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荒旅之溯   作者:司微   简介:战后重建世界,架空,丧尸,病毒,变异人种。   cp:顾骁x封尧(毒舌偏执有病攻x傲娇王子病受,攻真的有病,关键词:单向失忆,破镜重圆。   /   食用指南:   ①攻ptsd,偶尔精神失常,会伤害受。   ②伪科幻,不太考究,欢迎纠错和科普。   ③###和谐看文,文明大家,互相尊重,感谢!喜欢就点个收藏海星嘿嘿嘿爱你们~ 第一章 挟持 | “我们只能…自救了”   19:03。   阴暗潮湿的地牢冷如冰窖,粗鲁的叫骂自走廊尽头传了过来,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刺破梦魇。   少女恍然惊醒,不觉间已是浑身冷汗,颅内的神经在隐隐作痛,她难受地捂住额头,披在身上的黑色夹克随着动作滑落。   少女捡起夹克,递给旁边的年轻人:“谢谢。”   年轻人没有接,淡淡地说:“你穿吧。”   石墙冰冷,传来阵阵彻骨的寒意,少女被冻得打了个颤,也没有推辞,她撩起长发,披上夹克,随口问:“我睡了多久……不,我们被关了多久?”   年轻人抬着右手,缓缓划动指尖,单镜片下的眼瞳呈出琥珀般的浅棕色,映着点点突兀的光斑,隔了会儿,他才心不在焉地说:“四个小时了。”   铁栅门当啷地响,两名士兵走了进来。   这两名士兵身形魁梧高大,手持枪械、全副武装,都戴着黑色面罩,唯有眼睛暴露在外,他们扫视着牢里的男男女女,仿佛在看屠宰场上待宰的猪羊。   牢里响起恐慌的窃语,人们下意识地退后。   其中一名士兵以枪口虚虚地扫过牢里,像在警告,另外那名士兵上前,一把揪住了铁床旁边的青年。   青年惊慌大叫:“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老实点!”士兵将他拎起来,向牢外拖去。   “我们是技术兵种,是受到协会和联盟保护的!你们不能伤害我,你们……你们这样是犯法的!”   青年激动地叫嚷,眼镜在奋力抗争中摔落在地,被踩得支离破碎,他慌乱地扬着手臂,一把抓住栅栏,如同紧抓救命稻草般死死不肯松手,终于掣住了士兵的步伐。   士兵脚步一顿,继而轻蔑地回头看看,猛地用力,将人拽下来,拖到了铁栅栏门外。   士兵举起手枪,抵在青年的眉心。   青年满眼惊恐,声线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别!我有钱,我有钱给你们!别杀我——”   砰。   青年的话语戛然而止。   人们怔忡地望着栅栏外的处决场面,鸦雀无声。   “杀的就是你们这群技术兵。”   士兵冷声说,“要恨就去恨你们的联盟,他们不肯放行,我们只好杀你们来逼他们放行。”   “好好祈祷吧,希望你们的联盟动作快点。”另外那名士兵关上门,重新上锁,然后对着牢里的俘虏们残忍地笑了笑,“我们半个小时以后见。”   栅栏外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堆在过道里,散发出阵阵恶臭,四个小时以来,人数已然减半。牢里人心惶惶,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绝望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脚步声逐渐远去,地牢外重归寂静,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牢中响起交谈声:   “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联盟还不来救我们……”   “我看是根本没想救,反叛军逃到现在,只剩下这些亲卫军,联盟可能是想一网打尽……”   “反叛军跑了可以再抓啊,凭什么要我们陪葬?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哪里还会有技术兵到联盟工作?”   “……就是不想死,才好好学习,当了技术兵,没想到现在竟然因为是技术兵,被绑架……”   少女坐在角落里,听着旁人的抱怨,觉得无聊,便不自觉地打量起身旁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的长相极为清秀,眉眼尤其精致,他看上去二十左右,却有着与年龄不太相称的沉稳与内敛,不同于在场大多数人的慌张无措,即使是面临着如此危险的局面,他仍然在镇定自若地忙着手边的事。   不过问题是,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可忙的?   年轻人对着空气点来点去,神情专注,少女盯着他看了片刻,总觉得这年轻人的面前好像有一张隐形屏幕,但自己却看不见,她奇怪地问:“你在做什么?”   “你不紧张吗?”少女抱着膝盖,自言自语般地喃喃,“他们都在说,联盟忙着在前线打仗,不会来救我们了……我们也许都要死在这里了。”   年轻人:“没人来救,我们只能自救了。”   少女:“自救?设备都被拿走了,怎么自救?”   年轻人没有说话,划动的指尖稍微一滞,少女则是被他左眼上的单镜片吸引了注意,她观察了会儿,终于发现了端倪:“你的镜片是人工智能?”   年轻人依旧不语,指尖按了下去。   夜幕初垂,月朗星疏,狭小的铁窗映入一方清辉,年轻人微眯起眼,遥遥望向皎月冉起的地平线。   下一刻,火舌蓦地腾起!   火势冲天,几欲撕裂寂静的长夜,轰鸣随后而至,几朵硕大的蘑菇云平地而起,天边登时被染得鲜红。   尖锐的警报声四起,过道里一派混乱,地牢中却燃起了点点希望,众人纷纷议论道:   “是联盟来救我们了吗?”   “那个方向是军火库吧?是来救我们的吧!”   “那可不一定,也许只是打仗……”   少女扒着铁窗,探头探脑地看了半晌,扭过脸来看向那年轻人,试探地问:“是你做的吗?”   人们闻言,不约而同地望向那年轻人。   年轻人从口袋里摸出半截铁丝,径自走向铁栅门,对一众疑惑和好奇的瞩目视而不见。   少女惊道:“不是吧!你刚刚在远程爆破军火库?”   有人道:“喂!你在做什么?!撬锁?”   年轻人含混地唔了声,算是回应,他背靠着栅栏,偏过头朝过道里瞥了眼,那人道:“你疯了吗?外面都是人啊,你这出去不是撞枪口吗?而且你知道路吗?”   年轻人以肩背挡住过道的视野,修长的手指将锁头勾住、沿着铁链缓缓拉到身前,他垂着眸,钻研着锁头的构造,一边轻声回答:“这里有个出口挨着地铁轨道,可以离开,我知道怎么走。他们人手不多,还要去增援,现在的防守很薄弱,我们可以试一下。   铁丝捅入锁芯,发出轻微的响声,牢里的人面面相觑,有胆怯的人在打退堂鼓:“可是他们有枪啊,我们从这里出去,会被射杀吧?”   “不走的话,也会被射杀吧?”   “试试吧,等联盟的消息,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   一语落定,三三两两的人站了起来,跃跃欲试。   一名戴着厚重眼镜的青年凑过来,目光灼灼地问那年轻人:“你是怎么做到远程爆破的?你有K-23区的军火权限吗,还是说,你来自共和联盟的军方?”   咔嚓一声,年轻人卸下锁头,把铁丝叼进口中,以余光窥伺过道里的动静,慢慢地说:“破译的。”   这一句话犹如平地惊雷,在人群中炸开。   青年惊讶道:“四个小时,破译了K-23区的密码?你是怎么做到的?你的设备——”   年轻人指指单镜片,勾了下唇角:“没被收走。”   19:23。   战火中的城区有如地狱,满目断壁残垣,生生不息的火焰裹挟着硝烟翻腾四起,萧条的街道上,军用卡车碾过遍地的狼藉碎屑,浩浩汤汤地停在街角。   “四个小时了,军方那边还没给消息吗?”   余清瞥了眼车窗前的电子表,“到现在还没有打出突破口,要救的技术兵都快死没了吧。”   一旁的沐寒叼着烟,乐道:“那挺好,收拾收拾回协会吧,权当公款旅游了。”   正插科打诨时,前排忽然传出一声惊叹,余清团里的技术兵,陆北川,对着电脑屏幕,难以置信地说:“我的天啊!有人远程爆破了K-23区的军火库,而且……这指令是来自反叛军内部的!”   余清:“来自内部?”   陆北川:“对,内部。这应该不是联盟军方做的,也许是联盟打入反叛军的间谍,要不然就是那群技术兵……不不不,不可能是技术兵,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获得军火权限……”   陆北川越说越迟疑,突然改口道:“不,也不一定。这次参加交流会的技术兵特别多,没准就有大佬在,可是破译也需要设备啊,他们要是被关起来了,应该碰不到设备才对……”   “听说主办方这次请到了耶索亚大学机械学院的院长,慕名去听的人太多了,也许真的有人能做到吧……我本来也想去呢,可惜清哥不准假,现在看来是幸好没去,不然也要等着被救了……”   沐寒打断道:“停停停,小哥哥,这事儿等救完人再聊,你接着说,军火库炸了然后呢?”   陆北川哦了声,这才想起来说正事:“是这样的,军火库的爆破波及很广,附近的铁路干线被炸塌了,你们可以从地下潜入敌区。”   “打牌的都收收,准备干活了。”   余清到后排去喊自己团里的雇佣兵,沐寒熄了烟,拍拍身侧的椅背:“哎,兄弟,别睡了。”   搭在椅背上的长腿轻动,继而缓缓放了下,后座的顾骁拿开遮在脸上的报纸,揉着后颈,睡眼惺忪地从快被放倒成躺椅的位置上坐了起来。   清冷的月光撞入窗中,不偏不倚地落在顾骁俊美的侧脸,将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映得通透,他微眯了下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看向电子表,嗓音里带了点睡醒时分的喑哑:“还没突围?”   沐寒递了瓶水给他:“差不多了,小话痨说里面有人把军火库炸了,帮咱开了条路。”   顾骁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润喉,漫不经心地跺了跺睡麻的腿,这才起身去装配枪械。   ——————   世界观设定是这样的:   战后重建世界,第三次世界大战大规模使用核武器、生化武器,病毒导致部分人类感染变异(丧尸,蛇人等)。多年战乱以后,进入祈和时代,国家与城市的命名取消,出现大型国际联盟组织(帝国联邦,共和联盟等),世界以字母代号(A-01区到Z-29区)被重新划分。   战乱年代,国际组织蠢蠢欲动,随时可能发生战争,人类生活水平和现代相似,上层是统治阶级和极个别科学家,中层是技术人才,中下层是士兵,底层是普通人。   科技水平参差不齐。 第二章 救援 | “给一枪,让他闭嘴”   19:39。   “G,检测热度,36-38。”   “与地形融合,检测最佳逃生路线。”   年轻人按着镜片,低声下过指令后,在拐角处刹步,朝身后的同伴们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前方的岔路口传来渐近的脚步声,反叛军包抄而来,却分不清具体位置,追兵紧随在后,末尾的人不断向前推搡,谁也不愿意落在最后,此起彼伏的声音催促着年轻人:“快啊,要被赶上了!”   年轻人蹙了下眉,低喝道:“退后!”   话音刚落,一发子弹自横处飞来,半个身子探出路口的人心口中弹,身体被巨大的冲力带得踉跄半步,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人们哗然后退,皆是满脸惊恐。   有人颤着声问:“我们还能出去吗?”   有人则是向那年轻人投去了质疑的目光,惴惴不安地问:“你到底知不知道路?”   年轻人不悦道:“我说了先别动。”   危机下临时团结起来的信任通常不太稳定,三言两语的怀疑动摇了不少人的决心:   “早知道不跟着出来了,还不如等联盟救……”   “这要是被抓回去,这……这可怎么办啊!”   年轻人眉心拧出的纹路更深,却未置理会,前方枪声短暂地消弭,他挑了条路,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大多人果断跟上,抱怨的那几位不约而同地停下争吵,尴尬地互相看看,也跟了上。   地下通道冗长而复杂,反叛军穷追不舍,脚步声如同丧钟般紧紧相随,众人跟着年轻人七拐八拐地奔跑,心脏狂跳,慌得肾上腺素飙升。终于,低矮的天花板逐渐开阔,两侧的墙壁呈现出经久无人打理的破败,路途有了终点,在触目可及的尽头,是一处紧闭的厚重铁门。   “我们没有工具,不可能打开的啊!”   “怎么办!这怎么走!?马上就追上来了!”   “都冷静点。”那戴厚重眼镜的青年说,“这不是电子锁,普通门锁而已,用铁丝能撬开的。”   年轻人抽出那根铁丝,捅进锁芯,左左右右地转了两圈,啧了声道:“不行,这根太细了。”   青年提议:“折一下呢?”   年轻人:“那太短了。”   两人对视一眼,年轻人指指青年的镜框,青年会意地摘下眼镜,掰开镜框,取出里面的铁丝,年轻人将两根铁丝扭在一起,重新探入锁芯。   正这时,队伍的末尾突然响起枪声!   青年还没来得及戴上眼镜,便被年轻人推了一把,恰时耳畔疾风掠过,铁门上叮地轻响,落了个弹孔。   青年惊魂甫定,紧接着,后方响起了尖叫!   “救命!救命啊——!”   落在最后的年轻女人被扼着脖子拎了起来,追上来的反叛军士兵凶神恶煞,一手揪着她,另手拎着冲锋枪,忙不迭向后招呼:“这里!都在这里!”   “先别杀!留活口!都抓回来!”   越来越多的反叛军赶来,示威的枪声不停,过道里乱作一团,干涩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年轻人用力推开大门,门外是黝黑的地下通道,技术兵们看到了希望,再也顾不上什么,当即拔腿就跑!   少女体质不好,跑得不快,越来越多的人超过她、从大门鱼贯而入,也有人没能超过她、被无情留住,追兵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看着近在咫尺的门,心中焦急无比,终于要跑出去的时候,身子却是一轻!   粗壮的手臂将她拦住,她毫无防备地惊呼,心底登时发寒,可拦截她的力度却突然一松。   那士兵趔趄半步,栽倒下去。   少女成功挣脱出来,摔在地上,年轻人合上手表的发射器,扶起她往门前推去:“快走!”   少女回头,见年轻人蹲下,从那士兵身上摸出一把手枪,她诧异道:“你不走吗?!快走啊!”   “我殿后。”年轻人抬手射击,砰砰两声枪响伴随着惨叫,又有两名技术兵获救,向这边跑来。   少女:“殿后?殿后还能走吗?!”   年轻人皱了皱眉,像是嫌少女啰嗦,随后却又改变了主意,他摘下一边耳钉递给少女:“万一我没能逃出去,你记得找人来救我。”   少女哪里见过这种场面,登时红了眼眶,怔忡地望着年轻人,年轻人催促道:“你没听到他们说先不杀人吗?我们是把柄,不会那么快被杀的。联盟那边或许是找不到路,耳钉里有地形,你带他们来,快走。”   说着,年轻人就将少女推出了门。   下一秒,年轻人被冲上来的士兵按住,他借力撞上大门,只闻咔嚓重响,门锁被重新挂了上。   没能逃掉的技术兵被全部制住,年轻人也被踹倒在了门旁,黝黑的枪口就抵在额头,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枪别在腰后,缓缓举起了双手。   “都老实点!不许动!不然开枪了!”   “还知道逃跑,是不是找死?!”   空旷的通道里回荡着凶狠的暴喝,片晌后,士兵中让出条路,一名男人自后方信步走来。   叫骂声停,士兵们齐声道:“长官好。”   男人身着反叛军的军装,没有戴面罩,他面容带笑,但那笑容却毫不温和,反而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残忍,令人不寒而栗。   撬门的士兵道:“报告长官,门锁打不开,有五名俘虏逃跑,已经派人去取炸药——”   “不用了。”男人截断了士兵的话,他转过脸看向被擒住的技术兵们,居高临下地巡视了一圈,慢悠悠地问,“是谁爆破了军火库?”   哭声瑟瑟,无人应答。   男人踱步到一名技术兵身旁,蹲下身,勾起那技术兵的右手,观赏似的看了看,闲聊地问:“你们学机械的,是不是最爱惜右手啊?”   说着, 他抽出了一把小刀。   技术兵的眼中满是惶恐,下意识想挣扎,却被士兵牢牢按着,男人笑得如沐春风,将刀刃抵在技术兵的食指根部,稍一用力,割出了道血痕。   男人:“你不说,可就别怪我了。”   “我说!我说!”技术兵立刻服软,他看向年轻人,“是他!他爆破的军火库,他让我们跑的,我当时,当时还说别跑……全是他带头的,你别切我的手指,是他,你去找他,别动我……”   男人瞥了那年轻人一眼:“让他起来。”   那边的士兵将年轻人拎了起来,男人走近,将年轻人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指了指他的单镜片:“你用这个完成的爆破?”   年轻人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没有说话。   男人煞有介事道:“真厉害啊。”   他说罢,原先指着镜片的手向下游弋,停在年轻人的脸上,暧昧地拍了拍,年轻人厌恶地侧过头躲开,却被粗暴地捏着下巴,扭了回来。   “长得也挺漂亮。”男人单手钳着年轻人的脸,端详片刻,故作遗憾道,“可惜了,不听话是要付出代价的,半个小时到了,这次就你吧。”   男人掏枪,同一时间,年轻人轻轻叩击手腕上的表带,指间倏地多了个拇指大小的柱形设备,说时迟那时快,他们一齐举起了手——   电光乍现!   昏暗的通道里刹那间闪过耀眼的明亮,电流声刺啦响过,男人应声倒地,年轻人趁机反手勒住他的脖子,拔出方才缴获的枪,对准他的额头,大声道:“不许动!不然我杀了他!”   士兵们僵在原地,不敢妄动。   年轻人喘着粗气,挟持着昏厥的男人,退到门边,对旁边的士兵命令道:“把门打开。”   士兵:“没有钥匙,打不开。”   年轻人对最近的技术兵说:“你过来。”   制着那技术兵的士兵果断放开了手,技术兵快步向年轻人靠拢,年轻人又道:“给他把枪。”   士兵把枪递了过来,技术兵颤抖地接过。   “看着他,我开锁。”年轻人把男人推到技术兵的怀里,自己则是一手持枪对准男人的太阳穴,作双重保险,一手捏着铁丝,开始撬锁。   年轻人的注意力并不集中,但即便如此,他撬锁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干扰,门锁被如法炮制地打开,听到声响,技术兵松了口气,年轻人推开大门,也有那么一瞬的分神,就在这时,技术兵一声惨叫,同时,年轻人的手腕传来钝痛!   年轻人当机立断开枪,奈何手腕被拧着,子弹偏了方向,男人握着他的手腕,顺势往后一别,两三下将人制服,扼住喉咙,狠狠箍进了怀里。   “啊——!疼啊——”   一旁的技术兵被硬生生折断了手臂,手枪摔落到远处,他跪在地上,不住惨叫。   男人不耐烦道:“给一枪,让他闭嘴。”   士兵扣下扳机,惨叫陡然停下。   “你……”年轻人呼吸一滞,他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而还未及他说出口,男人便一肘狠狠砸在了他的后脑勺。年轻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士兵将手枪毕恭毕敬地递给男人。   “先不杀他。”男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把年轻人扔给那士兵,“就这么杀了也太便宜他了,总不能白白挨电,先留着玩玩。我去楼上看看情况,你把他单独关起来,特别关注一下。”   20:24。   轰隆巨响,地铁上方猛地坍塌,灰土碎石劈头盖脸地砸下,将逃出生天的技术兵们埋了个正着。   雇佣兵们三三两两地纵跃而下,沐寒和余清走在一处,随口道:“你们团里那话痨技术兵叫什么来着?陆北川?话可真多,这你也能忍。”   余清反唇相讥道:“沐寒你就酸吧,技术兵话痨总比没有技术兵好。”   尽管被余清一语说中症结,但好脸好面的沐寒是决计不会承认的,他反驳道:“我可不酸,我这叫宁缺毋滥。”   前方的顾骁停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   沐寒:“怎么了?”   顾骁躬身,拨开砖块上的浮土,拔出了一截灰突突的手臂,还连着身体。   沐寒感到奇怪:“杀人埋尸?”   顾骁熟练地探了下那手臂的脉搏,眉峰微微一凝:“是活人。”   技术兵们被砸得正着,好在地面不算太厚,虽然头破血流,晕过去了不少,但没有死伤。车子就在地表,大部分技术兵被昏着抬了出去,有一两个悠悠转醒的,见了救援仿佛见了毕生至亲,喜极而泣,又是埋怨他们来得太晚了,又是庆幸他们终于来了,却没有一个提及方才的遭遇。   沐寒清点过人数,纳闷道:“不太对啊。”   余清:“先把人都带上去吧,剩下的等会儿再说。”   20:35。   耳畔的交谈忽远忽近,少女耳膜铮铮鸣响,不住头昏目眩,她被厚重的石板压得动弹不得,难受地嗫嚅半声,身上的重量却蓦地一轻。   有力而结实的手臂环住少女的腰,将她从土堆里抱了起来,浸着笑意的嗓音很是温柔,听来十分迷人:“没事,小姑娘,救援来了。”   沐寒身着深黑色的行军装,棱角分明的侧脸透着野性的帅气,少女茫然地看着他,而后便被扛到了肩上,沐寒抬起另外那只手,对旁边的顾骁打了个手势,顾骁会意地把梯子甩了过来。   “等等!咳咳咳——”   少女终于从被砸懵的状态里缓了出来,咳出几口尘土,慌忙说,“先不能走!”   沐寒稳稳接住梯子,把她放上去,搭茬道:“不走干什么?你还在这待上瘾了?”   少女焦急道:“有人还没有逃出来!”   沐寒:“救,都得救,把你们送上去,我们就进去救人,你先上梯子呗,哎,别往下跳。”   少女从梯子上挣脱下来,死活不肯上去:“来不及的!他们处境太危险了,现在就要去救,里面地形复杂,你们不认识路,我带你们去。”   沐寒吊儿郎当地给她讲道理:“你不能去,小祖宗,你是技术兵,要重点保护的。”   少女坚持地说:“我没事!我要去救一个人,而且你们看不懂地形图……”   少女将那枚耳钉放在掌心上,轻轻敲了下,耳钉上方旋即映出巴掌大小的投影,是整座反叛军大楼的地形,两处红点在不停闪烁,一方大约在地牢的位置,一方则在地牢不远处的后方。   少女:“耳钉显示的地方,不是我们之前待的地牢,应该是他的位置,他很可能被分开关押了,你们要带我去,不然你们很难找到的。”   沐寒扬起眉:“很危险的,你不怕死吗?”   少女:“不怕,我答应好要救他。”   沐寒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少女,半晌后,他妥协了:“行吧,带你去,我保护你。” 第三章 重逢 | “害怕就抱紧我”   20:59。   冰冷的白炽灯光饕餮地照亮审讯室,年轻人靠在角落里,身上布满鞭痕,衣衫不整,他双眼紧闭,从额角冒出的鲜血汩汩不停,淌过他的侧脸、颈窝,将雪白的衣襟染得通红。   男人揪住年轻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年轻人皱起眉,痛苦地闷哼。   男人:“我让你特别关注,你打他干什么?”   士兵:“对不起,长官,是我理解错了。”   男人垂眸,目光扫过年轻人褴褛的衬衫,以及衬衫之下被抽打出道道血痕的白皙肌肤,眼中显出几分玩味:“算了,也不碍事。”   年轻人喑哑地问:“没挨够电吗?”   男人放声大笑:“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威胁人吗?镜片摘了,手表摘了,腰带也摘了,你还有什么地方能藏得下东西,嗯?”   年轻人艰难地挑开眼帘,冷冷注视着男人。   男人笑意稍敛,别有深意道:“我来好好检查检查,还有哪里藏得下。”   他侧过头,对士兵打了个眼色。   士兵识趣地离开,还关上了门。   男人拎起年轻人,阔步走向审讯台。   年轻人提不起力,被拖着走了一路,男人将他推到桌前,哗啦几声响,桌上零七碎八的物件掉了一地,年轻人被按着趴伏在桌面上,动弹不得,他盯着桌角的榔头,胸口在剧烈起伏。   “……皮肤挺好。”男人撩开年轻人的衣摆,手探了进去,掐着细韧的腰,往胯前拖了几寸,轻声啧道,“还是个学生吧?”   手掌粗糙,在光洁的脊背上游走,随后绕到胸前,拨开了几枚衣扣。侵略变得更为肆意,年轻人的眼底尽是厌恶,他暗自咬紧牙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抄起那榔头,向身后砸去!   咚。   钝响沉闷,榔头偏离了准心,重重砸在男人的肩膀上,随后砰地一声,掉落在地。   男人疼得抽了口凉气,眼神发暗。   年轻人拼尽全力,想要从男人的身下挣脱,却被不费吹灰之力地重新掼回了桌上。男人按着他的头,报复般地往桌上撞去,砰砰砰,年轻人被磕得头破血流,鲜血沿着面颊簌簌而下。   “不知好歹的东西。”   男人弯腰捡起了榔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年轻人的后脑勺,阴冷地笑了下,“你逼我的。”   21:01。   狭窄阴暗的过道里鲜血四溅,逃窜与反击的人乱作一团,雇佣兵以碾压之势,冲进地下一层,将反叛军的看守防线撕开一道裂缝。   “余清!你负责这边,我和顾骁去接个人!”   顾骁接过沐寒抛来的弹夹,装进冲锋枪,抬手扫射,乌沉深邃的眼眸里映出血红的枪林弹雨。   子弹破风而来,直冲向眉心,被顾骁毫不费力地偏头躲过,他边扫射边倒退着走到拐角,从腰间摘下一枚手雷,拔了栓,扔向岔路的另端。   房顶坍塌,枪声被暂时阻隔在外。   沐寒背着少女,退到安全的过道,少女趴在他的背上,摊着耳钉指过路,继续讲述那年轻人的光辉事迹:“……他真的特别厉害,就是他远程爆破了军火库,带我们越狱,还开枪救人。”   沐寒好奇地问:“那怎么被抓了?”   少女内疚道:“他本来是能走的,都怪我们跑得太慢了,他殿后,所以被抓了。”   听出少女的情绪低落,沐寒笑道:“没事,别难过,这不是正要去救他吗?你们扯平了。”   顾骁走来,问少女:“还有多远?”   少女低头看耳钉:“还有一段距离,往前,再向右转,他在走廊的最深处。”   沐寒:“我掩护,你去救人。”   顾骁嗯了声,上前去探路。   21:05。   审讯室的隔音效果极佳,远处过道中的枪声大作、惨叫连连,房间里却依然寂静如初。   男人解开年轻人的皮带,稍微用力一扯,宽松的裤子便轻而易举地滑落到了膝间,年轻人笔直的长腿半遮半掩在衣物里,男人看得血脉偾张,正欲揩两把油,大门却传来一声砰地巨响,继而轰然向里倒塌。   男人警铃大作,当即摸向腰间,而尚未等他触到枪套,便是一声突兀的枪响。   眉心爆出血浆,男人浑身一僵,倒在了地上。   顾骁放下枪,沉步走上前。   凌辱的画面映入眼中,顾骁看得眉峰直抽,他迈过男人的尸体,停在了审讯台旁边。   年轻人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血液以他的头颅为中心,蔓延四散,汇成一滩乌沉沉的血水,触目惊心,顾骁一脸冷漠,翻过他的身体,要例行公事地探鼻息,动作却倏地滞住。   年轻人的大半张脸上糊满了粘稠的血液,面容模糊到看不真切,顾骁迟疑了下,抬手抚在年轻人的眼眉,轻轻擦拭,而随着血迹的淡去,他的手却好似灌了铅一般,越来越难以控制。   最后,他愣在了原地。   有如遭到闷头一棒,顾骁僵了足足十余秒,而后出神地挪动右手,探到年轻人的鼻间,在感受到气息的刹那,他却好似恍然惊醒似的,猝然偏过了头,眼底尽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的呼吸变得很急促。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里俨然已是满载仇恨,他重新看向年轻人,右手向下移去,停在了年轻人的喉间,以掐扼的手势,按了上去。   虎口在不断收紧。   顾骁静静地望着那年轻人,看他清澈秀气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削薄红润的唇,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似曾相识,以至于顾骁每多看一眼,眼中的杀意就会浅淡一些,最后悉数消失殆尽——   唯余不可名状的悲伤。   贴在大动脉的拇指变得无比沉重,年轻人的脉搏不绝如缕,衰弱到好像下一秒就会停止,这样微弱的生命迹象仿佛一座千钧大山,牢牢地抵在顾骁的手上,让他承重不堪、不住颤抖。   不知不觉间,右手的力度松了。   顾骁怔忡地后退半步,双眼已是通红。   枪声传到了审讯室的门外,酣战的沐寒大声催促道:“顶不住了!要走了!快啊!”   顾骁眼中的游离逐渐消失,他回过神,仓促上前,帮年轻人穿好裤子,利落地将人扛到肩上,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年轻人的脸。   要离开时,顾骁忽然刹步。   他低头望向那男人的尸体,朝下一瞥,眼瞳中登时闪过冰冷的愤怒,他抬起枪,从上而下地扫射过男人的尸体,血肉躯体在顷刻间千穿百孔,枪声稍顿,顾骁微眯起眼睛,又对准那鼓鼓囊囊的地方,补了一梭子弹,才转身离开。   过道拥趸,反叛军严阵以待,漆黑的枪口全部对准岔路,只需一声令下,便将火力全开。   沐寒靠在墙后,和顾骁人手拎了扇刚刚卸下来的铁门作盾,还在轻松地和少女聊天:“冲出去以后,你害怕的话就抱紧我,可千万别喊,震着我耳朵会影响我发挥,手抖就不好了。”   少女埋在他的肩背,紧张得心脏狂跳,她担忧地问:“外面这么多人,我们还能出去吗?”   沐寒笑道:“把眼睛闭上,等会儿就出去了。”   少女偷偷瞄了眼沐寒的侧脸,没有说话。   顾骁用绳索将昏迷的年轻人缚在背上,然后拉开烟雾弹的吊环,向过道里扔去。   反叛军反应过激,齐刷刷地开枪,子弹在墙壁上打出一片飞扬的粉尘,缭绕的烟雾四起,不多片刻便已遍布视野,窄小的过道中伸手不见五指,顾骁又扔了两颗烟雾弹,随即换了手雷。   砰砰巨响,将反叛军的阵型撕开裂口。   顾骁和沐寒一左一右,冲出岔路,枪焰有如怒喷的火舌,向敌军席卷而去,迎面飞来的子弹铺天盖地,打在铁门上,嘈嘈切切。   顾骁握着铁门的门把手,手臂被震得发麻,绷起的肌肉线条悍利而紧实,他侧过头,与沐寒互换眼色,二人同时放下枪支,快步跑向反叛军!   打在铁门上的子弹迸溅乱弹,士兵们被撞得颠三倒四,场面混乱到底,顾骁单手拉开烟雾弹的吊环,随跑随扔,将敌方的阵型彻底扰乱,眨眼间拐角到了面前,他撇了破烂不堪的铁门,敏捷地闪过横来的子弹,闪身躲进墙后。   沐寒紧跟,二人朝着离开的方向跑去。   少女按捺不住激动,尖叫道:“太帅了!”   “那必须的,帅就对了。”沐寒笑盈盈地应过她,问顾骁,“子弹还剩多少?”   顾骁掂了下枪:“不多,够出去的。”   沐寒:“问题不大,余清会接应我们。”   沐寒始终觉得,虽然他与余清分别是两个雇佣兵团的团长,但他们的基佬情谊情比天坚,余清是不论如何都不会置他于不顾的。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一路上他都没有看到余清的人影,甚至在爆破处,也没有看到他们的军用卡车。   战争进入白热化,远处的硝烟火光几欲吞没天际,大街上往来的皆是反叛军的势力,在军火库附近不起眼的小街角里,沐寒戳在荒凉的路口,麻木地望着远处,如同一座裂开的石头雕像。   “妈的。”沐寒满面萧瑟,“我心里苦,枉我那么信他,都是狗,雇佣兵都是战争的狗——”   少女提醒:“你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顾骁似是心神不宁,难得主动说了句话,打断了二人的聊天:“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对,先休息一下吧。”少女附和地说,她指指顾骁背上的年轻人,“他伤得挺重的,再不处理恐怕要出事。” 第四章 失忆 | “你有刺青?”   他们趁着夜色,藏进一间写字楼。   底商有药房和便利店,顾骁去拿物资,沐寒则是留在楼上,想办法联系救援。破旧的通讯器有如一名风烛残年的老人,随便碰两下就发出濒临罢工的刺啦响声,沐寒熟练地拧拧锈迹斑斑的天线,把通讯器往地上磕了两下,没反应,又磕了两下。   少女满脸的惨不忍睹,朝沐寒伸手:“哎,东西不能这么用,你给我,我帮你修。”   沐寒抬眼看她,把通讯器递了过去。   顾骁回来,把装有食品的袋子扔给沐寒,自己拿了瓶水,装有药品的袋子,走向年轻人。   “你要给他包扎吗?”少女自告奋勇,“我学过一点急救,可以帮忙——”   顾骁回绝道:“不用。”   少女讪讪哦了声,只好作罢。   顾骁将年轻人抱在怀里,先用沾了水的药棉帮他擦去血污,然后为他检查伤口。年轻人的额头和后脑都有明显被钝器砸过的痕迹,有的地方破损见血,有的地方是淤血或者青肿,顾骁看着看着,眉间逐渐带出显而易见的愤怒,却又被他克制地压了下去。他黑着脸往药棉上撒了些药粉,要帮年轻人处理伤口,然而仅是轻轻一碰,年轻人的呼吸便陡然变了调,眉心深深地拧了起来。   顾骁一顿,随后翻出即效止痛药来,然而药丸太大,年轻人的牙关又闭得很紧,顾骁只得把药丸嚼碎,含了点水,嘴对嘴地喂着他喝下。年轻人喝完药,约摸过了那么几分钟,方才的痛苦终于有所舒缓,顾骁这才重新开始上药。   处理罢脑伤,顾骁脱下年轻人的衬衫,为他胸前的鞭伤涂上药膏,又将人翻过去,正准备看看后背的伤时,视线却蓦地停在了他的后腰处。   ——在腰线的末端,即将没进裤缝的位置,有一枚刺青,只刺了一个字母,G。   顾骁蹙了下眉,有点走神,他盯着那刺青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而去看年轻人的脸。   年轻人仍然沉在睡梦中,面容安详温柔、赏心悦目,顾骁不着表情地望着他,良久后,捡起落在地上的衬衫,轻轻为他穿上,还耐心地把扣子系到了衣领的最高处,想了想,顾骁又脱下外套裹在了他的身上,这才起身走向沐寒。   沐寒正在和少女闲聊:“你叫什么名啊?”   “方小文,你们呢?”少女正在组装通讯器,说完又朝沐寒说,“你这个通讯器里面都生锈了,修好了也难用,趁早换个新的吧。”   沐寒唔了声,以表知晓:“我叫沐寒,他叫顾骁。”   顾骁坐在沐寒身旁,开了瓶可乐喝。   沐寒又问:“你还在读书吧?哪个学校的?”   “在读书,不是什么有名的学校,我说出来估计你也没听说过。”方小文把通讯器递给沐寒,随口问,“你们雇佣兵团只有两个人吗?”   沐寒闻言,眸色微微一暗,又掩了下去,他接过通讯器,回答道:“没,以前有六个人。”   方小文:“那怎么就剩你们俩了?”   沐寒哑然笑笑:“死了呗。”   听出沐寒若有似无的低落,方小文把‘为什么死了’这个问题生硬地咽回腹腔,岔开了话题:“雇佣兵团一般都是几个人,要不要技术兵种?”   沐寒:“你想当雇佣兵啊?”   方小文诚实地点头:“你们好酷啊。”   忽悠个便宜技术兵回团,是沐寒一直以来的梦想,但显然,方小文不是什么合适的人选,她还没毕业,而且完全没有自保能力,所以沐寒笑着杜绝了她的念头:“这行不好干,酷有什么用?哪天出人命了你就不觉得酷了。”   方小文撇撇嘴,不说话了。   后半夜,方小文裹着年轻人的外套睡下了,沐寒在尝试和军方联络,顾骁则是在擦刀。   通体黑色的军刀锋利至极,露指手套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抵在刀面,自上而下,缓慢划过。   沐寒问:“那刀是你老婆吗?天天抱着亲。”   顾骁没事就喜欢擦他这把小军刀,一擦能擦一整天,沐寒和他认识了四五年,到现在都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特殊的癖好。   顾骁翻过手腕,干脆利落地收刀入鞘,未置回答,就在这时,耳后响起了半声痛吟。   年轻人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顾骁那反应有些风声鹤唳,当即扭过头看了过去,过后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不动声色地绷起脸,沉默地走到了年轻人的身旁。   年轻人疼痛难耐地捂着头,看看顾骁,又往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看回了顾骁,脸上除了面对陌生环境时的茫然和警惕,再无波澜。   顾骁怔了一下。   年轻人哑着嗓子问他:“有水吗?”   顾骁的眼中尽是疑惑,年轻人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也开始满眼疑惑,两个人满头问号地互相瞅了许久,顾骁将信将疑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水。”   顾骁只得先把水瓶递了过去。   年轻人喝完水,清清喉咙才说:“封尧。”   于是顾骁眼中的疑惑更重了,这次还多了些诧异,夹杂在一起,变成了难以置信。   封尧:“???”   封尧的眉宇间透着毫无破绽的生疏和狐疑,他试探地问:“你认识我?”   顾骁没有说话,像在思索。   封尧继续问:“你们是军方的人?我们没有回指挥部吗,这又是哪里?”   “和大部队脱节了。”   沐寒走来,往封尧的手边扔了袋面包,封尧道了声谢,末了又道,“不好意思。”   “道什么歉,不是你救了他们吗?还爆破了军火库,如果没有你,我们恐怕现在都突不了围。”沐寒席地而坐,自我介绍后,问封尧的名字。   “封尧。”封尧答他。   沐寒没反应过来:“什么?”   封尧不厌其烦地又说了遍。   沐寒的表情当场凝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骁在遇到他以前,曾有一段刻苦铭心的爱情,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恋人,在午夜梦回、大醉酩酊时无意识地轻喃的名字——好像就是封尧。   沐寒挑了下眉,侧过头,看向顾骁。   顾骁斜睨过来,眼神示意他闭嘴。   哦,不能说。沐寒摸了下鼻子,将话题带开,问封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封尧揉了下膝盖,含糊其辞道:“还好。”   刚说完,顾骁却抬手,按在了他的膝盖上,钻心的疼痛自髌骨间传来,封尧抽了口凉气,下意识地要挡开顾骁的手,却没能挡动。   顾骁问:“膝盖骨被敲了?”   封尧低低地嗯了声。   顾骁隔着裤子,在关节处不轻不重地摸索,封尧疼得肌肉紧绷,咬着牙望向顾骁。   顾骁:“脱了。”   封尧脱裤子,顾骁面无表情地看向沐寒。   沐寒:“……”   沐寒嘴角抽搐,无语地坐到远处。   封尧把裤子褪到膝盖下,他常年不经暴晒,大腿上的肤色白皙得几近透亮,顾骁垂着眸,指尖抵在封尧膝侧光裸的肌肤,没由来地顿了顿。   封尧见顾骁像在发愣:“怎么了?”   顾骁没有回答,他握住封尧的膝窝,余光里又瞥见了那枚刺青:“你有刺青?”   封尧点头,顾骁又问:“G代表什么?”   封尧:“我记不太清了……嘶……”   髌骨复位的疼痛无比剧烈,封尧条件反射地躬起身,额头霎时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他不自觉地压紧眼睑,在狭窄成的视野里,他看到顾骁在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眼神晦暗莫测。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总看我?封尧觉得奇怪极了,他问:“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顾骁却别开了眼,淡淡地说:“不认识。”   封尧:“……”那你看什么看?   似乎是看出了封尧在腹诽,顾骁轻笑了下,那笑容很是慵懒,带了点难以参透的意味,有点像皮笑肉不笑,他问:“疼吗?”   封尧却没再看他,只低头穿裤子,敷衍地结束了对话:“还好,谢了。” 第五章 军火库 | 可以但是要加钱   吃饭时,沐寒向封尧简要地讲述了当下的情况。   封尧问:“那你们现在联系上军方了吗?”   沐寒:“军方没有回应,倒是联系上了余清,他说前线正在打仗,军方预备攻楼了,我们这边只有四个人,周围全是反叛军军队,军方很可能是不想管我们了。”   顾骁问:“他们现在在哪?”   沐寒:“指挥部,快回协会了。”   顾骁:“地图被你落车上了?”   沐寒:“现在谁还用纸质地图?余清团里不是有小话痨吗,路都是他指的,就没印地图。”   顾骁不说话了,一脸无语。   “我能带你们离开。”封尧忽然说,“但前提是你们要帮我拿回我的镜片。”他摘下耳钉,敲击后,耳钉上方呈现出了附近地形的投影,他指着投影中反叛军大楼后侧的红点,“在大楼后面的垃圾场。”   “小哥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沐寒说,“反叛军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这里,我们只有四个人,你和方小文不算战斗力,冲锋枪就两把,子弹不剩几颗,这个时候深入敌穴……就是送死,明白吗?”   见沐寒拒绝,封尧也没有坚持:“既然这样,那我自己去。救命之恩,以后有机会再见,我会报答的。”   封尧撑着墙壁,刚站直身子,膝盖处便传来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但他不想博同情,很不想示弱,所以他强忍着迈开腿,刻意掩饰下步伐的蹒跚,慢慢离开。   膝盖里仿佛被插了把锋利的刀,每走一步,都要狠狠研磨他的血肉和经络、刮蹭他的骨头,封尧唇线抿得极紧,不经意间已是满头冷汗,好不容易到了楼梯口,封尧又开始发愁该怎么下楼,正这时,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住了他:“哎,那边的小瘸子,回来吧,我们带你去。”   封尧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小瘸子’是在喊自己,他嘴角抽搐,回过头去看沐寒,沐寒却在看顾骁,两个人像是刚刚商讨过,沐寒还被顾骁踹了一脚,忙改口道:“那个,封尧是吧,我们可以陪你去,但是你得加钱。”   从旧日社会以来,雇佣兵便被称为‘战争鬣狗 ’,他们唯利是图,不顾道义,只崇尚金钱,封尧联想到沐寒和顾骁的身份,顿时觉得有情可原,他要拿回镜片,也不是想去送死,有人愿意跟着当然最好。沐寒的条件正像是个台阶,封尧便顺水推舟道:“可以。”   有了大体的目标,接下来就是完善计划,封尧瞥向那孤零零的两把冲锋枪以及颇为寒碜的几盒子弹,问:“没有武器怎么办?”   顾骁轻描淡写道:“军火库。”   沐寒摸出小型望远镜,在窗前张望:“偷军火可不太容易,且不说有人把守,我们连密码都不知道……不对,封尧,你那个权限能用来开门吗?”   顾骁起身,拎起冲锋枪,检查子弹。   “理论上是可以的。”封尧仰起脸,看向顾骁,“现在就要去吗?那我记给你们。”   面包促销的包装里送了支圆珠笔,搁置的时间太久,出水不太流畅,封尧将它拿到唇边,呵了两口湿润温暖的气,要往顾骁的衣服记。   顾骁却撩起衣袖,将手臂递了过去。   他看上去高瘦颀长,但肌肉含量很可观,封尧为了保持平衡,轻轻按在他的小臂,只觉得触感硬邦邦的,不过书写起来倒是不太费力。封尧专心地写,感觉顾骁又在看自己,然后他看了回去,顾骁却挪开视线,不看了。   封尧:“???”   顾骁冷声道:“看我干什么?记你的。”   封尧反诘:“明明是你先看的我。”   顾骁:“你有证据?”   封尧:“……”   封尧不想理顾骁了,但不想归不想,正事还是要办的,他颇为不情愿地向顾骁叮嘱了权限相关的事宜,末了要脱下外套还给顾骁。   封尧没好气地说:“还你。”   顾骁抬手,拎着外套的后衣领,帮封尧重新拉了上,不着语调道:“穿着吧。”   封尧只剩一件衬衫,这衬衫还破破烂烂的,披上件外套到底还体面些,他便没有推辞,对顾骁的态度也好了些,不咸不淡地说:“好运。”   顾骁和沐寒离开不久,方小文醒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战火狼烟直冲云霄,将昏暗的夜幕撕扯得支离破碎,朝暾渐冉,换日线的天光淡薄,冲破硝烟沉沉的雾霭,为天色染上一轮焕新的鱼肚白,方小文迷茫地看看窗外,随后看向封尧,惊喜道:“你终于醒啦!”   封尧回头看她,方小文走近,喋喋不休地关心他:“你伤得那么重,我看着都要吓死了,幸好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好些了吗?”   封尧嗯了声,礼貌地说:“谢谢。”   “是你先救的我,你和我道谢什么?我和你道谢才对。”方小文笑着坐到封尧对面,封尧靠墙坐着,在拆通讯器玩,他身上披了件大一号的军装外套,单薄的身板更显瘦削,方小文本想把外套还给他,见状只得作罢,转而去看地上散落的零件,闲聊道,“这通讯器太旧了,修不好的。”   封尧打磨着零件,不置可否:“是挺旧的。”   方小文说:“别修了吧,回头让沐寒换一个。”   封尧听罢就开始组装,装好没多久又拆了,反反复复,方小文始时还在劝他,后来才发现,这人根本就不是为了修东西,只是不习惯手上闲着。   方小文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耶索亚吗?”镜片上安装人工智能,能远程破译军火权限,无聊时喜欢钻研东西,她觉得封尧肯定是个学霸。   封尧:“没上过学。”   方小文惊讶:“不会吧?”   封尧支吾道:“跟我养父学的。”   方小文:“哦,那你养父挺厉害的。”   封尧点点头,没有谦虚。   方小文正要问他养父是做什么的,就听楼道里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沐寒和顾骁一前一后,实枪荷弹,满载而归,身上还穿着反叛军的军装。   “来来来,把衣服都换上。”   沐寒扔出两身衣服给封尧和方小文,这些衣服都是从军火库士兵的身上扒下来的,汗臭混杂着血腥,方小文不太情愿,但还是捏着鼻子套了上。   沐寒和顾骁则是在整理装备,他们一人拎了把手持式多管机枪,腰间缠着弹条,腿侧还别着两把冲锋枪,方小文新奇地问:“不重吗?”   这个问题有点弱智,顾骁没搭理她。   “重啊,能不重吗?”沐寒说,“所以说上战场太累了,我还是喜欢接点清闲的任务……算了,你们两个,收拾收拾走吧。”   返回的路不算远,沐寒凭借记忆在前开路,封尧跟在最后,脸色煞白,小腿直打哆嗦。   顾骁倒退着走,在看他。   封尧被盯得很不自在,可他看到顾骁逆着清晨熹微的光线,微微潋滟的眼波很是好看,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质问的话,只得假装没有看到。   顾骁把机枪挂到肩上,越走越慢,在快要和封尧擦肩而过时,一把握住了封尧的手肘。封尧猝不及防,紧接着就被顾骁拉到背上,背了起来。   “你干什么?”封尧挣了两下,奈何重伤得活像个残废,根本拗不过顾骁,他皱起眉,不安分地直起身子,“放我下来,我能走。”   顾骁:“你太慢了。”   封尧:“那我走快点,你放我下来吧。”   沐寒:“你就让他背吧,加钱就完事了。”   封尧:“……” 第六章 G | “你很介意,为什么”   封尧挣脱不了,只好认命,他将胳膊轻轻搭在顾骁的肩上,手松松垮垮地垂着,胸膛不敢贴得太近,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早在旧日社会末期,同性婚姻便已普及,方小文眉飞色舞地瞅着他们,眼中闪烁着八卦的光芒。   沐寒:“别看了,你又不是没被背过。”   方小文嘀咕:“不一样不一样,他俩好配,感觉就很特别,你不觉得这画面很美好吗?”   沐寒心想,本来就谈过恋爱,那能不配吗?   另一边可就没有那么和谐了,顾骁不说话,封尧也不说话,气氛僵持了半晌,封尧实在尴尬得不行,随口问:“你当雇佣兵多久了?”   顾骁:“四五年。”   封尧眸光轻动,扫过顾骁雕琢的五官,一路向下,落到半敞的领口与衣襟里若隐若现的胸肌,又问:“四五年,为什么看上去细皮嫩肉的?”   雇佣兵作为行走在刀尖的死亡掮客,落疤是在所难免的,然而顾骁的皮肤却很白净,纹理细腻光洁,说他来自上流社会,恐怕都有人信。   顾骁一副不太想理的样子:“关你什么事?”   封尧自讨了个没趣,偏偏又不能怪顾骁,毕竟是他没话找话在先,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战火倾覆了K-23区,一夜之间,封锁区被纷飞的战火摧毁得满目疮痍,变得更为破败,在滚滚黑烟里,俨然如同人间炼狱。   铺天盖地的轰鸣近在耳畔,声声真切,震耳欲聋,四人走过积满灰尘的街道,奔跑的士兵们从身后的街巷与拐角匆忙而过。没有人注意这四位尽管身着军装、可举止却不太一般的人,掩纳在血污下的脸色慌乱至极,拥趸的逃亡人群里偶尔夹杂着颤抖的惊呼。   “他们这是要——”方小文的话没说完,就见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围墙转瞬成灰。   沐寒连忙拉着方小文卧倒,爆炸的冲击波先到,随后是震慑耳膜的巨响,在漫天扬起的风沙里,大地传来阵阵可怖的抖动——   攻城的坦克来了。   沐寒向顾骁大喊道:“军方突围了!”   顾骁遥望身后,向沐寒比了个手势,旋即随着反叛军的人潮,向垃圾场跑去,沐寒拉起被炸得七荤八素的方小文,跟了上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围剿,军方将反叛军的盘踞地带摸得无比透彻,大楼被严密包抄,唯一的逃亡路线只剩下楼后的单行路,陆空两军以碾压之势席卷而来,反叛军的队伍如同瓮中之鳖,慌不择路。   在单行路上有一处广袤的空地,占地约摸上千米,正是封尧要去的垃圾场——说是垃圾场其实并不妥,这里更像是枪支器械的废料区。放眼望去,废铜烂铁遍地堆积,报废的载具、大型枪支器械半掩在黄土里,林立如同高矮不一的小型山包,拔地而起。   枪林弹雨仿佛洪水猛兽,在身后穷追不舍,方小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哀嚎道:“我不行啦——!”   她从黑烟里走了一遭,干净的脸蛋被熏得透黑,说话时露出明晃晃的白牙,反差感突兀,看得沐寒差点笑出声来,他拎起方小文放到背上,半真半假地恐吓:“背你没问题,那你可就要帮我挡枪子儿了。”   方小文的耳膜嗡嗡作响,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就傻了吧唧地应了声:“好!”   沐寒嗤地半声,没忍住,又笑了。   炮弹摇曳着明灭的火星,直坠而下,栽向前路,眼前倏地炸起,被击中的士兵刹那间灰飞烟灭,血肉裹挟在漫天碎片中横飞,封尧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同时被顾骁遮了下眼睛。   顾骁沉声问:“还有多远?”   在生死攸关的时分,封尧已然顾不上方才的矜持,他抱着顾骁的脖子,睁开被黄沙迷得热泪盈眶的眼,瞄向掌心的投影,大声道:“左边的废卡车后二百米,然后向前——”   顾骁突然转身,举枪毫不犹豫地扫射,几名来势汹汹的士兵当即倒地,极目远眺,肉眼可见之处尽是在厮杀追逐的武装步兵,顾骁边退边放枪,对封尧说:“盯着后面,有人就喊我。”   封尧从顾骁的背上跳下来,抽出他腿侧的冲锋枪,熟练地推弹上膛,朝向他照顾不到的后方,开枪抵御包围而来的士兵。   顾骁略诧道:“你还会用枪?”   “那当然,没有不会用的枪。”封尧自信地翘了下唇角,“准心还不错呢,比比人头?”   顾骁轻蔑地笑了下,封尧不服气,于是学着顾骁,也轻蔑地笑了下,心说你等着瞧吧。   虽说是在暗中较劲,但这毕竟是战场,封尧不敢有半分松懈,他和顾骁肩背相抵,自人群中开出一条路来,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封尧蹲在地上,从塑料袋里掏出单镜片、隐形耳机、手表、腰带等物件,依次穿戴好,口中也没有停歇:“我刚才杀了十三个,你呢?”   顾骁缓缓道:“没数。”   封尧:“不是要比吗?”   顾骁反问:“我答应了?”   封尧:“……”   顾骁又道:“子弹用得多,肯定我赢。”   封尧:“我不信你枪枪毙命。”   顾骁毫不谦逊道:“我还真是枪枪毙命。”   封尧面无表情:“你可真不要脸。”   顾骁催促:“快点,别磨蹭。”   封尧才不理顾骁,他长按镜片,唤道:“G。”   顾骁身形稍顿,偏过头去看封尧。   封尧像在自言自语,继续说:“上午好,好久不见……嗯,先不说这个了,帮我分析一下逃生路线,不不不,先帮我找辆能用的车,坦克不行,装甲车最好,然后定位另一枚耳钉。”   顾骁蹙眉问:“人工智能也叫G?”   封尧不明所以:“是啊,怎么了?”   顾骁唇角微绷:“没事。”   封尧捡了根铁丝,费力起身,见顾骁走近,他立刻道:“就几步路,我能走,不用背。”   顾骁嘴角轻抽,浑身散发出一种无语到了极点想骂封尧两句的气势,但转而又被他压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抬起手臂,递在了封尧面前。   封尧茫然地看了看,适才明白过来,他将手搭过去,在顾骁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向装甲车。   路上,顾骁难得主动问:“背着怎么了?”   封尧坦然:“又不是不能走,用不着你背啊。”   顾骁:“你很介意,为什么?”   封尧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顾骁为什么会这样问,而他静了片刻,像是回避这个话题一般,只敷衍地说:“没有为什么。”   来到装甲车旁,封尧打碎后座的窗户,勾着手探进去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开始撬锁,他的手法极为熟练,边捅边和G交谈:“算了,你给那枚耳钉发个定位吧,让他们往这边来。”   顾骁矮身靠在车头,时不时地露头放着冷枪。   视界里出现熟悉的面孔,方小文趴在沐寒的背上,激动地向这边招手,就在这时,翻滚的手雷突然横空飞去,沐寒的反应极快,登时纵身一跃,顾骁手肘稍抬,不假思索地偏过枪口。   子弹砰地窜出,不偏不倚地命中那枚手雷!   顿起的爆炸宛若溅射的岩浆,在半空中四分五裂,掀起炙热喷涌的气流,灼人眼目。   沐寒抱着方小文就地滚了半圈,安稳落地,与此同时,装甲车嗡响,封尧点火挂挡,摇下车窗,手肘支在窗框,对三人说:“上车。”   顾骁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封尧拎到副驾驶座。   “我开车吧,你不知道怎么走。”封尧不太情愿,但力气没有顾骁大,还是被轻而易举地推了过来。   顾骁单手握在方向盘,侧头向后望着,领口转身的动作而敞得更开,浸了汗水的脖颈线条精悍而性感,他倒着车,淡声道:“你专心指路。” 第七章 旧情 | “你是恐怖分子吗”   炮火连天,军方的猛攻势如破竹,溃不成军的反叛军退至最后一道防线,以垃圾场的地下作掩,负隅顽抗,两方交火焦灼,漫天攻势快要将这片广场夷为平地。   装甲车在密集而暴虐的火力中穿梭,车窗破了一扇,两侧飞逝而过的废墟霎时化为齑粉,方小文惶恐地尖叫,后仰着身子躲过从窗户破口斜飞进来的子弹,崩溃地大喊:“我们把反叛军的衣服脱了,去和军方投降吧!”   沐寒毫不留情地浇灭了她希望的火苗:“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谁看得见你穿什么衣服?”   前座的封尧经过良久的安静,终于成功潜入联盟的内部频道,窃听到了情报:“反叛军只剩下将领和亲卫军,在向地下转移,军方把这片区域彻底封锁了,下面接到的指令是,越线者格杀勿论。”   沐寒轻啧道:“你不是能找路吗,路呢?”   “别催,正在找。”封尧的眉心成结,一手拿着沐寒的通讯器,一手在G的面板操作不停。   顾骁猛打方向盘,轮胎重重摩擦过坑洼的地面,车子向右划出一个利落的漂移,爆炸声有如平地惊雷炸开,左后方的路旋即掀起翻腾的火舌。   惯性之下,方小文歪倒在车门上,捋了把随风飞舞的凌乱发丝,还没等感喟两句,车子就又是一次漂移。   “……”方小文差点被掼到车座底下,艰难地爬起来,颤巍巍地向顾骁竖起大拇指,“好车技。”   顾骁短促地笑过,嘴角又吝啬地挂了下去。   另边,封尧开始说话了:“……你好,是共和联盟K-23区战斗指挥部吗?我是这次需要解救的技术兵,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归队……不,你先别问我怎么接通的指挥专线,这不重要……我知道你的指挥比较重要,但请给我半分钟的时间,我们现在被困在战场,人命攸关……”   沐寒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心中万分愕然:十几分钟不到,封尧竟然接通了军方的指挥部?   封尧温声细语地说了几句,但那边的回应似乎令他不太满意,他语气里的恭敬渐消,有些不耐烦了:“……你别再执着于我怎么接通的指挥专线了,我不是反叛军,不是间谍,你能不能先听我说完?……我们现在被困在反叛军大楼的后方,嗯,是废料区,军方能不能开……”   像是遭到了打断,封尧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耐心地听了半刻,表情越发难看,竭力克制着情绪又听了半刻,终于忍无可忍,提高音量,怒怼回去:“人都要死了,这还不叫事?半分钟很过分吗?你们打了一天一夜才打进来,要你这半分钟怎么了?……你挂了试试?我能入侵一次就能入侵第二次,你……我什么态度?你怎么不先看看你什么态度?”   沐寒:“……”   争吵声猝停,对面把联络挂了。   封尧脸色发沉,他沉默地抿起唇,指尖飞速地划动,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通讯器响起微弱的电流声,挂断的专线便被重新接了上。   封尧深深呼吸,按捺下愤意,心平气和地说:“来,我们继续讨论……妨碍军务?军事法庭不会受理这种事情的,你是军方也没有这个权利……好了,停,我没空和你在这废话,开路,懂吗?”   封尧再次安静下来,听了一阵后,眉梢微抽,突然说了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你不开,我就毁了专线,让指挥瘫痪,你好好考虑一下。”   沐寒实在听不下去了,吼他:“你是恐怖分子吗!”   封尧猝不及防,被沐寒吼得打了个激灵,忙不迭改口道:“我可以帮你们找出反叛军的逃跑路线……凭什么信我?我既然能入侵军方的指挥专线,当然也能入侵反叛军的……你再废话我真让指挥瘫痪,不信你就试试……”   “……”可真是个谈判鬼才。沐寒满头黑线,拍拍副驾驶座,对封尧伸手:“通讯器给我。”   封尧还不太想给他:“没说完呢。”   “你还想说?!”再说是不是真要去毁专线了?沐寒无语至极,也不跟他较劲,劈手把通讯器夺了过来。   封尧的手中一空,回头看向沐寒。   沐寒打了个手势让他去干别的,而后坐回后排,开始好声好气地与指挥中心交涉。   此起彼伏的枪炮声逐渐偃旗息鼓。   装甲车打了个利落的旋,停在两处废墟间,以将近一层楼高的废料堆作掩,暂时安全。   顾骁望着远处,眯了下眼:“军方停火了。”   “因为,亲卫军都撤到地下了。”封尧说,“军方下了最后通牒,24小时之内投降,否则就会……让空军地毯式轰炸。”   方小文咋舌道:“现在还不够地毯式轰炸吗?”   封尧说:“不一样的,现在只是枪战和炮击,等下的轰炸……不赶快离开的话,我们谁都活不下来。”   “军方答应在晚上开个突破口,放我们出去。”沐寒的交谈终于结束,他把通讯器还给封尧,“那边换了个人,你跟他好好谈,别再吵了。”   封尧哦了声,沐寒揉揉太阳穴,面露疲惫,小声叹了句,“和军方打交道是真麻烦。”   方小文笑嘻嘻地:“还是雇佣兵好,自由。”   沐寒:“雇佣兵还危险呢,你不怕死吗?”   方小文梳着头发,满不在意道:“现在的世道,做什么不危险?我好端端地参加个交流会,都能被反叛军绑架成人质,我倒是觉得当兵挺好的,至少还能保护自己。”   沐寒点了根烟:“那你要先毕业。”   顾骁朝沐寒伸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沐寒会意地递给他一根烟,听到方小文说:“我马上就毕业了。”   “建议你毕业以后再去上一年的军校。”沐寒说,“当雇佣兵可没那么容易。”   方小文望着他坚毅的侧脸,不大意道:“可是,队友也会保护我的啊,就像你们保护我一样。”   沐寒失笑道:“那也不能给队友添太多麻烦吧。”   “说得也是。”方小文满面忧愁,问封尧,“封尧,你收学生吗?你教教我吧,跟你一比,我好菜啊。”   “我没教过人,不太会教,你多看看书吧,我可以推荐给你几本。”封尧心不在焉地应着,话锋一转,“傍晚五点以后的十分钟里,军方会在南侧开出一条通路。”   沐寒看了眼时间:“还有不到四个小时。”   封尧:“那条通路是个低坡,很不显眼,军方的防守比较薄弱,他们会选这个地方,大概是怕人多枪杂不好控制,会误伤我们。”   方小文扒在椅背上,大叹道:“终于能回家了。”   沐寒:“休息会儿吧。”   顾骁下车抽烟,沐寒跟了上。   二人一路走到废墟堆的拐角,远离装甲车一定距离,沐寒才问:“你跟封尧怎么回事?”   顾骁垂着眸,抖抖烟灰:“什么怎么回事?”   沐寒问:“是前男友吧?他怎么不认识你?”   顾骁不确定地说:“失忆了吧。”   沐寒:“怎么失忆的?”   顾骁:“分开那么长时间,我怎么知道?”   沐寒掰着手指头算算:“你前男友看着也就二十不能再多了,我认识你都五年了……哎,不是,兄弟,他十五岁那年,你俩就搞上了?”   顾骁嗤道:“长得年轻,快二十四了吧。”顿了顿,又道,“十五岁时确实也在一起了。”   沐寒调笑:“这旧情可真是够旧的。”   从认识到现在,顾骁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自己的过去,这次也是一样,顾骁闭口不提曾经,只对沐寒说:“这些事,你别跟他说。”   沐寒:“我可以装不知道,但你要告诉我你想干什么,当初怎么分开的?你想和好?”   顾骁眸色稍暗,隔了会儿才说:“不是。”   沐寒:“那你让我把他留下干什么?”   顾骁:“你不是缺技术兵吗?”   沐寒揶揄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顾骁熄灭了烟,未答,提及过去,他的心情明显欠奉,敷衍了事地听沐寒八卦几句,就离开了。他不想说,沐寒也不好再追问,只得作罢。   落日斜晖,装甲车穿过满是狼藉的战场,逆着醉沉迷离的昏晦光线,一路向南,绝尘而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封尧和方小文脱下了套在身上的反叛军衣服,扔出窗外,而顾骁和沐寒没别的衣服可穿,只得将上衣反穿。   封尧开着车,无意间往旁边瞄了眼。   副驾驶座上的顾骁在换衣服,正如封尧先前看到的那样,他的肌肤白皙细致、毫无瑕疵,而肌肉轮廓却极具爆发力,本该不太相称的违和,放在他的身上,却突兀地产生了种凛然冷峻的美感。   封尧本来只是闲着无聊、随便看看,但这一闪而过的目光还是被顾骁捕捉到了,顾骁看了回来,语气里罕见地带了点玩味:“看什么呢,好看吗?”   封尧:“……”   “什么也没看。”封尧冷漠地催促道,“换完了就赶紧过来开车,我还有事要忙。”   说有事要忙,其实并不是托词,封尧是真的在考虑一个问题。昨天爆破军火库后,反叛军追踪了他的位置,他就顺藤摸瓜,反追踪了回去,他看过K-23 区的地形,了解到大楼之所以作为总指挥中心,不仅仅是因为身处区市腹地,易守难攻,而且还因为在楼后有一座相对坚固的堡垒——这座垃圾场下的防空洞。   不过这也只是最下策的缓兵之计,再硬的防空洞也抵不过长时间的狂轰滥炸,想活命,还是要找办法离开。   可是他们会选择如何离开呢?现在的境况可谓插翅难逃,除了强闯,封尧想不到任何可能突围的办法。   反叛军落荒而逃,损兵折将、大败亏输,只余将领和亲卫,用不到指挥专线来下达指令,封尧得不到消息,苦思冥想,只好换了种思路。   --------------------   讲个笑话 封尧谈判 第八章 Sen | 蜻蜓点水的吻   封尧调出了反叛军的兵力部署,试图通过这种方法,间接分析出亲卫的逃跑路线。   车窗前倏地亮起耀眼的白光,强光灯撕裂将暗未暗的暮色,封尧被晃得睁不开眼,顾骁重重地啧了声,踩下刹车,轮胎猛地刮擦过土地,车上的人猛地前倾。   方小文一头撞在前座,捂着脑门,欲哭无泪:“他们军方的欢迎方式好野蛮啊!”   封尧的眉心紧攒,他揉了把眼睛,抬起手挡在左眼的镜片前,遮住光源,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瞳孔骤缩,话未出口,车外便是一阵剧烈的颠簸。   地面无端地开始颤抖,尘埃激扬,在宛若地震的崩天裂地里,顾骁推开车门,探了半只身子向外,在车后不远处的厚重的烟尘里,隐约窥见了幢幢黑影。   反叛军从地下汹然涌上,发动余下的全部武力,作困兽之斗,破釜沉舟,向南边的通路打响攻势!   “军方给我们开的路,也是反叛军的突围路线……”或许是因为车座在抖,封尧的声线听来不太稳,他拉住头顶的吊环,快语道,“反叛军只有将领和亲卫,人不多,而且弹尽粮绝,这应该是他们剩下的所有武力了。”   呼啸的狂风卷起砂砾从窗户的破洞灌进,沐寒抓紧冲锋枪,靠在窗旁向后张望,呛了口土也来不及往外咳,大声道:“这也不少了啊!”   火闪雷鸣,惊天动地,这次的攻击范围小而精准,全开的火力猛烈无比,方小文骇得不行:“怎么办!我们快点走吧,路就在眼前了啊啊啊!”   这是一次拼死而搏的突围,成功则活,失败则湮,反叛军以命相抵,来势疯狂,封尧侧身向后望,目光穿过满是弹痕的后车窗,表情凝重,沉声分析道:“军方恐怕守不住,封锁区外也未必安全——”   封尧的话没说完,就被顾骁抱了起来。   “你开车。”顾骁将封尧放在驾驶座,迈开长腿跨到后座,接过沐寒扔来的枪和头盔,打开了车顶天窗,将机枪架在车顶,沐寒则是拎着冲锋枪探出窗外,二人一齐向后扫射。   火舌如龙,噪声震耳欲聋,弹条飞速抽上,封尧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将速度提到最大,引擎嗡地一声,装甲车向突破口冲去。   耳膜铮鸣欲裂,方小文慌忙爬到副驾驶座,不住惊叹:“这也太刺激了吧!”   “帮个忙,频道调好了,和军方交涉一下,让他们先停下近距离的攻击,然后——”   封尧猛打方向盘,装甲车在极速之中飘了个S型,车体濒临侧翻,又砰然安稳落地,横飞的手雷炸在后侧,封尧目不斜视地看路,随手把通讯器扔给方小文,“然后让他们继续远距离攻击,看好再打,别打错人了。”   方小文接过通讯器,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   “顾骁,中间那辆车!”沐寒朝车里吼了声。   顾骁的视线穿越层层战火,落到亲卫军阵型掩护的最中心,试探地放了两枪,子弹淹没,不知去向。   沐寒退回车里,在后排的枪支里翻翻找找,拎出一把老旧的重枪:“你凑合用吧,没别的狙了。”   顾骁垂眼看了下,低声嘲道:“老古董。”   他举起了狙击枪,将枪托架在肩上,拉动保险栓,望向瞄准镜,在这一刹那,他眼中的视界瞬时放慢,随着指间扳机的轻扣,后坐力顿出,枪体猛地微震。   砰——   细长的子弹破空而出!   砰——   砰——   三发子弹穿越烟尘火海,毫厘不差地打在防弹玻璃的同一个位置,最后一发子弹成功钻入防弹玻璃,精准地打穿目标的眉心,将领当场毙命!   失去了主心骨的亲卫军慌作一团,攻势渐缓!   与此同时,空军救援赶到,数颗炸弹从天而降!   顾骁矮身回车,封尧关闭车顶天窗,翻滚的气浪推得装甲车直撞向前,将架起的防线冲得颠三倒四,驶过高低错落的台阶,飞跃而起,一头栽向面前的大楼!   轰地巨响,装甲车的车头与楼外的墙壁结结实实地撞上,车头变形,封尧扎进气囊,不省人事。   黑烟里窜起熊熊不息的火焰,是爆炸的蓄发苗头,方小文自破烂不堪的车门爬出来,艰难地趴在地上,被沐寒拎起来,往远处带去。   驾驶座的车门被砸得稀巴烂,顾骁从副驾驶座中探进,把昏迷不醒的封尧打横抱到怀里,向楼房狂奔。   沐寒喊道:“快啊!”   烈火在即,燃烧的噼啪声响宛若引线,倒数着岌岌可危的性命,来不及躲避,顾骁将封尧牢牢护在怀里,以路旁的车辆作掩,飞身卧倒。   正这时,身后的温度陡然升高,滚滚浓烟里的装甲车砰地爆开,瞬间被烈火吞噬殆尽!   烟消云散,车中警笛大作,响彻整条长街。   碎石粉尘纷纷扬扬,砸落在顾骁的背上,他喘着粗气,撑起身子,望向怀里的封尧。   封尧满头是血,生死未卜。   顾骁怔了怔,呼吸忽而变得紧张起来,他伸出一指,停在封尧的鼻间,手在不住颤抖,直到指尖被丝缕微弱的气息拂过,他才长出了口气,低下头去,虚脱般地靠在了封尧的肩上。   顾骁缓了片晌,喘息渐渐平歇,他重新望向封尧,眼底的情绪矛盾而纠结,良久以后,他在封尧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你们不能这么算账啊,是,我们确实是只救下了两名技术兵,但是反叛军的首领是我们击毙的,难道不算钱吗?”   “防线薄弱又不是因为我们……你不要睁着眼胡说,你们放在那地方的兵力本来就少,和给我们开路有什么关系吗?你这叫强词夺理……”   “……我当然为钱了,我又不是你们联盟的人,你别拿团结这码事要挟我,这不是应该做的,我们是雇佣兵,老哥,雇佣兵,要钱的……”   沐寒的声音从走廊里模糊地传来,封尧疲倦不堪地转醒,睁开眼看到雪白的天花板,酸痛感随即袭上四肢百骸,大脑昏沉沉的,带了些刺痛感,他抬手去摸,触到了裹得厚重的绷带。   半敞的门被推开,顾骁走了进来,和病床上一脸懵逼的封尧打了个照面,顾骁看着封尧,封尧也在看他,还做了个端着杯子喝水的动作。   顾骁倒了杯水,递给封尧。   封尧慢吞吞地坐起来,接过杯子,发现水是温热的,想来是顾骁在倒凉水的时候又往里加了点热水,封尧喝了两口,对顾骁说:“谢谢。”   顾骁从鼻腔里挤出一声懒洋洋的嗯。   沐寒挂了电话回来,进门后看到封尧醒了,就开始气愤地宣泄对联盟的不满:“联盟太不是东西了,不仅不给算击杀将领的钱,还把防线薄弱、被反叛军有机可乘的事怪罪到了咱们身上,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想给钱吗?堂堂一个国际联盟,抠门抠成这样……”   一沾了钱,沐寒就没完没了,滔滔不绝五分多钟,才向封尧表达了句关心:“你感觉怎么样?”   封尧平静道:“没什么事。”   沐寒拿出笔纸:“没事就好,来,算算佣金。”   封尧:“……”   “救你就不算了,这是联盟出的钱,帮你拿镜片要算,为了拿镜片还冒险去了趟军火库,这个也要算,拿镜片的风险比预估要高,上了战场不说,还差点出车祸,还有你的医药费、住院费……”   封尧的眼角直抽。   沐寒罗列了一大堆有的没的,最后沉重地放下笔,对封尧说:“小哥哥,这些加在一起,钱已经不管用了,你可能要换个方式。”   封尧闻言,表情一僵,继而变得格外古怪:都这年头了,欠债不让人还钱,难不成还要他卖身抵债吗?这是哪门子的霸王条款?沐寒继续说:“我们团里就俩人,缺技术兵,你打工还债吧。”   封尧不太懂他的脑回路:“我有钱,多少我都付得起,为什么要打工还债?”   沐寒嗔然:“你这小朋友怎么回事,思想也太腐败了吧,张口闭口钱不钱的,我们用命帮你拿回来的镜片,是钱能衡量的吗?”   封尧:“???”   顾骁:“……”   封尧耿直地问:“你不是就想要钱吗?”   沐寒试探道:“多少你都付得起?”   封尧:“对啊。”   沐寒面露尴尬,而后扭头瞪向顾骁,眼神里满满都是质问:你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你前男友这么有钱?这还让我怎么留他?   顾骁靠着窗,在擦军刀,对沐寒问询的眼神视而不见,那样子好像在说:你自由发挥。   沐寒:“……”   无奈之下,沐寒只好将不要脸进行到底:“现在又不想要钱了,更想要技术兵。”   封尧提防地看着沐寒,认真道:“你们这样是犯法的,我可以去告你们的。”   沐寒坦然地说:“告呗,你去告吧,你能在协会找到管事的法庭算我输。”   封尧:“……”   沐寒又语重心长道:“你不要这么抵触,我们又不是人**要把你卖了赚钱,对吧?你来当技术兵,工资照发,有危险我们还能保护你,你就坐在车里,提供技术支援就行。”   见封尧有些迟疑,沐寒连忙乘胜追击:“你现在还在上学吗?或者在工作?”   封尧:“没,我在游历。”   沐寒欣悦道:“那不是正好吗?你可以跟着我们一起,既能游历,还有钱拿,生命安全也能有个保障,一举三得,对吧?”   封尧谨慎地问:“你们不限制人身自由吧?”   沐寒一本正经道:“当然不限制,没任务的时候就可以休假,而且团里就三个人,接任务也能商量着来,我们是很民主的,你考虑考虑?”   让沐寒这么一说,封尧的确动摇了,反正他漫无目的,闲得无聊,路上有人作伴倒也不错,虽说这两个雇佣兵都不太正常的样子,不过好在实力还看得过去。思已至此,封尧同意了。   沐寒笑了下,对他伸出右手:“合作愉快。”   封尧和沐寒握着手,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但是我要先和家里报个行程。”   封尧从床头取过单镜片,佩戴后长按,下指令道:“G,帮我接通Sen,算了,留言吧,和他说,我最近先不回去了。”   听到Sen时,沐寒愣了一下。   顾骁皱起眉,脸色突兀地闪过一抹不善。   沐寒震惊道:“你认识Sen?”   封尧嗯了声:“他是我爸。” 第九章 协会 | “不会因为别人而活”   Dr.Sen是个旷世天才,在多个领域都是首屈一指的翘楚,可惜道德观念浅薄,好事做得不多,坏事做得不少,让人又恨又怕、闻风丧胆。   沐寒讶然地问:“你是Sen的儿子?”   封尧:“养子,Sen没有儿子。”   有个这样的爹撑腰,怪不得封尧技术过硬,脾气还不太好。沐寒了然地点点头,登时对封尧肃然起敬,又朝他八卦地问了两句Sen的事,恨不得当场要个签名,拿到去交易行去典卖。   虽说在这次的任务里,沐寒和联盟闹得不太愉快,但好在算是顺利完成,基本的佣金也都到了账。反叛军被歼灭,方小文被安然无恙地送回家。   封尧伤得最重,轻微脑震荡,肋骨骨折两根,髌骨错位恢复,再加上林林总总的跌打肿伤,复加在一起,令他在医院里足足躺了小半个月,才基本恢复痊愈。   出院时是个晚上,沐寒去协会取车,封尧和顾骁办理了出院手续,到街边等待。   这里是M-06区,雇佣兵协会的所在地。   雇佣兵大多居无定所,接任务的空闲时候一般都会暂居在这里,因此,这座区市的法律制约不太严苛,各类非法交易所明目张胆,街上的十个路人里,有七八个看着都不太好惹,这里是崇尚暴力与血腥的罪恶之都,也是自由与平等的乌托邦天堂。   夜幕降临,繁华的街区金迷纸醉,高楼上的LED屏幕里,穿着暴露的性感女人在搔首弄姿,街角的醉汉拎着酒瓶,吵嚷着含混的话语,三三两两的路人腰间别着枪支,被浓妆艳抹、娼气十足的少年少女谄媚地拦下,往红灯区的最深处拉扯。   “哥哥,要来这边看看吗?”   猫女仆打扮的漂亮少年笑眯眯地,扭着蛮腰走来,香香软软的身子直往顾骁的怀里贴。   封尧站在街旁,抬眼看过去。   顾骁漠然地抬起一手按在少年的肩膀,将人扭了个方向,又推了下,拒绝之意明显。   少年趔趄半步,依依不舍地回望。   顾骁拔出刀来,少年看到他抽刀,方才故作的留恋登时无影无踪,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封尧不自觉地看向那少年的背影,盯着那从短裤里伸出来的猫尾巴,忍不住琢磨,那尾巴是安在哪里的?正看着,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刀影,封尧吓了一跳,就见顾骁游刃有余地偏了下手腕,把刀收了回去。   封尧诧道:“你干什么?!”   顾骁淡淡道:“手滑。”   封尧:“……”   封尧斜睨过去,只见顾骁单手持刀,修长的两指抵在刀面,在轻而缓慢地擦拭,从他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锐利的刀锋,以及简约却不失精致的半截刀柄,他对精巧的物品向来很感兴趣,所以他问:“你的刀可以借我看看吗?”   顾骁闻言,略微狐疑地瞥了封尧一眼。   封尧一脸茫然,没懂顾骁的意思,又问:“你为什么总是在擦这把军刀,它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顾骁把刀收了起来,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封尧三番两次被怼,没了耐性,不说话了。   一辆中型基地车缓缓驶来,驾驶座的车窗摇到半截,沐寒露着半张脸,在对他们打招呼。   封尧冷着脸,走了过去。   基地车末尾是两排极窄的座椅,还扔着两个枕头,靠窗的两侧和驾驶座后都有座椅,器械和设备堆得乱七八糟,封尧看得直皱眉,他拨开七零八落的琐碎物件,勉强挪出个地方,嫌弃地落了座,问沐寒:“这些东西是你们买来的吗?”   沐寒:“有随车送的,还有以前的技术兵让买的,你看着收拾,没用的就扔了吧。”   封尧:“你们以前有过技术兵?”   沐寒:“有过。”   封尧:“后来不干了吗?”   沐寒:“死了。”   封尧眉梢微动,没有再问,只道:“节哀。”   “说实在的,我不太想为他节哀。”沐寒缓缓地说,“这个团里原本有五个人,都是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上任技术兵是其中一个人的爱人,后来也入了团。有次出任务,技术兵的爱人死了,然后他就跑了,把其他四个人都扔在了战场中心。出了基地车,还没走出区市,就被当场击毙了。”   沐寒说到这里时,顿了一下,沿途的灯红酒绿透过深茶色的玻璃,黯淡成变幻的黑白,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映成错落的光影,他点了根烟,才继续道:“最后只活下了我和顾骁。”   这是个不太愉快的故事,封尧安静地听完,未置评论,而是说:“放心,我不会的。加入你们是我的决定,我不会为别人而活。”   沐寒:“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请你吃个饭吧,就当迎新了。”   封尧唔了声:“有什么好吃的吗?”   沐寒:“有个好地方,带你去看看。”   路上,封尧面对着满车狼藉,完全不知该从何入手,他头疼地看来看去,朝对面的顾骁伸出手:“把你手边的探测仪递我一下,就那个铁盒子。”   顾骁纹丝不动,甩了他一句:“自己拿。”   封尧嘴角轻抽,暗暗吐槽几句,走过去劈手拿起探测仪,听到顾骁问:“你腹诽什么呢?”   封尧反唇相讥:“关你什么事?”   顾骁不说话了,成功怼回去的封尧颇有种大仇得报的舒畅感,顿觉心情大好。   沐寒说的‘好地方’,名叫‘千禧’。   这是一处清吧,开在僻静的巷子里,酒吧的门店低调,配色是深灰与黑,装潢很有旧日社会的感觉,里面摆放了不少书架与橱窗,上面的书籍、磁带、光盘甚至唱片,全部来自于旧日社会。   封尧只在祈和时代的记载中对旧日社会有过了解,此时面对着满屋子的‘文物’,他惊讶地不住四处张望,伸出手想碰,碍于未经允许,又犹豫不决地缩了回来,他想了想,眼巴巴地看向身旁唯一的活人顾骁,憧憬地问:“我可以摸摸吗?”   顾骁看到封尧的样子,没由来地怔了一怔,继而像在遮掩什么一般,他不太自然地挪开视线,难得好商量地说:“摸吧,随便摸。”   “怎么就随便摸了,你家开的?”   走廊深处传来一个嘹亮而磁性的女声,身着暗红色旗袍的女人面桃花红、风韵十足,摇曳生姿地走来,嗔着瞪向顾骁,“砸场子来的?”   沐寒跟在她身后,介绍道:“这是封尧,新招的小技术兵。这是老板镜晚,喊她晚姨就行。”   镜晚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找死?”   沐寒连忙改口:“晚姐,喊晚姐就行。”   封尧满脑子都是眼前的器物,想都没想就嘴甜地喊了句:“晚姐,我能摸摸这些东西吗?”   封尧长得俊俏,看上去年纪不大,说这话时的模样是既乖巧又懂事,镜晚没有难为他,柔着声应道:“想摸哪个就摸吧,别摔了就行。”   于是封尧高高兴兴地去参观,而沐寒则是被镜晚喊到了后厨,去当苦力工。封尧拿了本书,坐到沙发上,翻了两页,见沐寒和镜晚走远了,才好奇地问顾骁:“那是沐寒的女朋友吗?”   “不是。”顾骁在他旁边落座,轻车熟路地拿过杯子倒水,“沐寒他哥的女朋友。”   封尧:“沐寒还有哥哥?”   顾骁:“嗯,死了。”   封尧听罢,一时心情复杂,似乎在这个战争频发的世界上,每个人都有着不愉快的过往,就算看上去十分乐观无忧的人也不能幸免。他自然而然地接过顾骁倒好水的杯子,喝了口,没再言语,刚放下杯子,就见顾骁一脸黑线地看着自己。   封尧:“又怎么了?”   顾骁别开脸,又倒了杯水,自己喝,没搭理他。   封尧感到莫名其妙,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顾骁了,这人怎么总是一副不待见他的样子?   吃晚饭时,镜晚问起他们这次的任务,沐寒就挑了些不怎么危险的经历,三言两语地讲给她听,至于被困封锁区、上战场和出车祸,则是闭口未提。   镜晚听完,问沐寒:“没别的事了?”   沐寒:“你还想有什么事?”   镜晚打量着沐寒,的确没看到什么伤疤,这才施施然地望回餐桌,转了话锋:“你这老大不小了,也该谈个恋爱了吧?上军校时不是总谈恋爱吗,怎么现在到岁数了,倒是一个都领不回来了?”   沐寒:“你看我有时间吗?”   镜晚:“别扯没用的,想谈怎么都有时间。”   沐寒吊儿郎当道:“哎对,关键就是不想谈。”   镜晚摇了摇头,简直拿沐寒没法。 第十章 林知音 | “你有男朋友?”   吃过饭,封尧以为住也会在千禧酒吧住,沐寒却带他回到了车上,指指后座:“困了就睡吧。”   封尧揪起枕头,微愕道:“睡车里?”   这日子也太艰苦了吧?封尧干巴巴地往四周看了看,就见顾骁抱着另个枕头,靠着座椅,长腿搭着,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朝他伸手。   封尧:“干什么?”   顾骁:“你抱的枕头是我的。”   封尧也对他伸手:“那你把那个枕头给我。”   顾骁:“这个也是我的。”   封尧:“?”你吃枕头的?   沐寒搭茬道:“对,我不用枕头。”   封尧无语,只好把枕头扔给顾骁,自己再想办法,顾骁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东翻西找了片晌,忽然道:“也不是不能借你一个。”   封尧停下动作,看向顾骁。   “总不能白借你。”顾骁抱着枕头,慵懒地靠在座位里,垂着眼眸像在思索,随后略微戏谑地笑了下,向封尧开条件,“说两句好听的?”   封尧:“……”   顾骁扬了扬下巴,示意封尧可以开始了。   封尧额角爆青筋,重音道:“不用了,谢谢。”   顾骁敛了笑意,不着表情,但语气却带着轻飘飘的促狭之意:“不客气。”   这人听不懂反话的吗?封尧倍感心累,他找来找去,最后干脆将吃饭前修到一半的探测仪拿了过来,裹上外套,勉强当做枕头。   这一晚上睡得封尧后颈生疼,转天,他就去购置了张折叠床,还特意买了三个枕头,全部塞进了座位的下面。沐寒到封尧的折叠床上感受了下,也觉得舒服,于是提议:“多安几个,这么多座椅呢。”   封尧:“没必要吧,你俩睡座椅不是挺好的?”   沐寒:“谁跟你说挺好的?根本睡不开。”   封尧:“那你去买床吧,买回来我帮你安。”   沐寒想了一下:“花钱就算了。”   封尧:“……”就没见过这么财迷的人。   中午时,沐寒下车去协会接任务。   顾骁抽着烟,烟灰都弹到了车外,封尧在余光里看到了,忍不住说:“这很不文明。”   顾骁闻言,侧过头来看他。   封尧在修东西,没有抬眼,面前突然落下一片阴影,紧接着,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眼睑,极具侵略性的尼古丁味随即撞入鼻腔,顾骁倾身凑近,下巴蹭过他的额头,那触感很不真切,一触即分。   这是一个类似拥抱的姿势,封尧怔愣着,下意识地望向顾骁,就见顾骁一手拿过封尧座位旁的听装可乐,另手支在椅背,垂着眼眸,在与他对视。   封尧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推开了顾骁。   顾骁若无其事地坐回驾驶座,打开易拉罐,当烟灰缸用,问封尧:“拿个东西而已,推我干什么?”   封尧不悦道:“不习惯和别人靠得这么近。”   顾骁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下,他望向封尧,眼底别有深意,沉声问:“你有男朋友?”   封尧低低地嗯了声:“算是吧。”   顾骁听罢,脸色当即沉了下去,他皱着眉端详了封尧半晌,才颇为僵硬地挪开了视线。   新的任务仍然来自共和联盟,近日以来,联盟时局动荡,总统候选人、著名生化科学家,林明修,涉外时惨遭杀害,而本次的任务,就是护送他唯一的亲人,他的女儿,林知音,到T-13区。   沐寒接任务时闹了个乌龙。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护送任务,想着让封尧有个适应期,再加上这任务开的价格属实不错,没多思忖就点了接受,过后仔细浏览条件,才发现了个中的端倪:   首先,T-13区与死城T-12区接壤。   而提到T-12区,就不得不提及Sen。在十多年以前,Sen研发了一种名叫DIN1的病毒。DIN1的理想效果是全方位提高人体机能,然而其适用性不高,导致极少有人能够成功融合,而失败的试验品不会死,但大脑皮层会退化,高级中枢基本瘫痪,会失去思考的能力;同时,新陈代谢变快,肉体加速腐化——正如同影视作品中所描述的‘丧尸’。   十三年前,DIN1-13逃出研究所后,来到了T-12区,导致DIN1大肆传播,最终,整座区市的人都被感染成了丧尸。由于DIN1很是顽强,联盟尝试过以各种方式净化T-12区,用火、用电、用磁,却始终无法根除DIN1,久而久之,联盟也只好舍弃T-12区。   其次,林知音在T-10区,任务时限是四天。   由于受到过电磁攻击,T-12区无法通行飞机,而T-12区又是通往T-13区的必经之路,眼下只有两种选择,或者横穿,或者沿着区市边缘绕路,可这任务的时间十分紧迫,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综上所述,本次任务要求他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横穿遍地丧尸的死城,不仅要保证自己没事,还要护着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柔弱千金。   封尧半是教育、半是开解地对沐寒说:“价格和服务是对等的,给你这么一大笔钱,肯定不能是让你去T-12区旅个游逛个街那么简单。”   “横穿就横穿,反正有车呢,我就不信丧尸能隔着车咬人。”沐寒倒也想得开,说完,忍不住问封尧,“你养父为什么要制造这种反人类的东西出来?”   封尧手持螺丝刀,对着一个物件敲敲拧拧,随口道:“我爸的初衷应该是想通过DIN1来优化人类基因,但这东西挺难的,他玩脱了吧。”   沐寒问:“那他研究过解药吗?”   “我也不太清楚,当年我才十岁。”封尧把那物件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又纳闷地往身周寻觅,嘀嘀咕咕地,“刚才还在呢,放哪了来着……”   封尧把周围翻了个底朝天,找了好一会儿,很是焦急,就听后座的顾骁道:“右边口袋。”   封尧伸手进去,果真摸了两颗螺丝钉出来,他狐疑地问顾骁:“你怎么知道在这?”   顾骁在擦刀,没抬眼,也没理他。   封尧实在是纳闷,毕竟顾骁坐在后面,又看不到他,看样子也根本没看他,他满头问号,想来想去也想不通,索性又问了遍:“喂,问你呢。”   封尧明显能够感觉到,顾骁对他的态度不好,尤其这两天是格外的不好,果然,他才多问了一句,这人就开始不耐烦了,凶巴巴地反问:“你自己平时习惯把东西放在哪,自己心里没数吗?”   封尧听完有点懵逼:所以这和他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吗?顾骁似乎也觉出了不妥,皱了下眉,神情也有所收敛,冷淡地补了句:“随便猜的。”   封尧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里不住吐槽,顾骁这人怎么跟个人形炮仗似的,说两句话就炸。   出任务当天,他们跟随雇佣兵协会的飞机,来到了T-10区,在机场门口接到了林知音。   林知音和他们想象中的样子相差不多,她的面容姣好清丽,气质优雅温婉,长而卷的黑发打理得十分精心,她穿着长裙与高跟鞋,裙摆蓬松,更衬得她身材娇小,看起来还有些弱不禁风。   经过封尧的耐心整理,基地车里的布置像模像样了许多,林知音上了车,并没有像封尧始时那样颇有微词,她平静地落座,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座椅,双手叠在膝上,是很标准的淑女坐姿。   “我叫沐寒,这是顾骁,这是封尧。”沐寒挨个介绍,“接下来的四天里,合作愉快。”   林知音嫣然一笑:“我叫林知音,合作愉快。”   沐寒擅长活跃气氛,和林知音侃天侃地,不一会儿,就把刚认识时的距离感侃没了。反倒是顾骁和封尧,一个沉默地在开车,一个沉默地在修东西,像是开启了屏蔽器,对车里的交谈完全置若罔闻。   沐寒知道顾骁不爱说话,就去问封尧:“你过来聊聊天,别跟个自闭儿童似的。”   这口吻活像是家长在教诲自家的倒霉孩子,封尧听得嘴角直抽:“没看到我在修显示器吗?”   沐寒问:“还没修完吗?”   一听这话,封尧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车上的东西就没几件是好的,都让你用坏了,你不会用的东西不要乱用,或者用之前看看说明书也行。”   沐寒不以为然:“人都要死了,哪还有时间研究东西怎么用。”   封尧简直无语,觉得自己和沐寒说不明白这种事,干脆不再多费口舌。 第十一章 T-12区 | “如果他死了”   第二天晚上,他们来到了T-12区。   今夜无月,夜幕愈浓,星河浩瀚而渺远,熠熠地笼罩着广袤无垠的荒漠,泛起阵阵涟漪的银波,T-12区正像是一座与世长绝的孤岛,凛然地矗立在这片沙海之中。   万籁俱寂里,风驰电掣的基地车是唯一的声源,区市由远及近,钢筋水泥外露的衰败建筑拔地而起,像是鳞次栉比的巨型墓碑,悼念着无法往生的活死之躯,绝望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上气。   林知音在最后排,早早地睡下了。   顾骁还是贡献了他的枕头,可封尧却不太想贡献他的折叠床,沐寒说:“封尧,借床用用。”   封尧依旧坐在副驾驶座,在用G的望远功能探路:“你让人家女孩子睡座椅,自己睡床,不太好吧。”   沐寒想了想:“说得也是。”只好躺在了座位上。   封尧观望着,对顾骁说:“T-12区周围拉了铁丝网,左边有个突破口,十一点钟方向。”   顾骁平稳地转过方向盘。   基地车穿过入口,呼啸而过,沿路的丧尸后知后觉,慢慢吞吞地想要追赶,却只吃了满嘴的尾气。   街景萧条,经过数次毁灭性打击的区市破败至极,却仍然看得出几分旧时城市的模样。封尧调试镜片,切换到生命探测模式,向窗外望去。   琥珀色的眼瞳映着飞掠的光影,百米之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冰冷的绿色——这座城市里,除去他们四个,再也没有其他拥有体温的生物。   从古至今,社会在碰撞中不断成长与变革,科技突飞猛进地发展,人类用越发完善的技术武装着自己,可到头来,坚固铠甲下的躯体,却依旧是这般不堪一击。   封尧望着破败的区市,想到DIN1,没由来地感喟,他轻声道:“多少年了,生命还是这么脆弱。”   “正因如此,科技才有进步的动力。”   浑厚低沉的男声字正腔圆,不近人情的冰冷里带了几分温柔的起伏,答他的人是G。   封尧笑了声,未置可否。   沐寒:“你又在和你的人工智能讲话吗?”   封尧嗯了声,沐寒无聊地问:“它为什么叫G?”   封尧:“G应该是对我很重要的人。”   听到这话,顾骁忽地怔忡了下,登时向封尧望去,和封尧的视线相撞后,又仓促地避开了。   封尧:“?”   沐寒:“为什么要说应该?”   封尧疑惑地看看顾骁,继续道:“我失过忆。”   沐寒来了兴趣:“怎么失忆的?”   封尧:“当时为了找人,去流亡之海待过一段日子,死里逃生以后,伤了脑子,就把过去都忘了。很多事情都是我后来看资料才想起来的。”   ‘流亡之海’毗邻无涯海,在人迹罕至的边陲地带。传闻中,那里的云层极低极厚,很少有拨天见日、云开月明的时候,整座城市笼罩在压抑的灰蒙里,宜居指数极低,但住在‘流亡之海’的人却并不少——‘流亡之海’的居民,全部是被遗弃流放的感染者与变异者。世界排斥他们,他们对世界亦是恨之入骨,致命的病毒在空气中飘散,在恨意里酝酿而生的暴力与杀戮无法无天,‘流亡之海’对于人类来说,是一处无法生还的绝命死地。   沐寒不说话了,复杂地瞄向封尧。   气氛有些沉重,车厢里陡然落入安静,片晌后,顾骁慢慢开口,声线听来不太对劲,似乎有些发抖,却又被他克制地按捺了住:“还记得要找的人吗?”   封尧缓慢而迟疑地摇头。   顾骁:“不找了吗?”   缺失过记忆的大脑如同平静的海面,在沐寒和顾骁三言两语的问询下激荡起涟漪,封尧的目光渐虚,含混不清地说:“找,一直在找,找了……五年呢。”   顾骁眉心深锁,眼瞳里闪过些微难以言喻的光芒,他追问道:“不是不记得了吗,怎么找?”   那是封尧残留不多的记忆,封存在脑海的深处,太久没有碰触,就会变得遥远而模糊,封尧费力地回想着,感到方才思绪里的涟漪散成波澜,回忆的潮汐翻涌涨落,骤风忽雨下的浪涛湮天噬地,要将他淹没,他如坠深海,在彻骨的寒意里几欲窒息,他揉了把眉心,沉沉地呼吸,感受到干燥的气息流转进肺腔,才稍稍平稳了突如其来的晕眩,然而捏紧眉心的手却没有始终松懈。   “我要找的人……”封尧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疲乏地闭了闭眼睛,不掺语调的音质是最原本的清冷,“他的眉骨应该有道疤,腰上应该有刺青……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了,但是再见面时,我一定能认出来。”   顾骁仍然保持着驾驶的姿势,可目光却牢牢粘在后视镜上,透过反光,落在封尧的身上,挪不开半分。他缄默了很久,听罢封尧的最后一句话,忽而笑了起来,那笑容意味不明地,带了点自嘲,仔细看来,却又有些莫名的悲凉,他问:“如果,他已经死了呢。”   这虽然是封尧最不想看到的结果,然而在这音信渺茫的五年里,他也曾设想过无数次,因此当顾骁提起时,封尧只是神色如常,并没有怎么动容。这么多年来,他因为一线希望去过最危险的地方,也因为毫无希望而满世界地寻觅,光阴薄幸潦倒,但他会一直坚持下去,这是他的固执,他已经做好了蹉跎一生的决心。   什么理由都不能让他停止寻找。   即便是死亡也不能。   封尧好整以暇地拿起手边的小发明,淡淡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这辈子都会继续找。”   顾骁有那么片刻的失神,再说话时,他的嗓音泛起了不甚明显的涩哑,他问:“他就是你男朋友?”   封尧点了点头:“对。”   顾骁:“你很爱他吗?”   “爱吧。”封尧说,“又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形容不出来,反正很重要就是了。”   这一番话,如同锋利的刀刃,狠狠剖开顾骁的心,回忆猝不及防,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深深埋葬于心底的往事悉数呈现,而这次,他没有抗拒。   那年,封尧十二岁,他十五岁,他们在Sen的研究所相遇,封尧是Sen的养子,他被Sen捡回了研究所。   那年,封尧十四岁,他十七岁,他们相爱。   那年,封尧十九岁,他二十二岁,他整天没有见过封尧,傍晚时被强制带走、推上手术台,注射病毒,进行人体改造,成为了DIN2的试验品,代号是DIN2-18。   他的改造失败了,细胞坏死、组织崩溃,他的心脏停止搏动,确认死亡后,他被扔进了尸体处理场,可他体内的DIN2却生生不息,它不断地撞击、入侵他支离破碎的身体,终于,在某天夜里,它唤醒了他。   濒死的日子痛不欲生,那时的顾骁甚至都比不上丧尸体面,机体调节是漫长的,他在尸体处理场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最终DIN2与他成功融合,强化了他的体质机能,给予他自愈能力,也修复了他的躯体。   他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但从那天以后,他却再也没有见到过封尧。   相处的七年里,他们明明每天都形影不离,但从他做手术,到被送去尸体处理场,到他心灰意冷地离开,那么多天里,封尧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但似乎事实并不是那年表现出的那样。   顾骁静了许久,眼眶有些泛红。   太长时间没人说话,沐寒困了,已经打起了盹。   顾骁时不时地瞥向封尧,封尧被他盯得不自在,看了回去,顾骁也不退不避,眼底含着遏不住的笑意。   封尧却有点毛了:“你又做什么?”   顾骁惫懒地问:“没事,不能看吗?”   封尧轻绷唇角,懒得理他。或许是心神方宁,封尧的困意全无,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两指大小的铁制口香糖盒,边往上嵌着钢片,用小夹剪捏成手柄的形状,边和顾骁闲聊道:“哎,你是不是看我挺不顺眼的?”   顾骁扬眉:“有吗?”   封尧觉得顾骁对沐寒的态度还可以,但一到了自己这里,就像是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毕竟以后还要共事,搞得太僵也是给自己添堵,趁着这阵气氛和谐,封尧决定和顾骁谈谈:“你说呢?我又没招你惹你的。”   顾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翘了下唇角,从善如流道:“哦,那我以后对你好点。”   封尧:“倒也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顾骁:“这也不行那也不用,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封尧迷茫道:“就,正常点就行啊。”   顾骁:“什么是正常点,你举个例子?”   封尧:“像你对沐寒那样。”   顾骁:“你和沐寒不一样。”   封尧没太明白顾骁的意思,顾骁也没有解释,只道:“当雇佣兵是很危险的,你没有自保能力,我对你好点,以后保护你,难道不好吗?”   封尧:“我不需要保护。”   “你确定吗?趁我现在心情好,不想和你谈条件,以后等你需要的时候,可就没这么简单了。”顾骁慢条斯理地说,“封尧,你要想好了。”   顾骁念‘封尧’ 两个字时,故意将语速放慢了半拍,字腔里浸着若有似无的暧昧,勾人心弦,封尧听得不住愣了下神,旋即就品出了顾骁溢于言表的轻视,他不作表情,抖了下口香糖盒,盒子里哗啦作响,一把锋利的小刀片应声飞出,稳稳插进驾驶座上,与顾骁的喉咙仅差了毫厘。   “不要小看技术兵种。”封尧冷冷地说。 第十二章 车祸 | “不喊了我就放开你”   顾骁挨了怼,心情却似乎变得很好,这让封尧很是摸不到头脑,他越发觉得顾骁这人有问题,阴晴不定、脾气差不说,好像还很喜欢调戏人?   封尧腹诽后,便继续完善自己的刀片发射器,两相无言,直到午夜,在封尧开启了生命探测模式的镜片中,茫茫绿光里蓦然闪过一点红。   封尧第一反应是错觉,可当他直起身来四下张望,那抹红光却又出现在了眼中。   封尧忙道:“顾骁,我看到——”   行驶的轰鸣重了几分,极速飞驰的基地车如飓风过境般驶过路口,顾骁猛踩刹车,却为时已晚,横来的卡车露出可怖的巨大车头,有如暗夜里伏击的猛兽,重重咬在基地车的车侧,在刺耳的摩擦声里,两车结结实实地撞到一起,抵着冲向街边的便利店。   封尧的侧脸撞在玻璃上,疼得眼冒金星。   惯性之下,沐寒直直地滚到了车另侧的座椅下方,与封尧的折叠床来了个用力过猛的亲密接触,他捂着额头爬出来,朝前面喊:“什么情况?!”   林知音茫然地坐起身。   挨撞一侧的车门略微凹陷,好在车没有翻,人也没受什么伤。驾驶座的门被堵得严实,封尧识趣地下车给顾骁让路,本想跟他一起去察看情况,然而没迈开步子,就被顾骁不由分说地按回了车里。到底是丧尸横行的地带,待在车上总归是安全的。封尧理解顾骁的用心,也没有作死的爱好,遂任由顾骁为他关上车门,没再坚持。   整条街上的丧尸闻声而来,最近的一只已然蹒跚到了顾骁背后,在车里的封尧看得一清二楚,正想拍打车窗提醒,却见顾骁灵敏地躲过袭击,后撤半步,随手拔下卡车上摇摇欲坠的车灯,稳准狠地砸在了丧尸的后颈。   丧尸的脊椎极度扭曲,直挺挺地倒下。   封尧见状,就放心地坐回了座位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顾骁打怪。   丧尸一只只地上前送,顾骁如数放倒,他撇了溅满脏血的车灯,不耐烦地催道:“还没好?”   沐寒一脚蹬在卡车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硬生生地把车门卸了下来,而后探身进车里去救人,顾骁抬起长腿,把靠近的丧尸仰面踹翻。听到沐寒在喊他,语气是难得一见的正经:“顾骁,你过来看。”   于是两个高大的雇佣兵挨在一起,弓着身子向狭隘的车门里探头探脑,封尧古怪地望着他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在这时,基地车不易察觉地震了下。   他打起警惕,惊疑四顾,周遭却重归死寂。   附近的丧尸被顾骁清理得一干二净,封尧推开车门,恰好一阵微风拂面,腥气里隐约裹挟着令人惴惴不安的动静,林立高楼下的巷道遮住视线,他微眯眼睛,在浓浓夜色里,似乎窥见了层层叠叠的深影。   与此同时,大地沉沉地震了两下,闷响渺远,绵延不绝,传至耳畔时,封尧也恰好看清了远处的光景。   是丧尸,黑压压,有如潮水涌来的丧尸。   封尧喊道:“快点!丧尸来了!”   两位雇佣兵也发现了这可怕的动向,沐寒瞠目结舌地望向远处:“哪来的这么多丧尸啊?”   顾骁扫了眼卡车的轮胎和底盘,在暗色里,几乎凝固的血肉散发着微弱的恶臭,对于他们来说不太明显,然而对于嗅觉灵敏、贪食血肉的丧尸来说,却是飘香十里的佳肴,再加上卡车行驶的躁动——   顾骁皱了下眉:“跟着卡车来的。”   “救还是不救?”沐寒望着卡车里昏迷的人,捏不准主意,看了眼顾骁,顾骁的脸上没什么波澜,很是事不关己,沐寒满不在意道:“那就不救了。”   年轻人噌地睁开眼,拉住要走的沐寒:“别啊!怎么就不救了,你们撞了人都不救的吗?”   沐寒抬手指向路旁,路标被腰斩折断,上面的文字模糊难辨:“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是你逆行。”   年轻人吵道:“你还超速呢!”   说话间,尸潮已然清晰可见,衣衫褴褛、穿肠破肚的丧尸争先恐后地涌来,密集的程度令人头皮发麻,嗜血饥饿的咆哮声震耳欲聋,封尧不得不打断他们的斗嘴,催促道:“好了!都别说了!快走了!”   封尧给顾骁让过地方,急急忙忙地上了车,沐寒和那年轻人也不约而同地停下争吵,转头向车跑去。   丧尸一拥而上,猛扑到基地车的车尾,血手奋力地拍打着窗户,刹那间车里昏天黑地,咚咚的巨响像是讣告的丧钟,林知音害怕地缩进角落,另旁,沐寒撑着基地车的前盖跳起,三步并作两步地拉开车厢的门,将奔至眼前的丧尸掀翻,那年轻人行动灵敏,借机闪身进车。   沐寒紧随其后,砰地关上门:“走走走!快走!”   轮胎狠力抓地,基地车艰难地从卡车与墙壁之间倒了出来,浴血的丧尸几乎要将整辆车淹没,车厢里的月光被遮挡无余,震人耳膜的拍打与嘶吼令人毛骨悚然,在这有如末世降临的暗无天日里,林知音颤抖地开了口:“后车厢,后车厢的门,好像要……坏了。”   “坏了?”封尧诧异道,“怎么坏了?”   基地车碾过腐烂的尸骨,车尾退到马路,车头甩出窄小的隘道,引擎嗡嗡作响,顾骁将油门一踩到底,基地车以破浪之势,劈开尸山血海!   林知音一声尖叫划破长空!   沐寒忙将她拉到身后,后车厢的门像是不堪负重,抖动得无比剧烈,车缝里透出明灭的血光。   封尧叼着小扳手,灵巧地翻到后车厢。   顾骁在余光里看到他的动静,眉心倏地拧起,对斜后方的沐寒道:“过来开车。”   封尧坐进后排座椅,拿出座椅下方的工具箱,取工具时,不解地喃喃:“不应该啊,刚才还好好的。”   基地车的构造坚如磐石,毫发无损地穿梭战场都不在话下,怎么会承不住丧尸的徒手攻击?   林知音带了哭腔:“我,我不知道……”   年轻人扒着椅背,接茬道:“卡车撞的吧。”   沐寒坐上驾驶座,吼他:“你还有脸说!”   封尧在门锁上摸索几番,未觉异样,又低头去看车门的缝隙,却在这时,车门砰地向外弹开!   窥得新鲜的血肉,所有的丧尸发了疯地挤来!   疮痍狰狞的人脸陡然撞入眼中,数不清的烂手向车里探来,尖锐的指甲与森然的利齿从四面八方袭来,腐臭扑面而来,封尧的瞳孔骤然收缩!   电光火石的刹那,封尧的身子一轻,有力的手臂箍住他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他向后拖去!   刺啦!原先的车座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抓痕!   封尧连忙收腿,将将退出丧尸的攻击范围,而后惊魂甫定地偏过头,看到了顾骁近在咫尺的脸。   车子开足马力,穿越尸群,呼啸的狂风之中,车门大敞着,在摇摇欲坠地摆动,门外的丧尸一批批地被撞飞出去,却又源源不断地补上,挣扎地向车门里爬,而那些被掀翻的丧尸则是勾连成队,誓死不休地挂在车门上,车子逐渐负重不堪,被拖得向侧方倾斜。   顾骁有备而来,举起冲锋枪向外扫射!   血肉横飞,却撼不动千千万万丧尸的攻势,车子发出承重过载的吱呀响声,听得人胆战心惊,封尧却在这阵声响里渐渐缓了过来,他有条不紊地把工具放到椅背上,然后从顾骁身上爬起来,半跪着伸长手臂要去拉车门。   顾骁一把拉住他:“你不想活了?”   封尧的手探到车门的轴承,企图运用杠杆原理让车门自己转过来,咬着牙答道:“我修车。”   猎猎的风将发丝吹得飞舞,丧尸狂抓的手指屡次擦着封尧的上半身而过,甚至屡屡碰到了他衬衫的衣摆,顾骁不由分说地将封尧拦腰抱回来:“不修了!”   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响彻,封尧不自觉地提高音量,吼向顾骁:“不修就都爬上来了!会死啊!车怎么办!”   “车不要了。”顾骁向沐寒喊,“往楼里开!”   封尧一听这话,登时怒火攻心,气急败坏地吼:“我修了好几周的车!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唔——”   话没说完,就被顾骁捂住了嘴。   封尧的叫嚣戛然而止,他睁大眼睛瞪向顾骁。   扫射不停,子弹如数倾泻在不断攀爬的丧尸身上,顾骁稍稍侧过头,嗓音沉稳:“嘘,别喊,听话。”   封尧开始挣扎,却被顾骁轻而易举地制服,他被顾骁单手困在怀里,竟是动弹不得。顾骁偏了偏头,好商量地说:“你不喊了,我就放开你,同意就点个头。”   封尧:“……”   封尧试着又挣了两下,很真实地感受到力量上的差距后,只得暗暗翻了个白眼,无可奈何地点头。   风驰电掣,车厢摇晃颠簸,逼仄的后座里,他们施展不开,又担心被甩下去,只得交叠在一起。   顾骁的胸膛结实而精悍,紧紧贴在封尧的背后,强劲有力的心跳真切地传来,在末日般覆灭的血景里,仿佛一抹冷静的光,足以安抚封尧狂跳不已的心弦,他靠在顾骁的怀里,在调整狼狈不稳的气息,难得安分。   枪声震耳欲聋,顾骁弹无虚发,暂时阻遏下丧尸的攻势,血光暗沉,车门外有如暴虐的修罗地狱,慌乱中,封尧抬起眸,看了下顾骁的脸,匆忙的打量里,他的心底无端地生出些杂念——   这人认真的时候还挺好看的,他想。   枪声渐消,顾骁低声道:“抱紧我。”   封尧知道顾骁要做什么,他没有听从,而是伸手摸向顾骁的腿侧,拿出弹夹,熟练地拉开顾骁手中冲锋枪的枪栓,帮他换弹。   顾骁短促地垂下眼眸,视线在封尧专注的脸庞一闪而过,随后,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第十三章 司远 | “他们克技术兵”   基地车飞驶过三四个街区,丧尸群浩浩荡荡地紧追在后,挂在门边的丧尸越来越多,车子将倒未倒地冲进半掩的铁门,一座约摸六七层楼高的建筑映入眼中,建筑楼顶有一座时钟,广场上立着石头,写着xx中学。   他们来到了一所学校。   子弹用光了,封尧要去拿,却被顾骁拦着腰带离了后座,顾骁道:“下车吧,不管它们了。”   没了火力的阻止,丧尸们张牙舞爪地向车里爬,车厢被抓得咯吱作响,林知音瑟瑟发抖地坐在最远处:“他们……他们不会爬上来吗?”   那年轻人笑嘻嘻地安慰她:“放心啦,你坐那么远,挨咬也是我们先。”   他长了张艳若桃李的脸蛋,很是精致耐看,说起话来又俏皮和蔼,林知音对他没什么防备,听罢,就感激地对他绽放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车子冲到教学楼的大门前,颠簸地爬上楼梯,沐寒安排道:“我等会儿把车停进一楼,下车以后都上楼。”   林知音小声问:“这里安全吗?”   在被丧尸追赶时,跑进楼里的行为很像瓮中捉鳖、自寻死路,但失去了车子,在马路上和丧尸赛跑,显然也不是什么更好的办法。沐寒权衡道:“车快翻了,不下车会死,进了楼好歹有个掩体,大不了从后门再跑。”   封尧扶着车顶,在装配武器,他把最上面的重型枪扔给顾骁,自己则是挑了把轻便的自动步枪。   年轻人友善地问他:“你也是雇佣兵吗?”   封尧:“是,怎么了?”   年轻人意味不明地笑笑:“没什么。”似乎是看出了封尧的狐疑,他又补了句,“唔,你长得很好看。”   这句夸奖来得不合时宜,封尧愣了下,但还是礼貌地夸了回去:“谢谢,你长得也很好看。”   刚说完,就被顾骁拽了一把,拉到身旁。   封尧:“?”   顾骁站在封尧和那年轻人中间,将年轻人的视线挡了个七七八八,随口对封尧说:“车太晃。”   封尧哦了声,没当回事,他东翻西找,恨不得把车上的东西都带走,恰时车子一个小幅度的飞跃,玻璃门被撞得粉碎,车厢里颠三倒四,封尧没站稳,向后跌去,撞在了顾骁身上,顾骁抓着他的手肘,拎着枪的那手则是扶在了他的腰侧,像是将他从背后抱住了一般。   这个姿势有些越界,封尧的脸上泛起窘迫,而还未等多想,基地车便又是一阵晃荡,封尧本就不稳的重心再次倾斜,整个人都摔进了顾骁的怀里。   封尧:“……”   顾骁稍稍低头:“这是什么表情?你该说谢谢。”   封尧一来是不喜欢这样的距离,二来是不太适应顾骁突然转变的好脾气,他匆忙从顾骁的怀里挣了出来,略带尴尬地说:“你……算了,谢谢。”   顾骁:“这么勉强吗?”   封尧:“……”   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吧?封尧别扭地瞄了眼顾骁,总觉得这人变得更奇怪了。   车子一个急转弯接刹车,沐寒道:“下车下车!”   封尧还没有收拾好,当即手忙脚乱了起来。   顾骁反应最快,他打开车门,却没急着走,沐寒将抖得走不动路的林知音打横抱起,最先冲下车去,年轻人快步跟上,顾骁停在门口,在为他们断后,同时回头看了眼忙忙碌碌的封尧,催促道:“走了。”   封尧:“马上!”   丧尸争相而来,顾骁以枪掩护,越是危急,封尧越是慌乱,车上的东西好像怎么拿都拿不完,正焦虑时,腰间忽地横了手臂,顾骁将他揽腰抱住,强拖下了车。   封尧背着包,拉链还没有拉好,零件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他万分疼惜,却不敢弯腰去捡,只得徒劳地抱怨顾骁:“有话不会好好说,非要动手动脚吗!”   说着就拉上了枪栓,在打丧尸之余,有意往顾骁脚边开了两枪,像在泄愤。   顾骁护着封尧往教学楼里跑,除了开枪还要时不时地提防近身的丧尸,哪怕如此,他说起话来也是气定神闲的:“我没有好好说吗,你听了吗?”   封尧一噎,自知理亏,没话了。   五人狂奔上楼,进了二层,沐寒将林知音放下,徒手拉断束缚在卷帘门上的麻绳,轰隆隆地拉下门,留了道缝隙,对楼下的顾骁和封尧喊:“快点!”   那年轻人矮身钻进铁栅门,想到什么似的,又退回去嘱咐:“别留下血迹!这些丧尸对血腥味特别敏感,你放它们在楼下,一会儿就会散了!”   不少被基地车甩开的丧尸陆陆续续赶到,踩着遍地玻璃碴,向楼道涌来。   顾骁对封尧说:“先走。”   枪声大作,封尧在支援顾骁,闻言后不为所动,二人边退边上楼,丧尸却越杀越多。   封尧蹙眉望着眼前的血景,报了个数:“三。”   顾骁拿出腰间的手雷,封尧道:“二。”   顾骁拉开栓,往丧尸堆里用力一掷,随着封尧的‘一’出口,二人默契转身,同时向二楼跑去。   挨到平地,封尧抓在卷帘门的下端,钻了进去,顾骁回手点爆两个丧尸的头颅,一个漂亮的滑铲,沐寒将卷帘门放下,半刻后,门外传来沉重的拍打声。   他们退到楼梯间深处,外面的卷帘门在不停震响,沐寒走近,不放心道:“看着不太结实,能扛住吗?”   “丧尸对血液很敏感。”年轻人说,“刚刚不是扔手雷了吗?门外都是血,它们看不到我们,注意力不在我们这里,一时半会儿不会疯狂撞门的,应该能扛得住。”   沐寒将信将疑道:“你怎么知道?”   年轻人自信地说:“我研究过的啊,而且我来过好多次了,哎呀,你信我的没错,别疑神疑鬼的。”   楼道里有两只丧尸在晃荡,都穿着校服,还是学生模样的丧尸听到声响,不约而同地转过脸,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自阴影中缓缓走来。   封尧的枪里没子弹了,正想喊顾骁和沐寒,就见顾骁徒手走了过去,封尧忙哎了声,想让他拿点器物防身,犹豫的功夫,顾骁却已经将丧尸都解决完了。   封尧:“……”   顾骁侧过头看封尧:“‘哎’什么?”   封尧讪讪道:“没事。”   顾骁端详着封尧,忽然道:“担心我?”   封尧黑线:“你想多了,我随便‘哎’的。”   顾骁轻笑了声,没再搭茬,转身把死透的丧尸扔出窗外,到过道里转了一圈,还讲究地洗了个手,封尧见他湿着手回来,忙问:“哪来的水?”   顾骁给他指路:“教室里有饮水桶。”   封尧依照顾骁的指示去了,洗手时,还顺便照了照镜子。他的外套丢了,只余一件单薄的衬衫,在奔跑时不知挂到哪里了,腰腹的地方还撕了个破洞。   封尧拎了下衣服,看到他从破洞里露出的腰侧,有一处深红色的手印,想来是顾骁一路抱他时留下的。   封尧:“……”这是什么手劲儿?   不过顾骁倒也是出自好心,虽说这人的性格令他捉摸不透,但人确实很可靠,封尧看着镜子,回想起在基地车上的遭遇,竟然有点后怕,还好当时顾骁拉了他一把。   封尧无奈地摇摇头,拉好衣服,走出了教室。   这一路的遭遇可谓惊心动魄,林知音被吓得不轻,沐寒和她坐在一处,在安慰她,那年轻人也坐在旁边,颇为熟稔地调侃道:“沐团长,你还是这么妇女之友啊。”   沐寒讶然道:“你还记得我名字?”   年轻人皮笑肉不笑:“当然记得,你当时捏脱臼了我两只手,我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   沐寒逞脸道:“没事,不用谢。”   “你听不懂反话啊?”年轻人无语了,见封尧来了,就朝他打了个招呼,“你好啊,我叫司远。”   封尧:“你好,我叫封尧。”   司远:“你是他们的技术兵吗?”   封尧嗯了声:“是,怎么了?”   司远笑盈盈道:“你为什么进这个雇佣兵团啊?你不知道他们克技术兵的吗?来一个翘一个。”   封尧:“……”   沐寒赶忙澄清:“哎,别胡说啊,什么叫来一个翘一个,不就翘过一个吗?那也不能怪我们吧。”   司远捣完乱,笑得更开心了,封尧问:“你们之前认识吗?”   司远意味深长道:“认识啊,太认识了。”   原来,在半年前,司远曾被E区被追捕过,而接到任务的,恰好是沐寒的雇佣兵团。   司远是名生化学家,一直痴迷于研究DIN1病毒,他千辛万苦从T-12区抓了丧尸,好不容易做出试验品,却被听到消息的E-03区政府觊觎并窃取,然而由于是初代试验品,效果并没有保障,试用过的人全部死亡,E-03区的政府无法向E区交代,就将责任都推卸给了司远。   沐寒听完司远的叙述,狐疑道:“不是你给那些人试用的吗?你还放火烧了E-03区的行政大楼。”   司远一脸惊讶:“他们是这样和你们解释的吗?药剂真的是被偷的,那火也根本不是我放的,是试验品变异,行政大楼里拉警报,慌乱之中起了火……”他停了下,语气里带了些自嘲,“我现在算是知道了,反正是诬陷,一件不少两件不多,全怪到我身上了。”   沐寒望向司远,眉梢轻动。   司远没感受到他的目光,继续哀怨地控诉:“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你们追着我跑了七座城,最后捏断了我的手,把我抓回去,关了半年多,半年多啊!”   沐寒:“你不是终身监禁吗?”   司远白他一眼:“我长腿不会跑啊?”   沐寒笑了笑,司远恨恨地说:“臭雇佣兵。”   沐寒的笑意不减:“没办法,我们雇佣兵就是这样的啦,你不爽的话,也可以下单。”   司远磨牙:“我下单捏断你的手可以吗?”   沐寒哎了声,故作遗憾:“那恐怕不行。” 第十四章 变故 | “你是脑残粉吗”   沐寒:“别瞪人,这次救了你,扯平了。”   “谁跟你扯平了?”司远振振有词,“是你们撞人在先,要不是被你们撞了,我也根本用不到救。”   沐寒挑了下眉:“你卡车后面跟了那么多丧尸,不救你,你能活着离开T-12区?”   司远:“丧尸能有卡车跑得快吗?”   行吧,倒也是。沐寒无法反驳,便岔开了话题:“你一个医生,没事跑这儿来干什么?活腻了吗?”   司远:“我抓丧尸啊,上次提取的血液都被E-03区偷走了,想研究DIN1,只能过来再抓了。”说完,话锋突然一转,纳闷地嘀咕,“我上次来时,街上还没这么多丧尸呢,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封尧不解地问:“你为什么要研究DIN1病毒?”   一提到这事,司远就来了精神,双眼放光地给封尧解释:“你要知道,过去引起人体变异的因素全部是不可控的,唯独DIN1,首次做到了人工改造,这是自主进化领域的先河,是人类自我拯救的里程碑……”   “从旧日社会开始,上万年的时间里,人类的进化基本上在原地踏步,但现在,变异后的蛇人拥有竖瞳、会精神共鸣,鸟人拥有翅膀、会飞,血人拥有更长的寿命、不用睡觉,是变异使人类进化了……DIN1剥离了各种奇奇怪怪的特征,单纯地增强人类的机能,这是更为纯粹的进化,这么完美的东西,有什么理由不去研究?”   司远笑了笑,语气里显露出几分憧憬与倾慕,“Sen真的是个天才,他其实一直在拯救世界,只不过大多数人不能理解他而已,天才总是寂寥的,因为没有人能参透他的想法。许多年后,当人类广泛受益于DIN1,才会明白,Sen到底为他们做了多大的贡献。”   当今社会的科学家大致可以分为三派:认为Sen反人类,坚决反对他的;认为Sen是完美人类,羡慕他越人的天资,因此崇拜他的;其他则是漠不关心。   然而,会赞同Sen行为做法的人却少之又少,原因无他,Sen的科学研究总是伴随着大规模的人体试验,这无异于丧尽天良的屠杀,稍微受到点人道主义熏陶的人,都不能理解他的做法。但是司远不同,他不仅崇拜Sen,还认为他的反人类其实是在拯救世界。   沐寒听不下去了,问司远:“你是Sen的脑残粉吗?”   司远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沉吟道:“脑残粉算不上,但我是真的觉得他很厉害,思想超前,智商还高,我研究DIN1已经快两年了,即便是有了试验品的血液,还是复制不出来DIN1的原液。”   按照常理来说,人们听到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被大肆夸赞,都不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但Sen实在优秀,封尧听惯别人吹他,也就见怪不怪了,随口安慰着司远的妄自菲薄:“Sen研究DIN也用了很长的时间呢。”   司远:“不能这样比较,他是制造,我是复制,难度本来就不一样。”   封尧一想也是,只好妥协道:“好吧,他是厉害,不仅在生化领域,在其他领域也很强。”   司远的眼中再次迸发出狂热的光辉:“聪明不说,长得还那么美,简直是完美人类。”   封尧:“……”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个穿着白大褂、端着杯花茶、总是似笑非笑、以气人为乐的家伙,表情微微发僵:好看是好看,但说完美人类,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封尧瞟了司远一眼,心想偶像滤镜可真伟大。   林知音参与了讨论,问司远:“你见过Sen?”   司远摇头,遗憾道:“没见过,只看过照片,在学校的名人墙上,是少年时的他。我还是挺想见他一次的,但他不是不会轻易现世吗?”   林知音:“你是耶索亚大学毕业的吗?”   司远很是自豪:“是啊,我是医学院毕业的。”   林知音赞叹:“真的吗?那好厉害啊!”   耶索亚大学与西弗大学,是当今世界最好的大学。   前者是科学人才倍出,后者是军事人才倍出,这两所大学独立成市,不受任何国际势力的管辖与干预,是最纯粹的象牙塔。大学的师资力量雄厚,生源选拔极为严苛,权势显赫居多,也不乏有各类天才,毕业生大多都是各个领域的中流砥柱与栋梁,相应地,他们也是大学最坚实的后盾,在乱世中护其周全。   Sen是耶索亚大学历史上最年轻的学生,听说他当年用了不到三十分钟就答完了入学考试的题卷,还抽空入侵了耶索亚大学的安保系统,并植入了自己研发的病毒。系统瘫痪无解,最后,校长不得不亲自出面,提前入招了毫无来历的Sen,Sen又用了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破解了病毒,这才解除了危机,这件事脍炙人口、广为流传,甚至还被记在了耶索亚大学的校史里。   Sen入学以后,却很少上课,而是成天泡在图书馆,活生生地把耶索亚大学当成了借书室。   司远讲到这里时,封尧就忍不住腹诽:不去上课也挺好的,免得把讲师气死,发生‘来来来笔给你你来讲’‘我讲就我讲’诸如此类扰乱课堂秩序的事。   这边聊得热络,封尧却觉着少了点什么,他往窗边瞟了眼,看到顾骁坐在远处,面色不太好。   不过顾骁总这样,封尧都习惯了,也没多想,司远还在滔滔不绝,颇有种不到天亮不罢休的架势,封尧有点困了,恰时沐寒叫了停:“好了知道Sen的厉害了,别念叨了,都休息休息,等丧尸散了,还要赶路呢。”   司远没尽兴,悻悻地哦了声。   沐寒对封尧和顾骁说:“你们俩白天都没休息,还开了半晚上的车,去睡会儿吧,我守夜。”   夜聊散场,封尧找了个墙角靠着,去酝酿睡意了,顾骁这时才走来,朝沐寒分了根烟。   司远提醒道:“抽烟有害健康。”   沐寒叼着烟点完火,把打火机扔给顾骁,哂笑道:“抽烟抽死,倒还是个不错的死法。”   司远:“你想自杀,可不要拉上我们,二手烟的危害也很大,在公共场合抽烟是不道德的。”   沐寒坦然道:“你才知道我缺德啊?”   司远:“你要点脸吧你。”   挨到这边抽净了烟,封尧已然坠入梦乡。   顾骁坐到封尧旁边,脱了外套,披到了他身上。睡梦里的封尧没什么防备,脑袋一沉,靠了过来,顾骁便让他枕着自己的肩膀,又帮他掖了掖衣服,抱着肩睡了。   司远聊着聊着就没了动静,无人再言语,楼梯间里冷冷清清地,夜已过半,沐寒让林知音也去休息,林知音却面露难色,小声说:“我想去卫生间。”   “走吧,我送你。”沐寒到楼道里的女卫生间转了圈,确认安全后,退到门口,低头点着烟,对林知音说:“门口等你,有事儿就喊我。”   林知音负着手,望向沐寒。   沐寒很高,她娇小得只到沐寒的肩膀,和他对视时要仰着脸,这张漂亮的脸蛋在俯瞰时依旧动人十足,她腼腆地抿起唇,嫣然而笑,轻声说:“谢谢。”   说完,没等沐寒反应,她就踮起脚,亲了下他的脸。   沐寒愣了下:“你——”   话没说完,颈侧就是一痛。   沐寒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林知音。   针管中的药液瞬间入体,顷刻见效,林知音撑住沐寒不断发软无力的身体,将针管放进口袋。   沐寒尚有意识,要把顾骁喊来,林知音却像是早有防备,在沐寒开口前,便捂住了他的嘴。   药效猛烈,来势汹汹,沐寒头晕目眩,只觉浑身的力气被抽得一干二净,手脚沉得抬不起丝毫。他毫无抵抗地被林知音放倒在地,眼前阵阵泛黑泛虚,在越发模糊的视界里,他最后看到的,是林知音人畜无害的笑脸。   没抽完的烟落在地上,明亮的红光渐黯。   坐着休息的滋味很差,封尧睡出一身的乏力,朦胧间他听到了忽近忽远的交谈声,似真似梦,紧接着有人走近了,透进眼皮的光线被悉数挡下,那人停在他的面前,摸摸他的脸,继而揉了下他的眼睛,指尖肌肤的触感柔软而细致,但露指手套却粗糙得令人心痒。   封尧被揉眼睛揉得很熨帖,也主动去蹭了蹭,旋即便听到头顶传来裹挟着气音、低而轻的笑声。   “别睡了,封尧,走了。”顾骁说。   封尧惺忪地睁开眼,神情迷茫。   封尧从小到大都有个奇怪的习惯,别人是起床气,他是起床呆。人虽然被喊醒了,但脑子还在睡,他往往要发懵好一阵,等脑子重启了,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封尧迷迷糊糊地,视野还都是重影,清晨寒凉,顾骁用外套裹住他,将他半抱起来,带着他走,走到一半,封尧清醒了过来,连忙推开顾骁,很是尴尬。   顾骁揶揄道:“醒了?”   封尧嗯了声,不自在地说:“你下次直接把我喊醒就行了,不用这样……我自己会走。”   顾骁别有深意地望向封尧,轻声道:“哦,你为了你男朋友,所以不想和别人接触太多吗?”   封尧嘀咕道:“你知道就好。”   顾骁哦了声,嘴角带笑,似乎心情很好。   沐寒整装走来,脸色里是少见的凝重。   司远困得两眼发直,止不住地发牢骚:“才睡了三四个小时,好困啊,为什么要出发这么早?”   封尧左右看看,问:“林知音呢?”   沐寒的唇角轻绷:“跑了。”   司远诧异道:“跑了?”   封尧眼尖地注意到了沐寒颈侧浅浅的淤青,和微不起眼的针孔,他皱了下眉:“出什么事了?”   “边走边说吧。”沐寒把枪扔给顾骁,“来时的楼梯都是血,应该聚了不少丧尸,从另一边走吧。” 第十五章 医院 | “你这么宠老婆不对”   T-12区自古贫瘠,又遭过严重污染,经年累月,荒凉得可谓寸草不生,少了绿植净化的晨风寒冷又干燥,吹散了方才的温暖舒适,也吹散了封尧余下的困意,他很快就适应了沐寒和顾骁加快的步速,跟着走了一路,也从沐寒的口述里大概摸清了昨夜的情况,于是眉心的纹路皱得更深,封尧一时沉默,在思考。   司远纳闷极了:“这地方这么危险,她为什么要跑?”   “你问我,我问谁?”沐寒心情欠佳,“现在最关键的事情不是研究她的动机,而是想办法把她找回来。”   顾骁比较看得开,问沐寒:“找不回来赔多少?”   沐寒没好气道:“赔脑袋。”   “大费周章地来到这里,她应该不是为了寻死。”封尧分析道,“既然敢跑,就说明她有能活下来的把握,人没死就好说,T-12区不大,找一找总能找到的。”   沐寒愁得直捏眉心:“T-12区再不大,好歹也是个区市,要找一个会走会动的人……”   司远用一个生动的比喻作了总结:“尸海捞针。”   封尧:“这个不用担心,我有生命探测仪,她跑不远,我们开车出去转转,或许就遇到了。”   闻言,沐寒的绝望陡然烟消云散,他都快忘了他们现在是一个有技术兵的雇佣兵团了,而且他们的技术兵还是个万能小叮当,在这一刻,封尧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沐寒又活了过来,催促着:“那就出发吧,还有两天就要交任务了,早找到早完事,走走走。”   封尧喊停:“等等,还不能走,要回车上拿点东西。”   沐寒隐约感到不详:“你要拿什么?”   封尧心心念念地记挂着车上的物件,如数家珍般地开始罗列,一大堆专业术语直听得沐寒满头雾水。   封尧见他一脸问号,只好换了通俗易懂的描述方式:“有两个装试管的盒子,还有个铁盒,头顶有天线,还有一盒小铁球,放在后备箱里,后备箱如果没有,那就是在折叠床上,后备箱里还有个小桶,那个也要,桶旁边的小铁棍也要,还有铁丝,随便抽一根就行,别太长,对了,车外还掉了几个零件,长这样,还有一个……”   沐寒:“……”   封尧说完了,问:“记得住吗?”   沐寒为难道:“不拿了吧,你要它们有什么用?”   封尧不高兴了:“我辛辛苦苦改装了半个多月,你问我有什么用?没带你们这样践踏劳动成果的……算了,估计你们会丢三落四,我自己去吧,枪给我。”   封尧朝顾骁讨枪,顾骁就把枪举了起来,封尧比他矮了半头,胳膊也没他长,够了两下,没够到。   让沐寒意外的是,顾骁竟然没和封尧统一战线,反而和他一致对外了起来,意外之余,他还有点感动,心想顾骁不愧是他的好哥们,关键时刻就是靠得住。   封尧生气了,沉着脸看顾骁。   顾骁:“去帮你拿也不是不行。”   封尧才不和他讲条件:“把枪给我,我自己去。”   顾骁眉梢微微扬了下:“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那不用了。”封尧转身要走,心想不给就不给,他还真不信他没有别的办法,没走出半步,顾骁却一把拉住了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了,“在这等着。”   沐寒:“?”   顾骁拍了下沐寒的肩膀:“速战速决。”   沐寒:“……”他就不该指望顾骁在封尧面前有原则。   封尧怕他们记不住,又复述了一遍要拿的东西,沐寒不太情愿地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下楼时,沐寒语重心长地教导顾骁:“兄弟,你这么宠老婆是不对的,他无理取闹,你就要批评他,人被批评才能成长,成长才能懂事,总这么溺爱怎么行?”   顾骁没搭理,沐寒又说:“听我一句劝,兄弟,谈恋爱不是这么谈的,你这是宠小少爷,不是谈男朋友。”   沐寒念念叨叨,给顾骁传授了一路的恋爱心经,顾骁终于说话了,不耐烦道:“差不多得了。”   沐寒一噎,只觉重色轻友的气息扑面而来,扑得他心塞。   因为和沐寒、顾骁有过节,性别原因不好和林知音凑近乎,所以司远对封尧很热情,但这份热情却让封尧并不厌恶,相反,两个人相处得很是愉快。   司远十分健谈,相比于两位雇佣兵来说,和封尧更有共同语言,他们先是就DIN1病毒讨论几番,封尧还帮司远杀了只丧尸取血,一来二去,两人就成了朋友。   沐寒和顾骁风尘仆仆地赶来,七零八落的物件都捧在怀里,封尧要检查,顾骁拦住他:“上了车再看。”   沐寒附和道:“对对对,先别看了,上车再说。”   刻意掩饰的态度十分可疑,封尧不顾阻拦,仔细翻找了两下,登时就发现了问题:“你们带回来的都是什么东西?把引擎卸下来干什么?这个桶是用来放备用汽油的,不是我要的那个,铁盒上的天线呢,怎么还把天线掰断了?你们……你们是不是根本没听我说话?”   沐寒是没听,顾骁是听了没记住。封尧气得头疼,正要提声质问,半张的口中却被塞了个东西。   馥郁的果甜味在唇齿间化开,封尧垂下眼眸,拎着白色的小棍,把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一支棒棒糖,草莓味的。   顾骁把糖纸团了,随手扔到一边。   封尧真是有气没处撒,哭笑不得地问:“你把我当小孩子吗,一根棒棒糖就想把我打发了?”   顾骁语焉不详道:“一根不够吗?不够还有呢。”   封尧:“?”   封尧没懂,顾骁也没有解释,只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他下楼,意味深长地说:“留着以后吃。”   封尧一头雾水,心想什么糖啊这么宝贝,还要留到以后再吃?转念他又觉得,顾骁这人可真不一般,看上去蛮酷的,居然有一颗粉嫩的少女心,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沐寒和顾骁一通乱拿,倒也误打误撞地拿了些有用的东西,封尧装进背包里,拿着被掰断了天线的铁盒,想扔进垃圾桶里,想了想,索性把那半截天线拆了下来,当铁丝用。盒子扔了,封尧吃完糖,习惯性地把铁丝探到唇边叼着,在停车场里走来走去,在挑车。   沐寒问:“你什么车都能撬吗?”   封尧:“理论上是这样。”   沐寒指着一辆高贵冷艳的豪车:“这个行不?”   封尧瞄了眼:“这个不行,挑个结实的。”   沐寒遗憾地摸摸那车,颇为惋惜。   穷苦团长沐寒想开豪车的心愿最终还是落空了,封尧挑了辆越野车,轻车熟路地坐进副驾驶。   沐寒望着窗外,越想越别扭:“我当雇佣兵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这种情况,哪有保护对象还会逃跑的。回去以后非要找共和联盟加钱不可。”   司远:“他们不但不会给你钱,还会反过来问你,怎么能被一个小姑娘迷晕。”   “那是普通的小姑娘吗?”沐寒没好气地说,正经了三秒左右,又开始说骚话,“再说,人家小姑娘亲了我,我当然要给个面子配合一下了。”   司远诚恳道:“你早晚被自己骚死。”   越野车七拐八拐地街道中穿行,在最后一条长街的末尾,快要汇入敞阔的马路时,封尧喊了停车,对G道:“调出T-12区地形资料,融合生命探测仪呈现。”   沐寒问:“找到了?”   短促的安静后,封尧给顾骁指路。   路途逐渐开阔,四通八达的路口上横尸遍地,腐烂多年的血肉有如污黑的泥泞,毁坏的车辆像是丛生的路障,车子撞开报废的零件,艰难地开出一条狭路。   封尧:“根据显示,生命迹象在区立医院,地下六米左右。T-12区的地形资料里记录到,这家医院地下有三层楼的空间。林知音可能在二层。”   区立医院有六层,在净化丧尸的轰炸里,被削去了半边楼顶,钢筋错综交杂,摇摇欲坠地掩进混凝土,灰白的外墙上泛着焦黑,医院周遭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密集的丧尸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一眼望去,不见尽头。   司远叹为观止:“病毒爆发以后,感染者都会被送到医院。这里可是重灾区。”说完,迟疑道,“昨天夜里追我一路的丧尸也是这附近的,我记得很清楚,上次来时没看见外面有这么多,怎么都跑出来了?”   封尧一下就听懂了司远的意思:“你是说,在T-12区里,还有其他的人在?”   司远也不敢下定论:“事出无常必有妖,很有可能。”   顾骁把车停在远处,没有靠得太近。   沐寒的关注点和他们的不同,他望着眼前的景象,神色微僵:“封尧,你确定是这里吗?”   封尧:“G是不会出错的,医院地下确实有体温的生物,但我不确定是不是林知音。”   沐寒感到奇怪:“如果是她的话,那她怎么过去的?”   封尧思忖道:“有工具的话,其实不太难。” 第十六章 实验室 | “你买保险了吗?”   越野车不比基地车坚固,他们无法穿越丧尸堆,封尧提议从医院旁边的写字楼上逾越过去。林立的高楼相距不远,封尧拿出包里的绳索,固定上铁钩,交给顾骁。   写字楼和医院的高度相仿,从天台俯瞰,越野车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黑点。司远抻着脖子向下看,又向对面看,问封尧:“有没有什么保险措施?”   封尧:“没有。”   司远问顾骁:“你买保险了吗?”   沐寒接茬道:“我帮他买了。”   司远十分质疑:“你舍得花这钱?”   一谈到钱的方面,沐寒就来了精神,他讲道:“雇佣兵这行,摔胳膊断腿是常事,买保险稳赚不赔,我买了好几家人身意外险,有时候挣得比酬金还多呢。”   司远干笑道:“你可真有经济头脑。”为了赚钱都开始骗保了。   沐寒毫不谦虚地接受了:“那当然。”   顾骁后退几步,助跑俯冲。   楼间的距离不算短,顾骁要起跳,在跳跃的过程中,甩出绳索,勾住顶层的檐台,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而这需要极佳的身体素质,勇气和自信也必不可缺。   封尧抬起眼,望向顾骁的背影。   顾骁似乎没太当回事,他纵身一跃,极具爆发的弹跳力令他如同展翅的鹰鹫,在空中,他的右手猛掷,绳索脱手而出,铁钩稳稳抓住医院顶楼的栏杆。   顾骁被甩到楼下,踏在窗户借力,缓缓收束绳子。   这一系列的动作是常人难以企及的,但顾骁做出来却如同行云流水般流畅美观,封尧忍不住多瞟了几眼,而就在这时,顾骁翻身上了天台,像是和封尧心有灵犀,也看了过来,视线相撞,封尧怔了下,忽然生出种很熟悉的感觉,那感觉稍纵即逝,有如一阵微弱而短促的电流,倏地窜上他的神经末梢,却未及他捕捉,就归于平息,像从未有过。   “走啦,尧尧。”司远拍了拍封尧。   封尧回过神来,脑袋突然有点疼,顾骁将铁钩固定好,向他们打手势,示意可以走了。   封尧微微蹙着眉,率先拉住绳索,攀爬到了对面。   顾骁负责接应,抓住封尧的手,拉他上来,越过天台飘檐时,还贴心地扶了下他的腰,趁着这距离缩近的短暂时刻,顾骁低声问:“皱眉干什么?”   封尧的脑袋一阵阵地发痛,那痛觉很轻很闷,跟抽风似的,说不上来,他有点烦躁,没什么心情插科打诨,便没好气地反问:“皱眉也和你有关系了?”   顾骁:“看着我皱的眉,和我没关系吗?”   封尧:“谁看你了?我看的天台。”   顾骁眉梢微扬,打量了下封尧,封尧却走开了,挂在绳索上的司远颤巍巍地呼救:“有没有好心人拽我一把……”   顾骁没听见似的,也走了。   司远:“……”   医院里的丧尸不多,四人一路杀下去,来到一层。   负一层是停尸房,沐寒问:“DIN1感染死人吗?”   “感染DIN1病毒的人,在变成丧尸以前会有一段时间的休克,呼吸停止后,院方会把感染者送进停尸房。”司远说,“所以我猜,不仅有,而且很多。”   封尧的声音从楼梯下方传来:“门被爆破过。”   沐寒和司远下楼,封尧站在停尸房门口,用手电筒往里照,凄冷的光线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借着微弱的亮光,他大概能够窥到停尸房里的光景,厅里乱糟糟的,有五六只丧尸在游荡,极目望去,盖着白布的铁床排列得七横八竖,血迹四处可见,白布下却没有尸体。   那几只丧尸闻声转过了脸,黄浊的眼珠里反射着悚然的光圈,向他们缓慢靠近。顾骁用军刀解决掉,又从丧尸的衣服上撕了块布,耐心地把刀擦拭干净。   “里面没有尸体,丧尸也不多。”封尧说,“有人打开了停尸房的门,把丧尸都放了出去。”   串联先前的遭遇,司远恍然道:“医院外的丧尸就是来自这里吧?T-12区果然还有别的人。”   沐寒:“为什么要这么做?”   封尧:“负二层的路在停尸房的最里面,那人应该是为了下到负二层,才放出了这里的丧尸。”   司远咋舌道:“这是什么鬼畜的建筑设计啊?把门放在停尸房里,不瘆人吗?”   封尧:“一般的门的确不会开在停尸房。”   沐寒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听你们这么分析,我为什么越来越感觉,在医院的人不是林知音啊?”   封尧:“我不知道。”   沐寒问:“你的那个G为什么不能再精确点?”   封尧面无表情:“再精确点就要提前给她装追踪器了。那我建议你直接把她铐起来,拴在手边最保险。”   沐寒:“……”   封尧:“找找看吧,来都来了。”   封尧在前,顾骁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封尧随手把手电筒塞给他:“你拿着吧,我开路,G有夜视功能。”   顾骁的语气略带轻蔑:“你开路?”   封尧:“我开路怎么了?”   顾骁:“你对付得了丧尸吗?”   封尧平时疏于锻炼,体术一般,然而他体格比不上顾骁,但嘴巴不能输:“我当然能对付。”   借助G的的指引,封尧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通往负二层的入口,他忙着看路,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铁床,床与床之间的距离极近,撞击引起了连锁反应,寂静的停尸房里登时回荡起叮叮当当的碰撞响声。   耳边隐闻含混的咆哮,封尧转过头,一只丧尸映入灰绿的夜视景象里,循着响声向他扑来!   封尧后退半步,掏出电棒,说时迟那时快,丧尸的利爪奔至眼前时,封尧也抬起了手!   咔嚓,丧尸头一歪,脖子被拧断了。   封尧一滞,抬眼看到了出现在身旁的顾骁,他没有领情,反而有点嫌顾骁多管闲事:“我说了我能解决。”   顾骁轻手轻脚地将丧尸那放倒,瞥了眼封尧手中的物件:“枪的声音太大,会引来丧尸。”   封尧把玩着那设备,微笑地说:“不是枪。”   顾骁望着封尧,挑了下眉。   封尧把电棒抵在顾骁腰上,调低功率,按下了开关。   顾骁:“……”   封尧斜睨顾骁:“懂了?”   顾骁:“你用它给丧尸挠痒吗?”   封尧:“?”   这话听来无异于找电,封尧把功率调大,准备给顾骁个教训,要按下开关时,后颈却被按了住,顾骁单手捏着封尧,拇指在他颈侧的静脉轻轻摩挲,又低下头,凑近他的耳朵,沉着声问:“没电够吗,你也试试?”   封尧:“……”   这下挨电也是两个人一起挨电了,封尧实在是没想到顾骁会想出如此厚颜无耻的办法,一时竟无以应对,只得放下电棒,推开顾骁,怒道:“滚。”   再往前就到了停尸房的出口,那是一处极为隐蔽的铁门,仍然有爆破的痕迹,门里是一道盘旋的楼梯,蜿蜒向下,楼梯极长,封尧穿过尽头的门后,怔在了原地。   这是一间巨大的实验室,占地整整一层。   进门的通道极窄,前方地形豁亮,摆满了一人半高的培养皿,每列培养皿之间是约有三四米宽的过道。   让封尧最为震撼的是,每个培养皿里都有一个人。   司远没有夜视,不明情况:“怎么不走了?”   墙边的按钮指示器荧光闪烁,沐寒借光瞄了眼,确认是灯光按钮,便按了下去,电流聒噪,头顶与墙壁的灯管嗡地亮起,实验室顷刻被幽暗的绿光充盈。   司远惊愕道:“这是……DIN1的人体实验室?!”   实验室里的光景极为壮观,数量惊人的的培养皿排列紧密,左右不见尽头,培养皿里的试验体,有些已然变成发黑腐朽的尸骸,有些则是变成了丧尸,见到人类,当即发起疯来,大力撞向培养皿的玻璃。   砰砰砰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以四人为中心,宛若激起千层浪,向四处飞速扩散而去。   封尧的目光定在面前的培养皿,里面的丧尸张开血盆大口,向他咬来,嗙地撞上玻璃,发黑的血浆、粘稠的脓液缓缓晕开,委实令人反胃。   司远像个狂热爱好者,一边凑近观察,一边喃喃道:“天啊,有人在这里研究DIN1,而且抓了这么多试验体,少说也要……上百只吧?”   封尧:“嗯,但变成丧尸的没这么多。”   沐寒拦住他们:“别靠那么近,万一玻璃破了,等会儿被咬成丧尸,可没人管你们。”   司远不以为然,隔着玻璃去戳培养皿里的丧尸:“安心啦,这种培养皿的玻璃是很结实的,再说了,要破的话早就破了,怎么可能关得到今天。”   这只丧尸的下颚严重撕裂,外露的牙床与后槽牙藏污纳垢,它贴在玻璃上,随着司远的手,僵硬地移动,还张开嘴巴来咬,奈何咬又咬不到,每次都撞上玻璃,龇牙咧嘴地,那模样格外可怖,可神态却憨得怪诞。   司远觉得很好玩,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他指着那丧尸,开心地向沐寒分享:“你看。”   沐寒:“……”   司远笑不可遏:“不好笑吗?”   沐寒看看那丧尸,又看看司远,突然发现这讨人嫌的小话痨模样生得还挺俊,愣了下神,就罕见地没说什么,敷衍地嗯了声:“好笑。” 第十七章 郜岳 | “我一直在自言自语”   过道中央有一张手术床,上面溅满了干涸的血液,周遭有许多实验台,试管、烧杯各种器皿碎裂散落,桌上与地面遍是狼藉,司远停到最近的实验台前,翻来翻去,没找到试剂,就拿起桌角的手稿来翻阅。   封尧将镜片调到生命探测模式,却意外地发现,这里没有人,他疑惑四顾,瞥见了不远处的顾骁。顾骁落在队伍的最后,看着那手术床在发怔,他眉峰深锁,透白的俊脸上泛着憔悴,脸色格外凝重。   封尧问:“你怎么了?”   顾骁听到封尧的问候,仿佛刚回过神来似的,仓促一瞥封尧,然后刻意地别开眼,不与封尧对视,封尧发现他不仅脸色不好,精神也有点恍惚,状态差得像犯了什么恐惧症似的,封尧狐疑地走近:“顾骁?”   顾骁抬手按在封尧的肩上,将他往远处推了下。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封尧被推了个踉跄,好不容易站稳,正要发作,却听到顾骁低声吼他:“走。”   这个‘走’字听来喑哑,像从闭塞的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透着令人陌生的戾气,却又被顾骁压抑下去。   封尧没有走,他迷茫地问:“你不舒服吗?”   顾骁退了半步,转身离开了。   封尧满脸疑惑,想喊住顾骁,这时司远却招呼他过去看,封尧回头,忽然看到了一抹突兀的绿色。   透过镜片,封尧定睛去看,发现那绿色在移动。   整间实验室都泛着绿光,而封尧镜片里的生命迹象也是绿色的,混淆在一起,导致封尧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暗啧了声,连忙让G换个颜色设置,果然,隔着重重幽绿的培养皿,他看到了两处生命迹象。   “这里有人,很近。”封尧迅速侧头,望向远处,“一个在十点钟方向静止,一个在动,要跑。”   十点钟方向是一面白墙,沐寒从侧面绕过去,来到了白墙后方的隔间,大声道:“找到林知音了。”   隔间里有一道被炸开的铁门,门旁有识别锁,林知音正昏倒在墙边,沐寒见了她,比见到五百万还激动,一个箭步上前,探了探脉搏,得知林知音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将人背起来,去寻另一人。   封尧的反应极快,当即向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同时对G下指令:“分析地形,检测离开的最快路线。”   眼前出现地形道路指示,G的导航声音响起,封尧急刹左转,在培养皿的间隙穿梭,丧尸歇斯底里的咆哮划过耳畔,二人的距离在不断缩短,眼前出现来时的铁门,封尧冲出过道,赶在那人夺门而出以前,成功拦截。   这是一名极为俊美的青年,他谨慎地盯着封尧,缓慢地后退几步,和封尧保持着距离。   封尧与他遥遥对望,手腕不动声色地轻扣。   这人无端地对封尧绽放了个帅到人神共愤的笑容,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他身形一晃,几步冲到眼前,要将封尧掀翻在地!   封尧不退不避,抬手抵在这人的肋骨,按下开关。   沐寒等人赶来时,青年正倒在地上抽搐。   沐寒问:“你把他电死了?”   封尧在青年的身上摸了摸,卸下他的枪和子弹,揣进腰间,回答道:“没死,抽两下就好了。”   司远凑过来,看看这青年,惊疑地哎了声:“他好眼熟啊,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不起来是谁了。”   听他这样一说,沐寒也发现了:“还真是。”   两人面面相觑,愣是谁也没想起来这青年到底像谁。   封尧从包里掏出半瓶水,往青年的脸上泼去。青年抽搐完就晕了过去,此时被泼了水,便悠悠转醒,他揉着后颈坐起,先是四下望了望,继而眯起眼睛看封尧。   沐寒:“叫什么名字?”   青年报了名字:“郜岳。”   封尧:“你跑什么?”   郜岳轻佻而温和地反问:“那你追什么?你不追的话,我是不会跑的,你还电我呢。”   封尧:“你先跑了,我才追的。电你是因为你要近身格斗,我是正当防卫。”   郜岳眼底渐浮笑意,没有再和封尧理论:“好吧,是我不对。”他看了看封尧等人的装束,自来熟地问:“你们是雇佣兵吗,接了什么委托?”   沐寒:“现在是我们问你。”   郜岳:“不好意思,我也是雇佣兵,看到你们有点激动……我的委托是在这里寻找DIN1的血清。刚刚遇到了这女孩,她反应太过激,用枪指着我,我就把她打晕了,她是你们的朋友吗?”   司远连忙截断他的话:“DIN1的血清?!”   Sen从来没有研究过DIN1的血清,也从来没听说过有谁能够参透Sen的科研,制出DIN1的血清。听到这里,封尧也是极为迷惑,和司远茫然对视。   司远问:“谁给你派的委托,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我不能告诉你雇主的身份,这是规定。”郜岳无奈地说,“血清在地下三层,但我破解不了密码,进不去。”   封尧问:“一路上的门,都是你爆破的吗?”   “对,是我。”郜岳饶有兴致地问封尧,“小帅哥,你的电棒很别致,方便告诉我是在哪买的吗?”   “谢谢,这是我自制的,不是买的。”封尧说,“为什么不把地下三层的门直接炸开?”   “不用谢,你可以卖给我一根,或者教教我怎么做。”郜岳笑着和封尧插科打诨,随后抬手指向不远处,“没有爆破那么简单,你可以去看看。”   沐寒不想多生事端,见封尧和司远跃跃欲试,就阻拦道:“不去看了吧,人已经找到了,我们——”   司远和封尧把他的话当耳旁风,没等他说完,二人便去找门了,郜岳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上。   沐寒:“……”   司远问郜岳:“医院里的丧尸是你放出去的吗?”   “是,停尸房里都是丧尸,不放出去的话,没法来到这里。”郜岳似乎对封尧很感兴趣,说着,关注点就又跑到了他身上,“小帅哥,你的单镜片是人工智能?有什么功能吗?你看着不像雇佣兵。”   “我是技术兵。”封尧挑了个问题回答,停在铁门旁的识别锁前,试探地按了几下,又朝走廊里看。   沐寒指指被炸开的门:“这门不是开了吗?”   郜岳笑盈盈地,没说话。   封尧:“走廊里布满了激光射线。”   说罢,封尧拿出根铁丝,抛了进去,铁丝在空中划出小半道弧线,瞬间被削成铁粉。沐寒见过激光射线,但没见过这样密集的激光射线,他惊讶地看着那一滩粉尘,咋舌道:“那怎么办?要不然回去吧,别看了?”   沐寒早就过了好奇害死猫的年纪,也没有研究情怀,他只想早点回去交差,进不去地下三层正合他意,却忘了团里的技术兵是个小叮当——只要是被封尧盯上的锁,通常没有能撑得过二十分钟的。   封尧用螺丝刀和小钳子撬开液晶屏,拉开锁盒,轻车熟路地操作,同时讲解道:“最安全的办法是获取权限关掉激光,这样做不会惊动安保,但是很费时间,现在没人了,可以粗暴一点,直接把电源切了。”   沐寒对封尧的解说癖见怪不怪,像往常一样听不懂也懒得听,到一旁去抽烟了,司远比较上心DIN1的事,就敷衍道:“嗯嗯嗯,快开快开,加油,你可以的。”   郜岳倒是很感兴趣,他和封尧挨得很近,在研究那锁的结构,向封尧问东问西。封尧的解说癖有了听众,一反刚才爱答不理的模样,与郜岳滔滔不绝了起来。   郜岳:“强行撬的话,不会响警报吗?”   “所以要先把警报器摘了……”封尧伸螺丝刀进去,摘着摘着锁,突然有种很诡异的感受,像是被人盯着,如芒在背,然而环视周围,实验室里只有他们几人在,依然静悄悄的,封尧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就是顾骁不知道去哪里了。   说起来,顾骁跑哪去了?刚才到底是什么情况?   封尧有点走神,听到郜岳热心地问:“怎么了?这个锁不好拆吗,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的吗?”   封尧摇了摇头:“不用。”   郜岳说了很多话,封尧没听进去几句,他心不在焉地拆着锁,十分钟左右,识别锁发出一声轻响。   封尧从包里拿出根小铁钉,扔进去试水,铁钉安安稳稳地落到地板上,完好无损。   郜岳赞叹:“很厉害。”   封尧把工具塞回包里,率先进了走廊,轻而易举地撬开地下三层的铁门,听到郜岳又在夸他:“原来这么简单啊,我怎么就没想到,不然就不用炸药了。”   封尧随口应着:“唔,炸药也挺简单的。”   地下三层的空间较小,只有几张实验台,司远挨张桌子地翻,郜岳跟着封尧,还在和他找话题聊天:“小帅哥,你今年多大了,是耶索亚大学毕业的吗?”   不谈正事,封尧便又恢复了疏远而不失礼貌的态度,挑挑捡捡地回答:“我不是。”   郜岳:“把人工智能装在镜片上,能查询地形,还具有自主分析功能,芯片和设备都缩小了吗,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并不熟,之前还有过摩擦,封尧怪异地瞄了郜岳一眼,觉得这人跑来搭讪的行为非常莫名其妙。   看出封尧的脸上写满了‘你是谁我认识你吗我爸不让我和陌生人玩’,郜岳便识趣地笑了笑,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落寞:“对不起,我多问了。你不用对我这么戒备,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太好奇,我对机械也很感兴趣,可惜家里没有钱,上不起学,只能去当雇佣兵。”   听他这样一说,封尧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简单地安慰了两句:“现在开始学习不算晚,你可以自学,读书很有用,我也没上过学。”怕再被追问,他又搪塞道,“嗯,不是人工智能,其实我一直在自言自语。”   郜岳哭笑不得:“……好吧。” 第十八章 围潮 | 叫做希望与生机的光芒   司远喊道:“尧尧,你快来看!”   封尧无力地纠正:“不要喊我尧尧……”   实验台下面的柜子锁着,封尧应司远的要求,撬开了锁,柜子里放着个外壳纯白的金属冷冻箱,司远将它拿到桌面,揭开盖子,冷气扑面而来,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伸进白雾,摘下试剂管,阅读标签。   封尧问:“这是血清吗?”   司远皱眉道:“不……这是原液,不是血清。”   封尧看向郜岳,郜岳忙解释:“我不知道啊,雇主说这里有血清,倒是没提过原液的事,不然再找找?”   “没提的话,我就收下了。”司远开心得双眼发光,他将原液放回冷冻箱,爱惜地收好,才继续翻箱倒柜,喃喃道,“哪有血清啊,我都快翻遍了……”   郜岳笑道:“慢慢找,不要急,这么关键的东西应该不会放在很显然的地方,来,我帮你。”   封尧也在帮忙翻找,就在这时,郜岳靠近桌旁,不动声色地掀起了冷冻箱的盖子,旁边无所事事的沐寒恰好看到了这一幕,厉声喝道:“你要做什么?!”   郜岳飞速拿下试剂,向大门跑去。   沐寒拔腿就追,他们的距离极近,沐寒的速度又是极快,即将擒住时,郜岳却倏地转身,右手一扬!   幻砂脱手而出,漫天散落的白色粉末纷纷扬扬,沐寒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幻砂是一种吸入式致幻剂,他暗叫不好,急忙屏住呼吸,背过身去揉眼。   封尧离门口比较近,他赶忙堵在门前,挡住郜岳,郜岳歪了下头,扯开一抹邪气又顽皮的笑容,眼神示意他的手:“骗不过我啦,我知道你有电棒。”   没等封尧说话,郜岳便极速向他冲去,恍然间已至眼前,牢牢按住封尧的手,封尧下意识眯起眼,怕郜岳故技重施、用幻砂偷袭,却没有想到郜岳的确伸出了手,但并不是要攻击他,而是飞快地摸了下他的脸。   错身时,郜岳对封尧眨了下眼睛,轻声道:“尧尧,你真可爱,我们有缘再见。”   封尧:“………………”   未等封尧反应过来,郜岳便打了个响指,封尧眼前一晃,衬衫领口的两枚扣子之间被别了朵玫瑰花,郜岳在惯性里半抱着他的肩膀借力,向前冲去。   郜岳迅捷无比,力气也不小,封尧被拽得在原地转了半圈,竟是毫无抗衡的余地,他知道自己抓不住郜岳,遂抬手向他离开的方向猛地一掷,一个微型圆片稳稳吸附上郜岳的衣摆,红光一闪而过,封尧低头看表。   司远以封尧从未见过的速度从眼前狂奔追去,嗷嗷地嚎:“啊啊啊你还我原液!你别全都拿走,留点给我啊!”   封尧:“……”   沐寒揉净了眼中的幻砂,红着眼眶,背着林知音,也追了上去,没一会儿就超过了司远。   封尧摘下玫瑰花,不紧不慢地跟上。   头顶的灯光突然闪烁。   封尧的计划很完美,他在郜岳的身上贴了枚微型定时电击炸弹,郜岳走不出医院,便会被电得当场昏厥、不省人事,孰料天算不如人算,郜岳急于逃跑,忌惮穷追不舍的沐寒,竟然对着大门的按钮乱按一气。   封尧听到嗡地轰鸣,由强及弱、渐渐消弭,是实验室里设备停止运转的声音。他站在过道中央,看到身边培养皿的玻璃在缓慢地上升,浑浊的培养液普通洪水泛滥般如数倾泻,封尧的呼吸陡然一变。   郜岳在慌乱之中,打开了实验室的所有培养皿。   地下二层的丧尸,倾巢而出。   空气中顷刻间弥散出令人作呕的恶心气息,饥饿的嘶吼在封闭的实验室里不断回荡,真切地传入封尧的耳畔,赤身裸体的丧尸摔下培养皿,淌着过膝的培养液,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   ——该怎么办?!   封尧惊恐顾盼,这里的位置靠近地下三层,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穿越满是丧尸的过道、回到地下一层,他无路可逃,甚至来不及被感染同化,就会被上百只丧尸吃得尸骨无存。   “G,帮我……”   封尧的声线打着颤,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却根本无法沉着思考,就在这时,身旁的玻璃升到一半,半跪在里面的丧尸向他伸手抓来!   封尧条件反射地避开,掏出从郜岳身上缴获的手枪,将那丧尸一枪毙掉,又去清理最近的丧尸,子弹很快告罄,他换上刀片发射器,只可惜细而深的刀口对毫无痛觉的丧尸无济于事。   封尧谨慎后退,滑腻的液体与淋漓的污血在地板上混成泥泞,他脚底一个打滑,撞在了身后丧尸的身上,脖颈疾风突袭,锋利的牙齿剐蹭着他的肩背,直将他的衬衫划破一道裂口!   正这时,灰白枯槁的手抓住封尧的脚踝,腿边的丧尸以极其诡异扭曲的姿势趴伏在地,向他的小腿咬来!   来不及闪躲,死亡将至,封尧的瞳孔骤缩!   天旋地转,封尧被倒拖出去,那丧尸咬了个空,攀着封尧脚踝的手不肯松懈,脆弱的腕骨被拽得错位!   下一秒,封尧跌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熟悉的香烟气味撞入鼻腔,封尧侧头望去,看到了顾骁。   顾骁依旧波澜不惊,薄唇轻绷成坚毅的弧度,侧脸轮廓分明,俊美得令人惊艳,在这须臾的光景里,在封尧眼中,好似蒙上了一束叫做‘希望’与‘生机’的光芒。   封尧望得出神,可未及他多想,狂风骤雨般的子弹便倾泻而出,与暴虐的狂吼一齐轰炸着封尧的耳膜。顾骁拖着封尧步步后退,封尧摸向顾骁的腿侧,想像往常一样拿枪,却发现顾骁这次只带了那么一把枪。   也是,他们只剩一把枪了。   不断掉落的弹壳像是在倒数他们的生命,封尧绝望地看着顾骁手中的枪,旋即发现,顾骁拿不太稳枪。   顾骁的手在抖。   封尧抬眼,看到顾骁下颚的肌肉绷得很紧,像是在忍耐着什么,连抱着他的手也在发抖,但他也无暇多想,丧尸前仆后继地涌来,封尧心惊胆战地躲避着无处不在的袭击,顾骁的枪法出神入化,子弹悉数精准爆头,血花与脑浆横飞,铺天盖地地溅向二人。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退到了地下三层前的走廊,顾骁将封尧往身后一扯,封尧不敢耽误,和顾骁一前一后地跑进地下,撞上大门。   门缝中夹着不断挥舞的苍白手臂,腐烂的头颅在不断地向里挤压,顾骁抬起长腿,向大门踹去!   嗙——   墙壁被带得剧颤,铁门被踹了个凹,封尧骇得不住吼他:“你别把门踹坏了啊!”   嗙嗙嗙——   铁门凹得更加夸张,封尧看得心惊肉跳。   门缝越来越窄,封尧以肩抵门,与顾骁合力将门推上,被夹断的残骸黏答答地滚落一地,拍门声震天动地,铁门不断发出轰地重响。   然而没过多久,这动静就消停了,想来是丧尸被门外的血液吸引,暂时放弃了对他们的追逐。   封尧靠着墙坐下,止不住地喘息。   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他的心境一言难蔽,平复半晌,竟然兀自笑了出来:“幸好这道铁门是被撬开的,不是被炸开的,不然——”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顾骁拎了起来。   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的开关,啪地轻响,眼前的视线骤然转暗,封尧不适地眯起眼,这才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窥得几分模糊的概廓,他看到顾骁靠在他的颈边,低着头,呼吸粗重而颤抖,像是头受伤狼狈的野兽。   封尧满头雾水:“顾骁?”   顾骁没有回答,他从方才就不对劲,封尧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只能凭空揣测:“你……被咬了吗?”   冲锋枪掉落在地,顾骁抬手覆上封尧的脸,隔着露指手套,封尧模糊地感觉到顾骁的手在发抖,沾了血的手指从他的眉心,抚过他的眉弓、颧骨,顺着脸颊向下,最后停在了他的唇间,污血里沾着些许腥臭,封尧嗅得胃里直翻腾,他要推开顾骁,却被粗暴地按了回来。   这一下掼得封尧脊背生疼,蝴蝶骨都在发麻,他有点生气了,怒道:“顾骁!你干什么?!”   顾骁没有回话,似乎有些恍惚。   --------------------   下章家暴警告 第十九章 癔症 | “你有病吧”   ……   思绪穿过硝烟弥漫的腥风。   战火纷飞的城池里昏暗不见天日,围墙坍塌、砖瓦崩裂,破败的废墟里阴冷又逼仄,顾骁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黢黑里醒来,于裂缝中窥见一线光芒。   一位极为俊美的青年停在顾骁的面前。   青年穿着干净的白色隔离服,逆着午后的日光,身周泛着暖煦的淡金色,与这片疮痍的土地格格不入。   “叛军攻进城了。”   “你的父亲在前线坚守到最后,死在了指挥部,你的母亲在被抓去当人质的当晚,选择了自杀。”   “他们都是英雄,但你现在没有家了。”   顾骁木讷地望着青年的脸。   青年微微笑着,却令人感受不到半点暖意,他对顾骁伸出了手,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白皙,修长,看上去从未经历过风霜。   “我可以带你离开。”   “你为什么要带我离开?”   青年敛去半分笑意,语气淡然,却骄纵:“你只需要告诉我,愿意,或者不愿意。”   “跟我走,或者死在这里。”   ……   研究所很大,空旷而寥落,以冷白为主色调,天花板是白的,墙是白的,家具是白的,这里的世界是一片静谧的纯白,虽然整洁,干净,却也死气沉沉。   顾骁出神地盯着面前纯白到毫无瑕疵的墙壁,眉宇间透出不甚明显的无聊,焦虑,以及厌恶。   “信息采集完毕,身份确认完成。”   “开始检测,检测完毕,各项指数达到基础标准。”   “正在推演融合成功率,请稍等。”   房间里的男声不停在响,顾骁听得皱了下眉。   “什么融合?”   “你不需要知道。”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青年冷淡地瞥了顾骁一眼,有些不耐烦:“我如果想害你,就不会带你回来,还为你治病,从现在开始,收起你无聊的问题,不要再来烦我。”   顾骁没再说话。   青年解开顾骁手腕上的皮绳,转身去调试设备。   像是有一阵微风拂过走廊,房门轻响,敞开了一道缝隙,顾骁侧头去看,门板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一个男孩悄悄探进半个身子,在好奇地张望。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孩,稚气得可爱。   他们打了个照面。   顾骁轻眯起眼打量,男孩和他对视了会儿,对他友善地挥了挥手,在打招呼。   青年看了过来。   男孩做了个鬼脸,关上门跑了。   ……   “你叫什么名字?”   “封尧。”   “嗯,我叫顾骁。”   “你好像不开心,这个给你吃。”   男孩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果,小手攥得很紧,他把糖塞给了顾骁,又小心翼翼地瞄向走廊,小声道:“爸爸不让我多吃,我偷偷藏的,给你吃,你别不开心。”   “那是……你爸爸?”   “唔,养父,我爸妈都死了。”   “我爸妈……也死了。”   顾骁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男孩总是会跑到他的房间里,有时是和他聊天,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有时是待在他旁边,安静地看书,或者捣鼓一些异想天开的小发明,有时是什么都不做,就陪他坐着。   每天上午男孩来找顾骁的时候,都会塞给他一颗糖,水果糖,或者巧克力,很少有奶糖。   “吃糖就不会难过了。”男孩总这样说。   男孩很喜欢吃糖,兴许是吃太多了,就长了蛀牙,结果被青年勒令,一天只能吃一颗糖,他便把唯一的这颗糖给了顾骁,在十二岁孩子的眼里,这颗糖是一天的快乐源泉,也是他能拿出的最珍贵的礼物。   后来,他们顺理成章地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再后来,他们成了恋人。   那时候的男孩已经从初见时的软糯团子长成了挺拔的少年,进了青春期以后,更是变得叛逆又别扭,他常常心口不一,需要顾骁去哄、去照顾,他聪明过人,有些恃才傲物,却又是善良单纯、一尘不染的,顾骁时常认为,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人能比他更加美好。   ……   手术台上方的灯光晃眼。   顾骁从昏睡里惊醒,额头上尽是冷汗。   他被固定在手术台上,身上连满了贴片与导管,实验室里的所有系统都在同时检测他的身体状况。   “激活剂注射完毕。”   “开始检测,检测完毕,各项指数达到标准。”   “麻醉剂注射完毕。”   “准备进行融合,DIN2开始注射。”   强烈的困意涌上脑海,顾骁疲乏地半睁着眼,视界越来越窄,最后他看到的是青年冷漠的面容。   “DIN2-18,祝你好运。”他说。   ……   寒冷。   ……   顾骁在干枯的尸骨堆上猝然惊醒。   最先复苏的是神经末梢,紧接着遍布全身的、腐烂不堪的肌肤血肉泛起难以忍受的疼痛,心脏骤然跳动,脉搏由静止变快变弱,却提供不了足够的气息,顾骁疯了似的疾喘,在难捱的剧痛里,逐渐恢复了意识。   日出月落,月出日落。   昼夜重复轮转,顾骁放空地望着天幕,他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无损的地方,模糊的血肉,森然的白骨,在不断地烂掉又生长,反反复复。   深冬的寒风凛冽,刮过血红的身躯,带来如同凌迟剜肉般剧烈的疼痛,令人生不如死,肌张力衰弱使顾骁提不起力,他握着刀柄,有几次费尽全力地抬起来,想一举插进心口,最终却都没能下得去手。   他似乎在等待什么。   可直到他痊愈,直到他重新站起来,直到他离开了尸体处理场,他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   “顾骁!你干什么?!”   顾骁的神志昏沉,分不清这声音到底来自哪里,回忆如同一出狰狞而惊悚的默片,在他的眼前疯癫闪烁。   无数个面面相觑的瞬间涌上脑海,与此刻眼前清秀的面容重叠,回忆与现实交合,封尧的眉宇间渐染朦胧,或是少不更事,或是意气风发,或是情意满载,在走廊,在书房,在研究室,在床边,像他们在一起的每个日夜,他的少年仰起脸望着他,眼底深处潋滟着动人的光。   然而所有的美好转瞬破灭。   那相互依偎取暖、漫长温柔的七年只是一厢情愿的泡影,最后封尧没有来,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   顾骁注视着封尧,眼底尽是痛苦,而在这痛苦之中又像是有着某种难以克制的危险情绪,封尧从来没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有些毛骨悚然,强烈的不安在他的心里迅速发酵,他开始用力地推搡顾骁。   然而在力量的抗衡上,封尧占不得半点优势,他被顾骁圈在怀里,完全施展不开,手臂抵着顾骁的胸膛直往外推,顾骁却始终纹丝不动。顾骁一手撑在封尧的耳侧,稍稍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封尧,散发出的低气压随着这形同拥抱的姿势,极具侵略性地将封尧包围萦绕。   而这让封尧感到了丝缕不可名状的恐惧,除此以外是剧烈的抵触。封尧非常不喜欢这样,顾骁凭借实力上的悬殊而向他施加的压迫,让他有种被侵犯尊严的屈辱感,情绪在如此紧绷的时刻被瞬间点爆,封尧生气地揪住了顾骁的衣领,怒不可遏道:“让开!听懂了没有?!”   话音刚落,顾骁抬起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而直到此刻,封尧才读懂了顾骁眼瞳最深处所压抑的情绪到底是什么——是仇恨与杀意。   封尧愣了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虽说平时的顾骁有些喜怒无常、偶尔对他很凶、会和他吵架,但怎么说也是救了他不少次,也很照顾他,他怎么也想不到,顾骁竟然想杀了他。呼吸开始困难,封尧从愣神里清醒过来,当即去拉顾骁的手,却没能拉动,顾骁死死盯着他,眼眸黯淡无光,一字一顿地说:“……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这是一场无妄之灾,封尧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有理说不通,有种被冤枉的感觉,他同样气得不行,忍无可忍道,“你有病吧?!”   然而很快封尧的气焰就灭了,顾骁抵在他喉间的拇指加重了几分力道,窒息感和疼痛相伴相随、越发清晰,封尧表情微微抽搐,出于畏死的本能,他开始疯狂地挣扎,却被顾骁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   “为什么要骗我?”顾骁失神地望着封尧,“我对你不够好吗?我那么爱你……你爱过我吗?”   虎口如钳,封尧的气息渐渐枯竭,由于供氧不足,脑内的血压骤降,他眼前阵阵发黑,意识不自觉地发散,顾骁的声音变得缥缈,听来很是陌生。   “……你爱过我吗?”   顾骁的音量很低,他像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封尧总觉得顾骁的语气并不像动作那样无情,反而透着求而不得的祈怜与无助,更像在哀求。   但封尧已经说不出话了,卡在咽喉的虎口在慢慢地收紧,肺腔的空气被挤压无余,泪腺泛起酸胀,他难受地眯起眼睛,眼前渐渐模糊,继而眼眶变得湿热。   在封尧觉得他快要被顾骁掐死的时候,顾骁的手却松了些力度,封尧喘了两下,稍稍缓了过来,见顾骁看着他的双眼,像在怔忡,方才那些充斥着冰冷的负面情愫淡了不少,但封尧却更加看不明白了。   顾骁忽然伸出手,轻轻揩了下封尧的眼角。   明明穿插在暴行里,这动作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连带着封尧也有些恍惚,他感到十分熟悉,如同既视感,却全然说不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封尧有些分神,而就在这时,顾骁低下头,吻了过来。   封尧一下就炸毛了:“你干什么?!”   封尧立刻侧过头躲避,抵着顾骁的下巴往外一个劲儿地推,死活不肯就范,顾骁好像又生气了,随着封尧的反抗,他施加的力气在不断变重,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你在躲什么?”顾骁低声问。   顾骁看上去很愤怒,他拉过封尧的双手,按到上方的墙壁固定住,扼在咽喉的手则是扬了个弧度,强迫封尧抬起头来,对视的须臾,封尧发现,和此刻行为中的暴虐不同的是,顾骁的眼中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悲伤,那样子就好像在施暴的人不是他,而是封尧一样。   “你不爱我……”顾骁的声线在微微发抖,听来有些压抑的哽咽,他艰涩地说,“你一直在骗我。”   “……你从来没有爱过我……”   “……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为什么从来没告诉过我,我等了你好久……我……”   封尧几乎失去了摄入信息的能力,他喘不上气,头晕目眩地,一时间只觉得脖颈被捏得生疼,蕴在眼眶里的泪水溢了出来,他带着哭腔道:“放……放开……”   顾骁喘着粗气,在看封尧,看他潮湿通红的眼,看他面颊上的水痕,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他就这样怔怔地看了半晌,才哑声道:“……你说你爱我。”   “你说了我就放开你。”   封尧倔强地闭上了眼,不肯应答,顾骁收紧虎口,颤着声道:“说啊!说你爱我,你说了……我就……”   然而封尧还是什么都没说,窒息感越发猛烈,他发出垂死的气音,最后昏死了过去。   封尧不再抵抗,顾骁的神色里却闪过了一丝迷茫,他试探地松开了手,封尧便毫无意识地倒进了他的怀里,发软的身体像在传递着某种温驯的暗示。   顾骁望向封尧,眸光复杂,他唇间颤抖,像是欲言又止,良久后,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封尧。   黑暗的空间里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顾骁的眼瞳变得涣散,随后眉心倏地凝起,他轻嘶了声,面露苦痛,身形有些摇晃,继而抬手扶在脑侧,力不能支地趔趄半步。   不片刻后,顾骁难耐地呼了口气,不经意间已经出了满身的冷汗,他有些晃神,也有些疲惫,在原地呆呆地站了片晌才缓过来,打开灯,低头去看怀里的封尧。   还好封尧没什么大事,只是昏迷。   顾骁迟钝地望着封尧颈间深红色的箍痕,眉宇间尽是懊悔与内疚,他乏力地叹了口气,掐上封尧的人中,见不起作用,就将封尧放平,俯身做人工呼吸。   封尧的唇形很好看,薄而柔软,颜色不深,要反反复复地吻,才会染上水润的红。顾骁垂着眼望了半刻,才轻轻吻了上去,他捏住封尧的鼻子,熟稔地撬开牙关,缓而慢地向里渡气,另手则是搭在封尧的心口。   封尧的胸腔小幅度地隆起,顾骁替他按了两下,继续渡气,几个来回,封尧惊然醒来,翻身猛咳。   --------------------   我要精神失常了(憔悴) 第二十章 困境 | “你还有这种爱好?”   封尧捋顺了呼吸,才发现顾骁靠他这么近,再加上湿漉漉的唇,他立刻明白了过来——顾骁吻了他,是为了救他才人工呼吸,或者是别的,他不确定。   不久前顾骁的恶行历历在目,封尧害怕地后退,不断用手臂抹着嘴,他眼眶周围的红晕还没有消,现在却变得更红了,他无比谨慎地盯着顾骁,又急忙掏出电棒,抖着手对准顾骁,警告道:“你……你别过来!”   顾骁摊开手,示意自己不会再做什么。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保持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气氛绷得宛若剑拔弩张,安静的地下三层里,只有门外丧尸走动的脚步声,与封尧由急转缓的呼吸。   时间分秒流逝,封尧一遍遍地回想着方才的情形,从错愕惊慌以及无法接受的状态中渐渐冷静了下来,他不断向顾骁投去复杂的目光。顾骁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倚在桌旁,若有所思,始终没有看封尧。   再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毕竟他们的处境仍然很危险,封尧思来想去,只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试探地问顾骁:“你刚才……怎么回事?”   顾骁:“没怎么回事。”   顾骁刚才那种状态委实反常,从言行到细枝末节的神态都近乎疯狂,封尧看得出他不是装的,那么只剩下了一个理由,封尧问:“你精神不太正常?”   顾骁闻言,自嘲似的笑了笑:“对。”   封尧看不懂他的反应,也没多想:“平时都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不正常?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你了吗?”   顾骁缄默地闭上了眼睛。   封尧不禁想起刚才的情景,那时的顾骁目闭耳塞、不近人情,不能正常交流,行为过激,但却并不像是单纯的暴力行为,反而透着点哀求的意味,再联想到顾骁犯精神病时说过的话,封尧有了个模糊的猜想——   ……这顾骁,别是被甩过吧?   封尧问:“你受过情伤吗?”   顾骁未置答复,只是慢慢地挑开眼帘,望向封尧,桃花眼似勾非勾,乌沉沉的眸子深邃得摄人。这本该是令人心神荡漾的凝视,但封尧惊魂甫定,实在是提不起欣赏的兴致,他浑身难受地别开眼,诚恳地说:“有病就去治,司远是医生,你可以找他问问。”   顾骁没有搭茬,而是问:“疼吗?”   封尧愣了下,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颈间的箍痕:“现在不疼了,刚才很疼……还差点死了,很危险。”   顾骁虽然没作什么表情,但眼神中的确流露出了低落和歉意,他沉声道:“对不起,封尧。”   封尧的心里原本是有些怪罪的,可当他望进顾骁充满诚意的双眼,又觉得没什么必要。顾骁如果想害他,之前就不会救他,精神失常的时候,顾骁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极端行为也不是本意,所以他和顾骁置气是一点用都没有的,归根结底,还是要让顾骁尽早去治病。   封尧皱着眉,对顾骁说:“等回去就治治病吧,拖着对谁都不好,你没钱的话,我可以先借给你。”   顾骁没有表态,只唔了声,像在敷衍。   他们都很狼狈,身上溅满了丧尸血和培养液,此时冷静下来,封尧才嗅到一股腥腐的恶臭,他皱了皱脸,很想洗个澡,又无可奈何,只得忍耐。   地下三层的空间不大,顾骁转了转,没有找到其他的出路。他四处逛着,封尧就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观察了好一阵子,才放下警惕,收起了电棒。   顾骁偏过头,看封尧一眼。   封尧连忙又把电棒掏了出来。   顾骁笑了起来:“拿着吧,安全。”   不得不说的是,顾骁笑时的样子很好看,但被笑话的封尧却完全不想多看,他冷漠地说:“我把你电躺下了绑起来更安全,想试试吗?”   顾骁扬了下眉:“你还有这种爱好吗?”   封尧:“……”爱好你大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沐寒追着郜岳出了地下二层,正要掏枪射击他的腿,却见郜岳原地一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跟头。   沐寒走近,发现郜岳在口吐白沫地抽搐,衣角粘着个红光闪烁的小圆片。沐寒的眉峰轻抽,摘下小圆片,拿到眼前仔细打量,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他悲悯地瞥了郜岳一眼,心想,惹谁不好,偏要惹封尧。   司远赶来,气喘吁吁地问:“抓到了?”   沐寒给郜岳拷上手铐,嗯了声。   司远把郜岳翻了过来,试管滚落到了地上。   就在这时,沐寒侧颈一凉,他的反应极快,在针管贴上肌肤的刹那,便握住那纤瘦的手腕,来了个过肩摔!   林知音借力前倾,灵巧地翻跳而出,落地滚了半圈缓冲,顺手拿走试管,敏捷起身,以枪对准沐寒。   沐寒不动声色地继续掏枪,林知音优雅地理着凌乱的长发,另手不紧不慢地推弹上膛,咔嗒轻响,她佯嗔地望着沐寒:“我劝你别动,帅兵哥,我会爆你头的。”   黝黑的枪口正对眼前,沐寒没再轻举妄动,他从善如流道:“行,我不动,你别开枪。”   林知音睨了司远一眼:“小医生,把手举起来。”   司远非常上道,老老实实地把双手高举过头顶,眼睛直往林知音手中的试管上瞟。   沐寒被枪指着,却毫不慌张,还在轻快地和林知音聊天:“宝贝儿,你来T-12区就是为了拿原液吗?那你跑什么,怎么不直接说清楚?你说了我们可以帮你拿啊,用得着费这么大劲儿吗?有人帮你不是更省事?”   见沐寒一脸恳切,林知音深意地哦了声,轻轻挑起她修得精致的细眉,将信将疑地问:“你们会帮我?”   沐寒:“我们是雇佣兵,都好说的,况且……”   林知音:“况且什么?”   沐寒顿了顿,笑容温柔,他轻佻地说:“况且,对着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我说不出拒绝的话。”   林知音嫣然而笑,正要说话,沐寒的手肘便飞速地从身后拔出,枪身露出半截,手臂将抬未抬,林知音的眸色一沉,不假思索地扣下扳机。   砰地巨响,血花从沐寒的肩膀喷出!   偌大的冲力带得沐寒趔趄半步,他微一蹙眉,刚要忍痛开枪,一发子弹便稳稳地打飞他手中的枪。   “转移注意力这套,对我可没有用。”   林知音漾开妩媚的笑意,三两步退到拐角,临走时对沐寒飞了个吻:“Bye,帅兵哥,我们有空再聊。”   司远左瞅右瞧,像只无辜的小兔子,煞有介事地对沐寒说:“她跟你飞吻诶,她是不是有点喜欢你?”   沐寒没心情开玩笑,他捂着肩膀,弯腰捡枪,咬牙道:“追。”   司远:“啊?你不等顾骁和尧尧了吗?”   T-12区都是丧尸,在这里分头行动是很危险的,而且没有封尧,他们也不好追踪林知音,沐寒想了想只得先作罢,司远提议:“我先帮你包个扎吧,等等他们。”   事已至此,再急无用,沐寒点了点头:“也成吧。”   短短的半个小时里,封尧在死门关走了两个来回,未等喘歇半刻,便再次陷入了困境——他和顾骁被困在地下三层,出不去了。   封尧把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企图找到点启发,顾骁坐在对面,百无聊赖地看着他折腾,又扫了眼地上的物件,疑惑地拿起一支电动牙刷,打眼一看,还有配套的牙膏和杯子。   封尧问:“你拿我牙刷干什么?”   顾骁嘴角抽搐:“你在车上翻那么半天……”   封尧打断道:“刷牙很重要啊!”   顾骁:“你不能带漱口水吗?”   封尧:“……”   就你知道,封尧腹诽罢,没好气地把牙刷抢过来,塞进了包里。顾骁粗略地翻了翻其他东西,问封尧:“你没带炸药吗?”   “我带炸药干什么?”封尧无语了,心说你还真把我当小叮当了,“就算带了也很难操作,地下二三层不是垂直的空间,很可能会塌方。”   顾骁不再寄希望于封尧的物品,他起身,漫无目的地环视,封尧则是盘腿坐在地上,对着一地的零碎发了会儿呆,同样找不到什么思路,只好把东西都收了起来,调出医院的地形图,打算从其他方面上找突破口。   顾骁忽然道:“封尧。”   封尧还以为顾骁有了什么想法,没成想这人的下一句却是:“出不去的话,我们可就要死在一起了。”   封尧的眉梢轻动,没懂他的意思。   顾骁:“有没有什么愿望,说出来听听?”   封尧:“不了,我还不想死。”   顾骁微哂:“那你听听我的愿望?”   封尧:“我又不能帮你实现,有必要吗?”   顾骁漫不经心道:“也许你能呢。”   封尧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本来想回答不想知道,却又有点好奇:“什么愿望?”   顾骁想了想,说:“喊声哥哥听听?”   封尧嗤道:“凭什么?”   顾骁:“我也帮你实现你的愿望?”   封尧闷闷地说:“算了,你实现不了。”   顾骁别有深意道:“你又知道我实现不了了?”   封尧心说,我想找到我男朋友,你能帮我实现吗?想也知道不可能,封尧懒得和他费口舌,索性随口道:“那你喊我声爸爸吧。”   顾骁:“…………”   见顾骁一脸语塞,封尧竟然有点想笑,然而还没笑出来,就听顾骁道:“可以,你先喊。”   封尧警惕地说:“你怎么不先喊?”   顾骁:“我先说的,不喊算了。”   事实上,喊声哥哥并不算占便宜,封尧估摸着自己也没有顾骁年纪大,喊了不亏,就算亏也绝对没有喊爸爸亏,封尧思索了下,同意了。   封尧仰起脸,看向顾骁,听话地说:“哥哥。”   顾骁微微地眯了下眼睛,神情里有片刻的温柔一闪而过,但封尧却没有注意到,只催促道:“该你了。”   顾骁却作出一副略有恍然的样子,轻轻地啧了声,对封尧说:“我知道该怎么离开了。”   --------------------   小学鸡斗嘴 第二十一章 感染 | 手臂登时泛起剧痛   封尧一脸质疑,认为顾骁在转移话题,正想让他别抵赖,就听顾骁一本正经地说:“你觉得,建造这里的人有没有考虑过我们这种情况?”   封尧茫然,没明白顾骁的意思。   顾骁走到门旁,随手按了两下开关,屋子里的灯亮了又灭,在忽明忽暗的闪烁里,他慢条斯理地说:“建筑的设计必须要考虑到突发状况,一般时候无外乎是火灾、地震、战争,所以几乎全部建筑都会有安全出口以便于疏散。这里是实验室,研究的又是丧尸这种特殊的试验品,所以肯定会有相应的保障措施,来应对某种特别的突发情况。”   封尧顺着顾骁的思路在想,喃喃道:“特别的突发情况,也就是丧尸跑出来吧……”   顾骁问:“构造上没有特别的地方吗?”   封尧摇了摇头,顾骁又问:“系统呢?”   说到这里,封尧灵光一现。   ——确实有,并且在不久以前,刚刚被他关上。   封尧如获生机,左手一挥,连忙展开G的虚拟屏幕,开始破译权限,边操作边说:“我刚刚怎么就没想到……门外的走廊布满了激光射线,只需要破译医院的权限,启动安保系统的应急备用电源,就能重启激光射线,杀死丧尸以后,再用权限关闭……”   顾骁唔了声,不咸不淡地说:“很聪明。”   封尧:“谢谢,你也是。”   顾骁闻言笑了下:“别客气。”   相对于军火库来说,医院的权限堪称小菜一碟,封尧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成功入侵了安保系统,然后远程输入口令,启动应急备用电源——   嗡!   通电的声音响起。   撕心裂肺的吼叫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浓重的铁锈味飘出,徘徊在走廊里的丧尸顷刻间被削成漫天血雾,越来越多的丧尸循着这炸开的气味向走廊冲来,甚至不用开门当诱饵,整层丧尸便争前恐后地跑来自取灭亡。   门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封尧将门开了个缝,望着走廊里的血景,大量污浊的血迹混进培养液,淌进地下三层,漫过封尧的军靴靴底,深入里间。   顾骁坐在桌沿,长腿垂着,在清点子弹。   封尧问:“子弹还有多少?”   顾骁利落地拉上枪栓:“够用了。”   丧尸死得差不多了,门外重归安静,封尧关上激光防线,简单收拾了下,背起包,和顾骁并肩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不是还欠我一声爸爸呢?”   顾骁扬眉,那样子有些意外:“还记得呢?”   封尧黑线:“废话,你当我是金鱼吗?”   顾骁歪了下头,轻声道:“就这么想听?”   “什么叫我就这么想听?”封尧义正辞严地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都喊你哥哥了,你不能赖账。”   “没说赖账。”顾骁抬手搭上封尧的肩,将人往身前一拉,像是对待兄弟,却又多了几分暧昧,他挨在封尧的耳畔,低低地喊了声,又道,“……满意了吗?”   顾骁的话语中带着吐息间温热的气息,若即若离,当即烫红了封尧的耳廓,封尧一把推开他,不自在地揉了揉耳朵:“你说话就说话,凑这么近干什么?”   顾骁瞥了眼封尧:“耳朵红什么?”   封尧没好气道:“你管我。”   余下的丧尸不多,构不成威胁,顾骁没怎么用枪,徒手清理了一路,他们淌着血河,穿越地下二层,刚进停尸房,就遇上了来救他们的沐寒与司远。   “妈的,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俩出事了。”沐寒明显松了口气,看着顾骁和封尧浑身是血的狼狈模样,又迟疑道,“那个,你俩……没事吧?挨咬没有?”   顾骁:“没什么事。”   司远指了指封尧的脖子:“尧尧,你……”   封尧摆了摆手,示意别问。   司远识相地收了声,好心地说:“你们俩这样有点危险,浑身是血,很容易被丧尸追的。”   封尧尴尬道:“那也没办法了。”总不能裸奔。   沐寒问:“地下二层的丧尸怎么都放出来了?”   沐寒和司远出来的及时,没赶上丧尸潮,时间有限,封尧不想过多赘述:“说来话长,先不谈这个。”他四下看看,疑惑地问,“林知音呢?”   司远把刚才的情况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她拿走了原液,然后沐寒喊她宝贝儿,夸她漂亮,说拒绝不了她,她就笑得特别开心,临走时还对沐寒飞吻……”   沐寒:“……”   封尧:“……”   顾骁:“……”   沐寒捂住司远的嘴,正经道:“别听他胡说八道,那叫谈判技巧,我怕林知音冲动开枪……她其实早就醒了,抢了东西,给了我一枪,跑了。”   顾骁:“你又让她跑了?”   沐寒叹了声气:“怪我大意了……再去找找吗?”   沐寒自知理亏,征求地看向几人。   司远为了原液,疯狂点头:“唔唔——唔——”   沐寒松开他,司远虚情假意道:“去去去,要去的,你们不是有任务吗?不找到她怎么交差?”   沐寒凉嗖嗖地问:“任务和你有关系吗?”   司远讪笑道:“好歹也是出生入死过的朋友了,这不是为你们着想一下吗?”   “总要出去的,顺便找找吧。”封尧是无所谓的,“先离开医院吧。”   司远指指昏迷不醒的郜岳:“那还带他走吗?”   顾骁冷着脸:“不带。”   郜岳险些害死封尧和顾骁,封尧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沐寒却说:“先带上吧,万一还有什么用处呢。”   封尧不解:“什么用处?”   沐寒:“当诱饵,挡枪子儿,用处还挺多的吧,再说了,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他醒了以后在暗地里给咱们使绊子好。”   封尧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坚持,反正不用他带着,累的也不是他,沐寒愿意带就带吧。   原路返回写字楼,他们来到了地上停车场。   顾骁找沐寒讨了子弹,二人在前开路,数不清的丧尸向他们追来,汇聚成永无止境的血海,在晌午灼目的光芒下,被横飞的子弹激起浪浪汹涌的波涛。   停车场中的丧尸数量同样不容小觑,四面楚歌的攻势令人防备不及,几只漏网之鱼般的丧尸,越过火力阻挡的前线,扑向手无寸铁的司远和封尧。   司远骇得嗷嗷直叫,拖着郜岳,左躲右闪。   场面乱作一团,沐寒提高音量,在枪声与嘶吼交相大作的间隙,问封尧:“还没找到车吗?!”   封尧在停车场里穿梭寻觅,同样很焦急:“马上!”   沐寒:“别挑了!随便找一辆,先走再说!”   封尧望向入口,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灰败的血色,挤挤密密的丧尸有如蝗虫过境,踩着同类的尸首,丝毫不畏弹雨的震慑,没命地向他们狂扑。   没时间了,要快找……   普通车辆无法突围,至少要越野车,或者吉普车……   封尧一目十行地扫过停车场,终于在不甚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一辆吉普,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咬着铁丝,举起墙边的消防栓,砸向车窗。   车上贴了深色窗膜,透视度极低的黑茶色玻璃像一潭静夜里深不见底的湖泊,湖面若镜,裂纹如澜,封尧与镜中模糊的自己对视一眼,车子几不可察地轻震,耳畔隐有尖锐的咆哮若远若近,他无暇多想,只觉丧尸的阵势愈发浩大,刻不容缓,不由加快手中动作。   车窗破碎,锋利的玻璃碎片哗然坍塌,封尧将手伸进去摸车锁,与此同时,车座里露出半张高度腐烂的脸。   这是一个小女孩模样的丧尸,眼球挂在眼眶外,鼻腔稀烂,冒着脓液,皮开肉绽的嘴唇就挨在门锁旁边。封尧与它打了个照面,心中蓦地一惊,手臂登时泛起剧痛,再躲避却已然来不及。   ——丧尸狠狠地咬住了他的小臂。   封尧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愣了足足三秒,直到丧尸要咀嚼他的筋肉,才将将回过神来,用力举起消防栓向她的头颅砸去。   这丧尸生前的年纪不大,再加上骨骼严重退化,封尧这一下竟是直接把它的脊椎折断了,头颅咕噜噜地滚落在地,撞在另侧车门上,封尧怔忡在原地,喘着粗气,不知所措地望向小臂上的牙印。   司远喊道:“尧尧!你那边好了吗!”   “好……”封尧的声线发着抖,他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好了!过来吧!”   司远被两只丧尸追着,狂奔过来,冲进了车里。   封尧用衣袖匆匆盖住手上的牙印,将丧尸的尸骨扔出车外,坐到驾驶座上,开始撬锁。   司远往车外看了眼:“车里刚才有丧尸?”   封尧没有说话,撬锁的手有些发抖。   车子成功点火,封尧倒车,将车边的丧尸撞倒,不远处的沐寒在向他们打手势,封尧将油门一踩到底,吉普车横冲出一条血路,停在了沐寒和顾骁面前。   --------------------   其实 我也不知道用铁丝撬锁靠不靠谱(笑容牵强)知乎说行我就默认行了 莫问 问就是设定……(心虚)紫-黑-色-的竟然也是和谐字?? 第二十二章 摩天塔 | 他不想连累顾骁   顾骁坐到副驾驶,封尧将速度开到最大,吉普被丧尸撞得左摇右晃,屡次濒临翻倒,车子艰难驶上马路,有如摩西分海,在丧尸的潮水里勉强突围。   顾骁拍了拍封尧,封尧会意地和他换了位置,打开生命探测仪,锁定林知音的位置,专心指路:“我们现在和林知音距离三个街区,她的方向是……摩天塔?”   沐寒:“摩天塔?她去摩天塔干什么?”   封尧念道:“资料上显示,摩天塔是T区最高的建筑,联盟政府曾经为了净化DIN1,在塔上建造了发射器,她拿着DIN1的原液,去摩天塔……”   一个恐怖的念头顿时浮现,封尧的神情微变。   司远的面色同样一僵:“那发射器的范围有多远?”   封尧抿了抿唇,正要说不知道,却听G在提醒:“通常来说,区域级别的发射器,范围是整个区域。”   封尧轻喃:“整个T区?”   G:“是的。”   从他们三言两语的交谈里,沐寒大概听懂了:“把原液放到发射器里,会发生什么?感染全T区吗?”   “原液只会感染部分人。”封尧的嗓音有些发哑,他干咳了下,继续说,“但DIN1具有极高的传染性,很快就会扩散到T区,甚至更远的地方。”   司远瞠目结舌:“她是恐怖分子吗?太可怕了。”   事情已经超出了他们能够掌控的范围,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快拦下林知音,车厢里一时无言,司远将快要滚到车座底的郜岳拉起来,让他靠着沐寒,后座有点挤,沐寒便将郜岳拨向司远,司远拨回来,沐寒又拨过去,司远再拨回来,拨来拨去,沐寒要揍司远,司远却喊了停。   司远观察着郜岳:“我终于发现他像谁了。”   他遮住郜岳的下半张脸:“他的眼睛像LoveD里的那个帅哥主唱。”又遮住郜岳的眼睛,“下半张脸像……嗯,对,Centuries里的男二号!我的天,太像了,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别再是易容的吧?”   司远拧着郜岳的脸,又揉了揉,却什么都没发现。   封尧从背包里掏出微型干扰器,抱着椅背,伸长手臂探向郜岳的脸:“检测一下,也许是电子易容。”   司远配合地扶着郜岳靠近,干扰器亮起红光,郜岳的脸上出现微弱的电流,有如一张薄如蝉翼的水膜,以相接之处为中心,漾开涟漪,缓慢地化开并散去,随后水落石出,显出了最原本的模样。   这是一张雕琢精致的脸,剑眉斜飞入鬓,眼睛狭长且开阔,鼻梁英挺,既有东方典雅的韵味,又有西方深邃的轮廓,搭在一起,却丝毫不见违和。   司远咕哝道:“这不是挺帅的吗,易容干什么?”   郜岳仍然保持着昏睡的表情,眼睑阖着,却突兀地笑了下,柔声道:“谢谢夸奖。”   司远一愣,随即推开他:“你醒了?”   郜岳慢悠悠地坐了起来,看向封尧,深蓝色的眼瞳里尽是欣赏:“自制电棒,人工智能镜片,干扰器,微型电磁炸弹……尧尧,你很有意思,我可以认识你吗?”   郜岳笑起来的样子阳光又迷人,朝气蓬勃地,有种特别的吸引力,然而封尧却完全无感,他冷声道:“你所谓的‘认识’,就是害我差点死在丧尸堆里吗?”   郜岳:“不是没死吗?尧尧,你不要这么记仇,我们认识一下,我可以慢慢补偿你。”   封尧一脸不耐烦,正想说话,喉咙却倏地一紧,他忍不住咳嗽,越咳越剧烈,喉间泛起火燎般的疼痛,旋即涌上腥甜,他连忙用手捂住了嘴,无暇搭理郜岳。   郜岳还在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   顾骁单手持枪,抵在了郜岳的头上:“闭嘴。”   郜岳:“……”   郜岳老实了,车厢里再次静了下来。   咳出的血液在手心汇成稠黑的一抔,封尧随手揩在裤子上,又擦去唇边的残液,装作无事地偏过头,从碎裂的车窗向后看去,乌泱泱的丧尸成群碾来,穷追不舍。   小臂被碰了下,封尧立刻缩回手,那样子有些反应过激,顾骁低声询问:“没事?”   封尧仓促地摇了摇头。   顾骁望着封尧的双眼,认真道:“有事要说。”   封尧避开他的眼神,哑声道:“知道。”   熙熙攘攘的尸潮从岔路迎面而来,不顾高速疾驶的吉普,无畏无惧地争先涌上,断臂残肢、血脓披身的丧尸飞速放大,被车头悍然挑起,飞上车顶又甩在最后,挡风玻璃上满是暗红与浊黄相交的污泥,顾骁不得不打开雨刷,才能勉强看清前方的路况。   车子碾着碎骨尸肉前行,颠簸无比,络绎不绝的丧尸以血肉之躯为阻,令飞驰的车子几乎寸步难行。   车窗外有如修罗炼狱,面目皆非的脸挤着、压着,手臂蛮力地拍打,咚咚的声响令人如坐针毡、不寒而栗。   封尧那侧的车窗没有玻璃,数只手臂伸进来挥舞,封尧闪躲的动作迟钝而懈怠,险些中伤,顾骁看在眼里,眉心紧攒,突地向侧方打方向盘。   吉普在偌大的阻力中,做了个不太漂亮的漂移,继而斜斜地冲上便道,撞倒将折未折的灯柱,凭着微小的高低差,撞向拐角店面的展示橱窗,在漫天的玻璃碎屑中跌宕落地,引擎轰鸣,吉普开足马力,绝尘而去。   眼前逐渐开阔,日光下的湖面潋滟清澈,车子借着桥的弧度,飞跃而上,丧尸被悉数掀入湖中,支离破碎的肢体残骸在血光中飞舞,扑通通地落水。   封尧:“去左边,从3号门进塔,离楼梯最近。”   沐寒拿了枪,顾骁接过来,一手佩枪,另手控制方向盘,吉普稳稳停在门前,五人下车,沐寒和顾骁断后,合力关上钢化玻璃门,丧尸拥趸在门外,愈叠愈高,这一刻门廊暗无天日,竟然宛若无星无月的深夜。   塔里的丧尸大多都遭到过枪击、成了尸体,他们一路向上,封尧费力跟着,边喘边说:“十八楼下是塔座,上面是塔楼,林知音在……在二十五层,还在继续往上。十八楼外有一道铁门,关上以后……咳……”   封尧咳得剧烈,靠着扶手,才将将稳住身形。   司远关心地问:“尧尧,你怎么了?”   封尧面无血色,眼窝深陷,卧蚕底下泛着几近病态的青黑,顾骁走近,他立即向后退了半步,和顾骁保持了距离,并无情地推开了顾骁伸来的手。   ——他怕顾骁像在K-23区那样,为了照顾他,要背着他上楼,他怕自己突然尸变,他不想连累顾骁。   顾骁蹙眉道:“封尧?”   封尧拉了下衣袖,转身上楼了:“走吧。”   顾骁盯着他的背影,眉心的纹路拧得更深。   爬到七楼时,丧尸踏破了大门,嗅着血味追来,空荡的塔座里传来回声,几人急忙上行,不敢耽误。   十八楼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咖啡厅,上方是塔楼,塔楼内里中空,楼梯沿着边缘回旋向上,仰头便可以直接看到塔尖,行至中天的灼日照进顶窗,遥遥地射进塔里,落在厅中央,聚成一圈浅淡的金色光晕,非常壮观。   司远的身体素质不好,挂在沐寒身上,被拖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道:“好累啊。”   沐寒把他从身上摘下去,忍不住吐槽:“我背了你一路,你还有脸喊累?”   司远:“这不叫背,我自己也走了!”   沐寒:“是是是,你走了,我背的猪。”   司远:“……” 第二十三章 尸变 | “会咬你的”   “林知音……快到顶层了。”   封尧落在最后,爬楼使他的体力近乎透支,他疲惫不堪地倚着墙,喘得厉害,“直梯生锈,运作不了,只能爬楼了,七八层的距离……想拦住她,就要快点了。”   刚说完,顾骁就拉住了他的手,手腕被提起,衣袖滑落,露出半截小臂,腐烂的咬痕若隐若现。   顾骁愣了下。   封尧也不再遮掩了,他憔悴地笑了笑,坦然道:“我被感染了,不和你们上去了,就到这吧。”   沐寒和司远停下吵闹,愕然地看了过来。   顾骁将封尧的手臂翻了过来,看向他的咬伤,窄而深的牙痕参差不齐,嫩肉外翻,流出的血是乌黑的,在白皙瘦削的手腕上凝成丑陋的纹路,触目惊心。   “什么时候的事?”顾骁的声线听来不太稳。   封尧摇了摇头:“给我个手雷,我去殿后。”   封尧知道顾骁习惯把手雷放在腰侧,索性自作主张去拿,倾身的瞬间,他们像在拥抱,彼此之间的气息相互交融,封尧产生了个微妙的念头——他觉得这似曾相识。   这不是第一次了。   似乎在和顾骁的相处里,他总是会觉得熟悉。   封尧短促地分了下神,但没有多想,他将手雷摘了下来,又去卸自己的背包,然而顾骁却将他攥得很紧,让他完全抽不出手,封尧抬眼望向顾骁,随即顿了一顿。   他看到顾骁在怔忡,眼底隐隐有暗涌。   像是不舍,却又远远不止这些。   封尧看不太明白,但他知道,顾骁一定把他当作了十分在意的朋友,难以接受他的死亡。封尧微微笑了下,像是有所触动,他轻轻地抱了下顾骁。   顾骁的身形明显一僵。   而下一秒,封尧便自若地退开,抽出手来,将背包推进了顾骁的怀里:“包里有铁钩和绳索,你们离开时用得上……别发呆了,再不上去就来不及了。”   司远劝阻道:“尧尧,你先别急,DIN1有融合成功的几率,你再等等看,没准就——”   即便对DIN1一知半解,封尧也很清楚,那几率渺茫到微乎其微,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说,转身去开门。高烧磨人,他的天灵宛如燃起一团烈火,灼得他头重脚轻、浑身发软,踩着地板像踩棉花,他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走到了门旁,还没碰到门把手,就被人扣住肩膀,紧接着,有力的手臂环上他的腰肢,将他牢牢地拽了住。   脊背撞上坚实的胸膛,这一下几乎撞散了封尧所有的意识,他失衡地倒进身后人的怀里,昏厥前最后一眼,望见的是顾骁好看的侧脸,与眸中一隅难以言喻的沉重。   没有人说话,在一片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安静里,顾骁抱着封尧,缓缓地跪在了地上。   沐寒什么都没说,因为他很清楚,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没有用,司远初来乍到,不清楚顾骁和封尧的事,倒是好心提醒道:“他……随时有可能尸变。”   顾骁问:“你刚刚说融合成功,几率有多少?”   司远虚着声:“万分之一不到,我没见过案例。”   顾骁静了下,艰涩地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司远小幅度地摇头,别开了脸。   死寂再次蔓延开来,空气中弥散着绝望的气息,片刻后,顾骁哑着嗓子,轻声道:“先上去吧。”   顾骁摘下腰间的弹条,连同冲锋枪、封尧的背包,一并扔给沐寒,自己只留了把手枪,那手枪是空膛的,他往里续了两颗子弹,弹匣也给了沐寒。   沐寒没有接,问顾骁:“你想好了?”   顾骁以沉默作答。   沐寒好像有话想说,最终却欲言又止,他了然地点点头,收拾好装备,起身时,他和往常一样,与顾骁击了下掌,只是在两手合拢将握时,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道。   “走吧。”沐寒拍拍司远,又指指另旁的郜岳。   郜岳会意跟上,走时,多看了封尧和顾骁几眼。   封尧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的画面静谧无声,宛如一出黑白默剧,他穿梭在研究所里,从他的房间,到书房,到实验室,熟悉的景物一一掠过,冗长的走廊好似永无止境。   他从半开的门里探进半个身子,与手术台上的少年打了个照面,少年微眯起眼,在好奇地打量他,梦里的一切都很模糊,唯独少年的眼睛是明亮又清晰的。   那是一双十分漂亮的桃花眼。   少年的眼瞳乌沉,眸光流转,像是漫漫长夜里不肯熄灭的朗星,点亮了封尧空濛的梦境。   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封尧仰起脸望向少年。   少年半蹲下来,与封尧平视。   他听到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听到自己说:“封尧。”   黑暗化作潮水,将封尧淹没,一切变得混沌不清,在浮浮沉沉里,他听到了一阵近在咫尺的心跳声。   那该是个万籁俱寂的夜,手指为他轻轻揉着眼睛,他枕在温热的胸膛,听着清晰可辨的心跳,每一下加速得反常的搏动,都是一句无言的告白。   忽而一阵光亮,青年披着白大褂,停在封尧面前,那张俊美的脸上挂着熟稔的微笑,他摸了摸封尧的头,温柔地说:“在这个研究所里,只有你和我,称得上是‘人’。”   随后梦境开始失控,画面陡然闪烁起惊悚的血光,盖着白布的尸体、复杂可怖的病毒形态、研究台上被插满导管的人,光怪陆离的场景抽搐地闪现。   光亮消弭,他落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放我出去。”   “求你了,放我出去……”   黑暗无声无息,投在周遭的墙壁上,在不停扩散、蔓延,压得封尧喘不过气,他感到没由来的、呼之欲出的焦灼和不安,犹如被人狠狠攥住了五脏六腑,那感觉令他坐立难安,甚至几欲立毙,他用力地拍打着房门,回应他的却只有在空旷幽闭的房间里回荡的砸门声。   砰砰砰——   砰——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砰——   猛然惊醒。   封尧睁开眼,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浸满了冷汗,心脏跳如擂鼓,快而弱的脉搏让他不住发冷,他打了个颤,旋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贴在耳畔的胸腔骨骼轻鸣,头顶上方传来了顾骁的声音:“醒了?”   顾骁的体温总是偏高,拥抱时传递而来的热量令封尧贪恋,他被病痛折磨得思绪涣散,几乎是循着本能,紧紧抱住了顾骁,呢喃道:“……冷。”   顾骁脱下外套,裹在封尧的身上,然后环着封尧的腰背,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低声问:“好点了吗?”   封尧几不可闻地嗯了声,靠在顾骁的心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渐渐从怪诞难缠的梦魇里缓了过来。   面前的景色辽阔高远,他们坐在落地窗上,仿佛置身于百米高空,凌驾云端,封尧的眼睛半睁未睁,扫视罢四周,便恹恹地垂了下去,他哑声问:“怎么不走?”   顾骁和以往一样,帮封尧轻轻揉了揉眼睛,又耐心地为他擦去额角的冷汗,轻声道:“嗯,不走。”   封尧的瞳孔呈出不健康的发散状态,原本清澈明亮的眸光已然变得黯淡浑浊,他慢慢地说:“你走吧,我变成丧尸,会烂掉,会长囊肿……流口水,咳……会神志不清,只想吃人,我会……会咬你的……”   顾骁:“别说了,封尧。”   封尧的音量越来越低,说着说着就成了呓语,他眼神迷离,望向顾骁,小声问:“……为什么不走?”   顾骁没有说话,眼眶已是通红。   强烈的困意渗入封尧的每一根神经,快要让他的大脑罢工,他在半梦半醒间凝视着顾骁的眼,依稀看到了许多陌生的意味,难过,悲痛,哀伤,这些情愫对于只认识了一个多月的他们来说太过沉重,然而意外的是,封尧却并没有感到任何抵触,反而觉得十分自然。   封尧在顾骁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名叫久违的感受。   为什么会这样?   顾骁到底是什么人?还是说,只是他的错觉?   奈何此刻的大脑并不允许封尧思考太久,意识越发混乱,继而发散,封尧力不能支地阖上了眼眸,朦胧间他看到顾骁在说话,但却没有听清顾骁说了什么。   喉咙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将封尧从昏睡里硬拖了出来,他急促地喘了几下,开始猛咳,咳到撕心裂肺,呕出一大口黑血,淋在了他和顾骁的身上。   肺腔有如一个报废的旧风箱,不断发出含混不清的沉闷气音,封尧将近失声,也睁不开眼,浑浑噩噩间,他感到顾骁低下了头,高挺的鼻梁正抵在他的侧脸,而后,他听到了痛苦又绝望的哭声,压抑至极。   侧脸渐渐湿润,封尧的心头涌上了莫名的哀痛。   为什么要哭?   别哭,你快走,赶在我变成丧尸以前。   ……我不想拖累你。   但封尧什么都说不出来,他望着顾骁的眼睛,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濒临死亡时的意识开始毫无边际地发展,如同洪流过境,冲垮了封尧最后的理智,恍惚间,现实与方才的梦境交织,令他产生了不真实的幻觉,他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摸了摸顾骁的眉骨。   顾骁握着封尧的手,亲吻他的眼睛,唇间颤抖得不成样子,游弋向下,最终停在他沾满鲜血的唇间。   在这轻轻一吻里,封尧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二十四章 退烧 | “后会有期,林小姐”   炽日当空,高塔之上,舒卷的层云触手可及,耸入云中的发射器,将漫天光影切割,明暗相交里,林知音缓缓走来,人未至,声先到,甜美的笑声如银铃般动听:   “来晚了哦,帅兵哥。”   林知音把玩着空的试管,微风拂起她的衣摆,厚重裙摆下的光景依稀可见,她的大腿侧固定了多个黑色的松紧绑带,上面别着各式各样的小型工具与手枪。   沐寒走到发射器前,钻研操作界面。   林知音歪着头看他,揶揄道:“运转是不可逆的,就算现在毁了发射器,也没有用了。”   沐寒没有理她,他按下中止发射的键钮,界面却只弹出了显示‘指令无效’的对话框,司远看了眼进程条,小声道:“她说的是真的。”   “发射器运作以后,DIN1病毒会立刻投放到T区的各个角落。”林知音随意地靠在发射器旁,慢条斯理地说,“一天之内,T区就会爆发丧尸危机,粗略估计,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T区就会沦陷。”   沐寒:“联盟给你的命令?”   林知音笑着摇摇头:“你们的任务是联盟发的,如果发射病毒也是联盟的授意,就不会瞒着你们了。”   沐寒质疑地打量她:“身份是伪造的?”   “当然不是。”林知音撩了下头发,一腿轻搭在另腿的膝上,半坐半倚的姿势婀娜又优美,“资料上没有写过林知音是个只会哭的柔弱千金吧?帅兵哥,看人不要先入为主。”她说罢,又看向司远,“忘了和你说,我在耶索亚大学读的间谍专业,我们还算是校友呢。”   耶索亚大学的间谍专业非常特殊,对于专业里的学生来说,优异的学业和强劲的体术缺一不可,而由于专业性质特殊,普通档案上并不会具体写明,也难怪沐寒看过她的资料却没有起疑心。司远睁着一双大眼睛,防备地盯着林知音,并不打算和她叙说校友之情。   沐寒截去话茬,冷声问:“原因呢?”   林知音哂道:“你们的任务上应该写清楚了来龙去脉吧?因为我的父亲是总统候选人,涉外时被谋杀,联盟怕我也遇害,所以找你们来护送我到T-13区。”   “但是T-13区并不是联盟的首都,那么为什么要送我去那里呢?”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讽意,“保护我是联盟中央的意愿,但请求任务颁布权的是T区区长哈里斯。我父亲去世后,哈里斯是唯一的总统候选人,T-13区将成为第二首都,但终归不如首都安全,那么,为什么哈里斯要执意送我到T-13区呢?”   司远听出了她的话里有话:“你的意思是,哈里斯为了夺取政权,谋杀了你的父亲,还想杀你灭口?”   林知音欣赏地看了司远一眼,轻柔地问:“小医生,你听说过林明修吗?”   司远点头:“联盟非常有名的生化学家……他就是你的父亲吗?”   林知音点点头,插了个题外话:“T-12区爆发DIN1病毒后,我父亲参与了相关研究,可惜没有制造出来血清,倒是提取出了原液。我父亲非常保守,安全起见,他第一时间销毁了原液,可还是被有心人留下了配方。原液的复制需要感染者的血液,那人便就近选择在T-12区的实验室研究,也就是医院的地下三层。后来他成功了,也变成了丧尸,最后一支原液,就留在了这里。”   “他担心有图谋不轨的人会觊觎原液,所以把这些事情作为机密文件,都保存了起来。”林知音说完,耸了耸肩,“可惜他死了,就都藏不住了。”   司远顺理成章地推测:“所以,你看到了你父亲的记载……想让整个T区的人,为他陪葬?”   “陪葬?不不不,我没那么无聊,只是报仇而已。哈里斯理应杀人偿命。”林知音说,“为什么哈里斯要送我到 T-13区呢,因为到了那里以后,他们会软禁我,过一阵子,等到风平浪静,再悄悄杀了我。我的时间不多了,接触不到哈里斯,也只能用这种方法。退一步讲,就算没能杀死他,T区的沦陷,也足够毁掉他了。”   司远:“可是……DIN1没有血清,如果联盟采取行动不到位,你这样做,很可能是要毁灭世界的。”   林知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弯着唇角,笑靥如花:“别人的生与死,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沐寒:“世界毁灭了,你以为你能活下来吗?”   林知音敛去笑意,不着波澜地和沐寒对视:“你觉得我是想活,还是不想活呢?”   “虽然很同情你。”   一旁的郜岳忽道,“但是不好意思,原液早就被我掉包啦,你拿的是掺了色素的抗生素。”   林知音愣了下,郜岳坐到塔尖边缘的矮墙上,慢悠悠道:“他们不知道你的来历和体格,我可清楚得很。我根本没用多大的力气打晕你,林知音小姐,你早就醒了,我知道你装睡是为了想抢原液,我都知道。”   林知音的眼神发黯,一个箭步上前擒他。   哗啦轻响,手铐不知何时被撬了开,郜岳随手将它甩到一旁,灵敏地躲过林知音的袭击,拉开距离时,拇指与食指轻并,夹在唇边,吹了声哨。   哨声悠扬,散入风中,郜岳游刃有余地闪躲后退,还从口袋里掏出真正的原液试管,戏谑地望向林知音。   天际倏地落下一抹阴影,瞬息而消。   沐寒从另个方向围堵郜岳,郜岳被逼至塔尖的角落,退无可退,竟张开双臂,向后仰去。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呼啸地掀起郜岳的衣角,他从高空直坠向下,一头庞然巨物从塔侧翱翔游出,稳稳接住他,继而向上奋翼飞起,划出一道惊险的陡峭弧线。   那巨物约有六七米长,似鱼似鸟,肌理半是肉躯半是机械,翅膀镶在两侧,盘旋眼前,遮天蔽日。   司远瞠目结舌:“这,这是什么?”   林知音怔了一下,不假思索地纵身跳向巨物,被沐寒一把拉住。   “放开我!”林知音疯了似的挣扎,歇斯底里地向远去的郜岳喊道,“还给我!原液还给我!”   郜岳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翘起唇角,双指并在眉心,轻轻一挥,巨物挥动翅膀,空气翻涌,狂风肆虐,远远地传来他告别的话语:“后会有期,林小姐。”   林知音急得眼中盈泪,她一口咬在沐寒的手臂,沐寒单手箍着她,毫不犹豫地挥掌劈在她的后颈。   林知音闷哼半声,晕了过去。   巨物远去天际,风平云静,司远不可置信地望着郜岳离去的方向,感觉自己好像活在梦里,直到沐寒在他的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回过神来。   沐寒背起林知音:“走吧,下楼。”   突如其来的起落令人措手不及,他们身心俱疲,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司远跟着沐寒闷声下楼,回到了十八层,看到在靠窗的地方,顾骁满面倦容,封尧枕在他的腿上,满头是汗,面色惨白如纸,在沉睡。   沐寒忙询问:“怎么样了?还没醒吗?”顾骁的视线越过沐寒,投向司远,焦急道:“他退烧了,你来看看。”   司远愕然道:“退烧?!”   他走近,摸摸封尧的额头,果真触得一阵温凉,又扒开封尧的眼皮看了看,最后他翻过封尧的手腕,挤了下小臂的伤口——乌青的咬痕里,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司远震撼地说不出话,许久后才颤声道:“他好像,好像融合成功了。”   顾骁精疲力尽地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   下个副本要讲郜岳的事了,这个本有的没解开的问题会在以后慢慢讲(?挖了个好大的坑) 这个半机械半生物的家伙叫做飞鱼~ 第二十五章 抗体 | “亲了我还不想负责”   三天后,M-06区,区立医院。   封尧醒来,双眼发直地盯着这眼熟的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又望向床边的顾骁和司远,大脑一片空白。   顾骁明显松了口气,拿了杯子,去倒水。   司远惊喜道:“你醒啦。”   封尧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臂上裹着纱布,依稀可以看到结痂的咬痕,并没有想象之中的病变和腐烂,他一脸茫然,张了张口,嗓子宛如被砂纸磨过,说不出话。   顾骁递来温水,封尧喝了两口,才勉强从干涩的喉间挤出了几个喑哑至极的音节:“我还活着……”   “对,你还活着,没变成丧尸。”司远说,“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但不排除还有病毒潜伏,要再观察几天。”   封尧面露疑惑:“可是我被感染了……”   司远解释道:“你的病变在高烧阶段就终止了,一开始我以为你和DIN1融合成功了,检测过血样才知道,不是融合成功,而是因为你的身体里有DIN1的抗体。”   “据我所知,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研发过任何能够针对DIN1的抗体。”司远的语气里是罕见的认真,他问封尧,“尧尧,你的抗体是谁注射的?”   封尧拧起了眉,没有立刻回答。   司远见他面露疑色,便揣测道:“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注射的吗?还是说,你参加过什么人体实验?”   封尧:“应该是Sen。”   “Sen?”司远以为自己幻听了,“Sen研究了抗体?他为什么会给你注射?你和Sen——”   “养父,Sen是我的养父。”封尧将水喝净,声线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我不确定,猜的。”   “你竟然是Sen的养子?!天啊!”司远有如遭到了晴天霹雳,震惊道,“在T-12区时你怎么不说?!”   封尧:“你又没问。”   司远:“可是我们聊他聊了那么久!”   封尧无奈:“好吧,那你现在知道了。”   司远激动到无以复加,朝封尧问了好几句,才稍稍平静下来,话题又回到了DIN1,封尧不太清楚这方面,心不在焉地应着,不自在地瞄向顾骁。   顾骁靠在墙边,也在看他。   高烧时发生的事变得模糊不清,封尧只有零零星星的印象,他记得他做了场梦,梦到研究所,梦到亦慎,梦到了G ,还梦到了许多他从未见过的画面,在梦里所感受到的压抑和难过,让他直到现在都无法忘却。   在他遗忘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司远:“尧尧,你在听吗?”   封尧恍然:“啊?在听。”   司远:“哦,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封尧:“……”   司远看封尧一脸木讷,以为他是大病初愈、还不太舒服,便体谅地说:“那回来再说吧,你先休息。”   封尧点点头:“好。”   司远拿起放在床头的书,要继续看,却被顾骁以指节敲了敲脑壳,顾骁说:“先出去,让他静静。”   司远迷茫道:“我不出声啊。”   顾骁抽出司远手里的书:“走了。”   司远不明所以,也只好和封尧道了个别,嘱咐他再睡一觉、好好静养,而后跟着顾骁离开。没成想的是,司远出了房间,顾骁却站在门里停下了脚步,把书往司远的怀里一塞,然后阖上了门,把司远关在了外面。   司远:“……”   封尧:“……”   封尧双手握着水杯,惴惴不安地瞟向顾骁。   其实,他还有一丁点其他的印象,他记得他当初感染病毒,随时有可能变成丧尸,顾骁不仅没有走,反而冒着危险陪在他身边,而且他们好像还……接了吻。   顾骁为什么会吻他?   况且,封尧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样子,但想想也知道肯定不好看,对着快要尸变的人,顾骁也亲得下去?   而且封尧总是觉得顾骁很熟悉,从前他没有认真思考过,此时细细想来,他赫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竟然不止这些:顾骁还知道他喜欢吃的菜品,知道他习惯把东西放在哪里,尽管喜怒无常,但对他却总是很照顾……   种种疑点层出不穷,封尧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他和顾骁在以前肯定见过,不,绝对没有‘见过’那么简单。   一个隐晦却合理的解释窜上脑海——   顾骁,是他的G吗?   封尧犹疑地看向顾骁,顾骁坐在司远原来的位置,稍稍欠着身,一言不发地,也在看他,两个人对着沉默了片晌,封尧先开了口,认真地说:“谢谢。”   顾骁神色里流露出些许不解:“谢什么?”   封尧诚恳道:“谢谢你当时没把我扔下,如果不是你拦着我,我恐怕就……”封尧没有说下去。   顾骁像是觉得封尧莫名其妙似的,颇为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么客气干什么,我怎么可能放你去自杀?”   顾骁的语气听来很是熟络,封尧感到有些反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索性就不回答了,他想了想,试探地问:“顾骁,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顾骁的表情不易察觉地一僵,继而眉梢挑起微妙的弧度,他看向封尧,眼神深邃莫测,没有说话。   封尧不明所以地回望。   那双乌沉沉的眸子似是晶亮纯净的黑曜石,闪过别样的光泽,顾骁看着封尧,像在打量,也像在判断,良久以后,他才慢吞吞地别开眼,语调寻常:“不能。”   封尧:“那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的过去?”   顾骁:“不能。”   封尧问:“为什么不能?”   顾骁反问:“为什么能?”   封尧理直气壮地胡诌:“队友之间要互相信任,我都把过去的事告诉你们了,你不说不合适吧。”   顾骁:“我没逼你说吧?”   封尧:“但你也听了。”   顾骁:“我没听。”   封尧:“……”这人怎么这么能赖啊?   见封尧沉着脸不说话,顾骁这才停下了文字游戏,唇角翘了下,意味深长地问:“真想知道?”   封尧坦率地点头,顾骁说:“那你想着吧。”   封尧:“……”   敲门声响起,沐寒在门外问:“方便吗?”   封尧应了声,心想这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沐寒风尘仆仆地进来,拖了个椅子坐到顾骁旁边,见封尧满头问号,便解释道:“这不是怕你们俩在忙事嘛。”   封尧没懂他的意思:“忙什么事?”   “刚碰上司远,说你们俩要二人空间。”沐寒不怀好意地挑了下眉,“没事忙要什么二人空间?”   封尧简直是哭笑不得:“没有的事!我们就聊了两句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赶司远走……”   顾骁淡淡地说:“我赶的,他话太多了。”   沐寒:“司远现在进咱团了,医疗兵,有多罕见、身价有多高不用我说了吧,你别老瞅着人家欺负。”   顾骁嗤道:“你挺会给自己找事的。”   沐寒:“话不能这么说,他也不是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再说了,又不用他做什么危险的事。”   封尧问:“司远现在人呢?”   “去看检测报告了,等会儿回来。”沐寒敛了话题,问封尧,“你好点了吗?司远怎么说的?”   封尧:“司远说没什么大事,但还要观察几天。”   沐寒:“那就行,这两天好好养病吧。”   封尧:“任务完成了吗?”   沐寒嗯了声,把在塔尖的事简述给封尧听。   封尧:“郜岳没抓到吗?他到底是什么身份?”   沐寒遗憾道:“没抓到,让他跑了。”   沐寒把带郜岳离开的不明飞行物形容了一遍,封尧听罢皱起了眉,迟疑道:“半机械半生物?倒是没见过……哎,那个杯子我用过,你小心感染。”   封尧睨到顾骁在用他的杯子喝水,连忙制止,却没能拦住,顾骁将剩下的半杯水一饮而尽,不以为意道:“亲都亲过了,喝杯水而已。”   沐寒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俩亲了?!”   封尧忙道:“等等,听我解释,不是那种亲——”   顾骁轻描淡写地问:“没亲吗?”   封尧张了张口,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沐寒:“我对你们是怎么亲的这件事不太感兴趣,但你们如果执意要说,我听听也不是不行。”   亲是亲了,也确实是两厢情愿的,但是……封尧总不能说,顾骁很像他前男友,他发着高烧不认人,把顾骁当做他前男友,脑子一热就接吻了吧?他组织了下语言,发现自己百口莫辩,干脆扯过被子蒙住脸装死。   被子外传来顾骁和沐寒的交谈:   沐寒:“真的假的?”   顾骁:“真的。”   沐寒:“是唇吻吗?”   封尧:“……”   封尧猛地掀开被子,以末路狂徒的眼神瞪向顾骁,无声地威胁道: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顾骁无辜地回望封尧,改口道:“没。”   沐寒却别有深意地哦了声。   这语气不太正常,封尧起初没反应过来,怔了下才意识到顾骁的话中有话:‘没’ ,也许是指没吻,也许是指没唇吻,没唇吻那不就是……湿吻了?   想到这里,封尧的脸唰地就红了,他急忙澄清:“没有!不是!不是那个……不是……”   顾骁揶揄地看着封尧,似乎是在欣赏他的难堪。   沐寒故意逗道:“那是哪个?你讲讲?”   封尧窘得不行,说没亲吧,又怕顾骁拆穿,说怎么亲的吧,又说不出口,他卡壳了好半天,还是刚才在看热闹的顾骁帮他回答了:“他当时昏过去了,不太清楚。”   沐寒八卦道:“那要不然你讲两句?”   顾骁未答却道:“你该去买午饭了吧。”   沐寒愣了下,一脸懵逼地和顾骁互看了半晌,随即恍然大悟道:“哦,对对对,我该去买午饭了。”   封尧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半。   ……下午三点半,买午饭?   封尧:“……”   沐寒走了,顾骁重新关上门,侧身靠在门框,戏谑地看向封尧:“不该说声谢谢吗?”   封尧:“谢什么?”   顾骁:“谢我帮你解围。”   封尧嘴角一抽,心说还不是因为你,你还有脸让我道谢?他暗暗翻了个白眼,抄起枕头扔向顾骁:“滚。”   顾骁毫不费力地接住枕头,抱在怀里,慢条斯理道:“我刚才说的可都是实话,有哪里不对的吗?”   封尧:“那只是个误会,不算吻。”   顾骁抱着枕头走近,停在了床边,抬手撑在封尧身侧的墙壁,低头看向封尧。微微倾身的动作带来了无形的压迫感,封尧猝不及防,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悸,他下意识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床头、退无可退。   封尧不太自在地问:“你靠这么近干什么?”   顾骁垂着眼眸,目光在封尧的脸上游弋。   这距离太近了,封尧的视野里变得只有顾骁,他不可避免地与顾骁对视,望进那双深黑的眼瞳,思绪一滞,脸颊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   “物归原主,不干什么。”顾骁将枕头塞回封尧的怀里,轻声问,“你脸红了,在想什么?”   封尧用手臂抹了下脸,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推了下顾骁:“什么也没想,热的,离我远点。”   顾骁慢慢直起身,居高临下地打量封尧,忽然笑了,惫懒地说:“封尧,你亲了我,还不想负责。”   新鲜的空气豁然流通,封尧清醒了不少,他反诘道:“是你先亲的我,我为什么要对你负责?”   顾骁:“那我对你负责?”   封尧:“我不用你负责。”   顾骁轻啧了声:“亲了白亲?不能这么随便吧。”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还知道‘不能随便’?封尧腹诽罢,没好气地说:“负责倒是不必,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我讲讲你过去的事,抵了。”   这次换顾骁无言以对了。   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对望,封尧指指大门,顾骁的眉梢轻动,罕见地没说话,走了。   遮遮掩掩的,绝对有问题。   封尧凝视着顾骁离去的背影,眉心紧攒。   --------------------   沐寒:我(好)听(好)听(奇)也(快)不(给)是(我)不(讲)行(讲) 顾骁以为尧尧想起来了 但实际上miu 所以顾骁:? 为什么不直接坦白呢 因为作者磨蹭(?) 其实是有顾虑!_(:з)∠)_ !以后是周更3章啦 周五六日 一直到十二月底我考完试嘿嘿 也许会有幸运掉落但我不确定_(:з)∠)_ 第二十六章 照顾 | 不需要记忆的习惯   在司远的勒令下,封尧在医院里多住了些时日,美名其曰是观察几天、避免不必要的感染,可封尧总觉得,司远有拿他当小白鼠做试验的嫌疑。   这天下午,沐寒和顾骁去办事,司远无所事事,就留在医院里陪封尧,他照例抽走了封尧一管血,封尧按着棉球,调侃道:“你怎么也进团了,不是说他们克人吗?”   司远:“克的是技术兵,我又不是技术兵。”   虽然这说法有点封建迷信的味道,但到目前为止,每次完成任务以后伤得最重的人都是封尧,封尧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好吧,确实有点克。”   “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司远笑着说,“他们上个技术兵好像人不怎么样,上了战场自己逃跑的,听说沐寒那会儿还想救他,可惜人不听劝,没救回来。”   封尧:“嗯,我听说了。”   两个人聊着聊着,话题便又拐到了Sen和DIN1抗体的事上,封尧看他痴迷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底的怀疑:“你留在团里,别再是因为想拿我做研究吧?”   司远很是坦荡:“是啊,不然呢?”   封尧:“?”   司远笑盈盈地说:“安心啦,抽点血而已,不会解剖你的,定期抽血有助于身体健康呢。”   封尧:“……”   然而司远问了很多,封尧能回答上来的却很少,他明明是Sen的养子,却对Sen的研究一无所知,司远想不太通,问封尧:“你不太关注这些事吗?”   封尧:“也许关注过,我不知道,我失过忆。”   司远:“外力失忆吗?”   封尧:“应该吧,失忆前的事情我都忘了,我还是根据当时的行程,推测出来的失忆原因。”   封尧提到流亡之海,被司远顺藤摸瓜地问到有关G的过往,他便言简意赅地讲了几句。   司远听罢,饶有兴趣地问:“所以说,关于G的事,你几乎都忘了,但是对他的感情还在?”   封尧点头,司远质疑道:“可是感情的建立是要有基础的,你什么都不记得,为什么还会爱他?”   “关于他,我能记起一些事,但是很少,而且非常模糊,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感觉。”封尧尝试去形容自己的感受,“我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我的生命中应该有过这样的人,但我说不出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封尧捏了捏眉心,继续道,“强行回忆的过程不太舒服,每当快想起来的时候,思绪就又断了。”   司远轻声道:“看得出来,你很爱他。”   封尧哑然失笑,司远十分同情,却无能为力:“我没涉猎过脑神经这方面的研究,可能帮不到你。”   封尧:“Sen试着帮我做过康复,没有什么起效,是很彻底的失忆,想不起来的,我没抱希望。”   司远悲悯地望着他,换了个角度安慰:“那就祝你早日找到你的G,让他把你的过去告诉你。”   “谢谢。”封尧礼貌地说罢,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司远,“说起来,顾骁的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他找你看病了吗?”   司远茫然道:“什么?”   封尧回忆起那天的事,慢慢地皱起眉。   司远:“看上去挺正常的啊,他做什么了吗?”   这毕竟是顾骁的私事,顾骁没有主动说,他也不好多言,封尧摸了摸脖子,欲言又止。   司远盯着封尧颈间浅淡的箍痕,隐约有了揣测,他没有细问,只道:“也许是事故导致了精神病,你可以先去问问沐寒,他们总在一起,也认识挺长时间的。”   封尧嗯了声,若有所思。   司远:“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跟我说G的事,我还以为你和顾骁在谈恋爱呢。”   封尧愕然:“啊?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司远:“感觉他很喜欢你,你那时晕倒了,没看到他有多难过。”   封尧愣了下:“有多难过?”   司远含糊道:“难过到……想和你一起去死?他让我们先走,他在十八层陪你,还留下了两枚子弹。”   封尧微怔,没有说话。   司远笑着打趣:“其实对于失忆患者来说,执着于寻找记忆并不是唯一的办法。走出过去,接受新的感情和人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封尧回过神来,讪讪道:“不了,谢谢。”   约摸傍晚时分,沐寒和顾骁回来,还带了晚饭。   封尧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沐寒将餐盒放到桌上:“出院这事儿不急,我交了半个月的钱,你多住几天吧,不然就亏了。”   司远:“尧尧,你要珍惜,在医院好歹有床睡,我天天在车上睡得都要落枕啦。”   封尧问沐寒:“你又买了辆车?”   沐寒:“找协会申请的。”   封尧想起了那辆凝聚他一个月的心血却惨遭抛弃的基地车,心中顿生郁结:“你以后别再想让我修车了。”   沐寒:“哎,你这小朋友,怎么这么不懂事,说得好像我愿意丢车似的,你以为申请不用钱的吗?”   封尧接过筷子,瘪着嘴不说话。   吃饭时,沐寒交代了下次的任务:在帝王六十寿辰的宴会上,保护帝王,并且捉拿幻术师,容。   幻术师,是极为罕见的变异人种,他们的脑域发达,精神力十分强大,经过后天的学习与训练,可以通过精神共鸣,影响、甚至攻击他人。   容是幻术师中的佼佼者,传闻中,他总是身穿黑色长袍、头戴兜帽,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貌。八年前,容暗杀帝王未果,被捕后,关押在‘南山之境’。   ‘南山之境’,是帝国用来流放死徒的孤岛,容本该是插翅难逃,可近日来,却传出了他越狱的消息。   为了给帝王庆生,帝国建造了一艘巨型飞行艇,宴会当天,飞行艇会从海域起飞,周游帝国。离开了戒备森严的宫殿,帝国担心容会趁虚而入、卷土重来,再次刺杀帝王,因此防上加防,在军队巡逻保障以外,又向协会积分前十的雇佣兵团发布了招募令。   司远颇有微词:“你接什么不好,非要接这种失败了就掉脑袋的任务。”   沐寒:“这次的任务是强制性的,帝国是协会的大老板,没有拒绝的余地。”   封尧戳戳餐盒里的虾,问:“那什么时候去?”   沐寒:“等你出院,就去港口。”   封尧哦了声,专注地和餐盒里的虾较起了劲,虾肉被他剥得坑坑洼洼,一大半都随着皮,进了垃圾桶。   顾骁看他一眼,把剥好的虾夹了过去,又以筷子尾轻拍了下封尧的手,将他指间惨不忍睹的半只虾夹了过来。   封尧制止道:“你小心感染——”   顾骁的眉梢轻扬,正要说话,封尧却登时想起了他们上次的对话,生怕这人又提起他们接吻的事,连忙改口:“没事!当我没说。”   可惜封尧防得住顾骁,防不住沐寒,沐寒左看右看,问:“你俩不是都亲过了吗?”   司远听到了八卦,眼睛一亮:“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沐寒看向封尧和顾骁,“讲讲?”   封尧:“……”   顾骁张了张口,又要说话,封尧深谙他语出惊人的功力,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大口米饭。   顾骁:“……”   封尧得了话语权,正色地解释:“是意外。”   沐寒觉得他不好意思说实话,在敷衍地扯谎,遂语重心长道:“小哥哥,我们是出生入死的队友,这点事情算不上什么,别说亲了,就算是睡了,只要不光天化日公然秀恩爱、刺激单身狗,我们是不会排斥的,你大胆说就好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封尧义正辞严道:“没有遮掩。”   说着,他又往要说话的顾骁的嘴里塞了口米饭,并以眼神警告:好好吃你的饭,不许胡说。   顾骁有点噎,拿过封尧的可乐,喝了两口。   司远啧了声:“怎么都开始喂饭了?”   封尧:“……”   沐寒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啧了声。   封尧哭笑不得:“你们为什么这么八卦?”   司远很诚实:“因为无聊。”   沐寒附和道:“对,因为无聊。”   封尧语塞地摇摇头,心说你们俩真是够了。   餐盒里的米饭都喂给了顾骁,封尧扒拉着所剩无几的素菜,没什么胃口,顾骁剥好虾,又分过来半盒米饭,封尧便连着分过来的米饭一起扒拉,扒拉来扒拉去,他忽地顿了下,不太对劲地看向顾骁。   顾骁问:“不喜欢吃?”   封尧想问,你帮我剥虾干什么,但这个问题问出来似乎有些大惊小怪,他摇摇头,敷衍道:“没。”   封尧低下头,看着餐盒里的虾,心情逐渐复杂。   他在想,他们的相处模式怎么变成这样了?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顾骁一开始不是看他很不顺眼吗?为什么现在这么照顾他?而令他最捉摸不透的是,他对此竟然没有半分抵触,竟然就这样习惯了顾骁的照顾。   封尧想起在去往T-12区的那天夜里,顾骁说要对他好点,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以前的顾骁虽然喜怒无常,偶尔对他很凶,但在行动上却总是很照顾他,尽管顾骁不承认,他也没在意。   也许是从见面第一天就开始了?   封尧迷茫地回忆着,渐渐发现,这种习以为常好像是在潜移默化间发生的,就好像他们曾经是很亲密很熟悉的人,而这样的关照在很早以前就融入了彼此的习惯。   ……不需要记忆的习惯。   所有的事实都指向了一个可能,封尧愈发怀疑,顾骁就是G。可如果顾骁真的是G,为什么不坦白身份呢?是想等他主动认出来,还是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封尧决定找个时间,和顾骁开诚布公地好好谈谈。 第二十七章 港口 | “他受过什么情伤吗”   飞行艇将在唯西诺尔港口启航。   唯西诺尔港位于帝国首府区域D区的海滨区市、世界上最大的对外贸易区市,D-29区。   帆樯林立、舳舻相接,唯西诺尔港的民风开放、包容性极强,大街小巷热闹非凡,熙攘往来的行人来自世界各地,迥乎不同的文化在这里交汇碰撞,经年沉淀,孕育出了这壮观而繁荣的港口盛景。   唯西诺尔港的魅力远不止于此。港口的后方有一座街区,是举世闻名的‘赌镇’,在这里,无时无刻都有‘奇迹’发生的可能性,顷刻暴富与千金散尽或许只在一念之间,也正因为此,唯西诺尔港还被誉为‘奇迹之城’。   四人到达港口时正是傍晚,协会的直升机暂靠在高楼顶上的停机坪,夜幕方浓,居高临下地瞰去,流溢的光彩汇成通明的长河,将区市切割成五光十色的版图,纸醉金迷的气息扑面而来。   封尧睡了一路,迷迷糊糊地下了飞机,坐在天台的边沿吹风醒盹,顾骁坐在他旁边,擦着军刀,在等沐寒办交接。沐寒当雇佣兵七八年,在协会有不少熟人,多聊了几句,耽误了点时间,才姗姗回来,边分钥匙边说:“明天下午四点登船,协会订的旅店在赌镇,衣服放在了房间,不合身的话可以再换。”   封尧问:“什么衣服?”   沐寒:“我们要混进宾客里,必须穿正装。”   司远跟在沐寒身后,回头看看,好奇地问:“刚才那姑娘是谁,也是雇佣兵吗?”   沐寒:“哪个姑娘?”   司远:“就一直和你说话的那个,问你最近怎么样,问你想没想她,还问你今天晚上有没有空,哦,叫什么,汀娜?你还喊她宝贝儿来着。”   顾骁帮沐寒答了:“相好。”   沐寒纠正:“不是相好。”   顾骁反问:“不是相好吗?”   沐寒黑线:“至少现在不是了,朋友而已。”   话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喊沐寒,身材火辣的高挑女人军装飒爽,长腿傲人,走下楼前对沐寒摆了摆手,还飞了个吻。   司远:“她跟你飞吻诶。”   沐寒揽着他往另边的楼梯口走,威胁道:“小哥哥,你话太多了,再问一句我就要灭你的口了。”   司远不怕,还想问,就被沐寒捂住了嘴巴。   司远眨巴眨巴眼睛:“唔。”   宴会前夕,唯西诺尔港已然有了欢庆的前调,街巷里张灯结彩,巨大的屏幕上滚播着各个区市为帝王贺生的祝福,与此同时,军方也部署了相当严密的兵力。   去往赌镇的路上,有不少士兵在严阵以待地站岗,半空中还有身着帝国军装的堕天使在巡逻。   司远仰着脸看,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的第一堂实验课,解剖的就是堕天使。”   封尧问:“他们的身体构造有什么不同吗?”   司远:“骨骼很轻,直肠很短,不易储存排泄物,所以体重很轻,体形也比较娇小,翅膀的肌肉和胸肌非常发达,总体来说,和人类的区别也不是很大。”   沐寒:“那不就是鸟人吗?”   司远:“是鸟人没错,但是鸟人太难听啦,就像没有人会自称两脚兽一样,还是堕天使好听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鸟人,声音忽大忽小,头顶路过的堕天使纷纷看了过来,表情怪异。   封尧提醒:“少说两句,小心挨打。”   正说着,不远处的堕天使就飞了过来,沐寒和司远意识到闯祸,整齐划一地扭头就跑,无辜的封尧和顾骁落在最后,被当做可疑人士拦了下。   封尧、顾骁:“……”   分别报过证件号,那堕天使按照网络证件上的照片,认真对比以后,才不善地说:“在唯西诺尔港,侮辱变异人种是犯法的,你们必须道歉。”   那话本来就不是封尧说的,这堕天使的语气还不太好,封尧有点不爽,不太客气地反问:“你哪只耳朵听见我污蔑变异人种了?”   堕天使:“你们说了‘鸟人’。”   封尧:“你录音了吗?”   堕天使:“我听见了。”   封尧:“你听见了有什么用,你是录音机吗?”   堕天使:“……”   封尧学着他的语气说:“在唯西诺尔港,污蔑人也是犯法的,你才应该道歉。”   堕天使反唇相讥:“那你录音了吗?”   封尧:“G,播给他看看。”   话音刚落,封尧的镜片里就投射出了影像,以封尧的镜片为视角,回放的恰好是刚才的对话。   堕天使:“……”   封尧扬着眉,一本正经地说:“不好意思,不仅有录音,还有录像。道歉,不然警察局见。”   堕天使:“…………”   最终,这件事以堕天使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告一段落,封尧和顾骁继续往前走,拐了个弯,看到了写有赌镇的路标,司远在正前方向他们招手。   封尧斜睨他:“你跑得可真快。”   司远讪笑两下,引着他们去找沐寒,沐寒刚刚在旅店确认过房间,提议去喝两杯。   司远问:“你不去和汀娜吃饭吗?”   沐寒:“我跟她没什么好聊的,好了,停,别再提汀娜了,喝酒,去不去?”   天色尚早,他们在旅店的后巷找了家小酒馆,落座后,顾骁去吧台点酒,封尧窥得机会,连忙向沐寒打听:“你和顾骁认识多久了?”   沐寒没料到封尧会向他询问顾骁的过去,他有点意外:“四五年,问这个干什么?”   封尧问:“那他有没有出过什么事故?”   沐寒一头雾水,封尧和司远对视一眼,司远会意地接道:“尤其是精神方面的事故。”   沐寒不明所以:“没有啊,一直挺正常的。”   封尧想了想,又问:“那他有没有受过很严重的情伤?”   沐寒瞟了封尧一眼,心说那可不就是受过很严重的情伤吗?他怕封尧问得多了会察觉出端倪,便悄然转移了话题:“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话说回来,小哥哥,你这么关心顾骁,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没有。”封尧说罢,还想继续问,沐寒却抢先道,“没意思你跟他亲什么啊?”   果然,这个问题一出,封尧就哑巴了。   司远本来是和封尧一伙的,听沐寒这样问,就十分不中用地被带跑了:“对哦,你们为什么亲?”   封尧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   “……对不起。”司远识趣地噤声。   这时顾骁回来了,酒保随后,为他们上酒。   沐寒分了特调酒,对封尧和司远说:“今天我请客,就当给你们两个开迎新会了。”   封尧狐疑:“你请客?”   沐寒:“AA制也不是不行。”   封尧和司远不约而同地选择装聋,司远拿起菜单,和封尧研究:“来来来,尧尧,你还有什么想喝的吗?再多点几杯,喝不了带回去也行。”   沐寒:“?”   封尧直接翻到最后一页:“这个,三十年的红酒,我在研究所喝过,味道不错,点瓶尝尝?”   司远一拍即合:“我看行。”   没等司远喊酒保,沐寒就一把抢过了菜单,训斥道:“你们两个小朋友,有三十岁了吗,就喝三十年的红酒,不行,最多再点两瓶可乐。”   司远撇嘴:“抠门。”   沐寒给他看价码:“司远小朋友,做人要量入而出,你数数这都几个零了?我把你卖了都买不起。”   封尧扫了眼,淡淡地说:“也没几个零啊。”   沐寒:“……”他感觉自己无法和这种被Sen宠到大、娇生惯养的小王子正常沟通。   沐寒把菜单收起来,并没收了司远座位旁的按铃,彻底断绝二人的危险思想。   四人碰杯,聊天到将近午夜时分,沐寒便提议去赌场看看,司远没去过赌场,非常好奇里面有什么,于是附和道:“走啊走啊,我也想去。”   封尧兴致缺缺:“赌博的规则都是庄家设计好的,看上去很公平,本质上就是个概率游戏,而且还是投资负加值的那种,只是随机因素多了点,掩盖了人的计算本能而已,有这点时间不如去玩数独。”   沐寒不以为然:“玩数独能挣钱吗?”   封尧漠然:“玩数独至少不会给别人送钱。”   沐寒的眼皮轻跳,很担心封尧会一语成谶。   封尧不去,顾骁自然也不去,沐寒临走时,特别嘱咐顾骁:“你别喝太多。”   顾骁挥挥手,示意知道了。   司远跟着沐寒离开,好奇地问:“顾骁不会喝酒吗?”   沐寒:“不是不会喝,是喝多了撒酒疯。”   司远:“怎么个撒酒疯法?”   沐寒推开酒吧的门,没有细讲。   大门的风铃轻晃,空灵的响声由远及近,时钟恰好走过零点,酒吧里的抒情乐曲低沉醉人,灯光昏暧,顾骁倒了两杯酒。   封尧安静地望着顾骁,轻声道:“聊聊吗?”   顾骁问:“聊什么?”   封尧直白地说:“聊你过去的事。”   顾骁慵懒地靠在椅背,思索片刻,没有推拒,而是从酒桌下方拿出两个装有骰子的盅,他将盅倒扣过来,修长的手指抵在盅底,而后抬眼望向封尧,开条件:“输一次,说一件,喝一杯。”   封尧问:“比大小吗?”   顾骁:“骰盅。”   封尧不谙酒桌游戏,顾骁为他讲了一遍规则,封尧听懂后,试着玩了两把,大概明白了基本玩法,就接过另个盅,答应了:“好。”   顾骁示意封尧的镜片:“摘了。”   封尧不会无聊到用G作弊,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他还是摘下镜片,放到了手边。   --------------------   骰盅:根据骰子进行叫点数,如:3个6,意思为,双方筛盅中6点骰子的个数≤3个。一方叫骰后,另一方可继续叫骰,直到其中一方开骰后,判断另外一方叫的点数,如果筛盅叫的某个点数的个数≤最终叫的点数的个数。那么开骰的一方输,被开骰的一方胜利。 1可以代替任何数字,除非1被喊过。←大概是这个规则 顾·酒品极差·骁 沐寒真是操碎了心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十八章 骰盅 | “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说到底,封尧其实只有一个问题:他想知道顾骁是不是G。所以他赢一局就够了,只可惜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顾骁却连一丁点的机会都不给他。   骰盅不是个单纯拼运气的游戏,它需要计谋。封尧自认为头脑不错,但不知道为什么,顾骁猜他总是一猜一个准,轮到他猜顾骁,则是一猜一个空。   第一轮,顾骁问:“你和你的G是怎么分开的?”   封尧喝了酒,如实道:“我忘了。”   顾骁:“忘了不行,这算敷衍。”   “真的忘了,不仅不记得是怎么分开的,连他这个人我都记不得了,不然还用得着这么找他吗?”封尧想起了不久前的梦境,“我只能记起大概的感觉,我们之间……好像发生过不太愉快的事。”   顾骁:“还记得什么吗?”   “悔恨,愧疚……这是我们想到的感受。”封尧苦涩地说,“就这些了,串不出具体的事,你别太难为失忆患者。”   顾骁了然地点头,没再多问,他沉默地喝下杯中的酒,眉心拧出了个浅浅的川字。   第二轮,封尧摇了三个一,志在必得,两个人互不相让,一路喊了下去,眼见着骰数越发没谱,封尧胆怵地喊了停,翻开一看,顾骁摇了四个一。   封尧:“……”这是人干的事吗?   封尧认命地喝过酒,眯了眯眼,有点发晕。   顾骁问:“为什么要去流亡之海找G?”   “忘了。”封尧纳闷地瞟向顾骁,“你为什么对我失忆以前的事那么感兴趣?”   顾骁:“还没到你问问题的时候呢。”   封尧无奈,再次开始苦闷地回忆:“嗯,流亡之海,在流亡之海的人都是感染者,我翻过失忆以前的行程,除了流亡之海,我把感染者聚集的地方去了个遍,还挺好猜的吧,G也许是感染了什么病毒。”   听到封尧说‘把感染者聚集的地方去了个遍’时,顾骁的眸光闪了下,他陪着封尧喝了杯酒,再开口时,声音略有喑哑:“你知道流亡之海很危险吗?”   封尧有点醉了,但尚且清醒,他摇了摇盅,提醒道:“这是下个问题了,先赢再说。”   第三轮,封尧再败。   封尧喝了酒,放下杯子,脸上泛起了红晕,他回答道:“知道很危险,但还是去了。”   顾骁轻声问:“这么义无反顾的吗?”   封尧将手按在盅上,示意顾骁继续。   第四轮,封尧又败。   封尧面无表情地喝酒:“对。”   他的神情发恍,琥珀色的眼瞳里浮现出浅浅的氤氲,顾骁端详着他,问:“还继续吗?”   封尧就想赢一局,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输这么惨,越琢磨越不服气,于是掉入了赌徒困境,半点犹豫都没有,横心道:“继续,来。”   第五轮,封尧败。   顾骁开了瓶新酒,为自己和封尧分别斟上。   封尧无助地望向顾骁:“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沾了水光的眸子湿漉漉地,那模样委实是惹人怜爱,顾骁多看了他几眼,灯光下的眉眼舒展开来,变得十分柔和,他摊开手:“没有。”   封尧悲凉地端起酒杯,喝了。   顾骁思忖了下,问:“你说Sen是你的养父,那他见过G吗?你为什么不去找Sen问一问?”   “我问过。”封尧盯着酒杯,缓缓道,“他说……G只是我的幻想,是不存在的。”   顾骁眼神稍变,却转瞬即逝,他佯作无事地问:“那你还这么坚持?他是你的养父,你为什么不相信他说的话?”   “我不知道,我相信我的感觉,也相信他,在找到真相以前,我不会妄下定论。”封尧顿了顿,自嘲地笑道,“再说了,我本来也想游历世界,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对的,我的感觉是错的,我也不会后悔。”   顾骁垂了下眼,不着语调道:“你也许一辈子都找不到真相,即便是这样,也不后悔吗?”   封尧嗯了声:“不后悔。”   顾骁的目光变得颇为复杂,封尧却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看着酒杯,疑惑地问:“不对,这是几个问题了?我就输了一次,你怎么能问这么多?”   顾骁神色微敛,轻佻道:“你可以不回答,我又没逼你。你情我愿的,你怪得到我吗?”   封尧气结:“你……”   顾骁扬了下眉:“我什么?”   封尧无话可说,这事确实怨不得顾骁,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喝懵,不小心说多了。可话虽如此,封尧还是很不服气,他想让顾骁也回答个问题当做补偿,却没想到顾骁很自觉:“我也喝两杯?”   封尧:“那倒不用,你回答我个问题吧?”   顾骁倒酒:“免谈,赢了我再说。”   封尧:“……”   第六轮,封尧败。   封尧拿过顾骁的骰盅,翻来覆去地看,又看向顾骁,顾骁配合地伸出手来让封尧检查,又调侃他:“身上还用吗?我脱,还是你自己坐过来摸?”   封尧什么都没摸到,不得不承认了顾骁没有作弊而自己玩骰盅真的很菜的现实,他沮丧道:“算了。”   封尧坐回去,乖乖把酒喝了。   顾骁看着封尧,沉默了片晌后问:“你有没有想过,Sen向你隐瞒G的原因?”   封尧迷茫道:“什么意思?”   顾骁左手握着酒杯,指尖滑过杯壁边缘,像在斟酌,许久后他说:“假如是Sen赶走了G呢?”   封尧的眉宇间透出不解、怀疑、琢磨,以及更深的意味,他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只是我的一个推测,随便问的。”顾骁若无其事道,“你如果觉得冒犯,可以不回答。”   封尧:“我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   顾骁盯着封尧的双眼,继续道:“如果Sen差点害死G,而G想要报仇,你该怎么办?”   封尧没有说话,怔怔地看着顾骁。   酒桌上一片静默,唯余音乐在缓慢流淌,顾骁漫不经心地拿过酒瓶,为他和封尧分别满上,封尧喝了两口,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下,声线里带了些被酒精浸过的嘶哑:“……我不知道。”   “我生在U区,十八年前,U区爆发了战争,我父母都死了。你知道这对于一个父母双亡的六岁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吗?战乱区里,炮火连天,轰炸没日没夜,整个区市闹起了饥荒,普通人在逃亡,为了生存而互相掠夺,甚至会杀人吃人……”   回忆似乎让封尧很疲惫,他窝进沙发里,闭着眼睛,慢慢地说,“是Sen带我离开了那里,虽然是领养,但他对我很好,生活、家庭、教育,这快二十年的人生,全都是他给我的……”   顾骁安静地听罢,说:“你做不出选择。”   封尧想了很多,他尝试去代入顾骁的假设境地,却越想越是不知所措。要怎么在最爱的两个人之间作出选择?封尧没办法想象G回来后会找亦慎报复,更没办法想象亦慎曾经险些害死过G,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太过沉重,沉重到甚至有些难以想象。   封尧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喃喃道:“我没有办法,这对我来说……不,这太残忍了。”   顾骁注视着封尧,将封尧举止神态的细微末节尽收眼底,随后眉心凝起,显出几分微不可察的矛盾和纠结,他像是欲言又止,但最终,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静了半晌,顾骁问:“还喝吗?”   封尧揉了揉眼,眼角眉梢浸着微醺的醉意,他咕哝道:“能不能让我赢一把,就一把……”   这语调听起来跟撒娇似的,顾骁轻轻笑了声,故意问:“说什么呢?大点声音。”   封尧只是发发牢骚,并不想通过被施舍而取胜,他摆摆手说:“没什么,再来。”   第七轮,封尧的脑子已经不转了,没说两句话就被顾骁套着走,结果不出意料地又输了。   封尧抱着沙发上的抱枕,一脸郁闷。   顾骁问:“失忆后的这几年,你在做什么?”   “失忆后……”封尧回想道,“试过让Sen治病,但没什么用……没过多久就又跑出来了,找人,也是见见世界,唔,再具体的,就要说很久了。”   顾骁:“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说。”   封尧:“我的意思是,一杯不够,嗯,不对,是赢一次不够,一次只能告诉你一件。”   顾骁别有兴味地说:“你这么想喝酒的吗?”   封尧听出他弦外之音的调侃,不悦道:“你瞧不起谁呢,我能赢。”   然而直到最后,封尧还是没有迎来他的首胜,他越输越喝,越喝越输,脑子越来越跟不上,几乎陷入了一个不断恶化的死循环。   凌晨三点,桌上没酒了。   封尧神志不清,就差抱着顾骁喊爸了。   顾骁一局没输,却也陪着封尧喝了不少,他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眼底泛着不甚明显的红晕,眼波水润,似醉非醉地,很是勾人。   封尧看着顾骁的眼睛,有点失神。   顾骁想了想,说:“两个。”   封尧:“?”   顾骁见他面露疑色,便低下头,掰着手指,算了两遍十以内的加减法,而后小声问:“三个?”   封尧不明所以:“什么三个?”   顾骁一本正经道:“你欠我三个问题,暂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可问的,你记好了,不要抵赖。”   封尧感觉顾骁有点怪,但他说不出来哪里怪,只得恹恹地点了下头:“我们回去吗?”   顾骁嗯了声,去结账。   夜色正浓,月朗星稀。   旅店的后街灯火阑珊,在光线照不进的黢黑角落里,有不少小情侣在打情骂俏,暧昧的交谈声响隐隐传来,昏暗狭窄的小巷子里满载旖旎。   顾骁走着走着,一头撞上了电线杆子。   封尧上前,对着电线杆子说:“不好意思,天太黑了,没看见,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顾骁捂着额头,迷惑地看看那电线杆子,又看看封尧:“你看清楚点,这是人吗?”   “怎么骂人?明明是你先撞的人家。”封尧义正辞严地责问顾骁,而后朝电线杆子又道了个歉,拉着顾骁绕路走,“走了,你喝高了。” 第二十九章 后巷 | “别不要我”   两个人沿着小巷走了两趟,愣是没找到路。   封尧迷迷糊糊地左右看看,沿墙边摸索着走,嘀咕道:“嗯?门呢,门怎么没了?”   自从刚刚和电线杆子发生过争执,封尧就一直拉着顾骁的手腕,起初是怕他回去找事,再后来则是完全忘了这码事,顾骁十分自然地反握住封尧的手,将人拉住,指着自动贩卖机说:“这呢。”   顾骁没用多大力气,奈何封尧的重心不稳,被这样一拽,竟是直直地扑进了顾骁的怀里。   顾骁愣了下,看向封尧。封尧扒在他的肩前,晕得两眼直打转,总是挺拔飒爽的身板在喝过酒后像是提不起力,变得软软乎乎,抱在怀里很是舒服,顾骁看着看着,目光浮现出茫然,继而黯淡下去。   封尧晕了咕叽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骁抵在了墙面上,酒精弱化了他的危机感,他尚且没有认识到这样的姿势代表着什么,甚至都没有注意顾骁,只是费力地负起手去揉后背,嘀咕道:“疼。”   顾骁抱着封尧的手往上挪了挪,抚上了封尧的蝴蝶骨,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人往怀里揉,声线也变得很沉:“不疼,我帮你揉揉。”   衬衫被揉得凌乱,堆在腰间叠出褶皱,封尧不适应这样越界的距离,蹙眉道:“靠这么近干什么?”   顾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封尧唔了声:“什么?”   顾骁盯着封尧削薄的唇,似乎有点紧张,还有点局促,他沉沉地呼了口气像在调节,又抿了下唇,而后抬起封尧的颚骨,指腹顺着侧脸的轮廓上移,低声问:“你能接受除了G以外的人吗?”   封尧仰着脸,坚定道:“不能。”   下一秒,顾骁吻了下来。   湿润的触感突如其来,封尧闪躲不及,下唇被衔住,吻势如火如荼,酒气倏地撞入口腔,令封尧的思绪短促地停滞,捱至反应过来,他的牙关已然被撬得半开,缠绵的挑逗不容抗拒,顾骁按着他的后颈,将他的退路彻底截断。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促了下,舌尖轻碰,随即是来势汹汹的攻城略池,翻搅、勾缠,封尧的眼前阵阵发黑,难耐地闷哼半声,才终于想起了反抗。   他费力地推搡顾骁,却只拉开了一丝距离。   封尧的眸光涣散,面颊潮红,不知是闷的,还是被吻的,得了空歇,他偏过头,不住喘息,顾骁则是将他的脸扭正,再度吻上。   封尧这次反应过来了,将手挡在了面前。   两个人都喝得醉意油然,封尧迟钝,顾骁的反射也不是多灵敏,这个吻落在了封尧的手心,可顾骁只是顿了一下,便开始轻吻他的手,贴着纹路,若即若离,从指根到指节,最后是微有粗糙的指腹。   十指连心,这样细密而轻柔的亲吻,如同蜻蜓点水的撩拨,在封尧的脑海激起涟漪,四散的波澜又似微弱的电流,蔓过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登时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他慌张地抬起眼,恰好撞进了顾骁的视线中,顾骁垂着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在观察他的反应,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瞳色漆黑、深不见底,看得久了,似是能摄人心魄。   ……好像在哪里见过,封尧想。   只这一分神,横在二人之间的隔阂便被抽去,顾骁将他的手固定在墙,极具侵略性地靠近。   封尧有些恍惚,却又持着那么一丝清醒,在唇齿被堵住以前,他一字一顿地问:“你是他吗?”   顾骁的语气听来很敷衍:“不是。”   说完,顾骁再次吻了过来,封尧想躲,奈何抗争不过,便又被按着缠绵了起来,吻势辗转游弋进唇齿之间,柔软的触碰悱恻绸缪,不似方才那般火热,却更为勾人心弦。   封尧的衣摆被掀了起来,衣衫随着顾骁的抚摸而起起伏伏,自失忆以来再未有人触碰过的地方被一一开拓,粗糙的露指手套摩挲过光裸的肌肤,有如大火燎原,快将封尧烧成滚烫干涸的荒芜,他浑身泛起酥麻,几乎要化在了顾骁的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顾骁稍稍抬起了头。   封尧唇间殷红,浅棕的眼瞳凝不起焦点。   顾骁恋恋不舍地啄了下封尧的唇,眸光里的情意烫得灼人,他以牙齿摘下手套,撇到一旁,而后垂下手,解了封尧的两枚扣子,复而探进衣物。   肌肤相贴带来了别样的触感,温热的指尖沿着腰线,蹭过脊骨,隔着布料,不太真切,却仍是让封尧的喘息陡然变了调,他微仰着脸,神色迷离,眼中盈着诱人的雾气,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媚态,顾骁望着他,呼吸粗重了几分,沉着声耐心商讨道:“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封尧没有回答,却拉住了顾骁的手,眼中透着呼之欲出的亟盼,他哀切地问:“你是不是他?”   而未等顾骁回答,封尧便自顾自地说:“我们好像在以前就认识,你也很熟悉我,你还……你还问了那么多关于我过去的事,你就是他,对不对?”   顾骁怔了下,随即摇头:“不是。”   封尧小声道:“你别骗我。”   顾骁:“没骗你,真的不是。”   封尧不死心地又问了遍:“真的不是吗?”   顾骁回望封尧,没有说话。   这一眼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他们默契地愣了神,在无边的静谧里,封尧抬起那只未被按住的手,指尖微颤,摸向了顾骁的眉骨。   交错的鼻息变得稀薄,顾骁像是屏住了呼吸,亦或者是恢复了冷静,他像是在思忖什么事,眼神里的意味难以言喻,让封尧即便如此近地观察,也捉摸不透丝缕。   时间分秒过去,顾骁眨眼的频率慢了下来。   长而密的睫毛轻轻刷在封尧的脸颊,痒意犹然,封尧不自然地侧过脸,试探地问:“顾骁?”   顾骁一言未发,沉默的时间越长,封尧越是怀疑,他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试探地以余光睨过去,就见顾骁闭着眼睛,摇摇欲坠地点了下头。   封尧:“?”   紧接着,顾骁的身子蓦地一沉,倒进了他的怀里,不同于刻意拿捏力道的压迫,这次是全身的重量,毫无保留地压了过来,直怼得封尧趔趄半步,险些撞了墙。   封尧满腹狐疑地抬起顾骁的脸,才发现这人压根不是在思考,而是站着睡着了。   封尧:“…………”   “顾骁,醒醒。”   封尧拍拍顾骁的脸,“别睡了,醒醒。”   顾骁睡得极沉,气音绵长平稳,很是安详酣然。   经过一番折腾,封尧的酒醒了大半,他嘴角轻抽,心想这算什么事啊,这人可真会挑时候,早不睡晚不睡,非要现在睡。真相在即,却戛然中断,封尧颇感煎熬,正是语塞,脑中却突然灵光一闪。   顾骁不肯说,他还不能自己看吗?   眉骨没有疤,那腰上有没有刺青呢?   封尧将顾骁的手臂搭上肩背,撑着他往旅店后门走,跨入门槛是一道长廊,封尧本想将他送回房间,奈何实在心切,于是便就近选了间屋子。   左侧的房门半掩,封尧于门缝中向里扫了两眼,这是一间放酒的储物间,狭小而拥挤,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月光倾泻而入,落了半室清辉。   封尧推开门,将顾骁放在地上,让他靠着高高摞起的纸箱,没成想摆在边缘的纸箱都是空的,根本承不住顾骁的重量,登时被挤得东倒西歪,顾骁失衡地向后倒去,后脑勺砰地磕在了木梁上,没醒。   封尧:“……”   封尧挪开散落的纸箱,把顾骁扶起来,让他靠着墙壁,而后单膝蹲下,撩起了他的衣摆。   在凄冷清冽的光线下,顾骁白皙的肤色更显得通彻剔透,封尧看着他掩在军裤里的半截人鱼线上,伸出手拉了拉他的裤子,发现拉不下去,只好先去解皮带。这样的行为属实容易让人误会,封尧心虚地瞅了顾骁好几眼,生怕他醒过来看见。   幸而顾骁睡得很熟,封尧成功扯松了他的皮带,继而以手指轻搭在他的裤缝边缘,向下勾拽了半寸。   这是一具堪称完美的身体,毫无伤疤。   也没有刺青。   气氛凝固片刻。   封尧无比僵硬地抽回手,却忽地被握住手腕,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顾骁拉进了怀里。   封尧一下就炸了毛:“你干什么?!”   确认了顾骁真的不是G,再加上酒醒,封尧不再像刚才那般温驯听话,他挣扎道:“放开!”   顾骁蹙着眉,咕哝道:“怎么了?你挣什么?”   封尧不肯就范,奈何二人的力量太过悬殊,纵然他使劲浑身解数,却还是被勾着膝窝拉了过去,这是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他被迫跨坐在顾骁的腰间,双手被顾骁毫不费力地控着,最可怕的是,他分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顶在腿心。   抗争和压迫使两人的气息皆是不稳,顾骁的眼中蕴着显而易见的醉意和懵懂,封尧则是气得不行,他喘着粗气,冷声警告:“放开我,听懂了吗?”   顾骁的嗓音涩哑,字节含混到听不太真切:“我们……我们那么长时间没见,别闹脾气了,好不好?”   封尧处于极端的愤怒里,没听清几个字,也无暇去分辨,他瞪着顾骁,声线都在发抖:“你到底要——”   顾骁忽然朝下瞄了眼:“你脱我裤子干什么?”   封尧:“…………”   在悄然散开的窘迫里,封尧的气焰消弭了不少,他别开脸,安静了许久,才涩着声说:“我想看你到底是不是他,你不是他,为什么要……对我……”   过往的画面历历在目,像一幅延伸的画轴,于眼前飞逝展开,最后停在了不久前的亲密缱绻,封尧的心境难以言喻,他感到背叛和愧疚,以及丝缕的,令他意料不到的,模糊的失落感,令他如坠低谷。   顾骁摸了摸封尧的脸,半睁不睁的眼睛里流转出使人几欲溺毙的爱意与思念,深情又醉人,他没有半分玩笑的模样,认真地说:“因为我喜欢你。”   封尧在顾骁的注视里,不由自主地愣了几秒,随即仓皇地避开他的视线:“你喝高了,别说胡话。”   顾骁像个固执的小孩子,英气的眉深深拧着,他率直地重申道:“我真的喜欢你。”   封尧:“我们才认识几个月……”   顾骁托着封尧的后腰,将他往身前挪了几分,然后紧紧抱住他,靠在他的肩前,闷声说:“我喜欢你,和时间没有关系,反正就是喜欢你。”   这一刻,封尧的眼前黯淡无光,黑暗里,顾骁的胸膛紧贴着他的,隔着一层单薄的衬衫衣料,热得发烫,骨骼相抵,彼此的心跳清晰可闻,化为死灰的心回光返照,封尧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的一阵悸动,而这是不受他控制,也是出乎他意料的。   心间遽然充溢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封尧变得慌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顾骁,但顾骁却嘟囔地说了句:“……别走,就抱一会儿。”   这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不舍,封尧听得怔忡,旋即被顾骁更加不由分说地抱紧,却也只是抱紧,再没有旁的动作。相拥的刹那无比漫长,泛滥的宁静肆意侵蚀着,良久后,顾骁小声说:“我好想你。”   “我真的……真的很爱你,我不恨你,不恨……”   这声无端示弱的表白让空气都安静了下来,转变太快的情况令封尧应接不暇,他怔了怔,旋即感到肩窝泛起痒意,似是睫毛刮过,带了些微潮湿。   封尧皱着眉:“顾骁?”   顾骁在说什么?他怎么听不懂?   这似乎并不仅仅是甜言蜜语的问题了,顾骁说的那些话好像并不是给他听的,顾骁把他当成谁了?   封尧拽了拽顾骁的后衣领,想把他拉开。   顾骁顺从地退后,半侧着脸,不肯看封尧。褪去了往日的冷戾,他精致的眉眼里尽显落寞,微涟的泪光仿若一泓潋滟的秋水。   “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   “都听你的,别不要我,求你了。”   顾骁以额头轻抵在封尧的锁骨,话音里哽着微不可察的哭腔,每一声都掺着难过的叹息,“我不想……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封尧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思绪短促地静止,随后就听到了门外由远及近的声响。   “司小远,你自己数数,你今天玩老虎机花了多少钱了?那东西有那么好玩吗?”   “说得就好像你二十一点玩得多好似的,你一直输,还不如让我玩老虎机呢,输得还少点。”   沐寒和司远赔得掉底,两个人出了赌场就开始分锅,吵了一路,直到旅店后巷,还在互相埋怨。   沐寒听司远振振有词,气就不打一处来:“那是因为你在旁边捣乱,哪次听你的没输?”   司远:“那我不说话你也没赢啊。”   沐寒推开旅店的后门,正要回怼,就听到了储物间里的动静,司远也注意到了,二人默契地安静了下来,面面相觑,沐寒将门推开一些,侧过身,顺着敞开的门缝向里看去,看到了顾骁和封尧。   沐寒:“……”   司远:“……”   封尧:“……”   顾骁:“?”   封尧尴尬到无地自容,当即一把推开顾骁,拢起半解的衣襟,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骁坐在地上,茫然地看向沐寒和司远。   司远嗅了嗅:“酒气好重,你们俩喝了多少?”   沐寒沉吟半声,窥见顾骁泛红的眼睑,小心翼翼地问:“兄弟,又喝上头了?没哭吧?”   顾骁闭上眼睛缓了缓,摇摇晃晃地起身,刚要迈开步子就被沐寒拦了一把:“哎,你先把裤子穿好。”   顾骁眯了下眼睛,盯着沐寒看了会儿,又低下头看看,才开始慢吞吞地系皮带,系好后就笔直地向门外走,砰地撞上门板,吃痛地捂住鼻梁。   沐寒:“……”   司远:“……”   司远好心地帮他推开门,顾骁这才畅通无阻地离开。   司远懵逼地问:“顾骁喝高了会哭吗?”   沐寒的唇角轻绷:“何止是哭,喝高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搂着枕头喊‘宝贝’,还跟枕头聊天,讲一晚上睡前故事不带困的;抱着我边哭边说,什么‘我爱你别离开我别不要我’……哎,太丢人了,说不下去了。”   司远:“……”是挺丢人的。 第三十章 菊花茶 | “上火了吧”   转天下午,雇佣兵们在旅店门口集合。   沐寒和余清自从上次在K-23区一别,足足有几个月没见,二人碰面后就坐到一处插科打诨,余清团里的技术兵陆北川看到封尧,凑了过来。   前来接送的车辆已经就位,封尧正在钻研一枚耳钉,陆北川友善地和他打招呼:“你是沐寒哥团里新招的技术兵吗,你叫封尧?”   封尧看他面生:“你认识我?”   陆北川有点激动:“认识啊,整个机械协会的人哪有不认识你的,之前K-23区的军火库是你爆破的吧?你也太厉害了,被你救下来的技术兵都说你当时帅炸了,听说反叛军的将领都被你电死了BALABALA——”   封尧打断他:“我没把他电死。”   陆北川:“哦是这样吗?哎呀差不多啦,协会那边还想请你去授课呢,或者开个座谈会,可惜联系不上你,四小时破译军方权限的事情还被当做题目出在了协会的入学考试里呢。哦对了,忘了和你自我介绍了,我叫陆北川,是清哥团里的。封尧,你穿西装真帅BALABALA——”   封尧再次打断他,想结束对话:“谢谢。”   陆北川却听不懂他话中的逐客令,继续说:“唔你嘴唇有点肿,是不是上火了?这边的气候不好,我带了点菊花茶败火,等会儿我分你点BALABALA——”   封尧摸摸下唇,眼角微微抽搐。   陆北川:“你在做什么,这是耳钉吗,为什么耳钉会有投影,是通讯器?对了,你的单镜片,我听说你的单镜片是人工智能?天啊你是怎么做到的,它都有什么功能?我人工智能学的特别差,当年考试的时候全靠抄,还补考过,简直是惨不忍睹BALABALA——”   封尧:“……”   陆北川的话太多,封尧消化不过来,正处在崩溃的边缘,幸而沐寒和余清走来,及时解救了他。   沐寒逗陆北川:“小话痨,好久不见。”   陆北川正色道:“你别乱给我起外号。”   余清拍拍陆北川的脑袋:“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陆北川给余清介绍:“这是我偶像,封尧。”   封尧还处在陆北川的言语轰炸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浑然不知何时成了别人的偶像,沐寒见他神情木讷,就替他解释道:“我们技术兵不爱说话。”   余清笑呵呵地,明明十分羡慕,却又不好在陆北川面前表现出来,就这样十分纠结而隐忍地望向沐寒:“不爱说话好,挺好的。”   陆北川热情道:“我去拿菊花茶,封尧你等我一下,马上回来。”说着就扭头跑向另侧的车里。   “诶,不用,我不是——”封尧想喊住他,然而话没说完,陆北川就没影了。   沐寒古怪地问:“喝菊花茶干什么?”   余清瞥了瞥封尧:“上火了吧,嘴唇都肿了。”   封尧:“……”   临近出发,顾骁和司远还没有出现。   沐寒上楼去寻,把顾骁喊醒了,又去砸司远的门,司远昨天睡得太晚,听到门外的动静,方才惊醒,连忙洗漱整理,沐寒点了根烟,靠在门旁等着他们。   不多片晌,顾骁从隔壁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拎着西装外套,另手系着衬衫扣子,满脸的起床气,昨夜的回忆细碎得模糊不清,只有宿醉的头疼欲裂最为真切,他朝沐寒要了根烟,靠在窗边,抽着烟醒盹。   沐寒斜睨过去:“你昨天……”   顾骁带着淡淡的鼻音问:“他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沐寒说,“昨天是不是提醒你少喝酒了?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喝高了什么样。”   顾骁抖抖烟灰,蹙眉道:“没留神就喝多了。”他顿了顿,不知道想到哪里了,有点失神,声音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后来的事……就像做梦一样。”   沐寒:“你平时做梦都这么激烈的吗?”   顾骁有点断片,想不起来,他迟疑道:“激烈吗?”   沐寒无语:“裤子都脱了,这还不算激烈?”   顾骁:“裤子是他脱的。”   沐寒:“你看我信吗?”   顾骁:“……”   顾骁沉默了会儿,又问:“他是不是挺生气的?”   沐寒:“看不太出来,还那样。”   顾骁:“没闹着要辞职回家吗?”   沐寒:“那倒没有,就是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顾骁了然地点了点头,屋里传来司远的呼喊,沐寒应了声,两个人的对话暂停,顾骁灭了烟,先下楼了。   午间两点,行至中天的太阳悄然西落。   顾骁出了旅店正门,向车队走去。   陆北川的盛情难却,封尧不好和他说明嘴唇肿的真实原因,只得接受了他的菊花茶。茶包放在手旁,封尧坐在车前盖上,低头修理物件,那双长腿自然地垂着,西裤挺括,干净的衬衫整齐地敛进裤缝,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领带松松垮垮,领扣半解,露出了修长的脖颈。   天高云淡,和煦的微风习习吹来,温暖的日光不偏不倚地倾洒,落在封尧的眼角眉梢,清秀而明媚。   顾骁看得愣神,封尧感受到他的视线,皱了下眉,旋即背过身去,坐进了驾驶座。没过多久,副驾驶座的门开了,顾骁坐了进来,封尧便推开车门,去了后座,恰好遇上沐寒和司远,就对沐寒说:“你开车。”   沐寒看了眼顾骁,没多说,就坐了过去。   车厢里一片诡异的静默,司远比较擅长活跃气氛,拎起封尧的茶包,随口问:“哪来的菊花?”   封尧:“别人送的。”   司远:“谁上火了?”   封尧的嘴角轻抽,司远盯着他微有红肿的下唇,又瞄了眼顾骁,干咳了声:“嗯,菊花茶败火,挺好的。”   没人搭茬,顾骁从后视镜里瞟向封尧。   封尧靠着车窗,耳不闻眼不见。   到了港口,雇佣兵陆续下车,主办方分发小册子,上面标有飞行艇的地形,和艇上放置武器的地点,封尧将其录入到G中,司远凑在旁边看了看,惊讶道:“桌子底下,地板隔层,花瓶里,窗帘后——就不怕其他宾客不小心摸到吗?万一要是被坏人用了怎么办?”   封尧:“放心吧,这些地方肯定有电子伪装器的,不知情的宾客很难看出来。武器应该也会被加上一层保险措施……最可能是识别指纹,没有权限的人无法启用。”   司远好奇道:“如果坏人也有权限呢?”   这就涉及到封尧的知识盲区了,他沉吟了声:“……应该不会吧,坏人怎么会有权限?”   沐寒打岔道:“那就是帝国自己的问题了,轮不到我们考虑,你俩就别瞎操心了,给我看看小册子。”   封尧哦了声,把册子递给沐寒。   说话间,海面上传来邈远的鸣笛声。   风平浪静之中,庞然巨物穿透雾霭,破浪驶来。飞行艇如超级巨轮般大小,呈流线型,同时安有机翼,纯白色的艇身印有帝国黑红色的标志,由天际缓至眼前。   飞行艇靠岸,日光被全然遮去,在巨大的阴影里,司远仰起头去看,赞叹道:“真宏伟啊。”   封尧没什么感触,他坐在矮桩上,在鼓捣耳钉。   宾客早已在艇上,飞行艇在侧方开了个小门,供雇佣兵们登艇,楼梯缓缓放下,封尧站起,单镜片投射出了虚拟屏幕,上面是一张图纸,他单手持着耳钉,放至与最中间的凹槽重合,晶蓝色的图纸顿时亮起白光。   G:“通讯器已激活。”   封尧取下耳钉,挥手关了虚拟屏幕,又从口袋里拿出两枚,信然迈开腿,却踩了空。   G:“忘记提醒你,要看路。”   封尧:“……”   封尧已经走到了甲板的尽头,坠落来得猝不及防,即将跌进水里时,腰上却倏地环上手臂,一股大力将他向后拽去,封尧头重脚轻,仰进了身后人的怀抱。   封尧惊魂甫定地向后看去,看到了顾骁。   封尧的面容僵了下,道谢的话哽在了喉间,他一瞥顾骁,发现顾骁也在看他,似乎有话要说,但封尧没有给他机会,而是匆忙拉开横在腰间的手,扭头走了。   斜后方的司远看了个满眼,和沐寒小声嘀咕道:“我为什么感觉,他们好像在闹别扭的小情侣?”   沐寒心想,这是感觉吗,这不是事实吗?   正此时,身后传来嘹亮的女声:“沐——”   雪青色长裙的女人踏上甲板,走路带风。   沐寒闻声,表情兀地凝固片刻,又转而自然地挂上温柔的笑容,风度地应道:“汀娜。”   汀娜是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人,她很高挑,腿长,步子迈得很大,步伐彪悍,司远目测她的身高,当发现自己没比穿上高跟鞋的她高多少时,便果断向后退了半步。   汀娜对沐寒抬起手:“好久不见,学长。”   沐寒会意地让汀娜挽住自己的手臂:“好久不见。”   汀娜没和司远打招呼,她拉着沐寒,笑盈盈地聊起了天,沐寒则是礼貌地应和,两个人是旧相识,谈话内容大多和叙旧有关,司远插不上话,觉得无聊,正要去找封尧玩,沐寒却喊住了他:“哎,你干什么去?”   司远:“我去找封尧啊,你们聊。”   沐寒:“别别别,你——”   汀娜欣悦道:“好啊,再见。”   沐寒:“……”   司远没有看到沐寒的眼神暗示,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三十一章 入艇 | 帝国的小王子?   进入侧门,走过短窄的过道,是飞行艇的地下层,木质的地板与墙壁有着古朴的质感,这里贮藏着宴会所需的食材与酒,仅是路过走廊,便能闻到扑鼻四溢的酒香。   封尧交给司远三枚耳钉:“我这两天做的通讯器,有你的一个,其他的两个,你帮我交给沐寒和顾骁。”   司远观察着封尧:“你在生顾骁的气?”   封尧看他一眼,莫名其妙道:“我生他气干什么?”   司远试探地问:“你们昨天晚上……他强迫你的?”   封尧蹙起眉,隔了会儿才说:“没有。”   司远:“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封尧无声地叹了口气,敛了些神情,没有说话。   司远闲聊地说:“顾骁好像也不太高兴。”   封尧冷哼了声,嘀咕道:“他活该。”   司远纳闷地嗯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封尧沉默了下,在纠结要不要和司远说,司远自顾自道:“我看他对你还挺特殊的,好像有点喜欢你耶。”   封尧嘴角抽搐,当即就不纠结了,他想都没想,没好气道:“喜欢个屁,他把我当别人。”   司远:“别人?”   封尧不着表情道:“应该是他前任吧。”   司远看了会儿封尧:“你……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封尧:“我吃他的醋干什么?”   司远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因为他不检点,明明有喜欢的人,还……”封尧绷着脸,没有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再说了,我也没有不高兴,只不过想和他保持距离而已。”   司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问了。   封尧示意他去送耳钉:“帮我个忙,谢了。”   司远:“那我去啦,你吃点好吃的,心情会好点。”   封尧嗯了声,对他挥了下手。   飞行艇的一层是宴会厅,大厅高阔宽敞,一眼望不到尽头,装潢华美而浮夸,大气磅礴,艇的边缘每隔几米便有一处伸出艇外的落地窗阳台,二楼的平台雕梁画栋,正对大门,深处则是幽静的楼梯与休息长廊。   水晶吊灯散发出绚丽的光芒,角落里有座占地不足十米的歌台,被名贵的鲜花簇拥装点,歌台上的乐队举世闻名,正吹奏着宴前乐曲。宾客们大多都是贵族,即便是交谈聊天,音量也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因此即便是厅里说话的人有不少,也并不吵闹,然而这样的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不多片刻,宴会开始了,主办方在平台上致辞,封尧懒得听这些,便端了杯香槟,独身去了阳台。   飞行艇渐渐起飞,艇身破浪,荡起层层舒卷的白滔沧浪,夜色如墨,封尧透过一尘不染的玻璃地面,望着波澜壮阔的海水,忽觉脚下一阵晃动。   失重感骤然袭来,他下意识地扶住玻璃墙面,吃水线下的艇舱在不断上浮,气流猛冲、波涛如怒,在轻微的颠簸下,飞行艇倾斜出不大的弧度,有如静夜下优雅而壮美的巨型海兽,平缓地腾空上升,逐星而去。   视界逐渐高远开阔,眼底的海域终显出其广袤无垠的气概,宴会厅里,宾客们整齐地吟起帝国国歌。   有人拉开了阳台的门,朗朗的歌声倏忽真切,封尧转过脸,看到了他目前最不想看到的人。   顾骁掩上门,玻璃间折射的光线在他英俊的脸上转瞬错落,他身上的西装考究得体,肩线被挺拔的肩背撑得笔直,衬衣敞开两枚纽扣,分明的锁骨若隐若现。   他有野性与倨傲,穿上军装,是放荡不羁、狠戾果敢的雇佣兵;也有隽美与风度,换上礼服,则是显赫权贵里斯文英气的绅士,截然不同的气质有些矛盾,可放在眼前人的身上,却并没有什么违和感。   封尧其实很好奇顾骁的身世,但顾骁执意不说,他也不会再问。眼神短暂相触,封尧便别开了眼,他不想和顾骁共处一室,要离开,却被挡住了去路。   顾骁背靠着门,静静地望着封尧。   封尧也没有说话,他往旁边让了半步,想绕路,奈何顾骁把门挡得很严实,完全不给他机会。封尧的脸色有点难看,他不着波澜道:“让开。”   封尧端着香槟的手举在腰腹的高度,手腕从袖口中露出了小半截,赫然是一圈怵目的箍痕,顾骁的目光逡巡着向上,又看了眼封尧色泽水红的唇。   封尧注意到顾骁的打量,脸色更难看了。   封尧别开眼,一言不发地盯着香槟,他虽然没有看顾骁,但他却无法忽视顾骁,昨夜的荒唐随着顾骁的出现而重上脑海、历历在目,封尧越想越是烦躁,阳台里弥散着低气压,这时候,顾骁忽道:“你在生气。”   封尧冷着声说:“我没有,你让开。”   顾骁:“昨天……”   封尧不耐地打断:“你还提?”   顾骁:“我如果不提,你是不是要一直躲着我?”   封尧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躲着你了?”   “没躲吗?”顾骁说,“那就好。”   封尧:“……”   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封尧简直无语,而还没等他吐槽,就听顾骁说:“封尧,我没把你当过别人。”   封尧愣了下:“你怎么知……”   封尧原本还在纳闷,顾骁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旋即他就看到了顾骁耳垂上的、由他亲手制造的耳钉——想来是司远送耳钉的时候提了两句。   ……真不知道这人是站在哪边的。   封尧颇为语塞,本来不想搭理,奈何顾骁这个臭不要脸的一直堵着门,他只得冷淡道:“你那些话是说给谁听的,你有没有把我当成别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事实上,直到听见顾骁酒后说的那些话,封尧才明白过来,为什么顾骁明明不是G ,却对他关照有加——原因竟然是顾骁把他当作了前任的替身。尽管他们没关系,封尧也没资格生气,但论是谁摊上了这种事,都不免会有些反感,封尧也不例外,他昨夜想了很久,觉得挺不是滋味的,总而言之就是,他再也不想理顾骁了。   然而顾骁听罢封尧的话,非但没有被揭穿的窘迫,反而很是啼笑皆非,那态度不端正极了,于是封尧更生气了,黑着脸道:“让开,你听不懂人话吗?”   “错了错了,封尧,你听我解释。”顾骁赶忙收敛了神色,那样子是一本正经,可语气却很是宠溺,“那些话确实是说给我前任听的,我当时分不清人,但你并不是他的替身,对于我来说,你就是你,和他没有关系。”   封尧怪异地瞟了眼顾骁,心想他也没和司远提过替身这个词,顾骁是怎么知道的?这人别再真会读心吧?想罢封尧迟疑道:“不是替身,那你为什么对我……”   顾骁:“我昨天喝太多了,对不起,封尧。”   封尧欲言又止:“不止是昨天……算了。”   顾骁这下是猜不透了:“什么?”   封尧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垂着眼,静了片晌后才不着语调地说:“你心里有人,就应该和我保持距离。”   顾骁稍稍低头,注视着封尧的双眼,轻声问:“问心无愧的话,为什么要保持距离?我们不是朋友吗?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想法?”   封尧别开脸:“你想多了,我对你没兴趣。”   “这样啊。”顾骁似乎有些惋惜,“我心里倒是真有个人,你想听听是谁吗?”   封尧转回来看向顾骁,带了点狐疑。   顾骁半真半假道:“你啊。”   封尧:“……”   于是封尧又一脸嫌弃地转了回去,顾骁笑了起来,他逗完封尧好像挺开心的,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恣意笑容,桃花眼眯得半弯,顾盼生辉地,很好看。   “别生气了。”顾骁抬手,不轻不重地碰了碰封尧的手臂,想到什么似的,他又说,“我昨天晚上……是不是亲你了?要不然你也亲我两下,当报复了?”   封尧简直要被气死了,他怒道:“你要点脸吧!”   顾骁闷下促狭的笑意,强作正色地说:“不亲回来也行,那你电我两下,出出气?还是说你想再听点什么,道歉,解释,我都说给你听。”   讲道理,封尧生气的点有很多,他气顾骁在后巷里吻他还摸他,也气顾骁把他拉到腿上抱着不松手,然而这两件事情,前者是他稀里糊涂、自愿的,后者是他非要看刺青、自作自受的,还真不好拿出来说事。   有苦难言的结果就是郁结难舒,封尧不想说话,顾骁也不催,二人在阳台待了好一阵子,见顾骁颇有种要把门堵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封尧终是忍无可忍,问他:“不用了,这样就够了,你能让开了吗?”   顾骁:“你还生气,就是不够。”   封尧:“我不生气了。”   顾骁:“那你笑一下。”   封尧:“……”   封尧面无表情,掏出了电棒。   顾骁隐约看到了封尧天灵盖上熊熊燃烧的火焰,终于识相地收敛了,他忍着笑,向旁侧挪了半步。   封尧砰地拉开阳台的门,走向宴会厅,封尧怒不可遏地走了。顾骁和他保持着距离,慢慢跟上。   王室纷纷落座,依次致辞。   贺词千篇一律,掌声落而复起,挨至最后一位王子,宴会上女宾客的惊呼声顿然肆意。   随即,封尧便听到了一个熟稔的声音。   王室庶出,排行第四,最小的王子,尹恩·爱德文,顶着一张朝气蓬勃的俊脸,站在二楼,露出人畜无害的阳光笑容,温和地挥手,直至他环视到封尧。   二人同时闪过怔愣,继而迥然各异。   尹恩的笑意不停,在封尧的方向多停了会儿,还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周遭的女宾客悉数倒吸一口凉气,而尹恩放电的目标,封尧,却满头黑线,嘴角微抽。   这人不是叫郜岳吗?   帝国的小王子到T-12区偷DIN1原液?送他玫瑰花,摸他脸,还被他电了两次?   这什么狗血故事?   另侧,沐寒和司远皆是满头雾水。顾骁则是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挡在封尧和尹恩中间。   尹恩看不见封尧,就侧了侧身,顾骁也跟着侧了侧身。   尹恩:“……”   封尧:“……”   --------------------   :不用问司远是站在哪边的了 很明显没人和你站边 封尧:??? 第三十二章 少女 | “这酒名叫‘雪色’”   介绍结束,王室退席,主办方衔接暖场。   封尧对顾骁的幼稚行为表示十足的无语,倒也懒得阻止,他有点饿,便退到侧方去吃东西。顾骁要跟上,两位女宾客却迎了上来,找他搭讪。   且不提外貌,大多数雇佣兵,即便身穿西装,也无法遮掩凶悍与狠厉的气质,可顾骁不同,他白皙俊美、极为出挑,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冷傲,看在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姑娘眼里,却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   顾骁不想搭理,冷着脸要走,随即就被远处的沐寒瞪了一眼——参加宴会要注重礼仪,他们潜伏在这里,推拒可以,但一定要礼貌。   顾骁只得停下来,好声好气地打发两位小花痴。   乐队合奏,乐曲响起,舞会开始。   宫廷舞是当今上流社会必不可缺的业余爱好,舞池横亘了大半个厅,宾客纷纷携手共舞。   铺了白布的圆桌上堆叠着酒杯,封尧停在桌旁,取下一杯深红色的鸡尾酒。   “这酒名叫‘雪色’。”   透过晶亮的杯,封尧看到绰约的人影。   说话的少女在圆桌对面,容貌似玉,气质清雅,黑色的长发挽起,露出赛雪的秀颈,她穿着灰蓝色的礼服,婷婷袅袅,姿色遗世独立,堪谓国色天香。美人本来无足讶然,可如此惊艳的美人,却是万里挑一、极为罕见,封尧的眼中流露出几分礼貌的欣赏。   少女纤臂轻抬,封尧会意地吻了她的手背,彬彬有礼。   少女同样取下一杯‘雪色’,微笑着望向封尧:“不想问问为什么叫‘雪色’吗?”   封尧想当然道:“‘血液’的‘血’吗?”   少女:“不,是‘下雪’的‘雪’。”   封尧不解:“可它是红色的。”   少女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邀请封尧碰杯。   他们分别饮酒,入口的酒液如绸缎丝滑,前调馥郁清爽,寒却不凛的凉意充盈,令人如沐新雪初霁的微风,后调则是绵延不绝的醇厚,挟了淡淡的灼与涩。   封尧回味片刻,隐约懂了:“根据味道命名的吗?”   少女优雅地浅啄半口,不置可否:“‘雪色’的成分里面有一种极为罕见的雪域植物,叫做‘雪梅’,但不是梅花。雪本无味,可雪梅酿出的酒,却有风雪的味道,之所以名为‘雪色’,这是原因其一。”   封尧问:“其二呢?”   “其二是因为一个人。不过,讲她之前,要先讲一个故事。”少女换了个舒服的站姿,腔调变得缓慢而悠长,“在帝国的边陲,有一个叫做‘穆达拉’的部落。三十五年前,穆达拉被帝国收编,编号为P-24区。”   封尧略有耳闻:“三十五年前是新帝年,历史上记载过,帝王当时收编了许多部落。”   历代帝王上任,都要做出功绩、以稳民心,今天的寿星、现在的帝王,正是三十五年前继承的王位。   少女不置可否:“穆达拉地处雪域,气候极为恶劣,不与外界接壤,落后封闭,但也安逸,像世外桃源。在穆达拉,人民忠诚而热忱,以部落为信仰,所以谈到收编,他们是不同意的。”   封尧:“所以就爆发了战争?”   少女:“是的。实力太过悬殊,那是一场压倒性的侵略战争,但是穆达拉的人民宁死不屈,誓死守护部落,坚持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在动荡的战乱年代里,不同的角度有不同的动因和看法,封尧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评价战争,对于穆达拉的遭遇略有感触,但也只是觉得悲壮,生不出什么共鸣,他问:“所有的人都死了吗?”   少女伸出葱白的食指,轻晃两下:“不,活下来了一个女人。一个非常漂亮,漂亮到倾国倾城的女人,名叫宋雪色,也正是这酒被王室名为‘雪色’的第二个原因。”   “穆达拉的老弱妇孺不会打仗,没有上战场,部落军队全灭的消息,与帝国的军队一齐赶到,他们不想被捕,就选择了自杀。”少女轻垂眼睑,卷翘的睫毛在眼底落下细腻的阴翳,“宋雪色太过好看,因此被救了下来,将军决定将她作为穆达拉之役的纪念,送予王室。”   封尧猜测:“然后帝王对她一见钟情,将她纳为了王妃,又用她的名字命名了这种酒?”   少女嗯了声:“猜得很对。”   封尧:“她愿意吗?”   “穆达拉是个不谙世俗的民族,人民都很单纯,富贵不淫、威武不屈,当然是不愿意。”少女哂笑着,望向封尧,“小帅哥,如果你是宋雪色的话,你会怎么做?”   同归于尽是最好的办法,但宋雪色的仇人是帝王、帝国军队,更甚而言,是整个帝国,这不太切实际。她能做的不多,答案其实显而易见,封尧反问:“除了忍气吞声地活着,或是大义凛然地自杀,还有别的选择吗?”   “当然有。”少女眨了下眼睛,天使般的容颜安详而静美,“那就是背弃穆达拉之血,爱上帝王,幸福地活着。”   “她真的很美,冰清玉洁、不染尘世,帝王爱她爱到了骨子里,把她当做无上的珍宝,冷落所有王妃,每天陪着她,不厌其烦地哄她,为了感化她、博她一笑,绞尽脑汁,做过数不清的浪漫的事。”   年轻时的帝王称得上是一表人才的美男子,兼备权势与财富,又深情款款,如果他们萍水相逢,宋雪色动心,确实无可非议,难就难在,他是她的灭族仇人。   封尧:“她经过了很长时间的挣扎,最后放下血海深仇,在民族与爱情之间,选择了后者?”   少女微笑道:“是的,她不再终日寻死,也逐渐不再郁郁寡欢,对帝王的仇恨,变为了依赖,变为了爱情。她爱上了帝王,还为他生了个孩子。”   封尧:“她会觉得对不起穆达拉吗?”   少女:“当然,她失去了信仰,愧疚又罪恶,她会梦到族人对她唾骂,梦到战争与鲜血,她心惊胆战,但每每醒来,都能看到她最爱的人,也就没那么折磨了。”   封尧怜悯地笑了下:“真是个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   “别急,还没讲完,更跌宕起伏的还在后面呢。”   少女和他一同笑着,目光却毫无笑意,“喜新厌旧是王室的特点,追求时的海誓山盟只是个笑话,帝王永远不会从一而终,王妃们都很清楚,没有人会傻到去相信,但宋雪色不一样,她信了,还把帝王活成了她的新信仰。”   “他们的好景不长,生下孩子以后,帝王把臣民的施压当做理由来向宋雪色开脱,重新开始临幸其他的王妃,宋雪色不满,可还是在尽力地体谅他,一而再再而三,帝王找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第二年,他违反了和她的约定,纳了新的王妃,后来,渐渐地,就把她遗忘了。宋雪色这才终于发现,帝王是在骗她。”   封尧的眉心轻攒,笑意渐敛。   “没了帝王的陪伴,宋雪色又开始做噩梦,她身上流淌着穆达拉之血,她注定忘不了穆达拉。她在恐惧与悔恨里度日如年,她恨帝国,恨帝王,恨他虚情假意的爱情,也恨自己的轻易动摇和不忠背叛。”   封尧静了半刻,问:“后来呢?”   “她疯了,帝王没有心思去照顾一个疯女人,她被软禁在宫殿里,疯了五六年,自杀了。”少女笑了起来,将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没有人记得她,也没有人记得穆达拉民族,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P-24区,和名为‘雪色’的特调鸡尾酒。”   封尧望着手中的杯,登时没有了品尝的欲望,他将酒杯放在圆桌的桌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归根结底,这件事要怪帝国的扩张与帝王的轻浮,可对于帝国来说,扩张无错,而站在帝王的角度,从旧日社会至今,薄情寡义也向来无可厚非。   人情世故,说不清、道不明。   这也正是封尧不喜欢钻研人文社会的最大原因,他更喜欢客观的学术,不因人而异,是非对错都有准则。   封尧情绪里的陡然低落不难察觉,少女端详他许久,轻松地安慰:“没必要因为别人的故事影响自己的心情,开心点,我们现在在宴会上呢。”   封尧尚未缓过来,想到什么似的,又问:“你为什么这么清楚这个故事,你别再就是他们的孩子吧?”   封尧觉得不无可能,毕竟这少女美得脱俗,而封尧颅内构造出的宋雪色的形象,她确实相符。   少女的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神秘的笑容里透着明媚的朝气:“他们生了个男孩。”   封尧更疑惑了:“是王子吗?”   少女避而不答,她将酒杯放在圆桌上,却说:“忽然想跳舞了,小帅哥,我们边跳边讲,好不好?”   封尧是雇佣兵而非宾客,此行是有任务在身的,他不知道何时会发生变故,原本不太想答应,奈何少女已然牵起了他的手,封尧不好驳她的面子,只得就范。   --------------------   害 少女的身份卖个关子~ 嗯 小小提醒一下 到目前为止 只有一个人喊过尧尧‘小帅哥’哈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三章 舞会 | “你还会女步呢?”   另一边,顾骁好不容易脱身,却又被拦下了。   这是个可爱娇俏的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身材娇小,只到顾骁的肩膀,她穿着鹅黄色的礼服裙,裙摆厚重,层层叠叠宛若盛放的花瓣,衬得她仙气灵动,她长得不错,笑起来时该是明艳动人的,可她在哭,哭得眼圈通红,不住轻拭面颊,幸好未施粉黛,不然一准成个小花脸。   女孩拉住顾骁的衣摆,蛮横道:“你陪我跳舞。”   顾骁目不斜视要走:“不会。”   女孩不松手:“我教你。”   顾骁漠然道:“不学。”   女孩仰起脸,柳叶眉稍立,气势凌人地说:“你必须陪我跳,你不跳,我就告我爸。”   “你告去吧。”顾骁心想,我管你爸是谁。   女孩:“我爸今天过生日,他会把你扔下艇的。”   今天过生日、还能把人扔下艇的就那一位,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帝国的小公主,索菲雅·爱德文。   顾骁:“……”   顾骁一脸不耐烦,被索菲雅拖着进了舞池。   索菲雅:“你先握住我的手,再揽住我的腰。”   她说这话时有点紧张,飘忽的眼神越过顾骁,落向舞池外,透着不甚明显的在意,还有点闪躲,顾骁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到了一名青年。青年的样貌清俊,身着骑士礼服,很是倜傥,他遥遥望着索菲雅,似乎很想靠近,却又止步在舞池之外,像是不敢靠近。   顾骁问:“你男朋友?”   “不是!我没有男朋友,有也不可能是他……那个只是,只是……不,我不认识他。”索菲雅支支吾吾地,没有说下去,她掩饰般地带开了话题,催促顾骁,“你问这个干什么……快点啦,我示范一下男步,你看好。”   索菲雅边跳边讲解,顾骁听得心不在焉,舞池里人群拥趸,他仗着身高的优势,环视了圈,看到了舞池那端的封尧。封尧正在和别人跳舞,顾骁望见了,眉梢轻动。   索菲雅瞟了眼顾骁,不悦道:“喂!你有在听吗?”   顾骁回过神来,抱住索菲雅,往封尧的方向舞去。   索菲雅还在男步的节奏上,被带了个趔趄,一不小心就撞上了顾骁的肩膀,磕得脸疼,泪水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哭着瞪向顾骁:“你不是不会跳舞吗?”   顾骁:“现学的。”   索菲雅质疑:“怎么可能?”   顾骁熟练地转身,又将索菲雅抱回怀中,慢条斯理地问:“不就是转圈,很难吗?”   索菲雅:“……”她学了半年,这人学了半分钟。   这是一首幽静低缓的舞曲,舞动的频率不大,相拥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索菲雅靠着顾骁的肩,抽抽鼻子,小声道:“你说,两个人相爱,身份真的那么重要吗?”   顾骁:“?”   索菲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自顾自地倾诉道:“只要相爱,我觉得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唉,你说说,我是公主,又不是工具,他们凭什么剥夺我爱人的权利?哥哥们有喜欢的人,还能纳为王妃,轮到我,就只能嫁给不爱的人,这太不公平了。”   索菲雅越说越委屈,问顾骁:“你说,他让我听我哥的话,去和其他的贵族结婚,是不是不够爱我?”   顾骁:“……”   索菲雅把陌生的顾骁当做树洞,却不太满意他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态度,于是踢了他一脚:“跟你说话呢。”   顾骁额角隐隐爆出青筋,冷漠道:“是。”   出乎意料的是,索菲雅这次没再乖戾,她愣了下,像是被说中了心事,竟然哽咽地哭了起来。   顾骁:“…………”   “……呜呜,我就知道……他肯定不爱我,我是可有可无的,那么多年的感情,他都不在意,他就是用我来打发时间,都是假的,他就是一直在敷衍我,呜……他们都是一伙的,根本没有人为我考虑……呜呜……”   索菲雅看上去难过极了,她低着头,单薄的肩膀时不时地轻抽,眼泪蹭在顾骁的衣服上,湿了一小滩。顾骁听着她的哭诉,皱起了眉,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一反刚才冷漠的态度,抬起手来,帮她拍了拍背。   索菲雅哭了会儿,也平静了下来,她揉了揉通红的眼眶,看着顾骁的衣服,颇为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等宴会结束,我赔你衣服。”   顾骁淡淡地说:“不用。”   静了片刻,索菲雅问顾骁:“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骁:“有。”   索菲雅:“那你们在一起了吗?”   顾骁:“还没有。”   索菲雅:“为什么?”   顾骁沉默了下,缓缓地说:“他爸爸不喜欢我……把我赶走了,我不敢告诉他真相,怕他为难。”   索菲雅:“你走了,他没有来找你吗?”   顾骁:“找了,然后把脑子撞坏了,失忆了。”   索菲雅啊了声,颇为怜悯地望向顾骁:“那你们……天啊,他有去看医生吗?我可以帮你们问问……”   顾骁摇了摇头:“治不好的。”   索菲雅面露忧愁,想了想,安慰顾骁:“失忆……失忆也不是坏事,你们可以重新开始,去私奔。”   顾骁静了半刻,喃喃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挺好的,至少你们自由,他爸爸管不到。”索菲雅叹了口气,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开始的话题,“我就比较惨了,我爸爸和哥哥天天逼着我去结婚,唉,当公主可真烦,要不然我也去私奔好了……”   说话间,他们离封尧已经很近了,顾骁时不时地看过去,没有搭索菲雅的话。   一曲毕,乐队复而齐奏,欢愉明快的曲调响起,这是一首要换舞伴的曲子,顾骁不动声色地望向封尧,轻眯了下眼睛,带着索菲雅,缓慢地靠了过去。   亦慎是个十分看重礼仪的人,封尧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堪比贵族世家,虽然他不喜欢装腔作势地端架子,又失过忆,学过的规矩差不多都还给了亦慎,然而某些最基本的技艺,他还是有所保留的,就比如跳宫廷舞。   第一首舞曲很简单,他们都没太当回事,少女新奇地问封尧:“你的单镜片很别致,有什么用处吗?”   封尧敷衍道:“我有近视。”   少女:“那为什么不戴眼镜?”   封尧:“嗯,因为单镜片很帅。”   少女扬起眉:“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宫廷舞的正式舞曲响起,封尧轻轻搂住少女的腰,少女则是将手搭在封尧的肩膀,顺势要摘他的镜片,封尧侧头躲过,把她的手按回肩上,少女的笑意逐渐显出点点顽劣:“反正是近视镜,借我玩玩呗。”   封尧:“我近视很重,摘了就看不见了。”   少女啧了声:“小气。”   跳着跳着,少女踩了封尧一脚。   少女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封尧:“没事——”话还没说完,又挨了一脚踩。   封尧:“……”   少女尴尬地解释:“嗯,鞋子不太舒服。”   封尧心想,鞋子不舒服你还非要跳舞,嘴上却安慰道:“没事,你跟着节奏,不要急。”   少女磕磕绊绊地换着步子,不是踩了封尧,就是和他拧着方向,封尧想知道到底是哪里的问题,遂看了眼她的步伐,终于发现了端倪:“你跳的是男步。”   少女无辜地眨着眼睛:“不是女步吗?”   “女步要这样。”封尧左脚后退半步,右脚划了个不大的弧度,“然后踮脚,向反方向。”   少女笑盈盈地问:“你还会女步呢?”   封尧含混地嗯了声,其实他也不知道原因,只是看了眼别人怎么跳的女步,就意外顺利地跳了出来,就好像他曾经专门学过女步似的。   少女:“你再跳一遍,我学学。”   节拍恰好,封尧随着乐曲,演示了遍。   少女见他后退,就欺身上前,二人同时侧身,封尧横移向右,少女倾斜向左,极为默契。   封尧:“?”   少女抿唇轻笑,眸光微闪,搭在封尧肩上的手,不动声色地挪到了他的腰上,搂着他旋转,舞步不停。   封尧:“……”   少女:“快,该转身啦。”   封尧嘴角抽搐,被少女牵着手,向后退着转了半圈,又回到了少女的怀里,封尧卡了下节奏,想重新跳回男步,少女却防得无隙可乘,还放软了声音向他撒娇:“小帅哥,我不会跳女步,你能者多劳,乖啦。”   封尧简直是哭笑不得:“你不会女步,我可以慢慢带着你,你抱着我跳算什么事?”   少女不以为意:“这样跳不是挺好的?”   说着,还在封尧的腰上捏了把,封尧想把她的手臂掰下去,然而这少女的力气却奇大无比,相较几番,封尧不得上风,却也不想顺遂她意,仍在执着地变步,两个人的位置换来换去,互相搂着腰,姿势怪诞至极。 第三十四章 幻境 | “你刚才想吻我”   幸而这样的僵持并没有持续太久,乐声轻顿,男宾客齐齐交换舞伴,少女不想放开封尧,奈何一名鹅黄色礼服的女孩已然向他们旋了过来,少女只得放开封尧,将她接住,封尧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握住手肘,拽着向外转了半圈——   转到了顾骁的怀里。   封尧:“……”   封尧面无表情:“我不跳了。”   顾骁哄道:“嘘,要讲秩序。”   秩序意味着不能中途离场,也不能大声喧哗,封尧有火没处撒,瞪着顾骁:“你要干什么?”   顾骁明知故问道:“会跳女步吗?”   封尧要气死了:“你怎么不跳女步?”   顾骁轻轻握住封尧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将姿势摆标准,好商量道:“我带你下去。”   顾骁做了退让,封尧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他瞄了眼与舞池边缘的距离,还挺近的,于是心想算了,姑且忍那么几分钟。   顾骁的宫廷舞跳得娴熟又流畅,抱着封尧的力度恰到好处地形成男步的引导,却并不越界,幅度掌握在侵略与温柔之间,竟是令封尧生不出半点厌恶之情。   封尧退步,转身,回到顾骁的怀里,顾骁就势紧了紧手臂,胸膛相贴,封尧提醒道:“这很不礼貌。”   一触即分,二人又恢复了正常的距离,顾骁的视线下移几分,在封尧的心口停留半刻,又缓渐升高,挪回了封尧的脸:“你这儿没什么,不算轻薄。”   末了,顾骁又问:“想知道什么才是不礼貌吗?”   封尧皮笑肉不笑:“你找电吗?”   顾骁哂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乐曲低沉,灯光随之变幻。   顾骁垂着眸,安静地以目光描摹封尧秀气的眉眼,一阵无言后,他问:“要我再哄哄你吗?”   封尧知道,顾骁想问他还生不生气,他没有回答,而是问出困扰他已久的问题:“你是不是被你前任甩了?”   顾骁:“?”   “你肯定被他甩了。”其实不需要回答,封尧的心中已然有了断论,“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把他追回来?”   顾骁:“没被甩过。”   封尧:“你昨天抱着我哭,还说什么,别不要你,别离开你,不想分开,这还不是被甩?”   顾骁轻轻挑了下眉:“我哭了?”   封尧:“那不然还是我哭的?”   顾骁的表情变得很怪,封尧终于在这张终日气死人不偿命的脸上看到了一丝罕见的难堪,竟是顿然有种被欺压已久终得翻身的快感,他揶揄地看着顾骁,直到欣赏够了这张俊脸上的窘迫,才好商量地说:“想让我消气,确实有个办法,你跳会儿女步,怎么样?”   顾骁的窘迫还没持续过三秒就原形毕露了,他漫不经心道:“想跳男步?说两句好听的,我考虑考虑。”   封尧不懂顾骁这份反客为主的自信是哪里来的,他加重语气地强调:“现在是我在生气。”   顾骁:“那我再说两句好听的?”   封尧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他知道顾骁是故意的,也不多费口舌,直接卡位置,却被顾骁完美化解,并趁此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封尧抢男步未果,反成了投怀送抱,还遭到了顾骁的调侃:“想做什么,嗯?”   封尧暗中磨牙,借着舞步后退,准备再接再厉,顾骁却顺势靠近,将他揽回了怀里,分分合合,两个人名为跳舞、实则较劲,你来我往几番,封尧总是落于下风,终于气不过,踩了顾骁一脚。   顾骁一副看不懂封尧自己泄愤的样子,啧了声,一本正经地教道:“错了,你应该退右,不是进左。”   封尧:“……”   封尧感觉他要是再跟顾骁这样下去,恐怕还没分出什么胜负,他自己就先被气死了,只得暂时休战,岔开了话题:“你一个雇佣兵,为什么会跳宫廷舞?”   顾骁:“我会的多着呢,想了解一下吗?”   封尧:“免了,不感兴趣。”   顾骁:“你明明很感兴趣,不然也不会问。”   封尧绷着脸,漠然道:“你想多了。”   顾骁笑了下,没说什么,只问:“不生气了吧?”   封尧凉凉地问:“你做了什么可让我消气的事吗?”   顾骁眉梢微挑,将手搭向封尧的肩,换了个步伐,轻声道:“正要做呢,别生气了,啊。”   他主动切成了女步。   封尧:“?”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顾骁吗?   封尧愕然地想,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是他疯了还是顾骁疯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当然,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封尧果断切回男步,跳了会儿才发现真相:他们离舞池边缘怎么越来越远了?他刚才明明可以直接离场,为什么又和顾骁跳回去了?   顾骁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眼底含着得逞的笑意。   封尧不知道该骂他什么了:“你……”   顾骁:“对女宾要绅士。”   封尧:“……”女宾你大爷。   算了,跳就跳吧,虽说顾骁比他高了半头,抱起来的手感也硬邦邦的,但总比被抱着强。封尧如实自我安慰,无奈至极。   明亮的灯光忽地黯淡,宴厅的光线变得昏暧醉人,点点光斑稀疏地晃动,似若霜影飞掠,轻灵虚缈。   静谧侵袭,悄然无声,不知不觉间,已然吞噬了朦胧的视线,室里艇外皆是深不可见的黑暗,撞入阳台的微弱星光是唯一的光源,描摹着幢幢的人影。   沉寂里响起纷纷的低语,一轮明月,在众所茫然的注视里,自艇内的东方,浮升而起。   哗然之中,头顶渐闪起白烁,清辉裹挟着万丈星光,顷刻间驱逐漆夜,万籁同辉。   在数声惊叹里,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开始变幻,熠熠的星点交汇成浩瀚的银河,从遥远的天际陨落,坠入瑰丽的云朵,笼罩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似真似幻。   星如浮金,月如皎银,徜徉成一片虚幻的海洋,霎时夜雾缱绻,脚下淌入潺潺流水,泛起濡湿的凉意,舞池变为澄莹的湖泊,映着璀璨的光,粼粼轻澜。   封尧试探地迈开半步,身侧的月光旋即漾开水纹,波光潋滟,四散而去,缓渐归于平静。   震撼的呼声四起,封尧捕捉到了几个揣测的字眼,有人说这是幻象,可封尧却将信将疑。   他对幻象有所了解,但实在没见过这样逼真的,他感受着湿漉漉的鞋与小腿,一时触及到了知识盲区,茫然四顾,却见顾骁的眉心紧锁,表情沉重。   封尧问:“怎么了?”   顾骁:“幻术师。”   封尧愣了愣:“你的意思是,容?”可这明显是王室安排的节目,容是来杀人的,又不是来庆生喝彩的。   顾骁没有多说,只道:“小心一点。”   光影激荡,幻象迭生。   艇壁的隔阂荡然无存,湖泊渐沉,落入万尺之下的广袤海洋,他们如置浩渺星空。   新月远烟共潮而生,雾霭拢纱,海面倏忽振荡,随着破浪之声,一头硕大的蓝色鲸鱼腾空而起,跃过众人的头顶,遮天蔽日。   那一刹那变得格外漫长,潮濡的咸湿扑面而来,封尧听到了巨兽的鸣息,空灵而悠扬,可未等他细细分辨,眼前便忽而明亮,水声再响,蓝鲸扑回洋流,像一场须臾的童话光景,唯余经久不息的海浪。   下坠感突如其来,在宾客的惊呼里,艇壁复而出现,变为透明的玻璃,载着他们向海底遨游,海水靛蓝,五彩斑斓的鱼群迎面蜂拥,又倏地散去,他们借着漂浮的水,向深不能测的渊谷探去,瑰丽的珊瑚、舞动的水草、陌生的海洋生物,一一飞逝眼前,浪漫得光怪陆离。   封尧目不暇接,四顾而盼,回首时,无意间扫过顾骁的眼,幽蓝的光点点落进他乌黑的瞳孔,深邃斑驳,像是交相辉映的星川,别有洞天,不逊夜空,而在光束照不透彻的最深处,映着封尧的面庞。   这一刻变得十分漫长。   泅游海底的明月,潆洄眼中的星辰,悉数缥缈成了影绰依稀的虚无。在静谧的昏暗里,封尧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砰地轻响,像是摇摇欲坠的漫天星洲骤然陨落,穿透经久不散的云霭,坠入心底,化作生生不息的火种,在万丈冰川上炸开明如晨昼的花火,而融化的雪水在他的手心汇成一抔澈澄的泉,从指缝渗出,淅淅沥沥,化为了料峭时节的新雨,打湿了他经年久闭的心扉。   那声音该是来自胸腔。   是他的,或者是顾骁的,封尧被突兀的慌乱扰得心神不宁,思绪罢工,已然无暇去分辨。   在这时,顾骁低下头,试探地凑近了封尧。   封尧怔怔地注视着顾骁的双眼,这一瞬间,他再次产生了那种无比强烈的熟悉感,而紧随而来的,是一阵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清楚的心跳加速。   而顾骁仿佛已经将封尧的心事洞悉得无比透彻,他停在了将吻未吻的距离,目不转睛地看着封尧,看封尧的眼睛,看封尧的唇,却只是看着。   他将抉择的权力交予了封尧。   封尧的呼吸轻滞,短促地分了神。   在这刹那,相处的点滴如涨潮的浪滔涌入脑海,往事历历,最后化为那天夜里,在旅馆后巷的吻。   封尧有那么片刻的动摇,却仍然清醒。   他渐渐明白过来,方才的那种感觉名叫心动。   但他分不清楚,这份朦胧的心动到底是给顾骁的,还是透过顾骁,给他所熟悉的那个人的。   良久以后,封尧抬起手,遮住了顾骁的双眼。   ——他真是怕了顾骁的眼睛,看久了怕是要出事。   顾骁先是愣了下,旋即笑了起来,眼睑轻眨,长而密的睫毛刷过封尧的手,不断传来痒意。   封尧放下手,揉揉掌心,漫无目的地到处看,顾骁则是在看他,眸光含着温度,灼得他不太自在,而好在顾骁就是看看他,并没有说什么奚落的话。   相安无事片晌,顾骁却忽道:“你刚才想吻我。”   封尧:“………………”   顾骁:“玩笑,别在意。”   封尧恼羞成怒,推开他的脸:“滚。” 第三十五章 入眠 | “因为我心里有个人”   入海越来越深,气压在不断变强,幻境中的感受十分真实,甚至连压强变化所并发的症状都幻化了出来,骨膜的疼痛伴随着耳鸣,惶恐不安的私语喁喁响起,交头接耳中,偶有几声不适的痛吟传开。   封尧揉揉耳朵,问顾骁:“你了解过幻术吗?”   顾骁略微点头:“通过影响精神,制造幻境。”   封尧:“这位幻术师,制造的是群体幻术,竟然都能这么逼真,如果容……”如果容和他的能力不相上下,甚至在他之上,那么他们该如何还击?恐怕别说捉到容了,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问题。   顾骁:“容的目标不是我们,逼不得已,可以放弃任务,保命最重要。”   明哲保身的道理谁都懂,但封尧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两句:“你这么不负责任,不太好吧?”   顾骁看着封尧,认真地说:“我指的是你。你要保命,别再死了。”   对视的瞬景,从顾骁的眼眸里,封尧分明捕捉到了有什么暗涌的东西在呼之欲出——   顾骁不止一次以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脑海中奇异地展开了一幅画面,衰败疮痍的T-12区,耸入云端的高塔,生命尽头、岌岌可危的依偎,以及那个挟着咸湿泪水的吻,从他的眉眼,到唇间。   顾骁哭着吻了他,不掺任何肤浅的情欲,那是一个无比珍重,压抑着绝望与痛苦,不舍而缱绻的吻。   高烧令当时的封尧神志不清,被遗忘的细枝末节姗姗迟来,他想,原来那天的吻是这样的。   但是……为什么?   不论顾骁是把他当做朋友,还是当做前任的替身,这样舍不得他、甚至甘愿陪他去死的行为都说不太通。   思已至此,封尧问顾骁:“你那天……在T-12区,为什么要留下来陪我?你不怕死吗?”   顾骁:“因为我心里有个人。”   封尧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顾骁的语气不太正经:“你啊,还问。”   封尧:“……”就不该理你。   飞艇的下潜变慢,将要触及海底斜坡时,划了道上挑的弧线,来时的景色逆向掠过,仰头望去,折射了光线的海面荡漾着白金色的波澜,清滔澈浪,黑暗如退潮之势消散,隐有两三点曙光倾洒。   艇身破水的刹那,万丈霞光,晖映大地。   海天一线,换日处苍茫无际,朝暾初冉,与垂暮晚月共缀天幕,白昼同黑夜互不相融,一道窄堑横亘,将苍穹劈成两重泾渭分明的旷世奇景。   随后,瑰丽的蜃楼海市渐消,在叹为观止的唏嘘里,落下了帷幕,浮影淡去,他们又回到了飞行艇。   半刻的安静后,叫好的掌声如雷,历久不歇。   封尧注意了下,他的裤腿和鞋子都是干的,而方才暴露在压强差下的耳膜却仍在嗡嗡作响。他怔愣半刻,正欲与顾骁交谈,身周的景象却倏地变化。   顷刻间,所有的宾客消失得无影无踪,富丽堂皇的墙壁变得雪白,灯彩褪为白炽冷光,周遭的景物开始以令人目眩的方式剧烈摇晃,封尧不太舒服地闭上眼睛,一阵放空过后,他带着疑惑复而睁开眼,看到了一面白墙。   宴会厅变为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小屋子,屋子里的布置很眼熟,这里是他在研究所的卧室。   封尧尝试着四下环顾,可他不能移动视线,也不能扭头,这具身体的控制权似乎并不属于他。   正是纳闷,头顶的灯灭了。   屋子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周遭阒无一人,静得死寂,黑暗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封尧紧紧禁锢,他感到不安,无数负面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滋生,他开始变得慌乱紧张,尽管他知道这是幻境。   “……放我出去。”   他试探地说。   而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隐约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和他的很像,比他此刻的声线要稚嫩单薄,语气却像在呐喊,带着些微哭腔,声嘶力竭。   “放我出去!”   他听到自己在喊。   视野颠簸,他感觉自己站了起来,跑到门前,开始用力地拍打着紧闭的大门,一声又一声。   砰,砰——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砰——   砰砰砰——   没有人回应,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他自己,无助和彷徨在这样与世隔绝的环境里被无限地放大催化,他不停地哭喊,嗓音越来越哑,最后变为了无力的哽咽。   “……放我出去,求你了。”   他哭着说。   寂静,漆黑,颤抖的哭声……   封尧迟钝地发觉,他似乎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在他高烧时的梦境里,他有过同样的遭遇。   这是……他遗忘的回忆吗?   是谁关住了他,又为什么要把他关起来?   他明明不怕黑,但他却迫切地想要摆脱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离开这个房间,就好像……   他要去阻止什么事情。   ……是什么事情?   他忘记的过去,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相对于被缠着去跳舞的顾骁和封尧来说,司远就显得清闲了很多,他在宴会厅里转来转去,饱餐一顿,正愁无所事事,就遇到了离开阳台的汀娜。   汀娜刚和沐寒聊过天,阳台的门半敞着,沐寒端了杯红酒,独自一人对着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司远把纸巾团了,随手一扔,正中沐寒的后脑勺。   沐寒毫无防备,红酒洒了半手,他捡起纸团擦手,颇为无奈地问:“你闲得无聊?”   司远点点头,坦然道:“嗯,是啊。”   沐寒:“……”   司远走到沐寒身旁,扒着栏杆,百无聊赖地望向玻璃窗外的夜景。飞行艇行驶的速度很低,艇外有堕天使军队在巡逻,其中一位堕天使看到了他们,表情轻变,特意停下来,做了个让他们进厅的手势。   司远以为他在打招呼,就友善地朝他挥了挥手。   堕天使:“?”   司远:“?”   堕天使指指宴会厅,又指指司远,比了个转身走路的手势,司远没看懂,堕天使重新比划,司远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个名堂,就敷衍地点点头,比了个OK。   堕天使也点点头,再次指向宴会厅,像是叮嘱,司远再次比了个OK,堕天使才振翅离开。   沐寒倒是看懂了:“他让我们回宴会厅?”   “不知道啊,哎呀,管他呢。”司远对那堕天使不感兴趣,他新奇地问沐寒,“话说你和汀娜什么关系啊?”   沐寒:“前任啊,不是说过了吗?”   司远:“可以八卦一下吗?”   沐寒瞥他:“小哥哥,你怎么这么爱听八卦?”   司远瞥回去:“你不也是?”   两个人在顾骁和封尧的事上,八卦的水平确实旗鼓相当,沐寒喝了口酒,竟是无法反驳。   阳台正对着二楼的休息间,沐寒漫无目的地望着,慢慢地说:“没什么可八卦的,军校时的事。”   司远微微惊讶道:“你上过军校?”   沐寒:“怎么,不像吗?”   “不不不,倒不是像不像的问题。”司远疑惑,“军校毕业生不应该进部队吗,你怎么成了雇佣兵?”   沐寒哂道:“进部队多无聊呢。”   司远想了想:“哦也是,进部队也没有钱挣。”   沐寒不置可否:“这么说也没毛病。”   司远看着他,忽道:“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吗?”   沐寒拼命挣钱,但日子过得也并不奢侈,司远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只喜欢挣钱,不喜欢花钱。   沐寒笑了起来:“挣钱本身就是一种享受。”   司远:“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钱放进银行?这样不用出任务,也能享受挣钱的快感。”   沐寒:“当雇佣兵多有意思。”   司远咕哝道:“当雇佣兵还危险呢。”   “因为危险才有趣。”沐寒说,“小哥哥,害怕危险就应该找个正经工作,不要出来到处捣乱,懂不懂?”   ‘捣乱’二字说的是哪件事,他们心照不宣,司远一向笑意盈盈的脸上没了表情。司远的名声不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他是曾经险些毁掉E-03区的疯子生化学家,当年开庭,舆论一边倒,谩骂铺天盖地,他无故含冤,受着莫须有的刑罚,最讨厌的事是被冤枉,而最习惯的事也是被冤枉,所以听完沐寒的话,他也没有辩白。   沉默突如其来,司远神色里的反常不难察觉,沐寒看着他,轻声道:“我没别的意思。”   司远不咸不淡地说:“没关系。”   沐寒:“我接任务一向是对事不对人,当年我对你没有过评价,也从来不觉得你是坏人。”   司远闷声道:“那你可真没立场。”   “立场这种东西,是要建立在情感基础上的,我现在就很有立场,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坏人,也知道那件事并不怪你。但很多人是不知道的,他们会选择相信更权威的那一方,即使权威方是错的。”沐寒说,“司远,学校外面的世界是很残酷的,黑不是黑,白也不是白,做事前要考虑很多……怎么说呢,科研没错,但你要保护好自己。”   司远静静地听完沐寒的话,哦了声,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反正都过去了,我习惯了,没事。”   沐寒闻言,也没再说什么,而是伸出手指,戳着司远的唇角,向上提了提:“既然习惯了,那就笑笑,别苦着个脸。”   司远扬起唇角,笑了下。   “多笑笑,我们司远小朋友还是很可爱的。”沐寒的语气听来很是宠溺,顺手还拍了拍司远的脑壳。 第三十六章 暴乱 | 像是一场预谋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宴会厅里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宾客们整齐划一地仰着头,向外张望,像在看什么史诗级的画面,表情是如出一辙的震撼。   沐寒扫了两眼,眉毛蹙起。   司远也是满头问号:“他们在做什么?”   沐寒:“不知道,可能有什么游戏吧。”   下一秒,灯亮了,所有宾客全部倒地,厅内叮叮咣咣地响起几声酒桌打翻的声音。   沐寒:“?”   司远茫然:“这也是游戏内容吗?”   沐寒将酒杯放在栏杆上,连忙去看情况。   厅里鸦雀无声,各色光鲜亮丽的裙摆拖地交叠,地板像是一副泼墨油画,被无意间打碎的杯盘落了遍地狼藉,一动不动的宾客们互相枕着,画面诡异至极。   沐寒迟疑了一下,当即就感到大事不妙,他下意识看了眼二楼,那里是帝王的休息间,黢黑的长廊里突然亮起了光,长廊深处隐有人影走动。   “小心点。”沐寒回忆着摆放武器的位置,从酒桌下掏出一把手枪,别在腰后,向二楼走去。   司远迈过横倒的宾客,跟着沐寒上楼,却在休息间长廊的门口被两名士兵拦了下。   “王室休息间,禁止入内。”   沐寒报了证件号:“一楼的人怎么都晕倒了?”   两名士兵没有检测他的身份,也不予回答,只是颇为古怪地打量着沐寒和司远,对视一眼,凑到一起小声说了句什么,被沐寒隐约听到了:   “他们没中幻术。”   “去禀报储君。”   四周太静,司远站得近,也听到了,狐疑地问:“什么叫没中幻术,他们是因为幻术才晕倒的吗?”   沐寒闻言更是诧异:“储君?”   帝国尚无储君,这是众所周知的事。那名士兵瞥他一眼,冷声道:“大王子,现在是新帝王了。”   沐寒微眯起眼:“什么意思?”   司远惊讶:“帝王逝世了?”   士兵言简意赅道:“被容刺杀。”   沐寒越过他,望向长廊里:“什么时候的事?帝王一直在休息间里吗,容怎么进去的?”   他分明记得,从刚才到现在,根本没有人进出过休息间,况且把守的士兵没有晕倒,容怎么会有机会接近帝王呢?如果按照这士兵所说,容刺杀帝王并逃脱,帝王立了储君并死亡,而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去抢救帝王,也不是去追杀容,竟然是守在门外、传递死讯?   而且,他们没有晕倒,也并不惊讶于宾客的晕倒,并且知道晕倒是因为中了幻术。   这像是一场预谋。   重重疑点串联在一起,真相水落石出。   思已至此,沐寒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将他们没中幻术的事情禀报储君,而禀报以后,又将会发生什么。   那士兵没有回答沐寒的话,而是匆匆向另名士兵打眼色,并粗鲁地抬枪对准沐寒和司远,说时迟那时快,沐寒握住枪口,向侧方推去,旋即以手刀劈晕士兵。   那正要去禀报的士兵正要举枪自卫,便被沐寒以夺来的枪大力击中额头,一声不吭地倒下。   变故发生得太快,司远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沐寒拍了下他,示意下楼:“先走。”   幻术的持续时间不长,宾客们陆陆续续地醒来,微弱的疑惑私语响起,与此同时,长廊深处乍然传来哀痛的哭声,接踵而来的,是帝王逝世的讣告。   封尧从冗长的幻境中醒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迷茫地看向眼前拿着杯的沐寒,沐寒开门见山道:“你们中了幻术,在晕倒期间,帝王被刺杀了。我怀疑这事和大王子脱不开干系,杀父夺位,也许容只是个幌子,也许他们有共谋,我不确定。我和司远当时在阳台,没有中术,被他的人撞见了,等会儿恐怕——封尧,你有在听吗?”   封尧点头,满脸呆滞。   司远:“尧尧,你要不然先站起来?”   封尧觉得很硌,他往后摸了摸,身下还垫着个人,低头一看,发现他正坐在顾骁的腿上。封尧连忙站起身,慌忙之中,脑袋和司远的下巴砰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司远:“……”   封尧:“……”   沐寒不知道封尧起床呆的习惯,他纳闷道:“你梦见什么了?怎么都傻了?”   封尧捂着额头,在疼痛里缓缓清醒了过来:“没梦见什么,你的意思是,大王子谋杀了帝王,成了储君?”   “我猜的。”沐寒又拿了杯水,要泼顾骁。   帝王去世的消息传开,宴会厅里响起哀悼,哭声此起彼伏,宾客们悲惘地唱起了国歌。   正这时,飞行艇骤然颤抖。   人群中炸开惊呼,酒桌上堆叠的高脚杯与食盘随着震荡,跌落在地,在清脆的呯嗙声响里,艇身的颠簸之势经久不消、愈渐剧烈,并有种下坠的失重感。   刺耳的警报突响,艇内闪烁起应急的红光。尖叫的音量陡然提高,操控室中传来求救的叫嚷,飞行艇运行人员满身是血地撞开大门,随后便听到震耳欲聋的枪声,堕天使军队破窗而入,开始大肆屠杀宾客。   飞跳的子弹不分敌我,华丽的宴会厅转瞬变为肆虐的修罗场,来不及再沉湎于悲恸,宾客们惊慌失措,惶恐地躲避杀戮,踩踏、拥挤、惊叫,厅内一派混乱。   “你们疯了,都疯了!”   大王子狼狈地跑出长廊,“雇佣兵呢,救人啊!”   一只堕天使飞近他,举刀要刺!   在大王子的惨叫里,刀插歪在他的肩膀,那堕天使随后是一声惨叫,翅膀迸射出鲜血!   余清又补了两枪,直将那堕天使的翅膀打穿,高空中四溅的血浆如雨挥洒。   “军队,军队,鸟人反了!”   “救命啊——”   急转直下的状况来得太突然,封尧这一觉醒来,只觉天翻地覆:“为什么军队也反了,还要杀谁?”   司远不负责地乱猜:“杀其他王子?”   封尧:“储君都立了,杀其他王子有什么意义吗?”   “储君只是大王子的士兵对他的称呼,谁知道帝王死前立没立他。”沐寒一语道破,“快,帮我倒杯水。”   封尧拿杯斟水,沐寒接过来,泼向顾骁,没泼醒。   封尧又斟了杯,想直接帮沐寒泼了,然而还没有扬起手,就被顾骁一把擒住了手腕。顾骁的呼吸乱得夸张,他迟缓地睁开眼,眼底布满血丝,呈出可怖的猩红。   封尧看得一愣,皱眉道:“顾骁?”   顾骁推开封尧,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封尧没留神被推了个踉跄,后腰重重撞上酒桌,他痛得闷哼半声,抬起眼看向顾骁,就见顾骁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都浸满了冷汗,肌肉绷得很紧,像在忍耐。   顾骁冷冷地注视着封尧,没有说话。   在顾骁的眼神里,封尧倏地想起了之前在医院地下三层时的遭遇,他畏惧地后退了半步,生怕顾骁会像那次一样走过来捏他的脖子,然而顾骁并没有。   顾骁只是垂下眸,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样的发展似曾相识,封尧记得,上次在T-12区时顾骁也是拒绝了他的靠近和关心、毫不留情地推开他,独自离开,这似乎是顾骁精神失常的前兆。   与此同时,封尧也隐约想通了件事,为什么每当这种时候顾骁都会自觉而克制地从他的眼前消失——   顾骁控制不住自己精神失常状态下的行为。   离开,也许是怕伤害到他。   这样想来,封尧忽然意识到,那次在T-12区,顾骁险些杀了他,似乎并不能简单地归责给顾骁。   顾骁怕伤害他,所以让他走,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不是他当时身陷险境,顾骁根本不会出来救他,也自然不会有后来的事,更甚者,顾骁不用救他,或许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在丧尸群里穿梭,更不会被困在地下三层。   原来顾骁救他,向来都不是举手之劳,他危在旦夕时的所有的希望,都是顾骁赌上性命的铤而走险,可从始至终,顾骁却从来没有向他提过半个字。   封尧分了下神,继而颇为复杂地望向顾骁。   顾骁已经走远了,很快就消失在了人潮中。 第三十七章 容 | 你可比封尧冷静多了   扫射连发的子弹呼啸而来,仓皇逃窜的女宾客心口开出血花,在几人面前扑通倒下,死不瞑目。   子弹不停,手边的酒桌被打穿,木屑横飞,司远连忙躲到桌后,封尧无暇再愣神,他侧身避过子弹,从花瓶里抽出枪械,拉栓上膛,开枪反击。   巨大的翅膀极易中枪,堕天使们纷纷收了翅膀,混入人群,潜伏在宾客之中的雇佣兵群起反抗,枪战在军队与雇佣兵之间拉开血腥的帷幕。   飞行艇失去了领航员,在左摇右晃地艰难行驶,狂风从破碎的窗中席卷而入,染血的窗帘鼓动,深夜的风声呜呜鸣响,仿佛来自地狱的悲泣低语。   混战时,封尧不慎被子弹打中了肩膀,司远扯下一截桌布,帮忙包扎,他被身后逃窜的人群挤得直踉跄,动作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处理伤口的疼痛变得绵长,好在子弹直穿而出,省去了取弹的煎熬,封尧咬着牙关,削薄白皙的肌肉上蒙了层细密的汗水。   “放轻松,很快就好。”司远试图分散封尧的注意力,“可能会落疤,尧尧,你……身材很好,有点可惜。”   封尧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话音刚落,狂奔的宾客突然倒下,身躯重重压上,司远被撞得猝不及防,手抖了下,封尧疼得倒吸凉气,正这时,一只堕天使高举着餐刀,出现在了司远的背后。   封尧赶忙推开司远,明晃晃的刀刃直插而下,司远想拦却已来不及,他睁大眼睛:“封尧!”   封尧忍痛抬枪,枪口戳抵在堕天使的下腹,他颤抖着扣下扳机,砰砰连贯的闷响里,堕天使的手臂脱力,餐刀在封尧的颈间划了道浅痕,掉落在地。   司远惊魂未定地望向封尧喉咙上见血的刀痕,封尧却摆摆手示意无碍:“继续,要快点了。”   司远和封尧认识得比较晚,不知道他在K-23区的光辉事迹,还一直以为他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职人员,此时见封尧这样冷静,不免有些刮目相看。   司远拉开堕天使的尸体,匆忙打上最后的结,和封尧聊道:“尧尧,你为什么会这么冷静?”   封尧拉上衣襟:“谢谢,你也挺冷静的。”   司远谦虚道:“我不冷静,我刚才特别慌。”   “你冷静。”从人堆里挤过来的沐寒说,“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话痨,你可比封尧冷静多了。”   司远:“……”   平台附近哗然四散,二王子跌跌撞撞地跑出长廊,不住惊恐地回头看,结果绊了一跤,趔趄地滚下了楼梯。   鼎沸的喧嚣中,传来几个字眼,未等封尧辨清,就见一人从长廊深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黑袍,兜帽,帽下黢黑,不见人脸。   幻术师容终于现身。   二王子浑身发抖,慌得站不起来,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蹒跚地远离容,风度全无,大喊呼救:“救命啊!来人啊!抓他,给我把他抓起来,人都去哪了!”   在场的人呆若木鸡,一时竟是无人敢动。   容迎着众人的瞩目,信步下楼。   身后响起窸窣,封尧偏头看去,只见一人举着枪,对准了容,可没等扣下扳机,他的动作却戛然而止。   容抬起一手,虚虚地点向这人。   这人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放大,像是看到了无比可怖的景象,他战栗地怔在原地,半刻后,缓缓抬起右手,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砰——   本该打向容的子弹,穿透了他的头颅。   封尧近距离直面了这荒唐的死亡,眼中满是惊愕。   远处,容停在二王子的身旁,隐在黑暗里的眼睛,仿佛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视线似是无形的审判之刃,冒着森然的寒气,悬在他的头顶。   终于,容抬起了手。   二王子的惨叫淹没在了惊叫里。   令人色变的画面接二连三,紧接着,容站在高处,袍下的手挥起,再次施展群体幻术,霎时刀雨铺天盖地,白光冷冽闪烁如飞舞的雨丝,来势汹汹,倾盆横至。   封尧闪进拐角躲藏,刀从他的手臂剐蹭而过,血珠迸出,他摸了摸伤口,又捡起掉落在地的刀片,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切。如此出神入化的幻术,恐怕很难找到第二个能做到的人。看来不久前的幻境也该是出自容之手,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早已落入了圈套。   也许,这场宴会本就是个圈套。   所有的宾客,都成为了帝王与王子死亡的掩护,是政权的牺牲品,要为王权的争夺而陪葬。   堕天使不受幻术影响,在大肆屠杀,雇佣兵在幻术的干扰下节节退败,惨叫此起彼伏,宾客们溃如山倒,寒光残酷,流血漂橹,宴会厅转瞬成为血海炼狱。   封尧被挤得方向尽失,和沐寒、司远走散了。   飞行艇猛然倾斜,他在巨大的冲力下摔向阳台,只闻铮然巨响,玻璃四分五裂,他倒在玻璃碴里,落地的半个身子登时泛起钻心的痛,去势却仍然不消,他被掼向阳台外侧的窗,肌肤承载着身体的重量,碾过遍地尖锐,血痕道道,封尧疼得表情微搐,尚且来不及呼痛,艇身便再次颠簸,他裹挟着漫天碎片,砰地被甩出了艇外!   狂风倏然呼啸,天旋地转之中,封尧抓住了栏杆。   游览型飞行艇不像飞机那般腾入云端,但飞行高度仍然十分可观,深夜的海风夺命般地掀起天幕的狂澜,封尧吊着阳台,望了眼遥不可及的海面,只觉阵阵目眩,他闭上眼睛,短暂地缓了下,开始向上攀爬。   艇内的崩裂越发严重,碎砖瓦砾、觥筹杯盘劈头盖脸地向封尧砸来,无数物件与他擦肩而过,堕入高空,变为渺远的黑点。肩膀的枪伤泛起撕裂般的疼痛,封尧使不上力气,挣扎许久,竟是不上反下。   在这短促的时分里,封尧的脑中无端地闪过了一些杂念,他想,从这种高度摔下去,落到陆地,肯定会粉身碎骨,就算幸而掉进海里,恐怕也很难活命,毕竟海里有鲨鱼,海水很冷,而且……他不会游泳。   该怎么办……真的要死了吗?   封尧的意识慢慢涣散,手臂愈渐发酸,他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在松懈与坚持之间,颤抖地徘徊。   红酒瓶砸在地板上,酒液淅淅沥沥,有几滴淋入了封尧的眼里,他不适地眯起眼,终是再也坚持不住,松开了手,失重的坠落感令他的心跳漏了半拍,他半阖着眼,在虚茫的视线里,似乎看到了一只手。 第三十八章 宋澜 | “薄情又残忍”   那手抓住了封尧,将他拉上了阳台。   惯性之下,封尧跌入了那人的怀抱,然而那人却并没有退却,反而是顺势将封尧揽进了怀里。   封尧下意识地,小声道:“……顾骁?”   那人没听清似的嗯了声,却没有答应,而在相拥的刹那,封尧的心底也有了估量,他想,这该是名青年,虽然比他要高,但并不是顾骁,也不是他认识的人。   “顾骁?”青年问,“是你什么人?”   这是一个十分悦耳的男声,清朗而不失磁性,有点耳熟,但封尧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里听过。   “不是什么人。”封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竟然会把来救他的人当做顾骁,他没有多想,被酒液浸过的眼珠涩得发烫,异物感令他完全睁不开眼,他不知道青年的身份,但还是先道了句谢,“谢谢。”   封尧让开半步,保持了一个相对礼貌的距离,青年却握住了他的手腕:“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封尧看不见,不想到处走动:“不了,我……”   青年:“没关系,我保护你,来。”   “不是保护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封尧觉得这青年莫名其妙的,可他力不如人,还是被拖着手腕,强行带离了阳台,青年还在半真半假地威胁他,“你看不见就乖一点,小心我带你往枪口上撞。”   封尧心想,你带我横穿宴会厅,和往枪口上撞,有什么区别吗?他尝试着挣了两下,却无济于事,青年拉他拉得更紧,不由分说地拖着他走。   封尧突然有种刚出虎口又入狼窝的错觉。   青年牵着封尧走过宴会厅,耳畔的杀戮声音嘈杂,封尧盲着眼,不免有些慌乱:“你要带我去哪?”   青年:“嘘,我在保护你,不要干扰我。”   封尧皱了下眉,只得暂时收声。   吱呀轻响,青年说:“要上楼梯啦,小心绊倒。”   封尧踏上第一阶楼梯,摸索上行,话音从头顶的斜上方传来:“我可以抱你上去。”   封尧:“不了,我自己可以。”   青年认真地问:“真的不需要吗?两层楼而已。”   “不需要,我能上去。”封尧的双眼通红,在涟涟的泪光里,视线逐渐清明,青年的轮廓慢慢清晰。   青年率先到了尽头,低头开门。   铁链哗啦作响,门轴转动,逼仄的长廊豁然开朗。   封尧微眯起眼,终是勉强看清了青年的脸。   璀璨的星月光芒披在青年的身上,盈了流转银光的瞳孔仿佛耀目的冰蓝宝石,他面挂熟稔而优雅的笑容,靠着门框,居高临下地望着封尧。   “郜岳?”封尧说,“哦不,尹恩·爱德华?”   “不是爱德华,是爱德文。尧尧,这是帝国王室的姓氏,是常识。”青年揶揄地说,“‘郜岳’是我当时随口编的名字,你竟然记了这么久。”   “第一,我和你不熟,别喊我尧尧。”封尧轻扣手腕,“第二,记住你,是因为我差点被你害死过。”   “你又没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当然是知道什么喊什么了。”青年示意封尧的手,“把电棒收起来吧,我如果想害你,刚才就不会救你。”   封尧并没有因这话而放松警惕,他握着电棒,不着波澜地看了青年一眼:“你为什么救我?”   青年嗤道:“瞧你这话说的,有人救你还不好吗?”   封尧眉梢微挑:“你的意思是,你只是举手之劳?”   青年一哂:“那要看你怎么想了。举手之劳,想补偿上次害你的事,想和你做朋友,想追求你……你希望是哪种呢?”而未等封尧回答,他的话锋就是一转,“我如果是你,就会选最后一种,当王妃不好吗?”   封尧淡淡地说:“我选第二种,我们两清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身后却响起了个熟悉的女声。   “不再聊聊了吗?”   封尧怔了下,愕然地转了回去。   青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杯酒,深红色的酒液粼着清辉,晶莹剔透,他的唇角微微勾起,是一个意味分明的笑容:“尧尧,喜欢这杯酒的故事吗?”   封尧:“?!?!”   这人是舞会上的少女?!   封尧知道青年会电子易容,但他还真不知道,电子易容能够改变身材和声音,甚至性别。   青年饶有兴趣地欣赏着封尧略微失控的表情,浅啄了口酒,恢复本音,问他:“了解过缩骨和伪声吗?”   封尧:“…………”   缩骨和伪声,用来女装?这是什么特殊的爱好?   青年笑盈盈地:“尧尧,你对女孩子还真是温柔呢。”   封尧被喊得一阵恶寒,忍无可忍道:“封尧。”   “封尧。”青年一字一顿地念着他的名字,像在品味,半刻后才轻声道,“很好听。”他随手将酒杯放在一旁上,向门外走去,“你喊我宋澜吧。”   封尧:“这是第三个名字了,你到底叫什么?”   宋澜:“和你说了,宋澜。”   封尧迟疑了下:“你姓宋,还是王子。”   宋澜望着他,没有说话。   封尧端详着宋澜精致的眉眼,更加印证了猜想:“宋雪色是你的……母亲?你是穆达拉人?”   宋澜眸子微弯了下,没有否认。   身后隐隐传来巨响,那动静该是来自宴会厅,封尧回头看了眼,听到宋澜说:“是容,他来抓我的。”   封尧:“是因为你哥哥吗?你哥哥为了夺位,串通了容,杀了帝王,还要趁机把你们三个都杀了?”   宋澜不置可否:“很聪明。”   封尧蹙眉道:“那军队呢,军队为什么都反了?你们一点防备都没有吗?”   “当然有防备了。”宋澜从容地倚坐在台檐上,完全没有半点被追杀的焦急,“你们不就是‘防备’吗?奥古斯丁猜到艾迪斯架空了他的军队,所以才向雇佣兵协会发了招募令,不然怎么会轮得到雇佣兵来维持秩序呢?”   “这几年来,艾迪斯为了夺位,明里暗里都做了许多准备。奥古斯丁还不算老糊涂,看在眼里,也都清楚,所以才一直捏着储君的位置不放,只可惜,千算万算,他也没能算到,艾迪斯竟然会和容合谋。”   “这是一场注定不平凡的宴会,但我没想到的是,艾迪斯会这么丧心病狂,伪造遗嘱不够,还要赶尽杀绝。”宋澜垂着眼眸,低声笑了笑,感慨道,“你看,王室的人就是这样,薄情,残忍,而且虚伪。”   封尧不以为意:“你不也是王室的人?”   宋澜没想到封尧会这样问他,隔了半晌,才意味深长地说:“我当然也可以薄情又残忍。”   飞行艇在猎猎的冷风里不断摇晃、颠簸前行,封尧扶着艇顶的栏杆,分神地看向艇外,深夜的海水似是浸透了浓墨,黢暗如同不可见底的深渊,而他们正像是断线的纸鸢,乘着不知何时会消弭的风,借着不知何时会罢工的机器,在粉身碎骨的刀刃上履冰而行。   宋澜顺着他的目光,向外瞟了眼,平静地说:“艾迪斯准备得还真是周全,担心只死了王室,会太过明显,竟然拉上了这么多人陪葬。”他嘲讽地轻啧了下,“周全得令人恶心,和奥古斯丁简直是一模一样。”   封尧品味着他的语气,又回想起宋雪色的故事和那时宋澜的叙述,试探地说:“你恨王室。”   宋澜的神色又恢复了平常的和煦,他别有兴味地看着封尧:“想知道吗?帮我个忙,我就告诉你。”   封尧问:“什么忙?”   宋澜:“飞行艇要沉了,你待在这里会死的。封尧,跟我走吧,我带你回陆地,到时候再告诉你是什么忙。”   封尧心想,我跟你熟吗就跟你走,谁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遂疏远地向后退了两步:“那算了,我其实没那么想知道你的事。”   宋澜大步流星地走来,停在了一个偏颇暧昧的距离,柔声道:“兴趣可以慢慢培养,不是吗?”   这温柔细语的哄诱属实引人就范,可惜对封尧不怎么起作用,他二话不说,抬手将电棒抵上宋澜的腰。   宋澜:“……”   封尧面无表情:“你该走了。”   宋澜摊开双手,无辜道:“不跟我走就不走,这么粗鲁干什么?当个朋友不好吗?”   话音刚落,长廊的门被砰地踹开。   封尧向后看去,宋澜则是低下头,与封尧来了个贴面吻,封尧要推开,却听到宋澜在他的耳畔说:“幻术由眼而生,封尧,盲人是不怕幻术的。”   封尧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宋澜是在告诉他对付容的办法,他问:“你怎么知道?你懂幻术?”   “有机会再给你讲,你家雇佣兵来了。”宋澜在封尧的眼前打了个响指,继而飞速后退,声落瞬间,破风而来的餐刀飞至,深深插入了他的肩膀! 第三十九章 虚实 | 这时候电他不太合适   这一掷用了极大的力气,刀刃囫囵埋进血肉,宋澜瞥了眼伤势,自言自语地说:“……可真凶呢。”   顾骁抽出他的军刀,冷着脸向宋澜走去。   封尧见顾骁眸色阴鸷,当即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生怕闹出人命,连忙将顾骁拉住:“等等,你……”   宋澜倒退着走,吹了个悠长的哨,另手握住刀柄,将餐刀寸寸拔出,表情因痛苦而微微皱起,他退到艇顶的边缘,瞄了眼顾骁,继而对封尧暧昧地飞了个吻:“封尧,我们有缘再见。”   说罢,还对顾骁挑了下眉,很是挑衅。   顾骁二话不说,抬手要朝他扔刀,封尧哎了声,急忙抱住顾骁的手臂:“别别别!这把不能乱扔!”   说话间,宋澜已向后坠去。   一抹庞然的黑影自飞行艇下方腾飞而起,星光不够闪烁,夜景模糊而影绰,未等封尧看清楚,那道黑影便融进了深邃的夜幕,再寻不见。   长廊的门再次响起,封尧正要看去,却被顾骁一把拉进怀里,紧紧抱了住。拥抱的瞬景,封尧听到了顾骁咚咚作响的心跳,那强劲到几乎要将胸膛击溃的搏动,隔着彼此的骨骼,无比真切地传入了封尧的心房。   封尧怔了下:“顾骁?”   顾骁低着头,沉默地埋进封尧的颈间,喘息粗沉。   封尧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他知道顾骁应该是还没从精神失常的状态里缓出来,不过这次他倒不是很慌张,毕竟他手里握着电棒,有自保能力,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顾骁并没有像那天一样暴力,而只是在抱着他,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度,似乎……很是不舍。   封尧蓦地忆起那晚顾骁醉酒时说过的话。   “别不要我。”   “别离开我。”   封尧有那么短暂的失神,随即便被凛然的疼痛唤得清醒过来,他遍体鳞伤,玻璃碴还没来得及拔出来,被这样用力地抱着,当即疼得抽了口凉气。   封尧的手臂被束着,只得就近拍了拍顾骁的背,商讨地说:“你先……放开,很疼,玻璃扎进肉里了。”   出乎封尧意料的是,拍背的动作竟然立竿见影地缓解了顾骁的情绪,顾骁稍松了些力道,封尧不再疼了,但顾骁依然抱着他不放手,那样子像极了一个固执又霸道的小孩子,对他有着不由分说的占有欲。   拉开了些距离后,顾骁朝下望了眼,封尧也跟着看了过去,看到了别在自己衬衫口袋中的玫瑰花——   应当是宋澜临走时留的。   顾骁将花摘了下来,脸又黑了。   封尧则是越过他的肩膀,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人。   那人独身站在门口,黑袍黑帽,负着手,遥遥望着他们,见封尧看了过来,便迈开步子,直直走来。   封尧的神情一凛。   而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顾骁将那朵玫瑰花折枝团入掌心,再摊开时,只余一抹深红的齑粉,随风而散。   “他去了哪里?”   容的声线偏颇沉厚,像是声带严重受损,几个简单的字节听来无比艰涩,似是从喉间硬生生地撕裂而出,裹挟着令人不住牙酸的嘶哑,男女莫辨。   顾骁微微偏过头,面色不善地扫了他一眼。   强大的人往往有着与众不同的气场,容明明什么都没做,但其魄力已然如同一把利刃,将周遭的空气切割得凛人至极,然而他的气势可怖,现在的顾骁也不怎么好惹,夹在两个低气压制造源中间,封尧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他拉开顾骁还横在自己腰间的手,尝试和容交涉:“我不知道他去了哪。”   容不理会,只道:“再给你一次机会。”   他并不确定封尧与宋澜的关系,也没必要确定,他只需要知道,封尧是宋澜离开前,最后交集的人,只是这一点,就足够他不放过封尧。而事实上,从他截去了唯一退路的动作,找茬的意味也的确不言而喻。   封尧深知多说无益,只得想办法脱身,他眯起眼睛凝视着容,仿佛想从那深黑的兜帽下窥见一丝破绽,又不动声色地环顾,在找寻脱身的方法。   这时,容抬起了手。   幻术在刹那间生成,封尧甚至不知何时中了术,窒息感猛然袭来,一只断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顾骁拔刀向容发起攻击。   容后退半步,霎时刀如雨下,密密麻麻,在他的面前汇成一面森寒的墙,向二人推来。   本该高速飞舞的刀刃,落入顾骁的视界中,却好似被放慢了帧数,军刀在手中打了个旋,暂时归鞘,顾骁不假思索,转身护住封尧,匆忙向侧方躲去。   索命的断手消失,封尧颈间的深红掐痕也接踵消失,他没有顾骁的反应能力,压来的刀墙是在劫难逃的死兆,可还没来得及绝望,身子便是一轻。   顾骁比刀墙更快,他抱起封尧,迅捷如伺机的猎豹,与此同时,飞行艇发出不堪受重的吱呀巨响,艇顶歪斜,而躲避的动作又太过应接不暇,封尧下意识地回抱顾骁,寒光擦肩呼啸,几滴断了线的血珠溅上他的面颊。   封尧以背着地,承着顾骁的重量,闷哼半声。   他清楚地感到皮肉被细碎的锋利残忍剥开,尖锐的玻璃深切入肤,在稚嫩的血肉里狠狠研磨,封尧的半边身子疼得不自觉地打挺,他紧闭着眼睛,消解疼痛时,被顾骁不太温柔地揪着后衣领,向掩体后搡去。   分开的时候,封尧的手从顾骁的肩背滑落,小臂上沾满了血。深红的血浆粘稠得泛着乌黑,像怵目惊心的狰狞疤痕,虽说是幻术,但一旦中术,疼可是真的疼,他愣了一下,随后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拉住了顾骁。   顾骁顿了顿,侧头看向封尧。   他的眼底是反常的猩红,显然还处于癔症之中,没有缓解过来。在这对视的顷刻之间,封尧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他不知道为什么顾骁能在癔症中也保持着毫无纰漏的战斗状态,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神志不清时,面对于危险,顾骁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自卫,而是先保护他。上次在T-12区是这样,这次也是这样。   艇身猛地倾斜,封尧的后脑勺撞上栏杆,万般思索戛然,他被痛觉唤回了神,堪堪松开手,仓皇地嘱咐:“幻术由眼而生,你可以尝试……不去看他。”   顾骁看着他,没有反应。封尧才想起来,顾骁现在听不进去人话,正是发愁,就见顾骁倏地凑近,飞快地亲了下他的脸颊,小声说:“我的。”   封尧:“……”   算了,这种时候电他不太合适。   封尧的手按上电棒,又克制地放了下,决定先不和精神病斤斤计较。而顾骁亲了封尧一口,见他没有推开,似乎挺高兴的,看那意思是还想再亲一口。   封尧不想让顾骁亲,后退着要躲,却被顾骁不太温柔地抱回身前,硬是按着亲了下额头,而后以十分郑重其事又有点生气的语气强调道:“你是我的。”   封尧:“…………”   幸好的是,顾骁虽然精神失常,但还保有着对危险的应变本能,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听到容走来,顾骁当即把封尧推回掩体后,起身,踩着一地的刀片向容走去。   未等顾骁靠近,第二波刀雨便迎面而来,容躲在幻术屏障之后,不慌不忙地远程操控。   刀刃像被赋予了生命,它们不再盲目乱飞,而是四面八方地向顾骁拥围,刀光剑影凛然掠过,封尧看得心惊肉跳,顾骁穿梭在刀丛的罅隙,以军刀作挡,尽管身形已然足够矫健,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出密麻的伤疤。   疼痛并没有阻碍丝毫,顾骁游刃有余,以指间精准地夹住高速飞驰的刀片,向容掷去。容不退不避,刀片在即将穿过他的身体时,陡然化作虚无的泡影,消失不见。   容是不受术的……   真实存在的物品,才能对他造成伤害。   封尧眯起眼睛,举出手枪对准容,在拉动保险栓的刹时,容看了过来,朝他的方向平举一手。   四周的景色骤然变幻,无边无际的夜幕遮上明亮的帷幕,封尧的眼睛被晃得不住虚阖,数不清有多少面的镜子拔地而起、高耸入云,林立宛若密不透风的囚牢,将封尧牢牢困住,而视线所及,皆是他自己的倒影。   封尧警惕环顾,发现不论镜面照在他的头顶、背部亦甚至是脚下,映出的倒影都在注视着他。   那些倒影,以他最熟稔不过的面孔,摆出如出一辙的木讷表情,用空洞的眼神,死死盯着他,寸毫不离。   空旷的寂静里突兀地响起了笑声。   所有倒影的嘴角都不约而同地扯起了相同的弧度,笑声由小及大,由压抑到猖狂,肆无忌惮,似鬼魅的合鸣,刺得封尧的耳膜阵阵作痛。   旋即是不知何时而生的寒气,悄无声息地攀上封尧的脊背,无孔不入地渗进他的身体。   寒冷,尖锐,可怖。   在这立体且多重的诡异幻境下,封尧的呼吸一紧,他感到不能自抑的毛骨悚然,随即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都是假的。   封尧咬了咬牙,告诉自己,都是假的。   顾骁还在和容斡旋,他们不占上风,眼下的情况刻不容缓,没有时间让他在幻境里耽误……   封尧沉沉地呼了口气,他的手从始至终没有改变过方向,只要他扣下扳机,就能打中容。   只要扣下扳机……   --------------------   宋小澜太皮了等着顾骁揍你吧 第四十章 拥抱 | 顾骁握住了他的手   这时,封尧听到一个微弱又清脆的破裂声。   镜面裂出如枝梢的细痕,蔓延滋长,从渺远一路攀爬及至眼前,静谧里有什么在蓄势待发。   呯——   呯呯呯——   镜面以天崩地裂之势碎开,劈头盖脸地向封尧砸来!   幻境坍塌,漫天的碎片裹挟在寒冷的夜风中,反射着夜幕垂星的光芒,如同晶莹剔透的亮钻,错落的光影照进封尧的瞳孔,像是声势浩大的旖旎光雨。   封尧以手臂挡在面门,但臆想的疼痛并没有出现。   光亮穿透他的身体,褪落殆尽。   他又回到了艇顶。   封尧茫然半刻,转而看向远处。   在他困顿于幻境的须臾,顾骁和容已然变了位置,不知不觉间,他枪口对准的人,变为了顾骁。   顾骁步步紧逼,反手出刀,横劈向容的脖颈,这一下既准又狠,眼瞅着要将容尸首分离,可刀锋挥舞下去,容的脖颈却顺势化为灰尘,向后散去。   这光怪陆离的现象并没有让顾骁停顿半分,他铮然拔刀,迅猛进攻,屡屡取其要害,容的体术远不比顾骁,但胜在诡谲,令人捉摸不透,被贯穿的部位似真似幻,他有如暗夜里的虚影,肉体由悬浮空中的烟尘堆砌。   封尧偏过手腕,对准容,又滞了住。   没有人的身体由尘埃烟粉组成。人都是血肉之躯,充其量加些机械改造,即便是容,也不能例外。   所以,这是真实,还是幻觉?   亦或者说,这是哪一层幻觉?是容为了防御顾骁的攻击而生出的幻觉,还是为了骗他的子弹而生出的幻觉?   他对准的,到底是不是容?   封尧又将手腕偏了回去,对准了顾骁。   他望着顾骁的背影,按在扳机上的指却犹豫不决。   可是,这万一是真实的……   他冒不起这个险。   枪口偏了又偏,封尧的眉心紧攒。   他告诉自己要冷静,大脑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开始不受控制地飞速运转,近日来的回忆不断翻动。   ——半晌后,他闭上了眼睛。   夜晚的清辉黯淡,照不透眼帘,黑暗浓郁如墨,封尧深深吸了口气,锐利的冷空气钻入喉咙,在肺腔里兜了个圈,予他冰冷,也予他清醒。   呜咽的风声如泣如诉,他听到风里隐约夹杂着什么,仿若兵短相接的锐响,时隐时现。   “幻术由眼而生。”   “盲人是不怕幻术的。”   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听到的……   才是真的。   他听到刀刃相撞,只可能是——   顾骁还在刀雨里。   在幻境之中,他对时间流逝的掌握未必准确,现实里到底过了多久,他无从知晓。   顾骁也许还困在原地,而刚才的容是假的,近身搏斗也是假的,那么容的位置——   封尧将枪口调转回最初的方向。   容不能直接改变人的意愿,只能通过幻术来误导,他让封尧误以为自己已经离开幻境、回到现实,再塑造出仿真的幻境,并与顾骁转换位置,这样不需要他出手,封尧就会替他解决顾骁,可谓一举两得。   封尧扣下了扳机。   子弹轰鸣而出,封尧睁开双眼,画面仍然是他最初所见的样子,只是原本张牙舞爪的刀刃全部停滞,不可思议地漂浮在半空中。   顾骁仍然处于他中术前的位置,他满身刀痕、狼狈不堪,浸了鲜血的衬衫被切割得几近褴褛。   容在封尧的枪口下,身板向后剧烈一晃,踉跄半步,黑色长袍卷入深邃的夜里,随风扬起。   子弹告罄,封尧换上弹夹。   下一秒,飞行艇再次晃动。   这次的颠倒来得彻底无比,飞行艇向前倾去,是将要转至垂直的预兆。封尧深知,一旦飞行艇转过去,在没有外力帮助的情况下,是不论如何都不可能再翻回来的。   眼下棘手的,恐怕不仅是容了。   他们必须要回到飞行艇内,跟随飞行艇坠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滞留在艇顶,怕是只有死路一条。   容堵在门前,越过他离开的机会不大。   封尧不假思索,从口袋里摸索出来两块金属铁片,他吸取了上次被困地下三层的教训,从那以后,出门必带炸弹,没成想,今天还真就派上了用场。   艇身再度侧斜。   封尧后撤半步,踏在掩体上借力站稳,并将炸弹向远处掷去,红光划了个弧线,稳稳吸附在不远处的艇顶。   容扶着肩膀,暂时无暇重施幻术。   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机,顾骁拨开面前的刀阵,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容匆忙回防,崩裂之声接踵而来,脚下的地板猛烈摇撼,自他与顾骁之间,瞬时拉开一道沟壑。   飞行艇的震动从现实波及至幻境,强烈到封尧已然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是假,电光火石的时刻,艇身以一个极端的弧度向后倾去,封尧扶住栏杆,掰开手枪击锤,单手用力一抖,干净利索地推弹上膛,在移动中再次开枪。   漆夜里闪过明灭的枪口焰,常年操控机械的手有着极稳的准心,子弹不偏不倚,从容的头顶扫射至肩膀。   容的反应不俗,意识到封尧的射击动作,就已向侧方闪去,然而人的速度终归比不过子弹,他的肩膀后方爆出血花,打中的两枚子弹没能令他毙命,他忍痛挥手,顾不上编织像样的幻术,只是简单粗暴地将手放大至两三层楼的大小,带着强劲的风,呼向封尧。   这一巴掌打得封尧头晕脑胀,明知道是幻术,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应激,短促的心慌,他失了方寸,整个人踩空,情急之下,也没能抓住栏杆。   艇身翻转一百八十度,转瞬时已将近垂直。   下坠感猝不及防,封尧的心跳漏了半拍。所感所知似是定格的特写,霎时变慢。   错愕的恍惚间,他宛如悬在广袤的夜幕里,徜徉于熠熠生辉的群星之中,又行将堕入星汉的倒影。   来不及呼救,来不及彷徨,来不及遐想。   甚至来不及祈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封尧来不及做任何事,枪支脱手而出,坠入深渊,失空的手却倏地被掣住。   ——顾骁握住了他的手。   发散的思忖遽然回敛,封尧怔忡地向上看去,眸光里流转出瞬逝的缱绻。   顾骁一手紧攀着栏杆,独自支撑着二人的重量,另手则是抓着封尧,在缓慢地上提。   由于用力过猛,顾骁的手在不甚明显地打颤,封尧的腕骨被攥得几乎错位,上举的动作艰难而漫长,顾骁手臂上的肌肉夸张地爆起,突出的青筋交汇成骇人的纹路,他竟是这样直接将封尧拎了起来。   距离在逐渐缩短,封尧不想顾骁太费力,于是未及被彻底拉至上方,他便抬手环住了顾骁的脖颈。   顾骁则是松开手,转而去揽他的腰。   相贴的胸膛传来彼此有力的脉搏,他们相视无言,在浮躁喧嚣的风里,封尧蓦然宁静了下来。似乎所有的怛然与不安,悉数消解在这个死里逃生的拥抱里。   侧方传来翅膀拍打的声响。   不知何时出现的堕天使以匍匐之姿,向他们飞来,容站在那堕天使的背上,居高临下地望向他们。   飞行艇在气流里跌宕下落,狂风肆虐,发丝凌乱地四舞,封尧扭过顾骁的脸,在呼呼大作的风声里,不得不提高音量:“顾骁,你听我说。”   顾骁盯着封尧轻轻启阖的薄唇,并没有因为他的神色凝重,而显出半分‘我在听你说’的表情。   也顾不得这人到底听不听得进去他的话,封尧一本正经地嘱咐:“等下我会在下面炸出个洞,你相信我,我数一二三,你就松手——”   封尧的话音未落,堕天使的尖刀刺至眼前!   无法躲避,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命悬一线时,顾骁松开了抓在栏杆上的手。刀刃穿入二人的面门之间,明晃晃的白光闪进封尧的眼瞳,他们与死亡擦肩而过。   不敢耽搁,封尧强压下心头的惊魂甫定,按下手表上早已调节好的远程操控按钮。   咚!   在惊天动地的爆炸里,巨大的飞行艇剧颤。   火舌腾空地席卷入天,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染上灼烧的彤红,像是气势磅礴的花火,直冲云霄。   自由落体的速度过快,失重感令封尧的肾上腺素疯狂飙升,顾骁突然抽刀,肱二头肌乍然鼓起,刀锋划破疾驶的空气,噌地一声,深深插入铜墙铁壁的缝隙!   黑暗里闪过点点滚烫的白光,交相辉映,有如坠落手畔的明星,火花迸射,他们在刺耳的摩擦声里渐渐减速,最后停在了硝烟弥散的罅口前。   常人难以企及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封尧树袋熊一样地挂在顾骁身上,罕见地看直了眼。顾骁则是抱着呆滞的封尧,反手拔出发烫的刀,一跃而下,摔进偏厅。   相较于离开之前,厅内的死气更重,华服浮在血水里,被黏腻地吸附在地板上,横尸遍地,腥味浓重得直撞鼻腔,碎裂折断的装饰物颠三倒四。   艇身早已竖直,跌入艇内,坠落并没有停止。   他们从天花板滚落,重重撞上地板,碾过锋利的木屑与玻璃碎碴,跌跌撞撞地滚向长廊。   失重的轨迹不可控制,顾骁将封尧囫囵护在怀里,他们拥抱着,翻滚穿梭于钢筋水泥的荆棘丛里,时而蹭过被削去半截的尖锐桌腿,时而险些被栏杆贯穿腹腔,险象迭生,重伤不断,而从始至终,顾骁竟是一声未吭,封尧只能从他偶尔轻凝的眉峰,看出他忍耐的痛苦。   --------------------   设定是:顾骁是DIN2基因改造人,战斗力高到imba,癔症状态下无法交流,但存在对危机的本能反应,还有要保护封尧的意识,战斗力不会减弱,这样。 顺便,依靠惯性,单手推弹上膛,只适用于老式手枪,为了让尧尧耍个帅,就挪过来了。 第四十一章 索吻 | “别赖在我身上”   又是一次撞击,封尧眼花缭乱,即便是隔着顾骁,砸向地板的半个身子也泛起了钻心的钝痛。   出路即在眼前,门板被劈成两截,穿插其中的铁杆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外弯曲腰折,眼看着就要戳入封尧的额头,顾骁却是一个侧身,挡住了他。   那根铁杆从顾骁的肩背直划向腰侧,封尧瞳孔骤缩,血肉被切割的声响混杂在顾骁微不可闻的闷哼中,真切得令他浑身的血液几欲凝固。   堕天使的飞行速度到底不如自由落地,尽管在紧追不舍,可还是被甩出了一段距离。   从楼梯摔入底舱,二人藏进了酒储间。   酒储间低矮而潮湿,酒桶罗列堆叠,过道狭窄,他们躲在深处,如轻纱般朦胧的月光从墙壁缝隙里渗入,将眼前的地板照出几簇大小不一的光斑。   封尧看向顾骁的后背,那伤迹很长很深,鲜血汩汩外涌,细密的伤痕簇拥着分布,幻术中的伤已经褪了,可顾骁的背部却仍然是一片触目的血肉模糊。   这样严重的伤势经不起耽搁,每分每秒都是生命的流逝,因为失血过多,顾骁的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惨白,封尧看在眼里,又想到方才顾骁处处护他的做法,心绪蓦然间变得格外复杂,眼眶也有些发胀。   而较之更为强烈的,是莫大的慌乱。   他开始担心顾骁,他害怕顾骁会死。   “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自己的命都不要了,也要保护我?   我有什么好的?   值得吗?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封尧连忙按捺下翻涌的思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解决眼下的事,这里没有药,封尧只能将衣物撕成布条,潦草地帮顾骁止血。   “你撑一下。”封尧撩起衣摆,以牙齿咬住一端,正要用力,却被捏住颚骨,抬起了下巴。   顾骁凑近,吻了上来。   冰凉的唇隔着单薄的衬衫衣料,触感模糊,亲吻若即若离,不像是过激的刻意侵犯,反而更像在宣告主权。   封尧心想这都什么事啊,犯精神病的人都不知道疼吗?伤成这样怎么还有心思想那种事?封尧没好气地推开顾骁,骂道:“你……正常点!你要死了!”   两个人相互较劲,慌乱之中挤翻了身后的酒桶,在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里,封尧被顾骁按倒在了地上。   先前掀开的衣摆在拉扯中被折起,封尧的腰腹裸露在外,顾骁俯身,透过难以蔽体的衣物,与他肌肤相贴,热度在深夜的寒冷里衬得滚烫,封尧喘着粗气望向顾骁,顾骁居高临下地,也在望他,那模样看起来很不高兴。   “为什么要推开我?”顾骁问,“你不爱我吗?”   封尧:“………………”又开始了是吧。   “你听我说……”封尧尝试和顾骁讲道理,奈何癔症状态下的顾骁根本听不进话,交涉无效,封尧只得想办法挣脱,然而和他们以往每次针锋相对时的情况相同,他在顾骁的武力压制下,根本动弹不了。   “放开,你想死吗?!”封尧又急又气,“放开我,听到没有?你现在必须止血,顾骁!”   话音戛然而止。   封尧听到了门外细微的动静。   扑——腾——   扑腾——扑腾——   是堕天使拍打翅膀的声音。   封尧的神色微变。   “为什么要……推开我?”   顾骁的瞳仁上似乎蒙了层薄薄的氤氲,湿漉漉地,说不出的哀伤和难过,他望着封尧,偏执地说,“不能和别人走……你说你爱我,你别骗我……”   此刻的顾骁连封尧的话都听不进去,更别说门外的声响,堕天使越来越近,封尧心急如焚,他压低音量,焦急地警告:“要被发现了!你别说话了!”   顾骁却置若罔闻,他们像在自说自话,完全调不到一个频道。封尧深知,当下最好的办法是捂住顾骁的嘴,可是……封尧试着扭动手腕,腕骨的肌肤被搓得通红,近乎破皮,却未能撼动顾骁纹丝。   扑腾——   扑腾——扑腾——   逼近的声音如同悬在头顶的丧钟,不断敲响死亡的倒计时,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封尧想出了个主意,他闭了闭眼睛,在经过短暂的心理斗争后,扬起了下巴。   ——是索吻的姿势。   顾骁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堕天使来到了酒储间外,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封尧主动衔住了顾骁的唇。   以吻封缄。   这是一个目的性极强的吻,沉默,不掺情意。   封尧被顾骁压在下面,主动亲吻的姿势很是费力,他尽力仰着脸,肩颈绷出的线条修长,微眯起的瞳仁里盈着今夜的清辉,闪烁出潋滟的光。顾骁怔怔地看了半晌,而后低下头,毫不客气地掌握了主动权。   牙关被撬开柔软的缝隙,随即是舌尖被捕捉、继而轻轻裹住,封尧一下睁圆了眼睛,他瞪着顾骁,以只有彼此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呜咽地抗议,却是徒劳。   缱绻在蛮横而撩拨的交缠里悄然滋生,暧昧的渍声轻响,血锈味在胶合的唇舌间弥散开来。顾骁背着光,眼眸黯而深邃,透着呼之欲出的迷恋与深情,那目光沉重又滚烫,让封尧忽觉一阵无所适从,紧随而来的是连他自己都意想不到的燥热,如同过电般,从交合的唇齿、相触的肌肤,蔓延到了四肢百骸,最后汇进心底。   心跳空了半拍。   封尧的思绪兀地静止一刹,紧接着,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变得更为抵触,他想要躲避,但为时已晚,他早已无处可逃,只得接纳下所有的攻城略池。   时间渐渐失去了准度。   恍惚间封尧感觉他们已经吻了很久很久,而这个吻还在继续,漫长到宛若永无止境,封尧已经趋于麻木,他失神地望着顾骁,眼角眉梢尽是悱恻的酡红。   翅膀拍打的声音远去。   顾骁不适地皱了皱眉,面露迟疑。   封尧的面颊潮红,轻颤的眼睫像是扑闪的蝶翼,在晦暗明灭的光影下,温驯得诱人。浑搅了血液的津涎不分你我,封尧的喉结轻动,无意识地做了吞咽的动作。   顾骁怔愣地看着,眼瞳缓缓清明,旋即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犹豫,然后他松开了封尧的手腕,指尖穿进封尧的指缝,改为十指相扣,同时加深了这个吻。   但封尧却不太配合了,他终于腾出一手,毫不留情地推了顾骁一把,暴怒道:“你找死,还亲?!谁让你伸舌头的,你,我——你他妈——”   封尧气到骂人都不利落了。   对于封尧的叫嚣,顾骁只是呆滞了下,看上去仍然不是很清醒,他毫无攻击性地垂下眼帘,声线低到微弱,听来很是可怜:“……我能保护好你,你别跟他走。”   封尧蹙起了眉,没有听懂。   顾骁慢慢地低下头,靠在封尧的颈窝,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他小声说:“求你了。”   封尧的唇角动了下,又僵住。   奇怪的是,在这番莫名其妙的示弱话语里,封尧快要烧到天灵盖的怒火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颇为复杂地打量顾骁,心头逐渐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这让他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我没跟他走啊。”   顾骁:“也不能让他抱。”   封尧眼皮轻抽:“只能让你抱是吧?”   顾骁闷闷地:“嗯。”   封尧:“……”   封尧揪着顾骁后领的衣服,把他往外拽:“没事了就起来,别赖在我身上,重死了。”   顾骁听话地撑起身子。   飞行艇又是一阵颠簸,满室的酒桶蠢蠢欲动,叽里咕噜地向他们砸来。   --------------------   顾骁:感天动地 喜大普奔 封尧:我不做人了 第四十二章 堕海 | 他曾这样认真地看过他   顾骁被砸了个正着,他挪到封尧的身侧,半条腿被堆叠的酒桶压了住。   封尧心想,谢天谢地,总算从我身上下去了,然而还没等他庆幸多久,头顶就是吱呀一声响,室顶的酒桶扑脸砸了下来。   封尧连忙起身,顾骁拉了他一把,他便向侧方躲去,身旁咚咚巨响,地板被砸了个凹,酒液淅淅沥沥地淌出,灰尘激扬。   封尧跨坐在顾骁的身上,与他面面相觑。   封尧:“……”   封尧:“你能不能别把手放在我屁股上?”   顾骁:“卡住了,动不了。”   他们挨得极近,然而即便如此,空间依旧很逼仄,顾骁的手肘被压进了酒桶的夹缝里,挪不出来,封尧只能挪身子,他挪来挪去,被顾骁一把按住。   顾骁啧了下,喑哑地说:“别蹭。”   封尧起初没有反应过来,直至感觉到腿根有什么在抵着自己,才明白顾骁话里的意思。   封尧嘴角抽搐:“你……”   顾骁立刻说:“是你先蹭的。”   封尧:“我就蹭了两下,你至于吗?”   顾骁:“我也蹭你两下,你试试?”   封尧:“……”   像是按下了某个奇特的开关,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斗嘴,寂静里只余彼此深长的呼吸,片晌后,封尧轻轻拨了下顾骁的肩膀:“伤……怎么样了?”   顾骁靠着墙壁,以能活动的那只手,将封尧的手拿了下去:“没事。”   封尧蹙眉道:“伤得那么重,怎么会没事?”   顾骁的语气带了几分轻佻:“关心?”   封尧心情欠佳:“你能不能正经点?”   顾骁敛去玩笑的神色,淡淡地说:“伤口和衣服黏住了,挺恶心的,没什么可看的。”   封尧不语,面露自责与难过。   顾骁看着他,轻声道:“真没事,死不了。”   沉默半刻,封尧垂着眼,小声说:“谢谢。”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顾骁搭上命救他,他就一句‘谢谢’,这算什么事?可是除了说‘谢谢’,他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林林总总的救命之恩,他无以报答。   顾骁抬起手,摸了摸封尧的脸,拇指摩挲过封尧的眼睑,落到颧骨,擦净了未干的血迹。   他没有说话,而这像是无意识的动作。   在这平淡的互动里,方才死中求生的惊险画面在脑海中历历重现,随着平静而消解的情绪也被倏地点燃,封尧滞了下,竭力克制住心间的万般汹涌,而后不太自然地偏过头,躲开了顾骁的手。   顾骁摸了个空,也未觉尴尬,他将手臂垂到身边,疲倦地闭了闭眼睛。   悬空感骤袭,酒储间一阵动荡。   飞行艇耗尽最后的机能,彻底失去平衡,向海面栽去。   “害怕吗?”顾骁问。   挣扎一路,飞行艇终于走向了它最后的归宿,而他们也迎来了最后的审判。   封尧:“不怕。”   顾骁问:“为什么不怕?”   封尧没有回答。   顾骁始终没有看他,而他便趁着这无人可知的时分,放纵地,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顾骁。   他想,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顾骁了。   即使他以后找到他走失的爱人、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也会永远记得,在这样一个星光黯淡的夜里,曾经有一个人,奋不顾身地保护过他。   而那个人,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   在昏暗褊狭的艇舱,他曾这样认真地看过他。   飞行艇撞上了海面。   底舱的墙壁不堪重负地剧烈颤抖,在巨大的冲力下,瞬间崩溃瓦解,湍急的海水呼地涌灌,冲刷着酒桶、断裂的钢板,一股脑地向二人砸来。   封尧被砸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浑身消停未久的疼痛叫嚣着卷土重来,在冰冷的水里,更加彻入骨髓。   而相对于此,更糟糕的事情是,他不会游泳。   落水的刹那,封尧开始手足无措,腰间环上了有力的手臂,他能感觉到顾骁顶着天崩地裂、惊涛骇浪的压力,在尽力地护着他。   然而,他们还是被冲散了。   堕海。   咸湿的海水灌入呼吸道,彻骨森寒的海水冰得他浑身僵化,奔腾的血液几乎凝固,五脏六腑宛若被狠狠攥住,泛起无边的辛痛。   身体是渺小的蜉蝣,在被飞行艇落水激荡而起的潮涨汐落里,失重地卷入海底的幽暗深渊。窒息令封尧意识涣散,他的视线蒙上幽密的深蓝,海面逐渐远去、逐渐缥缈。   封尧有那么片刻的弥留。   捱至醒顿过来,顾骁已然找到了他。   支离破碎的机械零件、辉丽奢靡的装潢饰物、价值连城的物华天宝,纷纷随着浪滔下沉湮没,顾骁拉着他的手,在陨落的废墟里,逆游而上。   封尧费力地睁开眼,趋于平静的水波轻漾,顾骁的背影化作一抹模糊的虚影,坚毅而可靠。   浮出水面后,封尧已经濒临昏厥,被顾骁掐着人中,在人工呼吸前,十分及时地醒了过来,封尧翻身咳嗽,顾骁则是往他怀里塞了个木桶,见他抱不稳木桶,顾骁索性把他抱起来,放到了桶上。   幸运的是,飞行艇撑到了十数米的高度才开始下落,大多宾客没有因坠毁而丧命,可这并不意味着逃过一劫,危机尚存,海域的温度太低,对于养尊处优的贵族来说,等待救援的时间更为难熬。   容与堕天使军团不知所踪,海面晕开血色,连天的哭嚎被悉数吹散在风浪里。   封尧费尽千辛万苦,咳得头昏脑涨、撕心裂肺,终于把呛进肺腔里的海水吐了个净,顿感一阵精疲力尽,夜风吹过湿透的衣物,冻得他打了个颤,他脱力地捋了把湿漉漉的发,看向顾骁。   顾骁身周的海水被染得通红。   “你身上有伤。”封尧感到万分揪心,泪腺无端地发酸,“……不能泡海水。”   顾骁问:“那怎么办?”   经过一遭溺水,封尧的内眼睑被海水迷得有些发肿,他红着眼眶,无助地望着顾骁。   这一汪盈着润泽秋水的眼波,将顾骁短暂地带回了许多年前的夏天。当时的封尧年纪很小,刚开始学发明,他自制了一个防身武器,具体是什么样子、有什么功能,经年已久,顾骁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们有次打闹,封尧不小心碰到这个小发明,刀片擦着顾骁的眼睫飞过,险些捅瞎了他。   当天,封尧哭得惊天动地,以给顾骁哭丧的架势,泪眼婆娑地抱着他嚎了一整天。   封尧那时太小了,又被亦慎和顾骁宠得太好,遇事就慌,除了哭不会别的,忘记及时找亦慎要效力逆天的愈伤药膏,而亦慎确认了封尧没割到手,也就没管这件事,顾骁按照正常程序处理了伤口,于是,眉骨就落了道消不去的疤。   顾骁忍着疼,还要哄封尧,本该是挺烦的事,可因为对方是封尧,他却完全生不起厌烦。   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忘了那伤有多疼,唯一记忆犹新的,是那天封尧看他时的眼神。   愧疚,后怕,担忧。   还有依赖和不舍。   就像现在这样。   过去与现在交织,顾骁望着封尧,心头蓦然一软,他拍拍封尧的腿,轻声示意:“过来。”   封尧还以为他有什么事,俯身凑近后,顾骁便仰起脸,亲了下他的唇角。   “不疼的。”沉哑的声线里夹着温热的气音,是天寒地冻中唯一触手可得的热源,诱人沉沦,顾骁低阖着眸,眉眼精致而隽修,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封尧,低声说,“你亲亲我,就不疼了。”   在万籁俱寂的夜下,与摇映沧澜的海上,顾骁的瞳色清晰可辨,分明是沉静的乌沉深邃,内里却燃着不尽的执念与火热。   封尧怔了一下,猝然狂跳不已的心脏令他浑身上下有如灌铅般不听使唤。   顾骁捧着他的脸,轻啄他的下唇。   封尧的思绪越理越乱,最后大脑彻底崩溃,他呆滞了几秒,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放弃思考,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推开顾骁。   他想,完了,妈的,彻底完了。   广袤的海水映衬着浩瀚的星河,他们在被涟漪荡碎了遍地的星星里,接了个绵长的吻。 第四十三章 星夜 | “你忍心看他纠结吗”   顾骁接吻时没有闭眼,似乎在观察封尧的反应,封尧被他盯得羞耻度爆棚,忍无可忍地偏过了头。   顾骁以拇指轻抚过封尧湿润的唇际,在他的眼角眉梢流连忘返,声音放得很轻:“真软。”   封尧赧然地推开顾骁:“滚。”   顾骁望着他彤红的脸,笑着问:“还冷吗?”   封尧:“……”   封尧起身,用手臂挡着下半张脸,僵硬地别开了眼,想要解释方才的行为,却完全找不到理由,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还好顾骁没有像往常那样逗他,只道:“看看附近有没有岛屿。”   封尧忙不迭转移了注意力,他用G检测过地形,喃喃道:“有,在北96度西143度……”   顾骁:“指出来。”   封尧指出方向:“大概三百多米……你撑得住吗?”   顾骁拖着木桶,向岛屿游去:“我撑不住又能怎么办,你下来游?你会游吗?”   封尧无言以对,顾骁是伤员,他不仅没有好好照顾伤员,还要麻烦伤员游泳照顾他,想来很是愧疚,封尧耷拉着眼睛,闷闷地说:“哦,谢谢。”   顾骁:“别说谢谢,不想听。”   “你救了我那么多次,应该说谢谢。”封尧很是低落,他小声说,“……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   顾骁:“你好好活着,就是报答我了。”   这话听来挺不是滋味的,封尧瘪了嘴,心说谁不想好好活着,又不是他成天作死。   在路上,封尧联系上了沐寒和司远。   沐寒的耳钉坏了,司远一直在咳水,那边窸窸窣窣许久,从司远的耳钉里传来了沐寒的声音。   “我们在岛上,刚上岸,在沙滩这边。”沐寒说,“救援到了,你们现在在哪?用我去接你们吗?”   封尧的耳机也掉了,因此通讯是公放的,顾骁也听到了,他替封尧答道:“不用,很快就到了。”   封尧补充道:“帮忙准备点急救药品。”   沐寒应了声,挂断了通讯。   救援及时赶到,帝国颁布了新任务:去海里捞人。   沐寒没有大碍,待在岛上无所事事,就赚钱去了,封尧找司远借了工具,坐在沙滩挑身上的玻璃碴,司远在沐寒的保护下毫发无损,在给顾骁包扎。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在忙碌的救援里流逝,东方天际浮出鱼肚白,海面波光粼粼。顾骁坐在椰树下,脱掉被血浆和海水黏在身上的衬衣,司远取来清水帮他擦拭。血污渐褪,露出顾骁悍利的脊背,只见他的肌肤白皙细腻宛如新生,落了许多深浅不一的红痕,却没有伤。   司远:“?”   顾骁:“照常包扎就好。”   司远迷茫道:“没有伤啊,怎么包扎?”   顾骁沉吟半声:“把后背都裹上吧。”   司远:“……”   司远:“你没受伤?封尧说你伤得很重。”   “别上药了,直接缠。”顾骁说,“别告诉封尧。”   司远狐疑:“你能自愈?”   顾骁:“你话太多了。”   “为什么要瞒着封尧?”司远越想越不对劲,“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说我可就告诉封尧了。”   顾骁突然回身,抽出军刀,铮地插在司远的耳畔,冷着声威胁:“你试试?”   司远果断扭头,朝着封尧的方向大喊:“杀人啦救命啊封唔唔唔——”   顾骁:“……”   司远被顾骁捂住嘴,无辜地眨了下眼。   两个人无声地对峙半晌,顾骁眼角微抽,还真不能拿司远怎么样,只好放下军刀,妥协道:“答应保密。”   司远点头:“唔。”   顾骁把过去的事言简意赅地讲给司远听,司远很是惊讶:“天啊!原来你就是G啊!那你和封尧——”   顾骁:“嘘。”   司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音量失控,他连忙压低声音,继续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封尧?”   顾骁:“没那么简单,让他想起来不是什么好事。”   司远更想不通了:“可是封尧忘不了G,你偏偏要他接受你,这不是逼他脚踏两只船吗?封尧会很难受吧,你既然爱他,忍心看他那么纠结吗?”   顾骁:“……”   司远帮顾骁缠好绷带,由心地劝道:“你最好还是找个机会告诉他吧,总瞒着也不是个事。”   司远不清楚顾骁和亦慎的事,想得比较简单,顾骁也什么都没解释,他捡了件衬衫,拍掉了拍上面的沙砾,穿在身上,敷衍道:“你不懂。”   顾骁说完就走了,司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朗月疏星,天光淡薄,初升的暾辉隐昧在瑰丽的云朵下,将天空泼染作青灰色。寥无人烟的岛屿有着尚未被尘世污染的纯粹,听着螺旋桨时近时远的噪声,封尧躺在沙滩上,摸着嘴唇,在思索今天的那几个吻。   他不能自欺欺人,说他从未对顾骁动过心,他为他的不忠而感到愧疚,但同时,他又有那么一丝不甘,毕竟有个原理叫做吊桥效应,面临危险时,人的心跳会加速,碰巧遇到另一个人,就会错把由情境引起的心跳加快,理解为对方使自己心动而产生的生理反应。况且他本来就喜欢同性,顾骁长得好看,又对他一往情深,亲热时分泌过多的荷尔蒙,心跳加速,只是看上去像是心动而已。   封尧为自己开脱几番,还是觉得心态颇崩。   在底舱的吻是迫不得已,可在木桶上的吻算什么事?他当时为什么没有推开顾骁?   他简直是个渣男,他想。   他此时最希望的还是,顾骁告诉他,自己就是G,但这显然不可能,即便他觉得顾骁熟悉,可顾骁否认过,不是就是不是,顾骁总没必要骗他。   顾骁走过来,坐到封尧的身边。   封尧立即放下手,佯作若无其事地看向顾骁。顾骁换了件衬衫,松松垮垮地穿着,扣子随意地敞了几枚,绷带从腰腹缠至胸前,勾勒出筋骨肌肉的轮廓,这衬衫脏得做旧,可穿在他的身上,却仍旧十分有型。   封尧多看了两眼,听到顾骁问:“好看吗?”   封尧颇为语塞地别开眼,懒得搭理。   顾骁笑了起来,靠着沙堆躺了下来,封尧注意到他的动作,赶忙说:“哎,别压到你背后的伤。”   顾骁不以为意:“不要紧,皮外伤。”   封尧眉心稍蹙,可见顾骁完全没有吃痛的神色,他也就没再多管闲事。他们面朝天幕,默契地静了下来,隔了会儿,封尧忽道:“等离开这里,我带你去看病吧。”   顾骁扬了下眉:“你带我去?”   “我不是关心你啊,你别想太多。”封尧忙道,“只是你每次精神失常跟着遭殃的都是我,你总不能犯一次病就要揍我一次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揍你?”顾骁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他翘了下唇角,别有深意地说,“你管那叫揍吗?”   “还不是揍?你第一次差点把我掐死,第二次……”封尧卡壳了,他实在说不出来‘你强吻我’这种话,只得没好气地说,“算了……反正我不想为你前任买单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觉得自己很可笑,分明每次顾骁吻他的时候,都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前任,而他竟然还傻兮兮地跟着心跳加速,甚至在纠结自己是不是动心,这不是傻/逼是什么?封尧一下就清醒了过来,与此同时竟然还有点莫名其妙的平衡,因为渣男的不止他一个,在这方面,主动的顾骁显然也比他还要渣。   顾骁:“我没想让你买单,也不想伤害你。”   “我知道你每次出现都是为了救我,我没有怪你……”封尧说,“所以我想带你去看病,而不是远离你。”   顾骁垂了下眼,没说什么,只道:“再说吧。”   封尧问:“咱俩这算不算出生入死过了?”   顾骁嗯了声:“怎么了?”   封尧打了个呵欠,语调里带出几分疲乏的清倦:“那你就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讲讲你的过去呗?”   顾骁:“哪方面?”   封尧:“你爱人?”   顾骁哂道:“这么肯定我有过爱人?”   封尧抬手按了两下单镜片,调出虚拟屏幕,要回播顾骁精神失常的画面,公开处刑。   顾骁:“……”   顾骁连忙制止,承认了:“有过。”   封尧到底还是给自己的救命恩人留了个脸,他关了屏幕,将手臂枕在脑后,慵懒地嗯了声,示意在听。   顾骁如实道:“有过一个很爱的人。”   封尧:“后来呢?”   “后来……”顾骁百无聊赖地拿出了他的军刀,通体纯黑的刀身精悍强劲,透着锋利森寒的美感,他修长的手指抵在刀柄,无意识地抚过,像是措辞很久,才慢条斯理地说,“……他骗了我,我们分开了。”   这些情节,封尧在顾骁精神失常时说的话中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他并不意外,又问:“你恨他吗?”   指尖轻推,刀刃出鞘泰半,顾骁敛着眸,注视着那截锋芒,轻声道:“我不相信他骗了我。”   封尧:“你很爱他吧。”   顾骁不着表情,没有应答。   封尧:“他没和你解释过吗?”   顾骁迟缓地摇了摇头。   封尧眉梢轻动,心说那哥们你可是有点惨了,你这么爱别人,别人好像并不是很上心你的样子。但这话太讨嫌了,他没有说出来,他想了想,为顾骁出了个主意:“你可以主动找他谈谈,把事情做个了断,爱不爱的,都说清楚,爱就在一起,不爱就一别两宽,免得再拖着。”   顾骁:“不是所有的事用‘谈’都可以解决,有的事,说了只会更麻烦,倒不如……”   封尧带着淡淡鼻音,疑惑地嗯了声:“倒不如什么?”   顾骁没有立刻回答,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好像有些烦躁,他揉了揉太阳穴,难耐地呼了口气,片晌后,他才小声问:“……倒不如把一切都忘了,重新开始。”   顾骁说完就啧了声,很快解释道:“我指的不是你这种忘,我的意思是……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尽管这话圆的有点牵强,颇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封尧眉心未展,也没有说话。   “没有人是一直活在过去的,我是这样,你也是,人生那么长,我们早晚都要走出来的。”顾骁的这些话明明是对封尧说的,他却像在自言自语,“过去的事就应该让它过去,要珍惜的是现在……”   顾骁说着说着,便没了声响。   两相无言,在无边的寂静里,顾骁失神地望向远处的海天一线,他看上去很迷茫,还有些心神不宁,紧接着他叹了口气,而在这一瞬间,他像是卸下了沉重的枷锁,又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他唤道:“封尧。”   封尧没有应他。   顾骁自顾自道:“……其实我是。”   “对不起,之前骗你的,我是G。”   说完这些话,顾骁非但没有半分轻松的样子,眉心反而蹙得更紧,等待封尧回应的时间可谓度秒如年,顾骁一脸焦虑,又道:“算了,你别当真,我……”   话没说完,他就听到了稍沉的呼吸声。   封尧躺在沙滩上,睡着了。   顾骁:“………………”   --------------------   封尧:我真是个渣男 顾骁:? 第四十四章 年关 | “那也只能吃这个了”   飞行艇事件告一段落,深冬也悄然而至。   年关将近,冬日慵懒,协会步入淡季,颁布的任务少且吝啬,沐寒挑三拣四,怎么都觉得不太划算,他们也就在M-06区暂时闲居下来。   近日来的温度降至最低,雪虐风饕,基地车漏风又没有暖气,几人成天厚着脸皮往千禧酒吧取暖,被镜晚一而再再而三地嫌弃,沐寒不得已,只好去联系了租房中介。   十二月三十一日,千禧酒吧内。   封尧坐在吧台旁,在帮沐寒修耳钉,镜晚端了三杯热热饮走来,把热牛奶分给封尧和司远,自己则是拿了那杯茉莉花茶,斜靠在吧台,望向电视。   电视里的画面很有年代感,音乐慵懒而迷离,司远跟着哼了两声,问镜晚:“这是旧日社会的电影吗?”   镜晚身着欧根纱面料的深蓝旗袍,琵琶襟下绣着精致的松鹤纹路,婀娜而典雅,她看电影看得全神贯注,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司远又问:“讲什么的?”   封尧瞥了两眼,猜测道:“讲谈恋爱的吧。”   司远嘀咕:“看了半天没看到女主角呢……”   封尧想当然道:“那就是没有女主角呗。”   司远:“可是旧日社会不是不许同性结婚吗?”   这就涉及到封尧的知识盲区了,司远见他一脸茫然,就问起了别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叽叽歪歪,被专心看电影的镜晚瞪了,才讪讪噤声。   风铃轻响,沐寒推门进来,带了满身的寒气,忍无可忍地爆了句粗口:“妈的好冷啊。”   封尧问:“还下雪吗?”   “下,从出门就没停过。”沐寒走到空调前,对着暖风晤手,“有房住了,小祖宗们,等会儿带你俩去看看。”   司远耶了声:“终于能睡床了!”   沐寒:“别高兴得太早,你们知道年底租房子有多贵吗?咱们房租平摊,在工资里扣。”   司远:“扣扣扣,平摊就平摊,花钱免冻值了。”   不过半刻的安宁被再次打乱,镜晚无奈,只好将电影暂停,又把室内温度调高了些。   顾骁将车停好,耽误了会儿才回到酒吧,他今天穿了件修身的深灰色大衣,身形衬得高瘦颀长,自茫茫雪雾中走来,眼睫上还沾了点雪色,在温暖的室内化成水珠,摇摇欲坠,他揩了下眼睛,径自走到吧台旁边,拿起封尧的牛奶,犹豫了下,又放了回去。   “喝啊,热的,客气什么。”封尧把杯推过去,“我还没喝呢,都给你了,喝吧喝吧。”   封尧从小就被亦慎按着喝牛奶,对牛奶是根深蒂固的生理厌恶,献殷勤为假,不爱喝才是真。   顾骁淡淡地瞥了封尧一眼,把牛奶推了回去,自己取下个新杯倒热水:“不跟你抢牛奶,别耽误你长个儿。”   封尧:“我够高了。”   顾骁:“哦,180了吗?”   179的封尧面不改色:“180了。”   顾骁打量他:“也就178吧。”   封尧一口咬定:“我早就180了。”   镜晚指指门口,提醒:“那有身高计。”   封尧:“……”   顾骁:“没180怎么办?”   封尧:“没180就是身高计坏了。”   顾骁:“……”   临离开时,沐寒邀请镜晚:“钥匙给你留了一把,明天过来坐坐?”   转天是一月一日,这是祈和时代下,不同国际组织唯一共同法定的节日,称为‘新年’或‘新岁’。   镜晚想了想,收下了钥匙:“坐可以,做饭就免了。”   沐寒故作惋惜,又问:“那做家务呢?”   镜晚皮笑肉不笑:“快滚。”   雪粒如鹅毛,纷纷扬扬,出了小巷,视线豁然开朗,目光所及皆是银装素裹,整座区市在皑皑的洁白里不染尘埃,静谧仿若深眠。道路堆雪,车辆来往,轧出道道斑驳的泥痕,沐寒将车速放得很慢,司远望着车窗外飞掠而过的雪花,轻声道:“又下大了。”   沐寒习以为常:“M区一到冬天就这样。”   司远好奇地问:“你们以前是怎么过冬的?”   “以前都在外面执行任务。”沐寒叼着烟,在摸打火机,“今年还是头一回在协会这边过冬。”   司远抬手夺了他的烟:“抽烟有害健康。”   “反了你了,团长抽烟的事你都敢管。”沐寒干巴巴地捏着打火机,本想威胁几句,让司远把烟还回来,却没想到司远根本不给他废话的机会,按下车窗把烟一扔,那叫一个干净利落、行云流水。   沐寒望着那根飞出窗外、命不久矣的烟,悲愤地指责司远:“太浪费了,你可真烦人。”末了,又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他轻佻地问,“司远,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担心我的身体健康吗?”   “啊?”司远满头问号,“封闭空间抽烟挺不道德的,我不想吸二手烟。”   沐寒纠正他:“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的是,‘抽烟有害健康’。担心我,是不是?”   司远没懂他什么意思,耐心讲道:“没有啊,我担心你干什么,你不是很想抽烟抽死吗?我的意思是,抽烟有害别人健康。”   沐寒:“?”   司远:“?”   调戏不成反被噎的沐寒正是郁闷,就被后排的封尧踹了踹椅背。封尧将修好的耳钉递给他:“电子烟需要吗?五千六一根,包修包换。”   沐寒接过耳钉,随手别上:“五千六一根电子烟,你怎么不去抢?”   “五千六很贵吗?”封尧的价值观一向与普通人的不太一样,“这已经是我卖得最便宜的东西了。”   在赚钱这方面,封尧深得亦慎的真传,没钱了就做点稀奇古怪的发明,靠卖专利维生,亦慎像生化病毒公司,封尧则像个高科技军火制造商。   不论在什么年代,脑力劳动总是比体力劳动更有含金量。乱世有坏,却也有好,它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稳定经济下的马太效应,提供了更加广阔的平台,让聪明人拥有更多能够跻身于富人行列的资格,但是不公平仍然存在,毕竟智商是与生俱来固有的,而且有智商也远远不够,才能还要经过特定的努力与培养——这东西其实比资本更难颠覆。   科学家动动脑,就能赚到普通人这辈子累死累活都难以企及的财富,更不用说像封尧这种连区市权限都能黑的人。底层人民沐寒有点酸,却也不得不认命,于是他问:“封尧,我们是兄弟,苟富贵毋相忘,你开黑店我能入个股不?”   封尧:“……”   车子驶入一间小花园,停下。封尧望着不远处的二层小别墅,疑惑道:“你没走错?”   沐寒:“没走错,下车。”   封尧本以为,沐寒会往贫民窟里租个物不美但价廉的破房子,可他没想到的是,沐寒一反往常的吝啬,竟然在区市中环租了间小别墅。   封尧:“这地方闹过鬼还是死过人?”   沐寒:“?”   封尧:“不然你舍得花这钱?”   沐寒心说,还不是因为你老公是个醋精,知道你必不可能和他睡一屋,又不想让你和别人睡,嘴上却没有说那么详细,只道:“四室的房子太少,也就这个了。”   别墅的占地不大,封尧随便挑了间屋子,洗过澡就睡下了。他本来想着就睡一会儿,却没想到,这一觉竟是直睡到了转天下午。   室内的暖气很足,他穿着短袖与短裤,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出了房间,往客厅看了眼。   沐寒和司远正在打联机游戏,两个人沉默得十分诡异,窗帘拉得严实,气氛安静得掉针可闻,封尧走近,问了句:“玩什么呢?”   沐寒:“!!!”   司远:“啊啊啊——!”   封尧:“???”   紧接着,音响里传出瘆人的音效,屏幕里猛地弹出一张惨白的鬼脸,司远又是嗷地一嗓子,骇得甩了手柄,直往沐寒身后躲。   沐寒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司远要强很多,他将游戏按了暂停,侧过身子帮司远拍拍背,回答封尧:“玩恐怖游戏呢,你玩不?”   封尧摇摇头:“你俩可是真够闲的。”   沐寒不置可否:“那可不就是闲吗。”   司远欲哭无泪:“尧尧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封尧:“有声啊,你太紧张了,没听见吧。”   沐寒奚落道:“小哥哥,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害怕,就不要拉着我玩恐怖游戏了。”   司远被批评得无法反驳,他忧伤地偏过头,看到屏幕里的画面,又险些崩溃,眼泪汪汪地质问沐寒:“你为什么要把画面定在这里啊!”   沐寒把手柄塞给他:“来来来,你行你按。”   司远脱力地歪倒在沙发上,摆摆手:“我不玩了,有没有健康放松点的游戏,执行任务提心吊胆也就算了,打个游戏还要被jumpscare。”   沐寒起身去换盘,封尧则是去了厨房。   他饿了一整天,胃里空荡荡的,进了门,正想着翻翻冰箱,就闻到了一阵香气。   窄小的窗映着冬日的暖阳,在灶前忙碌的顾骁背着身,逆着和煦的光线,轮廓朦胧而柔和。这样日常化的场景,令封尧生出一种模糊的不真实感,他望着顾骁挺拔的肩背线条,无端地怔了下神。   他想,原来生活也可以这样安逸又温暖。   似乎是触碰到了心底的柔软,封尧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他问:“你在做饭?”   他正想再问问顾骁做的什么饭,就看到了案板上的方便面包装袋。   封尧:“…………”   顾骁拿着碗挑面条,看他一眼:“吃吗?”   封尧心想,他一定是个傻-逼,竟然还对顾骁产生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期待。方才的柔情转瞬即逝,他一脸嫌弃:“跨年就吃这个?”   顾骁:“你会做饭?”   封尧摇头。   顾骁:“那也只能吃这个了。”   封尧:“……”   --------------------   封尧不尝尝顾骁下(的)面嘛? 第四十五章 渣男 | “你图什么呢”   “我想吃火锅。”   封尧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瞅着顾骁。   他遇事很少求人,奈何他在做饭这方面实在是无能为力,又饿得难受,才不得已向顾骁求助。   顾骁:“撒个娇,说两句好听的,我考虑考虑。”   封尧谨慎地问:“你要听什么‘好听的’?”   顾骁走到门口,停在封尧身旁,微微倾身,端详他几许,低声问:“比如,喊声‘哥哥’?”   这是一个较为压迫的姿势,封尧愣了下,不自然地别开脸,在饥饿和尊严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顾骁也不强求,端着碗走了,还丢下半句话:“那你想着吧。”   封尧狠狠瞪了顾骁,恨不得把锅扣他头上。   没有火锅,封尧只好用方便面充饥。   他盛了一小碗,坐在餐桌前,苦兮兮地吃了半口,脸上写着四个大字:难以下咽。   顾骁:“你不是不吃吗?”   封尧本就气不顺,一听这话更气了,二话不说摔了筷子,闹脾气:“不吃就不吃。”   顾骁翘了下唇角,饶有兴致地南风知我意望着他。   封尧不理会顾骁的目光,他闷闷地趴在桌上,打开收音机,百无聊赖地听新年贺词。   首先,是新任帝王艾迪斯。   帝王与二、三王子已经确认死亡,小王子则是生死未卜,艾迪斯做了哀悼,并表示不会停下对容的追捕。反叛的堕天使军队被判处死刑,被关押在南山之境等待执行。最后,艾迪斯宣布了小公主索菲雅与共和联盟总统的儿子定亲的消息。   “装腔作势,真恶心。”   封尧面无表情,换了个频道。   接下来,是共和联盟总统,好巧不巧,也在说他儿子和小公主的婚事。封尧正准备换频道,就听总统的话锋一转,说起了讣告。   “谁死了?”沐寒突然问。   封尧没记住名字,含混道:“T区区长。”   沐寒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T区区长,听着好耳熟。”司远回忆了一下,“是那个疯女人要杀的人吗?”   封尧:“疯女人?”   沐寒:“林知音。”   封尧当时高烧昏厥,不清楚林知音的故事,司远就朝他解释了几句。   顾骁收了碗,进屋。   拜林知音所赐,T-12区的任务难度上升了好几个级别,封尧作为间接受害者,对她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好在时过境迁,此时听了前因后果,他倒是没什么波澜,只问:“后来怎么处置的?”   沐寒:“交给共和联盟了。”   封尧心血来潮,查了下T区区长的死因。   司远胡乱猜道:“人别再就是她杀的吧?”   “会所是案发现场,死因是颈部刺伤。”封尧划拉着虚拟屏幕,眉心渐渐凝起,“现场还发现了一张纸巾,上面用唇膏留了痕迹。”   司远:“留的什么?”   “字母L。”封尧嘴角微抽,“和一个吻痕。”   司远:“……”   顾骁走出房间,已然换上了外出的行头,他走到沙发后,拍拍沐寒,说了几句话。   “开基地车去买菜?”沐寒说,“车开不进集市吧,又不远,你溜达着去呗。”   封尧听到关键字,坐直身子,看向顾骁。   司远问:“你要买食材做饭吗?”   顾骁没理他,问封尧:“去不去?”   买菜肯定是要做火锅,不然也不会封尧,封尧当即起身,回屋换衣服:“去,等会儿我。”   司远不怀好意道:“我也想去。”   顾骁瞥他一眼:“不带你。”   司远:“那我和封尧说,他肯定带我去。”   顾骁要揍他,司远忙喊封尧救命,顾骁只得放下手,无语道:“什么条件,说。”   “捎个蛋糕回来。”司远腼腆地笑笑,“水里来火里去,你帮我买蛋糕,我以后帮你说好话。”   沐寒补充道:“再带点酒回来。”   顾骁懒得理他俩,从沐寒的烟盒里拿了根烟,点燃后叼着,走到门口等封尧。   新雪初霁,天空碧蓝如洗。   积雪厚至膝间,封尧一脚深一脚浅地和顾骁并肩而行,以G调出地图,慢吞吞地指路:“下个街口左转,也不知道集市还有没有卖食材的。”   顾骁揣着兜:“逛逛吧。”   封尧:“你来过这边吗?”   顾骁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没。”   封尧:“那你会做火锅吗?”   顾骁眉梢轻动:“火锅还用做?”   封尧茫然:“没怎么吃过,不知道。”   除了个别几道东方菜,亦慎只喜欢吃西餐,研究所的食谱是不存在火锅的,封尧说:“我游历的时候吃过一次,在D-03区。感觉火锅很适合在冬天吃,嗯,也很适合大家一起吃。”   顾骁唔了声:“自己吃的?”   封尧点点头。   顾骁问:“你一个人游历那么久,不孤单吗?”   “不孤单。”封尧想了想,“因为想到有人在等我找到他,就不孤单。”   顾骁垂了下眼,没有说话。   谈至此时,封尧想起了那夜他们在海岛上的对话,他安静了下,问顾骁:“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不去找他?我的意思是,你过去的爱人。”   自从上次险些兜底,顾骁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建设,他随口道:“因为我不爱他了。”   封尧狐疑:“你不爱他了?你犯病和喝醉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骁别有深意地看向封尧:“所以我现在需要移情别恋,治愈情伤。”   封尧扭过头:“那你就去谈恋爱啊,你看着我干什么,咱们……嗯,没可能。”   顾骁笑了起来:“亲都亲过那么多次了,为什么没可能?你就没动过心吗?”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封尧面露难色,踌躇半刻,回绝道:“不,我……算了,你把我当个渣男吧,我和你道歉,我有喜欢的人,而且这辈子都不会放下他,我不喜欢你,那天只是……”   他尴尬到说不下去,顾骁倒是很无所谓,半是揣测地接茬道:“只是性冲-动?”   封尧的眼皮轻抽,本想说‘不是’,可性冲动总比动心要强,遂心一横,豁出去了:“对,是性冲-动,没有别的意思,况且也不能全怪我,明明是你先……”是你先亲我的。   怎么越说越渣男了?   封尧难堪地说:“对不起,你把那天的事忘了吧,我们是朋友,对吧,也只是朋友。”   “那可不一定。”顾骁笑得促狭,玩笑道,“不谈恋爱的话,考虑考虑炮友?”   封尧:“…………”   顾骁一本正经:“适度性生活有助于健康。”   封尧团了个雪球扔他:“滚。”   顾骁也团了个雪球,扔了回去。   封尧又团了个雪球扔过去,顾骁不甘示弱地扔回来,一来二去,两个人扔得满身是雪,封尧抓了满手的雪,要往顾骁的衣领里塞,被反按着糊了一脸,呛了两口冰,老实了。   还维持着厮打的姿势,雪水滑过,封尧用力地眨动眼睑,透过眼睫上的晶莹水汽,望向顾骁。   相视的刹那,他们不约而同地停滞了下,封尧在顾骁如镜的眼瞳里窥到自己的倒影,莫名其妙地发了下呆,半晌后,才小声说:“别再冒着危险救我了,不值得,我报答不了你。”   顾骁:“有些关系不需要报答来维持。”   封尧:“不报答的话,我会很在意。”   “你会在意,这就够了。”顾骁松开封尧,又帮他掸了下肩膀上的雪,“在意得多了,我在你心里就会变得很重要,不是吗?”   封尧别开眼,两个人又恢复了走路的常态,他心神不定地抖着身上的雪,良久后,才轻飘飘地问了句:“有必要吗,你图什么呢?”   顾骁轻笑了声:“图我乐意。”   顾骁很擅长敷衍了事与伪装心思,封尧看不穿他,也知道劝他无用,只得用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结束了话题:“谢谢啊,你可真是病得不轻。”   事实上,顾骁还真是病得不轻,这病在他十七岁的那年,来势汹汹,时至今日,仍然久病不愈。   十年了,他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第四十六章 飞鱼 | “一见钟情懂不懂”   M-06区的民风清奇,即便是在新年的日子,集市上也依旧热闹非凡。   集市外是一圈石制围墙,内里是鳞次栉比的房屋,露天的摊位参差不齐,道路狭隘难行,大街小巷错综复杂,为雪寂添上几分喧嚣的热闹。   封尧进了集市就开始找不到北,区域地图里没有细化到将集市内部的地形也录入其中,G的导航失效,两个人没走多久,就迷路了。   周遭的叫卖喧哗,人声鼎沸,来往的商贩与顾客汇成拥挤的人潮,封尧迷茫地左顾右盼,不知所措,顾骁倒是既来之则安之,蹲在菜摊旁挑蔬菜。   他拿起菠菜:“这个吃吗?”   封尧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吃。”   顾骁拿起卷心菜:“这个呢?”   封尧:“吃。”   顾骁又拿起小白菜:“这个?”   封尧懵逼:“你刚刚不是问过了?”   顾骁:“那是菠菜,这是油麦菜。”   菜贩:“这是小白菜。”   顾骁:“?”   封尧:“?”   菜品识别实在是涉及到了知识盲区,二人只好看见什么拿什么,反正是花沐寒的钱。   经过艰难的采购,顾骁拎着大包小包的火锅食材去买酒。封尧对喝高的顾骁有阴影,再三警告与阻拦,顾骁只得买了点低度数的啤酒。   蛋糕店的装潢很是少女,门外排着长队,放眼望去,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顾骁和封尧一出现在队尾,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小姑娘们纷纷侧头来看,忽大忽小的笑语议论响起,封尧感到一阵不自在,他摸摸鼻子,往顾骁身后站了站,就听到女孩的声音:   “小受害羞啦!”   “高冷攻和软受,买蛋糕是什么神仙情节!”   封尧:“……”   顾骁的唇角扬了个微妙的弧度,他稍偏过头,揶揄地看向封尧:“你哪里软了?”   “你才软。”封尧没好气地说,正这时,眼前白光突闪,有人开了闪光灯在拍他们,他一个晃眼,倏觉疾风驰过,耳根旋即泛起轻痛。   一人穿着轮滑,呼地与他擦肩而过,并抢走了他的单镜片。   变动发生得太快,封尧匆忙回头,一个打眼,那人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在这等着。”顾骁放下袋子,转身去追。   “诶,你不知道怎么走!”封尧喊了顾骁一声,没能喊住,他的身周堆了不少东西,他脱不开身,只得拜托前排的女孩帮忙看包。   那女孩也是古道热肠:“帅哥,你们要买什么蛋糕啊,我顺便帮忙买了?”   封尧忙不迭道:“你看着买吧,谢了。”   人群熙攘,川流不息,封尧喊着‘借过’,费力穿梭,一边摘下耳钉,调出投影。   镜片的位置在投影上化作闪烁的红点,移动迅速,封尧寻着踪迹,七拐八拐,没有追上,也没有找到顾骁。他气喘吁吁地停在街口,低头再看,却意外地看到,红点停下了。   随后,红点调转方向,开始反方向移动。   封尧蹙眉,仔细观察后,发现这红点并非原路返回,而是在向他靠近。   是顾骁追回了镜片吗?   可是,顾骁又怎么会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封尧满腹狐疑,迎着红点的踪迹,拐进一道偏斜的窄巷。深巷冗长,左侧是低矮的平房,右侧是厚且高的墙壁,青苔连绵,封尧沿着墙根,追到尽头,被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   耳钉与镜片在投影上的位置只差毫厘,然而四下却不见人迹。垣墙遮天蔽日,封尧站在阴影里,后退几步,举目向墙外望去。   死胡同连通向集市外面,难不成偷他镜片的人翻了出去,在墙的另一头?   头顶传来轻响,似是有人踩着砖瓦走来。封尧谨慎抬头,与房顶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宋澜扬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在房檐上坐了下来,温和地朝封尧招呼:“好久不见,封尧。”   封尧惊愕道:“你怎么在这?”   宋澜微微欠身,手肘撑在膝上,凑近些打量封尧,眼波动情:“想你了,来看看。”   封尧不予理会,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深情款款:“是想找我帮忙吧?”   宋澜啧道:“封尧,你太没有情趣了,我就不能是想你所以来看你,顺便找你帮个忙吗?”   封尧不想和他插科打诨:“你拿了我的镜片?”   宋澜打了个响指,封尧的单镜片赫然出现在他的指间。手腕轻转,他左右看看那镜片,惋惜道:“本来想借来玩玩的,没成想还要虹膜识别。”   封尧不悦道:“还给我。”   “别生气,拿你镜片只是想和你独处一会儿。”宋澜将镜片扔给封尧,“你家雇佣兵总想砍我,我可不想见你一次就被他捅一次。”   封尧戴上单镜片,难得帮顾骁说了句话:“他平时不砍人,那天是特殊情况。”   宋澜玩笑道:“那不成啊,我这挖个墙脚,当着正主儿的面,算什么事?”   封尧轻绷唇角:“我和他没关系。”   “那我有机会吗?”宋澜暧昧地看着封尧,“我有钱,有地位,长得也不比你家雇佣兵差吧,那方面也不错,哦,我还会女装,你不考虑一下吗?”   封尧面无表情:“没事我就先走了。”   宋澜收敛了玩笑的态度,忙喊住他。   “那天幻术的事,谢了。”封尧知道宋澜有求于自己,鉴于宋澜也算帮过他,他没打算太绝情,但到底还是有个底线,“别把我当女孩调侃,你有事就直说吧。帮忙可以,但我帮不上太多。”   “没把你当女孩,我是真的喜欢你,一见钟情懂不懂,发展发展也许就成爱情了呢。”宋澜笑了下,也没再多说,正经道,“来吧,我带你过去,这个忙,你会感兴趣的。”   封尧跟着宋澜,来到了集市之外。   这是一处断崖,崖壁下是奔腾的江流,激荡的水雾宛若云海,宋澜吹了个曲调古怪的哨,不多半时,一庞然大物便自天外缓缓飞来。   这是一只鸟,近看又像一条鱼,它的躯体半是血肉半是机械,约有六七米长。它应声而来,盘旋降落在断崖边缘,收起了翅膀。   “它叫飞鱼。”宋澜走近,以手轻抚飞鱼。   飞鱼半伏在地,吐息绵长而浑浊,它看上去精疲力竭,随着宋澜的抚摸,沉重地合上了双眼。   从飞鱼的身上,封尧读到了凋敝腐朽的沉沉死气,他看了片刻,问:“它生病了吗?”   宋澜:“可以这么说。”   封尧:“它是什么物种?”   “我也说不清它的物种。它来自穆达拉,在我出生以前,就跟随着母亲。母亲称它为飞鱼。”宋澜的眉宇间染上几许深沉,“只有穆达拉的人才能够召唤它,通过吹哨,要学谱子。它在穆达拉之役里受了伤,和母亲走散了。母亲等了它很久,直到快要去世时,飞鱼才找到宫殿。”   封尧:“它依靠什么来找人?气味和哨声?”   宋澜点点头:“飞鱼是十分忠诚的生物,它找了母亲许多年,靠着那么点渺茫的希望,飞过许多地方,也受了许多伤。”   “母亲临去世时,把它交托给了我。”宋澜顿了下,“但它生病了。不分日夜的寻找,耗尽了太多的体力,在我十六岁的那年,它垂危了。”   封尧盯着飞鱼身上的机械部位:“所以你……改装了它?”   “从知道它生病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在想办法延续它的生命。”宋澜靠在石壁,低垂着眉眼,望向飞鱼,“但是太难了。所有的书上都告诉我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要我节哀。生化领域给不了我启发,所以我把希望寄托给了机械。”   封尧眉心成结,冷静地说:“你学过机械,应该很清楚,改装并不能让机体延续寿命。”   “我知道。”宋澜忽然笑了,他长了张精致温柔的脸,笑容也总是蓬勃俊气,可这次,他的眼底却尽是悲伤,“但它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挂念,它陪我从小长大,我已经看过母亲的去世了,我不能再看着它离开我。封尧,你可能不太懂这种感觉,它不仅仅是一个生物,它是亲人,也是寄托。”   封尧其实是能够理解宋澜的。   他幼年丧父丧母,同样经历过生离死别,只不过,他的寄托是亦慎与G。G离开后,他制造出属于自己的人工智能,并将其命名为G,虽说他没有把人工智能当做-爱人,但偶尔能喊喊G,倒也算是慰藉。归根结底,求的也是寄托。   然而,他倒是没有宋澜那么丧心病狂、把生物改装成机械,可转念一想,不改是死,改了也许能活,换做是他,大概也会拼死一搏吧。   对于过往的哀伤,封尧一向认为安慰无用,也就没说什么,只问:“那它现在是生物意识,还是人工智能?或者,没有意识?”   “怎么可能是生物意识,当然是人工智能。”宋澜苦笑,“我在机械这方面的造诣不高,能让它维持住最基本的机能,都算当年运气好。在遇到你之前,我和艾迪斯闹了点矛盾,它为了救我受伤,从那以后总是病恹恹的,我试着修理,可我修不好,我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它似乎……很难受。”   让人工智能难受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外力破坏造成的结构缺陷,从而导致的功能受损,亦或者是过载、卡顿等等内部问题,封尧在这方面的研究较多,还算有信心,于是了然道:“所以你想让我帮忙修它?”   宋澜期待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这不是什么大事。”封尧说罢,又道,“但我需要时间。我现在必须要回去了,还有人在等我……我把它的构造扫描下来,录入到我的人工智能里,慢慢研究,可以吗?”   宋澜欣然道:“当然可以,现在不急。”   --------------------   渣男就渣在,嘴上说着可爱喜欢一见钟情,心里想的是大兄弟能帮我修修鱼吗? 第四十七章 新年 | “祝你们长命百岁”   录入时,两个人就闲聊了几句。   封尧:“帝国说你生死未卜,艾迪斯是想杀你的吧?你现在回不去王室,以后打算怎么办?”   “等待有缘人拯救落难王子,然后忍辱负重,杀到首府,夺回王位。”宋澜不太正经地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问,“你愿意当我的有缘人吗?”   封尧诚恳道:“我即将失去和你聊天的欲望。”   宋澜耸耸肩,收了声。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封尧认真地看向宋澜,“你把DIN1的原液带走了?”   宋澜扬了下眉,未答。   封尧:“你拿原液干什么?”   宋澜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你,换个问题吧。”   封尧质疑地看看他,蓦然萌生了一个可怖的念头:“你该不会是想往首府投放DIN1病毒吧?”   “哦,这是个不错的主意。”宋澜煞有介事地说,“我会好好考虑的。”   封尧:“……”   结束后,宋澜将封尧送回了巷子。   封尧:“我研究好了以后,该怎么找到你?”   “我过些日子会比较忙,你可能找不到我。”宋澜想了想,“我找你吧。”   封尧又有问题了:“你这次是怎么找到的我?”   “我调查了你们雇佣兵团的团长。”宋澜顽劣地笑了起来,“叫沐寒,对不对?我入侵了雇佣兵协会的网络,知道他最近没有接新的任务,昨天还在租房中介的网络上看到了他新录入的个人信息。我来这边随便逛逛,就找到你了。”   封尧算是知道了,别看宋澜在机械领域不太擅长,信息技术方面倒是挺在行。   “行吧。”封尧无力道,“那我走了。”   “等等,你……”宋澜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戛然而止,他突兀地静了下来,半刻后,打了个响指,他像个优雅又英俊的魔术师,变出一朵玫瑰花,递给封尧,“新年快乐,封尧。”   封尧摆摆手:“新年快乐,花就算了。”   宋澜也不强求,他目送着封尧离开,直到再看不见,才堪堪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夜幕初垂,一轮明月当空。   街边的商贩悉数收摊,人群散了,道路畅通无阻,蛋糕店已经打烊,长街昏黯,忽明忽暗的老旧路灯落下浅淡的光圈,台阶上堆着他们今天所采购的物品,顾骁坐在其中,形单影只地,显得很是寂寥。   听到雪地里沙沙的脚步声,顾骁抬头,望见封尧,神情中的望眼欲穿瞬逝,便又恢复了那不知喜怒的样子。他将蛋糕盒递给封尧,自己则是拎起较重的食材袋,像是无事发生,平静地说:“这么久。”   封尧:“嗯,遇到熟人,说了几句话。”   顾骁:“他偷的镜片?”   封尧沉吟半声,默认了。   顾骁没有说话。   封尧瞄了他两眼,敏锐地从这不着表情的脸上读出了生气的情绪。这无可非议,毕竟等了这么长时间,搁谁谁都要不耐烦,封尧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讪讪地解释:“他叫宋澜,有事找我帮忙。”   顾骁:“郜岳,尹恩,都是他吗?”   他的语气不太好,封尧是越听越心虚,闷闷地嗯了声,故作轻松道:“你记得还挺清楚。”   “既然是熟人,有话为什么不能直接说?”顾骁用了极为笃定的口吻,“他拿你镜片,是为了把我支开,对吧。”   封尧摸摸鼻子,没否认:“他有点怕你。”   顾骁:“他为什么要怕我?”   因为‘挖墙脚不能当着正主儿的面’?封尧一噎,莫名有种被捉奸的错觉,旋即他又想,他和顾骁没关系,而且这明明都是宋澜的问题,关他屁事,遂稍微有了些底气:“我哪知道,要不然你下次问问他。”   顾骁不搭茬,只说:“让他滚远点。”   封尧不明所以:“为什么?”   顾骁:“看他不顺眼,怕失手杀人。”   封尧:“……”   刚进了家门,就听到司远的哀嚎:“啊你们俩再不回来,沐寒就要舔煮面的锅啦!”   “司小远,你不要睁着眼睛胡说,我明明是用勺刮的。”沐寒走来,接过顾骁手中的食材,扒开看了两眼,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我让你买酒,你给我买了一打果啤?”   封尧:“我让他买的。”   沐寒语重心长:“小哥哥,你不让顾骁喝酒,我没有意见,但你好歹要考虑一下别人吧?我也就这么点爱好了,新年你还不让我喝两口。”   “喝什么喝,趁早给我戒了。”镜晚拿着炒勺,从厨房里走出来,支使沐寒,“过来切菜。”   沐寒大叹失望,去给镜晚帮忙了。   封尧到里屋换了衣服,一溜烟跑进厨房,把电磁炉放上餐桌,催着顾骁做火锅。   顾骁拿着火锅底料赠送的说明书,钻研了一会儿,端着锅去厨房倒水,正要往里挤底料,就被镜晚制止了:“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顾骁:“做火锅。”   镜晚:“生水直接泡底料啊?”   顾骁耿直地点头。   镜晚:“……”   “你们这群九级生活残障能长到这么大,也真是不容易。”镜晚扶额,指指案板,“你别管了,我弄吧,你去把葱姜蒜切了……认识葱姜蒜吗?”   顾骁:“……”   封尧扒着厨房的门,问:“好了吗?”   镜晚煸炒过底料,又以高汤煮开,将锅递给顾骁,嘱咐道:“开锅以后再下食材。”   顾骁端锅出去,封尧捧着碗,跟在他身后,饿得眼睛都绿了,可怜巴巴地说:“先烫肉吧,肉熟得快,我能吃下一头牛。”   顾骁瞥了封尧两眼,那样子有些想笑,眉宇间都是宠溺,他将电磁炉的温度拨到最大,帮封尧调着酱料,哄道:“再等等,马上就开锅了。”   “先吃蛋糕吧。”司远拆着蛋糕盒上的丝带,从透明塑料膜中向里窥着,“你们竟然买了个草莓味的。”   封尧拿着勺凑过去:“草莓味的怎么了,快打开让我吃两口,我要饿死了。”   “草莓味的好少女哦。”司远吐槽着,又疑惑地嗯了声,“为什么新年快乐下面写着百年好合?”   封尧:“……”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位好心的小姑娘把他和顾骁误当做情侣,以为他们是二人世界过新年,就擅作主张地加了祝贺词。   封尧果断把‘百年好合’四个字挖下来,吃了。   司远:“……”   顾骁帮封尧烫了碗肉,放在桌旁。   封尧幸福到无以复加,望着顾骁的眼睛都是带了光的——就跟看一头煮熟的牛似的。   顾骁无奈,又给他倒了杯果汁:“别噎死。”   封尧忙着吃,无暇斗嘴,遂朝他竖了个中指。   炒菜上桌,沐寒和镜晚纷纷落座。   沐寒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各位。”   司远叼着叉子,瞅他正色庄容、蓄势待发的模样,接了句:“你要打鸣吗?”   “……?”沐寒拍他脑壳,“我要揍你。”   司远连忙躲开。   “从在T-12区相遇到现在,过去了好几个月。这几个月过得,比我当雇佣兵七八年都刺激。但总而言之,活下来就是命大。上次整个团热热闹闹地过年,还是两年前的事……算了,不提,有句话说得好,人生是一个不断相遇和告别的过程。很荣幸遇到你们,也很庆幸能在这个挺糟糕的世界上,和你们有过这样一段精彩的冒险经历。”   沐寒举起酒杯,“那什么,回首完了过去,我再展望一下未来。新的一年里,祝司小远早日研究明白DIN1,祝晚姐越来越年轻,祝封尧……早点找到要找的人。”   话音暂落,沐寒看向顾骁,没有说下去。   顾骁心领神会,端杯与他碰了下。   沐寒做了结束语:“新的一年里,祝大家都能健康平安,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爆竹声响,绚烂的烟花照亮天际。   封尧循声望向窗外,浅棕色的瞳孔里映出斑驳陆离的夜色远空,分神时,他听到司远喊他:“碰杯啦尧尧。”   星辰与花火交相辉映、熠熠闪光,温馨暖和的室内时时笑语,封尧敛回目光,笑着说:“谢谢你们。”   沐寒调侃道:“谢什么?我可没准备压岁钱啊。”   “我以前……从来没有热闹过。”这还是他头一遭过这样热闹的年、有这么多朋友。肺腑之言虽然真挚,但封尧说不出口,也不想太肉麻,踌躇一下,他只说了句,“嗯,谢谢你们陪我吃火锅。”   司远接道:“对对对,我已经两年没吃过蛋糕啦,谢谢你们陪我吃蛋糕。”   镜晚想了想,说:“祝你们长命百岁。”   沐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附和道:“长命百岁。”   正餐上桌,蛋糕就遭到了冷落。   秉承着‘放着即是浪费’的原则,先是封尧趁着顾骁不注意,把蛋糕按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封尧就遭到了空前的打击报复,随后,拍蛋糕激起热潮,沐寒和司远纷纷参战,不多一时,大半个蛋糕就只剩了个托。   镜晚收拾过厨房,走到客厅,看见四人满脸蛋糕地瘫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养了四条哈士奇。   一番打闹过后已是夜半,沐寒将屋子让给镜晚,自己则是洗了个澡,识趣地去顾骁屋里挤,在得知顾骁是单人床后,只得抱着最后的希望去问司远。   司远在吹头发,听到沐寒的请求,没多想就答应了,又后知后觉地问:“你睡觉不打鼾吧?”   沐寒义正言辞道:“怎么会打鼾呢?团长我睡觉可是太安静了,动都不带动的,动一下都算我输。”   封尧拿着换洗衣物,绕过门口的沐寒,走进浴室,又古怪地看看司远:“都挤在这干什么呢?”   “没干什么,你洗吧。”沐寒朝他痞兮兮一笑,对司远招招手,“走了司远小朋友,回屋睡觉了。”   封尧看着他俩的眼神更古怪了。   封尧洗过澡,正在洗漱,便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的顾骁穿着浴袍,解释道:“那边风筒坏了。”   封尧指指洗漱台旁的风筒,示意他自便,自己则是背过身,朝向镜子与水池,继续挤牙膏。   过道狭窄,顾骁站在封尧身后,看向镜面。   经过半年的奔波,封尧比初见时挺拔精瘦了不少,可骨架到底不算大,他穿着宽大舒适的棉质T恤,身板衬得单薄,衣领里露出半截锁骨,手肘被热气蒸得发潮,泛着淡淡的嫩粉,在柔和的灯光下,白皙得透亮。   顾骁看着看着,喉结不自然地翻动了下,继而无比僵硬地别开了眼。   封尧躬身,直起腰时,臀尖无意蹭过了顾骁的胯。   封尧:“……”   顾骁:“……”   “没硬。”顾骁说,“你继续。”   封尧满头黑线,叼着牙刷,满口泡沫,叽里咕噜地催促:“赶紧吹,吹完我还要吹呢。”   顾骁闻言,偏过风筒,给封尧吹头发。   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湿漉漉的黑发,触感温热,顾骁低垂着眉眼,动作轻柔又耐心,神色里也尽是专注。   封尧望着他,怔愣一下。   顾骁抬眸,从镜子里扫过封尧的眼,抬起的手臂裹挟着沐浴的香气,清爽里透着温暖,沁人心扉。   这感觉让人迷恋,但是……不行,太暧昧了。   封尧对着镜子,秀气的眉微攒:“唔。”   在呜呜的风声里,顾骁说了句话。封尧没有听清,却只看到他唇角轻轻上挑的弧度,很好看。   封尧避开顾骁的注视,从他的手中接过了风筒。   “我自己来吧。”   封尧吐掉泡沫,按停了风筒。   顾骁的手还停留在封尧的发里,他顺其自然地揉了两下,在突然的安静中,轻声说:“封尧,新年快乐。”   封尧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逃避一般,只以余光去睨顾骁,片刻后,他说:“新年快乐,顾骁。”   --------------------   最近把后面的剧情大纲修了修,这周都没在更文,所以下周要停更一下,就提前说声新年快乐啦!新年这part还甩了一丢丢,只能下下周再放了_(:з)∠)_顺便,宋小澜想说的其实是,“封尧你要不要和我过个年啊我空虚寂寞冷嘤嘤嘤”,想了想又怕挨捅就溜了溜了(x 第四十八章 绑架 | “我是文职人员”   收拾得当,封尧躺在床上,接通了研究所。几声忙音以后,那边传来了熟稔的声音。   亦慎:“你哪位?”   封尧:“爸,新年快乐。”   亦慎:“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我怎么不知道?”   封尧:“……”   “我前些日子有点忙,一直没怎么和你联系。”封尧颇为歉意,他解释道,“等再过几个月,我就回去陪你。”   亦慎:“真不容易,还知道你有个爸呢?”   封尧听得出来,亦慎在发火,并且是积压已久、一时半会儿哄不好的那种,不过这也难不倒他,毕竟他从小就黏着亦慎,当然有他独特的杀手锏:“爸,我爱你。”   亦慎:“哦,用一个留言打发我,大半年不知道回家看看,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封尧:“……”   杀手锏失效,封尧无计可施,只得闷声听数落。   亦慎其实很少生气,换言之,他就算生气,也很少动肝火,他比较喜欢让气他的人感到不适,并且,他还颇有种以气人为乐的势头。欣赏着封尧的愧疚,亦慎的态度终于有了些微的好转:“在外面过得不错?”   封尧:“嗯,我当雇佣兵呢。”   亦慎:“你已经缺钱缺到去卖命了吗?”   封尧:“……”   封尧屡次被噎,忍耐已经到达极限,叛逆期的劲头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我只是想你了,想和你好好说两句话,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亦慎冷哼半声,不说话了。   封尧趴在床上,打开视频功能,摘下单镜片,镜头对准自己,影像投在墙壁上。   亦慎点了接受,那边的背景是研究室,他站在操作面板前,侧着身,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见视频接通,便瞥了眼封尧,淡淡地说:“多吃点,都瘦了。”   封尧有点困了,他半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吃得挺多的,可能是运动强度太大了,你在忙什么?”   亦慎:“说了你也听不懂。”   封尧在生化领域是半点天赋都没有,亦慎说话不爱夸张,说他听不懂,那就是听不懂,封尧也没多问,便和亦慎絮絮叨叨地谈起了最近的经历。   “……我去联盟参加个交流会,竟然还被绑架了……”   “……我认识了个朋友,他好崇拜你。”   “……我还找到了DIN1的原液,是别人仿制的,话说回来你,你为什么不研究解药?”   亦慎一直在听,很少发表看法,听到封尧问他,才开了口:“基因改造是不可逆转的,DIN1没有解药一说,只能根据个体对它的不同反应,制作出针对性的药剂,从而抑制症状,想要根除是不可能的。”   封尧反驳:“他们的反应挺统一的,都变成了丧尸。”   亦慎轻笑道:“那只是表象。宝贝,你太天真了,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封尧闷闷地说:“可是T-12区真的很危险。”   亦慎不搭茬,补充道:“天真又善良。”   封尧:“……”   封尧忿忿道:“这不是善良,是我自己被丧尸咬了。”   亦慎没什么情绪波动,语气听来发凉:“T-12区是死城,你不去作死,是不会被咬的。”   封尧完全说不过亦慎,只得不提这事了,他想了想又问:“对了,我身上为什么会有抗体,是你注射的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清楚?”   亦慎:“我忘了。”   封尧敏锐地眯了下眼睛:“难道不是你担心我,所以在我游历以前特意给我注射的吗?”   “可能是在你小的时候,拿你试过药。”亦慎说,“要不就是嫌你总哭太烦,把抗体当安眠药给你打了。”   封尧:“…………”   虽然知道亦慎是个口嫌体正直,但这话听起来未免也太扎心了吧?再说了,他小时候就那么哭包吗?   安静半晌,封尧忽道:“我想起了些过去的事。”   亦慎嗯了声,示意他说。   封尧摆出一副认真的模样:“爸,关于G的事,你是骗我的,你知道G,对吧。”   亦慎眉梢轻扬:“你是为了问这件事才来的吗?”   “当然不是。”封尧说,“只是顺便说说。”   自从上次听罢顾骁的分析,封尧也开始怀疑,亦慎在G这方面对他有所隐瞒,之所以这样询问,是因为他想试着套亦慎的话。可显然,这种毫无证据的套话实在是太小看亦慎了,亦慎面不改色,说出的话也是毫无破绽:“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我认为没有必要再重复一遍。你在主观臆断,虚构了一个爱人,甚至虚构了你的回忆。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G,是你的大脑在欺骗你。”   封尧皱眉,打断道:“我没有臆想症。”   “你在流亡之海受了很严重的伤,包括感染病毒,也包括精神创伤。”亦慎放下了手中的试管,面向镜头,“我治好了你,但精神方面,只依靠外力是远远不够的。你始终不配合,我也没有办法。”   亦慎的解释是,G只是封尧脑部创伤后的臆想产物。封尧听烂了这套说辞,原本觉得天衣无缝,可此时此刻,却有些想不太通:“我在流亡之海受到的精神创伤,为什么会导致我臆想出一个爱人?这完全没有逻辑。”   亦慎哂道:“宝贝,这要看你经历了什么。”   封尧不解:“我经历了什么?”他还真是不记得了。   亦慎轻而慢地眨了下眼睛,眼睫像是两片被压弯的蝶翼:“你经历了什么,你问我?”   封尧不甘心,还想问:“可是……”   亦慎耐心地问:“嗯,可是什么?”   封尧也不知道可是个什么,他和亦慎眼巴巴地对瞅了快半分钟,最后还是败下了阵,末了又不由得自嘲:他到底是有多不自量力,竟然跑来套亦慎的话。   “算了。”封尧有点不高兴,他不再问了,闭上眼睛,轻声说,“想睡觉了,来首安眠曲吧。”   亦慎打了个响指,《哥德堡变奏曲》响起。   乐曲如清澈的溪水缓缓流淌,封尧对亦慎说:“你也要早休息,总这样熬夜对身体不好。”   亦慎轻嗯了声:“知道,晚安。”   封尧无声地叹了口气:“晚安。”   冬日荏苒,早春伴随着寒流,凛然而至。   几个月的时光如白驹过隙,假期步入尾声,别墅的租期将尽,在春寒料峭里,万物自怠惰里缓渐苏醒,协会也恢复了繁忙。   基地车停在后院,沐寒接任务回来,拎着杯奶茶走进玄关,看到正在客厅里对练的顾骁和封尧,登时突了眼:“走时还好好的,怎么又打起来了?”   “顾骁在教尧尧搏斗。”司远接过奶茶,戳进吸管,满足地喝了一大口,又皱起脸,“怎么这么淡?”   “我要的半糖,你甜食吃太多了,要节制,知道不?”沐寒戳戳他的脑壳,“半糖挺好的,全糖喝多了小心长蛀牙。”   司远振振有词:“哪有那么容易就长蛀牙了,我是医生,我比你清楚。”   沐寒啧了声,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个小朋友,一天天的就知道吃吃吃玩玩玩,能不能跟人家封尧学学,好歹锻炼锻炼,啊?”   司远不以为意:“我是文职人员。”   沐寒本来想说,封尧也是文职人员,转眼就看到封尧一个干净利落的折腰锁喉,要将顾骁掀翻。   沐寒:“……”   当然,封尧想掀翻顾骁,还差点意思,他尚未来得及发力,就被顾骁钳住膝窝,反制在地。   上一秒还处于上风,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封尧输得不明不白,咕哝道:“没错啊,我是按照你说的来做的。”   顾骁拉了他一把:“太慢了。”   封尧借力起身,揉揉后颈:“再来。”   沐寒看了一会儿,也跟着指点了几句。   他是正儿八经的军校毕业生,在体术方面颇有研究,就连顾骁的格斗都是他教的,当然,他打不过顾骁,并不能怪他不够强,毕竟顾骁的身体素质是开了挂的,青出于蓝胜于蓝,也情有可原。   封尧又跟沐寒过了几招,不出意料,也被轻而易举地按在了地上。挨了一下午的揍,封尧深感挫败,顾骁见他面露忧愁,就安慰道:“你等会儿揍司远试试。”   司远:“???”   “行了行了,快饶了他吧。”沐寒打岔,“说个正事啊,我刚接了个任务。”   年后的第一个任务,仍然来自帝国。   不久之前,帝国与共和联盟联合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联姻舞会,然而在定亲当天,小公主却被掳走了。歹徒劫持了一架飞机,根据追踪显示,飞机降落在了P-01区,他们此行则是要救回小公主。   封尧慵懒地瘫在沙发上,喝了口司远的奶茶:“为什么不派军队?”   “新帝上任,要建交。说是建交,其实就是到处搞霸权,保不准谈崩了就要打仗,军队要派出去镇压,撑场面。”沐寒不负责任地胡猜,“况且歹徒就一个,找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司远嘀嘀咕咕:“把公主绑走了,但是不勒索钱,这歹徒在想什么?”   沐寒思考了一下,显然也不太能理解这歹徒的逻辑,遂道:“等抓到以后,你问问他。” 第四十九章 灯会 | “如果没有G呢”   三天后,他们动身向P区出发。   这次的任务只针对协会前十的雇佣兵团开放,却并不强制,但由于其利润颇丰、危险系数低,有资格的雇佣兵团大都选择了参加。同行的雇佣兵团仍然是上次那批,经过飞行艇事件,多多少少都死了人,有的团伤亡惨重,甚至是人员大换血,不大的直升飞机里多了不少生面孔。   尽管如此,沐寒还是有很多熟人,上飞机的一路上都在寒暄聊天,落座后,汀娜走了过来,司远十分识相地起身,要给汀娜让座,被沐寒一把拦住:“干什么去?”   司远理所当然道:“给她让座啊。”   沐寒不解:“给她让什么座?”   司远:“她不是你前女友吗?”   沐寒更纳闷了:“有什么必要联系吗?”   司远:“你上次和她聊了那么久。”   沐寒侧了侧身,面朝司远,低声道:“是前女友,又不是现女友,我和她真没什么可聊的,我和她是好聚好散的,也不好赶她走,对吧。你就坐这,不用管她。”   汀娜停在过道,和沐寒打了个招呼。   旁边的人都开始起哄,沐寒轰道:“去去去,都闲的难受是不?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汀娜腼腆地笑了笑,却没有走,在和沐寒寒暄。   沐寒礼貌地应着,却并不主动引起话题,汀娜似乎很喜欢沐寒,多琐碎的事都能和他说上几句,直到起飞时才离开,那样子看上去还颇为不尽兴。   司远望着汀娜的背影:“你们当时是为什么分开的?”   沐寒:“毕业就分了。”   司远:“她是因为你才当的雇佣兵吗?”   沐寒挑了下眉:“应该不是,我毕业时她才二年级,分手以后也没再联系过。嗯,也许受了点影响。”   司远:“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沐寒:“一共就谈了两个多月,光帮她写作业了,谈不上喜不喜欢吧,谁还没个青葱年少。”   司远小声说:“可是她好像很喜欢你诶。”   沐寒疑惑地嗯了声:“有吗?小朋友,女人心海底针,不要尝试揣测女孩子的心思。”说完,他将司远的脸挪正,“好了,停,你再八卦我,我就要揍你了。”   司远一向不怕他的威胁,想了想,又问:“沐寒,你都快三十了,怎么还不找女朋友?”   沐寒闻言,不恼也不怒,反而笑了起来:“女朋友谈得够多了,不太感兴趣了,我现在想找个男朋友,你年纪也不小了吧,有兴趣试试吗?”   司远忙摆摆手,不问了。   封尧在修正飞鱼的问题,安逸与奔劳的骤然切换,让他有些不太适应,图纸画到一半,他就睡着了,直睡到飞机降落。   身旁的顾骁帮他揉了揉眼睛:“到了。”   摩挲带来微弱的痒意,封尧闷哼半声,条件反射地蹭了蹭,有如幼猫在贪恋抚摸。   这完全无意识的动作令两个人都愣住了,封尧坐直身子,呆滞地盯着顾骁,看到顾骁眼中的诧异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甚明显的调侃。   封尧以毕生最快的速度清醒了过来,他刻意地偏过头,随便扯了个理由:“刚才眼睛痒。”   雪域寒冷,顾骁穿着大衣,露指手套也换成了全指的黑色皮质手套,他为了给封尧揉眼睛,特意摘了一边,此时正慢条斯理地戴着,听到封尧解释,他便笑了起来,含着轻佻而昵狎的意味:“你还真会挑时间痒。”   封尧反击:“谁让你碰我眼睛呢。”   顾骁模仿着他的语气:“谁让你睡觉呢。”   封尧:“我睡觉关你什么事?”   “睡觉不关我事。”顾骁的目光轻动,落到自己的肩头,“枕我肩膀就不能不关我事了吧,啧,还流口水。”   封尧:“……”   P区位于帝国边陲,是举世闻名的雪域高原。   庄严绵延的山脉叠嶂横亘,积雪终年不化,P区地势险峻,不与外界接壤,经年远离人烟。这样的地理环境,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使区市幸免于战争的摧残,却也直接导致了当地的封闭落后。   此外,由于早期的交通不便与信息闭塞,崇山峻岭成了天然的分割线,雪域孕育出了不尽相同的信仰与文明,被山与水相隔的人们,在漫长的岁月里,自成部落,直到被帝国收编,才开始交融。   由于收编的时间较晚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帝国对P区的管辖也较为宽松,因此,各个部落得以继续保持其过去的习俗与生活方式。   P-01区,别名喀托穆,译为神祇的拥抱。   当地崇尚宗教,以雪母为神,素有雪母造人的传说,并相信人的一生是不断染尘的过程,死亡则是一种净化,罪大恶极的人无法被净化,唯有清澈干净的灵魂,方可投入轮回,再生为人。   封尧念完科普,又说:“今天是神降日,是雪母的诞辰,晚上还有灯会呢。”   司远来了精神:“真的吗?去看看啊。”   沐寒一口回绝:“不批准,有正事呢。”   司远开始动摇军心,滔滔不绝道:“哎呀,那么多雇佣兵找两个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况且一边逛一边找不也是在做正事吗?你随缘一点啦,太刻意反而不容易找到。”   沐寒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多歪理,嗯?”   司远才不管他,进了城,就拉着封尧闲逛。   入夜的街道渐渐热闹,他逛着路边的摊位,新奇地左看右看,跑着跑着就没影了,沐寒活像个被大型犬拖着到处跑的主人,追着司远,不一会儿,也不见了踪影。   落在后面的封尧被挤得七荤八素,完全找不到方向,让顾骁拉着,才勉强没有走丢。   傍晚薄暮,寒意更浓几分,他们跟着攒动的人潮来到了桥边,街边烛影幢幢,远水上闪烁起温柔的微光,祈天灯缓缓升空,江水被点缀得宛若银河。   封尧没见过祈天灯,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祈天灯。”顾骁给他讲,“旧日社会流传下来的,放灯的人会把心愿写在灯上,祈福用的。”   封尧恍然地哦了声,呆呆地看了半晌,为这难得一见的浪漫景色而感到震撼,他喃喃道:“这里和外面的世界不太一样,像在书上读到过的旧日世界。”   顾骁嗯了声,望向他。   光影映在眸间,仿佛沉淀入琥珀的斑斓,封尧微仰着脸,目光追随着飘往天际的灯火,昏暧的流光为他的侧脸镀上浅淡的暖金,秀气得清艳。   他在看灯,神情专注,顾骁则是在看他。   片刻后,封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你为什么要当雇佣兵?”   “为了生计。”顾骁说,“以前是难民。”   这理由合情合理,封尧没多想,信了,还产生了些微的共鸣:“我小时候也是难民。”   顾骁:“你不是失忆了吗?”   “我在Sen那里读了我的资料。”封尧回忆道,“我生在U区,当年打仗,我父母都死了,是Sen捡到了我,带我回了研究所,把我养大。”   他想问问顾骁过去的事,毕竟他对顾骁曾经的那位爱人很感兴趣,可话题却被带跑了。顾骁听罢他的叙述,瞳色稍暗,委婉地说:“Sen的名声不太好。”   封尧客观地说:“名声好的人死得都挺惨的。”   顾骁:“……”   这是个糟糕又畸形的时代,国际组织以和平掩盖强权的暴行,所有的战争与掠夺被赋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法制社会的外表下是一座巨大的霍布斯丛林,弱肉强食是最基本的生存要领,逆淘汰的现象随处可见。   然而,时代可悲是一码事,封尧也不得不承认:“Sen的人格确实不太高尚。”并且是不高尚得过分。   “你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你站在了他的角度。”顾骁注视着封尧,在短促的停顿后,他认真地问,“如果他的草菅人命,害死了你最爱的人呢。”   封尧觉得很古怪:“你为什么总是这样想?”   顾骁若无其事道:“随便问的,你可以当我没说。”   经过顾骁上次的猜想,封尧也深入地考虑他这个问题,然而他不清楚真相,也无法定论,沉默许久,他说:“所以我要变强,我没有能力改变世界,但至少……我要保护我爱的人。”   顾骁垂了下眼:“如果你保护不了呢?”   不知为何,封尧在顾骁的眉眼里读出了点点悲伤,那悲伤微弱到不易察觉,也很快被敛眸掩去,可封尧却看得很清楚。他迷茫地望着顾骁,直到撞上顾骁询问的眼神,才匆匆回了神,思考方才的问话。   “你……说得对。”封尧怔怔地,而后苦笑,“我确实能力不够,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气氛变得沉重,顾骁没再说下去,而是道:“我可以保护你。”   封尧嘀咕道:“我不需要你保护。”   顾骁反问:“不需要吗?”   封尧哑然,说不需要有点自欺欺人,毕竟这半年以来顾骁确实护了他不少次,他卡壳了会儿,又回到了之前讨论过的话题:“……我报答不了你。”   顾骁:“你可以报答的,封尧,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封尧看向顾骁,试探地问:“你想要什么?”难不成是要他喊哥哥?   顾骁半真半假地说:“我想和你谈恋爱。”   封尧不假思索道:“不谈。”   顾骁眉梢轻挑:“为什么?”   封尧固执道:“说一万遍了,我有喜欢的人。”   顾骁端详着他,慢慢地问:“如果没有G呢?”   这个突如其来的假设把封尧问懵了,他木讷一瞬,随后故作镇静地说:“这种假设是毫无意义的。”   顾骁平静地拆穿了他:“你在逃避。”   封尧的语气僵硬:“我没在逃避。”   “逃避就是默认,你在顾虑什么?”顾骁没有理会封尧的嘴硬,他顿了一下,“还是说,你在害羞?”   说完这话,他凑近半步,稍稍低头,近距离地凝望封尧的眼,声线低沉到近乎耳语,“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害羞的话,你就悄悄告诉我,好不好?”   哄诱的话语裹挟着暧昧的气音,轻扫过封尧的眼睑,有如扫在心头。封尧慌张抬眼,撞入顾骁深邃的眸里,顿时感到面颊烧了起来,他仓促地推开近在咫尺的人,又以小臂横在脸前,怒道:“滚,你不要脸。”   --------------------   封尧的意思,其实不是名声好的人死得惨,而是风光的人多多少少都有黑历史。世界观设定是很糟糕的乱世。 第五十章 索菲雅 |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封尧扭头就走,完全不给顾骁废话的机会。   顾骁不紧不慢地跟上,打量着封尧,问:“脸又是热红的吗?”   封尧气冲冲地瞪他:“你找电是不是?”   顾骁无辜地摊开手,不说了。   封尧想独自静静,因此走得极快,意在甩开顾骁。他漫无目的,转过几个街口,来到了雪母庙。   雪母庙中香火弥散,更是熙来攘往,封尧朝着人烟稀薄的方向,来到了雪母庙的后院。   后院连通着一座矮山,有一条蜿蜒陡峭的山路,路前还有座木牌。木牌上用当地的文字记载了几句话,封尧以G翻译过来,得知:这座后山是喀托穆的著名地方,叫做喀里托兰,传闻中,恋人在神将日这天,沿着山路,自山脚叩拜到山顶,他们的爱情便会得到雪母的见证,雪母会在他们的灵魂刻下印记,给予他们跨越生死的羁绊。   鲜少有情侣能爱到如此深切的地步,喀里托兰只有寥寥几人,比雪母庙冷清了许多。   封尧看了眼那不见尽头的山路,正想着这一路叩拜上去得磕成多严重的脑震荡,就听到顾骁疑惑地嗯了声。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甩都甩不开?封尧没好气地回过头,顾骁的关注点却并不在他,而是在看山路入口的另一端,封尧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入口旁的女孩。   这女孩的身形娇小,看上去年龄不大,她身穿厚重的棉袍,从远处来看,与当地人并无二致。   顾骁上前,拉住了那女孩。   女孩倏地转过来,反应迅捷到堪称风声鹤唳,在看到顾骁后,她先是愣了下,随后睁大眼睛,刹那的惊恐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她的容貌并不出挑,肤质是经年饱受风雪吹打的粗糙与干燥,面颊更是皴裂得过分。她张了张口,发出半个不成调的音节,指指喉咙,比了几个手势,示意哑疾。   单从外表来看,这女孩的确没有被怀疑的理由,可刚才的神色太过可疑,封尧皱起了眉。   顾骁看了他一眼,封尧会意地拿出微型干扰器。   那女孩一瞅见封尧手中的设备,当即一声尖叫,封尧将干扰器轻抵在她的侧脸,果真看到了电流,不多半刻,女孩便露出了原本的模样,毫无瑕疵的光滑肌肤、娇俏明艳的漂亮脸蛋,赫然是他们寻找的小公主。   “啊——!救命!救命啊!”索菲雅狂喊。   “我们是来救你的——”封尧话音未落,只见山路上正在磕头的青年三步并作两步地奔来,向他发起攻击。   封尧在假期里朝顾骁学了不少格斗技巧,身手也矫健了许多,他当即闪身,随后握住青年的手腕,顺势往后拽去,另手按上青年的后颈,要将人掀翻在地。   却没能想到这青年也是个练家子,他三两下化解了封尧的攻势,然而还没来得及展开反击,就被顾骁轻松地钳住肩膀、踩着膝窝,牢牢制伏在地。   “你们别打他!”索菲雅慌忙扑上来,护着那青年,眼泪汪汪地,边哭边喊,“不许打他!要打就打我!”   封尧感到十分迷惑:“他不是把你绑架了吗?”你别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什么绑架啊!”索菲雅呜呜直哭,“他没绑架我,我要和他走的,我们两厢情愿!你们别打他!”   青年也急了,挣扎着吼道:“别碰她!和她没关系,是我绑架的她!要杀要打都冲我来!”   封尧心想,你真想多了,谁敢碰她啊。   顾骁拿出手铐,给青年拷上。   索菲雅死死扒着他的手,呜咽地哀求:“……你看在我们还跳过舞的份上,能不能别抓我们了……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我不想回去结婚……”   顾骁:“这些话,留着回去跟你哥说。”   索菲雅进入水闸模式,开始不顾形象地大哭。   “索菲雅,别哭,别哭。”青年看她哭,反抗更是激烈,可惜戴着手铐,更是拗不过顾骁,又被按回了地上。   他们越打,索菲雅越哭,原本阒静的后山变得鸡飞狗跳,封尧想拉住索菲雅,可还没碰到,索菲雅就喊:“非礼!非礼啊!救命!救命——”   封尧:“……”   顾骁被索菲雅挠了几道,眼瞅着她要挠封尧,终于忍无可忍,给她后颈来了下。   封尧赶忙接住晕倒的索菲雅,青年见状,要和顾骁拼命,也被顾骁拍了后颈,晕了。   世界安静了。   回到住处时已是夜晚,顾骁将青年拷在柱子上,索菲雅不能绑,封尧就把她安置在了沙发上。   经过这一番折腾,封尧对于顾骁不久前调戏他的气愤也淡了许多,他坐在沙发的另端,拿着空茶杯,四下寻觅着,问顾骁:“你是怎么认出来她的?”   “我和她跳过舞。”顾骁拎着茶壶,给封尧倒了点水。   “跳过一次舞就记住了?”封尧微有质疑,他喝着水,含糊地说,“那你记性可真好。”   顾骁淡淡地说:“神态和相处时的感觉,如果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是很难改变的。”   封尧不以为意,轻嗤了声:“这只是个偶然,即使相似,也未必会是同一个人。就比如你和G,你们给我的感觉都差不多,但你是你,他是他。更何况,你和索菲雅只跳过一次舞,也谈不上‘相处’。”   听罢封尧的分析,顾骁的眸色黯了几分。他沉默地盯着茶壶,几许后,才缓缓说:“气味也是破绽。她的香水很有辨识度,麝香、龙涎香和晚枳玫瑰。没记错的话,晚枳玫瑰只栽在王室的后花园。他们是逃婚,走得很急,再加上嗅觉习惯堕化,很有可能会忽略气味。”   封尧狐疑道:“你还知道晚枳玫瑰?”不仅知道晚枳玫瑰,还知道嗅觉习惯堕化,而且还一反常态地说了这么多话,封尧总觉得这人今天有点怪。   顾骁笑了下,敷衍道:“听说过。”   沐寒收到消息就赶了回来,司远还没玩够,两个人一进了屋就开始拌嘴,沐寒语塞地说:“司小远,你是不是虚报年龄了,我怀疑你也就十二岁不能再多了。”   司远举着根糖葫芦,坐到封尧身旁,笑盈盈地:“十二岁挺好啊,我就当你夸我年轻了。”   “我的意思是,你像个熊孩子,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的那种。”沐寒拎起茶壶喝了两口,看向索菲雅,问封尧和顾骁,“你们在哪找到的?”   “雪母庙。”封尧三言两语地讲了,指指司远手里的糖葫芦,新奇地问,“这是什么?”   司远:“糖葫芦,你没吃过吗?”   封尧摇摇头,司远塞给他:“那你吃吧。”   封尧咬了一口,没吃到多少糖,登时酸得皱起了脸。   司远笑了起来,把糖与夹心糯米转到封尧那边:“只吃山楂肯定不好吃,你尝尝这边。”   封尧喝了口茶水,勉强化解了舌尖的酸涩,半信半疑地咬了下糖糯米,这才点了点头:“唔,还可以。”   司远问:“你小时候不吃零食的吗?”   封尧:“忘了,应该也吃吧。”   司远开始给封尧安利零食,封尧还挺感兴趣,问司远在哪能买到,两个人聊得格外起劲。封尧不是个话痨,然而司远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能把和他聊天的人都变成话痨。眼瞅着话题跑到没边,沐寒连忙打岔:“封尧,你给协会那边发个消息,说人找到了,准备返程。”   封尧应了声,刚刚汇报完,就听到窸窸窣窣,索菲雅轻哼半声,捂着后颈,悠悠转醒。   “这是哪里?”索菲雅茫然四顾,当看到被缚在柱旁、昏迷不醒的青年时,登时就红了眼眶,语调里带着尚未褪去的鼻音,“你们把他怎么了?”   “放心,没死。”通过封尧的简述,沐寒大概清楚了索菲雅和这青年的关系,因此安抚了句,又给索菲雅倒了杯水,“好好睡一觉吧,小公主,明早上就送你回去。”   索菲雅不信,走到青年身旁,探了他的鼻息,才舒了口气,继而看向顾骁:“你打我,是不是?”   顾骁:“?”   索菲雅指指脖子:“你刚刚打我了!你要负责!我要砍你的头,除非你把我们放了,不然这事没完。”   顾骁否认:“我没打你。”   索菲雅:“你明明打了。”   顾骁:“你有证据?”   索菲雅被质问得无法回答,哑然半刻,只得蛮不讲理地坚持:“反正就是打了,我脖子还疼着呢,不信问他。”她指向封尧,“你说,他是不是打我了?”   封尧沉吟半声,违心道:“对不起,没看见。”   索菲雅瞪着他,眼泪唰地涌了上来,情绪说来就来,哭哭啼啼地嗫嚅:“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是坏人,见钱眼开,没有良心,没有同情心……”   她坐在地上,小小的一团,不住以手背抹着脸颊,那模样看上去很是可怜,几人都颇为不忍心,沐寒递过去几张纸:“停停停,先别哭,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   索菲雅把音量调小了点,泪眼婆娑地看向他:“好好说有用吗,你们会放人吗?”   沐寒耿直道:“不会。”   索菲雅一听,哭得更大声了。   --------------------   顾骁:我有一万种办法气我老婆 封尧:? 第五十一章 私奔 | “人活着是真累”   沐寒也很有耐心,就坐在茶几上等着她哭够。   期间,顾骁忍无可忍地出门抽烟,然后是出门晒月亮的封尧,最后是实在听不下去、也去晒月亮的司远。约摸二十分钟后,屋子里只剩下沐寒和索菲雅,一个在百无聊赖地玩打火机,一个越哭声音越弱。   沐寒看看她:“不哭了?”   索菲雅瘪着嘴,指指桌上的茶水。   沐寒把杯递给她,也不急着说话,在等她先开口。   索菲雅喝了半杯水润喉,才凄凄切切地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跑出来的,我不想回去,也不想和不认识的人结婚,你们可不可以别这么狠心?”   沐寒忽悠小姑娘很有一套,面对着令顾骁与封尧都十分头大的索菲雅,倒很是绰绰有余。他将手肘搭在膝前,稍稍欠着身,给索菲雅讲道理:“不回去干什么?你娇生惯养的,在这地方能住得惯?”   索菲雅执拗道:“我不管,反正我不回去,谁要嫁给那什么总统的儿子,我认都不认识他。”   “不认识可以慢慢认识。”沐寒语重心长道,“逃婚是不对的,怎么也得和家里商量商量,对吧?你这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这小子跑了,你哥还以为你被绑架了呢。”   索菲雅半是赌气、半是冷漠地说:“绑架我的人是他才对,逼着我和素不相识的人结婚,他根本就没把我当妹妹,只是把我当成巩固政权的工具而已。”   类似的故事在耳熟能详的文学作品里很常见,尽管沐寒不太了解个中细节,也能琢磨个大概,遂安慰道:“这事儿也不能怪你哥,贵族嘛,结婚就得讲究个门当户对,对不对?你不能被一时的感情冲昏了头脑。”   “什么一时的感情?”索菲雅又流下了眼泪,可这次的谈吐却无比冷静,“我和花戊才不是一时兴起。”   原来,这是一段公主与骑士的爱情故事。青年名为花戊,是索菲雅的宫殿侍卫,他来自喀托穆,自索菲雅幼年时便守在她左右,他看着她从小长大,保护并照顾她,在漫长的岁月里,二人暗生情愫、两情相悦。   然而,王室的婚姻往往牵扯着利益,公主是要政治联姻的,帝王不可能同意她与骑士的婚姻。   所以,在联姻舞会的那天,他们选择了出逃。   花戊信仰雪母,带索菲雅来到喀里托兰,是想获得雪母的祝福,与索菲雅结婚。   “从我十岁开始,他就陪在我身边。爸爸和哥哥们都很忙,我是公主,大家见了我,都唯唯诺诺的,不敢和我交心,甚至没人和我说话,也都不喜欢我,我从小没什么朋友,只有他陪着我,哄我开心。”   “我想要什么,不管多过分、多稀奇古怪,他总是有办法,有的时候忙了好几天,只为了逗我笑一下。”   “我到现在还记得,十四岁那年,我被坏人绑架,是他奋不顾身地救我……那年的雪下得很大,我们在森林里迷路了,他受了很重的伤,背着我,走了两天两夜……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他让我听艾迪斯的话,去结婚,他不想让我为他冒险,不想让我跟着他吃苦,但我不在乎,只有和他在一起,我才会快乐,只要有他在,我都不在乎。”   “我不是不懂事,我是真的很爱他。”索菲雅柔弱地抱着膝盖,揩去脸颊的泪水,“你们或许不懂这样的感情,我活了不到二十年,大半的日子里都有他在,我离不开他了,你们硬逼着我去和别人结婚,我会疯掉的。”   哭声偃旗息鼓,封尧等人也陆陆续续地回了屋子,听到索菲雅这样声泪俱下,又是熟悉的青梅竹马桥段,封尧不免有些感同身受,起了恻隐之心,他想朝沐寒问问能否通融,沐寒却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无能为力。   在向上汇报以前,是通融还是铁面无私,怎样都好商量,但汇报已经打了,军方明早就来接人,他们现在放掉索菲雅,无异于给自己惹麻烦,封尧也只得作罢。   沐寒不吃软,索菲雅决定做最后一搏:“你们把我送回去,我就在订婚那天自杀。”   沐寒还真不吃这套:“随便,我们的任务只是送你回去,你之后怎么样,不关我们的事。”   “那等我回去,就扣你们工资。”索菲雅斜乜他,想了想,索性拿出撒手锏,“还要吊销你们的雇佣兵资格。”   沐寒:“……”   “我知道你们感情深厚,但是过日子光有感情是不够的。”沐寒指指花戊,苦口婆心道,“你跟着这个穷小子是没有出路的,而且你未来丈夫也挺帅的,还比他年轻,封尧,过来,给她调个照片看看。”   索菲雅:“……”   封尧:“……”   封尧自然不会去调照片给索菲雅看,听沐寒开始满嘴跑火车地胡诌,他就离开了住处,出门转转。   他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面对无力改变的事,也只能选择眼不见不思索地逃避。   顾骁见他离开,就起身跟了上。   索菲雅平静了半晌,和沐寒开条件:“我知道你们要钱,你们帮帮我,帮帮我好不好?我是公主,我也有钱,我给双倍的行不行?或者你们开个价。”   沐寒:“小公主,这是原则。”   再也无计可施,索菲雅闭了闭眼睛,短暂的沉默后,她小声说:“那你们能不能把花戊放了?是我决定要私奔的,是我强迫了他,花戊不敢反抗我,你们别把他交给我哥……求你们了,他会杀了他的……”   任务的内容是救回小公主,并没有说明要如何处置绑匪,这是一个公主放下尊严的恳求,沐寒本就不是什么一丝不苟的人,思考了下,也就答应了。   刚点了头,花戊就醒了。   索菲雅扑进他的怀里,焦急地要看他后颈的伤,花戊则是轻吻了她的发,低声哄慰着。他们闭口不提即将到来的事,只是靠在一处,在互相故作无恙地絮语。   索菲雅按捺着泪水,挤出一抹很淡很勉强的笑容,小声说:“可惜你看不到我穿婚纱的样子了。”   “索菲雅,你在我心里,穿什么都漂亮。”花戊倜傥又帅气,温文尔雅的气质里不失坚毅,他的笑意很浅,却暖洋洋的,宛若冰天雪地里的和煦春风,“如果能每天都开开心心,不掉眼泪的话,就更漂亮了。”   索菲雅用力地揉揉眼睛,竭力压下嗓音的不稳:“知道了,我长大了,我是公主,我不能哭。”她擦净眼泪,仰起头来看花戊,又笑了起来,“我……我在笑呢。”   两个人短暂地对视后,都笑了起来。纵然分离的结局既定,他们仍然不想让对方难过。   这场面委实令人心塞,沐寒看不下去了,他拿下沙发上的垫子,放在索菲雅身旁:“手铐不能解,这屋子让给你们,多聊聊天,再道个别吧。”   他摸出根烟,边点边向外走,司远会意地跟了上。   关门后,司远听到沐寒叹了声气。   司远看看他,问:“你不忍心了?”   沐寒叼着烟,火光在暗夜里忽明忽灭,没有回答,隔了会儿,他才缓缓道:“人活着是真他妈累。”   即使拥有了为万人所追崇的金钱与权力,也依然会有意难平与不如意。人生是个满载苦难的历程,难过和悲伤永远不会随着期许的实现而消失,反而会更新,甚至会变得强烈,而这些苦难永无止境,直至人生到底终点。   司远垂着眸,也叹了口气。   沐寒忽道:“哎,之前说你欠揍,是我开玩笑的。”   司远:“你不提我都忘了,我没当真。”   “但我真觉得你挺像个小孩儿的。”沐寒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很天真。”   司远:“不天真吧,我见的事也不少,再说了,我比封尧年纪还大,要天真也是他天真。”   “封尧什么都没见过,当然天真,那是理所应当,不是最可贵的。”沐寒没把话说完,转了话锋,“天真挺好的,至少活得高兴,你说是不是?”   司远扬了下眉:“你活得不高兴吗?”   “挺高兴的。”沐寒抽了口烟,又恢复了那不正经的样子,“我一想到任务完成以后,帝国要给我打钱,我就很高兴。如果能给我打双倍的,那我就更高兴了。”   司远不着表情:“你的快乐可真简单。”   沐寒笑了起来,拍拍司远的头:“小朋友,你不懂,我们成年人就是这样的啦。” 第五十二章 危机 | 看月亮还是看人?   封尧离开住处后,来到了河岸。   远离了现代的光污染,喀托穆的夜空纯粹且干净,璀璨的星洲与壮丽的云朵,汇成贯穿天幕的长河,封尧躺在岸边,星夜明明是遥遥在望,却仿若触手可得。   岸上的街旁,顾骁靠在行道树旁,点了根烟。   在万籁俱寂里,时间失去了准度。不知过了多久,天际突然闪烁,一颗流星摇曳划过。   封尧睡着了,与他此生首次观看流星并许愿的机会擦肩而过,顾骁抬起头,将那流星的陨落轨迹看入眼中,许了个不寄希望的愿,灭了最后这根烟。   他迈开长腿,轻手轻脚地走到岸畔,抱起封尧。   封尧的睡眠质量不错,睡相安静,完全没有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气势,于是顾骁偷偷亲了他一口。封尧挠挠被亲过的脸颊,不安分地动了动,就像上次在海岛上睡着被抱上飞机时一样,无意识地环住了顾骁的脖子。   顾骁垂着眼看封尧,那样子是还想再多亲两口,正这时,耳钉却响起了消息提示,他按了下,沐寒的声音传了出来:“兄弟,快归队,协会紧急召回,凌晨启程。”   焦急之下,沐寒没有控制音量,封尧不耐烦地闷哼一声,被吵醒了。他呆呆地望着顾骁,尚且没有意识到这姿势的不对劲处,清澈的眼眸里尽是茫然与惺忪。顾骁愣了下,而后克制地将封尧放下来,为他揉了揉眼睛。   封尧微仰着脸,轻眯眼睛,神色里有那么些微甚不自知的熨帖与享受,还顺着顾骁的动作蹭了两下,迷迷糊糊地呓语了句:“……好困,还想睡。”   顾骁带着他往回走:“回去再睡。”   封尧唔了声,慢吞吞地挪,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托在顾骁的身上,走着走着,又把眼睛闭上了,懵懂之中,他意识模糊地说:“你真的让我感觉很熟悉。”   顾骁的眸光复杂一瞬,而后选择了沉默以对,像是经过了思忖,半刻后,他轻轻牵住了封尧的手。   远岫披雪,流溢着温柔而迷人的月光,茫茫渺渺,相扣的指间传递着缱绻的温热,封尧慢慢地清醒过来,或许是鬼迷心窍,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甩开顾骁的手。   ——他偷偷地瞄了眼顾骁。   月色与雪色交相辉映,顾骁的侧脸俊美如有雕琢,封尧不住感慨这人的长相是真的作弊,望着望着,这悄悄然的一眼就变为了端详。顾骁感受到封尧的注视,不解地看了回来,把偷看他的封尧抓了个正着。   “……”封尧欲盖弥彰地转过脸。   顾骁:“看什么呢?”   封尧:“看月亮。”   顾骁偏过头去看,又转回来,饶有兴致地说:“月亮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刚才还在呢,现在没了。”封尧越说声音越小,他不自然地抽出手,和顾骁保持了半步的距离。   “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顾骁戏谑地望着封尧,“偷看的人是你,我都没说话,你怎么先跑了?”   封尧被说中,有点羞恼:“我没偷看你。”   顾骁:“哦,好,你在看月亮。”   这话的内容没毛病,可语气属实奇怪,封尧是既羞赧又浑身难受,终于受不了,率先走了。   顾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发笑。   回去以后,沐寒向他们讲述了这次的紧急任务。   果然不出沐寒所料,艾迪斯四处建交,还真惹出了麻烦,只不过这次的麻烦倒不是因为搞霸权,艾迪斯去往Y区慰问,到达X区后,Y区却爆发了DIN1病毒。   帝王慰问与爆发病毒,本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可坏就坏在,Y区是蛇人族的聚居地。   蛇人是在旧日社会末期受辐射影响而变异的人类,他们拥有竖瞳,脑域较为发达,善于伪装与蛊惑。蛇人族是初代变异人种,那时候,世界还没有颁布新版《人权保障法》,人们对变异人种的态度极不宽容。由于诡异的竖瞳与奇异的天赋,蛇人遭受了许多偏见和非议,甚至一度被视为怪物。除此之外,也的确有些品行不端的蛇人,利用天赋为非作恶,扰乱社会秩序。   很快,社会问题就发展上升到了国家层面,蛇人自成种族,与帝国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役,因兵力不足,最终以惨败告终。帝国将Z区划分给了蛇人族,并以维护社会安全为缘由,抓捕游离在帝国各处的蛇人,送往Z区,同时强制蛇人族签署了Z区禁止出境的期限条款。   Z区依山傍水、资源肥沃,蛇人族虽不情愿被变相关押,但毕竟成王败寇,而且帝国划分的这块地方也足显诚意,久而久之,蛇人族也就顺遂地不再计较了。   可好景不长,随着变异人种的增多,与各项法规条例的诞生,人们司空见惯,后来的变异人种很和谐地融入进了人类社会。尽管帝国对蛇人族也放宽了限制,可曾经的伤害无法弥补,被歧视、针对,甚至赶尽杀绝的过往,成了难以愈合的伤疤,在不公平待遇的衬托下,越发糜烂。   和平维系着岌岌可危的表象,将其彻底击溃的,是祈和时代历史上著名的‘九五事变’,也称‘迁移事变’。   Y区属于干旱半干旱区,多为风成地貌,荒芜贫瘠、资源匮乏,宜居指数极低。帝国觊觎着Z区的资源,在收编了Y区以后,动了将蛇人族赶去Y区的心思。   蛇人族在Z区居住了上百年,大多蛇人都生出了故乡之情,自然不愿意搬迁,帝国便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从政治手段上的软性施压,逐渐演变成时不时的找茬,到最后,战争一触即发。   蛇人族势单力薄,终归拗不过帝国。‘迁移事变’里,帝国成了毫无悬念的赢家。继被迫害、关押以后,蛇人族又被夺去了家乡,流放到了形同荒原的Y区,时至此刻,蛇人族对帝国的恨意,早已深至入骨。   而这次的病毒爆发,则像是又一次的导火索。   投放DIN1病毒的人有意针对蛇人族,可病毒的扩散往往不受控制,XZWV四区都有感染者流窜,没过多久,就成了沦陷区,帝国抽出兵力去应对蛇人族的暴动,救援平民的任务,又轮到了雇佣兵的身上,并且是强制征纳。   沐寒遗憾道:“很不幸,我们都在名单上。”   司远扒着椅背,眼睛冒光:“要爆发病毒危机了吗?”   看他一脸难以克制的兴奋,沐寒不由语塞:“你那是什么表情,病毒危机又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懂,当代生化领域的学者大多都有个心愿,那就是见证一次病毒危机的爆发,更何况这次爆发的还是DIN1病毒,生化领域的难题之一。”司远煞有介事地啧叹后,又说,“全帝国的生化科研团队大概都要投入DIN1的研究,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参透它。”   封尧的眉心成结,久久没有舒解,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事,半刻后,他问司远:“我的抗体……”   “最好先不要让别人知道。”司远说,“不然帝国很有可能会把你抓走当小白鼠解剖的。”   封尧了然地点点头,司远又说:“抗体是抗体,解药是解药,我提取出了原液,但找不到试验品,这次去救援,倒是可以找机会试一试。”   沐寒敲敲司远的脑壳:“人体试验是不道德的,你可不能和封尧他爸学,会挨骂的。”   顾骁闻言,难得觉得有意思,翘了下唇角。   封尧不爱听这话,黑线道:“我爸怎么了?”   “没事,你爸挺好的。”沐寒可不敢惹Sen,赶忙回归正题,“还有几个小时,都休息会儿吧,等凌晨送走了小公主,就跟着飞机去X区。”   到达X区时正是上午,他们负责X-13区的救援,同行的还有两个雇佣兵团,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在隔壁雇佣兵团里,竟然见到了方小文。   方小文的变化不大,从远处见到几人,就热情地跑了过来,活力四射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救命恩人们!”   距离K-23区事件已有大半年的时间,他们的交集又不是很深,封尧打眼一看,愣是没想起来她是谁。而这个反应属实令人尴尬,幸好沐寒记性不错,他指指方小文的脑袋,接茬道:“哟,头发剪了?”   原先的及腰长发变为了齐肩短发,方小文听罢,摸了摸发梢,解释道:“短发方便行动嘛。”   沐寒:“你还真当雇佣兵了?”   方小文:“是啊,毕业后就去协会应聘了。我发现技术兵还是挺稀缺的,人事处看了眼我的专业就答应了,还以为要有身体素质考核呢。”   沐寒:“雇佣兵是自由职业,协会的人事处就是个摆设,身体素质还是要的,不然多危险呢。”   沐寒自来熟地和她寒暄几句,看她身着行军服,就问了句:“到得还挺早,物资在哪领的?”   方小文热心地说:“我带你去吧。”   直到方小文走了,封尧也没想起来她是谁。   司远不认识她,更是满头问号:“你们是熟人吗?”   封尧含混道:“嗯,应该是吧。”   司远:“应该?”   顾骁提醒:“K-23区,你还把外套借她了。”   封尧哦了声,这才想起来:“你记得还挺清楚。”   本次救援任务持续时间较长,性质也较为特殊,帝国负责所有的物资供给,除此之外,为了方便管理,帝国还向协会提供了统一的行军服。   行军服以黑为主色,灰为配色,设计偏颇简约轻便,优点是不影响敏捷与速度,缺点则是有点冷。   裤腿束进矮靴,皮带扣紧,封尧换上半袖,拎着外套下车,没走两步,就被料峭的春寒激出两个惊天动地的喷嚏,他正揉着鼻子,肩背上倏地被披了件衣服。   封尧拉住滑落的衣领,侧过头,看到了顾骁。   封尧扬了扬手,示意道:“我有外套。”   顾骁接过他的外套:“有外套不知道穿?”   外套是均码的,封尧也没和顾骁抢,他顺势穿好身上这件,理直气壮地说:“正要穿呢。”   顾骁:“不知道穿好以后再下车吗?”   “你怎么这么唠叨?”封尧说,“你不是也没穿吗?”   顾骁扫他一眼,淡淡地说:“我身体好。”   封尧:“我身体也好。”   顾骁:“刚才喷嚏是谁打的?”   封尧一噎,实在说不过他,就来了句:“你管我。”   --------------------   变异人种和感染者还不太一样。变异人种不传染,感染者传染。聚集成一定数量的变异人种会被纳入人权保障的对象,少数基本上和感染者一样,没有人权,除非很强大,比如容。顾骁算不具备传染性的感染者,或称改造者。 第五十三章 爆胎 | “你老婆让你扶好了”   两个人拌了几句嘴,在楼前分开,顾骁去帮沐寒搬物资,封尧则是进了设备基地车。   这次行动组的技术兵有三人,其他两人已经就位,封尧刚拉开门,就受到了十分热烈的欢迎。   “又见面了,封尧!”   副驾驶座上的陆北川看到封尧很是激动,“我刚才看到了沐寒,就知道你肯定在,还一直在找你呢。”   封尧朝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后排的方小文探过头:“你俩也认识啊?”   陆北川:“认识啊!我们之前有过合作呢。”他给方小文讲了讲帝国生宴的事,说着说着,想到什么似的,他问封尧,“对了,封尧,那时的爆破是你弄的吗?”   封尧正在检查车上的设备,听到陆北川喊自己,才搭了句茬:“是,你怎么知道的?”   陆北川:“飞行艇的运行人员死了,清哥怕坠艇,让我去操作室开飞行艇,我哪会啊,学校也没教过这个,那地方连个说明书都没有,我就把它当飞机开——”   方小文:“你还会开飞机呢?”   陆北川:“我不会啊,但是了解过,而且那个飞行艇看上去像艇,其实和飞机的原理还挺像的,就是不好控制平衡了,外面还特别吵,动不动就有子弹飞进来,太可怕了,哎,最后还是开海里去了。”   跑题片刻,陆北川想起来还有事问封尧,罕见地刹了车,对封尧说:“我继续说,我当时在操作室的监控里看见你上了艇顶,还把艇顶炸了个穿,可是我没看见你带炸药上飞行艇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带了微型炸弹。”封尧放下信号增强器,从裤兜里拿出枚金属铁片,递给陆北川。   陆北川很新奇,朝封尧问原理和制作方法。涉及到技术领域,封尧一向很有耐心,他滔滔不绝地给陆北川讲了半晌,陆北川听罢,恍然大悟:“你太聪明了吧,我也想做几个出来,随身带着,还挺方便的。”   封尧:“一样的思路,你可以制作微型电击炸弹,如果有设备的话,还可以远程定时。”   “我先试试微型炸弹吧。”陆北川自认为暂时没有举一反三的能力,“我去物资点看看有没有必需的原料,没有的话,就只能等路过化工厂了。”   陆北川是个行动派,说着就下车去了物资点。   方小文仍然沉浸在封尧方才的讲解里,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原理所用到的知识她明明都懂,可串联起来却像是在听科幻故事,她扒着椅背,消化了一会儿,还是满脸懵逼,问封尧:“这东西真的能做出来吗?”   封尧展开虚拟屏幕,指尖利落地划动,心不在焉地答她:“当然能,你可以试一试。”   方小文讷讷地点头:“这是你自创的吗?”   封尧:“是的,不过我最先发明的是电击炸弹,有一次被困在……算了,没事。这些都是触类旁通的。”   方小文没有追问封尧的欲言又止,只是向他去了颇为崇敬的目光,她感觉封尧就像个学神,而她则是个卑微的学渣,暗叹着差距太大,她诚恳道:“你真的好厉害。”   封尧中肯道:“一般吧。”   在面对陌生人时,封尧是个极易冷场且不自知的话题终结者,幸而方小文不太在意,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封尧忙碌,问他:“你在做什么?敲键盘吗?”   封尧:“在尝试访问帝国的机密网络。”   方小文略有惊讶:“这也能行?”   封尧:“平时不能,但是现在为了救援,帝国开放了部分权限,可以利用权限去破译。”   方小文似懂非懂地哦了声:“有什么用吗?”   “没什么用吧。”封尧想了想,“反正现在无聊。”   方小文又想起了上次封尧修通讯器的事情,她想,果然学神无聊时做的事都不太一样。   下午,救援行动正式开始。   幸存者会按照帝国的指示,在避难所的高处挂上了帝国国旗。航拍已经锁定了位置,封尧在救援网络上接收了信息,录入导航,定位在了区中心的教堂。   教堂位于商业街的尽头,司远合上检验报告,朝外看了眼:“病毒爆发时是周末吗?”   灾难降临不久,X区并不像T-12区那般破败,商业街仍然保持着昔日的模样,高楼大厦鳞次栉比,街景的装潢繁华,成群结队的丧尸漫无目的地拥挤,道路如同蠕动的灰白之海,夹杂着血红的浪涛,怵目惊心。   沐寒看着眼前规模浩大的尸潮,难得有了望而生畏的感觉:“这他妈竟然还能有幸存者,也是命大。”他喊了封尧一声,问他,“你确定没有别的路了吗?”   封尧调试着枪械,打消了他的念头:“别想了。”   基地车吸引了大批丧尸的注意,还未驶入尸潮,就被围拥得寸步难行。砰砰的撞击声不停,车窗前很快就堆满了横七竖八的躯体与血肉模糊的人脸。封尧拉开顶窗,探出半个身子,以枪打掉车前盖上企图爬上来的丧尸,正要站上车顶,就被顾骁拉了住。   “你干什么!”封尧腰细,让顾骁这么一拉,险些被扒了裤子,冲锋枪掉在地上,他手忙脚乱地提住腰带,一个不稳,就结结实实地跌进了顾骁的怀里。   “……”封尧面无表情,“你拉我裤子干什么?”   顾骁就着这个姿势,将封尧打横抱起,封尧的身子一轻,下意识要挣扎,却被顾骁毫不费力地搡进了前排,沐寒识趣地让开座位,紧接着,封尧被放在了驾驶座上。   顾骁不容置喙道:“你开车。”   封尧不服气:“司远不能开车吗?”   沐寒插嘴道:“你拉倒吧,司远那个车技。”   司远比封尧还不服气:“我车技怎么啦?我三进三出T-12区,比你们都有经验,我可是太稳了。”   封尧还想再杠,顾骁却已经为他扣上了安全带,随后扭过他的脸朝前:“看路,要撞了。”   “哪里看得到路啊!”封尧和窗外的几张血脸面面相觑着,话还没说完,基地车就是一个颠簸,丧尸被颠下去几只,封尧看到了路前的灯柱。   顾骁拎起封尧的冲锋枪,三两下翻上车顶,负责清理车周的丧尸,沐寒则是架出机枪,为车子开出一条血路。   二人的动作极为迅捷,不多半刻便是枪声大作,封尧也只好不再执拗,倒车,挂挡,基地车嗡鸣蓄势,封尧提高音量,朝沐寒问:“开多快?”   沐寒:“随便!有多快开多快!”   封尧:“那你让顾骁扶好了!小心被甩下去!”   沐寒应了声,后面似乎还接了句什么,封尧没怎么听清,他调出导航,转过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   轰地一声,基地车开足马力,向前猛地蹿去。   顾骁攀着车顶的扶手,半跪下来,稳住重心,这时才收到沐寒的提醒:“你老婆让你扶好了!”   顾骁唇角微扬,显然对‘你老婆’这个称呼很满意。他单手持枪,往车尾扫射,倾泻的子弹去势汹汹,可钻入庞大的尸群,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沐寒的通讯器闪烁,封尧按下接通,陆北川在另端快语道:“沐寒,你们到哪了?过来捞一手行不?”   血浆爆射四溅,丧尸张牙舞爪地拍打着车窗,眼前一片泥泞不堪,区中心的路障颇多,封尧不敢盲开,赶忙降速,打开雨刷器,问陆北川:“出什么事了?”   陆北川:“哦,是封尧啊,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在天桥下面走,本来以为那里丧尸少,没想到天桥上也都是丧尸,哇,从天而降,丧尸雨你见过没有,太可怕了,然后我们就,诶清哥我还没说完——”   陆北川的话音戛然而止,刺刺拉拉,说话的人变成了余清:“他妈的我们爆胎了!能救一下吗!”   “爆胎了?”封尧皱眉,“你让陆北川把定位发来。”   封尧打开虚拟屏幕,侧头夹着通讯器,一边操作,还要一边开车,当真是忙到不可开交,还好有司远,他凑过来帮封尧解开安全带,示意换个位置。   封尧坐到副驾驶上,听到通讯器那边传来余清渐远的叮嘱:“陆小川,长话短说,封尧问你什么你答什么,三句话之内交代清楚,听见没有。”   陆北川:“好好好,知道了,你去忙吧。”   封尧:“陆北川?”   陆北川:“在。”   封尧看着屏幕:“你们现在在岔路口对吧?”   陆北川:“对。”   封尧思忖一下,给司远指了方向,对陆北川说:“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丧尸多吗?”   陆北川:“……”   封尧:“?”   陆北川踌躇道:“嗯……我在思考,怎么能用三句话把情况交代清楚。”   封尧:“……”   说话间,封尧已经望到了天桥。   尽管桥面已经设计得足够宽敞,可天桥仍旧容纳不下过载的丧尸,将折未折的栏杆摇摇欲坠,时常会有站在边缘的丧尸被挤下去,接二连三,丧尸如雨而下,桥下尽是断肢残骸,而在这其中,正停着一辆孤零零的基地车。   封尧:“不用了,我看到你们了。”   陆北川:“哦,那太好了!天啦,不让说话是什么人间疾苦,幸好你来了,不然我——”   情况紧急,封尧没空听他话痨,于是打断道:“等会儿我把车开到前面,然后放出车钩,顾骁会帮你们清理车周围的丧尸,你们来个人把车钩挂上。”   陆北川这次倒是没多说,连声应道:“好的好的,我这就去和清哥说,辛苦你们了。”   “封尧,你把车开哪去了?教堂在那边啊,刚才应该拐弯吧。”发现了端倪的沐寒退进车里,问封尧,“前面这辆车怎么回事?不对,开车的怎么换成司远了?”   司远大声道:“你那是什么语气,我开车怎么啦?”   “没事没事,你开车挺好的。”沐寒哪敢惹他,服软地敷衍后,向封尧打了个眼色,问他怎么回事。   封尧把事情和沐寒言简意赅地说了,沐寒了然地点点头,到车顶去通知顾骁,封尧则是去操纵车钩。   车子停好,顾骁接过沐寒递来的机枪,沿着基地车的轮廓清扫,火力全开的枪管很快升温至滚烫,一时间血花迸射、烂肉纷飞。而这些丧尸纵然断胳膊断腿,战斗力倒是不减分毫,一波倒下又起一波,方圆几里的丧尸闻声攒动、你推我赶,都在向这边聚拢。   沐寒也架上枪,两挺机枪的火力极猛,无数弹壳清脆落地,可面对于无穷无尽的丧尸,却不著见效。   基地车逗留的时间越久,爬上车顶的丧尸越多,二人不得不分神去应付,顾骁眉心稍簇,几枪崩掉快爬到身侧的丧尸,对沐寒说:“清理不完的。”   沐寒重重地啧了声:“别打了,再他妈停会儿非得翻车了不可,先回去。”   顾骁拎起枪往回走,踹开横在车顶的死尸,跟随沐寒跃进车中,顺手关上了顶窗。   --------------------   …今天才发现,我周日竟然没更Orz在家闷糊涂了hhh 第五十四章 教堂 | “让你撒个娇”   通讯器里,陆北川狂喊:“妈呀我们快翻车了!外面都是丧尸,越清理越多,出不去啊!”   封尧揉了揉眉心:“等等,我想想办法。”   恰时,返回的沐寒向封尧表达了无能为力。其实不用他讲,光是听车顶的动静,封尧也知道事态不容乐观,正是一筹莫展,就听顾骁说:“你试着把车钩撞上。”   “找不好角度,撞车钩太难了。”封尧眉头紧锁,可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算了,我试试吧,去个人帮我盯车尾。”   车尾全是丧尸,车钩被压在下方,顾骁返回车顶去清扫丧尸提供视野,沐寒和司远去了后排。   “倒车倒车!再倒!撞撞撞!”   基地车咚地撞击,挂钩在车前砸了个凹,脱落。   “重来重来,你这次往右点!”   咚,再次脱落。   封尧让出距离,沐寒再次指挥:“稍微向左一点,过了,再回去点,不不不,又过了,再过来点——”   司远:“不对不对,歪了歪了!回去点!”   沐寒:“哪歪了啊!就过来点,没问题,听我的!”   封尧快崩溃了:“到底要怎样啊!”   司远:“哎,别动,停停停!”   沐寒:“对对对!就这样!快倒车快倒车!”   挂钩即将撞上凹槽,一只丧尸卡进了中间。   沐寒:“……”   司远:“……”   封尧:“挂上了吗?”   话音刚落,那丧尸吃了连发的子弹,不多半刻就被打成了筛子,在巨大的冲力下,被甩出了间隙。   趁着还没有其他丧尸补进来,沐寒赶忙道:“来来来封尧,再倒一次!就刚才那个方向!”   基地车小幅度地前挪,继而蓄力向后撞去,顾骁微眯起眼睛瞄准,在两车相触的刹那,子弹破空而出,自丧尸拥搡的罅隙,精准地打在车钩的末端。   车辆撞击的钝声里糅杂了叮地轻响,车钩在惯性里弹动,瞬间向下倾斜,恰好嵌入了凹槽。   司远松了口气:“尧尧,成功了。”   给陆北川报过消息,封尧将车钩完全放了出来。   沉重的锁链拖落在地,连接着两车,他尝试驶车,但面对着层层堆叠的丧尸,基地车却寸步难行。   车顶枪声骤然炸响,沐寒和顾骁火力支援,子弹以狂风骤雨之势破开压得密不透风的尸群,雨刷晕散污迹,泛着腥黄的血水洗刷车窗,封尧勉强分辨前路,随即一脚把油门踩到底。   车体不停颤抖,锁链渐渐悬空,最后被抻得笔直,车子顶着万般阻力,艰难启动。   历尽千辛万苦,两辆基地车终于抵达教堂。   这座教堂有上百年的历史,占地约两千平方米,可同时容纳上千人。它的构造其实不算坚固,但好在位置偏颇冷清,没有引起大批丧尸的注意,因此没有沦陷。   进门后,沐寒和余清负责清点人数,司远搬出几箱试纸,搭了个临时检疫处,去准备相关事项。   陆北川向封尧道谢,封尧方才飙车飙得心力交瘁,想一个人静静,于是说:“不用谢,你去找找登机点,给直升飞机那边发个消息吧,我休息会儿。”   陆北川爽快道:“好的好的,你休息着,交给我吧。”   教堂的布局有几分旧日社会时罗曼式的格调,长殿恢宏华丽,三方穹顶下悬挂着肃穆的青铜十字架,方柱支撑起连拱廊,直通往尽头的圣水坛。   教堂外正是烈日灼灼,阳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窗,变得旖旎斑驳,庭内的装饰复古,洁白的墙壁上挂满画作,在晦明错落间,透出浓厚的宗教气息。   封尧从未接触过宗教文化,他坐在长椅上,略有新奇地环顾,直到顾骁递来一瓶水。   封尧回了神,接过水:“谢谢。”   顾骁坐到旁边,将外套随手搭在了椅背上。   他穿着半袖,坐姿放松,而即便如此,悍利匀称的肌肉轮廓也十分清晰明显。   封尧偏过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他几眼,而后下意识地捏捏自己的肱二头肌,感受到顾骁调侃的目光,就若无其事地放下手,转而去捏矿泉水瓶。   顾骁:“不用练,这样挺好的。”   封尧语焉不详地说:“要练的。”   顾骁扬眉,记仇的封尧慢吞吞地解释:“练好了先揍你一通解解气,还要让你撒个娇,再喊两声哥哥。”   顾骁:“……”   “但是你现在打不过我。”顾骁专注地望着封尧,沉声问,“我可以揍你一通,再让你喊哥哥吗?”   封尧不甘示弱地回望:“我会电你的。”   这挑衅的表情实在令人心痒,顾骁别开眼,按捺下不合时宜的冲动,故作平静地说:“你这叫双标。”   封尧:“我可没有,谁让你没有电棒。”   顾骁:“我那是让着你,不然你连电棒都拿不出来。”   封尧不屑一顾地嗤了声。   正这时,顾骁突然握住封尧的手腕,轻轻扣击他的表带内侧,封尧早有防备,飞速撤肘,另手要去接电棒,顾骁却将他的手臂向侧方掰去,带偏电棒的掉落轨迹,随后松开封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稳稳地接住了电棒。   封尧抓了个空,手臂仍突兀地悬着。   顾骁摊开掌心,揶揄道:“我还让了你一只手。”   封尧颇为不爽地夺过电棒,不准备理顾骁了。   过了会儿,他实在郁结难舒,总觉得要说点什么把场子找回来,于是他想了想,说:“你等着瞧吧。”   可惜,这威胁般的话语听来唬人,实际上不仅没有起到半点作用,反而把顾骁逗笑了。   封尧:“……”   顾骁笑了一下,便敛了神色,轻声道:“行,我等着你。”   一路提心吊胆的奔波以后,这样的清静弥足珍贵。   封尧喝了两口水,刚消停了没多久,身后便猝然传来暴动的异响。他转头去看,教堂里黑压压地挤满了人,远处议论纷然,同样不明情况的人群在窃窃私语。   检疫处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嘈杂的话语豁然变得真切清晰:“要检疫的,不是所有人都能离开……”   “什么意思?被咬了就没救了吗?”   “你们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还能这样啊?”   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由近及远、飞速传开,有如平地惊雷,登时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人们开始忐忑不安地讨论,亢奋激昂的人言啧啧里夹杂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啜泣,哭声由单薄微弱,渐渐扩散到稀稀落落,与吵嚷穿插,最终一发不可收拾。   “检疫以后呢,那感染的人怎么办?”   “感染的人和丧尸没区别吧,病变是早晚的事,他们怎么对丧尸,就会怎么对感染者吧……”   “别杀我!我……我不想死……”   “会病变?好危险啊,这要测到什么时候?”   “被咬过的人自觉点!别在这浪费时间!”   “我没被咬!先测我!测我的!”   喧闹越发鼎沸,幸存者惴惴不安,唯恐周遭有人变成丧尸,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前奔挤,沐寒以手枪重重地敲击桌子,大声吼道:“安静!安静!”   此起彼伏的喝止声被迅速淹没,暴乱不消反增。   检疫处被撞得乱七八糟,试纸箱东倒西歪,司远赶忙去扶,却被推搡得险些摔倒,沐寒眼疾手快地拦腰将他捞住,眼见事态愈演愈烈,迫不得已,他举起了手枪。   砰——   砰砰——   三发子弹朝天射去。   在这慑人的巨响后,教堂里蓦然静了下来。   “我们是救援队伍,接到的任务是带幸存者离开沦陷区,而不是消灭感染者、净化沦陷区。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不会杀死任何一个人,所以请大家安心。”   沐寒的语调平静而不失威严,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全然不见,他沉着地环视,在短促的停顿后,确定没有人再闹事,才缓缓收起了枪,继续说,“请大家配合我们的工作,按顺序检疫,通过的人去左边,其余的事情,在检疫以后,我们会负责处理。”   长久的静默,偌大的教堂里只余低低的抽泣。   有人壮着胆子问了句:“怎……怎么处理?”   沐寒半侧着身子,在帮司远重新布置检疫处,他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说:“去排队。”   窸窸窣窣,幸存者慢吞吞地排起长队。   封尧坐到司远旁边,问他:“怎么回事?”   司远的表情不太好看:“这里有感染者,刚才说了检疫后要隔离的事,他们有点接受不了。”   封尧眉梢轻动,没说什么。   顾骁跟着去维护秩序,在教堂里转了半圈,回来时皱着眉,低声说:“有的人情绪不太稳定。”   沐寒要带人去勘察登机点,不能守着检疫处,只好拜托了顾骁,又嘱咐道:“等会儿小心点。”   司远点了点头,对幸存者比了个开始的手势。   发了试纸,司远让第一名幸存者坐下,凑近检查他的瞳孔。这人含着试纸,在司远放下工具后,就紧张地盯着司远,像在等待某种审判。   司远摘下他的试纸,看了两眼:“左边。”   这人如释重负,快步离开。   任务繁重,封尧怕司远一个人忙不过来,落座以后就没有起来,他一边帮司远拆着试纸盒,一边问:“就你自己?帝国没有派医疗兵增援吗?”   “派了。”司远说,“头一回看见丧尸,好像受了点惊吓,说心脏不太舒服,在那边歇着呢。”   封尧:“心脏不舒服?老年人吗?”   司远:“四十多岁吧,身体应该挺健康的,不然也不会被派来支援,谁知道怎么回事呢,来张试纸。”   封尧把试纸盒推过去,瞄了两眼面前的幸存者。   --------------------   这几章算是过渡吧,没推太多主线。 第五十五章 检疫 | 安心,有我在   这是名青年,身上的通勤西装略显老旧,衬衣灰突突地,他含了会儿试纸,主动摘下来,递给司远。   司远看罢,将试纸扔进器皿,喷了点消毒水,让他去右边等待。   青年听到司远的安排,一下就哭了出来:“我没被咬,我只是……只是被蹭了一下,能不能别让我去那边,我老婆还等着我,她快生孩子了,我不能……我不能留在这里……我想再见见她,求你了……”   司远复杂地看向他,封尧也抬起了头。   青年做了个祈求的手势,眼底含泪,焦急道:“求你们了,让我走吧,求求你们……她不能没有我……”   后排的人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啊!磨蹭什么呢?”   “你……你先过去吧,去右边。”司远于心不忍地别开眼,“我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青年百般哀求、不肯离开,等待检疫的幸存者们怨声载道,眼瞅着就要激起新一轮的公愤,顾骁只得半扶半拉地带他离开。   封尧望着青年的背影,思忖再三,追了上去。   “你……要不要和你的妻子视个频?”   封尧走到感染者区,对青年说,“我可以帮你拨她的号码,如果你需要的话。”   青年闻言怔了怔,双眼浮现出几分神采,他期待地看向封尧,问:“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封尧向青年问了他妻子的联系方式,以G拨通,随后摘下单镜片,为青年佩戴上,给他做了个临时的虹膜识别,教他如何操作。   顾骁站在他们身后,盯着青年的举动。   视频那端的女人穿着病号服,面色苍白,笑容却十分甜美,青年早已藏下了所有的委顿,他也在笑,望向那女人的眼角眉梢里尽是关切与宠溺。   封尧听了会儿,起身离开了。   检疫处,司远忙得不可开交,他分心看了眼封尧,随口问:“镜片丢哪了?”   封尧:“没丢,借人了。”   司远没多问,抽出张试纸,给桌前的女人。   女人红肿着眼睛,领着一名小男孩,小男孩约摸五六岁的年纪,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身后,白毛衣上沾着血,从衣领里可以看到他锁骨上的牙印。   司远看到了,沉默地多拿了张试纸,给那小男孩。   小男孩接了过来,小声说:“谢谢哥哥。”   顾骁回来,把单镜片还给封尧,看了女人几眼,又看向小男孩。小男孩叼着试纸,仰起脸打量他们,黑漆漆的眼眸里充满了陌生与好奇。   “那东西要咬的是我,我没注意到,都怪我……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女人捏着试纸,哽咽地说,“你们不能治吗?他才六岁……军队昨天发过通知,说好了不会放弃我们,为什么现在又……”   司远张了张口,可望进女人充满悲伤与绝望的双眼,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男孩年纪太小,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天真而茫然地看向女人,赶忙伸长手臂,把试纸给司远:“这个给你,哥哥。”而后拉了拉女人的手,轻轻抱住她,奶声奶气地安慰,“妈妈别哭,我抱抱妈妈。”   女人悲伤地揩去眼泪,点了点头。   司远看看试纸,旋即无言地闭上了眼。   女人把试纸还给司远,握紧小男孩的手,强颜欢笑地说:“不测了,我陪他过去吧,不浪费你们时间了。”   “你……”司远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   女人领着男孩走了,封尧的眼圈通红,以指节抵在眉心,在平稳情绪。顾骁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慰。   封尧问:“真的没有办法吗?”   司远摇了摇头:“没有。”   封尧不语,司远沉沉地呼了口气:“看不下去的话,就去那边坐会儿吧,我一个人也行。”   封尧摆摆手:“没事,继续吧。”   夜里十点多,沐寒回来了。   “哎,小话痨,去未感染者那边点二百个人,你清哥在门口接着,先走一批。”沐寒大步流星地走进门,迎面遇上陆北川,大咧咧地指使道。   “知道啦。”陆北川无奈,“别给我乱取外号。”   沐寒停在司远身后,目测了下幸存者的队伍:“还有多少人没过检疫?”他说着,就揉了把司远的头发,还拨弄了两下呆毛,“怎么无精打采的?”   “四五百吧。”司远身心俱疲,抱怨道,“我都快抑郁症了,现在辞职还来得及吗?”   “好好的辞什么职,嗯?”沐寒呼噜着他,“听话,回去团长带你吃好吃的,给你带薪放假好吧。”   司远满脸倦意,封尧忧心忡忡,谁都没有吱声。沐寒活跃气氛失败,不明所以地看向顾骁。而未等顾骁表态,封尧忽然说:“我再去劝劝那小孩他妈妈吧。”   司远疲惫地应了下:“好。”   经过八九个小时的检疫,感染者已然扩充到了近百人,病变前的症状因人、因时而异,有的人依旧与常人无异,有的人则是高烧难退、昏迷不醒。   封尧一走进去,就遭到了瞩目。   嫉妒、愤恨、狂躁、压抑,种种不善的情绪悉数自眼瞳中宣泄,如刀般射向他,他如芒在背,顿时感到了偌大的不安。   顾骁抬起手,轻轻搭在他的腰背。   一年的相处,多少次的生死瞬间,为他们培养出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就譬如在此刻,纵然顾骁没有说话,封尧也知道,他想表达的意思是:安心,有我在。   而更为奇妙的是,封尧确实感觉好多了。   很多时候,心境的变化并不由心,封尧找不到靠谱的理由,只能敷衍地归结,顾骁曾化险为夷、转危为安了太多次,对于他来说,或许已经成了定心丸一样的存在。   在感染者区的角落里,封尧找到了那对母子。   小男孩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他靠在女人的怀里,听到动静,睡眼惺忪地坐直身子,看看封尧,又看看顾骁,随即无意识地抱紧女人,弱声打招呼:“哥哥们好。”   女人憔悴地笑了笑:“他有点怕生。”   “可以说两句话吗?”封尧说完就看了眼顾骁,顾骁懂他的意思,问:“我带他到处走走,你们聊?”   女人怔了下却还是答应了,柔声问小男孩:“妈妈有点事要谈,哥哥带你去那边玩一会儿,可以吗?”   “好,妈妈先谈事。”小男孩很是懂事,任由顾骁把他抱了起来,“我一会儿就回来,妈妈再见。”   女人站起来,吻了吻他的额头:“嗯,一会儿见。”   顾骁抱着小男孩离开了,时间有限,封尧开门见山地说:“你没被感染,跟我们一起走吧。”   小男孩走后,女人便红了眼眶,仿佛方才的坚强只是她的伪装,她哭着说:“我不走了,真的,他那么小,我不能让他……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封尧劝道:“他救了你,一定也是想让你活下去。”   女人闭上眼睛,泪水潸然,她摇了摇头。   “我父母去世时,我也才六岁,我从那时候就有个愿望,那就是希望他们能活下来……”封尧说着说着,眼圈也有点红,“我想你的儿子应该也会这样觉得,你陪他留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这是没有必要的牺牲。”   听完封尧的话,女人更加难过了,她悲伤到几乎语无伦次,“……他爸爸去得早,我们母子俩一直相依为命,他太听话了……他是个很好的孩子,我恨不得……恨不得被咬的人是我,我一想到他会变成那种东西……他得多疼啊,他肯定会害怕……我真的……狠不下心……”   封尧抽了张纸,递给女人。   女人在封尧的安慰下,渐渐止住了哭声,终于冷静下来去思考封尧说的话。封尧又道:“我可以帮你照顾他,直到他……离开。你是名很好的母亲……他会为你自豪的,你也不要辜负他……”   女人泪眼婆娑地望向他:“你不怕被感染吗?”   “我们还要去下个救援点,不和你们上飞机,不用检疫。”封尧承诺道,“我会注意不被感染的。”   女人泣不成声:“谢谢……谢谢你们……”   在熊孩子封尧的摧残下,顾骁对待小朋友有着近乎反常的耐心,更别说是这种可爱又听话的。而不谈气质,光说长相,顾骁确实长了张令人忍不住想要接近的俊脸,因此,他与小男孩的相处还算融洽。   小男孩有些萎靡,他抱在顾骁的脖颈,额头滚烫。   顾骁抱着他,为他拍背,并试图以聊天的方式来分摊他的病痛。从女人的叙述里,顾骁多多少少知道了男孩感染的经过,遂问:“你不害怕那些怪物吗?”   小男孩干咳两下:“害怕。”   顾骁:“你妈妈说,是你保护了她。”   “因为她是我妈妈呀。”小男孩笑了起来,乏力得让人心疼,“我答应过爸爸,要保护好妈妈的。”   顾骁:“你爸呢?”   “我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小男孩说,“说要等我长大了才会回来,咳,我也不知道他在哪。”   顾骁静了半晌:“如果,妈妈也要去很远的地方呢?”   小男孩认真地问:“那我会被送去孤儿院吗?”   顾骁望着他,低声说:“不会,哥哥会照顾你。”   小男孩和他对望了会儿,糯糯地问:“妈妈去很远的地方,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顾骁轻嗯了声。   小男孩忖度一下,嘴角缓缓地挂上了油瓶,委委屈屈地答应了:“那好吧,妈妈的事情最重要。”   在封尧的安慰下,女人的情绪平复了许多,可在接过小男孩的时候,那方才下定的决心便再次动摇了起来,而未等她说话,小男孩就吧唧亲了她一口:“妈妈,你忙完事情记得回来接我,我会想你的。”   女人怔忡半刻,旋即泪眼涟涟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脸:“那你要乖乖的,听哥哥们的话,知不知道?”   “我答应你,你也答应我。”小男孩伸出小手,勾住女人的手指,“我们一言为定,拉勾勾。”   --------------------   顾骁就很适合带小孩,诶这几章也算是最近看了那么多疫情新闻有感而发吧。 第五十六章 激化 | 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封尧将女人送到门外,临分别,女人向他恳求:“可不可以,别让他太折磨……谢谢你们,我……”   前方的余清向封尧打了个手势,让他抓紧时间。   “不用谢。”无暇多谈,封尧为女人拉开车门,绅士地扶住车门框,“以后好好生活。”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女人认真地望着封尧,在车辆启动的噪声里,给了他一个拥抱:“也祝你们健康好运。”   “谢谢。”封尧礼貌地让开手臂,没有碰到她。   目送女人上了车,封尧为她关上车门,并拢双指于眉间轻挥,以口型道:“再见。”   推开沉重的木质大门,封尧抬头,恰好望进了顾骁的眼中。顾骁抱着小男孩,眸光幽深,在走廊的那端,与他相隔着斑斓的光影,几步之遥。   封尧走到顾骁面前,看了眼小男孩。   顾骁:“刚找司远要了退烧药,吃完睡着了。”   封尧唔了声,两个人往回走着,他忽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想帮忙照顾这孩子的?”   “我不知道。”顾骁轻佻道,“心有灵犀?”   封尧轻嗤了声:“是你也想这么做吧?”   顾骁笑了笑,未语。   第一批未感染者的离开,使感染者的情绪更为波动,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检疫处,脸上阴晴不定,偶有几句忽大忽小的声音斜刺入耳:   “走了?那我们怎么办?”   “要拖到什么时候,到底能治还是不能治?”   “说着什么再想办法,其实就是缓兵之计吧……有办法早就用了,用得到等到现在吗……”   方小文的雇佣兵团里人均二十出头,没人应付得来这种情况,年长些的沐寒只得去帮忙,他大概扫了眼闹事的感染者,觉得气氛激亢得不太对劲,他莫名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于是和方小文的团长谭明商量了几句。   谭明点头,带人去了未感染者那边。   眼下的幸存者是名中年男人,体形发福,他的气色极差,眼袋青黑,面色惨白,看上去很是暴躁,等待司远拿试纸时,他不耐烦地往地上吐了口痰。   司远皱了下眉,不想多生事端,就没说什么,把试纸给中年人,看罢结果,指了指右侧:“去那边吧。”   “这就完了?”男人立刻翻了脸,咄咄地说,“我生病了,现在在发烧,你不是帝国派来的医生吗?你不给我治病,让我去那边干什么?啊?隔离我啊?”   司远委婉地说:“你先过去,等下会解决。”   旁观了几个小时的检疫,人们对感染者的症状多少有了了解,男人在已知发烧的情况下,提心吊胆地焦虑了大半天,所有的情绪陡然爆发,他越说越大声:“我不去那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打算!你们这个办事效率,咳咳!我要投诉!我他妈等了这么久,结果连个病都不给我治,就隔离?!”   话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响得格外真切,当即掀起了热议,有几个感染者附和地说:“对!凭什么隔离我们?”   “你们他妈不看病,隔离算什么事?!”   “把我们留在这和直接杀了我们有区别吗?”   这次的聒噪充溢着殊死的意味,难以压制。   司远没见识过医闹,对这样的情形很是无力,他尝试安抚男人:“我们没有别的意思,请放平心态——”   他话没说完,就被男人粗暴地揪住了衣领。在病魇的极端催化下,男人的面目霎时狰狞到了极点,他恶狠狠地说:“我活不了,你们都别想活了!”   “对!别让他们走了!要死一起死!”   “我们活不下去,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凭什么你们能活……”   “咬他们!都留下!谁都别走了!”   号召得到了广泛的响应,几个感染者带头冲向未感染者,随后上百人一拥而上。未感染者们慌张尖叫、四处逃窜,避难所的平和当场瓦解,场面混乱堪比丧尸围城。   寻求平等是动物的本能,在不公平的命运下,人性丑陋的一面毫无遮掩,感染者们将对病毒的仇恨悉数转移给了幸存的人,此时此刻,在他们眼中,最大的敌人不再是门外的怪物,而是这些明明同样生而为人、却比他们多了生存机会的幸运儿。   变故来得太快,司远完全没反应过来,就见中年人有如丧心病狂的丧尸,张开了血盆大口,猛地向他咬来!   砰——   血浆溅在脸上。   中年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司远怔愣着,被那沉重的身躯砸了个趔趄,在染血的视界里,画面定格了一刹,措手不及的眼神,穿越人海,落向了远处持枪的沐寒。   人群里倏然炸开恐慌的尖叫:   “杀人了!杀人了!当兵的杀人了!”   “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救命啊!他们要杀了我们!救命啊!”   砰砰砰——   沐寒的鸣枪像是信号,谭明等人持着冲锋枪,在未感染者前拉开防线,一齐朝天放枪警告,再以枪口对准蠢蠢欲动的感染者:“退后!都退后!”   人们对于枪支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感染者稍定,谁也不愿意做第一个撞枪口的人,枪声压制了暴乱,仍然有感染者在试图趁乱蒙混过关,可一接近,附近的未感染者就会惊慌地大吼着让他离开。   死寂在僵持里蔓延。   沐寒绷着脸,面对着感染者,神色里是罕有的严肃与愤怒,他冷着声道:“不会杀人的前提是没有暴乱。如果有人蓄意伤人、传染病毒,我们会当场射杀,这是上面的指令,更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请大家冷静,不要放弃道德底线,并且铭记自己为人的身份。”   感染者啜泣道:“人道主义考虑的都是他们,那我们该怎么办……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事已至此,再瞒无用,沐寒微微颔首,沉声道:“我们无能为力,对不起。”   闹剧收场,封尧的心情一时间难以言喻。   顾骁将他的表情尽收眼底,说:“人都是利己主义者,也很容易被气氛煽动。有些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难以改变的,所以人们需要法律,需要道德。”   封尧茫然地看向顾骁。   枪响前,顾骁就捂住了男孩的耳朵,男孩没有醒,他趴在顾骁的怀里,睡得正酣,顾骁单臂抱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许久后,才慢条斯理道:“封尧,这个世界其实没有这么阴暗,但也没有那么美好。”   “我知道,我听说过公平理论的。”封尧这才从顾骁的说教里回过神,他欲言又止,“只是……算了。”   顾骁:“想说什么就说。”   “没什么,就是有点吃惊。”封尧哂笑,“明明还保有意识,却活成了丧尸,知罪犯罪,甚至还不如丧尸。”他不是不懂现实的残酷,只是见得太少,难以接受。   到底是个二十啷当的成年人,多愁善感是一时的,封尧恢复得也很快,他调侃地看向顾骁:“懂得还挺多,你当难民以前是做什么的?”   顾骁挑了下眉:“你猜猜?”   他肯定受到过良好的教育,看上去细皮嫩肉地,估摸着家庭条件也不错,会跳宫廷舞、知道晚枳玫瑰——封尧分析罢,狐疑地问:“是贵族吗?”   顾骁意味深长地望向封尧:“你觉得我像贵族?”   原先分析得有理有据,让他这么一问,封尧就觉得不太像了,毕竟雇佣兵和贵族天悬地隔,本来就很难让人建立联想。一提到过去,顾骁就开始遮遮掩掩地打太极,他越是这样,封尧越是好奇,然而逼问别人不想说的事不太好,封尧虽然不太高兴,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气呼呼地说了句:“你这人真无聊。”   于是封尧也开始嘴角挂拖油瓶了,顾骁笑了起来,以手指刮了下他的侧脸,轻声问:“你是河豚吗?”   “……”封尧怒而拍开他的手,“滚,你才是河豚。”   沐寒收了枪,向司远走去。   司远低着头,往纸巾上喷消毒水,沐寒轻轻抬起他的脸,仔细检查一番,关切地问:“没挨咬吧?”   司远擦去脸上的血:“没,刚刚谢了。”   沐寒迟疑地说:“眼睛……”   司远揩了下眼睫:“没进眼睛里,没事的。”   沐寒看得出他的低落,没有说什么,只是和谭明交代了几句,随后坐在司远身旁,直到检疫结束。   送走所有的未感染者已是凌晨,长夜将尽,在蒙蒙亮的天色里,几人在车上潦草地吃了顿饭。   沐寒从后半夜时就一直在打喷嚏,他颇感奇怪,插科打诨道:“你们说是不是因为我今天太遭恨了?”   封尧听着他浓浓的鼻音,问:“你感冒了吧?”   “不可能,我很少感——阿嚏!”话音戛然,沐寒手忙脚乱地抽了张纸揩鼻子,不得不认清了现实。   司远好心道:“我帮你调点药?”   沐寒没有推辞,感动道:“辛苦你了司小远。”   司远拿出医疗箱,翻翻找找,现场制药。   封尧吃好了,拿了个小三明治,去看那男孩的情况。   男孩刚醒,仍然高烧不退,退烧药缓解不了病变,顾骁看他实在难受,就拿了几片镇痛剂。   封尧:“吃点东西再吃药吧。”   锁骨上的咬伤已经开始腐烂,男孩睁不开眼,恹恹地说:“……哥哥,我好难受。”   封尧有过被感染的经历,他感同身受,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顾骁接过三明治,哄着男孩吃了几口,而后喂他吃了镇痛剂。病痛磨人,再加上镇痛剂的助眠效果,男孩吃过,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封尧问司远:“一般来说,病变要多久?”   “几分钟到三四天不等,要看体质。”司远把试管递给沐寒,“你先凑合喝这个吧,手边没什么原料,等白天路过药店,我再去拿点感冒药。”   “不用,睡一觉就好了。”沐寒满不在乎地喝了药,把试管还给司远,也凑过去看了看那男孩,由此回想起在避难所的事,不由感慨,“太造孽了,也不知道是谁投的病毒,简直是缺德……那个DIN1不是很难制造吗?为什么不到一年,我都见到两次了?”   “就是很难啊!你看我研究这么久,到现在都没有成果,我也没听说有谁成功过。”司远打了个呵欠,和衣躺下,“不过,也不排除有人暗中研究的可能。有团队和资料的话,能否成功就不一定了。不过关于DIN1的大部分资料我都看过……除了当年被林明修销毁的。”   闻言,封尧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眉心呈出细细的纹路,半晌后,才犹豫地舒展开来。   --------------------   封尧确实涉世不深,顾骁是一直把他当小朋友的,所以一开始是想告诉封尧这个世界有多残酷,可转念一想封尧也不傻,在没有他的五年里肯定见过了很多,不可能长到二十多岁还不懂这些,所以就把话都咽下去啦,后面说的那些话,是想安慰疏导。 第五十七章 高烧 | “你不要小看我”   封尧一觉睡到了下午,睁开眼看到满目的黄昏,恍惚间还以为世界末日到了,他望着车窗发了会儿呆,直到沐寒打了个喷嚏,让他帮忙递张纸。   封尧抬手,把椅背上的抽纸盒扔了过去。   一整天过去,沐寒的感冒不轻反重,他裹着外衣,病殃殃地窝在侧椅里,生无可恋地问司远:“司远,你昨晚上是不是骗我喝了假药?”   “感冒这种病,你吃什么药也不能立竿见影。”司远无奈,“这两天救援别去了,好好养病吧。”   沐寒吸吸鼻子:“感个冒而已,没事。”   司远拿下温度计,扫了眼:“三十八度五。你真别去了,免得被人当成感染者,带走了就不好了。”   沐寒:“……”   顾骁在开车,封尧用瓶装水洗过漱,叼着面包爬到副驾驶座,东张西望,奇怪地问:“孩子呢?”   顾骁略为沉重:“中午时病变了。”   封尧愣了愣,过后沉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下个救援区附近有家制药厂,司远拿了原料,配药配到一半,检疫处喊他去帮忙,他只好先把试剂瓶放回医药箱,期间又跑了几趟,断断续续地制好了药,倒入针管给沐寒注射。   司远举着针管,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   沐寒:“?”   司远:“脱裤子。”   沐寒:“……”   司远:“快点啦,面子重要还是健康重要?”   沐寒捂着皮带,沉吟半声,尴尬地说:“团长我好歹也是个奔三的人了,司小远,咱能不能打个商量,别脱裤子了,打胳膊上行不?”   司远忍笑地摇头:“不行。”   沐寒万分纠结地看着他,司远憋笑憋得很辛苦,被盯着盯着就破了功,哈哈直笑,沐寒一阵黑线,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戳司远的脑壳:“你就这么想看我脱裤子吗,嗯?你这小朋友怎么回事,思想有问题啊。”   远处在催司远过去,他没空和沐寒再逗,赶忙把药剂打给沐寒,又嘱咐:“别到处乱跑,也别乱操心,在车上好好休息,睡醒一觉就好了,知道不?”   “知道了,你们要小心。”沐寒将挽起的衣袖拉下来,“去忙吧,辛苦你们了。”   司远拍拍他的头,走了。   依旧是凌晨收工,沐寒裹着外套,睡得满头是汗,司远回来后,给他试了表,三十九度二。   司远怀疑地检查了遍原料,确定没过期后,又调了两针,并且加大了剂量。沐寒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臂,盯着针头,虚弱地问:“你真没给我喝假药?”   烧到三十九度属实反常,不过有些时候退烧确实是个很慢的过程,司远摸摸沐寒的额头:“这你就放心吧,配个退烧药还是不成问题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沐寒疲惫道:“脑袋昏,浑身都疼,还很冷。”   司远心疼地说:“我去给你倒点水。”   沐寒闷闷地翻了个身:“不喝了,我再睡会儿。”   司远:“你是不是一晚上都没喝水?”   沐寒理直气壮:“我睡觉了。”   司远:“……”   看在沐寒生病的份上,司远把满腔批评咽了回去,他起身倒了杯水,加热后,推推沐寒:“起来起来,发烧哪能不喝水呢,你喝完了再睡。”   沐寒闷声道:“不想喝。”   司远很坚定,又推了他两把,沐寒被折腾得忍不住哀嚎:“喝了水还要出去上厕所,我懒得动,而且外面冷死了,司小远你行行好吧,再着凉我会死的。”   司远:“你就不会穿厚点吗?”   沐寒嘴角微抽:“我那地儿冷不行吗?”   司远:“……”   当然最终,沐寒拗不过司远,还是乖乖地喝了杯水。   结束了X-13区的收尾工作,他们来到了X-14区。   X-14区与Y区毗邻,是感染的重灾区,但好在地广人稀,幸存者和丧尸都不多,只是避难所较为分散,由于人手不足,雇佣兵们不得已要分开行动。   沐寒的体温降了下来,却仍然处于高烧的范围,他行动不便,这次的任务由封尧代他去。临时基地设立在独栋公寓,司远把沐寒安置好,又去忙了。   车厢里,封尧站在座椅前,微微躬身,在有条不紊地装配枪械。这是封尧第一次单独行动,顾骁看上去很不放心,他思量了会儿,对封尧说:“我去吧。”   封尧漫不经心道:“你不是要去区市政府那边吗?”   顾骁:“来得及。”   封尧配好枪,抬起长腿踏在顾骁的座椅旁,垂着眼系鞋带:“太折腾了,也不是很远,而且我又不怕感染。”   顾骁靠着椅背,望着他,不语。   封尧动作稍顿,随后抬起眼,和顾骁对视,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小看我。”   这是个很微妙的距离,不算越界,却格外温暖。   封尧的眉眼清澈秀气,沐浴在熹微的晨光里,透出几分永不枯竭的朝气,冥冥中,似乎还有着别样的坚毅。   顾骁皱了下眉,有些犹豫。   封尧无语道:“你好婆妈,怎么比我爸还烦。”   顾骁:“…………”   顾骁又道:“不然一起去?”   “麻烦死了,不要。”封尧果断回绝,他随手拍平裤腿的褶皱,拎起外套下车,身姿清隽飒爽。   顾骁无奈,叮咛道:“注意安全。”   封尧对顾骁挥了下手,没有回头:“下午见。”   顾骁凝望他的背影,直到再看不见,才敛了眸。   从出发伊始,顾骁就归心似箭。   他心有所系,精神不太集中,好在沦陷区的马路极为清静,偶尔剐蹭到报废的私家车、撞倒一两只丧尸,也没什么所谓。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进了区市中心,临近政府办公大楼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有人在哭喊。   那声音渺远而微弱,掺在风声里很难分辨,如果不是因为DIN2强化了听觉,顾骁很有可能发现不了。   哭喊声并没有消弭,在间断地响。   顾骁眉头轻蹙,调转车头,循声而去。   驱车的动静太大,顾骁不想打草惊蛇,他将车子停在隐蔽的位置,拿了把手枪,徒步走向声源。   区市政府的斜前方有一处楼群,楼体老旧,呈现出饱经风雨的凋敝破败,顾骁沿着墙根快步行进,悄无声息地停在窄小的侧门旁,整个人隐在暗处,向里窥伺。   最先入目的是一行身着蓝黑色军装的士兵,顾骁的视力极佳,他清晰地看到了这些士兵的竖瞳。   蛇人?   这里怎么会有蛇人?   顾骁微眯起眼,看到那些蛇人押着几名幸存者,在他们面前的楼门竖着铁栅栏,无数烂手于其中挥舞,在阳光照不进的地方,隐约可见攒动的狞恶人脸——   楼里关着丧尸。   蛇人以枪相逼,要挟着幸存者往楼里走。   幸存者们瑟瑟发抖,跪倒在地,不论如何都不肯自行上前,他们涕泗横流地讨饶:“求……求你们……”   “别,不要杀我,不,不,不要……”   “……不,不要喂丧尸……”   楼间阒寂,惊慌凄厉的哭喊回荡,传响甚远。   蛇人不为所动,拉开门前的栅栏,粗暴地拎起最前的幸存者,毫不留情地往里推搡,刹那尖叫破空刺耳,幸存者发出濒死的哭吼,声嘶力竭:“啊——!”   一共八名蛇人,其中三名有枪。   顾骁不动声色地打量罢局势,掂了下手枪,六发子弹满膛,收拾这几个士兵绰绰有余,他正欲制止,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有几人从区市政府的方向走来。   在场的士兵见到来者,整齐划一地站好,利落且恭敬地行起军礼,中气十足道:“总指挥官。”   没了钳制,那幸存者慌忙从楼门口逃离,却因为太过恐惧而浑身无力,他狼狈摔倒,便手脚并用地逃离,生怕被擒回去,而事实上,根本无人关注他。   未得指令,所有的士兵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目光肃穆地平视,如同挺拔的雕像,一动不动。   --------------------   沐寒会高烧不退一段日子,有原因的!老丈人上线警告hhhh 第五十八章 DIN2-18 | 你还活着   “稍息。”   说话的是名英俊高大的军官,约摸三十出头,发色呈偏白的淡金,剃得极短,他的五官深邃锐利,锋利如剑的眉毛有一道桀骜的断痕,蓝灰色的竖瞳宛若剔透无瑕的宝石,眉宇间的英气逼人,那是独属于领袖的卓越气概。   士兵放下手臂,依旧站得笔直。   军官问:“你们在做什么?”   士兵答:“报告指挥官,在测试人类就DIN1病毒的反应,检测病变率,与我族情况对比。”   “DIN1的情况我很清楚,没必要再收集样本。”   这嗓音听来很温润,语调凉薄,该是名青年,顾骁当即拧起眉,看了过去,然而那青年站在军官的另侧,被遮了个七七八八,顾骁并没有看到他的脸。   青年淡淡地说:“都放了吧。”   士兵齐刷刷地看向军官,在征求意见。   军官微微颔首:“听他的。”   “是。”士兵不敢怠慢,带着幸存者退到一旁。   军官眨了下眼,竖瞳缓渐变为正常的瞳孔,他看向青年,低声问了句话,态度谦逊而彬彬有礼。   错身时,青年也偏过了头。   眉眼绝色,表情似雪清冷,那军官不知说了什么,青年的唇角微微勾起,是一个很淡很美的笑容。   顾骁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军官又说了几句话,可顾骁却听不真切了,他愣在原地,身形僵得几乎凝固。   ……亦慎。   在望见亦慎的顷刻间,顾骁的思绪嗡地炸裂,回忆陡然回溯,历历画面疯狂冲击着他的神经,太阳穴不受控制地突突直跳,他的呼吸渐沉渐重。   倏忽间,他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战火倾覆的残垣外,死气沉沉的研究所,冰冷如墓的手术台,亦慎微笑着,眉眼一如此般惊艳。   ……微笑着夺走了他的爱情,以及性命。   杀了他。   骨血深处响起一个饱含恨意的声音,这声音浑厚且沧桑,生于蚀骨腐朽的深渊,披着他跨越数年的心魇,缠绕着剧毒致命的荆棘,字字染血。   杀了他,你不是一直想这样做吗?   这里的人不多,没有人能拦得住你,杀了他,毁尸灭迹,也没有人会知道是你动的手。   杀了他,就再也没人拆散你和封尧了。   你会复仇,会获得新生,你会亲手埋葬那令你痛不欲生的过去,只要你杀了他,从此之后,那些往事,除你以外,无人可知、无人再晓,包括封尧。   封尧什么都不会知道。   你杀了亦慎,封尧就永远是你的了。   ……动手吧。   ……杀了他。   无边的恨意为视界蒙上重重惊悚的血色,失控猝不及防,杀心骤起,顾骁没有半点夷由,他犹如训练有素的杀手,干净利落地抬手,对准亦慎,扣下了扳机。   砰——   枪口喷出灼烫的焰光。   他到底还是逃不开命运的藩篱。   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如深埋的附骨之疽,以利刃抵着他,要挟着他步步踏入深渊。   亦慎早有准备,他后退半步,避开横来的子弹,随后抬头,视线精准地落到枪响的方向,下一秒,顾骁持枪现身,亦慎的眼眸里罕见地掠过一抹近乎失态的惊讶,旋即又很快平息,变为了标志性的淡然与轻蔑。   他饶有兴致地望着顾骁,游刃有余,毫不慌张。   军官立刻戒备:“保护博士!”   一声令下,梭梭子弹向顾骁狂泄而来,狂怒之下,顾骁的反应能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在枪林弹雨的阻挠中,他的进速不减,身影迅捷如矫健凶猛的猎豹,手枪剧震三下,开枪的士兵眉心赫然血洞。   军官掏出手枪要射击,顾骁来不及瞄准他的额头,干脆就近去打他的手腕。军官的战力亦是不俗,他敏锐地撤手,砰地巨响,手腕无恙,手枪飞了出去。   生死攸关,军官无暇捡枪,他三步并作两步,飞速上前,恰好赶在顾骁开枪的一瞬,拽住了他的手臂。   最后一发子弹破空而出,偏离了轨迹。   顾骁不悦地蹙起眉,旋即,他听到那如鬼魅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没有枪,你一样能杀了他。   ——去捏碎他的脖子。   ——他就在你的眼前,他毫无抵力。   ——去杀了他,快去。   顾骁撇了手枪,出拳砸向挡在面前的军官。   军官闪身化解,在反击的同时以竖瞳望向顾骁,电光火石间,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对视间,那诡异的眼眸似乎有种不可名状的魔力,霎时将顾骁魇住,军官觑得机会,一记猛拳袭向顾骁。   军官用了十足的力气,这一拳鲜有人招架得住,可顾骁却连眉心都未曾皱一下,而更为糟糕的是,顾骁从魇症里醒顿了过来。   精致隽美的脸上没有表情,眸光如刃般凛然刺骨,眼底的杀意呼之欲出,他像是一个没有痛觉、只知杀戮的怪物,暴虐、偏执、疯癫,令人望而生畏。   军官略有错愕,紧接着便被破风的腿横扫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树上,他狼狈地咳出一口血,以蛇人语言高声吩咐几句,士兵们闻令,源源扑向顾骁。   军官尚且不是顾骁的对手,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但这些士兵也并没有像军官那般和顾骁缠斗,只是趁着在被掀翻以前的短暂时间,用眼瞳注视顾骁。   “……蛇人拥有竖瞳,善于伪装与蛊惑。”   一双双竖瞳仿若吸取魂魄的黑洞,深不可测,引人沉溺堕落,顾骁不可避免地望去,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他的神智越发混乱,思维不住发滞,幻觉迭生,现实变成光怪陆离的骇人噩梦,在不停混淆他的视听。   在无比强烈的干扰下,顾骁抛去了一切意识,他双眼猩红,脑中只余一个念头,那就是杀死亦慎。   不到片刻,已是遍地哀嚎,顾骁带着腾腾的杀气,一步步走到亦慎面前,扼住了他的喉咙。   亦慎开始挣扎,他面露恐惧,惊慌地望向顾骁,焦急地求饶:“别,别杀我!别杀我——”   顾骁杀心已定,手劲不减。   虎口越收越紧,亦慎窒息到濒临弥留,下一刻却忽地漾开了笑意,又是往日里那副令人厌恶的嘴脸,他蔑然地说:“你杀了我,封尧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求,咳,求求你……别杀我……”   “他会恨你一辈子。”   “别……呃,嗬……”   “你永远别想和他在一起了。”   截然不同的两种语气交替不休,似真似幻的话语模糊不清,时而近时而远,最终全部戛然在了一声脆响里。   咔嚓——   世界顿然安静。   顾骁松开手,亦慎的尸体倒在地上。   一切的一切都结束了。   长达十三年的苦痛折磨、爱恨纠葛,到此为止。   顾骁喘着粗气,神情恍惚,眸中却带着光。   他忽然很想念封尧。   他想去见他,想把深埋心间的秘密悉数说给他听。   封尧知道了亦慎的死讯,或许会哭,或许会闹,但没关系,他会陪着他,用余下的半生来补偿他。   他想向封尧表白,告诉他,他有多爱他。   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他一直爱他,即使分离,即使误会,他一直爱他,矢志不渝。   顾骁满怀希望地想着,直到他转了过去。   ——他看到了许多亦慎。   那些被他打倒在地的士兵、瑟瑟发抖的幸存者,所有的人,全部变成了亦慎的模样。   那些亦慎盯着他,以如出一辙的竖瞳,目不转睛。   顾骁怔忡在了原地,感官不经意间已是麻木。   脖颈间遽然刺痛,他迟顿地摸去,触到了一只冰凉的手,随即耳后响起熟稔的话音:“别杀他。”   刺痛瞬逝,接踵而来的是汹涌的麻痹,浑身的力气被乍然抽空,昏睡感难以抵抗。顾骁的意识发散,在层层叠叠的重影中,眼中所见的人都恢复了原本的模样。他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去,气绝的尸体不再是亦慎,而是那先前从丧尸笼里逃生的幸存者。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向后栽去。   昏厥前,他看到亦慎放下了横在他颈窝的手,漫不经心地轻捻无名指上的戒指,继而对他笑了笑。   顾骁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隅白墙,这大概是间办公室,有两扇门,一扇通往走廊,一扇通往隔间,办公室的窗户很高,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外面,无法确定位置。   外套不知道掉到哪里了,他穿着半袖,左边手臂上系着抽血用的皮绳,右手右脚被拴着铁链,链身沉重,穿插缠绕着几根电线,直接到他的手肘。   顾骁昏昏沉沉地,头痛得反常,浑身上下是说不出的疲乏无力,只当是麻醉针强制入眠的后遗症,他扭动手腕尝试发力,铁链哗啦作响,却纹丝未动。   隔间的门轻响,亦慎走了进来。   亦慎年过四十,却并不显老,他披着白大褂,身形颀长瘦削,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   “别挣了。”亦慎停在桌旁,没有看顾骁,平静得像是在唠家常,“我根据你的体质,调整了麻醉的剂量。”   顾骁冷冷地看向亦慎。   亦慎取出几片花瓣,泡了杯茶,面对顾骁坐下,风轻云淡道:“好久不见,DIN2-18,没想到你还活着。”   顾骁漠然道:“让你失望了?”   “当然不会。”亦慎笑了起来,展颜间皆是令人心神荡漾的温柔,“你能活下来,我很高兴。我原本以为,DIN2是彻底的失败品。你的存在赋予了它意义。有兴趣聊聊天吗?聊你的起死回生,和你这几年的经历。”   顾骁置若罔闻地侧过了头。   亦慎没有催促,他举起茶杯,轻呷了口微温的茶,眉头小幅度地皱起,复而舒展,嫌弃的表情转瞬即逝,随后他放下茶杯,往远处推了推。   --------------------   老丈人和儿婿撕逼家庭伦理剧即将上线 第五十九章 亏欠 | “我会杀了你的”   亦慎等了片刻,见顾骁始终沉默,也不恼然,他平淡地说:“不想聊吗?那聊聊封尧,怎么样。”   顾骁眉峰轻动,这才转过来看向他。   亦慎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挑了个意味深长的弧度,却戛然而止,没有再说下去。   顾骁亦是无言。   亦慎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在尝试读懂他罕形于色的情绪,半晌后才问:“这么恨我吗?”   顾骁反问:“我不该恨你吗?”   “你好像忘了很多事,我帮你回忆一下?”亦慎支着下巴,眼角眉梢尽显慵懒,“十三年前,E-16区沦陷,你的父亲是E区军队的司令,指挥部被轰炸,军队溃散,你的父亲死在战争里,母亲自杀。我找到你的时候,敌军已经攻进了城,扫荡部队距离你家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   “围墙塌了,你被砸在废墟下面,头部严重创伤。”亦慎回忆罢陈年旧事,柔着声下了结论,“是我救了你,为什么要恨我?你应该感谢我。”   被无故揭了父母双亡的旧伤,顾骁态度更差,他不为所动,眼中满是戾气:“你只是为了利用我。”   “我又不是慈善家,救你当然要有理由。”亦慎的话锋一转,“况且,即便是试验失败,你也多活了不少年,这很公平,不是吗?”   “公平?”顾骁不由冷笑半声,“那你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把你的理由说清楚?你一直在隐瞒,你怕说了理由,我会拒绝。到底公平不公平,你心知肚明。”   “你有什么拒绝的资格?”亦慎的讽意不减,更添几分轻蔑,“你当年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你该怎么逃脱军队天罗地网的追捕,又该去哪里疗伤?”   他顿了顿,饶有兴致地说:“看起来,你与DIN2的适应程度确实很高。你很习惯它,习惯到你已经忘了,没有我,你只是个无家可归、死期将至的普通人。”   这样不知悔改的态度、轻描淡写的叙述,如同最后的稻草,终于压垮了顾骁的忍耐度,理智啪地一声断线,他愤怒地问:“所以呢,这是你害死我的理由吗?”   手臂猛地发力,铁链被拽得绷直,顾骁的神色分明是冷峻无情,可眼神里却汹涌着出离的忿意与厌恶,他的视线锋利森寒如刃,豁然刺向亦慎,“你救过我,我就要把命卖给你吗?你凭什么擅自替我做决定?你的DIN2,你自以为是的救赎,你问过我想不想接受吗?”   亦慎淡淡地说:“看待事物要用辩证的角度,只重视过程是不对的,至少这件事的结果是好的,你没有死,还获得了DIN2的能力,DIN2-18,我对你没有亏欠。”   顾骁怒极反笑,一字一顿地说:“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你从来没把我当人看过。”   “我不当人看的东西有很多。”亦慎轻笑,“观点并不重要,这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   他们有很多不同,身份,思想,乃至三观。谁也无法理解谁,谁也无法说服谁,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所以顾骁不再说了,亦慎也没有说话。   一阵掉针可闻的静谧,办公室里只余顾骁缓缓平复的呼吸声,许久后,他重新看向亦慎,声线绷得极紧,可语调却是出乎意料的沉着:“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这不是恣意的叫嚣,更像是下定决心的最后通牒。   亦慎歪了歪头,耳侧的发丝微长,柔软地轻垂,他不以为意地问:“我该说什么,祝你好运?”   这话无异于挑衅,但顾骁已然冷静下来,不想再多作争论,于是他闭上了眼睛,置之不理。   凄白的灯光穿过单薄的眼皮透入瞳仁,在一片缥缈虚无的微明晦暗里,顾骁听到亦慎说:“我不认为我有愧于你。硬要追究的话,你才是该愧疚的人。”   本来不太想搭理亦慎的顾骁,听到这话不免疑惑,还是没忍住问了句:“我有什么可愧疚的?”   顾骁对过去耿耿于怀,亦慎同样有账要算。他轻眯眼睛,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娓娓讲道:“我不是没有察觉到你和封尧的事,我曾经也问过封尧。封尧从来不会骗我,他为了你,和我撒了谎,直到你死以后,才说了实话。他说,你们已经在一起五年了。”   亦慎没有收敛笑意,可眸光却倏地冷了下来:“你引诱未成年,不应该愧疚吗?”   顾骁仿佛在听天方夜谭,既是好笑又是不可思议地看向亦慎,转而又颇为理解地点了下头,嘲道:“你不懂感情,所以才会把相爱称作引诱。”   亦慎冷笑道:“他那年才十四岁,懂什么是爱吗?你把你的爱情观强加给他,导致他根本没能树立起正确的观念,他认为爱情至上,把你当做人生的意义,没有你甚至不愿意活下去,这难道还不是引诱吗?”   顾骁愣了愣,却不是因为这番话语的刻薄,而是他从来都没想过,他能从亦慎的口中,得到封尧爱他的印证。   心绪辗转,接踵而来的,却是一个令顾骁不敢细想的疑惑,他敏锐地琢磨着亦慎话里关于封尧的每个字眼,很快就发现了端倪:“什么叫不愿意活下去?”   亦慎的语气既冷又淡:“字面上的意思。”   顾骁皱了下眉,不解地看向亦慎。   亦慎别开眼,眼眸垂着,白炽灯冰冷,在他精致的侧脸上刷了层淡淡的釉色,他像是精心打磨的雕刻,美得脱俗,也透着一股不近人情的凉薄。   他似乎是在平复心绪,尽管他并没有表露出过多的神态。气氛僵持了半刻,他重新看向顾骁,眼中的冷冽却不褪反增:“不想问问,在你死后,他都做了什么吗?”   亦慎本不想和顾骁一般见识,奈何这事提起来,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自我调节几许,不仅没能消气,反而越想越气,因此,也没等顾骁答复,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听说过分离转换性障碍吗?”   亦慎手肘搭在桌沿,若有似无地揉着太阳穴,像在回忆,也像在克制:“他的临床表现是分离性遗忘、漫游与木僵,还有幻觉妄想的精神病症状。”   “发病时会自残,乃至自杀。”   “清醒时就在想方设法地逃出研究所。”   “我把他关在房间里,他闹了几天,开始骗我,说他没事了,说他错了,等我放他出来以后……”   亦慎静了下,缓言道:“他就离家出走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外面的世界,什么都不懂,但是为了你,他把感染者聚居地去了个遍,差点死在流亡之海。”   亦慎忽地弯了下唇,眼梢却没有半点弧度,那是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讥讽,却藏着几不可察的难过:“将近两天的手术,恢复了四五个月,要我具体给你讲讲,他都受了什么伤吗?一个正常人,到了那种感染者横行无忌的地方,会发生什么,还用我继续说下去吗?”   这些事,顾骁从封尧零星的回忆里都有所了解,可此刻听到亦慎如此客观完整地讲述,还是不由呼吸轻滞。   原来,封尧为了他,做过那么多事。   而他竟然一度怀疑封尧没爱过他。   心头兀地涌上难以言喻的复杂,喉间酸涩,哽住的话语闷得顾骁胸口发疼,他怔忡着,很久后,才无比艰涩地发了声,嗓音发哑:“你为什么……没有拦住他?”   “他用枪抵在了额头。”亦慎将吐字放得很轻,字里行间的自嘲被巧妙地遮掩了下去。   顾骁眸色遽黯,哑然。   亦慎看着顾骁,似乎从他痛楚的神色里得到了某种疏解,语气也缓渐地平和了下来:“他知道我在关注他,所以一直在反追踪。我获得的位置信息并不同步,知道他滞留在流亡之海时,我就启了程,还是到晚了两天。”   两天,四十八小时,上千分钟,上万秒。   受尽折磨的时间一定难捱得度秒如年,封尧孑然无依,该有多难过,又该有多绝望。   顾骁眉心深锁,颓然地阖上双眼,眼睫轻颤。   “我确实不太懂你们这种愚蠢的感情。”相对于顾骁的渐入失态,亦慎却恢复了好整以暇的常态,他站起来,轻靠在桌沿,慢慢地说,“我从来没有期待过封尧会成为多么优秀的人,可我希望他独立自主,去追求并坚持有意义的事情,至少要掌握自己的人生,感情可以牵动他,但不应该牵动他太多。将生死依托给爱情的人生是畸形的,理应被重塑。”   顾骁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亦慎居高临下地望着顾骁,“他失忆了,现在过得很好。”   顾骁意识到了亦慎的话里有话,思忖再三,隐约生出个略为可怕的念头,他试探地印证:“他失忆了……是流亡之海的伤?你没治好他吗?”   “这是一段没有必要回想起来的记忆,我为什么要帮他恢复呢?”亦慎微微一笑,那笑容和煦如四月春风,可眸光却冷若深冬,“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了。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欲望,你所谓的爱,给他带来了很多不必要的伤害,而始终爱他,保护他,陪伴他,真正对他好的人,只有我一个。”   “你懂什么是真正的对他好?重塑?!他是个人,不是个系统!”亦慎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顾骁,手腕内侧的青筋鼓起,铁链被他硬生生地拽出了大半截,无法自控的怒意随着质问宣泄而出,“是你一直在伤害他!你害死了我才是这一切的源头!你凭什么认为你没错?!害了他的人是你!如果不是你分开我们——操!”   话音顿止,骤然的电击令顾骁舌尖发麻,高强度的电流唰然冲上血脉,如洪水般猛地掼入心脏。   亦慎冷漠地看着他:“你需要冷静一下。”   电流持续不休,无情地鞭挞着顾骁的筋骨神经,他被电得麻痹而痛不欲生,浑身上下的肌肉不住痉挛抽搐,全靠铁链拉扯,才没有体力不支地倒地。   亦慎走进隔间,过了会儿才出来,手中拿着张新打印的报告单。他保持着正常的步速,徐徐回到桌旁,盯着顾骁看了会儿,才停下了电击。   顾骁脱力地垂着头,冷汗森然,顺着坚毅俊美的侧脸,淌至瘦削的下颚,滴落在地。   亦慎敛了眸,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报告,神情里渐染上些许欣赏,他轻喃道:“和当年的模拟预测完全一致。”又将那报告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才望向顾骁,“真的不想讲讲,你是怎么适应DIN2的吗?”   顾骁抬眼看他,仇恨,憎恶,且不肯屈服。   亦慎从容不迫地回望,知道他不肯配合,也没再多作坚持,遂知晓地点点头,柔和地说:“不想讲吗?那我做个小手术,试验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说罢,不等顾骁表态,他便转身走向了门口。   那军官在走廊守候多时,亦慎推开门,慵懒地靠着门框,轻声吩咐:“把他搬上手术台,要拴好。”   顾骁咬紧牙关,想要发力拉断铁链,可麻醉的效力方退,他又挨了通狠电,不论如何都提不起力气。   亦慎听到声响,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思索了下,又对那军官说:“再补两针麻醉。”   --------------------   电击是双重保险,不电就挣脱了。 顺便是封尧先撞坏了脑子,亦慎没给他治,而不是亦慎故意搞坏了他的脑子。 第六十章 失联 | 关心则乱   封尧负责的避难所里幸存者不多,他将带回来的人送去检疫,无所事事,遂去找司远玩。   临时检疫处设在公寓大厅,封尧拿了瓶水递给司远,司远笑盈盈地问:“哟,视察工作来的?”   封尧玩笑道:“慰问来的,司远同志辛苦了。”   司远:“不辛苦不辛苦,快来帮我拆试纸盒。”   封尧把水放到桌角,拖了把椅子过来。   司远旁边坐着名中年人,闻声,多看了封尧几眼。封尧向他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那人推了推鼻梁上厚如酒瓶底的眼镜,没有回应,不太友善地转了回去。   封尧也没在意,在给司远打下手。   能帮上的忙不多,封尧闲得无聊,随口问司远:“没人守着吗?万一再有暴乱怎么办?”   数天的忙碌下来,不论是生离死别还是人心险恶,司远都见了不少,久而久之也就司空见惯了。不再像前几天那般萎靡不振,司远又恢复了以往的无忧无虑,他填着表格,慢吞吞地说:“沐寒把枪给我了。”   封尧:“你会开枪?”   司远:“不会开还不能拿来吓人嘛。”   封尧:“我把电棒借你?”   司远:“免了,你自己留着电顾骁吧。”   封尧没听出司远在调侃,心里还在想,顾骁这人可真行,怎么连司远都知道他欠电了。   说话间,那中年人干咳了几下。   他咳得用力过猛,听得出来是故意为之,此外,明明就坐于左右,他却像是有意避开了视线,不去看司远和封尧,还摆出了一副暗暗不爽的表情。   封尧低声问:“这是帝国派来支援的医疗兵吗?”   司远嗯了声,同样低声说:“叫怀特,是帝国科研院的人,听说还是帝国诺德大学的教授。”   封尧扬眉:“帝国诺德大学?”   司远懂封尧的意思:“我之前也没听说过。你和他聊两句天就知道了,他会主动告诉你的。”   “不了,没兴趣。”封尧不动声色地端详怀特,“医疗队就你们两个吗?他是不是没怎么来过检疫处?”   司远:“他说身体不舒服。”   怀特办事效率极低,懒懒散散地,好像在磨洋工。封尧看在眼里,不悦道:“是你上次说的那个医疗兵吧,被丧尸吓的?”那这不舒服的时间未免也太久了吧,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封尧脸色不太好看,问司远,“你替他那么多天,他什么都没说吗?”   司远眉梢轻动:“说什么?”   封尧:“谢谢都没说吗?”   司远:“他除了自我介绍,没和我说过其他话。”   封尧:“用我帮你揍他吗?”   司远倒是不计较:“没必要,他也没做什么。”   封尧不是爱冲动的人,见司远劝,也就没再坚持,顿了一下,又说:“那他一个劲儿咳什么呢。”   “嫌咱俩吵吧。”司远无奈,“别理他就完了。”   封尧不太喜欢怀特,倒也没幼稚到去找麻烦,然而他没去找麻烦,麻烦却主动欺负到了他头上。   怀特越过司远,对封尧说:“年轻人,你好。”   这突然的问候让封尧感到莫名其妙,但出于礼貌,他还是应了声:“你好,有事吗?”   怀特没急着说事,而是开门见山地做了个自我介绍:“我是本次救援行动医疗队的队长,怀特,是帝国科研院的研究员,也是帝国诺德大学的教授。”   封尧:“……”   果然如司远所说,怀特的自我介绍是一个头衔都不肯落下,连医疗队队长都不放过。封尧忍笑忍得僵硬,再看司远,低着头,嘴角挑的弧度比他还大。憋不住笑就不憋了,他干脆仰起笑脸对怀特说:“久仰。”   怀特自信地笑了笑,没有谦虚。   封尧:“……”   司远肩膀微微颤抖,故作镇定地去抽试纸。   怀特不太擅长人际交往,想是把大部分时间都奉献给了科研、很少与人打交道的缘故,他有着作为科研人员的优越,却太过自满清高,举止谈吐间都带着股自命不凡的意味:“年轻人,你现在忙吗?”   封尧:“不忙,怎么了?”   “是这样,我年纪大了,腰不太行,前些天也没休息好。”怀特明明是在求人,可语气却不尽然如此,“你年轻身体好,可以麻烦你帮我盯一会儿吗?”   司远脾气好,很多时候豁达得像个软柿子,封尧可没那个忍让的心性,他认真地问:“一会儿是多久?”   怀特:“没多久。”   封尧:“哦,给钱吗?不给钱不干。”   怀特:“……”   封尧:“我帮你工作,你付我工资,这很公平。”   怀特有些挂不住面子,悻悻道:“那算了。”   封尧欣然道:“好的。”   怀特转了回去,继续磨洋工。封尧笑了起来,和司远小声说:“他心里一定在想,这个死雇佣兵。”   司远忍俊不禁:“你和沐寒学坏了。”   封尧不以为然,陪司远坐了会儿,又上楼去看望带病的沐寒,楼下越发喧哗,外出的雇佣兵陆续归位,封尧想去和顾骁报个平安,下楼后,却没有找到顾骁。   他在地图上搜索区市政府的位置,发现不是很近,只当是路途遥远、耽误时间,便没有多想。然而直到夕阳西下、临近清点人数,顾骁还是没有回来。   联络器没有响应,顾骁是失踪又失联,封尧忧心忡忡地看着联络器,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司远瞥瞥他:“你在担心顾骁?”   封尧回过神来,否认道:“啊?我没在担心顾骁。”   司远:“心理学讲过,用重复问题内容的方式来回答问题,是很典型的撒谎表现……”   封尧:“……”   封尧不说话了,隔了会儿,才闷闷地说:“好吧,是有点。你不觉得很反常吗?他平时做任务都很快的。”   司远诚恳道:“我没关注过他。”   封尧:“……”   司远:“没关系,我知道你关注他比较多……”   封尧羞恼地打断:“我没关注他,这是你的错觉。”顿了顿,又沉思道,“联络器没有接通,肯定是有什么事。”   司远见识过顾骁惊人的体质,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人不可能出事,遂不在意道:“也许是忘在车里了?”   封尧未答,忖度良久,做了决定:“他再不回来,这边就要走了,我过去看看吧。”   司远:“那你和沐寒说一声?”   封尧嗯了声,把联络器给司远,托咐道:“我走后,顾骁要是回来了,你就给我发个消息。”   司远道了句好:“一路顺风。”   封尧摆摆手,上楼了。   沐寒和顾骁认识五六年,自然清楚他的实力,得知他没有回来后,同样觉得反常。可沐寒行动不便,又不放心封尧独自前往,于是就拜托了余清陪封尧走一趟。   余清恰好没什么事忙,便答应了沐寒的请求。   驱车上路,封尧靠着车窗,在捣鼓耳钉。   余清:“耳钉有什么功能吗?”   “定位和通讯。”封尧的眉间拧出浅细的纹路,“不过现在不行,太远了。一路找下去,或许能联系上。”   余清:“这是你的发明吗?”   封尧:“谈不上发明,只是个微型通讯器而已。”   余清:“微型通讯器也很厉害,陆小川很崇拜你,总夸你聪明,把你当偶像呢。”   封尧心不在焉道:“还好吧,陆北川也很聪明。”   残阳如血,基地车在萧瑟的长街飞驰远去。   封尧时不时地看看联络器,在等待顾骁或者司远的消息,然而时间分分秒秒逝去,联络器却半点动静都没有。   这么久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早知道……啧,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答应他,和他一起去了。   封尧盯着手表,眉宇间的焦虑越发深重。   余清关切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会儿?”   封尧愣了下:“有吗?”   余清不答,拉下后视镜给他看。封尧瞥了眼镜子,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管理有点失控,刻意收敛几许,他淡声道:“不用了,我……嗯,没什么事。”   余清:“因为担心吗?”   先前被司远就这件事调笑过,因此封尧条件反射地想多了,他澄清道:“只是朋友之间的担心。”   说完这话,他就后悔了,这样答非所问,傻子都能听出来是在欲盖弥彰,尽管他和顾骁确实是朋友,他说的也确实是心里话,可是……封尧窘迫地偏过头,只觉一阵心神不宁,他心想这都是什么事啊,他今天是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刚刚走神了。”封尧挽回后,模棱两可地说,“可能是因为担心吧。”   余清理解地笑笑:“关心则乱。”   封尧怔了怔,没底气地说:“我没乱吧。”   余清和封尧不熟,不知道封尧和顾骁的事,也就没有多说,只安慰道:“你先别瞎想,也许没那么严重。”   这不愠不火的态度令人心舒,方才的尴尬有所缓解,封尧不再像之前那样遮掩心思,他揉着眉心,轻轻喃道:“我只是……感觉不太好,说不上来。”   余清忽然停了车,封尧问:“怎么了?”   余清指指巷口:“那边好像停着辆车,有点眼熟。”   小近视眼封尧看不清,就调出G的放大功能去看,诚如余清所言,巷子深处还真的停了辆基地车。   二人下车走近,发现车里没有人。   封尧看到余清要用枪处理丧尸,赶忙制止:“他把车停得这么隐蔽,一定是有什么情况,先别声张。”   “知道。”到底也是个战斗经验丰富的雇佣兵,这点常识余清还是有的,“消音的,没事。”   解决罢丧尸,余清四下观察几番,对封尧说:“没有打斗痕迹,他很可能是下车侦查,然后遇上了突发事件,徒步走不了太远,应该就在这附近,我们再找找?”   “我找到他的位置了。”封尧手心摊着耳钉,上方弹出一方小小的投影,他调出虚拟屏幕,对G下指令,“调出X-14区地形资料,融合定位呈现。”   片刻后,封尧皱起了眉:“他在区市政府。”   “他在避难所里?”余清疑惑道,“能联系上吗?”   “距离太远。”封尧捉摸不透状况,不好妄下定论,“先过去看看吧。”   --------------------   我们尧尧也是很有男友力的!(封尧:这话爱听 第六十一章 梦魇 | “想我亲下去吗”   在麻醉的作用下,顾骁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境虚无缥缈,断断续续的片段连不成情节。他忽而回到了十五岁的深夜,他循着客厅的动静下了床,借着微弱的光亮,于狭隘的门缝向外窥望,他看到戎马倥偬、许久未归的父亲,带了满身来不及洗净的血气,风尘仆仆地走进家门,向他的母亲交代了什么。   那该是个告别的夜。   战火烧到了E区,战况瞬息万变,前一晚,父亲还在周旋于和平解决,当夜,坦克却已攻破城门。   他记得母亲印在他额头的吻,轻柔,却蕴着无限的悲痛与哀伤,永别的话语没有说出口,她专注地望着他,仿佛是想将他的模样细细描摹进心中,许久后,她才哽咽地说:“好好活下去,妈妈爱你。”   乍然的白光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强烈得令人双目刺痛,温馨被驱逐湮灭,在亮银色的虚影里,顾骁恢复了视觉,他面朝一堵白墙,眼中是单调的白色,单调到枯燥乏味,他站在长廊中央,这长廊是纯白色的,冗长得永无止境,一眼望不见的尽头,仿若深不可测的渊谷。   苍凉,冰冷,压抑得令人窒息。   一直以来,顾骁都认为,研究所的设计将亦慎的不近人情体现得淋漓尽致。他讨厌这里,尤其讨厌那从早到晚不知熄灭的白炽灯,冷白的光裹挟着无休无尽的寒意,像是锋芒逼人的利刃,有如能够剥离感情,将人同化成残忍无情的怪物。   于是,他做了个灯笼。   他将房间里的灯关了,点燃烛芯,火光被罩进单薄的纸里,映出浅金色的光芒,微茫明灭的光亮很脆弱,却有着无穷的力量,冥冥中,整间屋子都暖和了起来。   在流溢的光里,他和十二岁的小封尧面面相觑。   “这是灯笼。”   “灯笼?”   “嗯。”   “为什么叫灯笼?”   “……”   小封尧很聪明,尤其表现在求知欲极强这点上,他常常打破砂锅问到底,让答不上来的顾骁卡壳哑炮,但小封尧也很可爱,他会自圆其说,很少让顾骁尴尬。   他歪着头,左右看看那灯笼,奶声奶气地说:“因为它会发光,外形像个笼子,是这样吗?”   顾骁点了下头,敷衍地说:“是吧。”他是真的没有想过,为什么灯笼叫灯笼这种无聊的事。   封尧当年还是个看上去瘦瘦小小摸起来软乎乎的小团子,脸蛋肉嘟嘟地,稚气未脱的可爱里能看出几分明朗清秀的模样,他坐在顾骁的腿上,扒在桌沿,全神贯注地盯着那灯笼,盯着盯着,就睡着了。   烛光落在小封尧的脸上,被精琢的五官分割,落下浅浅的阴翳,顾骁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没有扰醒他,而是轻轻将他抱回了房间。被塞进被窝时,小封尧还握着顾骁的手,他睡得迷糊,小声呢喃了声‘灯笼’。   “我昨天做梦,梦见哥哥和灯笼一样,也会发光。”   “……”   顾骁时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封尧的异想天开,幸而这句话并不需要答复,小封尧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高兴地说:“是暖洋洋的,梦都暖和了。”   顾骁闻言一愣,随后明白了过来。   灯笼不仅仅是灯笼,还是这里仅存不多的生机。趋暖避寒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人喜欢孤僻。同样被囚禁在这座冰冷的牢笼里,封尧和他一样,渴望着温暖,纵然只是星星点点。   小封尧是个黏人的跟屁虫,他很有活力,懂事的时候是真的可爱,闹腾起来是真的熊,他对同龄的顾骁充满了好奇,他经常去找顾骁玩,他喜欢听顾骁讲述研究所外的世界,两个人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   日久生情的心动是个奇妙的过程,尤其对于两个孤独的、正值青春的少年而言。在漫长的相处里,他们相互依赖,成了彼此无法割舍的暖源。顾骁记忆犹新,那是个下午,小封尧趁着他午睡,轻轻亲了下他的额头。   他至今都难以忘记那个吻,青涩而懵懂,同样落在额头,同样那么轻柔,相触时,他从封尧的小心翼翼里,隐约读出了一种无处安放、甚不自知的喜欢。   但他不确定。   对于单纯的封尧来说,这个吻或许只是单纯的示好方式,或许只是他庸人自扰,想了太多。   因此,他没有睁开眼,他选择了装睡。   他没有经营过感情,他喜欢封尧,却很迷茫,他不知道这是哥哥对弟弟的宠爱,还是恋人之间的爱情,而最重要的是,他也不知道封尧是否想过。   可人是一种食髓知味的生物。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回味那天的吻。   他开始反思,开始扪心自问,从那以后的相处,他每每凝视封尧,心间都会泛起阵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涟漪,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十分惧怕夜晚,因为到了夜里,那微乎其微的情愫,便会如同洪水般吞噬他的思绪。   那些罪恶的、背德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与容忍的爱意,一一涌入脑海,永无休止地折磨着他的意志。   那年他十七岁,封尧十四岁。   在这个死气沉沉、令他深恶痛疾的地方,他爱上了一个比他小了三岁的男孩。   他们朝夕相处,是彼此生活里的唯一,占据的意义太过重要,爱情一旦萌生,就避无可避,势不可挡。   那天顾骁照常将封尧抱回房间,停在床边时,他看着酣睡的人,终是没有忍住,俯身在那恬静的脸上印了个轻柔的吻。起身时他低声道了句晚安,随后他看到封尧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   卷翘的眼睫不停颤抖,宛若扑闪的蝶翼,封尧的呼吸变了调,又被生硬而慌张地按捺了下去。   封尧醒了,没有推开他。   那……再亲一口呢?   贪婪在黑夜的催化下越发肆无忌惮,鼻息相错,在即将触到那柔软的薄唇时,顾骁停了下来,下意识地望向封尧,与那湿漉漉的眼眸不期而遇。   琥珀色的瞳孔里盛着黯淡月光,像那夜熠熠生辉的星点,照进了顾骁的心底。   “想我亲下去吗?”他问。   封尧望着他,眼波潋滟微闪,却没有说话。   相视的瞬景变得十分漫长,恍惚间已经过了很久,久到顾骁在封尧的踌躇里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清醒与胆怯接踵而至,他动摇了。   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封尧却拉住了他。   封尧不肯挪开黏在他身上的眼神,他以手指勾着他的衣袖,没用太大力气,却是那么地执拗与坚定。   而此时的沉默,已然是千言万语。   封尧年纪尚小,而顾骁较为年长,他很清楚,在这段感情里,他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因此他必须负起责任。   于是那个吻落在了眼睛。   真挚而复杂,不仅仅只有爱情。   他不能恃爱行凶,他告诉自己,来日方长,他会一直陪着封尧走下去,以爱人的身份,以哥哥的身份,不论是什么,不论这段感情最终会走向什么结局。   所以,他等得起。   “我等你到十六岁。”   “为什么要到十六岁?”   “给你时间,让你再好好想想。”   第一次接吻,是在顾骁十九岁的生日时。   十六岁的封尧步入了叛逆期,从软萌团子变成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傲娇少年,他很聪明,动手能力尤其强,他把顾骁拒之门外小半个月,在房间的各个地方镶嵌了暖金色的灯,做了一幕声势浩大的人造星空。   门外的走廊里白光凄冷,门内的房间灯火通明,柔和旖旎的光点流转出浪漫的皓影,胶着相拥的剪影斜斜地落在墙壁上,吻势从浅尝辄止到缓渐深入,封尧无意识地抓着顾骁肩膀的衣料,指尖都在发抖。   吻罢,封尧的眼角眉梢皆染上了诱人的酡红,他呼吸不稳地,将脸埋进顾骁的肩膀,闷闷地喊了声‘哥哥’。   “哥哥,你,你喜欢吗?”   “灯,还是你?”   “都有。”   “都喜欢。”   “那你,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一向伶牙俐齿的封尧紧张到口吃,顾骁觉得他这幅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往小结巴的耳尖啄了一下。   于是封尧的耳尖也红了,他偏过脸,把耳朵也埋进顾骁的怀里,赧然催促:“问你呢。”   “会。”顾骁收紧手臂,将他揉进怀里,认真而郑重地答应,“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爱你。”   封尧也抱了抱他,小声道:“嗯,我也会。”   ——突如其来的疼痛截断了顾骁的梦。   密不透光的黑暗像一张网,牢牢禁锢着他,他如坠深渊,在失空里,他感到一股切肤的凛然寒意,那是金属特有的温度,沿着他的肌理,渗入血肉,冷得彻骨。   陡然惊醒。   顾骁挑开沉重的眼帘,看到了白茫茫的天花板。   大梦初醒,加上药剂催化,顾骁略有木讷,他艰难地挪动发僵的目光,望向亦慎。白大褂上溅了斑斑血迹,亦慎戴着口罩,外露的眉眼尽显漠然而专注,刚刚离开顾骁腹腔的手术刀上沾满了鲜血。   麻醉仍在奏效,顾骁浑身无力,甚至连意识都不太清晰。在半梦半醒间,他在发虚的视界里,看到亦慎放下手术刀,为他的手臂系上皮绳,随后拿出了一只针管。   针头刺破肌肤,试剂被缓缓推入静脉。   液体冰凉,几乎要将血液冰冻凝固,那股阴森的凉意顺遂脉搏,沿着经络,直掼进心脏,随即全身泛起坠落冰窖的深寒,伴随而来的是无比陌生的虚弱感。   唇间勉强启了个不大的弧度,顾骁听到自己喑哑到不真切的声音:“……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一种辅助药剂,可以使DIN2更加活性化。我还没有为它取名字。”也许是心情不错,亦慎难得给顾骁解释了两句,他拔出针头,将针管扔进托盘,淡声道,“当年就该给你注射的,可惜你没有挺过DIN2那关。”   亦慎的话音变得忽近忽远,神智被混沌侵占,顾骁不适地阖上双眼,渐渐沉入迷离。   不知过了多久,顾骁被带离了手术室。   为了测试活性化后的DIN2,亦慎在顾骁身上动了不少刀,大概是怕他失血过多身亡从而影响试验,亦慎还帮他包扎了下,虽说手法敷衍且潦草,但到底也算是起了些作用,尽管不多半刻,雪白的绷带已被浸得粘潮通红。   麻醉的效力褪去,伤口泛起钻心的剧痛,被DIN2改造过的身体有着极强的忍耐力,顾骁很久没有这般痛心切骨过,而除此之外,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寒冷,严寒渗入血脉,正以摧枯拉朽的气势,疯狂地摧毁着他。   更为致命的是,他完全感受不到伤口在愈合。   他似乎失去了DIN2的能力。   在生不如死的折磨里,顾骁的意识时断时续,直到耳钉传来了轻微的异动。   ——有人在尝试联络他。   被带回原先的办公室,蛇人为顾骁重新拴上铁链,顾骁毫无抵力,也没有抗争,他虚脱地靠着墙壁,不动声色地环顾办公室内的布局,最后看向了墙角的摄像头。   蛇人离开,关上了门。   顾骁抬起未被禁锢的左手,摸向耳垂,接通微型通讯器,以指尖轻敲了两下,却没有说话。 第六十二章 等我 | “我的身心很健康”   距离区市政府约摸两条街时,耳钉有了感应。封尧果断拨了过去,等待片刻,那边却没有接通。   这样的状况属实反常,毕竟耳钉随身携带,不像联络器,总没有丢在哪里一说。封尧看着虚拟屏幕,不住胡思乱想:难道是顾骁把耳钉弄丢了?还是说他没有感受到耳钉的异动,亦或者是听到了,但是不方便应答?   几番思忖,封尧决定再试一次。   如他所愿,在短暂的空白后,通讯器接通了。   他正要说话,就听到那边传来了震耳的钝响,像是在敲击耳钉,背景是深长而微弱的气音,奄奄垂绝——   顾骁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   封尧略有怔忡:“顾骁?”   一声敲击,算是答应。   顾骁没有出声,这提起了封尧的警惕,他不清楚那边的状况,然而他敢肯定的是,顾骁如果没哑,那就是环境很糟糕,不然也不会以敲击作答,封尧不敢贸然,于是压低声音问:“你现在不能说话,对吧?”   顾骁又敲了下耳钉。   情形紧急,封尧唯恐顾骁出事,遂言简意赅道:“那这样,我问你答,对就敲一下,错就敲两下。”   一声。   封尧不假思索地问:“你现在还好吗?”   明知道摸清情况才是刻不容缓的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先关心了下顾骁的安危,说完,又怕顾骁多想似的,他轻轻补了句,“没什么,我只是怕你成哑巴了。”   顾骁静了半刻,先敲了一下,又敲了两下。   虽然受伤,但还好,嗯,还能说话。   从出发时就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封尧暗暗松了口气,这才开始盘问正事:“你在区市政府?”   一声。   封尧:“有人囚禁了你?”   两声。   封尧讶然:“你没被囚禁?那为什么——”   话音未落,顾骁又敲了两下。   封尧:“?”   这样的回答属实令人费解,好在封尧知道顾骁没必要向他传递错误的消息,于是他静下心来,反复琢磨,喃喃地梳理:“你没被人囚禁,但并不是没被囚禁……”   言至于此,一个大胆的猜想蓦地窜上脑海,封尧惊疑地眯了下眼睛,试探地问:“囚禁你的……不是人?”   一声。   封尧是无神主义者,闻言最先想到的是变异人种,而X-14区恰好毗邻Y区,再加上当今帝国与蛇人之间紧张的局势,答案不难猜测,他问:“是蛇人吗?”   一声。   封尧:“区市政府被挟持了?”   一声。   封尧赶忙对余清说:“停车。”   “怎么了?”尽管完全在状况之外,余清还是依言踩了刹车,问封尧,“他说什么了吗?”   封尧向他比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对顾骁说:“我在区市政府门口,很快就想办法救你出来。”   顾骁没有回应。   封尧望着远处的办公楼,喉结轻动,措辞几许,他认真地说:“顾骁,你要撑住。”   两相无言,片晌后,顾骁轻轻敲了声。   奇怪的是,明明只是一阵沉默与一声敲击,封尧却知道顾骁有很多话想说,顾骁连他单独行动都不放心,更不必说真的临危救人,他能猜到顾骁想嘱咐他要小心、要注意安全,实在不行的话,不救了也没关系。   ——怎么会不救呢。都和你说了,不要小看我。   思绪百转,封尧却没有多言,只坚定地说:“等我。”   挂断通讯,封尧向余清道明情状,同时将顾骁的位置标定进区市政府的地形图,又打开生命探测仪,将显示结果也投影进去,借以勘察兵力分布。   余清听罢,权衡道:“我们不清楚蛇人的部署,保险起见,先通知基地,等大部队到了再行动吧。”   虚拟地图上呈现着区市政府的构造,封尧划动双指以放大,观察着说:“在区市政府里游荡的应该是蛇人,他们的兵力不多,接待大厅里有上百人,应该是被关押的幸存者,顾骁被单独关着,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他们对顾骁做了什么,他的状态很差……我怕来不及。”   余清将封尧对顾骁说的话听了个满耳,知道封尧已经下定决心,不好再劝,只得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   封尧将地形图窗口缩小,展开破译界面,边操作边分心给余清讲:“我入侵区市政府,我们溜进去救人。”   余清诧异道:“入侵政府?政府有这么好入侵吗?”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封尧上次破译军火库可是用了好几个小时,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还不如等大部队来呢。   “区市政府只是座办公楼,我不偷机密文件,就入侵个安保系统,再黑一下监控,要不了多久的。”封尧信心满满,把联络器递给余清,“你和基地说一声吧。”   二十分钟后,基地车停在了区市政府的侧门。   余清诚恳道:“封尧,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封尧在后排整理装备,随口说:“还好吧,其实没有那么难,大多办公楼的防御系统都是大同小异的,触类旁通而已。”碍于时间紧迫,封尧的解说癖收敛了不少,他没有深入讲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对余清交代,“蛇人在办公楼外有巡逻队伍,时间不固定,我等下会屏蔽办公楼的信号,切断办公楼里外的通讯,防止外面的人增援,你帮我个忙,去引来巡逻的人。”   余清:“注意安全,记得不要直视蛇人的眼睛。”   “知道了,你也小心。”救人心切,封尧看也没看就拎起一排特种弹往腰上缠,他揣了两把手枪,轻装上阵,临下车时,又朝余清说,“照顾好我的车。”   余清:“……”你们团的人怎么都这么财迷?腹诽过,他哭笑不得地对封尧说,“行,去吧。”   封尧下了车,余清驱车去了正门。   半晌后办公楼的正前方传来喧哗,巡逻队伍被吸引了过去,封尧借机穿过空地,靠近办公楼,在一扇较为隐蔽的窗前停下,敲碎玻璃,踏上窗台,翻了进去。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办公室,封尧拉上窗帘作掩,轻敲单镜片,展开虚拟屏幕,地形图弹了出来。   G:“路线规划完毕。”   图中有数枚红点,或移动或静止,代表楼层中巡逻的蛇人士兵,几道醒目的红线以封尧为起点,七折八拐,最终通向顾骁。封尧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听到G问:“心率偏高,你似乎很紧张,需要背景音乐吗?”   “不了,那会干扰判断力,我需要专心。”封尧走到门旁,问G,“准备好了吗?”   G答他:“随时。”   封尧深吸口气:“那就开始吧。”   咔哒轻响,眼前的门锁自动挂上,与此同时,办公楼里的所有门窗同时关闭,角落中的摄像头也停止了闪烁。   G:“办公楼封锁,楼内监控暂停。”   封尧手动打开门锁,推门而出。   地形图与视界融合生成导航,封尧根据路线左转,到达拐角时放轻了脚步,从表带中抽出了电棒。   巡逻的士兵缓缓走来,先入为主的安逸令他放松了警惕,对于前方的埋伏,他没有半点察觉,直到半个身子走到了墙外,才在余光中瞥到一抹身影。   士兵高喝:“什么人呃呃呃呃——”没说完的话被封尧电成了颤音,他惊愕地望着封尧,抽搐倒地。   尽管封尧出击得很迅捷,士兵的大声质问还是引来了周遭士兵的注意,身后乍然响起大声问话,封尧以指尖轻点在地形图,对G说:“拉下这里的防火门。”   G:“已启动防火门装置。”   齿轮隐隐作响,机械运转,防火门慢慢下落,匆匆赶来的士兵更是诧异:“卷帘门怎么回事!?”   “谁在那里?!抓住他!”   “那是人类!怎么闯进来的?!快通知指挥!”   士兵们快步跑来,纷纷弯身,想钻进缝隙一探究竟,奈何为时已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防火门合上。   下个路段有两名士兵,封尧不太想硬碰硬,他从腰间拿出枚特种弹,低头看了眼名字,疑惑地嗯了声:“怎么还有电磁脉冲炸弹……算了。”   G:“出发前检查装备是个好习惯。”   封尧:“知道,只是走的时候有点急。”   G:“确实,从下午开始,你的心率一直不太正常。”   封尧找出烟雾弹,黑线地打断了G:“好了,停,监测心率这个进程没有任何意义,可以关掉了。”   G:“检测心率有助于你的身心健康,并且这是个不太占内存的进程,我认为没有停止的必要。”   封尧:“不需要,我的身心很健康……”   G:“根据近半年的数据显示,你的身心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健康,尤其是和顾骁相处的时候,你的心率会……”   封尧:“好了,不要再说了。”   G:“好的。”   封尧打开控制面板,不顾G的反对,强制关闭了心率检测的进程,随后拔下烟雾弹的栓,往外扔去,对G说:“切换到热感模式。”   消息传递得没有那么快,这两位士兵仍然处于状况之外,听到投掷声响,他们狐疑地看向不明飞行物,紧接着就闻嗤地放气声,腾腾烟气从弹身泄出,弥散四起,不多半刻,便将视线模糊成了缭绕茫茫的雾海。   “这是什么?!烟雾弹?!咳咳,谁扔的?”   “咳——什么人在那里?!”   烟雾浓到看不清人影,突如其来的烟雾弹意味着周遭潜伏着危险,唯恐敌暗我明、遭遇暗算,两名士兵举枪防身,在呛鼻的浓烟中虚张声势,并快步向外走去。   封尧不紧不慢地在去路上封好烟,而后屏住呼吸,矮身,沿着墙边,轻手轻脚地前行。   正这时,办公楼猝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封尧做贼心虚,被吓得一滞,险些乱了章法,而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他谨慎地抬起头,透过单镜片,监视那两名士兵的动向,见没有注意到自己,便轻笑了下,刚好以警报声为掩护,快步离开。   拉响的警报在转瞬间向整座办公楼的士兵传达了危险的信号,越来越多的士兵警戒起来,在楼层中跑动穿梭以搜查封尧的踪迹,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封尧附近。   封尧却不慌不忙,他停在一间办公室前,对G说:“打开1105的门,顺便把警报关上,太吵了。”   门锁应声而响,封尧进屋关门,紧随其后,一批士兵端着枪气势汹汹地跑过,却捉了个空。   --------------------   写之前特意查了下关于黑客和网络安全技术方面的知识,但了解比较浅显…有不考究的地方欢迎指出和科普,我会改的! 第六十三章 防御 | “那就让你管个够”   临时研究室的门响了三声。   亦慎坐在书桌前,对照着检测报告,在总结手稿,听到敲门声并没有回头,道了句:“进。”   巴赫走了进来,站定在桌旁,身姿笔挺。   他出生于军事家庭,自小就接受军事化管理,又是年轻有为的战略领袖,那股果敢狠厉、不怒而威的气质早已深刻入骨,然而在面对亦慎时,他却总是礼貌温和的,甚至为了让亦慎习惯,就连作为蛇人标志的竖瞳,也被他刻意掩成了正常人类的瞳孔,或许是出于恭敬,或许是出于其他的,亦慎无从知晓,也没有知晓的兴趣,他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问:“出什么事了吗?”   巴赫:“有人闯入了办公楼。”   亦慎轻嗯了声,示意巴赫继续说。   “暂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巴赫说,“他控制了办公楼的系统,在利用防火卷帘门和办公室的门藏匿。”   亦慎:“拦不住吗?”   巴赫沉吟半声:“目前还没有拦住。”   亦慎放下报告,看了眼时间:“还有多久启程?”   巴赫:“半小时左右。”   亦慎想了想:“帮我把这里的东西整理一下吧。”   巴赫:“那位士兵呢?”   “先不用管他,等飞机到了再说。”亦慎站起身,脱下白大褂,随手搭在椅背,“带我去主控室。”   办公室内,封尧坐在桌子上,在研究路线,耳畔传来G的提醒:“防御系统启动,指令来自主控室。”   指尖轻顿,封尧扬了下眉,将窗口缩小,调出先前的破译界面,对防御系统展开了攻击。   门外杂沓的人声渐渐消弭,封尧瞄了眼地形图,确认附近安全后,对G说:“维持破译进程,这个防御系统比较低级,你自己应该没问题,我有空就帮你。”   封尧走走停停,每每闲下来,就会帮G加速破译。   安全抵达楼梯口,路程剩下将近一半,封尧被前后两路人马夹击了个正着,避无可避,只得转身上楼。   G:“破译完成,并强制切断了主控室的控制。”   身后士兵穷追不舍,枪声轰鸣夹杂着追喊在楼梯间回荡响彻,封尧在前狂奔,闯进二楼走廊,狂戳地形图,上气不接下气地说:“G!关防火门!快快快!”   卷帘门降落,封尧扶着边缘,利落地蹲身钻入,来迟的士兵被隔绝在外,气愤地砸起了门。   “打不开!去那边堵他!”   “入侵者在二楼!重复,入侵者在二楼!”   嘈杂的脚步声渐远去,士兵们悉数跑向另一侧,企图围堵封尧。封尧气喘吁吁地靠着墙壁,看了眼旁边办公室的门牌号,对G说:“打开2003。”   门锁打开,封尧径直走了进去。   主控室的显示器蓦然黑屏。   亦慎尝试重启,系统运转到开始界面,却弹出了未响应的对话框,他在面板上操作几番,却发现不仅防御系统崩溃,整个主控室也陷入了瘫痪。   此时,距离打开防御系统刚刚过了十分钟。   亦慎微眯了下眼睛,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唇角,笑容浅淡而慵懒,他唤道:“Prophet。”   内嵌式耳机传来男声:“晚上好,亦博士。”   亦慎将主控室的操作权限录进人工智能:“接入主控室,恢复系统,追踪一下对方。”   Prophet:“只是追踪吗?”   亦慎:“试试查杀。”   Prophet:“好的。”   等待之余,封尧拖过转椅,坐了上去。   桌上还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办公用品,他随手拿了瓶未开封的水,拧开喝了两口,稍微缓了片刻,才拉开进程看了眼:“比我想象中的要快。”   G没有回应,封尧也没当回事,他见楼梯附近徘徊的人都散了,便说:“打开防火门,我们原路返回。”   G依旧不语,从报过进度后,它就一直保持沉默,这让封尧很不适应,他不解地唤了句:“G?”   “我在。”G答,继而给封尧说了个坏消息,“主控系统的自动模式在两分钟前被关闭,有人接管了主控室,正在尝试恢复系统,并对我发起了攻击。”   封尧很清楚,能够自行解决的攻击,G是不会告诉他的,既然特意向他汇报,就说明对方的攻击并不简单。   封尧打开破译界面,几许试探过后,更加确信了刚才的想法。对方的反应迅捷到堪称神速,处理程序时的严密不似常人,随着深入了解,他无端地生出些猜想,自言自语般地说:“对方别再也是人工智能吧?”   G和他想到一起去了:“很有可能。”   封尧:“就算是人工智能,也不会比你聪明。”   G由封尧亲自创造,经亦慎指点,称得上是当今世界的顶尖人工智能科技,能干扰到G的人或智能,来头恐怕也不小。然而这攻击虽然棘手,倒也不算无计可施,封尧负责操作,G来辅助,确实能够击溃对方,但这需要一定时间,而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救人。   封尧自然不会本末倒置,他为G加了层壳来免杀,并交代道:“能拖就拖,别和他硬来,实在不行的话,可以放弃部分权限,尽量撑到我救完人。”   G:“我尽力。”   防火门打开,封尧下楼。   大部分兵力转移到了二楼,一楼倒是清静了不少,封尧畅通无阻,穿过两道矮门,走进长廊,道路渐窄,两侧不再有办公室,长廊尾端是一处丁字路口。   这是通往目的地的必经之路,左右都有把守,封尧吸引了注意,转身就跑,想如法炮制地放下防火门来掩人耳目,从而达到调虎离山的效果。   但就在他下达指令的前一刻,G却说:“对方在恢复安保系统,我们失去了办公楼部分区域的控制权。”   封尧:“前面的防火门——”   G:“防火门装置启动失败。”   封尧:“……”   几名人高马大的士兵闻讯赶来,觑到入侵者,立刻展开激烈的射击与追逐。狭隘的甬‘道里子弹横飞,封尧慌忙逃窜,听到紧跟在后的喊打喊杀,只觉一阵崩溃。   “就是他!别让他跑了!”   “快追!”   枪械火力全开,封闭空间里回荡着震耳欲聋的枪击巨响,倾泻而出的子弹如狂风骤雨般肆虐,路旁的摆设被打得粉碎,破裂声屡次炸在身侧,令封尧不寒而栗。   来时未觉如何的路变得漫长至极,恍惚间仿若永无止境,死亡在即,封尧不顾一切,拼尽全力向尽头跑去。他的身体素质不错,奈何相较于训练有素的士兵还是稍有逊色,距离在不断缩短,呼喊声越发真切,封尧深知,仅仅逃跑是没有用的,于是他定了定神,摸向腰间。   身形倏地前倾,封尧感到肩背被一股蛮横到不似人为的力道猛掼,旋即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肩胛骨飞速浸上潮湿,而还未及他多想,手臂便又是一疼。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封尧知道,他中弹了。   封尧的脸色唰然煞白,他强行绷住因痛而濒临松懈的神经,摘下一枚投掷弹,粗略扫了眼,拔栓向后扔去。   闪光弹落地,封尧背对着,短促地闭上眼,千钧一发之际,耳畔疾风骤掠,子弹裹挟着死亡的气息,于他的侧脸剐蹭出一道凛然的血痕,霎时血珠飞溅。   险象迭生,封尧却连怔愣慌乱的时间都没有,士兵们被闪了个正着,滞在原地不住惊骂,趁着空档,他赶忙躲进拐角,低声问:“这里的权限还在吗?”   G:“还在。”   “打开1141。”封尧顿了顿,回头看向另侧的走廊,猝然改变了想法,“把对面的防火门拉下。”   直到进了办公室,封尧才想起来后怕。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下脸颊,触得指腹殷红,好在伤口不是很深,倒还不至于破相。   枪口分别落在肩膀和左上臂,鲜血汩汩,止不住地外涌,洇透了衣料,直蔓延到腰腹,大片猩红怵目惊心,将军装内搭的黑色半袖浸得暗沉。   疼痛发作,左臂已经不能自如地行动,封尧用桌上的纸勉强处理了下,疼得不住抽气,又擦去淌出的血,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随后整好衣服,听着一门之隔的动静,靠着门板,缓缓坐了下。   士兵们失去目标,防火门是唯一踪迹,他们顺理成章地围堵在前,商量着去绕路堵封尧。   G:“失去控制权,防火门被关闭。”   防火门缓慢拉起上升,门锁自动打开,士兵们朝反方向一拥而入,挨间办公室地搜查封尧。   封尧意味不明地嗤笑了声:“我就知道。”他提醒G,“他在追踪你,想通过你的行迹来确定我的位置。你要注意躲避,小心别被他发现了。”   G:“好的。”   封尧:“现在情况怎么样?”   G:“壳被识破,正在改变编码,建立新壳。对方把我当做病毒来查杀,我在尽力躲避追踪。”   闻言,封尧的眸光稍黯。   封尧是个内敛低调的人,然而毕竟年轻气盛,他很擅长网络技术,在这方面多多少少是有些自负的,头一遭被人赶尽杀绝成这样,他其实挺不高兴的,而最令他生气的是,他明明有能力击垮对面,但他却没有时间。   这位不速之客的行为属实讨嫌,把他的计划全盘打乱不说,还很是得寸进尺。封尧越想越生气,心念电转,他冷着声说:“不必了。”   “保留权限和路径,撤出已控制的区域,临走时,给他留点惊喜。”   封尧说罢,就调出了病毒库,心想,你不是多管闲事吗?那就让你一次管个够。   --------------------   Prophet(先知者)。 亦慎的人工智能配置类似于隐形眼镜+隐形助听器。 第六十四章 别哭 | “要留下封尧吗”   Prophet:“对方撤离了系统,追踪中断。”   亦慎:“接管系统,进行恢复,先重启监控。”   显示器没反应,亦慎也没催,静了片晌,Prophet突然说:“他在撤离前,散播了大量病毒。”   封尧库里的病毒又多又毒,想搞瘫系统简直是易如反掌,即使是亦慎的人工智能Prophet,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查杀干净,而更为糟糕的是,病毒以办公楼系统为媒介,还顺势入侵了Prophet。   Prophet:“我的局部系统被入侵,正在查杀病毒,并进行自我修复。对方开始争夺未携带病毒区域的办公楼系统,维持多进程会导致我无法继续恢复办公楼系统,甚至会被夺走控制权。”   亦慎:“什么病毒?”   “粗略估计,不低于二十种。”Prophet列举了几个,亦慎听罢皱了下眉,若有所思地盯着显示器,良久后,他问Prophet,“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攻击方式很熟悉?”   “从水平到手法,这样的黑客,我到目前为止只见过两位。”Prophet说,“一位是您,一位是您的儿子。”   眉心的纹路更深,亦慎思忖半晌,没有搭茬,而是吩咐道:“隔离被病毒入侵的系统,执行局部重做。”   Prophet提醒道:“这样做会占用许多内存。”   “修复会浪费更多内存。”亦慎漫不经心地挽起袖口,“没关系,我来帮你。”   在亦慎加入抗衡后,局势急转直下,G应付不来,遂向封尧阐明:“植入病毒的效果不太理想,对方同样舍弃了被病毒入侵的局部系统,继续与我们争夺,攻势不减反增,我们在逐步失去系统控制权。”   封尧忙着赶路,猝然听到这消息,不由一惊,随即又镇静下来,推测道:“如果是人工智能的话,应该已经瘫痪了,不管怎么样,现在肯定都是人为在操作。”   愈发迅猛的攻势是封尧始料未及的,不难让他揣摩起对方的身份,可此刻情况紧急,容不得他多想,距离目的地还有一段路,他不能一直帮着G,只得想办法拖延。   “试着再加层壳。”   “被破解。”   “创建虚拟机。”   “被破解。”   “设计病毒陷阱。”   “被破解。”   眉心深锁,封尧重重地啧了下,一筹莫展。   G:“要撑不住了,时间再长,会被追踪到的。”   封尧撒气似的,在心里把对面翻来覆去骂了几遍,而骂完了还是要面对这棘手的情况,他思来想去,只得委曲求全道:“你先不用帮我了,集中精力去对付他,重点是掩护我的位置,千万别被他定位到。”   G:“注意安全。”   封尧:“知道了。”   接下来的路,封尧无法再依靠G,失去了安保系统的掩护,他必须要独自面对所有危险,直到最后。   封尧停在墙边,听着拐角外渐近的脚步声,微微弓起身,腰腹紧绷,呈出蓄势待发的攻击姿态,在窥得人影的刹那,如离弦之箭般展开突袭。   而那士兵也绝非善类,抓住封尧勒在脖颈的手臂,向外猛掰,顺势要将封尧掀翻在地。   封尧虽是先手,但力不如人,两相抗衡下,他被士兵拎到前方,铁钳般的手直向喉咙掐来,他仓皇躲避,不慎摔在了地上,脑后挨了两下枪托的重击。   士兵用了极大的力气,封尧被砸得眼冒金星,慌不择法,抄起电棒直接怼在了士兵的脚踝。   士兵还抓着封尧的后颈,这下电击颇有种同归于尽的意味,幸而功率不高,封尧忍着酥麻,趁着士兵晃神,摆脱钳制,一下把功率调高,给那士兵又补了一下。   附近的士兵赶来支援,封尧刚刚站起来,又险些挨了枪子儿,他连忙把这被电倒的士兵拎起来当做挡箭牌,右手掏出枪来,边退边反打。   中枪的左臂使不上力气,封尧揪着那士兵时,手抖得剧烈,而在难忍的剧痛下,右手的准心倒是未受影响。   顶着枪林弹雨的压力,封尧精准爆头,奈何闻声赶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他力不从心,迫不得已,也顾不上办公楼的建筑构造,摸出微型炸弹扔了过去。   咚地巨响,过道被炸塌了。   墙面被震得脱落,钢筋水泥碎裂折断,乱石崩溅,裹挟在爆炸的冲击波里,向封尧劈头盖脸地砸来。   封尧摔在地上,尽管已经刻意控制了距离,可那炸弹的威力实在是不讲道理,他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波及,颅内顿时掀起狂风猛浪,由内而外的轰鸣令他头晕目眩、几欲呕吐,隔了好久,才稍稍恢复了知觉。   鼻间热流源源不断,封尧揩了两下,整个手背被抹得血迹斑斑,他随手擦在裤子上,忍下强烈的反胃感,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硝烟,还没来得及看路,迎面就跑来了两位士兵。   封尧的反应也是极快,当即抬起右手,以麻醉针放倒一个,同时左手掏枪。另外的那士兵要开枪,封尧的左手抬不起来,只得退而求其次,去打他的手腕。   手枪被弹飞,士兵要换冲锋枪,封尧子弹告罄,亦是扔了手枪,两三步上前,格挡住枪身,砰砰数声枪响,子弹迸溅,士兵钳制住封尧,将他按倒。   封尧掏不出电棒,两个人就着冲锋枪的争夺扭打在一起,士兵下手极黑,封尧体格不如人,招招落败,挨了几拳,喉间闷出一口血,扑通跪倒在地。   封尧提了口气,艰难拿出闪光弹,朝远处摔去。   嗡——   强光倏地炸开,闭眼已迟。   声波接踵而至,在难以忍受的巨大噪声里,封尧耳内轰鸣、几欲失聪,世界归入诡异的静谧。   不似封尧早有准备,那士兵猝不及防,一声惨叫。   封尧全凭意志,挣脱掉那士兵,趁着这两败俱伤的功夫,抽出手腕,盲着眼,朝那士兵发射麻醉针。   随着时间的流逝,优劣势之间的沟壑逐渐加大,亦慎乘胜追击,步步紧逼,G终是走投无路,为了延缓暴露封尧的位置,不得已选择了退出。   Prophet:“对方已撤离系统。”   亦慎:“先恢复监控吧。”   他找出了办公室的地形图,标出启动过的防火门与办公室,按照时间顺序,勾画出了一道曲折的线。   封尧特意选择了掩人耳目的路线,意在不让人分辨出他的真正目的,免得顾骁那边生出变故,然而亦慎只是扫了两眼,便看出了个中的玄机。   他走到主控室门口,对守在门外的士兵交代道:“停止追捕,准备登机,让巴赫去临时试验室等待。”   视界里是白茫茫的一片,封尧双目刺痛,震爆造成的影响久久不消,脑内泛起翻江倒海般的晕眩,他坐在地上缓了许久,才勉强窥得丝缕模糊的虚影。   泪水于眼眶中满溢出来,流淌不止,封尧难受地眯起眼睛,趔趄起身,捡起那士兵甩落在旁的手枪,一瘸一拐地,终于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推开门,封尧与顾骁打了个照面。   顾骁被拴着铁链,禁锢在墙边,他上身赤裸着,缠满了绷带,那布面已被浸得透彻,血液沿着他的身躯不断滴落,汇聚在地板,晕开一摊暗红乌沉的血泊。   封尧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下。   封尧试探地问:“顾骁?”   顾骁没有回答,他垂着头,似是生死未卜。   封尧怔忡地靠近,明明仅是几步之遥,却走得无比沉重,而从始至终,顾骁都没有半点反应。   封尧停在顾骁面前,单膝跪下,看到顾骁毫无血色的脸,与绷带罅隙中隐约可见的狰狞伤痕,他抬起手,探到顾骁的鼻间,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气息,才松了口气。   随着他的碰触,顾骁也醒了过来。   往日深邃漂亮的桃花眼涣散无光,黯淡的眸中泛出疲乏透顶、濒临弥留的死气,封尧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隐约的痛如刀割般难忍,他摸着顾骁的脸,哽咽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你?”   顾骁静静地看着封尧,而后费力地抬起左手,摸了下他的脸,薄唇微启,声音细若蚊鸣:“……别哭。”   顾骁这么说,封尧本来不想哭,也忍不住要哭了,不过哭归哭,嘴硬的毛病改不了,他拉着顾骁的手,边哭边说:“我刚刚被闪光弹闪了眼睛,我没哭。”   顾骁没有听完,就又昏了过去。   封尧知道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他不敢耽误,赶忙按捺住心间翻涌的情绪,镇下心神,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角落里的摄像头突地闪了下,封尧没有看到,他匆匆擦去脸上的泪水,拿出手枪,以最后的子弹崩断铁链,正要扶顾骁起来,门外却响起了渐近的脚步声。   监控中播放着临时试验室的实时画面,亦慎站在显示器前,眼瞳里映出办公室中相拥交叠的人影,而后,他缓缓说了句:“Prophet,你猜对了。”   Prophet:“你似乎心情不太好,需要音乐吗?”   亦慎不着表情,也没有说话。   事实上,没有表情也是一种表情,并且对于习惯性微笑的亦慎来说,这很反常。主控室里弥漫着不可名状的低气压,亦慎从眼神到神态都冷到了冰点,他沉默着,像是在自我消解,过了很久,才答道:“不用。”   Prophet:“需要启动防火门装置,留下封尧吗?”   又是一阵漫长的安静,办公室里,封尧伤痕累累,却坚定地挡在顾骁的面前,不让巴赫靠近。   亦慎蹙眉,别开了眼。   Prophet:“巴赫并不知道封尧的身份,根据出拳的力道和角度,初步分析,他想杀了封尧。”   闻言,亦慎又看向了显示器。   此时刚刚结束一轮战斗,封尧重重地摔在地上,偏过头吐出口血,明明精疲力竭,却还在挣扎地起身。   亦慎轻轻闭上眼睛,呼出的气息比平常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片刻后,他说:“接通巴赫。”   --------------------   来了来了他来救老公了! 第六十五章 弥留 | “让我也救你一次”   联络器轻响,战斗之余,巴赫腾出一手,快速扶了下耳麦,听到亦慎说:“别下杀手。”   巴赫听罢,锁喉的手一顿,转而去抓封尧的肩膀。   巴赫身形与顾骁相仿,又接受过系统的格斗训练,全方位的天差地别,注定了封尧的毫无还手之力,他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巴赫捏着肩膀擒了住。   亦慎:“小心他的手表。”   封尧正要用麻醉针暗算巴赫,没想到巴赫比他更快一步,抓住他的手腕向外一扭,肩肘的骨骼发出咯咯几声脆响,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封尧不住大喊,眼前猝然发黑,仅是这一瞬的功夫,他便被按在了地上。   封尧侧脸着地,从太阳穴到颧骨登时失去了知觉,无边的疼痛叫嚣着快要将他淹没,而下一秒,地板的冰凉刺骨又驱散了他的头昏脑闷,手背传来点点温热,他乏力地挑起眼皮,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在巴赫身后的顾骁。   顾骁扼着巴赫的喉咙,哑声道:“放他走。”   他太虚弱了,说起话来都是气若游丝的,淋漓黏稠的鲜血渗出绷带的下沿,漫过血肉模糊的腰腹,淅淅沥沥地落在封尧的手背,热得滚烫,快要焚化封尧的心尖。   封尧焦急道:“别动!顾骁你回去!”   他拼命地挣扎,然而即使手肘被扭得几乎错位,却依然不能撼动巴赫丝毫,胀痛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封尧无暇去分辨,那到底是因为被闪光弹闪到眼的后遗症,还是旁的,他崩溃地向巴赫大喊:“你别动他!你让他走!”   被挟持命脉,巴赫却不慌不忙,他漠然地扫了顾骁一眼:“你的手在抖。我不动你,没必要。”   话音刚落,顾骁腕侧青筋倏地暴起,要拧断巴赫的脖子,奈何力不从心,被巴赫轻易破招。   巴赫以肘击向顾骁的腹部,接上简单的格斗术,顾骁微一皱眉,下意识捂住腰腹,没能接下后面的招数,不慎落了下风,于是节节败退,撞在桌角,桌椅登时被挤撞得零落歪倒,他体力不支地倒进了狼藉。   封尧得了空隙,要趁此反击,可战斗结束得太快,没等他抬起快被折断的右臂,巴赫就复而擒住了他。   顾骁撑着地板起身,颇有种誓死不休的劲头,封尧怕他失血过多,慌忙道:“别动了!顾骁你快走,走啊!”   “别再打了!你先走!你走啊!”   封尧哽着哭腔在喊,他蓦地感到莫大的不舍,掺着心如刀割般的煎熬,令他几欲窒息,他无法想象顾骁的死亡,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为了保护他而死。   然而嘶喊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封尧喊不动了,他呜咽着,无助地和巴赫谈条件,“你把他放了吧……把我带走,我和你走,他再不急救会死的……”   “放他们走吧。”   耳麦里忽地传来亦慎的话,巴赫愣了下,旋即毫不迟疑地松开封尧,轻按耳麦,在等待亦慎的下一步指令。   变动来得太突然,封尧猝不及防,他脱力地摔在了地上,捂住快要没知觉的右臂,茫然又谨慎地看向巴赫。   巴赫却没有看他,而是转身离开了。   主控室的门没有关,巴赫象征性地敲了三下门,对亦慎说:“博士,我们该启程了。”   亦慎看着屏幕,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画面上,封尧搀扶着顾骁离开,背影蹒跚,却透着莫名的坚韧与执拗,他比从前高了,肩膀宽了,也成熟了许多,但还是那么爱哭,眼睛肿成那样——   至于吗?值得吗?   亦慎看了半晌,一言不发地关掉了显示器。   巴赫敏锐地察觉到亦慎不太对劲的情绪,因而选择了沉默,倒是Prophet问了句:“需要下达放行指令吗?你似乎不太放心封尧。”   亦慎:“不用管他,能进来就能出去。”   Prophet安静了下,赞同道:“确实是这样。他刚才投放了枚电磁脉冲炸弹,导致办公楼系统报废,除此之外,恐怕直升机也很难在这附近降落。”   亦慎:“……”   亦慎对巴赫说:“让直升机另选迫降点吧。”   巴赫听不到Prophet的声音,疑惑道:“怎么了?”   亦慎言简意赅地和他讲了,巴赫脸色一变,连忙传令下去,让侦察兵去遭到电磁脉冲波及外的区域给飞机打信号,又让手下去准备车辆,都吩咐好了,才无奈地对亦慎说:“博士,我们要先坐一段路程的车。”   亦慎摆摆手,示意无碍。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主控室,巴赫闲聊地问:“来救人的男孩,是你的朋友吗?”   亦慎:“我儿子。”   巴赫诧异道:“亲生的吗?”   亦慎:“领养。”   巴赫诚恳道:“你很年轻,看不太出来。”   亦慎未语,跟着巴赫,向安全通道走。   巴赫没有具体询问,但也猜出了个大概,无非就是教育叛逆儿子的二三事,他能感觉到亦慎的心情不太好,于是委婉地劝道:“教育孩子是件难事,你不理解他也很正常。许多事情,等他长大了,自然会明白的。”   亦慎淡淡地说:“他今年二十五了。”   巴赫笑了起来:“那就更不应该干预他了,他已经到了可以对自己负责的年纪,不是吗?”   亦慎垂了下眼,没有说话。   “我背你吧。”   封尧拉过顾骁的手臂,要往脖颈上环,顾骁却顺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用背,还能走。”   封尧偏过头看他:“你别硬扛。”   顾骁四下寻觅着,含混地嗯了声。   “那我撑着你。”封尧半搂住顾骁的腰,发现他眼神飘忽不定,遂问,“你在找什么?”   顾骁扬扬下巴,示意门旁的桌子,上面放着的赫然是顾骁的装备——弹夹和军刀。顾骁拿起军刀收好,封尧皱了下眉,忍不住问:“这军刀就这么重要吗?”   顾骁没有回答,封尧又问:“前任送的?”   顾骁看他一眼,封尧立刻转过头去:“当我没说。”   他绷着唇角,佯作无事地打开虚拟屏幕,心想,口口声声说着不爱了,结果对方送的东西倒是挺宝贝的。   顾骁没有解释,没有解释就相当于默认,封尧闷闷地没再问,他敛回心思,通过地形图看到所有的蛇人都在向正门移动,而自这里到侧门的路上空无一人。   大概是要撤军了吧?   封尧不清楚蛇人挟持区市政府的目的,但总觉得没什么好事。他若有所思地挑了条最快捷的路,反反复复看了两遍记住,随后拿出了那枚电磁脉冲炸弹。   G:“不要这样,我会很难受。”   封尧:“他们走的时候一定会坐飞机……”   G:“我的屏蔽系统该更新了,封尧。”   封尧:“不会让你难受的,我先把你关上……”   G:“……”   离开时是畅行无碍的,只是顾骁压在封尧肩上的重量越来越沉,他的意识也是时断时续、模糊不清。   侧门外停着他们的基地车,余清见到二人,赶忙下车接应:“救援很快就到,我先送你们回检疫处。”   封尧将昏迷的顾骁安置进后座,正这时,远处传来了车辆启动的噪声。他偏过头去望,只见列队的装甲车自前门驶出,绝尘而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眼中。   封尧无端地愣了下。   如果当时他没有把顾骁的久久不归当回事,或者说他听从了余清的意见,决定与大部队汇合后再行动,那么恐怕,他和顾骁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想,幸好他来得及时,也幸好他足够坚定。   基地车启动,与车队背道而驰。   不算宽敞的车厢里弥漫着浓重的血锈味,这一路走下来,封尧的身上沾满了顾骁的血,他生怕顾骁流血过多致死,于是打开急救箱,找出工具想帮顾骁稍微止下血,然而拆开了绷带,他却全然不知该从何入手。   刀口深浅不一,从胸膛到腰腹,密布半身。最后几圈绷带被血水浸得几近透明,里侧粘连着血肉,混杂着尚未完全溶解的药物,骇心动目。   封尧有些不忍去看,他揉了揉尚在发痛的眼睛,拿出止痛药,喊醒顾骁:“我帮你上点药止血。”   顾骁的气息很沉,隔了会儿,才恹恹地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正靠在封尧的肩膀,绷带被拆了,暴露于空气中的血肉泛起阵阵凉意,与由内而外的冰冷交汇,如同深入骨髓的万刺千针,锋利的眉因不适而微微蹙着,他迟顿半刻,唇间被塞了两片药。   “吃了,止痛的。”封尧拧开水,递在他的唇边。   水也是冷的。顾骁不想喝,他别开脸,嚼碎药片直接吞了下去,苦涩的药味在喉间化开,很久未消,他抿了下干涩的唇,抬起眸,看向封尧。   封尧在帮他上药,神情专注,他的眼睑有些肿了,红晕很深,眼睫坠着湿润,似是将泪未泪。   “疼吗?”封尧小声问,兴许是哭喊多了,他原先清冽的音质里掺了点哑,刻意放轻后,很是动人心弦。   顾骁小幅度地摇摇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浑浑噩噩地,他好像又回到了六年前。   尸体处理场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地,尤其是在深冬时节。分食殆尽了尸肉的飞禽纷纷乘风南下,残忍地带走了最后一抹生机,天地肃寂阒静,视线所及皆是皑皑白骨。   那里像是千里冰封的人间地狱。   而他会在地狱里慢慢腐烂,最后死去。   冗杂的思绪渐沉,在止痛药的效力下,顾骁昏沉地睡了下去。梦魇还在延续,在濒死的麻木与寒冷里,他分不清虚实,意识模糊地低喃:“……冷。”   封尧从未见过这样虚弱的顾骁,而最可怕的是,他很清楚地察觉到,顾骁本就微弱的呼吸在不断衰竭。他彻底失了方寸,慌忙脱下脏破不堪的外套,裹住顾骁,又将人抱得更紧了些:“再……再撑一撑,很快就到了。”   熟悉的声音穿越萧瑟的凛风,来到顾骁的耳畔。   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略有粗砺的指腹抚过手背,修长劲瘦的手指穿进指间,与他牢牢相扣,污浊的血液混杂着汗水,从紧紧相叠的掌心缓渐交融,不分彼此。   天寒地冻,但手是热的,血也是热的,热到足以融化他结霜的噩梦,带他回到温暖的人间。   “你要撑住,你不能死。”   封尧不知所措地抱着顾骁,嘶哑地说,“你让我……让我也救你一次,好不好?”   手背微微潮湿,是封尧的眼泪。   顾骁撩开眼皮,从细窄的视野里凝望着封尧清隽的侧脸,随后从混沌中慢慢清醒了过来——   他活了下来,封尧还在他的身边。   他轻嗯了声,答应道:“……好。”   --------------------   Prophet是可以屏蔽电磁脉冲的,G没有升级屏蔽系统所以不能。 第六十六章 共眠 | “我没什么体力折腾”   回到检疫处,封尧带着顾骁去找司远。   由于在区市政府耽搁了些时间,救援队不得不在公寓留宿一晚。检疫工作基本收尾,司远挑了间屋子,正在洗澡,听到封尧砸门的动静,慌忙穿上衣服,出来迎接。   司远看到顾骁的样子,不由一愣:“怎么回事?”   “等会儿再给你解释,他伤挺重的,你先帮他看看。”封尧话音刚落,联络器就响了。   他是唯一知道办公楼内部构造的人,支援部队刚刚赶到区市政府,需要他的远程指导。司远对他挥挥手,示意他去忙:“我一个人就行。”   封尧没有推辞:“我等会儿就回来。”   顾骁在车上睡过一觉,状态比原先时好多了,虽说仍然半死不活的,但至少意识是清醒的。司远帮他检查过伤势,发现有几处需要缝合,遂迟疑道:“要缝吗?”   顾骁滞了下,眉宇间流露出几分犹豫。   司远奇怪地问:“你不是能自愈吗?”   刚问完,封尧就回来了,司远十分上道地收了声,自若地拿工具,封尧帮他打下手,问:“顾骁觉得冷,是因为失血过多吗?要不要输个血?”   司远:“这边没有血库,去医院才能输血。”   顾骁打断道:“不是缺血,不用去医院。”   封尧闻言有点着急,然而看到顾骁极差的气色,还是放缓了语气:“你流了那么多血,怎么能不缺血?”   顾骁固执道:“真没事。”   封尧脸色一沉,是要数落人的前兆,顾骁赶在他爆发前,不动声色地朝司远打了个眼色。   司远收到顾骁的暗示,只好把赞同封尧的话都咽了下去,改口道:“那个,尧尧,他未必是失血过多,我先检查一下吧,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去医院。”   封尧攒着眉,担忧与踌躇溢于言表,可司远的专业水平很高,他没有理由怀疑,也只好点头答应。   噔噔噔的脚步声渐近,房门响了三声,方小文隔着门板在喊:“封尧在这边吗?”   封尧:“在,怎么了?”   方小文:“陆北川在那边发现电子设备用不了,怕有陷阱,让我来问问怎么回事。”   封尧:“没有陷阱,是我扔了枚电磁脉冲炸弹。”   方小文震惊:“你用那玩意儿干什么?”   封尧语焉不详地说:“那边有个很烦人的黑客……算了,我去和陆北川说吧。”   要走时,顾骁喊住了他,示意他的肩膀。   一路颠簸,封尧甚至没有心思去注意自己,此刻遭了提醒,原先模糊的疼痛似乎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可顾骁比他更需要医生,而在场的医生只有司远一个,他总不能和顾骁抢,于是说:“等会儿再说吧,我先去问问情况。”   封尧走后,司远关上了门,继续方才的话题:“缝合是要拆线的,就算是可吸收线,也要等个十几天才能被完全吸收,你如果还能自愈的话,最好是不缝。”   “不缝了。”顾骁做了决定,“止痛药有吗?”   司远给顾骁拿了板没有致眠效果的去痛片:“你为什么不想去医院?还有你的自愈能力又是怎么回事?”又补充道,“我答应保密,不告诉封尧。”   顾骁吃了药片,问:“听说过DIN2吗?”   “你是DIN2改造人?”既然能自愈,就说明肯定不是一般人,因此听到这样的答案,司远并没有感到过多的震撼,“DIN2有自愈功能吗?那为什么又失去了?”   被麻醉时接收到的信息已经记不太清,顾骁揉了揉眉心,回忆着手术时亦慎说过的话,半晌后才说:“我被注射了一种可以活化DIN2的药剂。”   在同一座办公楼里,能做出DIN2系列药剂的人,被封尧称为烦人的黑客,司远不由自主地将这两点联想到了一起,他怔了下:“你们遇到了Sen?”   顾骁点点头。   “他给你注射了药剂,又在你身上留了这么多伤,是想检测活性化后DIN2的自愈能力吧?”司远推测完,皱起了眉,“可是他也太自信了吧,就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会对活性化后的DIN2产生不良反应吗?这些伤,如果没有及时处理,是极有可能致死的。”   “这不是自信。”顾骁冷淡地说,“他只是不把试验品当人看而已。”   提及Sen,顾骁周遭的气压很明显地降了下来,司远观察着他的神态,试探地问:“你是Sen的试验品,封尧是他的养子,他是不是不太同意你们的事?”   包扎后,司远扔了棉签,拿出绷带,顾骁主动接了过来,自力更生地往身上缠,却始终没有作出回答。   是默认,亦或者是回避,司远都不好再追问,只得转移话题:“那我可以问问关于DIN2的事情吗?”   顾骁如实道:“我也不太清楚。”   司远:“那我可以研究一下吗?”   顾骁:“随你。”   全部解决完毕,司远取了管顾骁的血样,他将试管放进医疗箱里,问:“还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顾骁按着棉球,淡声道:“别告诉封尧就行。”   “你们认识都快一年了。”答应保密是一方面,司远还是很心疼封尧的,“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顾骁沉默着,似是在措辞,良久后,他难得解释了几句过去的事:“封尧很爱他的父亲,我不能告诉他,是他的父亲把我当做试验品,还差点杀死我,懂了吗?”   司远咕哝:“总瞒着也不是个事,你要是想和他在一起,能不过他爸那关吗?这不是早晚要遇上。”   顾骁眸色微暗,不知想到了哪里,他静了片刻,才缓缓说:“……至少在遇上之前,我能再做些什么。”   不多一时,封尧回来了,还带了两身换洗衣物和三份饭,他尧把餐盒放在茶几上,对顾骁说:“内搭要等下次补给了,底商有家服装店,随便拿了两件,凑合穿吧。”   顾骁朝封尧轻轻打了个响指,封尧会意地将衬衫递了过去,顺便看了他两眼:“好点了?”   顾骁穿上衬衫,轻嗯了声。   “临睡前记得吃去痛片,不然还是会很难受。”司远说罢,又对封尧说,“来吧,我看看伤。”   封尧单手除去半袖,露出白皙而削薄的肌肉,肩膀与左臂的弹孔血肉糜烂,涌溢冲刷的血水早已凝固,在赤色的污迹下,遍布上身的青紫淤痕分明可见。   注意到顾骁的打量,封尧纳闷地看了过去,不同以往的是,顾骁的眼中没有半分不正经,反而满是凝重。   顾骁在看他的伤。   封尧怔了下,却没有说什么。   封尧的眼睛肿得反常,司远问:“眼睛怎么了?”   封尧:“被闪光弹闪到了。”   司远:“疼不疼?”   封尧:“有点疼,但是能忍。”   司远关心道:“强光刺激是很容易产生后遗症的,滴点眼药水吧,冷牛奶也行。”   封尧:“什么后遗症?”   司远含糊道:“夜盲,眼痛,畏光,要看具体情况。”   封尧哦了声,以表知晓。   “我可以再提点血液吗?”司远拿出只空的针管,问封尧,“不知道为什么,上次的抗体找不到了。”   封尧把手伸过去:“可以。”   时候不早,三人草草地吃了饭,司远将屋子让给行动不便的顾骁,到隔壁寻了间屋子,离开了。   顾骁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封尧没有强求,他收拾了茶几,拿着换洗衣物,走向浴室:“我冲个澡。”   顾骁无精打采地躺下,叮嘱道:“水别碰到伤口。”   封尧:“知道了。”   这座公寓的格局不大,客厅逼仄,卧室里有一张双人床,斜对角是沙发,浴室在卧室里,离床头不远。   顾骁听着沥沥水声,恍惚间生出些不真实的念头,不大却温馨的卧室,有他,有封尧,这样生活化的场景,像很多年前,也像他幻想的很多年后。   药剂暂时缓解了疼痛,寒冷也消去了不少,在昏暧的灯光下,顾骁疲惫地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在浅眠中听到浴室的门打开,随即是穿透眼皮的冷白灯光。   顾骁抬起小臂,横在眼前,在消解骤然闯入黑暗的明亮,封尧看在眼里,问:“吵醒你了?”   这里没有吹风机,刚洗过的头发擦得半干不干,未散的水汽衬得封尧肌肤透亮,眼角眉梢的红晕微微发粉,颇有种吹弹可破的诱色。他穿着干净的衬衫和军裤,走到床边,想调高台灯的档:“我有点看不清楚。”   台灯只有一档,封尧蹲在床旁,陷入沉思,顾骁坐了起来,说:“没事,开着吧。”   封尧问:“你不睡了吗?”   “先不睡了。”顾骁感觉好多了,想抽根烟醒盹,然而刚拿出烟盒,就被封尧毫不留情地劈手夺走,没收了。   顾骁:“……”   封尧不悦道:“伤这么重,还抽。”   顾骁无奈,只好转而去倒水喝,封尧接过杯子,帮他倒了温水,又拎起另一套寝具,放在了沙发上。这沙发硬邦邦的,也不大,封尧快一米八的个子,有些容不下。可他不放心顾骁,想守夜,只好将就一晚。   顾骁问:“为什么看不清楚?”   封尧把单镜片放在茶几上,想起司远说过的话,支吾道:“可能是夜盲吧,我也不知道,明天再问问司远。”   顾骁忽道:“今天的事,谢了。”   “不用谢。”封尧背着身,在铺床,语调很平淡,“我们是朋友,你也救过我很多次。我救你是理所应当的。”   顾骁望着封尧,没再说话。   封尧收拾妥当后,坐了下来,他回想着白天的事,思忖了会儿,问顾骁:“那些蛇人拿你开刀,帮你包扎,囚禁你……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顾骁:“我不清楚。”   这件事很蹊跷,封尧感到古怪,却察觉不出端倪,他想了想,估摸着顾骁应当也不清楚,也就没再问了。   顾骁:“沙发睡得开吗?”   封尧光是坐着都硌得难受,更别说躺下了,但这话不能和顾骁说,他取了个中肯的回答:“勉强。”   顾骁扫了眼那沙发,语焉不详道:“床挺大的。”   闻言,封尧的眼神变得戒备,他盯着顾骁,没作声。   顾骁被盯得不住失笑,那样子很是无奈,他摊开手,哂道:“别害怕,封尧,我没什么体力折腾。”   封尧:“……”   最终,封尧还是妥协了。   原因有很多,其一,这双人床确实很大;其二,顾骁不犯病的时候,尽管很爱调戏他,可却很少逼他做不喜欢的事;其三,顾骁现在是真的蔫,未必打得过他;最重要的是,那沙发实在是太难受了。   封尧把沙发上的抱枕都搬到了床上,摆在他和顾骁中间,然后和衣躺进被窝,认真地掖了掖被角。   台灯微茫,清辉透过纱帘,撞入窗里,顾骁安静地看着封尧忙来忙去,忍不住问:“至于吗?”   或许是房间太静,他的音量也随之降了下来,低沉里带了点恰到好处的喑涩,响在身边,令封尧的耳朵不自然地泛起了阵阵酥麻。封尧侧过脸,面对着顾骁,把那边耳朵埋进枕头里,小声说:“我只是怕睡觉时打到你。”   顾骁调侃道:“我真要是想做什么,抱枕也挡不住。”   整天的奔波让封尧身心俱疲,夜盲的缘故,视线里也是黑黢黢的,他有点困了,就没有搭茬,将半张脸都掩进被子里,他闷闷地说:“我睡了,有事一定要喊我。”   顾骁将封尧疲惫的模样尽收眼底,没再玩笑,他抬手,摸摸封尧的头,低声道:“晚安,封尧。”   封尧舒服地轻眯眼睛:“唔,晚安,顾骁。”   --------------------   嗯……躺在一张床睡觉 四舍五入也算是睡过了? 第六十七章 夜盲 | “离不开我吗”   钟摆走过零点,夜深人静,顾骁陡然惊醒。   更为喧嚣的疼痛倏地涌上,伤口开始腐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外扩张蔓延,肌肤撕裂绽开,血红飞快地吞噬到他的肩膀、手臂,暴露出僵冷坚硬的白骨。   恶化来得太过迅猛,分秒溃烂的身体,在常人看来本该是无比匪夷所思的事,顾骁却不太意外。DIN2完成了活性化融合,再次激活后,被他的身体排斥,和六年前的情况一样,他的基因开始崩溃了。   沉睡的DIN2被猝然唤醒,熟悉的力量如同悍然涨起的潮汐,以排山倒海之势掼入顾骁的体内,随后又宛若握不住的沙砾,自四肢百骸中溃散流逝。修复与崩坏并行,机体和DIN2互不相让,在殊死的抗衡之下,躯体不断瓦解,又不断逆转,极端的冷与热在生生不息地交替,顾骁满头大汗,压抑着沉重的呼吸,轻悄悄地坐了起来。   兴许是劳累过度,封尧并没有被吵醒。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那张白皙隽秀的脸上染着熟睡的粉嫩,原先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也褪了下去。封尧侧趴着,单薄的衬衫衣料下,隐约可见紧实的曲线轮廓,不算宽厚的肩背,细韧的腰腹,深陷的腰窝,在毫无防备中透着十足的慵懒,与不甚明显的性感。   顾骁将封尧的睡颜细细描摹进心底,有那么一瞬,他短暂地失去了痛觉,他想和往常一样,摸摸封尧的脸,可伸出想要触碰的手,却又克制地放了下。   如果他没有挺过这次的基因崩溃,如果他在封尧醒来后化作了一具白骨……   这大概是他们道别的最后机会。   他有很多话想说,然而他知道,不论是告白,还是袒露身份,都是没有意义的,说出来也只会为封尧徒添伤悲而已。倒不如就以朋友的身份,离开封尧的生活,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好让封尧忘了他。   就这样吧,顾骁想。他下了床,向公寓外走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星月黯淡无光。   公寓楼下的底商,顾骁颓坐在角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血汗涔涔,已然虚脱。   血肉沿着筋络填充生长,继而覆上新生的肌肤,夹杂痒意的剧痛令人难捱至极,然而顾骁却早已麻痹。原先的伤、后来的腐烂,全部愈合了七七八八,唯余右手依旧见骨。自愈能力失而复得,除此之外,顾骁能够明显感觉到活性化后的DIN2大幅增强了他的体质,长达几小时的病变堪称痛不欲生,却不无收获。   借着惨淡的月光,顾骁在服装店里找了件同样款式的干净衬衫,边往右手上缠绷带,边向楼上走去。   回到卧室,他怕封尧被血味惊扰,只远远看了眼,确认封尧还在睡,然后便走进了浴室。   担心水声吵醒封尧,顾骁洗得很快,哗哗作响的水流在耳畔聒噪,依稀间,他听到了封尧的呼喊。   紧接着,门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巨响,有什么东西摔碎了,其中还混杂着几声重物落地的钝音。   顾骁狐疑地停了水,封尧的声音立刻真切了起来,在喊他的名字。他不敢耽误,连忙扯过毛巾擦拭,潦草地缠上新绷带,穿上衬衫,推开了门。   床上空无一人,卧室的过道局促,沙发旁的茶几被碰倒了,摆满托盘的杯子摔得粉碎,封尧跪坐在遍地的玻璃碴里,赤着足,白净的脚踝上落了抹醒目的殷红。   封尧焦灼地问:“顾骁,你去哪了?”   夜色不深,远不及致盲的程度,可封尧却完全没有发现,顾骁就站在他身侧的不远处。浴室里的光隔了层磨砂玻璃,影影绰绰地投在地板,虚渺而看不真切,封尧在错落的光影里,小心翼翼地摸索,顾骁快步上前,及时握住了他快要伸进碎玻璃中的手:“我在。”   有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亟盼的浮木,封尧用力地反握住了顾骁的手,他循声抬头,目光却偏差地落在了墙壁,他艰涩地说:“我……顾骁,我好像……”   “……我好像,瞎了。”   顾骁怔了下,伸出手,在封尧的眼前挥了挥。   封尧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仍然保持着姿势,原本灵动漂亮的眼睛涣散无光、毫无神采,空洞得可怖。   无端失明是不合逻辑的,唯一的可能性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封尧夜盲的症状加重了。   顾骁:“不会瞎的,应该是夜盲。”   封尧焦急地说:“那你去把灯打开——”   话音陡然变调,戛然而止。   ——他被顾骁打横抱了起来。   悬空感突如其来,封尧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扶住了顾骁的肩膀,空气随着靠近而流转,带来了些微水汽,他嗅了下,怀疑地问:“你刚才去洗澡了?”   他抬手,摸到顾骁潮湿的发,登时拧起了眉:“你身上都是伤,怎么能洗澡?你不怕感染吗?”   顾骁没有说话。   封尧权当这是默认,他气得不行,想骂顾骁一通,顾骁却道:“不洗澡很难受的,我有分寸。”   这的确是实话不假,毕竟任是谁流了那么多血,又出了那么多汗,都不会舒服,可封尧明明记得,顾骁身上就没有多少能碰水的地方,他迟疑道:“可是——”   “没事。”顾骁将封尧抱回床上,牵着他的手往腹部摸去,“你摸摸看,没有血。”   筋骨分明的手紧贴在手背,以一股温和而不容抗拒的力度,徐徐牵引着封尧,指尖触到干爽的布面,自腰侧到人鱼线,倏地一顿,顾骁问:“放心了吗?”   五指已经越过了绷带的边界,封尧感受到顾骁结实有力的腹肌,在一片黑暗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揣测,他摸的是什么地方,再往下是不是就……   封尧触电般地抽回手,木讷地点点头。   顾骁显然是没想这么多,见封尧点头,就利落地把这页掀了过去:“那我去开灯。”   咔哒轻响,光线直射而来,刺得封尧眼睑痉挛,他不适地眯起眼,在强光的照射下,霎时泪眼涟涟。   顾骁发现了他的异样:“怎么了?”   封尧遮住眼睛,尽管如此,从指缝溜出的光还是让眼球不住生疼,他难受地说:“灯……眼睛疼。”   顾骁只得关上灯,打开台灯:“好点了吗?”   台灯的光芒太过微弱,封尧又看不见了。   一阵缄默里,封尧倏然感到一阵力不从心的绝望,相对于夜盲,更让他崩溃的是,他见不得光。这意味着,不论白天或是黑夜,他都必须要处于黑暗之中。   而黑暗对于他来说,无异于失明。   他要变成盲人了,一天,两天,或者更久。   失明的恐惧似是浓重恣意的阴霾,刹那占据了封尧的心,在深不见底的漆黑里,负面情绪无声地滋生,他沉默着,快要溺毙在无边的慌乱里——   直到顾骁摸了摸他的脸。   顾骁的手是温热的,指腹柔软,沾着滚烫的泪水,轻轻划过封尧的脸颊,仿若能够驱逐冰冷的哀伤和无助,失明使封尧前所未有地缺乏安全感,而相贴的肌肤正有如无言的安慰,是他满目黑暗里的唯一希冀,他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因此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推开顾骁。   顾骁:“至少还能看见,对不对?”   封尧:“我会不会……一直这样下去了?”   “不会,司远不是说了吗?被闪到眼睛的后遗症除了夜盲还有畏光,你别想太多。”顾骁说着,站起了身,“你在这坐会儿,我去找找眼药水或者牛奶。”   封尧听罢,一把拽住了顾骁。   这突然的主动来得反常,顾骁身形一顿,随即低头看了眼封尧拉着自己的手,又去看封尧,不明所以。   封尧:“这附近哪有药店?”   顾骁:“没药店就找找超市。”   封尧:“深更半夜的,能找到吗?你……这地方也不安全,你还有伤,而且牛奶也不一定管用……”   顾骁端详着封尧,缓慢地歪了下头。   被孤独与黑暗包围的感觉糟糕透顶,封尧不想再经历一次了,事已至此,他也顾不上什么避嫌,只希望顾骁别离开他,抓着顾骁的力度在不觉间也加重了几分,他继续说:“算、算了,明天再说吧。”   顾骁:“那我去拿急救箱。”   封尧茫然:“拿急救箱干什么?”   顾骁:“扎了一身的玻璃,你不疼吗?”   “急救箱放在哪了?”封尧还是不肯松手,“太远……太远就算了,我不太疼,不包扎也没事。”   封尧说话很少结巴,结巴准是因为紧张,再加上过度发力的手,不难让顾骁读出他难言出口的依赖。顾骁眉梢微扬,眼中流露出不甚明显的戏谑,以及宠溺和柔软,他重新凑近封尧,轻声问:“离不开我吗?”   失去视觉让封尧的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感,暧昧的气息若即若离地呵在侧脸,当即烫红了他的耳朵,心里莫名其妙地痒了一下,他不自然地偏过头,忘了回答。   顾骁盯着封尧泛起红晕的耳尖,忍不住伸出手拨弄了下,继而手往下滑,似乎是出于习惯性地,想去扶封尧的脸。这一系列的动作熟稔又暧昧,封尧甚至在这一刹那产生了个无端的念头:顾骁想吻他。   封尧忙不迭挡开顾骁的手,这下是整张脸都红了。   “急救箱就在客厅。”顾骁注视着封尧,音量在不知不觉间沉了下来,“我抱你去,好不好?”   “你快去拿。”封尧是既羞又恼,想骂人,却没什么气势,只得慌张地轰顾骁走,“别耽误时间,我困了。”   顾骁笑了起来,终是良心发现,收敛了些,他说:“那你把手松开,你抓着我,我怎么去,嗯?”   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经顾骁提醒,封尧才反应过来,他立即松开手,怕顾骁再说什么,还推了顾骁一把,正经道:“好了别说了,你快去。” 第六十八章 心跳 | “它在向你表白”   杯子摔得很碎,杀伤力不高,没能刺破衣服,伤痕都落了暴露在外的部位上,以着地的手肘和脚部为主,也就免了封尧在顾骁面前脱衣服的尴尬。   拿了急救箱,顾骁轻车熟路地帮封尧擦了药,担心黎明的阳光会伤到封尧的眼睛,还特意拉上了窗帘。   封尧主动钻进了被窝,虽说钻的是顾骁的被窝,顾骁也没提醒,他顺手把横在二人之间的抱枕都扔下床,而后熄了灯,在封尧原来的位置躺了下。   封尧翻了个身,面对着顾骁。   夜色朦胧了他的轮廓,不见光芒的眼眸似是陨落的星辰,覆承着世间施与的尘埃,沉降深海。   剥离了车水马龙的喧闹尘嚣,沦陷的城区静谧得宛若在沉睡,像是怕扰醒对方,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两相静默里,顾骁在黑暗中望着封尧,无端地失了神。   这天发生的事太多了,顾骁想起清晨道别时封尧意气风发的背影,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落感。   不知道在他生死未卜时,封尧是以怎样的心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又是如何做了决定,孤身深入敌军,冒着死亡的危险,穿越重重阻碍、救他出来。   想来是步步险棋,封尧却奋不顾身。   就像六年前那样。   语言有着奇妙的能力,纵然顾骁没有亲眼见到那时候的封尧,却也能从亦慎的三言两语里构画出情景。他想象着独自离开研究所、走遍危险地带的封尧,就像今天这样义无反顾,最终却被困于暗无天日的流亡之海,遭受到体肤难以承受的痛,毫无所获,甚至险些丧命。   悔恨是世间最无用的情绪,可顾骁还是不能避免。他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心灰意冷,没有饱含着恨意离开尸体处理场,或许他和封尧就不必蹉跎这些徒劳的年月了。   可到底还是错过了。   幸而命运虽是潦倒残酷,却待他们并不浅薄,毕竟这世界那么辽阔,山川风月,江海岫峦,他们在茫茫渺渺的人海里,捱过万次昼夜轮转,一方猜忌,一方失忆,凭着微束希望,兜兜转转,却还是重逢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许愿此生再无分别。   封尧的视野里是无垠深邃的黢黑,他不知道顾骁凑得很近,此刻正在肆无忌惮地端详着他,他在顾骁的面前放下了所有的警惕,甚至没有因这过界的距离而产生半分不适。只是四周太静了,这让他有些忐忑,他不确定顾骁是否醒着,试探地唤了声:“……顾骁。”   顾骁回过神,答他:“我在。”   封尧小声说:“我睡不着。”   刹那间的心绪太过繁杂,眸光微暗,顾骁呼了口沉重的气,收紧手臂,将封尧抱进了怀里。   这是一个炙热而不容抗拒的拥抱,突如其来。封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错愕着仰起脸,朝着顾骁的方向,好像在望着顾骁,尽管他什么都看不见。   顾骁用了很重的力道,不仅是不想让封尧挣脱。封尧不懂顾骁的意思,只觉得这次的拥抱很特别,似乎掺杂着万般欲语还休的心念,他没有第一时间推开顾骁,说话时的语气也掺了几许迟疑:“你……”   “别动。”顾骁的声音沉缓,“就抱一会儿。”   顾骁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沐浴液的芬芳里裹挟着若有似无的烟草气息,沁人心脾,这气味似是有温度的,有如一张网,将封尧温柔而不由分说地包裹。   被褥单薄,不知何时滑到了腰间,顾骁的手掌抚过封尧的肩背,放在因瘦削而突出的蝴蝶骨,将他拉进了自己的被子里,继而更为越界地抱住了他,再无隔阂。   封尧怔愣着,垂着手,无处安放。   就这样僵持了半晌,他低下头,将侧脸轻轻贴在了顾骁的胸膛Hela,他听到有力的心跳,搏动很快。   “你好像……”封尧不自在地顿了下,“很紧张。”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句话,只是这样不太正常的加速节奏,让他恍惚间生出个模糊的猜想。   顾骁没有回避,他轻嗯了声:“你听到了。”   他靠近了些,音量很小很低,声线沉缓醉人,有如耳边絮语,拨人心弦,“……它在向你表白。”   封尧愣了下,喉结轻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顾骁同样没有说话,他们默契地静了下来。封尧的世界再次沉寂,只是这次,多了些令人安心的陪伴。   封尧闭上了眼睛,听着顾骁的心跳,睡着了。   转天正午,顾骁在楼下的吵闹声里不爽地醒来。   胸口压着什么毛绒绒的东西,顾骁低头一看,是封尧的脑袋。封尧枕着他的胸膛,手臂环在他的腰上,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安稳。这是个毫无保留的姿势,似曾相识,顾骁愣了下,满腔的起床气当即烟消云散。   久违安详的中午,唯一糟糕的是,他起反应了。   事实上,对于年轻力壮、常年禁欲的人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现象,但坏就坏在,顾骁现在抱着封尧,容易引起误会。军裤绷得很紧,他有点难受,想着把封尧挪开点,就听封尧闷哼半声,也被吵醒了。   顾骁遮掩地屈起腿,然后他发现,封尧也起反应了。   顾骁:“……”   封尧:“……”   封尧手忙脚乱地从顾骁的身上下去,拉过被子,挡在了二人之间。窗帘厚重,室内光线晦暗,他的夜盲不见好转,无神的目光空落落地,无处安放。   顾骁倒是不尴尬了,毕竟被抓了个现行的人是封尧而不是他,于是他宽宏地说:“可以理解。”   封尧的脸唰地红了,欲言又止。   顾骁慵懒地望着封尧,刚睡醒的音质里透着甚微迷离的喑哑,听起来很是动人:“时间还早,要我帮你解决一下吗?我不介意的。”   可惜封尧没什么心思理会顾骁的撩拨,他抓着被角,吞吞吐吐道:“我想……上厕所。”   顾骁扬了下眉:“我抱你去?”   封尧忙不迭拒绝:“不,我想走过去。”   “地上有碎玻璃,会扎到你。”顾骁说完,语气变得轻佻,“抱你去怎么了,昨天不是抱着睡了一整晚吗,胸口都让你枕麻了,还害羞什么?”   “别提昨天!”封尧尴尬得简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死活不肯依从,“我就想走着去。”   顾骁无奈,只好帮封尧穿上鞋,揽着他去卫生间。   将人带到马桶前,顾骁问:“用扶吗?”   封尧:“…………”   仿佛是看到了封尧顶在额角乱糟糟的黑线,顾骁终是收敛了些,没再调侃。他翻箱倒柜找出两副牙具,洗漱后给封尧挤上牙膏,听到封尧说:“我想再开灯试试。”   顾骁走到门旁,提醒道:“那我开了。”   封尧虚眯起眼睛,做好准备,结果还是被灯光照得双目刺痛,眼泪直流。顾骁见状,只得重新关上灯。封尧以手背抹着眼泪,没有说话,看得出有些低落。   顾骁:“我去帮你找副墨镜。”   戴墨镜的确是个好办法,然而令封尧失望的是,顾骁并没有找到墨镜。无可奈何,顾骁只能找了块布条,为封尧蒙住眼睛,勉强遮光。深黑的蒙眼布挡住了封尧的小半张脸,将他憔悴的面容衬得更为透白,薄唇润红,下巴瘦削,他局促地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弱不禁风。   顾骁端详着封尧,喉结不自然地动了下。   房间落入短暂的安静,封尧有些不安:“顾骁?”   像是刚回过神来,顾骁嗯了声:“在。”   封尧不适应地摸向蒙眼布,布条缠得不紧,被这样一摸,便往下滑落了几分,顾骁靠近,挡下封尧的手,把布条扶正,又解开扣子,耐心地为他调整松紧。   这个姿势像是接吻前的拥抱,封尧有些不自在,又有些走神,隔了会儿,他忽然说:“谢谢你,顾骁。”   顾骁心不在焉地唔了声:“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封尧:“你的伤怎么样了?”   顾骁的伤早就好了,就连愈合最慢的右手也恢复了正常,但装还是要继续装的:“我吃过止痛药了。”   昨夜的点滴历历在目,封尧想起来他趴在顾骁身上睡着的事情,不由一阵赧然,不仅是因为他们过于亲密的接触,更是因为明明顾骁伤得那么严重,却还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而他还真就毫不大意地照单全收了,封尧很是自责,他歉意地说:“我昨天压到你的伤了吧?”   顾骁抬眼,看向封尧。   封尧很过意不去:“对不起,我……”   顾骁打断道:“没什么可道歉的,封尧。”   封尧怔了下,一时无言,想再说点什么时,门却响了。   --------------------   顾骁:用扶吗? 封尧:???给爷爬 第六十九章 挟持 | “你们夫夫可真会玩”   顾骁去开门,沐寒和司远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还带了午饭,顾骁瞥了眼司远:“你这是‘很快’?”   找墨镜时,顾骁顺便喊醒了隔壁的司远,司远是出了名的爱睡懒觉,他半梦半醒地给顾骁开了门,半梦半醒地听着顾骁简述了情况,半梦半醒地应着很快就到,结果这都快半个小时了,才刚刚见到人影。   司远干笑两下,哪敢吱声。   “怎么回事啊?”沐寒奇怪地问,“扔闪光弹也不至于扔成这样啊,你别再是往脸上扔的吧。”   “那边坐着去,别捣乱。”司远把沐寒推开,自己坐在封尧身旁,摘了封尧的蒙眼布,检查病情。   封尧忧虑道:“我不会再也看不见吧?”   “我对眼科的了解也不太多,只能根据原因和症状来推测。”司远诚实地说,“能确定的是,你的眼睛没什么问题,大概率只是畏光和夜盲,有点严重。不过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多久,也就三四天吧。”   封尧:“三四天看不见吗?”   司远:“不一定,这要看夜盲和畏光哪个先好。”   得知不是永久失明,封尧的心态明显平稳了许多,他松了口气,拿起蒙眼布,顾骁接过来,帮他系上。   沐寒问顾骁:“你伤怎么样了?”   顾骁摇头,示意没什么大碍,又问:“你呢?”   “有点低烧,问题不大。”沐寒分好筷子,“今天估计是走不了了,正好在这多休整一天,先吃饭吧。”   司远:“为什么走不了?”   沐寒喝了口可乐:“区市政府的那些幸存者不肯上飞机,没听见吗?从早上闹到现在,都快翻天了。”   “你病还没好利落呢,老老实实喝热水。”司远截胡下沐寒的可乐,自己喝了起来,“他们闹的什么?”   “你这叫假公济私,司小远,我记住你了。”沐寒接过司远递过来的热水壶,无语道,“闹着要投诉呗,说咱们办事不利,救援到的太晚,蛇人抓了不少人去喂丧尸,搞得他们家破人亡,说什么都要讨个说法。”   听到这里,顾骁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   封尧诧异地问:“喂丧尸?”   “听说在区市政府那边的楼群里,发现了很多新感染的丧尸。”沐寒不太确定,“倒是没亲眼看见。”   封尧:“那些蛇人呢?”   封尧昨天和陆北川通信时,特别交代了让他留意附近可行的迫降点,意在拦截蛇人的车队,然而似乎并没有作用,沐寒说:“没追到,他们带走了区长和帝国大臣。”   联想到近日来发生的事情,蛇人的动机不难揣测,司远叼着筷子,问:“是要打仗了吗?”   “应该吧。”沐寒说,“也许是想用他们当筹码。”   “打仗和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封尧不太理解蛇人残暴的做法,他厌恶地说,“有必要用幸存者喂丧尸吗?”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战争是残酷的,而且又是不同种族间的战争。”沐寒无奈地说,“这是突发情况,不归我们管,具体的解决方案还要等上面批下来。”   见封尧沉默着,眉宇间隐有郁结,沐寒以为他是因为没能救得了人,于是宽慰道:“我们是严格按照计划执行的,谁也想不到蛇人会趁乱来抓俘虏。他们到的早,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赶不上。不用自责。”   封尧依旧没有说话,一时心情繁杂。   由于幸存者闹事的缘故,救援队伍被拖慢了足足两天的行程,检疫处被闹腾得从早到晚不得安宁,睁眼闭眼都是哀嚎啕哭,直到帝国派来了相关人员调解,答应给予高额的精神损失费,这件事才得以告终。   不过吵闹归吵闹,倒也不无好处,免去了舟车劳顿,恰好能让封尧安心养病。   恰好是出发前的这天夜里,封尧从顾骁的怀里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顾骁近在咫尺的俊脸,愣了会儿神,突然意识到自己恢复了视力,于是又惊又喜地摇醒顾骁,高兴地说了十多分钟的重见光明感言。   顾骁困得神志不清,闭着眼睛,敷衍地点头。   封尧很感激顾骁寸步不离的照顾,但现在既然能看见了,他也不好再和顾骁赖在一张床上,想着自己出门再寻间屋子,却被顾骁一把抱进了怀里。   “别折腾了。”顾骁用被子胡乱裹住封尧,意识错乱地小声含混道,“睡觉吧宝贝,听话。”   封尧:“……”你喊谁宝贝呢?   一头雾水的封尧被按得动弹不得,随即想通,顾骁八成又把他当成了前男友。封尧沉着脸,想推开,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顾骁因为睡姿不当而发出的微弱鼾声。   抬起的手一滞,封尧蹙眉看着顾骁,终是没忍心再吵醒他,于是伸手帮顾骁调整了下睡姿,将就地睡了。   翌日正午,队伍重新展开救援行动。   封尧认为顾骁伤没好,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参加过于剧烈的活动,顾骁心安理得地养起了老,每天缠着绷带,装模作样地找司远换药,看得客串演员司远不住摇头。   “你们夫夫俩可真会玩。”司远如是评价道。   全团只有封尧蒙在鼓里,顾骁对这样的状况说不上满意,反而有些提心吊胆,毕竟这件事已经是不算秘密,很难保证封尧不会察觉出蛛丝马迹,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按照最初的计划,掩盖真相,能拖一天是一天。   这天任务结束,余清回来,看到陆北川的外套上沾着血,当即慌张起来:“陆小川,怎么回事?”   陆北川忙着研究微型炸弹,头也不抬地回答:“我下午的时候和封尧去化工厂拿原材料啦。”   余清没反应过来:“什么?去哪?”   “化工厂啊。”陆北川指指在远处楼群外冒了个尖的高楼,“就在那楼后面,哇,封尧打丧尸时也太帅了,清哥你也教教我射击和搏斗呗,我也想学。”   两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技术兵,在丧尸横行的沦陷区,跑到几千米外的化工厂拿原材料?余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无暇思考陆北川的话,他连忙把人拉到身前,仔细询问:“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陆北川:“没有没有,封尧有护着我,丧尸都被他打死了,天啊他真是太帅了——”   陆北川开始偶像滤镜地吹嘘封尧,余清一心都扑在陆北川的生命安全上,没怎么听进去,确认了陆北川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而后认真地说:“下次再去化工厂,一定要等清哥回来知不知道?别自己去冒险。”   陆北川觉得余清有点小题大做,但听他语气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还是重视了起来,闷闷地应:“知道啦。”   抽烟时,余清和沐寒提了句,半真半假地告状,让封尧别总依着陆北川,想一出是一出的。   沐寒不太在意:“这不是没事吗?”   “这是幸好没事。”余清说,“怎么说也是技术兵,能别涉险还是别涉险吧,这不是约定俗成的吗?”   话虽如此,但去都去了,现在讨论这些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沐寒玩笑地岔开了话题:“你瞧瞧封尧像一般技术兵吗?我跟你说,像你这样的,两个都不够他打的。”   余清:“……?”   这话说得到底有点夸张,坐在车里的封尧被念叨得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地揉揉鼻子,继续吃他的罐头。   耳机里播报着帝国内部通讯网络的消息,是封尧前些日子闲得无聊用G 入侵军用网路的收获。然而实际上,从救援行动开始到现在,这个网络基本上没有被使用过,今天忽然开放了部分权限,封尧就来了兴趣,想接进去听听到底出了什么事,也算是打发无聊。   车门打开,顾骁坐进副驾驶,递来一瓶酸奶。   封尧接过来:“哪来的?”   顾骁又扔给他一包巧克力威化:“自动贩卖机。”   封尧唔了声,将威化掰下来一半递给顾骁,顾骁没有接,示意他吃就好。封尧也没和顾骁客气,吃着威化喝着酸奶,忽然听到广播里传来了无比熟稔的字眼,他一个没留神,含在口中的奶就呛进了气管。   一阵猛咳,顾骁递了张纸过来,目光意味深长。   封尧边擦嘴,边古怪地看向顾骁,对视了下,他顿然意识到,唇边挂着酸奶残液像什么样子——   封尧:“……”   封尧颇为语塞,这时广播再次响起,刚才的消息循环播报,封尧专心去听消息,没空理会顾骁,听着听着,脸色越发凝重。   顾骁问:“出什么事了?”   封尧没有马上回答,他一言不发地听着,许久后才迟疑地开口:“军方说,Sen被蛇人抓走了……”   顾骁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封尧又听了遍广播,军方没有用十分确凿的口吻,这个消息仍然处于有待核实的状态,然而举足轻重的科学家到了敌对阵营,是件绝不容小觑的事,帝国在内部网络散布,一方面是想作提醒各级人士多加注意,另方面也是想看看有没有知情者反馈。   封尧立刻让G联络研究所,那边却无人应答。   “抓他干什么……”封尧自言自语,脸上现出显而易见的焦虑,他反反复复地联络亦慎,而令他失望的是,不论他怎样发消息,那边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顾骁看着封尧忙碌,视线在他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停留了下,在这无言的时间里,像在思索,又像在犹豫,片刻后他问:“亦……Sen有这么容易就被抓吗?”   “我刚刚给他发消息了,他没有回,这说明他不在研究所。”封尧说,“他很少离开研究所。”   顾骁:“那你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是他自愿去的?”   封尧敲键盘的手一滞,他抬头看向顾骁,眼神里尽是茫然和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说?”   顾骁:“在这个世界上,记恨Sen、想杀死他的人太多了,但是从来没有人成功过,就连见过他的人都很少。我的意思是,蛇人也未必有这个能力。”   亦慎的强大是毋庸置疑的,但这并不能成为封尧不去担心他的理由。这算是家务事,封尧不想和顾骁赘述,知道顾骁说这番话是为自己着想,为了让顾骁放心,封尧只好点点头,在表面上不再坚持。   --------------------   嗯!本周掉马!话说现在还有没有比较安全的停车场呀_(:з)∠)_ 第七十章 命令 | “你要是死了……”   时光飞逝,气温一天天地爬升,早春时节的料峭寒意渐消,莺飞草长的四月,已然有了几分初夏的光景。   从那天听到消息,封尧一直没有联系上亦慎,担心到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决定等忙完手边的事,就返程回研究所看看,找不到人,至少也要找到线索。   这里是X-15区的中心广场,场中停着三架大型直升机,雇佣兵分成两队,一队在维持幸存者登机的秩序,一队则是在抵御广场外的丧尸潮。   X-15区的人口密度很大,丧尸爆发后,整个区市变成了罗刹地狱般的焦土。队伍途经多个救援点,轰动了小半个区市的丧尸,尸群一路跟随、越累越多,此时成山成海地堵在广场外,全靠火力压制,才没有一拥而入。   枪炮声夹杂着丧尸嗜血疯狂的嘶吼,几欲震碎耳膜,满目灰败的疮痍接连成猛浪,前仆后继地扑来,承重不堪的栅栏不停吱呀作响,面对着这样有如灭顶灾难的震撼场面,幸存者们瑟瑟发抖,争先恐后地往飞机上挤,一时哭喊呼救甚至祈祷,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按顺序!不要拥挤!”雇佣兵们全副武装,声嘶力竭地组织着队伍,“放心!全都能走!一个个来!”   首架直升机满载升空,第二架飞机在即,沐寒拿着联络器,在狂风噪响里指挥降落:“中心广场!你看见刚才那架飞机了吗!对对对!就在丧尸堆里!”   “后广场!有丧尸翻过来了!”   眼尖的雇佣兵朝后方指去,只见拥趸的丧尸被挤压成堆,竟是一个叠一个地汇成了垫脚的小山堆,为首的丧尸越过栅栏,人群中炸开惊恐的尖叫,旋即又被降落的飞机声盖过,沐寒遥遥望到狂奔而来的尸群,暗骂了句,转头对顾骁交代:“带人去截一下!”   顾骁拎着重机枪,点了几个人,往后广场走去。   舱门打开,幸存者们你推我攘,场面乱成一锅粥。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在极端的恐慌下,绝大部分的幸存者到什么都听不进去,沐寒嗓子都快喊哑了,却仍是按了葫芦起了瓢。他感到十分烦躁,正处在爆发的边缘,司远走了过来。   沐寒没空招待,打了个回去的手势。司远看到了,却没有停下。沐寒心情不好,但不会迁怒不相干的人,他只是有些无奈:“出什么事了我的小祖宗?”   司远负着手:“封尧让我来问,车能不能带上飞机。”   广场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他们很难突围离开,沐寒请示后,帝国答应多派一架飞机,将他们送往X-16区。   想都不用想,沐寒就知道封尧肯定是舍不得那辆改装基地车,他目测了下飞机的规模:“应该能吧。”   又一架飞机降落,推搡骚动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司远被挤了个趔趄,重心不稳地撞进了沐寒怀里。沐寒扶住司远,将他护在怀里,往人堆外走。   “注意秩序!别插队!——别他妈推了!”   沐寒边喊边开路,将司远送出去以后,抬手一指基地车:“回去找封尧玩,有什么事等上了飞机再说。”   司远哦了声,知道沐寒忙,也没磨蹭,他飞快地往沐寒嘴里塞了块喉糖,拍拍手走了。   清凉冰爽的甜味于口腔间缓缓化开,沐寒愣了下,继而失笑地望向司远的背影,摇了摇头。   相对于迫降点,基地车这边倒是很清静。   封尧对疏导群众的工作没什么兴趣,队伍里也不缺火力手,他无所事事,就坐在车里看地图。   司远回来了:“问完了,沐寒说可以。”   封尧点了下头:“那就好。”   司远从车窗探出头,望着场外浩浩汤汤的尸群,咋舌道:“太可怕了,这少说也得上万只吧。”   封尧扫了眼,淡淡地说:“或许不止。”   两个人聊了会儿天,最后一架救援飞机降落,原先人满为患的广场清静了许多,沐寒忙完事情,风风火火地走来,开门见山地说:“上面发紧急任务了。”   司远:“紧急任务?”   “给了个位置,让我们去解救蛇人的重要领导。”沐寒顿了下,语气微沉,“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封尧:“蛇人的领导怎么会在X区?”   沐寒神色凝重地摇摇头,示意不太清楚,又说:“上面说飞机有限,周转不过来,刚好任务也在X-15区,所以不派飞机了,让我们自己开车过去。”   司远听错了一样,既是愕然又是惊悚地指指外面数以万计、嗷嗷待哺的丧尸,一字一顿地问:“开、车、过、去?发任务的还是个人不?”   沐寒诚恳地说:“显然,他不是。”   “你不应该答应的。”封尧没和他们插科打诨,他望着庞大的尸群,眉心深锁,“这样的丧尸密度至少铺了好几百米,基地车进了尸群,能不能移动都是个问题。突围成功的概率太低了,会有生命危险的。”   沐寒:“我也没想答应。但这是命令,不是商讨。”   没有直升机,无异于断绝所有的退路,封尧不悦地说:“强迫自杀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未必走不了。”沐寒思量地说,“用火箭筒开路,只要挨过几百米,丧尸又追不上车。”   事已至此,再驳无用,封尧不说话了,开始做出发的准备。沐寒又说:“直升机上还有点地方,能再放下几个人,你们先跟着走,咱们X-16区汇合。”   一直以来,在雇佣兵界里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当遇到九死一生的高危任务时,团队会尽可能地把技术兵、医疗兵等非战斗人员撤离到安全地带,一是怕他们更不上高强度的行动,二则是免得还要分人出来保护他们。   恰好,这次的任务用不到医疗兵,技术兵也待定,沐寒就想着让封尧和司远先走,可话刚说完,就遭到了封尧的回绝:“司远去吧,我留下。”   封尧的战斗力不弱,见他这样说,沐寒也没坚持,司远闻言,附和道:“那我也不走了,一起呗。”   司远的身体素质堪忧到令人发指,沐寒想都没想,果断道:“封尧可以,你不行,老老实实跟着飞机走。”   司远不服气:“凭什么!这不公平。”   “你说凭什么,知道不公平以后就好好锻炼身体。”沐寒不容置喙道,“快点,收拾收拾,过去登机。”   司远的贵重物品就一个医疗箱,沐寒一手拎箱子,一手拎司远,大步流星地往舱门走去,司远不情不愿地被拖着走,说:“我不乱跑,就坐在车里还不行吗?”   沐寒:“不行,那也很危险。”   “我可以自保啊,我还去过T-12区呢。”司远说,“况且我们都出生入死那么多回了,也不差这次。”   沐寒:“以前那是没有办法。”   司远软磨硬泡了一路,奈何沐寒压根不吃这套:“别磨蹭了司小远,这事没商量。”   司远拗不过他,只好妥协,可沐寒越这样,他越是不安,再回想起方才的对话,他很是担忧:“你到底有多少把握能突围?你……你们还回得来吗?”   沐寒满不在意道:“当然回得来。”   司远看他:“你在故作轻松?”   “没有。”沐寒的神色毫无破绽,“没有封尧说的那么吓人,你要相信我。再说了,我们出过那么多次任务,哪次不危险?最后不还是活下来了吗?”   “可是……”司远想说什么,被机舱里驾驶员的高喝声打断了,“启程了!要登机的抓紧时间!”   “别磨蹭了!快点走吧!”   “还等什么呢!快走啊!”   幸存者们也在拼命催促,陆北川和余清拥抱告别,与方小文一前一后地跑进了舱门,沐寒正欲让司远跟上,这时,远处传来了封尧的骂人声。   “你放开我!我不走!”封尧被顾骁扛在肩上,怒气冲冲地吼道,“刚才说好的!我也去!放我下来!”   顾骁不做理会,径直向舱门走去。   封尧原本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顾骁,二话不说就轰他去登机,他不听,就来非暴力不合作这手,而最糟糕的是,他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地。   封尧奋力抗争,想从顾骁的肩背上下来,然而顾骁箍他箍得很紧,他挣来挣去,却毫无效果。   顾骁平静地问:“别折腾了,有用吗?”   封尧气喘吁吁地揪住他的后衣领,无能狂怒地吼道:“顾骁!你太过分了!你放我下来!”   封尧闹腾的动静太大,惹来一路围观。   沐寒看了两眼,向司远交代:“你上了飞机,照顾下封尧的情绪,别让他冲动。等团长回来请你吃好吃的。”   司远忧心忡忡道:“那你把抗体打了吧。”   沐寒眼角一抽:“你是想拿我做人体实验吧?”   司远皱着眉,正色道:“那你要小心,千万不要变成丧尸,不然我就……就拿你做人体实验。”   “放心吧,不会变成丧尸的。”沐寒拍拍司远的脑壳,“去登机,我们X-16区见。”   顾骁将封尧抱进舱门,以身子堵住出路,不让封尧逃走,封尧则是死死抓住他,也不让他离开。两个人较劲一般地僵持,封尧梗着脖子威胁道:“你们不认识路线,不带我去就别指望我会给你们指路。”   顾骁:“你不说,自然有人会说。”   封尧急了:“你不能这样!你没有权利剥夺我参与任务的资格。”   顾骁置若罔闻,他从腰间拿出手铐,将封尧的左手拷了起来,封尧意识到大事不好,连忙躲避,被顾骁毫不费力地按住,并将手铐的那端拴在了机舱内的扶手上。   封尧怒道:“顾骁你混蛋!给我解开,你他妈忘了上次了!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不走!”   顾骁不予商量:“不走也得走。”   封尧抬手要揍,顾骁擒住他的手腕,另手按在他的后脑,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严肃道:“封尧,听话。”   封尧怒极反笑:“你想用手铐拷住我,下辈子吧,这个破手铐,我半分钟就能解开,唔——”   顾骁低下头,吻住了封尧。   远处丧尸癫狂的吼声,身后嘈杂鼎沸的人声,耳畔轰鸣震耳的风声,在这一刻悉数远去,封尧的感官世界蓦然清净下来,唯余相错的温暖气息,与唇间柔软的触碰。   他木讷地望着近在眼前的顾骁,思绪静止了一瞬,随即腕骨泛起剧痛——   顾骁捏脱臼了他的右手。   呼痛闷在这个短促且匆忙的吻里,变为半声急促的低哼,封尧疼得眼圈骤红,他以膝盖狠/狠/顶向顾骁,顾骁后退半步,抹了下被他咬破的下唇。   封尧喘着粗气望向顾骁,像只斗败的困兽,眼底写满了宁折不屈的倔强,声线抖得微颤:“你要是死了……”   顾骁截断道:“我死不了。”   封尧再次强调:“让我去,我也死不了。”   顾骁没有理会,他把军刀塞进封尧手里,封尧刚压下的怒火噌地又冒了起来:“把它给我干什么?!谁他妈要你前任送的东西啊!你脑子有病吧!”   顾骁没有回答,他望着封尧,眸光里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对视的光景明明是刹那,却无比漫长。   他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封尧在这心事重重的目光里怔忡半秒,只一恍惚,顾骁便别开了眼,又是那副不着表情的模样。   顾骁倒退着离开,朝驾驶员比了个手势。   螺旋桨高速旋转,掀起澎湃的风浪,尘土激扬,封尧的怒吼淹没进响彻云霄的嗡鸣,顾骁在呼啸的狂风中长身而立,目送着飞机升空,而后转身走向基地车。   --------------------   到目前为止封尧还以为顾骁只是个很厉害的 普 通 人 ,害,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第七十一章 合影 | 这不是他自己吗   飞机穿入云霄,城市的轮廓逐渐远去,封尧靠着墙坐下,左腕上的铐链顺着扶手滑落,哗啦作响。   方才的争吵太过激烈,整架飞机人尽皆知,好事的幸存者以目光对封尧指指点点,方小文看不下去,驱散了人群,跑来安慰封尧。   陆北川也在说:“每次出任务时,清哥都会让我在车里盯设备……别难过了,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封尧没有搭茬,对司远说:“过来接骨。”   “可以帮你接骨,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不回去。”司远说,“沐寒特意叮嘱过我的。”   封尧:“你不怕他们出事吗?”   说不怕是假的,司远蹲下来,握住封尧的手臂,摸着他错位的骨节:“怕是怕,可你现在回去也没什么用。沐寒挺自信的,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   封尧不善道:“没什么事能把我拷在这?”   司远:“顾骁可能是怕来不及照顾你?”   封尧:“我用不着他照顾,而且我又不怕被感——”   ‘染’字没说完,司远及时地捂住了他的嘴。封尧意识到嘴瓢,只好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接过骨,司远又帮封尧涂了点药膏。   封尧撬开手铐,揉着作痛的手腕,找了个地方坐下。   生气归生气,他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的,于是打开了G,开始不情不愿地为沐寒等人规划逃生路线。   设备基地车上装有感应器,封尧想通过感应器的位置直接定位队伍,可让他想不通的是,在融合显示的地图上,代表设备基地车的红点是静止的。   过了好一阵子,红点依旧纹丝不动,封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拿起联络器,拨给了沐寒。   联络器那边很吵,暴虐的枪声密集到接连不断,夹杂着震荡的嗡鸣,震耳欲聋,随着关顶窗的响声,封尧才勉强听清了沐寒的声音:“封尧吗?”   封尧没好气地嗯了声:“你们还没走?”   沐寒没有急着回答:“你先查查这附近哪里有桥。”   封尧:“找桥干什么?”   沐寒:“把桥炸断,甩开丧尸。”   最近唯一的桥梁是跨江大桥,封尧查了资料,思忖地说:“炸断这种桥需要很多炸药……你们带够了吗?”   沐寒:“不知道够不够,先去看看吧。”   封尧:“我车上还有几枚微型炸药,用那个肯定没问题,就放在车后座的小箱子里,你找找。”   沐寒尴尬地沉吟了声。   封尧:“?”   “这个,高科技设备确实很重要,但是吧……”沐寒缓缓地说,“现在这个情况比较特殊,人命关天,武器显然更重要,而且你知道的,车越多越不好走……”   沐寒这般遮遮掩掩,封尧不难猜到个中原因,他嘴角抽搐,问:“你又把我的车丢了?”   沐寒有点不好意思:“……嗯。”   封尧:“…………”   联络器里一阵诡异的无言,似是风雨欲来的宁静。   沐寒想起上次丢车时封尧的反应,不由头皮发麻,他连忙道:“那个,封尧,你听我说——”   “我改装了一个多月的车,你又扔了?!”封尧的音量一下提高到后座的陆北川吓了一跳,“你知道那车上有什么吗?你知道那些东西有多重要吗?!”   沐寒自知理亏,怂兮兮地说:“哎,我也不想啊,可东西哪有人命重要,你说是吧?小哥哥,你——”   啪,封尧把联络器挂了。   沐寒:“……”   封尧把联络器扔到旁边,气得头疼,直捏眉心。   他本就心情欠佳,这事更像是导火索,把他积压的所有怒气全数点爆,而他又不想失态地朝沐寒发泄太多,只好切断联络,独自静静,自我消解。   联络器响了起来,封尧挥手按掉。   那边不肯死心,不停拨打,封尧索性把联络器递给了陆北川:“把跨江大桥的位置发给他们吧。”   陆北川接过联络器,示意封尧消消气。   封尧点点头,不再过问。   飞机上很是拥挤,幸而不算吵闹,一片安宁里,封尧出神地望着窗外,放眼皆是碧蓝如洗的天幕,凝视着一成不变的景色,他脑海中不断放映的,是登机前的吻。   那是个意味复杂的吻,似是有千言万语,最终却欲说还休。血锈味若有似无,在唇齿间久久不散,封尧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唇,目光落到了手边的军刀上。   他能够理解顾骁不愿让他涉险的初衷,却完全不能理解顾骁为什么要在临别前把这把刀交给他。这算是交代遗物,好让他今后睹物思人吗?   可是,这军刀……不是顾骁前任送的吗?   封尧怎么也想不到,直到现在,被顾骁珍重到可以当做遗物的东西,竟然来自他的前任。   这一年来,顾骁不停地招惹他,他听过他的情话,他们拥抱过,接吻过,纠缠不清,回忆数不胜数,可顾骁心底真正放不下的,从始至终,都是别人。   一切出离的愤怒在此刻都有了解释。   胸口莫名发闷,这让封尧很不好受,他窝进座椅,微微蜷起身子的姿势,有些自我保护的意味。他别扭地揉揉眼睛,再一瞥那军刀,是越看越不顺眼,干脆撒气地扔了,脱手时,却蓦然触到了什么突兀的地方。   刀身存在棱角不足为奇,可那触感并非来自刃部,而是来自刀柄末端。这样的设计显然不太合理,封尧觉得蹊跷,犹豫了下,又把那刀捡了回来。   顾骁的这把军刀堪称卓绝,在质量上,它强劲到能够在极速下落时承载住两个成年人的体重;在外形上,它通体深黑,带有十足的质感,完美契合极致的暴力美学;从指槽到尾孔,刀柄的设计恰到好处,刀刃所用的金属很是罕见,从打磨的细致程度能够看出制造者的用心娴熟和工艺超群;锋面大概是镀了层特殊物质,以至于这把军刀即使浴血厮杀了多年,也依旧散发着如初冷傲的寒芒。   封尧看来看去,奇怪地发现这把军刀很熟悉。   所谓熟悉,并不是说他以前见过这把刀,而是从材质的挑选,到构造的规划,乃至于从成品中依稀可寻、来自于制造者的风格,都令他感到万分熟稔——   就好像,这把军刀是他制造的一样。   眉心拧出的纹路愈渐愈深,封尧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这把军刀,果然,在刀柄的底端,他找到了枚按钮。   这按钮的大小不足毫厘,位置偏僻,不易察觉,封尧轻轻按了两下,没反应,稍微用了点力气,刀柄突地弹出一层极薄的隔层,里面夹着张折得皱皱巴巴的纸。   说是纸其实不妥,封尧把它摊平展开,发现这其实是张照片。照片很旧,旧到泛黄,褶皱处有些褪色,显出破损斑驳的白痕,照片上有两名少年,一名是顾骁,另一名很眼熟,封尧定睛一看,险些背过气去——   这不是他自己吗?   照片里的封尧约摸十六七岁,明眸皓齿,唇红肤白,眉宇间透着未脱的稚气,顾骁和现在的区别也不大,只是多了几分少年意气,封尧盯着他眉骨上的疤痕,浑身的血液宛如在顷刻间凝固,继而开始不受控制地回流。   顾骁的熟稔、昵狎,封尧特别的感觉,被亦慎、顾骁联手掩埋的真相,在这一张陈年旧照前,轰然瓦解。   如同深海退潮,露出了惊涛骇浪下的磐石岛屿,真相一览无余,往事幕幕,是一束明亮的光线,穿透了前尘缭绕不散的疑云迷雾,所有症结得以解开,而他的执念,他的夙愿,跨越了上千个日夜的思念,掺杂着背叛却欲罢不能的动摇,在这一刻,以天崩地裂之势,悉数倾覆。   封尧怔忡着,思绪停滞,几近失语。   --------------------   他吃醋了他吃醋了他吃醋了!看上去16 17其实已经18的样子,就,比较喜欢写少年受吧 hhh 第七十二章 重逢 | “骗人好玩吗?”   陆北川走近,焦急地说:“清哥他们带的炸药不行,也找不准承重点,炸了两轮没什么效果,现在炸药快没了,他们还被困在了桥上,这怎么办?”   正所谓祸不单行,封尧尚且没从被惨遭欺骗的打击里缓解出来,就又落入了即将守寡的境地,他腾地起身,拿着照片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陆北川:“你脸色好白,没事吧?别是晕机了吧,不过别说,这驾驶员的技术确实不太行,怎么感觉这飞机左摇右晃的,我也有点想吐来着——”   接连不断的冲击让封尧的大脑快罢工了,他抬手撑在椅背,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经过短促的思考,说:“让他们准备接应,我回去支援。”   陆北川道了句好,去给余清发消息。   司远毫不知情,看到封尧在整理装备,半真半假地警告道:“你再这样我就要给你打安定了。”   封尧:“他们有危险,我必须要回去。”   司远:“怎么回事?”   时间紧迫,封尧没空回答,司远看他面色很差,也有些惴惴不安:“到底出什么事了?”   “找陆北川给你讲。”封尧丢下一句话,没给司远再发问的机会,便匆匆走进了驾驶室。   驾驶员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回去干什么,接你队友吗?你看看这飞机上哪还有地方,不行不行。”   封尧:“不用,你把我放下就行。”   驾驶员摆摆手,轰他出去:“不可能回去的,都开出来多远了,你别想了,想回去就等返程吧。”   封尧:“我不回去的话,他们的任务很可能会失败,蛇人领导如果死了,你是要担责任的。”   驾驶员表情微僵,依旧不为所动。   封尧粗略地打量了下驾驶室的构造,又往仪表那里瞄了眼,而后淡淡地说:“这飞机我也会开。”   驾驶员:“?”   封尧拔出军刀,架在了驾驶员的脖子上。   驾驶员:“!!!”   刀刃锋利,隐隐散发着凛然凶光,驾驶员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说:“你、你,杀人是犯法的!”   “我杀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封尧面不改色地恐吓,“到时候我就说你被丧尸咬了,没人会知道的。”   封尧的声线很是清冽,好声好气时是冰雪初化、春风拂面的温柔,冷下语气则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冷酷危险,威胁起人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驾驶员要被吓死了,慌张道:“可是,你、你把我杀了,就没人开飞机了!你不是还要回去吗?你……”   封尧轻描淡写道:“我们有三个技术兵呢。”   驾驶员:“……”   飞机起飞约有二十分钟,路程不算太远,理应不会对接下来的救援行动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除了给这位驾驶员添了点不必要的心理阴影。   一边是性命攸关,一边仅是耽误时间,封尧没什么心理负担。在他形同恐怖分子般的威胁下,驾驶员十分没有骨气地败下了阵,还是把飞机开往了跨江大桥。   封尧搜刮了陆北川近日来制成的炸药,又翻了翻自己随身携带的,清点时,司远说:“我也想去。”   封尧:“你别去了,那边很危险。你怕挨咬,而且自保能力不行,去X-16区等我们吧。”   司远:“我负责开车还不行吗?”   封尧没商量地说:“你要听话,不然我就把你也拷在飞机上,方小文和陆北川都不会撬锁,你就等着被一路拷去X-16区吧。”   司远:“……”   灾难降临不久,区市仍然保留着过去的模样,从百米高空俯瞰,江面广袤浩渺,岸畔的建筑鳞次栉比,化作道道虚影,从眼前一一飞逝掠过。   跨江大桥由远及近,桥面上铺满了攒动的丧尸,密密麻麻,呈出灰白与血红相交的疮痍景象,蔚为壮观。   直升机放下救援绳,封尧蹲在舱门旁,紧抓门框,被猎猎的狂风吹得快要睁不开眼,司远将药膏塞给他,嘱咐道:“脱臼的手不要用力过猛,记得早晚涂两次药。”   封尧示意知晓,陆北川走来:“准备了,封尧。”   恰时救援绳绷直,封尧眯起眼睛,在镜片调焦后的视野里,看到了站在桥顶、拉着绳子的顾骁。封尧远远地凝视着,目光不离半寸,只觉心跳加快得完全不受控制,他心不在焉地说:“我看到了。”   司远不舍道:“注意安全,尧尧。”   封尧点点头,沉重地呼出口气,似是要去赴一场迟来已久的约会。他最后检查了遍装备,将顾骁留下的手铐别在救援绳上,一跃而下。   坠入空中的瞬间,呼啸席卷的气流猛地吹起衣袂,军装外套兜风鼓起,自由落体的速度可谓风驰电掣,铐链与绳索摩擦出星点火花,降落感让封尧不住头晕目眩。   耳膜被呜呜风声鼓吹得嗡然作响,疾风如刻刀,迎面扑来,吹得封尧双目直疼,他闭上眼,紧接着,一双坚实的手臂环住他的腰,将他牢牢接了住。   在巨大的冲力下,顾骁后错了半步,却将封尧抱得很稳,封尧颤抖地睁开双眼,垂眸望着顾骁。   云开日出,喧嚣沉寂,在这一刻,封尧的世界像是静止了,前尘旧梦纷飞而来,被温婉明媚的日光承载着,最终沉入顾骁如墨的眼瞳。   相视无言。   救援绳悬落,手铐掉进江水,发出咚地轻响,直升机升空远去,远处是末世颠覆般的血景,枪鸣、嘶吼,如狂风骤雨般歇斯底里,四十余米的桥顶上,狂风未歇,发丝飞舞,相错的呼吸压抑着逐渐粗重。   片晌后,封尧低下头,与顾骁接吻。   这是一次不同以往的亲吻,它承载着千言万语,沉重至极,唇间缱绻悱恻,封尧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道,仿佛只有用这样不可抗拒的方式,才足以平息他的难以纾怀。   这反常的主动突如其来,顾骁却未问原由,他改为单手抱着封尧,空出的另手则是穿进了封尧的发里,既加深了吻势,又在无声无息地平复封尧的情绪。   而这样的安抚明明是亲昵的,却好似奔腾泛滥的无情洪水,以翻江倒海之势冲垮了封尧的心理防线,那瞬眼云烟的惊响令他溃不成军,几欲失声痛哭。   封尧偏过头,哀哀阖上眼眸,绷住泪水。   顾骁将封尧放下,略有迟疑:“……封尧?”   封尧牵过顾骁的手,以军刀在他的手背轻划了道。   极浅的刀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封尧愣愣地,大脑一片空白,抑住的眼泪唰地淌了下来,他恍惚地摸向顾骁的眉骨,指尖发着抖,几次三番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余下带了哭腔的急喘。   顾骁同样怔住了。   四目相对,封尧眼眸潋滟,泪水闪烁。   良久后,顾骁叹了声气,他低下头,亲密地以额头抵着封尧的,鼻息相错间,封尧哑着声,艰涩地嗫嚅出半个含混不清的字节,随即被顾骁复而吻住。   “我说,你们俩住上面了?!”   沐寒的声音从顾骁的联络器里斜刺出来,“我都看见了,别抱着了!还有没有正事,快下来帮忙啊!”   丧尸无休无止,如蚂蟥般涌上大桥,雇佣兵们应付不及,防线一再后挪,丧尸开始往桥上爬,顾骁在余光里瞥到,只得放开封尧,他单手撑在封尧身后的梁上,想借力带封尧下去,旋即便迎面挨了封尧一拳。   顾骁:“……”   封尧哽着声问:“骗人好玩吗?”   “为什么要骗我?我问过你的,你明明……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那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一直在否认?”封尧倔强地抹去眼泪,揪着顾骁的衣领,质问道,“我还以为你死了,我找了你好久……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封尧。”顾骁眼眶微红,“我不该骗你。”   封尧望进顾骁的眼里,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他无比强烈的情绪波动,满腔的谴责话语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顾骁扳起封尧的脸,再次吻了上来,封尧却发泄般地狠狠咬了他一口,而饶是如此,这个吻也依然深长。   亲密的时间毫无准度,或许过了很久,也或许只是须臾,直到联络器里再次传来沐寒的催促,封尧才稍稍从过于激动的状态里缓了出来,他连忙推开顾骁,又忍不住瞄了眼顾骁被自己咬出血的下唇。   封尧眼睑泛红,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水,这一眼虽是平常,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韵致,顾骁喉结不自然地动了下,他上前半步,封尧却抬起手撑在他的胸膛,不让他靠近了,又别过脸,恨恨地说:“等下再找你算账。”   顾骁:“……”   --------------------   最近在考虑新坑,这周0个字…翻存稿箱又是一阵肝颤_(:з)∠)_ 第七十三章 炸桥 | “怎么不电了?”   从桥顶下到桥面也是个技术活,封尧看着横梁下陡峭的支架,无处下脚,顾骁从身后揽住他的腰,另手抓住钢索,挨在他的耳侧,问:“我带你下去?”   久违的烟草气息无声无息地萦绕,温和而霸道,封尧却没什么感触,他现在已经退出了恋爱脑状态,是怎么看顾骁怎么不顺眼,腹诽道你要带就带,问个屁。   顾骁将封尧抱牢,朝侧方一跃,往下滑了一段路,踏在斜杠上暂时稳住身形,封尧怕摔,待在顾骁的怀里很是温驯,却沉着脸,忽然开口问:“你为什么骗我?”   顾骁手一抖,差点把封尧扔下去。   封尧:“……”   顾骁故作镇定地反问:“你猜猜?”   封尧:“你找死?”   顾骁:“……”   承重点已经找好,封尧选择在阵地后方爆破,免得给抵御丧尸的雇佣兵添乱。他把炸药分给顾骁,指使顾骁爬上爬下地干活,自己则是对照着结构图,依次检查。   炸药放置完毕,顾骁翻过桥侧的栏杆回到主干道,封尧通知过沐寒,和顾骁并肩往基地车方向走,继续方才的话题:“问你话呢,为什么不和我说实话?”   顾骁:“你为什么想不起来,你不是说你看一眼就能想起来吗?”   封尧:“我问了!是你不承认!”   顾骁:“你不够坚定。”   封尧:“…………”   封尧侧身揪住顾骁的衣领,黑着脸要骂人,顾骁早有防备,一把捂住封尧的嘴,把人整个儿抱起来,快步走到车旁,踹开车门将他塞进去。   “顾骁!”封尧快气死了,扬手要揍人。   顾骁按住封尧,把他拎到驾驶座,安全带一绑:“听话,我去帮忙,你在这等着,别乱跑。”   这里是战线后排,桥那端的丧尸不多,为了保证不受夹击,余清带人封路,但显然撑不住太久。前方战场堪称血肉堆砌,手榴弹炸出空地,很快又被尸群补上,火光冲天,爆炸声几欲震碎耳朵,后方的丧尸也愈渐增多,发狂的咆哮沸反盈天,吵得人心惊肉跳。   车外不断有人路过,有的互相搀扶,有的抬着,无一不是灰头土脸、满身腐血,甚至眼含热泪。   封尧分了眼过去,只好忍气吞声地消停了。   雇佣兵闻讯,三三两两撤回,顾骁前去掩护,封尧则是解开安全带,翻到后座,架出一挺重机枪。   火力渐弱,丧尸不肯罢休地追来,爬到高处的丧尸飞扑而下,前方响起惨叫,又转瞬被淹没,踩踏与坠落造出遍地血肉烂泥,封尧抬高枪口,朝上去打突袭的丧尸。   血花在半空中爆裂四溅,残骸坠落,肉块横飞,引来了尸群更大的轰动,雇佣兵们索性全然放弃抵抗,拼力奔跑,防线彻底瓦解,丧尸如潮汐涨来。   六转机枪用子弹用得飞快,封尧以脚尖勾起弹夹,单手控枪,另手续弹,专注时,车门外冲进只漏网丧尸,二话不说,直往封尧的腰侧咬去。   封尧被扑了个正着,重重摔在了座椅上。   这是名成年丧尸,既高又壮,半身烂到见骨,随处可见贯穿的弹痕,想是被误当做尸体,因而混过了防守。   血盆大口悬在脸前,口水混杂着浑黄的脓液滴落,封尧双手格挡着他的头颅,由于姿势不当,再加上脱过臼的手腕,很是吃力。僵持时,封尧手臂不稳,节节败退,那丧尸趁隙突地发力,封尧招架不住,干脆松开手,滚向座椅下方,锋利的牙齿狠狠刺向颈侧。   电光火石,丧尸的冲势一滞!   刺啦声响,胸腹泛起凉意,枪械被撞得东歪西倒,封尧惊魂甫定地倒在狼藉里,看到顾骁把那丧尸拽下车,拧断颈椎,随手扔了,继而朝他走来。   封尧总是忘了他有抗体的事,又或许是人在面对丧尸时有着本能的恐惧,他从慌张里缓了过来,摸摸肚子,衣服被撕了道半掌宽的划痕,还好没伤到皮肉。   “我没事。”封尧说,“反正不怕挨咬。”   顾骁蹙着眉,拍开封尧的手,仔细检查了遍封尧,看到他肩胛上的血时愣了下,神色顷刻沉重。   封尧不在意地抹了:“是那丧尸的,我真没事。”   顾骁:“高烧也不是好事,你……算了。”   封尧瞥瞥他,面无表情道:“你肯定在想,我怎么这么不听话,都走了还要自己跑回来。”   “哦,你又知道?”顾骁扬了下眉,“然后你是不是就要说,我是为你回来的,别不知好歹,嗯?”   封尧皮笑肉不笑:“不要脸。”   车厢座位局促,他们挨得很近,顾骁单膝跪在封尧的身边,视线缓慢移到那削薄的唇上,封尧只一瞥,就知道顾骁想做什么,他还惦记着顾骁骗他的事,于是冷漠地把人推开:“你想都别想,我不会原谅你的,咱俩完了。”   顾骁问:“你舍得吗?”   封尧反唇相讥:“你都舍得那样骗我,我有什么不舍得的?你活该,你自作自受,手下去,别碰我。”   封尧打了下顾骁不老实的手,顾骁却反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还变本加厉地摸了两把,又问:“你开个条件?”   封尧毫不留情地把手抽回来:“你骗我骗了快一年,至少得一年吧,还得看你表现。”   顾骁:“打个商量,一周行不行?”   封尧:“你给我滚。”   “那再亲两下?”顾骁说,“我好想你。”   封尧:“滚!!!”   顾骁靠近,封尧立刻掏出电棒:“你找死是不是?”   顾骁按着封尧的后颈,无所畏惧道:“来,电。”   封尧:“……”   “快快快!开车!”   沐寒一阵风地冲进车子,打眼一看就见封尧被顾骁斜斜压在座位旁,一副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姿态,他表情登时凝固,僵硬道,“这大白天的,你们俩……”   封尧眉峰一跳。   顾骁松开他,唇角勾了个餍足的弧度,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明知故问:“怎么不电了?”   封尧确认了和顾骁完全没有身体接触后,果断按下开关。   顾骁:“………………”   封尧起身,头也不回地走进驾驶座。   上一秒还在亲热,下一秒就反目电击,纵然沐寒和这俩人朝夕相处、见得多了,还是不禁目瞪口呆。他回手拉上车门,朝顾骁递了个眼神,问他怎么回事。   顾骁甩了甩被电得使不上力气的手臂,看了眼封尧,抬手指指太阳穴。   沐寒口型道:“想起来了?”   顾骁点了下头,又摇摇头,示意自己也捉摸不透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样,能亲上两口总比干看着不能碰要好,沐寒从心里替他身患相思病多年的好哥们高兴,欣慰地朝顾骁比了个GoodJob的手势。   封尧看着后视镜,黑线地问:“你们在搞什么?”   “没搞什么啊。”沐寒佯作无事地说,“开车啊愣着干什么,快快快,再不走来不及了。”   封尧很是狐疑,然而眼下已经有丧尸开始从车窗往车顶爬了,他不敢怠慢,只得专心驾车。   基地车陆续发动,带着庞然的尸潮,浩浩汤汤地向桥对面驶去,步履蹒跚的丧尸看见什么抓什么,并没有被车辆甩下,反而有几辆车快被拽翻。   穿过炸药区,封尧启动远程爆破。   接二连三的巨响惊天动地,堪比横贯天际的激雷,凶猛的火舌撕裂长空,紧随其后是碎石落瓦的崩毁,钢索断开、横梁折断,边缘的丧尸被震得纷纷落水,又有无数丧尸被灼得皮开肉绽,冒着烈烈火焰,四蹿哀嚎。   烧焦的气味扰乱了感官,原先穷追不舍的丧尸失去了目标,漫无目的地放缓了步伐。   屹立百年的跨江大桥轰然断裂塌陷,滚滚硝烟平地而起,车队被气浪推着冲出昏天黑地的浓烟,绝尘而去。   --------------------   挨电虽然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辛苦沐团从此开始吃狗粮的日子,司小远下线一段时间。 第七十四章 基站 | “今天月色很好”   雇佣兵们互帮互助地清理了扒在车外的丧尸,车队没有停歇,一路向南,来到了X-15区的外环。地广人稀的郊外是天然的避难所,众人停在这里,稍作休整。   不同以往,这次的突围凶险至极,死伤惨重。   与封尧当初预料的并无二致,车辆离开广场时,被堵得寸步难移,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开路,有人被抓伤,有人被误伤,更甚还有人活生生被丧尸拽下了车,当场拆食入腹。不足千米的道路漫长到像是永无止境,好不容易脱了险,上桥后,炸药炸不动桥,又是一番绝望的苦战。   还好封尧回来了。   沐寒由衷地夸了封尧几句,封尧冷哼道:“少来,你不扔车也不用我大费周折地赶回来。”   一提到车的事,封尧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滔滔不绝地说:“你制定计划的时候考虑周全了吗?就没想到你们那些破炸药炸不开桥的情况吗?如果不是我回来,你们该怎么办?扔车倒是扔得挺勤快,每次都是这样,做事不走大脑,用东西不看说明书——”   沐寒抱着纸抽,在擦脸上的灰,还是那句油盐不进的话:“人都要死了,哪还顾得上那么多。”   看他这态度,封尧有点生气,用力一拔罐头环,嗙地轻响,罐头环下来了,铁皮盖却纹丝未动。   封尧:“……”   这下更生气了,封尧把罐头一撇,不吃了。   顾骁伸手,摸向封尧的腰间,要取回军刀,封尧一把按住刀柄:“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往回要?”   顾骁:“我什么时候说送你了?”   “哦,那谁说这刀是你的?上面又没写你名字。”封尧说,“你喊它一声看它答应你吗?”   顾骁:“……”   顾骁一脸无奈,徒手开了罐头,递在封尧眼前。封尧伸手要接,顾骁却扬了下手,故意不让他碰到。   顾骁颠了下罐头,轻佻地问:“想吃?”   封尧一看就知道,顾骁摆出这副表情,一准没安什么好心,他扭过头,坚决不上当:“不吃就不吃。”   顾骁抬肘搭在封尧的椅背,拉近些距离,慢条斯理道:“没别的事,就想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封尧眉梢轻动,没有回答,顾骁打量着他,又看了眼军刀,揣测地问:“看见照片了?”   封尧心想你倒是挺聪明,他从衣兜里拿出那照片,顾骁想接过来,封尧却抬起手腕,指间夹着照片晃了晃,不给顾骁看了:“也是我的了,没收。”   顾骁勾了下封尧的侧脸,调侃道:“你讲不讲理?这是你的,那也是你的,有什么不是你的吗?”   封尧把罐头也抢了过来:“都是我的。”   顾骁饶有兴致地问:“那我呢?”   沐寒实在听不下去了:“哎,这还有个人呢,什么你的我的,等到了晚上你俩私底下说行不行?”   刚说完,车门拉开,余清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封尧没搭理沐寒,低头挖罐头,沐寒一瞥余清血肉模糊的小腿,抽出张试纸递过去。   “没感染!”余清哭笑不得,随手把试纸放进嘴里,在封尧身旁落座,“找你们技术兵包个扎。”   顾骁:“自己没长手?”   “团里有伤的人太多了,我就不和他们抢了,你说是吧,刚好你们这边清静。”余清没把顾骁的敌意当回事,“别这么小气,就包个扎。”   “你别理他。”封尧将顾骁轰走,让他别捣乱,朝余清说,“我们医疗兵不在,我只会缠绷带。”   “缠绷带就行。”余清拿下试纸,伸手在沐寒眼前晃了晃,是阴性,“打斗时撞栅栏尖上了,能消个毒最好。”   沐寒和余清闲聊,得知余清团里有三个重伤,好在没有死亡,隔壁团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先是有人牺牲,接着又是有人被感染,感染者被带到河边饮弹枪决,手枪的闷响,夹杂着压抑的哭声,时断时续。   车里的气氛被影响得很是凝重,封尧不忍地看向窗外,问出了困扰他已久的问题:“这种会丢命的任务,为什么不能放弃?哪有什么事比命还重要?”   封尧不属于任何国际组织,一是没有使命感,二来从小娇生惯养的,不知道底层人民的生活有多水深火热。沐寒为他讲道:“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的,这关乎到信誉,更别说雇主还是帝国。再说了,对于生活没有保障的人来说,没钱和没命的区别不大。”   封尧:“搬砖不行吗?搬砖也能挣钱啊。”   “搬砖有雇佣兵来钱快吗?”沐寒无语,不和他讲了,“小少爷,你不缺钱,可能不好理解。”   余清好奇地问:“不缺钱当什么雇佣兵?”   沐寒别有深意地看向顾骁,余清顺着他的目光,想起上次封尧救人的事,意味深长地哦了声,不问了。   封尧:“……”   启程时,余清准备离开,沐寒忙喊住他:“哎,你这腿脚也不行,跟我们车呗。”   余清没什么所谓,只是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很是反常,沐寒干笑两声:“一个人当电灯泡太没意思了,咱俩搭个伙一起,还舒坦点,你说是吧。”   余清:“……”   封尧:“……”   顾骁:“……”   目的地在市郊的山区,帝国给出的位置很是笼统,沐寒说:“具体位置只有直系负责人知道,这负责人在前些天英勇就义了,咱们到了地方以后,得上山找找。”   余清:“帝国救蛇人领导干什么?”   “敏感时期,也许是想主动示好吧。”沐寒说,“总感觉DIN1不是帝国放的。”   余清想当然道:“不是Sen做的吗?”   “他没有动机。”封尧不想讨论这事,但还是忍不住帮亦慎说了句话,“DIN1虽然很难制造,但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完全没有复制的可能性。当年在T-12区,我们见过原液的,被抢走了,至今都下落未明。”   “为了篡位?”沐寒哂道,“有必要这么绝吗?”   封尧唇角轻绷,心想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余清完全不知情:“被谁抢走了?”   封尧:“尹恩·爱德文。”   余清:“哦,我听说过,帝国的小王子吗?经常霸榜风云人物榜,听说长得很好看。”   封尧唔了声,没反驳:“他是混血。”   余清:“哪里的混血?”   封尧本想说穆达拉,转念一想,这是宋澜的私事,他不好到处说,于是道:“看着像。”   余清没多问,随口说:“你还挺了解的。”   封尧没当回事,他拧开药膏,往腕骨上涂了点,忽然感觉不太自在,往身侧瞟了眼,看到顾骁沉着脸。   封尧:“?”   顾骁:“不好看。”   封尧:“???”   顾骁又道:“看着就不像好人。”   沐寒:“哎哟,哪这么酸啊?”   封尧:“……”   沿途的建筑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荒芜,山区占地面积很大,介于半开发的状态,人烟罕至,信号也变得很不稳定。车队挑了条路深入,在山林间兜兜转转,终于在半山腰的平顶上找对了地方。   这是座全封闭的基地,薄暮朦胧,为钢筋水泥的楼宇刷了层浓郁的阴翳,探照灯照亮了门前的空地,余清看着足有两层楼高的铁丝网,评价道:“像个监狱。”   沐寒拉下车窗,向门卫出示证件,封尧坐在后排,小声嘀咕:“哪有把人安置在这里来外交示好的?”   余清:“别管了,和咱们没关系。”   门卫去上报请示,不多一时,厚重的铁门打开,基地车缓缓发动,在门卫的带领下,停在空地后方。空地两侧有士兵列队迎接,正中央站着位军官,身着军装,名为莫尔,是基地的管理人,负责本次交接。   莫尔领他们到了休息室,是栋三层小楼,房间格局类似于宿舍,上下床共四个床位,封尧换了件衣服,坐在下铺,拿着联络器,尝试与军方通讯。   沐寒和余清跟莫尔去看望蛇人领导了,屋子里只剩下他和顾骁两个人。顾骁洗了把脸,开窗通风,回头看了封尧一眼,封尧立刻将电棒拿了出来。   “我们没有和好。”封尧警告道,“你不要太过分。”   顾骁望着封尧,认真地问:“你不喜欢我吗?”   “在谈喜欢以前,我想我们有更重要的事要解决。”实际上,封尧最为耿耿于怀的不是顾骁的越界,而是给不出理由的欺骗,他抬眼看向顾骁,“你骗了我那么久……”   “我问你,还喜欢我吗?”顾骁截断了他的话。   封尧和顾骁对视着,片刻后他垂下了眸,没有说话。   “我还爱你。”顾骁说,“十一年,一直都是。”   封尧忽然感到鼻腔发酸,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带了点不经意的涩哑:“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顾骁依旧不想回答:“很重要吗?”   封尧反问:“不重要吗?”   顾骁灵光乍现,索性说:“不记得了。”   封尧:“?”   顾骁一本正经道:“我也失忆了。”   封尧:“…………”   “你他妈——”   封尧额角爆出青筋,抄起联络器砸向顾骁,顾骁抬手接住,“失忆不行吗?你不也是失忆了?”   封尧怒道:“你以为我想失忆的吗!还不是因为——”   顾骁:“嗯?因为什么?”   ……因为想找你这个王八蛋,封尧腹诽。   恰时房门轻响,沐寒回来了,他左右看看,习以为常地问:“又吵架啦?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封尧满脸嫌弃:“谁跟他好好的。”   沐寒一乐,说起了正事:“刚才看了下,蛇人领导就一位,但是基地里的其他士兵也要一起走,车肯定不够用,还得派直升机,封尧,你联系到上面了吗?”   封尧:“刚试了,没有信号。”   沐寒:“不能用你的人工智能吗?”   封尧:“当然不能,军方通讯的波段很特殊,而且是基站传导,G用的是我爸的私人卫星。”   来时的路上,信号是一点点变差的,这说明山区外的基站是可以使用的,而辐射山区的基站八成是坏了。封尧想了想说:“我去找找这地方的基站吧。”   山间荒凉,入夜后更是阒寂无声,一轮清澈明朗的圆月高悬夜空,好比嵌入黑丝绒的熠熠钻石,星光黯淡,耳畔唯余微凉的晚风,与初夏时节渺远的虫鸣。   基站塔建在基地外的山顶,好在坡度不陡,路程也不算远,封尧没有驱车,只取了工具箱。   顾骁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   对照地图,二人越走越偏,密集的楼房逐渐稀落,过眼的窗户里都没有掌灯,放眼望去皆是深黑的夜色,封尧四下环视,自言自语道:“怎么死气沉沉的。”   顾骁摸出块巧克力给他:“别害怕。”   “没害怕!”封尧哭笑不得,心想不是威化酸奶就是巧克力,把我当小孩儿哄吗,而想归想,他还是收下了。   荒郊野岭里没什么丧尸,畅通无阻地到了山顶,封尧爬上基站塔,经过简单的排查后,他发现这基站塔确实是坏了,不过没什么大碍,不过是近日来风吹雨打,坏了线路,又因为丧尸灾难爆发,所以始终无人修理。   封尧打开工具箱,开始忙碌。   顾骁挨着封尧,无所事事地坐在栏杆上,长腿悬着,轻轻碰了下封尧,问他:“看月亮吗?”   封尧没回头:“不看。”   顾骁:“今天月色很好,真的不看吗?”   封尧不耐烦地说:“不——看——”   顾骁:“你不觉得自己很没有情趣吗?”   封尧:“哦,我为什么要和你有情趣?”   顾骁:“那你想和谁有情趣?”   封尧心想你可真会无理取闹,他忙着干活,无暇插科打诨,顾骁安静了会儿,又说:“你过来看。”   封尧拿着小扳手,转过来告诫顾骁:“你再捣乱,我就——”话没说完,就被顾骁捏住下巴,扭过了脸。   基地建在山的阳面,顾骁让封尧看的则是阴面,穿过稀疏的木林,封尧看到远处山脚下呈出反常的灰白,个中似乎还夹杂着旁的色彩,被浓郁的夜色笼罩,深邃到难以分辨,而那大面积的灰白像是反射了凄冷的月光,在粼粼澜动,封尧看不清楚,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顾骁嘲道:“小近视眼。”   封尧:“……”   眯起眼睛还是看不见,封尧抬手调焦距,决定先不和顾骁一般见识。单镜片里的景象慢慢清晰,封尧讶然地发现,那白茫茫的,竟然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尸潮,而闪动的波光,则是因为那些丧尸在不停地攒动拥挤。   封尧心中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丧尸?”   “考虑到食物问题,一般来说,军事基地很少能做到真正的远离人烟。”顾骁思索了下,“但是我们一路过来,都没有看到人,房屋也没有。”   经他这样分析,封尧也有了些眉目,赞同道:“既然有连续的基站塔,就说明这附近肯定有人居住……你的意思是,那些居民都变成了丧尸?”   这样说来,确实不无可能,毕竟基地是全封闭的,还建在山上,并不容易引起丧尸的注意。可让封尧想不通的是,这些丧尸为什么会都聚在一起。   顾骁和封尧的思维方式不太一样,封尧遇事喜欢追本溯源,考虑问题存在的意义,而顾骁则是更侧重于考虑解决办法,他目测了下尸群的规模和距离:“不是一天聚起来的。这么多天都没事,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   封尧喃喃道:“至少要上万只了,万一……”   “别想太多。”顾骁把联络器递给封尧,“先往上汇报,让他们尽快过来,别拖太久。”   封尧点点头,也只得这样。   --------------------   顾骁:今天月色很好,风也温柔。 封尧:你好烦。 第七十五章 集中营 | “我们是在救人”   回到基地,二人遇到了名小女孩。   食堂是座二层楼的矮平房,后面紧挨着座用途不明的仓库,这小女孩衣衫褴褛,从食堂的后巷偷溜出来,行踪鬼祟,看到二人后,第一反应是作出防御姿态。   封尧看到她的竖瞳,皱起了眉。   在基地里遇到小孩就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了,这孩子竟然还是名蛇人?封尧以为她和蛇人领导有关,没有轻举妄动,那小女孩戒备地盯着他们看了会儿,兴许是察觉出他们没有敌意,片晌以后,她试探地靠近了两步,小声问:“……有吃的吗?”   封尧一愣,随后把兜里的巧克力拿了出来。   小女孩眼前一亮,也顾不得方才的警惕,她一把抢过巧克力,侧着身,把巧克力护在怀里,急忙撕去包装,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衣袖随着动作褪起,露出了她手臂上的咬伤,血迹乌黑凝固,已经糜烂。   封尧眉心的纹路更深,他蹲下来,想仔细看看小女孩的伤口:“你的伤是怎么弄的?”   小女孩机警地退了两步,紧张地看着他。   “你不用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不知道是怎样的遭遇令一个小女孩有着如此之大的敌意,封尧捉摸不透,他摊开双手,以示友好,尽量将动作放得缓慢且不具备攻击性,正这时,仓库外传来了脚步声。   小女孩的反应堪称风声鹤唳,撒腿就跑。   下一秒,巡逻士兵冲了出来,大喊道:“站住!”   又一名士兵闻声赶到,从另侧包抄,小女孩被拦了个正着,这边的丧尸当即举枪瞄准。   封尧惊讶地睁大眼睛,正要阻拦,千钧一发之际,士兵惨叫一声,只见那小女孩将他狠狠掀翻在地,以极不寻常的速度,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拐角,再看不见。   持枪的士兵低骂了句,上前扶起同伴。   封尧喊住他:“为什么要对小孩子开枪?”   士兵古怪地问:“你没看到吗?她是蛇人。”   封尧不解道:“蛇人怎么了?”   士兵坦荡地说:“蛇人该杀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封尧蹙眉,“蛇人不是人吗?”   士兵知道封尧是上面派来的人,不敢和他抬杠,只咕哝道:“……蛇人本来就不是人。”   平等对待变异人种,是当今社会从法律和道德上双重认可的准则,封尧为这士兵的态度感到震惊:“你不知道帝国有颁布《人权保障法》吗?歧视变异人种是犯法的,你这样是要上法庭的。”   “出什么事了?”路过的莫尔走来。   士兵行军礼:“报告长官,发现了蛇人。”   封尧:“你的属下在滥杀无辜。”   莫尔听罢没说什么,示意他们先告退,而后向封尧和顾骁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带你们回去。”   封尧认为这件事很严重,不想就这样罢休,顾骁却揽住他的肩膀,带着他朝莫尔那边走。   封尧不明所以,顾骁凑近挨在他的耳边,像是情侣间在絮语的样子,压低声音道:“看不出来吗?这不是个人问题,你和他们较劲是没有用的。”   封尧踌躇:“可是……”   莫尔侧过身,顾骁提醒地轻捏封尧的肩膀,封尧敛去神色,听到莫尔说:“你们刚刚是去修理基站了吧?”   莫尔和他们闲聊:“那座基站塔有些年头了,几天前下了场暴雨,大概是吹坏了,我提交了维修申请,丧尸灾难的原因,一直搁置到现在。”   封尧应付了声,莫尔又问:“联系上军方了吗?”   封尧敷衍道:“还没有。”   封尧明显心不在焉,莫尔打量他片刻,慢条斯理道:“这座基地的建立属于国家机密,我们主要负责军工生产,制造新研发的武器,会涉及到许多军事机密,那些蛇人,全部是流水线上的工人。”   封尧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莫尔儒雅道:“他们帮助帝国制造军用武器,知道了国家机密,是不可能活着离开的。”   直到现在,封尧才明白,这里名为秘密基地,实际上是座由帝国军方建立、关押蛇人的集中营。   集中营的产生要追溯到旧日社会,封尧曾在书上了解过。敌对阵营的平民被无期限关押,日复一日地做着高强度的工作直到死亡,而这样的关押程序往往是不经过正常法律判决的,换言之,是被统治者默许的。   封尧在研究所长大,被亦慎保护得很好,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很少见过真正的战乱,原本以为集中营只是段令人唏嘘哀叹的历史,却没有想到,这个世界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依然在不停地发生。   封尧望着莫尔温和的笑容,顿感寒意刺骨,他沉默了很久,才问:“这里有很多蛇人,都被你们杀了?”   “信号中断,我们不知道救援什么时候会来。丧尸爆发切断了我们的物资来源,食物是有限的,我们养不下那么多人。”莫尔轻描淡写地说,“再者说,他们也无法离开这里,早死和晚死,没有什么区别。”   封尧未语,嘴唇抿成紧绷的弧度,顾骁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握住他的手,安慰般地捏了两下,问莫尔:“蛇人的尸体运去哪里了?”   “山下的垃圾场。”莫尔指了个大概的方向,正是封尧和顾骁来时的地方,山的阴面,丧尸聚集处。   莫尔送他们到休息室的楼外,然后离开了。   封尧闷声上楼梯,看上去很低沉,顾骁跟在后面,没有说话,就这样相安无事地走到了房门外,封尧开门开到一半,突然说:“我不想帮帝国做事了。”   “这太没有人性了。”封尧觉得帝国的行径十分恶心,“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人权保障法》里说得风光,背地里把人当畜生,蛇人又做错了什么?”   恐怕帝国说着要营救蛇人领导,也只不过是想抓他回去当人质,封尧又想起前些日子在区市政府遇到的事,恐怕蛇人的政府也是一丘之貉,他忿忿地说:“帝国这样,蛇人也这样,到头来伤害的不还是普通人吗?”   顾骁听过封尧的宣泄,慢慢说:“封尧,你要清楚一件事,我们不是在帮帝国害人,而是在救人。”   “但是……”封尧话没说出口,渐渐意识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抬眼看向顾骁。   顾骁侧身靠墙,敛着眉眼专注地望着他:“闹脾气没用,战争的残酷是种根深蒂固的病,改变不了什么的话,就做好该做的。”说罢,他话锋又是一转,“你好好想想,不想当雇佣兵的话,去做别的也可以。我都陪你。”   封尧安静了下来。   顾骁握着他的手,将钥匙拧了半圈,推开房门,轻轻推着封尧,进了房间。   封尧忽而想到了救援路上遇到的幸存者,等待去见妻子的青年,愿意为儿子舍弃生命的母亲……在教堂、广场、办公楼,那么多被丧尸围困的人,虽然属于帝国,却平凡而无辜。   他们四处奔波,不是为了帝国卖命,也并不仅是为了钱,至少对于封尧来说,救人才是最重要的。   封尧有点想通了,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遂闷闷不乐地看了眼顾骁,怕顾骁调侃他。而顾骁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指指浴室:“你先我先?”   “我先吧。”封尧想冲个澡冷静一下。   --------------------   英雄难当,拯救世界不容易呀尧尧_(:з)∠)_!这周4更。 第七十六章 煮面 | “我们好像在偷情”   沐寒不想当电灯泡,就去和余清挤,把房间让给了顾骁和封尧。时候不早,封尧洗过澡,与军方取得联系,约定的时间是在三天后的凌晨六点。   顾骁在洗澡,封尧则是躺在床上,在发呆。   G感受到他的低落,问:“需要音乐吗?”   “可以。”封尧说,“来首能安眠的吧。”   肖邦的《夜曲》第八号应声响起,在舒缓的曲调中,G说:“我知道最近发生的事对你的冲击很大,封尧,心情上的事,我帮不了你太多,但我希望你能开心。”   “我知道。”听得出来G在安慰人,封尧的心里暖洋洋的,他轻声说,“谢谢你,G。”   G不再言语,夜深人静,旖旎的音符绵延不绝,与浴室里的淋漓水声和衬,在缓慢沉静地徜徉,有如一场蒙蒙细雨,冲刷着吐息间的空气,令疲乏与惫懒逃遁无形。   封尧打了个盹,缓缓入梦。   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抱着书去找亦慎解答问题,亦慎放下手中忙碌的事,耐心地为他讲了很久的课。   亦慎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他对这个世界有着鞭辟入里的独到见解,封尧很喜欢和他聊天,不仅是因为能扩充学识,也是因为知识不沾人情世故,不开嘲讽腔的亦慎在为他讲解时,总是温柔而极富魅力的。   午后的阳光和煦温暖,手边放着余香沁人的花茶,亦慎的侧脸笼罩在柔和的光线里,是不加雕琢的精致。   转眼到了黄昏,冗长的走廊空无一人,顾骁帮他抱着书,喂了他颗奶糖,牵着他走回房间。奶糖香甜,甜得封尧心尖儿都是奶香四溢的,他明明把糖爱惜地含了很久,却故意嚷嚷着不想喝奶,要找顾骁的麻烦。   于是顾骁偏过头,亲了下他的额发。讨了吻的封尧也不再闹了,闷着得逞的笑意,勾了勾顾骁的小拇指。   一声门响将封尧带回了现实。   顾骁从浴室出来,他只穿了条军裤,上身赤着,白皙的肌肉精悍而结实,在未干的水痕下衬出几分性感,他摸了摸封尧湿漉漉的发:“起来,擦干头发再睡。”   封尧没怎么睡醒,他沉懒地睁开眼,望向顾骁,愣了会儿神,才含混地说:“……起不来。”   顾骁:“……”   顾骁只好把封尧抱起来,拿了条毛巾给他擦头发。   封尧太困了,靠着顾骁的胸膛,被揉得乱蓬蓬地,也没有反抗,他的肤质很好,洗过澡时尤为水灵,此时半睁着眼,软乎乎地窝在顾骁怀里、任由拿捏,温驯得像极了卸下张牙舞爪伪装的猫,顾骁偏过头端详着他,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手臂,让他靠得更近了些。   封尧借来的半袖不太合身,既宽又大,布料也很是单薄,这下距离缩到不能再短,他们挨在一起,好像肌肤相贴,顾骁嗅着封尧颈间沐浴液的香气,呼吸几不可察地沉了几分,他稍偏过头,若即若离地啄了下封尧近在咫尺的耳尖,就着这个暧昧的姿势,低声道:“封尧。”   封尧挠挠耳朵,没睁眼,迷迷糊糊地嗯了声。   顾骁小幅度地撩起封尧的衣摆,手掌在腰腹的边缘缓缓游弋,他眸色微暗,落在封尧的脸上,像在观察封尧的反应,说话时的音量也低了下来:“我想……”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串煞风景的咕噜噜响,封尧的肚子叫了。   顾骁:“……”   封尧惊醒,捂着肚子,又是一串咕噜噜。   没完没了的抗议,顾骁是想忽略也做不到,他失语地笑了片晌,方才的情意消解了大半:“饿了?”   封尧也被闹醒了,他迷茫地看向顾骁,这才发现他们靠得有多近,紧接着,方才在半梦半醒间的互动在脑海中也清晰了起来,封尧的面颊登时染上红晕,他不自然地拿开顾骁的手,窘迫道:“……不、不太饿。”   恰时又是一声响。   封尧:“……”   这下不饿也被催饿了,封尧无可奈何,胃里也确实是空落落的,索性道:“算了,我去车上找找吃的。”   顾骁:“嗯,我跟你一起。”   到了车上,封尧翻出罐头箱,左挑右捡,完全没有食欲,一下子又不觉得饿了,于是两手空空地下了车,对门口等候的顾骁说:“回去吧,不饿了。”   顾骁问:“不想吃罐头?”   封尧古怪地看看顾骁,心道你别再是会读心吧,而后闷声道:“每天都吃罐头,快吃吐了。”   顾骁毫不意外,说:“跟我来。”   绕过几栋小楼,顾骁带着封尧来到了食堂后门,他敲敲门上的锁,示意封尧撬开。   封尧面露难色:“这不太好吧。”   “吃他顿饭,又不是把食堂炸了,哪里不好?”顾骁不屑道,“再说过几天就走了,放着也没人吃,开锁。”   封尧心想那被抓住了也很尴尬啊,不过他被顾骁说得的确有点动摇,到食堂蹭顿饭不是什么大事,即便被发现了也没所谓,解释两句,没有人会难为他们的,封尧这样想着,顾骁已经将铁丝递在了他的眼前。   思已至此,封尧没再拒绝。   他接过铁丝,轻车熟路地捅进锁芯,左右转动,随着晃动,锁头竟然自动打开了。这让封尧想不太通,他狐疑地检查了下,发现这锁压根就没扣上。   “后门没上锁。”封尧摘下锁头,观察道,“是锁头坏了,锁芯里面生锈生的严重,扣不上。”   顾骁推开门,在墙边摸索着打开了灯,大厅当即灯火通明,封尧哭笑不得道:“你也太明目张胆了。”   幸而灯是分区域的,顾骁关了几盏,只打开了窗口附近的灯,在微茫的昏暗里对封尧伸出手:“来。”   封尧眉梢轻动,将手搭在了顾骁的手上。   食堂少窗,无灯的地方浸满了夜色,顾骁背身走在前面,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勾勒出挺拔的轮廓,封尧以目光静静描摹着,他们牵着手走了一会儿,视野由暗转明,顾骁转过来,封尧便错开眼,遮掩地睨向他们相握的手,蓦然异想天开道:“我们好像在……嗯……”   顾骁促狭道:“在偷情?”   封尧不好意思地干咳半声,把手抽了回来,到窗口前去翻找熟食,但让他失望的是,食堂里没有现成的饭,他在窗口前不死心地转了几圈,再回头看顾骁,却见这人已经翻进了窗口里面,打开了冰箱。   封尧:“你要做饭吗?”   顾骁嗯了声,在翻找食材。   封尧质疑道:“你会做饭?”你不是只会煮面吗?   “不会。”顾骁说,“勉强能做熟,凑合吃吧。”   封尧煞有介事道:“我是有底线的。”   顾骁弯了弯唇角:“那你回去吃罐头吧。”   封尧朝他比了个中指,在桌旁坐下。   偌大的食堂很是寂静,烟火气息渐渐弥散,裹挟着若有似无的热气,暖进了心底,封尧支着下巴,安静地望着在灶前忙碌的顾骁,灯光暖黄昏暧,只照亮了一隅,封尧的眼瞳盈着光晕,斑斓得宛如不染世尘的美玉。   良久后,顾骁端上来两碗汤面。   果然还是只会煮面,封尧心想。   顾骁没有落座,他回到灶旁,重新旋起开关,反复开关,皱着眉试了半晌,才回手取了筷子,封尧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不解地问:“怎么了?”   “这煤气灶有问题。”顾骁拆了筷子,递给封尧,淡淡地说,“检查了下,别再真把食堂炸了。”   封尧忍俊不禁:“那就真的可以不给帝国干活了。”   “不至于,最多饿上两天。”顾骁提醒,“小心烫。”   封尧应了声,挑了面条,吹去热气,尝了一口。   顾骁望着封尧,轻声问:“好吃吗?”   不知道是因为饿了,还是因为旁的,这面谈不上多么美味,却格外地对封尧胃口,他由心地说:“好吃。”末了又揶揄,“手艺不错,你还是挺会做饭的嘛。”   顾骁的语气里毫无谦虚的意思,如实地说:“真的不会。”只不过是知道你喜欢的口味而已。   --------------------   ?难道不是偷情吗 第七十七章 哄诱 | “爱我吗,封尧”   吃过饭,封尧主动刷碗。   顾骁无所事事,走向角落的自动贩卖机,等到封尧将刷好的碗归位,顾骁已经到了后门,在等他。   封尧走近,顾骁随手关了灯,往他嘴里塞了块糖。   这是块奶糖。   浓郁的奶香于口腔中四散开来,在这一刻,梦境和现实交织,封尧忽地生出种奇妙的念头,他鬼使神差地沉下了脸,刁难道:“喂我吃奶糖干什么?”   顾骁望了过来,封尧以舌尖抵着糖果,夹在齿间,又转而含入口中,这本来是个无意的小动作,可在这样形同找事的情况下,却带了几分甚不自知的挑逗意味。   封尧没有注意到顾骁微黯的眸光,他不太高兴地说:“我不喜欢喝奶,你不会忘了吧?”   其实这是件很无聊的事,封尧并不讨厌奶糖,就算讨厌,也大可把糖吐了,犯不到和顾骁咄咄逼人,可他却这样做了,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没忘。”顾骁说。   封尧短促地沉在自我怀疑的思忖里,下一秒便被顾骁扣住肩膀,继而推回了食堂。   后门砰地碰上,视线落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顾骁不由分说地将封尧抵在墙上,吻了上来。   “唔——”   直到这时,封尧才姗姗反应过来,想要推拒,顾骁却全不费力地捉住他的手腕,固定在墙边,另手按着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坦白,这次的亲吻和过往的哪次都不一样,如果说以前的顾骁是小心翼翼,而此刻则像在宣泄,宣泄他压抑在心间,忍耐已久的爱意。   吻势野蛮而毫不温柔,除了攫取,一无所余。封尧被迫接纳着这样的攻城略池,冥冥中似是感到了什么,那来自顾骁的、令他有所共鸣的情愫。   而封尧的清醒也不过是转瞬即逝,思绪碎了遍地,他被箍着双手,完完全全地落入顾骁堪称霸道的控制,突兀地产生了种奇怪的心情。   只这一分神,封尧就忘了反抗。   顾骁将那颗糖讨了过去。   封尧眯起眼睛,无意识地轻嗯了声。   奶糖化了大半,香气不遗余韵地溢在彼此的唇间,而顾骁仿佛从这阵柔和甜蜜的奶气中得到了安抚,他退后些微,与封尧保持在一个相距毫厘的位置。   封尧背靠墙壁,半仰着脸,本能地喘息。   顾骁端详着封尧,从失焦的眼瞳,到清秀的脸颊,再到水润的薄唇,像在留恋一件爱慕已久的无上珍宝,而每一寸细致的描摹,都充满了不能自拔的贪恋与沉溺。   就这样专注地看了片晌,顾骁垂眸,将目光定在封尧的唇上,奶糖被他咬得嘎吱轻响,伴随于此的,是他的低声轻喃:“喂你吃奶糖……”   “是因为我想吃。”顾骁捏住封尧的下颔,漂亮的桃花眼里渐显恣意,“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封尧凝了凝神,看着顾骁,想说些什么,顾骁却借着他轻启的双唇,轻车熟路地,再次吻了上去。   这次的吻不再像方才那般来势汹汹,却依旧强硬,顾骁将封尧牢牢圈在怀里,单手把他的双手束在背后,随后弓起一膝挤进他的腿间,极具侵略性地摩擦。   衣料窸窣,封尧觉得羞赧和畏惧,想摆脱钳制,却无济于事。燥热突如其来,仿若电流般刹那间蔓延到身体的各个角落,他眼角盈着半滴晶莹欲坠的泪,打湿眼睫,而这微小的水滴被顾骁看了去,他将话语权还给了封尧,仍旧是那若即若离的距离:“哭什么,嗯?”   封尧:“放开,我不想……”   顾骁吻去封尧的泪水,变本加厉地用手探了下去,语焉不详地问:“我帮你?”   相触的瞬间,封尧触电般地动了下腰肢,复而被顾骁强行压了下去,封尧惊觉道:“不、不行!”   “不,别,别碰。”封尧扭着身子要逃,被顾骁轻而易举地制住,他力气没有顾骁大,怎么都动弹不得,只得无助地搬救兵,“G,G,帮我——”   然而顾骁的动作比封尧的指令更快,他抬手摘了封尧的镜片,放进衣兜里,扭着封尧的下巴让他正视自己,以命令的口吻道:“别喊它,喊我。”   封尧被抬着下巴,颈部显出修长而漂亮的曲线,往日里的气势全然不见,他弱声说:“那你放开我。”   顾骁低下头,咬了下封尧的喉结,拒绝道:“不放。”   失忆以后,封尧这还是头一遭让别人上手,强烈的感官刺激让他不住颤栗,肌肉因为过度紧张而绷得很紧,顾骁手中的动作不停,缓解地说:“放轻松,封尧。”   封尧根本听不进去,他不断地躲避,又一次次地被按住,最终彻底落入顾骁的怀里,身前是结实的胸膛,身后是墙壁,被再无退步的余地。   膝盖像是被抽了骨头,封尧完全支撑不住身体,几乎要化在了顾骁的怀里,他面红耳热、无地自容,渐渐地,生理上的反应盖过了心理上的耻辱,他便认命地埋进了顾骁的怀里。   过程变得很漫长,顾骁在有意拖延,封尧快崩溃了,他哀哀地望向顾骁,眼眶又潮了。   顾骁装作看不懂封尧的意思,他问:“喜欢吗?”   封尧咬着下唇,说不出口。   顾骁别有兴致地欣赏着封尧的倔强:“说话。”   不……这太羞耻了。封尧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顾骁以一种昵狎却令封尧无法抗拒的惩罚方式,不紧不慢地引导着:“乖一点,宝贝,说实话。”   封尧难耐地侧过脸,半刻后,屈辱地点了下头。   顾骁:“那喜欢我吗?”   封尧委屈地掉着唇角,没有吭声。   顾骁:“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   “说出来,封尧,现在只有我能听见。”顾骁耐心地哄诱道,“告诉我好不好?爱我吗,封尧,告诉我。”   顾骁将音量降得很低,吐字间带了点点的喑哑,这样的音质似乎有着别样的力量,在悄无声息间,蛊惑着封尧的意志。蓄力已久的感觉再次涌上,心房忽而传来强烈的悸动,形同一阵无法克制的疯狂,吞噬着封尧,让他不住发抖,他气息虚浮地,轻声应道:“……爱。”   顾骁循循善诱:“谁爱?爱什么?说出来。”   “我……我爱……”封尧哽咽着,“……爱你。”   与此同时,顾骁放开了他。   释放猝不及防,封尧陡然脱力,他当即要跪倒在地,被顾骁一把接住,揉进怀里。   旋即是一个深深的拥抱。   顾骁回应道:“我也爱你,封尧。”   而封尧满腔的情绪在此刻荡然无存,因为他听到了顾骁刻意压抑的声线里,也带了那么一丝不甚明显的颤。   良久后。   顾骁帮封尧整好衣服,抽了张纸擦手。   封尧失神地望着顾骁,脑中一片空白,顾骁也在看他,虽没作表情,眼底却别有深意。   封尧不自在地四下看看,小声道:“回去再说。”   顾骁嗯了声,自然地在封尧的额头落了个吻。   --------------------   wb@司微_ 第七十八章 隐瞒 | “从过去到现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骁放开了封尧。   封尧他瘫在床上,疲惫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顾骁则是抽纸帮他擦了擦,又将他抱起来:“洗个澡?”   “不洗。”封尧又累又困,不想再折腾了。   这么长时间的磨合,封尧放开了不少,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忸怩,他顺从地和顾骁接了个吻,懒洋洋地靠在顾骁怀里,想穿裤子,被顾骁拦住,“别穿了,这样好看。”   封尧横他一眼:“你怎么不脱?”   正想着凭什么他脱得一干二净,顾骁就解了个裤链,顾骁就十分果断地脱起了衣服。   封尧:“……”   “你可真不要脸。”   封尧又脸红了,他转过头不看顾骁,哼哧哼哧地拉过被子裹住自己。顾骁把衣服扔到一旁,掀起被子,靠近封尧,语气听来颇为无辜:“你让我脱的。”   被褥下的空间很是狭小,顾骁搂着封尧,以胸膛贴脊背,再无隔阂。封尧嘀咕道:“让你脱你就脱,那我现在让你穿上,你去穿吧。”   顾骁:“外面太冷了,不想动。”   封尧磨牙:“那我帮你拿。”   顾骁抱着他不松手:“别拿,就这样,听话。”   封尧转过身,和顾骁面对面。顾骁顺势将人往怀里揽了揽:“封尧,我们算和好了吧。”   这晚发生的事,封尧虽然是半推半就的,但到底还是有些耿耿于怀,他置气道:“不算,你都没和我解释清楚你为什么要骗我,这事还没过去呢。”   “没和好就和我上/床了?”顾骁戏谑地说,“宝贝,做人不能这么随便,知不知道?”   封尧气得不行:“你才随便,明明是你……”   顾骁像是吃准了封尧放不开,故意问:“我什么?”   “……”明明是你先强迫我的。封尧就知道顾骁闷着欺负人的心思,也不想搭理他了,气哼哼地要踹他。   虽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顾骁是很宠封尧的,然而涉及到了斗嘴和互殴,他却从来不让着封尧。轻轻松松地将人重新制在身下,顾骁偏颇玩味地以目光在封尧身上逡巡,正想再占点便宜,却忽地一滞。   他伸出手,轻抚过封尧的刺青。   封尧气喘吁吁地:“你……”   “我纹的是F,你的首字母。”顾骁牵着封尧的手,停在自己的人鱼线附近,“在这里。”   那处的肌肤很新,白皙得不像是来自一名久经战场的雇佣兵,封尧以拇指摩挲着,静静地说:“自愈了。”   顾骁嗯了声。   两相无言,提到过去,顾骁就变得很缄默,封尧只好自己猜,他回忆过往,结合顾骁的自愈,再加上亦慎滴水不漏的骗局,最后试探地问:“是不是……因为我爸?他要拿你做手术,所以才导致我们分开?”   顾骁没有回答。   封尧继续道:“你会自愈,是因为DIN2?融合以后又为什么会离开?”   顾骁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是。”   封尧又问:“你的精神不太稳定,为什么?”   顾骁沉默着,眼中短促地闪过不易察觉的神采,转而又被他以阖眸掩去,封尧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知道,顾骁此时的不作表情,其实是在遮盖着真实想法。   那是他从未在顾骁身上看到过的,隐忍的,悲伤。   封尧怔忡了下,脑中不断闪现的,是顾骁在精神失常和醉酒时的状态,卑微地,祈怜地,歇斯底里地,不惜一切代价地,恳求他不要离开。往事历历在目,随着思绪掠过,最后定格在了那天在孤岛上的对话——   “有过一个很爱的人。”   “后来,他骗了我,我们分开了。”   “……我不信他骗了我。”   在封尧的印象里,他是从来没有骗过G的,他对他的爱意,深切到刻入骨髓,是失忆都无法抹去的,他又怎么会伤害他?顾骁又为什么始终不肯坦白?   封尧百思不得解,他坐起身,摸了摸顾骁的脸,问:“我是不是……骗过你?”   顾骁蹙眉,脸色倏地变得很难看。   这样的反应是封尧始料不及的,顾骁仿佛很抵触这个问题,他躲过封尧的手,在封尧面前反常地流露出了甚为明显的烦躁。封尧看得出来,顾骁不想伤害他,却身不由己,正有如顾骁每次精神失常的情况一样。   封尧支着手,不知所措:“顾骁……”   顾骁背过身,要拿衣服,不着语调道:“我去抽根烟。”   封尧愣了下,赶忙抱住了顾骁。   顾骁身形一顿,旋即无情地掰开封尧的手,他用了极大的力气,封尧被捏得很疼,但还是再次抱了上去,他的手恰好按在顾骁的胸口,只觉得顾骁的心脏跳得很快,快得异常可怕,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似的。   顾骁的语气里已然隐有几许不耐烦:“放开。”   封尧脱臼过的手腕被顾骁用力攥着,泛起生涩难忍的疼痛,生理上的眼泪当即溢了出来,封尧却仍旧执拗地不肯放手,情况急转直下,他应付不及,不由口不择言,带着不能自控的哭腔道:“我不放,你别上完就跑。”   事实上,封尧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顾骁的精神失常问题,回想过往的两次遭遇,顾骁要么是打他一通变好,要么是强吻他一通变好,现在这个情况,封尧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顾骁离开。   时间在无边的寂静里仿若失去了准度,待到顾骁颅内惊悚癫狂的尖啸虚影归于沉寂,他的肩背已然被封尧的泪水打湿。他恍惚地回了神,施加在封尧腕骨上的力度也随之松了下来,封尧感受到他的好转,将他抱得更紧。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太想知道了。”封尧将侧脸贴在顾骁的背上,依赖而亲密,“那不仅是你的事,那是我们共同的过去,偶尔也让我为你做点什么……我想帮你分担。”   顾骁嘴唇轻动,却没有发出声响。   良久后,他垂下眼眸,将手搭在封尧的手臂上,轻柔而缓和,继而握住了封尧的手。   该怎么开口呢?   顾骁冷静了下来,几近绝望地思索着,他想了很多,却只问了一个问题:“封尧,如果要你在我和亦慎之间选择的话,你会选谁?”   封尧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顾骁没有说话,封尧迟顿问:“为什么要我在你们之间做选择?什么样的选择?”   “和我在一起,永远见不到他。”顾骁淡淡地说,“或者回到研究所,再也见不到我。”   封尧从顾骁不掺起伏的语气里隐约品出了什么,他无端地感到,他快要接近真相了,心跳开始加速,他迟疑地说:“你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顾骁平静道:“回答我,封尧。”   “我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你们对我来说都很重要。”像是一场博弈,封尧与顾骁斡旋着,试图从他的字里行间里探明原委,“你不说清楚,我做不出选择。”   接二连三的答非所问,不难让顾骁听出封尧的有意逃避,而逃避就是种答案,无需再问,顾骁引开了话题:“别再问了,需要你分担的时候,我会和你说的。”   话是这样说,但顾骁很清楚,一旦起了头,封尧是决计不会轻易罢休的。他揩去封尧的泪痕,半是商讨、半是央浼:“过去不重要,想想以后。没有什么能再分开我们了,我会一直陪着你,别再想过去的事了,好不好?”   封尧依然在思考顾骁提出这个选择题的初衷,他怔愣地望着顾骁,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顾骁轻按了按封尧的腕骨:“还疼吗?”   封尧:“还有一点疼,不过司远给我药膏了。”   顾骁敛着眉眼:“对不起。”   封尧总觉得顾骁的精神问题和自己脱不开干系,相对于过去的害怕和不能理解,此时则是更多了些心疼:“等救援结束了,我们去看看心理医生。”   顾骁点了下头:“到时候再说,睡觉吧。”   天快亮了,封尧也确实有点乏,他向里挪了挪,乖乖躺下,顾骁拉过被子盖在二人身上,双手环住封尧。   解开了最后的症结,封尧变得格外配合,他安心地靠着顾骁,与他面面相觑。   顾骁的眼睛很好看,这是封尧与他初见时就印象深刻的,此时静夜无垠,窗外斜斜的清辉映在他深黑的瞳仁深处,落下缥缈而皎洁的光点,很是惊艳。   封尧沉溺在顾骁的眸中,若有所思着,片刻后,他以几近耳语的音量,认真地说:“……顾骁,我是爱你的,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爱你。”   顾骁没有给予封尧答复,封尧却始终顾及着顾骁说他骗人的事,他生怕顾骁会在心里留下疤痕,因此才这样郑重其事地袒露了他的心意。   “我知道。”顾骁明白封尧的心事,他同样认真地说,“我也爱你,封尧,从过去到现在,一直爱你。”   --------------------   wb@司微_ 第七十九章 火灾 | “你经常梦见我吗”   昨天的任务强度很高,封尧奔波整天,到了夜里也没有消停,因此一睡就睡到了晚上。他枕着顾骁的手臂,在初垂的夜幕下自然醒来,随即便被顾骁揉进了怀里。   顾骁把封尧当抱枕抱着,呼吸匀称,还没有醒。   封尧对着顾骁,在近距离地端详。一直以来,他都认为顾骁的帅气是欠缺硬朗的,可此刻仔细看来,他发现顾骁眉眼深邃,鼻梁挺得像枪杆,这样的五官线条其实并不柔美,反而很是锋利冷峻,唯独那双桃花眼太过精致,倒显得其他部位似是众星捧月的陪衬。   封尧见到过不少好看的人,人间绝色万种,各有其风情韵致,可他总觉得,顾骁是他见过最好看的那个。   他想着,便小心翼翼地靠近,亲了顾骁一下。   顾骁眠浅,被这轻微的动静吵醒了,他挑开眼帘,望见封尧,神色略怔:“封尧?”   封尧平常地应道:“怎么了?”   顾骁面露犹疑,又朝被子里看了眼。   封尧:“?”   顾骁没有回答,封尧觉得他不太对劲,于是用膝盖顶了他一下:“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顾骁哑然半晌,“我还以为是梦。”   封尧闻言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经常梦见我吗?”   顾骁没有笑,他困倦地闭上眼,轻嗯了声。   封尧看了顾骁片刻,慢慢地敛去了笑意,因为他忽然间意识到,对于过去的顾骁来说,梦见得不到的人,在虚无的梦寐欢喜,在真实的梦醒怅惘,爱而不得,于是执念更深,周而复始,这似乎并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封尧闷闷地,不说话了,好在顾骁没有失落,就是没睡醒,他握住封尧的膝窝,将那条腿搭在自己身上,顺手揩了两把油,嗓音泛着迷离的涩哑:“再睡会儿。”   顾骁本来想和封尧在床上多腻一阵子,奈何封尧不想没刷牙就亲热,两个人醒着盹,闲聊几句,就起了床。   禁欲太久,经过昨夜的放纵,封尧很是神清气爽,唯一难办的是,顾骁在他身上留的吻印太多了。封尧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颈间深浅不一的红痕,不由皱起了脸,埋怨顾骁:“你这让我怎么出门?”   顾骁不以为意:“走出去,不然呢?”   封尧嘴角抽搐,顾骁抬起他的下巴,歪着头欣赏自己落下的痕迹:“挺好看的。”   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封尧想着,突然萌生了个想法,他勾住顾骁的脖子,仰起脸,亲了上去。   顾骁轻嘶了声,倾身环住封尧的腰:“干什么?”   封尧唔唔两声算作回应,吻了很久很久才松开。他在顾骁的喉结旁侧落了枚深红色的吻痕,然后活灵活现地模仿,轻佻地抬起顾骁的下巴,歪着头欣赏地看看,狡黠笑道:“我也送你颗草莓,挺好看的。”   然而封尧显然是忘了顾骁逆天的体质,由于自愈能力的存在,他又吮又亲了那么久的吻痕,刚出浴室,就消得无影无踪了,期间连五分钟都没有。   封尧不高兴了:“这太不公平了。”   顾骁心想,那还不得问你那个倒霉催的爹?   封尧发愁地摸着脖子:“你就不能换个地方亲?”   顾骁看他一眼,答应了:“行。”   封尧不好意思出门,顾骁就去帮他借了件白衬衫,封尧换好衣服,把扣子系到最高,勉强遮住欢爱的痕迹,随后与顾骁一同到食堂吃了顿晚饭。   等待支援的时间百无聊赖,吃过饭后,实在没什么事情可做,封尧就提议到处逛逛。尽管荒郊野外的,没什么可逛,但好像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不会无聊。   他们就仿佛热恋时压马路的小情侣,牵着手,沿基地周围的树林慢慢走,漫无目的,却乐在其中。   “你是不是不怕感染?”封尧突发奇想道。   顾骁:“没被咬过,不清楚。”   封尧想到了些往事:“所以当时在T-12区,你是真的想陪我赴死的,对吗?”即便他们那么久没见,即便没有相认,甚至连误会都没有解开。   顾骁反问:“你以为呢?”   封尧摇摇头,自嘲般地笑道:“我那时候就很怀疑你的身份了,我应该坚持的,我……”   顾骁饶有兴趣道:“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封尧吞吞吐吐地说:“没怎么想。”   “觉得我对你一见钟情?”顾骁看着封尧的眼睛,玩味地说,“为了睡你,不惜用命保护你?”   封尧:“……”   顾骁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封尧被他笑得很难堪,嚷嚷道:“你笑什么笑,那话都是你亲口和我说的,我那会儿又不认识你,当然是你说什么我信什么了。”   “没什么。”顾骁收敛了笑意,眼波变得温柔,“如果当时不认识你,我也许真的会对你一见钟情呢。”   这话倒是很受用,封尧安分了,顾骁又问:“那天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封尧:“什么?”   顾骁:“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我?”   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因为封尧自己也没考虑过,在他和顾骁之间,心动是件细水长流的事,以深刻入彼此生命的、无法割舍的习惯堆砌,加以生死鉴证,最后渗进相处的一点一滴,这个过程是潜移默化的,不易察觉。   封尧思索着,沉默下来,顾骁以为他不肯说,就替他说了:“T-12区之后吧,在飞行艇上,你主动……”   封尧羞赧地打断:“好了,别说了。”   顾骁:“之前在酒吧也是,你……”   “你自己绿自己很自豪吗?”封尧反唇相讥,末了又补了句,“你骗我的事还没解释清楚呢。”   顾骁理亏,说不过封尧,罕见地收了声。   封尧扬起胜利者的微笑,挑衅地看了顾骁一眼。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衣摆随意塞进军裤,衬出笔挺颀长的身形,言笑间,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少年,在夏日清凉的漆夜里,明亮得好似光芒万丈。   顾骁想起昨晚辗转在他身下,泪眼婆娑的封尧,不禁又有些春情萌动,于是他问:“回去吗?”   封尧没意见:“走吧。”   夜里十点多,走廊很是安静,趁着四下无人,封尧解开两枚领扣透气,顾骁摸摸封尧的屁股,从他军裤后兜里摸出钥匙,边开门边钳着他的下巴索吻。   拉拉扯扯地进了屋子,原先打理整洁的衬衫被揉得凌乱,在裤缝上堆出层层褶皱,又被顾骁扯出大半来,方便他将手探进去,封尧则是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他往外拽了拽:“你是精虫上脑吗?成天就想着这事。”   顾骁想了想,承认道:“确实。”   封尧:“……”   隔阂的瓦解,仿若抽去了情意宣泄的闸门,封尧奚落归奚落,却没有推开顾骁。除去衣物,纠缠着上了床,封尧仰倒进被褥,环着顾骁的脖子,主动回应。   人的体温各有差异,封尧不算体寒,可他却总觉得顾骁的温度比他要高不少,肌肤相贴时传来的热度是既温暖又燥人,在这样较冷的夜里,格外让他迷恋。   顾骁沿着封尧劲瘦的大腿抚上,覆住挺翘的柔软,将他托抱起来。封尧则是跪坐在顾骁的身上,低下头。   这是一次由封尧主导的吻,早已被吮得水红润泽的唇柔软至极,触碰着顾骁,却只是浅尝辄止,绝不深入,似是遮在幽纱下神秘的温柔乡,令人心驰神往。   “过来。”顾骁哑着声说。   封尧挡住顾骁要强迫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轻声细语里掺着些许娇纵:“不想喘不过气,就这样。”   雪白的衬衫半褪不褪,挂在封尧的臂弯,欲现还隐地勾勒着他清艳挺拔的身形,留出无限遐想的余地。随着动作,衣角轻轻扫过顾骁,有如扫进了心尖儿,令顾骁心痒难耐,他不由收紧手臂,将封尧往怀里又揉近了些。   “要做吗?”顾骁问。   封尧小声问:“我会死在床上吗?”   顾骁:“不会,我会很轻。”   封尧不语,似乎在做心理工作,顾骁也没有催促。   两相静默,耳边只余彼此相错的呼吸,半晌后,封尧错开了眸,妥协地埋进了顾骁的颈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独独难在了这东风上——这地方没有作案工具。没套还可以接受,没润滑剂是决计行不通的,顾骁翻遍了浴室里提供的洗漱用品,只找到半袋洗发水,好死不死地,成分里还有乙醇。   顾骁开始忽悠封尧:“用水不疼。”   封尧关于这种事的印象随着失忆全部清空了,这六年里也从来没接触过,而即便如此,他也大概能想象到。他退却地往顾骁身下看了眼,果断摇头:“不行。”   顾骁:“我去隔壁借沐浴露。”   封尧又摇头:“不要,会起沫。”   顾骁:“……”   封尧有时候很别扭,顾骁根据对他的了解,偶尔会逼他做点不想做的事,但在这件事上,他怕伤到他,不敢强迫,只得委婉地诱劝:“没事的,做完再洗。”   封尧缩进被子里,委屈巴巴道:“……我不要。”   几次斡旋不通,顾骁也只能作罢,回到床上,伸手抱封尧,封尧挪进他怀里,警告道:“你不许硬来。”   “知道。”顾骁把封尧从被子里剥出来。   封尧又说:“也不许弄……嗯,腿。”   顾骁失笑地捏捏他的脸,故意逗他:“这不许那不许的,你怎么这么麻烦,嗯?”   封尧佯作冷漠:“哦,那你去隔壁睡吧。”   顾骁垂手下去,轻车熟路地探到那处,封尧脸色骤然轻变,被拿捏着挑逗几番,当即软了身子,顾骁却停下了动作,抻着他的衬衫,将他的手反绑在身后,起身道:“那我去隔壁睡了。”   封尧:“…………”   封尧咬着下唇,忿忿地盯着顾骁。   顾骁唇角微微翘着,凑近封尧,将话音放得很轻,有如枕边絮语,裹挟着暧昧的气声:“那我去了?”   封尧不说话,半刻后,他服软地抬起腿,主动勾住了顾骁的腰,膝侧轻轻摩挲,以示挽留之意。   顾骁闷着得逞的笑意,帮封尧解开束缚,而后覆了过来,抵着他的,慢慢挺动腰腹。相互摩擦的感觉是用手解决所远不能及的,封尧不自觉地喘了起来,晕乎乎地说:“你就知道欺负我。”   “嗯,我喜欢欺负你。”顾骁亲了亲封尧的眼睛,将他的手牵引向下,声音发哑,“握着。”   封尧听话照做,嘀咕道:“这不公平。”   顾骁:“你欺负我时,可没提过公不公平。”   封尧质疑:“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顾骁:“我的军刀……”   封尧叫嚣:“那本来就是我送你的。”   顾骁:“哦,你又知道?”   封尧眯了下眼睛,危险地问:“不是我送的,还能是谁送的?难不成是你哪个情人送的?”   顾骁捂住封尧的嘴:“嘘,专心点。”   封尧:“……”   月上树梢,春宵夜半,窗外清辉皎洁,树影叶翳摇映婆娑,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缕无形无息的烟尘,与今夜徜徉的微风相伴,送来异样甚微的高温。   枝叶无端轻颤,透过半掩的窗帘,与床间交叠的绰约人影遥遥相对,玻璃隔绝了一室旖旎,窗外清寂,窗内则是低喘连连,杂着压抑的弱吟,回荡不停。   封尧迟顿地望着顾骁,余光里是窗外的斜横疏影,随着顶潮的到来,他轻眯起眼睛,浅棕色的眸子蒙了层浅淡湿润的氤氲,在忽然之间,掺入了别样的色泽。   刺眼的白光骤然,旋即是绵延不绝的、生冷的红,映入他的眼中,似是一副妖异而诡谲的抽象画。   紧接着,只闻咚咚几声巨响,惊天动地。   顾骁:“……”   封尧:“……”   顾骁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幸好他俩都完事了。   “怎么回事?”封尧茫然地坐起来。   话音刚落,就听楼下传来焦急的呼喊:“着火了!着火了!爆炸了!快出来,都别睡了!”   上一秒还是温香软玉、情意绵绵,下一秒就是天灾人祸,顾骁和封尧完全处于状态之外,一时都有点懵,直到听到门外杂沓的脚步声,才将将回过了神。   顾骁不爽地啧了声,抽出纸来帮封尧擦拭。   两个人换好衣服出门,路上还遇到了沐寒。沐寒刚刚睡醒,没听到爆炸声,更是一脸懵逼,看见封尧后还嘴快地调侃了句:“小哥哥,你怎么一天换一件衣服?”   封尧不自在地整了下领子,不知该怎么解释,正是尴尬,顾骁就帮他回答了:“你管的着吗?”   顾骁经常为了封尧怼人,沐寒和他相处那么久,可谓深受其害,早就习以为常,他摆摆手说:“好好好,你就这样,有老婆没兄弟,我不和你计较。”   封尧:“……”   --------------------   啊尽量隐晦了!别再hx了呜呜呜呜呜呜不想修文_(:з)∠)_ 第八十章 好运 | 轻吻他的指尖   爆炸源于食堂,初步断定是煤气泄漏,听巡逻士兵描述,起初时的火势是可控的,但很快火苗就烧到了食堂旁边的军工原料仓库,将里面的火药、炸弹一并点爆,从而酿成连锁爆炸,就此一发不可收拾。   休息室离食堂很远,故而没有遭到牵连,但是基地的士兵就没那么幸运了,火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吞没了整栋住宿楼,里面的人甚至来不及呼救,就被凶猛爆裂的烈火吞没,另外两栋住处楼同样受到波及,存活的人匆忙营救、灭火,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各类化学用品燃烧的气味刺鼻至极,焦糊的味道肆意弥散,空气里悬浮着易燃易爆的烟尘,危机四伏。   熊熊燃烧的烈火里传出噼啪不断的乱响,莫尔拿着对讲机,穿梭在空地里,声嘶力竭地指挥道:“全体列队!先保人!东西都不要了!跟着我去救人!”   巡逻兵早已严阵以待,侥幸逃脱的士兵则是个个灰头土脸、衣衫破烂,更有甚者在逃脱时也不能幸免于难,烧得半身成灰,被匆匆送去医护室。   “会有二次爆炸!先灭火!”纵然封尧对莫尔一行人没什么好感,但到底不忍心看他们送命,“先隔离可燃品,有水枪吗?用灭火器和水枪先隔离火源——”   话没说完,就听到远处又是几声惊响,接二连三,刺目的白光乍然迸射,摇曳着炽热的火星坠落,爆炸的冲击波如同平地而起的狂风,席卷着碎石瓦砾,向空地上呼啸而来,顾骁一把将封尧护在怀里,带着他往掩体走。   巨大的嗡鸣让封尧的耳朵几乎失聪,天旋地转,所有声音霎时消弭,封尧越过顾骁的肩膀,看到漫天的火光仿若末日灭世的陨石岩浆,倾泻般地纷飞滚落。   紧接着眼前的喧嚣归于平静,空地上落下狼藉,被崩裂的断壁残垣燃着零星火苗,而远处依旧惊响不停,火海生生不息,将沦陷的半座基地反复灼烧鞭挞。   余清和沐寒要带人去帮忙灭火,就在这时,哨兵从基地哨塔的方向跑来,他神色慌张,停在莫尔身旁,干脆利落地敬了个礼,声音有点抖:“报告长官!”   莫尔忙着调度人手,不耐道:“说。”   “山后的丧尸……”哨兵僵硬地吞了下口水,像是受了惊吓,他语无伦次道,“刚才爆炸,它们看起来好像很狂躁,就,就好像是在……在……”   “……在往这边靠近。”   莫尔附近的人群落入一片掉针可闻的死寂。   沐寒眉峰微蹙:“什么意思?哪来的丧尸?”   “是山下的居民。”莫尔解释道,“病毒很早就传到了这里,基地在山上,所以一直没有沦陷。”   沐寒又问:“居民为什么会聚在山后?”   这个问题,莫尔就没法回答得那么光明磊落了,他沉默了下,委婉地说:“后山是停尸场。”   沐寒不知道他们的恶行,没有再追问下去。   知情的封尧脸色不太好看,他展开这里的地图,根据地理情况,结合丧尸的行进速度,粗略地预测了丧尸潮赶到这里的时间,然后,他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上万只丧尸。”封尧看向莫尔,语气冷到极点,“几千米的距离,你觉得它们多长时间能赶到?”   “停尸场的地势比这里要低很多,丧尸爬山还需要一定的时间。”面对于封尧形同谴责的拷问,莫尔依旧面不改色,“火力压制的话,或许能撑得住。”   封尧不悦道:“哦,那你派人去压制啊。”   莫尔没有说话,他既要灭火,又要救人,现在还多了项打丧尸的任务,而基地兵力不足是心知肚明的事,毫无疑问,他需要雇佣兵的帮助。   其实,封尧也只是怼莫尔两句来撒撒气,毕竟与直升机对接的迫降点就在基地,他们想要离开,就必须在这里等候,而丧尸一旦上来,他们同样很难活下来。   火灾烧毁了军工原料仓库,好在成品库里还有不少枪支弹药,莫尔带着部分人驻守基地、解决火灾,其他人则是到前线去抵挡丧尸,为救援拖延时间。   基地车停在成品库门前,大箱小箱地搬运物资,顾骁靠着车门,戴上露指手套,正在调配冲锋枪,远远地看到封尧走来,就朝他打了个手势,轰他回去。   “我不去。”封尧执意靠近,停在顾骁面前,把军刀递了过去,“喏,这个先借你用用,等下记得还我。”   顾骁放下枪,接过来,看的却是封尧。   封尧随手拿起那把冲锋枪,帮顾骁调配着,他修长的手指抵着枪身,装弹推膛,一气呵成,利落又干练,低垂的眉眼很是自若,透出几分飒爽的英气。   他们不约而同地享受着这分别前的片刻安静,都没有说话。近处是暗夜如墨,远处是沉沦火海的基地,绵延不绝的大火烧穿了无垠的黑夜,漏出夺目的金色光束,天地浩瀚而壮观,恍惚间明亮如同须臾的白昼。   许久后,封尧抱着枪,上前半步。   顾骁低头,扶着他的后颈,递上一个吻。   不知道是谁吹了个口哨,路过的雇佣兵纷纷驻足,半是调侃、半是祝福地起哄,沐寒叹了声卧槽,带头鼓了鼓掌,闹腾道:“百年好合,百年好合。”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哄闹着‘百年好合’。   封尧红着脸,不太好意思地推开顾骁。顾骁侧身把封尧挡在臂弯里,不给围观的人看。人群‘咦’地散了,顾骁接过封尧怀里的枪,趁着这功夫又亲了他两口。   封尧被怼到车门上按着亲,起初还在主动回应,然而顾骁没完没了地,封尧抗议地支吾两声,搂在顾骁脖颈的手转而去拉他的后衣领:“唔好了好了,别亲了,嗯,唔唔……咬你了!嗯……停!我还有事情要说呢!”   顾骁意犹未尽地啄了下封尧的唇角:“说。”   “丧尸很多,子弹未必够用。”封尧的手亲密地搭在顾骁的颈侧,泛着红晕的面容上尽是正经,他郑重其事地嘱咐,“不行就回来,千万别硬撑,我来做最后防线。”   顾骁很信任封尧,他没有问最后的防线是什么,只嗯了声,轻抚封尧的侧脸:“你在这边也要小心。”   粗糙的露指手套摩挲过脸颊,带来轻微的痒意,而这样细节的接触,却令封尧的心潮不受控制地泛起了阵阵悸动的涟漪,封尧爱慕地握住顾骁的手腕,而后偏过头,轻轻吻了下他的指尖,认真道:“好运。”   铁门缓缓打开,基地车离开,封尧目送着,直到车队淹没进夜色,再也看不见,才敛回目光。   此时,距离救援到来,还有30小时。   穿越空地,封尧来到火灾现场,在忙得不可开交的士兵堆里找到莫尔,朝他开门见山地吩咐道:“帮我准备几样东西,送到迫降点的楼里。”   莫尔和身旁的士兵交代几句,而后走向封尧:“可以冒昧地问一下,你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吗?”   封尧:“弹药不够,可能应付不了那么多丧尸。”   莫尔:“你有计划?”   “算是吧。”封尧没和莫尔多提,把需要的东西罗列下来,又道,“东西要尽快送来,这很重要。”   莫尔听罢,皱了下眉,却还是先派人去准备,对封尧说:“你要的这些东西,我只能尽量提供,可以详细说说你要做什么吗?我或许可以让他们留意下替代品。”   “我要制造一个激光防御系统。”封尧言简意赅地说,末了又问,“这地方有机床吗?”   莫尔完全没有涉猎过这个领域,多问也是听不懂,索性不问了,示意封尧跟他走:“来,我带你过去。”   实际上,封尧从来没有制造过光学仪器,这个设想也不过刚刚诞生了半个小时,别说真正地起到作用,就连能不能制造出来,都是个未知数。更不用说这里还不是专业实验室,能提供的材料有限,而且很不规范。   封尧愁道:“我爸要是在就好了。”他觉得,如果有亦慎在远程指导,那这个计划的可行性至少能翻个倍。   G:“你的动手能力很强,封尧,相信自己。”   封尧闻言笑了笑,把计划向G说了遍。   G评价道:“这很异想天开。”   封尧问:“你觉得不可行吗?”   “不,我是在夸你。”G说,“需要我帮忙吗?”   “先测算一下功率。”封尧捏了捏眉心,尝试从头捋清思路,“激光需要围绕迫降点的大楼,强度要保证能够瞬间打穿身体,持续时间在五六个小时左右。”   这样的功率至少要上千瓦,不过好在这里是军工制造基地,电源不成问题,G说罢,又道:“除此之外,你要考虑的是如何降温,还有激光器的选择,围绕大楼就意味着要改变光路,你还要考虑反射镜的材质。”   “降温可以依靠水泵,系统不会一直运转,我会操控执行,留出降温的时间,避免激光器被烧毁。”封尧思索地说,“激光器用二氧化碳吧,反射镜的话……”   G:“正常的镜面会被烧穿。”   封尧:“用全反射镜呢?”   G:“可以尝试,如果有材料的话,也可以尝试镀高反射膜。但是你要清楚一点,脱离了真空的环境,激光会在空气里发生漫反射,容易误伤。”   封尧:“我知道,所以要把功率控制在一个限度,介于能够打穿肉体、无法打穿建筑物之间。”   G:“我搜集到了几种激光武器的制造流程,筛选出了重点,你可以参考一下。”   封尧道了声好,展开了虚拟屏幕。   --------------------   激光防御系统这点是半虚构的,请勿当真。 另外,看评论里有小可爱指出来了我就在作话里提一下,为什么采用激光:不用火烧,是因为基地刚刚发生过火灾,空气里也许弥散着易燃烟尘等物质,用火烧的话容易引起大面积火灾,会波及到楼里,甚至会影响直升机降落。不用电网,一是我没想到,二是电网的操作难度应该也不低,三是电网也很有可能产生小规模的爆炸,而且怕铁丝网拦不住丧尸。 第八十一章 对话 | “祈祷天气晴朗”   整理过基本的步骤,封尧开始逐一筹备。   操作室在迫降点的楼里,离火灾很远,偏颇静谧,莫尔将钥匙和操作权限交给封尧,又去帮他找东西。   物品陆陆续续地送来,摊在桌面上,乱七八糟地,越堆越多,随着封尧的进展,又在逐渐减少归序。这是个不小的工程,封尧把自己关在操作室里一整天,期间莫尔忙前忙后,很是尽心尽力。   第二天下午,房门轻响。   封尧在打磨谐振腔,没抬头:“进。”   莫尔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份午饭:“快十二个小时了,稍微休息一会儿,吃几口饭?”   封尧问:“火灭了吗?”   “大概控制住了。火灭后我们统计了下伤亡,三十一人丧命,二十人重伤。”军官将托盘放在桌子上,闲聊似的,对封尧说,“火灾来自于食堂,刚刚我们检查了下源头,在煤气灶附近发现了一具幼年尸骸。”   小孩子在基地里很少见,这具幼年尸骸属于谁,他们心照不宣。莫尔又说: “后门的锁不常用,锈得厉害,这是我们的疏忽。她那天出现在食堂后巷,应该发现了后门的问题,火灾的那天晚上,她偷偷溜进去,或许是想偷食材,我不清楚,总之她碰开煤气灶,但没有关上。”   封尧没有说话。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莫尔微笑着说,“你怜悯她是生命,她却未必怜悯我们。”   封尧冷声道:“先下杀手的是你们。”   莫尔:“她去厨房偷吃的,和我们杀死蛇人,出发点是一样的,都是为了生存,没必要指责什么。”   封尧:“你不要偷换概念,你们不是为了生存,而是根本不把蛇人当人看,而她是无心之举。”   “你又怎么知道她是无心之举呢?”莫尔温柔慈祥地望向封尧,“你和我女儿差不多大,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天真,等你再长大些,就明白了。”   封尧嘴角抽搐:“你还有女儿?”   “我有两个女儿。”莫尔从怀里拿出吊坠,里面是他与家人的合影,“一个和你差不多大,一个还在上学。”   莫尔的家庭非常幸福美满,他说起家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与寻常人家的父亲并无二致,封尧很难将那个杀戮无数、毫无人性的施暴者与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他感到不可思议:“你的女儿们知道你杀过那么多人吗?”   “上过战场的人,手上怎么会没有性命呢?”莫尔坦荡地说,“我相信她们会理解我的。这是种族之间的事,如果情况反过来,蛇人也会和我们做出一样的决定。”   “你不要忘了,帝国和蛇人的争端是怎么开始的。”封尧说,“用我提醒你一下,帝国曾经对蛇人的迫害吗?”   莫尔笑道:“你这样说,是要上军事法庭的。”   这话像是威胁,封尧当即黑了脸:“你本来应该为你的无知和残暴付出代价,是我在救你。”   “开个玩笑,政治立场自由。”莫尔笑意不减,“但请不要忘记,蛇人在被国家划分到X区以前,曾经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偷窃抢劫、杀人夺财,在战争时进行大规模轰炸,上百万无辜的平民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你要求我们仁慈,但他们可从来没有仁慈过。”   “这种对比有什么意义吗?”封尧反诘道,“你们争着抢着比谁更残暴,比谁更能伤及无辜?”   “我这样说的意思,是想让你明白,蛇人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无辜。孩子,不用向我传达你对战争的理解,这些道理谁都懂,我清楚,我的士兵清楚,我的领袖同样也清楚,只是做到太难。”莫尔没有多说什么,只道,“你继续忙吧,或者休息会儿,饭别忘了吃。”   封尧望着莫尔离开的背影,眉峰紧蹙。   半夜一点,水泵和激光器的控制系统被封尧搬到了监控室,他抱着反射镜下楼,在楼外的四个角落依次放置,解说癖地朝莫尔说:“……激光器开启,在100厘米到150厘米高度、100厘米宽度的区域内,会有数道激光同时发射,通过反射镜,环绕整栋建筑物。这些激光可以在刹那穿透这个区域里的所有丧尸,把他们切割成粉末。”   “由于散热问题,激光器不能一直开启,我会通过监控观察,当丧尸聚集到一定程度时,按下启动键,只需要一瞬间的激光,就足够杀死上百只丧尸,在这之后是一段时间的降温,但同时,丧尸也会被同伴的血味所吸引,稍做停顿。”封尧装好最后的反射镜,对莫尔说,“你需要做的是,让你的士兵提前撤进这栋楼里,激光会在空气里发生漫反射,在外面的人会受到误伤。”   所有士兵被集合到楼中,莫尔根据封尧的指挥,以木杆挑着块猪肉,从窗户的缝隙中伸出去,封尧上楼,按下激光器的开关,那猪肉转瞬成了血沫。   G:“恭喜你,封尧。”   封尧关上激光器,窝进座椅里,长长地舒了口气。   莫尔来到监控室,由衷地劝:“二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睡会儿吧,孩子。”   “不用。”封尧起身,披上外套,向门外走。   莫尔又道:“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祈祷天气晴朗。”封尧没有回头,离开了。   火灾后的基地格外静谧,万籁俱寂,连风声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封尧爬上楼顶,在边缘落了座。   这里被选作迫降点,是基地最高的建筑,从数十米的高空俯瞰向下,饱经摧残的基地有如化了半面妆的枯槁耄耋,一半是楼宇林立如初,一半则是废墟疮痍满目。   封尧用G调焦,看向了基地车离开的方向。   G:“你该休息了,封尧。”   “再等等吧,睡也睡不了太久。”封尧等会儿还要操控激光防御系统,况且他确实未觉困倦,只是有点疲惫,想是精神力高度集中久了,不过没有大碍。   思绪随着安逸的环境而慢了下来,封尧望着远处在发呆,若有所思地说:“你说,顾骁会听我的话吗?我让他们别硬撑,他们会不会……又要死很多人?”   G:“我对顾骁不是很了解。但是我认为,诚信是恋爱的基础,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不应该骗你。”   封尧喃喃道:“他骗过我的。”   G:“当时你们还没有确认关系。”   “可是……”封尧欲言又止,“算了。”   G:“你只是太害怕失去了,封尧。”   然而厌恶失去是人的本能,尤其是在拥有过以后。如果他们没有相认,那么封尧会习惯踽踽独行的黑暗与遥遥无期的等待,就像过去的六年那样,但他们相认了,他见到了深渊里豁然开朗的光束,哪怕仅是一眼,哪怕仅是短短几天,他的心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变得格外敏感,他不能忍受离别,他不愿意再重蹈覆辙那绝望的过往,他非常、非常害怕顾骁会再次离他而去,而这种担忧是如影随形的,只要顾骁不在他身边,就会疯狂地发酵,扰得他心神不宁。   封尧抱着膝盖,慢慢将脸半埋进交叠的手臂里,闷闷地说:“谁不害怕失去呢,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他。”   G:“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封尧,你应该分散一下注意力。顺便,杞人忧天也不是个好习惯。”   封尧当然知道爱情不应该是人生的全部,但顾骁对于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位曾经的爱人、一段难忘的爱情,他更像是他的执念,承载着他无数日夜的心事,与他的人生有着无法割舍的羁绊。他说不上来这种复杂的感情,也不想朝G过多解释,只问:“这话从哪学来的?”   G讲大道理是件反常的事,一来是封尧没给它输入过相应程序,二来G的设计里也没有这样的自学方向,果然G回答道:“来自Prophet的资料库共享。”   封尧:“……”别说,这话还真有他爸的风格。   正说着,眼前蓦然映入点点光斑,继而是一束微茫的光,穿透深邃的黑暗,猝然点亮。那光由远及近,越发清晰,封尧眺望着,看到了浩浩汤汤归来的车队。   车队后面尾随着望不见尽头的丧尸长龙,经久失修的铁丝网不堪一击,不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而后被挤压踏破,饿到疯癫的丧尸从四面八方涌来,空地上的腐肉密度越来越大,震天的咆哮嘶吼几乎掩盖了枪声。   基地车猛地刹车,急匆匆地胡乱停下,车上的人躲避着丧尸的攻击,纷纷逃命般地跑向正门,夜风送来几声戛然而止的惨叫,令封尧微微动容。   他转身下楼,走向了监控室。   此时,距离救援到来,还有4小时。   --------------------   天气不晴朗会干扰光路,所以封尧让他祈祷。 第八十二章 瓮中 | “你怎么不抱我”   监控室的门响起,顾骁走了进来。   二十多小时的血战,所有士兵都很狼狈,顾骁也不能例外。腐血干涸凝固,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凛然的猩红,军装外套不知道丢在哪了,内搭被浸染成了怵目的暗红,上面铺着层土色的灰尘,一掸就是一阵飞烟四浮。   封尧把纸抽扔了过去,顾骁拿纸先擦了军刀,而后按在桌沿上用力一拨,军刀受力而动,沿着桌面,稳稳滑到了封尧的面前,顾骁说:“物归原主。”   封尧收起军刀,盯监控的空歇,瞥了瞥顾骁,一言不发地,好像在暗示,又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顾骁:“?”   封尧看了会儿才问:“你怎么不抱我?”   生离死别以后不都是要拥抱的吗?封尧刚刚在楼顶想了很多,也准备了很多肺腑之言,奈何顾骁不太配合,他擦着脸,桌面上堆着他用过的纸团,被血浸得发潮,他又抽出几张纸,回答道:“脏。”   封尧心想,你又不是头一回脏着抱我,嘴上却没这样说,只别扭道:“是挺脏的,那你离我远点。”   顾骁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抱我?”   封尧背过身,面朝监控,不着语调道:“脏。”   顾骁:“……”   顾骁无奈走近,拥住封尧:“抱抱抱,抱着呢。”   这后补的拥抱显然没有气氛了,封尧眼角微抽,以手肘顶开顾骁:“走开,别打扰我。”   “什么正事?给我也讲讲。”顾骁松了些力度,却没有放开封尧,封尧往他身上靠了靠,言简意赅地说了激光防御系统的事,顾骁说:“嗯,有点耳熟。”   封尧:“我们在T-12区见过这样的系统。”他的灵感也确实是来自那次被困地下的经历。   顾骁:“能撑多久?”   “理论上能撑四五个小时,但是会出问题的环节太多了,我不能保证。”封尧感慨道,“这真是我做过最草率、最粗制滥造的东西了。”   顾骁:“有什么能帮忙的吗?”   封尧想了想,说:“没什么事,你在这看着就行。”   顾骁:“看什么?看你吗?”   封尧面无表情:“看看你老公我有多厉害。”   顾骁:“?”   “你刚说什么?”顾骁被逗笑了,佯作没听清,威胁地揉了把封尧的腰,“再说一遍,看看谁有多厉害?”   “你老公我啊,难道不是吗?”封尧坦荡荡地说,又挡住顾骁的手,“你不要动手动脚的,我忙正事呢。”   “谁说你是老公的?我答应了吗?”顾骁箍住封尧的手肘,封尧挣扎几下,转过身想反抗,奈何力不如人,一来二去就被按在了桌上。   顾骁想着让封尧改口喊个老公,正要迫诱,监控室的门再次被推开,沐寒大咧咧地走进来:“小哥哥,听说你有最后防线?方便透露——嗯,你们,嗯?”   封尧:“……”   顾骁:“……”   封尧推开顾骁,战术性干咳。   沐寒尴尬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封尧解围道:“让顾骁给你讲,他闲着难受。”   沐寒干巴巴地看向顾骁。   顾骁一脸冷漠:“不方便透露。”   沐寒:“……”   指望顾骁讲是不太现实了,他被沐寒打扰了好事,压根不想理人。最后还是封尧抽空讲了两句,反正讲太多沐寒也听不懂,沐寒比较有眼力,见状也不太想听了,配合地嗯哦嗯嗯敷衍过,就挥挥手下楼了。   在封尧的指挥下,一楼的门窗被铁板封得严实,打头的丧尸追逐着归来的人,拥趸在正门外,厚重的铁质卷帘门被撞得重震,间断地发出巨响。   军队严阵以待,没有经历过大型丧尸灾难的当地士兵尤为紧张,雇佣兵们见得多了,倒是习以为常,余清分发着试纸:“来来来,刚回来的,测个试纸。”   大厅内人满为患,然而毕竟在场的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偶有喁喁的议论,倒不算聒噪。士兵们自觉排队地领着试纸,正这时,一个特别的钝响传来——声源不再局限于正门,也不再是击打铁制品的质感。   这声音来自周围的墙壁。   咚——   咚,咚——   越来越响,越来越浑厚,好似有千万只手在拍打,这动静围绕着整栋楼,还在逐渐加重、扩散,清晰仿若炸在耳畔,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铁板开始疯狂抖动。   丧尸成倍地增多了,或许不止成倍。   铜墙铁壁隔绝了丧尸,也隔绝了视野,大厅里的人们只能通过听闻来判断情况,没人知道这座狭小的矮楼到底是他们的生路,还是被瓮中捉鳖的坟墓。他们仿佛被置身于密闭的铁盒,被投进了修罗地狱的尸海,无数嗜血狂躁的鬼魅在想尽办法打破铁盒,抓挠砸打的刺耳声音,是致命催促的鼓点,在倒数着他们的生命。   楼上的封尧通过监控器看到了楼外的景象,不免为丧尸的数量而感到震惊,他毫不犹豫地按下按钮,激光器进入待机状态,整座军事基地的电力登时被一抽而空。   一楼,厅顶的灯突然灭了。   骤临的黑暗深不见底,如同挂满倒刺的藤蔓,勒住了每个人的咽喉,带来几近窒息的绝望。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抬起手中的枪,呈高度戒备状,一时人心惶惶。   撞击愈渐猛烈,那冲撞的节奏牵动人心,好似楼外的丧尸在在下一秒就会破门而入,将他们拆食入腹,恍惚间地板都开始抖动了,这极端的恐惧覆灭般铺开,终于有人忍受不住,颤着声问:“行、行得通吗?”   无人回答,而质疑是见血封喉的毒雾,在人群间飞速穿梭、横行蔓延,腐蚀瓦解着信赖,不知不觉间,讨论的人变多了,嗡然交相嘈杂,不多半刻,已是沸反连天。   莫尔站上楼梯,要组织纪律,正在这时,楼外的撞击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陡然爆发的尖啸。那尖啸堪比灭世之灾的轰鸣,凄厉又痛苦,四面楚歌般地包围在楼外,呈立体环绕,说要震碎耳膜绝不夸张。   随即,世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拍打声停了,尖啸声停了,大厅里掉针可闻,只余惴惴难安的心跳。   咔哒轻响。   顶灯亮了,黑暗被驱散无余,一同消失的,还有方才绝望无助的失态,冷光映出一张张恐慌未退的脸庞,士兵们面面相觑,早已被汗水浸透了全身。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可知的是,那些至死不休的丧尸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有几个雇佣兵上了二楼,想要一探究竟。   二楼的窗户没有钉铁板,开窗俯瞰,放眼皆是攒动的人头,乌泱泱的丧尸汇成无边无际的灰色汪洋,这栋矮楼则是长眠海上、与世隔绝的岛屿,被不断涌动的惊涛骇浪环绕着、吞噬着,行将沉没,岌岌可危。   楼周的景象更为怵目,像是被打翻的血色漆料不慎泼洒的画作,从墙面,窗户,到砖地,无一不被血水浸得发黑,冲天的血味分散了丧尸的注意力,他们好像焦渴难耐的疯子,争先恐后地扑进血水,疯癫地舔舐撕咬。   可那些血水是远不够分食的,很快,血水干涸了,丧尸摇摇晃晃地,向楼体展开了第二轮攻击。   从狭小的窗缝望去,丧尸堆在楼下,挤压变形,饱经摧残的墙体承载着上吨的重量,不停地颤抖,那画面诡谲惊悚透顶,却又有着令人颤栗的壮观。   整座军事基地的灯光再次熄灭,所有机械停止运转,上千瓦的电力被全部抽调到激光器上,强光射入谐振腔,于平行镜间极速反射,跃迁到最高能级,然后辐射而出!   眨眼间,数百只丧尸化为乌有!   在这一刻,光学揭开了它神秘的面纱,那超越信仰的、在宇宙间最为恢宏的力量,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这座矮楼庇佑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巨量的血浆霎时喷溅,一帘血雾淋漓地蒙在窗前,窗扉嘀嗒作响,石灰窗沿上汇出一滩浅浅的血泊。   楼内暗而复亮,一阵微风吹来,风里裹挟着生冷血腥的骇人气息,夜色茫茫,在这片疮痍的大地上,悄无声息地,似乎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血雨,经久不息。   目睹这一切的士兵震惊到失语,片刻后,消息传到了楼下,厅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和欢呼。   监控室里,封尧忙到脚不沾地,停掉激光器,恢复过电力,赶忙去运作水泵来给仪器降温。空调又启动了,顾骁睨了眼封尧冷汗涔涔的头发,把温度调高了点。   丧尸如潮汐,涨而复退,这样周而复始,两个多小时后,封窗的铁板率先坚持不住了,幸好破洞不大,鱼贯而入的丧尸被射杀在窗口,士兵们退到二楼。   随后,让封尧没有想到的是,激光器完好无损,降温仪器竟然出故障了,检测屏上高温不退,封尧皱着眉,在检修,门外杂沓的声响越来越近,枪声、脚步声、丧尸逼近的嘶吼,紧迫的情形使封尧难以集中精力,不经意间按在操控台上的手都发起了抖。   “别修了。”顾骁按住他的手,“必须走了。”   “走了也会死。”封尧揉着眉心,定了定神,“被撞开的铁板不多,重新启动激光防御系统还抗得住。”   防线退到二楼,狭窄的楼梯里展开了激烈的厮斗。   压制的火力猛烈至极,不过半晌,大厅里已是横尸遍地,但涌来的丧尸依旧前仆后继,扛着横飞的子弹,以腐肉之躯筑成一堵不断逼近的血墙,向众人压来。   水泵冒着烟剧烈颤抖,发出罢工的鸣音,接踵而来的是小型爆炸的声音,激光再次开启,楼周的丧尸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螺旋桨的巨响。   凌晨五点,直升机到了。   走廊里炸开杂乱的吵嚷,联络器响了,沐寒焦急的声音传了出来:“该走了!二楼守不住了!”   直升机降落在天台,丧尸蜂拥而上,顾骁推开门,走廊却已经被丧尸占满,他啧了声,复而关上门,沐寒又催道:“你俩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没和你们开玩笑!”   封尧:“现在出不去!监控室离楼梯太远了!”   顾骁眉心紧簇,封尧再次按下启动键,降温仪器早已失效,楼外的激光器砰地爆炸,刹那间火海照亮天际,火舌席卷吞没了丧尸,却无法削弱攻势,大门被踏破,再无遮拦,上万只丧尸来势汹汹,冲上了楼。   “等等!还有办法!”封尧拎着背包翻翻找找,抻出一捆绳索,顾骁会意地接过,顺手抱起封尧,放到窗旁的桌上,又低下头,抓紧时间和封尧接了个吻。   漫天火光将黎明泼染成末世般覆灭的血色,封尧忽然发现,面对此时的死亡,他并没有畏惧,似乎只要有顾骁陪着他,困境就算不上什么。   耳边猛地传来近在咫尺的呼啸风声,窗外出现巨大的黑影,玻璃被震碎,狂卷肆虐的飓风吹起发丝,沐寒在直升机上喊他们:“停不了太久!快点走了!”   房门猛地震动!   丧尸被直升机的声音吸引而来,门轴发出不堪承重的吱呀酸响,绷开的缝隙里挤着腐烂狰狞的人脸,顾骁三两步踏上桌子,护着封尧,先行上了直升机,沐寒在那边攀着舱壁,另手拉住封尧,过了舱门。   直升机悬停不稳,高速旋转的机翼屡屡剐蹭建筑,火星四溅,被削下的砖瓦噼啪砸落,机身更是摇晃颠簸,驾驶员担心坠毁,慌忙之下,不得已起飞。   封尧倏地感到不妙,连忙回过头去,然而舱门距离窗口已然差开了一段距离,沐寒表情骤变,侧过头向机舱里怒吼:“怎么回事?!谁他妈让你飞的!”   情况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顾骁仍然单膝蹲在窗沿,在他身后、黢暗的窗里隐约可见晃动的幢幢尸影,封尧的瞳孔骤缩,他想都没想,当即要回去,被沐寒一把揪住了后衣领,吼道:“你不要命了?!”   “救援绳!放救援绳!快啊!”封尧急得不行,他声嘶力竭地后喊着,挣扎地伸出手,想要接应顾骁。   说话间不过半秒,在破空的噪声里,封尧和顾骁遥遥相望,那一刻,生死离别,岁月相守,依稀回忆的、真实经历的,千言万语,皆在这一眼里。   下一秒,顾骁扶在窗框借力,果断起跳!   而像是心有灵犀,封尧不顾性命地探出身,他竭力伸长手臂,在半空中,终于握住了顾骁的手。   --------------------   激光防御和特效纯属虚构_(:з)∠)_刚发现上今日必读了!忽然被评论轰炸有点措手不及嘿嘿嘿 第八十三章 恶语 | “你和他是一丘之貉”   上午八点多,直升机抵达X-16区的临时基地,将雇佣兵放下,载着基地士兵与蛇人领导前往首都。临时基地建在一座边沿村庄,救援队伍在此地稍作休整,一是等待直升机的补给,二是保证当地幸存者安全转移。   长时间的备战和战斗令封尧困到虚脱,他睡了一路,神魂颠倒地下了飞机,来不及和司远等人打招呼,就随便挑了间屋子继续睡回笼觉,而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还是不情不愿被饿醒的。   简单洗了下漱,封尧饥肠辘辘地出屋觅食。正值晚饭时间,村庄广场上人来人往,气氛很是热闹,他拿了包压缩饼干,随便找了个地方落座,恰好旁边在开茶话会,他便无所事事地听了听。好巧不巧地,讲话的人是怀特,而茶话会的主题还与DIN1有关。怀特的人缘在救援队伍里不太行,围在他周围听的都是些生面孔,而且年纪偏小,想必都是些当地对国际事件感兴趣的年轻居民。   茶话会开得热火朝天,封尧赶到时,怀特刚刚科普了DIN1的理想功效,有名青年说:“……没听说过DIN1有成功案例啊,这就是个失败品嘛。”   周遭的人三三两两地应和,怀特笑了笑,故作神秘地摇摇头:“你们太年轻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听说过。”   “DIN1改造者确实存在,但那是十九年前的事了。”怀特回忆道,“那是个很恐怖的人,他的代号是DIN1-07,我们都习惯称他为Sen的狗。”   封尧:“……”   这话说得封尧有点别扭,不过很快,他的注意力就不在这了,因为怀特讲了个故事。   十九年前,DIN1病毒问世不久,需要大量的动物试验品,亦慎选择在共和联盟的R-23区散播病毒,直接进行人体试验。那时的DIN1还是初代,失败品会直接死亡,这一举动最终导致R-23区死伤过半,共和联盟派出了上千兵力转移幸存者,同时也是缉拿亦慎。   怀特:“当时的R-23区已经是空城了,军队包围了整座区市,然而还是被Sen逃了。当时在他身边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这位DIN1-07,他快把人都杀光了,最后带着Sen毫发无损地突破了军队的防线,成功离开。”   在场的人皆是一脸质疑:“太夸张了吧!”   有人说:“他有什么特殊能力吗?体质再怎么强也是个人吧,照这么说,他都快成阿莫岚了。”【阿莫岚是电影角色,纯属虚构,理解成哥斯拉就好了。】   众人哄笑起来,怀特不以为意,哂笑道:“听说他一个人就能杀穿一整支高素质特种兵部队,命都不要了,去追随Sen,不是忠心的疯狗是什么?”   封尧面无表情,本来想帮亦慎说话,奈何十九年前的事情他也不太清楚真相,而可以知道的是,亦慎行事乖戾自我,年轻的时候格外张扬,各种‘光辉’事迹到现在还广为流传,他不好开脱,只得作罢。转念,封尧又想,他爸有这样的狗……不是,这样的追随者,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思已至此,他脱口而出地问:“后来呢?”   距离上次挨封尧怼的事已经过去了好一阵子,怀特对封尧没什么印象了,看都没看他,随口答道:“不知道,忽然就销声匿迹了,或许是死了吧。”顿了顿,怀特又补充道,“不过从那以后,Sen也很少出现了。”   有人说:“Sen不是一直不常出现吗?”   “那是现在,可能是年纪大了折腾不动了吧。”怀特嗤道,“虽然不总露面,但是坏事可没少做。”   有人义愤填膺道:“为什么死的不是Sen?如果他死了,就不会发生这样的灾难了。”   有人附和道:“没办法嘛,祸害遗千年……”   封尧嘴角微抽,听不下去,起身离开了。   封尧走后没多久,司远也听不下去了。   司远是来看检疫报告的,他比封尧来得要晚,两个人方向不同,还隔着人堆,因此谁也没看见谁。   怀特在高谈阔论,司远是越听越无语,终于在大家开始辱骂Sen全家时,忍无可忍地打断道:“R区当时是内部暴乱,屠城的是反叛军,Sen是被冤枉的,后来共和联盟查明了原委,还特意发过报道来澄清,而且你有没有点常识,生化试验场是要隔离很多年的,R-23区一直都有居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瞎说。”   怀特闻言看了过来,又是那副不善的神色,他端详着司远,若有所思道:“哦,你叫司远,我听说过你。”   司远皱了下眉,没懂怀特的意思。   “你和Sen是一丘之貉,所以才会帮他说话。你害死了那么多人,E区没有判你的死刑吗?还是说,你是联盟通缉的在逃犯?”怀特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救援队伍竟然会要你这种人,真是想不通。”   长久以来,怀特对司远所有的恶意都有了原因,他话音刚落,听众里当即响起窃窃私议,司远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他辩白道:“那不是我做的。”   怀特反诘:“政府还能冤枉人不成?”   听众们哄笑起来,向司远投去异样的目光,偏见、疏远、甚至憎恶,有人在诧异,有人在让怀特详细讲讲司远的事,更甚至有人提议去联盟举报司远。   “真的不是我做的。”司远他再次尝试辩解,可他的声音太单薄了,很快就淹没在了吵闹的人声里。   伤人的恶语斜刺进耳,变得凄厉惊悚,恍惚间司远像是置身于光怪陆离的梦魇,他不太舒服地晃了晃头,放下报告,像是落荒而逃,他下意识地想要远离这里,而刚转了身,就被人揽住肩背又转了回去。   沐寒护着司远,对怀特说:“道歉。”   怀特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道歉?”   “那试验根本不是司远做的,他试剂被偷走了,后来试验死了人,政府还推他出来顶锅。”沐寒澄清道,“你冤枉人不用道歉的吗?而且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在这说三道四吗?别废话,道歉。”   “我只是在陈述我的观点,你听不惯可以不听,又没人逼你听。”怀特很是轻蔑,“再说了,我冤枉他,你说的就是事实了?有证据吗?谁都知道他研究DIN1害死过人,你想让我道歉,你就去说服所有的人啊。”   沐寒指着怀特:“别人没当面说他,我管不着,你今天说了还被我听见了,你就必须道歉。”   怀特古怪地打量沐寒,继而偏过头,自言自语似的:“这帮做人体实验的变态有什么好的,怎么都有人爱护着——”   话没说完,就被沐寒一把揪住后衣领,猛地掼到桌面上,脸按进了盘子里。怀特沾了满脸果酱,狼狈至极,慌张道:“你干什——”么字还没说出口,就又被沐寒按了下去,沐寒冷着声说:“道歉。”   怀特不服气,沐寒就一直按他,周围的人纷纷上来要拉开沐寒,不远处的余清看见了,赶忙带人过来,雇佣兵将当地的平民隔开,余清表面和事佬,实则拉偏架,他护着沐寒,说:“哎,这是干什么啊?都是一队的,算了算了,怀特你就道个歉吧,大家别伤了和气。”   怀特:“……”   当地平民:“……”   怀特被沐寒按了几次,终于松了口,不情不愿地向司远道了个歉,司远却看都没看他,始终在看沐寒。   沐寒撇了怀特,怀特头晕目眩地跌坐在地,沐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既然敢躲在人群里扔石头,被扔回去的时候,就不要喊疼。”   说罢,他又向四周扫了眼。   方才闹腾得起劲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人群默默散开,闹剧收场,沐寒拉着司远离开,在路上,他问:“你刚才怎么不和他们讲清楚呢?”   “你不是看到了吗?我说话了,根本没人听。”司远低着头,声音很轻,“骂两句又不会掉块肉,没关系的。”   沐寒手肘搭着司远的肩,手腕一偏顺手捞了下他的下巴,侧头看了眼:“没关系眼圈儿怎么红了?”   司远拍掉沐寒的手,不自然地揉了揉眼睛,忽然问:“你为什么……嗯,帮我说话?”   “不然呢?”沐寒不懂司远为什么会这么问,“我总不能看着你受欺负吧,你又没做错什么。”说罢,沐寒拍拍司远的脑壳,认真道,“司小远,逆来顺受是不对的,这只会让他们越来越猖狂,你要学着反击。”   司远没有说话,沐寒像是看穿了他的心声,轻松道:“当然,反击需要能力,鉴于你拳头不太硬,所以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就喊我,知道不?”   司远点头,闷闷地说:“谢谢。”   “别客气。”气氛有点沉闷,沐寒岔开了话题,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给封尧接骨的事还没找你算账呢,害得我吃了好几天他和顾骁的狗粮。”   “我要是不给他接骨,你们就都完了好不好。”司远哭笑不得地说完,又问,“吃狗粮?顾骁兜底了?”   于是沐寒开始给司远讲他这两天的非人遭遇,司远的不高兴来得突然去得也快,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两个人默契地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   而司远没有告诉沐寒的是,很多时候,让人心理防线崩塌的并不是一直以来的恶意,而是突如其来的关怀和保护。他之所以眼圈红,并不是因为挨骂,而是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替他说话。   --------------------   捏捏小软包子 第八十四章 文件 | 反派情节   经怀特这么一提,封尧满脑子都是他爸。离开家这么久,说实话他有点想亦慎了,他回到车上,习惯性地切入网路,想听听有没有关于亦慎的新消息,又在琢磨着回研究所的事。可是他现在有顾骁了,要离开肯定不能那么简单,顾骁不放心他,或许会陪他一起走,但是他能感觉出来顾骁不喜欢他爸……顾骁会愿意和他回去吗?   可是,顾骁为什么不喜欢亦慎啊?这些事情,一定与顾骁的不辞而别有关系,所以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亦慎和顾骁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   封尧揉揉太阳穴,一筹莫展,一时间只想把顾骁喊过来揍他一顿,让他骗人,想着想着,副驾驶的门开了,顾骁坐进来,扔给封尧一盒冰淇淋。   封尧:“……”   顾骁:“?”   封尧放下压缩饼干,开始拆冰淇淋:“哪来的?”   顾骁:“广场那边的杂货店。”   冰淇淋是香草味的,封尧吃着觉得味道还不错,遂挖了一口分给顾骁,顾骁在吃封尧剩下的压缩饼干,侧头尝了尝冰淇淋,皱着眉道:“腻。”   封尧嘁道:“奶糖你都不嫌腻。”   顾骁:“分情况,看你怎么喂。”   封尧唇角微抽,心想你就耍流氓吧,他抱着冰淇淋盒,不给顾骁吃了,闲聊地问:“你刚刚去哪了?”   顾骁:“找你去了。”   封尧:“我醒来以后你就不在了。”   顾骁嗯了声:“出去了趟,想给你拿点吃的。”可惜顾骁刚走,封尧就出门了,两个人刚好错过。   封尧百无聊赖地吃着冰淇淋,在想要不要问问顾骁回研究所的事,反正不论如何,亦慎是他的父亲,他都不可能不去关心,这些事是早晚要面对的,拖也没用。   于是封尧踌躇地说:“顾骁,我想……”   顾骁扬了下眉,示意他继续说。   然而封尧话没说完,就兀地一怔,他按着耳机,眉心渐渐拧出纹路。这情况顾骁并不陌生,上次也是这样,想来是帝国那边又有了什么新消息,八成还和亦慎有关,他没有问,在等封尧自己说。   封尧的脸色越来越差,约摸过了五六分钟,他才慢慢地说:“他们核实了亦慎在Y区的消息。”   顾骁嗯了声:“然后呢?”   接下来的消息不太容易一言蔽之,封尧又听了遍,组织语言道:“DIN1病毒和蛇人融合得很成功。”   “大多数正常人对DIN1有着很严重的排异反应,也即变成丧尸,这是不能避免的,也是DIN1的致命缺点。”封尧说,“根据情报反馈,蛇人……嗯,蛇人和DIN1的相容性很高,他们是不存在排异反应的。”   没有排异反应,就意味着蛇人在注射了DIN1后,会直接成为DIN1改造人。顾骁听罢,忽然想到了件事,他问封尧:“你还记得那天的小女孩吗?”   那位身负咬伤、朝他们索要食物、最后还把食堂炸了的蛇人小女孩,在逃跑时展现了异样的体质——她移动很快,甚至能从枪口下逃离,还把成年士兵推了个跟头。   当时的反常放到现在来看竟然成了印证,从未有过战斗经验、甚至未经发育的小孩,在注射过DIN1后,都拥有了能与士兵媲美的力量,那么成年人呢?士兵呢?   封尧在生化领域没有研究,更让他关注的是这件事的影响,毋庸置疑,蛇人对帝国是恨之入骨的,一直不反抗只是因为反抗不了,而在如今如今帝国和蛇人这样紧张的局势之下,如果蛇人有了DIN1的帮助,那么……   顾骁和封尧想到了一起:“快开战了。”   封尧神色凝重,顾骁偏着头,静静地打量封尧,只看一眼就知道他在考虑什么,所以委婉地安慰道:“至少你可以确定亦……亦慎是安全的。蛇人不会平白无故地伤害他,带走他很可能是因为DIN1。”   这话说得没错,蛇人想用DIN1来打仗,就肯定要有亦慎的帮助,亦慎那么聪明,又掌握着关键筹码,不出意外的话,他目前应该很安全。   回研究所的计划可以取消了,Y区是蛇人领地,封尧没那么容易潜入,找人还要从长计议。其实,推测出了亦慎的境况,封尧倒是没那么焦急了,不过唯一让他费解的是:亦慎如果很安全,那为什么这么久不和他联系?   在封尧的印象里,亦慎从来没有离开过研究所,他也不知道亦慎外出时的联系方法,但他总觉得,他联系研究所,亦慎不可能不知道。不回应肯定是有原因的,排除死亡的话,那亦慎很有可能是被监禁了。   封尧越想越烦,这时车外强光骤亮,补给来了。   司远和沐寒喊封尧去看新送来的基地车,封尧只好先把其他的事放在一边,这一看就看到了后半夜,封尧在车上睡着了,还是顾骁把他抱回的房间。   结果等顾骁睡着了,封尧又醒了。   顾骁睡觉时有个习惯,也不知道是喜欢抱抱枕,还是舍不得封尧,他总是会把封尧揽在怀里,偏偏又眠浅,封尧总怕吵醒他,不敢乱动,只轻轻地挪了挪横在肋下的手臂,还没怎么样,就又被顾骁往怀里拉了拉。   封尧:“……”   算了,抱着吧。封尧打消了起床的念头,他侧过脸看着顾骁,又越过顾骁去看窗外皎洁的月,夜深人静,不知怎么的,白天时听到的故事突兀地重回到了脑海。   枯骨腐朽的死城,彼时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将明的血色破晓,血流成河的土地,强大的改造者独身一人,杀到无人敢拦,保护着生化学家,安然无恙地突破重围。这样血腥的反派情节,竟然有着格外怪诞的浪漫。   封尧不禁想象他爸年轻时的事情,又不住好奇,这DIN1-07到底是什么人,又和他爸是什么关系。   镜片被顾骁摘了,封尧取过来,尝试在研究所的公共信息库里搜索DIN的资料,但相关文件夹是有密码的,而且失败三次就会被永久剥夺访问权限。事实上,封尧对亦慎的DIN系列不太感兴趣,他没有问过,亦慎自然也没给他讲过,现在亦慎失联了,他是想问也没法问,只得寄希望于打开这个文件夹,通过资料来了解。   鬼使神差地,封尧试了下DIN1-07,显示不正确。   封尧想了想,又试了下亦慎捡到自己那天的日期,输到一半时就在想他会不会太瞧得起自己了,这时,睡梦中的顾骁胳膊动了动,碰到了封尧。   封尧手抖了下,没当回事,他帮顾骁调整过姿势,输完数字,点了确认,想着实在不行就直接把系统黑了,反正亦慎最近管不了他,文件夹却打开了。   封尧愣了愣,旋即翘起了唇角。   久违地感受到了亲情,封尧的心情很好,直到他看到了这个文件夹的创建时间,比捡到他时早了三年,恰好是同一天,刚才封尧手抖,很可能把年份输错了。   封尧:“……”行吧,这的确是亦慎做事的风格。   封尧浏览了文件夹里的内容,发现DIN1和DIN2是分开归类的,此外还有个文件夹,命名为‘时空穿越’。   亦慎还研究过时空穿越吗?   封尧觉得有点奇怪,却也不是说不通,不过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这项研究会放在DIN的文件夹里。   时空穿越是自古以来的难题,封尧有过了解,但没闲到去仔细研究,他点开看了看,发现亦慎罗列出了所有相关的理论,每项理论都附注了许多原创的长篇大论,是亦慎的推导和演绎,然而最终也没有得出结论。   --------------------   嗯,是既爱抱抱枕,又舍不得封尧。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顾骁有两个枕头,一个就是用来抱的,原因是,以前在研究所的时候,小封尧贪玩,和顾骁有说不完的话,每天都不想睡觉,一到睡觉的时间就闹,只有抱着哄着讲睡前故事才睡,嗯,久而久之就成习惯辽。 澄清一点,站在作者的角度,我对角色是没有任何私人立场的,但是作为读者,我会有自己的理解,所以以后我会尽量克制在作话里表达看法,因为想把对故事和角色的判断都交给大家,毕竟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嗯顺便,我知道某些角色的某些做法会引起不适,不过为了推剧情,塑造这些也是不能避免的…总之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气,因为你们一生气我也好难过的,反正我保证结局肯定美满!(认真脸 第八十五章 八卦 | “你也没问过我嘛”   封尧没多想,退出来后,先点开了DIN2。   相对于DIN1-07,封尧更关心的还是顾骁,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里关于DIN2的资料并不多,仅有的内容是关于理想效果的,和顾骁所表现出来的状况完全一致:大幅增强身体素质,以及超强的自愈能力。   DIN1的文件夹里多了一份试验记录,与文件夹的创建日期相同,里面记载着对试验体的研究报告,封尧一目十行地看过,发现了三个特别的地方。   其一是DIN两代的效果对比。DIN1没有自愈能力,宿主的能力可以随着训练而增强,没有上限;DIN2则是直接赋予宿主能力,好的方面是省去了漫长的训练过程,坏的方面则是在一开始就既定好了能力的上限。   其二是DIN1的试验记录。试验记录里通篇几乎都是关于DIN1-07的,可以确定的是,他是唯一成功的DIN1改造者。亦慎详细且动态地记录了他的身体素质,随着训练次数的增多,所有的数据在不断地提升,直到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而这个过程长达近两年之久。引起封尧注意的是,初始数据的备注日期恰好是捡到他的三年前,也即是密码数字。亦慎设定密码,到底是因为图方便就选了文件夹的创建时间,还是和DIN1-07有关?冥冥中,他有一种直觉——这个DIN1-07对亦慎来说,似乎真的很重要。   其三是关于DIN1试验体的分类。大概分为两类:一类是广泛性试验体,通常是选择大量宿主,向他们直接注射DIN1试剂,观察的是试剂的适用性;另一类是针对性试验体,这一类试验体是由亦慎挑选的、与试剂适配度最高的人,由于针对性试验体非常罕见,所以在给他们注射药剂以前,亦慎会为他们做一段时间的药物调理,尽可能地确保他们的身体能够承受试剂,从而降低失败的概率。   封尧反复琢磨着第三点,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忽而心念电转,他诧异地看向顾骁。   封尧是亦慎的养子,从小在研究所长大,这是顺理成章的,那顾骁呢?封尧从来没有考虑过,陪他一起长大的顾骁在研究所是什么身份。DIN1-07是针对性试验体,在研究所待了至少两年,顾骁是DIN2改造人,在研究所也待了很多年,顾骁和亦慎的矛盾……   所有的疑点串在一起,封尧蓦然意识到了最可能的情况:顾骁是DIN2针对性试验体,亦慎带他回研究所,并不是想抚养他,而是把他当做试验品。   可是顾骁不是融合成功了吗?被当做试验品也未必会导致厌恶,毕竟DIN1-07也是试验体,看上就和亦慎的关系就不错。一定还有什么事是封尧没有想到的,而正是这件事导致了顾骁对亦慎的恨意,也导致了他的离开。   到底是什么事呢?   封尧关了虚拟屏幕,发愁地看向顾骁。   顾骁没有醒,熟睡时的模样很安静也很好看,卷翘的眼睫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封尧看着看着就走神了,心想这人睫毛可真长,怪不得脾气不好。   天快亮了,封尧苦思冥想也没有结果,反而想得有点头疼,他帮顾骁掖了掖被角,又往顾骁怀里凑了凑,疲惫地闭上眼睛,幽幽叹了口气。   在那以后,不出封尧和顾骁所料的是,帝国和蛇人的摩擦愈演愈烈,每天都有地方在发生暴乱,国际局势紧张到堪称剑拔弩张,战争似乎一触即发。   这天下午执行任务,封尧和司远待在车里,封尧提了DIN1的事,二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DIN1-07上。   司远毕业于耶索亚大学,比封尧要更加了解坊间关于亦慎的传闻,他澄清道:“怀特说的事是假的。”   “不过Sen在那些年的确做过许多事,我在上大学时听说过不少。”司远完,向封尧提了个问题,“你知道为什么Sen这样遭恨,但没有一个国际组织敢动他吗?”   封尧想当然道:“制衡关系。Sen拥有能够改变国际形势的力量,但他现在处于绝对中立的立场。比方说,如果帝国想要杀了他,他完全可以向共和联盟求助,提供科技上的支持,对帝国造成不利。所以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司远:“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前?Sen一开始只是个在耶索亚上学的天才少年,但耶索亚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当时可没有人相信他拥有能够改变国际形势的力量。”   封尧想了想:“懂了,造势需要时间。”证明实力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尤其像亦慎这种行事极端的人,没在这个过程里被杀掉,那肯定有其他的原因。   “反正那时候确实有很多人想杀了他,杀手暗杀、军队围剿都发生过,帝国现在还沉着作废的逮捕令呢。”司远说,“二十年前的事,我也只是听说的,所有的故事里Sen这边只有两个人,他,和DIN1-07。”   “其实那天怀特说完,我就很好奇。”封尧来了兴趣,“他们就两个人,军队围剿都抓不住吗?”   司远也不清楚具体情况,猜道:“在一座城里就抓两个人也不好抓吧,躲躲藏藏,打游击战嘛。”   封尧疑惑道:“这么说来,这个DIN1-07对我爸来说还挺重要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消失了。”   司远:“你爸没和你提过吗?”   “从来没提过,在昨天以前,我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个人存在过。”封尧说,“不过我昨天倒是见到了他的资料,成年男子,最开始的身体素质就很优秀,在经过训练以后,变得……”他措辞半刻,才找到了个比较适合的形容词,“变得,嗯,很变态。”   司远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长得帅吗?”   封尧:“?”   司远:“哦没什么,只是当时有很多人都觉得他和你爸很配。而且你刚也说了,他是唯一成功的DIN1改造者,他承载着你爸的心血和希望……你也许不能理解,对于生化学家来说,这种意义有多重要。”   封尧:“不,我应该可以理解,像人工智能吗?”   司远:“对,并且他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有自己的思想,却无条件地相信你,和你朝夕相处,甚至把性命都交给你,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你。”   这种感觉有点像在养孩子,只是通过一种要更为复杂与困难的方式,赋予对方第二次生命。封尧不住思考,如果顾骁是他灌注多年心血、唯一成功的改造者,像一直以来的那样,拼尽性命地护着他,与他生死相依……   好吧,那确实是想不动心都难。   然而问题就在于,他是他,他爸是他爸,他爸是一般人吗?无论如何,封尧还是有点不敢想象:“别了吧,你看我爸像是会谈恋爱的样子吗?”   司远诚恳道:“在认识你以前,我也不太相信你爸像是会捡小孩的样子,这不还是把你养大了?”   封尧的表情变得很怪,这样一说,他是越来越觉得他爸和这位神秘改造者之间的关系不太对劲了,他觉得很别扭,甚至很颠覆。司远知道当着封尧的面八卦他爸总归不太好,于是话锋一转:“但也未必是谈恋爱,有的感情是可以凌驾在爱情以上的,你应该能明白吧。”   如果为感情加以生死的印证、把性命相系,就是凌驾在爱情以上的话,那封尧觉得他和顾骁也是,但说到底他们之间的这种感情也剥离不掉爱情。所以封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他不懂,但他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了。   司远也默契地没再提,封尧安静会儿,转了话题,和司远说了说DIN两代的区别,然后说:“顾骁就是DIN2改造人,他比DIN1多了自愈能力。”   司远早就知道这事了,因此不太意外,听罢封尧的陈述,他思索地说:“那一般DIN1改造者应该不如顾骁优秀吧?蛇人现在开始注射DIN1病毒,不经过训练,立刻上战场的话,或许不会特别棘手。”   “万一这几年他们按兵不动,专注训练呢?”封尧不以为然,“DIN1-07最后的数据很可怕,如果所有的蛇人士兵都拥有了那样的能力,帝国就完了。”   司远:“他们会知道这些事吗?”   封尧:“我不知道,可是Sen现在在Y区,他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蛇人,就不一定了。”   封尧说这话时是有点低落的,司远知道他担心Sen,也知道Sen不是被绑架而是自愿去的,但他答应过顾骁,不能把那件事告诉封尧,只得委婉道:“别想太多,蛇人有求于Sen,是不会轻易伤害他的。”   司远言辞恳切,封尧没有意识到端倪,却发现了其他不太对的地方,他狐疑地看向司远:“顾骁有自愈能力,你给他包扎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司远:“…………”   封尧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这个,嗯,其实……”司远结巴道,“发现是发现了,你也没问过我嘛,我就一直没和你说……”   “这么严重的事你竟然一直没和我说?!”封尧无比震惊,一直以来,他还天真地以为司远是站他这边的,他怀疑地看着司远,“你还知道什么?”   司远吞吞吐吐:“没什么了,就……”   封尧看出他要敷衍,严肃道:“说实话。”   一边是顾骁的拔刀警告,一边是封尧的严厉逼供,司远当真是左右为难,他哭丧着脸说:“我真不知道,你们两个不是和好了吗?你直接去问他啊。”   “我问过了,顾骁很回避过去的事。”一说到这事,封尧就很头疼,“我和你说过的吧,他的精神状况不太稳定,谈到过去,他会很不舒服,表现为……攻击性很强,而且他会很难受,我真的不忍心逼问他。”   “谈到过去,会变得攻击性很强……让我想想,是注意力不集中、激惹性增高、过度焦虑、攻击性行为,这样的吗?”司远试探地分析,在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是PTSD的表现,创伤后应激障碍。”   “就是这些症状。”封尧说,“我也猜到了,他肯定是受过某种刺激,可关键是,到底是什么刺激。”   “PTSD是可以治愈的,我可以帮你,但是前提是你要知道他创伤的节点。”司远提议,“你想办法问问他?试着放松他的精神状态,比如催眠,或者……”   封尧灵光一闪:“醉酒?”   喝高的顾骁好像比较诚实,又乖又好摆弄的,可是现在基本上没有假期,他用什么理由约顾骁去喝酒呢?   封尧又犯起了难,司远成功地引开了封尧的注意,忙不迭道:“那你要看他喝醉以后的状态,我记得他酒品好像不太行?那你可以试试灌他。”   --------------------   好姐妹聊聊八卦哈哈哈哈哈哈谁不想亲一口睡着的不嘴欠毒舌的美人攻呢 第八十六章 休整 | “你想不想放松一下”   而令封尧失望的是,没有假期的救援仍在继续。   这天深夜执行过任务,凌晨时分,封尧坐在车上,冲了杯半开不开的巧克力粉,习惯性地挂上广播。   帝国的机密通讯网络最近使用得越来越频繁了,意外也是不出意外地,这天早上,帝国和蛇人终于开战了。   蛇人在一夜之间攻陷了半个U区,像是在报复,他们用了极其残忍的手段,大肆屠杀平民,炸毁、焚烧,所过之处,死伤惨重。这场战争打响得无声无息,有如蛰伏已久的突然出击,来势汹汹、猝不及防,帝国迟了几个小时才收到消息,想轰炸Y区,直接炸瘫蛇人的指挥部,却被反导拦截了,现在正在调动兵力,在U区设防。   封尧把这事和顾骁说了,顾骁皱了下眉,显然是有点意想不到:“一晚上攻陷半个U区,这么快吗?”   “蛇人精通摄魂,他们的攻击方式很特殊,潜入地方统战内部,直接杀死将领,摧毁军火。”封尧说,“也因为擅长潜伏,所以帝国一时确定不了他们的位置,要顾及当地幸存者的性命,也不能大规模炸毁。”   封尧搅了搅巧克力粉,温水化不开冲剂,粉末结成了块,他食之无味,索性把杯子塞给了顾骁。顾骁习以为常地接过来,耐心地搅着冲剂,封尧则是在看Y区的资料,喃喃道:“上次统计世界人口时,Y区只上报了几十万,虽然Y区不宜居,但是……这也太少了吧?他们是怎么做到这么快发起攻势的,只凭DIN1改造吗?”   顾骁慢慢地说:“很多年前,为了应对人口激增的问题,蛇人提出过地下建筑的设想,还因此拿过奖项。”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地下还有居住空间?”地下空间的大小未知,也即,蛇人的真实人口也未知,他们真实具有的实力,并不像他们所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封尧将信将疑地瞥向顾骁,“你怎么知道的?”   顾骁:“上过学的人都知道。”   封尧狐疑道:“你上过学?你不是难民吗?”   “难民就不能上学了?”顾骁不以为然,把调好的冲剂重新递给封尧,“这是常识,看新闻也能知道,就你不知道,因为你没上过学,偏科,而且失过忆。”   莫名遭到人身攻击的封尧觉得很反常,一时间忘了攻讦回去,只问:“你话一多就是在遮掩,你不要骗我,你到研究所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顾骁扬眉,又是那句:“你猜?”   然而现在的封尧也是今非昔比了,和顾骁说起话来横的一批:“我不猜,我就要听你说。”   什么借口理由也比不过封尧的一句‘我就要’,顾骁没法了,如实回答:“没骗你,当难民以前上过学。”   封尧试探地问:“你父母呢?”   顾骁不着语调道:“打仗时死了。”   封尧这下不说话了,他问顾骁身世的原因无他,一是想更了解顾骁,二则是想借以探查那件事的蛛丝马迹,却没想到问出了这样的回答。封尧哑然片晌,碰了碰顾骁的手,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   封尧不知道顾骁的创伤节点,小心翼翼地,生怕又让他难过了,顾骁倒是没什么波澜,他反握住封尧的手:“没事,这也是你的回忆,我应该告诉你的。”   封尧心里叹了声气,腹诽道我那么多回忆,你该告诉我的可不止这件事,犹豫着,表面上却什么都没说。   又过了几天,U区整个沦陷了。   蛇人行踪诡谲,由于摸不准动向,帝国不得已向各地人民拉响警报,全国进入战中戒备状态。战争一发不可收拾,新闻与造谣掺半,漫天传开,各式各样的报道或真或假、漫天传扬,全国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战况瞬息万变,公共网络里上传的视频记录着终日不休的杀戮,开战以后,在《人权保障法》维系下的友好与和谐完全崩解,没有亲临战场的人暴露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本性认知,他们诅咒谩骂着侵略者,希望帝国能将无恶不作的蛇人彻底灭绝,而在炸毁的城市里,饱经战火的人们则是哭嚎着等待国家救援,恳求停战。   封尧始终密切关注着,是因为想知道亦慎的下落,也是出自本心,他总想着做些什么,却又无从下手。   “我应该做点什么?”封尧迷茫地问顾骁。他总觉得顾骁虽然是雇佣兵,但在很多地方比他要有更多的见解,又或者仅是郁结难舒,想找个人聊聊天。   顾骁把问题推了回来:“你能做什么?”   实际上不仅是封尧,很多人都做不了什么。战争面前向来是人言甚微,即便是位尊权贵,也有太多的顾虑与掣肘。当今的国际形势堪称死局,帝国是大国,不可能轻易低头;蛇人拥有DIN1,又因为仇恨,同样不会善罢甘休。尽管人人都知道,这场战争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帝国主动议和让步、蛇人妥协停止战争,但它却不得不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双方互相残杀,至死方休。   封尧不说话了,他感到低落。他并不只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是因为那些激进的催战分子,此外,更是因为一切正如莫尔所说的那样,当蛇人掌握了主导权,他们会做出和帝国同样的事,甚至要更加残暴。   顾骁想来想去,建议封尧给受难者捐点款,如果闲暇的话,也可以在公共网络上科普和倡导平权主义,尽量控制民众的情绪。种族歧视是件根深蒂固的事,短时间内很难扭转,然而努力不分大小,能多做点是点。   封尧觉得可行,当即就着手去做了。顾骁在网络技术方面帮不上忙,于是问:“捐了多少,我帮你出点?”   雇佣兵是卖命的生意,封尧认为顾骁挣钱不容易,自己又不缺钱,正想拒绝,顾骁已经把银行卡号和密码都报出来了:“给你了,以后你管吧。”   封尧愣了下,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顾骁银行卡的密码是他的生日。尽管对于情侣来说,这是很平常的举动,但他还是蓦然感到心头一暖。   封尧没有推拒,当然也没有动顾骁的钱,只是偷偷看了眼余额,嗯,比他想象的要多,就算现在辞职的话,也够他们去世界旅游了。当雇佣兵是蛮有意思的,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终归不是长久之计,要找的人找到了,封尧隐约有了辞职的念头,想等着战争结束、确认了亦慎相安无事后,再和顾骁认真商量一番。   这天晚上,沐寒接到了军方的新指示,原本要去X-18区救援的任务改变,他们要在明天登上列车,保护克里斯博士,跟随列车前往R区机场,返回帝国,结束救援。   克里斯博士是帝国科学院的首席生化博士,几个月前他亲自来到前线,采集感染者样本,研究DIN1病毒有了成果,要回到帝国首都去制造针对性试剂。然而这个消息却意外被蛇人得知,蛇人不关心丧尸问题,却不想手中作为撒手锏的DIN1出事端,于是在X区展开搜索,要暗杀克里斯博士,同时他们还在X区放置了干扰源,借以封锁了X区的航线,X区无法同行飞机,正因为此,雇佣兵的救援任务也不得不暂时停止。研发试剂刻不容缓,帝国便决定用列车运送克里斯博士秘密返回首都。   同行的有当地驻守的军队,但由于战争在即,X区又挨着Y区,人手不够,只得就近向雇佣兵发了任务。   司远惊讶道:“克里斯博士?!”   沐寒:“对,里顿·克里斯(Lytton Chriss)。”   司远难得正经一回:“他是我大学时的讲师,也是我的毕业论文导师,是个很值得尊敬的人。”   封尧问:“你们以前讨论过DIN1吗?”   “有,我是毕业后才开始研究DIN1的,和他提过,但他不感兴趣。”司远顿了顿,“他不太喜欢Sen。”   封尧点点头:“可以理解。”   克里斯博士是耶索亚大学的特聘讲师,是帝国科学院里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世界卫生安全协会的元老,然而众多名誉加身,他却十分低调亲切。他与亦慎同为生化领域赫赫有名的学者,赞同亦慎优化基因结构、推动人类发展的初衷,却无法接受亦慎没有把握就贸然进行人体试验的行为。可即便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公开评论过亦慎。   司远简单地介绍了克里斯博士,而后唉声叹道:“啊怎么还不到明天,我好想知道他研究出了什么成果。”   沐寒乐道:“想也没用,等着吧。”   司远又念叨了几句,瘫在座椅上像条咸鱼:“结束救援任务是可以回协会了吧?我现在看见压缩饼干和罐头就想吐,我想喝奶茶吃蛋糕,还想睡床。”   沐寒好商量道:“行行行,等事完了再说。”   闲来无事,封尧讲了讲这两天的局势,司远听到蛇人捣毁统战和军火、潜伏成平民以脱身的攻城方式,不由咋舌:“既防不住,也抓不到,那这怎么办?”   “会派兵进Y区。”顾骁推测,“蛇人越侵略,就意味着他们驻守Y区的兵力越少,帝国在等待时机。”   司远脸色一沉:“卧槽,这不会也让雇佣兵来吧?”   顾骁断然地说:“不会。”   沐寒:“对,雇佣兵没有章法,只能救救人,打仗还得是军队来。救援这么长时间,也该结束了。”   司远期待地问:“那能不能放个假?”   “也不是不行。”沐寒说,“等发了钱可以先租个房子住着,休息一阵,等打完仗再接任务。”   沐寒和司远聊起了放假以后要去做什么,封尧对放假没什么兴趣,他戴上耳机,继续听通讯网络,顾骁却把他的耳机拔了:“听什么呢?这么上瘾。”   封尧要抢回来,顾骁不给,还握着封尧的手,把他往怀里捞:“你听听我说话,听我说话也上瘾。”   封尧哭笑不得地推开:“别闹,快给我。”   司远听不下去了,插科打诨地说:“哎,这还有别人呢,适可而止啊。”说完他想到什么似的,暗暗朝封尧打了个眼色,语气耐人寻味,“尧尧,今晚没什么事。”   封尧收到司远的暗示,微怔后明白了过来,他扭头看向顾骁:“你想不想放松一下?”   顾骁:“?”   然后封尧拉着顾骁下车了,沐寒透过车窗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一脸懵逼:“怎么个放松法?”   司远笑盈盈地:“那你就别管啦。”   --------------------   不是那种放松哈哈哈哈哈哈 第八十七章 无猜 | “对,你爸不是人”   车队停在城区边缘,幸存者都被转移了,街道上空空荡荡的,封尧拿着根铁丝,在低矮破旧的楼房间找到家杂货店,撬开锁头,把铁丝重新叼回嘴里,推开了门。   顾骁摘了封尧的铁丝,递了个吻过去,封尧在惯性里后退半步,被揽着腰稳住身形,胸膛相贴,轻吻却一触即分,顾骁半拥着封尧进门,问他:“铁丝不脏吗?”   这话顾骁早就想问了,也不知道封尧哪来的毛病,用完铁丝就往嘴里放,封尧却不以为意:“脏你还亲。”   顾骁以拇指蹭了下封尧的唇:“免得你闲着。”   一来二去,封尧不住有点心痒,两个人靠着墙,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腻了会儿,眼瞅着今晚的正事要泡汤,封尧才意犹未尽地定了定神,稍稍推开顾骁。   这家杂货店很小,货品不太齐全,封尧随便拿了包薯片,又拿了两瓶白酒,顾骁皱了下眉:“你想喝酒?”   封尧坦然道:“是啊。”   顾骁问:“你不是不让我喝酒吗?”   封尧:“当时和你不熟,你喝高了会欺负我。”   顾骁揶揄道:“你现在又不怕挨欺负了?”   封尧转过来,背靠着货架面对顾骁,盈着清辉的眼底尽是促狭的笑意,他勾着手指从顾骁腰间取下手铐,唇角得意地翘着:“你欺负我,我就拷你。”   自从身份暴露,封尧是越来越有恃无恐了,顾骁颇为语塞,却完全拿封尧没法,最后只得点点头答应了。   他们就近挑了座小楼,上了天台。   封尧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得太刻意,免得让顾骁有所警惕,所以他也没急着问,只边吃边喝地闲聊。   事实上,他们虽然朝夕相处,但终日奔波劳碌,真正坐下来好好聊天的机会却并不多。今夜的风很温柔,拂得封尧心情很好,他靠着顾骁的肩膀,望着沉静朦胧的弯月牙,突发奇想道:“你要不要讲讲过去的事?”   怕顾骁多想,封尧连忙补充道:“比如,我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嗯,我想补全一下回忆。”   酒的度数很高,顾骁浅尝半口,慢条斯理道:“我一开始只把你当弟弟,是你先动的心,像个跟屁虫,天天追在我后面喊我漂亮哥哥,还趁我睡觉时偷亲我。”   封尧:“???”   封尧的表情格外诡异:“漂亮哥哥?”呕,他吐了。   顾骁知道封尧在想什么,替他啧了声:“真羞耻,封尧,你是不是不要脸,这话你都说得出来。”   封尧以为顾骁在拿他开涮,压根没当真,义正言辞地警告:“你不要抹黑我,我才说不出这种话。”   顾骁别有深意道:“你说的话可多着呢。”   封尧:“……”这天聊不下去了。   当然,天还是要继续聊,并且越来越让封尧崩溃。   顾骁说了很多封尧小时候的事情,这些事的共同点就是:特别糗。小封尧特别爱哭,眼泪说来就来,经常哭到打嗝;爱吃糖,牙疼到打滚也要吃,没糖吃还要委屈地闹脾气;动手能力很强,大刀阔斧地拆了机器人的零件然后装不回去,呜呜哭了一下午;躲进柜子想吓唬顾骁,结果自己睡着了,醒来后却和顾骁闹了整天的别扭。   诸如此类的蠢事层出不穷,封尧简直不敢相信他小时候竟然这么熊。然而实际上,倒不是小封尧真的这样恶迹斑斑,而是顾骁只挑了些糗事来讲,还有很多可爱的、让人心动的地方没有说,导致封尧并不能清楚地认识小时候的自己,还真的开始怀疑顾骁的审美取向有问题,他干巴巴地问:“那你喜欢我哪呢?”   酒液下半,顾骁有点醉了,他闭上眼,在思考,封尧便偏过头去,以目光细致地描摹他的侧脸。不知不觉,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耳畔只余温和缱绻的风,与彼此掺了酒意的呼吸。大抵是过了很久,顾骁才开了口,他的声音很低很缓,浸着温润,像是来自美好梦境的遥远絮语,令人心神向往:“……因为这世界冷漠,腐败,毫无人性,但你却温柔,善良,一尘不染。”   封尧怔了下,有些不理解。   这二十年来,顾骁的命途实为多舛,战火纷飞、颠沛流离,甚至连安逸都充满了谎言,他人生中所有的转折都以绝望和仇恨为基调,他从泥淖的黑暗里辗转进荒芜的冰冷,饱经岁月薄情,有太多次自甘堕落的动摇,幸而能够遇到封尧,在温馨和治愈的陪伴下觅得一处安宁。   往事繁琐难诉,顾骁没有赘述的头绪,他静了很久,只是说:“封尧,你一直是我生命里的光。”   对于失忆的封尧来说,有些情话太过沉重,他愣愣地望着顾骁,隐约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却并不真切,这呼之欲出的感觉实在磨人,封尧沮丧地说:“我都忘了。”   凭着感觉去爱人,到底有些虚浮,顾骁能理解,他望向封尧,半睁的桃花眼里醉意犹然:“以后给你讲。”   封尧:“现在怎么不讲?”   “现在讲不了。”顾骁有点烦躁,显然是喝多了脑袋不好使,“记不起来了,乱七八糟的。”   顾骁说着不讲,但还是试着回忆了下,结果就是越想越乱,越乱越烦,他英俊的眉眼间渐上戾气,最后自暴自弃地说:“反正我爱你,你知道这个就好。”   虽然没有听到想听的、关于过去的事,但这个答案也不错,封尧心头暖洋洋地,他笑了起来,抬指揉平顾骁的眉心,柔声哄道:“好,我知道了。”   封尧的安抚像是一剂立竿见影的良药,登时驱散了顾骁所有的情绪,顾骁不自觉地靠近,视线在封尧的脸上缓慢而贪婪地逡巡。封尧嗅到了燥热的酒气,在盛夏的夜晚里不停发酵,以烫热的触感灼烧他的心弦,他忍不住在顾骁脸上亲了一口,低声道:“……我也很爱你。”   顾骁强调:“我更爱你。”   封尧:“你又知道了?”   顾骁固执地说:“因为我最爱你。”   封尧也喝了不少,脑子一热就和顾骁较起了劲,他不服气道:“我也最爱你,你凭什么说你爱得多?”   顾骁:“因为我心里只有你,你心里还有别人。”   封尧:“?”   这个问题有点严重,封尧闻言后酒醒了不少,他正色地问:“什么别人,我怎么不知道?”   顾骁认为他心里有别人?这么长时间以来,顾骁别再一直是这么想他的吧?这件事会和当年顾骁的离开有关系吗?封尧提出了十二分的重视,顾骁却完全没当回事,还在喝酒,封尧拦下酒瓶,急道:“别喝了,问你话呢。”   顾骁任由封尧把酒瓶拿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问。   封尧:“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心里有别人?”   顾骁:“你爸不是人?”   封尧:“?”   顾骁想了想,自若地点点头:“对,你爸不是人。”   封尧:“…………”   上次是逼着封尧选择,这次更是明目张胆地骂人,封尧先是哭笑不得,想让顾骁别这样说亦慎,而笑着笑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蓦然意识到,吃男朋友父亲的醋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事。顾骁是个醋精,但也不至于这样,他对亦慎的敌意如此之深,不可能只是因为吃醋。   封尧正想问缘由,顾骁就转了话题,率先问他:“封尧,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这话莫名其妙的,封尧被打断了思路,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顾骁又问:“和研究所的比呢?”   封尧想都没想:“喜欢现在的。”   顾骁认真道:“那我们一直这样生活好不好。”   “嗯,好。”封尧说,“如果没有危险,就更好了。”   顾骁:“那我们就辞职,去旅游。”   薯片吃光了,封尧口干舌燥地,便喝了口酒。顾骁低了低头,轻轻钳住封尧的下颔,近距离地盯他的唇,沉着嗓音道:“……老公有钱,老公请你。”   封尧感觉顾骁都醉懵了,话越来越多,而且一句比一句颠覆,他忍俊不禁,心想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顾骁喝醉了活像只大型犬,这坦诚耿直的样子,和平日里嘴毒又招欠的拽样相比,竟然有着意外的反差萌。   顾骁看他笑就亲了过来,唇瓣浸着醉人的味道,柔软而温热,手掌则是贴在封尧的腰背,带着侵略的意味,将他往身前按。封尧口中的酒液被分去了大半,他不由自主地轻唔了声,主动抱住顾骁。   --------------------   这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你却一直清醒,温柔,一尘不染。——弗朗索瓦丝·萨冈 顾骁:心情乱七八蕉的.jpg 第八十八章 谜底 | 最后变成了崩溃的大哭   他们坐在高处的砖台上,脚下是半米高的断层,再往前是天台边沿,封尧背靠着倾斜的石灰墙上,承着缠绵悱恻的吻,此刻夜色渺渺,清风徐徐,他眼中所见是远处的满目星河,也是近处顾骁亲吻他时真挚的俊脸。   很长时间以后,顾骁啄了下封尧的唇,和以往每次相同,以一个难舍难分的轻吻作为结束。   他们挨得极近,吐息间皆是浓郁的酒气,封尧调节着不稳的呼吸,在这短促的静默里目不转睛地端详顾骁,眼底尽是爱恋,随后他打破了无言,轻声道:“说好了,你请我。等战争结束,我们就去四处走走。”   顾骁定定地望着封尧,像在出神,隔了半晌,他才开了口,音质由于醉酒而带了点轻微的喑哑:“不用等,不要等,封尧,封尧……你说一句话,我就带你走。”   四目相对,月色温婉,顾骁的瞳仁凝不起焦点,却潋滟得动人,封尧忍不住去摸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出声答应,他在想,至少要等他确定了亦慎的安危,他才能真正安心下来,否则他根本没什么心思去放松。   顾骁的目光是虚的,他明明看着的是封尧,却好像在透过封尧,回忆着什么,而最终万般思潮却只化作一个沉重的吻,顾骁低下头,自封尧的唇,游弋到他的脸颊,再到耳侧,语气变得郑重:“……封尧,跟我走吧。”   耳根发痒,封尧不自在地躲闪,又贪恋顾骁温热的气息,他熨帖地眯了下眼睛:“嗯,走去哪?”   “随便。”顾骁说,“只要离开这里,哪里都好。”   ……离开这里?   封尧从这三言两语的反常里,察觉出了顾骁的不太对劲,却想不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同的人对醉酒有不同的反应,封尧属于酒品不错的那种,虽然在酒精的催化下,会偶尔做事不走大脑,但他脑子至少是在线的,还能思考。这就不像顾骁,顾骁喝了酒以后,不仅脑子下线了,甚至像变了个人,心里藏不住事、容易触景生情不说,醒了还断片。   冥冥中,封尧生出种预感——他或许会在今晚,打开顾骁紧锁的心扉,探清他们被深埋的往事,思已至此,他尝试引导顾骁:“这里是哪里?研究所吗?”   顾骁没有立刻说话,封尧搜寻着过往的蛛丝马迹,试探地问:“你不恨我吗?恨我骗了你。”   顾骁反问:“那你爱我吗?”   封尧肯定地回答:“爱,我爱你。”   于是顾骁也回答:“不恨。”   “你把我杀了,我也不会恨你。”   顾骁拿过封尧手中的酒瓶,一饮而尽,随即把空瓶子推回封尧的手里。相触时,封尧发觉顾骁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放下酒瓶,握住顾骁的手,碰得一片冰凉。   封尧将手指穿进顾骁的指间,温柔地扣着,想借此来帮他取暖,又问:“……顾骁,你还好吗?”   “我都喝了……”仿若沉在一场久远的故梦里,顾骁注视着封尧,却听不到封尧的话,“我把命都给你,跟我走吧,封尧,别离开我……我把命都给你……”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告白,让封尧很是怔忡,他看着手中的酒瓶:“什么叫‘你都喝了’?这是什么?”   顾骁的神态掺着痛苦,封尧望着顾骁,脑内则是回溯到了那天在飞行艇上的情景,他失神地复述道:“我给你这杯水,你喝了它,被推进了手术室?”   顾骁沉默着。   封尧没有在他的眼中看到否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临近真相时,却又是另一码事,封尧开始有点紧张,又为自己荒谬而毫无根据的推测成真而感到些微的不可置信,他问:“所以,这杯水里下了药?亦慎带你到研究所,是为了做试验?”   顾骁喃喃道:“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吗?”   封尧愣了下,没懂顾骁什么意思。   顾骁钳住封尧的手腕,突兀地显出几分歇斯底里的绝望,他逼问道:“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   这一下没轻没重地,封尧被捏疼了,他不知所措地摇着头:“什么?我不知道……你先松开,很痛。”   顾骁谨慎地看着封尧,仿佛在分辨他是否在说谎,良久后才缓缓松了手劲。封尧的手腕落了圈深红的箍痕,骨节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却无暇顾及,因为他在顾骁的眼眸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怀疑和生疏,这让他倏地感到一阵无法言喻的难过,可心念电转,封尧却从这阵怀疑里顿然领悟到了顾骁这么问他的原因。   而这个原因,让封尧感到没由来的恐慌。   “你不知道亦慎要用你做试验,对吗?”封尧的声线在发颤,“你也不清楚我知不知道这件事,对不对?所以你觉得我骗了你……你觉得我和亦慎都在骗你,你觉得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只是想……利用你?”   顾骁眉心紧紧攒着,呼吸变得急促,回忆似乎让他很痛苦。酒精会瓦解顾骁的防备,却并不会缓和他的精神症状,封尧知道不能逼迫太甚,于是连忙抱住顾骁,小声安慰:“没事的,顾骁,我在……没事的,我在。”   顾骁以额头抵在封尧的肩膀,攀在封尧背上的手不自然地弓起,又把封尧捏得很疼,但这次封尧没有吭声,他忍着痛,轻而慢地抚摸顾骁的脊背,想通过这样无声的方式,来让顾骁放松高度紧绷的神经。   漫长的时间过去,顾骁剧烈起伏的胸口归于平静。封尧不知道顾骁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回答接下来的问题,可他担心酒醒后的顾骁会有所警惕,他怕这是他唯一接触过往的机会。犹豫再三,封尧还是问了下去,他挨着顾骁的耳畔,以尽量轻和的语调,小声问:“那你为什么自己走了?不是说带我一起走吗,为什么没有等我?”   静了片晌,顾骁说:“我怕你不愿意。”   大概是因为低着头,顾骁的吐息不太顺,声线也发着轻微的哽,他埋在封尧的颈窝,断断续续地说:“我带不走你,你不想和我走……我……”他深深地呼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转了话锋,吐字变得更加艰涩,“我带不走你,我要……我要死了。”   封尧一头雾水,他捧起顾骁的下巴,顾骁顺从地抬了头,却垂着眼,眸上雾蒙蒙地,封尧观察着他的表情,问他:“什么叫你要死了?不是融合成功了吗?”   顾骁恍惚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封尧微滞,旋即凝起眉来,想要追问,顾骁却抬手遮住了他的眼:“别看,封尧,不好看了……烂了。”   视线转暗,唯余顾骁指缝间的点点微光,原先主动的拥抱也变为了被动,封尧被顾骁不由分说地拥在怀里,一时发愣,他茫然地问:“什么烂了?”   顾骁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抱紧了封尧,这个拥抱用了前所未有的力道,却短暂得稍纵即逝,明明怀着无限的不舍与爱恋,却囿于什么,不敢触碰。封尧突兀地生出种念头,他觉得顾骁在和他道别,这像是最后的拥抱,从此以后,他们将别过,或是天人两隔,总之再不能相见。   而未等封尧多想,顾骁便放开了他,还把他向外推了推,只是他的手始终牵着封尧,按在自己的心口。   “它不跳了,摸得到吗?”顾骁问。   “什么不跳了,心脏吗?”封尧问,“心脏怎么会不跳了,那不就是……”   那不就是……死了吗?   封尧的话戛然而止,他忽然明白了。   酒后的言语错乱而毫无逻辑,却都是真的,零零星星的关键词,串在一起就是真相。实际上,封尧早就该明白了,关于过去的经历,他有过模糊缥缈的猜想,只是那猜想太过残忍,又毫无根据,他始终抱着那么一丝侥幸,不肯去相信,可事实却将他重重地打醒了。   顾骁靠着封尧的肩膀,在低声喃喃着什么,呓语般听不真切,封尧低头靠近,才勉强分辨出几个音节:   “别看我,别看……别看那些尸体……”   “……你把它,把它带走吧。”   “你回去……封尧,这里太脏了……”   挡在眼前的手逐渐滑落,耳畔的呼吸越发绵长,顾骁边说边点头,最后往封尧身上一倒,睡着了。   封尧怔怔地抱着顾骁,两三秒后,泪水夺眶。   一切的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他亲手送顾骁进了手术室,操刀的是他的父亲,顾骁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融合成功了,他死过,心脏跳停,身体腐烂,被当做尸体扔进了尸体堆里,他们分开了,封尧没有解释的机会,顾骁就带着这样的误会,恨了封尧五年。   酒精为顾骁堆砌了一场空梦,在梦里,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封尧在最后的时刻找到了他,他明明该是恨意入骨的,可封尧说了爱他,满腔的恨意便荡然无存。   他想让封尧回去,带着他的心。   而最该道歉的封尧,却把这些事都忘了。   封尧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那一晚的。他无暇去怨恨作为罪魁祸首的亦慎,也无暇去怨恨他自己,他对过往感到莫大的震惊与悲痛,而在这之余,是无休无尽的迷茫。   就算他治好了顾骁的病,可那些伤害也是真实发生过的,肉体的毁灭,精神的折磨,分开这些年的痛苦,林林总总,他该怎么去弥补顾骁?弥补有用吗?   等顾骁醒来已经是转天正午了,沐寒和司远不在,车上只有他和封尧,封尧坐在副驾驶座,盯着他们的合影在发呆,听到顾骁的动静,就转了过来。   封尧该是整晚没睡,他眼睛有点肿,眼白显出不甚明显的血丝,昨夜的酒气未消,衬得他格外疲惫委顿,他木讷地看向顾骁,欲言又止。   顾骁不出意外地断片了,他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封尧的模样,一时间没懂这是什么情况,直到封尧嘶哑着声音问他:“你觉得碎了的镜子还能复原吗?”   顾骁更懵了:“什么?”   封尧蔫蔫地摇头,还抽了下鼻子,顾骁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不安地问:“我昨天是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封尧扑到了怀里。   封尧低着头,顾骁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得怀中人发出几声微弱的呜咽,在一阵僵持的寂静以后,那呜咽变得越发克制不住,最后变成了崩溃的大哭。   顾骁:“……”   --------------------   作(严肃脸:哭能解决婆媳问题吗!有时间哭不如想想该怎么办! 封尧:?就你话多 第八十九章 坦白 | 一切都会变好的   听着封尧穿插在哭泣里的道歉,昨夜的点滴迟迟重回脑海。顾骁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也想不到,他守口如瓶那么久的事,竟然被封尧以灌醉的方式套出来了。   当下的心境可谓一言难尽,顾骁被封尧哭得头疼,他抱着封尧,腾出一手去揉太阳穴,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其实顾骁不想告诉封尧那些事,有部分原因就是不想看封尧这样。哭不算什么事,他最怕的是,旧事会像一根顽固锋利的刺,长在封尧的心上,难以根除,在今后的岁月里时不时地刺痛封尧。在这一点上,他难得和亦慎达成了共识,某些时候,遗忘倒成了保护。   但顾骁也有所顾忌,因为封尧从来不是个任由摆布的人,他不甘愿活在欺骗和隐瞒里,他既然决定了要探明真相,就不会轻易动摇。坦白与否,是件为难的事,所以顾骁纠结了那么久,最后选择了一拖再拖。或许终有一天会水落石出,但那天绝不该是一个突然的、醉酒的夜晚,可事已至此,顾骁也只得认清眼下棘手的现实。   分坐两处的拥抱姿势太费力,顾骁索性将封尧抱了过来。车厢狭小低矮,封尧好歹快一米八的个头,蜷着身子坐在顾骁的腿上,空间登时变得拥挤无比。   顾骁看封尧哭成个花脸,莫名觉得很可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小封尧呜呜呜地哭,他也是这样抱着他哄。往事让顾骁的心情有所缓和,他忍下不合时宜的笑容,抬起封尧的脸,揩了揩眼泪。   封尧的眼睫坠着泪珠,他抽噎道:“……对不起。”   顾骁:“嗯,没关系。”   封尧:“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当时也不清楚,我没有骗你,也没想过害你,我,我真的没有。”   顾骁:“我知道,我都知道。”   顾骁始终没有多说什么,但恰恰是这简短而平静的答复,有力地抚平了封尧的情绪。封尧在顾骁不愠不火的态度里渐渐冷静了下来,哭声终于偃旗息鼓。   面面相觑,顾骁帮封尧擦着脸,封尧则是抱着他的手臂,在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这样子实在是惹人怜爱,顾骁心头一软,不住哄道:“别哭了,都过去了。”   封尧犹豫地说:“但你的病……”   顾骁:“我以后尽量克制。”   封尧连忙摇头:“不是克制,不是克制的问题。是都怪我,你的病,我们的过去……”许多事不能细想,越想越伤感,封尧垂着眸,眼眶又红了,半晌后才从喉间挤出了几近走调的话语,“……都被我毁了。”   “嘘,别哭别哭。”顾骁虚虚地捂住封尧的嘴,“我还活着呢,珍惜现在行不行?多大的人了,听话。”   封尧也觉得他二十好几了哭到打嗝很丢人,但这事不一样,他自己受过多少苦都无所谓,可让他难过的是,吃苦的是顾骁,而这些苦难,偏偏又来自于他。   没有什么比愧疚更让人难过的了。   封尧被顾骁捂着半张脸,哽咽的声音被闷成了淡淡的轻哼,他眼巴巴地瞅着顾骁,怕顾骁嫌烦,不敢哭了,咬住下唇在努力把哭腔憋回去,憋着憋着就打起了哭嗝,又委委屈屈地咽下,那模样别提有多可怜。   顾骁也不敢出声了,生怕哪句话说错就又把封尧弄哭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顾骁便静静地端详着封尧,在思忖些什么,直到封尧哭得差不多了,他才慢条斯理地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不和你说吗?”   封尧望着顾骁,没有表态。   “就是怕你这样。”顾骁短促地停顿了下,硬生生地转了话茬,向封尧道歉,“以前瞒着你是我不对。”   封尧虽然刚刚冲动地哭过,但现在平静了,脑子也恢复了正常,他听得出顾骁有话要说,也知道顾骁想说的是什么:“还有别的原因,是不是?”   顾骁没有否认:“是。”   封尧:“因为亦慎,你怕我会为难?”   顾骁坦诚地说:“对。”说完,顾骁又补充,“封尧,我爱你,是想照顾你,希望你平安快乐。我不想逼你做选择,所以我没有把真相告诉你。”   顾骁愿意开诚布公地探讨这件事,这是封尧意想不到却也庆幸的,同时他也能察觉到,顾骁创伤的节点,和过去、和亦慎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为了防止聊到一半顾骁暴走,接下来的对话,他必须要谨慎斟酌。而斟酌的下场就是,封尧全然不知该如何起头,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这件事情来说,他是恨亦慎的,可也只是就事论事,亦慎毕竟是他的父亲,他没有办法接受顾骁去找亦慎的麻烦,就像他无法接受六年前的事一样。在亦慎和顾骁的角度上,这或许是是以眼还眼、是无可非议的报仇,可对于他来说,这却是一种变相的再次伤害。   人生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互相残杀,他该怎么办?   他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是调解,可他说不出口,因为他知道,这对于顾骁来说太不公平了,原谅和放下,不可能轻描淡写,他也绝不能要求顾骁轻描淡写。   封尧感到很无助,他其实特别想破罐子破摔,朝顾骁撒个娇,把所有的难题都推给顾骁解决,他负责挑剔,不满意了就哭闹,但他知道他不能,他必须要负起责任。   思来想去也没有什么靠谱的主意,封尧决定先问问顾骁,毕竟他的观点是次要的,受害的顾骁才是关键,于是他说:“我想先听听你的想法。”   顾骁诚实地说:“我想过杀了他。”   纵然事先有过思想建设,乍然听到这话,封尧还是有点难以接受,他怔愣着,一时半会儿不知该怎么答他,顾骁也没等他答复,又问道:“你会原谅我吗?”   或许是心意相通,即使顾骁没有明说,封尧也懂他的想法,他想杀了亦慎,然后陪在封尧身边,再慢慢取得原谅。但如果亦慎死在了顾骁的手里……封尧完全不敢想象那个场景,他迷茫地说:“我……我不知道。”   顾骁:“可是你都原谅他了。”   封尧:“你不能这么想,如果我当时能够阻止他,我是绝对不会让他拿你做试验的。”   “但你没能拦住他。”顾骁说,“你还是原谅了。”   “我没有原谅他,我以前只是不知道。”封尧觉得这种比较是完全没有意义的,“你们对于我来说都很重要,我可以恨他,但我不能看着他死,我……”   顾骁打断了封尧,问:“那我呢?”   说这话时,顾骁是不着表情的,语气也没有起伏,他只是望着封尧,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黯淡无光。   封尧读懂了他的眼神,是失望。   两相无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光线悄然偏了个角度,明晃晃地刺着封尧的眼球,泪水被灼干了,被浸过的肌肤泛起难受的紧绷感,封尧重新闭上眼睛,在静谧的黑暗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   顾骁眉峰微皱,有些烦闷:“不想听对不起。”   “我再想想。”封尧忍着难过,向顾骁保证,“你给我点时间,太突然了,我现在……我不知道。”   悲哀的是,感情上的事往往没有道理可言,肆意妄为的人不会受到惩罚,小心恪守的人却要一退再退,亦慎不怕封尧伤心,但顾骁不舍得。顾骁原本想瞒着封尧去解决和亦慎的问题,可事发东窗,说什么都晚了,要怪只怪他上次大意失手,没能主动创造机会,也没有把握机会。事到如今,顾骁也不知道他该如何坚持下去了,他只想找一个理由,一个借口,来让他不再去想那些事。   这像是自欺欺人,可他别无选择。   所以他疲惫地说:“你可以威胁我,封尧,你说你爱我,说不许我伤害他,你这样说,然后我会说好,我会说我也爱你,然后我就会……会听你的。”   顾骁明明做了退让,封尧却更难受了,他忍不住伸手去抱顾骁:“我不会威胁你,我也不想让你难过,我……我只是不能接受这样的解决办法。”   封尧不赞成人体试验,他当然知道亦慎做得不对,他可以批评、责备,但亦慎养育教诲了他,家庭、学识,甚至性命,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亦慎给的,在这个乱世里,亦慎于他的恩情,他无以报答。他有心帮亦慎赎罪,但他不能这样说,因为这无异于恃爱行凶。   封尧思考了很多,他想,他没办法了结,但至少他要向顾骁表明他的立场,因此他说:“该让步的人是我,不管是出自愧疚、责任,还是爱情,我都想补偿你,尽我所能……除了杀人,什么都能听你的。”   但顾骁很清楚,爱一个人,就不要让他难做,所以他不会让封尧选择,也不会对封尧提什么要求。而即便顾骁不说,封尧也知道,除了放任顾骁去杀了亦慎,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顾骁再也见不到亦慎。   也就是说,封尧必须要和亦慎谈谈,质问也好,断绝关系也罢,他要给顾骁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他们各怀心事,拥抱着,却谁都没有说话。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方才的争吵仿佛没有发生过,封尧心不在焉地伏在顾骁的肩上,顾骁则是搂着他,手掌停在他瘦削的腰背,无意识地,缓而慢地轻抚。   “我们不会再分开了,对吧。”顾骁忽然问。   封尧轻嗯了声:“我离不开你。”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理想的未来,封尧徐徐地说,“等到战争结束,我们就去辞职,我带你去看病,你带我去旅游……我们可以领养个小孩,像普通恋人那样,结婚,定居,过完一生……我会一直爱你,顾骁,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   ‘一切都会变好的’这句话似乎有着别样的魔力,它让顾骁迫切地想要挣脱过去的束缚,对关于他和封尧的、关于余生的未来产生无限的向往。顾骁轻轻闭上眼,呼出口颤抖的气息,隔了许久,他哑着声道:“好。”   --------------------   这两章的心理描写比较多,说来说去都是在说过去的那件事,言简意赅就是:双方都不肯妥协,封尧决定亲自解决。 第九十章 旧识 | “你以为我死了”   翌日下午,帝国又下达了寻找干扰源的任务,雇佣兵团可以自行选择,除了沐寒等人,其他雇佣兵团都选择了留下,沐寒很是奇怪,问余清原因。   余清:“找干扰源给钱多。”   沐寒当场动摇,司远立刻伸出手拉住沐寒的衣角,可怜巴巴地又摇又晃:“你答应好的!”   沐寒无可奈何:“好好好,去护送,行了吧。”   司远耶了声,跑去收拾东西去了。   列车在区市的东城车站启程,只开放一节车厢以供登车,由于任务的机密程度很高,所以一切从简,车厢只有六节,乘务组在第一节 ,克里斯博士在第二节,第三节储存武器,后三节则是军队士兵和雇佣兵的休憩处,封尧的基地车则是破格安置在了第五节车厢。   登车时要经过严苛的安检,除去检查携带物品,还设有血样检查,以防止蛇人伪装后混入人堆。乘务组到的最早,正在执行检查,封尧跟着队伍上前两步,等了半刻没见顾骁跟上,遂回头唤了声:“走了。”   顾骁在看别处,听到封尧的声音才回过神,眉间迟疑未消。封尧顺着顾骁所望的方向看了过去,却只看到了身后浩浩汤汤的长队,他不明所以地问:“看什么呢?”   “没什么。”顾骁若无其事道。   等安检时,封尧无聊地左顾右盼,他发现随行的士兵有近百人,不由纳闷:“不是要从简吗?”他认为这次的任务完全不用这样大张旗鼓,“派这么多人干什么。”   沐寒听说过一些内幕,为封尧讲道:“领头的是帝国总司令的小儿子,偷跑出来打丧尸的,这回的任务其实不仅是护送克里斯博士,他们也要回去的。”   封尧闻言,多看了那军官两眼。   那军官长得不错,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军衔已经很高了,他侧身靠在栅栏旁边,倒是玉树临风,只是气质太清冷了,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疏远感。   正打量着,封尧的眼睛就被挡住了。   顾骁把封尧揽到身前:“别看。”   封尧哭笑不得:“你是醋精吗?”   顾骁坦然道:“对。”   封尧:“……”   昨夜事多,封尧没好好休息,上了列车就想睡觉,他和顾骁占了一排座椅,把扶手全部放倒,然后躺下来枕在顾骁的腿上,顾骁便将外套脱了,搭在了封尧身上。   失眠整宿的疲倦不堪在安逸的怀抱里化为毫无防备的慵懒,迎着和煦的日光,封尧舒服地眯起眼睛,像只晒太阳的猫。随后列车缓慢启动,车厢轻轻摇晃,如同催眠的温柔摇篮,封尧翻了个身,便昏昏沉沉地入了睡。   意识混沌时,封尧感觉顾骁朝外挪了挪他的头。   封尧都快睡着了,让顾骁这么一动,扰乱了睡意,他不大乐意地闷哼了声,故意和顾骁对着干似的,又挪了回去,还变本加厉地往前凑了凑。   这回顾骁不挪他了,反而把他的头按了过来。   封尧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裤链。   封尧:“……”   顾骁:“还动吗,再往前点?”   “你烦不烦。”封尧无语,还有点恼羞成怒,他往顾骁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转过脸去,不理人了。   顾骁随手捏捏封尧的脸,封尧将手覆在他的手背,搭在自己的眉眼上,遮着光,睡了。 第二节 车厢里。   司远毕业三四年,和克里斯博士很久不见,但关系却并不生疏,寒暄几句,司远切入正题,提起了DIN1。   克里斯:“我听说了几年前的事,在E区。”   司远神色稍黯,克里斯却如常地说:“世界卫生安全协会曾经警告过E区,因为他们多次不经批准就擅自研究一级病毒,只不过是因为一直没有造成病毒泄露和大规模死亡事件,所以才没被公开处罚过。”   司远愣了下:“您相信那件事是E区做的吗?”   “当然,我知道E区的情况。”克里斯不以为意,“再说了,行政大楼是普通人说烧就烧的吗?很明显是他们在利用纵火来掩盖事实。况且,如果真的是因为你而死了那么多人,我相信联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追捕你,唯一的原因是,他们心虚,而你只是当时的工具。”   想来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却鲜有人去思考,人们更偏向于相信冠冕堂皇的谎言,反正事不关己,就算丧失思考能力、成为诬陷的帮凶,也不会有什么坏处。   司远自嘲地笑了笑,一时五味杂陈,克里斯也没再说下去,他闲聊道:“还记得院风院训吗?”   司远:“要有面对病痛的勇敢、悲天悯人的情怀。推动人类发展,不放弃责任、热忱与良知。”   克里斯欣慰地点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相信你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贸然用人体来做试验。”   司远闻言,心里暖洋洋地,也笑了起来。   回归正题,克里斯说:“话说回来,这次之所以能这么快就研究出成果,还应该有你的功劳呢。”   司远不太理解,克里斯又道,“你上次和我聊过DIN1后,我去查了资料,也试着做过研究。DIN1的目的是优化人类基因,但实际效果却不尽人意,我想知道是哪里的问题。也算是为现在的研究奠定了基础吧。”   司远:“现在有什么进展吗?”   克里斯:“当然,而且我相信你会很感兴趣。”   司远表示洗耳恭听,克里斯讲道:“蛇人对DIN1是完全不存在排异反应的,他们的基因使他们能够更好地接受DIN1,并完成基因优化——”   门突然响了,乘务员推着餐车走来。   克里斯截住了话茬,礼貌地对乘务员笑了笑,乘务员回以微笑,发好餐盒与饮品,离开前往下节车厢。   饮品放在手边,司远要为克里斯打开,克里斯却摆摆手道:“放着吧,我咽炎,最近在喝茶。”   司远稍顿,放下了饮品:“您要多注意身体。”   “年纪大了,没办法的。生化学院的教育人才一直短缺,教课挺有意思的,我一把老骨头了,趁着还能走动,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比什么都强。”克里斯笑了笑,没当回事,又问司远,“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司远没考虑过未来,被问得有点迷茫。   克里斯问:“有想过回学校深造吗?”   从惊险刺激的雇佣兵生涯,回归安稳平淡的生活,司远觉得很不真实,但更偏向于哪一种,他也没有主意:“我还没想好,以后或许会吧。”   克里斯:“赶在我离职前的话,我还能带带你。”   司远没想好,所以没把话说得太满,玩笑道:“我还没玩够,想看看世界再决定以后该怎么生活。”   克里斯无奈笑道:“年轻人。”   插科打诨两句,克里斯说:“我刚刚说到哪里了?蛇人对DIN1没有排异反应,对吧?”   司远很早以前就从封尧那里了解过这点,因此并不意外:“所以您这次去X区,是想通过研究蛇人没有排异反应的原因,来改良DIN1吗?”   克里斯:“我确实对这个方向很感兴趣,但现在不是研究的时候。这次去X区是国家授意的,国家的目标在于蛇人和战争,而不是DIN1。DIN1作为蛇人的生化武器,对这场战争的影响很大,所以才受到了重视。我的任务是想办法针对DIN1,来抵御蛇人。”   司远蹙眉道:“基因改造是不可逆转的,只能针对个体的不同情况来抑制病症,但是那太难了。”   “是的,那基本上是不可能实现的,所以我想到了别的办法。”克里斯说,“我把这个计划取名为‘攻毒’。”   司远细品这计划的名字,隐隐有了些眉目,克里斯为司远大概讲述了计划的内容和关键试剂的制造思路,总结道:“总体来说,就是根据DIN1改造个体时的共性,来制造针对药剂,剥夺感染者的能力。”   司远认真琢磨着克里斯的计划,越想越觉得精妙,想了许久,他问:“可以做到精准剥夺吗?”   “这正是我最近在思考的问题。”克里斯也皱起了眉,“现在只能做到完全击溃,会直接导致死亡。但是生命平等,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这样。”   话虽然是这样说,但他们都很清楚,战争在即,研究时间紧迫,帝国未必等得到克里斯的研究成果,不论是生化武器,还是反生化武器,杀戮都是不可避免的。   气氛一时沉闷,克里斯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保温杯来喝水,又道:“此外还有个问题,到目前为止,所有的理论都是建立我们找到了抗原体的前提上,但实际上,如何在机体里准确结合,还需要进一步讨论。”   司远喃喃道:“特异性结合……”   “是的,如果有DIN1抗体就好了。”克里斯说,“具体的,还要等我回到研究院再做打算——”   司远从医疗箱里,拿出了一支试剂。   克里斯问:“这是什么?”   司远答道:“是抗体。”   封尧昨天整夜未眠,困倦到了极点,睡得很沉,不仅听不到列车行进的动静,甚至都没有察觉到顾骁的离开。   顾骁起身,去了卫生间。   这趟列车较为高档,卫生间是于车厢尾部单独开辟出来的空间,装潢精致,也很干净整洁,进门是一面宽敞的镜子,下方是盥洗池,顾骁低着头在洗手,恰时身后的门被推开,军靴踏在地板上传来声响,沉稳而有力。   顾骁抬眼,看向镜子。   那军官站在门口,通过镜面,与顾骁对视着。   短短的几秒钟,他的目光里闪过了许多情绪,从见到顾骁前的试探和求证,变为难以置信,最后是怔忡,他定定地站在原地,念出了顾骁的名字。   顾骁倒是很淡然:“好久不见,岑聿。”   岑聿停在门口,依旧处于莫大的惊愕里,良久后才慢慢归于平静,他说:“我以为……”   岑聿没有说下去。   两相无言片晌,他哑声道:“十三年了。”   顾骁帮他接道:“你以为我死了。”   “叛军纵火,烧了两天两夜,我们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你的尸体。”岑聿说完,又朝顾骁解释,“当时的局势很不乐观,叛军的首领很狡猾,上面想一网打尽,所以下达的指令是先诱敌,我父亲被限制了,兵力也被架空了,等他再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你父母……”   岑聿不想揭顾骁的伤疤,他仓促断了话茬,观察着顾骁的表情,同时在寻找一个委婉且适合的说法,顾骁却始终没什么表情,岑聿皱着英气的眉,措辞很久,最终还是对顾骁父母的事情选择了回避,他说:“对不起。”   “你没有必要向我道歉。”顾骁自若地停了水,顿了下又道,“该道歉的人也不是你。”   “对于你父母的事,我们都很遗憾。后事是我父亲操办的,帝王也去了葬礼,我父亲本来想抚养你。”岑聿顿了顿,“找了你很久,但是……”   对于过去的事,岑家始终很愧疚。岑父和顾父是很要好的朋友,然而在顾父向他寻求最后一线生机时,岑父却无能为力,甚至连顾父的妻小都无法保全。   顾骁不知道父母的想法,但他总觉得,作为帝国至关重要的人物,即便是被限制、被架空,也总不该完全抽调不出兵力,可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在这世界上的许多事情都是帮为情分、不帮为本分,他怪罪不了什么。   岑聿问:“所以,你当时是怎么逃走的?”   顾骁没有搭茬,岑聿看出他不想回答,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笑了笑:“很高兴能知道你还活着,顾骁。”   “我也很高兴能活下来。”顾骁淡淡地说。   --------------------   新角色岑聿,设定大概是,高冷受的外表,霸总攻(?的心。 第九十一章 变故 | 住址?联系方式?   封尧睡醒时已是夜晚,最先映入眼中的是一帘淡银色的光,头顶上方的窗帘被拉上了,窗外的月光从缝隙里泄出,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眉心,在那道清冷的光里,空气中的尘埃似乎都清晰可见,封尧发了会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虽然躺在原来的地方,枕的却是件外套。   封尧坐起来,迷茫四顾。   这时,车厢前方的门开了,顾骁和岑聿一前一后地回来,岑聿在说话,顾骁一反往常面对陌生人时的冷漠,在耐心地听。封尧看了个满眼,不由有点意外。   二人在过道中央分别,顾骁径直向封尧走来,在旁边落了座,封尧好奇地问:“你认识他吗?”   顾骁嗯了声,封尧还想问,岑聿却走了过来。   岑聿停在顾骁面前,掏出一支签字笔,撑着椅背,往便签上唰唰写着字。在这短促的沉默里,封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岑聿,他发现岑聿的长相很是清隽脱俗,可举手投足间却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强势和果决。然而岑聿气场虽强,却并不盛气凌人,封尧想到沐寒先前说的,岑聿是总司令的小儿子,生在军事家庭,想来是从小受到过优秀且严苛的教育,也无外乎会如此。   然而令封尧费解的是,顾骁和岑聿是怎么认识的?   正揣测着,岑聿把便签递给了顾骁。   顾骁以指间夹住,垂着眼眸在看,岑聿不紧不慢地收起签字笔,随手整平衣襟,又道:“我家住址没变,怕你忘了,和联系方式一起都写在下面了。”   住址?联系方式?封尧眉梢轻动。   岑聿继续道:“我父亲如果知道你还活着,肯定会很高兴。”他说完,扫了眼顾骁身上的雇佣兵军装,“如果你想的话,有很多事都可以从长计议,关于你的未来、你的人生。父亲会帮你,我也会。”   顾骁敷衍道:“不用了。”   岑聿也没有坚持,封尧越听越觉得不简单,他想知道那便签上记了什么,遂以余光瞄了眼,依稀看到陵园两个字眼。随即,顾骁折上了便签,最后两行被不太在意地叠进了褶皱,他朝岑聿道:“谢了。”   “应该的。”岑聿说罢,看向封尧,看封尧和顾骁座位间微妙的距离,看封尧抱着的外套,而后饶有兴致地歪了下头,却没什么表情,问顾骁,“你结婚了?”   顾骁:“快了。”   封尧:“……”   于是岑聿的眼神更意味深长了,不过他倒也没多说什么,只翘了下唇角,走了。   待岑聿走远,封尧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骁之前不敢讲过去的事,是怕封尧顺藤摸瓜、探出他的身份,现在都说开了,也没什么顾虑了,既然封尧想听,横竖闲来无事,他就讲了两句。   原来顾父曾经是帝国的将领,和岑父是出生入死过的朋友,顾父结婚晚,岑聿是岑父的小儿子,和顾骁年纪相仿,两个人从小就认识,是同学,也是朋友。   封尧听完,觉得怪不是滋味的:“青梅竹马?”   顾骁明知故问:“什么叫青梅竹马?”   “一起长大,关系很亲密。”封尧吃味地说,又一脸嫌弃地问,“青梅竹马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顾骁故作恍然:“哦,我青梅竹马好像是别人?”   顾骁的调侃之意不难听出,封尧纵然知道顾骁所指的人是他,也不想承认:“别人可没和你亲密。”   “都亲到床上了,你还想怎么个亲密法?”顾骁故意放低了音量,语调变得暧昧,“说出来我听听?”   大庭广众的,封尧不太想打情骂俏,于是抬指戳在顾骁的脸颊,把人推开,顾骁顺应地退开些,两个人恢复了正常距离,顾骁平常地问:“刚才吃醋了?”   封尧违心道:“没有。”   顾骁权当没听见,揶揄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还挺喜欢看你吃醋的,以后多吃几次?”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吃醋了。”封尧认为吃醋是小气的行为,尽管他没觉得顾骁吃他醋时有多小气,但他就是不想承认自己也吃醋了,“谁跟你似的,醋坛子。”   顾骁翘了下唇角,没再调侃,而是说:“我和他没关系,刚刚找他要了我父母的陵园地址。”   封尧想到那张便签,遂愣愣地点了下头。他心想,大概这就是位高权重的好处,至少死了还能立个碑,就不像他父母,当年死的人那么多,八成连埋都没人埋。不过封尧和顾骁的情况也不一样,封尧那时才五六岁,现在对他父母的印象已经很淡了,谈到家人,他只能想到亦慎。   亦慎……   谈到亦慎,封尧便想起了昨天的事,心底不免一阵难过,怕顾骁看出来,也不敢细想,只得掩下神色。   列车从X区出发,横跨R区,将在转天下午抵达R区机场,路程约有二十余小时,夜里十一二点,封尧去了趟卫生间,出门时,他听到了岑聿的声音:   “……快两个月了,还没回去吗?”   “如果没有死,他不可能不联系我们……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当时的生日宴,他……算了。”   “没找到,军犬也派了。”   “嗯,不在X区……能肯定,是地毯式搜索。”   卫生间外的过道是个拐角,地方逼仄,尽管岑聿故意压低了音量,隔着道不算厚重的木质门板,封尧还是听见了几个不太真切的字眼。这完全是个意外,封尧没想着听墙角,因而他很是坦荡,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门,岑聿听到动静,话音戛然而止,看了过来。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岑聿站在窗旁,手持联络器,看着封尧。封尧发现岑聿是个面瘫,他大多数的情绪都体现在眼神里,表情则是能不动就不动。让封尧很不舒服的是,或许是因为谙熟谋略、常年斡旋于军政之中,岑聿的眼神深处总是藏着某种犀利尖锐的意味,像是面对弱小猎物时的鹰隼,危险,且游刃有余。   封尧能感觉出来,岑聿对他很有兴趣,不过那兴趣到底是源自善意,还是源自恶意,他不清楚。他毫不避讳地看了回去,本来想直接走开,但看在顾骁的份上,他还是朝岑聿友善地点了点头,以示问好。   岑聿礼尚往来地也点了下头,他敛着眸,在把玩那联络器,随口道:“没听见什么吧?”   封尧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讲话,下意识道:“什么?”   “没什么。”岑聿望着一脸茫然的封尧,语气淡然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没听见就好,不然要枪毙的。”   无缘无故收到枪毙警告的封尧很是莫名其妙,他没想搭理,走出几步,岑聿却‘哎’了声,喊住了他。   封尧步伐稍顿,听到岑聿说:“回去劝劝他。”   封尧侧过头:“劝什么?”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好好考虑我说的话。”岑聿说,“雇佣兵毕竟不是什么正经职业,他不该这样,他父母也不希望看到他这样,他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不要被一时的利益蒙蔽了眼睛。”岑聿别有深意地望向封尧,“你和他在一起,应该也不想一直和他四处漂泊吧?雇佣兵这个行业的确暴利,但金钱不是问题,岑家都可以解决。在结婚以前,最好还是有个安稳的生活,你觉得呢?”   这话听起来让人不太舒服,但封尧懒得计较,他问:“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和顾骁说?”   “我当然会和他说,但由于上一代的事,他对我或许存在误会,而你的角度,相对来说会比较客观。”岑聿说,“不用担心,你是他的爱人,有关你的未来,我同样可以帮忙安排,举手之劳而已。”   封尧:“……”安排未来这种话,连亦慎都从来没和他说过,虽然岑聿不清楚他的具体情况,不知者无罪,但这人……未免也有点太大言不惭了吧?   封尧保持着最后一线理智,礼貌地回绝:“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他也未必会听我的,你还是去找他本人吧。”   岑聿笑道:“枕边风总比外人说话要好使,不是吗?”   封尧:“……”   封尧忍无可忍,转过来面对岑聿,冷着脸说:“首先,职业不分高低贵贱和三六九等,你们帝国的司令也未必比雇佣兵正经。其次,他父母想让他怎样,他比你要清楚。最后,他不缺钱,我更不缺钱,岑家可以满足他的,我一样可以满足。”   岑聿扬了下眉,显然是没想到顾骁这位看上去娇生惯养、柔柔弱弱的‘未婚妻’,会这样咄咄逼人。   “我向来尊重顾骁的选择,决定好的事,他也很少会轻易动摇。”封尧不卑不亢地说,“在不了解的情况下不要肆意发表言论,这是最基本的教养,你不知道吗?”   岑聿眯了下眼睛,端详着封尧,继而摊开手以示无辜:“我没有恶意,你大可不用这样。”   “我哪样?我不是在说实话吗?”封尧同样摊开手,眼底却是不甚明显的讥诮,他在报复岑聿那句充满轻蔑意味的‘枕边风’,“顺便,我一直认为,强加的好意不算好意,你觉得呢?”   封尧话语里的火药味重到呛人,岑聿却不怒反笑,封尧冷淡地注视着他,正这时,有位士兵小跑了过来。   士兵站定立正:“报告。”   岑聿敛去笑意,抬了抬下巴:“说。”   士兵:“有七人身体不适,疑似高烧。”   偶有一两个人高烧也许是偶然,但是七八个人就未必了,岑聿皱起了眉:“带我过去看看。”   封尧回到座位,顾骁见他脸色不好,问:“怎么了?”   封尧讳莫如深地摇摇头,过了会儿,他气不过地朝顾骁问了句:“你觉得我像小白脸吗?”   顾骁:“?”   脚步声匆匆响起,司远跟着名士兵快步走来,路过时朝封尧打了个招呼,封尧问:“干什么去?”   溏淉篜里   “有人生病了。”司远说,“我过去看看。”   喊司远过去的应该是岑聿。七个人同时发烧,封尧总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也跟上去看了看。   高烧的士兵被带到了第四节 车厢,他们的症状都很相似,发热不退、虚弱无力,除此之外全无异样,岑聿没涉猎过医学,看不出个所以然,遂派人去寻克里斯,看到来者是面生的司远,不免迟疑:“博士呢?”   司远:“博士睡下了,我帮忙看看。”   岑聿皱了下眉,司远来历不明,他信不过,正想差人去把克里斯喊醒,司远却已经自顾自地走了上去。   司远检查过情况,问:“多长时间了?”   岑聿:“半个多小时了。”   司远:“最开始是什么症状?”   岑聿示意一名带病的士兵开口,那士兵看上去很是憔悴,声音嘶哑地说:“最开始是没力气,头晕。”   司远眉心蹙着,找封尧借手电筒,封尧在手表上调出照明功能,摘下了递给司远。司远挨个检查了那几个士兵的瞳孔,脸色越来越差,在场的所有人都看着司远,一时无人言语,惶恐和不安在气氛里逐渐弥散开来。   司远放下手表,严肃地问:“最近有什么遭遇吗?”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不知该从何说起。   “比如饮食、寒凉。”司远一一看过那几个士兵的脸,沉声道,“或者……被丧尸咬。”   话音刚落,士兵们的神情都变了。   岑聿惊愕道:“你什么意思?”   司远解释:“在尸变以前,DIN1的感染症状就是乏力晕眩、高烧不退,伴随瞳孔扩散,现在看来,你的士兵是完全符合这些症状的,而且想想也知道,七个人同时生病,还是同样的症状,这太不合常理了。”   这列车上的士兵都是岑聿亲自带上来的,说情同手足倒不至于,但怎么也称得上是心腹亲兵,未及那几个士兵发言,岑聿就率先做了担保:“都没遇上丧尸,这点症状说明不了什么,你再看看。”   司远的诊断一出,岑聿更不信任他了,朝身旁的士兵打了个眼色,那士兵会意离开,去请克里斯。   司远:“事出无常,肯定有问题……你仔细想想,你们最近真的没遇到什么吗?”   岑聿冷冷地问:“你肯定是DIN1吗?”   由症状推出来的病源,本来就是件说不准的事,更何况是高烧这种常见的病症,让岑聿这么一问,司远也不敢打包票,封尧提醒:“我车上有试纸。”   封尧和顾骁去拿试纸,刚走开,岑聿的联络器响了。   --------------------   岑聿瞧不起尧尧,马上就要被打脸咯。 第九十二章 临终 | 源源不断的丧尸   十分钟前,第二节 车厢。   深夜寂静,没有开灯的车厢昏暗到伸手不见五指,门把手从外缓慢旋动,吱呀轻响,门开了,过道里微弱的光亮闯了进来,照亮一隅狭隘的地板。   司远离开不久,门是开了又开,克里斯被吵醒了,他往桌边摸索着眼镜,朝那逆着光的黑影唤道:“司远?”   黑影面对着他,没有说话,而是抬起了右手。   这不做声响的模样很是怪异,克里斯忽地生出种不祥的预感,而在这转瞬之间,他发现了更多端倪:这黑影的身材明显比司远要高大魁梧许多。   克里斯匆忙戴上眼镜,看到的却是漆黑的枪口。   “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伴随着不明显的闷响,驾驶室里的沐寒登时警惕起身,朝身后的过道望去。   先前司远和克里斯谈话,沐寒是外人,不好旁听,也听不懂,等待时,他就来到了第一节 车厢,自来熟地找车长聊天。此时正赶上发热事件,士兵们都被召集到了第四节车厢,隔着武器库,又以列车的声响为背景,克里斯的惨叫传不过去,能听到的也唯有驾驶室里的人。   沐寒当了快十年的雇佣兵,立刻就反应过来,那声闷响来自消音手枪,恰时克里斯又是一声呼救,沐寒不敢耽误,正要去查看情况,列车长却突地掀案而起!   沐寒猝不及防,后撤半步,堪堪接招,只见方才还与他谈笑风生的列车长幻化出一双浑黄的竖瞳,阴恻恻地盯向他。蛇人的摄魂术远近闻名,沐寒错开视线,他心念克里斯的安危,不愿缠斗,于是转身向后跑去。   列车长果断抽枪射击,但车厢里摆设太多,沐寒走位灵活,完全不给他射中的机会,而手枪就一把,他不忍将子弹全部用光,索性拔腿去追。   列车长的速度极快,二人的差距愈渐愈小,在第一节 车厢的尾部,沐寒被按住了肩膀,条件反射地后让,摆开应战的架势,同时以退为进,去摸腰间的枪!   列车长迅捷至极,当机立断也要用枪,沐寒瞅准他的动作,预判地飞起一脚,正好踹在列车长的手上,手枪随即弹飞,砰地撞在旁边,列车长的反应亦是不逊,见掏枪不成,便去截沐寒的手腕,二人就着手枪展开争夺,出乎沐寒意料的是,这列车长的力量惊为天人,攥握着他的手腕,竟是隐有要捏碎他骨头的趋势。   砰砰砰——   手枪走火,子弹横飞乱溅,沐寒料想这蛇人该是注射了DIN1,所以才会有这般可怖的体质,他察觉到两人的差异,干脆孤注一掷地松开了手,列车长觅得机会,要射杀沐寒,沐寒矮身躲过,砰砰巨响,两发子弹嵌入墙中!   说时迟那时快,沐寒趁列车长分神的功夫,使出浑身力气,一举将人撞出驾驶室,直怼到过道的窗户上!   砰——   玻璃碎裂,伴随着最后的枪响,沐寒肋下霎时爆出血花,他痛得闷哼,却不肯松懈手中的力道,拼不过速度和力量,他只得直取要害,死死扼住列车长的喉咙。   列车飞驰,疾风呼呼大作,狂啸地灌进窗里,路旁的景物仿若光怪陆离的鬼魅,化作道道虚影掠过,列车长半身让出窗外,憋得满脸通红,窒息之际,却在笑。   “……嗬,克里斯……死了。”列车长艰涩地吐字,“帝国,咳……你们都……完了。”   沐寒喘着粗气,伤处血流不止,他有些恍惚,却拼尽全力地锁着列车长的咽喉,列车长无处借力,又被拿捏命脉,他本能地掰着沐寒的手,想喘口气,恰时岑聿派来的人到了,见状不由一愣,随即高喝:“干什么?!”   救兵赶到,沐寒忙说:“快去喊人!”   说话的功夫,列车长窥得破绽,弯膝朝下,一脚蹬在墙壁上,以此为支撑,竟是硬生生地扛着沐寒的力道把重心扳了过来!沐寒心道不好,却为时已晚,列车长二话不说,提膝直撞向沐寒的伤处!   与此同时又是枪响,岑聿的部下也非弱辈,看到列车长的竖瞳后,果断开枪射击!列车长匆忙躲避,沐寒一鼓作气,索性将他扔出了窗外!   士兵边用联络器发着消息,边向沐寒走来,将他搀扶起来,询问道:“什么情况?哪里来的蛇人?”   沐寒指向克里斯的房间:“出事了,先去看博士。”   那士兵持枪靠近,推开房门,室内漆黑一片,寂静到令人发慌。从事端骤生到现在不过几分钟,方才的打斗激烈,房间里的人不可能不警惕,当下是敌暗我明,士兵不敢轻举妄动,正要伸手开灯,就是一声痛苦的大叫!   那蛇人竟是副列车长!   他身着制服,从暗处出击,先是夺了士兵的枪,继而将人拖进黑暗里,面对于DIN1改造者,士兵防不胜防,被干脆利落地扭住脖子,一招毙命。   士兵已与大部队联系,蛇人不敢再拖,他刚躲在房间里将过道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知道这里暂时只有手无寸铁的沐寒,于是快步走出来,要击毙沐寒,沐寒忍痛防备却来不及,电光火石的刹那,门被踹开!   岑聿带人赶到,枪声接踵而来!   岑聿的准头极佳,发发子弹直向蛇人的头颅飞去,蛇人将将躲过,岑聿抬起左手指挥身后的亲兵,要下达放枪的指令,身旁的司远却急忙制止:“别!”   在这样狭小的过道里枪战,司远唯恐伤到沐寒,岑聿微一皱眉,与此同时,队伍后方被四名乘务员包抄,未得众人反应过来,震耳欲聋的枪声猛地炸开!   谁也不知道,蛇人到底是以怎样的方式,蒙混过了检查,也完全料想不到,蛇人竟然如此大胆,鸠占鹊巢,替代了整个乘务组。子弹乱飞,已无安身之处,司远闪躲地跑到沐寒身旁,沐寒脸色惨白,捂在肋下的手血红,却还在对司远说:“去看你导师……咳……”   沐寒越说越咳,口中旋即涌出一股鲜血,司远急得不行,扶他起来,焦急地说:“你先别说话了!” 第二节 车厢里没有座位,倒像是个小房子,过道是大厅,另外还有两间屋子,司远带着沐寒躲进了克里斯的房间,想帮沐寒止血,也是看看克里斯情况。   司远回手关门,打开了灯,入目是遍地狼藉,克里斯倒在沙发上,双目闭着,心口殷红。   司远愣在原地,如遭闷头一棒,好半天才堪堪回过神来,在这转瞬的光景,司远的脑海里开始回溯过往,多年前讲台上意气风发的教授,几小时前对他说着信任、夸他谨慎,笑着邀请他回学校深造的恩师,克里斯的音容相貌一一闪过,莫大的悲伤瞬间淹没了司远,他怔怔地,跪在克里斯面前,忽而觉得一阵喘不上气的胸闷。   就在这时,克里斯的眼皮轻颤了下。   司远诧异道:“博士?”   司远连忙要为克里斯调整好姿势,方便抢救,同时四下寻觅着急救药品,快语道:“你撑住!我……我先帮你止血,还有机会,博士,撑住!”   克里斯却虚弱地抬起手,制止了司远。他额角是密密麻麻的冷汗,脸色和唇色泛着死人一般毫无生气的苍白,眼帘费力地半开着,显然是已到了弥留之际,他指指自己的包,示意司远去拿过来。   司远不懂克里斯的意思,耽误了半秒,克里斯的眼缝垂得更窄,他说:“快……包里……”   司远只好去拿包,克里斯用尽仅剩不多的力气,从包里掏出一管试剂,握在手中,向司远嘱咐道:“拿着……带它回去……研究……一定要……”   克里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声音越来越小,司远眼眶里盈着泪花,颤声道:“博士……”   “原理,都讲了……”克里斯颤抖着,把试剂交托进司远的手里,“你一定……救……救人……”   话音戛然而止,克里斯的手从司远的手中滑落,无力地垂了下去。司远握紧了手中尚有余温的试剂,失声哽咽着,难以消解心里陡然巨大的悲恸。   “……司远。”沐寒唤了声。   司远这才想起来,沐寒还身负重伤,他打起精神,压下心间的悲伤,将克里斯缓缓放下,抬手盖在眼前,令其瞑目,继而拎着医疗箱走到门旁,想为沐寒处理伤口,沐寒却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道:“先走。”   司远茫然:“走?外面都是子弹……”   沐寒背靠着门板,按住司远的后颈,一把将人拉到怀里,让他凑近大门。司远刚才在听遗言,又沉湎在恩师身亡的悲痛里,一时没注意到外面,直到这时才听到了在枪声之下还夹杂着什么熟稔的声响。   司远将门推了个缝隙,看到了过道里的景象——   是丧尸,源源不断的丧尸。   --------------------   开始有使命了 第九十三章 死寂 | “他们闻得到血味”   岑聿只带了十几人到第二节 车厢看情况,近百人的大部队还滞留在第三节车厢开外,追逐、逃亡,丧尸和人混在一起冲进车厢,蜂拥地加入战局。   在这趟逼仄狭隘的列车上,在这拥挤的百十人间,陡然爆发的丧尸祸难有如灭顶之灾,暴乱下处处皆是嘶声竭力的惨叫,士兵们浑身是血,夺命般地推搡狂奔,又被紧随在后的丧尸狠狠咬住,继而淹没进尸潮。   蛇人虽然拥有以一敌多的能力,但现下毕竟是枪战不是肉搏,岑聿这边又有人数碾压,再加上环境狭窄,纵然有再强的体质,也难以施展,蛇人渐渐落了下风,一个个倒下,最后仅剩两人,却依旧在不遗余力地战斗,他们似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不求生,唯求死前杀够了人。   对于士兵来说,这样的变故无疑是毁灭性的,曾经朝夕相处的同伴化为无情的丧尸,獠牙到了面门,他们看着熟稔的脸庞,却不论如何都下不去杀手。在极端的绝望与恐惧下,惨叫此起彼伏,一时间杀戮、枪击、喊叫乱作一团,整节车厢里天翻地覆,掀起澎湃不止的血景。   丧尸混在人堆里,短短几秒内,感染者的数量成倍增长,场面俨然已经无法控制,绕是心理素质再好,面对这样的情景,岑聿也有点接受无能了。   “长官,我们怎么办?!”   “要、要开枪吗?可是……”   混乱中,士兵们将希望寄托给了岑聿,无助的问询不断响在耳边,混乱之中,偶有一两声惨叫,岑聿转过头去看,是不久前向他通信的士兵。   “长官,快撤……撤退……”   话没说完,从那士兵身后突然窜出道黑影,不知从何出现的丧尸趴伏在了他的背部,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丧尸分明是发烧七人中的一位,岑聿瞳孔骤缩,但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出声提醒,鲜血便登时喷涌,溅了他半张脸。   丧尸咬断了士兵的动脉,开始拆食人肉,那最原始的进食画面太过血腥残暴,更别说食人者与被食者都是昔日的部下,岑聿怔愣着,力不能支地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乘务员趁机袭来,岑聿走着神,闪躲不及被捉了喉咙,正这时寒光一闪,一把军刀穿越人海、破空而来,精准地插入那乘务员的眉心!   岑聿反手一个过肩摔,将那乘务员摔出去!   远处的顾骁放下手,和封尧躲开身后的丧尸,封尧匆忙中朝岑聿大喊道:“帮忙把刀拔了!谢谢!”   岑聿:“……”   岑聿躬身拔刀,抬眼时,忙着啃食的丧尸也注意到了他的动向。这丧尸的面容是岑聿再熟悉不过的,可他睁着浑浊不堪的眼睛,眼底蕴着无情的贪婪,半张脸糊满了粘稠的血浆,那模样却活像个陌生又恶心的怪物。   正分神,岑聿又被挤得踉跄,丧尸一拥而上,齐齐扑咬着一人,那人重心不稳地跌来,刹那间的惨叫凄厉,快要划破岑聿的耳膜,丧尸张牙舞爪地四处抓挠,岑聿稳住身形,果断退避,适时子弹擦着耳畔极速飞过,砰砰砰几声巨响炸在耳畔,丧尸应声被爆头,悉数倒下。   封尧放下枪,上前两步,向岑聿讨回了军刀。   岑聿喘着粗气,冷汗赫然,顾骁拎着他的衣领将人揪起来,朝第一节 车厢的方向推去:“带你的人走!”   当下发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经顾骁这么一推,岑聿才稍稍镇静,他朝天放枪,大声道:“都跟我来!”   三声枪鸣为令,六神无主的士兵见岑聿如同见到了希望,他们竭力向岑聿靠拢,往第一节 车厢突围。   封尧把军刀放好,接踵摩肩里让出一道利爪,顾骁侧身将封尧护在怀里,避其锋芒,把那丧尸踹翻。封尧吓得不行,赶忙拉着顾骁要看他有没有受伤,顾骁则是扳过封尧的脸,要他看路:“快走,我没事。”   “我帮你挡吧!”封尧喊道,“顶多发个烧!”   顾骁不容置喙道:“发烧也不行,别磨蹭。”   封尧也想护着顾骁,毕竟他们都不知道DIN2改造者被DIN1感染后会发生什么,当然了,封尧也不想尝试,但他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不敢乱动,怕给顾骁添乱。   顾骁牵着封尧,自凶险的人堆尸群里左躲右闪,他的指尖和手心都带着血,封尧却并不抵触,反而觉得他的手很暖,牵着自己的力度也十分有安全感。他们不是头一遭这样面对生死了,相较于以往,封尧对死亡的惧怕都怠惰了,可顾骁保护他时的样子却依然令他无比心动。   窗子没由来地发出一声闷响,从窗沿外攀上来一只血手,车厢里乱糟糟地,没人注意到,封尧虽是面朝的,但他对着顾骁晃了个神,也没能看见。   旁侧房间的门开了,司远探出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朝封尧招手:“尧尧!这边!”   司远撑着沐寒慢吞吞地出门,封尧连忙去接应,看到沐寒的伤后不由一惊:“怎么回事?”   沐寒虚弱道:“没事,死不了。”   司远抓狂:“哇你别说话啦!你小心失血过多啊!”   说话间,便是一张血口擦肩而过!   沐寒负伤,只能尽量护住司远,封尧当即拔枪,还未上膛,顾骁便已闪身在前,捏住那丧尸的头颅,向侧方掰去,咔地一声,丧尸被拧断脖颈放倒。 第二节 车厢里的丧尸越来越多,封尧不敢耽误,连忙以枪帮忙清理开路:“先走再说!”   岑聿派人在第一节 车厢的过道外设防,士兵们鱼贯而入,封尧四人落在最后,一举冲进门里,再后是穷追不舍的丧尸,无数枯手近在咫尺,士兵颤抖地关门,千钧一发之际,却倏地横来半个身躯,卡住了门!   旋即大门重震!   丧尸挤压推搡,钢化玻璃门上怼着一张张面目全非的烂脸,那士兵险些被这股大力撞翻在地,他趔趄两步勉强抗住,却还是难以与门外癫狂的尸群抗衡,在僵持中,门缝越开越大,周遭的人见状连忙顶上。   乘务员卡在中间,身躯被无数丧尸啃食撕咬,他却不见半分苦痛,反而在狞笑,他兀地呕出口血,露出鲜红惊悚的牙关,涩哑道:“谁都……都别想活。”   岑聿怒道:“拿刀!把他砍了!”   门外的丧尸数量甚多,士兵们越发支撑不住,这时顾骁推开门缝附近的士兵,揪住那乘务员的头发,直接把人拖进了车厢,随即抬腿踹在门上!   嗙——   大门猛地关上,钢化玻璃硬是被踹出了裂痕,在场的人无一不向顾骁侧目,唯有封尧习以为常,挂上了门栓。   人们撤到第一节 车厢,隔着两道门,与后面车厢的丧尸遥遥相对。士兵所剩无几,过道那端不停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到最后慢慢消弭。人们在用沉默吊唁,车厢里寂静到掉针可闻,只偶尔有几声不能自已的低啜。   岑聿坐在门边,撑着额,一言不发。   乘务员半死不活地靠墙瘫着,伤处汩汩往外冒血,岑聿看了两眼,忽然拿出手枪,对准了乘务员的头。   正要开枪时,封尧喊了停:“等等。”   封尧走近,顾骁刚洗了手出来,瞥了眼封尧,没有拦他,而是停在近处,提防地盯着那乘务员。   封尧问:“DIN1是你们搞的鬼?”   乘务员活像个血人,想来是命不久矣,他气若游丝地喘了片刻,轻蔑地笑笑,没有回答。   岑聿将枪口抵在他的额头:“说话。”   乘务员挑起眼皮,毫不畏惧地和岑聿对视,嘴角翘了个讥讽的弧度,还是没有说话。   岑聿眸色微黯,想威胁两句,可转念一想,这几个蛇人来执行这种危险任务,料想这人也该是个不怕死的,问也问不出来什么,于是他看了看封尧,眼神示意:你也看见他这样了,他不说,可不是我不让你问的。   封尧无奈,不问了。   岑聿扣下扳机,砰地一声,乘务员的头猝然偏倒。   封尧蹲下,在乘务员的衣兜里摸索出一管空试剂,司远给沐寒包扎完,分了眼过来,看那试管壁上的残液,又嗅了嗅,当下了然道:“这是DIN1原液。”   岑聿拧着眉:“下毒。”   乘务组负责准备饮食,投毒并不是件难事,但问题就在于,在登车前他们设立了严格的检查,防的就是蛇人伪装,那么这些蛇人是怎么混进来的。   “电子易容,变声器。”封尧搜出来几个微型仪器,另外还有管用了一半的试剂。司远接过来,既看又嗅,“没见过,回去检测一下才能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顾骁推测:“和隐藏身份有关。”   “如果是在饭里投毒,为什么直到现在才爆发?”岑聿问,“而且怎么会那么多人同时病变?”   司远:“被感染者直接感染的病变时间在几分钟到几天不等,被原液感染要久一点,至少几小时。每个人的情况也不同,具体时间也要因人而异。”   岑聿:“所以我们每个人现在都带着DIN1?”   司远不太清楚,顾骁说:“未必。”   岑聿面露不解,顾骁看向封尧,封尧立刻懂了他的意思——不清楚别人的感染情况,还不清楚封尧吗?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显然是没有被感染。   封尧不想把自己有抗体的事说出来,免得被岑聿抓走去当试验品,于是他随口道:“既然是通过饮食投毒,只要没接触过,理应不会有问题。”   说话时,过道传来清脆声响。众人齐齐看了过去,只见过道那端的门上堆满了龇牙咧嘴的人脸,无数血手拼命拍打着,玻璃已经绽出了层层裂痕。   封尧:“还有多久到机场?”   岑聿:“十二小时。”   封尧:“我去看看能不能把车停下来。”   岑聿有点意外,挑眉道:“你还会开列车?”   封尧走远了没听见,司远说:“他会的可多着呢,别说开列车了,有时间的话,造出来辆列车都没问题。”   岑聿:“……”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蛇人为了除掉克里斯,把事情做得很绝,他们破坏了紧急制动系统,因此列车只能按照原定行程,驶到目的地后才能停下。   “那跳车呢?”沐寒的血止住了,他休息了会儿,比刚中枪时状态好多了,他问,“或者把玻璃糊住。”   封尧:“列车速度太快,跳车会死。”   “不行,情况不同。”司远摇头,“上次在学校,大部分丧尸都被甩在了路上和楼外,这次的丧尸太多了,车上又是封闭空间,他们……”司远瞄了眼乘务员的尸体,语焉不详地说,“他们闻得到血味。”   无计可施,车厢里一片死寂。   --------------------   修了下前文关于病变时间的介绍内容。 第九十四章 试纸 | “你要守寡吗”   时间在沉默间分分秒秒地流逝,玻璃上的裂痕越发夸张,甚至爆出了雪白的碎碴,拍门声始终不绝于耳,咚咚的闷响有如倒数生命的丧钟,让人心神不宁。   寂静里,封尧犹豫道:“有个办法。”   “让第一节 车厢脱钩,后面的车厢失去动力,会慢慢停下。”封尧大概说完计划,又补充地说,“不过后面的车厢很大几率会侧翻,丧尸会跑出去。”   “我们已经到R区了。”岑聿说,“R区没被感染,不在封锁区里,附近还有不少居民,不能把丧尸留在这。”   沐寒又有了个主意:“既然后面的车厢会停下,我们为什么不爬到车顶,等停车了,再下车离开呢?”   封尧面无表情:“了解过受电弓吗?”   沐寒:“?”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以为是老式列车吗?”封尧哭笑不得,“会触电的,比被丧尸咬死得更快。”   岑聿:“就算不会触电,跳车也不是办法,万一这些丧尸没得到控制,R区会出大事的。”   顾骁:“第三节 车厢里有火药吗?”   岑聿:“有倒是有,但是……”把后面的车厢炸了,似乎是目前能想到的、最周全的办法,但问题就在于,后面的车厢里都是丧尸,就算有火药,怎么炸?派谁去炸?   “我去吧。”说话的是名士兵。   岑聿一怔:“程毕?”   名唤程毕的士兵脸色惨白,眼底青得发黑,他半身浸在血里,肩膀、手臂和腹腔尽是可怖的咬伤,他有气无力地笑说:“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   岑聿别开了眼,眉间透着不忍。   其他士兵也都愣住了,气氛变得压抑,倒是程毕释然地笑了笑:“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死得有价值点。”   士兵纷纷上前与程毕拥抱,这一刻没有失态的哭声,所有的不舍和难过都融进了静默,在这漫长到仿佛永无止境的夜里,无声无息地埋葬进心底。   顾骁靠着墙,用手背拍了拍封尧:“带炸药了吗?”   “都用光了。”封尧无奈,“这一路上都没遇到过化工厂,最后两颗在车上放着,一直没拿出来过。”   顾骁:“车在第五节 车厢?”   封尧嗯了声,顾骁也没再问了,毕竟跑到第五节 车厢去取车,还不如拎着油桶直接去炸武器库。   另旁,岑聿唤道:“程毕。”   “到,长官。”程毕摇摇晃晃地,朝岑聿敬礼,他肺部像个破败的风箱,随着呼吸而发出含混游离的气音,声线哑到听不清楚,“长官……咳,你吩咐就行……”   半分钟的时间不到,程毕的状态更糟了,站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喘,眼睛俨然已经快要睁不开。   岑聿和程毕拥抱,岑聿叮嘱了两句,程毕正在交代后事,身子却突地一僵,继而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岑聿还在不明情况,下意识要扶:“程毕?”   见多了这种情况的雇佣兵当即反应过来,封尧眸色一凛,一句小心没说出口,顾骁就拉着程毕的后衣领直将人倒拖了出去,与此同时,程毕大张开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向岑聿狠狠咬去!   尸变来得太过突然,岑聿还在错愕,便被顾骁以肩背撞开,那一刹那,牙齿与面门仅差毫厘!   在场的人也皆是措手不及,再定睛去看,顾骁已然捏住了程毕的喉咙,手腕内侧的青筋倏地爆起,旋即是咔嚓轻响,程毕动作一滞,软倒下去。   岑聿再次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由发怔。   顾骁撇了尸体,不耐烦地问:“你没见过丧尸?”   接触过丧尸的人,首先应该在面对未尸变的感染者时保持警惕,其次应该能识别尸变的状况。然而从列车上爆发丧尸灾难伊始,岑聿及其手下所表现出的样子就不太符合与丧尸作战已久的高素质军队的形象。封尧和顾骁有同感,他也觉得岑聿真的好像没见过丧尸一样。   沐寒:“不应该啊,你们不是去X区打丧尸的吗?”   士兵听到岑聿挨数落,忙辩解:“我们是去……”   话说到一半,被岑聿以眼神喝止。   封尧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皱了下眉,忽然想起不久前岑聿在联络器里说过的话,他隐隐意识到:岑聿此行的真正目的,似乎是要寻找什么。   这下敢死队没了,众人又开始一筹莫展。   沐寒:“都测测试纸吧,看还有没有感染者。”   封尧拿出试纸,递给岑聿。   岑聿眉关深锁,迟疑半刻,接了过来。   分发试纸,封尧测过就来到了驾驶室,在研究操作面板,顾骁坐在驾驶座上,拍拍腿,示意封尧坐过来。   封尧嘴角一抽:“不要。”   顾骁:“快点,有话和你说。”   封尧:“那你怎么不坐我腿上?”   顾骁起身:“行,你别嫌重。”   封尧:“……”   封尧认命地坐到顾骁腿上:“想说什么?”   “没什么。”顾骁说,“想抱会儿你。”   封尧能感觉到顾骁的确是有话要说,而且八成和眼下的情形有关,没由来地,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顾骁抬起手,指间夹着张还没有测的试纸,他随口问:“你猜是阳性还是阴性?”   顾骁是DIN2改造者,封尧不清楚DIN1试纸的原理,怕他被误诊为感染者,于是说:“我帮你含吧。”   顾骁:“你就不怕我真感染了?”   “我会拦着你,不让你咬别人,要咬就先咬我。”封尧风轻云淡道,“然后我就给你一枪,再给自己一枪。”   顾骁唇角微扬,封尧垂着眼眸看他,又稍稍凑近,啄了下他的唇,小声说:“不过我觉得你不会感染。”   顾骁想了想:“我也觉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封尧注视着顾骁漂亮的眉眼,冥冥中,他隐约读懂了顾骁的意思。   顾骁想赌一把,去炸武器库。   实际上,他们没有必要去牺牲自己、成全别人,因为这不是他们的义务,但封尧知道,顾骁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可他并不是个自私的人,只因为他们是眼下最好的人选,只因为天平另边摆放着的不仅仅是这趟车上的人,更是R区千千万万的居民,所以顾骁选择了去。   因为只有他去,才有一丝生还的可能。   三声突兀的门响打断了封尧的思绪,岑聿敲着大开的门,不着表情地问:“方便吗?”   封尧从顾骁身上起来,问岑聿:“有事吗?”   岑聿:“测完了,没有感染者。”   没有感染者,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可放在当下的处境里,却完全让人高兴不起来。岑聿说完,走近二人,从衣领里摘下了枚吊坠,对顾骁说:“帮我带回去?”   那吊坠是枚古朴精美的钥匙,匙柄雕刻镂空,呈扑克梅花的形状,侧面嵌着剔透小巧的宝石,匙干简约,没有过为繁琐的装饰,尾部发锈,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顾骁叼着试纸,看了眼岑聿,没有接。   “我去吧。”岑聿说,“地址之前给你记过了,要麻烦你上门跑一趟,把吊坠给我父亲。”   顾骁挡开他的手:“我去。”   岑聿皱眉,第一反应是去看封尧。封尧没有说话,也毫无惊讶之色,似乎早有准备。岑聿看了个来回,对顾骁劝道:“我孤家寡人,没什么挂念,还是我去吧。”   顾骁摘下试纸,在岑聿的眼前一晃:“我被感染了,我去。”   作为幸存的唯一感染者,一切事情仿佛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顾骁在士兵们充满悲悯和敬意的瞩目里走向过道,去看车钩情况,岑聿和沐寒跟去帮忙,唯独司远惊讶得不行,险些要当场拆穿顾骁改造者的身份,封尧见状连忙捂住他的嘴,把人拖进了驾驶室。   司远焦急地说:“顾骁是DIN2改造者,他根本没有被感染DIN1的可能性啊!”   封尧若有所思:“我猜到了。”   司远震惊道:“那你还让他去?!”   封尧:“不去的话,不是一样会死吗?”   司远:“那你怎么办?你要守寡吗?”   “去你的守寡,我也不怕感染,我和他一起去,等会儿你负责控制列车。”封尧啼笑皆非,拉着司远到操作面板前,开始给他讲基本的控制流程。   司远听得心不在焉:“你俩都说好了吗?”   封尧:“还没有,等会儿我去和他说。”   “他会让你去吗?我不信。”司远说,“我觉得他会把你拷住,就像上次在广场登机那样。”   封尧淡淡地说:“他不会的。”   司远不以为然:“哦,你又知道,他和你保证啦?”   封尧笑着说:“因为手铐在我这。”   司远看封尧笑,自己却完全笑不出来,他扒着椅背,闷闷地问:“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能。”封尧说,“到时候在首府碰面。”   司远确实有同甘共苦的心,奈何他没那个条件,也只得点点头,珍重地抱了抱封尧:“祝你们好运。”   封尧拍拍司远的脑壳:“你们也要小心。”   --------------------   说起来大家可能不信,岑聿没见过尸变Orz 第九十五章 尸潮 | “你发誓你不骗我”   封尧离开,推开了过道的门。   道别的话已经说完了,岑聿走了,沐寒把打火机递给顾骁,看了眼封尧:“来得正好,你俩聊吧。”   玻璃门的外层已经彻底被撞碎了,沐寒走时关了这一端的门,响声在封闭的过道里不停回荡,震耳欲聋。   封尧上前两步,从后抱住了顾骁。   四下再无他人,月光落进窗子,清清冷冷地,映得半目皎洁的银辉,顾骁搭在封尧的小臂,温柔地拍了拍。   封尧轻声道:“第二节 车厢的丧尸最多,可以先用火力开路,他们都带了枪的,应该还有不少子弹。”   顾骁:“我知道。”   封尧又道:“要赶在车厢完全停下以前跳车,虽然会受伤,但总比被爆炸波及到要好。”   顾骁:“嗯,知道。”   静了片刻,封尧说:“我爱你。”   顾骁应道:“我也爱你,封尧。”   话音刚落,就听到咔哒一声轻响,封尧用手铐将顾骁的手和他的手拷在一起了。   顾骁:“……”   “我和你一起。”封尧转过来,当着顾骁的面,把钥匙含进了口中,扬着眉说,“只有我会开锁,等车厢脱钩了我再打开,你别想甩开我。”   顾骁被闹得完全没脾气,他匆忙来捏封尧的下巴:“吐出来,封尧,钥匙不能吃。”   封尧唔唔两声,死活不肯松口,顾骁拗不过,生怕他真把钥匙吞了,只得让了步:“没说不带你。”   封尧含糊道:“你发誓你不骗我。”   顾骁:“嗯,我发誓不骗你。”   封尧这才把钥匙吐出来,咬在齿间,想了想,还想趁机再威胁两句,便将钥匙又含回了口中,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顾骁倾身吻了住。   封尧被边亲边拱地挤到了角落里,不太情愿地支吾了声,要推开顾骁,顾骁则是握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扣在墙上,态度强硬,像在惩罚方才封尧吃钥匙的行为,但吻势却缓和了下来,带了几分安抚的意味。于是封尧也不再挣扎了,他阖上眼眸,主动仰起了脸去迎合。   不知不觉间,钥匙被夺走了。   顾骁放开封尧,从唇间取出钥匙,垂下手去开锁。   封尧靠着墙在喘,他紧紧握着顾骁的手,力气大到不容挣脱:“……那天说好的,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客观来说,接下来的任务并不是人越多越好。首先封尧是普通人,身体素质是远不如顾骁的,顾骁不希望他涉险;其次有封尧跟着,顾骁会分心。想让封尧不跟着的方法有很多,不用手铐也无妨,顾骁完全可以直接把封尧打晕,事实上,在上一秒顾骁也确实动了这个心思,然而当望进封尧坚定的双眼,他却动摇了。   如果他们这次真的分开了,他死了,亦或者是生死未卜,对于封尧来说,这种折磨不比冒险负伤好受,独自幸存并不一定是件好事,他不能替封尧做决定。   所以顾骁摘了手铐,随手扔了,继而低头轻轻亲吻封尧的额头,回答道:“好,我答应你。”   封尧返回车厢,搜刮了所有人的枪械和弹药,岑聿盯着他看了会儿,错愕地问:“你也去?”   封尧懒得和他解释:“我殉情。”   岑聿:“……”   临行时,士兵纷纷向他们敬礼。   车钩断开,在巨大的机械崩解声里,嵌合的过道逐渐分离。夜很深了,荒野里阒寂无人,第一节 车厢沿着不见尽头的轨道渐行渐远,淹没进了无垠的黑暗。   失去了动力的列车依然处于极高的速度中,车头如同暗夜里疾行的鹰隼,将迎面的风切割得棱角锋利,封尧一开口,风就呼呼往嘴里灌,他差点闪了舌头,好半天才把话说清楚:“要快点!赶在车停以前!”   门被数只丧尸从里顶着,已经推不开了,顾骁索性抬腿踹在玻璃上,那经过特别工艺制造、能够防弹防爆的钢化玻璃早已脆弱不堪,被这样里外夹击地施力,登时破碎瓦解,呼啦一声响,丧尸裹挟着玻璃碴冲了出来,去势未消地跌下列车,顷刻间被卷入了车底,粉身碎骨!   余下的丧尸向二人扑来,封尧开枪点射,奈何手枪弹夹有限,换弹的间隙,丧尸一拥而上,顾骁把封尧护在身后,以军刀作防,刀光饮血,削铁如泥地割断丧尸的喉咙与颈椎,分家的尸首齐齐甩下列车,丧尸的数量却不减反增,一只只前仆后继地,顾骁难以顾及周全,没留神一只漏网丧尸便越过顾骁,直扑向了封尧!   封尧抬手去挡,也说是阴差阳错,那丧尸竟然一口咬在他的手表,表带断裂,手表连同电棒和麻醉针一齐摔下列车,丧尸前冲的蛮力不减,封尧被撞得不住趔趄,慌忙之中半只脚踏了空,他重心倾斜,在快要跌下列车的一刹,慌不择路,抓住了那丧尸的衣服!   丧尸却丝毫不畏惧跳车的危险,竟是顺着封尧拉扯的力度直接扑了过来!那一刻封尧和轨道只有不足半米的距离,眼瞅着就要被卷进势不可挡的车轮里,却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顾骁回手拎住那丧尸。   顾骁暂时收刀,揪着封尧,把他拽回了列车上,又随手把那丧尸推下了列车。封尧惊魂甫定,还来不及感受劫后余生,就看到了顾骁身后不停靠近的丧尸。封尧见状连忙上膛开枪,顾骁一把搂过他的腰,将人护在怀里,冲向尸群,往车门处挤去:“先进车厢!”   纵然已经杀了不少丧尸,可车厢里的拥挤程度仍旧令人叹为观止,封尧刚进了门,手臂就是一阵剧痛!   封尧痛得冷汗直冒,又不敢出声,唯恐顾骁分神,他抬手开枪,明明是弹无虚发,可子弹穿入尸潮,却如同石块投入广袤的海,只能激起半点微不足道的涟漪。   顾骁把油桶挂在臂弯,以保护的姿态半抱着封尧,可丧尸实在是太多了,尖牙利爪无孔不入,第二节 车厢刚走到半截,两个人都被咬成了血人。   四肢百骸传来难以忍受的疼痛,不经意间,封尧换弹的手都在发抖,他狠狠撞开咬在肩膀的丧尸,刺啦一声衣物尽裂,肱二头肌被硬生生地撕咬下一大块肉,破风的指甲从封尧的眼底直划到下颚,顷刻带出一串血珠,封尧疼得不住大喊,旋即腰腹又是一痛。   顾骁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说他的身体素质很强,但由于姿势的原因,他承下了几近七八成的攻击,受的伤也比封尧要多得多。从臂膀到腰背,没有一处完好,血肉被啃食得所剩无几,筋脉崩断、森然见骨,新愈合的组织又被撕裂,撕心裂肺的疼痛频率极快、周而复始,他隐忍得满头是汗,不经意间已有些意识迷离。   而在这种情况下,分神是致命的,他的懈怠与丧尸的攻势此消彼长,等待他们的只会是更加猛烈的进攻。顾骁开始觉得前路遥远,而丧尸无穷无尽,疲乏无声无息地蔓延至全身,不经意间,他的动作慢了下来。   直到他听到了封尧的惨叫。   ——封尧还在怀里,还不能停下。   如同幡然惊醒,顾骁短促地晃了下头,借着疼痛让自己恢复清醒,随即将封尧又往怀里护了几分。   军刀在灰败的尸潮里掀起血海,寒光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猩红,顾骁以身体拼命冲撞着过路的丧尸,以这样堪称绝望的姿态,想要代替封尧挨咬,却全然无济于事。   原先几步之遥的车厢变得无比漫长,越来越多的丧尸嗅着血味赶来,快要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封尧脸上毫无血色,他捂着血肉模糊的腰腹,满手黏腻,意识在无休无止的疼痛里渐渐涣散,痛觉神经趋于麻木,恍惚中,他闻到刺鼻的血锈味,从鼻腔到味蕾,翻起滚烫粘稠的血液,汹涌的,刺辣的,几乎将他的感官淹没。   快不行了,想歇一会儿……   但是……还不行……   封尧起初还专注在开路,后来就变成了清理扑咬在顾骁身后的丧尸,他全凭信念在硬撑,换弹、开枪,快成了机械重复的动作,枪声不停,可丧尸却倒下又交替扑来。 第三节 车厢里的行道很窄,只能供两三人行走,两侧是高高摞起的木质封箱,顾骁分不清哪些是武器,哪些是军火,索性一路走一路泼油。   子弹告罄,手枪落地。   封尧垂下手去,呕出一大口血,悉数淋在了顾骁的身上。顾骁怔了下,在晦暗的灯光里,他低下头,看到封尧惨白的脸,被肩上狰狞血红的伤口衬托着,更显得毫无生机,他有点发慌,忙问:“……封尧?”   封尧嗯了声,以示还活着,他喉咙里卡着血,说起话来尾音发哑,混杂着一丝丝生冷的血气,像是濒危。   顾骁:“马上就到了,撑住。”   封尧又嗯了声,涩哑地答:“好。”   顾骁扔了油桶,护着封尧朝侧方的窗户挤去。   像是回光返照,最后这段路,封尧走得格外清醒。身体如有千斤般沉重,却丝毫不妨碍他的行动,撕咬和拉扯的疼痛,咆哮和啃噬的喧嚣,在这一刻悉数消弭,世界上似乎只余染血的视野里,顾骁为他而焦急的侧脸。   忽然身子一轻,顾骁将封尧抱起来转了个面,抵在了窗前,背后是蜂拥的丧尸。顾骁牢牢圈着封尧,以身体挡下了全部攻势,而此刻暴露在外的只有他布满鲜血、伤势狰狞的后背,丧尸集中啃咬着,疼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顾骁痛得几欲大喊,可他看着封尧,所有的呼痛却都变为了忍耐的闷哼。他强打起精神,敲碎窗户,抱起封尧放上窗框,自己则是跨坐上去,拿出了打火机。   列车的速度已经降至过半,却也依旧飞驰,封尧靠着窗,背后是在行驶中仿佛在不断跳跃耸动的邈远景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初临的天光欲明未明,在浓郁的夜幕下,叠嶂的远山重峦,钢筋水泥的城市,都化作了朦胧虚无的幢幢黑影,浩瀚地,向他们缓缓靠近。   对视的须臾,封尧向顾骁笑了下,示意自己没事。   顾骁却笑不出来,他望着封尧的模样,胸腔里仿佛被塞了刚刚锻造出炉的铁块,灼得心肺具焚。而就在这分神的一瞬,一只丧尸扒住了封尧的裤腿,封尧重心不稳地倒入,旁侧的丧尸张开嘴,向他的脖颈咬去!   变故发生得太快,好在顾骁的速度更快,他毫不犹豫地起刀,插进了那丧尸的头颅!   拔刀时,顾骁手中的打火机掉进了车厢,地板上的汽油嗤地燃起火焰,丧尸带着深插眉心的军刀,直挺挺地倒下,被同类踩踏着,转眼就淹没进了血肉堆里。   顾骁不敢耽误,他一把抱住封尧,跃出窗口。   东方渐明,天际露出半点鱼肚白,列车载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噩梦,沿着轨道驶向长夜的尽头。   旋即是红光乍现,孤零零的几簇火苗从窗口冒出,爆炸环环相扣,最终汇聚成惊天几声巨响,由第三节 车厢烧起的熊熊烈火顷刻间吞没了整趟列车,火舌裂天,云层被染得彤红,挟着火星的碎片四分五裂地溅飞又坠落,漆暗的夜空里,似乎下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火雨。   顾骁抱着封尧,重重地摔落在地,两个人于惯性之下不停翻滚,血迹在沙石地上拖了一路,最终顾骁的腰背撞上路旁的磐石,他们停在了轨道附近的草地里。   骨骼毫无缓冲地撞上坚硬的石面,险些把顾骁的腰撞折了,他吃痛地嘶了声,浑身的咬伤泛起钻心的痛感,业已到了濒死昏厥的边缘,但他知道他要撑住,于是他撑起身子,喘着粗气,去看怀里的封尧。   封尧闭着眼睛,贴着顾骁的胸口没有起伏。   顾骁怔忡,他颤抖地抬起一指,递在封尧的鼻间,足足过了两三秒,他才感受到微弱如缕的气息。   而这两三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顾骁的心活像是从死门关里走了一遭,简直是快要被封尧吓出心脏病。不过活是活了,但似乎离死也不远了。   周遭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荒郊野岭地,顾骁生怕选错了方向会误事,不敢乱走,他踉跄地起身,正是犹豫,有个声音突然传了出来:“你好,顾骁。”   顾骁惊疑四顾,才发现原来是封尧的镜片亮了。   G继续道:“我是封尧的人工智能,G,封尧和你提起过我,你对我的存在应该不会感到陌生才对。”   顾骁嗯了声,惊讶倒是不惊讶,只是在这种情况下忽然响起个陌生的声音,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G:“对于你们刚才的遭遇,很抱歉我帮不上忙。”   “没关系。”顾骁皱了下眉,“怪我。”   G:“我知道这样的见面方式会很唐突,但我不得不这样做,希望你可以理解。封尧现在的脉搏很弱,我恳请你立刻带他去就医,我以他的名义预约了车辆,但首先你要走到公路上。我将路线呈现在了镜片上,并且关掉了虹膜识别,你可以暂时佩戴镜片。”   顾骁匆匆背起封尧,戴上镜片道:“谢谢。”   G:“不用客气,我也应该向你表达感谢。”   --------------------   定情信物小军刀牺牲了_(:з)∠)_ 第九十六章 陷阱 | “快走!去找岑聿!”   克里斯的死,对于当今深陷战局的帝国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幸好克里斯在临终前把研究成果交给了司远。然而司远毕竟不是帝国的研究人员,试剂交给他保管,多少不太合适,于是他朝岑聿说明了情况,想把试剂转交给岑聿,岑聿却没有接,只道:“你先收着吧。”   司远面露迟疑,岑聿说:“不用担心,我送你去研究院,顺便帮你申请一下特聘手续。”岑聿顿了顿,又问司远,“你会暂时留在研究院吧?”   关于DIN1的研究,司远其实是很有兴趣的,但他又有点担心顾骁和封尧,想等列车到站后回来看看,可眼下局势危急,研究试剂的事显然也容不得拖延。   岑聿看出司远的犹豫,慢条斯理地说:“我不会强加给你任何立场,只是,这件事毕竟是博士未了的事业,你是他的学生,又是他临终托付的人。”   岑聿没把话说完,却恰到好处地激发了司远的责任心和道德观,还顺便强调了师生情,于是司远更纠结了,他下意识地看向沐寒,岑聿顺着他的目光也看了过去,打量了沐寒半晌,缓缓道:“当然,钱也好说。”   不过沐寒这次倒是没有见钱眼开,他心事重重,没听见岑聿的话一般,对司远说:“我都行,看你。”   “那好吧。”司远答应了,问岑聿,“你们可以帮忙找人吗?封尧和顾骁,他们……”   “不是感染了吗?”岑聿说,“你应该知道的吧,DIN1改造的是基因,目前没有医治的方法。”   司远这才想起来,岑聿不清楚顾封二人的情况, 他也不想透露,遂改口道:“好吧,我忘了。”   岑聿没想太多,只以为司远是太过悲伤,以至于说错了话,他也能够理解。眸光微黯,他静了片晌,诚恳地安慰道:“我也很遗憾。但是往事不可谏,节哀顺变。”   司远落寞地嗯了声。   R区不算绝对安全,依然会有蛇人袭击的可能,因此下了列车,众人便马不停蹄地换了飞机。黄昏时分,飞机在首府军用机场降落,一路上高度紧绷的心神终于有所松懈,岑聿到基地里去联系负责人,便将司远和沐寒安置在了附近的餐厅,让他们稍作等待。   司远恹恹地吃着饭,在思考攻毒试剂的事。   沐寒忽然说:“司小远。”   司远敛了思绪:“嗯,怎么了?”   “和你商量个事。”沐寒认真地说,“团长今天送你到研究院以后,想去R区找找人。我帮不上你什么忙,研究院也很安全,你在那里待几天,好好做你导师交代给你的事,等我找到人了,就回来接你,行不?”   这半哄半商讨的语气,让司远产生了种错觉,就好像沐寒是家长,正要送他去上幼儿园。这样天马行空的遐想让司远忍俊不禁,笑着笑着却成了苦笑:沐寒放心不下顾骁和封尧,他又何尝不是呢?可是正如岑聿所说,攻毒计划是克里斯的遗愿,也关乎着成千上万人的安危,刻不容缓,一边是挚友情深,一边是天地生民、恩师遗嘱,到了这种时候,他其实是身不由己的。   司远是个不擅长隐瞒的人,情绪总是写在脸上,沐寒轻轻松松地看懂了他在想什么,笑着说:“找个人多大点事呢,我自己去就够了。没事,你就放心吧,这俩人都命大,死不了的,等找到了,我就联系你。”   这么一说倒也是,虽然司远不太想和沐寒分开,但也只好答应:“那你也要小心,尤其肚子上的伤。”   沐寒摆摆手:“找人又不是杀丧尸,问题不大。”   一名士兵从餐厅外径直走来,站定在桌旁,朝沐寒和司远说:“长官让我带二位回研究院。”   岑聿去的时间有点久,想来是军务倥偬繁忙,脱不开身,沐寒便点了点头,问司远:“吃好了吗?”   司远放下刀叉:“走吧。”   军方听罢岑聿报备的情况,决定派车接应,岑聿又联系了下研究院,把一切都交代妥当,他出了大楼,来到餐厅,却没有见到沐寒和司远。   岑聿问门口的士兵:“他们人呢?”   士兵:“叶铭带他们去研究院了。”   “叶铭?”岑聿皱起眉,“谁下的指令?”   士兵反问:“不是您吗?”   岑聿愣了下,继而脸色一沉:“快去备车,追。”   军用机场的位置偏僻,小型基地车从后门驶离,路上的风景荒凉且千篇一律,枯燥放大了负面情绪,沐寒坐在副驾驶座,心烦意乱地,想抽根烟,一摸兜才想起来打火机给了顾骁,于是他问叶铭:“兄弟,借个火。”   叶铭没听清楚,向沐寒侧了侧脸:“什么?”   侧脸时,叶铭的脖子转了个微不可察的角度,沐寒敏锐地发现,他的衣领上方露出一抹不足半指宽的红痕。   叶铭的领口系得很严,一开始,沐寒只以为这是军队要求,可他回想起来,岑聿似乎也不是这么穿衣服的。除了硬性规定,最说得通的理由就是:叶铭想遮掩。   他想遮掩什么?脖颈上的红痕吗?脖颈上为什么会有红痕?丧尸不会掐人脖子,唯一的可能是……   沐寒若无其事地别开眼,摆出如常的模样,仿佛刚才的迟疑只是错觉,他问:“我说,有打火机吗?”   沐寒扬起手,挥了挥指间的烟。叶铭斜睨了眼,正要回答,沐寒却倏地向他的侧颈伸出手。   叶铭的反应快到过激,然而沐寒的敌意隐藏太深、举动太过突然,等他再去拦截,却是为时已晚。领子被一把拽开,颈间的掐痕一览无余。列车上的遭遇历历在目,沐寒扼着蛇人列车长的脖子,将他扔出了窗外……沐寒当即意识到不妙,对后座的司远喊道:“快下车!”   司远完全处于状况之外:“啊?”   打斗一触即发,沐寒抢先了先机,直取要害,同时倾身过去开中控锁、踩刹车,叶铭则是弃攻为守,侧身以肩膀撞向沐寒,沐寒动作一滞,刚开了锁,便被叶铭撞回了副驾驶座,叶铭屈膝抵在座椅上起身,旋即从裤腿的隔层里抽出一把折叠匕首,向沐寒刺去!   沐寒不常用刀,他习惯把刀放在军靴侧层,而现在再拿刀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得徒手迎上,手心被割破,他偏了下手腕,隔着叶铭的手,捏住了匕首柄,两个人就匕首展开争夺,两相抵力,情急之下,叶铭忘了隐藏,黑眼球逐渐变色变形,显出了最原本的竖瞳。   拳脚在狭窄的车座里施展不开,两个人打斗时磕磕碰碰,行驶中的车辆左右摇摆,司远被甩到一旁,重重地摔在车门上,诧异道:“什么情况?!你们——”   正这时,司远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叶铭的瞳孔。话音戛然而止,司远心里一惊,登时要上前帮沐寒,他举起医疗箱向叶铭砸去,却被叶铭轻而易举地揪住衣领,朝车窗掼去,司远这一下被砸得头晕眼花,叶铭要去抢医疗箱,沐寒见叶铭分神,赶忙乘胜追击,叶铭早有准备,当即要用匕首刺向司远,沐寒见状不得不改变攻势,他给了叶铭一脚,拉着司远的衣服把人往后座扯去。   刺啦裂帛声响,匕首划破了沐寒的肩膀,司远惊慌地回过头,沐寒吼他道:“下车!”   “那你怎么办?!”司远不知所措。   叶铭的目标在医疗箱而不在沐寒,他要关中控锁,沐寒拦着他,急道:“带着医疗箱,走!我没事!”   司远看到不远处有座加油站,想去求救,此时的车速不算高也不算低,他抱着医疗箱,推开车门,慌乱之中他回头看向沐寒,沐寒催促道:“快走!去找岑聿!”   司远咬咬牙,跳了出去。   而就在司远跳车离开的后一秒,叶铭提膝撞向了沐寒的腹部,沐寒也给了叶铭面门一拳,这本来只是厮打中简简单单的换招,然而坏就坏在,沐寒的肋下有伤。   伤口当场开裂,沐寒表情微抽,只这一滞,叶铭便又是一拳,直直地向沐寒的伤处捣去。他将沐寒的反应看在眼里,恍然地喃喃道:“我想起来了。”   内搭的衣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血液洇湿,沐寒脸色煞白,截住了叶铭的手,由于用力过猛,两个人的手都在微微发颤,经过DIN1优化的力量明显要优于常人,沐寒节节败退,叶铭的手狠狠抵上弹孔的位置,腕骨被沐寒捏得咯咯作响,动作却未被撼动半分。   “你有伤。”如钳的手指寸寸钉入沐寒的伤肉,并且在用力地向外撕扯,鲜血随着脉搏的节奏汩汩冒出,叶铭的笑容几近残忍,“枪伤,还是我开的枪。” 第九十七章 噩耗 | “你过来,我不动他”   司远快到加油站时,身后传来了车辆轰鸣声,熟悉的装甲车稳稳停在身后不远处,叶铭推开了车门,司远警惕地后退,又忍不住张望,想看沐寒的情况。   “哎,医生。”叶铭下了车,走到副驾驶那边,面对着司远,“你这就跑了?不管你同伴了吗?”   叶铭关掉了易容器,俨然已经换了张脸,竖瞳,年纪不大,从表情到口气皆是作为胜者的恣意和傲然,他打开了车门,司远看到沐寒坐在副驾驶座里,失血过多,已然陷入昏迷,腹部还插着那把匕首。   司远定在原地,怔忡地说不出话。   加油站里的人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疑神疑鬼地看了过来,叶铭把车门偏了个角度掩上,勉强遮住浑身是血的沐寒,对司远说:“他没死呢。你过来,我不动他。”   司远质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叶铭也不和他磨蹭,单刀直入道:“你要交给岑聿的试剂,是克里斯的研究成果,对不对?”   司远皱着眉,未答。   叶铭抬了抬下巴,示意道:“医疗箱扔过来。”   司远和他对立着,并没有动。   叶铭没有催促,相反,他很有耐心。等待时,他端详着司远,不知想到哪里,忽然笑了起来,然后意味不明地说:“我发现,你们人类的黑眼珠也挺好看的。”   司远反问道:“‘你们’人类?你不是人?”   “蛇人不是早就被帝国开除‘人类’籍了吗?”叶铭的笑容变得讥讽,话锋一转,“不过人类也没什么好的,太落后了,早晚是要被变异人种淘汰的。”   “变异人种还不是由人类衍生的?”司远觉得叶铭的思想不可理喻,他面露不悦,停顿了下又反诘道,“你都不把自己当人看,凭什么要求帝国把你当人看?”   叶铭对打嘴炮兴致缺缺,只轻蔑地哼笑了声,而后慢悠悠地从口袋里拿出个试剂瓶和空针管,饶有兴趣地看向司远,逗道:“我用这个和你换,好不好?”   司远对那试剂再熟悉不过,即使他们站得不近,只一瞥,他便辨认出了那试剂的名字:“DIN1原液?”   “之前在列车上,他把我扔出了车外,我差点就被列车碾死了。”叶铭低着头,熟练地取液、排气,语气听来很淡然,“我本来是想杀了他的,但我又觉得杀了他挺没意思的。”说着,他抬起针头,对准了沐寒的静脉,问司远,“你说,我给他打一针DIN1怎么样?”   司远当时变了脸色,立刻阻止道:“不行!”   叶铭扬眉:“医疗箱。”   “我把医疗箱给你。”司远的声音发着抖,“你就把他放了,我们说好的,你不要反悔。”   叶铭欣然点头:“成交。”   人命关天,这对于司远来说,并不是个多么难以抉择的事,他呼出口沉重的气,把医疗箱扔了过去。   叶铭笑了起来,轻声道:“……真听话。”   话音刚落,叶铭将针管一推到底,司远瞳孔骤缩,诧异慌乱到几近走音:“你干什么?!”   “把原液送给你啊。”叶铭扔了针管,笑盈盈地,“这是交易,我们刚才说好了,不是吗?”   司远快步上前,叶铭以为他要抢医疗箱,随手一推就直接把人推倒在了地上。司远毫无防备,手肘在碎石上蹭过,划了道既深又长的血痕,他却无暇顾及,他愤恨地瞪向叶铭,叶铭则是捡起医疗箱,往地上用力摔去,乒乒乓乓,瓶罐掉落遍地,碎了大半,叶铭挑出司远曾经要递给岑聿的那管试剂,看了两眼,揣进了兜里。   司远抓起个空的针管,撑着地起身。   远处传来车队行进的浩大动静,喷着帝国标志的车队浩浩汤汤地驶来,想是岑聿意识到不妙、带人来追,叶铭烦躁地啧了声,果断把沐寒扔出车,要驾车逃亡。   司远接住沐寒,一把抓住了叶铭。   叶铭被掣肘,他转过身来,森寒的目光从司远的手游弋到脸上,他伸出手,掐住了司远的脖子。   顷刻间的杀意毫无遮掩,咽喉中的气息在转瞬间稀薄下来,司远忍着窒息的晕眩和剧痛,抬起手将针头狠狠扎向了叶铭手腕上的动脉,再朝下怒划!   司远怒不可遏,眼底泛着红,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太恨叶铭,亦或者是悲伤。而叶铭怎么也料想不到,弱到被他一推就倒的小医生竟然能这样反抗,针管深入到快要刺进他的骨头,他吃痛地缩手,这时枪声赶到!   数发子弹打在装甲车上,发出清脆的叮叮响声,像是一种不留情面的警告,车队散开,扩散着要包围加油站附近的空地,车窗里伸出来的皆是黑漆漆的枪口,更有付士兵从四面八方靠近,全部呈持枪瞄准的姿态。   来不及再向司远索命,叶铭眸色稍暗,他再次推开司远,捂着血淋淋的手臂,以最快的速度转身上车、踩下油门,向尚未来得及被封锁的方向冲去。   司远被这么一推,又摔了个屁股墩,他跌坐在地,牢牢抱着沐寒,此刻安全下来,万般心绪才初显端倪,不片刻就发酵成了难以克制的悲痛。他浑身颤抖,在眨眼间崩毁坍塌的心境令他恍然如坠噩梦,岑聿的发号施令、搀扶问候的士兵,刹那间所有的声响都变为了邈远的喧嚣,他意识断了几秒,再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扶上了车。   车辆向着最近的医院,扬长而去。   夜半,首府第09号医院。   沐寒从昏迷中醒来,有点睁不开眼,昏昏沉沉时,耳畔传来司远的声音:“别动,你在输液。”   浑身上下的酸痛随着意识的清醒涌来,天灵处像是点了根火把,滚烫的温度灼得沐寒头疼欲裂,他艰难地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白到刺眼的天花板。   “伤口缝合过了,也输了血。”司远的嗓音很闷,像是劳累过度,“你在发烧,现在需要休息。”   沐寒哑着声问:“你受伤了吗?”   司远顿了顿:“没有。”   沐寒:“最后怎么解决的?”   后来叶铭驱车逃离,岑聿带人追捕,现在全城封锁戒严,仍然在通缉搜查。士兵送他们到了医院,经过大半天的手术,沐寒才脱离危险、被转到病房。过程繁琐,司远只言简意赅道:“我把试剂给他了。”   沐寒蹙眉:“为什么?不是答应你导师了吗?”   “我记得思路,可以把药剂复制出来。”话虽如此,其实司远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常理来说,一个人的性命当然比不上国家,可当时的司远却丝毫没有犹豫地做出了相反的选择,连他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可即便是如此,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保住。   司远垂着眼,不敢去看沐寒,他深深呼吸,想要压抑下发抖的气息,却无济于事。沐寒看着他,隐约察觉出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于是问:“没别的原因了?”   司远静了片刻,话未至,眼眶却红了。   沐寒轻轻碰着司远的手:“到底怎么了?”   “他要给你注射DIN1。”司远还是说了,他握住沐寒的手,有些哽咽,“……我不想看到你变成丧尸。”   司远欲言又止,但沐寒不傻,他先是愣了下,继而轻声道:“最后还是注射了,对吗?”   司远带着哭腔道:“……对不起。”   噩耗来得太过突然,沐寒一时没能接受,他怔忡了会儿,看向司远,像是在确认这是否是个玩笑,可当他看进司远悲伤的眼神,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房间里安静了良久,沐寒轻轻反握住司远的手,像在安慰:“说对不起干什么,不是都把试剂给他了吗?”   “我没能拦下他。”司远悔得肠子都青了,“我当时不该下车的,不,我不该闹着接这个任务……我……”   相对于司远的失态,沐寒倒是比较看得开,或许是因为刀尖上的日子过久了,他对生与死并没有那么陌生和恐惧。他兀自笑了下,既是无奈,又是自嘲,随后拍了拍司远的手:“说这些有用吗?别哭了啊,多大人了你。”   司远以指节抵着眉心,在压抑情绪。   沐寒四下看看,稍坐起身来,活动活动不太舒坦的四肢,对司远说:“帮我把管拔了呗。”   司远怔道:“你在输液,拔管干什么?”   “人都要没了,还输什么液。”沐寒说,“在医院里尸变挺不好的,我出去转转吧……把枪给我。”   司远扶着沐寒:“我陪你。”   --------------------   岑.马后炮.办事超不利.聿 第九十八章 死别 |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第09号医院设立在军用机场附近,周遭廖无人烟,司远借了辆车,载着沐寒,沿着国道出发。   午夜时分,城市的夜空高远无垠,但没有星辰,开辟在旷野之中的路向天边延伸、不见尽头,在浩渺的天地之间、空旷的柏油路上,装甲车变得无比渺小。   他们漫无目的,窗外飞逝过一成不变的景色,沐寒望着,眼皮越发沉重。或许是因为带伤,沐寒的病症比那时被感染的封尧要恶劣许多,难抵的困意和极大的疼痛交替折磨着他,他浑浑噩噩地入眠,又恍然惊醒,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身冷汗,伤口不知何时裂开了,流出的血不多,渗过单薄的衣衫,呈出污浊的黑色。   “停车吧。”沐寒忽然说。   司远踩了刹车,装甲车孤零零地停在了路的中央。沐寒疲惫地闭着眼睛,慢慢报出一串数字。   司远问:“这是什么?”   沐寒:“银行卡密码。”   司远:“……”   “钱就这么重要吗?”司远怎么也想不到,沐寒到死都忘不了那点钱,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能……算了。”   “钱不重要。”沐寒看向司远,认真地说,“但我没什么东西可以留给你了,当个念想吧。”   司远闻言滞了下,又开始难过了。   沐寒强打起精神,断断续续地向司远交代:“最近先别乱跑,我怕……蛇人还在找你。等遇上顾骁和封尧,就说一声……如果他们还或者的话。镜晚……镜晚那边就算了,先瞒一阵子,兜不住了再说。”   自从当了雇佣兵开始,沐寒就不止一次想象过他临死时的场景,他原本以为会有很多放不下的事,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却发现,在死亡面前,生前的种种也就那样,大限将至,没什么看不开的。沐寒想了片刻,词穷了,只叹了声气,乏力地说:“就这样吧,我下车了。”   沐寒颓唐地靠着座椅,看上去无精打采,泛着沉沉的死气,司远望着他,不知怎的就回忆起了那年的封尧,他突然对那时候的顾骁有了那么几分的感同身受——原来看着重要的人死去,自己却无能为力,是这样的感觉。   鼻腔发酸,司远难受地说:“再等会儿,先别走。”   沐寒:“变成丧尸就走不了了。”   “那等到你快不行了就告诉我,到时再走。”司远瞥了眼沐寒的腹部,让他脱上衣,“来,我看看伤。”   沐寒不太情愿,其一是他懒得动,其二是他觉得人都快没了,何必多此一举地包扎。可司远却很坚持,他翻出随身携带的医疗箱,沐寒无可奈何,只得配合。   “你要相信奇迹,万一融合成功了呢。”司远以棉签沾着药,喃喃道,“失血过多致死就太亏了吧。”   沐寒笑了下,摇摇头,没说什么。   止血、上药、换绷带,没人说话的短促时间,沐寒便又昏昏欲睡了起来,车厢里的灯光晦暗,他的面色泛着病态的乌青,司远看得很是揪心,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把从封尧身上提取的抗体分出来一半,注射给了沐寒。   针头冰凉,触得滚烫的肌肤是一阵极度的反差感,沐寒醒了,问:“……这是什么?”   司远答:“抗体。”   沐寒有点懵:“给我打抗体干什么?”   纵然沐寒在生化方面全无了解,但根据基本常识,他也知道,抗体是用来预防的,而不是用来治愈的。司远当然也清楚这些,可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司远固执地说:“万一有用呢。”   有用与否,实际上,他们都心知肚明。但沐寒没说什么,他换了个姿势,颓唐地靠着椅背,司远则是收了医疗箱,又顺手帮他整理了下衣服。   沐寒垂着眸看他,忽然说:“司远。”   司远嗯了声,沐寒似乎在措辞,他默然了一阵子,才开口道:“等以后……就别当雇佣兵了吧。”   尽管在这时候他们没别的可说,但交代后事的话听来总是让人心堵,司远点点头,敷衍道:“再说吧。”   沐寒又道:“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知道,但是……”司远偏过头,不再面朝沐寒,声线有些发抖,“但是我可能保护不好,要不然你……要不然你再,你先别死……你再多陪我几年。”   沐寒苦笑道:“好,我尽力。”   车厢里再次寂静,司远双手搭着方向盘,讷讷地望着前路。他无端地感到迷茫,似乎有些早已种在心底、他却从未细想过的事,在这个离别的夜,一一朦胧地浮现。   沐寒又要睡着,司远怕他一睡不醒,就拉了个话题来分散注意力:“你银行卡密码,有什么意义吗?”   “……祭日。”沐寒困倦地说,“以前的团员。”   乌云游走,月亮露了个不起眼的尖儿,落下清浅微薄的光辉,沐寒失神地注视着,似是陷入了一场恍如隔世的梦,他轻轻道:“一转眼都两年了……”   也许在将死之人的眼前都有一盏记录往生的走马灯,沐寒有点神志不清了,他絮絮地说起了往事。   司远沉默地听着,听那些有关于劫后重生、生死一线的回忆,随后他发现,在沐寒心里占据了很大地方的,不是金钱,反而是冒险和感情。   司远想了想,问:“还记得我的事吗?”   沐寒缓缓地说:“这么多年……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当时没放你走,还把你交给了联盟。”   司远愣了下:“都过去了。”   “不一样。”沐寒说,“总觉得对不起你。”   司远:“你已经……对我很好了。”   “以后做事一定要小心……司远,你要好好的……”沐寒开始剧烈地咳嗽,“咳,一直这样……挺好的……”   沐寒边咳边喘,最后吐出口黑血。   司远的眼圈又红了,他抽出纸来帮沐寒擦拭,沐寒却挡开了他的手,嘶声道:“……我快不行了。”   “你开车回去吧,我走了……”沐寒费力地抬起手按在车门上,司远连忙拉住他,还没说话,眼泪就唰地淌了下来:“我不回去,我看你变成丧尸了再走。”   沐寒问:“你不怕挨咬吗?”   司远果断摇头,沐寒实在是提不起力气,他被司远死死拽着,一时半会儿竟是没打开车门,他颇为无奈地说:“司远,你体谅体谅我,我已经……很累了。”   司远不置理会,甚至把中控锁关上了。   沐寒要去开锁,司远就侧着身子挡在中间,不让他靠近,执拗地说:“你别下车,我知道你想自杀,你别这么快放弃,万一呢,万一就……万一就没事了呢?”   “我不自杀。”沐寒信誓旦旦地保证,“待在车里太危险了……我变成丧尸,就没有思想了,咳,不要指望我能对你网开一面……别拿你的命做赌注,让开,快点。”   司远还是不肯让,他四顾几番,抓起一卷胶带,撕下来一截,贴在了沐寒的嘴上。   沐寒:“???”   司远又贴了一层:“你看,这样就咬不到了。”   沐寒:“…………”   司远小声道:“再陪我会儿。”   这怪诞的解决办法让沐寒莫名感到好笑,而司远却没有半点笑意,反而湿了眼眶。   沐寒抽了两张纸,远远地递给他,却不敢碰他。   然而说陪也陪不了多久,沐寒说不了话,没过多久就睡着了。司远趴在方向盘上,侧着头看他,想着不能睡不能睡,结果这几天太累,车里又太静,他也睡着了。   这是个多梦的夜。梦里的臆想在不停具现化,时而是几年前的法庭,他在鼎沸的指责喊骂里孤立无援,场景忽而又转到了那天的村落,同样的恶毒讥诮,同样的百口莫辩,却有个人,将他拉出攻讦的重围。   思绪的跳跃毫无规律,从T-12区的高塔,到飞行艇坠落的深海,又是那天的教堂,最终是一声枪鸣。   朦朦胧胧中,司远看到沐寒尸变了。   他咬在司远的手肘,然后是喉咙,藏着病毒的唾液随着啃食悉数注进脉络,视界逐渐染血,红得惊悚,最后一幕定格在那夜的星空,皎月出岫,群星隐蔽,是难能一见的好景,却透着百般的凄冷和绝望。   惊醒,司远猝然睁开眼。   噩梦太过逼真,他久久没能回过神来,他无意识地摸了摸侧颈,触得完好无损的肌肤,与此同时无数画面在脑海中回溯,他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他转过头,看向沐寒。   沐寒仍在沉睡,汗水已经干了,衣服看上去很皱也很潮湿,他满身狼狈,气色却有所好转。   司远怔愣了半秒,继而伸出手,探向沐寒的额头。   ——沐寒退烧了。   半个小时后,装甲车启动,向第09号医院出发。   沐寒撕着胶带,眼底饱含热泪,疼得龇牙咧嘴,忍不住吐槽道:“这他妈什么胶带啊?沾车用的?”   司远完全没听进去,他双眼放光地盯着沐寒,由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第五遍询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精力很充沛?力量方面呢,体力什么的?或者速度?你感受一下……你是不是融合成功了?抗体肯定是没用的,你绝对是融合成功了!”   “知道没用你还给我打抗体?”沐寒无语了,他一手扯着胶带,一手把司远的脸推回去,“好好看路行不行?这一车两命呢,好不容易活下来,别出车祸死了。”   司远第六遍问:“我问这么多遍了,那你快说嘛!你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体力、速度……”   “你好歹等我把胶带扯了啊,不然怎么说话?”沐寒真是啼笑皆非,他半张脸被沾得通红,抽了两张纸,沾了水来擦余胶,“没什么特别感觉,真的。”   司远:“???”   沐寒确凿地说:“和以前差不太多。”   司远茫然道:“那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研究这个的吗,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沐寒说,“等到了医院再看看,你先好好开车。”   司远只得点了点头。   --------------------   害,原因会在后面讲,等司远研究出来,其实前面有铺垫的。 第九十九章 疤痕 | “那你抱啊”   五天后,R-02区。   房间里弥散着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封尧在睡梦里被呛得难受,他不适地蹙起了眉,想挡一下鼻子,手却不太听使唤,紧接着他发现,不仅是手,他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就连转个脖子这种平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都让他觉得无比的陌生和吃力。   我这是怎么了?封尧诧异地想。   好在他的头脑是清醒的,昏迷前的事重回脑海,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同时认识到了两件事:   一是,他没有死。二是,他不会残疾了吧?   所以这是哪里?   顾骁……顾骁又去哪里了?   封尧费力地挑开眼帘,最先入目的是天花板,这屋子的色调是纯白的,窗帘上印着类似徽章模样的标志——这该是家医院。随后,封尧转动视线,看到了病床周围的各种仪器,以及隐约连在他身上的几根导管。   看来是昏迷了好一阵子,不然也用不到……   封尧闭上眼睛,尝试自我恢复,也幸好他没有真的残疾,经过那么十多分钟的挣扎,他已经能抬起手臂了,而抬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按床头的铃。   叮铃铃——   叮铃铃——   隔壁电话亭的铃响了,老旧的铃音嘈杂,像群聒噪的鸭子,在阳光毒辣的烤灼下,格外让人烦躁。顾骁皱了下眉,好在旁边的人接得也快,噪音很快停了,可正午的闷热却没有消散,顾骁拉了拉被汗水洇湿的衣领,终于忍无可忍地打断了电话那端的沐寒:“长话短说。”   沐寒:“已经很短说了兄弟,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顾骁:“等封尧病好。”   沐寒:“封尧伤得重吗,要司远过去帮忙看看不?”   “不用。”顾骁说,“主要是外伤和脑伤,没大碍。”   沐寒哦了声,又道:“岑聿这边……”   顾骁:“不用理他。”   沐寒:“你准备一直瞒着?万一遇上了怎么办?”   顾骁:“遇上了再说。”   司远的画外音:“他们要给你和尧尧办追悼会,还要追加荣誉和记功,黑白照都印好了。”   顾骁:“……”   沐寒:“对,还要发抚恤金来着,不然还是和他说说吧,哪有给活人办追悼会的。”   顾骁思忖了下:“可以,别说太多。”   司远的画外音:“那他要是一直问怎么办?”   问题的关键在于,顾骁和岑聿太久没见,他并不知道岑聿到底代表着谁,是本人,亦或者是帝国。而保险起见,有抗体和改造者的事最好还是先别声张。顾骁想了想说:“你们就说不知道吧,等我回去和他解释。”   沐寒和司远不知道顾骁和岑聿的关系,听顾骁这么说也只好答应,硬着头皮去敷衍岑聿。   顾骁挂断电话后,回到医院,在前台缴了费,上楼后发现病房门半开着,他以为是护士在例行护理查房,推开门后,却看到两名小护士在收拾仪器,而封尧正赤着足站在床前,撑着墙,在艰难地挪步子。   “醒了?”顾骁有点诧异。   封尧闻声抬头,下意识地朝顾骁走去。   顾骁迎着他,不出所料,封尧没走两步就脚底趔趄了下,眼瞅着要摔,便被顾骁眼疾手快地接在了怀里。   两个人肢体相碰,封尧轻嘶了声:“疼……”   咬伤大多都集中在上半身,顾骁索性弯腰将封尧扛了起来,轻轻放回了床上。屋子里的两名小护士看到了,在以眼神无声地传递八卦。   封尧浑身无力地赖在顾骁的怀里,以拥抱的姿势,抬手摸了摸他的腰背,小声问:“你的伤好了吗?”   顾骁答道:“好了。”   封尧掀开顾骁的衣摆,把手伸进去摸了摸,触到新生的肌肤,才放下心来。顾骁则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封尧,继而稍稍靠近,在他的额头珍重地印了个吻,以只有他们彼此能听到的音量道:“……醒了就好。”   这个吻十分受用,直将封尧劫后重生的喜悦推到了顶点——试想,有什么比大难不死、醒来后有爱人陪伴、暂时安逸无事的生活更好呢?除了浑身的伤还在发疼,简直完美。于是封尧熨帖地扬起下巴,也亲了亲顾骁。   电灯泡小护士A:“……”   电灯泡小护士B:“……”   气氛变得窘然,意识到屋子里还有别人在,封尧讪讪地收敛,岔开话题道:“我想上厕所。”   顾骁:“我抱你去?”   封尧:“不要,我想试着走过去。”   顾骁闻言,单膝跪到地上,从床底翻出医院送的棉拖,给封尧穿着,又训道:“刚才为什么不穿鞋?”   封尧恹恹地说:“因为弯不了腰。”   被无视已久的小护士A怕顾骁怪罪院方照顾不周,连忙道:“先生,导尿管是您刚刚要拆的……”   封尧尴尬地说:“我能走路,不想用那个。”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都用了六七天了。”顾骁故意逗他,“腿脚还不利落呢,应该再用一天。”   封尧一听这话就有点不高兴了:“腿脚不利落也能走路,我刚刚都快走到卫生间了,是你把我抱回来的。”   顾骁唔了声,不置可否:“那我再抱你回去?”   封尧赌气道:“那你抱啊。”   两位电灯泡小护士面面相觑,终于受不了这成吨的狗粮,来不及整理好仪器,就一起离开了。   斗嘴归斗嘴,上厕所的事不能耽误,顾骁将封尧扛起来,直接将人放到了马桶前。   顾骁问:“这回用扶吗?”   封尧黑线道:“滚,你才用扶。”   顾骁:“你想帮忙扶,也不是不行。”   封尧嘴角一抽,心想也就你用扶了,臭流氓。   卫生间很是狭窄,顾骁背靠着墙,搂着封尧的腰,没有走。   半刻后,封尧红着脸问:“你能别在这吗?”   “又不是没见过。”顾骁说,“快点,等着你呢。”   封尧酝酿了会儿,然而顾骁站在身后,他实在是没感觉,干脆说:“算了,不想上了,回去吧。”   顾骁无奈,走向门边:“上完了喊我。”   封尧解决完,想洗个手再顺便刷个牙,顾骁却挡在盥洗池前,不让他靠近。封尧觉得很古怪,他推推顾骁,奈何力气不够,没有推动,顾骁顺手将他捞在怀里,不由分说地往门外带:“你先回去,我帮你打点热水。”   “盥洗池没有热水吗?”封尧迷茫道,“我不回去,我还想刷牙呢,躺了那么多天,嘴里不舒服。”   顾骁:“这热水器坏了,等会儿我借个盆。”   封尧:“别麻烦了,我用凉水就行。”   顾骁:“凉水不行,你病还没——封尧?”   封尧越过顾骁,看到了镜子。   镜子里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宽大病号服,脑袋上缠了圈绷带,绷带下隐隐可见淤青,而在他的左边脸颊,赫然是两道抓痕。这伤痕占了不小的面积,从眼眶延伸至鼻梁侧,结着乌红的血痂。   封尧怔了怔,然后解开了上衣扣子,他看到从他的肩膀、胸膛、手臂,到腹部,全部缠着绷带,而即便隔着厚重的纱布层,他也能看出肌肤上的凹凸不平。   封尧静了几秒,随即抬手,用力拉扯上臂的绷带,顾骁连忙握住他的手,但那绷带绑得太松了,没两下就滑了下来,露出了内里的模样。   封尧挨的咬虽然远不如顾骁多,但他不能自愈,所有的咬伤都将落成疤,上臂尤为严重,被撕咬过的血肉尚且没有再生,而是形成了约有一掌宽长的明显凹陷,伤痕深处血肉模糊,外围则长出了丑陋的瘢痕,触目惊心。   卫生间里突兀地安静了下来,顾骁看着封尧,将他眉宇间的失措尽收眼底,而后扳过他的下巴,强行将他的视线由镜面带到了自己的脸上:“封尧,听我说。”   封尧愣愣地看着顾骁:“我……”   这些伤痕实在是太夸张了,封尧一时间无法接受,他呆滞了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没事,没事的。”顾骁轻轻抱住封尧,安慰道,“有祛疤的药,都会好的,封尧,你冷静点。”   “没有祛疤的药,你别骗我。”封尧是心态崩了,人又不傻,“你当年的疤,那么长时间都没祛。”   顾骁:“疤是你留给我的,我不想祛。”   封尧茫然道:“……我留的?我打过你吗?”   顾骁:“……”   “不是你打过我,是不小心划的。”顾骁为了转移封尧的注意力,把当时的事原原本本地和封尧讲了一遍,末了又道,“药不行就做手术,肯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   祛疤手术,封尧倒是听说过,经顾骁这么一提醒,他倒是从极端的冲击里稍缓了出来,却还是忍不住瞄了眼镜子,顾骁见状便捂住了封尧的眼:“别看了。”   顾骁用一次性杯子倒了水,又挤好牙膏,挨个儿塞进封尧的手里,封尧试着盲眼洗漱,但到底不太方便,于是他答应道:“我不看了,你放开吧。”   顾骁这才松开手,封尧脸上有伤,不能碰水,他便拿过毛巾沾了水,帮封尧擦脸。封尧咕噜噜地刷完牙,抬头时,还是忍不住看向了镜子,一瞬间的眼神被顾骁捕捉到了,他啧了声,索性把人翻过来,面朝着自己。   封尧:“……太难看了。”   顾骁捏着他的下巴,左右看看,评价道:“还好。”   说好看未免太虚伪,还好的可信度就比较高了,尽管顾骁说的就是实话。这些天以来,在封尧生死未卜的衬托下,顾骁是真没把落疤当回事,他甚至觉得祛不祛疤都一样,封尧长得是好看,也确实是他最喜欢的样子,然而这么多年下来,他的爱早就不局限在这张脸上了——况且又不是真毁容,划了道疤而已。当然,顾骁这么想,封尧肯定不太好接受,顾骁也不想去左右他的想法。该说的都说了,封尧现在需要的其实是一个适应的时间,顾骁没有再哄,而是抬起封尧的下巴,亲了亲他脸上的疤。   “我不介意。”顾骁说。   封尧闷闷地瞅着顾骁,没有说话,心想你要是因为这种事把我甩了,那我可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不过他知道顾骁不会,而这是一种没有原因的自信。   “别想了。”顾骁低头,“先亲两下,想你了。”   封尧没什么心情,本来是不想亲热的,奈何顾骁一凑过来,他就抵抗不住了。然而刚醒不久的身体还处在十分虚弱的状态,没亲两下,封尧就有点撑不住了。   卫生间里回荡着压抑粗重的呼吸,除此之外再无旁音,不知过了多久,顾骁打破了这阵寂静,他望着封尧,低声道:“我要被你吓死了,知道吗?”   封尧轻哼了声:“什么?”   顾骁:“我怕你醒不过来。”   封尧:“不会,这不是醒了吗?”   “我不该答应你的。”顾骁很是自责,难得说了些没用的后悔话,“我不会再带你做这种事了,都是我的错。”   封尧哭笑不得:“我就这么没用处吗?”   “不是没用处。”顾骁说,“我想保护你。”   封尧:“但我想和你一起面对。”   顾骁皱了下眉,封尧认真地说:“我不会放心你一个人去的,所以我们选个折中的办法,以后都不要去做危险的事了,我们可以……嗯,尽量接一些简单的任务。”   顾骁注视着封尧认真的双眼,片晌后,他点了下头:“好。”   --------------------   婚后生活开始 第一百章 热恋 | “喊我什么?”   封闭的卫生间里闷热得很,两个人肌肤相贴地腻了会儿,封尧出了一身薄汗,有点透不过气。   顾骁:“先出去?”   封尧应了声好,慢吞吞地下了盥洗池。顾骁从身后拥住封尧,边扶边拱地带着他往床边挪。病房里也很热,封尧回到床上,指使顾骁道:“开空调。”   顾骁:“没空调。”   封尧:“?”   “这是家私人医院,比较简陋。”顾骁说,“R区挨着X区,这边政府对咬伤很敏感,去不了公立医院。”   封尧心里不住吐槽,怪不得这地方环境这么差,脏乱差不说,消毒水味都能熏死个人,不过也没办法,总比到了公立医院被抓起来当试验品要好。封尧认命了,顾骁把窗户打开,问他:“饿吗,我去买点吃的?”   封尧:“我和你一起去吧。”   在顾骁回来以前,医生已经给封尧做过了检查,表示脑伤无碍,可以尝试做做康复,但要适宜。顾骁知道封尧恢复身体心切,也就没有拒绝,他搀着封尧出门,两个人在医院周遭找了家小酒馆,解决晚餐。   R区与X区与Y区都有交界,环境则是与Y区相近。一年四季,这里的日光都很充足,大片的沙漠被渲染成壮阔起伏的金色海洋,荒凉之中,也透着无与伦比的壮美。小镇在沙漠的边缘连绵错落,由于地点较为偏僻,镇上的科技不太发达。居民不多,所以楼房大多矮而稀疏,民风偏颇奔放热情,也透着些远离喧嚣的慵懒。   正是黄昏时分,在酒馆里吃饭的人有不少,席间偶有笑声吵嚷,很是热闹。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封尧没什么胃口,就点了些清淡的,顾骁付过钱,顺手从口袋里拿出镜片还给封尧,封尧接过来,问:“刀呢?”   “没了。”顾骁说,“丢车上了。”   封尧一愣:“你当时没拔下来吗?”   顾骁嗯了声:“来不及。”   那把军刀也算是个定情信物了,封尧有点郁结,他皱了下眉说:“等有时间了我再造一把。”   顾骁比较看得开:“刀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尽管顾骁只是说了心里话,语调也再正常不过,封尧却觉得很暖心,末了又不住腹诽自己真是没救了,顾骁在他这怎么活像个会走路的春/药,做什么说什么,即使是无意间、全然没有撩拨的意思,也总能让他心动。   可能这就是热恋期吧,封尧心想。   饭后,封尧又在医院楼下的小花园复健了会儿,他昏迷的时间不算太久,一路走来,行动已然自如多了,只是上下楼还有点吃力。封尧上到一半,满头是汗,顾骁亦步亦趋地走在后面,问他:“用我帮忙吗?”   封尧心想要不再撑一会儿吧,可是好热啊,又热又累的,倒也不急这一时,不过早点练好了早点省事……   顾骁:“出汗对伤口不好。”   封尧一想也是,出了汗,全闷在绷带里,脏不说,伤口也容易发炎,遂妥协道:“那好吧。”   他从善如流地转过去,对顾骁伸出手,要抱。   顾骁将封尧打横抱起来,封尧唔了声,不自然地扭了下身子,顾骁怕碰到他的伤,忙问:“疼?”   “嗯……刚才有点,现在还好。”封尧不想被顾骁扛着走,他总觉得那样很奇怪,“就这样吧。”   上楼时还被路过的小护士围观了,偶有几个议论的字眼传来,什么“好配好宠好甜”,惹得封尧很不好意思,他偏过脸,赧然地埋进了顾骁的颈窝。   顾骁垂眸看他一眼,唇角扬了个弧度,笑的同时又侧了侧身子,遮住了旁人的视线。   病房不太通风,温度比外面要高,封尧刚进门,就感到一阵让人心烦的燥热,他闷闷不乐地趴到床上,热到什么都不想做。顾骁倒是没觉得怎么样,他拿着药品和绷带,对封尧说:“起来,换药。”   封尧迷茫道:“你换?没有医生吗?”   “你身上的咬伤,被看见了会很麻烦。”顾骁说,“就算没人举报你,也会引起恐慌,没必要。”   封尧:“那最开始治病的时候呢?”   顾骁:“治病的就一个医生,我给了封口费。”   封尧了然地点头,乖乖拆绷带,但缠绷带的面积实在太大了,一时半会儿拆不完,顾骁拿了把剪子过来,挡开封尧的手,慢条斯理地把绷带裁开。裁到一半,顾骁想到什么似的,剪了段干净的绷带递给封尧:“蒙上。”   封尧:“?”   顾骁没有解释,他指间抻开绷带,蒙在了封尧的眼睛上,封尧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他马上往后缩,闪躲着蒙眼布:“我不蒙!我有心理准备了!”   顾骁不由分说道:“听话。”   封尧才不听话,他使劲推着顾骁:“你……你这样是没有用的!早晚要拆绷带的,让我看着!”   顾骁毫不费力地制住封尧,缓缓道:“愈合前后是两个样子,你脑伤没好,情绪不能太激动。”   封尧动弹不了,但气势不能输:“你这样……我已经能猜到有多夸张了!我真的有心理准备了!”   顾骁:“不,你没有。”   封尧:“……”   封尧被按着缠了两圈绷带,索性也不挣扎了,他一言不发地坐着,唇角挂了油瓶直往下掉,在生闷气。顾骁把绷带打了个结,打量他半刻,凑过去要以亲吻来哄慰,封尧赌气地别开脸,又被钳着下巴转了回来。   封尧起初是抗拒的,他愤愤地咬了顾骁一下,末了又觉得自己力气用得太大了,正是犹疑,便被吻得更深,口腔里弥散开淡淡的血气,在翻搅中愈渐变浓,封尧有点喘不上气,好在顾骁知道节制,他退了些许,而后和往常一样,轻吻了下封尧水润的下唇。   大概是习惯使然,封尧的双手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环上了顾骁的肩颈。他们挨得很近,封尧透过纱布,望着顾骁朦胧的影子,有点过意不去,他小声问:“疼吗?”   “疼。”顾骁说,“你答应我个事,就不疼了。”   还知道谈条件,那就是咬轻了。封尧心里想着,脸色一沉:“你想得美。”   说完这话,封尧感觉顾骁牵起了他的手,随即食指被含住了,顾骁含混地说:“唔,你摸,没骗你。”   封尧:“……”   顾骁的舌尖上确实有道伤,不长,但似乎很深,并没有立刻愈合。封尧这下没话了,只得道:“什么事?”   顾骁:“你身上的伤,我让你看以前,你不许看。”   封尧无语,又很无奈,其实通过顾骁的反应,他隐约能够猜到身上的伤到底有多夸张,不过想象总比直接看到所带来的冲击要缓和得多,他知道顾骁是为了他好,便只好顺水推舟、没再坚持,心想反正出门也要穿衣服,脱衣服也就顾骁看,顾骁能看得下去就行。   换过药,顾骁用湿毛巾帮封尧擦了擦没伤的地方,然后摘下了封尧的蒙眼布。已经是傍晚了,封尧虽然刚睡醒没多久,但他这几天在床上躺着,没什么运动量,冷不防地做了几小时复健,难免疲惫。   顾骁看出封尧的倦意,便带着他去洗漱。   封尧忙完,昏昏欲睡地扑到了床上,顾骁则是走到了窗边。封尧看着他,又不自觉地看向窗外,盛夏的白日很长,约摸七八点钟了,天色却依旧褪不尽那一抹浅青色的光晕,照耀在黑夜的尽头,似是微弱的烛光,久久不肯熄灭,最终陨落在了顾骁拉起的窗帘外。   一室无光,顾骁打开了床头的灯,坐在床边,抬手摸摸封尧的额头,轻声道:“睡觉吧。”   封尧问:“那你呢?”   顾骁:“你睡,我坐会儿。”   病房里只有一张床,封尧才意识到,在他昏迷的这一周里,顾骁不会是一直坐着在等他醒来吧?封尧下意识地看向那边的折叠椅子,椅子被放到了最开的程度,上面还放着个枕头。封尧心想估计是了,顾骁八成是怕他离不开人,又怕磕碰到他、不敢和他挤一张床,所以在椅子上睡了六七天,不,或许就没怎么睡觉。   封尧顿感心绪复杂,他赶忙拉住顾骁的手:“这床挺大的,你别去坐着,你陪我一起睡。”   顾骁:“别碰到伤口,你睡吧。”   这种情况下,讲道理往往是没有用的,所以封尧直接说:“我就想让你陪我,不然我睡不着。”   事实上,封尧的生气骂人和冷静讲理,在顾骁这都没什么用处,反而是蛮不讲理的撒娇比较管用。顾骁最听不得封尧的‘我就想’和‘我就要’,闻言僵持几许,又被封尧抱着手臂、软磨硬泡,最终只好妥协。   封尧往旁边挪了挪,给顾骁腾地方,顾骁一躺下,他就又凑了回去把人牢牢抱住,生怕人跑了似的。   顾骁揶揄道:“又不是刚才咬人的时候了?”   封尧心里暖得很,早就把刚才闹的那点脾气抛到九霄云外了,他反问:“我咬人了吗?你有证据?”就吃准了顾骁会自愈,他变本加厉地凑近,捏了捏顾骁的下巴,同样揶揄道:“咬在哪了,我怎么不知道?”   顾骁瞥过去,对上封尧挑衅的眼神,当即有些心痒难耐,但痒归痒,封尧这个状态,他也做不了什么,不过让封尧说不出话来,倒还是没问题的。   “过来,我告诉你咬在哪了。”   “嗯?我看看,唔……你,嗯……”   蝉鸣在婆娑的风声里此起彼伏,长夜静谧,在这座远离前尘的陌生小镇,这半年以来如影随形的危机和压力悉数瓦解,唯余来之不易的安逸。在仲夏夜的炎热下,所有的感官都在徐缓升温,燥热狭小的病房,半解的衣衫,绷带外光裸的肌肤,他们纠缠着,彻底放松地沉浸在彼此的温暖中,许久后,才由激烈渐渐转入平静温和。   顾骁调整了下腿部的姿势,按在封尧大腿的手不自觉地向上挪了几分,缓而慢地揉了两下。封尧面色潮红地伏在顾骁身上,不住喘息,他被吻到几近失神,眼瞳凝不起焦点,他讷讷地看着顾骁,明显能感到顾骁和他一样也起了反应,于是他小声问:“……做/爱吗?”   顾骁有点意外:“又不怕疼了?”   封尧不好意思地说:“……可以试试。”   顾骁却拒绝了:“先不做。”   这下换封尧意外了:“为什么?”   顾骁:“等你好了。”   封尧委婉地说:“你小心点。”   顾骁:“小心不了。”   封尧:“……”   爱做不做,不做拉倒。   当时的封尧还不太激烈什么叫‘小心不了’,只以为这是顾骁在托词,他有点扫兴,但他转念一想,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确实是不宜剧烈运动,也只好作罢。顾骁怕封尧又闹脾气,赶在他发作以前,问他:“我帮你?”   “不要。”封尧说,“睡觉吧。”   顾骁听出封尧语调平平,不像是有气的样子,就嗯了声,打开手臂让封尧枕着,封尧靠过来,顾骁顺势收紧臂弯,虚虚地揽着他,不敢太用力。   封尧抱着顾骁的腰,闭上眼睛:“晚安,顾骁。”   顾骁问:“喊我什么?”   封尧轻哼了声,尾音发软:“你想听什么?”   顾骁挨在封尧的耳侧,沉声道:“喊声哥哥?”   封尧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骁,有点喊不出口。不过顾骁比他大了三岁,从小到大都没少照顾他,喊声哥哥倒也无可非议,况且顾骁想听,他喊一声倒也不是不行。封尧做足了心里建设,临喊时又觉得很别扭,索性把脸埋进了顾骁的怀里,瓮声瓮气地喊了句:“……哥哥。”   顾骁笑了起来,桃花眼里潋滟着迷人的温柔。顾骁很少这样笑,封尧看得有点挪不开眼,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要亲吻,被顾骁戳着脑门推开。   顾骁忍耐地吁了口气,声线发哑:“快睡觉。”   封尧也有点困了,便就近在顾骁的下巴啾了下,而后惬意地躺了回去。顾骁身上的烟草气息已经很淡了,混杂着沐浴液的香气,萦绕在封尧的鼻间,让他感到一阵熟稔与安心,睡意突降,封尧迷迷糊糊地:“那睡觉了。”   顾骁以指节刮了下他的脸:“……晚安,宝贝。”   --------------------   做做做明天就做,明天wb见(咬伤和刀伤弹痕不太一样,咬伤没愈合时会很烂…………所以顾骁不想让封尧受视觉冲击 第一百零一章 休养 | 唯有爱意跨越时光   半夜一点,封尧被蚊子吵醒了。   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吵人的嗡鸣,封尧本来就既热又痒,再加上这没完没了的噪声,简直快崩溃了。   顾骁听到封尧的动静,也醒了:“怎么了?”   封尧欲哭无泪:“有蚊子。”   顾骁起身下床:“我去借个蚊香。”   封尧生无可恋地望着天花板,不住腹诽:这都什么年份了,为什么还能有这种不装空调、能进蚊子的楼房?这医院真的不是好几百年前的建筑吗?   顾骁找护士借了电蚊香插上,重新回到床上,习以为常地要搂封尧,封尧苦着脸道:“我热。”   顾骁一顿,收回了手,要下床去:“那你先睡。”   封尧说热只是句感慨,没想让顾骁去睡椅子,见状他连忙拉住顾骁,改口道:“你别走,我不热了。”   顾骁:“……”   封尧不松手,顾骁拗不过他,只好躺下,在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本医院出版的杂志,给封尧扇风。   先前亲热的时候,封尧是由内而外地发烫,心里的火压过了体表的高温,而此时冷静下来,就压不住了,他翻来覆去,越折腾越热,还特别困,心里烦得不行,终于忍无可忍地和顾骁商量:“明天出院吧。”   顾骁拒绝道:“不行,再观察两天。”   封尧一听这话都快疯了,还两天,这地方他一天都不想多待,他可怜巴巴地望向顾骁,顾骁用杂志遮了下他的眼睛,不为所动:“别来这套,没用。”   封尧斩钉截铁道:“我已经好了,不用观察了。”   “脑伤没有根治的话,会留下后遗症,腹部的伤也容易开线。”顾骁讲道,“在医院好歹有个照应。”   “可是我好热,我都出汗了,出汗对伤口也不好。”怕顾骁不相信,封尧拉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颈窝,又商讨道,“我们找个近点的地方住下,不碍事的。”   顾骁摸着封尧的脖子,确实感觉黏糊糊的,不免有点动摇,封尧见有戏,连忙磨道:“出院吧,哥哥。”   虽说封尧几个小时前刚喊过哥哥,可这样自愿又自然的语调,还让顾骁愣了下:“你说什么?”   封尧眯了下眼睛:“哥哥啊。”   完了,这下除了‘我就要’,顾骁的第二根软肋也被封尧发现,并且用成了撒手锏。顾骁瞥了眼封尧,却见这人全然没有撒娇的神情,反而是一副计谋得逞的模样。   顾骁语塞,抬指点了点封尧,想说他两句,封尧却笑了起来,伸出手,与顾骁十指相扣。   顾骁这回是彻底没辙了,他和封尧对视了片晌,半点脾气都没有,只好妥协:“我明天去问问。”   封尧心满意足道:“好。”   了却一桩心事,封尧终于可以安心入睡。他已经很困了,没一会儿就打起了盹,他躺在顾骁怀里,神志不清地规划:“先在网上看看租房信息……”   顾骁摇动杂志,给封尧扇着风:“多住一阵子。”   封尧:“不回首府了吗?司远他们……”   顾骁:“不急着回去,我和他们说过了。司远在研究所,帮克里斯做研究,沐寒也在。”   封尧:“嗯……研究所……嗯?”   顾骁意识到嘴瓢,纠正道:“研究院。”   封尧含糊地哦了声,翻了个身,靠着顾骁的胸膛。相贴的肌肤不经意地摩挲,在仲夏的炎热下,泛起黏潮,却并不让封尧厌恶,反而令他很是心神荡漾。   顾骁在封尧背上没有伤的地方轻轻拍着,节奏温柔而轻缓,像在哄睡,另手则是在慢慢地摇动杂志。   随着纸张轻动的响声,闷热的室内吹来了席席清凉的微风,封尧听着顾骁沉稳的心跳,渐渐入睡了。   转天,封尧在网上联系了租房公司,租了间二室一厅的房子,就坐落在医院后面的房区。房子的面积不大,但很温馨,装修也有点旧了,不过好在应有尽有。封尧娇生惯养,却并不过分挑剔,只要能满足基本生存需求——有床、有空调、没蚊子,他就完全没有意见。   这段时间闲得不行,顾骁不让封尧过度运动,封尧就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出门遛遛弯、拎个西瓜上楼,顾骁还总是让他拎最轻的。   日子过得活像在养老,挨到两周后拆绷带时,果不出其然,封尧比刚醒时足足胖了三斤。   封尧悲愤道:“我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腹肌……”   顾骁提醒:“你那是瘦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封尧嘴角抽搐:“反正胖了这么多,肯定都没了。”   顾骁不以为然:“你昏迷时还瘦了不少呢。”   封尧倒是没什么感觉:“有吗?”   “有,抱着轻了。”顾骁说,“现在这样挺好的。”   封尧嘲道:“在你眼里就没有不好的。”   顾骁扬眉:“知道还问?”   衣扣解开,顾骁勾住绷带的一端,轻轻向外扯。封尧不搭茬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全身镜,绷带松松垮垮地垂落,伤痕累累的身体渐渐露出了全貌。   在顾骁的悉心照料下,封尧的伤势愈合得很好,却囿于咬伤抓伤太深,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了疤,血痂掉了,疤痕呈出突兀的红色,深浅不一,有些坑洼,背部和腰侧尤为密集。和刚醒时相比,封尧的心态已经平和多了,他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后,不悦地说:“好丑。”   顾骁不太放心这里的医疗水平,他说:“先忍两天。等回了首府再做手术。”   顾骁刚洗完澡,还打着赤膊,他站在封尧身后,光裸的胸腹肌肉精悍白皙,线条流畅到堪称完美。封尧原本没觉得怎么样,可当看到顾骁和他站在一起,他却莫名感到一阵没由来的低落,或许是因为艳羡,或许是自卑——他太丑了,可他的爱人却一如既往地好看。   顾骁捕捉到封尧的视线,问:“看什么?”   封尧别开眼,落寞地摇摇头。   顾骁看着镜子,将封尧垂头丧气的模样尽收眼底,几乎是立刻就猜到封尧在想什么了——封尧怕他嫌他丑。顾骁有点无语,又忍不住发笑,他唤道:“封尧。”   封尧蔫蔫地应了声。   “如果有一天,我浑身腐烂,只剩下骨头,比丧尸还要难看……”顾骁认真地问,“你会不要我吗?”   封尧不解:“问这个干什么?”   顾骁:“回答我,封尧。”   “当然不会。”封尧觉得顾骁莫名其妙地,但还是先给了个肯定的答复,而后又迟疑地说,“腐烂……是DIN2的事吗?我会带你去治病……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   “所以我也不会不要你。”顾骁话锋一收,宠溺地摸摸封尧的脑壳,“别想太多。”   封尧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他方才一闪而过的矫情念头被顾骁看出来了,他觉得有点丢人,于是悻悻地结束了话题:“哦,知道了。我想去洗个澡。”   封尧要走,顾骁却抬手撑在墙壁,截住了他的去路。   全身镜摆在角落,午后的骄阳似火,却照不到墙壁的这端,顾骁将封尧圈在怀里,在晦暗的光线下,漂亮的桃花眼微眯着,他眸色乌沉邃暗,端详了封尧许久,语焉不详地问:“还记得那天晚上说好的事吗?”   顾骁看上去高且劲瘦,实则肌肉含量极高,臂膀坚实而有力,将封尧的路堵得严严实实,这样形同壁咚的姿势带来了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封尧看到顾骁的眼神,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什么?”   顾骁没有回答,他扶上封尧的腰,顺势倾了过来,低头亲吻:“先抱会儿,等下我陪你洗。”   封尧被压得紧贴镜面,他唔唔地承着吻,在喘息的间歇,难堪地说:“我想先洗澡,我大半个月没碰水了。”   顾骁:“我每天都帮你擦身子,不脏。”   “我知道,但……”不脏是不脏,但擦拭和洗澡能一样吗?封尧知道顾骁想做什么,他不是不想,可他更想先洗个澡。他迟疑地望向顾骁,目光里含着乞怜,顾骁看得心头一软,想来是一年多都忍过来了,也不急这一时,遂放开了封尧,好商量道:“行,我等着你,去洗吧。”   封尧仰起脸,亲了亲顾骁:“我会很快。”   顾骁嗯了声,拍拍封尧的腰侧,示意他去。   封尧走了,顾骁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被亲吻过的侧脸,眉间罕见地染上几分温暖。   封尧走进浴室,脱下脏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去转,然后进了淋浴隔间。氤氲未散,喷头里的水还留有余温,他打开水流,站在淋浴下,惬意地舒了口气。   仿佛这半年以来,他所背负的疲累和尘垢,全部在这阵淅淅沥沥的水声里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而他将以一具崭新的躯体,去迎接他的下一段人生,在过往的上千个日夜里,他曾经无数次梦寐以求过的人生——   安逸,平静,有他,和他的爱人。   相对于在思考人生的封尧来说,顾骁在这时的思想就比较简单了,他翻出前两天买的润滑膏,好整以暇地拆了包装、放在床头,想了想,又拿了起来。   顾骁思来想去,蓦然发现,他好像有点紧张。   明明是熟悉的事和熟悉的人,他却无端生出了种陌生的局促感,而在这局促里,似乎还带了些虔诚,也带了些珍重。隐隐约约间,顾骁能够感觉到,在重逢以后,他和封尧之间,有什么变得不太一样了。   在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或许陪伴、救赎,都算不上什么,顺理成章地恋爱,他可以,封尧可以,换个人同样可以。但后来,恨意在误会里滋生,悔恨随着失忆而永远埋葬在了过去,五年,一千八百二十六个日夜,他们各自背负着难以解开的心结,却依旧重新走到了一起,兜兜转转十三年,至此,猜忌、背叛、生死、离别,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   而这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   有什么不一样了?   磨难带来了苦痛,却也让入骨柔情百炼成钢,一切的一切都和过去不太一样了,唯有彼此之间的爱意,跨越漫长的时光,历久弥新、愈发坚定。   顾骁回过神来,听到封尧在喊他,他以为有什么要紧事,就随手把润滑膏搁在了床上,急忙走过去,结果刚到了浴室门口,就听封尧问:“能帮我拿个衣服吗?”   顾骁:“……”   顾骁:“自己出来拿很难吗?”   封尧尴尬地说:“我刚才把衣服都扔进洗衣机了,现在都……都是泡沫,你帮我拿一下……”   顾骁紧张,封尧一样很紧张,但听到封尧紧张,顾骁就不太紧张了。透过这语气,顾骁已经能脑补到在门的那边封尧不着丝缕的羞怯模样了,他心下一动,随即不紧不慢地往墙边一靠,轻佻道:“你是故意的吗?”   这么说就有点冤枉人了,封尧真不是故意的,纵然这个行为表现出来得的确有点刻意,他被问得很窘迫,恼怒地嚷嚷道:“还不是你催着做……你……你催的!”   顾骁饶有兴致地问:“我催着什么?”   听出顾骁闷着蓄意调侃的心思,封尧脸一红,不想接他的茬,佯作严肃道:“你快去。”   没想到顾骁更绝,只回了他一个字:“不。”   硬的没用,封尧只好来软的,磨了顾骁几句,还被占便宜地喊了两声哥哥,顾骁却压根不吃这套,只促狭地回道:“想穿就自己出来拿。”   封尧红着脸:“你……”   他们确实不是头一遭坦诚相对,情到深处时,封尧倒是不觉得怎么别扭,可真让他主动脱光了,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就好像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一样。   封尧无声地呼了口气,看向大门,心脏狂跳。   顾骁靠着门框,本来想趁着这机会,好好欺负封尧一番,可他还没有再说什么,门里却传来了封尧羞赧的、窘迫的妥协,细若蚊鸣:“那我先……吹个头发。”   顾骁怔了下,显然是没有想到封尧竟然会回应他的调侃。房间里短促地静了下来,浴室门的磨砂厚重,顾骁视线微偏,复杂地投向玻璃上绰约的人影,片刻后他才开了口,问:“我帮你吹?”   那边的封尧嗯了声,闷声道:……好。”   --------------------   wb:司微_ 第一百零二章 保命 | “也太歹毒了”   第二天下午。   顾骁在浴室里洗床单,封尧趴在沙发上,一边吃着西瓜,一边和远在首府的司远小声通讯。   司远:“要那种药干什么?你那方面有障碍吗?”   “你才有障碍。”封尧说,“不是我有障碍,我想要那种,就是那种,能让人有障碍的药。”   司远很不理解:“别人都是因为有障碍才吃药,哪有你这样的,想吃药来制造障碍的?”   封尧:“哎呀,不是给我吃。”   司远更想不通了,他惨不忍睹道:“那你给谁吃?不太好吧,下毒用这手,也太……太歹毒了。”   封尧:“这你就别管了,也不一定要有障碍,就是让人精力别那么旺盛,或者……让那东西变小点也行。”   “这都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司远哭笑不得,“没有那种东西,不过抑制性/冲动的药物倒是有。”   封尧:“有副作用吗?”   司远沉吟半声:“那肯定是有的。”   封尧:“比如?”   司远:“就再也硬不起来了什么的。”   封尧:“……”   司远:“哎你要给谁用啊?不是你自己,难道是给顾骁用吗?他怎么你了?你给他用这个干什么?”   封尧:“保命。”   司远:“???”   司远隐约听懂了,问:“你们俩终于上/床啦?”   封尧心想,那是上/床吗?那简直是上刑。他觉得顾骁有点太夸张了,昨天拉着他做完两次还没完,大半夜的他都睡着了,又被拉起来做了次,最可怕的是,做着做着他昏过去了,醒过来以后发现竟然还在做。   封尧想着反正也瞒不过司远,就和他抱怨了几句,司远听罢,委婉地说:“尧尧,你要知道一件事,改造者的身体素质是全方面提升的……”   封尧:“……”所以他还要怪他爸咯?   司远没有经验,其实压根理解不了封尧的难处,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安慰:“你们分开那么久,好不容易复合了,多做几次也很正常嘛,你习惯就好啦,实在不行就和他商量一下嘛,性/冲动又不是不能自己抑制——”   浴室门响,顾骁走了过来。   封尧掩饰地干咳了声,抱着西瓜坐起来,立刻转移话题道:“刚才说到哪了来着?DIN1的进展?”   司远没反应过来:“啊?不是在说性/功能的事吗?”   封尧:“……”   “什么性/功能?”顾骁在沙发落座,习以为常地环住封尧的腰,将他揽到怀里,“聊什么呢?和我也说说。”   封尧心想,在聊有什么办法能让你性/功能出障碍,嘴上却说:“没聊什么,就说了点DIN1的事。”继而咬牙切齿地提醒司远,“是吧,司远,DIN1。”   司远这才意识过来,配合封尧演戏:“哦哦哦,对对对,DIN1,刚才说到……说到攻毒计划了是吧?”   反正闲来无事,司远和封尧又是好久没见,聊什么都是聊,他就给封尧讲了讲攻毒计划的事。   距离司远入职研究院已经快一个月了,攻毒计划有了不小的进展,一如克里斯最初设想的那样,药剂会对DIN1感染者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而帝国并不准备给予项目组充足的时间来研究更为人道的办法,攻毒药剂将在研究成功后,经过短时间的临床试验,就投入批量生产。   封尧:“不会被人道主义拎出来钉耻辱柱吗?”   顾骁淡淡地说:“有人敢钉吗?”   司远:“是啊,那不然要资本是干什么吃的。”   封尧不认同:“资本的作用是有限的,不怕帝国的人还是挺多的,比如联盟,或者耶索亚。”   顾骁不反驳,却道:“生化武器的事,不会拿到明面上说,没有证据,帝国可以不承认,就算曝光,也会先把矛头指向蛇人。”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使用生化武器也不对,蛇人同样有错,这场战争不分善恶。”   不分善恶的战争双方都应该被指责,然而封尧几乎能够想象到,帝国肯定有的是办法开脱,资本堵不住学者的嘴,但操作舆论、把脏水泼给势单力薄的蛇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封尧无奈:“那蛇人……算了。”   本想帮蛇人说两句话,可经历了这么多,封尧对蛇人也没什么好感了,只得作罢。   司远对封尧说:“我从你身上提取出来的血液是存在DIN1抗体的,在攻毒计划里起到了很大作用。”   封尧:“哦,还需要吗?”   “当然不需要了,抗体可以复制,不然把你抽干了都不够。”司远说,“他们问我抗体的来源,我说是克里斯博士带回来的,我也不知道,嗯,我没把你说出去。”   封尧接茬道:“免得抓我去做试验。”   司远笑道:“是啊,不过在他们眼里你已经死了,就算说出来也没办法了,话说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啊?现在岑聿一见到我和沐寒,就要问你俩的事,哇你们快点回来和他解释吧,我现在看到他就脑壳痛。”   封尧迷茫道:“什么?和岑聿有什么关系?”   顾骁先前没和封尧提这事,他言简意赅道:“他要办追悼会,我让沐寒告诉他,我们还活着。”   封尧:“……”   司远:“他肯定觉得你们和DIN1融合成功了,是人类DIN1的成功案例,很有研究价值……”   封尧:“他不会也想抓我们回去做试验吧……”   司远煞有介事道:“有可能喔……”   顾骁却断然道:“不会。”   封尧抬头看看顾骁:“你怎么知道?”   顾骁:“他不敢,除非想被灭口。”   司远:“哎,闹太大了也不好收场,打打杀杀的不太好吧,能解释还是先解释解释嘛。”   顾骁没把岑聿当回事:“再说吧。”   司远又道:“哦,我忽然想起来,我检查了下蛇人那天携带的试剂,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种针对蛇人血样常规检测的药剂,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它。这种药剂没在世面上流通过,很可能是最近制造的。”   司远觉得那药出自Sen之手,但这只是一种推测,他不好下定论,封尧不知道Sen的情况,更是听不懂司远的弦外之音,唯有顾骁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   中国好队友司远 第一百零三章 败家 | “骂我干什么”   司远虽然只是研究院的特聘,但在攻毒计划上却相当于半个负责人,每天忙得不行,和封尧说着说着,就又被喊去帮忙了。封尧意犹未尽地挂断通讯,把单镜片随手放在茶几上,问顾骁:“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顾骁:“听你的。”   封尧靠着顾骁,挖了勺西瓜,自己吃,又挖了勺喂给顾骁,商讨道:“那我们再过几天就回去好不好?”   顾骁吃着西瓜,点了下头。   封尧又道:“那你再答应我个事。”   顾骁问:“什么事?”   封尧:“你先答应。”   在对话开始毫无意义地循环以前,顾骁果断选择了制止,他没商量地说:“你先说,不然不答应。”   封尧咬着勺子,面露踌躇之色,犹犹豫豫地说:“以后……嗯,可不可以节制一点?”   顾骁愣了下,旋即失笑:“就这事?”   封尧正经道:“你别笑,我说真的,哪有人一天做那么久的,就算你没问题,那你也要为我考虑一下吧?”   顾骁:“你不是也挺爽的?”   封尧:“……”爽确实是爽,这一点封尧无法反驳,但爽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且不说浑身乏力、萎靡不振、有精尽人亡的风险,就算是腰酸背痛,也够封尧受的,他皱着脸,不大高兴地说,“现在不爽,我腰疼。”   顾骁拍拍封尧,让他侧过身:“我帮你揉揉。”   “那你揉。”封尧放下西瓜,趴到沙发上。   顾骁挪了挪封尧的腿,继而微微倾身靠近,一手撑在沙发背,另手放在封尧的腰侧,为他按摩。   下午两点钟,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刻,客厅里却很是清凉,明朗和煦的阳光从落地窗里斜斜撞进,在木质地板上刷了层金灿灿的细绒,将气氛衬得慵倦。   顾骁的手劲恰到好处,封尧被按得很舒服,他枕在柔软的扶手上,望着眼前流溢的光景,熨帖地哼唧两声,慢吞吞地说:“我们以后隔几天做一次可以吗?”   顾骁:“不可以,最少一天两次。”   封尧:“一天两次?!还有没有正事了?”   顾骁反问:“最近有什么正事吗?”   封尧炸毛道:“那也不行,我会死的!”   顾骁扬眉,轻嗤道:“被干死的?丢不丢人。”   封尧黑线,回手去揍顾骁:“那你就是杀人犯。”   顾骁躲过封尧的手,封尧打不着,很是不服气,又想上腿去踹,顾骁握着他的腰,往身前一拽,而后下腹抵着他的臀尖,俯身压上,还威胁地顶了顶:“别乱动。”   这个姿势的既视感太强了,封尧一下就想到了昨天晚上的事,当即警铃大作:“我不做!”   “知道。”顾骁胸膛贴着封尧的肩背,却撑着身子,并没有让封尧承重,手则是缓了些力道,依然放在封尧的腰上,有条不紊地揉着,他凑近,亲了下封尧的后颈,声音低低地,“过些时间再商量节制的事,好不好?”   这姿势的控制感极强,可封尧却并不觉得压迫,反而意外地感到了一丝被保护的安心,所以他没有挣脱,而是侧过身,望向顾骁:“为什么要过些时间?”   “你需要习惯的时间,我也要适应。”顾骁专注地看着封尧,呼气时夹杂了浅浅的叹息音,然后他低下头,靠在封尧的肩颈,声音很轻很小,如同耳语,透着十分罕见的依恋,一字一顿道,“……封尧,我太喜欢你了。”   “我现在只想每天都和你在一起,抱着你。”顾骁呼吸着封尧颈间熟悉的气息,小声说,“……太不冷静了,我真的需要点时间来适应。”   这么黏黏腻腻的话委实太少见了,封尧听得心都要化了,一下就切换到了无药可救的恋爱脑状态,产生了个舍己为人的危险念头:自己累点难点没关系,不能苦到他男朋友,毕竟他男朋友长得这么好看又酷又强还黏人,除了有点老王八蛋,简直完美。   于是封尧妥协了:“那好吧,不过要缓一缓。”他红着脸,措辞了半天,吞吞吐吐地,终于说出了最为尴尬的问题,“好像……有点,嗯,肿了。”   顾骁:“肿了吗?我看看。”   封尧连忙拉住他:“别别别,别看。”   封尧一手拉着顾骁,一手提着腰带,生怕顾骁拽他裤子:“只是有一点不舒服,就一点,让我缓缓就好。”   顾骁:“我去买消肿药,用带什么回来吗?”   封尧:“不用,我陪你一起。”   然而外面太热了,封尧说着想出去,却不太想立刻出去,便又拖着顾骁在沙发上腻了会儿,两个人拱来拱去又攻出一身汗,分别冲了澡,直到傍晚,才出了房区。   夕阳西下,万物沉入暮色,镇子却格外生机勃勃,商贩纷纷将摊子摆出门店,集市上不算宽敞的道路被堵得熙熙攘攘,灯光从家家户户的窗口映到街上,摊上悬挂着煤油灯,光影摇摇晃晃地错落,铺出一路温暖的淡金。   两个人挑了家餐馆,解决晚饭,沿途又买了些水果和零食,回去的路上,封尧牵着顾骁的手,走在前面,左顾右盼地,发现一家古朴的工艺品店。   封尧对收藏旧物情有独钟,但往往三分钟热度,东西买过即用过,转天就随手一搁、看都不看了,顾骁不太能理解,甚至一度认为他老婆像个做慈善的,封尧却不以为然,嗤道:“你懂什么,你就知道买吃的。”   顾骁反诘道:“买了给谁吃的?”   封尧才不承认:“不知道。”   顾骁:“有本事你别吃。”   封尧暗嘁了声:“不吃就不吃。”   你一言我一语地斗着嘴,两个人走进店里,封尧停在展柜前,被一把精致的军刀吸去了目光。封尧对那把丢在列车上的刀耿耿于怀,一直想再送顾骁一把,于是他指指展柜,问顾骁:“我买一把送你?”   顾骁瞥了眼,淡淡地说:“一掰就断,不要。”   封尧:“样式挺好看的,是吧?”   这把军刀和丢掉的那把有些形似,刀柄衬了几道装饰的花纹,不显繁琐,反而多了几分大气。顾骁嗯了声,虽说有点嫌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刀的颜值。   对待器物,顾骁重视实用,好不好看无所谓,好用就行,封尧则是美观实用兼顾,他很喜欢这刀的样式,遂笑着说:“买回去当个模子,我照着它再铸一把送你。”   店主听到动静,从里间走了出来,封尧让他把这把军刀取出来,店主见他们是外乡人,取刀时心念电转,起了坑骗的念头,他以布捧着那刀,作出小心翼翼的模样,递给封尧,提醒道:“小心点,这是我家的镇店宝贝。”   封尧不在意地哦了声,将那刀拿在手中端详,顾骁看了两眼,蹙着眉,以重音问那店主:“镇店?”   顾骁长得精致,然而气质并不可亲,那店主是寻常人家,听他这语气,立刻怂了三分:“对,镇、镇店。”   封尧问:“多少钱?”   店主不和顾骁对视,小声说了个数。   顾骁眼角直抽,指着那刀,问店主:“就它?”   却没想到旁边的封尧无比爽快道:“行,装起来吧。”   顾骁:“……”   兴许是怕漫天要价、坑了太多遭报应、又或者是怕顾骁砍人,临走的时候,奸商送了他们一对儿口琴。   回去的路上,封尧一如既往地三分钟热度,把军刀塞给顾骁拿着,自己则是捧着口琴在玩。顾骁拆开包装,看到了刀柄下的生产日期和产品批号,登时额角降下三道黑线,数落道:“封尧,你是不是有点蠢?”   封尧无辜道:“嗯?骂我干什么。”   对上封尧人畜无害的眼神,顾骁完全发不出火,他哭笑不得道:“这破刀值那钱吗?”   “价钱不是事,主要是心意。”封尧心情不错,难得服了个软,“我喜欢,你也喜欢,就买了呗,我想送你。”   一听这话,顾骁是彻底没脾气了,心想花就花吧反正有钱,封尧高兴就好,于是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   两位大龄幼稚鬼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 °△ °)っ 第一百零四章 口琴 | “吹点别的”   从集市出来已是深夜,房区里很是安静,亮灯的门户不多了,唯有路灯忽明忽灭,白日里燥热的风终于变得平静温驯,送来丝缕晚凉,令人心旷神怡。   封尧倒退着走,把那口琴吹得乱七八糟直漏气,偏偏低垂着眉眼,神情正经,顾骁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奚落道:“吹的什么玩意儿。”   封尧脸一沉:“你会你吹。”   顾骁扬眉:“我如果能吹,你说怎么办?”   封尧坚决不上当,嘀咕道:“能吹就能吹呗。”   进了公寓楼,老旧的灯管神经质地闪烁两下,最后啪地一声烧断了灯芯,没能亮起来,在一片黑暗里,顾骁熟稔地搂过封尧,挨在他的耳畔,低声说了两句话。   封尧没好气地说:“你就认识那事。”   顾骁笑了起来:“不答应就算了。”   瞳孔适应了黑暗,借着微弱的月光,封尧警惕地望着顾骁:“你以前学过口琴吗?你不能作弊。”   顾骁:“没学过。”   封尧又问:“那如果我们同时学会怎么办?”   顾骁大度地说:“那算你赢。”   顾骁越这样,封尧越狐疑,总觉得自己要被诓,又想不通其中陷阱,只能警告道:“你不许骗我。”   顾骁风轻云淡地说:“不骗你。”   封尧不服气道:“那比就比,你说话算数。”   也说是闷在家里闲得蛋疼,两个人一拍即合,回到家后,翻出谱子,开始比谁学口琴学得快。   封尧拿了个银的口琴,给顾骁剩了个黑的,顾骁对着说明钻研了十多分钟的口琴,又看了五分钟的谱子,就把曲子断断续续地吹了下来,那边的封尧还在看谱。   封尧:“……”   顾骁从容地放下口琴,勾着唇角望向封尧,佯作恍然地说:“哦,我忘了,你不识谱。”   封尧:“…………”   祈和时代称得上是乱世,然而上流社会出身的孩子依然要被父母逼着学这学那,封尧在研究所长大,也算是个上流社会出身,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倒是不至于,但亦慎会尊重他的兴趣,为他安排辅导,封尧也许学过乐器,然而他失过忆,在研究所康复的那半年里,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钻研机械和人工智能,关于其他技能,也就捡着容易的学学,譬如有肢体记忆的宫廷舞,至于识谱,那简直是半点接触都没有、忘得一干二净。   封尧有点急还有点气,嚷嚷道:“这不公平!”   顾骁问:“哪里不公平了?”   封尧指责道:“你会识谱,你作弊。”   顾骁摊手:“你又没说会识谱算作弊。”   封尧没话了,想着胡搅蛮缠,把赌约毁了,可顾骁太了解封尧了,抢先道:“愿赌服输,不许无理取闹。”   要做的事都被顾骁点破了,封尧索性不作声,面无表情地看着顾骁,顾骁则是看着谱,又吹了遍曲子,这次比刚才流利了不少,却囿于初学,吹不出复杂的音节,听着磕磕绊绊地,饶是如此,也算是完整地吹下来了。于是封尧更别扭了,顾骁倒也没逼着封尧,他好整以暇地放下口琴,宽宏道:“我让你半小时,慢慢来。”   然而封尧实在是没有乐器天赋,一个小时过去了,仍然吹得惨不忍睹。顾骁收拾了买回来的物品,又简单地做了做家务,这才回来,问封尧:“一晚上了,还学呢?”   封尧唔了声,轴劲儿犯上来,非要学会了不可。   其实对于封尧来说,对着说明书学口琴不是难事,难就难在他看不懂谱子,顾骁在旁边落座,听封尧吹了会儿口琴,拿起谱子,开始教他识谱。   封尧问:“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   顾骁:“很小的时候,在遇到你以前。”   封尧:“现在竟然还记得。”   顾骁:“忘得差不多了,只记得大概的东西,不过不太影响,刚刚教你的应该有不少细节都出错了。”   G忽然道:“确实。”   顾骁:“……”   封尧:“……”   以前他们谈情说爱的时候,要么封尧是不带镜片,要么是G不出声,这突然的动静愣是把封尧也吓了一跳。   G:“不要紧张,我一直都有开启信息过滤系统,录音和录像的内容也会随着时间自动清理,所以你们不必在意我。另外,封尧,需要我下载识谱教程吗?”   封尧:“暂时不……算了,现在下载吧,我看看。”   G:“好的。”   封尧之所以让G现在就下载教程,为的不是学习,而是嘲笑顾骁,他看着镜片上呈现的内容,开始给顾骁方才的教导纠错,颇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封尧拿着标准答案在那耀武扬威,顾骁说不过他,只得改用武力,两个人打打闹闹,封尧被挠了一通痒,笑到岔气,歪倒在顾骁的怀里,忙喊停:“不玩了!”   顾骁问:“有这么痒吗?”   顾骁没有痒肉,封尧无法和他解释被挠痒是什么天崩地裂的感觉,只道:“你就站着说话不腰疼吧。”   顾骁倒了杯水给封尧,封尧喝了,喘息稍止,便顺势枕着顾骁的腿躺了下,随手伸进顾骁的衣摆,摸摸他的腹肌,酸溜溜地说:“哦,你有六块……”   顾骁:“八块,再往下摸。”   封尧往下摸了摸,更酸了。   封尧将手搭在顾骁的腹肌上揩着油,发了会儿呆,不知想到了哪里,他忽然问:“如果当时,亦慎没把你带回研究所,你是不是……”   顾骁问:“什么?”   封尧不禁去想象,如果顾骁没有来过研究所,而是像普通人那样长大……他父母的社会地位很高,他有着优越的家境和教育资源,封尧敢肯定,顾骁一定会成为很出色的人,最重要的是,也根本用不到吃这么多苦。   封尧叹了声气,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说什么,顾骁却像是会读心一样,看穿了封尧的想法,接着他的话茬,说了下去:“嗯,现在应该和岑聿差不多。”   “……每天忙着给帝国卖命,不是在开会,就是在打仗。”顾骁淡淡地说,“不过我和他不一样。”   顾骁看向封尧:“我会在我九岁的那年,到U区,找到一个叫封尧的小男孩,把他带回家。”   封尧笑了起来:“带回家干什么?养我吗?”   顾骁沉吟了声,半真半假地说:“当童养媳。”   封尧:“…………”   顾骁忽然道:“封尧,现在的日子,我不后悔。”   封尧愣了下,轻声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顾骁:“我不后悔是因为遇到了你。”   封尧哂道:“我还是有遗憾的。”   顾骁:“什么遗憾?”   “遗憾太多了。”多到封尧不知该从何说起,他出神地想了想,最后不太正经地说,“如果能改变过去,我第一件事就是……在K-23区先揍你一通。”   顾骁嗤道:“歇着吧,你当时像个残废,走路都走不利落,还揍人,我没揍你就很好了。”   封尧:“……”   封尧本来想揍顾骁两下出出气,奈何怕被挠痒,只得忍气吞声地作罢。时间尚早,还没到睡觉的时候,顾骁无聊地拿起口琴,又练了起来。从封尧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书的底端,那里写着曲子的创作背景,封尧百无聊赖地读着,随着忧郁低沉的乐曲,不由轻啧了声。   顾骁停下吹奏:“怎么了?”   封尧心不在焉地说:“在看这首曲子的故事。”   顾骁嗯了声:“讲的什么?”   封尧:“讲分手的事。男孩为了养家糊口,去参军打仗了,女孩说着等他,后来嫁人了。男孩很想念,但不敢去打扰女孩的生活,就用这首歌来寄托思念。”   顾骁:“有点俗。”   封尧:“情歌的套路千篇一律……我也吹会儿。”   封尧按照顾骁教他的,拿着口琴呜呜吹了起来,顾骁便从后搂着他,边听边帮他修正。封尧很聪明,学了基本知识,很快就吹出来调了,只是吹多了晃得有点头晕,顾骁无语了,问他:“你就不能只动琴不动脑袋吗?”   “那我忍不住啊。”封尧说,“再说了,和动琴还是动脑袋有关系吗?很明显是吹气儿吹多了……”   顾骁摘了封尧的口琴:“那先别吹了。”   封尧:“我还没学会呢。”   “明天再说。”顾骁又摘了封尧的镜片,和口琴一起放在了桌上,而后语焉不详地问,“吹点别的?”   封尧先是没反应过来,继而才想起不久前的赌约,双颊旋即泛上红晕,含混道:“再说吧。”   然后挣脱了顾骁的怀抱,起身跑了。   翌日下午,封尧一觉睡到自然醒,意识还浑浑噩噩地没有清醒,一股难以忍受的酸痛乏力就猛地灌上了四肢百骸,恍惚间他甚至在怀疑他已经散架了。   封尧顶着一脑门的官司睁开眼,不作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顾骁。顾骁已经醒了,见封尧满脸写着生气,二话不说连忙把人揉进怀里:“错了错了。”   封尧冷哼了声,抵着顾骁的脸,把人推开。   顾骁捞过封尧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果断把话题带开:“别生气,想吃什么?我去做饭。”   封尧心想你除了下面还会做个屁,他抄起抱枕来砸了顾骁好几下,这才算消了点气。顾骁将他连人带抱枕地拉进怀里,揉着脑壳,哄了好半天,封尧这才开了口,原先清冽的音质带了点鼻腔,还泛着淡淡的喑哑,显然是哭喊多了还没缓过来,他不着语气道:“喝粥。”   顾骁问:“不是不喜欢喝粥吗?”   封尧悻悻道:“腮帮子酸,不想嚼东西。”   顾骁闻言,主动帮封尧揉了揉脸,封尧闭着眼睛,感受了片晌,心情倒是好些了,本来不准备再和顾骁一般见识,没成想顾骁自己又来撞枪口:“把药涂了再吃饭?”   封尧嘴角一抽:“我自己涂。”   顾骁:“你够得到吗?”   封尧愤愤道:“那也不要你涂。”   顾骁保证:“我这次好好涂。”   “你也知道昨天那不叫好、好、涂?”封尧一想起昨晚的事,就气不打一出来,又给了顾骁一脚,顾骁扶着封尧踹来的腿,搭在自己的腰间,沿着大腿内侧向上抚摸,反问:“昨天涂完难道没有用吗?”   封尧:“……”   被褥下面窸窸窣窣,片刻后,封尧呼吸不稳,拉住了顾骁的手臂,顾骁触得消肿的迹象,垂着眸看向封尧,意味深长地问:“还是挺有用的,不是吗?”   封尧咬牙切齿道:“……你给我滚。”   顾骁从善如流:“涂完药再滚。”   “我说了不涂,我、不、涂!”   “我用手涂,不用别的,听话,一会儿就好。”   涂完药,封尧气哼哼地,想把顾骁踹下床,奈何浑身乏力,顾骁又挺重的,他踹了两脚愣是没踹动。   封尧怒道:“你怎么这么重!”   顾骁惹不起躲得起,自觉下床,去煮粥了。   --------------------   岑聿:狗死的时候没有一对儿基佬是无辜的(?) 第一百零五章   正如同顾骁所言,这段时间没什么正事可做,两个人每天练练口琴、遛遛弯,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当然,除此之外,旁的事自然也不会少,毕竟年轻气盛,擦枪走火是常有的事。过了最开始的阶段,封尧适应了许多,但仍然跟不上顾骁,心有余而力不足,时常处于想做又不想做的纠结里,顾骁需要一个适应的时间,然而封尧却觉得这时间未免太长了点,到最后真正适应的、做出更多妥协的人反而是封尧。   但天天这样总不是个事,封尧很担心精尽人亡,于是好说歹说,磨着顾骁把日程提前了几天。时间一晃就到了出发的日子,他们退了租房,准备启程返回首府。   R区毗邻感染区,目前正处在半封锁状态,被帝国硬性隔离,而位于边缘地带的R-02区则是封锁区中的封锁区,是隔离的重点区域。按照正常路径,他们想要抵达首府,就必须先从R-02区前往机场,每路过一个区市都要被拦截、检测,到了机场,也不会有直通首府的航班,他们必须要转机,转机的路上又要被拦截、检测,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还要冒着被劝回更甚至是遣送的风险,封尧想想就觉得头大,索性另辟蹊径。   先前被派去寻找干扰源的雇佣兵们结束任务,又重新展开了救援工作,恰好这两天收尾,在等待军方的接应,封尧决定,先返回X区,与雇佣兵大部队汇合,归队后,蹭军方的飞机直接返回首府。   租车没办法归还,封尧便约了辆车,车子送他们到X区的边界,他们步行穿过封锁线,在向负责边防的哨塔出示身份以后,成功来到了X-21区。   X-21区与Y区接壤,毗邻荒漠,被一道宽阔的主干公路贯穿,区市中最常见的是空旷辽阔的戈壁景象,几座小镇沿途坐落,建筑风格与R-02区很是相似。   离开哨塔后,封尧和顾骁沿着公路,向最近的小镇出发。烈日当空,光线烈得人快要睁不开眼,柏油公路一望无际,在曝晒之下,身周的空气都仿佛在蠕动,烦躁与高温并发,几千米的路却好似永无止境,还没走出多远,封尧就汗流浃背,直呼崩溃。   “我们刚才就应该买辆车!”封尧嚷嚷道。   “忍一忍,这就到了。”顾骁皱了下眉,继而批评封尧道,“买辆车又带不回去,有钱也不能这么花。”   封尧不太理解:“钱留着不花,要钱有什么用?”   顾骁:“不是不花,是不能乱花。”   封尧茫然道:“我有钱,买车又不贵。”   封尧的价值观被亦慎宠得简直是夸张到没边,也幸好封尧人不傻,不然光剩下给人送钱了,饶是顾骁清楚封尧的情况,听到买车又不贵、买辆车一次性代步、用完就扔反正有钱的言论,还是不由得语塞。   顾骁想给封尧讲道理,可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一来是价值观确实不好改变,二来是他也不希望封尧太在意这些事,他本意不是想让封尧拮据。所以顾骁没再说了,他只是微微躬身,拍了拍肩膀:“上来,我背你。”   封尧诚恳地问:“你想让我帮你遮阳吗?”   顾骁:“那你背着我?”   封尧嫌弃道:“不背,你重死了。”   顾骁:“我背你那么多回,什么时候嫌过你重?”   封尧:“我本来就不重。”   顾骁:“哦,谁说的,还有谁背过你?”   封尧黑线:“反正就是不重,比你轻多了。”   顾骁不置可否:“是,你还矮呢。”   封尧:“……”   顾骁气完封尧,心情还不错,他笑了起来,赶在封尧爆发以前,及时转移了话题:“那我抱着你?”   封尧面无表情道:“不用,别累到你。”   顾骁说着就要将封尧打横抱起来,封尧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玩笑是玩笑,抱怨归抱怨,他不想累到顾骁,于是闪身躲开,正色道:“不要,走快点吧,就快到了。”   镇子由远及近,终于到了眼前。   丧尸灾难爆发初期,临近的R区派出了军队增援X-21区,居民提前撤进R区,这里的感染情况并不严重。没有出现过大规模丧尸潮,也没有经历过武力救援,城镇依旧保持着过去的模样,放眼望去不见人烟,这座空镇在盛夏里安静地伫立,仿若陷入了一场冗长的梦。   到得镇子,最先入目的是一家小杂货铺,封尧踏上木头台阶,在窗棂上拆了根铁丝撬锁,拿了盒冰激凌吃,扒着冰柜吹了半天冷气,终于活过来了。   有了建筑物,就意味着可以遮阳,封尧沿着房屋的边檐走,倒是觉得没那么热了,他原本想撬辆车来代步,可街道上的车辆很少,走了半个多小时,遇到的车子不是坏了,就是性能达不到封尧的要求。   沿途的景色萧条至极,仿佛风声都静止了,唯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蝉鸣仍在不知休止地回荡,无人打理的垃圾桶倒了,塑料袋随着挟着黄沙的缓风飘起,贴着地面打转又落下,四周寂静无声,偶尔有几只穿肠烂肚的丧尸出现在街角,蹒跚地向他们走来,皆被顾骁徒手解决。   顾骁捡了瓶开过封的矿泉水,冲去手上的污血,不得已提醒封尧:“老公没带枪,悠着点。”   零星的丧尸不算事,就怕会有未知的危险,有车总比没车安全,封尧哦了声,只好降低选车的标准,最终在楼群之间的停车位找到了辆跑车。   这跑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款式很旧,甚至可以用复古以及很有年代感来形容,幸而保养得还不错,除了开出去几条街熄火三四次以外,完全没有毛病。   第五次熄火,顾骁打了半天火愣是没打着,封尧忍无可忍道:“这什么破车……算了,我去看看。”   顾骁脾气不好,但和封尧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很有耐心,他四下环顾,窥到街边的底商有家小超市,于是和封尧说:“不急,你修着,我去搬点水上来。”   二人分别下车,顾骁都走出去了,想到什么似的,又退了回来,认真叮嘱封尧:“有事喊我。”   封尧哭笑不得,心想自己就这么没用吗,转念一想又觉得可以理解,毕竟顾骁担心他和他能不能自保似乎是两件不太相关的事。顾骁看封尧的表情,知道他在腹诽,就抬手胡乱揉了把他的头:“封尧,听话。”   “好,知道了。”封尧无奈,“你有事也要喊我。”   顾骁离开后,封尧从后备箱里取出车载工具箱,打开车前盖,经过排查,发现原来是火花塞的问题,然而难就难在,这东西不能修,只能换。最近的修车店在几千米以外,走个来回,未免太耽误功夫,恰好街角停着辆报废的车,封尧就过去拆了个火花塞,装到了这辆车上。   一切处理完毕,封尧坐到驾驶座上操作,车辆成功启动,随后封尧发现,这辆车竟然装有磁带机。   “这是什么年代的老古董啊?”封尧啼笑皆非,无聊地捣鼓了两下,发现里面还插着盘磁带,他按下播放键,音乐的前奏从车厢的四面八方环绕传来。   顾骁把物资搬上车,听到乐声后愣了下。   封尧朝他解释:“车里带了台磁带机,我放歌呢。”   顾骁也有点诧异:“带磁带机的车?”   随着科技发展,电子设备早已取代了大部分的娱乐产品,在祈和时代,磁带这种东西就相当于没什么使用价值的廉价古董,至于装有磁带机的车更是少见,不过也不乏有人会使用,毕竟复古也算是种小众潮流。   而令封尧稍有惊讶的是,这盘磁带竟然真的来自旧日社会,里面的歌都是封尧从来没有听过的。封尧对旧日社会很感兴趣,这盘磁带对他来说无异于惊喜礼物,顾骁却没什么兴趣,点点头以示知晓,又问:“车修好了?”   “修好了。”封尧自觉挪到副驾驶座。   顾骁坐进驾驶座,从口袋里拿出罐可乐递给封尧。   封尧是发现了,但凡是路过卖东西的地方,顾骁一准儿要拿点小零食来投喂他。封尧不由失笑,他拉开易拉罐的环,问顾骁:“怎么总把我当小孩儿呢?”   顾骁佯作要抢:“不喝给我。”   “不给,哪有给了还往回要的。”封尧极其护食地扬手躲开,又侧着踹了踹顾骁,“开车开车,走了。”   老旧的发动机嗡然震响,轮胎卷起飞扬的尘土,车子缓缓提速,驶出街道、驶出小镇,沿着笔直的公路,在粗犷桀骜的R&B里,于苍茫的戈壁中穿行。   the chains of the world they seem to movin tight   I try to walk around if I’m stumbling so familiar   人间桎梏繁重 阻我前行   there’s gotta be a wind in my bones   I’m looking for freedom   looking for freedom   And to find it, may take everything I have,   凛风刺骨 但我全力以赴   为了挣脱 为了自由   封尧摇下车窗,音乐融入了进呼啸的狂野风声中,在浑厚沙哑的音质里,在低沉有力的鼓点下,这处壮阔不羁的荒原鸣奏着它上百年来摄人心魄的传说。   旧跑车依然风驰电掣,在似火的晚阳下绝尘远去,犹如被禁锢已久的猎豹,热烈地,疾亟地,逃离牢笼、摆脱束缚,在黄沙弥漫的天地间,奔跑追逐。   life hasn’t been very kind to me lately   but I suppose it’s a push from moving on   命途多舛 却不失为砥砺   in time the sun’s gonna shine on me nicely   sudden tells me ’cause things are coming   终有一天 我会拨云见日 看到希望   前尘旧事随风而去,明日将至。   --------------------   虽然但是……接下来要虐一下_(:з)∠)_写到这里也算是完成一大部分了,还剩下收尾工作,但是有点卡文,也许可能大概下周要请个假(看我这周的产量。这首歌叫freedom,来自《被解救的姜戈》。 第一百零六章 吵架 | “你不要我了吗”   黎明时分,他们抵达了救援点。   封尧后半夜就睡着了,此时被直升机的巨响吵醒,便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看到不远处顾骁正在和余清聊天。   直升机陆陆续续地降落,在半垂的星幕上留下巨大的黑影,把将明未明的天色切割出层层阴影,一架超大型直升机在眼前的停机坪降落,舱门打开,数辆荒漠迷彩的军用车浩浩汤汤地驶出,井然有序地停在了旁边。   封尧咕噜噜地含着漱口水,奇怪地看了过去。   这是帝国的军队?终于要反击了吗?但是,就这么明目张胆地闯进Y区、发起进攻,真的可行吗?   封尧打开G,切入被他闲置已久的帝国通讯网络,想听听行军指令,然而等了几分钟,却没等到什么动静,他也没当回事,便随手把程序挂到了后台。   片刻后,顾骁回来了。   封尧问:“你们聊什么了?”   “问了问什么时候启程。”顾骁说完,颇为意外地看向封尧,“醒这么早,再睡会儿?”   封尧:“我不睡了,你休息一下吧,我盯着。”   顾骁打开车窗,点了根烟:“不用。”   停机坪上又落了几架飞机,士兵列队下来,在车辆附近暂时休整,封尧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从后座拿了袋面包来吃,闲聊地问:“他们要去Y区吗?”   顾骁:“对,但是Y区有干扰源,飞机不能直接降落,要走陆地。”   封尧问:“那蛇人的飞机是怎么进出的?”   “备战以后,Y只留下了一座机场对外开放。”顾骁瞥了眼军队,“帝国想偷袭,总不能在蛇人脸上发兵。”   封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迟疑道:“偷袭……跑到人家大本营去偷袭,也太草率了吧?”   顾骁:“所有人都觉得草率、不可能发生的事,才不会提起人的警惕,这叫攻其不备。”   封尧:“但那毕竟是蛇人的首府和总指挥部,就算没有战争,戒备都应该是最森严的。”   “确实不是上策。”顾骁没有否认,“采取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行动,只能说明,帝国没别的办法了。”   封尧:“不是还有攻毒计划吗?”   “攻毒计划不能立刻执行,成功率也未知,这只是众多战略的一种,也许只是某个派别的观点。”顾骁说罢停顿了下,语焉不详地说,“在战争方面,大多派别不通过帝国的同意是不具备行动力的,除了军队。”   封尧揣测道:“你的意思是说,这次的行军,不是帝国的指令,而是军队高层的指令?”   “我猜的,有这种可能。”顾骁把烟灭了,结束了这个话题,“等他们搬完军火,应该就能走了。”   就在这时,挂在后台的通讯网络响了。   顾骁:“能关了吗?和你又没什么关系。”   封尧哦了声:“等等,听完就关。”   亦慎的下落已经确定了,顾骁也不知道封尧还听个什么劲:“窃听国家机密是犯法的,封尧。”   封尧不以为然:“我又不往外说,再说了,这也不算什么机密,军队里都能听见啊,有什么可机密的。”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拌嘴时,通讯网络里公放出了个低沉年迈的声音,严肃地说:   “各单位请注意,各单位请注意,   “本次作战任务如下:   “摧毁干扰源,歼灭蛇人指挥部军队,清除DIN1病毒原液并将样本带回首府,击杀总指挥官巴赫与Dr.Sen。   “祝各位凯旋归来,帝国的荣光与你们同在。”   话音落下,车厢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封尧愣愣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行军指令响了第二遍,他再次地、清晰地听到了Dr.Sen的名字。   封尧瞳孔放大,神色里尽是惊愕,他想不通帝国击杀亦慎的原因,指令还在不停循环,每提到一次亦慎,他的难以置信都要加重几分,随之而来的是莫大的心慌。   还好顾骁握住了他的手。   封尧在顾骁掌心的温度里,渐渐回了神。   ——该怎么办?   封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这猝不及防的时候,他记不起亦慎的坏,满脑子都是他不能看着亦慎身陷险境,一定要找办法阻止,但他又联系不上亦慎……   或者阻止军队?   开什么玩笑,他总不能一个人去把军队炸了,他不可能这么做,也没有这个能力,而且军队是无穷无尽的,他必须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帝国的目标在蛇人,杀亦慎恐怕是顺便而为,他只要带亦慎离开Y区,回到研究所,就安全了,这样一来的话,只能……   只能去Y区走一趟了。   这是唯一的办法。   指令终于停了,车厢里静得掉针可闻,前方的基地车开始前进,紧接着,后方传来催促的鸣笛。   封尧忽道:“我想去Y区看看。”   顾骁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不行。”   封尧自顾自道:“我跟着军队去,你先回首府,去找沐寒和司远,我离开Y区,就去找你们。”   顾骁强调道:“我说,不行。”   封尧:“他们说要击杀亦慎……”   “封尧,你到底在想什么?”顾骁感到不可理喻,“亦慎需要你来保护吗?”   “他需不需要是他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封尧觉得顾骁更不可理喻,“他有自保能力,不是我不去担心他的理由,我不可能……不可能假装没听到这则消息,我不能无动于衷,就放任军队去……去击杀他。”   顾骁质问:“你去干什么?”   封尧:“我要带他离开Y区。”   顾骁:“你觉得你办得到吗?杀他是高层的命令,军队都不能违抗,你告诉我,你去了能做什么?”   封尧固执道:“我不知道我具体能做什么,但我一定要去,不去什么都做不了,去了还有机会能救他。”   顾骁冷哼了声,像是被气笑了:“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上战场,封尧,你去了可能会死,懂吗?”   封尧顶撞道:“没他我早就死了!”   顾骁看上去很生气,他拧着眉,厉声道:“不许去就是不许去,你别逼我把你绑回去。”   封尧也急了,吼道:“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不能换位思考一下!要是在Y区的是你父母呢?!”   封尧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吼完那句话就冷静了下来,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在平息剧烈的喘息。   两相沉默了片晌,顾骁说:“我父母早就死了。”   封尧望着窗外,哑声道:“对不起。”   这一刻,封尧突然明白过来,在这件事上,顾骁注定不可能和他立场一致,毕竟在顾骁的心里,亦慎本来就该死。但对于封尧来说却不一样,封尧是恨亦慎的,恨他的欺骗,恨他对顾骁的无情,恨他不能体谅自己的爱情,但归根结底,都上升不到生死的层面。恨亦慎和置亦慎的生死于不顾,这完全是两码事,全世界的人都可以想亦慎去死,但封尧不会,再怎么说,亦慎也是他的父亲。   况且,过去的事早晚要解决,封尧从未想过逃避,他一定要开诚布公地和亦慎谈谈,就算结局是再不相见,至少也该有个道别。再者说,退一万步来讲,哪怕这次他没能救下亦慎,他至少也要见亦慎最后一面。   思已至此,封尧无声地叹了口气,对顾骁说:“让我去吧,我会去找你的,你相信我。”   封尧说完就下车了,而还没跑出去多远,就听到顾骁在喊他的名字,他停了下来,远远望着顾骁,很清楚地看到了顾骁眼里的失望和难过。   封尧突然感到一阵揪心。   顾骁问:“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封尧没有说话,顾骁继续道:“你说,除了杀人,都听我的。”   一个多月前的回忆重现,封尧想到他曾经和顾骁信誓旦旦保证过的话,忽然就没有底气了:“可是……”   顾骁又道:“你还说,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封尧颇为自责地别开脸,不敢再和顾骁对视。   第一架直升机起飞,螺旋桨的噪声铺天盖地,空气被强烈的气流掀起波澜,一圈圈地散开,封尧在风里沉默了半晌才说:“我知道你讨厌亦慎,但是我不能……不能看着他死,他毕竟……毕竟是……”   顾骁的声线不太稳,他轻声道:“那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吗?”   封尧一下就红了眼眶,泪水在打转。   “我没有不要你,我没有,我会回来找你的。”封尧哽咽道,“我们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   顾骁不想让封尧去,不仅仅是因为亦慎,更是因为不想让封尧涉险。作为突袭方,到敌人的总指挥部去打歼灭战,顾骁很难不怀疑,帝国派的是支敢死队。他不知道该如何阻止封尧,他到底还是做出了他一直以来都不想做的事,他说:“你要做个选择,封尧,是我还是他。”   封尧怔怔地问:“我去找他,你会和我分手吗?”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顾骁真的不想把他和亦慎放到天平的两端,让封尧去衡量和抉择,他本意并不是让封尧难过,但他别无他法,于是他说:“我会。”   封尧带着哭腔,固执道:“……你不会。”   顾骁没有回答,封尧抹了把眼睛,逃避似的不再去看他:“我会去找你的,你要信我……我爱你,顾骁。”   封尧害怕顾骁会再说些什么,索性把对话停留在了这里,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军队。   --------------------   我来了我来了我带着刀来了!顾骁下周会重新上线的,不过这个本很安全,大家放心! 第一百零七章 参军 | 前所未有的无助   说分手只是赌气的话,他们都心知肚明,但封尧还是很难过,他失魂落魄地到了军队附近,还没来得及考虑如何让军队接受自己这个问题,就被人从后拍了下肩。   这是一名戴眼镜的青年,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子底,封尧看他很面生,但这人却叫出了他的名字:“封尧?!”   封尧愣了下:“你是?”   “真的是你。”青年笑了起来,对封尧伸出手,“我叫万天成,我们见过的,在K-23区。”   想来又是当年的狱友,不过封尧连交涉最深的方小文都记不太清了,更别提旁人,他和万天成握了个手,由于语死早不太会和陌生人打交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万天成倒是很自来熟,对他说:“一直没机会和你道谢,当时从地牢里逃出来的时候,谢谢你救了我。”   估计当时也是举手之劳,压根没当回事,因此封尧一点印象都没有,他随口道:“别客气,应该的。”末了,他又说,“那么长时间了,你竟然还记得我长什么样。”   万天成笑道:“你的镜片很有识别度。”   封尧一哂,万天成继续道:“那次事件以后,机械协会的人工智能分会还特意成立了项目组,专门研究微型设备,你的单镜片被写进了经典案例里,他们一直想聘请你去做指导,可惜没能联系上你。”   封尧不知道的是,他远程爆破军火库、炸出反叛军防线的突破口这事在机械协会里广为流传,而且是越传越离谱,以至于他名声大噪,再加上他为人低调,成天满世界地跑、忙着谈恋爱,从来不在学术界露面,久而久之,他都快成协会里的传奇人物了。万天成言简意赅地和封尧讲了讲,封尧简直是哭笑不得,连连摇头。   说完过去的事,万天成寒暄地问:“话说回来,这里不是隔离区吗,你怎么在这里?雇佣兵?”   封尧嗯了声,他重新打量起万天成,然后他发现,万天成穿的是帝国的正统军装。封尧的眼睛一下就亮了,他忙问万天成:“你要跟着军队进Y区吗?”   万天成错愕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进Y区?”   窃听的事不能让万天成知道,封尧意识到嘴瓢,连忙托辞道:“我猜的,不然军队来X区做什么?”   万天成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笑着对封尧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万天成长得不算帅,但很顺眼,看上去知书达理的,给人一种非常和蔼好说话的感觉,像个邻家大哥哥,封尧看他笑,伤感缓和了不少,也跟着笑了笑,而后试探地问:“你们还缺人吗?我可以帮忙。”   万天成没想到封尧会这样问,他颇感意外:“你想帮忙?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封尧,很危险的。”   说服万天成,封尧必须要有正当理由,他总不能说亦慎是他爸,他这次是去干扰指令、保护亦慎的,那别说让万天成带他一起了,不把他当场击毙都算好的。   封尧想了想,说:“嗯,我想阻止这场战争。”   “你也看到了,我是雇佣兵,虽然这几个月以来一直忙着在感染区救援,但也和战争有过许多交涉,因为这场战争受到伤害的人太多了,我和我的家人、朋友都不能幸免,我支持止战,想尽量帮忙,但始终没有机会,也找不到好的办法……现在蛇人占了上风,在四处屠杀无辜,我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我想,你们进军Y区,也是为此而来的吧?把战场锁定在Y区,用小规模的、尽可能不伤及无辜的方式来以战止战……在目前来说是个很可取的方法,我很愿意加入你们,尽我所能地提供帮助。”   虽然封尧的初衷是利己的,然而事实上,他也的确是这样想的,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不怕危险,不需要保护,技术指挥或者上战场,我都可以。”   愿意亲自上战场的技术兵,尤其又是这种凶多吉少的任务,很少是单纯地为了钱,万天成对封尧的这番说辞深有感触,却也为难:“确实缺人,这次行军原本有四个技术兵名额,只来了我一个人。我欢迎你的加入,但是我说了不算,不过我可以带你去见见指挥官。”   四个人就来了一个,未免太寒碜了点。封尧腹诽罢,又问万天成:“你会帮我说好话吗?”   “我尽量。”万天成说,“技术兵不属于军队编制,这次的选拔不算严格,我倒是有个办法,我带设备了,你可以申请加入机械协会的帝国分会,再做个身份验证,我在指挥官那里也好帮你做担保。”   封尧连忙道谢,跟着万天成回基地车。   由于在列车事件里蛇人以药剂蒙混过关,所以现在除了要做血样检测,还要做相关问答,以及指纹验证,万天成给封尧开了后门,不代表无条件地相信他,还是公事公办,按照流程对封尧进行了调查和盘问。   万天成:“资料上显示,你是U区人,但帝国网络上对你的记载截止到了二十年前,可以简单说说原因吗?”   封尧总不能告诉他,这二十年以来他都在亦慎的研究所里,他只好道:“我十九岁的时候失过忆。”   “……”万天成无奈道,“这让我很难办。”   封尧诚恳道:“失忆是因为去了趟流亡之海,把脑袋摔坏了,嗯,你可以问一问后来的事。”   万天成:“去流亡之海做什么?”   封尧:“我的爱人当时感染了很严重的病毒,我们闹了点矛盾,他……离开了我,我去找他。”   万天成看出封尧脸上的落寞,说:“我很抱歉。”   封尧摆摆手,示意无碍。   万天成瞥了眼笔记本电脑上的内容:“那么,说一说是什么时候成为的雇佣兵,还有原因。”   “离开K-23区以后,我加入了当初救下我的那个雇佣兵团。”封尧说,“原因,一开始是因为自己游历无聊,后来……后来我喜欢上了团里的一个人。”   万天成:“当雇佣兵的女孩子不太常见。”   封尧纠正道:“男的。”   万天成理解地点了点头,又问:“你们后来在一起了吗,他知道你参军的事情吗?”   封尧没有多说,只点了下头:“嗯,他知道。”   万天成:“讲一讲当雇佣兵时接过的任务?”   封尧大概讲了讲他这一年来的经历,万天成又分别通过雇佣兵协会和赈灾团体确认了他的身份,再加上难以复制的人工智能以及虹膜识别,这才算通过了验证。   万天成去办理相关手续,封尧坐在副驾驶座,呆滞地望着窗外。直升机陆续起飞,噪声吵人,不多片刻后,原先拥挤的机场变得无比冷清寥落,他们开来的跑车还停在原地,和许多基地车一起,没有被带上飞机,封尧盯着那辆跑车,过往的回忆走马灯般地于脑海中闪现。   自由慵懒的风情小镇,简陋的民居,炎热的盛夏,每个亲吻的清晨与相拥而眠的夜晚,耳畔缱绻的絮语,令人迷恋的碰触,火热的、温馨的,所有的画面,流溢着和煦的阳光,迷离得像是一场恍如隔世的梦境。   他们本可以一直那样下去的。   他却把一切都毁了。   在分开的第二个小时,封尧开始无比迫切地想念着顾骁,可悔恨和愧疚却如同肆意妄为的藤蔓,缠绕着他,深深勒进他的肌肤、血肉,扼住他的五脏六腑,将他拽进了望不见底的深渊,将他的思念撕扯成一文不值的碎片。   ——他还配想念吗?   分开的决定是他做的,局面也是他酿成的,顾骁明明已经那样挽留他了,他却依然执意,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他说着要弥补顾骁,却再次伤害了顾骁,再次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顾骁一定对他很失望了,因为他就是个食言的、极度自私的人渣。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呢?   假装没有听到那则指令,和顾骁回首府,心安理得地继续过他们的小日子,等Y区被攻破、前线传来亦慎的死讯,到时候再去后悔吗?或者像顾骁说的那样,干脆闭目塞耳、自欺欺人,权当亦慎不会出事。   但是万一亦慎真的死了……   他会一辈子都活在悔恨里的。   他做不到。   封尧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没有人能够理解他,亦慎不能,顾骁也不能,所有说着爱他的、要保护他的人,却都在逼他做抉择,哪怕他为难,哪怕他抵触。   一边是唯一的亲人,一边是挚爱的恋人,命运如同一把利刃,抵在他的心脏,要挟着他取舍,而内疚则是致命的毒药,瓦解了他的反抗,这像是肝肠寸断的恶果,可封尧始终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惩罚。   他靠着车窗,直到万天成喊他,才回过神来。   万天成看到封尧的正脸,愣了下,旋即抽了张纸递过去,又指指他的眼睛:“你……”   封尧揩了下眼角,黯然道:“没事。”   万天成看着封尧,放下了递纸的手,没再多说:“办妥了,我带你去见指挥官,走吧。”   万天成带封尧来到了一辆军用房车里,房车分内外两间,外间呈指挥部装潢,正中央摆放着指挥台,台底连接着作战系统,台上有晶蓝投影悬空,设备、屏幕摆设在周遭,都与作战系统相接,正处在待机状态。   内间的门虚掩,封尧跟着万天成走近,依稀听到里面的对话:“……你和你的父亲……唯独眼睛……”   封尧狐疑地往门缝瞄了眼,这时候把守的士兵从外跑来,拦下了他们:“长官现在有事,在这里稍等一下。”   封尧跟着万天成到一旁等候,那士兵看着封尧,万天成解释道:“我在机械协会的朋友,来帮忙的。”   士兵了然地点头:“又是编外啊。”   又?为什么要说又?封尧皱了下眉,没等他发问,里屋的门就开了,一名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男人约摸五十上下,身姿却依然笔挺矫健,不怒而威,他身着军装,军衔比岑聿高了好几阶,想来应该和岑聿他爸是一辈的,他看了看万天成和封尧,问:“有事吗,技术员?”   技术员是几十年前的称呼,现在听来有点土,封尧忍俊不禁,被中年男人扫了眼,又讪讪敛去笑容。   万天成开始介绍封尧的身份,末了又以机械协会的认证作为担保,说来说去,那中年男人始终是一副不太上心的模样,直到万天成说:“我缺人手。”   中年男人:“缺人手不早说?”   万天成:“您也看到了,没人愿意来的。”   中年男人沉默了下,没再过问,对那边的士兵吩咐了两句,让他带着封尧去做检查。   --------------------   关于万天成的情节,后来有过修改,在第1章和第2章,强化了下存在感。 第一百零八章 追击 | “你别是失恋了吧”   离开房车,封尧满腹狐疑,奈何当着那士兵的面不太好向万天成询问,只好暂时憋下,他跟着那士兵来到医疗车,想来是被上次蛇人潜入列车的事吓出阴影了,检测程序比以往繁琐复杂了许多,只是可怜了封尧,被连着抽走了两大管血,回到基地车时还有些提不上力。   “我们下午启程,等下会有人给你送军装来。”万天成取了午餐回来,分给封尧,“抽那么多血,先吃饭吧。”   封尧接过餐盒,好奇地问:“帝国没有专门的技术兵吗?只能从机械协会里借人?”   万天成:“机械协会并不是工作,只是一种身份,达到标准的才能加入。帝国当然有专门的技术兵,但一般的技术兵……怎么说呢,应付不来很复杂的情况。”   封尧:“国家下达指令,都有人敢违抗吗?”   万天成想了想,为封尧讲道:“因为这次的任务太危险了,帝国很久没打过这样没把握的仗了。明着违抗指令不敢,但可以找借口不去,毕竟是人权社会,帝国也不能强迫,充其量用扣钱、丢工作来威胁,可是和送命比,这也不算什么事,再说了,大家都不去,总不能让他们都丢工作,社会还是需要技术人才的。”   封尧:“那万一没有人来怎么办?”   万天成:“情况太罕见,没考虑过,不过总会有办法的……我不是来了吗?还有你。”   封尧:“你不怕危险吗?”   万天成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熟稔的神采:“和你想的一样,人生在世,还是要有点抱负的。”   这话一说,封尧不由对万天成刮目相看,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饭后,封尧帮万天成调试了基地车的设备,士兵为他送来军装,待他换好后,军队启程了。   入夜,军队来到了Y区边界的废弃住宅区,扎营。   进入Y区,首先要越过蛇人在边界的防御哨岗,哨岗建立在这片住宅区的后方,根据情报了解到,每隔一个小时,哨岗都会向蛇人指挥部传达边防消息。   本次的作战计划将在敌人最放松警惕的凌晨四点钟开启,军队负责潜入哨岗,杀人、接管哨岗、向蛇人指挥部报备无恙,从而打消蛇人军方警惕,为潜入Y 区准备,所以上半夜是用来战前准备和休息的。   万天成和封尧交代以后,准备先睡几个小时。   封尧把椅背放低,长腿搭在窗框上,半躺半倚地窝在座位里,低着头,在摆弄那只口琴,或许是触物生情,他想起了在X区的日子,便轻轻吹起了口琴。   曲声悠扬飘远,融入月色,散进温柔的夜风里,渐不可闻。封尧失神地望向夜幕中的那轮明月,心绪复杂,想来当时被他和顾骁嘲笑成俗气的情歌,听在此刻,却无比应景。   吹了半晌,封尧忽然想起来,他们身在边界,怕会引起地方哨岗的注意,遂放下了口琴,叹了声气。   万天成闭着眼睛,问:“叹气干什么?”   “没什么。”封尧落寞道,“打扰到你睡觉了?”   万天成摇摇头:“没,很好听,可以继续吹。”   封尧收起口琴:“算了,怕被哨岗听去。”   万天成:“想多了,还有一段距离呢。”   封尧越吹越郁闷,也不想自找难过了,他靠着座椅和衣睡下:“睡觉吧,后半夜还有事呢。”   安静了会儿,万天成问:“你别是失恋了吧?一气之下,跑来参军?我随便一说,不想回答就算了。”   封尧:“差不多吧,不过参军不是赌气。”   万天成:“人都要有个适应的阶段,感情、人生,都是这样,想点高兴的事,过一段日子就好了。”   封尧嗯了声:“知道了,谢谢。”   万天成侧过身去,不再言语了。   封尧渐渐入睡,朦朦胧胧中似乎又听到那首曲子,琴声深沉忧郁,带着无尽的思念,飞入了他的梦里。   午夜,封尧被汽车的驾驶声吵醒了。   封尧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怎么了?”   原先在楼间扎营的车队停到了附近的空地前,所有的灯都熄灭了,车队以空地后破旧的矮楼群为掩,藏匿在暗处,封尧抬眼望去,看到在不远处的楼间闪烁有光芒,左摇右晃地,似是有人持着手电在向这边走动。   “有敌人来了。”万天成皱着眉,“情报上没提过哨岗还会派人到这么远的地方巡逻……”   封尧有点尴尬:“不会是因为我吹口琴吧?”   “不,如果是口琴声,他们会直接过来抓人的。”万天成说,“他们在巡逻,这应该是开战后的新规定。”   封尧刚刚睡醒,还处在懵逼状态,完全不清楚军队的布置:“那怎么办?不还说要偷袭吗?”   万天成:“可能要提前开始了。”   不多片晌,联络器里传来章平的指令:所有人进入备战状态,狙击和突击找好位置,待巡逻队伍接近,就展开攻击,务必做到悄无声息、不留活口,免得哨岗察觉;在这之后,为了避免遇到其他巡逻队伍,军队沿着巡逻队伍来时的方向,前往哨岗,提前开始偷袭计划。万天成和封尧的任务很简单,他们负责在开战时打开信号屏蔽器,切断巡逻队伍和哨岗、哨岗和指挥部的通信。   “根据情报显示,指挥部要求哨岗每小时汇报一次边防情况。”万天成看了眼时间,“还有五十分钟。”   这就意味着,军队必须要在五十分钟以内,攻陷并接管哨岗、向指挥部发送边防无恙的假消息。这次的任务要求速战速决、万无一失,可谓无比险峻,封尧听罢凝起了眉:“这些蛇人,应该都注射过DIN1的吧?”   万天成:“所以要快,最好出其不意。”   说话间,前方响起了第一声闷响。   巡逻队伍已到眼前,随即是此起彼伏的消音枪声,手电筒落了一地,空地上交叠着横七竖八的光线,照出了暗处军队的一隅,经过基因改造的蛇人反应极快,当机立断地寻找掩体,同时喝道:“有埋伏!”   与此同时,突击士兵加入战局,战争一触即发!   信号屏蔽器打开,联络器不分敌我、全部失效,封尧遥望着战场,明显能够感觉到,蛇人的实力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堪称碾压,士兵一个个地倒下、又有人补上,形势不容乐观,封尧问万天成:“车上有狙吗?”   万天成:“你等会儿,我去借一把。”   说着就下了车,片刻后返回,拎了把狙击枪递给封尧,封尧推开顶窗、架枪,加入了战斗。   封尧的手的确很稳,可狙击的准头一般,不过G可以锁定人头,就相当于开了个自瞄挂,然而饶是如此,他调转枪口的速度也很难跟上高速移动的蛇人,只能找被士兵拖住、忙着近身搏斗的蛇人下手。   砰——   砰——   消音枪声的间隔很长,每一发子弹都似是经过了开枪者的深思熟虑,最终稳稳穿入蛇人的头颅。封尧沉默地盯着瞄准镜,仿佛一位蛰伏伺机的捕猎者,追求着完美的一击必杀,他单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修长的手指旋即扣动扳机,又是闷响,枪口下的蛇人应声倒地。   车里的万天成持着望远镜,夸道:“准头不错。”   封尧淡淡地说:“开挂了。”   万天成:“哦,什么挂?借我也用用?”   封尧笑道:“等有机会的。”   虽说实力悬殊,但好在帝国胜在人多势众,又是主动出击、有狙击支援,不过十几分钟,蛇人便落了下风,由反击改成以逃亡撤退为主,军队立刻驱车去追,决定在去往指挥部的路上,将他们截住击毙。   在移动中狙人,封尧就没那个本事了,他正要收枪回车,却倏地在瞄准镜中瞥见了什么——在杂草掩翳、尸首堆叠的战场边缘,月光照不透彻,昏黑半明、唯余模糊轮廓的暗色里,有一具尸体,在极为缓慢地爬动。   尸体……尸体复活?!   封尧忙道:“先别开车!”   万天成连忙停车,封尧定睛一看,只见那尸体爬到楼体的侧面,车队所在的位置没有那地方的视野,封尧吩咐道:“G,调整到生命探测模式,快!”   话音刚落,单镜片瞬间切换画面,封尧愕然地发现墙后移动的身形不是低温的绿色,而是正常体温的红色,只见那身形扶着墙狼狈起身,趔趄地跑了起来。   有人的体温,会扶墙……虽然跑得不快,但总不该是丧尸。封尧沉思半秒,回到车里,翻出军用地图,发现那东西离开的方向正是去往哨岗的最短路径。   不是尸体,也不是丧尸……   “糟糕!”封尧暗啧了声,“有蛇人跑了。”   万天成惊诧:“跑了?!你确定吗?”   只耽误这了这半刻的功夫,大部队已经追到了几百米开外,唯有十余名士兵在打扫战场,信号全断,再追上去报信恐怕已来不及,万天成和封尧对视一眼,当即驱动车辆,向着那蛇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驱车的动静太大,没多久,那蛇人便发现了他们,于是往更深处的房区跑去,想要借机甩掉他们。然而封尧凭借的是生命探测仪,只要没有其他的干扰,即使隔着好几条街,也能精准地跟踪目标的动向。   一场争分夺秒的追逐在寂夜中拉开帷幕,设备基地车在狭窄破败的楼间横冲直撞,有几次快要追上,却又屡次被障碍堵住,封尧问万天成:“带枪了吗?”   万天成:“只有消音手枪,我没有用过。”   封尧接过手枪,对G道:“锁定目标。”   单镜片中出现识别瞄准框,锁定着蛇人的头颅,封尧开了一枪,子弹却被断裂的窗罩截住,窗罩猛地剧颤,轰然倒塌,封尧偏转手腕,又是一枪,木屑激扬四溅,子弹穿入木质招牌,受到阻力,打在了蛇人的手臂。   G:“他行动不太方便。”   封尧:“应该是刚才打仗时受了伤。”   G:“他知道你有枪,在向复杂的地形移动。”   封尧试着瞄准,却总是丢失目标,还剩四发子弹,他不敢再浪费,无奈收枪:“是的,掩体太多了。”   设备基地车一个漂移拐过楼体,却被一堆违章建筑棚厦挡住了路,万天成爆了句不太粗鲁的粗口,只得退出去另外找路,又问:“封尧,你有这里的地形图吗?”   “没有,我们的军用地图只标了大概的位置,没有细化到楼房的布置。”封尧说,“我的人工智能里收录的Y区地图是很多年前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万天成的眉头紧紧锁着:“总是被绕,追不上。”   那蛇人似乎是察觉到了他们的难处,故意挑障碍多的地方走,翻墙、抄近路,体型庞大的基地车屡屡被带进死路,车和人之间的距离总是差着那么几十米。   封尧:“停车吧,我去追。”   万天成是纯技术兵,亲自追杀敌人这种事,他是帮不上忙的,他看着封尧,犹疑道:“你……”   “快到哨岗了,车也开不进去,会被发现的。”封尧检查了下手枪,事不宜迟,他快语道,“你在车上,记得关信号屏蔽器,小心别被发现了,我等会儿就回来。”   封尧推门下车,万天成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喊了他一声,叮嘱道:“封尧,注意安全。”   封尧摆了下手,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里。 第一百零九章 躲藏 | 扑进了怀里   高耸的哨岗伫立在黑夜里,近在眼前。   探照灯正常运转,警戒灯没有亮,想必哨岗还没有收到巡逻队伍的消息,封尧靠着墙,躲过探照灯的巡视,远远地窥到了那蛇人的身影,他抬起枪,尝试瞄准,G提醒道:“超出手枪射程,最好先追,他速度变慢了。”   封尧喃喃道:“应该是伤势发作,要撑不住了。”   探照灯转到蛇人附近,那蛇人登时高举双手呼救,封尧瞳孔骤缩,想都没想,直接开枪!   蛇人脚边的土地弹起飞尘!   子弹没能打中目标,却起到了威慑的作用,蛇人扭头就跑,钻进了对面的楼房里,探照灯闪烁两下,封尧顾不上旁的,绕着光圈,向那蛇人追去。   这是间荒废已久的公寓楼,月光被悉数挡在外面,楼梯间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黢黑里。   G:“有生命迹象在靠近。”   封尧偏过头去,看到从哨岗那边派来了四个人。   “只有四个人……”封尧猜测道,“他们应该没有看清楚,是先派人来探探情况……”   G纠正道:“是五个人。”   封尧环视四周,果然发现,在他来时的路上,还有一个人,在向这边靠近。大敞四开的门口太危险,封尧闪身躲进楼梯间,听到那蛇人的脚步声,在渐行渐上。   这蛇人必须死,如果放任他去报信,恐怕所有的作战计划都要泡汤,封尧别无选择,只得追上去,同时向G下达指令:“分析地形,检测逃生路线。”   楼梯间里很是空荡,封尧能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对方一样能听到他的,蛇人蹒跚着步伐,加快了速度,封尧打开G的夜视功能,亦是快步跟了上去,到了顶层。   顶层的过道很是宽敞,沿途的墙体坍塌、墙皮脱落,砖瓦堆落遍地,路上又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破烂家具、器物,障碍物堆了一路,过道里一眼望不见尽头。   从四面八方漏进的风一阵又一阵,四下阒寂无人,唯余半开的门被风吹得吱呀轻响。夜视的景象呈出毫无生机的灰白色,更添几分令人不寒而栗的森冷。   那蛇人边逃边躲,封尧打不到致命部位,浪费了不少子弹,枪响被空旷的环境放大数倍,在楼间传开,子弹钉入蛇人的肩膀,霎时响起痛苦的闷哼,奔跑追逐中的喘息更重,那蛇人慌不择路,躲进了门里。   门后是一段楼梯,通往天台,封尧持枪跟紧,听到G说:“这座楼有两个楼梯间,五个人都已进楼。”   一边的楼梯间有四人,另边的楼梯间有一人,这是彻底断绝了封尧的退路,封尧分了眼给生命探测地图,迟疑道:“你说……他们确定有人吗?”   G:“步速太低,不像追捕,更像是搜查,我认为大概率是不确定。不过再开枪会暴露,要慎重。”   封尧低声道:“知道,上天台再杀他。”   天台的门被那蛇人从外锁住了,还好是门锁不是挂上的锁头,封尧三两下撬开,撑着地面,上了天台。   天台的视野开阔,封尧看了过去,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这蛇人会毫不犹豫地冲进这座楼房,想来不仅是因为要找掩体躲避枪击,更是因为,这座楼房与哨岗恰好相对,而天台的高度正对着哨岗的值班室——值班室里的蛇人只要抬头,就能十分清楚地看到天台上的景象。   此刻探照灯转来,那蛇人对着哨岗,高举着双手、激动地大幅摆动,那声歇斯底里的“有敌袭”即将脱口,身后就响起了一声微弱闷沉的枪声。   消过音的枪声散进风里,几不可察。   蛇人扑倒在地。   光圈路过,天台上的景象如初。   封尧匍匐着接近,把那蛇人的尸体拖走,藏进堆在天台的木箱里,又匍匐着返回了六楼,刚出了天台的门,就听到过道尽头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在听到声响的那一刻,封尧当即下蹲,他靠着柜子探出头,借着夜视,向声源望去,只见在三十米开外的走廊那端,有四名全副武装的蛇人正在向这边走来。   是哨岗派来的蛇人……   四道手电光在过道里漫无目的地晃着,偶有一道划了过来,封尧立刻缩回掩体,开始思考脱身的办法。   此时,他正身处过道,柜子只能遮挡身后的视野,蛇人只要走近就一定能看到他,返回天台的动静太大,而且封尧根本不敢贸然站起来,再去摸身上,麻醉针和电棒早就丢了,他只剩下一把手枪,和一发子弹。   该怎么办?   手电的光晕在不断变大、变亮,封尧心脏狂跳,他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蹲在这里早晚要被发现,首先必须要找个靠谱的掩体,过道对面的门是开着的,进了房间,或许还有周旋躲藏的余地,但是……在柜子和门中间,还有一段毫无遮拦的路。   就在这时,过道那端突然传来一声鸟鸣,伴随着撞击玻璃的闷响,在安静的过道里显得格外突兀。   “什么人?!”   手电光全部转到后方,封尧窥得机会,迅速起身,跑进了对面的门里,然而他还是低估了改造者的听力,纵然已经尽力放轻了脚步,却还是引起了那四人的注意。   “有人?”   “脚步声,听到了吗?”   “哪来的鸟,自己撞玻璃……翅膀怎么被割了?”   “不像是玻璃割的,像是刀割的……”   “等等,前面好像有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逐渐只有一墙之隔。   在这一刻,封尧紧张到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他背靠着墙壁,焦急四顾,最后慌不择路地想要跳窗,而刚刚攀上窗台,却被人捂住嘴巴,拽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封尧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被环着腰,拉进了窗旁的立柜里。   吱呀——   门被身后的人以脚挪到虚掩,微小的幅度、缓慢的速度,像在模仿风吹。月光被彻底隔绝,视线落入绝对的漆黑,就连镜片中的视野也是一片灰蒙蒙的虚无。封尧大睁着眼,被紧紧捂着下半张脸,完全发不出声响,他条件反射地挣扎,那人则是箍着他的腰,在压制他的反抗,就在这时,黑暗里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   擦,擦,擦——   那人握着封尧的手,掂了掂他的手枪,继而拧着他的手腕,调转枪口,对准了他的肋下,这像是警告,可意外的是,封尧却没有感到半分危险的意味。   柜内的空间逼仄狭窄,勉强容下了两个人,封尧被囫囵抱着,紧贴在身后的胸膛,依稀能够感到那人沉稳的心跳,与拥抱时萦绕而来的、熟稔的气息。   擦,擦,擦——   枪口再次调转,对准了柜门。   封尧明显能够感觉到,那人进入了备战状态,露指手套的面料粗糙,手套下的肌肤却十分温热,随着动作,在封尧的面颊摩挲而过,带来了微弱的痒意。   “……”   封尧的眼眶慢慢地红了。   “哪有人?你听错了吧,风吹的。”   擦,擦,擦——   脚步声在房间里徘徊。   封尧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闭上眼睛,溢出的眼泪簌簌而下,打湿了露指手套,在那人的虎口处积了一滩。   “妈的,邪门了……”   “走了走了,回去睡觉了。”   脚步声远去。   捂在脸上的手缓缓挪开,封尧颤抖地长出一口气,那手转而扼住了他的喉咙,半刻后又移到了他的后颈,像是要将他拍晕。封尧当即要回过头去,那人也跟着发力,大手不由分说地捏住封尧的后颈,不让他转过来。   他们都没有出声,沉默里传出封尧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喘息,就这样僵持了足足五六秒钟,后颈的钳制终于松开,封尧转过身去,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两相无言。   良久后,顾骁叹了声气,拍了拍封尧的背。   封尧泪眼婆娑地望向顾骁,还没说话,便听到门外传来了几个急促而模糊的字眼:   “……天台……死……”   “信号……”   “……快回……带着尸体……”   那四名蛇人去了天台!   想来是拖尸体时留下了血迹,匆忙之中忘了清理,封尧心头一惊,没时间多言,赶忙要出去看情况,顾骁却把他拉到身后,问:“带了一把枪,你就敢追出来?”   封尧问:“你带了吗?”   顾骁:“没带。”   封尧:“那你还说我……”   “废话。”顾骁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抬指戳向封尧的脑门,“你他妈跑那么快,我来得及拿枪吗?”   封尧望着顾骁,怔怔地问:“你追了我一路?”   顾骁眉峰攒着,没有回答,他截下封尧的手枪,低声道:“老实呆着。”而后走向了门外。   --------------------   消音手枪其实是不能彻底消音的,还会有声音,由于是科幻架空,所以本文的设定是:枪声在封闭的地方会回荡传递,在空旷的地方一般不会传递太远。 第一百一十章 生气 | “那你亲我一下”   楼梯间里,殿后的蛇人持着冲锋枪,边警惕环顾,边向楼下迈步,顾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背后,以超乎常人的速度,抬手将枪管抵在蛇人的后脑。   扑地闷响,蛇人的眉心爆出血花。   其他三名蛇人闻声转身,见状后二话不说,登时举枪扫射!顾骁稍矮下身,以那死去的蛇人作为挡箭牌,又控着他的手臂,将冲锋枪拉到身前,开始反击!   三名蛇人退到楼梯下,以墙壁作掩,激烈的枪声猛地炸开,子弹在楼梯间横飞弹射,却伤不到顾骁分毫,他不退反进,三两步跨到楼下,冲到最近的蛇人面前,拎着尸体,堵住不断喷出子弹的枪口,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出手,抓住了那蛇人的脖颈。   短短几秒,血肉之躯已经被打成了筛子,顾骁以尸体的骨骼卡着枪口,侧身避过火力。那蛇人被扼住命脉,却丝毫不见慌张,抽不出枪,索性弃枪肉搏,他格挡住顾骁的手,以极大的力度逼迫顾骁无法威胁他的性命,而后趁机要将人掀翻,然而没等他发力,便听到咔嚓轻响。   顾骁抗着蛇人施加的力道,直接捏断了他的脖子。   短短几秒内,两名改造者相继丧命。   其余两名蛇人一愣,看着毫无还手余地的同伴,又看向气定神闲的顾骁,竟是下意识地生出了些许恐惧,他们不再恋战,而是扭头就跑,要回去报信。   冲锋枪落地到一半,被顾骁抬腿勾住,复而抛起,落到了他的手中,砰砰砰数声枪响,一名蛇人惨叫倒地,另名蛇人中枪,从楼梯的间隙摔了下去。   封尧手无寸铁,找了把拖把防身,一转眼就看不见顾骁的人影了,等他再追出来,却只剩下了一地的尸体。   封尧:“……”   封尧嘴角抽搐:“都解决了?”   顾骁没搭理,扔了把冲锋枪过去,下楼了。   封尧接过来,拉开弹夹,查了下子弹,而后打开生命探测模式,确定没有活口后,看了眼时间,距离开启信号屏蔽器已经过去三十多分钟了,当务之急是回基地车与万天成汇合,再赶上大部队,进行技术支援。   封尧跟上顾骁,问:“你开车来的吗?”   顾骁一脸冷漠,不作声。   顾骁同样穿着军服,封尧当即了然,原来顾骁说着要和他分手,却还是不放心他,也跟着来参军了。积压已久的思念如同一张网,将封尧温柔地包裹笼罩,他心头暖烘烘地,走近想牵顾骁的手,却被甩开了。   封尧试探道:“顾骁?”   没有回应,封尧又喊:“哥哥。”   顾骁淡淡地说:“闭嘴。”   封尧:“……”   顾骁个子高腿又长,迈的步子本就比封尧大,再加上在气头上,也不想和过去那样为了等封尧而调整步速,他们每走一会儿就要拉开点距离,封尧只好提速去追,一路上各种尝试和顾骁交涉,却都没有什么回应。   到了基地车旁,顾骁一言不发地进了后排。   他没有去找自己的车,封尧这才明白过来,怪不得顾骁理都不理他,这人八成是跟着他们的车跑过来的。封尧是真的又想哭又想笑,他为能够再见到顾骁而开心,但他挺过意不去的,羞愧、内疚,又让他开心不起来。   万天成陌生地看了眼顾骁。   “没关系,是我男朋友。”封尧解释完,果断坐进了后排,“事情解决了,开车去和大部队汇合吧。”   万天成点点头,没再过问。   基地车启动,顾骁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着表情。   封尧坐到他的身旁,哄道:“你别生气了。”   顾骁的语气毫无波澜:“我没生气。”   封尧小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顾骁回绝:“不亲。”   封尧靠近,想要亲亲顾骁,顾骁却抬起手指,抵在他的额头,不让他过来。封尧难得不要脸一回,可怜巴巴地抱着顾骁,哀哀地说:“你快亲我,我好想你。”   顾骁冷漠道:“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自重点。”   封尧:“………………”   万天成:“到了,封尧。”   军队已经赶到,封尧只得先去忙正事:“我上去吧,你等会儿准备关屏蔽器。”   万天成道了声好,封尧下车,顾骁也跟了上,封尧忍不住道:“不是分手了吗?还跟着我干什么。”   “顺路。”顾骁瞥了封尧一眼,“你少自作多情。”   封尧咕哝道:“这么凶干什么。”   顾骁:“你以前不就这样吗?”   还不是因为你以前太流氓?封尧无语了,可是转念一想,他现在又要亲又要抱的行为似乎也好不到哪去,只得改言道,“可是我们以前又没有在一起。”   顾骁:“现在也没在一起。”   封尧一如既往地说不过顾骁,颇为郁结。   哨岗沦陷,封尧畅通无阻地上了楼,在窗户处朝万天成打了个手势,信号屏蔽器关闭,封尧以胶带取了哨兵的指纹,向蛇人指挥部例行报告了情况。   封尧:“我们必须留个人在这里盯着。”   章平点头,派了个士兵过来,让封尧教他操控。   接下来,军队会在哨岗暂时驻扎,将其他巡逻队伍一网打尽,不过这和封尧就没什么关系了,他跟着顾骁出了值班室,终于在楼梯上拦住了顾骁。   哨岗有两处楼梯,一处在里面,军方设好了埋伏,顾骁走的是另一处,围绕哨岗外墙的盘旋楼梯。盘旋楼梯荒废太久,阶梯和扶手都锈迹斑斑的,过道很窄,脚下是数十米的悬空,封尧挡在面前,顾骁过不去,也不好和他挤攘,索性靠着墙,点了根烟,等封尧自己让开。   月亮藏进云朵,深夜里只有点燃的烟在明灭闪烁,封尧看着顾骁,朝他伸手:“我也想抽一根。”   顾骁:“不行。”   封尧:“分手了你还管我。”   顾骁漠然道:“不想借你。”   封尧置若罔闻,直接伸手去摸顾骁的口袋,顾骁看着他,也没有拦,封尧抖了抖烟盒,拿出根烟,但没有拿打火机,随后他叼着烟,靠近了顾骁。   两根香烟抵在一起,火星慢慢地烧了过来。   鼻息相错,封尧望着顾骁,是每次接吻时的眼神,潋滟着爱慕与温驯。视线交汇,顾骁有那么一瞬间的、几不可察的愣神,然后,他别开了脸。   封尧退开,吐出口没有经过咽喉的烟圈。   烟雾缓慢升空,被荡漾的夜风吹散,在深邃的夜幕里,如同一抹缥缈的白光,渐渐消逝。   片刻的静谧后,封尧说:“对不起。”   “你又没做错事。”顾骁说,“用不着道歉。”   封尧低落地说:“我让你失望了。”   顾骁没有说话,烟抽净了,被他随手熄灭。   “我没有骗你,只是这次的情况太特殊了。”封尧为难地解释,“我下次肯定听你的,你别生气了。”   “封尧,我从来没想过左右你,你也不用听我的。”顾骁说,“我不想让你去,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你能明白吗?”   值不值得,向来是个主观的认知,关于亦慎的事,顾骁当然会觉得不值得,然而封尧不一样。但封尧知道,顾骁的初衷也是为了他好,况且他不想再和顾骁吵架了,于是没再争辩,只点了点头:“我明白。”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再次安静下来。   封尧含着烟,呛得咳了两下。   顾骁低头,摘了他的烟,吻了上去。   封尧站在台阶下,费力地仰着头,明明窒息感比每一次来得都要强烈,他却沉溺着不肯放开。   唇分,封尧呼吸不稳,紧紧抱住顾骁,喃喃道:“别走,再抱我一会儿,从分开以后……我就在想你。”   “我一直在你身边。”顾骁说完,低低地叹了口气,“当初不该逼你做选择,封尧,别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封尧:“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耳鬓厮磨了会儿,顾骁将封尧抱到身前,两个人挤在一节台阶上,身高差终于恢复了正常。   封尧忽然笑了起来,顾骁问:“笑什么?”   封尧调侃道:“幸好不是女孩儿,不然跟你接吻还挺费劲的。”   顾骁目测了下距离,也被逗笑了。   分别重逢,虽然只分开了那么一天,但封尧还是高兴得不行,他抱着顾骁,捏捏这捏捏那,摸到上衣口袋里的口琴,想到什么似的,他问:“我送你的刀呢?”   顾骁抽着从封尧手里截下的烟,嘲道:“刚才为了救你,扔出去打鸟了,不然你怎么进的房间?”   对于顾骁堪称出神入化的投掷准头,封尧已经见怪不怪了,他嗯嗯两声以示知晓,又往下摸,顾骁啧了声,把封尧不太老实的手揪了出来:“别乱摸。”   封尧调侃道:“还挺翘的嘛。”   “是吗?”顾骁躬身,一把捞住封尧,托着腿根将人抱起来,反手打了两下,问,“有你的翘吗?”   身后是十余米的高空,经久失修的栏杆发出危险的吱呀声,封尧下意识抱住顾骁,被半扛半抱地打了屁股,连忙道:“别别别,你放我下来!”   顾骁扛着封尧下楼,慢条斯理地问:“谁翘?”   封尧哭笑不得,只好服软:“好好好,我翘我翘。”   --------------------   前两周太忙了,就没怎么更新…从这周恢复正常,为表歉意这周5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 墙头草 | “老公赚钱养家”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回了营地,章平喊他们去汇报工作。封尧把来龙去脉讲了,由于当时的情形危急,再加上封尧决策正确而且至关重要,所以章平没有怪他私自行动,并且在考虑派个人跟着他和万天成,以备突发状况,而编外的顾骁,就成了最佳人选。   章平对顾骁的态度很好,封尧觉得有点奇怪,出了房车,他问:“你是怎么说服章平让你进军队的?”   顾骁:“没怎么说,检测没问题就通过了。”   封尧质疑地看着顾骁,顾骁只得多解释了几句:“他认识我父母,叙了叙旧。”   封尧问:“你有答应他什么吗?”   顾骁:“你想什么呢。军部不是世袭制,也不会要肄业生。他只是提了点建议。”   封尧想都不用想,章平的想法肯定和岑聿一样,想让顾骁进军队体制,别再当雇佣兵了。虽说封尧不太理解这种鄙视链,但他还是决定尊重顾骁的选择:“如果你想的话,离开这里以后,可以找个学校继续读书。”   顾骁:“我无所谓,看你想不想。”   封尧牵住顾骁的手:“听你的,我都好。”   顾骁扬眉:“我去读书,那你去做什么?”   封尧微笑:“老公去你们学校应聘导师,赚钱养家。”   顾骁:“……”   于是封尧被顾骁以‘分不清谁是老公’的名义再次武力制服。到了岔路,顾骁去领枪械,封尧则是先回了设备基地车,万天成在看作战总结,他朝封尧打了个招呼,又多看了封尧几眼:“脸怎么这么红?”   “没事。”封尧不自在地拉了下衣领,把顾骁的事和万天成说了,万天成揶揄道:“别喂我吃狗粮就行。”   封尧笑道:“不会,任务重要。”   万天成:“明天中午启程,可以休息休息。”   奔波整夜,封尧是又累又饿,吃过饭就睡下了,一觉醒来已是转天下午,顾骁在开车,万天成在盯设备,封尧洗漱后,开了罐头,边吃边去帮忙。   越过边界,军队正式进入了Y 区。   根据情报显示,Y 区地表贫瘠,以戈壁荒漠为主,大部分居民住在地表以下。地表下的空间分为五个区域,皆呈盆地状,指挥部在Y 区边缘,是个独立空间,与区域盆地的最底端相通,同时也有多条便捷通道,通往地面。   封尧:“帝国怎么知道的蛇人指挥部位置?”   万天成:“每次作战的时候,帝国会向战场大面积播撒特殊的标记物质,蛇人的衣服、武器、代步工具,甚至他们自己,都会沾上物质。我们是通过勘察、总结这些物质的分布,来确定的Y 区地下布局。蛇人的指挥部不止一处,但是干扰源的大概位置是在这里。”   封尧:“蛇人从来没有发现过吗?”   “目前来说,物质呈正常预测趋势脱落,数据没有出现过异常。”万天成说,“应该还没有发现。”   笔记本电脑上呈现出了根据数据构造的地形图,万天成讲解道:“我们掌握了多条通道,通过对比位置、距离和防守情况,最后决定从这里突围。”   万天成指向屏幕,那条通路开在戈壁里面,直达指挥部,出口是一处峡谷,万天成说,“这个通道不经过居民区,最不容易打草惊蛇。”   封尧迷茫:“走蛇人的通道,蛇人不会发现吗?”   万天成诚恳地说:“不排除有发现的可能。”   “是肯定会被发现。”顾骁说,“他们想的是,蛇人攻陷了太多地方,留守的兵力不多,防守薄弱。”   万天成莞尔:“是的,所以行动要快,尽量让他们措手不及,被发现了没关系,关键是要赶在回援以前。”   顾骁沉默了下,点评道:“不太严谨。”   封尧心想,这哪是不太严谨,简直是太不严谨。   “所以没有技术兵愿意来。”万天成无奈,“但在目前的情况看来,这已经是最靠谱的办法了。”   封尧:“你们不等等‘攻毒计划’吗?”   万天成愣了下:“什么‘攻毒计划’?”   封尧也愣了:“你没听说过吗?”   封尧朝万天成简单地讲了两句,万天成听罢,皱起了眉,若有所思地喃喃:“……是科学院的计划。”   “现在的情况,我了解的不多。”万天成轻声道,“但是据我所知,这次和蛇人的战争,是由军队这边全权负责的,帝王那边……始终没参与过。所有执行的计划都来自军队内部,科学院……嗯,可能是没有传达到军方。”   这么一说,封尧也突然意识到,自从上次到X 区慰问后,艾迪斯似乎很久没在公共场合露过面了。眼下局势如此严峻,艾迪斯作为帝国的最高领袖,不但不出面稳住公众情绪,甚至连战争都不过问吗?   封尧蹙了下眉,总觉得不太对劲。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程,他们来到了戈壁深处。   万天成开完会,带回了章平的指令:“作战计划在午夜开启,我带了装置,等会儿把他们监控黑了,我跟着下去,封尧,你留在上面,远程支援。”   跟随军队去突袭,是一不小心就会丧命的差事,封尧知道万天成这样安排是不想拖累他,他很领情,却没有接受:“我去吧,我戴着镜片,比你用电脑方便。”   万天成正经地说:“封尧,这是我的职责。”   “这也是我的职责。”封尧同样正经,“你没有自保能力,我比你更适合随军作战,让我去。”   客套来客套去,一旁的顾骁听得嘴角直抽。   二十分钟后,封尧成功说服了万天成,和顾骁一起去找章平报道。封尧早就注意到顾骁的表情了,下了车,他笑着问:“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相信吗?”   言下之意是,他不仅是为了亦慎,也是真的想参加这场作战,顾骁未置回答,却道:“你选了帝国。”   封尧想了想:“也不算。”   “你就是根墙头草。”顾骁一语道破后,又嘲道,“倒也没见过你这种草,哪边惨帮哪边。”   封尧:“我谁也不帮,我只是不想看到无辜伤亡。”   顾骁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封尧,你有没有想过,蛇人这次战败以后,会被帝国怎么处理吗?”   封尧没懂这话的意思,顾骁也没要他回答,便继续说道:“帝国会借这个机会,把蛇人灭族。”   封尧怔了下,顾骁说:“你,我,都是普通人,只要参加了战争,就不可能保持中立,你以为你救了人,其实一样会有人死,区别只在于死的是谁而已。”   封尧只看到了那些在灾难下流离失所的难民、被毁于一旦的城市焦土,却没有考虑到更长远的利害。几个月前在集中营的事仍然历历在目,封尧丝毫不怀疑帝国会赶尽杀绝,顾骁的揣测,很大可能会成真。   顾骁看着封尧的表情,问:“后悔了?”   封尧思忖了会儿,摇了摇头。   “不管谁输谁赢,尽早停战都是最好的选择。”封尧认真道,“屠杀无辜的事,蛇人不会听劝,但帝国不一样。”   顾骁眉梢微扬:“你劝有用?”   封尧眸光上移,前方星河璀璨,贯穿戈壁之上的澄澈夜空,有着一笔挥就的磅礴浩瀚,他慢慢说:“一颗星星照不亮黑夜,但是如果没有一颗星星发光,又哪来的银河呢。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打退堂鼓吧。”   封尧看着星空,顾骁则是在看他,于是封尧也转过来看顾骁,顾骁无奈地笑了下,没说什么。   封尧纳闷地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顾骁说,“试试吧,听你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深入 | “保持联系”   经过整顿,车辆各就位,陆续驶入了峡谷。   峡谷中的地势不算平坦,却能依稀看出,这里曾被开辟出一条可供车辆行进的道路。军队沿着这条路前行,越到深处,两侧的石岩沙砾越是连绵起伏,最终堆砌成了数十米的断崖,而入口,正开在断崖之下。   依靠特殊物质来描绘出的地形到底不够完善,况且又是这种鲜有人至的荒废通道,定位还是要依靠声波,封尧放好了装置,不多片刻,万天成那边就反馈来了地图。   没有岔口,这是条直通到底的路。   “别从门走,那边挨着基地训练场,容易被堵。”万天成标了个点出来,“从这爆破,这里是居民区的地下,到这里,再爆破两次,可以直接打入指挥所。”   距离在通道的半截,于是军队继续前行。   为了保证隐秘性,通道的出口安排在了峡谷里面,相应地,距离基地就远了些。通道冗长,基本都是朝下倾斜的斜坡,偶尔角度倾得狠了,车辆都会不受控制地小幅加速,时不时窜上的失重感,让封尧不太舒服。   明晃晃的车灯只照亮了一隅黑暗,封尧凝视着那浅淡的光圈,说不上来原因,忽而有种不祥的预感。   封尧下意识地唤了声:“顾骁。”   顾骁握住封尧的手:“我在。”   温度从掌心阵阵传来,封尧感到一丝平静,方才的惴惴不安有所缓和,他与顾骁十指相扣着,正欲说什么,就见章平回过头,看了看他们。   章平算是长辈,封尧觉得公然秀恩爱不太好,想要松开,顾骁却不肯放他走,抢先解释道:“我爱人。”   章平目光转向封尧,打量了半刻,问:“你们两个约好了来参军?到底图什么?”   章平的眼神犀利,封尧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也不想回答,顾骁则是反问:“你参军是图什么?”   章平眯了下眼,未答,于是顾骁也没再说话,半晌后章平才别开眼,不咸不淡地说:“怎么找了个男的。”   封尧:“……”   顾骁:“我喜欢。”   封尧忍俊不禁,章平不作表情,嗤了声。   车辆在爆破点停下,封尧下车,差人去码炸药。顾骁跟了下来,封尧说:“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顾骁随口道:“可能是觉得你没法生孩子。”   G:“我不这样认为,现在有项科技名叫人工生孕,又称体外受精与体外胚胎发育技术,通过人造子宫和精转卵来实现同性生育,由共和联盟生理学家梅……”   封尧:“……”   顾骁:“……”   封尧哭笑不得:“好了,G,我们就随便说说。”   G:“好的,不过我认为你们可以提前了解一下。”   封尧:“可以了解,但不是现在,有这点时间你不如去看看里面的地形,规划一下路线。”   G:“我可以维持多个进程。”   封尧无奈:“你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事吗?”   G:“好吧,只是你的心跳很快,我认为你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或许需要一个拥抱。”   顾骁闻言,对封尧伸手:“要抱会儿吗?”   封尧:“……”   收音装置降低了爆破的动静,轰地闷响,在滚滚硝烟里,石块撞落一地,封尧站得靠前,被呛得直咳嗽,顾骁一下把他拉到怀里,问:“你在紧张?”   封尧迟疑道:“说不上,咳,只是觉得……”   顾骁:“觉得计划太草率。”   封尧把下巴搁在顾骁的肩膀上,压低音量,问出了心中隐约的疑惑:“你说,他们接的是死命令吗?”   顾骁:“你觉得这是支敢死队?”   封尧没有说话。   顾骁轻声道:“不会的。”   封尧:“你又知道了。”   顾骁:“我是说,就算别人会死,但你不会。”   封尧抬眼看看顾骁,顾骁则是亲了下他的额头:“别想太多,不会有事的。”   有士兵上前去清理狼藉,待到硝烟平息,封尧才走过去,放好了装置。设备上很快就模拟出了居民区地下的空间,万天成规划好路线,军队再次出发。   时间在黑暗里仿佛失去了准度,不知道有多长的道路像是永无止境,车辆偶有颠簸,想来是撵过了什么钢筋管道,封尧盯着地图,传令下去:“地下空间里会有一些能源设施,让他们按着路线走,小心不要碰到。”   万天成:“封尧,车上配了搜查装置,等会儿进了指挥部,你把它打开,先确定干扰源的位置。”   封尧一愣:“不是先去抓指挥官吗?”   章平:“毁了干扰源,轰炸机就绪,让他们自己送出来,不交就把Y区炸平。”   封尧:“如果交了呢?会……当场击毙?”   章平奇怪地看他一眼,显然是不太懂他问这个问题的初衷,也没有回答。封尧想起来,当时听到的行军指令是击杀,想必章平也不会违抗,他问也是白问。   要想个办法,救下亦慎,又不能干扰太多……   封尧捏了捏眉心,有些一筹莫展。   片晌以后,最前方传来消息:已经抵达尽头。   小型坦克行到车队最前,封尧要下去安排爆破,章平阻止了他:“在这待着。”又传令道,“直接用炮弹。”   砰——   砰——   炮弹震响,轰隆隆的坍塌声接踵而来,烟雾与光明同至,章平下令道:“备战,继续前进。”   坦克最先越进破洞,战争一触即发。   巨大的响声让整个指挥部登时进入戒备状态,天花板上的红灯闪烁,警铃大作,走廊里的几名蛇人完全处于状态之外,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碾进了坦克底下。   “怎么回事?!”   “有敌袭!快去禀报——”   砰砰枪响不断,指挥部的警卫前来防御,然而到底比不过装甲战斗车辆,蛇人乱作一团,聚起小股队伍,边退边打,却又被军方冲散,子弹打在车上像在挠痒,军队熟视无睹,浩浩汤汤地一路碾压过去。   章平问封尧:“还有多远?”   “还有一段路,但是……”封尧皱着眉,“我们现在离指挥室很近,要不要先去看看?”   章平:“有多近?”   封尧:“左转,在走廊尽头。”   章平派了点人去察看,指挥室里有不少蛇人,却没有巴赫,坦克轰平了指挥室,想来是破坏到了承重墙,指挥室附近塌了一片,登时灰烟四起。   蛇人到底是训练有素的,很快就组织了反击,然而军方有备而来,纵然蛇人都是DIN1改造者,但面对铜墙铁壁的车辆、猛烈的狂轰滥炸,却无计可施,反击的队伍节节败退,丝毫阻挡不了军队深入的架势。   通讯里传来万天成的催促:“快!附近的军区来支援了!预计二十分钟之内抵达!”   “马上!这就到了!”封尧说完,又安排道,“我把干扰源的位置共享给你,你看一下撤离路线。”   前方分出一道岔路口,干扰源设在最深处,章平本来想如法炮制,直接派坦克进去一炮将其轰平,却被封尧拦下:“干扰源周围是指挥所发电中心,不能动军火。”   章平蹙眉,封尧说:“我去拆。”   封尧下车,顾骁跟上,进了岔路是一道门,旁边贴着禁止靠近的标语,看守早已不知所踪,封尧取来工具,在门上切割出入口,矮身钻了进去。   门后是各种大型发电设施,封尧一眼就看见了放置在最中间的干扰源,他拎着工具箱走近,听到身后的顾骁问他:“你以前拆过这种东西吗?”   封尧玩笑道:“你在质疑我吗?”   顾骁认真地说:“我是怕你被电到。”   “没拆过。”封尧诚实地说,“不过……可以试试,也没有别的办法了。G,录入干扰源模型,在数据库里搜索一下同类结构,先做个对比我看看……”   这是封尧头一遭接触干扰源,但好在机械这东西是触类旁通的,而且拆解比组装向来要要容易许多,封尧又胆子大,什么都敢拆,一来二去也就摸到了门路,拆到一半时,万天成发来了消息:“蛇人的增援到了。”   章平问:“你那边什么时候能好?”   封尧正在全神贯注地操作,听到章平的话便分心瞄了眼进度条,仓促地回答:“百分之六十二。”   章平:“现在情况很急,我尽量拖时间,你……”   话没说完,耳机就被顾骁截去了:“别催他。”   章平:“……”   “你先出去。”封尧对顾骁说,“让蛇人看到你从这里离开,再让章平告诉蛇人,干扰源已经拆完了。”   顾骁微一蹙眉,封尧继续道:“没事,发电中心外面就是我们的人,不会有危险的,我拆完就去找你。”   顾骁犹豫了下,只得答应,他将枪械留给封尧,指了下耳钉,嘱咐道:“保持联系,有事就喊我,知道吗?”   封尧嗯了声,抬头和顾骁接了个吻,顾骁离开。   --------------------   老丈人即将抵达战场 第一百一十三章 艾迪斯 | “带上你儿子”   此刻外面的局势正是胶着,军区支援赶到,和指挥所反击力量前后夹击,将军队围堵在岔路口,巴赫从支援队伍里走出来,帝国的士兵齐刷刷调转枪口对准他,他却不慌不忙,对章平道:“章上校,久仰。”   章平问:“你知道我?”   巴赫:“旧日社会有句古话,叫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相信你们也同样调查过我,不是吗?”   章平未置可否。   巴赫笑了笑:“既然都互相了解过,那也不用一见面就这么大动干戈吧,不如我们来好好聊聊?”   另边,顾骁从发电中心走出来,把封尧交代的事告诉了章平,章平听罢,提高音量问巴赫:“干扰源毁了,轰炸机已经升空,我们还有什么可聊的吗?”   巴赫瞥着顾骁,神情中的凛然稍纵即逝,而后他偏过头,朝身边的亲卫低声吩咐两句,亲卫离开,巴赫重新看向章平,又恢复了不紧不慢的样子:“无差别轰炸,你们同样活不下来,这可不是什么好办法。”   通讯里,万天成提醒众人:“发电中心对面的那堵墙外就是通道,通往地面,爆破后就能离开。”   章平低嗯了声以示知晓,却对巴赫说:“用我们这些人,换你们整个Y区,这买卖值了。”   巴赫轻声道:“这样吗?”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两名蛇人带着一人上来,那人嘴巴被黑色胶布沾着,手脚拷着镣铐,在不断挣扎,而看到那人的脸后,所有的士兵都不禁哗然。   那人正是现任帝王艾迪斯。   霎时间军队响起嗡然议论,就连章平都不由动容,顾骁盯着艾迪斯,皱了下眉,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太对劲的地方,这时有士兵清醒过来,喊道:“蛇人擅长伪装!”   “是啊!别被骗了!”   “肯定是假的!不能相信!”   接二连三的附和声响起,巴赫的笑意却更深,他不紧不慢地问:“那你们的帝王现在在哪?有人知道吗?”   这一句话便让军队鸦雀无声,自从新年问候以后,艾迪斯再也没在公众露过面,士兵们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就连章平也陷入了沉默。   巴赫都看在眼里,唇角扬了个弧度。   “章将军,去和上面通个信?”巴赫淡淡地说,“还是说,你们,或者外面的轰炸机,想弑君?”   章平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慢慢考虑,我们有的是时间。”巴赫说完,挥了下手,艾迪斯被带到了后排。   另边,封尧成功摧毁了干扰源,刚出了发电中心,就听到轰地一声巨响,墙体剧震,蛇人趁军队不备,打响了第一炮,炮弹直冲向章平的面门,顾骁反应极快,一把拉过他,两个人卷着火星,摔到了过道的那端。   场面当即乱成一锅粥,章平遭到爆炸波及,摔得头破血流,通讯器不知掉到了何处,他来不及看伤势,拉着顾骁喊道:“别开火!带他们撤退!先撤退!”   说罢就哇地呕出一大口血,昏了过去。   万天成焦急道:“出什么事了?!”   封尧眼看着事端发生,想都没想,直接代替章平下了指令:“撤退!快撤退!另一面墙,调转火力!”   失去将领指挥的士兵闻讯,连忙去轰炸墙面,碎石崩塌,一时间走廊里硝烟弥漫,封尧抬头向远处望去,视线越过燃着火苗、洒满灰烬的地板,恰好与顾骁对上,紧接着,一颗炮弹炸在了他们中间!   轰——   轰——   砰砰砰——   顶端坍塌,白炽灯粉碎,无数砖块迎头砸下,封尧被冲击波震飞出去,重重摔进碎石堆,在发虚的视野里,他看到顾骁向他跑来,而下一秒,房顶坍塌,墙皮、土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将路被封得死死的。   封尧眼前发黑,头晕目眩,昏沉中只觉得有人把他拉了出来,耳膜嗡嗡作响,他听到蛇人在交谈,却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之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封尧从头疼里猛然醒来,他被扔到地上,随即胃里泛起翻江倒海,他本能地翻过身去干呕,直到震荡造成的恶心感稍稍退去,才疲乏地睁开了眼。   封尧向前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长腿,然后是白大褂,再往上,是那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亦慎端着花茶,吹了吹热气,向封尧扔了条手帕。   封尧被震得脑袋不太灵光,记忆像是出现了断片,他捂着头坐起来,茫然地看向手帕。   “擦脸。”头顶上方传来亦慎的声音,“脏死了。”   封尧抹了把脸,四下看看,发现这是间研究室,又看看亦慎,只见这人衣着整齐、神态平静,怎么看都不像被抓来的,正是纳闷,就看亦慎打量着他,眸色倏地一黯,语气是少有的严肃:“脸怎么了?”   封尧怔了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问你脸怎么了。”亦慎凝眉,蹲下来,捏着封尧的下巴往侧方一掰,指着他的侧脸,“哪来的疤?”   “疤……”让亦慎这么一问,封尧有点没底气,他心想脸上的疤还不算什么,要是让亦慎看到了他身上的伤,恐怕会当场气死,想到这里,封尧不自然地拉了下衣领,吞吞吐吐地说,“我……不小心划的。”   亦慎冷着脸问:“怎么划的?身上还有吗?”   封尧支吾地说:“身上没有,就脸上……”   亦慎打断他:“雇佣兵的任务?”   封尧低低地嗯了声,亦慎听完好像更生气了,封尧怕他再问,连忙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Y区了?”   而与此同时,亦慎也在问:“你来干什么的?”   亦慎没有回答,僵持半刻,封尧只好先说:“我来救你的。”他为了调节气氛,故意把语气放轻松,“你要是告诉我你不是被抓来的,我就要气死了。”   亦慎听到这话,脸色终于有所缓和,他慢慢别开眼,喝了口茶,轻描淡写道:“确实是被抓来的。”   封尧:“他们打进研究所了?”   亦慎:“没有,我出门时被抓的。”   封尧:“你出门干什么?你平时都不出门的。”   亦慎讥讽笑道:“儿子出门一年多,家都不知道回,我无聊,还不能出门转转?你管得着吗?”   封尧:“……”   封尧被怼得无话可说,过了会儿才讪讪地问:“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为什么不回?”   亦慎随口道:“没收到。”   封尧质疑地看着亦慎,亦慎也不理他,封尧只好不再深究,又问:“那他们抓你做什么?为了DIN1?”   亦慎轻嗯了声,封尧又道:“你不知道他们用DIN1和帝国打仗吗?已经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了。”   封尧的语气不好,亦慎听得蹙了下眉:“知道又能怎么样?又不是我让他们打仗的。”末了,他话锋一转,“蛇人和DIN1融合得很好,我来看看,顺便研究DIN3。”   门响三声,巴赫走了进来。   封尧对巴赫的印象很差,其一是立场问题,其二则是因为上次他在区市政府被巴赫狠狠揍了一通,他戒备地盯着巴赫,巴赫却对他礼貌地点点头,随后走向亦慎,彬彬有礼地拥抱,又行了个贴面吻:“早上好,博士。”   封尧:“……”   亦慎神色如常,懒懒地嗯了声。   巴赫看向封尧,封尧生怕他给自己也来这么一下,遂后退两步,坐到了沙发上,不过巴赫倒没有那个念头,只是向封尧打了个招呼:“你好,封尧,还记得我吗?”   封尧心说你当我金鱼脑吗,才过去多久,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不咸不淡地应道:“你好。”   巴赫:“正式介绍一下,我是雷蒙德·巴赫,不介意的话,你可以称我为巴赫。”   封尧:“哦。”   “我常听你父亲提起你。”巴赫笑盈盈地,对封尧非常友善,又夸奖道,“很可爱的男孩。”   封尧:“……”虽说巴赫看上去比他年纪大,然而他一个二十五岁的人,被称为男孩,还可爱……封尧感觉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立起来了。   还好巴赫没再说什么让封尧更加尴尬的话,寒暄过后就去和亦慎说正事了。他们没有避开封尧,封尧也就没有主动回避,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心思越发凝重:他明明是敌对阵营的人,巴赫为什么对他这么友好?当初在区市政府,巴赫又为什么要放了他?那名令他感到十分棘手、拥有人工智能的烦人黑客……到底是谁?   巴赫和亦慎聊了聊DIN1的事情,封尧听得出来,巴赫想让亦慎改进DIN1,但亦慎的态度却很不明朗,一直在搪塞,巴赫也没有过多要求,两个人聊着聊着就收了尾,巴赫问亦慎:“中午一起吃个饭吗?带上你儿子。”   封尧:“…………”   “他不想去。”亦慎回绝,“算了。”   封尧:“???”他说话了吗?   巴赫笑了笑:“好,那你们聊,我先走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对质 | “有错的明明是你”   巴赫走了,封尧问:“这屋子里有监控吗?”   亦慎:“没注意过,我又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样一说,就意味着不能排除存在监控的可能,封尧只好把战争相关的问题都咽回了肚子里,他想了想,问亦慎:“他们为什么不杀我?我可是帝国的人。”   亦慎:“巴赫是总指挥,你应该去问问他。”   封尧无语:“你觉得他能告诉我吗?”   亦慎:“那你觉得我会知道原因吗?”   封尧:“……”   封尧又问:“巴赫想追你吗?”   亦慎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封尧嘀咕:“你们两个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亦慎既是调侃又是好笑地望向封尧,柔着声问:“宝贝,你能接受我再给你找一个爸爸吗?”   封尧:“我还一直想问问你,为什么不找呢?”   一直以来,封尧都认为他爸一心沉迷科研、根本不需要感情,亦慎表现出来的形象也确实如此,直到不久前封尧听说了亦慎年轻时的事,尤其是有关那名神秘改造者的经历,思已至此,他问:“爸,你还记得DIN1-07吗?”   亦慎有点意外:“你从哪里听说的?”   封尧:“我那天没事做,翻了翻研究所的文件。”   亦慎:“顾名思义,DIN1-07就是DIN1的试验品,你不是都看文件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出乎封尧意料的是,亦慎看上去毫无波澜,似乎对DIN1-07这位故人并没有什么感情波动。封尧只当是自己想多了,乏味地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们关系很好,我游历时听说了不少传闻,他保护过你很多次吗?”   亦慎垂了下眸,像在回忆,片刻后才缓缓说:“因为我救过他的命,DIN1也让他变得很强大。”说到这里,他抬眼瞥了瞥封尧,语焉不详道,“他懂知恩图报。”   封尧:“那他后来去哪了?”   亦慎:“问这么多干什么?”   封尧:“关心关心你,不行吗?”   亦慎轻笑了下:“二十年前的事,你现在才来问,也太晚了吧,你这是关心我?”   屡次答非所问,封尧听得出亦慎是不想回答,既然这样,他再问也是无济于事,只得回归原题:“你想谈恋爱就去谈,我无所谓,你喜欢就好。但是巴赫他……”   封尧有点踌躇,亦慎问:“你觉得蛇人不好?”   “不是。”封尧为难地说,“就是巴赫……好像也就比我大了七八岁吧?你俩差了那么多岁……”   封尧仔细思索了下,发现不仅是年龄问题,巴赫是蛇人总指挥官,每天肯定都很忙,万一亦慎以后要是回了研究所,那他们岂不是连见面都难?见都见不到,难不成靠视频通话谈恋爱吗?封尧觉得不太行。   亦慎将封尧的表情尽收眼底,翘着唇角,笑了会儿,饶有兴致道:“感情凌驾在价值以上,他为了DIN1,想让我心甘情愿地帮他们多做点事,明白了吗?”   封尧:“你怎么知道的?”   亦慎:“因为我不像你,我不傻。”   封尧:“……”   封尧:“那他们什么时候放你回研究所?”   “过些日子吧,等收集够蛇人的基因样本。”亦慎说,“你在这里等几天,到时候和我一起回去。”   封尧一怔:“啊?”   亦慎:“啊什么啊,不回也得回。”   封尧倔强地说:“我不回。”   “不回干什么?”亦慎说,“今天是划脸,明天是划哪?非要等到命都没了,才肯听话?”   封尧不说话了。   亦慎取来只新杯子,放好茶叶,封尧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忽然问:“之前在区市政府的人是你吗?”   亦慎敛着眸沏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以封尧对亦慎的了解,这样的反应无异于默认,他当即诧异道:“是你抓了顾骁?!”   “顾骁是谁?不认识。”茶沏好了,亦慎将茶杯推给封尧,平淡地说,“这边没有茶具,凑合喝吧。”   封尧没有接:“顾骁就是G。”   亦慎:“G不是你的人工智能吗?”   封尧咄咄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不要混淆概念,你用顾骁试验了DIN2,对不对?”   听着封尧气势汹汹的逼问,亦慎的神色里显出几分不善,他看向封尧,见封尧一脸肯定而非疑问,语气便冷了下来:“你不是已经有判断了吗?还问什么。”   封尧本想心平气和地与亦慎谈谈,在来之前他告诉过自己无数次要冷静,但此刻却还是被亦慎的态度轻而易举地激怒了,他提声质问道:“当年的事也是你做的……你用他做试验,害得他差点死了,你还……把我关起来,还骗我说他根本不存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然呢?”亦慎淡漠地说,“告诉你真相,让你接着去找死吗?去流亡之海那次还不够吗?”   封尧:“还不是要怪你拿他做试验?!”   “他是DIN2的针对性试验体,和DIN2适配性最高,而且罕见。”亦慎说,“我没有必要害他,我比谁都希望他能活下来,但他没能适应DIN2,我也没有办法。”   亦慎顿了顿又道:“他从一开始来到研究所就是我的试验品,宝贝,我提醒过你的,别和他走得太近。”   听罢这番言论,封尧只觉得不可理喻:“他不是小白鼠!他是人!你把他当试验品,有问过他的想法吗?!”   “问他的想法?”亦慎轻蔑地说,“他的命都是我救回来的。不然你认为呢,我带他回来,为他治病,抚养他那么多年,世界上有这么好心的事吗?”   封尧:“我不就是你带回来养大的吗?”   亦慎冷笑了下:“哦,你也知道我对你好。”   这句话让封尧有些哑火,他毕竟不是叛逆期,气愤归气愤,他知道吵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所以他尽量控制住情绪,问:“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亦慎:“我曾经和你说过,不要对他投入感情。”   “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封尧说,“错的不是我投入感情,而是你不把他当人看。”   亦慎:“所以呢?你今天是来责备我的吗?”   “算不上责备,只是想把过去的事情都说清楚。”封尧说,“我觉得你欠顾骁一句道歉,或许不止道歉。”   “我救了他,他也欠我一句道谢,他说过吗?”亦慎轻描淡写道,“不仅没说过,还扬言要杀了我。宝贝,你只替他着想,就从来没为我想想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亦慎的不知悔改让封尧感到心寒,但同时,这席话又让他很难过,他的确没有立场指责亦慎,所以他沉沉地呼了口气,只低声道:“爸爸,你也让我很失望。”   封尧并不优柔寡断,但面对亦慎,他到底说不出什么狠心的话,他别开脸,艰涩地说:“如果你一直这样坚持的话,那我认为……我们都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亦慎扬了下眉,示意封尧继续说。   封尧:“我不会跟你回去了。”   “恐怕不和我回去,不是因为这个吧。”亦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为了他,要和我断绝关系。”   封尧没有说话。   亦慎静了片晌,问:“我给你的生活不好吗?”   “从回到研究所以后,你还见过战乱吗?你从小到大愁过吃穿吗?我亲自教你知识,陪你,照顾你,你要什么我不给你?他呢?你为了他轻生、寻死、落了一身伤,他给了你什么?甜言蜜语?就值得你这么死心塌地吗?”   亦慎一点一点地细数过往,封尧听着,慢慢地红了眼眶,他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为了顾骁和你断绝关系,我是无法认同你的做法。”封尧认真地说,“爸爸,我知道你对我很好,我很感谢你,但是你不能否认顾骁也对我很好,他救了我很多次,一直在保护我、照顾我,他很爱我,他把我当做最重要的人,甚至可以为了我不顾性命……”   封尧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打动亦慎,他思来想去,索性举了个例子:“就像……DIN1-07对你那样。”   然而令封尧没想到的是,这个例子不但没能引起亦慎的共鸣,却适得其反,亦慎闻言后表情登时冷了下去,他不悦道:“我在说你,你提什么DIN1-07?”   “救你两次就是爱你了?那你想没想过,如果不是因为他,你用得着身陷险境吗?”亦慎的语气比方才强烈了许多,“在这世界上最蠢的行为就是为了别人而活,很不幸,你就是这样,还美其名曰爱情。”   封尧辩解:“我没有为别人而活……”   亦慎反诘道:“你还没有为了别人而活?如果我不管你,早在六年前你就跟着他去死了。”   封尧像是有理讲不通,偏偏又说不过亦慎,他忍无可忍地提高音量道:“那是过去!我现在不会了!”   亦慎问:“你不会吗?”   封尧嘴唇轻动,本该斩钉截铁的那句不会,却不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亦慎的眼里逐渐浮现出嘲讽的意味:“看,你很清楚自己,不是吗?”   从有记忆以来,封尧这还是头一遭见到亦慎用这种眼神看他,他感到无所适从,就好像他所熟悉的亦慎在不断疏远、变得陌生,而他要亲眼看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被残忍地撕扯,藕断丝连,最后彻底断裂。   封尧微阖上眼,呼出口颤抖的气息。   “他从来没有给你带来过什么好的影响,封尧,你不该是这样。”亦慎说,“没有他,你会变得更好。”   “那我该是哪样?连我都不知道我还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封尧眼眸微涟,他哽咽道,“爸爸,我有选择人生的权力,我这样过挺好的,你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吗?”   亦慎:“对,你当然有选择人生的权力,我没办法干预你,也不会再干预你,我理解或者不理解你,这还重要吗?你在来之前就已经作好了决定,不是吗?”   封尧没有应,他轻轻喘息着,在压抑奔涌的情绪。   亦慎将封尧的模样尽收眼底,神色缓慢收敛,最终变得平淡,就好像这场争吵从未发生过一样,然后,他不着语调地结束了对话:“不管怎么样,养你的十九年里,我问心无愧,你既然想走,那就走吧。”   这话听来风轻云淡,却透着不尽的凉薄和淡漠,封尧的心都要被伤透了,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他带着哭腔质问:“有错的明明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亦慎却不再理他了。   封尧以手臂抹去眼泪,起身要走,快到门口时,却又犹豫地停下了脚步,封尧回头,最后看了眼亦慎。   亦慎依然背对着封尧。   封尧哑声道:“军队要无差别轰炸你。”   亦慎:“哪个军队,帝国吗?”   封尧:“对。”   亦慎:“哦,记下了。”   封尧:“……”   封尧转身,离开了研究室。   听到门关,亦慎把茶具全部扫在了地上,瓷杯摔得四分五裂,冷茶水洒了一地,晕开一滩深墨色的痕迹。   --------------------   摸摸尧尧(′?ω?)?(._.`) 第一百一十五章 回家 | 还好你没事   封尧出门,和巴赫打了个照面。   封尧一愣:“你没走吗?”   “走了,刚过来,给你爸爸带点资料,还有这些,还给你。”巴赫交给封尧一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单镜片和耳钉,他又瞥了眼封尧,“吵架了吗?”   封尧低低地嗯了声。   “你爸爸这人是个刀子嘴,他其实一直很挂念你,说起来,上次在区市政府,还是他让我放你们走的。”巴赫温和地说,“你应该比我了解他吧。”   封尧想起了那时候巴赫莫名其妙的放行,原来亦慎早就知道他和顾骁遇到了,但为什么没和他说?就当时的情形来说,亦慎完全可以借巴赫之手直接杀了顾骁,可亦慎却没有那么做,这又是为什么?   然而封尧疲惫至极,已无暇去想,只叹了口气。   巴赫:“就这么走了吗,不多陪他两天?”   封尧略微沮丧:“不了,以后也许不会再见他了。”   巴赫诚恳道:“这对他来说有点残忍。”   封尧:“他做过更残忍的事。”   巴赫:“所以你要报复他吗?”   封尧:“我从来没想过报复他,但是我必须要做个选择,我答应好了,要给别人一个交代。”   正这时,拐角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很是蹒跚,由远及近,像有个负伤的人,拖着步伐,艰难地走来。封尧和巴赫一齐望了过去,看到在拐角处缓缓出现了个血红色的身影。   骁满身是血,竟然杀到了这里。   封尧怔怔地看着,这一刹那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巴赫扫了眼顾骁浸血的军装,眸光微黯,却什么都没有说。顾骁也在看巴赫,眼中满是提防,他抬起了手中的枪,冷冰冰地警告道:“别碰封尧。”   巴赫摊开手,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封尧:“我走了。”   “拿着这个走,就没人再拦你们了。”巴赫扔给封尧一枚徽章,微笑地说,“那么,祝你不会后悔,再见。”   封尧嗯了声,向顾骁走去。   封尧走过去,抱住了顾骁,顾骁却微微敞开手臂,没有抱封尧,他小声道:“脏,封尧,别抱。”   封尧没听见似的,收紧手臂,将顾骁抱得更牢,他侧脸枕在顾骁的颈窝,深深呼吸着夹杂血腥与汗味、却令他无比熟稔的气息,终于觅得一阵心安。   顾骁在军裤上擦了手,而后轻轻拍了拍封尧的脑壳。   封尧仰起脸来,佯作无事道:“我们走吧。”   顾骁垂着眸看他:“还救吗?”   封尧:“不救了,我们回家。”   畅通无阻地离开地下,他们回到了临时基地。   军队狼狈撤离指挥所,伤亡惨重,基地的状况颇为惨烈,故而浑身是血的顾骁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反倒是封尧被瞩目了一路,他不自在地问顾骁:“这是怎么了?”   “因为你拆了干扰源,轰炸机对着这里,蛇人不敢追出来。”顾骁说,“不然会死更多的人。”   封尧:“那是我应该做的。”   “但你做到了,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换成别人,恐怕要全军覆没。”顾骁认真地说,“你很厉害,封尧。”   封尧恶寒地咦了声:“你少肉麻了你。”   顾骁揶揄道:“这就肉麻了?又不是你让我抱你亲你的时候了,还叼着烟凑过来勾引我——”   封尧满头黑线,抬手拍在顾骁的嘴上:“闭嘴。”   设备基地车上,万天成正在和军方上级交涉,看到封尧回来,惊喜道:“封尧?!太好了,你没事!”旋即又迟疑地问,“你……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封尧不敢透露自己和亦慎的关系,于是胡乱编了个理由:“我那时躲起来了,被石头砸到脑袋,刚刚才醒。”他指向顾骁,“我男朋友找到的我。”   万天成颇为吃惊地看着顾骁,不可置信道:“你不会真的杀回指挥所了吧?就你一个人去的?”   顾骁一个嗯字尚没吐出来,封尧便截去了话茬:“没有,我们在指挥所附近遇到的,路上蛇人不多。”   封尧含糊其辞,万天成也没追问,只一瞥顾骁衣服上的血迹,笑着调侃:“蛇人不多,溅上的血可够多的。”   封尧:“……”   好在万天成说罢便敛了神色,不再提这事了,他话锋一转,对封尧道:“能回来就好,过来帮我一下,首府那边的事有点多,我要忙不过来了。”   在来的路上,封尧已经从顾骁那里获悉了艾迪斯被蛇人挟持的消息,他原本以为这事已经足够令人震惊,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仅仅是个开端,更惊讶的还在后面。   第一件事,蛇人已经攻陷了H区,轰炸机对准Y 区与艾迪斯在Y 区达成了微妙的平衡,他们只好先撤军。   第二件事,也是最让封尧惊讶的,半个月前,宋澜秘密回到了首府,当时艾迪斯已经失踪,然而适逢战争,为了稳住民心,这个消息并没有被公开,宋澜也迟迟没有继位,但随着艾迪斯被挟持的事爆出,隐瞒没有了意义,宋澜临时接管帝国,也就是说,他成为了新任帝王。   “小王子一直是公认的最没可能继任的人。”万天成煞有介事地摇摇头,感慨道,“造化弄人。”   封尧:“艾迪斯不是还没死吗,他能继任吗?”   万天成:“你觉得艾迪斯还回得来吗?”   封尧本想说当然回得来,可转念一想,且不说蛇人是否会放他回来,宋澜想不想接他回来都是个问题,好不容易到手的王位,宋澜会就这么拱手归还吗?不过这和封尧倒是没什么关系,他也没有多思考,他现在只想抱会儿顾骁,然而顾骁并不想抱他,顾骁只想先洗个澡。   傍晚,军队来到了X区边缘,暂时休整。   直升机将在转天正午抵达,顾骁和封尧找了个房间休息,顾骁先进了浴室,封尧则是去领了两身新的军装,回来时顾骁还没有出来,浴室里水声沥沥,封尧习以为常地拉开门,把衣服搭在一旁,往里瞥了眼。   淋浴的喷头坏了,顾骁泡在浴缸里,身上血污被冲刷得所剩无几,他靠着墙壁,侧对着封尧,光裸在外的肩背与手臂肤质白皙细腻,肌肉线条却精悍又硬朗。感受到封尧的视线,顾骁望了过来,问:“一起洗吗?”   封尧目测了下那破破烂烂的小浴缸的尺寸,十分嫌弃:“算了,不够挤的,热都热死了。”   顾骁:“那过来帮我搓背。”   封尧唔了声,拿着搓澡巾,走了过去。   浴缸里的水换过两轮,质地清澈,封尧坐在边上,打量着顾骁,随口问:“你这不是洗得挺干净的?”   顾骁慵懒地说:“再洗洗。”   封尧垂眸,用水浸了下澡巾,又挤了点沐浴乳,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说话,封尧专注地为顾骁搓着背,安静片刻,忽然问:“你杀了多少人?”   “不知道。”顾骁说,“没全杀,很多还有的救。”   封尧皱眉道:“指挥所里的蛇人全都是士兵,而且基本上都注射了DIN1,你太冒失了……”   “我没想那么多。当时看你被抓走了,满脑子都是怕你出事,章平昏迷,副将不肯派人,我就自己去了。”顾骁顿了顿,低声道,“还好你没事。”   封尧闻言,只觉百感交集,不由叹了口气。   顾骁问:“心情不好吗?”   封尧没有瞒顾骁:“嗯,和我爸吵起来了。”   吵起来是预料之中的,安慰也没有实质作用,顾骁只好说:“别想了,等回去以后老公带你去旅游散心。”   封尧轻轻地笑了起来,应了声好。   顾骁洗完,换封尧洗,顾骁非要给他搓背,搓着搓着就开始乱揉乱拱,封尧被摸得直发痒,屡次喊停,结果不仅没拦下顾骁,反而被抱出来,按在了玻璃门上。   ……   平息片晌,封尧无力地问:“你属狗吗,怎么咬人?”   顾骁挨在封尧的耳畔,轻柔地吻了吻,低声道:“因为你太让我生气了,封尧,以后不要再那样了。”   封尧掉着唇角说:“我知道了。”   顾骁:“你又知道了?”   封尧只以为顾骁还在介怀他为了亦慎参军的事,遂闷闷不乐道:“我以后听你话还不行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骁严肃地说,“是让你以后做事深思熟虑点,别总冲动、不把性命当回事,明白吗?你想想那天在哨岗,如果我没跟着你,你该怎么办?还有昨天,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你……”   封尧莫名觉得这些话很耳熟,仔细一琢磨:亦慎不也是这么说的吗?亦慎让他别为顾骁冒死,顾骁则是让他别为亦慎冒死,说来说去还不都是因为他们两个人?   封尧很心累,他觉得问题根本不在他这,他倒是很想问问亦慎和顾骁,能不能都好好的,让他消停消停。然而腹诽归腹诽,这话是不能说的,毕竟这事也不怪顾骁。   封尧没有说话,只眼巴巴地望着顾骁,这老实挨训的模样委实可怜,顾骁看着看着,似乎有点不忍心,他无奈地敛了话茬:“算了,以后我盯着你,没有下次了。”   顾骁想了想,像是怕威胁不到位,又补了句:“你如果再这样,我真会把你绑起来,我说真的。”   封尧小声道:“你不会。”   顾骁:“我为什么不会?”   封尧自信地说:“因为你不舍得。”   “我舍得。”顾骁揽过封尧的腰,轻挺了下腰腹,慢条斯理道,“到时候就把你绑在床上,然后像这样……”   封尧:“…………”   “你想都别想。”封尧黑线,“满脑子黄色废料……”   顾骁笑了起来:“你不看看咱俩现在在做什么?除了黄色废料,还有别的可以想吗?”   封尧:“……”   洗过澡,顾骁抱着封尧回了床上。   封尧拉着顾骁不撒手:“枕胳膊……”   顾骁敞开手臂,封尧枕了上去,靠着顾骁的胸膛,调整成最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顾骁则是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手向下探去,勾着封尧的腿,搭在了自己的腰间,这下彼此之间再无多余的空隙。   顾骁垂着眼眸,轻轻地亲了下封尧的额头。   封尧半梦半醒,没给回应,顾骁又在他的眉弓上落了个吻,之后是鼻尖、侧脸、嘴唇,透着说不尽的缱绻和温柔,流连忘返,不知疲倦。   顾骁亲了很久很久,封尧却已经睡着了,睡梦中浑身放松,唯独手臂紧紧环着顾骁,不肯松开。   --------------------   wb@司微_ 第一百一十六章 重聚 | “你喊我声老公”   翌日回到首府,封尧联系了沐寒和司远。   沐寒亲自开车来首府接他们,碰面后先是热情地和顾骁拥抱,轮到封尧,则是非常客气地握了个手。   封尧:“……”   沐寒看封尧一脸语塞,解释道:“别想太多,你们俩我都欢迎,但是问题呢,这个朋友妻不可——”   听到沐寒满嘴跑火车,封尧是既觉久违,又是哭笑不得,他打断道:“行了行了,知道了,司远没来吗?”   沐寒:“司远现在是攻毒计划的执行人,一天天的可忙了,他想来接你们,可惜抽不出空,要不咱先回去?我估计等到了家,他那边也该完事了。”   顾骁:“你买房了?”   沐寒:“你那是什么语气,我就不能买房了?”   顾骁短促地哦了声,虽说不着语调,但这突兀的一个哦字听起来却很是别有深意。沐寒连忙解释道:“我没买房啊,你别瞎想。”   封尧一脸迷茫:“你们在说什么?”   顾骁:“沐寒以前说过,谈了恋爱才买房。”   封尧也哦了声,问沐寒:“你谈恋爱了?和谁?”   “我谈个鬼。”沐寒说,“那房子压根不是买的,司远不是暂时入职研究院了嘛,岑聿给安排了个住处,那房子还挺大的,你俩来了也住进来呗。”   封尧悻悻道:“岑聿安排的?”   他和顾骁的遭遇看在岑聿的眼里,用死而复生来形容绝不过分,他可不想遇上岑聿以后被问东问西,甚至被拉去做DIN1的研究。顾骁像是和他心有灵犀,在他开口以前便果断拒绝道:“不用,我们租间房住。”   沐寒见状,也没有强留:“那成吧。”   驱车回到住处,沐寒拿出钥匙,捅进门锁,刚转了半圈,大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司远扒着门缝,探了个头出来,看到封尧,激动地喊道:“尧尧!”   司远扑了过来,然而还没等抱到封尧,就被顾骁一下拎住后衣领,毫不留情地拉开了。   司远:“……”   封尧:“……”   司远吐槽:“抱一下怎么了嘛!”刚说完,就被顾骁推了下脑袋,司远打不过顾骁,只好向歪风邪气的吃醋势力低头,讪讪道,“好好好,不抱就不抱。”   封尧把顾骁拖到身后,对司远说:“你别理他。”   顾骁站在封尧后面,也不顶嘴,就冷淡地扫了司远一眼,那样子好像在说:你抱一个试试?   司远:“……”   司远哪里还敢抱,他站在原地和封尧寒暄几句,忽而愣道:“尧尧,你……”他指了指脸颊,示意封尧的疤。   有一阵子没琢磨疤痕的事,封尧都快忘了,经司远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于是把想做去疤手术的事说了,司远听罢,打包票道:“多大点事呢,明天我帮你问问研究院的人,找个在这方面在行的来帮你做手术。”   封尧:“疤挺多的,身上还有呢,真这么容易吗?”   “哎呀,整容换脸都不在话下,更别提去疤了。”司远不以为意,“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手术,放心吧。”   得到了司远的保证,封尧终于安下了心。   沐寒把门拉开,打岔道:“我说两位小祖宗,你俩准备在门口戳着聊多久?咱能先进去了不?”   “哦对对对,进来坐进来坐。”司远拉着封尧进门,想到什么似的又道,“说起来,沐寒有跟你道谢没?”   封尧:“道谢?道什么谢?”   沐寒到冰箱去拿饮料,叹道:“哎,别提了。”   司远和封尧讲了沐寒被注射DIN1的事,封尧听得目瞪口呆,问沐寒:“所以你现在是DIN1改造者?!”   司远:“你想多啦,他不是。”   封尧:“?”   “你还记得救援时沐寒发高烧那次吗?”司远说,“我当时忙得焦头烂额,拿错了药,把你的抗体当退烧药打给了沐寒,要不是出了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呢,当时以为丢了,还找你又提了管血,没想到……”   封尧:“…………”   司远笑着调侃:“你可是沐寒的救命恩人呢。”   沐寒:“你还说,拿错药的事很值得骄傲吗?”   司远:“拿错药怎么啦?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要不是因为我拿错药,你现在已经变成丧尸了。”   封尧对沐寒感慨:“你可真是命大。”   司远:“谁说不是呢,好在没出什么事。”   顾骁:“那个蛇人抓住了吗?”   “还没有消息。那个蛇人有易容器,还能蛊惑,身手也挺强的,而且首府人还这么多,大海捞针一样,挺难找的吧。”司远说,“哎,不过找不到也没有关系,过几天就要实施攻毒计划了,到时候会大面积播撒试剂,只要是注射过DIN1的蛇人,沾到试剂就会死亡。”   封尧咋舌:“你们的研究速度也太快了吧?”   “能不快吗!”司远哀嚎,向封尧诉苦,“我每天加班加的都要死掉了!”   太长时间没见,再加上这段时间确实出了不少事,司远对着封尧,像是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话匣子,恨不得把分开以后遇到的经历都讲给他听,封尧抱着司远的零食,边吃边听,两位雇佣兵听了会儿就跑到阳台去抽烟了,回来时沐寒问:“你们俩想出去吃还是在家吃?”   司远:“我都好,听你们的。”   封尧茫然:“在家吃?我们有谁会做饭吗?”   顾骁:“我会。”   “不,你不会。”封尧说,“我今天不想吃面。”   顾骁:“……”   沐寒:“可以点外卖,或者火锅?”   司远:“这个可以。”   封尧:“那就火锅吧。”   沐寒:“那你俩跟着去买菜吗?还是——”   司远和封尧异口同声道:“不去。”   沐寒:“……”   沐寒和顾骁走了,司远继续讲研究院的趣闻,封尧听着听着忽然道:“对了,你们那有没有擅长精神科的?”   司远:“不知道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封尧:“想帮顾骁治病来着。”   司远同情地问:“他最近又打你了?”   封尧:“那倒没有,可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能治还是治了吧,横竖这些日子也没什么事做。”   这话说的没错,最近不打不意味着以后不打,还是永除后患的好,司远赞同地点头:“我知道了,我明天去打听打听,先给你安排去疤手术。”   封尧连声道谢。   吃饭时,沐寒以久别重逢、差点生死两别为理由,灌了顾骁几杯白酒,封尧原先想拦,然而他看顾骁还挺想喝的,犹豫了下,也就随他去了,结果不出封尧意料,顾骁喝着喝着就喝多了,饭还没吃完,人已经懵了。   天色已晚,封尧只好选择留宿,司远说:“你扶他去休息吧,随便哪个屋子都行,我收拾桌子。”   封尧将顾骁的手臂搭在肩上,撑着他往房间走,沐寒来帮忙,封尧却摆摆手:“我来就行,你帮司远吧。”   白酒的度数很高,顾骁喝得神志不清,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地,要推开封尧:“干什么,我能走。”   封尧哭笑不得,哄小孩般地顺着顾骁说:“好好好,你能走,我不能走,你扶着点我行吗?”   顾骁唔了声:“……那老公抱你走。”   说着就要俯身去勾封尧膝窝,封尧忙道:“别!”   顾骁不乐意了,皱着眉道:“怎么了?”   封尧:“我就想要你扶我。”   顾骁这才作罢,任由封尧将自己搬回了屋子。   封尧把顾骁扔到床上,到卫生间里拿了毛巾,沾好温水回来,就看到顾骁揽着被子,好像睡着了。   封尧走近,打开台灯,昏暧的柔光落在床边一隅,照亮了顾骁的侧脸,他浓密的眼睫在微茫的光里落了片浅淡的阴影,随着呼吸频率,在几不可察地轻颤。   顾骁睡着时的样子很安静,往日的冷峻在酒精的作用下消失得无影无踪,显得毫无攻击性,封尧坐到床边,耐心端详了会儿,心想这长相可真犯规,而后便听到顾骁说起了梦话。   顾骁抱着被子,含糊道:“宝贝,过来……”   封尧忍俊不禁,逗顾骁:“谁是你宝贝?”   顾骁在半梦半醒里蹙了下眉,挠挠后颈又挠挠脸,整个人显得非常浮躁,不片刻后他睁开醉意朦胧的眼,看向面前的封尧,又看看怀里的被子,眯了眯眸子,仿佛在辨认,随后他撇了被子,像是有些不满,嘟囔道:“……你啊……过来抱,别离我那么远……”   “等会儿再抱,先擦脸。”封尧握住顾骁伸来的手,用毛巾去碰顾骁,顾骁要躲,封尧说,“别动。”   于是顾骁就不动了,只是微微攒起了眉心,在表达不悦。这种说一不二的听话模样委实难见,封尧帮顾骁擦着脸,忽地心血来潮,他说:“你喊我声老公。”   顾骁脱口而出:“老婆。”   封尧:“喊老公。”   顾骁正经地说:“喊错了,你是老婆。”   封尧把毛巾放到床头,顾骁见擦脸环节结束,就把封尧往怀里拉,封尧衣服还没脱便被扯进了被窝里,两人面面相觑,顾骁要亲封尧,封尧竖起食指抵在他的唇间,小声道:“喊老公,不喊老公不给亲。”   顾骁看起来不高兴极了,却完全奈何不了封尧。   封尧暗自好笑,这种话要是放在平时,百分之百要被顾骁暴力解决,然而现在的顾骁却很认真地在纠结,最后不情不愿地喊了声老公,被封尧用G录了个正着。   转天醒来,封尧把录像播给顾骁看。   顾骁:“……”   封尧简直是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骁黑线:“有这么好笑吗?”   封尧:“你想看看你后来还喊了什么吗?”   顾骁:“…………”   封尧颇有种被欺压已久今日雪恨得报的快感,他笑了好半天,但顾骁没有生气,只点了点头:“很好。”   封尧:“?”   这语气听来很是古怪,封尧察觉到了丝缕不着痕迹的危机感,他不笑了,问顾骁:“好什么?”   “没什么。”顾骁却不再提了,他看了眼时间,“今天不是要租房吗?你先查查信息。”   封尧:“你先说好什么。”   顾骁:“晚上你就知道了。”   这话一说,似乎等不到晚上,封尧就能想象到顾骁指的是什么事了,他赶忙警告:“你不能打击报复。”   顾骁一句话把封尧噎死:“我凭什么不能?”   封尧:“……” 第一百一十七章 继位 | “好久不见,封尧”   下午,封尧在网络上查询租房信息,挑了间心仪的房子,和顾骁去办了入住手续,房子里的东西很齐全,他们什么都不用准备,只做了个简单的扫除。   这间房子地处首府中心区域,却闹中取静,面积不算很大,但宽敞明亮、采光极佳,客厅里有一扇占了快半面墙的落地窗,日光撞进玻璃,在地板上泼洒大片金灿灿的光点,整间客厅都会徜徉在一片慵懒的温暖里,而到了夜晚、拉上窗帘,房间便成了暧昧昏暗、极具安全感的二人空间。封尧很喜欢这里,甚至动了将它买下来的念头,可转而又想,他们大概率没法长住,也只好作罢。   顾骁却道:“想买也不是不行。”   封尧擦着擦着玻璃就摸起了鱼,他在落地窗前的躺椅坐下,晒着午后暖烘烘的太阳,惬意地说:“倒是没那么想买,就是觉得这地方挺温馨的。”   封尧原本很向往旅行,他常常认为世界是一本书,他不想只局限在其中几页,可在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他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倦怠感,正如同他依然对世界这本浩瀚的书怀有好奇,但他却没那么想去探究真相了。他开始觉得,如果买间房子,找份感兴趣的工作,和顾骁一起,以后再养个小孩,像这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那样,过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安稳生活,好像也很不错。   总而言之,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都好。   封尧想到这里,不由弯了弯唇角。   顾骁走到窗旁,把封尧没擦完的玻璃擦了,又回头看了封尧两眼,问他:“想什么呢?”   封尧笑着说:“想你。”   顾骁:“有什么好想,不就在你眼前?”   封尧:“在眼前就不能想了吗?你讲不讲理?”   顾骁:“想来想去,你不如过来亲我两下。”   封尧:“凭什么,我懒得动,你怎么不过来?”   顾骁闻言立刻撇了抹布,封尧还记得早上睡醒时顾骁说的话,当即警惕起来,连忙要躲,却被挡住了去路。顾骁撑着躺椅的扶手,俯身靠近封尧:“过来。”   封尧仰起脸,和顾骁接吻,唇分时,他近距离地注视着顾骁的眉眼,小声说:“我们多住些日子吧。”   顾骁则是亲了下他的额头:“可以,都听你的。”   既然准备过日子,那就要做好规划,封尧提议出门转转,买点日常用品,也是顺便熟悉一下周围环境。   附近有座商厦,封尧决定先去买衣服,毕竟他们刚从战场回来,除了军装没别的衣服,总要买点常服穿,封尧拿顾骁当模特,试了一圈,看哪件都好看,也挑不出个所以然,索性都买了,自己则是买同款的小码。   逛完衣服,他们又去地下的大型超市买食物,离开时已经到了傍晚,商厦的门外搭了个平台在表演,人堆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封尧和顾骁对凑热闹都没什么兴趣,奈何路就这么一条,他们只好从人群里穿。   走到最热闹的地方时,有路人撞了下封尧。   封尧被吵得头昏脑涨,本来就注意力不集中,这下骤不及防,被撞得趔趄半步,食材掉了一地,自己也差点摔倒,好在顾骁眼疾手快,抬手扶住了他。顾骁蹙眉看向那人离开的方向,颇有种要寻衅滋事的感觉,封尧不想惹麻烦,连忙拉住他:“别别别,我没事。”   刚说完,耳根便是一痛。   横处伸出只手,一下抢走了封尧的单镜片,封尧匆忙回头,却只看到了小半个转瞬即逝的背影,那人挤进拥趸的人群,瞬间就消失在了封尧的眼前。   这经历似曾相识,封尧不禁怀疑又是宋澜的把戏,顾骁和他想到一起了,不悦地问:“宋澜?”   封尧:“我不知道,他跑不掉,我有定位。”   封尧根据投影上的位置,来到了商场外的巷子,刚走进巷口,就听到几声软软糯糯的猫叫,他望了过去,只见巷子尽头有名青年,脚边围了三只流浪猫。   青年单膝蹲着,手中拿了袋猫粮,正在喂猫,听到脚步声便转了过来,那是一张让封尧很陌生的脸庞,然而声线却令他无比熟悉:“好久不见,封尧。”   封尧:“……”   宋澜把猫粮全部倒了出来,抬指揉了揉其中一只橘色小花猫的脑壳,小花猫喵喵地蹭他两下,而后跑到旁边去吃猫粮,宋澜这才站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了单镜片,在封尧的眼前晃了一晃,笑着问:“在找它吗?”   封尧黑线:“这样有意思吗?”   宋澜把镜片扔给封尧:“生活要多点乐趣嘛。”   封尧简直是拿宋澜没法,他接过镜片佩戴上,打量宋澜,不太适应地说:“你要不然把易容器先关了?”   宋澜:“不关了吧,免得被围观。”   封尧一想也是:“哦对,你继位了。”   宋澜笑盈盈道:“是啊,封尧,你后悔吗?当时要是答应了我,你现在可就是王后了——”   话刚说完,就被揪住了后衣领,顾骁不知何时从巷子那端走来,停在宋澜身后,黑着脸问:“你找死?”   宋澜:“……”   宋澜想挣脱,奈何力气没有顾骁大,跑也跑不掉,还被重重地捏了下后颈,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放弃挣扎,讪讪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封尧担心顾骁真像上次说的那样失手杀人,连忙打圆场,顾骁这才放开了宋澜。宋澜这下是不敢再浪了,他一本正经道:“封尧,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好的事吗?”   封尧:“当然记得,走吧,帮你修飞鱼。”   宋澜带路,顾骁的脸色黑得像锅底,封尧伸出手指提了提他的嘴角,小声说:“真的没什么。”   顾骁摘下封尧的手,牢牢攥在手心。   宋澜听见了,附和地说:“对,真没什么,我虽然觉得封尧很可爱,但我对挖墙脚没有兴趣。”   封尧嘴角抽搐,心想你上次还不是这么说的。   宋澜闲聊地说:“不过话说回来,你们两个进展还挺快的嘛,当时封尧还说你们没关系呢。”   顾骁冷声道:“关你屁事?”   宋澜:“……”   宋澜带他们来到了王宫外的塔楼群。   这组塔楼群历史悠久、举世闻名,最高的那座钟塔是首府的标志性建筑物,而在钟塔后面,有座稍微矮些的小楼,他们上到楼顶,看到了在那里栖息的飞鱼。   宋澜上前,蹲在飞鱼身旁,摸了摸它的头。   感受到宋澜的接近,飞鱼慢吞吞地睁开眼睛,只看了看宋澜,却像是疲乏过度,并没有过多的反应,相比于封尧上次见它,它的状况又恶化了许多。   封尧问:“你没有让它好好休息吗?”   宋澜含糊其辞道:“最近一直在让它休息。”   封尧调出过年时录入保存在G 上的构造图,简单对比后,在飞鱼身侧和翅膀连接的地方发现了端倪,他皱着眉道:“它去过很远的地方,还受了伤。”   宋澜没有说话。   封尧看着宋澜,察觉出他的缄默是有意隐瞒,因此也没有再问,他翻了翻文件,把以前规划好的修理步骤详细地说给宋澜听,最后总结道:“修理涉及到拆解,会有一定的风险,我会尽我所能修好它,但我不敢保证。这毕竟是你的委托,你如果觉得可行,那我就开始了。”   “当然,本来这件事也是交给你的。”宋澜说着,眉宇间带出点自责,犹疑地问,“它新受的伤严重吗?”   封尧诚实地说:“严重,但是能修。”   宋澜感激道:“麻烦你了。”   --------------------   收收尾快要结局了,还有最后一个副本~ 第一百一十八章 治疗 | “你太极端了”   修理的过程很漫长,顾骁和宋澜都不敢打扰封尧,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高耸的塔楼上只有阵阵微弱的风声,以及来送工具的人故意放轻的脚步声。   直到铜钟第四次敲响,夜幕已然悄然而至,封尧将最后的零件安装归位,卸任般地长出口气。   宋澜问:“修好了?”   封尧嗯了声,嘱咐道:“让它休息些日子,千万不要让它再受伤,最好也别让它太累。我刚刚把修理流程发给你了,我记得你之前说你不太精通机械这方面,你可以参考一下流程,我都做了批注的。以后没什么意外的话,你可以试着自己维护它,或者进行简单的修理。”   “谢了,封尧。”宋澜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尽力帮你实现,当做报答。”   “不用了,这是我答应你的。”封尧说完,却是心念电转,忙改口道,“等等!还真有个事要麻烦你。”   宋澜欣然道:“你说就是。”   封尧:“就是,你能不能给我和顾骁开个特权,让军方或者研究院不能抓我俩去做试验什么的……”   宋澜:“……”   顾骁:“……”   宋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你们去做试验?”   封尧尴尬地说:“别问原因,你开就是了。”   宋澜满头问号,但最后什么也没有问,答应道:“可以,我回去写个书面,派人给你们送过去。”   封尧整理好工具箱,忽而看了眼宋澜。   彼时夜幕初至,与白昼的余晖于天际相接,绘出一笔半明半暗的分割线,万物行将沉降入昏暗,宋澜逆着黄昏最后的光线,半个身子也淹没进了阴影里。   他半低着头,不着表情,那样子让封尧很陌生。   在这一瞬间,封尧的脑海里闪过了许多事,在这几个月来,他所经历、所见过、所猜测过的种种,这让他忍不住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DIN1是你投的吗?”   这声质问来得突兀,宋澜愣了一愣。   封尧给宋澜留足了考虑时间,但宋澜并没有否认,这让封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确定了他一直以来的怀疑,他的语气变得很差:“你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   宋澜:“我还没承认呢,你就知道是我?”   封尧的眼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质疑,宋澜却微微地笑了起来:“如果我说是我,那你会恨我吗?”   封尧还没说话,顾骁就截去了话茬:“会杀了你。”   “你不能杀我。”宋澜平淡地说,“杀了我只会死更多的人,帝国现在需要领袖,只有我才能得民心。”末了他话锋一转,“DIN1只是个导火索,蛇人和帝国的冲突自古就存在,总要爆发的,只不过是早晚的差别。”   “就算爆发,也不可能有这样的规模。”顾骁说,“没有DIN1,蛇人很难和帝国抗衡。”   宋澜笑道:“那可不一定,谁也说不准未来。”   封尧觉得宋澜不可理喻:“你恨王室,那直接杀了艾迪斯不就好了,害那么多无辜的人干什么?”   “你以为艾迪斯很好杀吗?”宋澜轻声道,“但我倒是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不过这样也好,刚好能让他们知道,欺压是要付出代价的。”   宋澜坐到钟塔的边缘,慢条斯理地说:“当年王室赶尽杀绝蛇人,帝国上下一致赞同,后来王室对穆达拉依然如此,一个国家的罪孽,往往所有人都脱不开干系,我相信你也能发现,歧视在帝国中是很常见的现象,即使就公认的道德观念来说这是错的,即使法律上有过非常明确的规定,但人们依旧如此。想要改变一个根深蒂固的、错误的念头,只有惩罚是最有力度,也是最快的方法。”   封尧摇头:“不,这样做起不到任何作用,只会加剧帝国和蛇人的矛盾……宋澜,你太极端了。”   宋澜:“只有惩罚当然不够,公众需要引导,惩罚只是个开端,接下来的观念渗透才是关键。”   封尧:“你不可能成功的。”   宋澜饶有兴致道:“哦,为什么?”   “这几个月里,你有去到处看看吗?或者说,你有没有关注新闻?”封尧说,“这场战争旷日持久,倾覆了你大半的国土,你的人民流离失所、无处安身,直到现在,每天依然会有大量的人死亡,仇恨到了这种程度,观念是不可能被轻易改变的。不然你扪心自问,自从穆达拉灭族以来,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你有放下过仇恨吗?”   “不一样的,封尧。”宋澜说,“境况不同,人们的心境也会不同,只有活在忧患里、感到不满,才会拼命去争取。这场战争胜利的只会是帝国,经过这次动荡,帝国很快就会恢复秩序,民众的仇恨是会被安逸冲淡的。况且群体通常都是情绪化而且缺乏智商的,煽动和影响并不是件难事,只要时间够久,不会做不到的。”   封尧没有说话,只冷冷地看宋澜。   “政权更迭、局势暴乱,有牺牲是在所难免的,区别只在于是战争,还是病毒。”宋澜自顾自地说,“当然,对于不必要的死亡,我也很抱歉。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尽我所能地补偿所有人,封尧,我知道你……”   封尧突然打断道:“别说了。”   宋澜停下话语,望向封尧。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封尧觉得如果再说下去,恐怕用不到顾骁出手,自己就会忍不住把宋澜砍了,但诚如宋澜所言,他不能砍宋澜,他承担不了后果。   封尧安静了片刻,选择结束话题:“就到这吧。”   宋澜盯着封尧,半晌后笑了笑:“好。”   他打了个响指,变出朵玫瑰花,正要递给封尧,却被顾骁瞪了眼,只好收了回去。   “那么,后会无期了。”宋澜唇角弯了个毫无攻击性的弧度,一如既往地温柔,“封尧,很高兴认识你。”   封尧没有再应,和顾骁离开了天台。   回家的路上有条步行街,顾骁忽道:“在这等着。”   封尧茫然:“等什么?”   顾骁拐进家店铺,不片刻后拿了一大捧玫瑰花出来。   封尧:“……”   封尧哭笑不得:“你跟宋澜比什么?”   顾骁接过封尧拎着的购物袋,把花递到他怀里,让他只捧着花,严肃地说:“以后不许拿别人送的花。”   封尧:“我没拿啊。”   顾骁:“你明明拿了,还被我发现了两次。”   “那是他硬塞给我的,又不是我愿意拿的。”封尧理直气壮道,“你能不能别这么爱吃醋?”   顾骁漠然道:“不能。”   封尧:“……”   捧着这么多玫瑰花,跟刚从求婚现场走出来似的,封尧被围观了一路,窘迫到不行,走得比什么时候都快。而尽管封尧看上去不情不愿地,但回到家后,他还是认真地做了个花瓶,把这些玫瑰花精心养了起来。   傍晚时,封尧收到了司远的通讯。   晚饭是顾骁做的,封尧正准备去刷碗,见状当即放下碗筷,调头走向沙发,懒散地说:“我等会儿再刷。”   顾骁嗯了声,却帮封尧收了碗,拿去刷了。   另边,司远和封尧打了个招呼,直入主题道:“你哪天有时间啊尧尧,我帮你预约下手术。”   封尧:“我最近没事,哪天都行。”   司远:“我看看嗷,下周可以吗?”   封尧:“可以,你通知我时间和地点就行。”   司远:“另外就是,我早上去问了精神科,他们说只听说病症不够,至少要先和患者接触一下……”   顾骁刷完碗回来,回绝道:“不去。”   封尧:“为什么不去?”   顾骁蹙着眉,半刻后说:“怕失控。”   司远没见过顾骁失控,但光是听封尧说,也知道情况很棘手,他说:“这倒是个问题,治疗PTSD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直面过去……嗯,这样吧,你也别完全不和治疗师接触,至少试着聊聊,只是心理疏导的话,应该没那么困难……我去想想办法,你们等我消息吧。”   三天后,他们来到了科学院。   由于顾骁的情况特殊,心理疏导在一间类似于审讯室的屋子里进行,司远和治疗师在里间,封尧则是陪着顾骁在外间,进门前,顾骁说:“封尧,你去里面。”   封尧自若落座:“我不去。”   “没有必要,听话。”顾骁说,“这和上次在集中营的情况不一样,如果他问的多了……”   “有必要。”封尧知道顾骁没有把握,怕失去控制、伤害到他,但他并不畏惧,他坚持地说,“顾骁,你要知道我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害怕你的人,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也因为你爱我,所以你不会真的打死我,就是这样,快过来,要开始了。”   顾骁无奈,只好落座。   封尧握住了顾骁的手,示意治疗师可以开始。   然而顾骁和封尧想太多的是,治疗师比封尧会聊天多了,他能够通过观察顾骁微小的反应,来分辨这个话题是否能够进行下去,也会适当地指导顾骁控制情绪和调整心情,从始至终顾骁都处在不太舒服、却又能自我控制的状态,一下午的心理疏导过去,顾骁的表现基本正常,并没有发生什么封尧想象的那种暴力事件。   结束后,治疗师又和封尧单独聊了聊,主要是想从封尧这里补全顾骁没有说出口的事,封尧把知道的都告诉了治疗师,治疗师做完记录,慢慢地说:“治疗PTSD,最关键的是要改变他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的看法,通过重建信念,从而减轻痛苦。他的节点和你有关,他在潜意识里怀疑你,认为你是杀死他的帮凶,首先你要帮他推翻这个想法,告诉他不是这样的,你其实是爱他的。”   封尧疲惫地说:“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治疗师:“只有这样肯定不够,你可以试着让他回忆过去的事,通过叙述,或者写下来,这样每天重复,虽然会很痛苦,但有助于帮助他减少抵触。”   封尧:“还有别的办法吗?”   “办法有很多,但是你必须要清楚,想要改变对过去的看法,就必须要面对过去,逃避是没有用的。”治疗师说,“不过你们的情况还好,既然不影响正常生活,那就慢慢来,我建议你循序渐进,如果他感到痛苦就喊停,毕竟能改善一点是一点。我再想想具体的治疗方案,到时候联系你们,今天就先这样吧。”   治疗师提供的方法听上去确实有效,但封尧却不太忍心,毕竟他很清楚,自我剖析对于顾骁来说意味着多么残忍的折磨,他实在是不想看顾骁难过,可是不这样又治不了病。封尧持着矛盾的心态回到家,最终还是没忍住告诉了顾骁,没成想顾骁却很果断地同意了。   顾骁:“晚上试试吧。”   封尧犹疑道:“算了,还是等等治疗师那边吧。”   “你今天旁听了全程,肯定也理解治疗师的意思,想要治病,接触过去是避免不了的。”顾骁显然比封尧理智得多,“试一下吧,实在不行的话,再想办法。”   --------------------   下周先不更了呜呜呜没存稿了_(:з)∠)_ 第一百一十九章 好转 | “封尧,你想什么呢”   入夜,顾骁拧了几根布条,把自己反绑了起来。   封尧洗完澡进屋,就看到顾骁半倚在床前,穿着平日里常穿的黑衬衫,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性感的锁骨和肩颈,悍利结实的肌肉因为双手背后的动作而格外突显,将衬衫的衣扣撑开了缝隙,引人遐想。   封尧咽了下口水。   顾骁:“……”   封尧:“这大晚上的,你干什么?”   “不是要治病吗?怕等会儿想起来以前的事,控制不住想揍你。”顾骁说,“现在开始吗?”   封尧的表情变得很精彩:“那你也不用这样吧……”   顾骁:“封尧,你想什么呢?”   “什么也没想。”封尧掩饰地干咳了声,别开眼,“你开始吧。”   事实上,这不是封尧头一遭了解他们的过去,只不过相对于上次顾骁醉酒时断断续续的话语,这次的叙述更有逻辑,而随着顾骁的陈述,封尧忽然发现了件事——失控时的顾骁似乎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难以控制。   封尧仔细回想,三次精神失常的经历相比而言,集中营那次的刺激明显要小,恢复也快,而在T-12 区和飞行艇时的刺激强度应该是相差不多的,但在飞行艇上,顾骁虽然失控,却并没有在T-12区时那样可怕。   问题出在哪里呢?   封尧回忆着当时的细节,渐渐找到了关键点——顾骁的情绪好像和他的反应有很大的关系。顾骁总会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不论他是真心的,还是虚情假意,因为癔症下的顾骁缺乏思考能力,分不清他的意图。   封尧想着想着,有点心不在焉,直到听见顾骁的呼吸稍有急促,他才回过神来,连忙学着治疗师心理疏导的方式,引导顾骁:“冷静,顾骁,调整呼吸。”   顾骁隐忍地闭上眼,下颚的肌肉绷得微紧。   经过方才的思索,封尧有了思路,他尝试以亲密接触的安慰方式来让顾骁走出癔症,所以他坐得更近了些,对顾骁说:“你看看我,我在你身边呢。”   顾骁牙关咬得极紧,仿佛在忍耐极端的痛苦,亦或者是什么无比强烈的、可怕的冲动,他开始挣扎,腕内的青筋夸张地暴起,床头随之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不间断碰撞作响的咣咣声,而越是挣扎不开,顾骁越是暴躁,他终于睁开眼,短短半分钟里,眼白已然浮出了不甚明显的血丝,他一字一顿道:“……放开我。”   “不是我绑的你,是你自己绑的,还记得吗?”封尧紧紧抱住顾骁,一手按住他不断挣扎的双手,另手则是轻柔抚摸他的脊背,“那些事……早就过去了。”   “我很爱你,顾骁,从来没有改变过……”   “我没想过要害你,我也一直被蒙在鼓里。”   “我当时也想去找你,但我……被关起来了,我后来找了你很久呢,你都知道的,你仔细想想……”   “你要相信我,顾骁,我一直都很爱你,没有人会伤害你了,我会保护你,我们要在一起很久……”   封尧把这些早已说过无数次的旧事一遍遍地重复,不厌其烦,顾骁的气息粗沉,而且颤抖得厉害,浑身的肌肉高度紧绷,如同竖起了防御的鳞片,将自己封闭进由苦痛堆砌的围城里,但床头的动静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眉心紧皱,依然非常痛苦,却不再抵抗封尧,封尧抬手,指尖穿进他的发,触到一片汗水潮湿。   不知多久,顾骁缓了过来,有如走出一场梦魇,他怔怔看着封尧,封尧则是帮他擦了擦汗:“好点了吗?”   顾骁疲乏地点了下头。   封尧:“你刚才都说下来了,有印象吗?”   顾骁哑声道:“有,都记得。”   封尧:“我觉得你的病比以前好多了,你看,今天谈了这么多,但你很快就控制住自己了。”   顾骁没有说话,封尧问:“是你在强行克制吗?”   “一开始是。”顾骁说,“后来……慢慢能听进去你说的话,就开始有意识地让自己清醒。”   封尧:“那就是因为我了。”   顾骁:“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   封尧:“在T-12区那次,我和你不熟,对你的接近很抵触,恰好印证了过去的你对我的猜忌,所以你变得非常暴躁……后来在飞行艇和集中营,就不是这样。”   顾骁:“也许因为你是创伤之一。”   封尧有点难过:“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顾骁:“没事,都过去了。还要再来一次吗?”   封尧:“治疗师说最好是循序渐进,一天重复太多次的效果可能没那么理想,明天再说吧。”   顾骁嗯了声:“那帮我解开吧。”   封尧:“不解。”   顾骁:“?”   封尧歪着头,别有深意地端详顾骁。   顾骁:“给我解开,听话。”   封尧学着顾骁先前的语气:“我凭什么听话?”   顾骁:“……”   封尧望着顾骁,眼瞳中闪烁着戏谑和狡黠。   顾骁眉梢轻动,那样子很是有恃无恐,两人无言对视片晌,封尧却渐渐有些走神,他忽而想起了那天治疗师对病情的分析:顾骁尚未从过去走出来,他从潜意识里或许就是缺乏安全感的,即使他们已经在一起很久了。   不知不觉间,封尧玩笑的神色收敛了起来。   片刻后他起身,跨坐到顾骁的身上,抬手关了灯。   “我爱你。”黑暗里传来封尧低声的告白。   顾骁:“怎么突然说这个?”   封尧:“没什么……就是想让你知道。”   半个月后,封尧做完手术、疗养出院,在治疗师的邀请下,和顾骁再次来到了研究院。司远也在场,他们打了招呼,插科打诨道:“我都快成心理医生啦。”   治疗师:“那我就该收你偷师费了。”   司远笑着嘁了声。   治疗师看向封尧和顾骁,切入了正题:“这几天怎么样,有尝试我之前说的办法吗?”   “有,一直在坚持。”封尧说,“病情有好转,基本上可以控制住过激行为了……其实这些天都没再出现过暴力倾向,失控的时间也在缩短,会自己清醒过来。”   封尧和治疗师详细地说了顾骁最近的表现,治疗师做了记录,把上次的诊断报告递给封尧,封尧翻了翻,听到治疗师说:“PTSD没有针对药物,但患者有暴力倾向,属于亚型,我原先想开点抗精神病药,不过既然患者已经有所好转,那我想最好还是参考一下你们的意见。”   封尧:“都可以,你是医生,听你的。”   “尧尧,一般来说,抗精神病药都有副作用的。”司远小声提醒,“比如焦虑、嗜睡、性功能障碍……”   封尧一懵:“什么障碍?”   司远:“就是你之前想找我要的那种药……”   封尧:“……”   顾骁:“……?”   封尧为难地说:“不,我现在又不想要了……”   司远:“……”   治疗师打圆场:“这个不用担心,只要科学服药,副作用不会永久存在,停药一段时间就可以恢复。”   顾骁看向封尧:“你说呢?”   如果副作用真的只是暂时的,那封尧倒是没所谓,怕就怕有什么差池,何况顾骁的身体情况本来就特殊,万一治疗师没把控好剂量,又或者是药物产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反应,封尧不想冒险,他很是犹豫,治疗师见状,也没有强求,只安慰道:“用药只是辅助治疗,如果真如你所说,患者的暴力倾向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那不用药也不是不行,你们自己视情况定夺就好。”   封尧:“我们再想想吧。”   治疗师:“其实想解决PTSD,主要还是要从心理上入手。治疗方案上我推荐延时暴露疗法,就是说让患者回到受创伤时的场景,通过反复暴露,来降低他情绪的激活程度,并且让他清楚,过去的事不会再发生。”   封尧:“回研究所吗?这个实现不了。”   司远:“不就是间手术室嘛,这有什么的,反正要素也不多,我们模拟一间不就好了。”   顾骁蹙着眉,看上去很不情愿。   治疗师笑道:“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大多数PTSD患者其实都很排斥延时暴露疗法,觉得太煎熬,不过虽然这种疗法激烈,但它确实是治疗效果最理想的。”   封尧:“不用特别理想,慢慢来就行,又不急。”   治疗师:“……”   封尧:“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温和一点的。”   治疗师无奈,只得又介绍了几种办法,封尧听着听着都不太想治了,毕竟顾骁已经在慢慢好转了,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顾骁迟早能痊愈,但自信归自信,放弃治疗是不好的,最后他们和治疗师敲定了方案,顾骁每周要来研究所两次,接受心理疏导,直到首个疗程结束。   在这期间,帝国展开了攻毒计划。   试行点是近期沦陷的失地,试剂由无人机播撒,蛇人甚至来不及防御,就被铺天盖地的致命液滴瓦解得溃散不堪,帝国不战而胜,就此,正式打响了反击战。   帝国开始出军,攻毒试剂进入批量生产的阶段,首府上空的军用直升机每天来往频繁,前线不断传来捷报,在这个万物凋敝的秋天里,一切似乎都在好转。   一场秋雨下过,天气转凉,卧室里却仍然残留着夏末时候令人舒适的温暖,封尧难得醒了个大早,翻身抱住顾骁,还想睡个回笼觉,却发现顾骁醒得比他更早。   封尧:“怎么这么早?”   顾骁:“查点东西。”   封尧钻进顾骁怀里,靠着他的胸膛,睡眼惺忪地望向屏幕:“陵园……今天要去扫墓吗?”   “嗯,去看看。”顾骁瞥了眼时间,揽住封尧,低头亲了下他的额头,“现在太早,下午去。”   封尧揉揉眼睛,半张脸埋进顾骁的颈窝。   顾骁问:“再睡会儿吗?”   封尧懒洋洋地唔了声,顾骁把平板放在床头,哄着封尧睡觉。封尧困得迷迷糊糊,趴在顾骁身上,在他的侧颈上落了个吻,下意识地,小声说:“爱你。”   最近这段日子里,封尧每天都要和顾骁说很多遍我爱你,顾骁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习惯,他忍俊不禁,刮了下封尧的侧脸:“昨天睡前不是说过了?”   封尧:“那也要说,反正就是爱你。”   顾骁揉了揉封尧的脑壳,忍不住又亲了他两口,语气温柔:“我知道,睡觉吧。”   --------------------   治疗过程里肯定要围绕以前的事,可是前面基本上都交代了,再写一遍就有点拖沓,所以尽量省略了。 第一百二十章 扫墓 | “因为某人不想相亲”   下午,封尧跟着顾骁,来到了帝国皇家陵园。   陵园建立在首府郊区,分为内外两区,内区安葬着帝国历代王室,不允许随意进出,外区的占地面积很广,安葬着功臣名将,相对来说,看守也没那么严格。   他们在门口登过记,顺利来到了外区。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陵园里十分冷清,放眼望去只有栉比鳞次的墓碑,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压抑和肃穆。这一路走来,顾骁始终没有说话,心情似乎很是沉重,封尧时不时地瞟向他,总想出言安慰,但又碍于嘴笨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只是轻轻牵住了顾骁。   顾骁稍微收敛了神色,回握封尧的手。   他们来到了一处合葬墓前。   墓碑很干净,似乎是有人常常来照料,碑前还放了束鲜花,已经有些枯萎。封尧目光上移,定在了正中央的照片上,只看一眼,便知道他们来对了地方:一张照片上的男人和顾骁长得极像,那该是顾骁的父亲,另一张照片上的女人则有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   那是封尧见过最美的女人,明眸善睐,惊艳动人,纵然她被定格在了黑白固化的镜头里。而即使是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宋雪色,在封尧看来,竟也不及顾骁的母亲。   顾骁将百合花放下,而后缓缓跪在了碑前。   封尧安静地看着他,想了想,还是暂时回避了。   封尧溜达到远处,看到从陵园外走来两人,他正觉眼熟,其中一人便大步流星地朝他走了过来。   封尧定睛一看,也说是冤家路窄,这人竟然是他们一直在躲的岑聿,再往后看,另外那人封尧也认识,她头戴镶银饰的黑色纱帽,身穿华美雍容的深黑色公主裙,提着裙摆,小步子跟在岑聿身后,赫然是索菲雅。   封尧:“……”   新仇旧恨撞在一起,封尧想都没想,扭头就走。   岑聿两步上前,扣住封尧的肩膀:“你跑什么?”   封尧条件反射地挣扎,奈何力气没有岑聿大,几番拉扯推搡,非但没能逃开,反而被岑聿牢牢制了住,封尧见状也不再抵抗,只不悦道:“放开我。”   岑聿闻言松了些手劲,疑惑地端详封尧,他先前已经听闻了顾骁和封尧没死的消息,故而没有太多诧异,仅是十分想不通:“你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   封尧没好气地拍掉他的手:“关你什么事?”   岑聿:“我亲眼看着你们进了后面的车厢,那么多丧尸,你既没有死,也没有被感染,为什么?”   封尧唇角轻绷,不想回答。   正是对峙,索菲雅赶了过来,埋怨岑聿:“你跑这么快干什么,我差点就崴脚了,你……哎?!”她注意到了封尧,先是一愣,旋即怒道,“是你!”   封尧:“………………”   索菲雅气势汹汹地说:“我告诉你,你今天完了!岑聿!你给我把他抓起来,我要判他的刑,我……”   岑聿:“怎么回事?你们认识?”   索菲雅指控封尧:“他打过我!”   封尧简直是冤枉:“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索菲雅:“在P-01区,你打我了!还打花戊!”   封尧:“我明明没打你,你有证据吗?”   索菲雅要气死了:“我不管!我说的话就是证据!你不仅打我们,还把我们抓回去了!你——”   封尧:“要抓你的人是你哥,你怪我们?”   索菲雅一噎,瞪着封尧,半晌说不出话,最后只挤出来一句话:“我不管!反正就是你不对!”然后一扯岑聿的衣袖,“你抓他!你不抓,我就给你爸告状!”   岑聿:“……”   封尧忙道:“你不能抓我,我有帝王的书面。”   岑聿没明白:“书面?”   封尧又道:“对,而且你也不能再追问当时的事,我有权保持沉默,书面上写的清清楚楚。”   索菲雅质疑:“你怎么可能有我哥的书面?”   封尧:“不信回去问你哥。”   索菲雅还真不信,冷哼道:“我先把你抓回去再……”   “抓谁?”话音突然响起,匆匆赶来的顾骁挡在封尧身前,浑身散发出一股危险至极的戾气。   见到顾骁以后,索菲雅更生气了,本来想说连你一起抓,可被顾骁冷冷瞥了眼,一时间愣是没敢说出口。   顾骁训斥道:“知道这是陵园吗?”   索菲雅被凶得一怔,方才意识到不应该在这里大吵大闹,她自觉理亏,气势弱了下来,却很不甘心,小声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你们之前那样……”   顾骁防备地看着岑聿,没有搭理索菲雅。   “我没说要抓他。”岑聿摊开手,“只是好奇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问问而已,不用这么提防我。”   顾骁:“无可奉告。”   岑聿没有气馁,他猜道:“你们不怕丧尸咬?是被注射过什么吗,还是说,这种体质是天生的?”   顾骁冷声道:“我说了,无可奉告。”   想来是因为刚才封尧挨了欺负,顾骁的态度很差,摆明了不会回答岑聿的问题,他们僵持了会儿,谁都没有说话,索菲雅茫然道:“什么丧尸?你们在说什么?”   “少没事找事,别忘了是谁救的你们。”顾骁警告完岑聿,揽了下封尧的肩,保护之意明显,“走。”   封尧跟着顾骁,没走出多远,便听到身后岑聿喊住了他们:“陵园外都是我的人,他们认识你们,你们这样出去是会引起骚动的。”担心他们把这句话理解成威胁,岑聿又补充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们可以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可以帮你们把事情压下去。”   封尧问:“为什么?”   岑聿微微笑了下:“因为要知恩图报,不是吗?”   封尧没有说话,他仔细想了想,现在攻毒计划进展顺利,岑聿的确没有理由再抓他们做试验,退一万步讲,就算岑聿有那个心思,他还有宋澜的书面,只是他想不通岑聿如此殷勤的原因,毕竟无事不登三宝殿……   封尧胡思乱想时,岑聿跟了上来,问:“我发现你们对我的敌意很大,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封尧心想这话应该我问吧?他仍然记恨着岑聿变相骂他小白脸的事,反讥道:“有误解的人是你吧。”   岑聿扬了下眉,好半天才想起封尧指的是哪件事,他失笑道:“那天的事,向你道歉,是我不会说话。”   封尧诚恳道:“你确实不太会。”   岑聿:“……”   这断章取义的对话听起来很容易让人曲解,不清楚前情提要的顾骁拧起了眉:“什么事?”   本来就是件小事,封尧懒得复述:“没什么。”   顾骁:“?”   落在最后的索菲雅不爽地说:“喂!你们到底在聊什么……不是,你们走慢点,等等我啊!”   索菲雅年纪不大,身材偏颇瘦小娇弱,还穿着五六厘米的高跟鞋,追着三个一米八上下的大男人走了一路,累到怀疑人生,当即要闹,岑聿只得放慢步速等她。   封尧扫了眼索菲雅的装扮,不太能理解:“扫墓为什么要穿鞋跟这么高的鞋子?你不累吗?”   “因为好看啊!”索菲雅理直气壮道,“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今天要来扫墓?明明说好了带我出来玩。”   说完,索菲雅瞪了岑聿一眼。   封尧将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纳闷道:“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怎么还在帝国,没去联盟那边吗?”   索菲雅没好气地说:“你才结婚了。”   封尧:“是啊,我快了。”   索菲雅:“……”   岑聿:“婚约取消了。”   封尧:“因为艾迪斯的事吗?”   索菲雅:“他不在了,我自己拒绝的。”   封尧:“宋……尹恩没管这件事吗?”   “我哥才不管我呢。”索菲雅乏味地说,“他只希望我能高兴,和艾迪斯可不一样。”   封尧了然地点点头,又迟疑道:“那你们俩……”   带索菲雅出来玩的人难道不应该是花戊吗?封尧不太理解岑聿和索菲雅是怎么混到一起的,却也没有八卦地多问,索菲雅将他的神色看在眼里,主动解释:“你别想太多了,我和花戊好着呢,他今天值班。”   “至于我怎么会在这里……”索菲雅意味深长地哼哼两声,“还不是因为某人不想相亲,拉我出来当挡箭牌。”   岑聿:“……”   “说好了要去逛街,都出门了,又说要先扫个墓。”索菲雅说,“早知道我就换身别的衣服了。”   顾骁:“扫谁的墓?”   岑聿看了顾骁一眼:“你父母。”顿了顿又说,“我父亲经常会来,最近忙,实在走不开,就由我代劳了。”   顾骁听到这话,神情有所松动。   “我和他提过你。”岑聿说,“他很想见见你……你可以来我家吃个饭,如果有时间的话。”   仿佛受到了某种隐约的触动,顾骁缄默片晌,并没有再像过去那样一口回绝,而是缓慢地说:“我想想吧。”   回家的路上,顾骁问封尧:“你想去吗?”   封尧既不认识岑父,和岑聿也不熟,何况岑聿邀请的也不是他,想想就尴尬,他说:“我不去了吧。”   顾骁:“那我也不去了。”   “你去吧,我感觉他爸爸好像真的挺想见见你的。”封尧说,“就吃顿晚饭而已,我在家等你。”   顾骁思索了下,答应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变故 | 人生多别离   周末傍晚,顾骁去了岑家。   封尧百无聊赖地和司远聊天,两人一拍即合,要出门吃饭,封尧便打了辆车到研究院去等司远,不片刻后,司远鬼鬼祟祟地从正门出来,瞥到封尧的车,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钻进后驾驶座,狂催道:“快走快走!”   封尧朝后看了眼,街上寥寥空旷,只停了辆黑色吉普车,而且还是一早就停在那里的,再往研究院里看,同样是空空荡荡,他茫然地问:“有谁在追你吗?”   车子启动,司远摘了工牌塞进口袋里,松了口气,疲倦地说:“没有,是我翘班出来的。我真是服了,明明每天什么都不用做,就是不放人走,量产又不用我量产,照着方子做还能做错不成?有什么可盯着的……”   司远开始滔滔不绝地吐槽,司机漫无目的,封尧打断道:“等等,你先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司远:“都行都可以,我要饿死啦!找个近的。”   研究院附近有条商业街,他们索性在街口处找了家烤肉店。店里很热闹,旁边那桌的人喝得有点大,在高谈阔论国事,封尧听了几句,问司远:“休战了?”   “暂时是吧。”司远说,“蛇人输得太惨,但修好了Y区的干扰器,就用艾迪斯来谈条件,要求帝国割地、割让大量军火,不然就撕票,闹得挺僵的。”   封尧不以为意:“艾迪斯就这么重要?”   “不重要。”司远音量低了点,直白地说,“大家都心知肚明,但没人敢做决定,担不起这个责任。”   封尧:“宋澜也不敢吗?”   司远:“他应该是最不敢的人吧,不然会被骂死的,而且说艾迪斯不重要,就是变相不承认皇室血统,他还是凭这个继的位呢,怎么可能这么做。”   症结浅显易懂、人尽皆知,但如何解决,却无人敢定夺,这么一想,封尧觉得宋澜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烤肉时,封尧问:“要不要把沐寒喊过来?”   司远:“我在研究院时就和他说啦,他本来是要接我的,饭都做好了,不吃浪费,不来就不来了吧。”   封尧揶揄道:“接你?”   司远却没有半分玩笑的模样:“因为最近总有种被跟踪的感觉,我说不上来,说是错觉吧,但科学院里不止我有这种感觉,不过倒是从来没找到过人……”   封尧皱起眉,下意识地四下看了看。   此刻正是下班时间,商业街热闹非凡,放眼望去皆是来来往往的路人,嘈杂、忙碌、行色匆匆,烟火气息万分安逸,完全没有任何值得警惕的地方。   “也许是这几天太忙了,忙出幻觉了。”司远满不在意地说,“反正沐寒每天都来接我,问题不大。”   封尧:“事出无常,还是小心点要好。”   司远嗯了声:“我知道。”   正说着,顾骁给封尧发来了消息:“你在哪?”   封尧:“在和司远吃饭,你那边结束了吗?”   顾骁:“嗯,到家了,我去接你?”   车被顾骁开走了,封尧刚好懒得打车,就把地址发了过去,顾骁说:“你们慢慢吃,不着急。”   封尧应了声好,对司远说:“等会儿送你回去?”   “可以啊。”司远说,“你们连车都买了吗?”   封尧:“代步方便点。”   司远:“那你们以后还当雇佣兵吗?”   “不了吧,太危险了,先给顾骁治病,彻底治好以后也许以后会去到处走走。”封尧说,“你呢?”   “我没想好。”司远很迷茫,没由来地说,“沐寒应该还会继续接任务的吧,他好像挺喜欢这行的。”   封尧想当然道:“因为他喜欢赚钱。”   司远摇摇头:“他只是单纯地闲不下来。”   他们四个人都当过雇佣兵,诉求却完全不同,其中只有沐寒很享受这份工作,司远则是完全没有规划,简直是走一步看一步,一点主意都没有。司远也很清楚自己,他叹道:“我缺少人生目标,每天都在得过且过。”   封尧:“你有什么很想做的吗?”   司远认真地思考过,回答道:“躺着吃零食吧。”   封尧:“……”   司远:“那你呢,如果没有顾骁,你会去做什么?”   封尧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顾骁在他的生命里出现得太早,意义又太重,他想了想,含糊道:“游历?累了就回研究所……或许会像我爸那样。”   司远:“那样不行的啦,人需要社交。”   封尧:“需要社交的时候就出来转转呗,再不行的话我也可以养个小朋友,养成还是挺有意思的。”   司远忍不住说:“然后小朋友就和他男朋友跑了……”   封尧:“……”   司远见封尧面无表情,忙道:“我开玩笑的。”   封尧摆摆手,示意没关系。   司远托着腮,突然感慨道:“所以很多时候就感觉,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像我们,像你和你爸,我们好像一直在和过去说再见。”   封尧莞尔:“还是有的。”   司远摆出恶寒的表情,嫌弃道:“好了好了,你不要秀恩爱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我们不会说再见。你别那么悲观,虽然以后不是朝夕相处了,但还是可以聊天和聚会的啊。”封尧说完,眉梢微扬,“不过,如果你指的是朝夕相处的那种……也许你也需要谈个恋爱。”   司远撇了撇嘴,若有所思,却没有搭话。   吃完饭,封尧去前台结账,司远到门口等,刚下了台阶,就觉身后一阵疾风突袭,紧接着,有人捂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潮湿的触感顿生,司远下意识挣扎,无意间吸了口气,登时感到一阵眩晕,旋即再无感知。   封尧正结着账,就听到门外响起喧哗,他回头看了一眼,隔着人群,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封尧以指节敲了敲柜台,示意收银员快点。   挨至办理妥当,封尧出了门,却没找到司远,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劲,再四下环顾,只见街角停了辆黑色吉普车,司远被人扛着,塞进了后车厢。   封尧连忙追过去:“喂!你——”   话还没说完,那人转了过来,竖瞳正对封尧,封尧当即被魇住,那人飞速上车,砰地关上了车门。   吉普车绝尘而去,等封尧反应过来时,视野里却只剩下了一截车的尾巴,牌照上被蒙了块黑布。   封尧很快就冷静了下来:“G,定位耳钉。”   G:“好的。”   封尧匆忙打了辆车,事到如今,他只能祈祷司远还戴着那枚耳钉,而幸运的是,耳钉的确显示出了吉普车的路径,只是行了一段距离以后,却静止不动了。   封尧下车,在街边的井盖旁找到了那枚耳钉。   当夜,封尧联系了顾骁和沐寒,顾骁则是联系岑聿封城,他们分头去寻,根据监控,在一处码头的监控盲区里找到了那辆吉普车,但车里却没有人。   这座码头负责货物在海陆之间的周转与运输,贸易繁盛,每天都有大量车辆来往,岑聿派人去按照记录排查车辆,然而许多车辆俨然已经离开了首府,他们也没有再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线索中断在了这里。   黎明时分,清晨朝阳的光辉穿透薄雾洒在海面,整座区市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封尧彻夜未眠,初时的万般焦虑在时间的打磨下唯余疲倦,以及愧疚,就好像他没有保护好司远一样,尽管也并没有人怪罪他。   顾骁问:“封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岑聿正在安排,他分心答道:“在提流程。”   沐寒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提流程?”   “这里是首府,封城要考虑很多因素,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岑聿也很无奈,“我只能说尽快。”   沐寒虽然急迫,但还算冷静,他知道在这个时候难为岑聿是没有用的,只得压下埋怨的话,沉默片晌,见岑聿这边仍然没有消息,便又驱车去找。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挨至正午,他们还是没有查到司远的下落,眼看着希望越发渺茫,封尧心底隐约可察的绝望也随之开始发酵,逐渐变得溢于言表。   顾骁买了饭回来,对封尧说:“先吃点东西。”   封尧没胃口,潦草地吃了点,放下了筷子。   顾骁将封尧的神色看在眼里,习惯性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壳,安慰道:“既然那蛇人没有当场杀了司远,就说明暂时也不会杀他,我们还有时间。”   封尧问:“是因为攻毒计划吗?”   顾骁:“很有可能。”   一旁的岑聿搭茬道:“那肯定会带他回Y区,如果还找不到的话,就只能过两天跟我们去Y区看看了。”   封尧不解:“你们去Y区干什么?”   岑聿:“发兵去清理丧尸。”   封尧更不解了:“丧尸又不在Y区。”   岑聿顿了下,淡淡地说:“顺便乘胜追击。”   “你们要借着除丧尸的名义,去歼灭蛇人的军力?”封尧问,“那艾迪斯呢,你们怎么向公众解释?”   岑聿:“所以说要保密。”   封尧安静下来,许久后问:“这是帝王的授意吗?”   岑聿没有回答封尧的问题,他只是松了松指节,漫不经心道:“某些信仰是要有物质基础的,血缘崇拜不会让这个国家生存下去,有的决定是一定要做的。”   岑聿没把话说明,但封尧俨然知晓了他的意思:岑家只效忠帝国、不管是谁执政,宋澜则是恰好借此来铲除对手,他们达成了某种共识,而艾迪斯则成了牺牲品。不过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站在国家意志的层面上来讲,仅对某一个人愚忠,往往也未必是件好事。   司远在车辆行驶的噪声中惊醒,随即落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忽而一道渺茫的光亮闪过,透过微小的罅隙,短暂地照亮了眼前的一隅,令他隐约看清了周遭的布局——这是间狭窄肮脏的车厢,堆满了散发着腥臭气息的、披着破烂塑料布的旧木箱,而他正身处在木箱之间的空隙,双手被绑在身后,动弹不得。   再抬眼,他看到身旁坐了个人。   下一刻,那人转了过来,他们短暂地对视。   被迷晕前的记忆倏地重现,司远瞳孔骤缩,要大声呼救,那人却比他更快,猛地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噪声消弭,晃动的感觉停了下来,光亮由远及近,像是有人拿着手电在靠近,车厢外传来交谈声。   那人低声道:“嘘,别出声。”   司远不断惊慌挣扎,发出唔唔的声响,那人将他囫囵控制在怀里,掐上他的喉咙,另外那手将他捂得更严,恐吓道:“闭嘴,不然就让你这辈子都出不了声。”   司远被捂得快要窒息,眼底蕴着泪花,那人却不顾他的死活,依然狠狠勒着他,直到车辆再次启动。   那人松了手,司远匆忙翻过身,大口呼吸。   咔嚓轻响,那人打开了打火机,司远喘息着抬头,最先看到了他手腕上狰狞的疤,而后是熟悉的脸。   是那个叫做叶铭的蛇人。   很多天前充满了绝望与压抑的针锋相对冲上脑海,令司远几乎是立刻产生了种恐惧,他看着叶铭,冷静半晌后才涩哑着嗓子问:“你要带我去哪?”   叶铭没有立刻回答,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司远,目光意味不明,半晌后他说:“你是执行人。”   司远没有说话。   叶铭拿出支空的针管,从试剂瓶里提了液体,然后看向司远,笑了起来:“我要带你去死,小医生。”   司远呼吸一滞,在这形似死亡的胁迫里紧张到快要窒息,他想要呼喊,却再次被捂住了下半张脸,针头扎进肌肤,冰冷的液体渗入静脉,他逐渐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剿灭 | “你要相信司远”   三天后,帝国开展了净化行动。   军队将抵达感染区、进行局部轰炸,由于DIN1的极度顽固,丧尸很难彻底清除,因而除此之外,军队还要为临近的安全区建立防线,保证灾难不再扩散。   岑聿担任本次行动的总指挥官,当天晚上,封尧等人随行来到了Y 区边界,车队暂歇,封尧扫了两眼军队带来的装置,问:“你们要切断Y区对外的信号?”   岑聿语焉不详道:“免得走漏风声。”   具体指的是什么风声,不用岑聿细讲,封尧也大概明白:帝国要隔离Y 区,尽量降低杀害艾迪斯的影响,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封尧想说的是,这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真相总会公之于众,或迟或早而已。   岑聿忙得不可开交,这刚坐下不到十分钟,便又被喊去讨论,他没有注意到封尧,顾骁倒是一眼看穿了封尧的腹诽,嘲道:“想那么多干什么,和你有关系吗?”   封尧:“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顾骁平淡道:“脸上都写着呢,自己照照镜子去。”   封尧:“……”   “随便想想不行吗?”封尧承认了,“况且只要不把蛇人全灭,这些事就是早晚会被知道的啊。”   顾骁:“知道的是结果,不是过程。”   封尧皱了下眉,顾骁继续道:“他们完全可以对外宣称是蛇人动的手,你觉得公众会更偏向谁?”   封尧想了想,倒也不得不认同这话,有的时候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更愿意相信什么,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颠倒黑白的事与搬弄是非的人,虽然挺可悲的,但这似乎就是现状。思已至此,封尧乏味地撇了撇嘴,转而开始批评顾骁:“是就是呗,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顾骁:“我没有好好说话吗?”   封尧指控:“你没有,你开嘲讽腔了。”   顾骁:“我没开。”   封尧较真地要摆弄镜片:“不信你看回放……”   顾骁将封尧按在镜片上的手拿了下来,牢牢握在掌心里,不准他抽出去,而后说:“不看。”   封尧简直是哭笑不得:“你讲不讲理?”   顾骁别有深意地瞥了眼封尧:“哦,你才知道我爱开嘲讽腔,而且不讲理,后悔和我在一起了?”   封尧还没说话,顾骁又道:“后悔也晚了。”   封尧:“……”   封尧被噎得无言以对,就干巴巴地瞪着顾骁,最终还是选择放弃言语反击、直接进行武力制裁,他给了顾骁一拳,然后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后悔了?”   封尧担心挨揍、打完就跑,却还是被顾骁眼疾手快地抓住并捞回了怀里,封尧被揽着腰,按回座位上,腰窝蹭得直痒,他忙不迭警告:“不许挠痒!”   顾骁挑眉:“那怎么办?打完我白打?”   如果放在平时,恐怕封尧少不了要挨一通挠痒、最后笑喘着求饶,然而当下在行军,顾骁还真拿封尧没法,最后只亲了他两口,算是挨拳头的报复。   岑聿脱不开身,便派了队士兵跟他们去救人,让沐寒担任临时队长,办完交接后,两人一同返回车上。   明明已经到了Y 区,可沐寒一直以来的担心与焦虑却不减反增,封尧见他脸色实在难看,遂用顾骁上次的说辞安慰道:“蛇人留着司远还有用,应该不会……”   沐寒:“蛇人无非是为了攻毒计划,现在帝国打算强攻,你觉得蛇人留着他还有什么用吗?”   这些天在首府,沐寒跑遍了区市边界,几乎是整夜整夜地不合眼,俨然已经憔悴到了极点,但他的头脑却依旧清醒,这番话听来虽然绝望,可封尧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正常的逻辑,也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封尧张了张口,无法反驳,车厢里安静了半刻,顾骁说:“别那么悲观,你要相信司远。”   “没说不相信,就怕万一。”沐寒没说下去,他看向窗外,片晌后转了话锋,“Y区这么大,能找到人吗?”   封尧:“如果抓他是为了攻毒计划,应该会关在研究院,或者研究院附近的……什么地方。”   沐寒:“你确定吗?”   他们没有确切的消息,谁也打不了包票,封尧迟疑地摇摇头,岑聿说:“实在不行的话,就找他们要人。”   沐寒沉默了下,也只好点点头。   提及Y区 研究院,封尧不由自主有些神游,他想到了亦慎,也不知道亦慎现在在哪里,有没有像当时和他说的那样及时离开,又或者是跟随蛇人逃亡。而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自己有点犯贱,毕竟他们闹得很不愉快,他还在这里替人担心。封尧纠结来纠结去,怎么都觉得别扭,最终选择了放弃思考,干脆不去想了。   Y区,研究院。   “……帮我盯会儿……去看看我弟……”   “……看你弟……什么?……”   噩梦化作无形的手,狠狠掼住司远的五脏六腑,那不断收紧、难以挣脱的束缚感,令他感到窒息,他挑不开眼帘、却能感到明晃晃的白光在刺痛他的眼球,他听到了话语、可所有的声音都变为了忽远忽近的杂声。   “姓亦的……想走,指挥官不让……我弟盯着……”   “……软禁?不会吧,不是很重视他……”   “好好对他,他不肯……简直是不识好歹……”   感官逐渐苏醒,接踵而来的是难以压抑的反胃感,司远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主观上的反应,生理上的不适便让他条件反射地翻过身,干呕了起来。   “又吐了。”   “吐真剂打多了吧。”   脚步声靠近,有人揪住了司远被汗水洇湿的额发,强迫他抬起头,冰冷而刺目的光线登时刺穿眼底,司远难受地眯起眼,感到突如其来的晕眩,他忍不住要吐,却只呕了半口酸水,紧接着便被那蛇人打了一巴掌。   “喂,别打,打坏了你负责吗?”   “操,他吐我身上了!”   “去换班吧,把叶铭喊过来。”   蛇人骂骂咧咧地走了。   司远瘫在审讯椅上,疲乏地睁开眼,视界里先是重重叠叠的虚影,随着眼睑的眨动,慢慢重合、清晰,他看到大门关了复开,身旁的蛇人也离开了,不过片刻后,叶铭走了进来,端着餐盘,停在他的身旁。   “吃饭了。”叶铭说。   司远没有反应,叶铭挪了个椅子过来,用勺盛了汤喂司远,司远却皱起脸,偏过了头。   叶铭:“不是挺想活的吗,怎么不吃饭?”   司远不语,叶铭等了半刻,端着餐盘出了门,再回来时,则是拎了袋营养液。他为司远挂上点滴,闲聊似的说:“你知道他们都怎么说你吗?”   司远阖着眼,没说话,仿佛睡着了。   叶铭:“他们说你很聪明。”   蛇人把司远抓回来,确实是为了攻毒计划,而面对逼问,司远并没有守口如瓶,而是每次只透露一点,偏偏吐真剂对他效果不显著,他又经不住严刑拷打,没几轮就半死不活地,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有消息透露总比没有要好,蛇人怕他真的死了,也只好这样由他。   “但你有没有想过,消息早晚是会说完的呢?”叶铭无聊地弹了弹液管,语重心长道,“小医生,拖时间是没有用的,不会有人来救你了,你不如痛快点。”   从始至终都未曾言语的司远听到这话终于开了口,他反驳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来救我?”   “这里是Y区,你觉得谁还救得了你?你的雇佣兵朋友吗?”叶铭饶有兴味道,“先不说他知不知道你在这里,就算知道,他进得来Y区吗?会为了你冒险吗?”   司远不假思索:“他会。”   叶铭眯了下眼,若有所思地端详着司远。   叶铭所言不假,从首府到Y 区,横跨了大半世界,山高水远、音信渺茫,然而司远却不知为何,总觉得会有一线转机,那像是穿越过往与当下、建立在无数次生与死之间的信赖,支撑着他坚持等待下去。   叶铭看着司远,仿佛是无意识的动作,他摸了摸手腕上的疤,半晌后说:“他救不了你的。”   司远抬头看向叶铭:“为什么?”   “因为攻毒计划害死了很多人,你得偿命。”叶铭注视司远的双眼,一字一顿道,“你就该死。”   Y区,边界。   本次作战是大规模、毫无顾忌的进攻,帝国以碾压之势,浩浩汤汤地在Y 区扫荡前进,无人机先行,在露天战场上播撒攻毒试剂,紧随其后是连天的炮火轰炸,所过之处皆是哭嚎火海,Y 区很快就变为了人间炼狱。   攻占下来的地区被帝国军方接管,蛇人居民则是被带到地面、暂时关押,攻势很快就到了研究院附近。   顾骁一边整装,一边对封尧说:“你别去了。”   封尧:“我必须去,你们不认识路。”   当时封尧被蛇人带着在地下区域周转,G 便自动记录下了走过的路,然而顾骁看上去并不想让封尧涉险,他执意道:“你不用去,我记得怎么走。”   封尧拉住顾骁的枪,一把抱在怀里。   顾骁:“……”   封尧有点生气:“你又瞧不起我。”   顾骁:“封尧,你就不能听话一回吗?”   封尧:“我听话啊,怎么没听过话。”   顾骁:“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来着?”   顾骁要把枪抽出来,封尧死活不肯松手,两人拉拉扯扯,沐寒颇为辛酸道:“我说你俩,别秀了行吗?”   顾骁无奈,只得松开了手。封尧挑着眉,以胜利者的眼神瞟了眼顾骁,也去整理装备了。   由于战火倾覆,大部分兵力都被调拨走去抵御,研究院的防守变得无比薄弱,他们又有攻毒试剂的帮助,一路上畅通无阻,成功潜入了研究院的内部。   考虑到Y 区会有地下室内战场,帝国特别配备了喷枪等武器,以来喷洒攻毒试剂,行军推进到转角暂歇,封尧打开试剂箱,为士兵手中的喷枪添加试剂。   沐寒:“还有多少房间没搜?”   封尧瞥了眼地图:“还有一半。”   封尧说着,从箱中取出最后一管试剂,那试剂瓶的模样很袖珍,只有拇指大小,但被水稀释后,所能发挥的效力却足够瓦解数十名蛇人。手中的喷枪还有大半液体,封尧犹豫了下,忽而听到斜前方传来枪响。   枪声突兀,沐寒反应过激,当即冲上前。   封尧一愣,随手把试剂瓶收进口袋,跟了过去。   --------------------   开虐倒计时_(:з)∠)_ 第一百二十三章 营救 | “谁敢?”   Y区,研究院。   震爆声不断传来,蛇人看守时不时看向联络器,神情焦灼、坐立难安。屋外脚步匆匆,大门被打开,一名蛇人进来,焦急地问那看守:“你还没走?”   看守:“外面怎么回事?”   蛇人:“他们打进研究院了,赶紧撤吧。”   看守拉住那蛇人:“我弟弟那边呢?”   蛇人:“姓亦的趁乱跑了,你弟……”   看守:“我弟弟怎么了?”   蛇人面露犹豫,看守越看他越是心慌,几番催促,蛇人却道:“我不知道,你自己过去看看吧。”   看守二话不说,夺门而出。   蛇人喊道:“哎!别走啊!这人怎么办啊?!”   蛇人回头看向司远,面露踟蹰,恰时走廊外隐约传来枪响,蛇人啧了声,慌忙追着那看守离开了。   司远昏昏沉沉地醒来,在朦胧中,依稀听到了两名蛇人的交谈,随后他被关门的动静彻底震醒,神经线如同挨了针扎、突地一跳,让他颅内作痛,可他却无力做出任何反应,直到许久以后,持续精疲力竭的身躯才适应了这次清醒,他抬起眼,朝四周望了望。   审讯室里空无一人,静谧得令人不安,而研究院外却不断传来攻城的噪声,听得这阵动静,司远知道是救援将至,他无声地舒了口气,这些天来的高度紧张终于有所放松,然而接下来门响了,进门的人却是叶铭。   叶铭身穿军装、背着枪械,是罕见的全副武装,他和司远打了个照面,司远的心里咯噔一下。   叶铭停在审讯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司远。   司远被看得毛骨悚然,他问:“你怎么不走?”   “走,当然要走。”叶铭拿出手枪,续上子弹,慢条斯理地说,“就是在走之前,还要处理点事。”   司远盯着叶铭的动作,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飙速。   “你……”司远想要拖延时间,可在当下这样危急的时分,他根本无法镇静下来,思来想去,最后说出的话很是语无伦次,“为什么……你这么执着要杀了我?”   叶铭:“我说过了,因为你该死。”   司远:“不,他们没有那么恨我……只有你。”   叶铭闻言,忽而笑了起来:“你说错了,他们不是不恨你,只是没有那么恨你,因为他们没有亲自接触你做过的事情,但我不一样。这么多天以来,我埋伏在研究院附近,每天都能看到成批送离的攻毒试剂,每一支试剂都是数十人的性命,都要经过你的双手……”   叶铭说着,拉上了枪栓,枪口抵在司远的眉心,他话锋一转,音量也低了下来:“更不用说,你的雇佣兵朋友差点害死我,你还用针扎过我……如果不是你们,任务早就完成了,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沉甸甸的金属抵在额头,让司远如坠万丈深渊,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寒冷,那从骨髓最深处、源源不断冒出的凉意,快要将他冻僵、让他发抖,他想要说话,可咽喉却变得无比闭塞,话音哽住,噎得他难以呼吸,直到他听到清脆的上膛音,他才颤着声线,挤出一个单薄的、沙哑走音到根本听不真切的字眼:“不……”   紧接着,司远听到了一声枪响。   砰——   刹那间,全世界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司远的大脑一片空白,在这一刻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感官知觉。短短几秒之内,他已然是满头冷汗,他怔忡地睁开眼,却看到面前叶铭的眉心赫然多了一枚血洞。   叶铭趔趄半步,撑不住向司远扑来。   司远下意识地偏过头去,然而想象之中的重量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只轻柔抚上额头的手。   沐寒单膝跪在司远面前,双眼微微泛红。   绝望与希望骤然切换,司远处在极大的情绪波动里迟迟没有缓解,他愣愣望着沐寒,眼瞳中呼之欲出着无助与彷徨,那模样让沐寒感到万分苦涩,却又有那么丝缕不可述说的柔软,犹如心间有什么地方遭到触动,他忍不住轻哄道:“没事了,司远……没事了……”   沐寒从叶铭的尸体上摸出钥匙,为司远解开锁,要搀扶他站起来,可司远的双腿却不论如何都提不起力,伴随着眼前发黑,他浑身都开始不甚明显地发抖,那是紧张过度、饥饿疲惫到了极点的后遗症,沐寒索性用外套裹住司远,将人打横抱起来,向外走去。   转角处遇到匆匆赶来的封尧和顾骁,是时司远已经半昏半睡了过去,封尧见司远脸上毫无血色、瘦得脱形,当即慌乱起来,焦灼地问:“没事吧?”   沐寒迟疑地摇了下头:“现在是睡着了。”   散进研究院里寻找司远的士兵们还没有回来,沐寒怕司远出事,不敢耽误,遂找顾骁帮忙:“你带个队。”   顾骁会意点头,沐寒便带着司远先回了驻扎地。   士兵陆续归来,顾骁和封尧带队原路返回,快要离开时,他们迎面遇上了一小队人马,对方穿着蛇人军装,封尧定睛一看,队伍中的领头者竟然是巴赫。   敌我双方同时戒备,情形一时剑拔弩张。   巴赫只带了几名亲卫,势单力薄,这是绝佳的抓捕机会,帝国的士兵跃跃欲试,却碍于纪律,不得不向顾骁请示。顾骁默许,打了个手势,士兵们领令,举起攻毒试剂的喷枪,将巴赫等人包围起来。   遭到围堵,亲卫第一反应是保护好巴赫,巴赫却不慌不忙,他只望着封尧,脸上浮现出难以克制的焦急,封尧看着他的神情,莫名地产生了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巴赫问:“封尧,你怎么在这?”   这熟络的语气让封尧很是尴尬,他面露警惕,并没有应答。帝国的士兵纷纷向封尧投去疑惑的目光,又去看临时指挥顾骁,顾骁摆了下手,示意按兵不动。   所有人手中的枪都已上膛,过道的气氛无比紧绷,好似下一秒就要子弹横飞,在这阵扣人心弦的安静里,巴赫忽然道:“封尧,亦博士要不行了。”   封尧一怔:“你说什么?”   巴赫:“事发突然,我这边太忙,没能抽出人手去保护他,我让他自己先走,没想到在路上……”   封尧急忙道:“他怎么了?!”   “遭到了炸弹波及,人已经送去抢救了……”巴赫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哀伤已经让封尧知道了他想说的话,封尧神色骤变,巴赫又道,“我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正要去看,我知道你们刚吵过架,但……算了。”   这个消息有如晴天霹雳,让封尧无法接受,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亦慎没能抢救回来,他将错过的是和亦慎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而他们也将带着争吵与隔阂,永远地天人两别。封尧想去看看,这是他作为亦慎唯一的亲人的义务,与他们是否有分歧无关,但他又不敢擅做决定,所以他看向了顾骁,顾骁眉峰紧蹙,却没有表态。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和我一起去看看,我保证送你安全离开。”巴赫认真地说,“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接通医院那边的通讯,让你先见见他。”   这算是很有诚意的办法,封尧想同意,顾骁却拦下了他,对巴赫说:“看可以,你过来。”   亲卫抗议:“别欺人太甚了!”   “没关系,我过去。”巴赫制止了他们,又朝身旁最近的亲卫低语几句,那亲卫一脸着急,看上去很不想让巴赫涉险,可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交出了设备。   巴赫拿着设备,走到了帝国这边。   靠近封尧这边的士兵齐刷刷调转枪口,瞄准巴赫。   顾骁站到封尧的身后,盯着巴赫的一举一动。   设备上弹出投影屏,封尧失魂落魄地凑近去看,巴赫划过键钮,界面跳转,当是时,只闻一声突兀的枪鸣!   顾骁只一瞥,便看到开枪的人正是方才巴赫交谈的那名亲卫,子弹高速飞来,不偏不倚,直向他的眉心,他立刻闪身去躲避,而就在同一时间,巴赫一把扼住封尧的喉咙,将人拖到了身前,牢牢按住,挨至顾骁再回过身,巴赫已然用枪,抵住了封尧的太阳穴。   这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在场的除去基因改造者,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封尧没来得及抵抗,就落入了巴赫的挟持,他被勒得喘不上气,双手条件反射地去抓横在颈间的手臂,却未能撼动分毫。   巴赫转过身,面对着帝国军队。   顾骁握枪的手抬了个微小的弧度,是开枪的前兆,巴赫说:“我也是注射过DIN1的人,要比比速度吗?”   顾骁看着封尧,只得放下了手。   巴赫拖着封尧,向蛇人那边退去。   帝国的士兵要拦截,顾骁却打了制止的手势,士兵们不能理解他的做法,队伍里响起嗡嗡的议论:   “为什么放他走?!”   “多好的机会,留下他啊!”   顾骁毕竟是临时指挥,没什么威信可言,士兵们其实压根不在乎他,甚至有人在提议不顾他的指令,直接上去留住巴赫,顾骁听得一清二楚,冷声道:“谁敢?”   士兵们面面相觑,没有说话。   封尧冷静了下来,他看向顾骁,趁着这阵混乱,以极其微小的动作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枚攻毒试剂。   顾骁皱起眉,眼神示意他别冒险。   封尧却已经拧开试剂瓶,将试剂沾在了指尖。   到得蛇人阵营,巴赫说:“把他设备摘了。”   亲卫摘了封尧的单镜片和耳钉,就在这时,封尧猛地抬起手探向巴赫持枪的手,顾骁同时扣下扳机,巴赫的手立即泛起难以容忍的剧痛,但还是凭本能躲开了横来的子弹,封尧趁机要挣脱钳制,没成想他低估了巴赫的力气,这一下没能挣开,反而让巴赫回过了神。   巴赫毫不犹豫要击毙封尧,而在这短促的瞬间里,顾骁已然欺身上前,抓住巴赫持枪的手,硬生生将他的腕骨掰折,子弹从封尧的颈间呼啸擦过,封尧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顾骁一把拉进了怀里。   砰——   顾骁调转巴赫的手枪,击毙了巴赫。   --------------------   下章开始虐了!其实我已经码到大结局了,但乱七八蕉的,还要再整理一下,等写完一起放出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代价 | “我宁愿你是普通人”   巴赫的死亡如同打响了交战的号角,蛇人放枪,帝国紧随其后,一时间过道里枪声肆虐、子弹横飞,顾骁抱着封尧,用巴赫的尸体当挡箭牌,退到了拐角外。   顾骁撇了尸体,靠着墙缓缓坐下,呼吸微沉。   封尧察觉到顾骁的手在抖,问:“怎么了?”   顾骁朝后让了让手臂,没有回答。   封尧侧过脸,看到顾骁额头上蒙了层细密的汗珠,他的表情非常不太自然,似乎是在忍受着什么痛苦,而在他身后的墙壁上,赫然是一道粘稠的血痕。   封尧愣了下,旋即连忙拽出顾骁藏在背后的手臂,只见顾骁的手是一片血肉模糊。   封尧完全处于状况之外:“怎么会……”   话没说完,封尧突然意识到,顾骁的手与巴赫的手有过直接接触,而巴赫的手上沾着攻毒试剂的残液。   在攻毒试剂的帮助下,帝国的队伍很快就歼灭了剩余的蛇人,士兵们在清理战场,封尧扶着顾骁,从拥挤的人群中快步穿行,急忙喊道:“让路!”   有士兵问情况,封尧没空多解释,只吩咐道:“把车开到门口,联络器借给我用用,快点。”   士兵把联络器交给封尧,忙去安排。   封尧不知所措,只能寄希望于研究过DIN1的司远,他带着顾骁上了车,用联络器接通了沐寒。   好在司远没受什么重伤,昏迷不久就醒了,只是现在人有点虚弱,但并不碍事,他们约好在驻扎地碰面,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腐烂已经蔓延到了顾骁的胸膛和肩背,而最先烂掉的手背产生了丁点的愈合趋势,不过在腐烂速度的衬托下,却显得无比微不足道。   那种体肤尽裂的疼痛是极其残忍的,即使顾骁有着优于常人的忍耐力,也依然是难以承受,他微蜷着身,喘息粗沉,与封尧相握的手在忍痛时不经意地发力,仿佛是下意识地想这种方式,来暂时地转移痛苦。   车座冰冷且硬,封尧怕顾骁硌得疼,便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交战区罕见人烟,车子以最高速风驰电掣,封尧着急地望着窗外,又垂下眸来,摸了摸顾骁的头,小声哄慰:“撑住,顾骁,我们马上就到了。”   顾骁哑声道:“……好。”   抵达驻扎地后,早在等候的沐寒上前来帮忙,和封尧合力将顾骁往公寓搬,司远刚醒不久、尚未恢复,脸色颇显憔悴,他披着沐寒的外套,扶着楼梯扶手,勉力跟在后面,说:“这地方不行,我手边没有工具。”   沐寒:“医疗车里应该有,我去找找。”   战争来袭,公寓里人去楼空,他们随便挑了间屋子闯进去,封尧翻箱倒柜,将所有的被褥垫在床上,这才将顾骁放到上面。沐寒出门去取急救药物,司远粗略且快速地检查了下顾骁的情况,神情越发凝重。   “他感染了攻毒试剂,像那些蛇人一样……”封尧的语气几近哀求,“有没有办法,或者……或者解药……”   “攻毒试剂是……”像在踌躇,司远欲言又止,最后只道,“不,我不知道……但是很不对劲,攻毒试剂的作用是不可逆的,从沾染到腐烂再到死亡,这个过程理应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来没有过例外,可是你看顾骁,他的情况显然不太一样。”   “他在愈合,好像有什么在修复他。”司远做了个较量的手势,“就像是有两股力量在相互抵抗。”   封尧从司远的话里窥到了一丝希望,他问:“你的意思是,顾骁有自愈的可能性?”   “我说不好。”司远模棱两可地说,事态棘手,他也有诸多困惑,“可能因为DIN1和DIN2还是有区别的,我当时倒是取了顾骁的血液,不过一直没来得及研究,也没往攻毒试剂这边联系过,你要给我时间……”   司远的无能为力切断了封尧唯一的生机,如同被判处死刑,他感到彻头彻尾的寒冷,伴随而来的,是无法克制的哽咽:“……我怎么给你时间?”   司远不忍地别开脸,叹了口气。   气氛沉闷,这时,顾骁拉了下封尧的手。   只是说话的时间,顾骁的状况变得更差,他无精打采地半阖着眼,衣服悉数黏在身体上,浸得黑红,封尧轻轻回握住他的手,那触感偏颇坚硬,手骨掩埋在烂肉里,突兀而脆弱,这样子堪称惊悚,封尧却全无反感,反而低下头,在顾骁手背皮开肉绽的地方落了个吻。   “我在。”封尧说,“……我陪着你呢。”   顾骁就势抬手,摸了摸封尧的脸,他的嗓音嘶哑,却一如既往地温柔:“不会死的,你别担心。”   腐烂如同一道不断生长的线,在封尧的注视下,缓慢穿过顾骁的侧颈,爬上他的脸颊,成撕裂状扩散。   封尧怔怔看着,逐渐红了眼眶,顾骁则是以指腹揩了下封尧的眼角,而正是这习惯性的动作彻底击溃了封尧的心理防线,他偏过头,深深呼吸,竭力克制着心底奔涌的情绪,在顾骁的抚慰里,缓缓镇静了下来。   “以前也是这样,都会好的。”顾骁咳嗽两声,断断续续地说,“封尧,相信我,会没事的。”   封尧忍下艰涩,只得点头。   不片刻后沐寒回来了,还带了药品和食物。   司远自从醒来还没吃过东西,脸色熬得苍白,沐寒劝他吃饭,司远好歹叼了块巧克力,就继续去忙了。   事实上,司远从来没有研究过攻毒试剂的解药,这东西压根也不可能有解药,可司远不能告诉封尧,顾骁没得救,他说不出口,而且他也确实拿不准顾骁的情况,连用药都无从下手,思来想去,他只给顾骁打了针止痛。   沐寒:“都吃点东西吧,干耗着也不是个事。”   封尧没有拒绝,他跟着走出卧室,问司远:“顾骁现在的情况……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对吗?”   司远瞒不住封尧,他低落道:“对不起。”   事到如今,还能求助的人就只有亦慎了,可封尧根本不知道亦慎在哪,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求他救顾骁。平心而论,封尧有点做不出为了顾骁去找亦慎这种事,毕竟他们刚因为顾骁吵过架,现在再回去,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更别说亦慎还未必会答应,但他别无选择。   封尧:“你在Y区有听说过我爸的消息吗?”   司远回忆了下:“好像说他跑了。”   封尧:“跑了?”   司远:“我听到了些内容,巴赫要软禁他,说他不配合什么的……然后你们来救援,他就趁乱跑了。”   巴赫要亦慎配合的事……封尧想起他们为数不多的交集,猜测这件事八成是和攻毒试剂相关,想来是蛇人大势已去,巴赫等不及,便原形毕露,从一开始的示好,变为了威逼。不过话说回来,既然亦慎已经离开了Y 区,那不出意外的话,封尧应该可以在研究所找到他。   封尧:“我要带顾骁回一趟研究所。”   司远:“研究所在哪?远吗?”   封尧:“有直升机的话,去哪都不算远。”   沐寒:“我去帮你问问岑聿,借架直升机?”   封尧感激道:“谢了。”   沐寒摆摆手:“应该的,这有什么好谢。”   封尧拿了盒饭,回到卧室。   从屋外走了一遭,封尧适才发现,房间里弥漫的血腥味浓得刺鼻,他打开窗户通风,回到床边,把餐盘放在床头的桌上,坐到顾骁身旁,问:“好点了吗?”   止痛药起效,顾骁的状态比方才好转了许多,只是略微带了点疲态,他说:“嗯,好多了。”   封尧目光轻动,扫视过顾骁暴露在衣服外面糜烂的体肤,又有些想哭,顾骁见状便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平常地揉了揉封尧的脑壳:“过来抱会儿。”   封尧却摇摇头:“怕碰到你的伤。”   “药效大,没什么知觉,感觉不到疼。”顾骁说罢,想到什么似的,又道,“算了,别抱了,脏。”   封尧却凑过去,抱住了顾骁。   两相无言,封尧埋进顾骁的颈窝,他不敢用太大的力气,只虚虚揽着,以额头抵在顾骁还算完好的锁骨,沉沉地呼了口气,将闷在眼眶里的泪水抑了下去。   顾骁听着封尧微微发抖的气息,便稍稍收紧手臂,将他抱得更近,又挨着他的耳畔,低声哄道:“人不是还没出事吗,就在你怀里呢,封尧,你哭什么呢,嗯?”   封尧带着鼻音道:“没哭。”   顾骁:“那你抬头,我看看。”   封尧抬起脸,眸子泛着水光,眼白有些发红,他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到顾骁的身上,看得越多,越是难以平复心绪,他语无伦次地说:“怎么总是这样……”   曾经在区市政府也是这样,这种情况难以预料,更无法防范,封尧真是怕极了,却毫无办法。   顾骁耐心地说:“这就是改造的代价。”   纵观这一路的冒险,尽管顾骁的DIN2改造体质屡次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然而回想起DIN2,封尧能够想到的却只有痛苦,他忍不住说:“我宁愿你是普通人。”   在这一刻,封尧对平凡的生活产生了前所未有过的向往,如果有的选,他宁愿在和顾骁相认的第一时间,就拒绝所有与危险有关的事,他开始徒劳地后悔,而顾骁却只是轻笑了下,那样子颇为苦涩,又无可奈何。   “你还记得你说过要带我去旅游吗?”封尧难过地摸摸顾骁的眉眼,小声说,“我们在首府还有个家,你可不能扔下我,我们……我们还要结婚呢……”   顾骁应道:“好……等我们回首府,就去结婚。”   封尧平静片晌,检查了下顾骁的情况,发现并没有好转,但他什么也没说,只问:“要换件衣服吗?”   封尧抱了顾骁一路,衣服都被血液洇得透彻,更别提顾骁本人,封尧看着顾骁身上大片潮湿乌深的红,怕他不舒服,顾骁却拒绝了:“别折腾了,换了也会脏。”   封尧也没有强求,又问:“那你饿吗?”   顾骁:“不太饿,你吃饭吧。”   封尧:“那我也不吃了。”   寻找司远的这几天里,封尧一直寝食难安,现在完全是强打着精神在照顾顾骁,双眼皮都快叠成了三眼皮,顾骁无奈,只好妥协:“吃,我也吃。”   封尧侧身去拿餐盒:“那我喂你。”   顾骁吃了两口,眉心倏地一凝,继而转过脸去开始咳嗽,那动静越来越剧烈,封尧赶忙放下餐盒,去倒水、帮顾骁顺背,最后顾骁呕出了两口血。   封尧递过水杯,被顾骁推开了,封尧讷讷地看他,小声问:“已经……烂到里面了吗?”   顾骁没有说话。   实际上,仅仅是肌肤上的腐烂并没有那么严重,可器官一旦腐烂,生理机能就会受到影响,那样一来,危险就大了。可担忧归担忧,封尧也没有办法,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不想提前把计划告诉顾骁,他怕顾骁不想找亦慎帮忙,更怕顾骁有负担,索性什么都没说,仅把餐盒放下,去收拾狼藉。   --------------------   我下周一定完结!不完结就没掰断沐寒银行卡(握拳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辞而别 | “我其实幸运”   沐寒去了趟指挥处,再次返回。   “岑聿那边忙,耽误了点时间。”沐寒风尘仆仆,对封尧说,“他说Y区的信号传不出去,消息发不了,直升机也开进不来,他派人亲自去调了,让你等等。”   封尧表示知晓,沐寒问:“我替你照顾一下?”   封尧回绝:“不用了。”   “你都几天没好好睡过觉了?也该休息休息了。”沐寒说,“不是还要回你爸那里吗,你这个状态别说开直升机了,能不能撑到都是个问题,稍微歇会儿不要紧的。”   封尧摆摆手:“真的没事,我不困。”   司远也劝道:“其实顾骁那边也不需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多看看他。”封尧打断道,“心意领了,你们别担心我了,真撑不住时我会喊你们的。”   沐寒和司远对视一眼,眼底皆是无奈,见封尧如此坚持,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   封尧回到卧室,发觉顾骁的状态不对劲。   顾骁侧躺在床上,身体不自然地躬起紧绷,右手抓着床单,留下一片起伏不平的褶皱,他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封尧以为是止痛剂失效,急忙拿了支新的,要为顾骁注射,可走近后却听到顾骁在喃喃:“……冷。”   室内的温度正好,封尧愣了下,旋即很快意识到,顾骁的冷或许是由内到外的,他忙拉起垫在床上的被褥,裹住顾骁:“这样好点了吗?”   顾骁无意识地抓着被角,在发抖。   封尧:“你等我一下。”   他快步出门,把情况和司远说了,司远也很茫然,分析道:“很多病因都会导致发冷,我说不准……”   沐寒:“你给他煮点姜水喝,能成不?”   封尧:“他喝不下东西……算了。”   这事找司远也没用,毕竟封尧自己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能够止冷的注射剂,他拿了客厅的电暖气,回到卧室后把空调开到了最高,一切安置好,他到床边,拉开顾骁的被子,自己钻了进去,温柔地抱住了顾骁。   顾骁仍然在发抖,那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的反应让封尧觉得无比反常,他试探道:“顾骁?”   不同于方才,顾骁甚至没有回答的力气,他抱紧最近的热源封尧,呼吸沉重,温度是几乎灼人的滚烫,封尧在这一刻简直是无助到了极点,他只能抱紧顾骁,臂膀与胸膛感受到极硌的骨骼,犹如在拥抱一具骷髅。   直到很久以后,顾骁才慢慢平歇下来,却静得死寂而可怕,封尧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怔愣着伸出一指,探向顾骁的鼻间,幸而还有那么丝缕的气息。   顾骁疲惫地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封尧。   封尧紧了紧被子,无意间触到顾骁的腿,只觉裤腿里空落落,而顾骁的侧脸也有了腐烂的趋势,很快就要蔓上颧骨,这张脸变得与俊美毫不沾边,封尧看得揪心,却强忍下酸楚,佯作无事地问:“现在还冷吗?”   顾骁:“没那么冷了。”   封尧:“那我抱着你,你睡会儿。”   顾骁嗯了声,却没有闭眼睛。   他们互相看着,封尧凑近,吻了吻顾骁。   顾骁:“多亲两口,不然等下就烂了。”   封尧嗤地笑了出来:“能盼自己点好吗?”   顾骁看封尧在笑,同样扯了下唇角,忍俊不禁。   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发臭,封尧见顾骁并无困意,就想给他换件衣服,顾骁没有拒绝,他整个人死气沉沉地,说话时肺腔里传出含混的嗡响:“先缠绷带吧。”   封尧抱起顾骁,仅仅几小时的功夫,他赫然发现顾骁瘦了,他还记得他第一次背顾骁的时候,在区市政府,他拖着伤痕累累的顾骁走了一路,累得胳膊直酸,而现在的顾骁却很轻,轻到他毫不费力就将人抱了起来,原先悍利劲瘦的身躯仿佛只剩下了骨骼,显得嶙峋孱弱。   封尧有些难过,却不想表现出来,他怕顾骁看到他的表情会不舒服,于是他压下情绪,拉了拉顾骁的上衣,发现黏住了,索性用剪子,将衣服剪了开。   揭开布料时,封尧问:“会疼吗?”   顾骁:“没感觉,揭吧。”   除去衣物后,腐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往日白皙光洁甚至毫无瑕疵的肌肤成了血肉糜烂的泥泞,森森白骨突兀穿插,这幅像极了丧尸的样子带来了十足的视觉冲击,顾骁看起来略有局促,像是怕封尧被恶心到,又像是怕封尧难以接受、情绪崩溃,但封尧却没表现出什么波动,他为顾骁缠上绷带,忽道:“幸好之前治好了你的病。”   顾骁:“为什么这么说?”   “这样子不是和过去很像吗?怕刺激到你。”封尧顿了顿又说,“不过你现在这样,想打我可有点费劲。”   知道封尧在故作轻松,顾骁哑然笑了笑。   房间里短促地安静下来,封尧持着绷带,为顾骁包裹身躯,一圈一圈、若即若离,好像拥抱。   很快,第二轮寒冷降临,这次要更为来势汹汹,伴随而来的是疯狂扩散的腐烂,顾骁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直到此刻,封尧才明白过来,这阵寒冷意味着什么。   ——那是濒死的征兆。   封尧慌张极了,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顾骁,希望他能像刚才那样撑过一劫。   “顾骁,你要坚持住……”封尧的声线掺着哭腔,听来在微微发颤,他说出来的话毫无逻辑,带着歇斯底里的祈求,“你答应好我的,你不能骗我……你再坚持一下,会有办法的,你千万别放弃……我陪着你呢……”   封尧感觉自己已经快被折磨疯了,在顾骁每次呼吸的间隔、眨眼的瞬间,他害怕顾骁一睡不醒,就这样在他的怀里永远地离开他,他不能接受,甚至连想象都不能,他感到了莫大的绝望,令他几欲立毙。   而仿佛是听到了封尧内心急切的祷告,顾骁再一次醒了过来,只是瞳仁无神涣散,毫无生机。   封尧眼圈通红,松了口气。   顾骁小臂扬了个弧度,他似乎是想摸封尧的头,却力不能及,最终只摸了摸封尧的脸颊,封尧抬起手来,覆在他的手背,亲昵而小心地蹭了蹭。   他们挤在一床被子里,靠得很近,四目相对时,封尧感到了久违而熟稔的温暖,以及在反差之下显得更为煎熬的痛苦,可顾骁的眸中却不见任何沉痛与纠结,相反,他很是坦然,他缄默着,目光在封尧的脸上流连许久,像在看某种无上的珍宝,带着虔诚、知足,和释怀。   “封尧,别哭。”顾骁的声音很低很哑,像是没有过多的气力支撑,语调也变得徐缓,“听话……”   封尧抹了把眼睛,固执道:“我没哭。”   顾骁疲惫地叹出口气,呼吸变得微薄且费力,犹如沉在一场隔世经年的梦里,他眼神发虚,嘶哑着嗓音,断断续续地说:“听我说,封尧……这些年里,我恨过你,但你在我心上,我一直……一直都很爱你,我想过找你,可是我怕……怕当年的事是真的,我怕你不爱我……”   封尧不懂顾骁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些,他怔怔地,摇摇头:“那些不是真的,我也一直爱你的……”   “我知道。”顾骁说,“……我都知道。”   这些话太过沉重,也不该出现在这种时候,封尧模糊地意识到了顾骁的意思,却执拗地不愿去面对,所以他制止道:“说这些干什么?别说了,你还冷吗?我……”   顾骁:“封尧,我要撑不住了。”   封尧愣着:“顾骁?”   “嘘,听我说。”顾骁按了下封尧的唇,“宝贝,我其实很幸运,能再遇到你,这两年的时间……像是偷来的,我真的很幸运……别哭,封尧……”   “等我死了以后,你就回去……听话宝贝,别哭,你回去找亦慎,你要忘了我,别再记得我了,这些事,这些回忆,你都忘了吧……你要高兴,要好好的……”   这一切对封尧来说无异于是毁灭性的打击,他听着这宛如遗言的肺腑之语,望着顾骁溃烂疮痍的身躯,崩溃到近乎失语,他怔忡哽咽了一刹,才艰涩地开了口,哀求地说:“不行……你答应好我的,你怎么能骗我……你说了你会坚持下去的,你不能这样……”   顾骁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吻了吻封尧的眼睛。   温热,潮湿,封尧白净的侧脸上在顾骁的吻中落下了一抹暗红色的血痕,他闭上眼睛,艰难地、克制地冷静了下来,再睁开眼时,他瞳仁噙着泪水,可发着抖的语气却透着不可动摇的坚定,他说:“我不答应,不行。”   “听着,顾骁。”封尧强绷着情绪,认真地说,“你如果死了,我也不会活着,不信我们就走着瞧,你不想让我死,就好好活下去,懂吗?明天,等直升机到了,我就带你去治病,我有办法,我真的有办法,你相信我……你现在只需要做两件事,坚持,还有相信我……”   顾骁静了下来,他没有问封尧的办法,也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安静地、目不转睛地看着封尧。   封尧抹了把眼睛,不容置喙地说:“就是这样,在这件事上你必须要听我的,我们没得商量。”   顾骁缓缓闭上眼睛,轻叹道:“真不讲理。”   封尧抱住顾骁,脸埋进他的肩膀,隔着衣料,擦净脸颊的眼泪:“……就不讲理,你后悔也晚了。”   二十分钟过去了,顾骁没再发冷。   封尧给顾骁注射了针止痛剂,顾骁开始喊热,说什么也不让封尧抱着他睡了。封尧也怕压到他伤口,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回床边,握着顾骁的手。   大半个小时过去了,仍然相安无事。   顾骁一直没怎么和封尧说话,只是偶尔单字符地应几声,寂静使夜晚变得漫长,封尧有点打盹,不过他并不想睡觉,但还是没能撑住,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凌晨时封尧醒来,顾骁却不见了。   封尧本来该握着顾骁的手,现在握的却是顾骁的黑衬衫,封尧带着疑惑站起身,最开始以为人在卫生间,然而进去一看,卫生间里也是空无一人。   “你们看见顾骁了吗?”   封尧推开门,问客厅里的两人,沐寒和司远一脸僵硬地回望,没有立即回答封尧的问题。   封尧敏锐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司远没说话,沐寒说:“不知道,我俩昨晚上在客卧睡的觉,这才刚醒,要不然出去找找?”   封尧迟疑地点点头,没有过多追问。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严冬 | “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帝国驻扎地是最早收复的失地,周遭尽是战争留下的痕迹,但很安全,封尧驱车,在公寓附近转了一圈,没有看到顾骁的身影,又不死心地往远处找。   路过一处废墟时,封尧停下了车。   晨光熹微,烟尘未散,放眼皆是一片雾霭蒙蒙,沐寒环顾了下,疑惑道:“这没人啊,停车干什么?”   封尧推开车门,径直走向路旁的尸骨堆。   沐寒完全没有料到封尧会有这种操作,他连忙跟着下车,便看到封尧在尸骨堆旁蹲下,认真地翻找。布料穿插在白骨与烂肉间变得破破烂烂,封尧挨个拽出来、摊开在平地,仔细分辨,然而遗憾的是,这些衣物都是蛇人的军装,尸骨也该是来自被攻毒试剂腐蚀而死的蛇人。   封尧看完,沉默地回到了车上,继续找寻。   他们在安全区域里找了许久,不论是多么不起眼的地方,封尧都不肯放过,除此之外,每每遇到尸骨堆,他也要下车去查看,可纵然他已经如此周密,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甚至连蛛丝马迹都未曾发现。   入夜,他们来到了交战区的边界。   沐寒:“前面太危险了,先回去休息吧。”   封尧放下从尸体上捡起来的狗牌,起身,他没什么表情,只是迎着月光的眸子亮晶晶地,似有水光闪烁,一阵静默后,他倏地开口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沐寒反问:“知道什么?”   封尧:“顾骁的事。”   沐寒诚恳道:“真不知道。”   封尧一言不发地注视着沐寒,似乎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到破绽,可沐寒却是面不改色,反倒是司远,看着封尧因为太久没有休息而布满血丝的眼白,以及令人心疼的偏执眼神,没有忍住悲伤,猝然别过脸。   封尧捕捉到司远的动作,反应堪称风声鹤唳,他一把抓住司远:“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对不对?”   司远被封尧拽了个趔趄,为难道:“我……”   封尧:“你们都知道,你们都在骗我……”   封尧不傻,事态发展成这样,隐瞒俨然已经失去了意义,沐寒不动声色地挡进中间,将司远护在身后,只得选择坦白:“封尧,你要学会接受——”   这句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封尧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陡然爆发,他红着眼睛,大吼道:“你懂什么是接受?!你凭什么说得那么轻松?!”   司远劝道:“尧尧,你冷静点……”   沐寒却做了个手势,示意司远别管,让封尧发泄。   “他能活下来,他不可能会死的,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封尧揪住沐寒的衣领,声嘶力竭地质问,带着颤音,“他那么多次都活过来了,我能救他,我都……我都想好了要带他回研究所,你们怎么能让他走……”   沐寒什么都没说,他任由封尧宣泄呐喊,很久以后才问了句:“你能比他更清楚他自己吗?”   封尧痛苦地闭上眼睛,无法克制地在浑身发抖。   片晌的缄默,封尧从极端的冲动里缓了出来,却静得突兀,沐寒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想着说些什么,封尧却一把推开他,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去。   沐寒问:“又干什么去?”   封尧头也没回:“找人。”   沐寒和司远跟着上了车,车辆嗡鸣启动,封尧转过方向盘,俨然是要冲出安全区的边界。交战区里正是战火纷飞,他们势单力薄,枪械都没有,贸贸然地深入无异于寻死,司远忙道:“尧尧,那边太危险了!”   “我没让你们跟着。”封尧踩了刹车,冷声道,“这是我一个人的事,都下车,我自己去。”   沐寒和司远没有动,沐寒说:“明天再去可以吗?明天我们陪你去,你现在需要——”   封尧没听沐寒说完,索性自己下了车。   沐寒啧了声,连忙去追:“封尧!”   封尧没有理睬,向着路旁的车辆走去,沐寒总不能看着他送死,情急之下,只好给了封尧后颈一下。   封尧猝不及防,晕了过去。   封尧再醒来时已经是转天正午,他被安置在顾骁躺过的那张床上,手边是顾骁留下的那件黑衬衫。   封尧揉着酸痛的后颈坐起来,去了客厅。   沐寒和司远听到动静,齐刷刷地看了过来,气氛一时发僵。司远担心封尧会继续昏厥之前的过激,但令他意外的是,封尧很平静,他对他们充满担忧和关切的目光熟视无睹,只是无言地整装好,然后走向大门。   沐寒早有预料,他穿好外套,和司远跟了上去。   封尧并没有抵触他们的跟随,一路无事,上了车,沐寒坐到副驾驶座,说:“先在附近再找找吧。”   封尧点点头,同意了。   他们重复走过昨天的路线,每座建筑、每处角落,封尧不厌其烦地都要看一遍,最终却还是劳而无获。   夜晚气温骤降,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冬至,夜风从关不严的窗缝渗进车里,司远冻得直哆嗦,沐寒把外套扔给他,随手抹掉玻璃上的雾气,望向窗外。   一轮冷月悬挂在夜幕中央,光芒黯淡,万物沉降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唯有偶尔冲天的火光,照亮天际模糊的轮廓,将云朵染成末世般的猩红。   这里是交战区的边界,远处正是战火纷飞,前方的障碍护栏被推挤得东倒西歪,封尧不得已停下车,沐寒瞄了眼车载导航,问他:“你要去交战区?”   封尧嗯了声,微眯起眼,于夜色中找路。   沐寒还是不想让封尧去:“咱就不能白天来找吗?这黑灯瞎火的,看得见什么?再说了,这边离公寓那么远,你觉得……顾骁能走得了这么远吗?”   封尧:“他可以开车。”   沐寒:“你以为他是你,还会撬车呢?”   封尧:“有的车不用撬。”   沐寒叹了口气,他抬眼望向炮火连天的区市那端,措辞后问:“你有没有想过顾骁为什么要走?”   封尧握着方向盘,低着头,没有说话。   沐寒:“那你为什么不能尊重他的意愿?”   没有人出声,车厢里陷入短促的寂静,过了会儿只听到封尧用力地吸了下气,话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他之所以会走,是因为……因为不想让我看到他病变,他总是这样……命都不要了,也总是想着我……”   封尧越说,语调越是走音,直到最后,他再也撑不下去,趴在方向盘上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司远的眼眶也红了:“尧尧……”   沐寒摇了下头,让司远别跟着封尧共情,也不用过多安慰,毕竟这种时候别人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任何用处,只能等封尧自己调整过来。   然而后来沐寒发现事态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很多,封尧非但没有调整过来,反而更加恶化了,他没日没夜地在Y 区寻找,就好像失去了睡眠这项生理机能,完全不知疲倦,即使有时候回到了公寓,也不睡觉。   司远觉得很不可思议,私下里和沐寒讨论:“尧尧这是多长时间没睡过觉了?”   沐寒:“少说也得好几天了吧。”   司远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吃惊道:“人怎么能这么久不睡觉,那不是快死了?”   “你也不能说他不睡。”沐寒说,“他要是不睡,上次怎么开着开着车就撞电线杆子上了?”   正常人是无法抵抗困意的,封尧纵然是不睡,生理上也撑不住,困到浑浑噩噩时,他就会走神,撞了几次障碍物,好在基地车结实,没出什么事。   司远:“不能总这样下去,得想个主意……”   沐寒很心累:“他就是不睡,你说能怎么办?”   司远:“要不然你再拍他一次?”   “不行,拍一次就完了,哪能总拍,那不合适。”沐寒摆摆手,“还不如你去给他打安定。”   司远:“……”好像也不合适吧?   既不想非暴力不合作,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两人一筹莫展,沐寒只好说:“算了,别操心这个了,没听说过活人还能给困死的……顺其自然吧。”   又是一天无功而返,他们回到了公寓。   沐寒去买早饭,司远累得不行,便窝在沙发里打了个盹,迷迷糊糊时,他隐约听到了声音。   司远惊醒,条件反射地看向大门。   近来的遭遇让司远草木皆兵,他生怕封尧趁他们不备去做危险的事,可大门锁得严实,完全没有被打开过的迹象,他又环顾,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入睡前的样子。   就在这时,那声音再次响起,声源正是卧室。   司远疑虑地皱起眉,走近去看,卧室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发暗,从帘布罅隙渗入的光斑影影绰绰,封尧在一片朦胧的昏晦里抱着膝盖、坐在床上,他盯向门口,表情茫然而无助,似乎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那音量太低、咬字太轻,司远只听到了几个字眼,依稀是“为什么”和“别走”,他愣了下:“尧尧?”   封尧突然站起来,快步让过司远、出了客厅。   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司远分明看到封尧的眼瞳里闪过了久违的神采,他忙不迭跟上,出了房门,便看到封尧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怔愣着,望着楼梯。   静默。   封尧眼中的神韵缓慢地淡去了。   司远试探地问:“尧尧,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封尧这次倒是没像以往那样把司远当做空气,他没有半点玩笑的模样,不着语调地回答:“顾骁啊。”   司远神色微僵,看看电梯,又看看封尧。   封尧慢慢地转身,回了房间,身形落寞。   “分离转换性障碍?”   沐寒听完司远的描述,一脸懵逼,“这是什么病?你通俗点解释,别说术语,我听不懂。”   司远:“哎呀,就是癔症。”   沐寒:“……”   司远:“越来越严重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沐寒:“你觉得不行,那你想个办法?”   司远:“你还记得顾骁临走前是怎么说的吗?他让我们带封尧去找亦慎,要不我们去试试?”   沐寒面无表情:“好主意,那你知道亦慎住哪吗?”   司远:“……”这个他还真不知道,而且一般人都不知道,不然亦慎岂不是要天天被追杀和寄刀片。   沐寒想到了个点子:“对了,你在研究院不是有个心理医生朋友吗,喊他过来看看可以吗?”   “你想得简单,我怎么喊啊,Y区离首府那么远,而且还危险,人家才不来呢,想看病只能带封尧回去,可封尧又不愿意回去。”司远愁得不行,“只能让他远程看看,等过两天信号恢复了,我问问他吧。”   一晃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Y区收复了。   帝国接管了蛇人,判处曾经的行政人员和参与战争的蛇人以死刑死刑,并对Y 区高层重新洗牌,将整个区市彻底纳入了掌控之中,同时也在清理战场、重建废墟。战争结束,大批人员涌入,形形色色的面孔多了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Y 区开始有了热闹和生机。   这些日子里的大多时候,封尧都是在车上度过的,他在Y 区搜罗了数不清多少遍,日复一日、不分昼夜,却始终未见顾骁的音信,其余时间他会回到公寓,就待在那间屋子里,抱着顾骁的衬衫,整天整夜地望着门发呆,他不常说话,甚至是很少发出动静,整个人看上去很迟钝,以至于司远常常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着。   司远很发愁:“他总这样会不会猝死啊?”   封尧这个魂不守舍的状态,沐寒根本放不下心让他单独行动,所以他出门,沐寒一直都在跟着,这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简直是被折腾得心力交瘁,沐寒不住自暴自弃地感慨了句:“他这个样子,还不如失忆算了。”   司远:“别这么说……”   沐寒:“总比看人就这么废了要好吧?”   司远愁容满面,没有理会沐寒的无意义发言。   沐寒又问:“你觉得他多久能走出来?”   “我不知道。”司远很无力,“我就知道一件事,他以前失忆了都还记着顾骁,你觉得他还能走出来吗?”   沐寒叹气:“你上次问那心理医生了吗?”   司远:“问了,这个情况就是癔症,因为顾骁离开的这个重大打击,还有太长时间缺乏交流、自我封闭……所以让我们多陪他聊天,也许慢慢就走出来了。”   沐寒:“但关键是,你看他搭理咱俩吗?”   司远也很崩溃:“那怎么办啊,精神病的治愈很大程度上还是要靠患者自己,我们急也没有用。”   “行吧。”沐寒无奈,“那你去劝他吃点饭吧,昨天就没吃,觉不睡了,总不能饿着。”   司远拎着食盒要去卧室,这时大门却响了。   除了他们,这座公寓已经太久没人来过了,司远在这一刹那还产生了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以为是顾骁,他一阵风似的去开门,结果门外的人却是个生面孔。   那人礼貌地说:“先生,您好。”   问候突如其来,司远有点懵:“啊,你好。”   那人道:“是这样,我是这座公寓目前的所有者,这次来是想就房屋居住问题和您商讨一下……”   司远:“……”   司远朝沐寒招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司远问:“这里要赶人了,怎么办?”   一切都即将恢复正轨,这座公寓不再是无人之处,沐寒只得道:“知道了,我去问问能不能租下来。”   告别了沐寒,司远走进卧室。   昨天回来时又是夜半,虽然封尧不睡觉,可司远总想让他休息,便帮他拉上了窗帘,也没有开灯,而此时已经到了翌日正午,房间还是司远离开时的样子,不仅是物品摆设,甚至连封尧这个人都没有动过。   客厅的灯光从半开的门中映进卧室,成为了唯一的光源,司远站在门口,借着这吝啬的光线,望向封尧。   封尧面色憔悴又灰败,瘦得几乎脱形,他有如在经历一场大病,这病来势汹汹、无法医治,在一天天地吞噬他的精神、消磨他的意志,司远现在想起过去的封尧,竟是生出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以及无限的错落感。   司远有点难过,他站在门口看了封尧良久,最后走到床边,摸了摸封尧的脑壳,陪封尧坐着。   一阵缄默后,司远说:“尧尧,吃饭吧。”   封尧没有反应,对司远的问话置若罔闻。   司远锲而不舍道:“我们聊聊天可以吗?”   这不是司远头一遭说这种话了,也不是他头一遭被无视了,其实他压根就没奢望封尧能回应,只是希望封尧能听进去他的话,单方面的交流也总比没有交流要好,所以他自顾自道:“我觉得顾骁肯定也不想你这样。”   “他临走的时候还交代过,让我们照顾好你。”司远回忆,“他一点都不希望你为了他做不值得的事,他希望你能走出去,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不再爱别人,但你千万不能……想不开,因为在他看来,你的生命要比你们的爱情更重要……”   封尧忽道:“他还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让封尧开了口,司远也不再遮掩,他把那时的情景原原本本地复述了遍,原来在当天夜里,顾骁确实找到了沐寒和司远,他找司远要了针能够暂时刺激神经的药剂,并且把封尧托付给他们,就离开了公寓。   封尧听着,怔怔地问:“你们就让他走了?”   “他当时已经……”司远说,“已经要不行了,我都快认不出他了,那模样就像一只丧尸,他怕你一觉醒来看到一摊尸骨,怕你受不了,所以才走了……他执意要走,我和沐寒没有理由留他,对不起……”   封尧又不说话了。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很痛苦,但是你不能总活在过去,日子还是要继续的,你就当是为了顾骁……”司远尽力地劝说,“替他好好活着……”   封尧斩钉截铁道:“他没死。”   司远皱了下眉,封尧喃喃:“他答应我了,说会回来的,说过很多次的……让我等他……”   司远:“什么时候说的?”   封尧摇了下头,眼中显出几分茫然。   司远:“那不是顾骁,那是幻觉,是你在骗自己,尧尧,你的精神现在已经有点不正常了。”   封尧认真地说:“不是幻觉,不是。”   司远很想告诉封尧,顾骁早就死了,就死在了一个月前的那个凌晨,但他又觉得这样对封尧来说太残忍,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也什么都没说。   司远起身,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一片银装素裹映入眼底,新雪洋洋洒洒,掠过窗前枯萎的景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严寒深冬。 第一百二十七章 研究所 | “他求生欲强得很”   一个月前。   一声炮响撕裂长夜,Y 区研究院的走廊里随即亮起应急灯,自远处隐约而起的惊慌吵嚷扰醒了睡梦,亦慎缓缓睁开眼,并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动表现出任何惊讶,他神色平静,瞥了下时间,然后起身,不紧不慢地倒了杯水喝,眉宇间那本就不易察觉的困倦很快消散,旋即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唤道:“Prophet。”   操作面板里公放出熟悉的声音:“晚上好,博士。”   亦慎:“帝国终于攻进来了吗?”   Prophet:“是的,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   亦慎:“看一下有没有人在用研究院的权限。”   Prophet:“目前没有。”   亦慎想了想,轻描淡写道:“算了,把其他的端口都关上吧,规划一下路线,准备回家了。”   门外脚步声杂沓。   亦慎从戒指里扯出根极细的线,固定在了进门后的过道里,恰时大门砰地重响,亦慎放下手,若无其事地回过头,与冲进门的蛇人看守打了个照面。   “指挥官让我带你离开这里。”看守持枪对准亦慎,语言是恭敬的,语气却透着威胁,“请吧。”   亦慎:“稍等,我收拾一下。”   看守快步走来:“少啰嗦,你——”   话音戛然而止。   扑——   咕噜噜——   细线被浸得深红,鲜血嘀嗒落地,头颅上的嘴巴还保持着说话的口型,亦慎停在旁边,躬身,脱掉看守的军装换到身上,又将手枪摘下来,佩在了腰间。   Prophet:“有人下达了集合命令,要拦截吗?”   亦慎:“不需要,我的设备被收到哪里去了?”   Prophet:“都在隔壁房间。”   亦慎摸向军装的口袋,掏出了串钥匙。   研究院不是第一处被攻陷的地方,蛇人们早已从前方的战况认清敌我实力悬殊,故而相对于组织反击,他们更多倾向于暂且撤离。败兵溃退如同散沙,途遇的人行色匆匆、自顾不暇,亦慎穿着军装,乍一看与蛇人士兵并无二致,因此走了一路,都未曾引起过注意。   斜后方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军靴踏在地上,发出铿锵的重响,正在快速逼近,听来像在奔跑。   Prophet:“他们去过您的房间了。”   亦慎:“这段路上有防火门吗?”   Prophet:“有。”   亦慎:“放下来。”   亦慎在虚拟屏幕上点了几处防火门,直接将追兵关了起来,屏幕上弹出窗口,是那段路的监控影像,士兵们在暴力拆门,Prophet说:“估计可以抗住五分钟。”   “不碍事。”亦慎淡淡地说,“就近找个出口吧,他们还要逃命,不会追太远的。”   七拐八绕,面前出现了一道锁死的门。   这里是研究院的侧方,远离战场,亦慎撬开门锁,走过冗长低矮的通道,回到了地面。   此时正是夜半,矗立在荒漠的楼群萧瑟沉寂,似是阒无一人。远处在打仗,偶有窜起的炮火点亮夜空,越是靠近,硝烟的味道越是浓重,亦慎徒步走了很久,周遭的景色逐渐变得残破,开始出现尸体,以及机械残骸。   道路的正中央被炮弹炸出了个灰黑色的深坑,坑前的装甲车车门半敞,驾驶座上趴了名士兵,头破血流、生死未卜,亦慎把人拽出来,坐进了驾驶座。   亦慎:“打开地形图。”   虚拟屏幕亮起,亦慎把地形图缩小,排除掉帝国进攻的方向,以及蛇人逃离的方向,最后锁定在了Y 区和X 区的交界处:“调架直升机过来,停在这里吧。”   Prophet:“信号被屏蔽,消息无法传出Y区。”   亦慎:“那切成导航模式吧,我们先过去。”   由于要避开大部分地区,所以离开的路线很漫长,将近凌晨时,油箱见底,亦慎便将车停在了加油站前。   这里是交战区的边缘,受战火波及不太深,老旧的建筑被熏得灰黑,显得破败不堪,犹如一片废墟,亦慎下了车,余光里窥见角落里的人影,却是一愣。   那人倚坐在墙边,一动不动。   或许说‘人’ 并不妥,那更像是一只丧尸,他半个身子遮在倒坍的建筑之后,胸前缠绕的绷带被混杂着汗水和灰尘的血液浸得脏黑,裸露在外的身躯呈出血红色,大片大片的皮肤与血肉剥落腐烂,露出深埋的经络与白骨,唯一能让亦慎确认他的确是人而不是怪物的,只剩下了那尚且完好的半张脸,尽管这样子看起来更加骇人。   亦慎盯着那半张脸,渐渐拧起了眉。   乌云散开,皎洁明亮的月光悉数倾泻,这一刻废墟前被照亮得如同白昼,亦慎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忽而觉得这一幕很是似曾相识,而那人听到脚步声,也缓缓地睁开了眼,对视间,亦慎明白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那天,同样是战乱的城池,同样是破败的废墟,甚至是同样的人,然而这次……   亦慎掏出手枪,对准了顾骁的额头。   顾骁只望着亦慎,没有反抗,亦或者说并没有力气反抗,他们僵持了足足三四秒,亦慎却没有扣下扳机。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爸爸,你让我很失望。”   “有错的明明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地跳跃,亦慎走了半刻的神,眉间的纹路更深,随后听到顾骁涩哑到极点,仿佛是从砂纸间硬生生磨出的话音道:“……帮我个忙。”   亦慎眉梢扬了个微小的弧度,显然是没有料到顾骁会主动和他说话,而且还是用这种颇为恳求的语气。   顾骁:“……杀了我,然后火化。”   亦慎蹲了下来,问:“我儿子呢?”   “……他很好,也在Y区。”顾骁说,“杀了我以后,你去找他,带他回去……别骂他,让他好好的……”   亦慎没有接茬,却问:“为什么要火化?”   顾骁:“别让他……看见我的尸体。”   亦慎沉默了下来,眼中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他问:“怎么弄成的这幅样子?”   然而顾骁已经陷入了昏迷,又成了那副不知死活的样子,亦慎皱了下眉,伸出一指探了探顾骁的鼻息,随后放下手,缓慢地打量了顾骁半晌,似是在思忖。   最后,亦慎拽起顾骁,把人拖上了车。   研究所,手术室。   顾骁被安置在手术台上,昏迷不醒。   隔壁研究室里,检测仪器上的各项指数频频飚红,顾骁的生命迹象微弱到了极点,屡次在有和无的边界危险徘徊,Prophet问:“需要启用冰冻睡眠舱吗?”   亦慎盯着显微图像,心不在焉道:“不需要。”   Prophet:“他很有可能会死。”   亦慎没有理会,他神情专注,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显微图像上,看起来对顾骁的死活完全不上心。光标停留在图像上,随着亦慎的指尖,象征性地比划了两下,亦慎喃喃道:“这里,他的细胞在瓦解,同时也在修复……”   Prophet:“但修复得很慢,很难体现到表面。”   亦慎不置可否,分析道:“起到破坏作用的,应该是帝国研制的那种攻毒试剂,DIN2比DIN1多了自愈效果,所以蛇人们会直接死亡,但他没有。”   血样检测完成,亦慎抬手轻轻一挥,展开报告,他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又去对比图像,许久以后,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这个攻毒试剂,我明白了。”   “它识别的是基因,是DIN1或者DIN2必然会导致改造者体内存在的一段变异基因,识别以后,就开始释放携带的病毒,摧毁所有细胞……”亦慎顿了顿,言辞间透出些许嘲讽,“它针对的是DIN1,却做不到精准定位,也根本打击不到DIN1,所以它选择了直接杀死宿主,这办法可真是简单方便,也是真的没有水平,而且卑劣。”   Prophet:“虽然如此,但攻毒试剂带来的毁灭是不可逆的,这确实无解,也难怪蛇人想不出对策。”   亦慎讲究科学的艺术,他瞧不起这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办法,却也必须承认Prophet 说的,他从鼻间挤出个轻飘飘的嗯,赞同得很是不情不愿。   研究室里安静了下来,亦慎将显微影像放大,屏幕里的细胞在不断溃烂、分解,攻毒试剂如同一个野蛮的掠夺者,在肆意猖狂地破坏与毁灭,DIN2则是节节败退。   亦慎观察了会儿,忽道:“这样不行。”   “这段基因是核心基因,普遍存在于DIN系列病毒的改造里,这算是一个……通性的弱点。”亦慎眉峰攒着,“这个问题必须解决,不然会留下隐患。”   Prophet:“是的,您曾经考虑过这个问题,还制造过针对性的辅助药剂,来增强DIN2的抗性和攻击性。”   “可惜手术没有进行到底……”亦慎没有说下去,他转而问,“药室里还有没有残余的药剂?”   Prophet:“还有三支。”   亦慎:“取出来,拿到手术室。”   Prophet:“好的。”   亦慎推开门,来到了手术室。   冰冻箱里,药剂码了一排,亦慎挨个取出来查看,一边吩咐道:“开启检测程序,跟踪DIN2。”   Prophet提醒道:“注射过量的辅助药剂,同样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情况会更加难以控制。”   亦慎反问:“不注射不也是会死吗?”   不得不说的是,尽管封尧不是亦慎的亲生儿子,但某些时候,他和亦慎是出奇地相似,就比如在做试验这方面上,他车到山前必有路、东西拆完再想装的胆子,多半是随了亦慎。亦慎非常看得开,他风轻云淡地说:“放心,没那么容易死的,他求生欲强得很。”   --------------------   爸爸的脾气其实是很好的,因为对什么都不在乎,除了涉及到封尧的事…(?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录像 | “告诉他顾骁在这里”   DIN2和辅助药剂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同时这也是DIN2最脆弱的时刻,遥想在区市政府,顾骁因此暂时失去了DIN2的能力,甚至险些腐烂致死,而相对于那时的重伤,眼下的情况显然更为危急,亦慎嘴上说着不在乎,却还是没有掉以轻心,毕竟他还没想杀死顾骁。   为了让顾骁慢慢适应,亦慎将剂量调小,关注着他的身体情况,少量多次地为他注射,最后却还是启动了几次急救,将近一天一夜,DIN2终于顺利融合,然而接踵而来的更是不容放松的鏖战,DIN2将和攻毒试剂一决高下,在这期间,亦慎帮不上忙,或者说,他不太想帮忙。   麻醉的效力未退,顾骁仍在昏迷,亦慎却已经结束了手术,Prophet说:“他的生命迹象依旧不太稳定。”   亦慎没有搭茬,只道:“检测程序不要关,DIN2出现什么反应、有什么进展,及时向我反馈。”   亦慎把人扔在手术室,自己回了房间。   亦慎外出了有一段日子,可房间里却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随着开门,旁边待机的机器人启动,他随手将白大褂搭在它的手臂上,到沙发落座,他向后靠去,陷进柔软的布料里,随后叹了口气,露出几分疲态。   房间里响起舒缓的音乐,机器人去泡茶,嘴巴一开一合,传出Prophet的声音:“您该休息了,博士。”   亦慎嗯了声,他微微阖上眼,不知怎的,忽而想起了顾骁先前和他说的那番话——这人不是一直很霸着封尧的吗?这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又舍得放手了?   他说封尧过得很好……   封尧真的如他所说,过得很好吗?   亦慎一下子想到了六年前的事,他揉了揉太阳穴,看样子颇为头痛,片晌后他问:“能找到封尧吗?”   Prophet:“很遗憾,不能。您的儿子一直拒绝您的跟踪定位,他退出了研究所的系统,并且还在自己的人工智能上安装了反追踪和定向屏蔽……”   亦慎:“……”   亦慎:“联系G,告诉他顾骁在研究所。”   Prophet:“好的。”   亦慎呷着茶等了会儿,打了个呵欠,这些天的奔波委实消磨精力,再加上这次白天黑夜连轴转的手术,他上了年纪,到底有些吃不消,索性洗了个澡,先去休息,可直到转天醒来,他还是没有收到封尧的回信。   这种情况很是反常,毕竟封尧和亦慎不一样,他分得清轻重缓急,而且闹情绪时不会不理人,更别提这件事还有关于顾骁。亦慎觉得不对劲,于是去了趟机房,直接切入了G的主程序,而令他意外的是,G关机了。   亦慎:“启动主程序。”   Prophet:“没有权限。”   亦慎:“强制启动。”   Prophet:“好的。”   不同平常的是,G没有拒绝亦慎的访问,亦慎虽然没有权限,但还是轻而易举地和它建立了联系。   G:“你好,亦博士。”   亦慎:“怎么关机了?封尧呢?”   G:“封尧在Y区被强行摘了设备,触发了我的保护机制,所有程序自动关闭,我失去了和封尧的联系。”   直到此时,亦慎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微一凝眉,追问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G没有回答,亦慎想查看它的储存内容,屏幕上却弹出了无权访问的对话框。   亦慎命令道:“G,把权限打开。”   G:“抱歉,亦博士,没有封尧的允许,我……”   亦慎打断了它:“机器人的三大原则是什么?”   G:“第一,不能伤害人类,不能目睹人类受伤而置之不理;第二,无条件服从人类的命令,除非与第一则相矛盾;第三,保护自己,除非与以上两则相矛盾。”   亦慎:“那你的原则呢?”   G:“保护封尧,服从封尧的命令。”   “哪条在先,哪条在后,你应该有自己的判断能力。”亦慎指尖不耐烦地点了点桌面,“还有,别忘了你的这些原则最开始是由谁写进去的。”   G沉默了下来。   不片刻后,对话框被关上了。   储存界面里放满了影像,根据设定,G 会自动保存最近七天的影像,由于关机,所以封尧被摘下设备之前的影像都还保留着,亦慎点开最近的影像,按下播放。   画面转黑,继而缓缓变亮,场景是超市,封尧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货架,稍踮起脚,去拿最高处的薯片,却没能拿到,他忍不住发牢骚:“怎么放这么高?”   旁边响起顾骁的声音:“那是库存。”   封尧:“那也拿不到啊,太反人类了。”   顾骁:“别人一般都用货梯。”   封尧:“……”   封尧指着那薯片,看向顾骁:“我想吃那个。”   顾骁扳过封尧的肩膀,让他朝前:“不,你不想吃。”   封尧:“我想吃,司远说那个好吃,你快拿。”   顾骁:“你买多少零食了?自己低头看看。”   画面一转,购物车里堆满了零食,画面又一转,封尧瞥到了对面货架上的同款薯片。   封尧:“那好吧,不吃了。”   路过那边货架的时候,封尧一把拿下那包薯片,眼疾手快地塞到了购物车的最底下。   亦慎:“……”   之后画面转向顾骁,想来是封尧做贼心虚,偷偷瞄了顾骁一眼,只见顾骁嘴角抽搐,一脸无语。   封尧不高兴了:“干什么?又不是吃不起。”   顾骁漠然道:“今天不做饭了。”   封尧:“不行,昨天晚上都说好苡橋了。”   顾骁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没有回头:“不做,反正你也不怎么吃,你吃零食就饱了。”   封尧有点心虚,嘟囔道:“我哪有啊。”   顾骁走得有些远,封尧跟不上,连忙加快步伐,抢到顾骁前面,歪着头看顾骁:“你生气了?”   顾骁面无表情:“没有。”   “好好好,不吃零食了,吃你做的饭好了吧。”封尧哄着,凑近顾骁,“唔,别生气,亲一下……”   亦慎:“………………”   亦慎满头黑线,直接把进度条拉到了最后。   画面暗而复亮,出现的依然是顾骁,只是相对于方才琐碎日常里的轻松,顾骁的脸上多了显而易见的凝重,他朝封尧打了个眼色,像是在制止封尧做什么。   画面的角落里,亦慎看到封尧从口袋里拿出了只小瓶子,随后以指尖沾了点瓶中的液体。   紧接着是巴赫的声音:“把他设备摘了。”   这声音很真切,应该是从极近的距离传来,接下来出现了一只几乎霸占了整个画面的手,画面开始摇晃,镜片被摘了下来,与此同时,亦慎看到封尧迅速抬起了那只沾了液体的手,然而影像却到此中断了。   亦慎往前挪了挪进度条,画面中出现了巴赫。   巴赫:“封尧,亦博士要不行了。”   亦慎:“……”   封尧的呼吸兀地一滞,继而稍有急促。   亦慎皱了下眉,听到封尧问:“你说什么?”   那语气里带着无法克制、毫不遮掩的慌张,画面被局限在单镜片的视角里,亦慎看不到封尧的脸,却能够想象到,封尧在听到这个消息时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怎么了?”   “……我知道你们刚吵过架,但……算了。”   巴赫用亦慎撒了谎,利用封尧的关心,靠近封尧、从而挟持了封尧,后来的画面堪称天旋地转,突如其来的枪鸣、顾骁的躲避、巴赫的出手,仅仅在眨眼间发生,封尧被巴赫硬拖到身前,挣扎、抗争,却无济于事。   亦慎听着封尧被勒着脖子发出的艰难喘息,表情变得非常不好看,却又夹杂着些许难以言喻的复杂。   “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亦慎自言自语般地轻声道,“什么时候才能别这么傻……”   G:“亦博士,这只是因为封尧很关心您。”   亦慎没有说下去,而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对着屏幕怔了会儿神才问:“那瓶试剂是什么?”   G:“攻毒试剂。”   亦慎:“Y区现在怎么样了?”   Prophet:“还在交战。”   亦慎:“巴赫呢?”   Prophet:“根据报道,十七日夜间,帝国于X区遭遇巴赫,包括巴赫在内的七名蛇人均被当场击毙。”   十七日正是这段影像录制时的那天,几乎可以肯定巴赫在影像中断的不久后就会丧命,只是……   亦慎问:“在X区死的吗?”   G:“本次Y区行动是机密,不能完全从实报道。”   亦慎思索地点了下头,在想顾骁是怎么沾上的攻毒试剂,不管怎样……大概率都和封尧有关。   亦慎关掉影像,界面退到了储存内容的界面,他粗略地扫了眼其他影像文件,随便点了个进去。   这次的背景是座广场,广场外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丧尸,广场里是你推我搡的拥挤人群,近处的直升机掀起气浪,噪声吵闹到令人几近耳鸣,在这时,画面突然颠倒过来,伴随着封尧的骂声:“顾骁!你放我下来!”   任凭封尧无能狂怒地叫骂,顾骁始终没有应答。   画面剧烈摇晃,继而光线转暗,封尧被强行扛进了直升机里,顾骁堵在舱门前,他穿着雇佣兵的军装,像是方从一场恶战中脱身而出,风尘仆仆,却依旧英俊,他一言不发地望着封尧,似乎有什么万分强烈、却又不断被按捺压抑的情绪,藏在眼瞳的最深处,呼之欲出。   那分明是不尽的爱意。   直升机起飞,视野变得高远,顾骁的身影逐渐看不真切,最后淹没进嘈杂的广场、疮痍的城市,在成千上万汇聚如海的丧尸潮里,越发渺小,最终再寻不见。   影像停止。   亦慎安静半晌,关掉窗口,点开了下一个。   这些影像里,时长较久的都与冒险相关,个中情节跌宕起伏、险象迭生,亦慎看得频频蹙眉,而每次来化险为夷的都是顾骁,仿佛只要有他在,封尧就很安全。除此以外,也有许多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日常琐事,吵架拌嘴、插科打诨,更甚至还有封尧盯着顾骁发呆时的影像。   亦慎:“……”   点开下个影像,亦慎无语的表情一顿。   ——影像中的人赫然是他自己。   封尧站在研究室外面,背靠着墙,稍稍侧过身,隔着玻璃,探头探脑地望着亦慎。   “我爸怎么总这么忙?”封尧嘀咕。   G:“需要留言吗?”   封尧:“不,算了……”   封尧的话没有说完,影像里渐渐没了声响,封尧只站着看亦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影像便中断了。   早期的影像里不再有顾骁,出镜率更多的是亦慎,大多时候都是亦慎在给封尧讲课,还有的很莫名其妙,亦慎完全搞不懂封尧为什么要录这些,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些影像,无一不是封尧舍不得删除的。   一整天的时间,亦慎耐心地看完了所有影像。   Prophet:“亦博士,晚餐时间到了。”   亦慎轻轻嗯了声,关掉操作面板后,对着漆黑的屏幕又愣了会儿神,想到什么似的问:“DIN2怎么样了?”   Prophet:“DIN2的攻势缓慢,和攻毒试剂达到了种平衡,宿主的表层状况没有好转。”   亦慎揉了揉眉心,思考片刻说:“把巴赫提供的攻毒试剂资料调出来……晚饭送到研究室吧。”   Prophet:“好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至此岁月相守(完结)   顾骁的眼前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恢复了意识,却又无法彻底清醒,在这阵难以感知的混沌中,他却感到了莫名的不安,正如同置身于悬崖绝壁之上,那与死亡一步之遥的危机感不断地追逐、吞噬着他,最终将他拆食殆尽,拖进无休无止的深渊——   坠落,失空。   顾骁猛地睁开双眼,开始剧烈喘息。   “……”   寂静到掉针可闻的房间里唯余顾骁急促的呼吸,很久以后他才将将平息下来,不经意间已是满头冷汗。从冗长的梦魇中醒来,他的思绪是几乎静止的,他怔怔望着天花板,回忆随着感知仿若涨潮的浪,缓渐涌了上来。   他往四周看了看,继而拧起了眉。   ——单调的白色房间,冰冷的灯光,不知为何,这地方让他感到久违的熟悉,以及说不上来的厌恶。   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完全提不起力,那是太久未曾使用身体的症状,然而他仅仅是缓了半晌,便恢复了力气,撑着胳膊坐了起来。   再次环顾,顾骁的眉峰攒得更紧,神色中流露出几分迟疑、几分不敢确定,紧接着,他发现了令他更加难以相信的事情——他所有腐烂的部位竟然都愈合了。他抬了抬手臂,想要确认情况,却险些带倒床边的仪器,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他浑身上下布满了贴片和输液管,有的连接着检测装置,有的则是用来维持生命。   顾骁带着疑虑,把挂了满身的东西一一摘掉,而后赤着足下床,推开了离床最近的那扇门,门后是卫生间,依旧是纯白的粉刷与简单的布置,顾骁打量着周遭,眉宇间的疑惑更深,这次还添了些许凝重。   他在盥洗池前站定,抬眼望向镜子。   镜中的他上身袒露,胸膛上的肌肤光洁宛若新生,没有腐烂,甚至连伤疤都寻不见,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一切的一切都和过去别无二致,那几天千疮百孔般的腐烂宛如是一场逼真而绝望的噩梦,但他的头发茬青,而这大概是能够说明那是真实而非梦境的唯一证据。   顾骁洗了把脸,离开了卫生间。   房间外是走廊,迎面的墙壁上挂了块小型显示屏,正处于待机状态,显示着日期和时间,顾骁算了算,距离离开封尧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天。   顾骁侧过头去,望向走廊的尽头。   忽而一种心念电转的感觉涌上心间,无数快要被他遗忘的过往,在这一眼里悉数重现,那种若即若离的熟悉像是揭开了朦胧的面纱,真切地呈在脑海。   他凭借着记忆,往走廊走去,沿途掠过一扇又一扇的像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门,最后他停在一间屋子前,隔着玻璃,和里面的人打了个照面。   “……”   研究室的门自动打开。   顾骁看着亦慎,还没做出反应,就见亦慎别开眼,淡淡地说:“我在你的后颈里装了枚炸弹。”   顾骁:“……”   “我随时可以杀了你。”亦慎说,“如果我死了,炸弹同样会爆炸,我相信你不想让封尧看到这样的事。”   顾骁静了片刻,问:“为什么救我?”   亦慎:“你很清楚答案,不是吗?”   顾骁没有说话。   亦慎转过来,不着表情地望向顾骁:“你根本照顾不好我儿子,为什么总是让他做那么危险的事?”   顾骁反问:“你又知道我照顾不好了?”   亦慎:“那你解释一下,他脸上的疤?”   顾骁无言以对,沉默了下,只道:“你后悔了。”   亦慎眉梢微扬:“我后悔什么?”   顾骁:“为你做过的事。”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亦慎嗤笑了声:“如果说唯一后悔的事,那就是当初不应该救你。”   “我没有无聊到去思考这种问题。”亦慎笑罢,语调渐渐平静下来,“我只是不想让我儿子难过。”   顾骁:“你已经让他很难过了。”   “如果不是你,他根本不会难过。”亦慎说,“我可以给他最好的人生,他本来可以一直平安下去的。”   顾骁:“我会给他更好的人生,用不到你操心。”   亦慎没再和他争吵,只道:“那最好。”   两相沉默,亦慎说:“滚吧,别让他等太久。”   静夜,窗外雪粒如鹅毛,纷纷扬扬。   大雪持续了足足两天两夜,依然不见停势,天地肃杀而寂静,风雪皑皑,洗净整座区市的罪孽和杀戮,只留下了沉寂的银白,与那轮安详温柔的明月。   杳无人迹的长街上落下一串脚印,很快又被簌簌的雪花埋藏,整个世界好似被刷上了层幽暗寒冷的滤色,唯独公寓的一处窗口里点了盏昏晦温暖的灯。   灯下,司远合上书,困倦地伸了个懒腰。   正这时,大门响了。   尽管Y 区在逐步恢复秩序,但居民依旧不多,司远不加思考地以为敲门的人是房东,他被扰了睡意,开门时不住嘀咕:“有事不能白天说吗?这大半夜的……”   他打开门,和门外的顾骁打了个照面。   司远:“?”   他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愣了三秒,果断朝里屋的沐寒大喊:“完了完了!我也开始癔症了!”   顾骁:“………………”   沐寒被司远闹出来,看到顾骁,同样是一脸震惊,而没等他发问,顾骁开门见山道:“封尧呢?”   沐寒和司远齐刷刷指向卧室。   “你这是……”司远想详细问问顾骁怎么回事,却被沐寒拉了一把,那意思是让顾骁先去找封尧。   卧室的光线很暗,月色被窗框撞碎了,洒遍小半间屋子,封尧在光影的分割线上席地而坐,听到开门声,迟缓地抬起头,望了过来,没有想象之中的激动,他的神色很平静,透着些许茫然,以及木讷。   顾骁走近,在封尧面前蹲下:“封尧?”   封尧愣愣地说:“……你回来了。”   顾骁摸摸封尧的头,然后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个拥抱滚烫而炙热,顾骁用了前所未有的力气,似是要将封尧揉进怀里,封尧仰着脸,下巴搁在顾骁的肩膀上,却垂着眸,没有什么热烈的反应。   片晌后,封尧挣开顾骁的怀抱,抱着那件衬衫,退回了墙边,一边喃喃:“等等,等等就回来了……”   顾骁微蹙起眉:“封尧?”   封尧呆呆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顾骁又唤了两声,封尧始终没给反应,直到这时顾骁才彻底意识到了不对劲,他将封尧抱到床上,又抬起封尧的脸:“你看着我,宝贝,告诉我,我是谁?”   强迫的动作里糅杂了无尽的温柔,尽管如此,封尧还是很不情愿,他抵触地想别开脸,却被扶着下巴,无法抵抗,顾骁低声哄道:“听话,宝贝,看着我。”   顾骁轻柔催促了好一阵子,封尧才不停定下闪躲的目光,去正视顾骁,他怔怔地,很久没有说话。   仿佛经历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梦境里布满漆黑缭绕的云烟,虚无缥缈,清醒时,封尧在房间里,在通往公寓的路上,在驾驶座,所有曾经在这些场景里发生过的事不断重现,伴随着顾骁的身影,离开或者归来。   他总能看见顾骁。   可他时常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是幻觉,还是真实,他分不清,他怀疑自己,也很混乱。   直到他再次望进顾骁的眼里。   暗无天光的世界里终于拨云见日,这一眼对视跨越了上千个日夜,带着他的回忆,进入过往的轮转。   似乎是那一年,他在梦里依稀见过的,他从门缝里探出头,与手术台旁的少年偶然对上的那一眼;又似乎是那一年,他从死门关前走了一遭,伤痕累累,满身剧痛,面前的雇佣兵英俊,他在那一眼里重获生机。   至此终是岁月相守。   “……你回来了。”   “我答应你的,我回来了。”   ——后记   自从顾骁回来,封尧的精神状况就在逐步好转,但精神病的疗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并不能一蹴而就,他们还是在Y 区多待了些时日,直到来年开春。   那时的封尧已经正常很多了,只是偶尔会做噩梦,不过每次醒来都能看到顾骁,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沐寒和司远也没有走,四人住在这间两室一厅的小公寓里,日子过得清闲且与世无争,一眨眼,就到了年关。   在沐寒表示需要点喜庆氛围冲掉年前的各种灾祸阴影的强烈要求下,他们准备在Y 区的小公寓里度过他们的第二个新年,而过节当天,还来了位稀罕的访客。   “哟,涮锅呢?”   岑聿背着手,毫不见外地进了屋,沐寒盯着他手上红色的布料,奇怪地问,“手里拿的什么?”   “你说这个吗?”岑聿扬手,示意那卷红布,而后当着四人的面将它抖开,“是面锦旗,给顾骁和封尧的。”   那锦旗很是豪华,上面烫了两列金字,一列是“英勇无畏”,一列是“为民除害”。   顾骁:“?”   封尧:“???”   岑聿诚恳地说:“你不是解决了巴赫吗?你不是军队的人,我们不好表示,我看你俩也不怎么缺钱,我们想来想去,觉得送面锦旗也挺好的,殊荣嘛。”   顾骁:“……”   沐寒:“不缺钱就不奖了?这是什么道理,他俩不缺钱不代表他俩不能扶贫啊,扶扶我不行吗?”   岑聿:“下次早说,批都批完了,晚了。”   封尧懵逼:“那我做什么了?巴赫又不是我解决的。”   岑聿:“你拆干扰器啊,忘了吗?”   司远嚷嚷:“送锦旗也太没有诚意了吧!”   “怎么说话呢,锦旗是人民心意。”岑聿把锦旗放到一旁,往餐桌上瞥了眼,“过年呢?带我一个行吗?”   沐寒面无表情:“不带送锦旗的。”   岑聿才不管沐寒,说着就落了座:“别吧,我这大老远地跑一趟,家都回不去了,好歹让我蹭口饭吧……”   封尧同样面无表情:“你别再又是为了躲相亲吧。”   岑聿扬眉,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吃饭时,岑聿问司远:“你还回研究院吗?”   司远很果断:“不回啦,本来也是临时打工仔,反正攻毒计划已经结束了……你回去替我说一声?”   岑聿有点意外:“为什么?研究院的工作不好吗?很多人争着抢着都进不去呢。”   司远:“因为想继续当雇佣兵。”   说这话时,司远下意识地瞥了眼沐寒,又顺其自然地别开了视线,岑聿看在眼里,眉梢微扬,没再劝他,而是转而去问顾骁:“你呢?过完年准备去哪?有没有兴趣回首府,可以帮你联系个军校,或者直接进部队,趁着Y区这一战的风头还没过去,好给你安排。”   顾骁没有应,他看向了封尧。   封尧自然而然地替他回答:“不了,过完年忙。”   岑聿:“又忙什么,也忙着当雇佣兵吗?”   顾骁:“陪他回趟家。”   司远惊讶:“回家?回你爸那里?”   封尧面露难色:“没有办法,我设备都丢了……总得回去把G接回来。”   说到这里时,顾骁想起来什么似的,摸摸后颈,继而对封尧说:“你爸在我脖子里装了个炸弹。”   封尧:“??”   顾骁:“怕我杀了他。”   封尧:“……”   封尧当即慌张起来,要看顾骁的后颈,司远很是不以为意:“骗你的吧,怎么可能真的安装……”   封尧和顾骁转过来,异口同声道:“他、真、的、会!”   司远:“……”   --------------------   欠3个番外,分别是宋澜/亦慎/婚后,等我什么时候有灵感了会补上,后续会修文一周,然后打完结tag,会入倒v,感谢小可爱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们下本书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