呼着兵马前去杀掉沈牧亭。   沈牧亭却微微一笑,就见他忽然靠近邵卿, 一把拽住他后颈的玩意, 猛地拔了出来。   邵卿没挣扎几下就变成了一具干尸。   沈牧亭看着皇帝, 嘴角勾着轻笑,“你们要的长生劫,不就是这东西么?”   那看似藤蔓的东西紧紧缠在沈牧亭的左手上,就像是要找个缝钻进去一样。   可是沈牧亭不止没有放开那东西,反而将那东西的脑袋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把自己的手指探了进去。   洛无尘看得心惊,可手下的动作却分毫未停。   洛无尘将澹台漭扶到崖壁旁,澹台漭整个人都几乎力竭,洛无尘召来蓼实,无需洛无尘多言,蓼实也知道洛无尘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洛无尘转身就朝沈牧亭走了过去。   原本抽/搐的那些邵卿带来的人已经变得安静,只是将弓箭调转了头,对向了荙楚人。   皇帝惊恐地躲在那个太监后面,问沈牧亭,“你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连苏荷也奋力地瞪大了眼睛。   沈牧亭却是但笑不语,他转头朝洛无尘看了一眼,问他,“无尘,你想怎么办?”   大盛援军就快到了,邵卿带来的这些人只知听命令,根本不知疼痛,荙楚人会心疼他们,沈牧亭可不会心疼一具具本该入土为安的尸体。   沈牧亭嘴角勾着一抹淡然的笑,细看之下,那笑中,隐藏着几分残忍。   “阿亭,你说呢?”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也做好了应对所有可能发生的事。   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一点,就连而今的事,沈牧亭曾经也跟他提过一个「或许」二字。   长生劫非是长生,用沈牧亭的话来说,那不过是一种寄生物种。   洛无尘不懂什么是寄生物种,可是沈牧亭对他解释过。   照洛无尘的理解,那便是类似于「蛊」一样的存在。   有的蛊,的确有控制人的能力,只是洛无尘从前从来不曾养过这样的东西,就连洛寒衣也不曾。   所谓的长生劫,竟然是这种东西,而荙楚皇帝,却要为了这种邪魔外道的东西,几乎与整个天下为敌,做尽为帝不耻之事。   那边洛寒衣为澹台漭简单包扎了几下,沈牧亭的手指微动,那些本该入土为安的尸体,立即拔出了腰间大刀,顺着沈牧亭的心念,不知疼痛地朝荙楚皇帝的方向攻了过去。   事到如今,楚陵跟邵雪月洛寒衣等人那一身所谓的罪孽从何而来已经不重要了,他们那些所谓的罪孽,本身就是一场极为可笑的笑话。   洛无尘不曾告诉楚陵,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却不知,自己根本就是无罪的。   一切都是荙楚皇帝的私欲,尽皆是荙楚皇帝为了掩盖他复刻长生劫的牺牲品罢了。   青黛他们杀得眼眶赤红,而那些尸体在沈牧亭的指挥下,也被荙楚人砍得残破不堪,却依旧在动。   洛无尘回首看了一眼澹台漭,见他昏了过去,再次回头时,洛无尘看向沈牧亭,“你要如何处置荙楚皇帝?”   洛无尘的语气看似清浅,可沈牧亭却捕捉到了他语气中的怒意。   “随你。”沈牧亭看向宫门的方向,那里已经传来了嘶喊声,几乎声可震天。   洛无尘轻笑,他淡淡举起了手中的剑,捻了其上一滴血,轻轻瞄了一眼荙楚皇帝的方向,猛然屈指。   “皇上——”一道惊吼声划破长天,那太监就算护荙楚皇帝护得多么密不透风,可到底是一个人,其他荙楚士兵许是回过神,在听闻门口传来的嘶吼声时便乱了,洛无尘才有一瞬的可趁之机。   苏荷瘫在地上不能动弹,他怔怔地看着她守护了许久的圣地。   从前,她是里面随时会被里面的东西吞噬的最弱小的存在,而今,她看着那大开的石门里,竟然拥堵异常,里面那些让她惧怕至今的东西,尽数成了尸体。   “砰——”   大门被撞开,一道「盛」字大旗猛然跃入眼帘。   一人身穿赤黑铠甲,策马而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后,立即落在洛无尘身边的沈牧亭身上。   然后,洛无尘就听到沈牧亭来了一句:“阿溟,人家好累啊。”   洛无尘:沈王君,你可还记得,你手上有什么东西么?   不过洛无尘没说,两人不过是隔空,沈牧亭到底没有冲过去,而是月烛溟领兵而来。   荙楚人看着鱼贯而入的大盛将士,还未等月烛溟开口,他们便齐齐缴械而降。   荙楚皇帝在那个太监的拥护下,疼得脸色发白,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长生劫。   那太监一脸悲痛,却不知道荙楚皇帝究竟怎么了。   突然,苏荷猛地爬了起来,奋力的往沈牧亭的方向飞奔而来,手中一直不曾放开的笛子在此刻变成了一柄剑,剑身黑紫,张牙舞爪的布满了可怖而细碎的东西。   “沈牧亭,我要你死。”苏荷满脸是血,大红的衣裳变得暗红,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   「噗」地一声,苏荷还未近沈牧亭的身,便被一柄长剑贯穿了胸口。   伏琴看着沈牧亭,单膝跪了下去,“王君,属下来翅,还请王君责罚。”   要不是路上出了些岔子,他们也不会晚来。   沈牧亭却没有理伏琴,他们来得晚,月烛溟倒是提早到了。   这一役,沈牧亭本就没想月烛溟能处于这漩涡的中心,他摇摇看着远处正在下马的月烛溟,忽然道:“无尘,你说,人活一辈子,究竟求个什么呢?”   沈牧亭从小的愿望就是一世安稳,能遇到月烛溟,是他之幸。   洛无尘回首看着澹台漭,却是没有回答他,而是道:“剩下的便交给你了。”   荙楚降了,对于月烛溟而言,根本什么都不算。   洛无尘此时,更担心澹台漭的身体。   他受了很重的伤,而且楚陵也急需医治。   随后的时,便理所应当了。   荙楚兵降,这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荙楚,而月烛溟的勇将林绯玉还有霁国的澹台卓,只用了几天时间便横扫了荙楚。   不管是霁国还是大盛,并没有大军一起从境外攻击,而是选择从内各个击破,才有了而今这么快的速度。   荙楚京都。   距离圣地之事已然过去多日,这一日,林绯玉跟澹台卓齐齐入京。   月烛溟跟沈牧亭负责迎接。   可澹台卓进京第一件事不是去被接风洗尘,而是来了洛无尘他们所在之地。   只是他到的时候,澹台漭浑身缠着绷带,正躺在洛无尘怀里,问他要糕点吃,那模样,让澹台卓以为自己眼睛瞎了。   “你们……你们……光天化日,成何体统。”澹台卓现今全然忘了,现今被他儿子搂着的人,可是霁国受万人爱戴的霁国国师。   澹台漭只是懒懒地别了他老子一眼,问洛无尘,“无尘,我要吃那块小的。”   澹台卓气结,可是看着被缠成这样的澹台漭,又生不起气来。   只得大门一关,兀自坐在门口暗暗抹泪。   他不亲眼看到澹台漭是否安好,不安心。   “臭小子,臭小子,你这臭小子,究竟随了谁的性子。”胆敢几千人兵马冲敌军万人营,谁教他这么冲动的。   澹台漭在屋里听见了,忽然发了狠的看向洛无尘,但是什么也没说。   洛无尘胆敢言而无信,那就别怪他不仁不义了。   待澹台漭伤好得差不多了,那边楚陵也几乎痊愈了。   原本洛无尘以为沈牧亭会想要吞并荙楚,可是却没想到,沈牧亭这样性子的人,竟然也会做为他人做嫁衣这种事。   这一日,沈牧亭、月烛溟、洛无尘、澹台漭、澹台卓等一众两国将士尽数聚集于荙楚皇宫。   楚陵已经做好了弃了荙楚的准备,可是却没想到,沈牧亭却说:“楚陵,你现今已然满身清白,荙楚圣地已毁,你们荙楚皇室只余你一个,你是想要这天下,还是……”   “我不要。”楚陵看着足间金铃,“我要的,从来都是一身清白干净。”   说完楚陵忽然看向邵雪月洛寒衣等人,他们忽然起身走到殿中,朝着沈牧亭就重重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沈牧亭什么也没说,就连洛无尘,也只是淡淡看着。   于他们而言,这一礼,沈牧亭受得起。 第118章   洛无尘想要起身去扶洛寒衣,洛寒衣教养他数年, 虽然一开始的目的并不纯粹, 可到底并未伤他分毫, 还处处救治帮助于他。   这礼,他不能受,而且,这本就是他跟楚陵的交易。   “师……”洛无尘想要跪地将洛寒衣扶起来,刚说完一个字,就被洛寒衣抬手托住了膝盖,洛寒衣抬头看着洛无尘, 心中有愧, 只道:“此时, 你不是我徒弟, 我也不是教养你的师父,而是以洛家人的身份, 跪谢恩人。”   洛无尘知道洛寒衣的性子,这一礼他若是不受,洛寒衣能一直把自己放在低于洛无尘许多许多的位置上,这并非洛无尘想看到的。   洛无尘站起了身, 垂眸看着洛寒衣,抿了抿唇道:“好。”   邵雪月、楚陵、洛寒衣等人便朝洛无尘跪了下去,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大殿中一时间安静非常,也不乏有人防备着楚陵跟洛寒衣等人的。   林绯玉此时穿着一身绯红色常服, 忽然靠近沈牧亭道:“阿亭啊, 你说这洛无尘……”   林绯玉原本是想说这洛无尘看着跟传闻中一点也不像, 观那气质,倒是有着几分月华般的淡然。   沈牧亭忽然转头看向林绯玉,问他,“方时镜呢?”   一听到方时镜的名字,林绯玉:他惯来知道沈牧亭不做人的特性,可现在提方时镜,明显是嫌他话多,用方时镜来收拾他的,林绯玉立即就闭了嘴。   方时镜正在收拾残局,压根没来荙楚京都跟他们汇合,林绯玉这才觉得自己有了点喘/息之机。   林绯玉偃旗息鼓的,可是视线一直没有从洛无尘身上移开,这是两国合作,沈牧亭不要荙楚江山,他洛无尘就好意思要?   似是察觉到林绯玉的视线,澹台漭一个凌厉的视线朝他扫了过去,林绯玉与澹台漭对视,就见澹台漭的视线活像自己掀了他澹台家的祖坟。   林绯玉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   洛无尘已经把洛寒衣扶起来了,并未理会澹台漭跟林绯玉的电光火石,而是扶着洛寒衣坐下,问他今后的打算。   洛寒衣道:“而今我等已然是清白之身,小崽子,待回到霁国,你跟澹台漭是不是……”   一旁的邵雪月也插话道:“对对对,你们是不是也该那啥了。”   邵雪月说完就看向大殿门口,正在跟一众将士谈笑风生的白芍。   将士有大盛的,也有霁国的,但是白芍好像谁都能聊得来,这让邵雪月心里很是不悦,却又说不出话来。   “成亲,成亲……”一声鸟叫从外面传来,巨大的翅膀在大殿中扇出了一阵罡风。   众人抬眸,就见两只雪白的鸟从外面飞了进来,赤雪在下,九螭在上。   众人看着这场景,齐齐别开了头,就连白芍都不好意思的红了耳廓。   众人:……   “来人,把这俩畜生赶出去,成何体统。”澹台卓立即冷声下令。   赤雪闻言猛地抬头,尾巴一翘就把九螭甩了下来,撑开翅膀,问澹台卓:“你才是畜生,你全家都是畜生,老子是鸟。”   众人:说完赤雪就开始抖它的冠羽。   九螭:它一翅膀拍在赤雪头上,不语。但是赤雪马上就安静了。   九螭看着洛寒衣,轻轻道了声:“主人。”   洛寒衣摆了摆手,“去吧,这世上唯留你们两只霜燧鸟,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   九螭听出了洛寒衣语气里的嫌弃,它跟了洛寒衣几十年,怎能不知他心绪如何,它跟着洛寒衣的时间,比夜绍溟都还久。   赤雪听洛寒衣这么说,当即就想跟他吵起来,奈何又挨了九螭一翅膀,只能闭嘴不言,视线有些愤怒地盯着洛寒衣。   “好。”九螭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大殿上谈笑风生,就算多了两只鸟,也并未掀起几分波澜。   到最后快散的时候,就连赤雪都喝醉了。   洛无尘的酒量惯来不好,散宴的时候,已经醉得只能被澹台漭打横抱走。   路上,洛无尘双臂攀着澹台漭的脖子,一遍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那一声声「阿漭」,喊得澹台漭心也跟着荡了起来……   快到住所的时候,洛无尘睁着迷蒙醉眼,忽然看着澹台漭。   皎白的月光下,洛无尘的皮肤都好似泛着一层冷白的光,就在澹台漭准备开口的时候,洛无尘忽然笑了一下,起身一下含住了澹台漭的唇。   半晌后,洛无尘放开他,荡着调子喊了一声:“阿漭——”   澹台漭深吸了一口气,步子在不动声色地加快,却未曾言语分毫。   洛无尘醉了,脑子发晕,闭着眼睛,听着澹台漭渐渐急促的心跳声,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这样的澹台漭,能遇见这样好的澹台漭,是他此生最高兴的事。   房门被踹开,又被踹关上。   洛无尘听得那巨大的声响,不由自主地抬起微眯的眼睫,看了一眼。   不看还好,他还没看到门,率先看到了澹台漭逐渐深邃的眼。   洛无尘:??   “洛无尘,我先前说过什么,你忘了?”   洛无尘极少醉成这样,澹台漭在说什么,他压根听不清,只能看到那张略薄的唇在张合。   看着这样的洛无尘,澹台漭觉得又气又好笑,却又不想给他用醒酒汤,他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太过将就洛无尘,才给了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胆子。   下一瞬,洛无尘就感觉自己嘴上温热,澹台漭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不给洛无尘分毫喘/息之机。   翌日,等洛无尘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酸得要命,而澹台漭光着上身,正半撑着脑袋看着他。   看着澹台漭有些戏谑的眼神,洛无尘还有什么不懂的,只是……他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澹台漭看着洛无尘轻笑,“国师大人,昨晚睡得可好?”   洛无尘看出了澹台漭眼中隐含的那半分威胁,尽管不记得了,可身体的感觉告诉他,现在不要惹澹台漭。   “很好。”洛无尘佯装记得,可是视线却有些闪躲的垂了下去。   可是在看到澹台漭身上的印记时,洛无尘便又急急转过了视线,那一身痕迹,让他淡然的神色都险些绷不住了。   洛无尘很难想象,那是自己做的。   洛无尘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转移话题,却被澹台漭在被子里一把搂住腰,将他往自己那边捞了过去。   “国师,你当真记得?”澹台漭低垂着眼眸看他,语气里是浓浓的不信。他太了解洛无尘了,洛无尘若是记得,岂会移开视线,更不会在看到他身上的挠痕时红了耳垂。   洛无尘闻言,耳垂更红了,却也知道现在的澹台漭惹不得,只能乖乖不做言语。   “说话。”澹台漭重了力道,手还不老实地乱动。   洛无尘当即脸色酡红,抿唇道:“你轻点。”   “想我轻一点?”澹台漭的嘴角渐渐邪勾起,问他,“那国师大人,昨晚的事,你可有回忆起一点点呢?”   洛无尘:他微微偏头朝澹台漭看过去,视线有些埋怨,可澹台漭却道:“难不成,国师大人当真忘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洛无尘并不不想让他帮他回忆,只道:“阿漭,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澹台漭顺杆爬,还有不下来的趋势。   洛无尘只得把自己初始的想法说与澹台漭听。   可是当听到洛无尘是想让他活下去的时候,澹台漭便愈加收紧了手,那力道,好似要把小无尘给废了。   洛无尘只得连连求饶,奈何,澹台漭想到这事儿就怒不可遏,半分不理洛无尘的求饶声,将人狠狠地「惩罚」了一次。   一边做还一边告诉洛无尘,什么时候,洛无尘说了什么话。   那话听在洛无尘耳中,着实放/浪。   最后两人很自然地到中午才起床。   两人起来的时候,白芍想要伺候洛无尘起身,却被澹台漭喊了出去,自己亲自为洛无尘更衣洗漱。   两人出去,却见澹台卓已然到了,洛无尘跟澹台漭两人虽然衣裳穿得好好的,可两人脖子都跟被狗啃过的一样,好多乌青的小点,看得澹台卓都尴尬了。   澹台漭却像是分毫未觉,直接搂着洛无尘坐在了他老子旁边的椅子上,“这么早?干什么。”   澹台漭现在可只想让洛无尘好好歇着,谁来打搅都不行。   “阿漭——”洛无尘软了调子,为自己的迟到朝澹台卓告了歉,半分没把澹台漭拽进来说话,听得澹台漭在他腰上狠狠掐了一把。   澹台卓也知道澹台漭的性子,只是道:“阿漭,而今你也大了,老子管不了你了。”   澹台漭正想反驳,后来想想,他爹说得有道理,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现今天下已定,楚陵不要荙楚江山,已经送信去了霁国,剩下的便就交由大盛皇上跟我们霁国皇上做定论了。”   这个结果洛无尘不难料想,楚陵这半生都在流离,而他此生最大的愿望便是求得一身清白,一生安稳,加之他的身体……   洛无尘没有回答,而是道:“知道了,侯爷。”   这一声「侯爷」从洛无尘嘴里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澹台卓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澹台卓又跟两人简简叙了叙旧,着重让澹台漭不要伤着洛无尘了,还说洛无尘身子才好不久,悠着点儿,半分不曾提及澹台漭的身子才是正儿八经的重伤初愈。 第119章 全文完   澹台漭刚把自家老子不关心自己的话说出口, 澹台卓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忽然回头说了一句,“你小子老子还不知道?比牛还壮, 你用得着老子担心?”说完拂了拂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澹台卓这话说得虽然不好听, 但是听得澹台漭乐呵,他低声问洛无尘:“无尘,你说,我壮不壮?”   洛无尘:他不想说话。   可耐不住澹台漭不依不饶地问,好似洛无尘不亲自说出口,那就是代表自己那时候不够卖力,更不够壮。   接下来的好多天, 澹台漭都在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在洛无尘心里到底壮不壮这件事, 最后还是洛无尘求了饶, 不得不承认。   “阿漭, 你很壮,非常壮。”可语气听在澹台漭耳中, 难免觉得多了几分敷衍,便又竭力证明。   洛无尘:……   *   半个月后,荙楚的一切便都尘埃落定,在认真询问过楚陵之后, 荙楚被一分为二,成了霁国跟大盛的国土,荙楚圣地被沈牧亭这段时间毁了个彻底,不留分毫遗患。   这一日, 洛无尘等人跟沈牧亭等人告别, 他们都要回去了, 剩下的事自然交由荙楚跟霁国的大臣们处理,楚陵比他们更先回霁国。   洛无尘跟沈牧亭互相看着对方,最后相视一笑,沈牧亭倚在月烛溟怀里,笑着对洛无尘说,“婚期定了,定要与我说一声。”   “定然。”洛无尘微微点头,微笑送别了沈牧亭他们,这才跟澹台漭他们启程回霁国。   这一路上,洛无尘他们走得很轻松,澹台卓先走,洛无尘他们便在后一路游玩着走。   洛寒衣跟夜绍溟回了傲风山,洛无尘不放心,便把林柚派给了他们,彩絮也被林柚拉走了。   洛无尘看着疮痍的这片土地,忽然问澹台漭,“阿漭,你说,长生跟权势,当真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长生劫不过是应家为了不被灭族胡诌的谎言,又因他应家秘术太过于神奇,竟是骗过了天下人,可最后,应家人也没有一人落得一个好下场。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澹台漭看着渐渐消失在滚滚烟尘中的沈牧亭他们那一对人,“就像沈牧亭,他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他若是对荙楚存有野心,不会问楚陵究竟要不要做这荙楚帝王,更不会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说出这样的话。   洛无尘抬眸看他,那双桃花眼中盛着浓浓的笑意,道:“倘若,他只是客气一下呢?”   “他没那么傻,如果楚陵当下就答应了呢,他身为大盛王君,难道还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尔反尔?”澹台漭微微靠近洛无尘,鼻尖对着他的鼻尖,问他,“他为月烛溟做了那么多,你觉得他会把大盛至于这样的境地?”   洛无尘觉得澹台漭当真是……   “阿漭,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与你为敌,实在是很不明智的抉择。”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我是谁?”澹台漭忽然就顺着杆子往上爬了,问洛无尘,“那你呢?当我是谁?”   洛无尘垂下眼睫,耳垂略略泛红,初夏的徐徐清风吹动了他的发,有几缕调皮地掠到了澹台漭脸上。   清晨的阳光泛着几许微热,将洛无尘的脸都好似映照得微微泛红。   这样的洛无尘,澹台漭极少看到,每一次都让他心中涟漪微澜。   洛无尘看着这样的澹台漭,自然知道他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他故意微微骗了一下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微微勾着唇,用他那清浅,却又勾着几分尾音的声音道:“要么……”洛无尘故意顿了一下。他的那一顿,让澹台漭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忽然间提了起来,只得微微抿唇,等着洛无尘的后话。   “夫君?”   洛无尘声音清浅,「夫君」两个字一出口,就让澹台漭觉得有些臊,又有些兴奋,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洛无尘自然看出来了,微微垂下头,一声清浅的低笑忽然传进澹台漭的耳朵里,他看着洛无尘故意露出来的那一截脖子,突然俯身靠近洛无尘的耳边,嗓音低哑地道:“洛无尘,你完了。”   洛无尘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就见澹台漭忽然转身,翻身上马,像离弦的箭的一样冲了出去。   “阿漭!”洛无尘惊呼了一声,可是只得到澹台漭急急一句:“等我回来。”   洛无尘:??   青黛他们也被这一幕惊了一下,完全不知道澹台漭究竟要干什么。   “公子,小侯爷怎么了?”   就连不远处整理行装的蓼实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洛无尘摇头,他也不知道澹台漭怎么了。   这一边。   澹台漭策马狂奔,方才洛无尘的那一句「夫君」他朝思暮想了许久,就算是在榻上,不论澹台漭怎么逼迫他喊他一声夫君,洛无尘都闭口不言,只会对他说:“阿漭,你轻点,你轻点好不好。”   澹台漭一直以为,就算他们成亲以后,洛无尘都不会喊他一声夫君,全然没想到洛无尘竟然会在今天突如其来地喊他「夫君」。   澹台漭脸上扬着傻笑,眼看着就要追上前面的队伍,澹台漭猛地一扬马鞭,马儿跑得更快了。   那一声声兴奋的「驾」,让前面领路的澹台卓听了,只觉得自家这小子真麻烦。   路过马车的时候,楚陵所在的马车里面探出三颗脑袋,邵雪月、白芍把楚陵挤在中间,眼睁睁地看着澹台漭纵马从他们面前飞奔过去。   “老头子,你等一下。”澹台漭勒马停在澹台卓面前,挡住了它的去路。   澹台漭现在兴奋得连都红了,看着他老子,朗声道:“爹,你回家准备好聘礼,等我回来。”   说完澹台漭就调转马头,又回去了,徒留众人愣在当场。   澹台漭都跑得没影儿了,澹台卓才反应过来,问身边的人,“这小子方才说什么?”   聘礼?   澹台卓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听身边的人说,“小侯爷刚才好像是说的,聘礼……”   身边的人说得很犹豫,他们也担心自己听错了。   邵雪月耳朵尖,听他们这么不确定的样子,立即回答了一句,“侯爷,澹台漭方才说,他要跟洛无尘成亲了,叫你回去了,帮他准备好聘礼。”   说完邵雪月就下意识地看向他对面的白芍。   白芍眼中闪过一抹羡慕,似是察觉到邵雪月的目光,他便立即垂下了视线。   楚陵一直不曾抬头,这条官道,他们走得快的话,最多一个月便能到霁国,届时……   楚陵的脑子里出现了江随云那张有些倔强,却怎么也不肯低头的模样,嘴角轻轻勾了起来。   那边邵雪月已经从楚陵背后把白芍勾走了,也不知道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楚陵清晰地听见白芍狠狠锤了邵雪月一拳,待楚陵转头看过去的时候,白芍连脖子都红了。   楚陵淡定地别开视线,看向窗外。   一个月后。   澹台卓等人已经到了霁国京都,江随云很早就等在了城门口,看到澹台卓领着的那个「霁」字大旗,立即领着文武百官迎了上去。   而另一边。   洛无尘跟澹台漭等人一路上是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也不为过。   经过某一个小镇的时候,众人都不知道澹台漭怎么惹了洛无尘,澹台漭竟然搬了一块石板,跑大街上去表演胸口碎大石。   青黛跟蓼实:两人对视了一眼,看着面前淡定饮茶的洛无尘,青黛话比较多一点,他探头探脑地问洛无尘,“公子,小侯爷这是……”   如果说是卖艺挣盘缠,他们又不缺这点钱,小侯爷这是做什么呢?   洛无尘放下茶盏,看着外面被他勒令拎起大锤锤他的人,淡然笑道:“攒聘礼。”   青黛跟蓼实:澹台漭从前花钱大手大脚,从来不知如何敛财,这是卖艺给他攒聘礼呢。   看着这样卖力的澹台漭,洛无尘嘴角的笑却是越来越放肆。   晚上的时候,澹台漭顶着一身泥回来,洛无尘摇着折扇,懒懒地躺在窗口的躺椅上吹着晚风。   澹台漭在门口抖了抖自己那一身尘土,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卖艺,卖几辈子也攒不够能娶到洛无尘的聘礼。   澹台漭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到底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去洗了澡。   他洗完,回来还伺候洛无尘洗。   洛无尘也没跟他客气,洗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问他:“阿漭,你有没有想过,未必要我嫁你。”   “你不嫁我你想嫁谁?”澹台漭瞬间厉了脸色,“青黛还是蓼实?”   洛无尘着实没想到澹台漭竟然会有此一问,更是往青黛跟蓼实身上扯,忽然道:“你不讲道理。”   澹台漭是真的很不安,担心自己的聘礼配不上洛无尘,可是他又没有别的办法。   澹台漭忽然泄了气,默默给洛无尘浇着水,平静了一会儿才道:“那你想怎么。”   洛无尘忽然抓住了澹台漭拿着瓢的手,微微偏头,挑眼看他,“不若,我娶你如何?”   澹台漭:……   “你愿意?”   澹台漭是不在乎谁娶谁这样的事,他要的,一直是能跟洛无尘长相厮守。   “我怕你不愿。”洛无尘嘴角的笑带了几分微不可见的得意。   洛无尘极少露出这样的神情来,澹台漭怎会看不出来呢,他迅速脱掉袍子蹿进了水里,一把搂住洛无尘,“你说的,不许反悔。”   他看出了洛无尘的戏谑。洛无尘难道如此,不就是谁娶谁嫁么。   洛无尘贵为皇帝兄长,又身为国师,下嫁这样的事,实在与他身份不符。   洛无尘本是戏谑他,没想到澹台漭竟然答应得这么快。   浴桶中,水花轻晃,夏日的风带着热浪,将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炽热了起来。   又是半月后,洛无尘跟澹台漭回京,却见京都已是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邵雪月跟白芍他们早半个月前就回来了,听闻两人回来,立即带着人前来迎接。   洛无尘回来这事并未告知江随云跟澹台卓,自从知道他们要准备他跟澹台漭的婚事后,洛无尘便没打算把自己回来这件事告诉他们,打算休整一番后亲自拜见。   回府的路上,邵雪月一直在跟白芍大闹,惹得白芍频频锤他。洛无尘能看出来,白芍虽然看似生气,可是眼底眉梢都带着幸福的笑。   “邵雪月。”洛无尘忽然出声,邵雪月掐着白芍腋下想要把他举起来的动作立时一顿,转头看着洛无尘,问他:“何事?”   洛无尘却像是招小狗一样把他招了过来,邵雪月心有不满,可到底现在他们都算是自己人,洛无尘还能把他怎么着,也就没在意,大不了以后让白芍来补。   待邵雪月近了,洛无尘便问他,“你打算何时给白芍一个名分?”   邵雪月想过洛无尘会对他发难,也想过洛无尘会数落他,却是没想到,洛无尘竟然会有此一问。   邵雪月回头看了一眼白芍,见白芍跟赤雪玩儿上了,道:“白芍不愿。”   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全了,邵雪月一直以为,白芍是愿的,可到最后,却是不愿。   “不愿?”洛无尘微微拧眉,有些不解。   白芍喜欢邵雪月那是有目共睹的,而邵雪月对白芍的喜欢,那也是众所周知的,洛无尘万万没想到,竟是白芍不愿,他以为,就算不愿,也应当是邵雪月。   邵雪月垮着脸,默默点了点头。   洛无尘就朝白芍看过去,白芍身子骨薄,长得清秀,此时正在跟赤雪玩儿得欢快。   “我知道了。”   洛无尘这一句「知道了」,隐含的话可太多了,邵雪月当即就对洛无尘慎重地一抱拳,“有劳了。”   洛无尘淡淡点头。   翌日,洛无尘便进宫去见江随云。   两人闲聊许多,可江随云最后都是愁眉不展,洛无尘便好奇了,楚陵已经回来了,而其他事也有手下大臣们做,何以愁眉不展呢。   聊着聊着,洛无尘便有意打探,江随云沉默半晌后才道:“皇兄,楚陵他……”   说到这里,江随云忽然就红了脖子,一句话像是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似的,道:“非要在上。”   洛无尘看着手里的茶盏,里面的浮沫随着杯中水轻轻荡漾。   他万万没想到,江随云会因为这个愁眉不展,楚陵现今身子虽然已然大好,可那金线跟金铃却是难以取下,生活常事无碍,但是这种事……   洛无尘不好多言,只道:“这是你们的私事,你们做主便好。”   两人又寒暄了一下成亲事宜,直到洛无尘说,他要娶澹台漭,让江随云拟旨赐婚。   直到这一刻,江随云才突然反应过来,不论上下,好似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那便是好的。   下午,赐婚的圣旨便到了澹台家。   澹台漭收到圣旨的时候,甚至还愣了一下,紧接着就看着皇宫跟洛无尘送来的聘礼。   聘礼在澹台家的正厅堆积如山,饶是澹台卓当了一辈子的官,各种金银财宝山珍海味见过不少,也不曾见过这么庞大的。   “洛无尘,这是打算用钱把我埋了吗?”澹台漭都惊呆了。   当天晚上,澹台漭就趁夜潜入国师府,彼时,洛无尘正在沐浴。   澹台漭进去的时候故意放轻了手脚,不发出声音,可洛无尘还是听见了。   他太熟悉澹台漭了,不论是他走路的步子还是他的呼吸声。   洛无尘抬起手臂的时候,顺手捻了一滴水,朝着澹台漭的地方就弹了过去,澹台漭立即站在原地动不了了。   澹台漭:……   “怎么?小侯爷,是聘礼太多,还是太少了?”洛无尘一边披衣裳一边往澹台漭那边走,澹台漭依旧保持着佝偻身子做贼一样的动作,此时双腿略略弯曲,竟是比洛无尘还矮了一截。   洛无尘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玩笑道:“怎么?我的未婚妻?”   澹台漭不说话,原本的高兴在这一刻尽数化成了想要吃了洛无尘的想法。   洛无尘身上的衣衫浸了水,半透,说笑间,不论是动作还是表情,看在澹台漭眼里,那都是一种赤/裸的诱/惑。   这一晚,洛无尘并没有给澹台漭解穴,而是把人撩得软着调子喊了洛无尘,临近天亮,洛无尘才给他解穴,解穴后的下场可想而知了。   很快就到了成亲这一天。   洛无尘骑马迎亲,澹台漭一身大红色喜服,头戴冠玉,看着马上朝他伸出手的洛无尘,把手搭了上去,坐在洛无尘身后,直接朝国师府的方向纵马而去,身后的迎亲队伍一阵兵荒马乱,追得满大街乱跑,生怕澹台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最后还是邵雪月、青黛蓼实联合,才把澹台漭硬压回了轿子里。   早已到了霁国的沈牧亭看着身边的月烛溟,问他:“你说,当年我怎么就没想到让你给我补一场呢。”   当年他们成亲,月烛溟完全不愿,也不曾说过补上一场。   “你若是想,回家我便补给你。”   “算了,”沈牧亭懒懒靠在月烛溟胸口,“我嫌麻烦,你又不是不知。”   月烛溟轻轻搂着他的肩,把人往怀里搂了搂。   国师府里宾客满座,洛无尘跟澹台漭在文武百官,还有百姓的拥簇下拜了天地,澹台漭便被送进了新房乖乖等着洛无尘回来。   洛无尘不胜酒力,回来的时候,已经喝得满脸潮/红。   洛无尘看着坐在榻上的澹台漭走了过去,轻轻挑起他头上的喜帕,下一瞬,人就被调转了个方向。   洛无尘显然是喝多了,此刻笑得很是明媚张扬,那又是另一种澹台漭从未见过的模样,非常亮眼。   洛无尘抬手,为澹台漭卸掉了头上的冠玉,手指从头上顺着往下,落在了他的胸膛上,问他:“你真的是我的阿漭?”   直到这一刻,澹台漭才发觉,洛无尘的内心,竟然也是同他一样不安的,平日里的淡然与清浅,在这酒中尽数崩塌。   澹台漭轻轻俯身,吻住了洛无尘散发着酒气的唇,“我是阿漭,是你一个人的阿漭。”   曾经,澹台漭想:   朝晨晚夕与君共,半世浮生了于梦。   而今,他想:   剑匣琴囊长作伴,携手人间三千重。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