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恶女需要真爱之吻   作者:胸毛迎风飘   简介:   所以说,做坏事是会遭到报应的。   伊芮丝骗了神殿圣子的感情之后,被他诅咒了:   “伊芮丝,从这一刻开始,你将不能再使用任何魔法。”   “只有当你的真爱之吻降临,当你明白何为爱,你的魔法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为了解开诅咒,恶女伊芮丝踏上了寻找真爱之吻的旅程。   她先是遇见了一个叫亚兰的男人。   他淳朴老实,温柔又纯情,看上去就很好骗,于是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了伊芮丝的第一个攻略对象。   伊芮丝伪装成了天真浪漫古灵精怪的傻白甜,和他嬉戏人生,每天过着没心没肺但很甜蜜的日子。   后来才知道:   妈的,原来他才是骗子。   伊芮丝毫无留恋地离开了亚兰。   可……   亚兰似乎不仅是一个骗子,还是个有点病态的偏执狂。   在伊芮丝和笨蛋美人、总是把“我最爱主人了!”“请主人尽情糟蹋作践我吧!”挂在嘴边的奶狗魅魔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   亚兰在黑暗中凝视她。   伊芮丝在魔王堡和温柔的前男友重修旧好、旧情死灰复燃的时候:   亚兰伪装成了她的贴身女仆,在暗处伺机而动。   即使伊芮丝不小心掉到了异空间,成为了界外邪物的宠物:   他依然追了上来。   伊芮丝:“……”   她终于忍不住说:“够了!你是什么尾随变态狂吗????”   对方只是以深情的目光凝视她,脱口而出的话语无疑是病态的、偏执的。   亚兰:“我只是太爱你了。”   “伊芮丝,我不会离开你的。”   “直到永远。”   伊芮丝理应为他那像是一个恐怖的罪犯、不知悔改地对受害者许下会永远纠缠她的誓言而恐惧。   可那一刻,她感受到的只有……   “心动”   1V1,不买股,男主勇者   不在正文出现的资料在作话补充   ——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西方罗曼西幻魔法幻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配角:┃其它:偏执勇者/奶狗魅魔/呆萌人外/半疯堕落神   一句话简介:每个都亲一遍总有一个是真爱   立意:让爱情里多一些真诚少一些欺骗? 第1章   伊芮丝正抱膝坐在奶白色的船型浴缸里。   跟伊芮丝娇小玲珑的身体比起来,浴缸明显大了不止一号,再躺进一个成年男人是绰绰有余。   这也不是她的浴缸。   而是一个男人的浴缸。   而在四十八小时之前,他和她还是陌生人。   烟白色的雾气袅袅从温热的水面上升起,欲遮还羞地掩住了水底下发育成熟的女人胴体。   脱离了早熟的青涩,宛如藏在枝叶当中待摘的水蜜桃,带着透明感的白皙被热水浸出了盈盈的水红,果肉丰满,花枝纤细,犹如造物主的恩赐。   伴随水声哗啦,伊芮丝抬手抹掉了玻璃窗上的雾气。   窗户外是荒郊野岭的景象。   入夜,方圆数十英里仅有天上的明月和她身处的这栋木屋发着光,近处是残破无人的废屋,再远一些是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森林。   换言之,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女人,和外面一个陌生的男人。   伊芮丝的目光从远景收回,聚焦在了玻璃上,不常照镜子以至于看上去总觉得有几分面生的女人面容清晰地映入眼帘。   浅金色的发丝柔顺地散落肩头,发尾扬扬洒洒地漂浮水面,湛蓝的眼眸里映照着粼粼的水光,像是月光下的蓝宝石熠熠生辉闪闪发亮,漂亮得别不开视线。   伊芮丝扯动嘴角,窗户上的女人随之一扫阴沉的神色,展露出草莓奶油蛋糕一般甜美的笑容。   略显冷淡的眉眼舒展出温柔的弧度,无可挑剔的精致五官顿时鲜活起来。   只要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臭名远扬的恶女伊芮丝,那就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她。   而屋子里的男人正符合了关键的先决条件。   想到这里,伊芮丝从浴缸里站了起来。   透明的水线顺着丝绸般的肌肤流下,犹如挂在漂亮女人身上的绸缎滑落,有一种纯欲感。   她一脚踩在上了浴缸的边沿,失去了笑意的目光阴郁地盯着桃红碧绿瓷白花色的地板瓷砖。   瓷砖看上去又冰又硬,摔上去一定能摔断骨头。   脚骨头一定能折断,使劲一点的话,手臂也可能会骨折。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流落他乡、还受了伤、无依无靠的女人,更能唤起男人的怜惜和同情?   不少爱情便是始于怜惜和同情。   伊芮丝需要爱情。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真爱之吻来为她破除诅咒。   想到这里,伊芮丝下定了决心。   下一秒,她整个人似突然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朝地面摔去!   “啊——!”的惨叫声随即响彻整栋木屋。   木屋里的男人闻声急匆匆赶来。   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   伊芮丝是在十五岁的时候,才正式开始学习魔法。   “高龄学童”没有影响她的魔法学习之路。   伊芮丝展露出了超高乃至于匪夷所思的学习天赋,仅仅是花了三年的时间,她便从十年制的官立高等魔法学院毕业。   同年,更是成为了历史上最年轻的,也是唯一一位的满级魔法师。   毕业以后,一位奉行实力至上主义的魔法师团团长向她抛来橄榄枝。   伊芮丝欣然接受,迎着巨大的争议、无数的质疑,直接空降成为了平均年龄七十岁的宫廷首席魔法师团的一员。   伊芮丝做如此选择,当然不是因为她有一颗保家卫国、无私奉献的心。   她只是看中了魔法师能得到的最好的资源。然后便用公家的资源,开始了她的个人研究。   伊芮丝的研究只有一项。   “奇迹魔法”   在这个世界,魔法属于技能的一种,以A/B/C/D/E/F级划分。   “奇迹魔法”不在其中任何一级内。   甚至翻遍自从诞生文字以来的全部记录,奇迹魔法也无迹可寻,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传说中。   从事“奇迹魔法学”的研究,伊芮丝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而花费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她才终于从零到有,创造出了第一条奇迹魔法学导论:   “Miracles hail from marvels,incarnated on creation and ruin.”   奇迹诞生于超凡,它是创造与毁灭的化身。   最初的时候,这条导论、包括“奇迹魔法学”本身,不仅不被学界看好支持,甚至还被列入“伪魔法”“邪术”的范畴。   直到伊芮丝创造出了一个被誉为“人造神技”的超级魔法,一举将帝国一等功的功勋斩获囊中,才终于征服了所有围绕“奇迹魔法学”而生的争议。   可这还不足够。   这不是伊芮丝渴望的终点。   她列出了一张清单。   为了创造出她梦想中的的奇迹魔法,清单上的六颗“超凡种子”必不可少。   有了清晰明确的目标,她立即展开了行动。   搜集“超凡种子”的过程很顺利。   身为全系全能、虽然隶属于宫廷首席魔法师团却不受任何一方势力乃至于道德束缚的满级魔法师,世界上不存在伊芮丝搞不到手的东西。   而且出于她作出的杰出贡献,后者对她的所作所为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伊芮丝是在和黑市主人进行交易时翻的车。   黑市主人的手里握有“异界的钥匙”,借助它,她才能去获取清单上的第四颗超凡种子。   伊芮丝向黑市主人开出了相当诱人的条件,金钱、权利、爱情、力量,即使是再不可思议的东西,只要能用言语表达出来,她都能满足他。   黑市主人并不想把手中的无价之宝拱手相让,可他也知道,即使是整个黑市的人马倾巢而出,也阻挡不了伊芮丝伸来的黑手。   于是他想了个刁难她的办法。   他对伊芮丝说,他想要神殿圣子的爱情。   更准确说,他希望圣子能爱上伊芮丝,然后在爱情达到顶峰的时候,她能往他心口捅上一刀,并将真相大白。   伊芮丝听完黑市主人提的要求,二话没说,当场翻脸。   然而把整个黑市都翻过来了,“异界的钥匙”依然不见踪影。   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黑市主人对她说:“你要是杀了我……就永远得不到那把钥匙了。”   彼时的伊芮丝默了默,逼着黑市主人立下魔法契约后,扭过头就去找了神殿的圣子。   神殿的圣子将一切都献给了神,是不会也不能谈恋爱的。   但这不要紧,即使贵为圣子,他也是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生活在只有神父和修女的安全区里、在神殿的过度保护下以至没有见识过太多女人的年轻男人。   善良温柔的圣子终究没有能从处心积虑、无所不用的魔女的魔掌里逃脱。   不过不得不说,圣子确实是一个好男人。   明明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所有事迹,知晓她的恶名,多少神殿的高层软硬兼施,来说来劝他,连头发都愁成了地中海,圣子却依然笑着对她说:   “比起谣言,我只相信亲眼看到的东西。”   “你不能看轻自己,你是一个好女孩,伊芮丝。”   “伊芮丝,我爱你。”   被蒙在鼓里的可怜圣子完全不知道他亲眼所见的东西没有一丁点的真实。   他的坚持、他的爱并不能感化连一根头发丝儿都充满了欺骗的伊芮丝。   来自圣子的回响、他的一举一动正中了她的下怀,于是挑了个氛围感很好的夜晚,她终于给了正爱在兴头上的圣子当头一击。   “一切都只是我和黑市主人做的一场交易。”   结果圣子被插在后心口的短匕和这么一句话直接给整崩溃了。   当得知伊芮丝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成全她的魔法,他哭了。   他眼中的悲恸像是全世界崩塌了一样。   当时的他直直盯着伊芮丝的眼神,也许是在等她笑着扑上来,对他说所有都是玩笑,他们之间没有欺骗,没有谎言。   然而伊芮丝一心顾着查收与黑市主人魔法契约结束后的战利品,压根没有做“售后服务”的打算。   以致发生了令她后悔不已的悲剧。   神殿圣子曾经爱有多深,此刻恨便有多深。   “伊芮丝,从这一刻开始,你将不能再使用任何魔法。”   “只有当你的真爱之吻降临,当你明白何为爱,你的魔法才会再回到你的身边。”   便是在圣子话音落下的瞬间,诅咒降临在了伊芮丝的身上。   施展魔法的力量被剥夺,伊芮丝拿圣子没有了办法。   动不得,杀不得,威胁不得。即使拿甜言蜜语去哄骗他,也失去了往日的立竿见影。   神殿的高层们同样拿她没有办法,因为明知道被骗却仍然不能从爱情的漩涡脱身的圣子拼命拦住了他们——爱情是多么矛盾的东西?他恨她,诅咒她,又不愿坐视任何人伤害她。   所有人都恨得该死却无能为力,双目圆瞪,又怒又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芮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女人远去的背影无情又冷漠,从容不迫的步伐显露出傲慢的姿态,像一只正在行走的、把全世界踩在脚底下的猫。   她拥有天使的容貌,心肝却是墨水一般的黑色。   她是魔女。   她昔日所犯下的罪孽,足以永生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   但神,宽恕了她。   伊芮丝彻底消失之前,面无血色的圣子声色虚弱地问了她一句话。   他像是不甘心,悲哀地企图找到一些她曾经爱过他的证据。   “……伊芮丝,你到底想做什么?”   晚风捎来的话语令伊芮丝驻足。   反正一定不是出于怜悯,她转过身,回答了他的问题:   “我想创造一个奇迹。”   “……什么奇迹?”   空气像是凝住了。   仿佛巨大的冰块里面点燃了仙女棒,不该是属于恶毒的魔女的,那双美丽的、冷漠的、晴空色的眼睛,在瞬息之间,闪烁着惊心动魄的光彩。   疯狂,张扬,露骨的傲慢。   而在红唇轻启的瞬间,刮起一阵大风,树叶草丛簌簌作响,无数只昭示着不祥的乌鸦冷不丁地冲出枝头!   乌鸦扇动翅膀的响声盖掉了魔女的声音,被风吹飞的金色发丝一飘一飘的,魔女的唇瓣若隐若现。   发丝的间隙之中,圣子看到伊芮丝十分平静,以致可以说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什么奇迹?   “一个足以杀死神的奇迹。”   一个足以杀死神的奇迹。   ——杀死神。   圣子的瞳孔猛然收缩,他双手狠锤地面,咆哮声脱口而出。   “你疯了——!!!”   “伊芮丝,那可是神!!你怎、怎么能——你绝对不能那么做!你绝不能再一次犯下辱神的罪过!”   他甚至无法将“杀死神”三个字说出口。   圣子的反应让伊芮丝意识到这件事对他的冲击可能稍微有一点大——实际上,这句话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响起,都会像是一桶炸/药从天而降。   许多人埋怨过神,质问过痛恨过神,却从不会有过如此恐怖的想法……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这里是神权的世界。   神的力量浸透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伊芮丝眼底绽放的蓝色渐渐地、渐渐地沉淀了下去,依然是昔日那个傲慢又冷漠,还有点阴沉的魔法师。   她挥了挥手,致人失忆的魔法药从玻璃瓶倾泻而出,与空气融为一体,失态的圣子应声而倒,脑海中有关于“杀死神”的记忆片段形如被板擦抹掉的粉笔字。   “忘了吧。”   她潇洒离去,徒留原地的人们仓皇失措。   人们停滞不前,但她要勇往直前。   不管怎么样,伊芮丝她都要杀死神。   如果将杀死神的念想比喻成火焰,那么这团火焰从伊芮丝十五岁那年的凛冬为始,便从不曾熄灭过,哪怕仅是一个瞬间。   伊芮丝能活到现在,甚至能成为满级魔法师,站在金字塔的尖端,便说明她不是一个会轻易被磨难击倒的人。   自从被圣子降下诅咒,伊芮丝便为破除诅咒而努力着。   来自圣子的诅咒非同凡响,这可以说是自伊芮丝成为满级魔法师以来遭遇的最大劫难。   事情非常不顺利,一次次的失败接踵而来。   但伊芮丝没有花过哪怕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去沮丧,去难过,像是一个永动机的机器人,只要清醒,她的全副身心便投入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中。   因此,一个月后,哪怕她丝毫没有达成“得到真爱之吻”的条件,她依然令诅咒局部失效了。   “她每天可以使用三个魔法,次数在每日零点刷新。”   按照伊芮丝的天赋,也许有朝一日终能破除诅咒,但那一日必定不会来得太快。   她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更多的时间了,毕竟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于是她决定要达成解除诅咒的条件——得到真爱之吻。   为了真爱之吻,她踏上了旅程。   伊芮丝本以为诅咒会很快被解除。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她陷入了彻底的焦虑当中。   作者有话说:   本文作者真实写照:《人菜瘾大》   没错,我就是写得菜,而且越写越菜,但就是想写,还越写越带劲。我发现评论对我影响真的很大,所以这篇打算试试不看评论,很抱歉就不能跟大家互动了(=w=)然后这篇V前基本上是隔日更,V后肯定是日更,夜晚8点,如果没更就是米有存稿了ORZ   最后……   预收轻松沙雕现言《救命,我老公好油啊》了解一下~   预收《四个剧本杀[无限]》求收藏~   宛晚被卷入了灵异事件。   灵异事件里,她会扮演特定的剧本角色,和其他几个倒霉蛋一起找出每起案件的凶手。   卷入就卷入吧,推理就推理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有没有人可以告诉她,为什么每个剧本里,这个叫邬洵的男人都会扮演她的男朋友?   灵异事件还包婚姻分配的吗?? 第2章   神殿的圣子被魔女玩弄于鼓掌之间,神殿不可能能忍得下这口恶气。   位于神圣都的总部没有对伊芮丝发出通缉令,但是把她列入了黑名单上。   当伊芮丝的大头像出现在神殿黑名单上的第二天,全世界都炸锅了。   ——这是伊芮丝继被授予一等功功勋的事件后,再一次强势地占据了各大报章的头条。   当然,在一等功事件之前,她也是报纸头版的常客。   而最出名的一次,是在她十五岁那年发生的“辱神”事件。   八卦的人群纷纷猜测魔女与神殿交恶的原因。   众说纷纭,但跟真相倒是八杆子都打不着。   毕竟谁又能想到,神殿捧在手心上呵护的纯洁圣子会被魔女骗走了爱情,还被照着后心口捅了一刀呢?   神殿的做法确实给伊芮丝添了很多麻烦。   重新降到了冰点以下的名声,让她没法再用真实的面貌去欺骗男人的爱情。   虽然也不是没有爱情笨蛋上钩,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和爱情笨蛋打得热火朝天,后者便被神殿以“守护人民群众”的诸种借口带进神殿接受感化了。   人在神殿里头,伊芮丝在神殿外头,爱情摔了个大跟头。   伊芮丝觉得过度干预不太像是神殿的作风,她甚至猜不到这道指令是神圣都总部里的哪一个大人物下达的。   照理来说,被她骗了感情却依然爱她的圣子最有嫌疑,可伊芮丝的理智否定了这个猜测。   毕竟圣子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纯洁又美好,怎么可能因为一届魔女而性情大变呢?   但不得不说,神殿的过度干预把伊芮丝逼急了。   她被迫用魔法改头换面,继续她的寻爱之路。   然而依然行不通。   由于伊芮丝改头换面,神殿的人没办法找到她了,于是,他们把目光放在了“潜在受害者群体”上面。   他们推算且预测她的行动轨迹,在列国对所有男士——无论未婚已婚,做定期筛查,并积极宣传及科普反诈知识。   他们甚至推出了一套反爱情诈骗的魔法系统。   伊芮丝真就没得手过一次。   她至今都想不明白,神殿那群家伙就没有其它事要做的吗?怎么就跟她一个人死磕到底?   她甚至觉得他们传教的时候或许都没有这一刻这么拼命。   伊芮丝感到不同寻常。   因为能像这么大规模动员神殿势力的大人物,不外乎那几个——其中便包括圣子。   但不管幕后下令之人是不是圣子都好,他们确实成功把她逼得走投无路了。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破除诅咒的事情依然没有丝毫头绪,伊芮丝一日比一日焦虑,甚至产生了恐慌的情绪。   每天一睁眼,当看见当日可使用魔法的次数依然是[3/3]的时候,便觉得自己距离疯掉更近了一点。   魔法是她的全部。   她不能失去魔法。   绝对不能。   一想起她也许会变回昔日那个软弱无能的自己,伊芮丝不禁抱紧了双臂,蜷缩在了旅店客房的角落。   伊芮丝辗转于列国之间寻找真爱之吻,已有半年。   这半年来,她一无所获。   伊芮丝即将崩溃的时候,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她偶然从黑市淘来的一本技能书。   这是一本C级技能书,不属于魔法属,而是被分在了神器技属。   四舍五入,是C级神技。   历经诸神的黄昏后,众神陨落,不仅神体湮灭于尘世,祂们的权柄、武器和装备也一同消失在岁月的恒河中。   遗留下来的是祂们的精神。   众神战死在那片金红色的天空之上,当众神的意识分解,冰消云散,祂们的神力汇聚在了一起,凝成了一团精神体。   精神体毫不意外地成为了新神,也是全世界的唯一神。   自那以后,祂以“佩诺”之名开始主宰世间万物,没有任何存在可以违背祂的意志。   ——直到伊芮丝的出现。   众神湮灭了。   但新神没有让祂们的痕迹彻底被抹去。   祂复刻出了旧时代众神的技能,也将流落于最后的黄昏之海的诸神器以技能的模样展现于世间。   祂钦点出神匠之手,令篆刻了技能的技能书面世,之后筛选出合资格者,让失落的神技得以被传承。   现在伊芮丝拿在手中的技能书便是其中之一。   它曾经是爱神的神器,但眼下,它是C级技能“爱神的罗盘”。   “学习技能书。”   技能书回应了伊芮丝的命令,她手心的羊皮卷轴不仅散发出了淡淡的橘红微光,也开始发烫。   羊皮卷轴飘到了半空,突然开始自燃。   封印着卷轴的火漆融化,犹如熔浆从羊皮纸一泻而下,印刻在火漆上的神秘图纹于虚空中呈现出立体的影像,文字与图形交织出神圣的气韵。   伊芮丝的眼前随之浮现出荧光绿色的文字。   [学习资格甄别中。]   [你正在接受爱神的观察。它正在考核你是否有资格继承爱神的力量。]   [爱神发现你和新神似乎存在某种渊源,它记起了你是谁,并认为你很有趣,它很乐意与你分享它的力量,并期许着你能将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的现世搅得鸡犬不宁。]   [已学习C级技能“爱神的罗盘”。]   爱神的意志碎片的多话没有引起伊芮丝的注意。   毕竟这不是她的第一个神技,她发现跟沉闷古板得像是机器一样的新神不同,旧时代众神的意志碎片要活泼得多,性格作风各不相同,简直像是一个个活着的人。   但它们既不是人,也不再是神。   只不过旧时代众神遗留下来的意志碎片。   伊芮丝对它们并不感兴趣,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或许能助她摆脱诅咒的技能上。   “佩诺。”   当伊芮丝的话音落下,一行行文字赫然眼前,她的人物面板被开启了。   [名字]伊芮丝·安   [种族]人类种   [职业]^*nn魔2?9r1法师!,,./Lv.99   [称号][+展开]   [属性]   体力:142/144   力量:25/39   魔力:951/999   灵敏:73/73   韧性:56/890   [技能]   […》、OO“加护·~u1I—Lv.10][A级水控制Lv.10][A级火控制Lv.10][A级风控制Lv.10][光明弹Lv.10][B级雷控制Lv.10][A级鉴定术Lv.10][无边火海Lv.4][石化术Lv.6][))堕%>落…神的4—=权+柄Lv.10][饥饿抗性Lv.8][禁忌Lv.10][陨石雨Lv.3][伪装术Lv.6][幻象抗性Lv.8][黑暗抗性Lv.9][认知干预Lv.10][疼痛抗性Lv.10][自残Lv.3][毒制作Lv.4][魅惑Lv.7][F级背刺Lv.1]……   [+展开]   把技能栏往下划动了好几次,伊芮丝才找到了她刚学会的新技能。   [爱神的罗盘Lv.1](new)   等级:C   类别:神器技/主动技/特殊技   描述:“爱神的罗盘”是旧时代所属于爱神的神器之一。借助前爱神的力量,它可以帮助使用者从人海茫茫中为目标配对到最有可能发展成真爱的另一半。由于爱神的意志碎片给予了你“全部授权”,你得到了使用它全部功能的权限。   [使用]/[不使用]   爱神的罗盘可以帮她找到真爱。   既然是真爱,想必不会那么轻易被那帮神棍用三言两语动摇。   伊芮丝:“使用技能‘爱神的罗盘’。”   霎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按了下去,荧光绿色的[使用]变成了荧光红色。   [你正在使用技能“爱神的罗盘”。]   [选择你的“目标”。]   “伊芮丝·安。”   [已选定“目标”。]   [已为“伊芮丝·安”配对四位候选人。]   [当“伊芮丝·安”与候选人接触时,将解锁初级功能“基本资料/才艺展示/感情经历/爱情宣言”、初级功能“穿搭建议”、初级功能“妆容建议”、初级功能“爱情升温小提示”。]   [爱神的意志碎片善意地提醒你,伴随技能升级,你将可以解锁更多功能。]   [爱神的意志碎片想要告诉你,敬请期待。]   伊芮丝第一时间查看起成功配对的四位候选人。   立体的大陆版图呈现在她的眼前。   她曾经去过的地方会有清晰的城镇乡镇、自然物的标记,没有去过的地方则是一团黑雾。   目标“伊芮丝·安”在地图上是一个爱心形记号,正处于温布坎特斯王国——这点并没有出错。   从爱心形记号延伸出了四条红色的线。   四条红线的另一段,莫名其妙地全部聚集在了同一个地方——大陆的最西边。   那是伊芮丝从不曾到访的地方,于是她马上从随身行李拿出了大陆地图,细细校对。   再三确认后得出的结论是:   那里不是人类的国度,而是一座越过了人类国度边境线外的城市。   伊芮丝听说过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正式记载在人类文书上的官方名称是:   “地狱城”   像是一辆幽灵马车。   没有车夫,没有马匹,只装备了四个银色大轮子的纯黑色南瓜状车厢犹如鬼魅穿梭于森林之中,静音魔法和无痕魔法掩去了它的轨迹,悄无声息地往人类国度的边境线上驶去。   魔法马车的客人正是前往地狱城的伊芮丝。   此时的她并不知晓自己将在一个小时之后得到一场命运的邂逅,她现在只想确认一下前进的方向是否正确。   “佩诺。”   “使用技能‘爱神的罗盘’。”   方向没有错。   全大陆地图上的桃红色爱心形记号正一点一点拨开黑雾笼罩的区域,而且的确是沿着红线另一端的方向前进着。   越是盯着红线的彼端,伊芮丝越是纳闷、越是奇怪。   她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四位候选人全聚集在了同一个地方,难道人类国度里就没有合适的候选人了吗?   有一道声音回应了她的质疑:   [爱神试图提醒你,你是全大陆最知名的恶女,比起普通人,你比较适合和不普通的人,最好不是人的物种谈恋爱。]   [爱神还想告诉你,本来人类国度存在着合适的候选人,但那个可怜的候选人被某人照着心口背刺了一剑。]   伊芮丝觉得爱神的意志碎片可能真对她很感兴趣。   否则怎么会放着全大陆那么多人的爱情不理会,而是一直留在她这里阴阳怪气?   [爱神察觉到了你烦躁的情绪,于是悄悄安静了下来。]   伊芮丝没理它,她在探究联系她和四位候选人的红线。   其中有一根红线有点奇怪。   跟其它三根不同,它若隐若现,很不稳定的样子,颤颤巍巍得像是随时有可能消失。   伊芮丝的指尖不禁碰了碰它。   意料之外的东西弹了出来。   [适配度0]   [好感度0]   伊芮丝愣了愣,随即又轻轻点了点另一条红线。   [适配度85]   [好感度0]   伊芮丝明白了。   食指一划,扫过剩余两条红线。   [适配度45]   [好感度80]   [适配度65]   [好感度50]   伊芮丝又不明白了。   她猜测[适配度]是她和候选人的契合程度,[好感度]是候选人对她的好感数字化的结果。   那就无法理解了。   为什么有两名候选人对她抱有好感?   尽管伊芮丝知道自己很有名,但她不认为她的名声会传到极西之地的地狱城里去。   地狱城与人类国度无建交,甚至可以说是死敌,那里是魔王的领地,是人类不会踏足的禁区。   有人类国度三分之一大的大型城市里的生存环境极度恶劣,只有像是恶魔种、邪灵种这些异种族才能存活下去……而他们都是伊芮丝从不曾接触过的种族。   偏偏爱神的意志碎片在这个时候当起了透明人。   难道说……   作者有话说:   [人物技能大揭密!~]   [黑暗抗性Lv.9]   等级:E级   类别:被动技/天赋技   描述:只有害怕黑暗且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生物会得到此抗性。   “黑夜很长,但只要慢慢适应,总会习惯的。”   “愿你在黑暗中,得到新生。”   /   建议大家开启作话食用是因为可能时不时会像这样补充一下技能介绍或者世界观设定什么的(=w=)写进正文或许会很无聊,所以就放在这里啦~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第3章   “嗡嗡嗡——!”   冷不丁发出警报声的蜂鸣器把沉思的伊芮丝吓了一大跳。   她仰头,发现是“魔物警报器”正闪烁着刺眼的鲜艳红光,提醒魔法马车的客人危机将至。   当侦测到魔物正直线靠近,魔法马车按照预定的设置放慢了行驶速度,并开启隐身魔法,同时展开了保护罩。   魔法马车减慢的车速——她的路程又要被拖慢了,令伊芮丝皱起眉头。   尤其警报器的红光像是灯塔一样循环闪烁,她更是感到烦躁,阴郁的神色在眉心聚拢。   伊芮丝本来不是这么暴躁易怒的人,是半年来每日三个魔法的限制和背负的诅咒改变了她的性格。   见怎么都关不掉警报器,她随手拾起一个重物掷过去,直接砸烂了警报器。   它终于消停,伊芮丝吐出一口浊气,从一团糟的车厢里找到了单筒魔法望远镜,侦查敌情。   夜正深,望远镜里的圆形世界一开始是一团漆黑,等雕刻在望远镜上的“夜视”“索敌魔法”的纹路先后亮了一下,活跃在黑暗中的怪兽才露出了它狰狞的面貌。   是比成年男人还要高大凶猛的虫兽!   望远镜的圆洞眼甚至无法容纳它们的全形,只能看见像是在呼吸一样一伸一缩的核桃纹蛆体,密密麻麻的、不断滴落荧光绿色腐液的息肉/洞,沿着桶般的大嘴长了一圈的锯齿。   索敌魔法不断更新着魔物的资料。   [直线距离]1432英尺   [预计相遇时间]65秒~100秒   [物种]巨型锯齿蒲公英虫兽   [等级]C级   [描述]出没于西部地区的魔物,繁殖力惊人,属群居魔物,单体攻击力偏弱,群体攻击力惊人。浑身有剧毒,口齿锋利……[+]   [数量]14~25只成虫/1~2族群   [危险指数参考*]10分钟摧毁30人标准配置商队;20分钟重创5人圣殿骑士小队;45分钟内全歼百人中型村庄。   参考数据来自联合研究院《由魔物引起的事故数据库》   当右眼的可视范围全被恶心的肉虫给塞满了,伊芮丝的肩膀抖了抖,果断扔掉了魔法望远镜,开始手动驱车,全速逃离。   负责外出捕猎的成年虫兽群不是伊芮丝此行遇上的第一批魔物,却是迄今为止最棘手的一批。   她可不想和那些令人作呕的虫子打在一块!   烦死了!   她本来就已经在路上花了很多时间了,现在还要因为这些臭虫绕路。   余光撇过[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1/3]的人工置顶信息时,伊芮丝更是忍不住狠狠锤了一下魔法马车的操控盘。   魔法马车正高速行驶。   伊芮丝稳住差点被抛飞的身体,打开车窗往后面的虫兽群连续丢了好几个魔法炸弹,都没有能刹停它们的步伐,虫兽的高繁殖低智商注定了这是一场你死我亡的追逐。   伊芮丝被气得直接撕了一卷B级群伤系魔法卷轴。   场面相当壮观,从天而降的巨石块直接把虫兽群砸成了稀巴烂,带着腐臭味的液体和肉泥炸得到处都是,一片狼籍。   可还没等她缓上一秒,伊芮丝忽然发现迸溅的不止是软体虫的液体和肉泥,还有它们的卵。   虫卵像是蒲公英一样,一炸就是一大群。   而在成年虫兽肉液的滋润下,虫卵极速孵化。   吞食的本能使它们疯狂吞食了上一辈的肉液,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进化出了幼虫形态。   幼虫群的下一个目标依然是伊芮丝。   这是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只一个劲儿地盯着她来?!   “……没完了。”   按着额头喃喃低语了一声后,伊芮丝的视线扫过挂在车厢墙壁上的小时钟。   [23:36]   距离零点还剩下不到三十分钟。   看到时间,她索性也不急着跑了。   把魔法马车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后,她往后一靠,泄了气似地半倚半躺地倒在了软椅上,并有气无力地叫出了:   “佩诺。”   “使用技能‘切斯特的天网’。”   “切斯特”是人类大陆的总称。   而“切斯特的天网”是伊芮丝自创的魔法。   正依靠它,伊芮丝摘得了帝国一等功的荣誉,成为了活着的“历史中的人物”。   [提示: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0/3]   [A级技能“切斯特的天网”正在启动中。]   “切斯特的天网”不是吟唱魔法,也算不上战斗技能,而是一个组合系统。   就跟她现在乘坐的魔法马车一样,只要提前设置好公式,提供魔力作为动力,便会自动运行。   当然,它的前置启动时间确实有点长。   于是不出意外地,就快要躺平在软椅上的伊芮丝看着幼虫群追上了魔法马车。   看着它们像是附骨之疽似地扒在马车上,叠在了一块,带着腥味的新鲜肉蛆蠕动,全是锯齿的嘴像金鱼吃饵食一样一鼓一鼓地张开,粘稠的液体不断从肉/洞分泌,企图攻破魔法马车的保护盾。   伴随最后一线月光被幼虫和腐液遮蔽,伊芮丝沉入了黑暗中,彻底被与外界隔绝。   要是换了其他人在这,此情此景怕是只能绝望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向神祈祷奇迹的发生。   伊芮丝却不然。她接下来的反应甚至可以说是标准的反面教材了。   只见她摸黑从乱七八糟的车厢里翻出了一根长烟斗,慢条斯理地装上木香味的烟丝,用火柴点上火。   [A级技能“切斯特的天网”已启动,请输入你的指令。]   暗暗的橙红色火光在黑暗中忽明忽灭。   伊芮丝含住烟斗,不紧不慢地轻轻吸了一口气,气只吸到口腔,不吞下,让木香味的烟在口中环绕,闭眼细细地品烟草的香韵。   烟草中的尼古丁舒缓了她焦虑的情绪,眉眼间阴郁急躁逐渐淡去。   直到魔法马车的护盾出现了第一道裂纹,伊芮丝才恋恋不舍地吐出了嘴里的香烟。   一句不咸不淡的话被裹在了白色的烟雾里。   “区域4,坐标(284,1780)。执行指令:清除巨型锯齿蒲公英虫兽。”   霎时间,时间像是停了下来。   扒拉在马车上的幼虫不再蠕动。犹如滚水里正互相激烈撞击的水分子,幼虫开始抽搐,并发出刺耳的尖叫,仿佛女妖的尖嚎。   尖叫在某一个瞬间戛然而止。   这片远离人烟的土地随之陷入一片死寂,之后:   “啪——”“啪啪——”   幼虫像是烟花一样炸开了!   恍如果汁机里的果肉,幼虫被一道从天而降的力量碾压,蛆体被搅得四分五裂,肉碎横飞,浆液迸溅,形似在下一场尸雨。   从海量幼虫尸骸里钻出来的子代虫卵也没有逃过一劫,甚至没来得及孵化,便成了大地的养分。   随着魔法马车的移动,虫兽的尸体纷纷从两侧跌下,覆盖在玻璃窗上的污秽滑落,恶臭逐渐散去。   洁白无瑕的月光重新掉进了魔法马车里,穿透缭绕的烟雾,掉在了伊芮丝的身上。   [指令已执行。]   [共剿巨型锯齿蒲公英虫兽1173只。]   [区域4内已无此种类魔物。]   伊芮丝又吐出一口烟雾,神色淡淡。   这就是她的自创魔法“切斯特的天网”。   ——被誉为“人造神技”的超级魔法。   这种东西当然不是个人技能。   “切斯特的天网”本体系统存放在神圣都地下三百英尺的地方,拥有全天二十四小时无间隙、世界级的严密看守。   伊芮丝刚刚使用的技能是她从本体系统转录出来的副本。   这自然是被禁止的。   不过伊芮丝觉得不要紧,只要不被人知道就行。   即使知道了也没关系,哪个家伙敢骂她一句、敢动她一根毛发,她就敢把A级魔物全部放出来见见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那画面一定精彩绝伦。   [毁灭神发出由衷的赞叹,它认为你的自创魔法简直像是神一样。]   [爱神对于突然出现的毁灭神表示非常震惊,它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上它,并想向这位旧时代的上位神问好。]   [因为毁灭神的存在,爱神开始重新审视你。]   也许是沉浸在人造的超级魔法中不可自拔,毁灭神的意志碎片并没有搭理它。   伊芮丝也没有。   她笑了笑。   然而眼底一片森然,了无笑意,阴沉得仿佛乌云压顶的阴雨天。   是啊,这可不就像神一样吗?   随意地把控生死,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   没有存在能够忤逆它,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梅开二度、帽子戏法接连上演,仿佛整片森林的魔物只往她这里来,伊芮丝感觉自己应该被仇家给盯上了。   躲在暗处像是老鼠一样的家伙或许在她离开温布坎特斯王国后就盯上了她。   他们当中有至少一个精通召唤和控制魔物的家伙,还有一个的特长是制作陷阱。   擅长刺杀的暗杀者还没有登场,也许是在等待她离开魔法马车那一瞬间的时机。   伊芮丝猜不到这伙人是谁,又是从哪里来的。   毕竟她得罪过的人实在太多了。   哪怕没得罪过,看她不顺眼的人也数都数不过来。   如果是以前就算了,她还会有心思跟他们玩玩,等玩腻了再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可现在,一心赶着去见候选人的伊芮丝早没了当年的兴致,只想把他们一锅端了,让他们全部立刻马上去见死神。   正如此咬牙切齿地想着的时候,伊芮丝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像是被举了起来——是连人带车地被拎了起来。   伊芮丝摇摇晃晃地扑向了窗边,只见几十英尺高的杉树竟是在车轮的底下!   她猛然回头。   从后车窗,她不仅看到了毫无遮挡的月空,还看到一个头长犄角的魔物狞笑着长大了嘴巴,喉咙眼形如黑暗的长隧道,像是想一口连人带车给吞掉。   作为特征的犄角使伊芮丝一眼认出了它的身份。   是B级魔物独角巨人魔。   独角巨人魔是分类进恶魔种的魔物,在人类国度相当罕见,更重要的是……它的生物信息没有在“切斯特的天网”系统中登陆。   感觉情况不妙的伊芮丝当机立断要弃车逃走。   后倾的身体挣扎着往侧扑去,好不容易够到门边,她直接一脚踹开了在连番折腾下早已摇摇欲坠的车门。   高空呼啸的风灌了进来,令扒在门边的她不禁微眯双眼,而就是这么一转头,一抹人影从视界中一掠而过。   伊芮丝愣了愣。   她看到了一个男人。   一个哪怕从俯视的视角望去,也会觉得高大强壮的男人。   他光明正大地站在没有被树木遮挡的空地上。   尽管由于隔得太远了看不清他的模样,可伊芮丝觉得他高仰脑袋的样子似想亲眼见证,乃至于欣赏她死亡的画面。   太嚣张了!   这家伙是谁?   她遭遇的一系列魔物袭击都是他的手笔吗?!   伊芮丝默认了自己的遇险和地面的男人脱不了干系,连近在咫尺的独角巨人魔都不想理了,就想一通魔法砸死下面的那个人。   念头刚一浮现,伊芮丝的视界便丢失了男人的身影。   同一时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面猛冲了上来,一阵强风由下而上地刮来,强劲的乱风把伊芮丝吹得踉踉跄跄,差点摔回车厢里。   正巧长了犄角的魔物也在这时发难。   魔法马车在它的爪子里如同小孩手里的玩具盒,一阵乱摇乱晃,伊芮丝扣住门边的手还是没坚持住地松开了,人在车厢里摔得七荤八素。   而就在马车已经被独角巨人魔含住,上下颚的咬合力将木头咬得咔咔作响,伊芮丝也被它的口气熏得差点呕出来,并且即将被吞进腹中的时候——   一只手把她从车厢里拽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技能情报大公开!~]   [切斯特的天网Lv.1](new)   等级:A   类别:自创技/系统技/魔法技/伪神技   描述:由人类魔法师创造的魔法。与切斯特的防御系统相连接,作用范围含括切斯特每一英寸的土地,是当今世上最全面的防御系魔法。   “切斯特的天网”的作用对象为A/B/C/D/E/F级全部已在天网系统录入生物信息的魔物(当前已登录魔物种共有13465种[+展开])。仅在天网列表上的魔物获得在切斯特的生存权,列表外的魔法将作清剿处理……[+展开]   “这是迄今为止,以‘人类’一词命名、从属于神的物种最无限接近神的时刻。”   “它是惊人的。”   “同时也是伟大的。”   创造者署名:伊芮丝·安   [使用]/[不使用] 第4章   伊芮丝连人带车被独角巨人魔咬在嘴里。   它的舌头像是蛇一样胡搅蛮缠,一门心思想的全是怎么赶快把舌头上的异物吞进去,颠得魔法马车里的伊芮丝头晕眼花。   眼见着要跌进它黑不溜秋的食道,还有一股混着酸味的恶臭迎面扑来,伊芮丝坐不住了,想趁魔物的嘴巴完全闭上之前,把它轰成渣。   她咬了咬牙,忍下反胃感,正打算把新一天的第一个魔法贡献出来时,颠簸感忽然减轻了,从独角巨人魔嘴巴缝隙钻进来的微光也变亮了。   伊芮丝朝光源望去。   她依稀看到一抹人形的黑影。   似乎……是刚刚在地面的男人。   伊芮丝也不是太确定。   因为她当时和他的距离至少有一百英尺——注意,这里的距离是高度,普通人不可能有如此惊人的弹跳力。   正狐疑着对方是不是用了飞行魔法什么的技能,一脚踩在独角巨人魔牙缝中,一脚摁在它舌头上的男人,腾出了右手,只留出左手卡着上颚。   不断从独角巨人魔唾液腺分泌的口水线,是衬托他的背景画。   男人对伊芮丝说:   “手给我!”   伊芮丝蹙眉,心生疑窦,不但没有往外递出手,反而向后缩了缩。   虽然眼前的人好像是要来救她的,但……他有什么理由救她?他凭什么救她?   谁能保证他是不是别有目的?说不定他只是想亲手杀死她。   一动不动的伊芮丝让男人误以为她是被吓住了。   他没有再多言,而是扛着独角巨人魔恐怖的咬力,一步步朝伊芮丝接近。   当看到男人的右手朝自己伸来,伊芮丝本能要躲开。   却因为不耐烦了的独角巨人魔刚好在这时做了个甩头的动作,以致她被抛向了男人的方向。   男人抓住了机会,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接着硬生生地靠蛮力掰断了独角巨人魔的两颗牙齿,一把将她拽出了血盆大口!   伊芮丝被男人拽着冲出了三角齿组成的死亡囚笼,像是小鸟一样飞向了天空。   两人在半空的动作犹如在跳交谊舞的男女,作为幕布的月空将这一幕造就成了经典的画面。   而也是在这一刻——在距离地面有一百英尺、寒风呼啸的高空,伊芮丝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刹那间,她的心脏似被冻住。   这当然不是什么见鬼的一见钟情,她也完全不认识男人。   只是在这一瞬间,当和他四目相对,尽管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具威胁的动作,甚至还救了她,伊芮丝的心头就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了十足的危机感。   她感觉……他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伊芮丝莫名感到惊悚。   当与男人对视,像是在直面恐惧,一股阴凉的寒气窜到身体四处,把血液器官全都冻住了,连气都喘不上来,如同被恐惧把控住了身体。   冷静一点……   伊芮丝,不要害怕,你得冷静一点。   不要再直视他的眼睛。   看看他的脸,看看他到底是谁。   男人很英俊,也很年轻,可能不过才二十出头,绝对不到三十。   寒风吹起了他额前细碎微卷的刘海,水绿色的眼睛完全露了出来。   当冷白色的月光掉进男人眼底,虹膜的绿色变得更浅,仿佛在莹莹发光,有一种夺人心魄的美丽。   男人的五官和他充满了力量感和野性美的强壮身体不同,偏向贵族式的优雅与精致。   他穿着粗劣的布衣,装扮像活跃在山野的猎人。   但跟猎手因长期曝晒的蜜糖色肌肤不同,他的皮肤偏白。   和B级魔物独角巨人魔发生的一番对抗似连热身运动都算不上,没有出汗,脸也一点没红。   带着她从一百英尺的高空坠落,在没有借助任何技能工具的情况下,他轻松得像个没事人似的。   平安落地后,他体贴地扶着伊芮丝站直了身体。   接着先是补说了一句“失礼了”,之后转首望向独角巨人魔的方向,留下一句“稍微失陪一下”便从原地消失了。   眼前的人影突然没了,伊芮丝愣了一下,然后积极考虑起一个问题:   她要不要利用这个时间赶紧走人?   从男人的实力,伊芮丝判断控制魔物袭击她的人一定不包括他在内。   毕竟他那样的身手要是还去控制魔物实在是多此一举。   既然是偶遇的陌生人,她确实感谢他的善举,但……   伊芮丝的思绪被一声“轰隆!”巨响给打断了。   当视线聚焦,她看到的是轰然倒下的庞然大物、飞起的草叶和泥土、以及正在给战败者最后一击的男人。   伴随脚起脚落,魔物的头颅变成了一滩肉泥。   伊芮丝不禁陷入沉默。   “……”   躺在地上的魔物真的是独角巨人魔吗?   真的就这么脆弱的吗?   它为什么可以死得如此轻易??   它难道就没有一点身为B级魔物的尊严吗???   ——此时的伊芮丝似乎忘记了自己在一个小时内大杀特杀的行径、忘了自己是怎么把魔物的尊严按在地面上摩擦。   不过她也没有时间去记起来了,因为男人正往她的方向走来。   随着他走近的步伐,自从晋升为满级魔法师以来便忘了“警铃大作”一词的伊芮丝一点点紧张起来。   她见过的人物里,只有神圣都的教皇、切斯特排行第一的首席杀手,才会令她像是现在这样高度警惕。   无意识间,伊芮丝的右手抓住了左臂,指甲抠入肉中。   而就在被男人的压迫感逼得差点倒退一步,战斗魔法一触即发之际,男人忽然笑了。   他站在距离伊芮丝差不多三码开外的地方,月光下的他彬彬有礼地笑道:   “你好,女士。很抱歉现在才做自我介绍。我叫亚兰蒂切斯,你可以直接叫我亚兰。”   伊芮丝有点恍惚。   她觉得这个叫亚兰蒂切斯的男人笑和不笑真的是两个模样。   他不笑时候的气场能吓死人,然而一笑起来——   伊芮丝仿佛看见了七八月份的太阳在照耀自己。   其阳光程度连有“春日之光”之称的神殿圣子都不能比拟。   这、这也……太阳光灿烂了吧?   ——伊芮丝觉得像一块朽木的自己身上正在长出绿芽。   伊芮丝抿着嘴不吭声的样子没有“劝退”亚兰。   毕竟比起冷漠不近人情,她现在的样子更像是受了惊的小白兔,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显然,跟那位不近女色的神殿圣子一样,过着远离人类社会生活的亚兰也着实不太会看女人。   他们眼中的柔弱女人,无一不正想着如何用尖刀刺穿他们的喉咙或心脏。   知道自己高大的身躯会给柔弱的淑女造成压力,亚兰没有贸然接近伊芮丝。   而是更放柔了语气地问她:   “我是否可以得知淑女的姓名?”   他的问题唤醒了伊芮丝。   她对这种婉转的问句式相当熟悉。   毕竟她的社交圈里全是贵族,而贵族,就习惯用这种口吻说话。   可悄悄撇过男人身上的做工粗糙的麻布衣,伊芮丝打消了这个想法。   “当然,你可以叫我……”   等、等等……等等!   话还没有说完,像是此刻才突然反应了过来,伊芮丝瞪大眼睛。   他刚刚问她什么了?   他是不是问了她姓名?!   他难道不知道她是恶女伊芮丝吗?   伊芮丝不可免地略微感到了兴奋,她呼出一口气,缓和情绪,回以一笑。   并试探性的回应道:   “我是伊芮丝。”   亚兰:“你好,伊芮丝。”   “你……不认识我吗?”   亚兰眸光凝滞,思索了一小会,最后微微笑道:“我确信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霎时间,仿佛雨过天晴,伊芮丝湛蓝色的眼睛里亮起了点点细碎星芒。   如果说在此之前的她有多焦虑,现在的她便有多兴奋。   亚兰不知道她是伊芮丝,没有听说过她的事迹她的恶名,对她并不抱有敌意。   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刚刚遇袭,此刻落难的、可怜的、独身的女人。   这是什么好到爆炸的开局场面?   简直是命运的邂逅!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   伊芮丝隐隐觉得亚兰跟圣子是同一路货色。   什么货色?   ——很好拿下的货色。   于是伊芮丝立马做了一个决定。   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一连串完整的计划瞬间在她的脑海里诞生。   此刻的她和决定开始攻略圣子那一天的她如出一辙,只是称呼不同,她的话连半个字眼、还有语气,全都没有改。   伊芮丝塌下的眼角流露出忧郁彷徨的神色,犹如在倾盆暴雨天的迷途者,她楚楚可怜地问:   “亚兰,或许,你……可以帮帮我吗?”   伊芮丝曾经看过一个数研报告。   报告说战争结束后,幸存的战士大概率会和战友的遗孀走到一起,结成新的家庭,甚至抛弃自己的妻子孩子。   行为的背后主要是战士的怜悯心和同情心在作祟。   他们对失去了物质与精神的寄托、孤立无援的柔弱女性投入了过多的感情,助人的使命感使他们倾向成为她们新的顶梁柱,通过背负起超乎限度的责任,完美地实现了他们的“营救幻想”。   尽管亚兰和伊芮丝之间少了一层战士和战友遗孀的关系,但她现在可是“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而且从他们目前的处境来看,情形对她是相当有利的,绝对可以大肆利用一番。   实际上她当初搞定圣子用的也是同一种套路。   神殿的圣子天生具有救济世人的天性。   他绝不会放任“受害者”在绝望中迎来自我灭亡。   也是多亏讨厌伊芮丝的人们“鼎力配合”“友情出演”,她才能用超快的速度博得圣子的同情心,之后再用上了一点卑鄙的手段,让他对她的同情心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变了质。   眼下,伊芮丝打算重复当初的套路。   ——什么套路?   如果非要说得浅显直白一点……那就是:   “我很可怜,我很不幸,但我很乐观,我很坚强,我值得美好的未来与所有的爱。”   作者有话说:   “圣子”:一共贯穿四章都没有得到名字的可怜男人。 第5章   亚兰不是“爱神的罗盘”里的候选人。   伊芮丝认为这不要紧。   因为他似乎是一个很好、比较简单的攻略对象,所以她愿意在他身上花上一点时间。   但在那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伊芮丝的目光掠过[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3/3]的信息,咬了咬牙,狠下心,使用了技能。   “使用技能‘A级鉴定术’。”   是的,伊芮丝对于亚兰的身份依然存有疑虑。   她很奇怪,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像亚兰这般实力卓群、一举一动皆似贵族的人,会以山野村夫的身份出现在这里——这里可是切斯特西部边境的边境,距离边境线可能只有不到一日的路程了。   因此,为了给即将发生的爱情故事上最后一道保险栓,她决定用掉一次宝贵的次数。   而伊芮丝得到的回馈是:   [鉴定失败]   伊芮丝怔住。   她的步伐也顿时刹住,整个人杵在原地,仿佛脚在泥土里扎了根。   鉴定……失败?   怎么可能?   她使用的可是A级鉴定术,不会有比A级鉴定术更高级的鉴定术了。   能让A级鉴定术碰壁……除非对方的等级比她高,或者拥有同级别的反鉴定技能。   可伊芮丝从来没有见过能抵消A级鉴定术的技能。   而且也不可能会有比她等级更高的人了,除非是神,只有神才能到达Lv.100。   伊芮丝一头雾水,认知观被颠覆了的她非常混乱,她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却不知如何下手。   而就在这时,正在专心分解独角巨人魔尸骸、试图为伊芮丝抢救出一些行李的亚兰冷不防地回过了头。   两人的视线撞上了。   空气瞬间凝滞。   周围很安静,安静得简直令人窒息,伊芮丝可以无比清楚地听到心脏像是在打鼓一样地狂跳了起来。   他为什么要转过头?   难道是……她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了?   现在的局面有点糟糕,对方很明显是战士系的职业,看刚才的动作,他的力量和敏捷一定很高。   如果真的打起来了……伊芮丝觉得凶多吉少。   “伊芮丝小姐。”   亚兰的突然开口把正在作战斗部署的伊芮丝吓了一跳,她的身体给出了本能的反应——右脚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起来一副惶恐无助犹如迷路小羊羔的姿态,然而在胸前捏成了拳头、骨节泛青的右手却出卖了她——她在戒备他,只要亚兰表露出任何异常,她便会操纵魔法将他撕碎。   但蹲在独角巨人魔尸骸旁的男人仅是露出了抱歉和惋惜的神色。   顾不上被绿色的消化液弄到身上了,他提着从食道里抢救出来的马车和行李的残骸。   “似乎迟了一步。”   伊芮丝完全没有关注已经没得救了的行李,她只在想:   亚兰……难道没有发现吗?   他到底是真没发现,还是假装不知道?他如果发现了,那为什么不问她?   好可疑好可疑好可疑好可疑……太可疑了。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护送你到最近的城镇……”   伊芮丝陡然惊醒。   她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鬼故事,打了个寒颤,泫然欲泣。   “请千万不要那么做!”   她用不太干净的手背揉擦眼睛,污秽让眼睛一下子又红又肿,眼底自然而然地含了泪珠。   “请您收留我吧。我真的已经无处可去,无家可归了。”   伊芮丝的表现似想继续她的计划。   至于亚兰,他不认识恶女伊芮丝,他的眼里只是一个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还在瑟瑟发抖的柔弱女人。   她的身上沾满了泥污,美丽的裙子不再干净,脸庞也是黑一块黄一块白一块,有点狼狈,但更突出了她那双泛着泪光的蓝宝石一般的眼睛。   她看着他的眼神,像是遇溺的海难者盯住了近在咫尺却伸手去够怎么都够不着的浮木。   不愿意放弃这道希望,但又不得不渐渐绝望。   看着伊芮丝,说到底其实并不算是什么好人,只是出来消化宵夜,打个B级魔物全当消遣的亚兰,意料之外地打算将偶遇的陌生女人领回家。   “我家就在附近……等到了之后你再做决定吧。”   伊芮丝破涕而笑:“谢谢你。”   前去亚兰家的路上,伊芮丝一直缄口不言,她跟在亚兰的右后方,只依靠时不时吸吸鼻子、故意踩在枯叶干柴上发出的响动、似被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吓到了般的小声惊呼,来维持自己的存在感。   她本来可以趁这段路程绘声绘色地讲上一段凄惨的身世来博取亚兰的同情,但她最终决定不那么做。   因为她现在看上去已经足够可怜了——仿佛被野兽撕扯过的裙摆,裸露在外的皮肤能见到挫伤的痕迹,凌乱到有点打结的发丝。   比起用拙劣的谎言勾起他的同情心,倒不如靠沉默来增添神秘感。   而亚兰是一个很绅士的男人。   伊芮丝什么都不说,他便什么都不问。   只时不时说上一句“小心”“看路”,也会配合她的步速,一不小心走快了还会停下来等她跟上来。   除了最一开始捉住她的手腕把她从独角巨人魔的喉咙眼拽出来,他没有再和她有直接的亲密接触。   即使是为了躲避陷阱,他也是伸出了手臂,像是绅士在护送淑女一样,让她把手搭在自己的手臂上,指引她安全的路线。   能在鸟不拉屎的地方遇上亚兰这样的男人,尤其从来无往不利的鉴定术还吃了瘪……不得不说,伊芮丝对他确实越来越好奇了。   亚兰的家在一个废弃的村庄里。   据他说,村子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生活在这里。   看到如同恐怖故事发生地般的荒废村庄,伊芮丝心中忍不住又开始疯狂怀疑之余,也对亚兰的家没有了期待,她只求能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了。   所以,当她站在了亚兰家的一楼客厅,等亚兰打开了以魔法系统作支撑的照明灯后,伊芮丝惊住了。   这、这跟她认知中的男人的家完全不一样。   对于伊芮丝而言,“男人的家”是“垃圾”的大写写法。   只要是能丢东西的地方,就应该丢满了垃圾,像是零食的包装袋、空掉的酒瓶、连续穿了一个月不洗的脏衣物,垃圾桶理应倾倒在地面,掉出发酸发臭的果皮、大量不知道擦了什么后揉成团的餐巾纸,总之,理应是中央垃圾场的分会场。   但看看眼前……   伊芮丝震惊。   亚兰:“请随意坐。”   伊芮丝总觉得脏兮兮的她无论坐在哪里,都是玷污了这个干净整洁的地方。   伊芮丝的迟疑和抗拒把亚兰给看笑了。   本来正走向厨房的他倒了回来,拍了拍驼色的沙发,示意她不必拘谨。   伊芮丝这才坐了下去,放松放松走得又酸又痛的脚。   亚兰:“羊奶可以吗?”   她局促地回应道:“可、可以的,谢谢。”   伊芮丝的余光瞄见厨房里正低头准备给她热羊奶的男人又笑了。   不知道是用什么动物的皮打造的手工沙发柔软得过分。   伊芮丝刚一屁股坐下,整个人就陷了下去。   她试图让自己的坐姿看上去能优雅知性一些,却没扛住沙发的柔软度,于是干脆放弃,整个人窝了进去,本来紧绷着的酸痛肌肉一下子便放松了,让她得以舒舒服服地喘上一口气。   趁亚兰给她热奶的功夫,伊芮丝打量起他的家。   四处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餐桌上的花瓶里盛开着橘黄色的野花。   可能是今天下了点雨,晾在了户外的衣服收到了室内的晾衣架上,一旁的圆竹篮里平铺着还没晾晒好的红薯干。   客厅与厨房相连,隔开两个区域的长桌上放着坚果零食,还有一本倒扣着的旧书。   踩在脚底下毛茸茸的地毯是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草。   厨房窗台上的砖红色盆子里种着薄荷叶罗勒迷迭香……   而从伊芮丝的专业角度出发,这同样是一间很棒的房子。   她已经发现不下五组靠魔力运转的魔法系统了。   在观察亚兰和他的家的人不止是伊芮丝,还有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窥视着现世的众神意志碎片。   [爱神认为亚兰蒂切斯或许是一个经济型居家适用男,它劝你要好好把握住机会。]   [欺诈神开始认为这个叫亚兰蒂切斯的男人有被骗的价值。]   [爱神十分震惊,它实在没有想到除了毁灭神,居然还有其它神在关注这里。震惊归震惊,但它不喜欢它,并认为它是个相当讨厌的家伙,毕竟就是因为它,无数的爱情被毁掉了。]   [创造神认为爱神好像没有什么见识,于是它站了出来,决定让它涨涨见识开开眼界。]   [爱神震惊得说不出话了。它认为自己真的是“活久见”了,居然能看到和毁灭神同属上位神、并且互为死敌的创造神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伊芮丝看了厨房一眼,见亚兰仍低着头,专心用小铲子搅动奶锅,没注意她这边,她开口了。   而面对人人敬仰崇拜的旧时代众神的意志碎片,伊芮丝只有一张写满了不耐烦的臭脸。   “你们不要把我的信息栏当成聊天室。”   [爱神希冀你能用爱包容一切。]   [欺诈神保证它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它对你发誓。]   [创造神向你表示歉意。]   [毁灭神建议你可以找找办法搞死这些家伙,它也很烦它们。]   看到这一连串的信息刷屏,还有新力军加入了,伊芮丝烦躁的情绪又窜上来了。   “你们……”   “伊芮丝小姐?”   伊芮丝马上住口。   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神经病在自言自语,她有点尴尬地双手接过亚兰递过来的双耳瓷杯。   “谢谢……”   装着温热羊奶的杯子温暖了伊芮丝发寒的手心。   她捧起杯子,在杯沿抿了一口。   新鲜的羊奶有一股淡淡的膻味,但喝起来又香又浓,口感也很细腻,而且还……   甜甜的。   见伊芮丝抿了抿唇,似乎在回味口腔里的甜味,亚兰忽然说了一句:   “加了点蜂蜜。”   他反着坐在从长桌旁拉过来的高背椅,右臂撑在背椅上,歪着脑袋看向伊芮丝,看到她黑一块黄一块白一块的脸蛋因为热饮而多了两块红红的,忍不住问了句:   “喜欢吗?”   “喜欢。”   她咬住杯沿点头的样子有点像是捧着干草在啃的小兔子。   不过亚兰很快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可爱的小兔子只会让他想拧断它的脑袋来一锅杂菜炖肉,但伊芮丝……他只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   这是个有点新奇的冲动。   知道贸然去摸一个淑女的脑袋绝对不符合一般礼节,于是赶紧忘掉这个想法,亚兰对喝完羊奶正在抿嘴舔唇的伊芮丝说:   “现在也不早了,你先洗个澡休息一晚,我们明天再来谈谈吧。”   亚兰眼中的伊芮丝又像只小兔子似地点了点头。   伊芮丝被他领着去到二楼的浴室,手里被塞进了干净的白毛巾和全新的手工香皂。   她多看了一眼手里香橙味道的、正中心还冻了一瓣橙子片的正方形香皂。   “我去帮你准备房间。”   伊芮丝在点头的时候正好瞄见了被独角巨人魔唾液完全毁掉了、此刻像是烂布条拼凑起来挂在她身上的裙子,便忽然想起了什么。   虽然她的魔法马车和随身行李全都没了,但她有[B级储存空间Lv.10]的技能,里面塞满了她囤积的必备品。   不过,在这种时候……当然是……   “还、还有,请……帮我准备衣物。”   看上去在感情里成熟老练的伊芮丝,她的情感经历其实并不是太丰富。   于是此时此刻,当说出从来没说过的、稍微有一点暧昧的话语,脸颊自然而然地透出了淡淡的粉红。   而生活在远离人类社会、还远离女人的亚兰虽然长了张很有资本的脸,他的情感经历同样贫瘠得如同一片荒原。   于是站在浴室门口的两人都红了脸。   空气好像变得有点热热的。   “一会……我放在门口。”   “谢谢……”   站在浴室里的伊芮丝偷偷看了亚兰一眼,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听到脚步声渐远,门后的伊芮丝才动了起来。   她烦躁地脱掉了一团糟的裙子,赤脚走到洗脸盆前。   镜子里的女人依然还红着脸,只不过神色又重回了与亚兰相遇之前的阴郁。   她打开水龙头,弯下腰,胡乱地抹了把脸。   然后她的食指中指伸入口腔,抠住喉咙,无声地把刚刚咽下去的羊奶全部呕了出来。   作者有话说:   “好奇”:俗称爱情的开始 第6章   把胃里的东西倒腾空了,像是在发出抗议,它开始隐隐作痛,仿佛火烧一样,还有点抽搐的感觉。   伊芮丝把自己浸到了浴缸里。   当温水淌过腹部,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她才勉强觉得好受一点。   伊芮丝没有泡多久就出来了。   她用柔软的毛巾擦干头发身体,之后忍不住闻了闻手臂。   果然散发出清新的香橙味。   浴室的门外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套男人的衣服,附近则看不见亚兰的身影。   把衣服拿进来后,伊芮丝把衣领放到鼻子边嗅了嗅。   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   所以洗衣服用的香皂是碧绿色的,也许……在香皂里面还藏了一片薄荷叶吗?   伊芮丝忍不住这么想。   她忽然有点想见一见那块薄荷香皂。   看得出来亚兰有心给伊芮丝找一件领口最小的上衣了,即便如此,衣领仍然快露到了肩膀的位置,凹陷的锁骨更是不用提。   肥大的裤子也是得靠布腰带系到腰上才没有掉下去,裤腿挽了几节才勉强不拖地。   她看起来像一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少女。   镜子前的伊芮丝左右转了两圈,看到挂在肩膀的衣领终于撑不住了,滑了下去,露出了肩头,她露出了满意的眼神。   洗完澡的伊芮丝一开始确实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害羞到有点尴尬地捂着空荡荡的肩膀和亚兰互道晚安后,就假装自己去休息了。   她再行动时是三十分钟后。   伊芮丝不担心亚兰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也没有关系,毕竟像是亚兰这种实力的战士系职业,他的感知一定很高。即使睡着了,也一定能发现在他房间外踱步的她。   果不其然。   伊芮丝才来回走了两遍,亚兰房间的门就打开了。   为了把自己和刺客撇开关系,伊芮丝抖了一下,假装自己被吓了一跳。   然后右手抓住垂下的左手手臂,难为情地说:   “对不起打扰你了,我只是一个人稍微有点……”   小小声地说完了目的不明结构混乱却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话后,伊芮丝没有看他,而是垂下了视线。   她没有在害羞,是故意这么做的。   亚兰给她准备了居家鞋,但她没有穿过来,而是选择了赤脚走过来。   早春夜晚的地板凉丝丝的。   踩在地板上的一双脚丫被冻得寡白寡白的,右脚的前脚板压在了左脚脚背上,试图汲取一些温暖,脚趾头全部蜷缩了起来,跟它的主人一样不安又紧张的样子。   亚兰中了伊芮丝的套路,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到了她的脚。   于是便掉进了她的陷阱里。   尽管“女性不能在外人前露出赤足,这是女性轻佻和放荡的象征”的观念渐渐在现代社会淡化,但对贵族女性的教育依然浸淫在旧时代的思想中。   亚兰的母亲和姐姐是标准的贵族,除了因为他而屡屡失态外,她们的一言一行堪称社交界的典范。   所以亚兰理所当然地没有看过她们赤足在地上走路奔跑的样子,甚至以为每个人的脚都跟他长满了厚茧的大脚差不多。   于是,眼下,差不多快忘了“可爱”是什么意思的亚兰觉得心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亚兰赶紧抬起视线。   却在仓皇的目光逃窜到伊芮丝的脸上时,呼吸骤停。   余光不小心瞄到雪白的肩膀时,更是反射性地后退了一步,侧过身,让出了道,像是士兵一样站得笔挺,目不斜视。   “……进来吧。”   “谢谢!”   看着伊芮丝欣喜的背影,亚兰觉得自己像是放了一只小兔子进了狼窝里。   明明是自己的房间,但因为多出了一个穿着自己衣服的陌生女人,她的身上还散发着自己做的香皂的香气,亚兰第一次这么紧张。   至于伊芮丝则更不用提了。   对她来说,亚兰是特别的。   因为他很强,强到会给她很危险的感觉,而且他藏在身上的谜团比她还多。跟在此之前的其他人不同,她一点都不了解他,而且从那一个失败的鉴定术为始,她意识到事情不是完全受控的。   所以两个人都很紧张。   但他们两个都没有表现出来。   亚兰很绅士地让出了他的床,自己则睡在房间里的软皮长椅上。   余光瞥见爬上床的伊芮丝掀开被子就要坐进可能还残留着一些他的余温的被窝,亚兰连忙阻拦:   “我去把你的被子拿过来,那条比较新……”   哪知道伊芮丝倏地一把抱住了他的被子,像是抱住坚果死不肯撒手的小松鼠,她拼命摇头:   “我盖这个就好了,不用再麻烦你了。”   她望向他的祈求眼神,像是觉得自己很麻烦、不想再给人添更多麻烦了,也像是恳求不要再把她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了。   亚兰败给了她的眼神。   “……好吧。”   侧面向床的方向,亚兰在长椅上躺下。   他的脑袋枕在了长椅的把手上,比水平稍高一些,这让他一睁眼便能看到床上的动静。   偷窥淑女的隐私不是绅士所为,可“嘎吱”“嘎吱”压抑着的、小心翼翼的动静飘到亚兰耳畔时,他终于忍不住睁开了一直轻颤的眼皮。   他看到床上的人把自己卷成了毛毛虫。   他顿时失笑。   压下声音里的笑意,亚兰的声音打破了长达五分钟的安静。   “会冷吗?”   有些像是小奶猫撒娇的声音传了过来:   “有一点……”   亚兰立刻起身,“我去给你再拿一条被子。”   毛毛虫也弹了起来。   “我身体非常暖和,就是……脚有一点点冷。”她使劲把手挣脱出来,拼命朝亚兰摆手,“不过我已经习惯了,所以没关系的。”   伊芮丝的目的只是展示一下楚楚可怜的柔弱女人故作坚强的姿态,并不期待发生什么。   她也不希望发生什么,只想着亚兰会像刚才那样,听到她的拒绝后作罢。   但伊芮丝却看见亚兰掀开毛毯,接着站起了身。   还朝她的方向走来。   夜晚的微光将男人变得更加可怕。   失去了魔法的辅助,伊芮丝的夜视能力并不算好。她看不太清楚男人的面容、他的神情,像是低像素的照片,她只能看见男人高大的身影和他拖在地板上的影子。   伊芮丝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表现得太过了,把装可怜变成了勾引。   当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拉近,亚兰超过了伊芮丝可以接受的安全距离时,她往后面缩了一下。   前者顿时停住。   他好像有点尴尬。   “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暖水袋,你可以放在脚边?”   伊芮丝紧张的情绪没有随着亚兰体贴的询问而散去,想了想,她微微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伊芮丝延迟的回应让亚兰意识到她似乎有些犹疑。   把她裹成毛毛虫的被子早在她的挣扎中散开了,可能是露在衣服外面的肩膀也冷,被子在肩膀处围了一圈,以致被子被拽得很高,她的双脚便露了出来。   脚趾头依然蜷了起来,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柔软的冰块一样。   亚兰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可以碰吗?”   伊芮丝一开始并没有懂,下意识反问了句什么。   直到看到亚兰懊恼地挠了挠后脑勺,向她道歉,说是他冒犯她了,她才突然反应过来。   伊芮丝隐隐觉得这个进度似乎有一点快。   可这么快……   不是正好吗?!   她赶紧抓住机会。   假装听不见亚兰的道歉,径直无视了他要把话收回去的请求,她垂下了目光,不去看他,反手捂住了嘴,但稍微露了条缝隙,确保自己的话能传达给亚兰。   “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空气凝住。   但不是在无声中死去。   仿佛这片空间放进了刚点上火的冷水锅里,闷热,潮湿,渐渐的、稍微的……有一点喘不过气。   “我坐下了。”   “……请坐。”   亚兰在床沿坐下,柔软的床垫冷不丁塌下去一块,弹簧还发出“嘎吱”的闷响。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不是,伊芮丝有一种身体往他那边滑过去了一点的感觉,形如愚蠢的羔羊自己跳进了张大了嘴巴的猛兽嘴里。   “如果不舒服的话,请随时告诉我。”   “哦……哦好。”   接着,视线一直低垂的伊芮丝便看见他的大掌伸向稍微掩在被子下的赤足。   她本就惴惴不安的心脏立马又悬高了一些。   她屏住呼了呼吸,还紧紧抿住了嘴,因为她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不是心脏的话就会是另一些奇怪的声音从嘴巴里跑出来。   而在冰冷的双脚被亚兰的手触碰的瞬间,伊芮丝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的心砰砰砰地乱跳,像是提供给脑袋的血液全部被中途拦路抢劫,她的脑袋空白一片,可粉嫩柔软的脸红得要滴血。   “有觉得好一点吗?”   伊芮丝不太好。   她太紧张了。   裹在身上的被子像是热毯一样会散发热量,这让她浑身发热,毛孔有点透不过气,后颈连着背直冒汗。   浑身仿佛有蚂蚁在爬来爬去的感觉让伊芮丝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异常。   她也不是没有和男人有皮肤贴皮肤的亲密接触。   几年前她曾经交往过一个男朋友,而最近的是圣子,她牵过他的手,亲吻过他的脸颊,像是黑熊一样从老远的地方跑着扑过去熊抱住他。   但那些全都及不上此刻。   此刻的亲密感令她心慌意乱。   冷不丁和亚兰撞上视线,伊芮丝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连忙扯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并说:   “……很温暖。”   这样的答案理所当然地让当前的状况持续了下去。   甚至像是容许他做更多。   亚兰就是如此理解的。   不仅仅是像一开始的那样用双手捂住它,他把她的脚稍微抬了起来,完全握住了它。   这个动作让伊芮丝有点失去重心。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向后倒去,正不自觉掐着左臂的右手顿时松开,为了维持平衡而撑在了床褥上。   本来在东想西想的心神更是全部被扯回了当前。   男人手掌的粗砺,他的拇指在脚背摩挲的触感,他手掌的热度一下子无比清晰。   犹如火焰一样,不仅烧红了她的脸,更把她的想法她的计划全部烧得一干二净,连渣都不剩。   伊芮丝终于扛不住了,叫了停。   “够、够了……”   她的声音实在实在太小了,连在乡下安静的房子里都听不清她说什么,恐怕那颗跳得又慌又乱的心都比她的声音要大。   因此亚兰只能往伊芮丝的方向更靠近了一点。   “你说了什么吗?”   一股淡淡的橙子香气扑鼻。   和她身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伊芮丝猛地抬起了视线,直勾勾地盯着他,声线甜软得一点都不像是那个臭名昭著、傲慢阴沉的魔女伊芮丝。   “我说……够了……”   当看见伊芮丝眼里含着泪,眼底红红的,脸颊更红,抿着嘴仿佛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亚兰愣了一瞬,心头随即立刻升起了“我可能犯错了”的感觉。   亚兰下意识觉得这个错误不能认。   他咽下一口唾沫。   若无其事地把温暖了很多的赤足藏回了被子底下,他站起身,用微笑掩饰一切。   “早点睡吧,晚安。”   伊芮丝吸了吸鼻子,抱膝而坐,微仰着头望向他。   “恩……晚安,亚兰。”   一句礼节性的回应,让亚兰不禁又愣了愣。   但很快,一个阳光的笑容冲淡了凝滞的神色。   在暗处呈现墨绿的眼瞳宛如月夜下的湖水,湖面水光粼粼,波纹浅浅,温柔得令人心动。   声色如早春吹起的温暖南风,他说:   “晚安,伊芮丝。”   作者有话说:   稍微解释一下,最后亚兰会愣住是因为伊芮丝在跟他说晚安的时候加上了他的名字。这让“晚安”瞬间从礼貌用语上升到了另一种高度,有点像是人类社会中生而为人和其他人建立的亲密关系那种。   所以他才会又说了一遍晚安,并加上了称呼,而这一次他叫伊芮丝的时候是没有加上“小姐”的。   希望我的解释没有让你们更混乱!   /   话说,我昨天只是不小心瞥到了一眼收藏……   “……”   “……”   距离我开文掉了20多个……好的,我懂了,我又扑了,身为一个成年人我应该要坚强坚强更坚强一点…… 第7章   直到天朦朦亮的时候,一宿未眠的伊芮丝才稍微眯了一会。   她当然不是因为和亚兰之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亲密接触,兴奋得闷在被窝里熬了大半个晚上……虽然那也有一点点的关系。   但主因是她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无时无刻不在警惕他,提防他,实在没办法酣然入梦。   伊芮丝没有办法不去怀疑,因为一切是那么的可疑。   可能是凌晨四五点,散养的鸡咯咯打鸣,亚兰静悄悄地离开了。   他关门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响,伊芮丝耐心等了好一会,脑袋才慢慢从被窝里钻了出来。   空无一人的房间让她松了一口气。绷了半夜的紧张情绪一放松,她很快半睡半醒地地睡了过去。   后来是被照到了眼皮的阳光彻底叫醒的。   伊芮丝简单洗漱了一下后,下到了一楼。   亚兰不在,但连接厨房和客厅的餐桌上有他留下的早餐。   伊芮丝很确信是他留给她的,因为早餐的旁边贴心地留下了“给伊芮丝”的便条。   他的字很好看,是飘逸的贵族体。   比起他的字,伊芮丝对便条旁边的水果燕麦奶昔、香煎培根、蒜香软包更感兴趣。   继昨晚把羊奶呕出来之后,她的胃一直难受到了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些食物拯救她的肠胃。   但伊芮丝没有立刻拿起挂在碗沿的勺子。   她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到屋外的乡间田园花圃,灌木丛,更远一些的田野,森林。   像这种没有人的乡下地方,一定有很多妖精,他们的性格比较温顺,而且没有什么战斗力,很好欺负。   伊芮丝本来是想去外面的草丛里去抓妖精的,不过走到半路的时候被一个在偷吃花生糖的小身影吸引住了视线。   也不是所有人类都能看见妖精,只不过身为魔法师的伊芮丝是被选中的人。   她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捏住了他的腿,小妖精顿时上下颠倒,即便如此,他依然紧紧抱住他啃了一半的花生糖不肯撒手。   一边嚼得呱唧呱唧响,他一边口齿不清地向向伊芮丝问好:   “尊敬的人类魔法师大人你好……”   伊芮丝不但没有理他,还面无表情地抢走了他的半颗花生糖,接着把他悬吊在水果燕麦奶昔的上方。   “喝一口。”   “我不喜欢吃蓝莓味的……”   趁他张口说话的功夫,伊芮丝直接把他的脸往他不喜欢的蓝莓味的奶昔上面怼。   “唔唔唔唔唔……!”   伊芮丝把被呛得直咳嗽的小妖精拎了起来,耐心地等他咳干净了,把他倒提在了香煎培根和蒜香软包的盘子上。   “吃一口。”   不想再受罪的小妖精泪眼汪汪地分别咬了一小口,然后委屈巴巴地依靠盘子而坐,一边添着手指头的油,一边哭着骂:   “呜呜呜呜你这个魔女……”   不同的妖精喜欢吃的东西都不一样,但毒药对他们都是一样的管用。   等了一会,见小妖精依旧很健康的样子,还特别活泼地对她口吐芬芳,伊芮丝稍微感到安心了一些。   她终于在餐桌旁坐下,用勺背推了推抽抽噎噎的小妖精,冷淡地说:   “不要再出现在这里。”   小妖精气得一飞冲天,怒吼:“这里是我的家!”   “现在不是了。”   “可恶!我要跟亚兰大人告状!”   伊芮丝进食的动作陡然一滞。   她不动的时候比动的时候还要可怕。   被那双漂亮却阴沉的湛蓝色眼睛扫过,小妖精瞬间停下了叫嚣。仿佛被死神给盯上了,顾不上膜翅上的光粉狂掉,他拼命扇动翅膀,往远离女人的方向飞去。   “走就走,哼!”   然后他被抓了回来。   他绝望地看着可怕的魔女一把抓住了自己,看着她的食指在距离他脑袋不到一英寸的地方轻轻一点,两个呈七十度横竖交织交叠的微型魔阵顿时将他牢牢锁住。   小妖精觉得今天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天。   他放肆尖叫,拼命挣扎,试图从魔女的魔爪下逃生。   当“抗性增加”“抗性增加”“抵御失败”“抗性增加”“抵御失败……”不断刷新,恐惧和愤怒更是冲到了新的高度。   她想对他做什么?!   他是不会屈服的!   他要抗争到底!   小妖精刚要浴血奋战,像一个真正的男妖精一样战斗至生命的最后一秒,突然松开的钳制让他像是彗星撞地球似的直接撞到了桌面。   他揉着受伤的鼻子喊疼:“哎哟……”   伊芮丝则重新回到用餐时的姿态。   [欺诈神赞美你,他对你将它的代表神技“欺诈神的鬼把戏”复刻得如此完美而相当满意。]   [它觉得自己好像爱上你了,它向你发出了共坠爱河的邀请。]   连多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它,伊芮丝直接忽视掉了来自旧时代神的示爱。   她发现面包和培根居然都还是热的。   叼着面包,伊芮丝找到了篆刻在盘子底部的魔法阵。   她仔细看了一下。   魔法阵里的……她确信并不是生活魔法的公式。   一看就是不懂门路的外行人做的东西,恩……有点像是直接从战斗魔法转译过来的,让它失去了原本的火力,转而变成了保温魔法。   也许是其中某一个字眼不太对劲,伊芮丝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保温魔法……   保温……   她猛地放下了盘子。   伊芮丝记不太清楚上一次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去想不去做地专心享用一次早餐是什么时候了。   酸酸甜甜的奶昔滑过喉咙,落到空荡荡胃袋,伊芮丝浮躁焦灼的情绪被抚平不少。   可能是亚兰的房子太干净了,当早晨不太刺眼的晨光穿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洒落在乡村田园风格的房子里,伊芮丝有一种被治愈了的感觉。   明明是非常适合工作的时刻,她意外地只想在吃过早餐之后坐在柔软的手工沙发上,喝上一杯奶香浓郁的咖啡,翻看一本纸页泛黄的旧书。   不必是最新版的魔法周刊,一本有关于爱情的文艺作品或许就很不错。   但伊芮丝还是行动了起来。   她打算去附近的森林里转一转。   小妖精的存在提醒了她,她认为自己需要一只使魔。   如果能有一只使魔的话,无论像是昨晚遭遇的袭击还是将来,仅有三次的魔法使用次数想必都不会令她捉襟见肘。   走出了房子,伊芮丝才看清楚了亚兰的家的全貌。   他的家搭建了两层,屋顶没有用灰瓦的三角顶完全封死,而且另辟了一个小露台。   外墙漆了米白色的油漆,明明是不耐脏的颜色却意外的非常干净。   院子里更丰富,于是伊芮丝微仰的视线很快就落了下来。   她看到了井井有条的菜园,菜园种了绿色的紫色的菜,伊芮丝说不上是什么品种。   不过她认识花圃里的花,她认出了百合花和月季。   后院搭了葡萄架,但还没有结出葡萄。   葡萄架下是玻璃遮雨棚,即使是下雨天,也可以坐在竹制的摇椅上看雨,雨水不会流到脚边,因为四周挖了浅浅的水渠。   后院之外还有其它天地,伊芮丝看到挖了一半的池塘,刚盖出了雏形的笼舍,没来得及全部栽进土里的果树……再远一点就看不清了。   但山坡上的青草随着微风摆动,天上的白云走得很慢很慢。   比起阴森潮湿脏乱的研究室,比起金碧辉煌但大得可以说是空荡荡的皇家御赐豪宅,这里不能更好了。   她喜欢这里。   “你要去哪里?”   但她不能留在这里。   从一直如影随形的小妖精嘴里蹦出来的话叫醒了伊芮丝。   她抛下美好的风景,转身往看似风平浪静的森林走去。   切斯特的魔法师人均拥有至少一只使魔。   但伊芮丝没有,她被称为是“连使魔都嫌弃的魔法师”。   这不是从嫉妒她才能的人口中传出来的谣言,而是事实。   她的恶名不仅仅在人类社会中,甚至在生活在切斯特的各个物种中流传。   对神报以虔诚信仰的物种无一不拒绝了她的橄榄枝。   不过另一方面,伊芮丝的实力也让她认为号称“魔法师的好帮手”的使魔对她而言并不是必需的存在。   假如不是官立高等魔法学院有一门与使魔相关的必修课,学生必须与使魔缔结契约,伊芮丝觉得这一辈子她都不会拥有一只使魔。   而为了这门课程,伊芮丝曾经也好不容易与三只使魔缔结契约。   不过最终他们分别以“过劳”“过劳”“过劳”终止了和她签订的使魔契约,她又重新变回了孤身一人。   当这件事传开了之后,她又追加得到了一个“最孤独的魔法师”的称号。   可伊芮丝并不孤独。   她只是身边不需要任何人。   伊芮丝没有深入森林。   这里已经离地狱城很近了,甚至穿过森林就能到那里,鬼知道会在森林深处遇到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她只在森林外围、靠近人类……准确来说是亚兰的活动区域转了一圈。很遗憾,她并没有能找到她的第四任使魔。   伊芮丝的视线落到一直如影随行的小妖精身上。   “美丽的人类魔法师,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看来也不是当使魔的料。   伊芮丝习惯了无功而返,因此也不是太沮丧。   她打算坐在石头上休息一会后,便开始往回走。   可才休息了一会,从森林深处吹出来的风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伊芮丝的职业不属于战士系,她只是直觉有些不对,说不清楚,用文字表述出来只能说是风变冷了,一下子竟有些刺骨,寒意直往骨头里钻。   她往森林深处的方向望去。   她看到近处的泥土里的杂草在动,远一点的灌木丛的树叶也在动,最远的、林木交错之间的地方似乎有一团黑影。   黑影移动得很快,好像是往她的方向来的。   伊芮丝刚默不作声地起身,突然——   “刷啦——”   一阵强风迎面吹来!   顾不上一秒被吹翻、像是刺猬的刺一样竖起来的碎发了,伊芮丝忙用手臂遮挡脸庞,魔法同时酝酿。   “亚兰!!”   小妖精的尖叫声没有让伊芮丝放松警惕。   等像是海啸扑过来的强风消散,伊芮丝放下手臂,下一秒,三十英尺之外,一个非常阳光的大笑脸闯入了她的视界。   是亚兰。   他冲她咧开嘴笑的样子比种在他花圃的太阳花还要灿烂。   伊芮丝顿时生出一种长在阴暗潮湿小角落的霉菌冷不丁被太阳直晒的即视感。   她忍不住偷偷转移开视线,手下意识去弄平整飞乱的头发。   “……你在做什么?”   亚兰则觉得长在自己身边的这棵树实在长得太到位了。   按在树干——这里的树干指的是伊芮丝看不到的地方。   亚兰按在树干上的手松了松,确保被他按进……可以说是因为力道太大而直接嵌了进去的人的脑袋不会掉出来,摔在伊芮丝的面前。   余光斜了一眼仿佛和大树融为了一体且已经深度昏迷的男人,又把半片用金线刺绣了神殿徽帜的衣角不露痕迹地踢开,亚兰开始向伊芮丝的方向走来,并微笑着说:   “我在打猎。”   作者有话说:   〔欺诈神的鬼把戏Lv.2〕(up↑)   等级:B   类别:神技/控制技/灵魂技   描述:这是来自神的捉弄。你的意识那么清醒,你的身体却被骗得晕头转向。   欺诈神切开了受术者的灵魂,它把大脑和头颅分开,把头颅和躯干分开,把躯干和四肢分开,除了充满奥秘——连欺诈神也琢磨不透的大脑,它将它们分别蒙蔽以谎言。   “虽然他是清醒的,但至少现在,你可以让他的身体做出彻底违背本能的事情。”   “不过你要知道,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熟练度:1.066% 第8章   无论是伊芮丝还是小妖精,他们都没有发现就在三十英尺之外、除了伊芮丝和亚兰以外的第三个人。   他们被一句“这是我们今天的午餐”吸引了视线。   亚兰口中的“午餐”是挂在他腰上的一只灰兔子。   灰兔是用捕网制作的陷阱抓到的,今天清晨亚兰循例清查陷阱的时候发现了它,大概是挣扎得没有力气了,发现它的时候,它一动不动,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安安静静地任人宰割。   就像现在这样。   伊芮丝其实对野生的、活着的、还没有变成美味料理的普通灰兔没有丝毫兴趣,但在亚兰面前,她得尽心尽力地扮演好她的人设。   于是她半蹲下来,脸庞凑到了死掉的灰兔前,一副科研脸,好奇地看了看,抬起手的样子像是想用手指戳一戳卡在网外面的兔子腿。   亚兰很配合,他也不动,一点都不着急走,随伊芮丝想做什么做什么。   但就在伊芮丝蹲下的瞬间,本以为已经死掉的灰兔却突然活了过来!   照着伊芮丝的脸,兔子腿猛地一蹬!   哪怕亚兰已经眼疾手快地提溜走了灰兔,让她免于挨巴掌,可毫无防备的伊芮丝仍被吓得身体往后倒去。   她的后脚跟没能站住,还颤巍巍地倒退了两步,为了找回平衡,她的双手像是不慎从枝头掉落的小鸟扇动翅膀,拼命想稳住失衡的身体。   只可惜最终还是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伊芮丝愣住,没反应过来。   正失神,她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于是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站在地面的男人和跌坐在草地上的女人面面相觑。   灰兔在垂死挣扎,小妖精好像在说些什么话,远方的大鸟传来呜呜的鸣叫,可萦绕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宁静得仿佛死掉了一样。   但突然——   “噗嗤”   ——这是亚兰的笑声。   伊芮丝的脸顿时红得像是番茄一样。   她知道自己应该保持理智,保持她正在扮演的人设,非常大度地不计较男人的嘲笑,最佳反应是和他笑在一块,拉近关系。   伊芮丝实在没法做到。   不在自己控制之内的失态使她慌乱,她觉得自己出尽了洋相,丢光了面子,既尴尬又恼火,脸像是在烧一样,眼里的水光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由于摔疼的屁股。   她凶巴巴地命令男人:   “不准笑!”   “好……好的,我不笑……”   亚兰用手捂住额头,脸向上仰着,仿佛这样做就能把笑意给憋回去。   伊芮丝看到他的嘴角反而上扬得更多了,健硕的胸膛抖动得还比方才更剧烈了。   她难以置信:   “你还在笑!”   “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在……努力了……”   他真的在非常努力地憋笑。   亚兰本来是不想笑的,也不打算笑的,毕竟笑话淑女失态这种事情确实是挺过分。   可是……当看到伊芮丝一脸惊愕又茫然地摔坐在草地,仿佛没料到自己这辈子居然会在别人面前遭遇这么丢脸的事情,他便忍不住笑意,憋不住笑声。   甚至在回想了一下后,现在比片刻之前更过分,发出了哈哈的笑声。   “你还嘲笑我!”   亚兰感觉自己的手臂被“重重地”锤了一下。   仰头大笑的亚兰眼睛眯开一条缝。   只见眼前的女人一脸杀气腾腾,仿佛在想要怎么做掉他。   亚兰赶紧抿起唇,把笑嘴拉成一条直线,看起来非常正经严肃。   “不、不是嘲笑……”   伊芮丝明显不信。   亚兰努力地想要怎么解释给她听。   该怎么说呢?   就是,感觉……有点可爱。   亚兰实话实话。   而他的想法似乎对她造成了非常强烈的冲击。   伊芮丝整个人惊在了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   过了足足三秒,她才回过神来。   “可、可爱吗?”   她猛地一摇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亚兰,坚决否定了他的看法:“怎么可能?!”   明明傻里傻气得连她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了,这怎么能跟可爱扯上关系?   是安慰吗?   肯定是安慰吧。   亚兰:“我说真的。”   伊芮丝沉默了。   她忽然联想起一件事。   ——虽然她没有上过,但她确实听说过淑女有一门叫做《男人眼中的可爱》的课程。   男人眼中的可爱,是女人吃雪糕迷迷糊糊地把雪糕吃到鼻子上的时候,是走在平坦宽敞的马路上也能平地摔的时候,是看到了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故事也能感动得一塌糊涂,哭得稀里哗啦的时候。   伊芮丝好像懂了。   她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询问亚兰:“或许……女人吃雪糕的时候迷迷糊糊地把雪糕吃到鼻子上,你会觉得她可爱吗?”   亚兰的脑海中马上有了画面。   ——伊芮丝双手捧着一个香草味的冰淇淋甜筒,她侧着脑袋,盯住脆筒的边沿,动作很慢很慢,像是想趁冰淇淋没注意到自己,就赶紧在脆啵啵的蛋筒上咬一口,结果鼻尖还是粘到了奶白色的冰淇淋。   想到这里,亚兰的心脏突然跳得有点奇怪。   他不动声色地忽略掉不同寻常的心率,斩钉截铁地说了声会。   他本来还想说“也许你可以试试,我觉得还不错”,但最后忍住了。   伊芮丝恍然大悟。   她的手捂住嘴巴,上下打量亚兰的目光恍然像是彻底把他看透了一样。   “啊,我懂了……你喜欢的类型是冒失鬼吧……”   亚兰没有思考过这种问题,伊芮丝突然来这么一句把他给说愣住了。   正出神,视线冷不防地瞥到长在她嘴唇上的“小胡子”。   亚兰顿时失笑。   她是手撑在地上站起来的,大概是没留意到手掌沾上了泥土,刚刚那么一捂嘴,就直接把泥土痕抹到脸上去了,变成了一只长了花胡子的漂亮小白猫。   “说不好我确实是喜欢冒失鬼。”   伊芮丝:“诶?”   伊芮丝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又冲她笑了,还因为腾不开手而用牙齿咬着脱掉了右手的皮手套。   两人之间偏近的距离让她在亚兰靠近时连紧张都来不及紧张。   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男人高大的身体已朝她的方向压了下来,他遮住了从叶隙间掉下来的光影,挡住了吹向她的微风。   伊芮丝怔怔地仰头望去,看到的是背着光的英俊脸庞,他笑意晏晏的眼睛,不自禁笑得翘起的嘴角,尽是诗情画意的温柔。   而像是有磁铁吸着一样,她的视线无法从他水绿色的双眸别开,甚至她仰头的角度都随着男人的动作而微微调整。   伊芮丝本以为亚兰或许会亲下来。   但他没有。   他的脸停在了鼻尖距离鼻尖只剩下二十公分的地方,他抬起手,拇指在她的嘴巴上面的位置擦拭了两下,像是在帮她抹掉什么东西。最后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轻声笑着说了一句:   “冒失鬼。”   然后人转身就走。   徒留原地的伊芮丝在风中凌乱。   仿佛中了僵直魔法在原地愣了有足足两秒,她才往亚兰离开的方向猛地一转身,一脸难以置信。   “什、什么……?”   冒失鬼……?   她?   她是冒失鬼??   已经走出去有一段距离的男人回过头看她,像是昨天晚上一样,停在了前面,等她跟上来。   淡黄色的光影洒落在他的脸庞他的肩膀,恍如一副温暖又美好的油画。   “一起回去吧,伊芮丝。”   是亚兰叫她的名字时,差点一脚踩空掉进画里的伊芮丝才想起自己应该要生气。   她气冲冲地跟上去,干燥的尘土被她的动作掀飞。   “你刚刚叫的才不是伊芮丝!”   “走吧,伊芮丝。”   “不是伊芮丝!”   “好的,冒失鬼小姐,我们该回家了。”   “……??”   “我就说你叫我冒失鬼了吧?你还装蒜!”   “你又笑了??”   “你还敢笑!!”   伊芮丝没有想过她二十一岁的某一天居然会如此悠闲。   从森林回来之后,她就抱了个抱枕趴在后院的窗台上,看亚兰杀兔子。   她本来想坐在后院的摇椅上的,但亚兰不让,他说会着凉。   天上棉花糖似的白云慢悠悠地飘,地上一滩烂泥般的伊芮丝快要被太阳晒得融化在了窗台上。   院子里的亚兰忙着给兔子拔毛,只有一直围着他脑袋飞的小妖精最闹腾。   小妖精从遇见亚兰的那一刻起,就仿佛苍蝇上身,一直嗡嗡嗡嗡地围着他大喊大叫。   “亚兰,你应该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一直低头干活的亚兰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伊芮丝一眼。   见她眯眯眼趴在窗台上晒太阳,一副快要睡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样子,亚兰才压低声线反问了小妖精一句:   “看什么?”   小妖精急停半空,手指一指伊芮丝,愤慨激昂道:   “看看这个女人是多么的单纯又美丽!”   小妖精:???   可恶!该死的魔女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他想说的明明是“看看这个魔女是多么的恶毒又丑陋”,为什么一张嘴之后居然全变了??!   亚兰并不知道小妖精悲愤的内心世界。   他默了默。   沉默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直落在伊芮丝的身上。看了一会,他才收回了视线,继续干活,但嘴角却是微微上扬的,还轻声笑着回应了一句:   “我看得到。”   小妖精大惊失色。   他猛地冲到了亚兰的跟前,差点撞到他的脸上。   小妖精:“不、你不懂!”   亚兰:“不懂什么?”   小妖精:“你不懂她的可爱!!!”   亚兰:“……”   又是一个短暂的停顿后,两个字悄悄从亚兰的嘴巴里跑了出来:   “我懂。”   小妖精以为他是真懂了——懂魔女是多么的阴险。   可当瞧见亚兰微红的脸颊时,他隐隐约约意识到事情可能不是他认为的那样。   小妖精:“你为什么要脸红?”   亚兰:“因为我懂她的可爱。”   小妖精:???   小妖精: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疯了!!   比起在半空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的小妖精,亚兰的注意力更在伊芮丝那儿。   他发现她把脸全埋进了臂弯里,肩膀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泣的样子。   亚兰忙叫了伊芮丝一声,然后问她:“你还好吗?”   被点名的伊芮丝偷偷做了个深呼吸,把笑意憋住了,才从臂弯露出了上半张脸。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颧骨的位置连着在金色发丝下若隐若现的耳朵都是红红的。   “我不好……你别再夸我了……”   亚兰马上反应过来。   “……你都听到了?”   “恩……”   偷偷夸别人女孩子可爱被抓了个现形,亚兰也实在不是太好意思。   他的脸有点发烫,突然有点后悔刚刚搭理了小妖精。他想找个借口躲一躲,正好手里的灰兔已经处理好了,便赶紧抓住了这个助他脱离窘迫的机会。   “我去摘菜了。”   趴在窗台上的女人笑眼弯弯地凝视故作镇定的男人。   “你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她的口吻像极了等丈夫回家的新婚妻子。   果不其然,转身离开的男人背影瞬间多出了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脸颊枕在手臂上的伊芮丝歪了歪脑袋,柔软的发丝随之滑落到了眼前,微掩住了她含笑的眼眉。   “啊……这次是我扳回了一局呢。” 第9章   “使用技能‘B级毒物检测’。”   〔无毒〕   攻略亚兰的进展顺利,加上确实打心里喜欢亚兰的家,伊芮丝久违地抛开了杂念,没有被阴郁烦躁的情绪缠身,美美地享用了一顿杂菜炖肉。   午饭过后,亚兰尽地主之谊,领着她在周围转了一圈,参观了正在挖掘的水池和即将建成的温室。   伊芮丝走累了,就坐在有青草香气的草地上休息,看亚兰把不知道从哪里挖回来的果树种在土坑里。   但只种了三棵树,他便要回去了。   因为他说下午的太阳比较毒,再呆久一点,她的脸第二天一定会变成红苹果。   伊芮丝为他的细心和温柔侧目。   回去之后,趁亚兰给她冲咖啡的功夫,伊芮丝强势霸占了他的单人沙发。   像蹲在圈圈里的猫猫一样,连着全部尾巴、一根毛发都绝不遗漏,全部藏进了圈圈里,彻底占据了这一方小小的领土。   看到这一幕,端着咖啡和点心回来的亚兰不禁失笑。   尤其当意识到伊芮丝为了不把沙发还给他而拒绝和他对上视线,他更是差点喷笑出声。   而抢了亚兰的沙发后,伊芮丝其实也想过现在的自己是不是有点崩人设。   她觉得是的,然而抢都抢了,现在再还回去只会显得太过做作,如此一想,她便心安理得地看着亚兰坐到餐桌旁不那么舒服的硬板凳上去了。   午后的时光轻闲安逸。   亚兰为伊芮丝实现了今晨曾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她手臂连着半张背窝进了沙发的靠背,她的屁股坐得很靠里,双脚也弓起踩在了沙发上,几乎整个人陷进了沙发里。   在她手里翻开的是一本叫作《深情公爵非我不可》的爱情小说,内容和它的书名一样庸俗,但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吸引力,让她忍不住一页接一页看下去。   沙发旁边放了一张矮桌,亚兰给她现磨的手工咖啡就放在那里,和以前在研究室里提供的那杯苦得该死、为提神而生的“功能性饮品”不一样,亚兰给她的咖啡奶味很重,甜甜的,细腻绵滑,口感很棒。   本来亚兰还在咖啡奶泡上给她用抹茶粉洒了个四叶花的花样,但让她一唆给全唆没了。   “这张沙发太软了,坐久了对脊椎不好。”   忽然响起的善意提醒没有能吸引伊芮丝的注意力。   她正看到“瑞丽卡今天早上和她的守护骑士相拥的画面烧没了公爵迪安杰洛的最后一丝理智,他知道那或许不是爱情,也知道瑞丽卡爱的男人不是他,可迪安杰洛无法控制自己,他忍不住把瑞丽卡按在墙上,忽视了她眼里的惧怕,如同野兽般地疯狂亲吻她”。   没有人能在看到这种剧情时还把书放下去做其他事情,于是伊芮丝只是随随便便恩了一声,便敷衍过去了。   伊芮丝显然是恩给她自己听的。   反正亚兰是没听到,见得不到回应,他以为她睡着了,想着是不是应该把楼上的毛毯拿下来给她盖上。   “伊芮丝?”   他放低了音量,放轻了动作,从椅子上站起直到走到伊芮丝身边,硬是没制造出一点的声响。   伊芮丝并不知道身后站了个人,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她又恩了一声。   而这时,小说里的剧情已经进展到了“亲吻不再能满足迪安杰洛了。黑夜的掩护像是投入烈火的干柴,将迪安杰洛对瑞丽卡的感情、对她的渴望烧得轰轰烈烈,火舌勾起了迪安杰洛的欲/望,他的膝盖抵在墙上,封锁了她的去路,使瑞丽卡宛如翅膀被钉在墙上的鸟,只能发出嘤嘤的呜咽声,她试图拒绝他,可他的指尖像是火种,所至……”   伊芮丝一目十行。   虽然她看得飞快,但并不影响她对文字的掌握,这一段剧情的描述,没有一个字能逃得过她的法眼。   “伊芮丝?”   “啊!!!”   只是被叫了一声名字,全神贯注的伊芮丝吓得整个人弹跳起来,差点撞上亚兰的下巴。   而她第一时间不是去捂住受惊的心脏,而是赶紧把小说捂在自己胸前,不让半片纸角出现在亚兰的眼前,她慌张的样子像是凶手在掩藏她犯罪的事实。   缩进沙发里的伊芮丝和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弯下腰去看她的亚兰,大眼瞪小眼。   伊芮丝心头浮现出一丝不安的预感。   她依旧紧紧地抱住她的《深情公爵非我不可》,咕咚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他:   “你……是不是看到了?”   亚兰没吭声,但见他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摸了摸鼻子的样子,便知答案显然是“是”。   伊芮丝:“……”   伊芮丝:“书是你找给我的。”   她的潜意思是千错万错都是你的错。   但这锅亚兰不背。   “我找了五本书过来,是你选了这一本。”   伊芮丝对他投以难以置信的神情,似不敢相信他居然推卸责任。   亚兰被她的表情逗笑了。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伊芮丝却从中发现了一丝狡黠。   果不其然:   “是我不该找了这本书给你,我们现在换一本吧。”   “亚兰!!”   她护住胸口的爱情小说像是母鸡护着它的幼崽。   她的脸颊红彤彤的,又羞又气,因气愤懊恼而瞪圆了的蓝眼睛似乎在闪闪发光,但假如真的是光,那一定是火光,想要把他一把烧成灰的火光。   这回,亚兰终于忍不住了,他哈哈地笑了起来,看起来特别欢快。   被他笑话的伊芮丝则气鼓鼓的。   像是终于扛不住了他的笑话,伊芮丝忽然“啪”的一声把书合上,然后结结实实地摁在了正在狂笑的男人的胸口。   她转过脑袋,小声嘟囔:   “可恶……我不看了……”   亚兰的笑声停下了,但声音里依然带上了笑意。   哪怕撇开脑袋的伊芮丝看不到他的脸,也能知道他的嘴角绝对是翘起的。而且一定特别灿烂,犹如照亮整个黑夜的旭日。   “真不看了?”   他的尾音上扬,有种在一本正经捉弄人的感觉。   伊芮丝哼了一声,双手环胸,非常高冷。   “不看了。”   亚兰没有立刻接话。   他拿起被按在他胸口的硬壳书,接着施施然地坐在沙发的扶手上。   大概是伊芮丝方才把书捂在胸口时压得太狠,有了压痕,亚兰随手翻了几页,便找到了她的阅读进度。   他挑了挑眉,默读了几行,之后竟是开始朗读起精彩片段:   “……他的手像是火种,所至之处燃起了火苗。”   “瑞丽卡仿佛掉进了火焰里,浑身没有一处不在燃烧。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胸脯烧得尤为热烈,求生成了本能,它们背叛了她,全部屈服于可怕的灾难。”   “呛鼻的烟雾令她喘不过气,也熏出了她的眼泪,但为了从火场逃生,她不得不出声求饶。她恳求他,哭着说不要……”   亚兰能一气呵成读这么长一段,当然是因为伊芮丝没有打断他。   她嘴巴上说是不看了,可毕竟是看到这种剧情,怎么能说停就停,于是便放任他读了下去。   可当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回想起了前文露骨的描述,她惊惶失色,赶紧阻挠:   “你别读了!”   “……沉浸在迪安杰洛的爱意里,瑞丽卡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求饶的话语只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全部被迪安杰洛热情的吻堵了回去……”   警告对亚兰来说似乎没用。   伊芮丝忍不住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不得不采取了更积极进取的措施。   她向亚兰伸了手,像是想光明正大地从他手里强抢小说。   然而伊芮丝哪里是亚兰的对手。   他连站都没有站起来,就是欺负伊芮丝的手臂不够他的长,直接抬臂拉远,单手捧书翻页,继续捧读:   “黑夜之下,绣着蔷薇花纹的蕾丝裙摆在狭小的巷子里开出了花朵的形状,精灵一般美丽的少女摆脱了礼教的束缚,展现出了最原始的姿态……”   伊芮丝假装自己聋了,听不懂小说中的暗喻,她表面上似是屈服了一般停下了动作,实际上却是以静制动,等待时机的到来。   而就在亚兰换气那一瞬间的节点,她猛地一扑!   伊芮丝:“得手了!”   她来不及欣喜,因为仅仅是在把书抢到手的下一秒,她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和平衡,往一开始扑去的方向倒去。   作者有话说:   成功解锁“在正经的小说里看不正经的小说”成就 第10章   尖叫声与碰撞时发出的闷响声交织在一起。   重归寂静的两秒之后,从沙发侧面翻下去的伊芮丝才小心翼翼地睁开了双眼。   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原木色的横纹地板,而是突然放大了好多倍的脸。   她没有摔到地板上。   可她摔倒了亚兰的身上。   为了保护她,亚兰失去了他的绅士手。至于伊芮丝,在不可抗力的驱使下,像是刚刚读过的爱情小说里的男女主人公,以不是太雅观的姿势趴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摔成一团的时候,那本叫《深情公爵非我不可》的小说也砸到了地上。   正是伊芮丝猛地从亚兰身上爬起时带起的风,将书页吹到了下一页。   “瑞丽卡她陷入情/欲的样子令迪安杰洛疯狂,他停不下……”   见亚兰居然还在读书,伊芮丝本来稍微平复下来了的喘息声又变得急促,她气得报复性地锤了他的胸口一下。   亚兰的胸膛硬邦邦的,很结实,但又并不完全像是坚硬的石头一样,有那么一点点的弹性,不过伊芮丝的手背还是有些隐隐发痛。   “你还读!”   软绵绵的拳头砸了过来,亚兰终于安分了。   他老老实实地说了一句:“不读了。”   伊芮丝冷哼一声。   她双臂环胸,下巴微扬,高傲目中无人貌,然而目光却忍不住悄咪咪地瞄了亚兰一眼。   他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像是他的声音那般游刃有余。   亚兰松开了保护她不受撞击而拥抱她的双手,此刻似无处安放,只好手肘抵住地板,把躺下去的上半身稍微撑起一点,手掌则捏成了拳头。   他的脸颊微红——这可是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完成上下一百英尺跳跃的家伙,伊芮丝敢肯定他的脸红肯定不是因为这一摔,绝对和小说的内容脱不了干系。   平视不是他的好选择,因为他会看见刚才压在他胸膛上的柔软,从而记起不该记起的触感,而往下看也会让他变得失礼,于是走投无路的他只能和她直直对视。   伊芮丝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眼神似乎在轻轻颤抖,有点闪躲的感觉。   破案了。   主动捉弄人的人是亚兰,正拘谨窘迫的人也是他亚兰。   伊芮丝不敢相信地说:   “你自己都不好意思,你还读什么啊?”   亚兰意识到伊芮丝或许有什么误解。   小说里热情的文字描述的确让他有些窘迫,但并不是他此时脸红心乱、甚至连目光都想要躲开她的主因。   他想,顾着生气的伊芮丝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们当下的姿势有多不妙,有多糟糕。   压在腹部不算沉但足够有存在感的重量令亚兰一动不敢动,他觉得身上仿佛有一万只蚂蚁在爬,麻麻的痒痒的,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他保持目不斜视,又咽下一口唾沫,非常真诚地向伊芮丝致歉,希望能尽快脱离当前的困境。   “是我的错,请伊芮丝小姐原谅我。”   结果这反倒让她更加不快。   看上去有几分像是被吹胀了的甜甜的棉花糖,伊芮丝的腮帮子一下鼓了起来,她幽怨地瞪了亚兰一眼。而当看见他无辜又茫然的脸庞,她不禁有点泄气地说:   “那你以后直接叫我伊芮丝,不要再加上小姐了。”   紧接着的下一句则又找回了她遗失的怒火:   “也不准再叫我冒失鬼。”   “……”   “……好吧,我知道了。”   ——亚兰居然先沉默了一下,才答应了下来。   伊芮丝来不及去质问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遗憾是怎么回事,便听他接着说:   “伊芮丝,你该起来了。”   起来了?   从哪里起来?   伊芮丝的表情完美地诠释了:直到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亚兰的身上。   便是在意识到的瞬间,她的脸颊从象征愤怒的红色转变成了代表羞恼的红色,能滴出血的样子。   伊芮丝的腿动了动,手还一边往后探去,像是在找能作为支撑点的沙发,然而也只是动了一下,她的眸光一闪,像是瞬间有了什么鬼主意。   亚兰理应觉得熟悉的,因为这跟他决定开始朗读精彩片段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果不其然:   “欺负别人的坏家伙理应受到惩罚,不是吗?”   伴随充满了坏心眼的娇俏话音落下,只见本来稍微起了身的伊芮丝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刚松一口气的亚兰顿时屏住了呼吸。   他不止紧紧抿住了嘴唇,还捂住了嘴巴,仿佛是在把差点从嘴巴冲出去的心给堵回去,逼迫它赶紧回到它应该在的位置。   亚兰苦苦坚守的防线在下一秒就彻底溃堤了。   他在慌乱之中不经意和她对上了视线。   只见伊芮丝忽然勾起嘴角,满脸坏笑,眼睛几乎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微微低头,看着他,从外面掉进屋子里的太阳光同样装进了她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折射出金色银色的光斑,宛如玻璃杯里的湛蓝色鸡尾酒在灯光下摇晃,美丽得令人迷醉。   亚兰因这一笑而心神恍惚,犹如迷失在了一闪一闪光海里。   ——直到从眉心传来冰丝丝的触感时才陡然回过神。   他看见她的身体朝他的方向倾来,左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右手的食指竖起,轻轻地点在了他的眉心,像是想用一根手指就把他给摁回在地上。   亚兰忍不住也笑了。   老实说,即使她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即使两只手用尽全部力气摁在他脑袋上,也绝对无法让他移动上半分,甚至把她提溜起来,放在一边,也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可是……   不是做不到,只是觉得不能那么做。   昔日上万魔王军也无法挡住的亚兰,如今心甘情愿地被一根手指按倒在了地上。   他举起双手,弃甲投戈,投降得干干脆脆。   就连伊芮丝都没想到他会这么配合。   总觉得眼前安安分分躺在地板上,像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般的亚兰,跟转眼之前深情朗读、怎么叫都停不下来的男人不是同一个人,伊芮丝神色狐疑,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在打另一些馊主意。   伊芮丝的手不禁捏住了下巴,身体不知不觉地更往他的方向倾去,仿佛想仔细钻研他的脸上神情,彻底看透他心里头的想法。   而就在两人的距离更一步拉近时,伊芮丝肩头的衣领随着她的动作滑了下去。   并由于正捏着下巴的右边肩头更高一些,以至宽松肥大的衣物全往左边滑去,形如遮盖在一块圆形蛋白蛋糕的餐巾布被逐渐拉扯开,本来只能隐约见其形的香甜柔软渐渐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身为“蛋白蛋糕”主人的伊芮丝对正在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但,有人知道。   亚兰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瞳孔顿时紧缩,整个人反射性地要坐起来。   像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弹起的亚兰把伊芮丝吓得不轻。   她觉得自己即将失去平衡,可能会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严重一点说不好会脑袋磕在桌角上。   她很慌。   她不想受伤,可一时之间又想不到什么能够制住亚兰的方法,情急之下便喊了一声:   “你再动我就生气了!”   话甫一脱口,她便觉不好,心瞬间凉了半截,同时懊悔到了极点。   哪怕刚才的他们如何打闹,但这种满是任性口吻的威胁也实在太掂量不清楚自己的分量了。   伊芮丝认为好不容易和亚兰搞好的关系、在他们之间萌生起的那一丝情愫,也许要完全毁在她这么一句不经大脑便喊出来了的话上。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五官皱成了一团,似是没眼看因为自己的一个失误而毁掉的一切。   然而就在伊芮丝闭眼之后,所有的动静戛然而止。   亚兰不再动了,伊芮丝丢失的平衡也回来了。她紧闭的眼睛不禁眯开一条缝隙,偷看发生了什么——只见她身下的男人安如磐石,一动不动的样子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伊芮丝惊讶地睁大双眼。   她着实没有想到在她看来一句掂量不清自己分量的话,居然有如此威力。   而不仅是她,亚兰他居然也闭上了眼睛。   怎么回事?   他看到了什么?有什么是他不能看的吗?   当余光掠过自己袒露在外的肩膀和胸脯时,伊芮丝立马懂了。   这……亚兰他也太单纯了吧?   跟当季流行的礼裙相比,她这露得真的不算多了,就连神圣都那位纯洁的圣子都习惯了袒胸露乳的女人们,可……这亚兰他……这么单纯可爱的男人可不多见了,也只有在没有人的乡下地方才能遇见吧。   心里懂了是懂了,伊芮丝表面上却装作一无所知。   她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打趣他:   “你闭上眼睛干嘛?”   从她的声音能听出她偷偷在笑,“我可不会吻你。”   亚兰默了默。   他依然坚持闭眼不睁开,他的语气把他的头疼反应了个十足十。   “……你先起来。”   伊芮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忍不住笑话他:   “你是笨蛋吗?”   “明明你拎住我的衣领就能把我扔开,既然这么窘迫,为什么不那么做呢?”   “不能拎衣领。”   “天知道会不会一拎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实在听不见他后面说了什么。   伊芮丝追问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得到的回应只有一句可怜巴巴的、像是在求魔女放过可怜的老实人般的:   “……我错了。”   要是能放过他,魔女就不是魔女了。   伊芮丝:“不拎衣领的话,你可以试试握住我的腰,那样能让你摆脱我也说不定。”   “……”   “……对不起。”   伊芮丝:“你在害羞什么?昨晚……不止昨晚,刚刚不也都碰过了吗?”   “……”   “……真的对不起。”   亚兰一个劲儿闭眼道歉的样子,让伊芮丝打心里想笑。   他似乎很不安,长长翘翘的眼睫毛一直在轻颤,可怜兮兮的,又老实巴交的。   伊芮丝:“对不起对不起,哪有人会闭着眼睛道歉的?”   “……”   好了,这回连道歉的话亚兰也不能说了。   伊芮丝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花枝乱颤,亚兰则大惊失色:   “别、别乱动……拜托了……”   伊芮丝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蠢女孩。   对于进展非常满意的她终于放过了可怜的男人,她有点笑得直不起身子了,但还是把手撑在沙发上,努力站了起来。   亚兰立刻为没有在伊芮丝面前失礼而松了一口气。   他去把被两人遗忘到了一边的小说捡了回来,接着用余光偷偷瞄了瞄伊芮丝,发现她已经整理好了不听话的衣领,便去到她的面前,再一次进行正式道歉:   “我为冒犯了淑女的事情向你表达真挚的歉意。”   伊芮丝这回慷慨地接受了他的赔礼,并把已经变得冰冷的硬壳书抱在了胸前。   “善良的淑女伊芮丝接受你的道歉。”   亚兰眼中的伊芮丝背着光站在暖融融的阳光里。   光尘在她身边飞舞,她仿佛光的精灵一样。   也许是这一幕实在太过美丽,又或许是方才的心悸尚未完全平息,亚兰觉得他整个人像是曝晒在烈阳下的黄油,一点一点一点地融化了。   这一刻,亚兰只是刚好想到,刚才在捡书时,捎着暖意的微风从窗户间吹了进来,正好将在地面摊开的书掀到了临近结尾的某一页。   “Even if the Abyss was right ahead of Deangelo,”   迪安杰洛看到了眼前的万丈深渊。   “He plunged without a stop.”   可他无法停下。   “His Star was struggling and blossoming at the deepest darkness.”   因为他看见他像是星星一样会闪闪发光的瑞丽卡,正在深渊里。   伊芮丝最后还是看完了那本《深情公爵非我莫属》。   在这本低俗的爱情小说上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坦白说,身为当事人的她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但再不可思议,她都已经看完了。   亚兰给她冲的奶奶的甜甜的咖啡也喝完了。   跟研究室一杯能亢奋个三天三夜的地狱级提神咖啡不同,伊芮丝喝完之后不但有了睡意,还直接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睡醒之后,她发现天已经黑了,身上还盖了毛毯。   她掀开毛毯,想去厨房倒杯水时,突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亚兰的话顿时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飘了过来:   “你需要一件保暖一点的衣服。”   等伊芮丝灌了半杯水进肚子里后,肩头更是一重,一件沉甸甸的皮草压在了她的身上。   她马上回头,这一边扯开冬天才穿的皮草,另一边像是还没有睡醒、带着重鼻音的撒娇脱口而出:   “好热……”   亚兰犯了难。   他不怕冷,除了冬天穿的大衣,他其它的衣服全是薄薄的一件单衣,就像伊芮丝现在穿在身上的那种。   目光在她半裸露的肩膀上转了一圈后收回,他想了想,忽然有了主意: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或许可以试着给你做一条裙子。” 第11章   伊芮丝为亚兰的提议而愣住了,喝水的动作停在了半路。   她预想过他或许会强硬地把热得该死的毛草塞给她、逼她时时刻刻穿在身上,又或者是提出去最近的镇上带一些衣服回来,唯独没有想过:他会提议为她做一条裙子。   尽管这确实有点清奇,曾经只从男人们那里收到订做好的——但绝对不是他们亲手做的礼服的伊芮丝,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不过她很快意识到,这对于让亚兰爱上她这件事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正在对她用心,他愿意在她身上花心思。   这是个还算不错的现象。   因此愕然归愕然,伊芮丝马上以反问的方式同意了他的提议:   “可以……吗?”   “可以的……吧。”   “不会太麻烦吧?”   伊芮丝皱着眉,口吻也是犹疑的,但从她闪闪发亮的眼睛、放下了手里的玻璃杯,双手捂住嘴巴的动作里,足见她对此是多么的惊喜又期待。   至于亚兰,他觉得应该是会很麻烦的。   毕竟他只做过自己的衣服,没有裁过女人的裙子。   不过那条被独角巨人魔唾液毁掉的裙子还在,他可以翻出来研究一下。   而一想到自己也许要像变态一样仔仔细细、从头到脚翻看曾经穿在伊芮丝身上的裙子时,亚兰的脸立刻火辣辣的。   幸亏是为了不吵醒午睡的伊芮丝而没有开几盏灯,他的窘迫才能于昏暗中遮掩。   “我……尽量试试。”   “那我就从现在开始期待喽。”   伊芮丝心里越想越觉得裙子这事儿很不靠谱。   她想,既然是做裙子,那应该是需要量身的。   然而亚兰完全没提。   她也一直没问。   坦白说,尽管下午的《深情公爵非我不可》风波是她连编剧包导演一手主导的,可当真枪实弹地亲身上阵,从头到尾,她的整颗心脏一直是高高悬起来的,紧张又不安,没喘过一口完整的气。   疲惫的士兵在战场是会丢掉性命的。   比起趁胜追击,伊芮丝想,她更需要一点缓冲的时间,去部署之后的攻略。   两人一起吃过晚餐之后,伊芮丝便没有再见过亚兰。   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回到房间后,意外发现床头柜上突然多了一个瓷杯。   跟亚兰放在厨房里的素色瓷杯不同,眼前的杯子做成了小鸡的造型,作为盖子的脑壳顶儿还立了个粉红色的小爱心,丑萌丑萌的,不知道是亚兰从哪里翻出来的。   捏着粉红小爱心揭开盖子,一股奶香味飘了出来。   伊芮丝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蜂蜜羊奶的香甜醇浓。   她回头看了一眼,微掩的门外没有亚兰的身影。   收回视线,看着小鸡肚子里的羊奶,伊芮丝挣扎了好一会,手都端起瓷杯了,最后还是放了回去。   她刚躺进被窝,突然想起今天只用了两个魔法,一个[B级毒物检测],一个[精神暗示],于是又从被窝里爬了出来。   披着毛毯,像是在扮鬼吓人的假幽灵,伊芮丝在亚兰的房子里兜兜转转,最后在二楼的杂物房里找到了他。   “亚兰?你在里面吗?”   门开了条缝隙,亚兰的脑袋从门缝间钻了出来。   伊芮丝比他矮了一个半的脑袋,左瞄右瞄都看不到房间里面,只能看到他结实强壮的身体,和照在雪白天花板上的昏黄灯光。   而这边,垂眸看着被裹在毛毯里的女幽灵,亚兰忍俊不禁。   他问:“无聊了吗?”   伊芮丝摇了摇头。   “恩……想吃夜宵吗?”   伊芮丝一直在摇的脑袋依然没有停下。   亚兰顿悟:“今晚也……”   伊芮丝可不想再经历一次昨晚的事情了。   她赶紧打断他:   “不、不是的!”   “我……只是想来跟你说晚安。”   亚兰的目光柔和起来。   当屋子里昏昏暗暗的橙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庞,更是渲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氛围。   他的声线也温柔得一如昨夜。   “晚安,伊芮丝。”   “晚安,亚兰。”   伊芮丝倒退了一步,她抓紧了在下颚下面合拢的毛毯,她知道这个动作会让她看上去很可爱,让人生不出任何防备心。   伊芮丝:“不要太晚睡。”   “恩。”   “我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   与亚兰互相道了晚安,只一转过身,伊芮丝嘴角的笑容便彻底消失了。   她的视线略过信息框。   一条三秒前的提示赫然眼中:   〔鉴定失败〕   第二天起来,伊芮丝觉得脑袋有点沉沉的。   毕竟前天晚上约等于没睡,昨天下午也没有睡,昨天晚上则睡得不好,她还得庆幸只是头疼的轻症了。   今天早上亚兰没有外出狩猎。   伊芮丝才下到一楼,便听到一声精力十足的叫喊:   “伊芮丝!”   伊芮丝被他吓了一大跳,下楼梯的时候差点脚歪了一下。   以为是有什么着急的要紧事,懒洋洋的神色顿时全给吓没了,她严肃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去到亚兰跟前,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而才走近他,伊芮丝便被他的眼睛吸引去了视线。   准确来说,是眼底的乌青。   可能因为他的皮肤白,脸上有些什么变化更是一清二楚,尤其那双黑眼圈,简直不能更明显。   虽然多了双熊猫眼,但亚兰的样子并不难看,连着乱糟糟的头发,有一种丧气的颓废美,更让人心中冷不丁冒出了个念头——这似乎才是强者该有的样子。   伊芮丝默了默,忍不住问:“你……不会熬夜了吧?”   “额……是的。”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鸡窝似的头——明明昨夜伊芮丝还嘱咐他要早点休息来着。   伊芮丝马上就发现了让他熬夜的元凶。   ——透过一楼的窗户,她看见了外头正挂在晾衣杆上的、连夜赶制出来的布裙。   伊芮丝瞪大了眼睛,收回的视线非常惊喜地落在了亚兰的脸上。   她的嘴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确切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是听到亚兰说“可能已经干了”,才赶忙走出了屋子,去收获她一大清早的惊喜。   伊芮丝迎着熹微的晨光走到晾衣架底下。   她伸手摸了摸在半空被早晨的微风吹得飘啊飘的裙摆,发现已经干透了。   她马上拧头去看窗户里边的亚兰,生怕他听不见似的,吸了一大口气进肺里,接着大声问他:   “我——可以试——穿——吗?”   正在喝水的男人忍俊不禁,水直接从嘴角喷了出来。   “咳……当然,这就是为你而做的。”   伊芮丝抱着布裙就回到了二楼的房间,刚刚下楼时没发出什么动静的她,这回上楼时倒是把木楼梯踩得“哒哒哒哒”响。   亚兰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她才走出来。   他有点紧张。   “穿上身的感觉……怎么样?”   站在门框里的伊芮丝伸展了一下肩膀和手臂,某一个瞬间忽然卡壳儿,动作僵住了,她马上用拉伸的动作来掩饰尴尬,之后她看了亚兰一眼,声音越来越小。   “衣袖和腰都很合身,就是好像胸口……有点紧。”   亚兰觉得不是好像,是确实。   胸口那一块裹得紧紧的,每一寸每一分的布料被撑到了极限,像是两只肥美的小兔子被塞进了麻布袋里,接着一下子把麻布袋的口子收到尽头,可怜的小兔子只能呜咽着挤成一团了。   这一刻,身为布裙制作人的亚兰本应该充分发挥他的工匠精神,反思,考究,从他的处/女作上身效果汲取经验。   然而,比起裁缝人,他更先遵从本能,当了个男人。   不知不觉间,亚兰抿起了嘴唇,捂住了嘴,眉头皱起,满脸疑惑地沉思:   明明什么都没有露,连圆衣领都加高到了脖子那儿,却比全部露出来更觉得性感,欲罢不能……   正这么想着,女人的手臂一横,掩在胸前,她似乎是想遮掩什么,但对于亚兰来说,那有点令他窒息的性感反倒欲盖弥彰地彰显了出来。   伊芮丝略略侧过了身,别在耳后的金色发丝随她转身的动作掉了下来,犹如流淌的金线在晨光下熠熠发光。   她空出的手整理了一下滑落的发丝,羞恼地瞪了亚兰一眼,声音细细软软的。   “你别这么看我……”   亚兰先是愣了愣,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旋即脸色爆红。   也许是熬夜令他失去了对情绪的掌控,他没能像昨天那样,明明紧张得该死,却依然能扯出相对淡定的嘴脸,此时此刻,他的嗓门也没能收住,仿佛爆炸一样。   “抱歉!”   “我马上改!!”   亚兰突然的九十度鞠躬把伊芮丝吓了一跳。   不过也只是有点意外而已,随即便挑了挑眉,神情玩味。即使没有用读心术,她大概也能猜出他脑袋瓜里刚刚想了些什么。   毕竟天底下最老实的男人也拥有全世界男人的共享特征。   伊芮丝并不生气,脸上的生气也都是装出来的,见亚兰一直保持在九十度的深鞠躬,捏成拳头的双手紧贴腿侧,忐忑到了极点,得不到她的许可打死他都不敢起来的样子,实际上她心里有点想笑。   像是惩罚一般在他的后脑勺敲了一下后,伊芮丝双手捧住他的脑袋,让他抬起头。   热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他热乎乎的脸颊红啵啵的。   为了迁就她的身高,亚兰不得不弯下腰来,这种姿势一定很不舒服,但伊芮丝就是故意为难他。   “伊芮丝……”   过近的距离,不必低头,只余光都能瞥见快要被憋死的小白兔,亚兰仿佛连瞳孔都慌乱起来。 第12章   见亚兰眼珠震颤,整个人六神无主,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伊芮丝终于忍不住了,她松开了他,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肚子大笑了起来。   清脆又放肆的笑声中,亚兰窘迫又委屈,他杵在原地,愣愣地看着连眼泪水都笑出来了的伊芮丝,不知所措的模样跟木桩子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令他煎熬的“笑刑”好不容易结束了。   终于笑够了的伊芮丝擦掉眼角的泪水,接着活动了活动肩膀,对他说:   “衣服不用改了,裹得紧紧的很有安全感。”   听到她的前半句亚兰本来还想说什么,但后半句一出,他立刻噤声,仿佛只要说了哪怕只有一个字眼,都是千古罪人的辩驳。   他很庆幸善良的伊芮丝在此时十分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脖子后面有点痒痒的。”   亚兰见有台阶,抓住机会就赶紧下:   “可能是线头没有剪干净,我看看。”   伊芮丝很顺从地转过了身,撩起了头发,把脖子露了出来。   她的后颈很漂亮。   没有赘肉,没有鸡皮,雪白、光滑又细腻,纤细修长的样子令人想起了在湖心泛游的白天鹅,优美且优雅。   亚兰努力不去看不该看的地方,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应在的地方。   他试图把圆领的后衣领给翻过来,却直接把伊芮丝连衣带人给扯到了自己的身前。   他急忙说了声抱歉,然后问她:   “衣领……我能稍微拉开一点吗?”   一声轻轻的“恩”从前方飘了过来。   亚兰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始动手。   他不敢碰到她的肌肤,于是手指隔着衣料轻轻按在她的背上,另一只手慢慢拉开了用以收边、最后系成了蝴蝶结的黑色丝带——即便如此,当指尖按在正散发着温热体温的背部时,亚兰脑袋空白了一秒,仿佛连灵魂都猛地震了震。   丝带每松开一些,他的心便狠狠地跳一下。   亚兰或许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完全屏住呼吸的。   是直到重新开口说话,那口憋了好久的气才吐了出来。   “还有一点线头,你换下来吧,我清理好再给你。”   伊芮丝嫌麻烦:“直接剪就好了吧。”   她没有给他拒绝的余地,上一句话的尾音才落,她马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嘱咐道:“小心点别剪到我的头发了。”   进退不能的亚兰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为了不让剪刀碰到她,他把解开的后衣领又往外翻了一点。   却丝毫没有预想到,没有被固定牢的丝带居然顺势又松开一截,失去了束缚的后襟松松垮垮,半张美背若隐若现。   亚兰顿时懵了。   感觉背忽然凉飕飕的伊芮丝则借机转过脑袋,红着脸调侃了一句:   “亚兰,假公济私的行为是不正确的哦。”   《假公济私》   亚兰怎么会听不懂这么明显的揶揄,霎时间,他连直接一剪刀往自己喉咙捅去的念头都有了。   伊芮丝的眼睛正好捕捉到了他羞愤的表情。   亚兰傻兮兮蠢呼呼的样子让她完全没法把眼下的他,和前天晚上潇洒帅气地救她于虎口逃生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更是一个没忍住,直接喷笑出声。   亚兰:“你别动……!”   伊芮丝:“好、好,我不动……哈哈哈哈!”   亚兰:“伊芮丝!”   伊芮丝:“对不起……但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太好笑了……又蠢又可爱……”   等伊芮丝说出“差不多了”,把不再需要修改的布裙舒舒服服地穿在身上时,亚兰已经快没了半条命。   折腾了人一通的伊芮丝依然精气十足。   她提着裙摆,在亚兰的眼前转了一圈,裙摆飞起又落下,犹如蝴蝶扇动翅膀。   “怎么样?”   亚兰的回馈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好看吗?”   伊芮丝问。   “不,不是的……”   亚兰眼中的女孩很好看。   但她身上的布裙很不好看。   家里存着的布是他不知道多久以前在镇上买的,当初的他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给女孩子做裙子,于是采购的全是土气的深色布匹。   唯一一块颜色亮堂点的,就是伊芮丝身上鹿角棕色的布裙。   可实在太朴素了。   尽管他绞尽脑汁把裙子做出了拉腰的效果,但除此之外的半点装饰都没有,没有花纹,没有蕾丝,没有宝石,什么都没有。   “……”   这种感觉俨然如拥有全世界最美丽的模特,却只能给她穿最糟糕的衣服。   亚兰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她了。   他甚至别开视线,没法面对她。   “抱歉,裙子实在太朴素了……”   “是我的裙子遮掩住了你的美貌。”   为了逃避伊芮丝的眼睛,亚兰垂下了视线。   然而很快,伊芮丝的脸庞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视界中,只见她双手背在身后,稍稍弯下了腰又抬起了头,去找他的眼睛。   《福利……不是,夺命视角》   “你这么说的话……所以我现在不漂亮吗?”   亚兰没办法继续低头,只好抬起视线,只不过又转向了一边。   “……当然不是。”   “那?”   被赶出亚兰视野的伊芮丝又追随他的视线站到了他的右手边,踮起脚去看他。   “你很漂……”   “亚兰是在称赞怒放的鲜花吗?”   “……”   亚兰心里生出了一种被玩得团团转的无奈感,但尽管无奈,他的心情仿佛被浸在了蜂蜜罐里,甜丝丝的芬芳深深沁入每一个角落。   他轻叹一声,终于堂堂正正地直视她。   亚兰眼中金发碧眼的女人比怒放的鲜花更要娇艳美丽。   她仿佛整个人都会发光似的,皮肤白得恍然透明,湛蓝色的眼睛里是碧空晴海,浅金色的发丝似晨光凝成的金线,小巧的脸庞、精致的五官无可挑剔。   即便朴实无华的布裙也无法遮盖她的光华,她嘴角的微笑自信又耀眼,让人望而自惭形秽。   亚兰不禁由衷地赞美道:   “你真的很漂亮,伊芮丝。”   伊芮丝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挂在脸上的笑容全是小计谋得逞的狡黠。   她提了提裙摆,露出了光洁的小腿,回以淑女表达感谢的礼节。   “谢谢绅士的称赞。”   “也谢谢裁缝先生熬夜为我裁制新衣。”   她莞尔笑道:   “我很喜欢。”   面对如此笑容,一直像是个鼹鼠似地到处躲藏,东边的洞穴被挖土机推掉了,就蹲到西边洞穴去的亚兰,也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坦率地接受了她的谢意。   如贵族公子一般轻轻牵起她的手,绅士地吻在了自己的拇指而非她的手背上。   “是我的荣幸。”   伊芮丝觉得进展相当顺利。   尽管没有挑明,但亚兰无疑对她萌生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淡淡情愫。   他应该是喜欢上她了,即使两人仅是共同度过了短短的一天。   伊芮丝认为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在没有第三个人的乡下地方,孤男寡女的,亚兰不是那种隐居在荒郊野岭的怪人,还纯洁善良好骗,而她又心思不纯,简直不能更好攻略了。   ——直到亚兰那一刻那一句话到来之前,伊芮丝一直是如此认为的。   一日时光飞逝。   他们的午餐是在外头解决的,亚兰带着她去了距离家差不多有半个小时步距的湖边野餐。   伊芮丝理所当然地没有拎任何东西,她曾非常虚情假意地说要分担一下重量,结果被亚兰按住额头给推开了。   他们选了一块平坦的草地,既能欣赏波光粼粼的小湖,又能躲在宽大的叶子下遮阴。   亚兰准备了铺在草地上的野餐垫,准备了煎鸡番茄三明治,烤牛黑椒三明治,炸鱼饼炸肉丸,薯条和番茄酱,紫薯做的海绵蛋糕,焦糖布丁炖蛋。   但是,他忘记了带饮料。   伊芮丝看见他盯着湖面看了好一会,正当她心中不由浮现出“这家伙不会让她喝湖水吧?”的念头时,亚兰说他要离开一下,马上回来。   十分钟不到他就回来了。   还带着两个像是装满了水的气球一样的东西。   他说这是一种植物,它的汁液跟鲜榨的橙汁味道差不多,能喝,解渴。   伊芮丝对他投以“怀疑并拒绝”“宁可喉咙干死,我也不会喝一口”的目光。   是亚兰拿出了他植物学的广见博闻,还面不改色地“咕咚咕咚”干完了一个,觉得不能再崩人设的伊芮丝才勉为其难地浅尝了一口。   他没有骗她。   酸酸甜甜的。   还不赖。   他们在湖边吃过午餐之后,没有着急回去。   亚兰给她带了三角形的风筝,伊芮丝玩了一会就气喘吁吁满脸通红了,很快宣告放弃,于是他们便一起看起了书。   伊芮丝花了两个小时翻完了一本《冷酷恶魔爱我入骨》的时候,亚兰还没有看完他的《裁缝必须要知道的一百个小秘密》。   无所事事的伊芮丝侧躺在野餐垫上,就坏心眼地盯着认真读书的亚兰瞧。   直到把他给看脸红之后,才笑滚在了枕头上——亚兰忘记了带饮料,但记得给她带枕头和轻薄的毛毯。   天气实在太舒服了,暖乎乎的风,时不时从叶隙间偷偷掉下来的阳光,干净清新的青草香味,柔软的羽毛枕。   哪怕伊芮丝的手里还有一本《与万物之神一夜缠绵后我开启了带球跑的人生》,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小小的午休一会。   本来只是打算闭目养神、享受午后时光的伊芮丝没想到自己真的睡着了,尽管只有短短的五分钟。   她更没有想到的是,正是在她睡着的五分钟里,亚兰居然悄悄地摸了摸她的发丝。   装睡的伊芮丝被亚兰叫醒后,见他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她不光赖在草地上不肯起来,还拽住了他的衣袖,用撒娇的口吻问他:   “不能看了夕阳再回去吗?”   亚兰无奈地告诉她:“这里看不到夕阳,山挡住了。下次我带你去麦田……”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话慢慢地停了,风吹散了他的尾音。   “起风了。我们回家吧,伊芮丝。”   被扫了兴的伊芮丝扁嘴。   她松开了亚兰的衣袖,却对他伸出双手。   “你拉我起来。”   亚兰哭笑不得。   伊芮丝的耍赖并不令他感到厌烦,反而整颗心柔软了起来。   他把手里的杂物放在篮子里,本来想牵住她的双手,顿了顿后,转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如此小心翼翼,避免接二连三地冒犯淑女,却没料到最后竟因为一个用力过猛而把人抱进了怀里。   手忙脚乱地松开她后,亚兰心头泛起了一丝不舍。   “抱、抱歉……”   他看到刚刚在他怀里的伊芮丝脸颊红红的,鼻子也撞得红红的,太敢抬头看他的样子,声音只有刚出生的小猫咪那么大。   “没关系……”   感受到胸腔里不同寻常的悸动,亚兰做出一个决定。   “伊芮丝,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作者有话说:   谈谈什么时候结婚是吗 第13章   “伊芮丝,我想,我们需要谈谈。”   亚兰忽然在晚饭过后说出这么一番话,伊芮丝的心头顿时浮现出不好的预感。   她的胃忽然开始有点疼,晚餐时喝的美味奶油汤变得好像有点油腻,让她想要吐出来。   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她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确信自己并没有犯下什么致命的过失后,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对亚兰说了声好的。   亚兰的严肃令这次的交谈变得正式。   他们在桌子邻近的两边坐下,亚兰给她倒了一杯水,但伊芮丝完全喝不下。   而他上来的第一句便像是投下了一颗炸/弹:   “明天……我送你回最近的城镇吧。”   伊芮丝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但下一秒就形如铅笔用力地在白纸上胡抹乱画,一团糟。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脚和地板的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划拉声,水杯里的水也因为突然拍在桌面的双手而洒出来少许。   伊芮丝惊愕的神情没有丝毫的伪装。   “为什么……?”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   亚兰没有看她,他的视线落在了方桌正中插了嫩黄野花的花瓶上,他的态度坚决:   “回去吧,伊芮丝。”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亚兰顿了顿,他转过头,和伊芮丝装满了愕然的眼睛对上了视线,语气是第一次的那么冷淡:   “我明天会送你回去。”   对于事情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错的,伊芮丝完全没有头绪。   她就不懂了,明明白天的时候还好好的,有说有笑,一丁点的异常和征兆都没有。   怎么眨了下眼睛的功夫,他说翻脸就翻脸了?   伊芮丝左思右想,泡在浴缸里的她把手指都泡皱了泡白了,依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想不明白的不止是伊芮丝,在旁从头到尾注视着一切的旧时代众神的意志碎片也一头雾水。   [欺诈神拍了拍爱神。]   [创造神同样希望能从爱神那里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毁灭神对爱神表达了自己烦躁的情绪。]   这大概是伊芮丝第一次不那么排斥这群把别人信息框侵占为它们的聊天室的家伙们。   她也紧紧盯住了信息框。   [大佬们的凝视令爱神受宠若惊。]   [爱神悄悄把答案告诉了欺诈神。]   [欺诈神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后对创造神说起了悄悄话。]   [创造神发出了三连“哦!”的惊叹。]   [真相大白的创造神朝毁灭神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并希望爱神和欺诈神守口如瓶,不要将它们的对话告诉毁灭神。]   [旧时代曾与创造神属于同一阵营的爱神答应了创造神的请求。]   [作为中立派的欺诈神露出奸诈的笑容,它同样答应了创造神的请求。]   [毁灭神烦躁得想毁灭世界。]   伊芮丝同样烦躁得想一锅端了这些神的意志碎片。   即使她重重地拍打水面,也不足以宣泄掉浮躁的情绪。   她连续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问题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她得去面对。   刚才,当亚兰接二连三坚定地提出了明天要送她回到最近的人类生活的城镇后,伊芮丝忍无可忍,直接用了个[读心术Lv.6],但失败了。   对方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态度明确冷淡,伊芮丝认为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思。   便用哭腔对他说了一番话后,转身就走。   “我知道了。”   “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谢谢你的好意,但你不需要送我,我会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虽然说是这么说了,但伊芮丝总觉得不甘心。   因为她能感觉的到,在提出送她走之前,他对她的态度和反应都不像是假的。   她甚至很确定,他确实对她动了心,有那么一点喜欢她。   那么,要……赌一把吗?   想到这里,伊芮丝侧过脑袋,看了一眼她倒映窗户上的影子后,从水中站了起来。   她认为自己可以赌一把。   毕竟她在亚兰身上花的时间并不算多,她愿意为了已经朝她打开了一线缝隙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卡死了的爱情之门再努力一把。   哪怕她真的看错了人,在阴沟里翻了船,也不会损失太多。   想到这里,伊芮丝下定了决心,面无表情地望着桃红碧绿瓷白花色的地板瓷砖。   既然答应了亚兰会走,她要是反口……反口也不是不行,但伊芮丝觉得那么做会显得自己特别廉价,像是乞丐一样死乞白赖赖在人家家里不肯走。   她想得到的结果是:   她想走。   但他拦下了她。   为此,她得用上一点特别的手段了。   为了即将发生的事情,伊芮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出,是在脑海中预演接下来的剧情,也是在做心理准备。   不一会,她的脚踩在了浴缸的边沿。   下一秒,似突然失去了重心,她的身体狠狠地朝地面摔去!   伊芮丝的惨叫声传遍了整间屋子。   ——这声惨叫其实有点演的成分在里面了。   伊芮丝能察觉到自己的手臂和小腿骨折了,可比起粉身碎骨的疼痛而言……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对于唤起亚兰对她的同情心,主动提出留下她在家里养伤,也还不足够。   “伊芮丝!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仅仅是伊芮丝发出惨叫的下一秒,亚兰着急的询问声和火急火燎的拍门声便一同传了过来。   伊芮丝咋舌,因为他来得要比她预想之中的要快了好多。   但她没有应答。   勉为其难地撑起了身子后,她的右手把左臂明显骨折的地方按在了冰冷又湿滑的地砖上,之后使劲儿——骨头碎裂的闷响声顿时响起。   伊芮丝对受伤的左腿一样如法炮制。   这回,她终于疼得眼泪水都直接飙出来了,混着汗水,洗澡水,整个人像是还泡在水里面一样。   [自残Lv.3→自残Lv.4]   [获得“中度损伤”状态]   [+查看状态]   做完这一切,体力直线下降的伊芮丝没有能支撑住,又摔回了地面。   脸色惨白的她喘着粗气,但咬紧了牙关,把惨叫声死死憋了回去。她不能喊出声,因为她不想让亚兰那么快闯进来,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伊芮丝!你醒着吗?你应我一声!”   伊芮丝依然没有应。   她的手放在了已经严重变形的伤口处,一股不详的气息犹如蟒蛇一样缠了上去。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1/3]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0/3]   这下够了。   拼尽最后的体力把挂在浴缸旁的毛巾拽了过来,盖在自己身上后,伊芮丝的嘴边传出了声音,虚弱得形如临终者最后的低语。   “亚兰……”   “我起不来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亚兰真的听到了她的求救声,便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门猛地被撞开了!   当正好看到挣扎起身却重重摔倒在地面,像是第一次上岸的美人鱼一般充满了破碎感的伊芮丝,亚兰脸色骤变。   他飞一样地冲去了她的跟前,速度跟本来正在郁闷地挤羊奶的他在听到从伊芮丝的惨叫后冲来浴室门口的时候一样快。   “伤到哪里了?”   “不知道……浑身哪里都痛……”   伊芮丝痛苦地□□。   她的反应像是这时才从疼痛中回过了神。   当察觉到此刻的自己狼狈又暴露,她慌张地把身子缩了起来,想完全藏在毛巾下面,另一手下意识地抬了起来,想去挡住亚兰的视线。   “不要看我……”   她颤巍巍的、让人不禁去想“这怎么还抬得起来”的左臂,就这么直直闯入了亚兰的眼里。   他的心瞬间揪了起来。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牢牢抓住了他的心脏,他的心脏被挤压得变了形,痛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亚兰咬紧了牙关。   他想赶紧把伊芮丝转移到其它位置进行治疗,却在准备抱起她的时候发现了她摔断的左腿,他马上意识到不能这么做,否则可能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该死!   亚兰只能在原地为她进行治疗。   他吐出了一口浊气,接着双手悬空放在骨折的左腿上面,闭上了双眼,全神贯注。   “使用技能‘中级治愈术’。”   霎时,合共四层的魔法阵凭空展开。   伴随魔法阵中诡秘的文字与图形旋转,位移,变形,生命的气息应召而来。   海量的淡青色光点从玻璃窗的缝隙钻入,又穿过墙壁,从四方汇聚而来。   浴室的瓷砖随之反射出青蓝绿靛的光芒,凝成了一片青绿色的光海。   挟了浓厚生命之力的光点围绕在被重创的伤处,像是在呼吸一般莹莹发光,试图使伊芮丝的伤痛愈合,恢复如初。   这是亚兰第一次在伊芮丝的眼前使用魔法。   他似乎并不会A级秘术[默读],但也有可能是没有必要,总之,伊芮丝很清楚地听见了他的声音,得知了他正在施展的魔法。   听见是中级“治愈”术,而非中级“治疗”术,伊芮丝有点吃惊。   战士系的职业会使用魔法虽然不是什么稀罕事,像是森林猎手、魔剑士这类职业,能用上四五个魔法也不出奇。   不过这也并不算常见。   能魔武并用的,都是些罕见的稀少职业。但他们的魔法天赋不会太高,魔力值上限受限,撑死也就是Lv.30以内魔法师的水准。   而亚兰正在施展的“中级治愈术”是非常高级的治疗系魔法。   比一字之差的D级魔法“中级治疗术”要高出两级,是标准的B级魔法,是在Lv.70-Lv.99段位的魔法师,或者至少Lv.45的治疗系职业,才能使用的魔法。   想到这里,伊芮丝看向亚兰的视线里多出了几分藏不住的异样。   她的脑海也再次浮现出那个纠缠了她很久的问题:   亚兰……他到底是什么人?   伊芮丝的手臂和后颈冒出了鸡皮疙瘩。   晚风从浴室的门外吹了进来,吹得浑身湿漉漉的她打了一个寒颤。   “该死,怎么会没用……”   是亚兰声音里的恼火把她拽回了现实。   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没有答案的难题。   而对于“中级治愈术”居然治愈不了骨折骨裂这件事,身为始作俑者的伊芮丝可以给出解释。   在双A级诅咒魔法的干扰下,他的治愈魔法当然不可能有用的。   实际上,别说“中级治愈术”了,即使是“圣治愈术”,就算教皇从天而降光临此地,也别妄想能治好她。   身为全系全能且满级的魔法师,伊芮丝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而看到亚兰慌张得连额头都冒汗了,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滚落,特别的人间真实,伊芮丝并不如刚才那么紧张了,她的心里甚至有点想笑。   得庆幸确实够痛,她才没有真的笑出声。   一次的失败不能挫败亚兰。   他那咬牙切齿不甘心的样子像是想要再来一次。   是伊芮丝冷淡的声音阻止了他:   “别试了,没用的。”   “即使没用也……”   伊芮丝打断了他的话:“我中了诅咒状态。”   亚兰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完全出乎意料的字眼从他嘴中如低喃般地问了出来:   “诅咒……?”   痛得龇牙咧嘴的伊芮丝强撑了个笑容出来。笑容宛如逐渐开败的花朵,最后一片不愿意凋零而苦苦挣扎的花瓣。   伊芮丝知道这个笑容会有多大的杀伤力,毕竟她曾经对着镜子练习过很多次。   这般故作坚强的样子天底下大概没有几个男人能扛得住,反正圣子和他的继任们都不能。   “没有必要对一个马上就要说再见的陌生女人问这么多,不是吗?”   亚兰一听明白她的意思,神色立刻严肃起来。   “伊芮丝,你现在的状况不适合远行。”   “要我离开的分明是你。”   反嘴就是一句堵了回去之后,伊芮丝换了一口气,此时声音里也带上了点隐隐的哭腔。   她的哭腔听上去仿佛下一秒泪如泉涌也不会让人意外,但此刻却在拼命压抑着。   “抱歉,我有点赌气了,说话有点难听,希望你能原谅我。”   咧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后,伊芮丝试着动了动身体。   她的左臂虽然折了,但不是不能用,起码用来抓住毛巾掩住身体是够用了。   伊芮丝健康的右臂按在了浴缸的边沿,企图站起来,期间她十分坚定地拒绝了亚兰的搀扶。   “中级治愈术”虽然没能治愈她,不过至少为她恢复了一些体力,她便是靠着这点少得可怜的体力支撑起了软弱无力的身体。   像是一块支离破碎,随时都有可能垮掉的玻璃花瓶,伊芮丝靠着浴缸站了起来。   她弯着腰半站起身的姿态倔强又狼狈。   憋着眼泪的眼睛发红,她喘着轻气,非常坚决地对亚兰说:   “你不用担心,这对我来说不是太大不了的事情,我明天就会离开。”   作者有话说:   女主好狠 第14章   伊芮丝赌赢了。   本来看到亚兰一声不吭转身就走,她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认为是自己看走眼了。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亚兰居然又回来了。   他还带了一卷只有隆冬天才会盖的厚棉被回来。   伊芮丝正狐疑着,她整个人忽然便被棉被卷成了鸡肉卷,接着被他扛到了肩上。   哪怕有厚厚软软的棉被作缓冲,像是毛巾一样晾在晒衣杆的姿势让她的肚子格外难受,双脚离开了地面也使她毫无安全感。   忍住胃里翻江搅海般的不适,伊芮丝又惊又慌又疑,又气但又没力地叫道:   “……你放我下来。”   没有回应。   伊芮丝一开始以为他是要把她抛尸一样扔到野外,结果却是她想错了。   别说丢垃圾一般的抛尸了,亚兰最后是动作无比轻柔地把她放在了柔软的长椅上。   ——这里是他的房间。因为比起他为她安排的客房,亚兰的房间距离浴室更近。   伊芮丝冒金星的双眼刚聚上焦,便见亚兰半蹲在地上,非常后悔地对她说:   “对不起。”   “我不会再说送你离开了,对不起。”   伊芮丝为突如其来的道歉而愣了下。   她马上比了个停的手势,拒不接受他的道歉。   “你没有对不起我。”   “你是一个善良的人,因此你把我带了回来。但你没有责任要对我负责,也理所当然地不可能一直照顾我,所以你完全没有对不起我。”   伊芮丝心里头确实是这么想的。   而且坦白说,其实亚兰对她足够好了。   但有一点她实在太在意了:   “亚兰,你为什么提出了送我离开?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伊芮丝问得小心翼翼。   她的这般口吻,这般姿态,即使是真的讨厌她的人,也无法当着她的面对她说出任何有关讨厌的话语。   亚兰便更不可能了。   但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心思,他顿了顿,才说:“我不讨厌你。”   “那究竟为什么?”   “……”   沉默了会,亚兰依然不肯正面回应她的问题。   “……我们先治疗。”   伊芮丝气冲冲地拍掉了他伸过来的手,神情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别碰我。”   伊芮丝能用那点软绵绵的力气赶走亚兰,全是后者在放水,不想她伤上加伤。   眼见伊芮丝的左臂情况恶化,连抬都抬不起来了,就软趴趴地吊在那里,他焦急又无奈,只能放缓了语气,好声好气地劝她:   “你伤得很重,伊芮丝。”   伊芮丝哼声道:“我伤得不重,这没什么。”   亚兰想起了她之前的说法。   “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吗?”   “对,这对我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亚兰悄悄地接近她,却被抓了个正着,还被凶巴巴地瞪了一眼。   他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手足无措过,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的语气像是在哄人:   “……不痛吗?”   伊芮丝继续哼声:“也就一般般痛吧。”   “总之……我们先治疗,好不好?”   伊芮丝没答话。   她直勾勾地盯着亚兰。   亚兰依然保持单膝半蹲在地板上的姿势。   他的目光与她平视,双手则按在她身体两侧的长椅上,像是要封死她的去路,半点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他眉头紧锁,苦大仇深到了极点的样子。   可他之所以会有这表情,完全不是因为受了什么委屈,而是因为她的不听话。   伊芮丝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恳求”的意味。   接着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明明受伤的是我,你为什么要用恳求的口吻求我治疗?”   亚兰被问得哑口无言。   但他的态度没有改变。   当发现了这似乎有一点用,至少软化了伊芮丝刀枪不入的态度,他神情中的恳求之意加重,像是一只正耷拉着耳朵的、无法再承受更多拒绝的大狗狗。   要是伊芮丝对着这张脸还发脾气,那确实太过火了点。   她轻叹一声,歪了歪脑袋,问他:“你真的不会再赶我走了吗?”   “我保证不会了。”   “真的不能告诉我原因吗?”   亚兰:“……”   亚兰:“等以后时机成熟了就告诉你。”   伊芮丝:“时机……成熟??”   沉默的人轮到了伊芮丝。   她算是越听越迷糊了。   可亚兰死都不肯泄漏点口风,她也没了辙。   她扒开了裹在了身上的棉被,亚兰以为她终于妥协,连忙上来帮忙,却被她的一个眼神逼退。   伊芮丝把浴巾在身上裹好后,才让亚兰转过身。   她依然不肯好好配合,除非:   “你答应我一个要求。”   “……现在是你受伤了,伊芮丝。”   这并不能让伊芮丝反省,亚兰对她的态度足以令她有恃无恐,因此她的语气反而更加理直气壮:   “你不答应吗?”   “……我答应。”   亚兰还是输给了她的无理取闹。   谁让他在意她。   当开始在意起一个人的时候,他便是永远不可能赢的输家了。   亚兰:“是什么要求?”   伊芮丝弯唇笑了。   她笑眼弯弯的样子能把世界上最冰冷的心软化成一汪春水。她看上去是那么的纯真美好,然而从那张粉唇里吐出来的要求,显然比“她受伤了,但她对想要救助她的人提出要求”更加离谱。   “不管我做了什么坏事,都原谅我。”   亚兰居然一口应下:   “我答应你。”   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伊芮丝反而怀疑起他的诚意。   她挑眉,似乎不太相信。   “真的吗?”   “真的。”   亚兰轻轻牵起了伊芮丝的右手——他很高兴这回她终于没有再用那点少得可怜的力气拍开他。   他将她的掌心放在自己的胸膛,按在自己的心脏上,以挚切的心跳传达他的真心。   “不管伊芮丝做了什么坏事,我都会无条件地原谅你。”   “我向你发誓。”   伊芮丝不相信誓言。   她也不相信亚兰。   她之所以无理取闹一通,不过是想测试一下亚兰对她的宽容程度。   结果很让她惊喜和意外。   这让她认为或许能投入比本来计划的更多的精力在他的身上。   由于治愈魔法不管用,亚兰只能采用原始且低效的方式为她疗伤。   但他家里没有草药,因为这个家伙从不受伤,所以他不得不大晚上的摸黑出去采药。   他不仅回来的速度比伊芮丝预想中的要快,他的样子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还以为他真的强到能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呢。   伊芮丝没想到的是,亚兰的实力确实令他足以在任何时候,皆不慌不忙自若从容。   只不过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因为他赶着回来。   “……你不会从山坡上摔下来了吧?”   惊诧地问着,伊芮丝伸手把卡在亚兰头发里的小树枝拿了下来。   亚兰没有听进伊芮丝的话。   他正在给她上药。   她伤得最重的地方是最先触地的左手手臂,其次是左腿,其它不少地方有挫伤的痕迹。   亚兰不能理解。   跟皮粗肉糙的他不同,像伊芮丝这么柔弱的女孩子,这种伤势下理应早就疼得晕过去了。   可她却扛了下来,并且还不以为然的样子。   亚兰不认为她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最合理的解释……是她拥有“疼痛抗性”。   拥有“疼痛抗性”,比她受伤这件事还令人揪心。   “OO抗性”属于被动技能,也是天赋技能。   虽说是天赋,但不是从出生那一刻起便出现在技能面板上的,它需要被触发。   比如说:   拥有免疫毒物天赋的生物,因为一次偶然的中毒事件,触发了“毒抗性”。   对火元素亲和度偏高的生物,在他接触火的时候,触发了“火抗性”。   不过“疼痛抗性”稍微有一点不同。   “疼痛抗性”是拥有“稀少”标签的A级被动技能,普遍认为是只有当生物承受了超乎生物本身可承受疼痛理论值的上限时,才有触发的可能。   然而,当超越临界值的疼痛来袭时,首先要面对的,是死亡的危机。   能从超过预设值的痛苦中活下来的,唯有矢志不屈的灵魂,坚韧不拔的意志。   据统计,拥有“疼痛抗性”生物的韧性属性的最低要求至少在800点以上。   即使放眼切斯特,能达到这个条件的……恐怕是凤毛麟角。   “你怎么不说话?还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我?”   伊芮丝的声音把思绪万千的亚兰拉回来现实。   正机械式涂抹伤口的动作陡然一顿。   默了默,他还是把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   “伊芮丝……你是不是有疼痛抗性?”   亚兰想要了解她。   自从初遇的第一面起,亚兰便知道伊芮丝的身上藏了许多秘密,知道归知道,他无意深究,不过从现在开始,他想要了解她。   因为他是认真的。   “是啊。”   伊芮丝对疼痛抗性的事情并选择没有隐瞒,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用来博取同情心、渲染一下神秘感,不是正好吗?   因此她还故意一扬下巴,骄傲道:“还是满级哦。厉害吧?”   亚兰沉默。   因为无论是伊芮丝还是亚兰,他们都很清楚:   “抗性”是可以升级的技能。   而升级的方式……   在一次毁灭性的打击里得到海量“熟练度”,一步满级。   或者在很多次的打击中日积月累,聚沙成塔。   无论是哪一种,皆不是容易的事情。   亚兰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   不声不响地上完了药,他对伊芮丝说:   “明天我还是得去城镇里一趟。”   伊芮丝闻言脸色骤变。   尽管亚兰说得很清楚,是“他”要去人类居住的城镇里,可由于不相信亚兰的伊芮丝本能地认为是他是要出尔反尔、要把她送回城镇里,理解错了意思,直接就急了。   “你不是说……!”   亚兰:“我不是医生,我没办法治好你。我会带一个医生回来。”   伊芮丝这才反应过来。   她有点尴尬,讪讪地问了一句:   “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的吗?”   “是的。”   “……”   这一波反套路直接让伊芮丝本来准备好的“你对我这么好,要是我喜欢上你怎么办?”的话派不上用场,她觉得有一口正准备吐出来的气突兀地被堵在了心口。   而这种“对所有人都好”的家伙,让她久违地想起了她的前男友。   不是像圣子这种充满了目的性的,虽然确实也对他心动过但本质还是工具的男人。   而是谈感情的,真正的前男友。   那个家伙就是一个典型的对所有人都好的家伙,她简直不能讨厌死了他的这个糟糕特性。   但假如不是那样的话……他们也根本不会走到一起。毕竟,伊芮丝并不是一个平凡的普通的可爱的女孩,她是恶女,是仅她的名字,便能撑起一种女性群体的代表人物。   当回想起往事,伊芮丝的目光一下子恍惚起来。   一句饱含埋怨的真心话不知不觉到了嘴边:   “就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吗……真是的……”   亚兰似乎没有能听到她的低喃,因为正准备为伊芮丝固定断骨的他,被突如其来的发现吸引去了注意力。   他眉头紧锁,拇指指腹在月牙形的瘀伤上轻轻摩挲。   “伊芮丝,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人物技能大揭密!~]   [疼痛抗性Lv.10]   等级:B级   类别:被动技/天赋技/稀有技   描述:只有害怕疼痛且经历过不可想象的疼痛的生物会得到此抗性。   “我钦佩你的意志。”   “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何为粉碎。”   “当它无法摧毁你,杀死你,主宰你时,你便成为了它的主人。”   “一千万分之一的殊荣,它属于浴火重生的你。” 第15章   顺着亚兰的视线,伊芮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左手臂关节偏上一点的地方,是靠着身体的这一边,不容易被别人看到的内侧。   下一秒,当一片密密麻麻的月牙形青紫色的瘀伤闯入眼中,她的瞳孔瞬间紧缩。   她立马想把惨烈的手臂藏起来,可她使不上劲儿,也挣脱不开亚兰的手。   伊芮丝咽下一口唾沫。   她知道自己不得不直视问题了,可……这属于不在备考范围内的超纲题。   伊芮丝没有准备,以前也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所以她答得结结巴巴的,一听上去就知是谎言。   “就……刚才摔的。”   亚兰没有说话。   他直直地注视着她,神色凝重,眼眸中的水绿凝成了墨绿,犹如深潭,能从头到脚地淹没她。   心虚的伊芮丝避开了他谴责的目光,轻咳一声,打算糊弄过去。   她故作轻松地说:“当看到淑女不想回答令她尴尬的问题时,绅士应该自然地转移话题。”   伊芮丝没能糊弄过去。   见她打马虎眼,亚兰的脸色更沉,眉头皱也得更深了,能夹死苍蝇,之后他更是毫无预兆地突然往她的方向靠近,还不说一句话。   伊芮丝完全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当本属于她的空间被侵占,整个人几乎被男人的气息裹住,伊芮丝顿时屏住了呼吸,紧张得不能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躲去,背却撞进了海绵做的椅背,丝丝缕缕忧惧的情绪从心头冒了出来,脑海甚至开始预演各种最糟糕的情况。   而就在这时,亚兰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冒犯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亚兰抓住了伊芮丝的右手手腕。   而像是正在干坏事的小贼被捉住,很有做贼心虚那点意思,伊芮丝下意识松开了死死抠入掌心的指甲。   这么一松,亚兰果不其然地看见了深深刻入掌心的月牙形印记。   新鲜的,发红的,来不及变得青紫。   于是谜团立马就解开了。   “……”   其实亚兰之前就发现了。   ——伊芮丝有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   每当他靠近她的时候,她的右手总会不由自主地抓住左手手臂。   彼时他只以为她可能是在害羞,毕竟她的脸庞的确是粉扑扑的。对于女孩子来说,这实在算不上太奇怪的举止。   亚兰忍不住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啊……我头发还是湿的,好冷好冷。”   “伊芮丝。”   “天色也不晚了,今天就早点休息吧。”   “……”   伊芮丝一个劲儿地打马虎眼,亚兰也跟她犟上了。   空间忽然安静下来,仿佛是一个无声的角逐台,比比看先服输的人是谁。   ——输的人是伊芮丝。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她一直在看天花板的视线终于掉了下来,和亚兰直直对视。   “就是个小习惯。”   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还笑了笑,企图以轻松的笑容把事情简单化:“不要太担心,就跟很多人紧张的时候就会咬指甲一样,都是一样的小毛病。”   亚兰不认为这是普通的小毛病,他认为这完全是自残的表现了,他实在忍不住地为她而心痛。   “跟我在一起……你会紧张吗?”   伊芮丝耸耸肩,编不出最佳谎言的她决定实话实说:“当然,毕竟我没有办法得知你是不是也对我打着什么歪主意。”   她故意很有心机地用了“也”字。   而抢在她与亚兰的信任危机诞生以前,仿佛彻底放下了对亚兰的戒心,伊芮丝抬起右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脸蛋。   “但经过我的鉴定,亚兰是善良的好人。”   她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特别得意,骄傲的小鼻子能冲到天上去,像是认为自己是被亚兰宠在心尖上的人。   “不仅不会伤害我,还对我特别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如同最心爱的姑娘娇笑着扑进了怀里。   面对这样的伊芮丝,亚兰无法再摆出一张冷脸。   他叹声道:   “那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   “如果我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你告诉我,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好。”   “我答应你。”   伊芮丝一口应下。   但接着,似有点难为情,她的眼神滑开了,音量也减了下来。   “所以……亚兰能退开一点吗?”   垂下的眼睫毛轻轻颤抖,足以透露出她此时此刻紧张的情绪。   “坦白说,我们离得太近了,其实我现在很紧张。”   而不知道为什么,把心里话说出来的一瞬间,伊芮丝好像不那么紧张了,起码心里承受的压力没有之前那么大了。   亚兰的冷脸则被她的话彻底被摧毁了。   当此时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几乎悬空骑在伊芮丝的上方,娇小的她被逼到了最里的位置,整个人还完全被罩进了他的影子里,亚兰的脸颊顿时泛起可疑的红晕。   尤其眼下伊芮丝衣不蔽体,仅仅用一块浴巾裹住了身体。   亚兰甚至能看到有一颗水珠从她的发尾滴落,掉在了光裸的肩膀上,在柔软且丰满的雪白珍珠上滚落,最后滑进了致命的沟谷中。   亚兰的喉结滚动。   下一秒,他突然回神,仿佛踩到了地雷,他瞬间退开,还把后面的桌子给撞倒了,小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跌了一地。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收拾,还轻咳两声掩饰尴尬。   “……抱歉。”   伊芮丝说了声没事,弯下腰也想去帮忙。   却听到雷霆呵斥:   “坐好!别动!”   “哦!”   弯下身的伊芮丝反射性地猛地直起了身子。   亚兰只随便收拾了一下被撞倒的东西,先是给她包扎,做支撑固定。   但比起之前,他现在像是身后有豺狼虎豹在追,紧张得该死,不过足够小心谨慎。   “好了。”   他呼出好长一口气,如释重负。   亚兰半跪在地面的腿有点麻了,以致当他站起来、突然被伊芮丝拽了一下的时候,差点撞上她。   惊乱之下他好不容易找到椅背作为支点定住,亚兰的心飞起又落下,庆幸还好没有撞到她的伤口。   “亚兰,你明天不要去城镇了,好不好?”   伊芮丝问的是“好不好”,可全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对她说出“不好”。   分明是一个疑问句,本质却是祈使句。   亚兰抿唇,他想站直身体,起码能离伊芮丝远一点,可她却用无比狡猾的方式控制住了他——就是看死了他不敢碰到她受伤的地方,以此来牵制他的动作。   亚兰无法对她说出“不好”,于是他试图和她讲道理:   “你需要医生。”   “我不需要医生,我有亚兰就够了。”   亚兰不想答应她。   但被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用楚楚可怜的眼神盯着,似乎什么不合理的事情都能答应她。   亚兰战术性地转移话题。   “……先把头发擦干吧。”   “你先答应我。”   她不依不饶:“你向我保证,明天早上我一睁眼能看见你,你不会失踪。”   亚兰不想纵容她,他要坚守原则,不能由得她无理取闹,不然以后会更要命。   于是他硬起心肠,拿开她仅凭拽住他衣袖便限制了他的行动的两根手指,拿来干净的毛巾盖在她的脑袋上。   “先擦头发。”   伊芮丝想扯开毛巾,亚兰的大掌却按在了她的头顶,打消了她的想法,从柔软的白毛巾之下露出来的,是她不满的脸庞和嘟起的嘴。   自从那颗该死的水珠从她的发尖掉了下来,还在他的眼前消失在了有点要命的地方,从那一刻起,亚兰便知道自己的心里藏了鬼念头。   他越不想和伊芮丝接触,接触就越多。   亚兰不知道这究竟是受刑还是福利,但他的心确确实实地跳得欢欣雀跃,又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痛苦。   好不容易才擦干了湿漉漉的头发,摆在他眼前的难题又变成了怎么用衣服取代伊芮丝身上的浴巾。   最后协调的方案是亚兰闭眼,听从伊芮丝的指挥,辅助她把裙子穿上。   当闭上眼睛,眼前一片黑,其它感知变得更加清晰了。   伴随伊芮丝的靠近,甜得沁人心脾的百合香气飘了过来,亚兰知道这是由于她今天早上从他那里要走的百合香皂。   他的脑袋因为过甜的幽香而昏涨时,冷不防听到了浴巾和肌肤摩擦的微响,听到浴巾落到长椅上的动静。   相对应的画面仿如鼓泡泡般,控制不住地冒出水面。   尤其当他发烫且敏感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伊芮丝凉丝丝的肌肤时,他仿佛连灵魂都轻颤了一下,有了触感的画面浮想联翩。   看不到比看得到更磨人。   睁开眼时,大脑受视觉所限,可当失去了视觉,想象便犹如藤蔓一样,无限绵延。   亚兰脸上表现得沉稳沉着,心跳却像是彻底疯了一样。   “不能睁开眼哦。”   亚兰咽下一口唾沫,声色微沙。   “……不睁。”   “绝对不能哦。”   “绝对不。”   比起提起提醒他,伊芮丝更像是在戏弄他。   即使亚兰向她反复承诺绝对不会睁眼,她也仅是用手掩住胸口,压根不着急穿上裙子的样子。   还继续提高了尾音警告他,仿佛用香蕉钓猴子一样。   “哪怕有恶魔在你耳边低语,想方设法地蛊惑你,你也不能上当。”   “恩,不上当。”   伊芮丝挑眉。   能动弹的手抓住了亚兰的手臂,借以支撑,从长椅上起了身,让亚兰稍微蹲下一点,她提腿抬脚,站进了裙摆宛如盛开花朵的花心里。   她的视线则一直紧紧地盯住亚兰的眼睛、他的脸庞,想从他的神情里找到一丝破绽,却意外地发现这家伙居然仅仅是脸稍微红了一点,像是铁壁,刀枪不入。   啊……明明脉搏跳得这么快,皮肤都烫手了。   真能装镇静。   可她就是要把他逼疯,看他窘迫得不得了的样子。   想到这里,就算因为受伤的左腿站得不是太稳,伊芮丝仍踮起了脚,向他的脸凑近,然后对着他的眼睫毛用力吹了一口气。   而她成功了。   亚兰如他承诺的那样,就算慌张得要命也坚持不张开眼睛,甚至一动不敢动。   可像是被如此简单的一个小动作给彻底攻破了防线,他惊慌地叫出了她的名字警告她:   “伊芮丝!!”   伊芮丝装得一手好无辜:   “我又不是偷亲你,你生什么气?”   “……”   “还是你其实是在为我没有偷亲你在生气呢?”   亚兰真的快被她给折腾没了。   他没有说过一个求字,可他的每一个字音都像是在对她求饶:   “放过我吧……伊芮丝。”   伊芮丝偷笑。   往前凑的身体回到了本来的地方,她心情很好地把手塞进袖子里,而就连她的声音里也能听到笑意:   “好的,放过你。”   “现在请把裙子往上提。”   脑袋已经不能思考的亚兰一听到指令便机械式地照做。   “接下来请松手。”   亚兰松手。   依然双眼紧闭的他察觉到伊芮丝似乎转过了身,他的小腿还被飞起的裙摆蹭到了,像是被羽毛给轻轻扫了一下。   “之后请收紧丝带。”   “……”   “你不帮我收紧后衣襟吗?”   “……”   伊芮丝等了又等,可后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于是她转过了头。   亚兰僵在了原地,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特别迟疑的样子。   伊芮丝立马意会。   她忍不住又偷偷笑了一下,之后赶紧敛起笑容,一本正经道:“我知道了,那我自己来吧。”   亚兰的耳边瞬间响起了骨头断掉的幻听。   抢在幻听成为事实以前,他赶紧道:“我来吧。”   “好的,你来。”   伊芮丝瞥向亚兰依然闭得紧紧的、仿佛锁死的铁闩一般的双眼,“但你真的不打算睁眼吗?”   她又垂眸看了看自己光裸的背,接下来娓娓而来的声音听上去仿佛纯洁羊羔的咩咩叫,实则为恶魔的低语。   “其实也不是裸露得很多。”   “最好还是不要……”   伊芮丝喷笑。   明明不过是暴露一点的晚礼服的程度,但……她也理解。毕竟这是个多看一眼她的肩膀都能面红耳赤的家伙,要是看到她光裸的背说不好会直接原地融化。   她心里头明白了,嘴上却故意不饶人。   她故作哀愁地说:“我有这么不堪入目吗?”   又抢在亚兰开口之前,坏心眼地把他的解释给堵了回去:“不睁眼也没关系。”   接着,她牵起亚兰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拉到了身后,像是折磨人一般故意磨他。   等他的脸庞似煮熟的虾米一般红的时候,才偷笑着帮助他让他摸到了两条尚未收紧的黑色丝带,松开了手。   “我抓住头发了,你拉吧。”   亚兰的动作过于小心翼翼了,慢的有点过分。   伊芮丝倒一点都不着急,气定神闲地耐心等他。   因为他再怎么谨小慎微都好,也必定会遇见躲不开的难题。   正想着,难题就来了。   亚兰:“合不拢……” 第16章   伊芮丝悄悄笑了。   后襟合不拢的原因太过明显了。   这可不是她发育太好的结果,全是裁缝自己作的孽。而他自己作的孽,就由他自己来偿还吧。   伊芮丝佯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一本正经地提醒他:   “你得用力把两边的后衣襟拢在一起才能收紧带子。”   这可不是闭着眼睛能办到的事情。   亚兰沉默半晌——他又不敢拖太久,于是不得不妥协道:   “……我睁眼了。”   伊芮丝恩了一声。   视线过了一两秒才完全聚焦上。   亚兰一眼就看见了伊芮丝微红的脸庞,从雪白肌肤下透出来的粉红色自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耳朵。   她的右手护住胸口,头微垂,金色的发丝滑落下来,掉在了肩膀上。   而为了能让他收紧后襟,伊芮丝挺起了胸膛,背挺得笔直,牛奶般细嫩光滑的美背一览无遗,漂亮的蝴蝶骨也露了出来,仿若一只展翅欲飞的雪白蝴蝶。   而这一刻,亚兰的心中顿然萌生了一种邪恶的冲动:比起把收紧后襟,他更想松开它。   他似乎不仅仅是想象而已。   他睁开了眼,动作却凝住了。   捏住两根黑色丝带的指尖一动不动。   而当他终于再有动静的时候,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假如不是伊芮丝一直在戏弄他的话,他一定不会这么做。   ——他不但放开了用以收紧后襟的丝带,食指还抠住了已经拉紧了的部分,往外的方向稍微使了点劲儿。   后襟顿时松开了些。   伊芮丝明显被亚兰始料未及的动作吓到了,她不但惊呼了一声,连肩膀都抖了一下。   她的惊呼声令亚兰意识到:原来一直戏弄他的女人自己也是会害羞的。   他不禁觉得有点好笑。   亚兰的注意力全在伊芮丝表里不一的反应上,指尖不知不觉使上了点力,本来贴合在背上的后襟又被他扯开了些许。   其实拉是没有拉开多少,只不过钻进来的凉风给了伊芮丝一种“裙子正在被脱掉”的错觉。   于是以为小白兔真的变成了大灰狼的她彻底慌了,她急得转过了头,眼里含着泪光往后瞪了一眼。   只这一眼,亚兰顿时扬眉吐气,甚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理所当然地把伊芮丝吓得花枝乱颤。   “亚兰!!”   ——这是多么眼熟的一幕啊!   亚兰压下笑声,他稍微前倾,俯下了身,压不下笑意的嘴唇凑到了伊芮丝的耳边,就像她冲他的眼皮吹了一口气那样,他也对她的耳朵呵了一下,湿湿热热的气体顿时令耳朵上的茸毛战栗。   他对她说:   “下次不要捉弄我了。”   “否则……一定会遭报应的。”   “我保证。”   亚兰在末尾的反击仿佛只是假象。   好不容易帮伊芮丝穿好了裙子,折腾了他好一会的黑色丝带终于顺利地在她颈后系成了工整的蝴蝶结,他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叹逗乐了伊芮丝。   她戳了戳他的肩膀,笑话道:   “有这么害羞吗?”   眼珠子轱辘一转,她接着问:“亚兰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   亚兰有气无力地恩了一声。   他诚实得让人止不住笑。   伊芮丝故意去牵他的手,却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了。   但这难不倒她。完全把“会遭到报应”的提醒抛之脑后,伊芮丝做了个佯摔的动作,整个人便跌进了亚兰的怀里,没能牵到的手最终还是让她牵到了。   她得意洋洋地说道:   “为了以后能从容地和女孩子谈恋爱,现在得好好练习才是呢。”   “为了偿还亚兰对我的恩情,就尽管用、我、来、练、习、吧。”   男人的脸庞果不其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见状,伊芮丝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过于暧昧的口吻让亚兰既无奈又心动。   他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扶着她往床边走去——他的床注定今晚是她的了。   伊芮丝坐在床沿,并不肯躺上去,她揪住了麻绳一样的发尾,嫌弃道:   “头发都打结了,好丑。”   “我帮你梳一下吧。”   伊芮丝拒绝了他的好意,而且神情忽然严肃起来:   “不,这个先等一下,浴室里有更重要的东西在等你去解决。”   亚兰愣了下:“……什么?”   “就晾在毛巾架旁边。我洗干净了,你帮我烘干之后拿过来就好了。”   男人大惊失色:   “难道是……”   伊芮丝咧嘴一笑,光明正大出现在嘴角的捉弄之意坐实了亚兰的猜想。   她歪着脑袋提醒道:   “不准对它干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哦。”   “伊芮丝!!!”   伊芮丝遭报应了。   但不是来自亚兰的报复。   大概是神都看不过去她百般捉弄他,所以降下了惩罚。   她捉弄亚兰的时候有多生龙活虎精力十足,她在床上病得就有多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伊芮丝生病了。   而且病得很重。   刚睡下去的时候还好,软乎乎的被子和床铺,还强迫亚兰给她唱跑调的催眠曲,她的心情其实不错,脑袋也很清醒。   今天晚上伊芮丝本来也不打算睡着的,可渐渐的……渐渐的,情况就不太对了。   如同冷不丁地掉进了另一个空间。   一开始像是飘在水面。   水很冰,很凉。被水浸到了的地方冷得刺骨,整片背湿漉漉的,冷得直发抖,可前半身却很热,形如被夹在了冰与火的中间。   平躺在水面上的她动弹不得,似被一块大石头结结实实地压住了。   她的眼睛是闭着的,眼皮很重很重,灌了铅一样,怎么睁都睁不开。   她拼命挣扎,却每况愈下,她的身体一点一点地……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冰冷的水没过了她的耳朵,耳蜗中回响起“哐哐”的水流声。   冰冷的水淹过了她的嘴巴、她的鼻子,她赶紧屏住了气息,而很快,脑袋因为缺氧而晕乎乎的,肺仿佛要爆炸了一样。   好难受……   好难受啊……   “伊芮丝,呼吸。”   水淹到了她的鼻子,她无法呼吸……   “没事的,你在很安全的地方,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别着急,不要紧张,不要害怕,慢慢地来……慢慢地来……就好了,对……就是这样。”   回荡于耳边的声音太温柔了。   像是在少云的日子里躺在了丘陵的草地上,阳光一点都不晒,温暖怡人,拂过脸庞的南风同是惬意。   微风中有薄荷的香气。   干净又清新。   伊芮丝的脑海顿时浮现出了一块正中间冻了一片薄荷叶的香皂。   亚兰说他会用薄荷香皂来洗衣服,洗床褥。   亚兰……   当这个有点陌生的名字窜来出来时,伊芮丝又闻到了橙子的香味。   是亚兰。   是他。   伊芮丝拼命想睁开眼睛,可就是做不到。   可也许是发现了她轻颤的眼皮和睫毛,她的右手忽然被握住了。   伊芮丝知道那一定是亚兰的手。   因为他的手长满了茧子,摸上去一点都不舒服,跟人家圣子纤细光滑的手差远了。虽然不舒服确实是不舒服,但他的手是那么的有力量,又那么温暖。   就像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一点都不诗情画意,但莫名可靠的话语一样。   “伊芮丝,我在这里。”   “我在你身边。”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我答应你,不去城镇了,就一直呆在你的身边,所以安心吧。”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   便是在他不厌其烦重复的话语中,抗拒他的本能被逐渐瓦解了,而对她的惩罚,也终于结束了。   伊芮丝感觉身子好像轻松了一点,本来一直往水底沉下去的她,居然开始上浮了。   可当冲破了水面,水的另一边,并不是亚兰在等她。   她看不清四周,四周全是白花花的一片。   但她的身前站了一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变得好矮,平视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的大腿。   而当一声“伊芮丝”的呼唤传到耳畔时,她怔怔地抬起了脑袋。   她看见他一身戎装,看见挂在腰上的佩剑,却看不清他的脸庞,因为他的脸庞被像是用铅笔在草稿纸上乱写乱画的线条遮住了。   但她能听见他的声音。   他不仅叫她伊芮丝,他还说:   “我爱你。”   “为了我的小公主,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朝远方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轮到第二个人出现在伊芮丝的面前。   这个时候的伊芮丝变高了一点,起码她能看到第二个人的腹部了。   她也说:   “我爱你,伊芮丝。”   “不要再哭泣了,这只是短暂的分别,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她提着长/枪朝远方走了。   再也没有回来。   第三个人潇洒地背上了弓箭,第四个人严肃地拿起了法杖,他们最后留下的话同样饱含对她的爱意。   “我爱你,伊芮丝。”   “等我们回来。”   但是,他们都没有再回来。   而即便是说会永远守护她的昆特,他也已不再在她的身边了。   “伊芮丝。”   “伊芮丝!伊芮丝!!”   比公鸡打鸣还要烦人的呼唤声叫醒了伊芮丝。   她一睁开眼睛,便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落。   视野里除了有亚兰一团模糊、但也掩盖不去担忧之色的脸庞之外,还有: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3/3]   便是在这一刻,伊芮丝的头脑和意识皆瞬间变得清醒且灵敏。   她知道,她得利用好每一个机会。   于是抑制住抗拒的本能,忽略了身体的疼痛,她伸出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   她抱住了他。   在他怀里哭泣,抽抽噎噎地说:   “不要离开我……”   亚兰对她的动作始料不及。   愣了一下,他才反应了过来,无措的双臂回抱住了她,宽厚的手掌一下一下轻拍在她的肩膀,宽慰她:   “我不会离开的。”   “永远吗?”   他顿了顿,然后向她许诺:   “永远。”   伊芮丝知道他在骗人。   她已经被骗过很多次了,不会再上当受骗了,因此她表面上笑得非常开心,内心却毫无波澜地莞尔道:   “谢谢你。”   总有一天,时间会揭穿他的谎言。 第17章   大病一场,伊芮丝对亚兰的攻略进度突飞猛进。   虽然之前也很快就是了,当然得撇开亚兰莫名其妙提议送她走的那件事。   但伊芮丝最近有点迷糊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栽进去了。萦绕在心头的这份感情,充斥脑海的欢欣喜悦,渐渐变得真实,仿佛不再仅仅是为了骗人而创造出来的虚假存在。   对着亚兰,她有时候可以自然而然地微笑,而不是虚假地控制着面部肌肉,勾起嘴角,为笑而笑。   伊芮丝觉得这很奇怪,因为她本来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   除此之外,最近她的行动也开始变得奇怪起来。   她越发热衷于调侃捉弄亚兰,哪怕这不是她计划以内的事情。   看到他害羞或者生气,无奈或者无语的嘴角,她的心情就会变得很奇怪。   像是亚兰藏了一桶蜂蜜在她心里,只要提起他,发生和他有关的事情,心脏就会乱七八糟地跳,装得满满的蜂蜜便会洒出来翻倒出来。   甜滋滋的心情随着泵离心脏的新鲜血液流转到身体各处,使她整个人都浸泡在黄金色的香甜里。   伊芮丝本来没有察觉到这件事,她以为自己只是入戏太深。   是突然有一天,一个念头冷不防地闯入了脑海:   “不如永远留下来吧?”   “永远留下来”的念头诞生的那一刻,她正在坐在后院的葡萄架下写生。   天气还不错,有一点太阳,但大部分都被挡在薄薄的云层后面了,所以并不算晒,从葡萄藤间掉下来的光线刚刚好。   亚兰的单人沙发成了她的专属座位,她想坐到哪里,亚兰就把沙发搬去哪里。   他说不麻烦,反正他力气大——伊芮丝发现他的力气真的很大,把沙发扛在肩上的时候跟抗起空空的大木桶没什么区别。   而前一天晚上,亚兰听她说第二天想在后院画画,便马上用长木条给她打了个素描架,还用植物的色素给她弄了一套颜料出来。   于是此时,伊芮丝的跟前是挂了画布的素描架,因为暂时还用不上于是放在了左手边的颜料盒,至于右手边的小桌上,则忽然传来一阵甜甜的香气。   伊芮丝没有转头去看,而是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闻到了水果和奶油还有酥皮的香气。   “是水果挞!”   一睁眼,装在漂亮的小盘子里的五个水果挞出现在伊芮丝的眼前。   水果挞特意做成小小的,一口一个,颜色丰富。   像是没有手一样——伊芮丝也确实暂时没了一只手,而健康的另一只手正拿着铅笔在画纸上画太阳、云朵、花丛,她朝亚兰睁大眼睛,眨了眨,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意思倒是相当明显。   她就是这么被亚兰给惯出来的。   一得到伊芮丝的暗示,亚兰马上拿起一个奶油草莓挞,从善如流地送到了她的嘴边。   “啊,张嘴。”   伊芮丝闭眼张嘴。   她等着草莓的香甜、奶油的绵腻在唇齿间碰撞。   然而,品了品,不光口感不对,浓烈的苦味还从舌根蔓延开来。   压根不是她的奶油草莓挞。   是药!   深感上当受骗的伊芮丝猛地睁开眼睛,她被苦得眼泪水都要掉出来了,眼睛鼻子嘴巴皱成一团,模样格外狰狞,仇视亚兰的视线像是在看杀父仇人。   “你这个……呜……骗子……”   愤怒的伊芮丝想把药吐出来,始作俑者却捂住了她的嘴巴,他冰冷冷漠的样子像是正在捂嘴杀人的杀手。   但声音却温柔得要命。   “听话,把药吃了。”   伊芮丝眼泪汪汪地看着还在亚兰手里的奶油草莓挞,含泪吞药。   心心念念的水果挞这才终于到了她的嘴里。   伊芮丝报复性地一口气连吞了三个水果挞。   亚兰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腮帮鼓成了两颗圆滚滚的球。   细心地发现了粘在她嘴边的淡黄色酥皮,亚兰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伸了手,拇指指腹轻轻擦掉了粘在唇角的酥皮屑。   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不小心碰到了她的嘴唇。   恰逢这一瞬风起,葡萄藤的三角叶翻飞,阳光从叶隙间掉了下来,落在了两人的身上。   微风也吹起了伊芮丝的金发,飞起的发丝稍微挡了她的视野。   于是隔着金光灿灿的发丝,她看见了金光灿灿的亚兰。   他温柔的神色,满是柔情的脸庞,眷爱的眼神,连着从唇角而生的悸动——   便是在这一刹那,“永远留下来、留在这里、留在亚兰的身边可能也不错”的想法诞生了。   伊芮丝愣住。   她花了一点时间才想明白了突然萌生的念头是什么意思。   随之而来的是不可思议,是恐惧。   她甚至害怕到立刻叫出了“佩诺”,检查自己的状态面板,怀疑自己在神不知鬼不觉间被亚兰给蛊惑了,或者中了什么精神魔法。   嘴巴里的水果挞也不对劲。   她分明记得认识亚兰的第一天,她对他是多么的充满防备,她不敢吃他给她的东西,哪怕是已经吞下肚的羊奶也要抠喉吐出来,可如今……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   伊芮丝的状态面板没有一丁点的异常。   她并不相信这个结果。   她警惕地望向亚兰,身体也往后缩,问他:   “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人是会成长的,这一点充分地在亚兰身上体现了。   “……什么都没做啊。”   他对伊芮丝突然的质问感到莫名其妙,满脸无辜。   假如是以前,也许他的话到这里便结束了。   但现在的亚兰早已不是当初的亚兰,他在伊芮丝日复一日的捉弄和揶揄下茁壮成长,甚至学会了从容进攻。   迎着伊芮丝戒备的目光,亚兰慢悠悠地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我对你能做点什么呢?”   他如此反问她。   接着,他的视线先后落到了她的额头,她的脸颊,最后落在了她咬得死死的嘴唇上。   他意有所指地笑问她:   “伊芮丝,你又能允许我对你做些什么呢?”   仅仅因为他落在她嘴唇上的视线,伊芮丝的心便慌乱了。   只因他的眼神充满了暗示,仿佛忘情接吻的画面会发生在下一个瞬间。   她有点晕乎乎的,脸颊不知不觉开始发热。   甚至在亚兰的上半身向她的方向倾来时,下意识地说出了“现在还不可以”的话。   但对方只是在她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他用力之轻似乎都愧对了“敲”这个字眼。   “我又让你感到紧张了吗?”   伊芮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坏毛病又犯了。   而趁着她出神的时候,亚兰“偷袭”成功,抓住了她的右手,指腹心疼地在掌心的月牙形印记摩挲。   “如果下次实在忍不住就来掐我好了,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伊芮丝满足了他的心愿。   攻其不备,她突然猛地把亚兰的手拽到了自己的嘴边,像一只牙尖嘴利的小狮子,冲着虎口的位置就狠狠咬上了一口。   然而亚兰连哼都没有哼上一声。   甚至盯着虎口上的牙齿印,诚实地告诉伊芮丝:   “你可以咬得再狠一点的。”   伊芮丝当即决定再次实现他的心愿。   可她还没来得及行动,便见亚兰忽然在虎口的咬痕上舔了舔。   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的伊芮丝大受震撼。   如果不是亚兰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她可能已经从沙发的另一侧摔下去了。   伊芮丝红着脸拼命挣扎,企图摆脱掉他拯救了她的手,她的声线颤巍巍的,像是不敢相信亚兰居然当着她的面做出了这种事情。   “你个变态!你、你你你舔什么?!”   亚兰故意冲她笑了一下,特别的阳光灿烂,但从嘴边的流出的话语倒满是坏心眼。   “……消毒?”   “……”   伊芮丝沉默了一下。   “……”   沉默了两下。   然后她哼的一声转过了头,假装冷静地重新握住了铅笔,在画布上一通乱画。   亚兰现在变坏了。   伊芮丝不想理他了。   然而,转开了视线的伊芮丝却没有发现,跟慢了一拍似的,亚兰的脸庞渐渐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他偷偷看了虎口上的牙齿印一眼,脸更红了。   余光撇到愤怒的伊芮丝化悲愤为食欲,气冲冲地要对剩下的两个水果挞下手,亚兰拦了她一下:   “别再吃了,一会吃中饭了。”   伊芮丝哼声道:“就不能为了我把中饭推迟吗?”   这当然是可以的。   “那等你饿了的时候叫我。”   伊芮丝拦住了准备离开的亚兰。   大概是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什么馊主意,她一脸坏笑,还不遮不掩,就一副光明正大要报复他的样子。   “别走,回来。”   “我来画你吧。”   止步的亚兰回头看了看画布上一言难尽的天空、太阳、花朵,已经可以粗略地想象到片刻后出现在画布上的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不成人形。   “……可以拒绝吗?”   伊芮丝莞尔一笑:“绅士是不会拒绝淑女的请求的。”   “可……”亚兰打量着伊芮丝的眼神充满了狐疑,“真正的淑女会咬人吗?”   “亚兰!”   亚兰笑出了声。   放弃了本来去洗衣服的打算,他往回走,走进了伊芮丝的画框里、她想要他呆的位置上。   “我坐在这里就好了吗?”   伊芮丝恩了一声。   然后便开始了长达三个小时的作画。   其实没过一会,亚兰就已经有些饿了,毕竟他不是伊芮丝那款小鸟胃,一个人的时候惯了按时吃,吃得也多。   可当看见坐在画布后的伊芮丝一脸兴致勃勃,实在不忍心打断她,便忍住了饥饿,等待她喊停的时刻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亚兰没有看时间,反正他的时间横竖都是由伊芮丝来决定的。   总之,差不多是到了他饿得有点困,差点睡着的时候,终于传来了一声:   “画好了。”   亚兰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脖子、有点发麻的脚,起身准备去鉴赏伊芮丝画笔下“不成人形”的自己。   然而还没有走近,他便被她叫停。   她手里的画笔指向他,仿佛那是她的弓箭,威胁他不准靠近。   “不准过来!”   才这么喊完,亚兰就看见明明行动不便的伊芮丝极为敏捷地从地上拽起了一块布,盖在了画架上,那意思显然是不想被他看到自己的“杰作”。   亚兰挑眉,总觉得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很亏,简直亏惨了。   “明明画的是我,却不让我看……这是什么道理?”   伊芮丝扶着沙发站起了身,她跳着蹦到了走近的亚兰身边,然后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使劲推着他往屋子里走,还一边喊:   “啊……我饿了饿死了,我们快点吃饭吧。”   亚兰:“……真的有这么丑吗?就算画得丑也没事,我有心理准备了,又不会怪你。”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看!”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反正就是不可以,要是你偷看了,我这一辈子都绝对不会原谅你。”   “……那看来一定丑得惨绝人寰。”   “恩恩恩恩没错,所以你千万不能看。”   而就是在两人进屋、伊芮丝生怕亚兰看到画作一眼而用力甩上通往后院的后门之时,带起的风掀开了画布的一角。   ——阳光从密密层层的葡萄藤间洒落,在背靠木桩席地而坐的男人的脸上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闭上了双眼,仰面朝天,背映紫色勿忘我,画面恬淡静谧而美好。   哪怕是关键的细节:能把宽松的上衣也给撑起来,胸肌的线条与纹路,那份厚实感,足够勾引女人的本钱,伊芮丝也没有漏下。   尽管伊芮丝画了屎一样的太阳和云,垃圾一样的花朵,但她真实的绘画功力一点都不差。   亚兰的画像其实可以称得上是一幅不错的人物像。   然而,这才是问题所在。   落笔的时候还没有察觉,她满心满意都在如何写实地描绘男人的眉眼,他诗情画意般的温柔。   可等完成了,看到了自己笔下的画作,看到了一笔一画皆透出淡淡情意,仿佛出自于情人手中的画笔,伊芮丝立刻意识到了一个事实:   她,可能喜欢上了亚兰。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开始日更啦,6/1开始入V,入V之后也是日更~   希望大家可以支持一下,谢谢!   之后是有点长的入v感言,因为有点emo,所以稍微隔开一点,以免被不想看的读者看到   呜呜呜呜呜这篇文有这么不好看吗,人在好榜,收藏静如死尸,我都觉得我愧对这个榜了…………榜榜啊我对不起你啊!!!   虽然很喜欢西幻,但近期应该不会开西幻了,虽然我冷很大部分原因是我写得不好看,但说不定我写别的题材会相对好看一点呢   但我会一直写下去的!因为真的挺喜欢写文的,人在有限的生命里真的应该多做一点喜欢的事情,希望你们也是,我最近觉得心脏好不舒服,然而我生活健康早睡早起还经常运动,下个月做检查,我提前怀疑我可能有病……   说这个不是我要打感情牌,因为心里有点害怕,但又不想让家人朋友担心所以也不敢说……就想找个地方倾诉一下   不要安慰我,一来我一直没看评论,坚持得超好!所以看不到,二来比我不幸的人太多了,安慰我我会觉得自己好矫情……   好了!入v感言就到这里,预收我都懒得挂了,祝大家身体健康健康健康,对于喜欢的事情能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算没有,也希望是享受这个过程的 第18章   ——她可能喜欢上了亚兰。   当毫无防备地意识到这件可能确实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伊芮丝不免一瞬愕然,从震惊中缓过神后,又觉得好像并没有多奇怪。   她是人尽皆知的恶女,但她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伊芮丝曾经也喜欢过圣子,毕竟圣子也是一个好男人,尤其还为了她和整个神殿对抗,以一己之力迎击整个世界。   不喜欢上他真的很难,人心都是肉长的,伊芮丝亦不例外。   当时的伊芮丝发现自己居然对圣子萌生了不应该——起码暂时不应该出现的感情后,试图将它扼杀于摇篮之中。   然而感情是无法被扼杀的。   它就像怎么烧都烧不死的野草,顽强得简直无语,烧成的灰化成了肥,残存的根卷土重来。   幸运的是爱情的野草并没有扎根太深。   当圣子对她爱极生恨,在降下了诅咒的那一刻,伊芮丝对他的喜欢就像风一样,吹完就散了,即使再聚的起来,那也不是向着他了。   正如如今,重新凝聚起来的爱情之风吹向了亚兰。   尽管她此时此刻确确实实喜欢上了亚兰,迷恋上了他的温柔,但伊芮丝深信自己绝不会为他而停留。   曾经的圣子不能,如今的亚兰也不能。   她怀有远大的理想。   而在实现它之前,任何人任何事皆不能阻止她的步伐。   即使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爱情,也得靠边站。   一转眼,十日过去,伊芮丝的伤都快好得差不多了,能站起来了,也能独立走上好一段路了。   伤势愈合的速度之所以能像这样快得不可思议,是因为诅咒在第二天就解开了。   但并不是伊芮丝自己主动解开的。   她本来也打算过两天就用双A级魔法对冲掉诅咒的负面影响,毕竟她还不想失去她的手脚,可还没等过两天,亚兰带回来的灵药便抵消掉了她的双A级诅咒。   “这是什么啊?”   “是妖精族的灵药。”   得知答案的伊芮丝手一软,装着闪闪发光的妖精族灵药的玻璃瓶差点摔到地上。   不怪伊芮丝反应这么大,毕竟她前两天才得罪了一只妖精,那只妖精还恨她恨得该死,很难不去怀疑那只妖精也许会趁机报复她。   但她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状态面板上的诅咒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也没有出现新的负面状态。   可就是从那一天开始,那只一直在亚兰家偷吃偷喝的小妖精消失了,他的身影再也没有出现在他最喜欢的坚果盘子上。   坦白说,两者之间诡异的时间线,让伊芮丝很怀疑亚兰对那个聒噪的笨蛋妖精做了些什么,但她没有问。   而今天,是亚兰最后一次帮伊芮丝换药。   单人沙发又从室外搬回了室内,当然,亚兰搬运的过程受到了伊芮丝的监视,她生怕亚兰趁她不注意就会偷偷去看那张人像画。   伊芮丝不是没有想过毁尸灭迹。   等点了根火柴,准备烧的时候又有点舍不得,最后只能指挥亚兰把画搬到仓库里,她亲自藏了起来,永远封印。   而眼下,看着坐在木板凳上的亚兰一点一点解开了缠在腿上的绷带,每个动作都轻柔小心得过分,仿佛她是什么绝世珍宝,一句话不知不觉就从伊芮丝的嘴边溜了出去。   “你就不能只对我一个人温柔吗?”   亚兰失笑。   “第一次见到这么贪心的淑女。”   伊芮丝不满地哼声道:“不能就不能,不准嘲讽我。”   “可以。”   “……啊?”   亚兰抬头望向她。   来自窗外的橙黄光线正好照进了他的眼睛里,以致像是湖中月一般的眼中人一清二楚。   他缓缓地说:   “我可以只对伊芮丝一个人温柔。”   他的眼眸里只有光和伊芮丝。   沐浴在他缱绻的目光,沉溺于他温柔的声色里,伊芮丝只觉得自己像是大太阳底下的冰淇淋,一点一点地化掉了,整个人沦陷于软掉的香草味香甜当中,出不去了。   伊芮丝难以用言语描述她这一刻的心动。   是拼了命地逼自己转开视线,她才终于从那双仿佛能淹死人的水绿色眼眸逃开。   可即便垂下视线,她的心脏依然自作主张地跳得心慌意乱。   伊芮丝的心慌意乱不仅仅是由于他深情的眼神。   坦白说,她觉得现在的她就像在经历一场浪漫爱情的体验模式,当真相大白,一切都会在顷刻间消失,化为乌有,连一点都灰都不剩下,圣子便是这样的。   伊芮丝非常清楚最终的结果,可也许就是因为恋爱中的女人的那点愚蠢吧,她咬了咬唇,没有抬头,忍不住地问他:   “……要是知道我是谁、真实的我是什么样的话,你还会对我这么好吗?”   亚兰顿了顿。   他望向伊芮丝的目光仿佛洞彻了什么。   他微笑的模样似心如明镜,却什么都没有说破,只答道:   “会的。”   伊芮丝猛地抬头,控诉他的谎言:   “你骗人!”   “我不骗你。”   “你骗人……到时候你一定会后悔现在对我这么好的……”   伊芮丝话音里的哽咽有些是演技,也有些许真情实意。   她只是忽然觉得有点委屈,但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委屈,如果一定要解释的话,那或许是由于预见到某种必将到来的未来而感到悲哀。   因为每一个见过她真实面貌的人都后悔了。   他们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收回了所有的承诺,他们懊悔的表情仿佛在怨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她这种人身上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在面对她的烦躁、她的怒火时,他们背身逃跑的狼狈模样,伊芮丝直到现在仍历历在目。   他们如此。   亚兰也必将如此。   不会有任何例外。   因为这是犯下辱神之罪的恶女伊芮丝,理应遭遇的一切。   “别哭……”   亚兰的手伸向她的脸庞。   伊芮丝却倔强地躲开了她的手。   “我没哭。”   兴许是认为自己无论怎么说,怎么对伊芮丝承诺,她也不会相信,亚兰只好换一个法子。   “伊芮丝,可以跟我讲讲你吗?我想更多地了解你。”   伊芮丝抿着嘴巴不肯说话。   等她好不容易开口了,她说的却是跟亚兰的问题毫不相干的话。   “你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夕阳吗?”   伊芮丝转头望向窗户外橙红橘色的暮光。   “我现在就想去。”   只要不是离谱得过分的要求,亚兰向来对伊芮丝来者不拒。   既然她说现在想去看夕阳,那么便现在去看夕阳。   于是稍稍加快了一点速度,帮伊芮丝换好了药,他扶着她往看日落的最佳地点走去。   傍晚时分并不像中午那么炎热,吹起的风很舒爽。   但伊芮丝的体力相当扯后腿,尽管是这么凉快清爽的天气,还有亚兰的搀扶,才没走了一会,她就有点喘了,额头上还开始冒汗。   “我们还要走多久?”   “很快就到了。”   “累了吗?”   亚兰伸出了手臂,让伊芮丝把汗擦在自己的袖子上。   “有一点。”   伊芮丝也丝毫不客气,非常自然地拽住袖子就往额头一抹。   “坚持一下。再往前走有一片麦田,那里的日落很漂亮。”   “好吧。”   其实伊芮丝并不是真的想看日落,看不看、在哪里看、漂亮不漂亮,说到底都无所谓。   毕竟她对这种只有小女生才喜欢的事情并不热衷,当初一连看了《深情公爵非我不可》《冷漠恶魔爱我入骨》《与万物之神一夜缠绵后我开启了带球跑的人生》三本低俗爱情小说,她很确信,这只是意外。   是一个一连三次的意外。   如今突然提出要去看日落,只不过是因为她从亚兰的眼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情意。   伊芮丝只是想找一个浪漫一点的地点,结束这场限时的浪漫爱情体验。   “到了。”   亚兰的声音打断了正在沉思的伊芮丝。   她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尾音是上扬的。   “伊芮丝,看前面。”   一直低头走路的伊芮丝终于抬起了头。   “刷啦——”   傍晚时分的风恰逢此刻迎面吹来。   伊芮丝的头发被吹得往后飞,整张脸全部露了出来。   但她忘了伸手去整理凌乱的发丝,而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伊芮丝的视野里只剩下金橘橙红这四种颜色。   逐渐西沉的太阳是橙红色的,夕晖把天边的云彩,乃至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灿烂夺目的颜色。   那么温暖,足以让人震撼。即使傍晚的日光依然眩目,却依然忍不住直视眼前壮丽的风景,舍不得眨一下眼。   当晚风吹起,不知名的白鸟划过天际,新鲜的小麦香气顿时扑鼻而来,仿佛一直延伸到了天际线那头的青绿色麦田,在余晖的照射下翻滚起金色的麦浪,一层接一层,犹如吟游诗人口中的黄金海。   伊芮丝喃喃道:   “好美……”   亚兰收回了落在远方的视线。   当伊芮丝重新闯入他的视野时,他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仿佛她比黄昏时分的麦田更令他沉醉。   正如伊芮丝看到这幅日落之景便舍不得别开视线了,亚兰的目光一旦重新回到伊芮丝的身上,便再也无法移走。   他轻轻恩了一声,然后说:   “是的,很美。” 第19章   “放开我吧,我可以自己走。”   伊芮丝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一直直视着正前方,遥遥眺望远方壮观的日落霞光,没有看他一眼。   得不到她的关注,亚兰的心头忽地泛起了淡淡的失落感。   没有多言,他只恩了一声。   而当她的指尖彻底从他的掌心抽离,最后一丝温暖也随风散去,萦绕在亚兰心头的失落感更重了一些。   他被这股失落感困在了原地。   只视线追逐着她前行的背影。   看着伊芮丝逐渐远离自己、走向远方夕阳的背影,亚兰觉得自己像是在偶然间救了一只受伤的小鸟,不管他多么悉心地照料她,呵护她爱护她,有朝一日她始终会飞上枝头,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离开他的身边。   于是,亚兰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伊芮丝?”   伊芮丝停下了,她回过了身,裙摆漾开水波般的弧线。   “怎么了吗?”   亚兰觉得自己被她闪耀的金发迷了眼。   “……不要离我太远。”   他似乎变狡猾了。   闻言,伊芮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脑袋一歪,随即露出了一抹坏笑。   亚兰对她的这种笑容很熟悉,印象也特别深刻,她每每这么笑……便代表她打算要捉弄他了。   果不其然。   也就是眨了下眼皮的功夫,上一秒还安安静静、像是画中人的优雅淑女,这一秒突然变成了跳脱的兔子,拔腿转身就跑。   亚兰急得脸色都变了。   “伊芮丝你现在还不能跑……!”   伊芮丝才不管他。   听到他的呼唤,反而更来了劲儿,跑得更快了。   日暮下,麦田里,一场追逐正在上演。   也不看地,伊芮丝一股脑儿地就扎进了麦田里,亚兰也跟着冲了进去,紧随其后。   老实说,仅凭一个呼吸的间距,亚兰便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她。   可伊芮丝诚心和他作对,不仅把他苦口婆心的劝说当耳边风,还避开了他的拉扯,古灵精怪地回过头冲他做鬼脸,看得亚兰胆战心惊。   怎么让她不受伤地停下来,成为了他现在最烦恼的事情。   仿佛两艘小船划进了黄金海里,他们逆着风向与浪,追着日落的足迹逆流而上,途经之路漾开涟漪,最终又被巨浪吞没。   但突然,划在前边的小船仿佛木桨被海里的水草缠住了,骤然停下。   “小心!”   眼见前头的伊芮丝要被绊倒,亚兰眼疾手快地捉住了她的手臂。   本来二人可以稳稳地停住,但伊芮丝显然并不想这样。   她用力一拖,想把亚兰就地放倒,只可惜她那丁点儿大的力气完全不够看,不但没能把他放倒,还反过来被他拽得往后倒。   于是伊芮丝耍起了赖皮。   她竟是原地直直躺了下去!   这招确实有成效。   亚兰拿她没辙,又不愿意死拖硬拽,只能顺了她的意,看似一个重心不稳,假意往麦田里摔去。   “刷啦——”   受到了巨大冲击的青色麦穗迸溅,飞向了天空,又刷刷落下。   虽然连无赖的招式都用上了,但成功凭一己之力把徒手撕B级魔物的男人给放倒,让他碰了一身灰和土,伊芮丝特别有成就感,没有受半点伤的她还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   听到她畅快得意的笑,亚兰又气又好笑地呼出一口气。   他抬高了手,把掉在了伊芮丝头发上的绿色麦穗拿走,声音里带了笑,尽是宠溺。   “高兴了?”   “恩,高兴了。”   此时此刻,两人复刻了那一日为了争夺一本书,而双双从沙发上摔倒地面的场景。   不过又有一点不同,比起那一日骑乘的姿势,此时此刻更像是摔跤手伊芮丝侧着身、用身体的重量把对手摁倒在地上。   而亚兰刚想起身,一双手却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奶猫大点的力气像是想生生把他给摁回去。   于是他只好躺了回去,后脑勺重新压在了扁掉了的春麦上。   尽管躺了回去,但亚兰的眼睛依然注视着伊芮丝。   她的背后是橙蓝渐变色的天空。   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芒。她的眼瞳也如傍晚的天空,纯粹又干净的蓝色渲染上了橙红色的夕晖,犹如眼里装了碎金,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尤其当伊芮丝笑起来的时候,比晚阳更耀眼……不能只说是别不开眼,说是看呆了也不为过,只愿时光能停驻在这一刻,更长一些,久一些,将她的美丽刻入灵魂,永不忘记。   当笑声散去,天地寂静,风停了,黄金海的浪声止了,美丽的画面仿佛令昆虫鸟兽全部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乍然响起的是伊芮丝的声音。   她突然叫了他的名字。   “亚兰。”   她的声音轻轻的,带了浅浅笑意。   像是有一根轻飘飘的白色羽毛,羽毛尖在他的心头点了一下,痒痒的,但又不禁想问她,能不能再叫一遍他的名字。   只因那温柔,令他流连忘返。   而过了足足两秒,才从亚兰的鼻子里哼出了一个单音:   “恩?”   本来按在肩膀上的手慢慢地滑到了他的胸膛。   右手手掌正好紧贴在他心脏的位置。   亚兰的衣服本来就薄,即使隔了层布料,伊芮丝的手掌心依然感受到了那躁动的、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乱掉的心跳声。   她扬起了嘴角,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似乎还装着窃喜。   她的上半身更往前倾去了一些,发尾能扫到他的胸口,恰好落到了开领的位置,于是在皮肤上惹起了一阵刺刺的的痕痒。   就在亚兰即将守不住他的防线之际,他听到她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   亚兰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   他的脸庞瞬间红了,像是被喜欢的女人用身体把他堵在了墙角,逼着他剖白心意,认清自己的感情。   但亚兰觉得,没有思考的必要了,因为答案是那么的明显。   于是从善如流地答:   “是,我喜欢你。”   伊芮丝挑了挑眉,接着又往他的方向凑近几分,步步紧逼,不肯给他哪怕一秒喘息的功夫。   “有多喜欢?”   “很喜欢。”   “很喜欢……是多喜欢?”   “就是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伊芮丝的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子了。   虽然亚兰的答案并不令她意外,或者说老早就猜到了,但是……当真的从他的嘴里听到“喜欢”的告白,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毕竟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其中之一,便是两情相悦了。   可尽管欢喜,伊芮丝又不免怀疑。   她不知道,亚兰喜欢的人究竟是她伊芮丝,还是她只愿意给他看到的,那个容易害羞,乐观又开朗的自己。   也许是心头的疑虑让她的脸庞也染上了疑色,一直是一问一答的亚兰忽然主动对她说了一句:   “不管你想从我身上获得什么,我都会给你的。”   他的话让伊芮丝怀疑他是不是对她的真实目的有所察觉。   她有点紧张,不由试探性地反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我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   亚兰摇了摇头。   他的左手肘压在泥土地上,把上半身稍微撑起来了一点。   右手则伸向了伊芮丝的脸庞,将让他心乱如麻的发丝重新别回在了她的耳后,手捧着她的脸颊,神情温柔而缱绻,仿佛风平浪静时的大海一样,无限包容,任人索取,接着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但因为是伊芮丝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不会吝啬的。”   比承诺更要郑重的话语稍微宽慰了伊芮丝毫无安全感的心。   目光垂下了的她又悄悄抬起看了他一眼。   “你……真的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   “恩。”   “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   “恩。”   他没有像伊芮丝曾经攻略的那些男人们,说着天花乱坠的情话,或者发一些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毒誓,他只是恩了一声。   可从他眼神中的郑重,让伊芮丝不禁觉得,他会用一切去贯彻他对她的承诺。   只不过……很遗憾的是,伊芮丝早就做不到去相信别人,相信任何一个哪怕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承诺了。   即使她确实喜欢亚兰,但他也不会成为那个例外。   不过,如果……她只是说如果,亚兰对她的心意是真实的,真实到能解开她的诅咒,那她……也不是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那对伊芮丝很难,但她可以努力试试。   想到这里,伊芮丝不再迟疑,她张开双臂抱住了他,不顾男女有别,丢掉了淑女的人设,她的屁股坐在麦堆,但上半身几乎全趴在了他的身上。   她的脸埋在了亚兰的肩窝里,热乎乎的,还有一股泥土和春麦的香气。   那么质朴,又那么吸引人。   伊芮丝抬起了头。   但双臂依然松松垮垮地圈住了他的脖颈,犹如一个欲擒故纵的陷阱。   她歪了歪脑袋,像是喝过了香薰的水果酒,几分迷醉的视线从他的眼睛,慢慢滑落到了他的嘴唇。   她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让它变得水亮又丰盈,然后对他说:   “亚兰。”   “吻我。” 第20章   伊芮丝觉得像亚兰这类没有谈过恋爱的老实人,是没有胆量直接亲她的嘴的——即使她都那么去诱惑他暗示他了。   结果也的确没有出乎伊芮丝的意料。   像是全身的血液一瞬间全冲到了脸上,本来只是微微发红的脸庞顿时红透了。   仿佛这段时间以来他的成长、他的恋爱经验全部归零,一瞬间又变回了刚认识伊芮丝时候的他,只她随便一个暧昧的动作都能够让他狼狈万分,连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伊芮丝偷笑。   心里头甜滋滋的。   尽管她实际上也并不像她看上去那么的游刃有余,但总比亚兰要好。   掌握了主动权的人是伊芮丝,不过她也不着急主动出击冲锋陷阵,反倒当起了不算成熟的老师,耐心地指引她的学生,如何一步步侵入敌军阵营。   “亚兰。”   伊芮丝柔声呼唤着他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在又甜又浓稠的花蜜里泡过了再拿出来。   她往亚兰的方向靠近了两分,亲密地压在他的身上,她的掌心捧住他的脸,拇指至上而下慢条斯理地擦过他的唇角,向内微屈的指尖翻开了他的下唇瓣,沾上了温热的津液。   她问他:   “你不想吻我吗?”   她发现亚兰的呼吸似乎加重了,双眼隐隐发红。   他温热的鼻息喷到了她的手背上,带起了湿热的潮意,让人有点难为情,又有点害怕。   伊芮丝几乎以为下一秒他就会像是头雄狮,将她猛地扑倒,放肆撕咬自己送上门来的猎物。   但这似乎是伊芮丝的错觉。   亚兰没像她以为的那么做。   他把激烈热切如暗流的情愫深藏心底,忍耐着,只以非常珍惜她的神情,轻轻地吻在了她的额头,一举一动温柔如故。   伊芮丝陷进了他的温柔里,隔了一秒才去看她的信息面板。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3/3]   “3/3”   冰冷的字眼让伊芮丝的情绪顿时从暧昧的氛围中抽离,如同有一桶装着冰块的冷水从她的头顶直接淋下,她一下子醒了过来,呼吸顿停。   “3/3”成为了伊芮丝的噩梦。   她难以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当“诅咒已经解开了现在不过是迟缓了”的借口无法再自我欺骗后,她开始变得焦灼,慌张,甚至恐慌,眨眼间就回到了认识亚兰之前的糟糕状态。   伊芮丝的脑子像是一团打了结、缠住了的麻绳,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有那一个认知不断循环,反复地提醒她,使她越来越焦虑。   诅咒没有被解开……   不够……   这还不够……   不够!!   伊芮丝不再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对准了亚兰的嘴唇,她豁出去了似的,重重地吻了过去。   她力气很大,几乎是整个人直直撞在亚兰的嘴巴上。   伊芮丝的嘴巴因为她的野蛮而撞疼了,亚兰似乎也不好受,脸上闪过了吃痛的神色,似乎还有些不解。   伊芮丝一点都不关注亚兰的情绪、他的反应,她死死地盯着毫无变化的[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3/3],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永远走不出去的梦魇。   为什么不可以?   诅咒为什么没有解开?!   伊芮丝的内心在咆哮。亚兰的声音在这时传到了她的耳畔。   跟心急如焚、整个人能和火红色的夕阳一块烧起来的她不同,他的声音轻柔如清澈甘甜的潺潺流水,不紧不慢,平波缓进。   “伊芮丝,我们可以慢慢来。”   伊芮丝的焦虑已经无法掩饰了。   “没有时间了……”   “我们有很多时间。”   伊芮丝的脑子晕乎乎的,其实并没有怎么把亚兰的话听进去。   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上些什么,没有经过组织的字词碎片即将脱口而出之际,却猝不及防地被他的唇瓣堵了回去。   跟暴躁又粗鲁的她完全不同,亚兰的吻温柔到了极致。   他亲在了她的上嘴唇,像是在对待哪怕用多了一点的力就会化掉的草莓奶冻,他小心翼翼地吸吮,还睁开了眼睛,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他的伊芮丝瞪着大大的蓝眼睛,像是装在玻璃瓶里的蓝色的水,眼光流转,清澈而透亮。   她看上去很茫然,又无助,相当惊慌。   面对这样的一双眼睛,亚兰也没办法继续下去。   恋恋不舍地在她甜美且柔软的嘴唇上啄了一下,仿佛烟熏过的嘶哑声音从亚兰嘴边传了出来。   像是在哄骗人一样:   “好女孩,把眼睛闭上。”   她却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亚兰别无他法。   他只好伸手轻轻捂住那双湛蓝眼眸。伴随向下的掌心,她终于阖上眼皮,他能感觉到她的眼皮、她的眼睫毛正在轻轻颤抖,受惊了一般慌张。   “别怕。”   他在她耳下低喃。   又在她的唇角亲了一下,问她:   “可以吗?”   她轻哼出了个鼻音。   干净得像是单纯不知人间险恶的小羊羔。   见伊芮丝没有拒绝他的意思,亚兰进入了下一步。   此刻的姿势让他很难受。   为了支撑起身子,他的手肘撑在了被压平的春麦上,他无法控制伊芮丝的位置,以至不得不像在吃漂浮在水面的饵食的金鱼一样,伸长了脖颈,轻吻浅啄。   不止是姿势,他的欲/望、对她的渴望也恍如永远不知道饱腹的金鱼一样。   他想要更多。   “更多”   念头诞生于唇瓣厮磨而生的快感之中,意志力像是不战而降的士兵,败得干脆利落一蹶不振。   身体便自作主张地有了行动。   亚兰慢慢地坐直了身子,左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揽住了她不盈一握的小腰上,右手则扶着她的后颈,封死她的退路。   亚兰狡猾了一次。   为了不被伊芮丝发现他正企图一点一点夺回主动权,不被她意识到他正在做的事情,过程中他没有停下侵略的步伐。   他含住了她的上唇瓣,轻柔吸吮,确确实实地当成了入口即化的草莓奶冻,小心仔细地品尝她的甜美与柔软,忍住不一口气全吞进肚子里。   甜腻的琼液从唇缝之间流入口中,芬芳在舌头上漫开。   一张一合一呼一吸间,亲吻的声音悄悄跑了出来。   傍晚的微风将它散开,宛如在水里渐渐复苏的绣球花瓣,被压倒的春麦挺拔,充满生机,又蠢蠢欲动着,周遭一片被夕阳镀上金箔的遍地金麦仿佛又多了一层粉红色。   亚兰不是一直都那么温柔。   他也有他的野心。   当被亲得快喘不过气了,满脸通红的伊芮丝不由下意识将双手地按在了他精壮的胸膛上,试图把孜孜汲汲的亚兰推开一些。   伊芮丝显然失败了。   她的抵抗根本推不开强壮的男人,反而把自己推入了山穷水尽的境地。因为按在后颈与腰的大掌,她像是天鹅一样弯出了优美但不太舒服的形态。   到了最后,她终于睡躺在了麦地上。   宛如一朵洁白的花朵悄然绽放,鹿角棕的尘埃亦掩盖不住她的娇艳美丽,即使坚硬的岩石将她压在身下,也丝毫不影响她以盛开的姿态舒展出曼妙的姿态。   而被压扁了的麦子依然有点扎人,有点刺刺的,但并不冰冷。   伊芮丝分不清这股仿佛要烧起来般的热度究竟是来自麦地,还是来自于她,或者亚兰。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膛正剧烈起伏,心脏像是在打鼓一样震耳欲聋。   暧昧的喘息声和像是吸果冻般的亲吻声音不受控地在麦地里回响。   她抬不起手。   随便说任何一句话、一个字眼,都软绵绵的,毫无力量,又充满了爱恋的滋味。   明明只是一个亲吻而已。   可伊芮丝的焦虑、她的焦灼全数被他的热情消解了。   犹如出海的水手迷失了方向,被困在了这片黄金海里,她忘记了自己要去哪,也不再记得自己从哪来的,她晕头转向地面对来势汹汹的风暴,孤舟独桨地与他对抗。   “伊芮丝……”   风暴正在呼唤她的名字。   他压抑着的嗓音仿佛正竭力遏抑着撕裂她的冲动与本能。   伊芮丝睁开迷蒙双眼。   映入她眼帘的依然是橘蓝色的天空,半边天的艳红霞光,他意乱情迷的水绿色眼眸,凝在他发尾的汗珠,从正微张着的晶莹红润的嘴唇流泻出的轻喘。   以及,赤/裸裸的现实。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3/3]   伊芮丝不知道她的眼泪是因为什么而涌出眼眶。   可能是因为愤怒,因为委屈,因为欺骗,也或许是因为他的亲吻。   她不禁问他:   “亚兰,你爱我吗?”   与她厮磨过的嘴唇吻在了她的眼角。   追逐泪水的痕迹,一路亲吻到了耳朵,他的舌尖描摹出耳垂的轮廓,充满爱意的情话贴着她的耳朵呢喃,试图撬开紧闭的心扉。   “伊芮丝,我爱你。”   她可以为了这一句“我爱你”而再自我欺骗一次。   伊芮丝的双臂松松垮垮地圈住了亚兰的脖颈。   双膝抵触在麦地上的他顺从地垂下了头颅,他的双臂抱起了伊芮丝的腰,将她拢入怀中,齿尖则咬住了束紧后衣襟的绸带,向侧咬开。   当衣带垂落地面,伊芮丝连续使用了四个魔法。   最后一丝希望于烈火中燃烧殆尽。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已超出上限,“A级鉴定术”使用失败。]   诅咒没有被解除。   事到如今,答案已经非常明显了。   她被骗了。   亚兰的嘴里口口声声说他喜欢,说他爱,但事实证明,他在说谎,他根本就不爱她。   他的吻无法帮助她解开圣子的诅咒——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冥冥之中,仿佛有“哐当”一声乍然响起。   像是关门的声音。   亚兰的那一句“我爱你”始终没有能传达给伊芮丝。   曾经或许露出一丝缝隙但如今已经锁死的冰冷大门,将它拒之门外。   “起来。”   当真相浮出水面,伊芮丝心中不再抱有任何妄想,她对亚兰失去了耐性。   于是此时此刻,她的声音冷得像是寒冰一般,昔日高岭之花的剪影重新投射在她身上,她依然是所有人深深唾弃却可望不可及的传奇魔法师。   亚兰并不是太能适应伊芮丝从软萌小可爱到高冷御姐的巨变。   他没有反应过来,愣在了原地。   直到他耳边再度响起了她的声音。   “我说起来。”   那声线里充满了对他的失望和愤怒,还有一种似乎不想再在他这里浪费更多时间的不耐烦。   亚兰不禁害怕起来。   他顿时追悔莫及,恨不得时间能回到眨眼之前。他愿意为他的欺骗和过错赎罪,只要……她不要离开他。   亚兰动作轻柔地把伊芮丝放回了地面,哪怕他现在因为戛然而止而很难受,但他还是慢慢地从她的身边退开了。   戏剧性的变化像是突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出现的风暴又突然平息了。   而当挟着麦香的清新空气重新涌入鼻腔,傍晚的冷风吹在了她暴露于空气里的手臂和背以及大腿,伊芮丝的脑袋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现在也并不好受。   她的灵魂和身体仿佛被切开了一样。   她的精神世界一瞬进入了风雪飘飘的寒冬,可她的身体却留在了烁玉流金的盛夏。   像是每一个毛孔都过度呼吸了,浑身躁动且不安。   全是对那个骗子的留恋。怀恋他温柔的抚摸,想念他动情的亲吻。   伊芮丝努力无视掉心动的悸动。   坐起身后的她拉下了撩起的裙子,展平了裙摆,又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看向一直默不作声——准确来说是不敢出声的男人。   他看上去非常懊悔,却只敢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拼命掩藏自己犯罪的证据,等待命运的审判。   换在今天之前,伊芮丝或许会因为他的这幅模样而想笑。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只是一片漠然。   不过她还是扬起了嘴角。   因为伊芮丝不想再遭遇一次由于没有做好“售后服务”而惨遭报应的事故了,于是她又端出了亚兰最熟悉的那副嘴脸。   她的微笑甜美如花蜜,垂下的目光却了无笑意,冷漠如寒霜。   但她的声线里依然带着情动时的娇媚。   “抱歉……亚兰,我只是有点被吓到了。”   伊芮丝眼泪汪汪地看了他一眼,双手合十,恳求貌,又用娇憨的声音冲他撒娇:“今天不可以。我们以后再做吧,好不好?”   为了不让亚兰察觉到异常,也是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伊芮丝背过了身,撩起了头发,把毫无防备的后颈露了出来。   “帮帮我。”   “……恩。”   亚兰动作里的温柔一如既往。   他的心里一定觉得很奇怪很纳闷,搞不懂上一秒还和他打得热火朝天的女人怎么会突然大变脸,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体贴地拉紧了束紧裙子的黑色绸带,重新系好了一个他练习了很久才能打得工整的蝴蝶结。   在这期间,伊芮丝也懒得找更多借口去解释了,她只静静地隔着青绿色的麦穗,眺望远方已经被地平线吞没了大半,即将消失的夕阳。   此情此景仿佛喻示着她和亚兰的这段感情已经步向终点。   除了愤怒和失望之外,她感受到了那么一点点的悲伤难过,还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空虚。   伊芮丝喜欢过亚兰,正如她喜欢过圣子。   可能是周遭的人对她太过冷漠了,她对对她温柔的人毫无抵御的能力,即使她总是会对他们抱有戒心。   而亚兰和圣子都是温柔的人。   可就像伊芮丝对圣子的感情在他对她降下诅咒的那一刻化为泡影,伊芮丝对亚兰的喜欢,也在意识到他撒谎的那一刻起烟消云散了。   哪怕有多柔情似水,他也不过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   他们的感情已经是过去式了。   她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在亚兰的搀扶下,伊芮丝颤颤巍巍地从麦地上站了起来。   她就像是初生的小羊羔,双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站都站不直,得依靠在亚兰的胸膛上才能走上两步。   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彻底消失在远方的夕阳,伊芮丝笑着对亚兰说:   “我们回去吧。”   是该她离开的时候了。   伊芮丝是在回到亚兰的家后才发现的。   她对亚兰一连使用了的四个“A级鉴定术”里——准确来说是只有三个,最开始的两个结果是毫无意外的[鉴定失败],最后一次居然是[鉴定成功]。   伊芮丝当时没有留意,除了是由于情绪的问题,更是因为她这段时间以来她有空没空就一个“A级鉴定术”往亚兰身上丢,完全习惯失败了。   当下,哪怕伊芮丝已经没有继续攻略亚兰的兴致,但出于好奇,更像是一个执念,她还是点开了鉴定的结果。   鉴定结果让她大失所望。   [名字]亚兰蒂切斯   [种族]??/Lv.??   [职业]??   [称号][+展开]   [属性]??   [技能][+展开]   伊芮丝觉得[鉴定成功]压根是在逗她玩的。   别说属性了,就连职业也没鉴定出来。   伊芮丝气得抓起垫在背后的圆抱枕就往“鉴定结果”砸了过去。   结果当然是砸了个空。   圆圆扁扁的小抱枕没有砸到只有伊芮丝自己看得见的虚空面板,反而把桌子上的杯子给碰倒了。   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餐的亚兰听到了动静,往她的方向探过了头,叫了她一声:   “伊芮丝?”   伊芮丝很想继续发脾气。   但她忍住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捡回了抱枕,又把可怜的小鸡杯子给它扶了起来,把它差点摔在地板的粉红小爱心盖子给它盖好。   当发现盖子上面立着的粉红小爱心居然不见了,大概率是给摔没了,伊芮丝突然心虚——但莫名又觉得畅快了不少,赶紧冲厨房那边喊道:   “我没事!”   然而穿着围裙的亚兰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他从地板上捡起摔裂了的粉红小爱心。   他把它攥紧在了掌心,几乎嵌入肉里,默了默,他问她:   “伊芮丝,你……是不是生气了?”   “对,就是因为你,我现在很生气。你为什么要骗我说爱我?你这个该死的骗子,我烦死你讨厌死你了。别说诅咒没有解开,我还失恋了,你知道这显得我有多傻吗?结果到头来一直是我一个一厢情愿,还以为真的在跟你谈恋爱。”   伊芮丝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不过她也没有笑眯眯地开解他。   她觉得就她一个人生气太亏了,让亚兰一直担惊受怕似乎也不错。   ——虽然这可能是他骗术的一环节。   伊芮丝:“没有。你没有令我生气的地方,也没有做让人生气的事。”   正如伊芮丝所料,亚兰果然不信,他的神色中的惴惴不安更重了,惶恐、懊悔、焦虑,抿嘴沉思的模样像是在拼命地想,要怎么才能让她消气,挽回她的心。   亚兰的反应让伊芮丝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   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   “我好像闻到一股焦味了。”   于是亚兰赶紧奔向厨房。   看着他匆忙的背影,伊芮丝哼了一声。   而哼完这一声,她肚子的气又消了一丢丢。   伊芮丝的视线重新回到了虚空的“鉴定结果”。   看着被打上了问号的种族和职业,伊芮丝陷入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经过了半个月的相处,她其实对亚兰的身份也有一些猜测。   她认为亚兰……也许是新任魔王。   是的,魔王。   “魔王”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首先,亚兰展现出了超乎人类限度的实力。   伊芮丝曾经见过一位接近满级的人类战士与魔物战斗时的场面。   尽管无法将两人的属性数值相比较,但伊芮丝能隐隐能感觉的到,亚兰比起他更胜一筹的,甚至不止。   起码当那位人类战士站在伊芮丝面前时,她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可在亚兰面前,她本能地忌惮他警惕他,初遇时几乎每一根汗毛都在战栗,直觉他的实力深不可测。   能让伊芮丝有这种危机感的人实在不多。   能和教皇以及顶尖杀手站在同一阶梯的……如果是魔王,就完全能想得通了。   而且上任魔王在差不多四五年前开始就销声匿迹了,藏匿在地狱城的人类间谍也传来了上任魔王的死讯。   新任魔王丝毫没有展露出侵略的野心,如果说……他隐居在切斯特的边境,也不是说不通。   隐居在人类大陆,天天种菜种花打猎,过着悠闲慢生活的魔王……好像也有点好笑。   伊芮丝在鉴定结果页面开启了[技能][+展开]。   结果不出所料,又是一堆铺天盖地的问号。   抱着最后试一试的心态,伊芮丝开启了[称号][+展开]。   意外的是,跃入视界的终于不再只是漫山遍野的问号了,终于有了文字。   让她来看看……亚兰究竟得到了什么称号,总该不会是[颓废且自甘堕落的新任魔王][种菜达人][优秀的手艺人][初级菜鸟裁缝][隐居的香皂之父]这种吧?   伊芮丝定睛望去。   然后怔住。   最后不寒而栗。   她猛地转过脑袋,却刚好和穿着围裙手戴隔热手套、正端着一锅鱼汤走过来的亚兰撞上视线。   他歪了歪脑袋,一边把砂锅放在隔热垫上,一边冲她咧出了个特别阳光灿烂的笑容。   “怎么了?”   “没、没什么……”   嘴上说着没什么的伊芮丝,特别做贼心虚地关掉了鉴定结果的页面。   “去洗手吧。可以吃饭了。”   “哦……好的。”   起身去洗手之前,伊芮丝不禁又看了亚兰一眼。   他像是一个家庭主夫般内外忙碌着,把凉菜和主食端出来,摆放好两人的餐具,又体贴地帮她盛出一碗鱼汤,先放在旁边凉着。   不经意和伊芮丝撞上视线时,依旧是那能杀死霉菌的招牌笑容。   正如他在伊芮丝印象中的那样。   可亚兰越是如此,伊芮丝便越是觉得……自己或许并没有多了解他。   毕竟,在被关闭的[称号]列表中,赫然陈列着:   [众叛亲离者]   [被驱逐的亡魂]   [性格扭曲的杀人犯]   [潜在的偏执狂]   这全都不像是伊芮丝所认识的亚兰,会获得的称号。   伊芮丝震惊了一会儿就不那么震惊了。   她震惊的根本原因是亚兰的称号和他这个人的反差,不在于称号本身,毕竟更加不堪入目的称号,她这里一箩筐都装不下。   而且亚兰已经不再是她的攻略对象了。   与其去深入了解他这个人,她现在不如花时间想想怎么离开他。   在麦田的时候得知眼前的男人是个骗子的时候,她本来想扭头就走的。   但她还是没那么做。   直接离开说拜拜不是好的选择。   毕竟可能招致的后果她已经从圣子那儿体会得刻骨铭心了,要是亚兰对她不死心,尾随她去到地狱城,看到她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打得热火朝天,伊芮丝觉得亚兰说不好直接就抓住了她的脑袋和脖子,一拧,她血溅当场。   她得想一个办法,让亚兰永远不会追上来,纠缠她,能和平分手的。   恩……她得怎么做?   不过如果说起要离开的话……伊芮丝想把亚兰的沙发给搬走。   不,不止沙发,她今晚就要去问亚兰要多几个漂亮又香喷喷的手工香皂,等离开的那天全部装进[B级储存空间Lv.10]里。   哦,还要偷偷打包他做的肉脯和烙饼当干粮,带着路上吃。   离开的那天早上还要记得忽悠他做一堆熏鸡三明治给她,但她当天不会吃,因为她会第二天当早餐吃。   伊芮丝想得正起劲,突然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她下意识抬手,直接一把挥开。   “啪”的一声响得无比清脆。   空气安静了。   等在灌木丛里的昆虫开始鸣叫,才打破了这一份充满了尴尬的寂静。   先开口的人是亚兰。   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眼睛不敢看她,目光垂下,盯着地面,像是犯了错的大男孩。他手里端着的果盘尴尬地留在了手上,不知道放在哪里好。   其实不止是现在,自从从麦田里回来,他就一直是这么一副兢兢业业谨小慎微的样子了。   “抱歉……我不是想碰你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再掐手了。”   伊芮丝这才发现她的左手臂又被掐出了月牙形的指甲印。   跟以前比起来,这道不深不浅的红印有点突兀。   毕竟她已经戒掉这个习惯好一段日子了,以前青青紫紫的旧伤也被亚兰想法设法地给治好了。亚兰把她照顾得太好,她也陷入了恋爱的甜蜜里,生活没有什么压力,她还以为自己完全摆脱了这个坏习惯。   但如今,因为亚兰的欺骗,顽固的诅咒让压力又排山倒海的回来了。   她又变得焦虑、易怒、且暴躁。而这些情绪显然无法直接宣泄出来,于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伊芮丝按住了手臂,对他笑道:   “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太敏感了。”   她侧身,让旁边的小木桌出现在亚兰的视野里,有几分下逐客令的意思,对他说:   “谢谢你的水果,放在这里就好了。”   亚兰放下了果盘。   但他没有走。   他依然直愣愣地杵在那里。   因为是晚上,亚兰帮说要在后院饭后乘凉的伊芮丝打开了挂在葡萄架上的灯。   但伊芮丝说想看星星,于是他又没有把灯全打开,只打开了两盏,给她照着地面,省得不要被水渠或者石头绊倒了。   于是此时的光线很昏暗。   昏昏黄黄的昏暗。   伊芮丝看不清眼前男人的面容。   她只看到白色的飞蝇在他的头顶上乱飞——不过她的头顶上肯定没有,因为虽然是春天,还没有入夏,但亚兰担心她被虫子咬了,所以喷了清凉的草药制成的防虫水。   昏黄的灯光洒在亚兰的头顶,又在他的眼底洒下一层荫翳,黑眼圈一样,看上去阴阴沉沉的,像是一个隐居在荒野的怪人。   不过比起那些蓬头垢面满脸胡须的怪人,亚兰可以说是拥有和男性精灵相比不相上下的俊美了。   他应该在看着她。   伊芮丝也不是那么的肯定,毕竟她是仰着脑袋去看他,正好背光。   但伊芮丝很肯定他一定没有笑。   亚兰是一个很奇特的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能比夏日正中午的阳光还要热烈灿烂,可他不笑的时候……伊芮丝一时之间想不到特别准确的比喻句,不过脑海中闪现出了几个字眼:   “恐怖”“幽暗”“阴沉”   于是此时此刻,当或许正在凝视她的亚兰就在不到五英尺的地方,画面一下子又静止下来,她只是忽然间又想起了那一系列的称号。   [众叛亲离者]   [被驱逐的亡魂]   [性格扭曲的杀人犯]   [潜在的偏执狂]   “叽哇叽哇叽哇”   活不到夏天的春虫正在鸣叫。   作者有话说:   致亲爱的审核:   此章所有的亲密行为都仅仅发生于“脖子以上”,没有任何脖子以下的亲密行为,并且已经在文中很明显写明“只是一个亲吻而已”。   6.1-6.3更新时间在零点,6.4更新时间在晚上11点,之后恢复正常更新时间晚8点,谢谢大家! 第21章   伊芮丝只是突然有了这么一种既视感。   她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只小白兔,而亚兰是大灰狼。   亚兰这头大灰狼把小白兔的她带进了自己的狼窝里,过着素食者一样的生活。   因为他表现得过分人畜无害了,以至于小白兔忘记了他本来居然还是一头狼,放下了戒心,忘记了要保持警惕。   直到此刻,当大灰狼冷不丁撒开他的利爪,露出他的獠牙,像是菜刀在磨刀石上沙沙摩擦,安逸了太久——不如说是被当成了备用口粮圈养的小白兔,才终于意识到他原来还是一头狼。   会吃掉她的狼。   当然,这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亚兰或许真的是头恶狼也说不定,但伊芮丝非常肯定,她绝对不是任人宰割的小白兔。   即使现在的她怎么看怎么像都好。   “亚兰,怎么了吗?你是有话想对我说吗?”   见站在后院里的男人迟迟不开口,仿佛真的要化作一块石头永远立在这儿了,伊芮丝仰起了脑袋,冲他瞪大了眼睛,还故意眨了眨。   眨啊眨的大眼睛像是蓝水晶在阳光底下晃了晃。   亚兰无法面对这么一双美丽清澈的眼睛。   他立马避开了视线。   而他执着的依然只有那一件事:   “伊芮丝,你……是在生气吗?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坦白说,伊芮丝已经不生气了。   但这并不代表她原谅了亚兰。   她仅仅是不生气了,只此而已。   因为她不喜欢亚兰了。   他已经不再重要了。而她,不会对并不重要的人生气,毕竟那实在太浪费她的时间和感情了。   不过在回答亚兰的时候,伊芮丝对他说了谎。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只不过是因为晚饭之前答过了“没有”,现在就换一种答案好了。   “是啊。”   伊芮丝应得爽快。   她甚至还说:   “亚兰,你骗了我。”   话音一出,亚兰的反应像是整片天都塌下来了。   惊恐,慌张,不知所措,后悔莫及。他的脸正好被昏黄的灯光照着,“面如土色”描述得半点不差。   亚兰越是惊慌失措,伊芮丝越是觉得很讽刺。   他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色每一个表情,无不在诉说,他有多在乎她,在意她。   可事实上,他欺骗了她。   或许还是“正在”欺骗她,毕竟她并不知道那些被以问号隐藏的其它称号里,是不是还包括了[天才的表演者][欺诈神的宠儿]这样的称号。   亚兰不知道伊芮丝的心思。   当伊芮丝神色冰冷地指责他骗了她,他的脸一瞬就白了,惨白,但仅是一瞬,便又急得满脸通红。   眼底也是微红,眉头紧皱,他似乎很痛苦,又很绝望。   他的脑海里一定一下子浮现出了很多话,因为他的嘴巴张开了又合上,合上了又张开。   不过,到了最后,脱口而出的只是一句:   “对不起……”   亚兰不敢作任何解释,因为他害怕他的任何一句解释在伊芮丝听来都像是辩解,会让他们的关系彻底坠入深渊,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面对亚兰的道歉,伊芮丝没有应声。   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她转开了视线,目光落在了手边的果盘。   篆刻了保鲜魔法的圆形玻璃果盘的正中间,是切成了五角星形的火龙果,小兔子造型的苹果和橙子围着摆了一圈。   伊芮丝想,那些不好看的边角料大概全部落到了他的肚子里。   她弃准备好的水果叉不用,徒手捏起了“小兔子”的耳朵。   她不着急吃,反而目光投向亚兰,对他说了声:   “过来。”   亚兰老老实实地走了过来。   他的身上像是突然多出了无形的枷锁,步伐沉重,似罪大恶极的罪人。   他就算走了过来,伊芮丝依然嫌他离得远了。   她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一点。   等人终于到了她的跟前,他的脚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脚尖,一抬头就能将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全部收入眼底,伊芮丝终于满意了。   然后继续对他发号施令。   “蹲下。”   亚兰顺从地蹲了下去。   他一开始只是微蹲了下去,因为他不知道伊芮丝想什么,想让他蹲多少。   直到他单膝半跪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上,她才终于喊了停。   然后一瓣橙子堵在了他的嘴前。   “啊——”   亚兰听话地张开了嘴巴。   那瓣橙子果然塞了进来。   亚兰下意识地咬住了橙肉,但他不敢咀嚼。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一台机器,只敢跟随人类设定好的程序而行事,为了不犯下会被弃置的致命性过错,而不敢拥有一丝一毫的自我意识。   结果换来了伊芮丝“噗嗤”一声的喷笑。   “你是笨蛋吗?”   “既然给你了就吃呀,含着干什么?”   亚兰这才赶紧嚼了两下吞了下去。   他傻兮兮的反应把伊芮丝逗得乐不可支。   见她在疯狂取笑他,亚兰也开始感到窘迫。   他觉得他变了。   因为伊芮丝的出现,他改变了。变得像他又不再像他,变得贪心,开始害怕失去,又那么谄谀,去讨好一个人,为了能让她开心而小心翼翼,为了不被她讨厌而把自己不能曝光的一面拼命隐藏起来。   即使是亚兰自己,他也无法确切说上来这些变化从何时发生。   但他觉得不讨厌。   因为去喜欢她,在意她,是一件很棒很美好的事情。   “这么听话……”   “那我就原谅你好了。”   当听到这句话,尤其耳朵敏感地捕捉到了“原谅”的字眼,思绪游离的亚兰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伊芮丝。   他惊喜得无以加复,像是铁锅里突然炸开的爆米花。   “真的吗?!”   伊芮丝的唇角弯了弯。   比起以语言,伊芮丝选择了先用动作回应他。   她坏心眼地把被咬掉了橙肉的橙子皮放在了亚兰的头顶。   后者顿时像是头顶被放了一颗球球的狗狗,一动不敢动,生怕脑袋上的东西会掉下来。   伊芮丝就是要这样。   她的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微微弯下了腰,在亚兰震颤的目光下,歪了歪脑袋,然后闭眼吻在了他的嘴角。   她不止是轻轻地吻。   一触即离之后,她停了停。掀开眼皮看了看依然一动不敢动的亚兰,当意识到他正屏住了呼息,脸色憋得通红时,露出一抹坏笑。   因为这么抹笑,亚兰心脏顿时悬了起来,但却突然生出了两人的关系似乎回到了今天之前的感觉。   当“太好了她好像终于不生他的气了”的念头浮现,一直萦绕在亚兰心头惶恐不安的心情终于散开不少。   他刚准备卸下重担般地呼出一口气时,便看到伊芮丝的红唇忽然微张。   刹那间,时间仿佛变得很慢,很慢。   他冷不丁打了个颤,颈后冒出了成片的鸡皮疙瘩。   他的感官也变得出奇的敏感,像是眼前的一切变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他看到伊芮丝伸出了舌尖,在她亲吻过的嘴角轻轻舔了舔。   她用力很轻很轻,有一点试探的感觉,就像是奶呼呼的小猫伸出了她的爪子,试探性地往前挥了了一下,一碰到什么就立刻收回爪子,可爱又磨人。   仿佛找到了甜甜的水果味的糖。   她眷恋着残留在他唇瓣上的甘甜,蜻蜓点水的一触即离后,又卷土重来。温热而软淋的感触让亚兰禁不住一下下的颤栗,他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猎物,在撕咬开皮肉之前,想尽情戏弄一番。   舌尖卷走了在他嘴角干涸的橙肉汁液,这似乎仍不能满足她,她还故意在他的唇瓣上咬了咬,像是把它当成了鲜美的果肉,想要一块卷入口中,完整的,连带着灵魂一般,吞进肚子里。   亚兰不是不想回应。   不是不想与她交锋,不是不想彻底占有她。   可亚兰不确信自己和伊芮丝的关系是否真的回到了最好的时候,而且放在他头顶的橙皮限制了他的动作。   他也不知道橙皮究竟有什么魔力,但他就是不敢动,生怕它掉下来。   如此一迟疑,亚兰便与最后的机会失之交臂了。   偷吃橙子的女人直起了身,坐了回去。   然后露出了百合花一样甜美纯洁的笑容。   “真的原谅你了。”   她还笑眼弯弯地补上了一句:“不骗你。”   亚兰快要死了。   是因为喜欢的女人的这幅表情而心动死了,不过更多的是对她愿意原谅他的感动。   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伊芮丝。   他的双手揽住了她的腰,脑袋则毫无防备地枕在了她的膝盖上。   他面露救赎与感恩,无比虔诚。   像是主与她的仆人   “……谢谢你,伊芮丝。”   她的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指腹不经意间擦过他的耳廓。   “不客气。”   她声音温柔如飘在半空的羽毛悠悠落地。   与其说这是伊芮丝对亚兰最后的仁慈,不如说……这是她离开前对骗子亚兰的一点小报复。   她要让他记得她的好。   即使他不爱她,但她要成为他遇到的女人当中最棒的那一个。   她想要即使她永远离开了他,他也依然对她念念不忘。但念念不忘又能如何呢?他已经永远失去了。   美丽的花朵在盛放时夭折,才最令人扼腕惋惜。   伊芮丝已经想好了。   她明天晚上就要离开这里,离开亚兰身边。   伊芮丝和亚兰的关系仿佛又回到了今天之前。   没有恋人之间那么的亲密,但足够暧昧。   只有伊芮丝知道,那份暧昧当中,唯独不再有她对他的喜欢。   两人在后院的葡萄藤架下坐了好一会,看了好久的星星。   伊芮丝一直缠着亚兰给她讲星座的故事,是直到她一连打了四五个哈欠,亚兰才没办法了,把她赶回了屋子里。   临睡之前,伊芮丝按照计划,向亚兰索要了一堆香喷喷的手工香皂,又对他说明天想要吃熏鸡三明治,还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无理要求,亚兰全部一口应下。   “看来以后得让你多多犯错,这样你才会对我千依百顺。”   当从伊芮丝的嘴里提及到了“以后”,亚兰先是愣了一下,随之他的神色立马变得柔和起来。   他有点无奈,又满是宠溺地看着伊芮丝。   “不用那样我也会对你好的。”   伊芮丝闪身溜进了自己的房间里。身体躲在门的后面,只露了张脸对着亚兰。   她冲他做了个鬼脸。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男人都是结婚前一套,结婚后一套。”   “结婚”对亚兰造成的冲击力显然比“以后”还要强烈。   他一脸惊喜又惊愕,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伊芮丝会有这样的想法,连说的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了。   “结、结婚?”   伊芮丝就是故意逗他。   见傻兮兮的鱼儿咬钩了,她反而把鱼竿给丢掉了。   “啊,结婚对我们来说确实太早了。现在得是睡觉时间了。”   一边说着,伊芮丝一边一点点地把门往关上的方向推。   但就在要完全关上的时候,她又突然把门拉开了。   “怎……”   亚兰连“怎么了”都没能完整地问出口。   因为伊芮丝突然一步跨了出来,然后抬高了双手,抱住了他的脑袋,还踮着脚,在他的额头上给了他一个香香的晚安吻。   从他跟前退开后,她还咧着甜丝丝的笑容,双手背在身后,对他说了声:   “晚安,亚兰。”   亚兰回不过神。   他愣愣地低头摸了摸被亲吻到的位置,旋即嘴角也挂上了柔情的笑容。他的声线正如他的神情,温暖轻柔如南风吹拂:   “晚安,伊芮丝。”   伊芮丝俏皮地眨眨眼睛。   “要好好记得这个晚安吻的感觉哦。”   毕竟这可是她给他的最后一个晚安吻了。   “我会彻夜想念的。”   伊芮丝害羞得锤了他一下。   正准备关上门的时候,亚兰的大掌突然抵在了门缝之间,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   “伊芮丝,你……喜欢宝石吗?”   “喜欢。怎么了?”   “你喜欢红色的宝石?还是蓝色的?或者像是钻石、珍珠……”   伊芮丝一听就明白了。   她的笑意更深了。她微微扬起了脑袋,直直望向亚兰的眼睛。   “我喜欢水绿色的。”   “在亮处的时候,是闪亮亮的碧绿色,像是阳光照射在湖面的样子。但在暗处的时候,可能偏向墨绿色,沉着深邃又迷人。”   亚兰正仔细地听着伊芮丝的描述,没有留意到她的视线,他隐隐约约有点察觉,不过没有确切意识到伊芮丝是盯着他的眼睛来形容的。   他不禁为此苦恼道:“……真的有这种颜色的宝石吗?”   “不知道呢,你如果想送给我的话就费心找找吧。”   心里的小心思一下子被拆穿,亚兰的脸渐渐浮出两团红晕。   他难为情地都不敢去看她了,声音却是坚定:   “我会找到的。”   伊芮丝:“那我就期待一下喽。”   但很可惜,那个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给她找连伊芮丝自己都没见过、只存在于她虚无缥缈的描述中的水绿色宝石去了,从凌晨到天亮的这段时间,亚兰不知所踪。   亚兰究竟去哪里了,伊芮丝一点儿都不关心。   正趴在床上,小腿凌空晃来晃去的她正在编写她的剧本。   伊芮丝打算来一场“死遁”。   她要“死”在亚兰的眼前。   时间就是今天晚上。   今天晚上,她会找个借口把亚兰给支开,把他引到森林里去。等他走得差不多之后,她会使用召唤物魔法,召唤出魔物。   考虑到亚兰的实力强劲,所以她会一次性召唤出一队A级魔物。   虽然这个数量、足以在顷刻间摧毁一座城市的A级魔物突然出现在这里会很奇怪,但也没办法了,因为伊芮丝一定要顺利地“死去”。   “尸体”不是问题。   在魔物一口把她吞下去的瞬间,她会使用转移魔法逃离。而由于判断出亚兰是不好对付的敌人,魔物会开始撤离,吞掉伊芮丝的魔物“正好”是移动速度最快的魔物,等亚兰找到的时候——最好是找不到,他只能找到她刻意留下的痕迹。   伊芮丝觉得计划还不赖。   她要让亚兰认为她永远离开了,不会再来找她,也永远不会得知一切只是一场骗局。   他不会对她施以报复,就像得知了真相后诅咒了她的圣子。   伊芮丝不想重蹈覆辙。   因此,现在她需要做的,只有耐心地等待黑夜的到来。   亚兰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回来了。   一回来,见伊芮丝已经起来了,他赶紧穿上围裙,洗净双手,准备早餐。   伊芮丝也一如往常,坐在她最喜欢的驼色沙发上,哼着不知道名字的轻快小曲,看亚兰在厨房里忙碌。   厨房里的男人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问了她一句:   “今天心情还不错?”   伊芮丝不加掩饰地应了一句是的。   大概是脑海里已经有了最详细、只待实施的计划,比起昨天,她今天确实没有那么焦虑了,心情还算轻松平和。   和亚兰对视了一眼,伊芮丝就收回了视线。   此时此刻,她的眼前是大陆的地图。   地图只有伊芮丝才能看到,它来自神器技“爱神的罗盘”。   和半个月前的情况相差无几,四位真爱候选人依然停留在地狱城,位置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适配度和好感度也都没有改变。   不过,比起马上去找下一个攻略对象,她想先签订一只使魔。   伊芮丝想好了。   等到了地狱城后,她得先去贩卖奴隶的地方买一只战斗力还过得去的奴隶。她会以绝对的自由为代价,与他签订使魔契约。   至于契约时长……就定在诅咒解除之后。当然,等契约完成了,她也会大方地赠予他一些额外的小礼物,感谢他的付出。   然而——此时的伊芮丝实在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她选择的使魔根本不想要什么自由,也不想要什么见鬼的小礼物。   他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有她这个人而已。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想事情想得入神的伊芮丝并没有发现亚兰已经准备好了最后的早餐。   他从沙发背后绕到了前面。   一看不听话的伊芮丝又在用指甲尖掐着手臂,亚兰顿时很懊悔没有趁之前关系的好的时候,把她的指甲全部给剪得平展展的。   可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他从裤兜捏出一团软绵绵的东西,然后按在了伊芮丝的眉心。   眉心突然传来一阵冰凉,伊芮丝被吓得回过了神。   为了能看清额头上的东西,她不小心做了个斗鸡眼。   “这是……什么?”   一颗软淋淋的、像是水凝体的蓝色小球落到了伊芮丝的手心,比她的巴掌要小上一圈。   像是一个水宝宝。   亚兰示意她:“捏捏看。劲儿大点也没关系。”   伊芮丝脸色狐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到底还是顺从了他的话,使上浑身的力气去捏那颗水球。   “不要愁眉苦脸了。”   突然从蓝色水球传出的声音吓了伊芮丝一跳,她下意识放松了力道,被挤压得不成球形但没有爆的水宝宝慢慢恢复了原状。   觉得自己白费力气的伊芮丝不甘心,没忍住,又用力捏了捏。   “伊芮丝,放轻松点。”   明明是亚兰的声音,却从水宝宝里传了出来。   她的手松开,又捏紧。   “事情会变好的。”   手再松开,接着捏紧。   “爱你,爱你,爱你。”   这回,伊芮丝没有再重复上一个动作。   一边的眉头挑了起来,她似笑非笑地望向亚兰,刻意拉长了声音:   “……爱我,爱我,爱我?”   亚兰佯咳一声。   不想被捉弄的他很狡猾地避开了伊芮丝的问题。   “以后用这个代替吧。用来解压或许不错,你不想听声音的话对它说一声闭嘴就好了。”   他的指腹在她已经变成了青紫色瘀伤上摩挲,神色看上去心疼又难过。   “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伊芮丝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可这一刻,当看到亚兰痛心的表情,听到他说她爱她,一股无名火顿时从心底冒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正在因何而愤怒,完全无法解释这股怒火从何而来,甚至说得夸张一点,她觉得自己像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燃。   作者有话说:   之后会写一个亚兰视角的章节,解释一下没有解释的事情~ 第22章   比起往日,今天时间过得特别慢。   至少伊芮丝是这么觉得的。   她从早上七点钟就开始等。   但等了一个小时就不耐烦了,是靠一本低俗的爱情小说才千辛万苦地撑到了中午。   然而下午的时光更加难熬。   虽然是春天,但今天没有云,连风都没有,太阳一出来就热得要死,温度直比夏天。   整个人像是被焗在了蒸笼里,一股闷汗散不出去,伊芮丝更加烦躁,更是郁闷,睡不了觉,看不进书,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尽管她昨天是很焦躁,可一定好离开的计划,她整个人便沉着下来。   就是因为亚兰今天早上对她说的话,对她的关心,还有那个该死的水宝宝,她便开始不对劲了。   为什么不对劲?   ——伊芮丝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爱神认为你依然喜欢他。]   突然跳入视界中的文字让伊芮丝愣了愣。   下一秒,她整张脸沉了下来,神色阴沉地警告多管闲事的旧时代神明的意志碎片。   “闭嘴。”   [爱神认为自己有责任为迷途的你指点迷津。它想告诉你,你所有的反常,全是因为你依然喜欢他。]   [你喜欢他,所以你希望他也是喜欢你的。但他符合不了你的期望,无法回应你的期待,你认为他对你的好、对你的关心全是谎言和欺骗,所以你生气了。就像现在这样。]   伊芮丝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骗了我,我不喜欢他了。”   [爱神很遗憾地告诉你,即使他骗了你,你依然控制不住地去喜欢他。]   爱神的意志碎片反复逼伊芮丝面对现实。   她终于没有继续忍气吞声,被捏得不成球形的水宝宝被重重一掷,直接“啪”的一声砸在了墙上。   滚到地板上的时候,亚兰的声音从水宝宝传了过来。   “伊芮丝,今天会是美好的一天。”   [爱神试图剖析你的心理:因为你觉得继续喜欢他是一件很傻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对一个骗子动感情,所以你一直在自我欺骗,用谎言蒙蔽真实的心意。]   伊芮丝对它的忍耐力到了极限。   她不说话的时候比说话的时候还要可怕。   爱神的意志碎片几乎感受到了那股跨越空间的杀意。   不具备形体的它打了个寒颤。   [爱神向创造神请求庇护,它还不想彻底消亡。]   [创造神给出的意见是:那就请你闭嘴。]   [……]   [爱神战略性地喝了口水。]   至于伊芮丝,世界好不容易清净了,她却闭上了眼睛。   她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没有办法得知现在的她究竟在想什么。   伊芮丝烦了一会就不烦了。   因为没有什么好钻牛角尖的地方。   因为压根就不重要。   她当下的人生方向标只有一个:   “杀死新神佩诺”   她还喜欢亚兰?   不重要。   她不喜欢亚兰?   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得知“这个没用的家伙无法帮她解除诅咒”就足够了。   他的存在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所以她要离开他。   就这么简单。   想通了的伊芮丝整个人轻松起来,她不再愤怒,不再发脾气,但那一点焦虑还是无法彻底摆脱掉——大概直到诅咒解除之前,她都没有办法摆脱了。   但是,她想,她已经有充分的信心和精力去面对下一个真爱候选人。   只因那颗杀死新神的心,无比坚定。   伊芮丝耐心地等了下去。   太阳东升西沉。   当距离第二日零点还剩下三十分钟的时候,她终于展开了行动。   亚兰的行动轨迹意外地配合了伊芮丝的计划。   和昨晚一样,互道晚安后的不久他便离开了屋子,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免了伊芮丝还要想一个蹩脚的借口支开他。   此时此刻,伊芮丝正站在前院。   “佩诺。”   “使用技能‘切斯特的天网’。”   上万公尺之外、跨越了几座大型城市、存放在神圣都地下三百英尺的本体系统回应了她的命令。   平地忽而吹起了劲风,仿佛在为即将发生的故事而吹响激烈高昂的前奏。   [A级技能“切斯特的天网”已启动,请输入你的指令。]   “区域4,进入全开放模式。”   [确认隐藏管理员权限。]   [确认创始人权限。]   [进入隐形运行模式。]   [指令已被接纳。]   [“区域4”将在一分钟之后进入“全开放模式”。]   [现在进入倒计时:60、59、58……]   裹着一股夜晚独有气味的晚风把沉睡的青草、花丛的细叶吹得簌簌作响,也轻轻吹起了伊芮丝的裙摆,她的发丝。   她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在倒计时中,拥抱晚风。   恰好是在一片玫瑰红的月季花瓣悄然无声掉落在泥土里的时候,伊芮丝张开了眼睛,回首望去。   半个月以来,她和亚兰在这里,甚至不在这里,在波光粼粼的湖边,在金色灿烂的麦田,在青青的草地上,发生的一幕幕在伊芮丝眼前如白驹过隙,掠影而过。   然后变成了过去。   而现在,是谢幕的时刻了。   [……3、2、1]   [“区域4”已进入“全开放模式”。]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瞬,与一秒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刮了没多久的劲风停了,远离人类社会的边境地带安静得只听得见鸟兽虫鸣的动静,唯一的光源是半空稀薄冷淡的白月光。   除了伊芮丝,没有任何人知道,这片被划入“区域4”的土地,已经变成了三不管地带。   任何魔物都可能出现在这里。   也包括——她即将召唤出的一队A级魔物。   伊芮丝想速战速决。   她必须在完成计划后把“全开放模式”调回“限制模式”。   为了避免因重新启动而占用了一次使用魔法的名额,“切斯特的天网”一直保持在[使用中]的状态,她的魔力正如被点燃的火线一样,快速燃烧。   然而,当伊芮丝准备“召唤物魔法”的时候,她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远方突然发出一声刺耳鸣叫。   大地在微微震动。   空气像是被困在了袋子里一样,流动不开,凝住了。   而就在这时,伊芮丝的视野里冷不丁地闯入了一只鸟。   因为隔得还算远,因此伊芮丝发现它的时候,看起来还只像一只小小的麻雀。   但仅是一眨眼的功夫,小麻雀就变成了大猛禽。   还是九个头的猛禽。   一眼认出天空中那长了九个肿瘤一样的家伙是A级魔物、地狱城的特产“地狱九头鸟”,伊芮丝愣了半秒,随之头都大了。   什么鬼?!   她都还没有使用召唤物魔法,这东西就自己把自己召唤出来了??   没有给伊芮丝头疼的时间了,她得赶紧到森林里去。   应“召唤物魔法”出现的魔物和自己出现的魔物是两回事。   眼前这主动现身的家伙是不是敌,伊芮丝不知道,但即使它主动扑上来,羞答答地说要跟她做好朋友,伊芮丝也是拒绝的。   毕竟这种魔武双修,速度还快,性格暴躁,魔抗又高的家伙,是所有魔法师的克星。   谁能跟克星做朋友?   她又不是傻子。   可伊芮丝没来得及躲进树林里,还大剌剌地杵在草地上,地狱九头鸟就已经在亚兰家的正上空盘旋了。   它看都不看她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就开始往亚兰家喷火喷水喷冰喷雷喷毒喷痰。   水与火撞击生出大量水雾,高腐蚀性的毒液滋滋作响。   一片绿紫色的浓烟散去,亚兰的家毫发无伤,前院种的花草连一片叶子都没掉……是吹都没被吹动。   跑到毫无遮蔽草坪上、还被散开的毒烟呛得直咳嗽的伊芮丝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   不管这位人类史上最年轻的、同时也是唯一的满级魔法师是不是真的傻,接下来,她确实傻眼了。   地狱九头鸟只是一个引子。   朝着烟尘滚滚——真的像是潮水一样翻滚而来的远方眺去,伊芮丝看到了“地狱城的特产”仿佛浪潮一般从地平线的尽头涌来。   她的脑海顿时浮现出四个字:   “魔物天灾”   仅发生在一次呼吸之间,由魔物组成的浪潮的尖端,扑至伊芮丝的眼前。   这还只是先锋部队,速度稍慢一点的魔物还卷在大浪里往岸边翻滚。   哪怕是身为发生在六年前“魔物天灾”的参与者,伊芮丝也确确实实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到了。   “遮天蔽日的魔物”   如果“地狱”有它的模样,那伊芮丝想,一定是这样的。   冲在最前头的魔物几乎人均朝亚兰的家吐了一口浓痰。   亚兰的家就像亚兰这个人一样温柔。   面对挑衅,它平静对待,一点都不生气,半点反应都没有。   而这时,伊芮丝终于被注意到了。   当一只只诡怪奇异的眼睛从上空投射到伊芮丝的身上时,犹如正在被深渊凝视。   他们若无其事地在伊芮丝面前讲起了地狱城通用语。   ——他们大概以为她听不懂。   一只比树木还要高大、穿着红色夹克的兔子说:   “Der var en kvinde.”   有个女人。   最前沿长了鹿角的恶魔推了推眼镜,审视了伊芮丝一眼,回答了兔子的话:   “Hun var ikke vores mal.”   她不是我们的目标。   有着人类的身体但长了牛腿,牛蹄正中穿出两把利刃的魔物摩拳擦掌,语调兴奋高昂:   “Draebe?”   杀掉?   所有魔物纷纷起哄:   “Draebe det.”   杀掉吧。   “Riv hende fra hinanden.”   撕碎她!   “Ah nej,store fyr,jeg vil have en menneskelig brud.”   哦,不,大家伙,我想要一个人类的新娘。   “……”   伊芮丝觉得自己可以直接走人了。   毕竟在魔物天灾面前,连尸体也不剩下实在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   等亚兰回来了,找不到她却发现了魔物天灾的痕迹时,他一定能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的。   然而伊芮丝的算盘落空了。   就在她暗暗启动了转移魔法,打算就此离开之际,一根有成年男人大腿那么粗的树枝,犹如穿云之箭从远方急射而来!   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喊声:   “伊芮丝——!”   亚兰洪亮又急切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   不复平静。   不再镇定。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仿佛在他的脑海里涌现出了无数可怕的预想,而仅仅是其中的一帧画面,足以彻底击沉他,令他崩溃。   他绝望的声线像是他真的有多爱她一样。   串着魔物的半颗脑袋、心脏、还有乱七八糟像是肠子之类的东西的粗树枝与伊芮丝擦肩而过后,她顺着喊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她看不清亚兰的表情,但可以非常非常清晰地看见他匆匆赶来的身影。   因为那根树枝经过的路径上的所有敌人全部被清除了。   虽然很夸张,可伊芮丝确实看到了一个碗大的、透光的、滴着血的洞。   像是他凭一己之力劈穿了汹涌澎湃的海浪,来到她的身边。   转眼过后,魔物残缺不全的尸体应声而倒。   轰然而起的倒地声像是闹钟惊醒了每一个呆滞的灵魂。   那一声“伊芮丝”没有感动她本人,却点燃了魔物。   本来对她的那种无所谓的态度发生了剧变,它们像是饥饿的人突然捡到了一块肥美的烤肉。   “Hent hende!!!”   抓住她!!!   伊芮丝觉得自己被亚兰给坑了。   这个念头只维持了短短的一秒。   只因她立马意识到:   这不是正好吗?   接下来,她只要顺势而下,营造出惨烈的假死场面,就可以顺顺利利地脱身了。   直到此时此刻,伊芮丝才算真正认识到了亚兰那令人咋舌的实力。   他很强。   强到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魔物天灾仿佛还没有他正在为她裁制的第三条新裙子难对付。   仿佛是死神在现世的化身,他用随手捡来的战利品尖刀,像是割麦一样收割战场,零碎的麦穗飞向天空又掉落草地,汇聚成一条条腥臭的小河。   月色与血光、尖叫与哀嚎,共同交织成一首节奏紧凑且激昂,但带上了一点悲剧色彩的奏鸣曲。   然而,即使亚兰横扫千军万夫莫敌,他也无法阻止发生在他眼前的“双向奔赴”。   伊芮丝投向敌人的怀抱就像她曾经钻进亚兰的怀里时,那么干脆,那么利落。   当然,她不会让自己看上去真的像投怀送抱一样。   她只是“被逼无奈”掉入了魔窟。   当脱身的机会降临,伊芮丝最后看了亚兰了一眼。   他已经距离她很近了。   就在差不多一百五十英尺开外的地方。她都能看清楚惨淡月光下他寡白的脸庞,看见他强压下去的惊恐,还有一点点类似于侥幸、庆幸的神色。   要是她一开始就一动不动的话,亚兰估计早已救下了她。   如果她顺着他创造的安全路径主动奔向他的话,甚至已经结束了战斗也说不定。   只是很可惜,英雄救美是一个美丽的童话,却不是伊芮丝想要的结局。   于是她收回了视线,果断地背过了身,走向了她自己选择的未来。   比起作为战场指挥官在半空飞的鹿角恶魔、看上去就像是暴力战斗狂的人身牛蹄魔物,伊芮丝选择了正像是人类一样站立着、身穿红夹克的兔子。   完全看不到亚兰为她创造出的安全路径,“被恐慌情绪摆布了”的伊芮丝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高大的兔子。   因为魔物想活捉她牵制亚兰,这一路上都很安全。   而顾着看后面是否有追击她的敌人,于是“一个不防”,她撞上了兔子魔物软趴趴又毛茸茸的肚子。   面对伊芮丝的投怀送抱,红夹克的兔子有点始料不及。   但他没道理放过主动送上门来的猎物,于是把她抓了起来,提溜在了半空。   当和人类女孩对上视线,看到她上一秒还是一脸惊慌失措,这一秒就乍然变得波澜无惊,甚至……还有点不耐烦的脸庞时,他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有一种非常强烈的上当受骗的感觉。   “Du……!”   你……!   人类女孩冲他勾了勾嘴角,毫不掩饰她对他的耻笑。   红夹克的兔子正气急,却听人类女孩忽地张开了口,尽管夹杂了人类特有的口音,口吻矜愎,但无疑,是标准的地狱城通用语。   “Tak,sa……”   感谢你,然后……   “Held og lykke.”   祝你好运。   “Hvad den……?Hvorfor vil du sige vores ord?!”   什么……?你为什么会说我们的话?!   伊芮丝没有再回答他。   “使用技能‘欺诈神的小剧场’。”   欺诈神的意志碎片虽然是个没个正经的家伙,但起源于它的神技还是相当可靠的。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误打误撞投身敌营的人类女孩被红夹克的兔子高高举起。   惨白的月光映照着她惊恐的脸庞,她拼命挣扎的姿态,仿佛不甘生命就此凋零。   红夹克的兔子露出狰狞邪恶的笑容。   下一秒!他拧断了脆弱易碎的人类女孩的脖颈,和他的眼睛、他的夹克一样颜色的血花洒在了青青的草地上。   伴随人类女孩失去了她易折的生命,最后的呼喊声追着风的尾巴传到了那个一心离开的女人的耳畔。   “伊芮丝!!”   啊……他的声音像在哭似的。   既可怜又无助,仿佛在乞求一个从不为谁停留的旅人,永远为他留下来一样。   伊芮丝按照计划,借助“欺诈神的小剧场”的掩护,在众目昭彰之下偷偷用转移魔法离开了战场,离开了亚兰的身边。   但是,助她脱身的转移魔法……却不是她的魔法。   她只是碰巧在准备跑路的时候感觉到有不知道哪个家伙用魔法锁定了她,然后惊讶地发现,魔法公式的序列居然和转移魔法如出一辙,于是决定坐了个顺风车而已。   ——能让一向谨慎的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节省哪怕只有一次的魔法使用次数。   可当意识到自己被一群体魄健壮的男人包围住时,她觉得又好像省不了了。   伊芮丝正在一个山洞里。   洞穴不算太深,至少她能看见洞口。   她当前的位置到洞口的这一路上,都有“重兵把守”。   借助石壁上火光摇晃的火把,伊芮丝看清了他们的脸。   她认不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伊芮丝突然感到惊悚。   只因她冷不丁回想起半个月之前,她从温布坎特斯王国出发,只身来到这里的时候,路上遭遇的袭击。   所以……眼前的这群家伙,就是当初控制魔物、还设下陷阱袭击她的人吗?   刚才……他们只是误打误撞救了她,现在打算痛下杀手吗?   霎时间,伊芮丝像一只受惊了的刺猬,竖起了她的刺,将她的武器对准了要致她于死地的敌人们。   可就在这时——   他们的脸上全部露出了喜悦的神色,其中还有一个人大喜过望地喊了她一声:   “伊芮丝小姐!”   接下来的话更让被被尊称为“伊芮丝小姐”的她摸不着头脑:   “太好了……终于和您碰上面了。”   如此一句话当然不可能让伊芮丝解除她的警戒,但至少,箭在弦上的魔法可以稍微暂缓一下。   “你们是……?”   却不想,当伊芮丝问及他们的身份,这群身穿不符合他们气质的粗麻衣物,就跟骗子亚兰一样,个个打扮成了山野村夫的男人们纷纷挺直了胸膛,齐刷刷地向她行使骑士专用的礼节。   他们的右手握成拳头,拇指的一侧轻敲心口,下颚微收。   “圣殿骑士团第八分支向您问好。”   伊芮丝越听越迷糊,仿佛在听什么玄幻故事。   “你们是……圣殿骑士?”   圣殿骑士可是终身隶属于神殿的骑士,直属于神殿的高层干部,就连皇帝殿下都指使不动他们,平时神龙不见首尾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芮丝的疑惑在这支圣殿骑士团分队队长的下一句话里,得到了解答。   “奉圣子之命,我们负责在暗处保护您的安危。”   伊芮丝愣住。   眉心顿时收拢。   哪怕她确确实实地听清楚了他们的话,仍不禁以无比怀疑的口吻反问了他一遍:   “是圣子……让你们来保护我……?”   “是的,伊芮丝小姐。”   他的肯定不但没能让伊芮丝放下最后的戒心,反而脑海中警铃大作。   圣子怎么可能派人来保护她?   她可是骗了他,彻彻底底地玩弄了他的感情啊……   他对她降下的诅咒不正正说明了他的愤怒、对她的失望吗?   圣子绝对不可能派出尊贵的圣殿骑士来保护她。   而且不管怎么看,这群圣殿骑士对她的态度太奇怪了。   他们可是忠诚的神权拥护者,对犯下“辱神之罪”的她的态度如此恭敬,简直是匪夷所思。如果说是什么人伪装成了圣殿骑士,还比较有可能。   骑士队长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人。   当意识到伊芮丝压根就不相信他们,他有点着急了。   他当即拿出了由圣子亲手书写的任命书,并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面板展现在伊芮丝的面前,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职业、他的技能。   “请让我们护送您回神圣都吧!”   令人没想到的是,她的回复依然是:   “我不信任你们。”   “我也不会回神圣都。”   她甚至说圣子的任命书是可以伪造的,他的面板是可以用技能伪装的。   而且既然要骗人,肯定会准备得非常充分。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值得信任并且可以托付生命的人民的依靠”的圣殿骑士们快要被伊芮丝气到吐血了。   她还要与他们辩驳:   “你们口口声声说奉圣子之名保护我的安危,可为什么在我遇险的时候,你们却不见踪影?”   “这……”   “我被一大堆虫子追杀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圣殿骑士面露惭愧,“抱歉……那个时候我们也被魔物纠缠住了……”   伊芮丝比了个停的手势,示意他闭嘴。   伊芮丝:“让开。”   “请您最后相信我们一次吧!至少让我们护送您回到最近的人类城镇,这里真的很危险!”   伊芮丝知道这里危险。   但继续留在这群自称圣殿骑士的人身边,她觉得更危险。   “您千万不要被那个男人迷惑了。虽然他现在的职业是勇者,但他曾经是天生的杀人犯,他……”   时间仿佛停住了。   骑士队长的话里一定有哪一个字眼不对劲。   当那个字眼出现在伊芮丝的脑海中时,她浑身一震,停下了步伐,整个人突然一动不动,像是在泥土里扎了根。   “OO”   伊芮丝没有听清楚他后面说了什么。   她只听到了“OO”。   当冷不防听到OO的字眼时,她的思绪便如她骤停的呼吸一般,卡死在了某个缝隙里。   “唔嗡嗡嗡嗡——”   耳鸣声轰然而至。   他说了OO。   亚兰是OO。   胃袋疯狂分泌出酸水,像是风暴一样翻江倒海,一阵强烈的反胃感随之冲上了喉咙眼。   她开始冒虚汗,脸色比纸还要寡白。   “我知道您认为攻击您的魔物是我们召唤出来的,但事实并非如此。这一带出现大量的魔物全是由于OO的存在。因为他是OO,所以魔物要杀死他。我们都只是被误伤的!您遭遇的陷阱也跟我们没有丝毫关系,那全是OO设下的陷阱……”   伊芮丝整个脑袋里全是OO。   她拼命用黑色的马克笔在脑海里乱抹乱画,试图遮掩住OO的存在,可哪怕纸被笔尖穿破了,OO也会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重新浮现出来。   “够了……不要再说了……”   “请伊芮丝小姐相信我们,OO——”   “呃呕……”   憋不住的酸水全部呕了出来。   而就在这时,一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混杂着酸味的腥臭味随即涌入鼻腔。   带着不悦的声音响起:   “你没听见她让你不要再说了吗?”   意识到搀扶着她的手来自于谁的时候,伊芮丝脑海里的某一根弦断了,她尖叫着,像是被什么恶心到不能恶心的脏东西碰到了,她歇斯底里地、豁出一切地去推开他。   “你别碰我——!!!!”   当激昂的情绪和虚弱的身体碰撞在一起,伊芮丝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欺诈神的小剧场Lv.3〕   等级:A   类别:神技/幻象技/稀有技   描述:“当当当当”   欢迎来到欺诈神的小剧场!   在这里,你将有可能欣赏、乃至亲身创造和参与发生在人间的悲惨故事。   欺诈神不喜欢感人肺腑的喜剧。   谎言是他的最爱。   它渴望看到背叛、离间、争夺的悲情戏码,它喜欢充满了悲伤与泪水、嘶喊与疼痛的悲剧。但请不要使用纯粹的暴力,它不希望充满艺术的舞台被玷污。   向欺诈神提出你的剧本吧!   如果他认为你确实拥有一个好点子的话,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你。   “温馨提示:请务必且一定提前和欺诈神对好剧本,否则他可能会拒绝为你排戏。”   “能登上欺诈神的小剧场的你,一定是它的宠儿吧!但请不要忘记哦……”   “A lie even though cannot be patched up by one hundred lies sometimes.”   即使用一百个谎言,有时,也无法圆上一个谎言。   熟练度:54.489% 第23章   睁开眼。   渐渐浮现在伊芮丝眼前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又看了看窗户外晴朗无云的天空,正对向窗台、一楼开得正好的玫瑰红月季花。   眼前的一切平静又美好。   仿佛发生在昨天的一切只是一场激烈了点的梦境。   此时此刻的伊芮丝不复昏迷前的暴躁、错乱,至少她表面上很淡定,但绝不是一贯表现在亚兰眼前的那一面。   如果一定区分两者的话,那大概是“亚兰的伊芮丝”和“魔法师伊芮丝”的区别了。   伊芮丝叫出了“佩诺”,一项项进行检查。   她的魔力已经见底了。   魔力的断供使“切斯特的天网”自动断开连接,可断连之前,她没有来得及调回“限制模式”。   铺天盖地的魔物到哪儿去了?   天知道呢。   伊芮丝对此一点儿都不关心。   想着昨夜的魔物天灾一定会被神殿观测到,他们绝对会去检查“切斯特的天网”是否出现漏洞,并进行修复和复原,便彻底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使用技能‘B级储存空间’。”   第三空间应召出现在伊芮丝的眼前。   因为一直开启会持续消耗她仅剩不多的魔力,她拿东西的动作很快。   她先是拿出了一个小腰包。   腰包里放了她亲手绘制的魔法卷轴,可用以交易的金子和宝石——虽然她本来是想弄来地狱城的交易货币的。   接着是一个棕色手提箱。   这是一个魔法手提箱,它能比普通的箱子装更多的东西,而且更轻。手提箱里有提前准备好的十几套衣物,与之配套的饰品和鞋子,一些日常必不可少的用具、工具。   伊芮丝拿东西的速度很快,以至于她忘了把亚兰的手工香皂,他的水宝宝,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给丢出来。   ——不过这不要紧,因为她总有一天会发现的。   伊芮丝的身上脏兮兮的,所以她在二楼的浴室洗了个澡。   她很肯定亚兰一定听到了她的动静,但他没有上来,而是一直呆在了一楼。   洗漱过后,她毫无留念地丢掉了亚兰裁制的裙子,换上了手提箱里的裙子。   她挑了一件深紫色的西装式小礼裙。   不够华丽,但方便行动。   领口收到了脖子,西装领的设计。领结是工整的黑色蝴蝶结,蝴蝶结心镶嵌了一颗价值不菲的浅紫色椭圆水晶。   衣袖袖口用轻盈的蕾丝做了花边袖。裙摆开得很大,布料并不算重,转身的时候想必会飘起来,用银丝线绣上的暗纹会闪闪发光,也正好露出了裙边大开合的荷叶边。   伊芮丝没有盘起金色的长发。   而是把耳鬓边的两缕发丝编成了辫子,接着用白水晶的花发卡别在脑后。   她略施粉黛,涂上了百搭的银灰色指甲油,在手腕处喷上了清新的香水,最后穿上了白色的小皮鞋,拎着她的棕色手提箱,下到一楼。   不过下楼之前,伊芮丝在二楼的楼梯间徘徊了好一会。   她闭上了眼睛,又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直到做好面对亚兰的心里建设,确保自己不会像昨夜那样只因为听到了“OO”而暴露出过强的应激反应,才动了身。   而尽管楼下的亚兰早就听到了她犹疑的步声,知道她马上要下来了,但真的见到和平时不太一样的伊芮丝之际,他仍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但他表现得和往常一样。   本来正盯着餐盘发呆的他端起了盘子,微笑着对伊芮丝说:   “吃早餐了。”   他还若无其事地说了一些普通的寻常的、他以前也时不时会对伊芮丝提起的话,像是嘱咐她小心食物烫口,又说花圃里唯一一朵的白色月季开了,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坐在院子里的白色桌椅上吃早餐。   可他所有的话只从伊芮丝那里换来了一句:   “亚兰。”   “我们已经结束了。”   她说话的时候距离他足够远,仿佛他是什么病菌,就连挨近一点都受不了。   当话音传至耳畔,亚兰的身影一僵。   时间像是忽然被魔法停下了。   当时间的流速重新开始缓慢地流动,亚兰慢慢放下了手,他改变了方向,转过身,轻呼她名字时的语气依然像是昨天那样,充满了乞求,抱着一丝侥幸,不管是什么,只要能将她留下就好,哪怕只有一天。   “伊芮丝,”   “我做错了什么?”   伊芮丝从楼梯间下到地面。   她的眼睛是望向亚兰的,足尖却是向着门的方向。   “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伊芮丝的语气很平淡,几乎像是一条平展展的直线,没有起伏。   她的眼睛依然如昔日一般美丽,却像是蓝色的冰,尽管在光线的照耀下会折射出迷人耀眼的光彩,可本质是冰冷的。   多么的冷酷无情啊。   可这才是真正的她。过往半个月的时间里,那个会在亚兰面前笑得没心没肺、精灵古怪的傻白甜不过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人设而已。   “只是从一开始,一切便全是欺骗。”   “我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实的,包括说喜欢你,爱你,和你打情骂俏,也全部都是在演戏。”   亚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整个人被镇住了。嘴巴微张,悲伤又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个轻易把令人心碎的话语说出口的美丽女人。   但也只是一下,他很快回过了神。他怔怔地垂下了目光,视线从伊芮丝的身上撇开,看着地板,嘴角勾勒出苦涩的笑容,仿佛对当下的一幕早有预料。   之后忽然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   “欺骗就欺骗吧。”   “……什么?”   伊芮丝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因为亚兰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她的意料。   哪怕是像圣子那样温柔的人,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间也不禁大发雷霆,冷酷地对她降下诅咒,无情地夺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而在那之后,那些连她真实身份也不曾得知、被她欺骗了的男人们,在陡然得知一切不过是谎言之时,除了怒火,更是无比后悔居然在她这种魔女的身上花费了时间和精力,认为那是一段永远不愿再想起的黑历史。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样。   伊芮丝理所当然地认为亚兰也该是这样。   他看上去确实被惊住了,悲伤的神情不似作假。   但也仅此而已。   在那之后,别说生气了,他太冷静了,坦然且平静地接受了被欺骗的事实。   他甚至云淡风轻地笑了。   仿佛欺骗不欺骗,谎言不谎言……对他来说,全部不重要。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此时此刻,充盈在他内心的、对她的、即使一桶冰水哗啦啦倒下来也无法浇灭的感情。   它像是跃然在寒冬里的橙黄色火苗,小小的,没有那么那么的炙热,但很温暖,悠久绵长,永远为一个人而亮。   伊芮丝说不出来此刻心头的感受。   她说不出来,是因为她不懂。   仿佛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茫然地在原地徘徊。   是亚兰冷不丁地往她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才惊得她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往门口的方向跌跌撞撞蹦了四五步,还惊喊着“你不要过来!”。   这把亚兰给看得愣了愣,旋即嘴角笑意加深。   他停了下来,与伊芮丝保持会让她感到安全的距离,之后宽容又温柔地问她:   “为什么不继续骗下去了呢?”   伊芮丝也愣了愣。   她不懂,明明他才是上当受骗的那一个,为什么眼下反倒像是他在把控着节奏、掌握着全局?他为什么能这么……游刃有余?   她还是没忍住把心头的困惑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生气?”   亚兰却告诉她:   “伊芮丝,其实我很生气。”   “但比起生气……我反倒希望你能继续骗我。”   伊芮丝实在没办法从他的眼神里、神色里找到半点“生气”的意思。   那双正凝视她的水绿色眼睛饱涵爱意。   她明明骗了他。   可他的眼神每一分每一秒、无时无刻不在诉说:   他有多爱她。   “……”   像是有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她的心湖。   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亚兰的每一句话、他的每一个眼神都令伊芮丝不可思议。   他是对爱情游戏上瘾了吗?   明明根本就不爱她,为什么要摆出这幅深情的嘴脸?   见伊芮丝仿佛连毛细孔都在抗拒他的爱情,亚兰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用这个理由说服她了。   他暗叹一声:   “我答应你了,不管你做了什么坏事,都会原谅你。”   伊芮丝想了一会才记起了那个在荒诞的情形下,亚兰对她许下的荒谬的诺言。   此时的她比亚兰得知一切皆是谎言时还要吃惊。   她不住地摇头,难以置信地对亚兰说:   “那只是一个承诺而已啊!”   伊芮丝的口吻在亚兰听来,她在说“那只是一个承诺”的时候,更像是在说“那只是随口一提”。   究竟是有多不相信承诺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他不知道她以前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但至少从今以后,他希望能让她明白承诺真正的意义。   亚兰敛起了笑容,无比郑重地否定了她的看法:   “伊芮丝。”   “那是一个承诺。”   他的郑重其事只让伊芮丝认为他完全疯掉了,是在无理取闹。   似乎连和他多说一句话、多在同一个空间共处多一秒都难以忍受了,伊芮丝变更了本来的计划。   她拿出了已经没有几个了的转移魔法的魔法卷轴,急匆匆地撕开了它。   而在离开的最后时刻,她依然努力和油盐不进的亚兰撇清关系。   “……总之,你已经没有被骗的价值了。”   “我们结束了。”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眼前。”   她的态度冷若冰霜。   她离去的身影却像是落荒而逃。   亚兰没有加以阻拦。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伊芮丝的身影被魔法的光芒吞没,最后消失不见,连一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   与其说是放弃,更不如说……如同自信的猎手,从容地放走了一只脚被捕兽夹夹住了的猎物,等待下一次的追逐。   亚兰来到伊芮丝消失的地方。   转移魔法带走了她,却没有把她身上的香水味一起带走。残留在空气中的香甜犹如致命的毒,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一点点沁入心脾,使人病入膏肓。   “可我还不想结束啊……伊芮丝。”   亚兰似乎知道伊芮丝往哪里去了,他望向地狱城的方向,有一点偏执的病态感,像是陷入魔怔一般喃喃低语:   “我不会离开你的。”   “永远。”   用这种方式离开,的确不在伊芮丝的计划之内。   但她别无选择。   那一刻,当整个人沐浴在那个男人充满爱意的目光下,她只想赶快离开那个地方,连停留哪怕多一秒也无法忍受。   伊芮丝紧紧闭上了眼睛。   ——再睁眼时,像是变魔术一样,伊芮丝依然是昔日的那个伊芮丝,那个在认识亚兰之前的伊芮丝。   她慢慢吐出一口浊气,注意力终于得以放在当下。   先让她看看转移魔法把她送到哪去了。   伊芮丝随手翻出来的卷轴绘制的是短距离的转移魔法,没有定点坐标,也就是说,她可能被传送到毗邻的区域内的任何地方。   魔法卷轴把她丢进了一条窄窄的小巷子里。   一端是死胡同,两侧则是三四米左右的高墙,两面墙隔得太近了,阳光连都挤不进来,墙根阴暗潮湿,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绿色青苔。   她把自己送回人类的城镇去了?   那麻烦了,这实在太远了。她得赶快找到代步工具。不说把她送到地狱城的门口,但起码得到附近。   伊芮丝急匆匆走向巷口。   然而一离开小巷,看到风格迥异的街景,看到路上三米高和十厘米的行人们,她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里……根本就不是人类的城镇。   误打误撞之下,她居然直接来到了地狱城。   “佩诺。”   “使用技能‘爱神的罗盘’。”   “咕咕咕……”   伊芮丝:“……”   好吧,看来她得先找个地方吃一点东西。   光明正大行走在地狱城的伊芮丝赚足了视线。   毕竟地狱城里的纯种人类实在太罕见了。   她被怀疑是故意打扮成人类的模样,是在“角色扮演”,于是莫名其妙得到了“用心了,牛批,这也太像了”的好评。   有异种族的生物想向她搭讪,不过全都被她不耐烦的视线给打发走了——这更坐实了她是“大佬在扮猪吃老虎”。   但终究有“露馅”的那一刻。   白天营业的酒馆服务员问她:   “吃什么?”   “来点人类能吃的食物。”   话音一落,整个酒馆瞬间安静了,针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小皮鞋的鞋跟踩在木地板时发出的声响便更清晰了。   “咚”   “咚”   “咚”   在一双双……一只只充满了好奇、新鲜感的眼睛的注视下,伊芮丝的步伐平稳得仿佛在瞧不起所有人,那股傲慢劲儿像是除了她之外,在场的所有人全是垃圾。   伊芮丝确实提不起什么警戒心,因为的确没有什么好警戒的。   没一会儿,她得到了她“人类的食物”。   一个黑面包和一杯白开水。   伊芮丝从手提箱里拿出了一个魔法放大镜。   对着面包和水照了照。   [发现“绿蝇弓状条形虫”,寄生虫属,推测来自蛇系魔物拟态形态的唾液。]   [发现“邪恶妖精的翅膀粉末”,毒物属,对人类种有强烈的致幻效果,当前量可致昏迷。]   [发现……]   伊芮丝默了默——比起无语,更像是怒气值在无声攀升的一个过程。   或许是还没有积攒到爆发的点,她只对还没有走、像是就等着在原地看热闹的服务员说:   “换一份。”   酒馆服务员给她换了一份。   伊芮丝这次连放大镜都没用上,一眼看出了重新端来的这一份就是刚刚端走的那一份,她眼神阴郁地盯着他。   “你对现在的生活很不满意,所以想换一条命从头再来,是吗?”   一瞬死寂后,酒馆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和掌声。   “妹妹好凶啊——”   “好辣!!”   “酷毙了!!”   “妹妹搞他啊,搞死他!我们挺你!”   起哄声越来越大,但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听上去很厚实又稳重可靠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要欺负远道而来的客人嘛。”   一边说着,这突然跑出来想要提伊芮丝解围的老好人,还利用身高优势挡住了酒馆服务员凶神恶煞的视线,身体像是一堵墙似地卡在了他们之间。   他从钱袋里掏出几枚地狱城通用货币,一枚是小费,其它则是打算请伊芮丝吃一顿的餐费:   “上一份正常能吃的食物吧。”   酒馆服务员拿着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而突然自己跑出来的家伙,在询问过伊芮丝的意见得不到回应后,便在她的对面坐下了。   伊芮丝看了他一眼。   大块头,黑皮肤,外表和人类相仿,但多上多了两根蜜蜂似的触角,可能是昆虫系的种族。   他看上去就觉得是个敦厚老实的老好人,见伊芮丝在打量他,便冲她露出了个傻不拉几的大笑容。   “我叫查布,请问我可以得知人类小姐的名字吗?”   “……”   如果他换种问法,伊芮丝指不定就告诉他了。   但他的这种问法太耳熟了,耳熟到让她想起了某个不想想起的人,所以她不想答。   酒馆服务员重新给她上了一份正常的食物。   一个白面包和一杯牛奶。   白面包比黑面包看上去要好看一点,可也很硬。   硬到伊芮丝根本咬不动它的皮,只能把面包肉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粘着牛奶吃。   伊芮丝不是一个挑剔的人,她对食物的要求很低很低,只要能就水吞得下去,能果腹,能消除腹部的空虚感就够了。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吐过,今天早上又没吃一点东西垫肚子,眼下一进嘴就是又硬又干巴巴、粗糙得像是在吃抹布的白面包,她实在有点难以下咽。   ——对,绝对不是因为这半个月以来她的胃口被养叼了的缘故。   绝对是这杯牛奶实在是太劣质了,天知道缺德的厨师兑了多少的水进去,寡淡得简直跟白开水一个味道,还不加糖。   ——不管怎么说,此时此刻,伊芮丝确实很想念口感细腻又香甜的蜂蜜羊奶。   查布看出了她吃得很艰难,于是很贴心地问了一句:   “要不要加一个炖菜?”   伊芮丝的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一锅热气腾腾杂菜炖兔肉。   “……”   伊芮丝终于搭理了长了蜜蜂触角的查布。   她看着手里长得像是白面包的石头,和用牛奶身份伪装自己的白开水,很平静地说:   “不用了,这些就可以了。”   查布是一个非常热心肠的家伙。   他对待伊芮丝就像对待好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一样,嘘寒问暖,仿佛他们之间根本不存在什么种族的问题,大家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查布似乎在当地——这片属于地狱城外围区域的地方很有声望,大家伙都对他很尊重。   也正是因为查布,伊芮丝才没有跟原住民起冲突,没有因为她那实在傲慢的姿态、语气而一言不合地打起来。   查布热情地带着伊芮丝在地狱城里参观,说东说西的,帮助她用黄金兑换了通用货币,还说可以帮她安排住宿和交通,避免她坐上了黑车,或者被宰一顿。   查布表现得这么好心、这么热心肠,反而让伊芮丝开始不耐烦了。   眼见着查布居然要把她往博物馆里带,说是好好见识一下地狱城的风土人情,伊芮丝忍无可忍。   她鬓边的碎发翘起了一个小角,仿佛在诉说着她有多么不耐烦。   “不要再浪费时间了,直接进正题吧。”   之后伊芮丝就在查布不解的目光下进入了正题:   “我要买奴隶,你们那里有没有适合给人类魔法师当使魔的奴隶?”   “……”   查布的憨厚老实的笑僵在了嘴角,连说话都变得结结巴巴了。   “什、什么?我们奴隶的勾当怎、怎么会……”   伊芮丝:“有还是没有啊?”   查布:“……”   查布:“有的……”   “带路。”   “……这边请。”   查布愣头愣脑地往大本营走的时候,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完全想不通,她怎么就突然从即将到手的小羔羊走上了甲方买主的大路一去不回头了。   伊芮丝没有看走眼。   查布确实是一个从事奴隶交易的贩子。   但伊芮丝的确也没想到:   查布竟然是奴隶卖场的主人。   从商这一行,就是得厚脸皮。   明明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依然不肯承认自己对伊芮丝的目的不良,一直把关爱温暖的那套挂在嘴边,仿佛他从来没有想过抢走伊芮丝的财物,把她卖给地狱城里的贵族们当“新娘”。   他只口不提自己的坏心眼,转而热情地介绍起他们家有哪些适合当使魔的奴隶。   伊芮丝充耳不闻。   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信息框”上:   [一位候选人正在你的附近。]   [你不想去认识一下他吗?]   [试着勇敢地走出这一步吧。属于你们之间的爱情故事,也许便会从这一刻展开。]   伊芮丝打开“爱神的罗盘”,发现确实有一位候选人就在她的附近,而且适配度还高达“85”,是四位候选人当中最高的一位。   不过,这个位置……   伊芮丝马上对比了一下地图和查布正在领着她前行的方向——   是同一个目的地。   难道说……   他是奴隶?   来自信息框的提示打断了伊芮丝的思绪。   因为她和候选人的距离拉近了,“爱神的罗盘”解锁了两个初级功能。   [初级功能“穿搭建议”可使用。]   [初级功能“妆容建议”可使用。]   [为了保持候选人的神秘感,直到你和候选人见面,初级功能“基本资料/才艺展示/感情经历/爱情宣言”“爱情升温小提示”才会为你解锁。]   “……就不能现在解锁吗?”   等见了面才得到候选人的基本资料,那她还怎么提前对症下药?   以为是在和他说话,走在前面的查布啊了一声。   而信息框则以沉默表达了拒绝的意见。   伊芮丝只能先启动了开放使用的初级功能。   [这位候选人见惯了暴露的衣着,也许保守的设计款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呢?欲盖弥彰的滋味,露出一小截白皙的手腕、脚踝,好像更令人想入非非呢。]   [不需要过多的饰品,一两件能点亮你的美丽的精致首饰就足够了。]   [候选人见识过很多漂亮的女性,也曾受到众星捧月的待遇,他很不喜欢浓妆艳抹,讨厌冲鼻的香水味。不过……刻意的清纯或许又会让他感到反感,觉得做作,不如就在他的面前做最真实的你吧?]   伊芮丝好像知道适配度是怎么来的了。   她叫住了走在前面的身影:   “查布。”   突然被点名的查布有种受宠若惊的心情,他连忙转身,就差没有一个立正敬礼。   “有!”   伊芮丝:“你觉得我的穿着暴露吗?”她得知道地狱城的标准是不是和人类的基准是一样的。   而查布毫不迟疑地答道:“堪比修女。”他的意思是她穿得就跟修女一样保守。   伊芮丝:“我的妆重吗?”   查布:“无疑就是素颜。”   “香水味呢?”   查布不可思议脸:“什么?!那不可能是香水味,分明是您身上的体香!”   “我看上去做作吗?”   “做作?!那是什么?我只看到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纯洁!!!”   伊芮丝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但查布惊天地泣鬼神的浮夸成功逗笑了她。   而就是这么浅浅一笑,查布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天使,也深深地认为伊芮丝的美丽全部被她那张阴沉的冷脸给辜负了。   此时此刻的她宛如神送给人间的珍宝,凝结了所有美好与祝福而生,美丽跨越了种族的障碍征服了所有审美。   查布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您考虑结婚吗?能接受结婚对象是异种族吗?”   “?”   美丽的小天使变成了削铁如泥的冰冷菜刀。   查布:“……我刚刚什么都没说。”   伊芮丝知道这一路上查布对她打的歪算盘恐怕就没有停过。   但这不要紧,她不担心他给她挖坑,骗她买下不适合给人类魔法师当使魔的奴隶。   因为她有了新的打算。   她要把真爱候选人变成她的使魔。   不但一箭双雕,而且放在身边饲养……有着亲密的从属关系,说不定也能让感情火速飙升。   打定主意的伊芮丝跟随着“爱神的罗盘”上红线的指引,一路横冲直撞,瀑布汗的查布拦都拦不住,最终来到了一个大型的花园温室前。   她即将要接触的第一名候选人,就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避雷:接下来就进入魅魔线了,既然是魅魔……大家都懂的。魅魔非C非C非C,在女主面前是个纯情小奶狗,实际上一点都不纯洁,偶尔会暴露一下不得了的XP 第24章   本来查布说,像伊芮丝这样初来乍到的客户,是不够资格进入为VVVIP客户专设的区域。   但,架不住她给的够多。   太多了。   查布拿着她随手丢出来的三个东西去做专业鉴定。   品质鉴定书一出来:   “A级诅咒物”   “A级圣祝物”   “A级魔法卷轴”   如果这是给查布的聘礼,十亿个他都愿意当场就嫁了。   于是查布眼中的伊芮丝彻底从猎物升华成了顶级甲方,并非常庆幸没有从一开始就猴急对她下黑手。   伊芮丝并不知道自己从“可以卖钱的人类小女孩”摇身一变成了“十亿查布的梦”,她正在寻找她的候选人。   这座花园温室很大,伊芮丝缓步穿过了一条开满了紫色花朵的绿叶花廊才算进入玻璃花房。   像是文典里面的伊甸园,玻璃花房里处处种满了永不开败的鲜花,假山流水,鸟语花香。   查布口中俊美的高等奴隶像是林中精灵一样生活在这里,躺在假山上小憩,与流水嬉戏,和同伴嬉闹,一副与世无争的假象。   “人类小姐,虽然现在这里对您开放,但高等奴隶也不是说想买就能买的,我们给予双方同等的尊重,不管您想要带走谁,都要是在对方同意的情况下……”   伊芮丝没功夫听他说营商的套路。   因为她已经找到他了。   ——她的第一位真爱候选人。   此时此刻,他正被黑色的皮带五花大绑着,一端吊在了颤巍巍的树尖上,身体摇摇晃晃的,随时可能掉下来的样子。   伊芮丝视线微仰,借着从玻璃房顶掉下来的日光,去看半空中银发紫眸的身影。   午前不太刺眼的太阳光洒落在他头上的一双黑色羊角上。   羊角的角质层维护得很好,在米色阳光的照射下,像是撒上了亮粉一样,闪闪发光。   角向内卷,侧着看有点像是蜗牛壳的纹路,但角的尖端没有老老实实地收着,而是向两侧生长,有一种角斗士的野性美。   与羊角配套的是他的羊蹄。   他的拟态和纯人类种很像,可从膝盖之下,便是粗壮的羊蹄,羊毛的颜色是和头发一样的银白色,看上去很柔软,又充满了异种族的风情。   从他后背长出来的一双恶魔翅膀佐证了他不是羊系的半兽人。   骶骨上的恶魔尾巴——最末端居然还是爱心的形状,则让伊芮丝猜出了他的种族。   不出意外,他应该是……   “魅魔”   见伊芮丝忽然一动不动,盯着什么在看,卖场主人查布顺着伊芮丝的视线望去,下一秒,他愣了愣,随之脸泛难色。   如果是其他奴隶都好说,但唯独这只魅魔……   查布决定实话实说:   “他在来到我们奴隶卖场之前的名字叫柯伦·赫尔曼顿。您大概不清楚,赫尔曼顿是地狱城的第三家族。柯伦不但是纯血种,还是传承至主家的直系血脉。虽然他如今沦落为了奴隶,但他的去向也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可以主宰的了……”   伊芮丝听到了查布的话,不过她没有作声,而是直线朝魅魔走去。   见伊芮丝是卖场主人亲自带来的客人,周围正用树枝逗着半空的魅魔玩的高等奴隶们纷纷散开,然后用好奇的视线审视像是纯种人类的伊芮丝。   身为只为VVVIP服务的高等奴隶,生活在玻璃花房的奴隶们无疑是非常俊美的。   可把他们和半空的魅魔一比,便顿时不够滋味了。   当伊芮丝走近了看,魅魔的模样更是清晰了。   尤其还是在光线明亮的大白天。   他拥有一副好身材。   尤其在皮带的紧束下,两块胸肌可以说是被挤了出来,除此之外,结实的腹肌,引人遐想的人鱼线,黑皮带不止遮住了敏感的重点部位,也在白皮肤上勒出了红痕,甚至还为了守护贞洁而穿上了处子锁。   他的衣着如此暴露,脸上的表情却很纯洁,而在半空扭来扭去的样子仿佛是在害羞一样。   当背衬绿色的叶子,半空的魅魔仿佛盛在了叶盘上的珍馐,垂涎欲滴。   而这边还没等伊芮丝开口,卖场主人查布也还没来得及有所行动,纤弱的树枝终于无法再承受男性魅魔的重量。   只听“轰”的一声,伴随一声惨叫,他从空中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受苦的断枝掉在了呈匍匐式趴在地面的魅魔身旁,受难的落叶则在空中飘了一圈,然后落在了他的身上。   还有一朵白色的小花卡在了他的恶魔羊角上。   由于被五花大绑,魅魔活动不开手脚,他只能拼命挣扎,晃动,抖落挡了他目光的树叶。   狼狈的姿态让他不禁红了脸,有点害羞,但他又很有礼貌地向伊芮丝问好:   “客人,您好……?”   伊芮丝的视线一开始是停留在他那像是鲨鱼一样的牙齿上面,但很快就被他的尾巴转移走了注意力。   爱心形的尾巴在他的身后摇来晃去的。   像一只摇着毛茸茸雪白大尾巴的萨摩耶。   眼前的萨摩耶有一双纯净的浅紫色眼睛。   可甫一和他的眼睛对上,伊芮丝便发现自己中了[魅惑]的状态。   “魅惑”是魅魔的本能,是不必学习的天赋,尤其眼前的魅魔是来自大家族的直系血脉,随意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人着魔,这很合理。   不过伊芮丝并没有因此而陷入由[魅惑]导致的异常状态,她看上去很平静,很淡定。   脸不变色心不跳地扫过不断在更新的信息框一眼,她对他说出了初见的第一句话:   “我需要一个使役魔。”   伊芮丝平静的神色似乎令魅魔非常意外。   他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后,目光重新回到近在咫尺的地面上,抿了抿嘴,又抬起了目光,似乎有点为难的样子,最后困惑地问她: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呢?”   伊芮丝给出的答案是:   亲手解开了他身上的皮带。   见伊芮丝这么做,柯伦的眼睛里无声地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这种“英雄救美”的戏码他经历了已经不止一次了。   她大概和那些愚笨的家伙一样,以为他想要的是自由,是不再被束缚,是被于落魄与绝望当中被拯救……很可惜,虽然跟其他人相比,不会受到“魅惑”影响的她确实十分特别,在她身上,他甚至久违地体会到了兴奋感。   但……也只限于此了,读不懂他心的人,不知道他正迫切需要什么东西的人,没有资格做他的主人。   一边遗憾地如此想道,柯伦一边站起了身。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便见亲自为他解开了束缚的人类从她的手提箱里,拿出了另一套皮具。   带三角锥形铆钉的。   “内侧”   柯伦愣住。   下一秒,当猛然回神,他的视线“唰”的一下落在了伊芮丝波澜不惊的脸上,他的喉结不知不觉滚动一下。   担心是自己想错了,柯伦表露出困惑的神情,假装自己不能理解她的用意。   得到的回应却是一句听起来似乎开始不耐烦的反问声:   “你不穿上吗?”   似乎不是他想错了。   柯伦愣愣地看着被丢在他跟前的“新衣”,蹲下去捡起时的模样看似屈辱,白皙的双颊却在不知不觉间泛起了诡异的红晕。   他甚至兴奋得有一点点发汗了,但他很好地把一切隐瞒了下来,表面的他依然是纯情的魅魔。   “……我穿。”   “你现在要跟我走吗?”   钝钝的三角锥仿佛在钻柯伦的心。   他羞赧地低下了头,但很快又抬起,以坚定的目光回应伊芮丝向他抛出的牵引绳,像是被人用一个棒棒糖便轻易哄走的孩子,纯纯又乖乖地对她说:   “……要。”   “我要跟你走。”   伊芮丝正坐在奴隶卖场的贵宾室里等去办过户手续的柯伦。   自动过滤掉在耳旁叽叽喳喳的查布,伊芮丝的注意力全在“信息框”的文字信息上。   因为她已经和候选人有了直接接触,因此“爱神的罗盘”的初级功能“基本资料/才艺展示/感情经历/爱情宣言”“爱情升温小提示”已经解锁了。   “基本资料”展示的全是查布告诉她的基础信息。   正当她想往下滑,却得到了“请增加对方对你的好感以获取更多信息”的提示。   而比起毫无信息量的“基本资料”,“才艺展示”和“感情经历”的信息量则大得有点离谱:   [身为经验老道的魅魔,候选人的战斗力惊人。不管和什么样的女性相处,所有时刻,他皆游刃有余,轻而易举讨得她们的欢心。而在“爱情的战斗”方面上,他更无疑是强中强者,他像是海一样的宽容,无条件接受任何姿势和状态。]   [你不会得知他的底线在哪里,因为,他本就没有底线。]   看到这里的时候,伊芮丝脑海中浮现出看上去纯纯的,还红着脸,不停摇尾巴的萨摩耶……是魅魔的脸。   不禁顿了顿,才继续往下看。   [但悲剧降临在了他的身上。如今的他像是十射十中的渔夫失去了鱼枪,身经百战的战士失去了刀剑,空有一腔热血,却被剥夺了挥洒的权力。]   [也正因此,这名拥有非常丰富的感情经历的候选人,由于最近发生的一些不幸的意外,而成为了纯洁的魅魔。]   “爱情宣言”倒是很有魅魔的特色:   [爱情诚可贵,肉/欲价更高!征服了我的身体,我就给你爱情。]   “爱情升温小提示”显然是配合“爱情宣言”量身定做的:   [这有什么好说的?快去满足他啊!]   “……”   阅读完所有信息,伊芮丝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   伊芮丝的眼神有点涣散,像是散落的沙子,凝聚不起来,只百无聊赖地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信息框”的消息。   伊芮丝感到十分棘手。   虽然柯伦和她的适配度很高,她也好像误打误撞掌握了他的癖好,可无论如何,柯伦显然不是一个容易被攻略的对象。   反正绝对不是像“爱情升温小提示”那条垃圾一样的建议那样,在一起滚个一次两次就能轻而易举拿下的家伙。   至少伊芮丝不认为那样可以得到他的真爱。   跟纯洁没有见过太多女人的小心眼圣子、骗子亚兰不同,身经百战的魅魔见识过太多的女性了。   清纯的,可爱的,成熟的,性感的……   觉得自己像是树皮一样寡淡无味的伊芮丝实在没有什么信心,不认为她能和她们竞争,在历尽千帆的魅魔心里占据一方净土。   伊芮丝很有自知之明。   她清楚自己不够有女人味,没有什么魅力,暴躁又阴郁,傲慢到了目中无人的地步,当初能骗到那两个傻蛋,全靠魔法加演技,可她那点演技也就只能糊弄一下笨蛋了,对付柯伦……完全不够看。   于是看着已经办完过户手续回来、就站在她跟前,忸忸怩怩的魅魔,伊芮丝很快有了决定:   “放弃”   放弃柯伦,去找下一名候选人,才是最明智的决定。   [当得知你的决定,已经准备好了零食和小板凳,正等待欣赏一出“跨越种族的史诗爱情故事”的爱神摔了个大跟头。]   [欺诈神对你的决定感到失望。]   [创造神对你的决定感到失望。]   [毁灭神对你的决定感到失望。]   “信息框”刚刷出一大段文字的时候,陷入思绪的伊芮丝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她又烦又不可思议地拍案而起:   “你们为什么还在这里??”   怎么又是这群家伙?!   它们不是都已经滚蛋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真把这里当成它们家了吗??   在场的查布和柯伦永远不会想到,伊芮丝正在对旧时代众神——而且还是在对两位上位神、两位中位神的意志碎片在发脾气。   他们以为伊芮丝是在对他们发火。   查布顿时屏住了呼吸,小心脏直打鼓。   柯伦则愣了一下,之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了视线,凝望着伊芮丝的目光楚楚可怜,眼底甚至发红,声线里带上了隐隐哭腔,快出来的样子。   “主人……我……做错了什么呢?”   没有人能对着这么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发脾气。   伊芮丝能,但她本来就不是在对他生气,于是泄了气似地坐了回去,对魅魔说:   “你过来。”   红着一张俊脸的魅魔摇着尾巴就过来了。   他不但过来了,还很代入奴隶的身份角色,直接跪在了地毯上,乖巧听话地跪在了伊芮丝的脚边。   见她没有一脚踢开他,更是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裙子,犹如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紫色眼眸小心翼翼地望向伊芮丝。   一些用来形容柯伦的字眼控制不住地在伊芮丝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游刃有余]   [身经百战]   [战力惊人]   [没有底线]   “……”   伊芮丝怎么能不放弃?   她怎么可能斗得过这种高手?   然而,从来都是奋斗在击垮人第一线的“现实”,此时却突然一反常态给她打气,把希望的曙光照射到她的眼前。   信息框刷新出一条最新的提示: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目前好感度为:15]   伊芮丝愣住。   目光随即狐疑起来。   好感度……怎么突然就涨了5点?   如果说是刚才,在她把内侧带铆钉的皮具丢给柯伦的时候秒涨10点还说得通,可以理解。   可她现在……又没做什么。   纳闷的伊芮丝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像是终于无法再承受伊芮丝冷冷的目光,跪在她脚边的柯伦委屈巴巴地垂下了脑袋,不敢再和她对视。   他的身体甚至微微颤栗,肩膀也忍不住轻颤,难过的样子仿佛随时能号啕大哭,俨然一副被不知道为什么就被主人嫌弃了的小狗模样。   伊芮丝对他越是冷漠无情,爱答不理,他便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而当积攒到了一个度的时候: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目前好感度为:20]   于是伊芮丝懂了。   柯伦不是害怕得发抖。   他是亢奋得发抖。   都兴奋得开始偷偷急喘气了。   伊芮丝:“……”   她好像忽然间就领悟了攻略这只小魅魔的方法。   那就是……   “欲擒故纵”   仿佛为了证实她的想法是正确的,但更像是爱神的意志碎片为了挽回她放弃的心,“基本资料”为她提供了更多的信息:   [身为地狱城第三大家族赫尔曼顿——这个魅魔世家的直系血脉,柯伦完美地继承了源自于血脉的天赋。他是家族中最优秀的孩子,同时也是年轻一代最出色的魅魔。]   [他深谙如何让他人得到快乐。因此,无论男性,女性,为了追求极致的快乐,无数异种族慕名而来,对他趋之若鹜。]   [即便这不是他们的本意,甚至一开始仅仅是出于好奇,可当那双充满了“魅惑”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时,他们便仿佛丧失了自我,成为了跟从本能、冲动、欲望行事的动物。]   [尽管如今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他被家族流放,成为了一介奴隶。但不明真相的外界依然百般追捧他,他仍旧是地狱城的明星人物。]   所以,当伊芮丝对他不屑一顾,当他隐藏的癖好被激发,他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   见伊芮丝依然沉默且迟疑,但至少有了一点松动,正从不知道何种渠道窥视现世的爱神打算再加一把干草,好让快化作灰烬的火星早日烧成旺盛的爱情之火。   [爱神为你送上了一份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爱神使用了特殊权限,提前为你触发了“爱神的罗盘”高级功能“爱情催化器”。]   [你得到了一件“超紧身的紧身衣”。]   [“超紧身的紧身衣”已存入特殊储存空间,请随时领取。]   伊芮丝觉得这实在有点离谱。   可送上门来的东西没理由不要。   她选择了“领取”,像是[B级储存空间Lv.10]的第三空间出现在她眼前,她试探性地伸手摸索,果然拿出来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   随手翻看两眼,就直接丢给了柯伦。   “穿上。”   双手捧着紧身衣的柯伦愣了愣,但他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就像个任人摆布的孩子,安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开始穿衣服。   当紧身衣与皮具完美结合,仿佛被一只怪手紧紧地、紧紧地捏住了身体,微麻的痕痒、钝钝的痛感从皮肉传到了神经中枢,霎时间,犹如正被一支爱神之箭射中红心,他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   “啊……”   不小心从他嘴边流泻出来的声音,突然刺破了衣服的恶魔翅膀、像是天线一样竖起来的尾巴,尾巴上的小爱心还打了个激灵,甚至还不由翻了个白眼,证明他的内心世界并不是那么的平静,至少不是像他一直表现出来的那种平静。   而尽管柯伦赶紧捂上了嘴巴,又重新变得乖巧,像是一朵不经人事的无比纯洁的百合花,出现在伊芮丝信息框里的提示,彻底把他出卖了。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目前好感度为:30]   [好感度已达标。]   [触发高级功能“爱情小任务”。提示:完成“爱情小任务”,大概率会提升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   [第一阶段任务:请找到柯伦身上的“壁虎”。]   [请注意,当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达到50、70时,将分别触发第二、第三阶段任务。]   伊芮丝沉默。   她看了一眼[爱神注视你的目光充满了期待,它期待你能改变你的注意。],又看了一眼害羞扭捏的魅魔,无视了因为中了“魅惑”状态而变成了哈巴狗的卖场主人,思量少顷,暂时改变了主意。   “或许可以先试试”   “不行就立刻放弃”   [爱神对你的决定非常满意,它扶好了小板凳,捡起掉在了地上的零食,准备欣赏即将上演的“跨越种族的史诗爱情故事”。]   [欺诈神搬来了另一张小板凳,坐在爱神的旁边。]   [创造神发现小板凳只有两张,于是它打了个响指,变出了第三张小板凳,坐了下来。]   [毁灭神变不出第四张小板凳,于是它一脚踹飞了爱神,霸占了它的小板凳,继承了它的零食。]   如果可以,伊芮丝真想一窝端了这四个家伙。   奴隶卖场的主人被魅魔的“魅惑”迷得晕头转向,以至于他没能诈骗伊芮丝,让她轻轻松松地把柯伦带走了。   而柯伦也是一个尽职的使魔,虽然他还没有和伊芮丝签下契约书,但他显然已经开始和她穿同一条裤子了。   他随随便便一个眼神、一句话,便让查布迷迷糊糊地把他从伊芮丝那里得到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还倒贴了不少,有点像是宠物店不仅白送宠物,还附赠一大堆狗粮狗玩具磨牙棒。   做完这一切,柯伦摇着尾巴向伊芮丝投去了期盼的小眼神,仿佛在等待她的摸头和夸奖。   然而伊芮丝不但没有夸奖他,甚至没有给他一个眼神,笔直地从他身边走过了。   柯伦的尾巴可怜兮兮地垂了下来。   离开了奴隶卖场的伊芮丝雇了一名车夫、租了辆马车——虽然拖着车厢在跑的动物不是马,但也姑且叫它马车了。   她的方向很明确——直指地狱城的中心城市。   因为剩下的三名候选人全部集中在那里。纵伊芮丝改变了主意,没有选择直接放弃柯伦,可她也得提前做好另一手打算,假如攻略柯伦不成,她也可以马上接触下一名候选人。   柯伦没有被伊芮丝赶到外边去,和车夫坐在一起吹风,而是留了下来,得以留在伊芮丝的身边。   在狭窄的空间里和陌生人共处一室,伊芮丝看上去并不紧张,完全不像是当初和亚兰在一起时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炸刺的刺猬。   因为柯伦对她构不成威胁。   即使如今的她只是一个每天只能使用三个魔法的魔法师。   正如伊芮丝当初所说,能让她觉得危险,仿佛连毛细孔都在忌惮的家伙,只有神圣都的教皇、切斯特排行第一的首席杀手,现在还得加上一个不知道怎么和“天生的杀人犯”扯上关系的骗子亚兰。   柯伦的实力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尤其当魅魔的杀手锏“魅惑”在她这里毫不起作用。   所以即使他用脸去蹭她的裙子,伊芮丝依然处变不惊。   她看了坐在对面的柯伦一眼。   由于伊芮丝作为人类的审美要求,他穿上了一条宽松的军绿色长裤,但他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中袖紧身衣。   深色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皙了。丝质的衣服确实紧绷,把皮具的痕迹、他的好身材全部勾勒了出来。   他不比骗子亚兰的强壮,不比他身材带来的安全感,缺少了一点力量,不过也是猿背蜂腰,足够吸引人了,从宽肩到细腰,像是倒置的三角。   柯伦似乎很高兴,就像是动物的皮毛在它高兴的时候会更有光泽,柯伦银色的发丝也闪闪发光,他的尾巴还似乎正跟随着某种轻快的旋律摇摆。   伊芮丝收回了视线。   她的指尖在空中轻轻一点,契约魔法阵随之出现。   她问柯伦:   “我要开始拟使魔契约了,你有什么要求吗?”   浅紫色的眼眸顿时闪了一闪,他无比惊喜地回问伊芮丝:   “我还可以提要求吗?!”   “说说看。”   “那我想要……” 第25章   伊芮丝以为柯伦会抓住机会向她提出各种对自己有利的要求。   她已经做好准备了,无论是名是利,是他想要的东西,还是想要毁灭的东西,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太难的,她都可以给他。   没想到的是,当她静心聆听他的答案时,得到的却是一句小心翼翼的:   “当我表现得好……做得很棒的时候,主人……可以称赞我,或者摸摸我的脑袋吗?”   正在手写契约内容的伊芮丝指尖一顿,视线重新回到柯伦的身上。   他看了她一眼就不敢再看她了,连忙低下头,但尾巴一直左右在摇,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小萨摩耶,一个渴望得到主人爱与关怀的宠物犬。   伊芮丝很平静,至少冰蓝色的眸光没有晃动一下,柯伦的可爱、他的纯情似乎无法撼动这个心像是石头一样坚硬的女人一分一毫。   她那么娇弱美丽,却形如一个永远不会笑的冰冷的瓷娃娃——至少柯伦难以想象她嬉笑的模样。别说嬉笑了,就连扯动一下嘴角都似乎是奢侈。   “就这样吗?”   她的声音平静如止水。   “恩……就这样……”   “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声音了。   柯伦感到很挫败。   但挫败感对他来说也是新鲜的滋味。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上升了。]   为了能让柯伦看得懂契约内容,伊芮丝用了地狱城通用语来拟的契约。   因为不熟练,也因为距离她接触这门语言过得实在有点太久了,语法什么的可能有一些错漏,但关键的字眼没有错就可以了。   当魔法契约摆在柯伦的面前时,他最先留意到的是她的名字。   像是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他读出她的名字时非常小心,一个字音一个字音地念,仿佛要把她的名字深深印刻在脑海里。   “伊芮丝……”   伊芮丝不知道这是魅魔的天赋或者不是。   当她的名字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那沙沙的声音,突然就变得不那么清纯的声线,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情/欲的色彩,饱含共堕欲望之渊的诱惑。   但也只这一下,柯伦很快就恢复了:   “你叫伊芮丝!”   伊芮丝恩了一声。   当和伊芮丝的冷脸撞上,柯伦好像有点委屈,声线也跟着难过起来了。   “我……必须得叫你主人吗?”   “你可以叫我名字。”   “但我想要叫你主人。”   伊芮丝被无语住。   “……随你。”   柯伦立马兴冲冲地汪了……不是,是喊了一声:   “主人!”   他喊主人时的眼睛仿佛紫色的星星在闪闪发光。   “……恩。”   “主人!主人!主人!”   ——像是连续“汪”了三声。还一声比一声大。   柯伦的热情有点难以招架。   伊芮丝不习惯有人对她好,更不习惯有人对她过分热情。   见他整个人都要贴过来了,仿佛想抱住她,用自己的脸蹭她的脸的样子,伊芮丝赶忙抬手按住了他的额头,将他逼停后,立刻为他解释起契约的内容,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会暂时在地狱城停留一段时间,使役魔契约结束的时间就定在我离开地狱城的前夕。”   “虽然我在契约上写下了‘你必须无条件服从我的任何指令’,但你的职责只限于护卫我的安全。我不会命令你去做其它事情。”   “契约不允许中途单方面终止。”   “契约完成后,我会消除你奴隶的身份。虽然你没有其它需要,但出于契约精神,我会给予你包括并不仅限于三件A级炼金物或者魔具。如果你到时候有了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那会儿再谈。”   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使役魔契约的重要条款后,伊芮丝给了柯伦考虑的时间。   他果然迟疑了。   毕竟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份相当不平等、一面倒向伊芮丝的霸王契约。   但伊芮丝不会作出任何退让,因为只有这样,她才可以给予他一定程度的信任。   契约拥有绝对的生效力,但文字是会被钻空子的。   她不希望漏掉的空子,成为架在她脖子边的一把杀人刀。   可意外的是,柯伦居然没有提出要修订霸王条款,他在意的是:   “那……契约之后呢?”   伊芮丝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眸光一瞬凝滞,神色微有讶然。   不过这不是太难回答的问题:   “我有我的生活,你也会有你的。”   “意思是……等契约结束后,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吗?”   伊芮丝用理所当然的目光看他。   柯伦不能接受这种理所当然,从他激动的反应来看,仿佛遭到了莫大的耻辱。   “我会让主人离不开我的!”   “绝对!”   大吼一声,把马车都给震了震下后,柯伦狠狠咬住了自己的食指,尖锐的鲨鱼齿一下子咬破了皮,鲜血飙了出来,正好洒到了魔法契约上。   金黄色的魔法阵亮起,象征着:   “Kontrakten er dannet”   契约成立   柯伦丝毫没有自己大手一挥就把自己给卖了个干净的觉悟,他看上去反倒还很洋洋得意,小眼神全是在对伊芮丝邀功的意思。   他的下巴微微扬起,脑袋却往她的身边凑,眼巴巴地在等待着什么。   伊芮丝看着他软乎乎毛茸茸的银脑袋默了默。   她不动,柯伦也跟着不动,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看谁能犟得过谁。   是伊芮丝败了。   她不太熟练、还有点尴尬地抬起了手,在魅魔柔软的银白色脑袋上揉了揉。   “这段时间……请多关照。”   “恩!主人!”   像是在嫌伊芮丝的力道太轻,他自己又在她的手心用力蹭了蹭。   满足的小表情像是馋了很久的贪吃笨蛋,终于吃到了他想要的小蛋糕。   一条提示信息在无声无息间悄然冒了出来。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上升了。]   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马车驶入了一家高档旅馆。虽然伊芮丝确实有点赶时间,但她并不打算在夜间也匆匆赶路。   她为柯伦和车夫各自安排了房间,并和前者约定好了时间在餐厅见面。   旅馆附赠了洗浴包,伊芮丝把它倒入了暖水八分满的浴缸里。   被清新的草花香气包围,一日舟车劳顿的伊芮丝很快放松下了紧绷的神经。   她习惯性地在浸浴的时候进入深度冥想状态,但今天,却因为少了某个一见她泡澡泡久了就担心她感冒的人的提醒,她差点淹死在洗澡水里。   呛了点水,鼻子上还顶了片花瓣,伊芮丝略显狼狈地逃出了浴缸。   她换了条干净的新裙子。   一条纯白色的蕾丝长裙。   依然是保守的中衣领款式。   从衣领到胸口再到腰的部分,被做工精细的勾线花衣领捂得严严实实。   衣袖一直延到了手腕的位置,泡泡袖的设计不显得臃肿,反而衬托出了伊芮丝纤细的身段。   从膝盖到小腿肚的裙摆部分是一层接一层的小褶皱花边,最末端以纱线勾的手工蕾丝收边。   裙摆不拖地,于是行走时可以看得见银色的小高跟鞋和脚踝上的纯白色珍珠链。   把发尾梳直,把翘起来的发角用蓝宝石的发卡别好,别上了由多颗细钻和一块菱形蓝宝石组合在一起的耳环,戴上了产自浅水的珍珠项链——看到落地镜中的自己时,伊芮丝多多少少有一点不习惯。   她以前就这么不爱笑吗?   她的手轻轻按在镜子上,仿佛在抚摸镜中人的脸庞。   看上去很冷漠,十足十的傲慢,又阴沉得像一只黑乌鸦。   明明就是她本来的面貌,却意外地感到了陌生。   高档旅馆的餐厅不是地狱城外城区的小酒馆能比的。   很有几分人类开设的贵族餐厅的即视感,餐厅里充满了情调,以暗红为主色调的高档装修,璀璨的黄金水晶吊灯,现场演奏的管弦乐团,蓝风铃香水的清香裹在了轻快悠扬的音乐里,飘到了餐厅的每一个角落。   而遥遥的,当伊芮丝的身影出现在早就来到了的、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的柯伦的视野中,他的眼睛里顿时泛起了烟花绽放瞬间的光彩,本来塌下去变成了黑桃的尾巴也马上竖了起来,重新变回了爱心形。   等她走近,更是响亮亮的一声:   “主人!”   附近的客人都看了过来。   大狗狗一样的魅魔一下子就把周围女士们的心给虏获了,恨不得拼命宠爱他——却不包括伊芮丝。   她面不改色地在柯伦为她拉出来的椅子上坐下,在不少羡慕又恨得牙痒痒的视线下,淡定地招来了服务员。   高档旅馆的素质在伊芮丝要求为她上一份人类食物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伊芮丝让柯伦自己点餐。   其实在柯伦开口的时候,也有过那么一瞬,她觉得或许会突然从那张嘴里蹦出一句“请给我一份狗粮!”也说不定。   所幸只是她的错觉。   等服务员离开后,是伊芮丝率先开了口,找来了话题。   毕竟为了攻略柯伦,她必须要得到足够的情报才行。首先她得搞清楚,“爱情小任务”的阶段一“请找到柯伦身上的‘壁虎’”的“壁虎”指的究竟是什么,她可没在柯伦身上发现任何长得像壁虎的东西。   开门见山是拙劣的话术。   伊芮丝从自己还算感兴趣的话题开启了交谈:   “地狱城的生活环境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吗?我以为会更加恶劣。”   伊芮丝认知中的地狱城是一个糟糕到了不能更糟糕的地方。   毕竟跟吃饭拉屎的人类不同,魔物属生物的新陈代谢中会额外排出废弃的“魔力”。这里的“魔力”和传统意义上的魔力不同,由于是代谢物,它无法直接被利用、运用,而且会造成严重的污染,甚至有毒。   尽管也有以其为食的物种,但消耗比起产出,可以说是九牛一毛。   地狱城作为魔物属生物的栖息地,理所当然是一个蒙受重度“魔力污染”的地区。   土地无法耕作,不能放牧,空气中充满了毒素,实力不够的魔物甚至会被“污染”,成为真正失去理智的怪物。   可伊芮丝眼中,今天的地狱城,不但并非水深火热的不毛之地,甚至可以说是适合生活的花园城市。   而伊芮丝能主动找话题,和他聊天,我们的小魅魔显然乐意至极。   他知无不言的样子仿佛丝毫不担心会成为两个地区的间谍、成为地狱城的叛徒。   “以前确实很恶劣。情况大概是从……”小魅魔扳着纤细修长的指头,“从三年前开始改变的。”   “发生了什么吗?”   “新的魔王诞生了。”   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伊芮丝:“新任魔王……不是四五年前就出现了吗?”   柯伦毫不犹疑地把地狱城的秘密告诉来自切斯特的外人,他干脆利落滔滔不绝、恨不得有多少说多少的样子,把前来上菜的服务员看得似乎都想现场暴打他一顿。   “上任魔王死后,地狱城确实很快迎来了新的魔王,还一次性迎来了好几任。但那些都是群只有野心没有实力的家伙,王位还没有坐热就马上被干掉了。所以说……会被历史铭记的新任魔王只有三年前上任的那一位。”   “也就是他,把地狱城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伊芮丝:“一定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柯伦露出了神秘的笑容,还冲伊芮丝摇了摇食指。   “不,就在一夜之间。”   “一夜……之间?”   “恩,”柯伦一边重重点头,一边用尖尖的长指甲戳起一个像是眼珠子的东西,放进嘴巴里,然后露出了吃冰淇淋一样的冰爽表情,“只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地狱城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想到仿佛奇迹的那一个夜晚,他忍不住感慨:   “简直像是不可思议的神迹一样。”   听到“神”的字眼时,伊芮丝反射性地顿了一下。   像是突然有一道静电把断掉的铁丝线连在了一起,尽管只有一瞬,但异样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神……”   伊芮丝不由追问下去:   “新任魔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也没有见过他。比起上任魔王,新魔王不是很喜欢出风头的样子,也丝毫没有侵略的野心,但他的实力肯定很强,否则不可能得到地狱城十大家主的认可,听说是来自……”   伊芮丝正听到关键处,隔壁桌突然爆发出响亮的惊喊声,完完全全盖过了柯伦的话音:   “真的吗?!!”   “居然有人类闯入外城区了?!”   听到那句“真的吗?!!”,伊芮丝和柯伦还以为会听到什么爆炸新闻,直到第二句话的出现,他们的期望都落了个空。   因为他们都认为“闯入外城区的人类”指的是伊芮丝。   于是他们没有再留意隔壁桌的动静。   注意力在外转了一圈又回来了之后,柯伦并没有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   他悄悄扁起了嘴,像是在偷偷发着小脾气,尖尖的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甜品碟上软乎乎的梳乎厘,语气有点失望,又有点委屈,还有点小害羞,更多的是期待:   “比起魔王……主人不想多了解一点有关于我的事情吗?”   听到这么一句,伊芮丝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堵在了嗓子眼。   她很想多问一些有关于新魔王的事情,可她本来的目的又的确是想多了解一点柯伦,看看能不能套出有关于“壁虎”的情报。   如今他傻兮兮地自己送上门来,伊芮丝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只能把对新魔王的好奇心压了下去。   “我……”   她一张嘴,话音又被隔壁桌的声音盖了过去。   “那个人类是什么来头啊?!居然连守门的石像鬼也拦不住他吗?!”   “一拳打爆一个也太刺激了吧!”   一拳……打爆一个?   于是伊芮丝和柯伦瞬间意识到,隔壁桌高声谈论的“闯入外城区的人类”压根不是伊芮丝,而是另有其人。   便是在今天这个特别的日子,十年不曾有人类造访的地狱城,突然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类。   比起听到“神”的字眼时,那股朦朦胧胧的怪异感,此时此刻浮现在伊芮丝心头的那种感觉更加真实且清晰。   她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像是中了精神系魔法的蛊惑一样,本来想说的话,组织好的语言全都忘了,只顾着去听隔壁桌接下来的对话。   见伊芮丝的注意力突然全部转移到了旁边去,被冷落的柯伦的脸上闪过失落和不忿的神色,水雾在他眼睛里转了一圈。   但见伊芮丝一点都没有留意他的表情,于是水雾最终还是没有化作眼泪水掉下来,而是被他吸吸鼻子,憋了回去,等待下一次登场的良机。   “别说石像鬼了,就连魔王军也挡不住他!”   “昨晚魔王军第四师不是出动了吗?就是被他全部打成垃圾丢了回来呢。”   “好酷!这是反向入侵了吧!”   “不知道他长得好不好看,我还缺一个霸道帅气又性感的猛男老公。”   伊芮丝恍恍惚惚。   她没有百分百的证据,可她直觉是亚兰来到地狱城了。   霎时间,无数个疑问像是泡泡一样冒出水面。   真的是他吗?   为什么来了?   是为了……她吗?   如果真的是因为她的话……   这个无耻的家伙怎么还会有脸来找她?!   伊芮丝的注意力一直在邻桌的对话上,柯伦的耳朵也在听那边的动静,但眼睛却一直紧紧地盯住了伊芮丝。   于是理所当然地没有错过反映在她脸上的,情绪的起伏。   她一开始是愕然的,伴随邻桌对话的深入,她不禁挑眉,目露难以置信的神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但从这个时候开始,她的情绪表达力加重了,鄙夷,唾弃,阴郁的神色在眉间聚拢,又渐渐被强压着的怒火所取代。   当看到伊芮丝因为一个他不知道的存在而有了这些情绪的变化时,他不免感到有一点点嫉妒。   因为从相遇到现在,她在他面前暴露出来的情绪只有冷漠、烦躁、无语。   柯伦沉默。   他有一种输给了无名小卒的感觉。   “……”   他可是地狱城最优秀的魅魔,无数贵族女性的梦中情魔,怎么能不如区区一个男性人类?!   霎时间,柯伦的心中突然多了一个野心。   虽然他答应成为伊芮丝的使魔是为了破解他如今的困境,可当下,此时此刻,他的目标又多出来了一个。   想要她对他笑。   眼里只看得到他一个,所有的情绪全部只为他而生而起伏。   柯伦很有信心。   因为地狱城里不会有比他更懂女人心的存在了。   突然在心里下定了决心,柯伦的注意力回到眼前,他问伊芮丝:   “是……认识的人吗?”   伊芮丝早就回过了神。   漂亮的脸庞重新变得冷若冰霜。她正很平静地用餐,当听到柯伦犹疑的提问时,毫不顾忌地承认了:   “可能是。”   “那、那……”   比起柯伦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伊芮丝的一举一动可以说是非常坦荡荡了。   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说话时冷淡平静的口吻仿佛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我们之间有过一段不太愉快的感情。”   “他说他爱我,但他骗了我。”   柯伦愣住。   坦白说这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情况,相似的场面他见过不少次。   毕竟经常会有被男人伤害了的女人来找他疗伤——她们坐在他的对面或旁边,流着泪水或者痛骂那些践踏了她们的心、践踏了爱情的渣男,希望他能帮助她们走出感情的阴影,忘掉悲伤的事情,给予她们继续相信爱情的勇气。   这是柯伦最讨厌也是最喜欢的剧本。   讨厌是因为见得多所以烦了,喜欢……当然是因为最拿手了。   还有什么能比趁虚而入更好的事情呢?   柯伦的眼睛里立刻闪现出光彩,那就像是正饥饿的时候看到最喜欢的大骨头从天而降,还恰好掉进了他的嘴里。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伊芮丝一眼,然后指尖慢慢伸向她轻搭在桌面上的手。   最后他的手掌轻轻盖在了她的手背上。   她没有拒绝他,没有抽回手,只是用困惑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没有因此而表现出任何的心动或害羞。   害羞的是柯伦。   当手握柔荑,他的脸立马红了红——这当然不是因为真的害羞,只是他真的很擅长于控制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小动作。   柯伦直直地望向了伊芮丝,眼神真诚无比,还透露出一股同仇敌忾的愤怒:   “请让我来帮你忘记他吧,主人。”   伊芮丝没料到他会忽然这么说,眉毛因感到意外而动了动。   但她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不管他说这句话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可无疑,这是一个播下爱情种子的大好时机。   况且……如果柯伦真的能帮她彻头彻尾地忘掉骗子亚兰,那似乎也挺不错的。   伊芮丝来了兴趣。   她的右手手肘撑在了桌子上,掌心拖着下巴,她的身体因为这个动作而向前倾去。   面向柯伦的脸庞,也终于有了除“冷漠、烦躁、无语”以外的表情。   “你……可以吗?”   听上去像是在挑衅。   伊芮丝显然不是故意要挑衅,只是她傲慢的神情、冷淡的语气、充满了审视意味的目光,让一切都变得那么的具有攻击性。   而她自己大概也没有料到:柯伦就是吃这一套。   身经百战的魅魔没有因为和伊芮丝手贴着手而羞涩。   却因为她充满了攻击性、让人非常有压力的眼神而心动了。   当这一刻,沐浴在她不屑一顾、高傲骄矜的目光之下,他觉得自己仿佛再次且接连被爱神之箭命中,胸腔里咚咚咚咚跳个不停的心脏仿佛随时会过负荷而猝死。   柯伦产生了矛盾的心理。   他既生出了一种想要瓦解她的壁垒、把她弄哭的挑战欲,另一方面……又更想被她踩在脚下,狠狠地践踏、糟蹋,被那双漂亮但冷漠的宝石蓝眼睛看光属于他的每一寸土地。   现在并不是剖析复杂心理的时候。   柯伦咽下一口唾沫,不动声色地压抑下快要令他疯掉的兴奋感,回应伊芮丝:   “……只要主人愿意相信我,给我机会,我一定可以让你完全忘掉那个男人的。”   他向她许诺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对主人忠心耿耿的宠物犬。   无声地盯着他的脸庞打量了好一会,伊芮丝抽回了被握住的左手。   当她的温度一点一点从手心脱离时,柯伦渐渐绝望,以为被拒绝的他的脸上不禁泛起失望的神色,他耷拉着的脑袋如被无情的现实打击得翻不过来身子的落水狗。   想挽留她又不敢的样子,是那么的卑微可怜又无助。   伊芮丝心觉好笑,也不禁露出了自她与他相逢以来的第一个微笑,只可惜柯伦正因沮丧而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看到这一抹他心心念念的笑容。   即使他在听到她声音的瞬间猛地抬头,依然晚了半步,只余光窥见了一角,而不见全貌。   “我同意了。”   “就让你试试吧。”   柯伦来不及去回味不经意间瞥见的盈盈浅笑,生怕会错过来之不易的机会,他应得仓促又朝气蓬勃:   “好的!主人!”   伊芮丝度过了一个愉快的晚餐。   一来是餐桌上的食物还算可口,二来是她仿佛看见了柯伦身上的爱情之火从火星烧成了火苗,距离她得到真爱之吻、破除圣子诅咒的时刻似乎更近了一点。   而自从遇见柯伦开始,“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的提示似乎就没有停歇过。   不停上涨的好感度也让“基本资料”多出了一点小变化。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38]   [好感度评定为:“爱情之伊始”]   [你已经彻底脱离候选人眼中的路人角色了。他开始关注你,并且这股关注力正因为你们彼此之间的约定而持续增强。]   [尽管在这一刻,比起说是爱情,或许更像是一种挑战。]   [但,比起自己,此时的他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你了的身上。他想要更了解你。他对你开始有了渴望。他对你存在着某种野心。他忍不住拼命思考:要怎么样才能把对你造成伤害的男性人类,从你的生活中彻底抹去。]   [他似乎得出来一个结论。]   [——记忆是无法抹去的。但它可以被取代。]   [他希望能制造出与你在一起、越多越好的回忆,来让你走出那段并不值得留恋的过往。]   回到房间的伊芮丝正查看起“爱神的罗盘”的更新,这时,突然咚咚两声从门边传来。   有点小害羞的,又有一点小期待的声音从门隙间钻了进来。   “主人,是我。”   伊芮丝狐疑地看了一眼挂在墙上时针分针即将重合的时钟。   这个时间点……他来干什么?   门外的魅魔像是掌握了读心术,见伊芮丝迟迟不应,他不由担心伊芮丝是不是睡着了,又不想无功而返,于是解释了他突然跑过来的目的。   像是一条弧线慢慢低下去的声音羞涩而腼腆。   “我想……和主人做完刚刚没做完的事情。” 第26章   刚刚……没做完的事?   伊芮丝想起来了。   刚刚在餐厅的时候,用餐结束后,柯伦邀请她跳舞,她当时也答应了,可正准备起身去舞池之际,突然有一个女性恶魔走了过来。   似乎是柯伦的熟人。   她热情地上来打招呼,但柯伦见了她就像见了鬼一样,随便打了两三句哈哈糊弄了她,然后用身体把她和女性恶魔隔开,死也不让她们说上一句话,接着用楚楚可怜……几乎是恳求的表情看着伊芮丝,请求她一起离开,连舞也不跳了。   伊芮丝沉吟的时间有点久。   门外的柯伦大概以为她是真的睡下了,又或许是因为不想见他而故意不出声,他没有再坚持,无声地走了。   哪怕和他隔着扇门,伊芮丝都能想象到他那失落的样子。   尾巴一定是垂下的,尾巴尖端的爱心又变成了黑桃,恶魔小翅膀连扑扇的力气都没有了,头一定耷拉着的,嘴巴扁起,可怜兮兮又委屈巴巴,连银发和羊蹄上的银色毛发都没有那么光亮了。   拉开门。   ——她想得果然没错。   听到从身后传来的动静,柯伦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他无比惊喜地猛然回头,当看见门边的伊芮丝,心中悬起的喜悦才终于踏踏实实落了地。   四目相对。   紫眸中的细碎光芒像是燃烧中的仙女棒,尤其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是炸出闪耀的星茫,正如他的喜悦一样,源源不断地向外迸溅。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上升了。]   萨摩耶扑了过来。   他大概是太高兴了,哪怕伊芮丝冷漠地避开了他的大拥抱,他的脸上也不见失落的神色。   “主人!”   “好了进来吧。”   “主人主人!”   伊芮丝回头,发现摇着尾巴的魅魔停在原地,不肯进来,一脸期待的样子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当然不是真的不想进来,他只是想要一个奖励,虽然他没有做值得奖励的事情,但……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伊芮丝懂了他的暗示。   往房间里走了两步的她又退了回去,有点敷衍地在他脑袋上摸了下。   她的敷衍对他来说是莫大的恩赐。   柯伦脸上露出的满足感仿佛嗜甜者得到了他的专属糖果屋。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上升了。]   一脸甜蜜的柯伦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伊芮丝的身后,进了房间,也不忘把房门给关上,锁紧。   趁伊芮丝还没有改变主意、把他赶出去之前,柯伦赶紧向她发出邀请:   “主人,您愿意与我一起跳一支舞吗?”   伊芮丝不是太想跳舞的样子。   她倒了一杯水,却不是给柯伦倒的,在他眼巴巴的目光下润了润嗓子,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他:   “没有音乐。”   有备而来的柯伦掏出了音乐盒。   接着炯炯有神地注视她。   “……”   伊芮丝被他盯得没有办法。   “……只跳一曲。”   柯伦咧开嘴甜滋滋地笑了。   清澈透亮的音符宛如涓涓细流,从音乐盒里流泻出来。   简单的共舞没有那么多的要求,比起交际舞的正确姿势,伊芮丝只懒洋洋地把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连手也不跟他牵。   但她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她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把双手放在她的腰肢上。   冷不丁搂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让伊芮丝的身体顿时僵住了。   她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明明平时好像很怕她、总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魅魔,此时不但与她直直对视,还故意露出了无辜的表情,将装疯卖傻进行到底。   但伊芮丝没功夫跟他去计较了,只因她突然发现大事不妙。   她以为今晚不会再和柯伦见面了,所以就换上了舒适的丝质吊带睡裙。   余光冷不丁地瞥见袒露在空气里的大片雪肤,伊芮丝的脸顿时红了红。   本来搭在柯伦肩膀上的双手赶紧收了回来,看似若无其事地捂住了胸口。   她刚想说上些什么,手腕却忽然一紧。   是柯伦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不仅抓住了她的手腕,还顺势把她的手给拿开了,重新放回到自己的肩膀上,让美丽的风光重新暴露在空气中。   为了迁就伊芮丝的高度,他还稍微弯下了一点腰。   于是两张脸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他非常真诚地凝视她,说话时呼出的暖气拂到了伊芮丝的脸颊上,有一些痒痒的。   “为什么要遮住呢?主人的身体很漂亮。”   他的口吻烂漫天真又十分诚恳,像是在欣赏一件精致又完美的艺术品,不舍得它的美丽被遮掩。   “丰满又挺拔,形状也很好看,看上去像是甜甜的棉花糖一样柔软。所有人都会羡慕你的好身材的。既然是美好的事物,为什么要把它遮起来呢?”   伊芮丝窒息。   对方过于直球的表达方式撬松了她的防线,一直紧绷着的冷脸终于有了松动,象征着窘迫的粉红色从白皙的脸颊上慢慢慢慢渗了出来。   她的声音略显局促:   “……别说了。”   柯伦显然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   他很惊喜,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宝藏,觉得仿佛有一块小木槌在他心脏上的软肉敲了一下。   他忍不住更弯下腰去,去看她的脸庞,去找她垂下的视线,想挖掘总是像冰块一样冷漠的主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原来主人也会脸红。”   他的声音里挟着喜出望外的笑意。   伊芮丝当然会脸红,毕竟她可不像眼前的情场老手,就连脸红都能伪装出来。   而当被柯伦不断凑上来的脸庞逼得后退了一步时,伊芮丝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反客为主了。   她无法控制身体反射性的反应,不过,她也不是没有办法把主动权给抢回来。   于是她落落大方地抬起了头,挺起了胸膛,光明正大地转移了话题:   “刚刚那个女性恶魔是你的熟人?”   这招果然有用。   本来还像摇着尾巴扑上来、没有分寸要舔主人脸的狗狗顿时退了回去,他的视线飘忽,不敢看她。   似被戳到了痛脚,进攻的姿态仅被伊芮丝一句话就给击沉了,连带着语气也小心可怜起来。   “我们……能不能不提她?”   “为什么不能?”   柯伦的眼神更加闪躲,伊芮丝能明显感觉到他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加重了一点。   他显然不想回答,说不定还想着要说谎来蒙蔽真相,是碍于伊芮丝严厉的视线,才小小声地开口说出了真话:   “我……害怕……”   “害怕什么?”   魅魔的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口去,可他依然固执地不肯松开伊芮丝的手腕,像是担心只要一松手,她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他,转身离去。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隐隐的哭腔,泪光在眼睛里凝聚。   “我害怕主人会不喜欢我……会讨厌我,把我赶走……我会改正的,所以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赶走你。”   “我怕主人会嫌我脏……”   伊芮丝微怔。   说到这里,哪怕柯伦没有给出更详细的解释,她也明白他缩头缩脑、一直对那名女性恶魔避之不及的样子的背后,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了。   他们之间或许不一定有过感情。   但绝对有过激情。   而且看柯伦如此惶恐且自我厌弃的样子,甚至用上了“脏”这样的字眼,和他发生过亲密关系的女性一定非常多。   伊芮丝的缄口不言无疑让柯伦紧张到了极点,他一动不敢动,甚至连聚在了喉咙顶的口水也不敢咽下去,就盯着伊芮丝,等待她的回应。   而伊芮丝的回应是:   冷漠地把手腕从他的手心里抽了出来,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霎时间,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聚在柯伦眼里的水光全部变成了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股脑哗啦啦地全掉了下来。   见背后突然没有了声音,正拿起不再响的音乐盒扭动发条的伊芮丝回头看了一眼。   快哭成了一滩水的魅魔撞入视界。   他哭得实在太惨了,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似的,眼泪不要钱似地拼命往下掉,用手掌心捂都捂不住,鼻子一吸一吸的,喘气喘得很急促。   惨到伊芮丝忍不住说了句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不是想跳舞吗?”   无声痛哭的魅魔因为她的话突然止住了哭泣,愣愣地望向她。   伊芮丝:“我们跳舞吧。”   音乐重新响了起来。   她走回了像是已经哭傻了的魅魔身边,把手轻搭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优美的旋律而一左一右地摆动。   哭得脑袋空空的柯伦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傻兮兮地跟随她的节奏而慢悠悠地舞动。   他的双手僵在半空,不知道放在哪里好,他不敢把手放回在她的腰上,因为他的手掌全是眼泪水。   但他很快想到了办法。   他把手往自己身上一抹,擦掉了泪水,重新握住她纤细的腰肢后,冲她列出了一个呆呆的、却满足的笑容。   空间里只剩下音乐盒清脆干净的音点。   柯伦最终还是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小小的,有一点畏怯的,但又忍不住心怀期待。   “主人……不嫌我脏吗?”   伊芮丝目光低垂,正看着地板,准确来说是指挥着穿着拖鞋的脚不要踩到魅魔那一双奇奇怪怪但又有点可爱的羊蹄。   闻言,她抬起视线,看到了柯伦期待的脸庞,还含了水光的晶莹眼眸,那么的楚楚可怜又无比纯情。   伊芮丝的动作放慢了一点。   她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在想,她要怎么说,才能从柯伦那里博取到最大的好感度。   标准答案似乎是告诉他,她一点都不嫌弃他,他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肮脏,他很好,应该更加自信一点,不必像现在这样自我厌弃。   恰逢此时,音乐戛然而止,踩在木地板上“咚咚”的脚步闷响声也停下了,空间忽然变得无比安静,以至于从伊芮丝口中吐出的那两个字传入柯伦的耳畔时,不能更清晰了,简直直击灵魂。   她微仰头,对他说:   “我嫌。”   柯伦愣住。   他完全没有料到她居然会不按套路出牌。   实在过于出乎意料,甚至让柯伦产生了自己是不是幻听了的怀疑。   整个魔傻住了,就连表情也不会做了,真的像个彻头彻尾的大呆瓜,他愣愣地“啊……?”了一声。   然而柯伦傻眼的样子没有让湛蓝色的眸光里泛起一丝波纹。   伊芮丝像是一个只会说真话的无情机器,给了他无情的二连击:   “我嫌你脏。”   止住的眼泪再次从柯伦红红的眼角无声地掉了下来。   他哭泣的动作不如之前的激烈,感觉上却比之前要惨很多。   显然,他完全没料到会真的从伊芮丝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他还以为就算她如何冷漠也好,在这种时候,至少也会说一些安慰他的话,即使是谎言。   明明以前……只要他装出现在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仿佛全世界没有人能比他更讨厌自己,对方就会流露出非常痛心的神色,把他抱进怀里,对他说不要紧,说没关系。   可……为什么……她……?   魅魔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他宕机的时候,伊芮丝的话依然在继续。   “我可能有一点……好吧,我有精神洁癖。这不是针对你,我确实是一个敏感又多疑的人,对一切都不信任。”   “像你这样三心二意的魅魔会让我很没有安全感。我喜欢一心一意的人。他的眼睛里只能看到我一个人,只对我一个人好,从头到尾只爱我一个人,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全都是因为我。”   “不过不要紧,因为你只是我的使魔,所以……都不要紧。”   “你不用在意这些,正如我不会太在意你。”   三、连、击。   柯伦的脸快要裂开了。   纵横地狱城这么多年,他魔生里第一次遭遇了这么崩溃的时刻。   他现在非常气馁,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像是眼前有一团棉花,不管他从什么角度用什么方式进攻,使出去的力量全部被静悄悄卸掉了,一丁点的改变都没有。   可……就这样放弃吗?   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伊芮丝,浓浓的不甘心几乎要从心里溢出来了。   不……不可以。   他不要放弃!   [候选人的斗志大幅度上升了。]   突然在“信息框”弹出的提示引开了伊芮丝的注意力,但很快又重新回到了柯伦身上。   他用手背委屈地擦着像是永远不会干涸的眼泪水,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抓住了伊芮丝的一根手指,生怕她一走了之,把他丢在原地。   “……我没有三心二意。”   “面对她们的时候,我都是一心一意地……”   伊芮丝烦躁又阴郁地打断了他的话:   “柯伦。”   “不愿意说的事情你可以不说,但至少,不要用拙劣的话术糊弄我。”   柯伦的呼吸骤停。   他觉得自己完全被看透了,他的任何演技所有狡辩似乎都不能在她身上奏效,就连一向无往不利的“魅惑”也无法影响她一星半点。但他眼下已经骑虎难下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我要怎么解释……主人你才愿意相信我?”   “不是你要怎么解释,是你要决定,你以后要怎么做。”   她接着说道:   “我已经给你机会了。”   “要不要把握住……是你的选择,而不是我的。”   这句话似乎点醒了柯伦。   他突然松开了紧握住伊芮丝的手,也不再只一个劲儿地擦眼泪,而是双手交叉抓住了紧身衣的底边,直接脱掉丢在了地毯上。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霸气,但脸上的神色却害羞到了极点,同时又能以充满自信的口吻对伊芮丝恳求道:   “请主人给我一次机会吧。”   “至少今夜,我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伊芮丝没有推开他。   因为她正不动声色地在找“爱情小任务”阶段提及的柯伦身上的“壁虎”。   而她的默不作声在后者看来便是默许,这让柯伦的胆子变大了,步步紧逼,甚至把伊芮丝扑倒在了床上。   他随之压了上来。   伊芮丝顿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味。   不太像是晚餐时喝的度数不高又清甜的果酒,光是闻味道就觉得呛鼻,有一点头晕目眩,仿佛整个人掉进了酿造烈酒的橡木桶里。   “你喝酒了?”   他软软地恩了一声。   接着手指温柔地拾起了她睡裙上的长蝴蝶结,望向她的眼神则带了些埋怨。   “主人对我太冷漠了,如果不是酒精,我都没有直面你的勇气。”   可酒精给魅魔的勇气似乎过了量。   他不光拾起了缝死在胸前领口上的蝴蝶结的长丝带,还放在鼻尖嗅了嗅,最后轻轻咬了咬,往后拉扯,像是想把蝴蝶结给扯开。   他咬住丝带时稍稍露出了牙齿,嘴唇用力抿了抿,又松开,像是在跟毛线球战斗的萨摩耶。   但“单纯无知的天使宠物犬”显然只不过是他的伪装,真实的他依然是身经百战、在任何时候皆游刃有余的优秀魅魔。   他的表情那么纯情,那么羞涩,每每和他的主人对上视线时都要脸红发热,此时脸上还遗留了惹人怜爱的泪痕,可隐藏在那双水汪汪紫眸之下的,是把主人从里到外全部吃干抹净的野心。   魅魔静悄悄地动用起了他的恶魔尾巴。   皮绳一般质地的尾巴像是藤蔓一样卷住了伊芮丝的小腿,它稍微用了一点力,把腿肚子的肉勒得有一点鼓出来后,如愿以偿地把它抬了起来,悬在了半空。   张开的膝盖跪在了另一条腿的两侧,羊蹄上的银色毛发蹭到了她,怪异之中透出一股亲昵。   紫色的眼眸流露出妖异感,低沉又性感的嗓音带上了点点蛊惑之意,他催眠般地在她耳旁低喃道:   “主人,今晚我一定会让你开心起来的。”   魅魔的拿手好戏“魅惑”依旧对伊芮丝不起分毫作用。   也许在她眼中,此时的魅魔大概就和扑到身上来的宠物犬差不了多少,会让她感到拘束,不知所措,却不能迷失自我。   她的视线往下一扫,见仍然没有发现“壁虎”的踪迹,有点郁闷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伸手把凑上来想亲吻她的柯伦推到了一边。   她的声线里充满了柯伦熟悉的三种情绪:   冷漠、烦躁、无语   “你不用勉强自己取悦我,你已经不再是奴隶了。”   “即使我们签立了使魔契约,关系也局限于雇佣关系,你不必做职责以外的事情。”   柯伦不是没有被女性推开过,但这真的是他第一次在床上的时候被推开,脑袋还被推得老远老远,完全不是欲擒故纵的意思。   他愣了下。   转过头去看伊芮丝的样子很像是舔主人脸不成的狗狗在垂死挣扎。   豆大的泪水又开始从他的眼睛里掉下来,声音里的委屈仿佛全世界不会有人比他更可怜了。   “我不想只是你的使魔而已……”   “主人你不是答应了我吗?会给我机会……让我帮你忘记那个糟糕的男人。”   伊芮丝:“是的,我确实同意给你机会。”   “那么……”   伊芮丝:“但你的手段实在太过拙劣了。”   “可、可我是魅魔!这是我最擅长的……”   趁着柯伦激动时放松了卷在她小腿上的恶魔尾巴,伊芮丝摆脱了他的钳制。   却在坐起身的时候,膝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腹。   当余光不经意间瞄见一只黑色的四脚壁虎渐渐在他的皮肤表面浮现出来,还张大了嘴巴,像是一口吞了口空气时,伊芮丝瞬间全部都明白了。   她知道“壁虎”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柯伦的脸上。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激动,努力地为自己身为魅魔而掌握的本领向她辩驳,但伊芮丝却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对于自身身为魅魔的骄傲感,甚至似乎有点麻木。   他只是不想令自己在她面前不值一提、什么东西都不是而已。   伊芮丝忽然有点可怜他。   不过可怜归可怜……   “说到底……”   伊芮丝打断了他的话,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嘴巴上说得好听,说全是为了我,可实际上……你只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吧?”   “什、什么……?”   柯伦没有反应过来。   “你只是想利用我吧。”   冷不丁被戳中痛脚,柯伦紧张起来,但他故作镇定,试图撇清自己。   “……我不知道主人在说什么。”   比起方才巧妙的糊弄,这一次是非常明显的谎言了。   [触发使役魔契约第三条款:绝对诚实]   [是否执行惩罚?]   伊芮丝悄然无声地选择了否。   她一点都不着急。   从容不迫的样子似乎有十足十的把握,没有必要靠魔法契约带来的约束制服他。   “我会让你亲口承认的。”   她已经足够了解柯伦了。   她很清楚他喜欢什么,中意什么,什么才能让他兴奋起来,怎么样做才能戳破他的谎言。   伊芮丝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指节擦掉了挂在眼睫毛上的小泪珠,拇指的指腹又轻轻擦拭掉脸颊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泪痕,像是对他无比怜惜似的。   她手上的动作那么温柔,说话时带了嘲笑的语气却像是一把冰冷的铁矛,漫不经心地直刺他的心脏。   “怎么不哭了?”   “我还期待着你能哭得更漂亮一点呢。” 第27章   伊芮丝的专业范畴包括但不仅限于“魔法”。   与“封印”“诅咒”相关的技能,她也有涉猎,尤其是源自于神圣力的技能。   ——神圣力是一切信仰神明的宗教职业的力量源泉。   毕竟,她的监护人、她的“父亲”是切斯特最年轻的枢机主教大人。   正因此,当从突然在柯伦身上出现的黑色四脚壁虎察觉到了神圣力的气息时,她瞬间破解了谜团。   假如她没有猜错的话,柯伦是被神圣力封印了。   至于封印了什么……   伊芮丝的食指指尖轻轻勾起了魅魔下巴,这种轻浮又似对他不屑一顾的姿态,正在火速加热了他的血液。   明明她对他是这么的不在乎不在意,总是用冷冰冰的态度回应他的所有热情,但柯伦就是会因为她每一个冷漠的眼神,每一句语气烦躁的话语,而像现在这样,开始兴奋。   想要更多。   想被她触摸。   想被她践踏。   能不能给他更多?   浅紫色的眼眸里又泛起了盈盈泪光,像是紫色的星空掉进了清澈见底的溪水里,清纯又美丽。   只不过比起之前虚假的泪水,又或者是由于难过才流下的真实眼泪,他现在是出于兴奋而开始哭泣。   “我才不是……为了自己……才没有想过要……利用主人……”   [触发使役魔契约第三条款:绝对诚实]   [是否执行惩罚?]   狡猾的魅魔又说谎了。   可是除了说谎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其它的方法去得到她的宠爱了。   只有说谎,她的注意力才会放在他的身上,为了逼他承认自己的错误,而继续搓磨他。   魅魔的小心机的得逞了。   他的主人显然对他的答案不满意。   像是想对他的谎言给予一些小惩罚,使役魔契约的第三条款的惩罚机制被触发,小小的电流电了一下柯伦的心脏。   猝不及防的电流一开始带来的是疼痛,可当痛感散去,之后那种又酥又麻又痒、还有丝丝疼痛残留的触感让他欲罢不能。   前所未有的新奇滋味让不知羞耻的魅魔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他马上闭紧了嘴巴。   还来不及回味棒到不行的初体验,本来勾着他下巴的指尖下滑了几分,涂抹了银灰色指甲油的指甲尖轻轻抵在了他突起的喉结上。   “你真的没有想过要利用我?”   白皙的皮肤顿时因为稍微有一点尖锐的指甲尖而浮现出一条浅浅的红痕。   她看不见的颈后更是因此而冒出了鸡皮疙瘩。   “我……没有想利用主人……从头到尾我都是因为喜欢主人……才留在主人的身边,努力地讨好你……想要得到你的欢心……”   他像是一只狗似地趴在她的面前。   他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把兴奋的吟叫强压了下去,却仍是没能把悄悄从嘴边溜出去的喘息声给抓回来。   “啪嗒”   汗打湿了银发,一滴好像是汗水又好像是泪水的液体掉到了她的手上,然后滑了下去,在乳白色的被褥上晕开雏菊的印记。   伊芮丝哼声道:   “你看起来似乎很兴奋。”   又有点无语和看不起他的样子,接着说了一句:   “就这么容易兴奋吗?”   魅魔依然在抵赖:“我才没有……我没有兴奋……”   便是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伊芮丝再次看见了黑色的四脚壁虎。   它在柯伦心脏的位置慢慢浮现了出来。当柯伦依然穿着他的皮具衣,它看上去像是被关在了笼子里似的。   犹如一只真正的活壁虎,它摆摆尾巴,摇摇头。   它很快找到了方向,四脚并用,一溜烟就爬到了脖子的位置,接着张开嘴巴,吞了一口空气。   似乎被壁虎夺走了什么,魅魔仿佛要窒息的神情瞬间淡了很多,他依然禁不住喘着粗气,胸肌因此而上上下下地起伏,但脸颊却不红得那么夸张了,似血液里的热度一瞬被冰镇下去。   看到这一幕,伊芮丝坐实了最初的想法。   “你最近遇到了至少Lv.60的神职吧。”   柯伦愣了愣。   “主人是……怎么知道的?”   每一次壁虎出现又消失之后,他都会感到空虚,所有的兴奋和快感全部被它夺走了。而这次,为了填补像是洞一样的空虚感,他的理智被强烈的渴望所压倒。   于是,一直一动不动的魅魔忽然垂下了脑袋,在伊芮丝的指甲上亲了亲。   伊芮丝立马收回了手,皱着眉排斥道:   “不要舔我,你很脏。”   明明是打击人的话语在柯伦这里起了反效果。   他看上去是多么委屈啊,却偷偷咽下了一口唾沫。   黑色的壁虎又出现了。   伊芮丝发现它好像比刚才要大上了一点。   沾上了一点唾液的指尖戳了戳活纹身一般的黑色壁虎,它似乎能感知到似的,一开始有点害怕地躲开了,但很快胆子就变大了,趁她不注意就想咬她一口。   而就是在伊芮丝碰到活壁虎纹身的瞬间,“信息框”出现了新的提示:   [你发现了候选人身上的“壁虎”。]   [“爱情小任务”第一阶段任务已完成。]   [你的能力值得称赞。假如你能帮候选人赶走这只讨厌的小壁虎,他对你的好感度一定会大幅上升。]   伊芮丝的视线从虚空的文字回到张牙舞爪的小壁虎。   像是在逗着它玩似的,她在它的尾巴点了点,把它骗着一百八十度转了个圈后,又在戳了戳它的小脑袋。   “这是B级的封印技/神圣技‘居住在主神殿的壁虎’。”   一边像是在驯兽似地逗弄傻不拉几的小壁虎,她一边继续对柯伦解释:“你对它的存在也应该足够了解了。它像是寄生虫一样活在你的身上,一般来说对你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但遇上特殊情况的时候,它会吞噬掉所有不洁的东西。”   “就像这样。”   伊芮丝终于放过了气得快要喷火的小壁虎,指甲尖转而在魅魔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随便地轻轻地划了一下,宛如羽毛一掠而过。   魅魔对她敏感得过分,只要是来自于她的触碰,皆形如火柴棍划在了磷面上,一点就燃。   当他的胸膛止不住地颤抖,有汗水流过的健壮胸肌仿佛要从皮具之间挤出来的时候——黑色壁虎又是一口咬了过来。   小肚子顿时涨得鼓鼓的。   伊芮丝突然又觉得有点奇怪。   能掌握B级神圣技“居住在主神殿的壁虎”……通常是高等级并且带有“稀少”标签的神圣职业。   柯伦不像是近日去过切斯特的样子,难不成……神殿里的某个大人物近期潜入地狱城历练来了呢?   伊芮丝的思绪被柯伦小心翼翼又有点委屈的声音带回了当下。   “欲望……是不洁的东西吗……?”   伊芮丝:“这个小东西认为是,那就是。”   “所以主人……并不这么认为,对吗?”   伊芮丝坦率地同意道:“对,欲望并不是肮脏的东西。”   柯伦的眸光一亮,“那……!”   “但你是。”   “……”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地下降了。]   伊芮丝有点意外。   她还真的以为无论她对柯伦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会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像是“基本资料”说的那样,是一个没有底线的魅魔。   没想到居然还是个有自尊心的孩子。   不得不说,这时的伊芮丝确实误会了。   柯伦的确是她一开始认知中的魅魔。   他鲜廉寡耻,底线之低等同于没有。   只不过在喜欢的主人面前,他稍微有一些改变了。   他变得贪心了。   他渐渐开始希望他喜欢的主人,能不要那么那么那么讨厌他,能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点喜欢他就好了。   而当这份小小的期望落空,还遭受到了接二连三的重创时,他理所当然地感到伤心。   柯伦对她的好感度下降是意料之外的事,但伊芮丝并不是太过担心。   她的上半身往他的方向微微倾去,身体重心的转移让床褥随之陷下去一些,凹下去的痕迹像是一个浅浅的陷阱。   她说话时的口吻仿佛突然在黑夜中降临的恶魔,在求索无厌的人类耳边窃窃低语,引诱他一步一步走近自己设下的陷阱,最后自投罗网般地跳下去。   伊芮丝:“想要试试吗?”   “试什么……?”   被主人嫌弃的魅魔伤心地抬头望向她。   一个鼻涕泡鼓起又爆开,他可怜巴巴地抓起床上的被子擦干净了鼻涕,有一点小希望但还是很难过地问她:“难道主人有办法帮我赶走这只讨人厌的壁虎吗?”   “也许吧。”   伊芮丝也说谎了。   当然不是“也许”,此时的她完全有能力,也有把握,驱赶走这只害魔不浅的壁虎,但她并不想这么做。   比起直接把母鸡杀了吃掉,留着生蛋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伊芮丝眼中的小壁虎俨然成了会下金蛋的小母鸡。   她问柯伦:“它最大能长到多大?”   现在的小壁虎大概是她一个手掌的长度,跟一开始差不多,但在吞噬了几次“不洁”之后,很明显胖了一圈。   柯伦丧气道:“我不知道。”   “那个讨厌的神棍不单送了只壁虎给我,还让我中了一大堆附加状态。”   他越说越委屈:“我都快变得不像一只魅魔了。我的身体变得好迟钝,别人摸我的时候,别说快感了,就连一丁点的反应都没有,就跟块石头似的。那些什么垃圾秘药也不管用,即使我好不容易感觉到有一点点刺激了,只要那个壁虎一出现,全部又成了一场空。”   伊芮丝用怀疑的目光看他。   结果他更憋屈,又接着开始嚎啕大哭:“我好不容易才碰上能让我兴奋的主人,能让我找回作为魅魔尊严的主人,结果主人一点都不喜欢我,还说我脏,不准我碰她,全世界没有人比她更讨厌我了……”   魅魔哭得抽抽噎噎的样子让伊芮丝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哭得稀里哗啦、连恶魔翅膀和恶魔尾巴都一抽一抽的魅魔点了点头,奶奶地说:“恩……最喜欢主人了……”   伊芮丝:“那让我们来试试吧。”   柯伦抬起了脑袋,充满了好奇的视线像是天真烂漫、对世间险恶一无所知的小朋友。   “到底……是要试些什么?”   伊芮丝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一边把滑下肩膀的吊带拉回到本来的位置,一边从床上退了下去,见柯伦傻兮兮地也想跟上来的时候,比了个“停”的手势,把他逼停在了原地。   她从随身携带的棕色手提箱里拿出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用途的遥控器,然后对柯伦莞尔笑道:   “我想测试一下这只壁虎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柯伦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主人口中的“测试一下壁虎的底线在哪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因为伊芮丝对他笑了。   不是对他“冷漠、烦躁、无语”的讥笑,而是盈盈的浅笑。   地狱城的月亮跟切斯特的月亮有一点不同。   明明是同一个月亮,在穿越“魔力污染”区域后散落在地狱城的月光,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   因此当月光穿过拱形的玻璃窗,洒落在伊芮丝的身上时,有莹莹的月白之余,周身又似乎多了一层粉红色的光雾。   当她微笑时,柯伦恍然看到了晚春时分满开的一树淡粉樱花,灿烂而娇美,心间便顿然泛起阵阵心潮,向她前仆后继,源源不息。   等笑容消失了好一会,柯伦才渐渐回过神来,他都没听清伊芮丝之后对他说了些什么话,因为他内心那道惊喜又兴奋的声音实在太吵了。   这是主人第一次冲他笑!   第一次!   而且主人笑得超级好看!!!   “能不能……再笑一下?”   魅魔的眼睛里饱含渴望,他不遗余力地让自己看上去可怜又惹人怜爱,像是要求得不到满足的话能哭死在原地。   要是其他任何人在这里,恐怕都遂了他的心愿了,再不然随便扯下嘴角假笑一下都敷衍过去了。   然而,柯伦面前之人,是伊芮丝。   见他压根没有听自己说话,她的脸上流露出又不耐烦的神色。   也懒得再开口跟他解释了,她直接按下了手里的遥控器,让柯伦自己亲身感受一番。   “滋滋滋……”   奇怪的声音突然从身上传来时,柯伦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隐隐约约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震动,在旋转。   直到从皮肤表层传来的感触延迟了一步但终于传到脑海时,他瞬间知道了究竟是什么在震动在旋转。   打死柯伦都想不到那些三角铆钉居然是会动的!   此时此刻,像是有一万只钢铁蚂蚁趴在柯伦的身上,钻进他的身体是它们无论如何也要达成的共同目标,它们使出浑身解数,用手去抠去挖掘,用嘴巴去啃咬。   痕痒与痛感犹如滔滔不绝连绵起伏的海浪,不断企图征服白色的陆地。   可怜的魅魔瞬间就坏掉了。   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蜂拥而至的刺激感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他身体和心理的防线眨眼间便彻底溃堤。   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对表情的控制,身上的每一块肌肉仿佛全都叛变了似的,不听使唤。   他的瞳孔变成了爱心形,发出了啊的尖叫声,晶莹的飞沫乘着他的哀嚎飞向空中,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猛然抽搐了一下。   顽强的魅魔在一万只蚂蚁的攻势下苦苦挣扎。   可他都那么努力了,口水依然控制不住地从嘴角流了下来,在眼底、在脸上泛起的红晕像是生病了一样。   身体没有一个角落不在颤抖,他的双手把被褥都给抓皱了,流下的汗水泪水几乎把他全部打湿。   他用意乱情迷的声线疯喊着伊芮丝:   “主人……主人……伊芮丝……喜欢主人……”   大概连柯伦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只不过在失去理智的时候,他本能地、情不自禁地用最简单达意的方式,表达着对她的喜爱。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以惊人的幅度上升中!]   魅魔的姿态足以让女人甚至男人疯狂,但伊芮丝很淡定。   因为她对魅魔的模样毫不挂心,她的眼睛里只看得见那只仿佛被关在钢筋铁笼里的小壁虎。   当她按下遥控器的按钮,黑色的四脚蛇顿时露出了它的真身。   它显然是第一次遇到火头处处的情况,摇头晃脑的样子似乎非常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它按部就班地从最近的地方开始吞噬。   伊芮丝看着它的个头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几乎要变成一个圆滚滚的壁虎气球。   而到达极限的时候,它像是气球一样爆炸了。   只不过炸出来的不是空气,而是一股非常浓郁且纯正的神圣力。   它像是切斯特北境那个著名的只会流圣水的大瀑布,以绝对强势的姿态,将一切的不洁与肮脏镇压,洗涤。   磅礴几乎溢散到空气中的神圣力让伊芮丝微微睁大了眼睛。   好熟悉……   这么干净又纯粹的神圣力,除了神圣都的教皇、圣子,她只在她的监护人、她的“父亲”的身上见过。   难不成给柯伦设下封印、把“居住在主神殿的壁虎”丢在他身上的神职就是他不成?   可是……   “主人,我好难受……好空虚……能不能帮帮我?”   魅魔卑微的哀求引回了伊芮丝的注意力。   他看上去很痛苦,痛苦到了极点。   神圣力不仅剥夺了他快乐的权利,还让他一瞬之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巨大的空虚感笼罩了他,像是无形的刽子手,正在将他一寸一寸的凌迟。   伊芮丝走近床沿。   她故意停在了距离他伸向她的指尖还有十公分的地方,轻柔的丝质睡裙飞起,蹭到了他的指尖。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湛蓝色的眼眸里映衬着淡粉色的月光和他不堪的模样。   伊芮丝微笑着趁火打劫的样子比柯伦更像恶魔。   “如果我帮了你,你又能还给我什么呢?”   意志被磨没了的魅魔毫无防备地掉进了她的笑容里,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瞳孔依然是爱心的形状,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被真正的恶魔所蛊惑,要把灵魂完完整整地献上给她。   “全部……我愿意把全部的自己都献给你……”   伊芮丝:“包括你的爱吗?”   “那理所当然是属于您的东西……”   伊芮丝一点都不客气地收下了魅魔的全部。   她终于肯握住他伸向她的手。   便是在这瞬间,无形之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一张血盆大口!它贪婪地把周遭的神圣力全部吸进了自己的嘴巴里,连一滴也不肯放过。   伊芮丝是出了名的“不孝女”。   面对管教严厉的枢机主教“父亲”,她全身都是满满的叛逆感,也正因此,除了魔法,她最擅长的就是和用来约束她的神圣技作对了。   比起“居住在主神殿的壁虎”,显然是“生活在人世间的恶女伊芮丝”更胜一筹。   她轻而易举地便把柯伦失去的快乐还给了他。   而当体会到久违的高潮,他像是初经人事的纯贞少年一样,尖叫着晕了过去。   昏倒的魅魔在伊芮丝的床上睡着了。   他的呼吸一开始很急促,但渐渐就平复了下来,像是孩子一样呼吸匀称地呼呼大睡,还迷迷糊糊地蹭了蹭留有伊芮丝身上香水味的枕头。   他看上去睡得很香,至少像是会做个好梦的样子。   伊芮丝把床让给了他,自己披了件披风就坐到了沙发上。   暂时不打算休息的不止是伊芮丝,还有众神的意志碎片。   它们特别精神的样子,跟打了鸡血似的,不存在的身体里的不存在的热血迟迟不能冷却。   [创造神正在物色地狱城内的魅魔们,它想找到像你的魅魔一样那么可爱的孩子。]   [欺诈神向你表达敬意与谢意。它感谢你让它冰冷了千年的血液重新沸腾。它说它现在正在积极地考虑在“欺诈神的小剧场”的午夜场,排上儿童不宜的十八/禁爱情喜剧。]   [爱神表示自己也想谈一场成年人的恋爱了。]   [欺诈神听到了坐在月亮上的爱神的低喃,它迫不及待地向它发出了恋爱邀请。]   [爱神心动了一瞬。但它立刻把心悸的情绪压了下去,因为它和欺诈神的阵营不同,所以不能恋爱。]   [欺诈神反倒认为不同阵营的恋爱更加刺激,它的心更加蠢蠢欲动了。]   [看到眼前这一切的毁灭神想毁灭一切。]   打开“信息框”的伊芮丝当然不是为了看这群该死的家伙又用她的界面聊天……甚至还开始勾肩搭背了。   确认没有被她错漏的消息提示后,她叫出了佩诺,打开了“爱神的罗盘”面板。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60]   [好感度评定为:“爱情之怦然心动”]   [尽管候选人一开始确确实实把你视作了工具,但此时此刻,他毋庸置疑是喜欢上了你。]   [你不但是他眼中可靠的主人,也是他想要付出爱意的对象。]   [他知道自己在你眼中仅仅是使役魔,你们的关系在使役魔契约完结的那一刻便会结束。]   [可他不想就此结束,他不想要所谓的自由,也不想要你口中见鬼的约满报酬,他只希望你和他的故事,能拥有下一个篇章。]   [想必在接下来的日子,为了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会不遗余力地搏得你的宠爱,让你无法离开他,让任何人都无法取代他的位置,让你非他不可。]   [请继续加深你们之间的羁绊吧。]   [激情是爱情的一部分,但不是爱情的全部。]   柯伦对她的好感度定格在了“60”,这似乎是靠“激情”得到的好感度的上限了。   她还以为那只小壁虎真的是会下金蛋的母鸡,能让柯伦对她的好感度一飞冲天。   “60”   才刚刚到了及格线。   伊芮丝失望地继续查看面板。   由于好感度已经达标,所以第二阶段的任务显示了出来。   [第二阶段任务:请帮助柯伦重新得到赫尔曼顿家族的认可。]   它还给了一部分额外的信息:   [你已经清楚发生在候选人身上的意外了。]   [正是因为“居住在主神殿的壁虎”,让候选人失去了作为魅魔的基本价值。没有价值的他遭到了家族的除名及驱赶,所以才在奴隶卖场与你相遇。]   [要是你能帮助候选人重新得到家族的认可,帮助他挽回失落的名誉,想必他一定会将你视作生命中的救赎,对你更加死心塌地。]   阶段二的任务对伊芮丝来说就像是翻掌那么容易。   只要弄走了那条黑色的四脚蛇,柯伦便能找回他作为魅魔的基本价值,得到家族的认可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但伊芮丝不着急这么做。   她想压榨掉那条壁虎最后一滴的价值。   假如一觉醒来,发现壁虎不见了,柯伦固然会惊喜不假,可也仅限于此了。   比起锦上添花,伊芮丝更热衷于雪中送炭。   想来无论是恶魔,还是人类,皆对当身处死地绝境时伸向他的那只手,记得更刻骨铭心,不是吗?   反正伊芮丝就是这样的。   虽然她那该死的前前男友是个堪称中央空调的超级暖男,不仅对她好,还对所有人都好,更要命的是同等程度的好,可就是因为他在黑暗中对她伸出的那只手,直到如今,伊芮丝也没办法去讨厌他。   拢着肩头的披风,垂着脑袋,就这么在沙发上睡着的伊芮丝,第二天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柯伦的那张脸。   他正把她的大腿当枕头,还一脸精神振奋又期待地注视她,像是趴在主人腿上求宠爱的萨摩耶一样,渴望她的摸摸抱抱和亲亲。   其实柯伦半夜从床上下来的时候伊芮丝就醒了。   她之所以醒了不是因为她的感知力有多么多么高,而是因为柯伦是从床上摔下来的,摔下来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惨叫,于是伊芮丝就这么被他吵醒了。   不过她没有睁眼。   闭上眼睛装睡的她隐约察觉到柯伦像是小狗一样把脑袋凑到她的脑袋旁,发现她没有醒后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一开始还算乖巧地躺在了她的腿边,但渐渐的,仿佛输给了欲/望的勾引,他忍不住把脑袋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伊芮丝也不知道该不该生气好,因为这家伙怕她腿麻,隔一段时间就会悄悄挪一挪位置。   而此时,发现伊芮丝醒了,正仰着脑袋看她的柯伦眨巴着紫色的小眼睛,腼腆地说了一声早安,之后问她:   “我们今天也要继续赶路吗?”   伊芮丝觉得他话中有话,于是反问:“你有安排?”   他果然有很多话。   “虽然柯伦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使魔,相比起强大且无所不能的主人,柯伦是那么的弱小又没用,这样的柯伦只配在阴暗的小角落里仰望像是太阳一样会发光的主人,不能苛求主人能看到自己,只要能爱着主人,柯伦就很满足了,但是……”   伊芮丝忍无可忍:“……说重点。”   “我想和主人约会!” 第28章   你以为伊芮丝会同意吗?   不,她甚至没有花上半秒钟的时间去考虑,只因柯伦的请求在她的耳边转了一圈就飘散了,连脑子里都没能去一趟。   伊芮丝:“不行。”   “……为什么不行?”   柯伦显然是很想和她去约会的。   一贯是伊芮丝说一他绝不会说二的他不仅顿时露出了一张苦瓜脸,还居然想从她那里讨一个原因。   伊芮丝推开依然枕在她大腿上的脑袋,态度没有因为他嘟得比鼻尖都要高的嘴而动摇上半分。   “因为要赶路。”   “……就这么着急吗?”   其实着急倒也不是很着急,但伊芮丝就是不想在约会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毕竟约会是恋爱的一环,不是真爱的必需,加深感情的方式又不只约会一种。   于是她有点敷衍地恩了一声。   柯伦不知道伊芮丝心中所想,他真的以为她非常着急。   “好吧,我知道了……”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地下降了。]   正在整理手提箱的伊芮丝动作忽然一顿。   接着她站直身子,回头望向柯伦。   柯伦对她的视线很敏感。   哪怕他正垂头丧气地背靠沙发,坐在地毯上,闷闷不乐地揪着地毯的绵羊毛,当前者的目光落在他的脑袋时,也立刻心有所感地抬起了头。   “干、干嘛……?”   “过来。”   因为在闹别扭,所以柯伦爬起身走向她的动作有点拖沓,显得有点不情不愿。   但伊芮丝的手掌心放在他的脑壳顶,轻轻地揉了揉他软乎乎的头发时,他瞬间就笑起来了。   两眼眯眯的样子像是微笑天使,一眨眼就又重新变回了最爱主人的萨摩耶。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地上升了。]   看,增进感情就是如此易如反掌的事情,所以说实在没有必要花时间去约会,不如赶路。   然而伊芮丝失算了。   离城的队伍在城门口排起了大长龙,却不见放行。   伊芮丝让柯伦去打听。   他传回来的消息是:   包括他们当前所处的东17区在内,东13-20区连夜被魔王军第四师接管,进入强管制状态,若得不到特别许可,不准离开。   “什么原因?”   柯伦的目光闪躲了一下。   他顺势垂下了脑袋,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小心翼翼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主人……这个我没能打听到……”   伊芮丝看了他一眼。但他一直耷拉着脑袋,于是只能瞧见他抿得紧紧的嘴唇。   伊芮丝不是没有发现柯伦的小心机,不过她没有多言,沉吟少顷,只说了句回去吧。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去约会了?!”   伊芮丝:“是的。”   柯伦惊喜!   紫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开心得又是扇翅膀又是摇尾巴,要不是马车有盖挡着,恐怕他能像是竹蜻蜓一样直接原地升天。   “幸好我对这附近还挺熟的。我们早上可以去地狱大迷宫看一下风景,中午就去食人魔的餐厅吃饭,主人不用害怕,虽然是食人魔开的餐厅,但大家都不喜欢吃人的,倒不如说食人魔做的人类料理才是一绝。下午的话……我们可以去地狱乐园。地狱乐园一票难求,但不要紧,因为我是VVVIP,还有年卡,所以我们可以……”   伊芮丝打断了他的口若悬河:“我想去图书馆。”   柯伦脸裂开的样子像是被雷劈中了。   “图、图书馆……?”   “地狱城没有图书馆吗?”   “有是有,但……我们要去图书馆……约会吗?”   他哭丧着脸苦苦哀求:“博物馆也好啊……”   开始有点听烦了的伊芮丝扫了他一眼。   于是柯伦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   “图书馆就图书馆吧……”   柯伦不喜欢图书馆是有原因的。   因为他是东西81区远近闻名的笨蛋美人。   所谓约会,应该是他展现魅魔风采、让主人发现他个人魅力的最佳时机。   而不是把自己缺点、会让她更加讨厌自己的一面全部暴露出来。   地狱城的图书馆当然不是来自切斯特的人类能进入的地方。   但柯伦硬是靠刷脸、靠魅魔的种族天赋、靠出卖色相,把她带了进去。   这是柯伦唯一能展现自己的时刻了,可他拼命努力的样子像是在白用功,愚蠢得令人发笑。   他一心表现,她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就走了。   被留在门口的柯伦难过得直想哭。   为什么主人会对他这么冷漠呢?   虽然她的冷漠确实让他欲罢不能。   可是,对他冷漠的话……就是讨厌他的意思吧?   难道……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让她喜欢他多一点点点点点吗?   柯伦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魅魔。   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明明是应该渐渐开始习惯了的事情,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感到很伤心。   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沮丧地看着和他的心一样冷冰冰的地板,犹如牵引绳被主人丢掉了,找不到方向,迷失在街角的宠物犬。   而就在这时,他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了一双鞋子。   一双串了海水珍珠、绣了波浪纹刺绣的厚高跟蓝色布鞋。   柯伦对这双鞋印象很深。   因为今天早上,是他死乞白赖反反复复求了好久,才让主人同意让他亲手给她穿上这双鞋。   柯伦怔怔地抬起了头。   她啼笑皆非的神情映入眼帘。   “就这么不喜欢图书馆吗?”   “看到书居然都能哭了。”   诶?   他哭了吗?   柯伦用力吸了吸鼻子,发现快要流出去的鼻涕果然堵住了鼻孔。   他得寸进尺地握住了她给他擦眼泪的手,贴脸蹭了蹭,然后开始撒娇:   “我以为主人不要我了……”   伊芮丝莫名其妙:“……我只是走快了两步而已。”   即使解释完,魅魔依然扁着嘴巴,简直不能更伤心更委屈了。   伊芮丝:“你想换个地方吗?”   柯伦拼命摇头,像是地主家的小媳妇,委曲求全,委实过分贴心了。   “只要主人喜欢就好了……我不要紧的……”   “那就走吧。”   “……”   柯伦语塞的样子像是以为伊芮丝会再坚持一下下。   见他仍然留在原地不跟上来,比他走快了两步的伊芮丝又停了下来,虽然语气很明显开始有点不耐烦了,但也回首招呼他:   “并排走吧。快跟上来。”   “恩!”   柯伦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摇着尾巴就跟了上去,尾巴末端上的爱心就像他从心里溢出来的、对她的喜欢。   他不求她能一下子就喜欢上他,逆转对他的糟糕印象。   只要她对他的排斥、对他的冷漠每天少一点点,关心和关心能比昨天多一点点,他就心满意足了。   所以!   今天的目标……   达成!   虽说如此。   当身处书的海洋中,柯伦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他就像是一个异类……不,是一辈子不用喝水、不用碰到水的陆地怪物,一不小心掉进了浩荡无边的海里,感觉快要被淹死了。   图书馆其实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约会地点。   因为地狱城里的大家都不爱学习,吃喝玩乐才是主流风气,所以图书馆一般没有人,所以……就很适合这样那样,然后那样这样,就算是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了,也不会被打扰——毕竟图书馆管理员就是负责这项工作的。   伊芮丝不知道魅魔的脑子里正在想着这样那样的废料,她抬头看了一眼正无所事事地趴在长书桌上……准确来说像是一条死鱼趴在岸边的柯伦,想打发他离开:   “我想看有关于诅咒方面的书,你去帮我找找吧。”   说完,大概是觉得自己布置的任务太简单了,柯伦可能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来,伊芮丝又加深了难度:   “要求是和神圣力相关的诅咒,你简单看一下内容,帮我把符合条件的书筛出来。”   然而话音一落,得到任务的魅魔不是立刻行动,而是顿时脸颊一红。   他看上去很尴尬,特别难堪的样子,像是想赶紧找一条地板缝钻进去。他结结巴巴了好一会,才羞愧难当地说:   “我、我认不全文字……”   伊芮丝愣了一下。   脑海中随即浮现出来了柯伦在签下使魔契约时大刀阔斧的姿态。   为了能让他看明白契约,她还特地用地狱城通用语写了,结果……其实他也没能看明白吗?   伊芮丝忍不住把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而结果正是她想的那样:   “那、那不就是一份普通的使役魔契约吗?!”   伊芮丝:“……”   伊芮丝沉默的样子令柯伦倒吸一口凉气。   脸色寡白寡白的,他惊问道:“我……是不是把自己给……卖掉了?”   看到他被吓到六神无主,一副傻不拉几、果真就是能自己把自己卖掉还替人数钱的样子,伊芮丝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一直硬得像是块石头似的心脏终于因魅魔而柔软了几分。   “是的。”   “你得庆幸遇到的人是我,如果是更坏一点的家伙你大概就真的完蛋了。放心吧,我会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那样履行契约内容,直到契约结束。”   闻言,柯伦反倒流露出了落寞的神色,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她倒不如真的是个更坏一点的家伙,哪怕是在利用他,那也是更在意他,不会总想着契约结束,让他滚蛋的那一天。   伊芮丝读懂了他的表情。   但她给出来的反应有点奇怪,像是只顾着一昧地在打发他离开。   “我想吃甜点。”   “帮我买一些回来吧。不用着急,你可以慢慢帮我挑。”   尽管有点奇怪伊芮丝不是刚刚才吃过早餐,怎么会又想吃东西了,不过柯伦没有多想,他很乐意为她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知道了!我这就去!”   单纯的魅魔兴冲冲地离开后,空旷无人的图书馆重归寂静,只听得见纸张翻页的声音。   伊芮丝此举自然是为了支开柯伦。   自从她走下马车,便被一道不知道来自谁的视线给盯上了。   身为魔法师的伊芮丝感知力并不是那么强,但她有魔法道具的辅助。   [你正在被暗处的一双眼睛所窥视着。]   ——这是伊芮丝收到的警报。   便是从这一刻开始,她浑身上下都开始觉得不舒服了,如芒刺在背。   对方似乎并不愿意在有柯伦在的场合现身,于是她便试着支开柯伦,看看对方会不会主动现身。   而果不出伊芮丝所料,柯伦离开后不久,一道身影便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就在柯伦刚刚坐的位置落了座。   对方说话的口吻很是熟稔:   “我们又见面了,伊芮丝。”   柯伦是笨蛋美人,但他不是一个真正的笨蛋。   他最擅长察言观色,哪怕只有一根眉毛动了动,他都能大概猜到对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正因此,其实在伊芮丝第一次对他提出“找书”的要求时,他便已经意识到她是想要打发他走。   柯伦表面上像个大傻子似地跑开了,但甫一脱离伊芮丝的视野,他就赶紧溜了回去,躲在了书架的后头,只从书本的缝隙间露出了双眼睛,观察伊芮丝那边的动静。   因为柯伦不放心。   他知道伊芮丝想要支开他,可他不清楚背后的目的。   他非常担心就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会被趁虚而入。毕竟,尽管他对主人说了谎,可柯伦内心其实十分清楚魔王军第四师连区封锁的真正目的。   ——为了抓捕闯入地狱城的勇者。   换句话说,那个曾经和主人有感情纠葛的人类男子,可能就潜藏在他们的附近。   一想到这里,柯伦就坐立不安。   主人是不是已经发现他骗她的事情了?   她支开他……是不是就是为了和勇者见面?   她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他们……会不会旧情复燃?   正当柯伦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目光紧紧锁定的地方终于有了动静。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去,却不小心把斜插进书架的书碰倒了,发出的细微声响吓得他连心跳都没了,但所幸没有惊动那边的两道身影。   会是人类的勇者吗?   柯伦睁大了眼睛,定睛望去。   他最先看到的是伊芮丝的背影,看到她“啪”的把书合上。   接着是坐在她对面的身影……长长卷卷的粉红色头发,脑袋上长了一双鹿角……   太好了!   不是人类的勇者!   是女性恶魔!   柯伦:“……”   女性……恶魔?   女性恶魔?!!   当彻底看清女性恶魔的脸庞,柯伦倒吸一口凉气。   是夏特!   她怎么这么阴魂不散?!!   ——夏特是昨日在旅馆时曾有一面之缘的女性恶魔。她当时对伊芮丝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可没能说上一句话,柯伦便拽着伊芮丝离开了她的身边。   而夏特,同样是不能出现在伊芮丝面前的人物之一。   一见是她,柯伦脑海中的某根弦瞬间就断了。   顾不上会暴露自己其实耍了个心眼,压根没有离开图书馆,而是鬼鬼祟祟地在暗处偷窥,柯伦的一双羊蹄奔出了斗牛种的气势,直线冲了过去。   生怕夏特向伊芮丝把他肮脏的黑历史全部抖了出来,柯伦冲过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捂住夏特的嘴巴,把她连扯带拽地拖出了图书馆,活像是光天化日下的谋杀现场。   柯伦平时是个绅士的魅魔。   可他此时对待夏特的样子足以说得上是粗暴。   把她扔出图书馆的大门,留下一句“不要再出现在我主人面前了”,他转身就走。   才刚往回迈出一步,夏特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为什么?柯伦你在害怕什么?”   “啊……难道是害怕被你的人类主人知道,你曾经是多少贵族夫人小姐的座上宾?你是怎么用不堪的表情……下流的姿势取悦我们?”   曾经让柯伦光荣的丰功伟绩,如今像是无数根钉子扎在了他的身上。   他气得发抖,也像是害怕到颤抖。   他特别害怕夏特的这一番话会落到伊芮丝的耳朵里,害怕伊芮丝会从夏特口中听到她描述的每一个真实的细节。   他不想被她嫌脏。   虽然那是事实,可他……就是不想。   柯伦浑身发抖的时候,夏特的话声依然在继续:   “柯伦,你不能属于任何人,你可是大家的小甜心啊……”   “你说……要是被亚莉克知道了你居然成为了人类的专属奴仆,为她守身如玉,她该是什么反应?”   “她可是我们当中最喜欢最沉迷你的那一个。自从你消失以来,她都快疯了,每天把魔都闹得鸡飞狗跳的。”   “你说我要不要做一回好恶魔,把你的踪迹告诉亚莉克……”   话未说完,阶梯之上的柯伦猛地转过了身。   “夏特。”   “你想死吗?”   他整张脸沉了下来,眼神阴鸷地俯视她,像是想立刻把她杀了,好让她闭上那张嘴。   柯伦此刻的模样哪有半点微笑天使萨摩耶的样子?   即使是和他约过几次会的夏特,也觉得他此刻的样子陌生得吓人。   夏特被他骇人的表情吓到,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不过她没有就此退让,恶魔好斗的本性、一种被背叛了的心情让她的脸变得扭曲且愤怒。   “为了区区一个人类,你居然这么对……”   是突然掐在了喉咙的手,扼断了夏特的话音。   此刻的魅魔更像是战斗系的恶魔,他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举了起来,对她挣扎的姿态毫不在意。   紫色眼眸里泛出的冷光形如尖锐的刀。   “夏特,她是我的主人。”   当窒息感、剧烈的疼痛从脖子传来,曾经温柔抚摸过她的手如今忽而将她推向死亡,夏特开始害怕了。   可她仍不肯服软,依然用轻蔑的嘴脸挑战他的底线:   “奇怪,你们认识也不过一天多一点而已,你就这么喜欢她……”   “是的,我就这么喜欢她。”   四下忽然静了静。   夏特有点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实。   这不是夏特第一次听到、看到柯伦说他喜欢一个人。   只不过那些时候,他的表情要不是佯装出来的害羞腼腆,就是假装出来的情深似海。   唯有当下,他用最平淡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仿佛在陈述着某种天经地义的真理。   ——他就是有这么喜欢她。   跟曾经的逢场作戏不同,他,就是喜欢她。   就是对她一见钟情了。   警告夏特的声音冷漠得像是冰块一样:   “所以不要再招惹她、藐视她。”   “口头警告。这是最后一次了,夏特。”   “不要把我的行踪泄漏出去。这是我以第三家族赫尔曼顿之名,在命令你。”   在地狱城,家族的排名是绝对的。   排名低的家族必须无条件地服从排名高的家族的一切命令,不会有任何例外。   尽管如今柯伦已经被柯尔曼顿除名,但到现在为止,这暂时还是一个秘密,于是并不妨碍柯伦狐假虎威。   夏特:“我知道了……”   扣在她喉咙上的手终于松开,四肢无力的她顿时摔在了石头地上,还止不住地咳嗽。   两眼昏花地注视着柯伦毫无留恋离开的背影,夏特列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他并不知道的是,在她发现他行踪的那一刻,她便给亚莉克传递了消息。   夏特呈“大”字仰躺在石地上,看着炫目的阳光,她难过地低吟:   “亚莉克你快点来吧……我们的小甜心要被人类给抢走了啊……”   赶走了夏特后,柯伦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伊芮丝的身边。   而在夏特面前表现出的那冷漠的、完全陌生的那一面,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半点影子。   像是犯了错的小男孩,他不敢坐在凳子上,只耷拉着脑袋,站在伊芮丝的斜对面,试图为自己开脱:   “主人,我、我……就是那个,我……”   低头翻书的伊芮丝实在听不下去他结结巴巴了老半天,一个重点都听不到的话了。   她抬起视线,无语地问他:   “我的甜点呢?”   柯伦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他以为甜点只是支开他的借口,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要。   他乱了阵脚:   “诶、诶?”   “我现在就去!”   伊芮丝:“不要去了,我突然又不想吃了。”   感觉自己好像错上加错的柯伦谨小慎微地转过身子,慢吞吞地重新回到伊芮丝的面前。   他不敢再拖沓,于是主动和她自首:   “夏特她……以后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了。”   伊芮丝把正好翻完了的书合起放到左边,拿起右手边的一摞书最上面的那本,看了一眼书名,嘴上则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知道了。”   柯伦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像是试图忍住,但最终还是没忍住,他小心翼翼地问:   “主人……你不好奇吗?”   柯伦本来以为伊芮丝会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不好奇,一点都不。   不想现实大出所料。   “有一点。”   有一点?   主人对他的事情……有一点好奇?!   想到这里,柯伦不禁瞪大了眼睛,欣喜之色跃然脸上,甚至激动得双手用力按在了桌面上。   “真、真的吗?!!”   “恩。”   “可以问问……你为什么会在意吗?”   伊芮丝的视线从硬壳书的书扉离开,静静地注视他。   她有些困惑地反问,似乎不太能理解柯伦一副中了彩票的激动样子:   “我会在意你的事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刹那间,因为伊芮丝一次次的冷眼、拒绝、忽略,而像旱田一样四分五裂的心田,就被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给治愈了。   她在意他。   她说,她会在意他……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柯伦高兴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感动得要掉眼泪,又不想被主人认为自己是一个爱哭包而忍了回去,雾蒙蒙的浅紫色水光在他的眼眶里流转。   “可、可是,这个……为什么呢……”   伊芮丝轻叹一声,像是无可奈何,拿他没有办法的样子。   她冲他招了招手,听话的忠犬立刻眼泪汪汪地朝她的方向俯下了身子。   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也终于扛不住重力的吸引,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他不想自己的眼泪弄脏主人的手,于是想赶紧后退避开,可伊芮丝已然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拇指指腹擦掉晶莹的泪珠。   像是因为他的泪水,她放柔了声音,虽然那确实并不多,甚至称不上是温柔,但无疑不再是对一切漠不关心的冷淡声线。   “你不是说想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吗?”   “我得了解你,认清楚真实的你,才能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柯伦愣住。   连眸光都凝住了,眼睛一眨不眨,忘了呼吸,只愣愣地看着终于对他有那么一点点温柔的伊芮丝。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一直看似冷漠,不是在无视他就是在无视他说的话的主人,居然会把他的沮丧、他的失落、他的话听进了耳朵里,甚至真的在考虑。   如果说伊芮丝刚才的话语如同甘霖滋润了他四分五裂的心田,那么当下,便像是渐渐湿润的土壤上突然爆出了一朵朵娇柔的小花。   可就如同绽放过后的烟花,一瞬心花怒放后,很快便冷却了下来。   甚至开始绝望。   他终于盼来了主人的关怀,她还说想要了解他,可是……   “您会对我失望的……”   因为他是那么的肮脏。   她也亲口说过,她嫌他脏。   最让他绝望的是,那些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而他……即使有通天的本领,也无从改变。   大喜大悲的柯伦不禁感到窒息。   下一秒,他变成了真的窒息。   见柯伦突然心灰意冷,绝望得仿佛世界末日近在眼前,伊芮丝大概猜到了他心中的想法,她有点哭笑不得,像是惩罚他的健忘而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忘记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   “该决定以后要怎么做的是你。”   “我会给你机会。而要不要把握住,全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柯伦花了四五秒的时间消化她话里的意思。   当意识到她话里的深意是在说“比起过去,她会更加看重他今后的表现”,柯伦心中死掉的希望死灰复燃,又重新爆出了一片灿烂花海。   他感动得一塌糊涂。   “我知道了……主人,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伊芮丝恩了一声,然后说:   “我相信你。”   柯伦不敢熊抱住她,但伊芮丝对他态度的软化,给了他抱住了她手臂的勇气,像是狗狗抱住了最爱的大骨头,脸颊拼命在她的手臂上贴贴蹭蹭。   虽然她马上嫌弃地想要推开他硬凑上来的脸,不过这并不妨碍魅魔表达他的爱意,表达对她恩赐的感恩。   他的声音软糯糯的,似乎还飘着一股甜甜的奶香味。   “主人最好了……我爱主人……超级喜欢主人的……”   伊芮丝想了想,最后还是摸了摸他的脑袋。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目前好感度为:63]   好感度只涨了3点。   虽然不多,但伊芮丝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本来担心方才的举措会让柯伦对她的好感度一落千丈,毕竟之前她越是粗暴冷漠地对待柯伦,他对她的好感度就涨得越快越猛。   而且一开始尝试走“救赎路线”结果差点直接走上死路,是她冷静地救场,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局面。   没想到对他温柔……居然打破了好感度“60”的困局。   柯伦:“神啊……请把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吧,请让主人永远都像这样疼爱我吧!”   也就给了那么一丢丢的甜头,属奶狗的魅魔就变得更加粘人了。   伊芮丝不得不把视线从“信息框”上收回来,咬牙切齿地想要把这粘人粘得要死的家伙赶走。   ——便正好错过了。   伊芮丝并没有发现,在好感度上升提示的前面,仅仅是五六秒之前,本该因为夏特离开而消失的警报,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信息框中:   [你正在被暗处的一双眼睛所窥视着。]   [他在看着你。]   [注视着发生在你身边的一切。] 第29章   算上在地狱图书馆撞见夏特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日之后,魔王军第四师依然没有解开东17区的封锁。   不过他们渐渐缩小了范围,本来的封锁区域由东13-20区收缩至东15-18区。   被困在了东17区,伊芮丝倒不是很着急。因为她本来就不急。   要是能这里就得到柯伦的真爱之吻,解开诅咒,她甚至没必要去魔都了。   为了能尽快提升柯伦对她的好感度,伊芮丝做出了一点牺牲。   她第一天和他去了地狱游乐园,结果被精力充沛的魅魔折腾得累得半死,然后半夜睡觉打呼,还被魅魔偷偷录了下来。   第二天则去了地狱大迷宫,还在食人魔开设的餐厅里吃了“艺术料理”。   所谓的“艺术料理”就跟素食肉的道理差不多。烹制材料不是人类的肉,但造型却做成了人类的身体部件。   当料理端在伊芮丝眼前的那一刻,柯伦还用指甲尖戳着一颗仿真度百分百的“人类的心脏”给她喂食,她当时想把柯伦直接搞死的心都有了。   至于第三天,也就是今天,敏锐的魅魔察觉到了主人对他的容忍力已到达极限,随时都在火山爆发的边缘,于是赶紧把约会地点改成了地狱书咖——第48号分店。   为了不被其他不长眼的家伙打扰,还有一种不想让最心爱的宝贵主人被别人看到的私心,柯伦特地选了最靠角落的吧台位置。   伊芮丝没去理会他的小心机。   只一个上午过去,她的手边已经摞了好几堆的书。   《B级魔法的几何学解析上册》《通过冶炼技术增幅诅咒效果的方法》《论测量学与构建技能方程式之间的关系》……   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翻过的书的书名,伊芮丝突然感到十分心安,认为她依然是那个最熟悉的自己。   像是那些什么《深情公爵非我不可》《与万物之神一夜缠绵后我开启了带球跑的人生》通通都是意外,是不应该存在,并且应该被遗忘的意外。   “主人,我要求助……”   伊芮丝的视线滑到了右边。   柯伦正双腿盘着坐在她右边的椅子上,和她的距离特别近,几乎是挨着她的手肘坐的,那股粘人劲儿就像是还没有断奶的小奶狗。   被伊芮丝嗤之以鼻的低俗爱情小说,他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即使他不能全部看明白,但能读懂几段话、几个大胆的字眼,他便觉得很过瘾很刺激。   “主人,这段话是什么意思?”   伊芮丝丢了本字典给他。   柯伦接过字典,却扁起了嘴,还鼓着腮帮,软乎乎地冲她撒娇,声音又软又甜,像是扯着丝的棉花糖。   一口一个“主人”,还带着点奶奶的鼻音,叫起来比谁都甜。   “我想听主人亲自解释给我听……”   果然就是妥妥的不学无术的笨蛋美人。   伊芮丝没眼看他,当着柯伦的面长长叹了一口气,就是明打明儿地嫌弃他。   再睁眼时,发现他手里的小说几乎要怼到她的脸上,从小说上面冒出的一双眼睛写满了他的小委屈和小不满。   “……只解释一段。”   怼到眼前的书重新被收了回去,柯伦翻翻找找,最后找出了最感兴趣的那一段,伸出食指指给她看。   “那就这一段。”   想着赶紧把黏人的魅魔打发走,比起先理解了文字的意思,伊芮丝直接交代任务似地开始面无表情地捧读:   ——这是一本以第一人称书写的小说。   “我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可爱又听话的孩子。卢卡斯虽然看上去像是一只凶狠的小狼,可真实的他居然这么可爱!我以前都误解他了!”   “他多么听话啊,无论我吩咐他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地照办。他是那么的纯情又可爱,哪怕被我轻轻碰一下都会羞红了脸,兴奋得发抖。我想,他一定爱惨了我,正如我是那么地喜欢他。我不能没有他。我实在是不敢想象失去他以后的生活,我要好好地疼爱他,以弥补我从前对他的冷漠……”   伊芮丝读了一半就读不下去了。   因为她的余光扫到了满脸娇羞的柯伦。   他仿佛沉浸在全是粉红泡泡的美梦里,而美梦中的他就是小说里的卢卡斯,她则是女主人公,像她朗读的文字一样,她那么喜爱他,还说要用各种方式和手段去宠爱他。   而当伊芮丝话音骤停,换来的是柯伦催促的视线,似在期待她把下面更劲爆的内容读出来,他甚至还提前脸红了。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是傻子都明白了。   柯伦说看不懂什么的全是装出来的。   至少这一段话,他一定看明白了意思,装不懂只不过是想从她嘴里听到那些难为情的话,占她的便宜而已。   意识到自己居然被笨蛋耍了,伊芮丝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阴沉得像是乌云密布还交杂着电闪雷鸣的天空。   她直接把小说摔到了他的脸上,连多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他。   柯伦可怜巴巴地揉了揉被小说砸红了的鼻子。   他一点都不生气。当被伊芮丝这般粗暴地对待,被她直接无视,令他很兴奋。   他很想被她大声辱骂,但很可惜,他惹怒她的功力实在不够深,因此没有能等到会让他热血沸腾的骂声。   自己惹怒的主人还是得靠自己哄回来的。   生怕伊芮丝从此以后就真的不搭理他了,柯伦赶紧丢掉了罪魁祸首《我养的小狼狗会在晚上变成男人爬上我的床》,接着用小勺子挖起一块布丁——这是前不久才惹怒了主人的小魅魔跑出去买的,喂到伊芮丝的嘴边。   “主人不要生气了。来,我们吃一口甜甜的小布丁。”   他还“啊——”了一声。   伊芮丝不打算忍他,直接一句“滚开”像是巴掌一样结结实实甩到了他的脸上。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声烦躁的“滚开”,柯伦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毕竟他习惯了伊芮丝直接无视他,然后用无语又不耐烦的视线扫过他。   那一句夹杂着隐怒、对他的厌恶的“滚开”有如山谷里的回音在他脑子里来回回荡。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兴奋得抱紧了双臂,双颊更泛起诡异的红晕。   喉结动了动,人不但没滚,还更凑到了她的身边,似为了激怒她,整个人几乎要趴在她身上。   “能不能……再说一次?”   “……快给我滚。”   柯伦双手捂住脸,兴奋得要在椅子上打滚,身体简直扭成了一条蛆,喉咙里还发出了一些怪叫声。   伊芮丝看不下去了,直接一手把他推到了地上去。   找回平静后的柯伦依然是可爱又腼腆的魅魔。   他索性拉开了阻挡他和主人交流感情的木椅子,直接坐在了地上。   柯伦用头顶的恶魔角轻轻地蹭伊芮丝的大腿。   恶魔的角是恶魔种的种族象征,不具备攻击力,而且脆弱,可以说是大部分恶魔的弱点之一。   因此此时此刻,当柯伦用脆弱的恶魔角向伊芮丝示好,就像是在地板上的小猫露出了脆弱的肚皮,用笨拙可爱的方式讨好喜欢的主人。   柯伦觉得自己好矛盾。   他明明希望主人能多用憎恶厌烦的眼神看他,能用不堪的字眼,粗鲁地大声辱骂他。   但她真的打心眼里嫌弃他的时候,他又忍不住感到委屈,不想被她讨厌,想让她能喜欢上自己,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   见伊芮丝没有推开自己,柯伦得寸进尺地想把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   然而脸才刚贴上去,便看到正上方有一道死亡视线凝视自己,冰蓝色的眸光仿若两把冰刀往他的身上扎。   柯伦觉得很刺激,但他还是慢吞吞地后撤了。   他坐在地狱书咖酒红色的木地板上,伸得直直的长腿从伊芮丝坐着的四角木椅下方的空间穿过,后脑勺则枕在了垫了软垫的坐椅上。   空出来的双手抓着自己的尾巴玩。   “主人,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伊芮丝:“不可以。”   “呜呜呜呜,明明是主人说了来书咖是为了和柯伦约会,柯伦才答应来的,结果来了之后主人自己一直在看书,把可怜的柯伦晾在一旁……”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地下降了。]   眼见好感度即将掉到合格线之下,伊芮丝妥协了。   “……你问。”   霎时间,上一秒还在号啕大哭的人儿,这一秒便被笑容堆满了整张脸。   “为什么我的‘魅惑’对主人不起作用?”   伊芮丝扫了他一眼。   仿佛被一眼洞悉了心里的所有鬼念头歪主意,柯伦反射性地狡辩道:   “我只是想更了解主人!”   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伊芮丝:“我的毕业典礼上,是神圣都的教皇在大神殿给了我祝福之吻。”   说到她的毕业典礼,她收到的祝福之吻,伊芮丝的思绪飘得有点点远了。   那天,她压根就不想去那个什么见鬼的毕业典礼。   但身为她监护人的“父亲”那会儿还没有神隐,便用监护人的特权强压着她去到神圣都的大神殿。   伊芮丝本来以为给她祝福之吻的会是普通的小牧师,要是实在连小牧师都找不出一个的话,那大概率就是身为枢机主教的“父亲”亲自出马了。   毕竟曾经犯下辱神之罪的罪人,怎么配得到神的祝福?   可伊芮丝失算了。   最终为她主持仪式的神职,既不是随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牧师,也不是她的枢机主教“父亲”,而是已经从大众视线下消失了几十年的神秘教皇。   不过伊芮丝从始至终也没能看清楚教皇的模样,因为在进入大神殿之前,她被黑色的布条蒙住了眼睛。   有关于那一天残留在她脑海中的画面,只有被血色洗过般的天空和地平线尽头的血红残阳。   “一直向前走,教皇大人在尽头等你。”   大神殿的大门对她开启之后,“父亲”留在了外面,而是让她一个人一直往前走。   对于“父亲”的存在,伊芮丝一直相当叛逆,听到关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伸手就想摘掉蒙住眼睛的黑布条。   但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仿佛穿过了浓浓的大雾……可传到她耳边时却是奇异的清晰。   “伊芮丝,不要这么做。”   彼时的伊芮丝瞬间停下了动作。   这不像她。   只是听到那道庄严又神圣,朦胧又清晰,明明不应该但确实有点熟悉的温柔声音,她反射性地服从了指令。   “到我的跟前来。”   伊芮丝没有摘下遮住眼睛的黑布条,但并不意味她肯动。   可能是她就是一副要做对做到底、九头牛都拉不回的架势逗笑了教皇,伊芮丝忽然听到一声轻笑。   轻笑声近在咫尺,等伊芮丝想要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只温暖的手牵起了她。   像是她成长的见证人,他牵着她、伴随她,缓缓前行。   踩在脚底下的明明只是大神殿的地砖,却恍然正迎着无数次的晨曦与星光,逆着冰冷的冥河之水,走过种满了荆棘和玫瑰的青草地,越过万水千山。   等伊芮丝从变幻莫测的风景中回过神时,她和他皆停下了步伐。   尽管伊芮丝的眼前一片黑暗,可她似乎就是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他正凝视着她,对她露出了微笑。   他吻在了自己右手的拇指指腹,接着将亲吻过的地方轻轻按在了她的额头上。   之后说起了祝词。   他的声音并不苍老,也并不稚嫩,像是成熟的成年男人那般稳重、安定。   伊芮丝耐心地聆听,直到到了最后的关头,“祝福之吻”的仪式本当直接结束,他却超过了一般祝词,对她多说了一句不是写在模板里的话时,忍不住顶了一句嘴。   他对她说:   “God loves you.”   神爱你。   伊芮丝反讽:   “God loves all.”   神爱所有人。   他沉默了一秒。   一秒之后,含了淡淡笑意的声音再度于伊芮丝的耳边回荡。   “God loves all,but I love you,only.”   神的确爱所有人。   但是,我只爱你。   莫名其妙的话语让伊芮丝终于忍不下去了,她猛地扯下了覆盖视野的黑布条,睁开双眼。   可给她祝福之吻的教皇却消失了。   她的跟前只有一团空气和猩红的余晖,仿佛从不曾有任何人站在那里,对她微笑,对她说:   “神的确爱所有人。但是,我只爱你。”   “主人?”   “主人!”   柯伦的喊声把伊芮丝从回忆的水潭拉回了现实。   伊芮丝:“怎么了?”   “……没有破解的方法吗?”   刚刚才从回忆里走出来的伊芮丝只觉得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的。   大脑花了两三秒来加载陷入回忆前她和柯伦的对话,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有没有办法能破除祝福之吻的免疫状态,让她会对“魅惑”中招。   伊芮丝无语到了极点,反嘴就是一句没有。   柯伦倒不是太相信。   他不认为教皇的祝福之吻居然能有这么离谱的效果,即使是在信仰集中之地的大神殿诞生的祝福之吻也不可能。   他认为伊芮丝一定向他隐瞒了什么事情。   见没能成功套话,他惋惜地切了一声,但马上开启了下一个他更在意的话题:   “主人……为什么会来到地狱城呢?”   伊芮丝:“为了破解诅咒。”   “……诅咒?什么诅咒?”   “诅咒夺走了我珍贵的东西。只有得到真爱之吻,诅咒才能解除。”   选择对柯伦实话实说,当然不是伊芮丝破罐子破摔了,她只是想加快真爱萌芽的进度。   心理学上有一个被命名为“鲶鱼效应”的理论。   理论的诞生源自于沙丁鱼在运输过程中存活率很低的现象。   后来的人们发现,如果在沙丁鱼群中放上一条鲶鱼,由于鲶鱼在陌生的环境会变得性情急躁,东奔西窜,便会驱使生性懒惰的沙丁鱼变得紧张,激活了它的求生能力,从而大大增加了它的存活率。   伊芮丝便是想用“危机感”和“竞争意识”刺激柯伦,令真爱的嫩芽茁壮成长,早日长成苍天大树。   而此时此刻的魅魔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悄然落入了猎人的陷阱当中,他正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伊芮丝。   他反复打量她的样子像是在等她说一句,我刚刚开了个玩笑。   然而,他一直没有等到。   他理所当然地等不到。   当意识到伊芮丝没有在同他开玩笑,说的是真话,也不知道被何种情绪所驱使,他猛地从地板上站了起来,被他撞倒的木椅发出“砰——”的一下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大声。   他不由自主加大的声线仿佛传到了地狱书咖里的每一个角落:   “所以……主人真的是来地狱城寻找真爱的?!”   他的话似乎具备某种力量,让不远处正在翻页的纸张停在了正中。   跟激动的柯伦不同,伊芮丝十分平淡。   哼出了个“恩”的鼻音后,她解释了一句:   “爱神指引我,它说我的真爱正在地狱城。”   霎时间,柯伦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既为伊芮丝到访地狱城是为了寻找真爱这件事而感到新奇、奇妙,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浓烈更复杂的感情。   一想到他的主人或许会和地狱城里的某个存在陷入爱情,去恋爱去接吻,嫉妒的酸水便控制不住地从心里涌了出来。   然后是恍然输给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的不甘心感,又像是心爱的宝物即将被抢走。   不过在某一个瞬间,当无数个想法在脑海中迸发,仿佛火石和火石擦出了小火花,一个有点自恋的、乐观的、但合理的念头被酝酿了出来:   “是……我吗?”   “主人的真爱难不成是我吗?!”   对啊!   这样一来……主人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眼前,明明烦他烦得要死却还是买下了他,一切不就解释的通了吗?!   柯伦的精心推理只换来伊芮丝一个无语的眼神。   柯伦的翅膀塌了下来,满是落选者的沮丧失意:   “不是我吗……”   “我不知道。爱神只是指引我来地狱城寻找真爱。”   那就是还有希望的!   “我一定会帮助主人解除诅咒的!所、所以……能不能不要……去找别人?”   柯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足够的可怜胆小又无助。   伊芮丝恍然看到一只傻兮兮的小鱼咬住了钩。   像是身旁的魅魔终于比手上的文章重要一点了,伊芮丝合上书,把它轻放在桌面,之后侧首仰头,问他:   “那柯伦,”   “你会爱上我吗?”   柯伦拼命点头:“我会努力爱上主人的!”   “……为什么你说的这好像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聪明的柯伦才不会回答对自己不利的问题。   不过他身体的语言是诚实的,他下意识地迈出了远离伊芮丝的一步,当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后,为亡羊补牢,他又赶紧贴了回去。   他一手按在椅背,一手撑在桌面,当身体往伊芮丝的方向倾去,从背后看,像是他把她一点一点偷偷地给吃掉了。   “我爱上主人的话,主人也会爱上我吗?”   他的口吻带上了丝丝蛊惑之意,白昼的光照在了他的俊脸上,他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纯真,仿佛坠入初恋的纯情少年,满心的欢欣,满眼的期待。   因为毕业典礼上的祝福之吻,几乎对世间一切负面状态全免疫的伊芮丝,当面对魅惑满级的魅魔时,防线也不禁松动了一瞬。   像是一场角斗。   有来有往。   只有输家才会束手就擒,被动挨打。   伊芮丝的手在柯伦的脑袋上揉了揉。   “渴求有回报的爱,真的是真爱吗?”   魅魔因为她摸头的动作而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虽然他很想被主人粗鲁野蛮的对待,可难得一见的温柔也让他沉溺,他感觉身子似乎都软掉了,就想化作一滩烂泥趴在伊芮丝的身上,包围她,完全拥有她。   “可、可是……只有我爱上主人的话,那我也太可怜了吧……”   “我也会努力的。”   “……”   此刻柯伦的心情就跟刚才听到“我会拼命努力爱上主人的!”时,伊芮丝的心情一模一样。   他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喜欢上我、爱上我……真的就这么难吗?”   伊芮丝静静地看着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反而成倍地激发出了柯伦的斗志。   “我一定会让主人爱上我的!”   一声仰天长啸后,他的脸猛地向伊芮丝凑近了几分,几乎要鼻尖怼上鼻尖,干劲之高昂像是满动力的魔法列车,能嘟嘟嘟围着切斯特跑上好几大圈。   伊芮丝不爱上他,他誓不罢休。   而万里爱情长征的第一步就是:   “主人,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伊芮丝被问住了。   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毕竟一直以来,为了成为“能得到真爱之吻的女人”,她想的从来都是什么样的女人会容易被人喜欢上,而不是去想,她本身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现在去想其实也来得及,毕竟会让她喜欢的类型确实非常明确,不过……   伊芮丝推开了似乎想趁她没注意,偷偷亲她脸颊的狡猾家伙。   整张脸都被伊芮丝推得往反方向去的柯伦以为自己会遭到一顿臭骂。   他刚做好了来者不拒照单全收的准备,想着一定不要表现得过于兴奋而把主人吓跑了,可就在这时,他的脸庞不期然地被她轻轻捧住。   她动作轻柔得像是另一个人。   随之而来的声音宛如盛夏燥热时忽然下的一场微雨,绵长、细声且温柔,悄悄滋润了干涸枯竭的心田,播下未来可期的花种。   “不要为了我去改变自己。”   “我会试着喜欢上你的。”   “没有必要去刻意温柔,去做那些不熟练的事情。虽然是魅魔,但没有必要讨好我,委屈自己。”   “你只要保持你最真实的模样就好了。”   她的指尖拨开了他遮住眼睛的银色碎发,眸光凝滞、犹如镜面一样倒映着她身影的紫色眼眸露了出来,从光洁的额头,到轻颤的眼皮,她柔软的指腹一路向下,轻抚他怔愣的脸庞。   也许是他愣住的表情实在有点傻气,逗笑了她。   当伊芮丝的笑容映入柯伦的眼帘,恍如仰头时看见了团团簇簇的白色樱花背衬湛蓝色的晴空,眼前的一方世界美好得不可思议,浮躁的心灵来到了绿洲,陈腐恶臭的灵魂,至少有那么一个小角,逐渐变得透明纯粹。   “像是现在这样,虽然偶尔有点傻气,但只要对我露出真实的灿烂的笑容,就好了。”   柯伦回不过神。   像是被困在了花香馥郁的绿植迷宫里突然出不去了。   她的温柔来得那么突兀又那么真实。   柯伦不知道这是不是她为了让他爱上她而设计的一环圈套,但无疑,即使它确实是圈套,他也眼睛都不眨地往里跳了。   柯伦想,这一个瞬间将永远珍藏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会忘记她的微笑。   不会忘记她对他说过的话。   她没有强迫他迎合她的喜好,没有逼他去讨好她,她只是允许了他去做真实的自己。   本来已经习惯被了女性抚摸,甚至于有点麻木的柯伦仿佛忽然之间就陷入了初恋,像是迎来了崭新的自己。   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心动,在意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句话一个字眼。   柯伦以为他不需要救赎。   可如今正渐渐将他拉出污浊泥潭的……正是来自她的救赎。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目前好感度为:72]   坦白说,柯伦对她好感度的飙升确实惊讶到伊芮丝了。   她本来只是因为“激情”不能再在柯伦身上取得更多成效,出于试探性目的,而战略性地转变了策略。   不想,意外丢下一颗种子,居然收获了一片花田。   伊芮丝马上聪敏地意识到,她的一番话里肯定有哪一句话哪一个字眼触动了柯伦,撬动了他的心防,打开了他的心扉。   若是顺藤摸瓜,她说不定就能这样得到来自柯伦的真爱之吻。   不过伊芮丝最终还是没有顺着线索深挖下去。   每个人都有他的故事,有他的秘密,有藏在最深最深角落里不想被揭开的创伤。   她有。   柯伦或许也有。   她不想去豪赌,上了无数个锁头的盒子里面,究竟是爱情,还是毁灭。   不过,自从伊芮丝开始走“救赎路线”的那天以后,柯伦对她的好感度没有再出现超大幅的上升,甚至有点像是当初好感度定格死了在六十的局面,像是一滩死水,一动不动。   除了……某些时候。   “主人,虽然柯伦知道主人渐渐开始在意、甚至有点喜欢上柯伦了,但现在,请你暂时放下对我的好、对我的温柔,请不遗余力展现出你的傲慢和绝情,对某种事物某个人到了顶点的厌恶情绪,请再来多一点……没错就是这样!!”   “呜呜太棒了,居然能沐浴在主人充满了嫌恶与唾弃的目光下,好冷漠,好有压迫感……这感觉……真的……啊……好棒!”   [候选人因为你而进入了“亢奋”状态。]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上升了。]   ——没错,就是这种时候。   ——说真的,伊芮丝本来还以为靠这种方式无法再提升柯伦对她的好感度了。   但显然,摆在眼前的事实打破了她的认知。   只要一到“这种时候”,柯伦对她的好感度就会像是鱼吐泡泡一样,一点一点地冒出来。   这就是身为真爱候选人的柯伦主动向伊芮丝提供了“爱神的罗盘”里也没有展示的高级情报——攻略他的“小窍门”。   伊芮丝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劲,她对他越是冷酷无情,越是视如敝屣,他便越是欢喜。   就像现在这样,当她用看待垃圾一样的视线看他,辱骂他,也能让他兴奋到了极点,让他的瞳孔变成了爱心形的形状,浑身是汗,虚弱地趴在地板上,用乞求的口吻哭着求她再来亿点。   再来亿点。   真的就亿点点,求求了。   “……”   伊芮丝真的无语。   眼见魅魔为了求“宠爱”而趴在了她的脚边,要抱她小腿的样子,实在不想被他一身汗水泪水弄脏了裙子和腿,伊芮丝忍不住一脚踹了过去。   这一踹不但直接踹出了一点好感度,伸出去的脚也收不回来了。   就像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伊芮丝的脚踝被柯伦握住。   他并非想要反击,而是想要保持住当前的姿势。   他睡倒在地上,银发被汗水打湿了,黑色的恶魔角反射出亮晶晶的光泽,一滴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的透明液体洒落在米白碧绿色糅杂的大理石地面。   紫眸染上了欲/望的颜色,微微发红,含着盈盈泪光,像是出于兴奋又像是在哭。   他直勾勾地注视着伊芮丝,脸庞泛起醺醺然的粉红,全是对她不加掩饰的渴望,仿佛初尝情爱的少年对经历过一次便再也忘不掉的激情上了瘾,总是惦记着,想要再尝一次,再一次,永远不会有最后一次。   “主人……用力点踩……”   他奶声奶气地恳求她。   伊芮丝的脚本来把他踹开后就要收回来了,结果此时却被捉住,被迫按在了他的胸口。   黑珍珠色的小皮鞋和他雪白的皮肤是鲜明对比。   伊芮丝不耐烦地皱眉头,见抽脚居然抽不动,干脆成全了他,右脚用力踩了下去,尖头的皮鞋几乎要抵在了他的喉咙。   仿佛一把尖刀,随时能要了他的命。   她刚一用力,“啊”的一声颤音便从柯伦的喉咙冲了出去。   他的身体止不住地轻颤,哪怕已经在努力地抑制了,他的眼瞳依然控制不住地在震颤,几乎每一根汗毛都要竖起来,他的羊蹄与地面摩擦,宣泄多到溢出来的兴奋感。   而明明是柯伦自己的要求,真的满足了他的时候,他反而可怜兮兮地向伊芮丝求饶:   “柯伦会死的……”   伊芮丝:“那你赶紧死吧。”   “……”   如此一句不耐烦、对他的忍耐力到了极点的咒骂后,柯伦真的要死了。   但显然不是被踩死、窒息死,而是身体再也无法承受海量的快乐,几乎接近崩溃。而他一激动,住在他身体的黑皮小壁虎就开始乱爬。   一到这个时候,魅魔便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她。   伊芮丝一定是在报复他。   明明是动动手指就能解决的事情,可她偏偏拖着,吊着他的胃口,用阴沉的目光看他,她的脚还像在踩着一团垃圾,用力揉捻。   直到反复被空虚和高昂折磨得奄奄一息时,她才大发慈悲般地帮他赶走了讨厌的四脚蛇。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主人最棒了……如果能永远和主人在一起就好了……”   柯伦的话说着说着就没有了,闭眼躺在地上的样子不知道是累得睡了过去,还是兴奋得昏迷了过去。   伊芮丝呼出一口气,脚从柯伦的掌心里抽出来后,她扯了张抽纸,清理残留在她脚踝上的手汗。   换在之前,伊芮丝这个时候应该是把柯伦丢在一旁,接着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今天,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迟疑了一下,伊芮丝还是走到了柯伦的身边。   此时此刻,虽然不至于像是在骗子亚兰面前那样,是一个乐观开朗又俏皮的傻白甜,但也并不像是一直在柯伦面前表现出来的冷漠暴躁阴沉。   她蹲下身,用干净的纸巾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在他的脑袋下垫了个软绵绵的枕头。   也许是在梦中的主人也在温柔地抚摸他,睡着的魅魔心有所感、无意识地蹭了蹭她的手。   伊芮丝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养了个宠物。   只不过别人养的是听话粘人的小猫,她养的是奇怪多事的粘人精。   即便如此,她还是揉了揉魅魔的脑袋,让他能睡得更香。   伊芮丝并不是突然就爱上了他。   尽管她确实说过会为此而努力,但说实话,她很难对宠物一样的对象萌生出爱的情愫。   只不过是柯伦让她看到了希望,所以相对的,她乐意也愿意对他好上一点点。   此时的伊芮丝只觉得前景一片光明,但就像不久之前,在她认为她和正和骗子亚兰热火朝天之时,后者却冷不丁地提出要与她分别的情况一样,让伊芮丝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   仅仅是在第二天,伊芮丝便发现……   柯伦消失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但有没有发现活在背景板里的勇者!! 第30章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77]   [好感度评定为:“情有独钟”]   [候选人陷入了对你的热恋当中!]   [这或许是爱,或许不是,但无论如何,候选人对你的喜欢已经浓烈到溢出来的地步了。他的眼睛只看得到你,他的心里头只装得下你。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讨你欢心,如何让你发现他的闪光点,要怎么做才让你更喜欢他多一点。]   [他的快乐他的烦恼全都是因为你。]   [也许就算你什么都不做,他对你的喜欢也会一天比一天更多。]   [不过,感情并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为了能让爱情之火烧得更加旺盛,对他花更多一点的心思、更在意他一点吧,付出你的真心,从而换得他的真心。]   而就是这样妥妥的恋爱脑的柯伦,没有丝毫征兆,突然间从伊芮丝的眼前消失了。   柯伦真的是一个很粘人的家伙。   每天早上伊芮丝一睁眼,比起看到旅馆的天花板,更先看到的一定是柯伦的那张脸。   他特别喜欢像是放电一样冲她眨巴那双紫色的眼睛,对她露出人畜无害的表情,接着奶里奶气地对她说一声早安,最后委屈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仿佛得不到她的一声早安和摸头,就能原地哭死的样子。   可今天早上,直到伊芮丝来到餐厅,准备吃她的特制人类早餐,柯伦也一直不见踪影。   伊芮丝的第一反应是他不告而别了。   她瞬间就联想起了当初和骗子亚兰在正在兴头上时,他猝不及防给她的当头一棒。   急躁又烦闷的情绪一下子占据了大头。   伊芮丝坐不下去了,胡乱往嘴巴里塞了两口食物,之后快步去到她为柯伦订的但他似乎没怎么住过的房间。   在那里,她发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用墨水笔歪歪扭扭写了一句话。   [Jeg er v?k,kom ikke til mig.]   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一直紧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明明……柯伦昨天还在说,如果能永远跟主人在一起就好了。   怎么可能今天就不告而别呢?   可曾经真实发生在骗子亚兰身上的事情又恍然在提醒她: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伊芮丝烦躁地丢掉了被她揉皱的字条。   接着立马叫出了佩诺。   “佩诺。”   人物面板随之在伊芮丝的眼前开启。   她没有立刻利用和柯伦签订的霸王使役魔契约,让他不顾一切往她身边飞奔而来、出现在她面前,因为她想先搞明白事情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错。   “使用技能‘爱神的罗盘’。”   全大陆地图在伊芮丝眼前展开。   借助罗盘的定位功能,她轻易找到了柯伦的所在地。   他距离她很近,可能也就大概不到一千英尺的距离。可伊芮丝虽然在东17区逗留了几天,也实在不熟悉地图,因此猜不出柯伦当下大概在什么地方。   伊芮丝耐着性子等了等,发现属于柯伦的桃红色爱心图标居然一动不动。   他……这是躲了起来,要跟她玩捉迷藏吗?   还是什么鬼一时兴起的爱情测试??   稀缺的情报让伊芮丝无法摸清事态的全貌,于是她决定使用一些特殊手段了。   她打开了有她的签名和沾了柯伦的血的魔法契约。   “启动使役魔契约第七条款:视觉共享”   默读声落,魔法契约上的第七条条款瞬间亮了一下,随之一个往水平线拉长的椭圆形画框出现在了面板上。   [Visual Sharing in Progress]   正在进行视觉共享   “视觉共享”直接就开启了,并不需要柯伦的同意,他甚至不会知道她这么做了。   这无疑是非常侵犯隐私的事情,但没办法,谁让柯伦当初往契约上摁手指印摁得那么干脆。   伊芮丝定睛望去。   柯伦似乎站在很高的地方,正从俯视的角度注视着他们落脚的高档旅馆。   他视线的焦点很好找,因为焦点以外的事物全都模模糊糊,只能勉强看出个形状。   旅馆的房顶是模糊的,地面的花丛也是模糊的,唯一清晰的只有……   一扇窗户。   伊芮丝在窗户中看到了自己的侧影。   霎时间,伊芮丝的身体僵住了,连动弹一下似乎都要经过诸多考虑。   柯伦……在监视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启动使役魔契约第八条款:听觉共享”   [Auditory Sharing in Progress]   正在进行听觉共享   渐渐有一道女声传入耳中。   “……对你的失踪一点都不紧张。”   “噢,小甜心,你一心喜欢的女人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你呢。你看她的表情多么淡漠,啊……她甚至扭头就走了。”   “你们不是签订了使魔契约吗?”   “她明明可以立刻召唤你,可她却选择不那么做呢。”   “回来吧,回到大家的身边来吧。”   “只要你愿意回头,你对我的冒犯都可以既往不咎,你将永远是我们大家的小甜心。”   ——听到这里,伊芮丝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当机立断关掉了共享界面。   虽然这是个很便捷的东西,但时间一久,会给使魔的身体造成负荷,很可能会被柯伦察觉到她曾经使用过共享功能。   伊芮丝不想被他发现。   因为,她不想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宛如忽然有星星的碎片掉进了湛蓝色的大海,那双湛蓝色的眼眸里迸溅出亮晶晶的光彩。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大幅度下降了。]   远远窥视到伊芮丝面无表情扭头就走的身影,柯伦的心情一瞬间就灰了。   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色。   半夜从和伊芮丝卿卿我我的甜蜜梦中惊醒,出现在眼前的是亚莉克放大的脸,柯伦被吓了一大跳。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整个人便被她老鹰捉小鸡一样抓走了,在那之后,柯伦便一直在为重新见到伊芮丝而负隅顽抗。   无论亚莉克怎么劝他、讽刺他、侮辱他,甚至动手打他,柯伦都没有妥协。   即使声音都喊哑了,就算鼻青脸肿,他也一直在为回到伊芮丝身边而努力。   如今,本来看到她急冲冲地破门而入时,他的心里还涌现出了巨大的希望,开心得不得了,甚至不禁感谢起亚莉克让他看到了主人失态的一幕。   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他多么想欺骗自己,伊芮丝毫无挂念地转身离开,是因为要立刻去找失踪的自己。   然而,当发现承载了他所有期望的主人从他的住房离开后,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客房,若无其事安安静静地读起了书,柯伦崩溃了。   难过的眼泪不停从眼眶掉下来的时候,他也不得不直面残忍的现实:   他在主人的心中,大概还没有那一本不是知道是个什么书的书重要。   这更给了一旁的亚莉克嘲笑他的资本。   红发的恶魔笑得前仰后合,柯伦在她的眼中,恍然是全地狱城最可怜的可怜虫。   她一边擦拭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水,一边安慰柯伦告诉他这就是人类的本性,还故作大方地问他:   “原来你一直反抗我的目的都是为了亲眼看到这一幕。死心了没有?还要再看下去吗?”   柯伦没有答话。   他很了解亚莉克。   亚莉克是是一个很强势的恶魔。她来自地狱城的第一家族“玛菲波特斯”,是赤色邪龙“Bloody Devil-Dragon”的血脉,暴力,强势,霸道,有主见到了极点的样子除了魔王没有能压她一头。   她只是故意这么问他的,连礼节性都算不上。   “回答呢?”   见柯伦迟迟不答话,脾气明显不怎么好的亚莉克收起了她笑吟吟的表情,脸庞仿佛一秒结上了厚厚的冰,随时能用她那红色的粗尾巴把他扫到墙上的样子。   “……我们走吧。”   这是柯伦被亚莉克捉走以来,第一次对她妥协。   亚莉克顿时满意了,她双手一合,又笑了起来:“对嘛!这才是我们大家伙的小甜心!”   亚莉克一秒多云转晴的样子让柯伦顿时想起了伊芮丝。   虽然她们两个阴沉的表情都同样吓人,可跟亚莉克不同,伊芮丝笑起来的时候像是整个春天都到来了,亚莉克的笑容只让他恶心。   就连此时此刻她踹在他身上的脚也让他厌恶得发狂,没有一星半点的欢喜。   亚莉克或许察觉到了他对她的排斥情绪。   拽着他从居民楼的天台一跃而下,落到地面后,她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以第一家族玛菲波特斯的身份对你下令:老老实实地跟我回魔都,不要再想着反抗、耍什么小聪明,听到了没有?”   看来亚莉克对他的容忍度终于到达了极点,哪怕用强硬的手段也要把他带走了。   柯伦垂下眼眸。   “……知道了。”   他无法拒绝。   低排位家族必须绝对服从高排位家族的命令,在地狱城里,这是没有任何存在能够撼动的死则。   柯伦如今被从家族除名,被剥夺了姓氏,只是让他从贵族变成了平民,依然没有跳出规则圈之外。   但他和伊芮丝签下的霸王使役魔契约是凌驾于此之上的。   换言之,就算是魔王降临在柯伦眼前,他也得排在伊芮丝的后面。   明明……只要她叫他一声就可以了。   可就连那一声,她也不愿意开口。   就那么云淡风轻地接受了他“离开”了的事实,仿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挂件掉在了地上,看一眼,知道了,也就算了。即使他掉到了臭水沟里,也与她毫无瓜葛。   想到这里,柯伦的心好像揪了起来,一股酸涩的滋味从心里头慢慢渗了出来,让他尴尬又无力。   但在不经意间瞥见亚莉克的嘴唇朝他的额头亲过来的时候,柯伦突然就活了过来,反射性地往后退开一步,还惊得伸手推开了她。   “别碰我!”   被一把推开的亚莉克满脸惊愕。   毕竟她以为柯伦已经对那个人类死了心,决定要彻底回到她的身边了。   柯伦以为自己又将迎来亚莉克的一顿暴打,后者却只是用力捏住了他的下巴,骨头仿佛要发出“咯哒咯哒”的脆响时,笑吟吟地对他说:   “允许小甜心偶尔的小任性。”   “只是偶、尔而已哦。”   她的意思是,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亚莉克若无其事的威胁有一种死亡的阴影逐渐降临的恐怖感。   这不禁让柯伦更想念起伊芮丝对他的温柔、对他的好。   尽管主人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完全跟“温柔”沾不上边,可她从来没有勉强过他什么,就算是凶他踩他,也是他死乞白赖求来的。   明明只要呼唤他一声就好了。   只要她叫出他的名字,命令他回到她的身边,他便会豁出一切去和恐怖的亚莉克斗争,拼尽全力地回到她的身边。   她为什么就是不那么做呢?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吗?   亚莉克立刻返回魔都的计划落空了。   她被堵在了东17区的门口。   魔王军第四师的封锁线依然没有撤离。   且由于魔王军是从属于魔王的势力,即使亚莉克端出了第一家族的名头,也无法强硬突破他们的封锁线。   亚莉克大闹魔王军的时候,柯伦一直在旁边默默地看着,没有上去帮忙,甚至还忍不住在心里祈祷不要让亚莉克得逞。   因为他不想就这么离开东17区,离伊芮丝越来越远。   不管他如何灰心丧气,柯伦的心中就是忍不住会抱有一丝希望。   主人没有抛弃他。主人一定会来找他的。   她只是晚了一点出发,又或者正在准备而已。   只要使役魔契约尚在,他便忍不住心里抱有这样的一丝希望。   然而,被堵在了东17区的亚莉克,要连他心头最后一点的希望都彻底摧毁。   “那我们就先去把你的使役魔契约给解决了吧。”   柯伦愣了愣,下一秒,他的身体陡然一震。   虽然他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解除使役魔契约,可对于亚莉克来说,方式无疑只有一种:   “直接杀死契约者”   她要杀死主人。   一想到亚莉克要对伊芮丝动手,她那条漂亮但是恐怖的红龙尾巴会扫到主人脆弱娇柔的人类躯体,主人会吐血,身体会像碎掉的豆腐四分五裂,会一眨眼就死掉,柯伦脑海中的某一根弦瞬间就断了。   紫瞳猛然一缩,大脑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力,他凭本能行动。   于是下意识就冲到了亚莉克的跟前,挡在了她的前路之上。   “不可以!”   亚莉克的血眸流露出危险的光芒。   “我们的小甜心真让人心寒啊。百般维护抛弃你的主人,而对我们这些真正疼爱你的人,则如此冷漠无情。”   她长长呼出了一口气,试图缓解心头的怒火。   “不要再让我生气了,好吗?”   从亚莉克眼中涌出来的、浓烈的杀意让柯伦颤栗。   说实话,柯伦其实真的很怕亚莉克,无论是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恶魔属中的好战因子仿佛在她那里被放大了无数倍,她的暴力程度常常让其他许多恶魔种都不禁感到恐惧。   柯伦以前对她有应激反应,只要她一发火,他便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是因为抖得越厉害,下场越惨,才让他渐渐克服了这一点。   “柯伦,听话,让开。”   亚莉克已经生气到直呼他名字的程度了。   柯伦知道大事不妙。   地狱城的死则、对上位家族“玛菲波特斯”无条件的服从,让此刻正在反抗亚莉克的他,像是身上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他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尖叫,在呐喊,要对亚莉克臣服。   可是,如果他在这里退了一步……不,哪怕是半步,主人都一定会死。   会死在亚莉克的手下。   她昙花一现的灿烂微笑、她手掌心的温度、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将全部成为不可追溯的过往。   想到这里……技能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样,自己发动了。   [“魅魔专属·魅惑Lv.10”正在使用中。]   [“B级精神控制Lv.10”正在使用中。]   [“友善Lv.4”正在使用中。]   当数个技能同一时间叠加发动,柯伦顿时感受到地狱城的死则如同一道道沉重的枷锁从天而降,拴在了他的身上,但是,他也成功让亚莉克的血眸失去了焦距。   她脸庞上的愤怒被迷茫所取代,失焦的眼睛仿佛滑过“平静、冷静”“改变主意”的字样,这让疲惫不堪的柯伦看到了希望。   很好……!   就是这样!   只要慢慢的来,他一定可以做到的,让亚莉克改变她可怕的想法。   他的主人,就由他来守护!   然而现实往往就喜欢跟人开玩笑。   它故意让你看到一丝曙光,当燃起希望后,又毫不留情地将你一脚踹入深渊,连爬都爬不出来:   [魅惑失败]   仅仅是在提示弹出的下一瞬间,一团红色的身影便猛然出现在了柯伦的眼前,近在咫尺。   柯伦其实看不太仔细她脸上的细节,因为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界,强风与沙尘逼他不禁眯起双眼,但亚历克怒不可遏、咬牙切齿的话音,非常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畔。   “我们的小甜心都变得不甜了,看来……有必要好好教育一下了。”   便是在尾音落下的瞬间,柯伦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巨烈的疼痛、超负荷的身体使他失去了意识。   但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柯伦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拽住了亚莉克衣服的一角。   他的大脑无法做出复杂的判断,只是单纯地认为,或许只要抓住了亚莉克,她就无法去伤害他最爱的主人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柯伦涣散的意识终于慢慢凝聚了起来。   但他没有立刻清醒,而是像是浮游生物一样漂浮在自己的意识海里。   当昏迷前发生的事情渐渐涌入脑海,柯伦突然感到有些后悔。   他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因为他的反抗,才给主人带去了杀身之祸。   要是他乖乖听话,服从亚莉克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些潜在的危险了?   他明明是主人的使魔,却不但没能帮助她,还给她带去了大麻烦。   柯伦无比内疚,内心受到了谴责。   但在意识海里懊悔内疚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得赶快醒来。   要是亚莉克要杀死主人的话,那可能只有他能阻拦悲剧的上演了。   一直在跟疲软的身体暗暗较劲,柯伦终于在叫着“亚莉克!”的呐喊声中,猛地睁开了双眼。   伴随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柯伦看到了亚莉克标志性的红发红眸。   来不及去在意自己究竟身处何地了,意识甫一回笼,他便追问伊芮丝的情况:   “你对主人怎么样了?!”   亚莉克的语气比他昏迷之前好像要好一点:   “放心好了,还没来得及怎么样呢。”   柯伦来不及松一口气,亚莉克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提心吊胆:   “话说回来……你身上的这条壁虎是怎么回事?”   柯伦瞬间背脊发凉。   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住在他身上的壁虎会从心脏爬出来。   现在,比起他的主人,更有危机的那一个……似乎是他。   柯伦的视线扫向四周。   居然已经是晚上了。   他和亚莉克似乎正身处废弃的居民楼里,四处布满灰尘、蜘蛛网,地上破碎的杂物很显然曾经承受过亚莉克的怒火。   独属于地狱城的粉白色月光从没有窗户的窗台掉了进来,为破败的房间渲染上了一层阴森诡异的氛围。   柯伦不知道在他昏迷的时候,亚莉克做了些什么,很有可能什么都没能做成。   因为他觉得右手有一种疲惫感,像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握了什么东西,握得太久了,也许是直到清醒前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松开了亚莉克的衣角。   柯伦的右手是自由的,可左手却不是。   他左手的手腕被粗糙的麻绳牢牢困住,另一端则拴在了天花板的管子上,把他的身体给吊了起来,脚不能着地。   此时,亚莉克正站在他的跟前,望向他的目光恍然正欣赏着绝美的艺术品。   她足足有两公分长的指甲尖轻轻划过他的皮肤。   这没有能把壁虎叫出来,因为柯伦只感到惊悚和恶心。   以及肮脏、屈辱。   柯伦拼命扭动身体,想避开亚莉克的触摸。   而他的疯狂抗拒,在那双红眸里点燃了欲/望的火。   一股寒气从柯伦的脚底冲到了天灵盖。   “……你想干什么?”   亚莉克:“我还能对你做什么?当然是做你最喜欢的事情啊。”   柯伦的身体轻颤。   像是被亚莉克的说法给恶心到了,也像是感到了恐惧。   “那从来不是我喜欢的事情,是你们喜欢的事情。”   亚莉克沉下了脸。   她不悦地用力捏住了柯伦的脸,指甲在他的皮肤留下红痕。   “不要摆出这幅受害者的嘴脸。身为魅魔的你……如果不是我们,你以为光靠你自己就能成为地狱城年轻一辈最厉害的魅魔吗?”   柯伦无法反驳。   像是有一根长满了刺的鱼骨头卡在了他的喉咙,吐不出来,他拼命想要咽下去,却被它划破了喉咙和食道,洇出鲜血,痛不可忍。   亚莉克误以为他的沉默等同于妥协。   当她快要碰到他的时候,柯伦陡然清醒,他抗拒地尖叫:   “不要碰我!!!”   亚莉克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你在忠贞给谁看?!”   柯伦被她的一巴掌直接打掉了一颗牙齿。   呸出一口血水和碎掉的牙齿,柯伦恶狠狠地盯着亚莉克,像是一只竖起毛发的恶犬。   “我是主人的……决不允许你们再碰我……”   宽容的主人对他的从前既往不咎,愿意给他一次机会,从那一刻起,柯伦便恍然得到了新生。   像是肮脏腐烂、散发出陈臭味的躯体和灵魂都得到了净化,迎来了第二次的重生。   柯伦不想被她嫌脏。   他只想被她一个人触碰。   其他任何家伙都不可以。   但这显然激怒了亚莉克。   她毫不留情地对他施以暴力。   无疑是单方面的殴打,地狱城的死则令柯伦无力反抗她,只能咬着牙承受下所有。   而暴力是可以软化意志力的存在。   当无休止的疼痛占据了脑海,仿佛连对主人的爱意都能被压下去,一些念头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他……真的有那么喜欢她吗?   喜欢到可以为她承受这么痛这么痛的痛苦的地步吗?   只要妥协了,亚莉克的施暴就会结束,他一定就可以变得很轻松。   而且主人又不知道他在这里,只要不被主人知道他和亚莉克之间发生的事情,他们的关系一定不会有任何变化。   妥协吧。   向恐怖的亚莉克求饶,去讨好她,挽回她的心,用你最熟悉的方式,就像从前那样……   当柯伦觉得自己似乎都给自己成功洗脑了,从他嘴巴里吐出来的话依然是那一句:   “别碰我……”   “不准你,碰我……”   可有些时候,不是意志坚定就可以了。   他无法反抗亚莉克,无法推开她伸过来的手。   和主人触碰时完全不同,亚莉克的触摸只让他想呕,甚至崩溃。   他感受不到任何快乐,只能绝望地想,主人说不定正在寻找他的路上……如果被她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她一定会误会的。   他必须让亚莉克停下来才行。   “我……被赫尔曼顿除名了。”   亚莉克:“……什么?”   “因为作为一个魅魔而失格,所以我被家族除名了。”   “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讨好你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了。”   亚莉克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她不可思议地盯着柯伦,怀疑他是脑子被打坏了。   “你……在说什么?”   柯伦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被亚莉克揍得头昏眼花,无法思考,只能想办法把可能让她厌恶他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幸运的是,她终于停下了动作。   不幸的是,她陷入了完全的暴怒。   暴力和辱骂一同落在了柯伦身上,恍然整个东17区都回荡着亚莉克的怒吼声:   “你怎么能不再讨好人呢?”   “你可是魅魔!魅魔生来就是为了讨好人的物种。只有得到别人的喜爱,你们才能变得更强。”   “神将魅魔的身份赐予你,你就应该感恩、知足,老老实实地执行你与生俱来的使命和任务!”   “作为魅魔而失格,不再执行你的职责,你连最普通的恶魔都比不上,就是一团垃圾、一坨狗屎,没有任何价值!”   亚莉克的暴力和她的话音一同暂时停下。   急促的喘息声停止后,是她最后的大发慈悲:   “我还能最后原谅你一次。”   “现在,立刻亲吻我、讨好我。”   柯伦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的机会了。   如果他现在认错,还来得及。   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种认错的方式,不过最终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想说了很久但一直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一口痰吐到了亚莉克的脸上。   他不屑地说:   “滚你妈的。”   啊……   柯伦好想主人啊。 第31章   往亚莉克脸上吐了一口混了血的浓痰,还说让她滚后,柯伦觉得自己的生命大概要走到尽头了。   他本来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但再想想,他这一辈子活得像条总是一直在讨好人的狗一样,如果能在临终前有尊严地活一次,似乎也还不赖。   于是他放弃了挣扎。   只是可惜他不能再见到主人了。   不知道主人……她现在在哪里呢?她有来找他吗?还是……一直在看那一本不知道是什么鬼的书?   柯伦满脑子想的都是伊芮丝。   也许是想起主人时心中忽然充满了勇气,当亚莉克那张愤怒到几乎变形的脸朝他冲过来,柯伦都不害怕了,没有瑟瑟发抖——这绝不是麻木,更像是在这一刻,他才真正克服了他对亚莉克的应激反应。   肿胀的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柯伦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突至!惊天动地的轰鸣声仿佛震散了云层,连大地都抖上了一抖。   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上了废楼的天台,强横的力量一瞬瓦解了楼房的结构,让它像是海浪冲过沙做的城堡,眨眼间土崩瓦解,开始倾塌。   亚莉克不够好运。   她的脚底出现了个大洞,犹如海底的乱流瞬间把她吸了进去,连渣都看不见。   而亚莉克一消失,柯伦立马感到压在身上的法则减轻了很多。   他幸运地没有随着沙石一同掉进脚底下深不见底的大坑,这给了他挣扎的机会。   忍着浑身剧痛,他很快挣脱了束缚,从碎裂的天花板找到一条扭曲的生路,跌跌撞撞地逃出生天。   飞扬的粉尘中,柯伦看到粉白色的圆月之下站着一道巨大的身影。   “巨猿”   他像是一座小山立在那里,东17区的建筑物在他脚边恍如儿童玩的建筑玩具,他像是残暴的野兽一样发出“啊啊——哦哦——”的呐喊,仅凭声波都能把附近的房顶掀飞。   飞在半空的柯伦愣了愣,但马上便认出了巨猿的真身:   “摧毁一切的暴君”   “魔王军第四师的王牌”   “用智商点满了攻击力的猿型武器”   隶属于魔王军第四师的兵器出现在东17区并不奇怪,此时此刻,令柯伦震惊得瞠目结舌的是站在暴君肩膀上的身影。   跟暴君庞大丑陋的身躯一比,她就像是世间最美丽的鲜花插在了最臭的那一坨牛粪上。   但她的美丽丝毫没有被影响。   宛如高傲的女神踩着云梯逐步降临人间,冰蓝色的目光俯视苍苍众生,从她阴沉的眼眉间看不见普度众生的悲悯,仿若万物都是她的奴仆,理所当然地匍匐于她的脚底,跪吻从她身上掉下来的光芒。   柯伦的眼睛里忽然就变亮了。   失去的高光重新回到了他的眼睛里,他望向她的目光恍如看着他的盖世英雄在眼前从天而降。   “主人!!!”   暴君肩膀上的女神对他伸出了手,仿佛要毁灭世间的神明只为拯救他而来。   “到我身边来。”   柯伦一瞬泪流满面。   他的整颗心都被充实感、巨大的惊喜感填满了,像是连系着两人灵魂的断线,终于在这一刻重新系在了一起。   他猛扑过去的姿态如狂奔的巨熊,想要一把熊抱她,却在抵达她的跟前看到她柔弱的身躯,于是突然一个刹车急停,轻轻抱住了她。   伊芮丝没有拒绝他的拥抱。   没有嫌弃他血汗交杂的污秽蹭到了衣服上、身上。   她甚至以歉意的口吻说了一声:   “……是我来晚了。”   柯伦的样子确实有点吓到伊芮丝了。   她知道柯伦在拥有红龙血脉的女性恶魔那里讨不到好,知道亚莉克的暴力,知道柯伦无法反抗她,但没有想到柯伦会这么惨。   白皙水嫩的皮肤覆以灰尘泥土,不知道是汗是血的液体流过的痕迹像是灰扑且干涸了的河道,露出了千疮百孔的伤口,青绿交叠着紫红,亚莉克对他的暴力从柯伦自伊芮丝眼前消失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停止过。   假如不是魅魔种的自愈能力强到犯规,他可能一早就被亚莉克打死了。   想到这里,伊芮丝的心里突然窜起了一棵小小的火苗。   那像是……   “愤怒”   而听到她的声音,把脸埋在伊芮丝肩窝的柯伦拼命摇头。   哪怕说话的功夫也不愿意把脸庞抬起来,反而更是凑在她的颈边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用脸颊蹭她。   他的声音软糯糯的,满是对她的依赖、对她现身的欣喜:   “主人来得超准时的,一点都不晚。只要主人来了就好了,最喜欢主人了……”   伊芮丝实在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你……就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有的……柯伦最最最最喜欢主人了……”   伊芮丝默,她想了想,大概确实是有的。   柯伦对她好感度仅仅是在最初的时候下降了。   在那之后,所有的好感度提示消息全都是: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上升了。]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上升了。]   [光是想到你的存在,候选人的心中就充满了力量,他因为你而变得坚强,而勇敢。]   [来自肉/体的摧残让候选人感到痛苦,可因为你,他最喜欢的主人,为了不被你讨厌,为了要珍惜你给他的机会,他的心理防线像是厚实的城墙,坚不可摧,足以迎接任何狂风巨浪。]   这无疑是伊芮丝乐想要的结果。   面对忠实的仆人,神明将毫不吝啬地赐予他宠爱。   伊芮丝:“使用技能‘回溯之钟’。”   自从掌握了A级秘术“默读”的技巧后,伊芮丝便很少以诵读口令的方式使用魔法了。   这是一次例外。   为柯伦而例外。   伊芮丝想让他确确实实地看到、听到、感受到她对他的疼爱。   他不必紧张慌乱,不必小心翼翼地苟活,他可以骄傲地大胆地抬起他的头颅,只因他跟随的主人,是全大陆最强的魔法师。   即使失去了魅魔赖以为生的生存方式,他依然可以傲慢地活着。   便是在伊芮丝话音落下的瞬间,当柯伦的紫瞳因惊愕而紧缩,伴随“咣——咣——”的大钟声响,粉白色的夜空当中出现了无数个金色时钟。   仿佛不被现世所容,被规则所拒,大大小小的金色时钟以不同角度斜插进这片空间,态度强硬地定格在了半空,有的幸运露出了全貌,有的则只有小小的一角。   金色时钟上的时间不尽相同。   当最后一声“咣——”的钟响于夜空飘散,仿佛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把时针分针秒针往回拨去,它们以逆时针的方向迅速旋转,让时间倒流。   背衬夜幕,金色的光辉自虚空的时钟缓缓落下,像是在下一场浪漫的金雨。   迷了柯伦的眼,也治愈……不,准确来说,是把他身体的时间拨回了一天之前。   “回溯之钟”   “A级技能”   “带有[极稀有]标签的时间系魔法”   且更是:   “禁忌魔法”   即使是已经死去的生灵,也可以将他从冥河之水里拽回现世。   是连“圣治愈术”也不可匹敌,能活死人生白骨,让无数人哪怕触碰禁忌也贪婪地想要摸到一角的超级魔法。   重新变灰回了干净漂亮的小奶狗,身上的痛痛还全部都飞走了,明明都不痛了,可柯伦却忍不住皱起鼻子,甚至五官全皱在了一块,眼泪水仍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断掉了出来。   他既感动,又觉得不可思议,还觉得辜负了伊芮丝:   “为我这样的家伙用……”   伊芮丝打断了他的话。   她的手心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脑袋,宛如神座上高高在上的女神爱抚着趴在腿上的宠物,她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地告诉他:   “不是‘这样的家伙’。柯伦,你是我的使魔,所以它只会为你而使用。”   “而伤害了你的家伙,也要为此付出代价。”   正正回应了伊芮丝的话语,小山一样的暴君忽然毫无征兆地往后倾去!   像是有可怕的大力士出其不意地抓住了暴君的脚,想要打乱他的重心,把他放倒。   突然从暴君的肩膀掉了下去,伊芮丝慌乱了一瞬,但她很快命令她忠实的使魔:   “柯伦,把我抱起来。”   “恩!”   比起公主抱住他的主人,柯伦选择用手护住她的腿,让她坐在他的肩膀上。   她不是公主。   而是他的神。   重新回到空中,视野变得宽广且清晰,地面发生的事情也一清二楚。   伊芮丝看到一抹红芒出其不意地放倒了大个子的暴君后,踩着他的身体就冲上了天空。   扇动着红龙翅膀的红发女性恶魔停在了他们的正前方,与她对峙叫阵。   她眼里闪烁着猩红的光,散发赤芒的龙牙抗在了肩膀上——听柯伦说是用远古真龙牙制成的传说级武器。   “虽然不知道你一个人类为什么能使唤魔王军,但是……你认为这种没有脑子的蠢东西难道能杀死我吗?!!”   仿佛亚莉克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虫子,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伊芮丝先是安抚起气到跟狗一样炸毛、甚至冥冥中似乎还在发出犬类生物特有的警告低吼的柯伦。   伊芮丝摸了摸他的脑袋,最后靠落在柔软银发上的一个亲吻成功且完全转移开他的注意力后,目光终于施舍给了愤怒的亚莉克,天使一般的容貌全是阴郁和讥诮:   “杀死你?”   “即使放任不管……”伊芮丝扯了扯嘴角,下巴微扬,露出一个傲慢到了极点的微笑,“你也会自生自灭的吧。”   暴君的咆哮声接上了伊芮丝的尾音。   伴随“啊啊——哦哦——”的乱吼乱叫,暴君猛地从地面站了起来,扑向亚莉克的姿态像是在扑苍蝇,速度之迅捷像是超出了物种理论值上的敏捷。   看着被暴君一掌拍进废墟里的亚莉克,伊芮丝哼声道:   “你就跟笨蛋好好玩玩吧。”   轻柔的话音恍然魔女一边温柔地抚摸着你的脸,一边对你降下恶毒的诅咒:   “他会一直……一直……陪你玩下去的。”   向来嚣张跋扈的亚莉克吃瘪,被她欺负惨了的柯伦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像是彻底从过去的自己解放出来,他演都懒得演了,一脸狰狞,还忍不住在半空就做了两下踩踏的动作,有点把自己代入了暴君,要亲自踩死亚莉克的意思。   柯伦不再担心主人被亚莉克杀死,但又转而担心起主人和第一家族结上仇怨,顾不上自己爽了,他忧虑地抬头望向伊芮丝。   “主人……亚莉克的家族很记仇的……”   坐在他肩膀上的主人闻声低头。   垂落的金色发尾掉在了他的脸上,又被夜风吹得左右滑动,勾起丝丝的痒。   她伸手拂开她的发丝,轻抚他的脸颊。   她的神情那么冷漠,掌心却是那么温暖。   “你害怕了吗?”   “我当然不怕!”他说得气势汹汹,但下一秒又变成了可怜兮兮的萨摩耶,“我只是不想主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他仰头望向她的紫眸亮晶晶的,装满了担心,仿佛整颗心都系挂在她的身上,想的全是她。   伊芮丝默了默。   然后问他:   “柯伦,有没有人告诉你。”   “恩恩?”   “你真的很讨人喜欢。”   柯伦瞬间懵了。   空白一片的脑袋里全是伊芮丝最后的那一句话。   讨人喜欢。   喜欢……   喜欢!!!   四舍五入就是……   主人喜欢他!   明明听过无数次的话,可当换了对象,当从最喜欢的主人嘴巴里说出来,柯伦一下子就开心炸了。   他的脸上泛起喜悦的红光,还差点因为过度喜悦而从天上摔下去。   他甚至不禁怀疑起这是梦境而非现实:   “主、主人……你真的是我的主人吗?”   高兴得在天上转圈圈的柯伦终于定住,吓得抓住了他的恶魔角来维持平衡的伊芮丝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柯伦的快乐感染了她,又或许是在报复他的莽撞,伊芮丝坏心眼地对他说了一句不是。   后者当即大惊失色,仿佛一瞬从天堂来到了地狱,整张脸都要碎成粉灰随风飘走了。   伊芮丝禁不住笑出了声。   但随着一只红色的“小麻雀”闯入余光,她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当视线回到正前方,仿佛眼前的一切过于无聊,她的眼皮缓缓塌了下去,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第一家族也好,魔王和他的军队也罢……跟神比起来,全部都不值一提。”   话音堪落,来自远方的麻雀已近在眼前。   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魔王军第四师的副指挥官,红夹克的兔子,和他的坐骑,地狱九头鸟。   “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伊芮丝先是拍了拍柯伦的头顶,示意他不必这么紧张,然后才慢悠悠地对来者说道:   “看来你真的是鸿运,红夹克的兔子先生。”   伊芮丝口中“红夹克的兔子先生”一脸惊疑不定,兔子耳朵竖得高高的。   他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在闲置区待命的暴君会出现在这里,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玛菲波特斯家族的小姐正在和他打得热火朝天。   还有眼前这个差点把他坑死了、似乎和勇者关系匪浅的女人,为什么也在这里?   出现在这里就算了,她又为什么会和身为地狱城明星人物的魅魔混在一起?!   看到红夹克的兔子,伊芮丝曾经一头撞上他毛茸茸软乎乎的肚子的记忆浮上脑海,她此时对他的脸色和当时的触感挂上了钩:   “不要过于紧张,红夹克的兔子先生。”   “红头发的女性恶魔欺负了我的使魔,我只是来讨回公道的。”   “你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等我出完气了,事情也就结束了。”   坦白说,魔王军第四师的出现在伊芮丝的计划当中。   毕竟她闹出这么大动静,还不避风头地站在了最当眼的地方,一定会把封锁东17区的魔王军吸引过来。   伊芮丝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精彩的戏剧需要恢弘的舞台衬托。   而伊芮丝想要最棒的舞台。   恶魔和人类虽然是两个种族,但也有相似之处。   正如被恶龙掳走的公主不能抗拒率领千军万马而来、最后只身闯入恶龙的城堡、拯救她于水火的王子。   想必在被家族所驱逐后成为了奴隶、还失去了魅魔的本领的柯伦,没有办法不去爱上,为了他与魔王军和第一家族对抗的主人。   虽然……他似乎已经对她深陷其中了。   伊芮丝的余光不经意地划过左下方护她一个人类护得要死,对地狱城的老乡倒是龇牙咧嘴毫不留情的魅魔。   既然如此……现在便开始实施额外的计划好了。   “第三颗超凡种子”   ——伊芮丝决定,要把它种在这里。   天空的人类与恶魔僵持不下时,地面的战场发生了变化。   暴君和亚莉克的战斗几乎毁掉半个东17区,远方全是前往避难的原住民,而纷纷赶往此地的则是魔王军第四师的战士们。   他们源源不绝、烟尘滚滚如海浪扑打陆地的样子,一如当初声势浩荡的魔物天灾。   不过伊芮丝的视线很快便从远方收了回来。   像是猫抓老鼠,被暴君从这里拍过来、那里拍过去的亚莉克终于忍无可忍,露出了她的原型。   “Bloody Devil-Dragon”   “赤色邪龙”   亚莉克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被疯狂拉扯,一瞬变成了和暴君不相上下的庞然大物。   身为地狱城第一家族“玛菲波特斯”的长女,亚莉克完美地传承了来自父辈的血脉,返祖现象在她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   她继承了先祖的暴力、强势、霸道,也承袭了祖辈的外形特征。   脑袋上的三根黑龙角尖锐如刺刀,健壮的翅膀边沿长着倒挂的银刀,猩红色的龙皮是最坚硬的盔甲,密密实实地包裹着全身发达有力的肌肉,强韧的尾巴一扫过来能轻易摧毁一个村庄。   [名字]亚莉克·玛菲波特斯   [种族]赤色邪龙种   [职业]狂斗士/Lv.49   [称号][+展开]   [属性][原始形态]   体力:340/459   力量:731/622(20%↑)   魔力:145/222   灵敏:256/341   韧性:7/50   [技能]   [狂暴化Lv.8][嘲讽Lv.2][形态切换][A级全属性魔法抗性Lv.1][A级物理防御Lv.1][毒抗性Lv.1][夜视Lv.4][冲锋Lv.6][撕咬Lv.3][A级杀戮领域Lv.2][震慑Lv.7][嗜血Lv.5][甩尾攻击Lv.10][禁忌Lv.1][巨大化Lv.1]……   [+展开]   不愧是远古魔物的血脉。   Lv.49的属性点不但能跟同职业不同种族Lv.70相媲美,切回原形的属性值甚至突破了理论值的上限,技能页翻了好几版仍看不到末页。   真是被神宠爱着的孩子啊。   可真让人……   “想彻底地摧毁她啊”   亚莉克刚一显出原形,独属于龙类生物的威压便形如泰山压顶一般降临在了东17区,处于食物链底层的物种无不瑟瑟发抖,就连那头地狱九头鸟的飞行高度也瞬间猛降,直到比赤色邪龙的头颅要低为止。   红夹克的兔子恶魔脸色惊变,他顾不上不远处的伊芮丝了,低骂了一声疯子后,他最后尝试了一次挽回愚蠢暴君的生命。   “暴君!快回来!”   柯伦也在苦苦和无形的压力相抗衡。   他咬紧了牙关,汗流浃背,护在伊芮丝腿上的手不自觉地使上了力,裙子被他揉皱,他的恶魔翅膀正在颤抖,是拼尽了全力才没有像地狱九头鸟那样一跪就差点直接跪到地上去。   “主人……”   柯伦仰起视线去找伊芮丝的脸。   他在她的神情里找不到一丝紧张的神色,来自邪龙的恐怖范围威压对她丝毫造不成影响。   甚至也许是心情很好,她的态度很温和,至少语气要比粉白色的柔和月光要更温柔:   “好孩子。”   “别心急,我说过了,会让她付出代价。”   伊芮丝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棕色手提箱,露出一条缝隙,把手伸了进去,摸了两下,最后掏出来了一个拳头大小的黑色水晶球。   低头看着黑色的水晶球,她喃喃自语道:   “即使是邪龙的血脉……说到底也是神的信徒吧。”   尾音一落,迎着正往这边冲过来的亚莉克的血盆大口,伊芮丝轻轻一抛,把水晶球丢了下去。   水晶球在半空直线下坠。   它落地的速度要比亚莉克的速度要慢,于是它与亚莉克在半空相遇。   坚硬的龙甲轻易撞碎了易碎的水晶球,蜘蛛裂纹一瞬爬满了球面,旋即崩溃。   便是在玻璃球破碎的瞬间——   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被放了出来。   在始料未及的那一个瞬间,一团黑影冲上了天空,庞大的身躯遮蔽了皓月,全世界一下子黯然无光。   它的背后长了四双已经消失的天使属物种的天使翅膀。它拥有人类的头颅,那张脸赫然与旧约中圣母的面容如出一辙,仁慈悲悯的神情也刻画得入木三分。   但它没有眼珠子,空洞洞的眼洞中恍然潜伏了未知的邪灵,正通过它来注视世间的一切。   它拥有钢铁的身躯,手握失落的“审判之剑”。   可作为顶级圣物的神器似乎失去了它曾经的神圣,得到了不可思议的功能。   当它的真身从黑色水晶球来到现世,冥冥之中似乎响起了神殿庄严的乐声,钢琴、长笛、竖琴、单簧管交织出神圣的旋律,奏响了黑暗中的圣歌。   但它带来的绝不是来自神的福音。   而是比邪龙还要邪恶一百倍一千倍的东西。   霎时间!   只要是对神抱有虔诚信仰的物种,他们的“信息框”便被无数个红色的感叹号刷屏了。   仿佛足以与末日匹敌的灾难,近在咫尺。   [!!!!!!!!]   [!!!!!!!!]   [请注意,你已进入“渎神领域”,你的信仰正在被摧毁。]   [请尽快离开,请尽快离开。]   [!!!!!!!!]   [!!!!!!!!]   [请注意,你已进入“渎神领域”,你的信仰正在被摧毁。]   [请尽快离开,请尽快——]   然而,“信息框”似乎被什么可怕的力量侵蚀了,最后的警示的字眼犹如到了鳄鱼嘴边的小鹿,一口被吞掉了。   最终归于一片虚无。   伊芮丝花了一点时间赞美自己的杰作,仰视的目光才落了下来。   她看到仿佛被钉子钉在原地的亚莉克、中了僵直般傻在原地仰望天空的所有生灵,也看到了被惊恐的表情布满了整张脸的柯伦。   温暖的掌心再一次抚上了他的面颊。   “害怕了吗?”   柯伦用惊悚的目光看着伊芮丝。   他颤巍巍的样子像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说:“不要害怕。”   柯伦第一次看到兴奋得瞪大了眼睛的伊芮丝,仿佛蓝宝石的正中燃烧起来了一团冰蓝色的火焰,折射出惊人的璀璨。   也像是失去了对表情的控制,她的嘴角禁不住地扬起。   柯伦的心头顿时浮现出两个字:   “疯狂”   她的手掌脱离了他的脸庞,转而对天空中的巨物伸出了双臂。   天空中的巨物应召而来,它一手紧握审判之剑,另一手则是伊芮丝的宝座,他让她站在手掌心,最后护在了自己的胸前。   像是在介绍最令她自满的孩子,伊芮丝十分骄傲地说道:   “它是我最优秀的孩子,也将成为带领时代进入新纪元的开门人。”   “主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伊芮丝总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她似乎在圣子那里听过差不多的话。   她很乐意为自己可爱的新宠解答他的问题。   为了创造出杀死新神的奇迹魔法,伊芮丝到处收集能创造出奇迹的超凡种子。   她首先创造出了被誉为“人造神技”“超级魔法”的“切斯特的天网”,挑战新神的权柄,取代祂在人间行使的权力。   ——这是她的第一枚超凡种子。   接着,为了瓦解祂的信徒,粉碎对祂的信仰,她找回了失落的审判之剑,创造出了此时出现在天空的巨物,并在它诞生时,将其命名为:   “Virus”   “威鲁斯”   ——这是她的第二枚超凡种子。   至于她的第三颗超凡种子……   “柯伦,”   “我要杀死神。”   她当着一众生灵的面若无其事地说出了不可思议的话语,甚至还露出了迷人的微笑。   “从这一刻起,让我们向祂宣战吧!”   伴随话音落下,威鲁斯右手的审判之剑也随之朝着亚莉克刺下!   陈旧的宝剑在接触到赤色邪龙坚实的龙甲的瞬间支离破碎,但这只是让它彻底抛弃了本来的形态,获得了新生。   神圣又邪恶的金光从剑柄的一端延伸出来,它的第一击给予了新神宠爱的孩子,刺入又拔出,不见任何一滴鲜血,却……   “消弥了她的信仰”   “G/9*9(o=d mUs1%~&t d《“@0-ie”   “Ki!#??》-l:L a-=LL dE”stro@*y a;‘、Ll”   “F89_oR*())F、U/T???、!Ure”   “fO——“Rfr~!EEd、\|-…oM”   意味不详的暗红色封锁带围绕巨龙的身躯旋转,像是咕噜咕噜的水泡一样,她的身体这里鼓出来,那里鼓出去,本来钢铁一般坚不可摧的身体此时却如同一颗水球,被无形的大手肆意挤压。   当半空泛着盈盈微光的暗红色封锁带消失,暴躁的巨龙陷入了平静,巨大的身躯倒在了地面,掀起一阵沙石飞扬。   尘土之中,赤色邪龙慢慢变回了类人型的拟态,像是得到新生后不久哭闹累了的婴儿,她呼吸均匀地在天地之间睡着了。   亚莉克没有受伤。   只不过等她清醒过来,便会发现:   病毒永久侵蚀了她的面板。   [名字]亚莉克·玛菲波特斯   [种族]赤色邪龙种   [职?业]???   [称号][+展开]   [属性]   体力:???   ?力?量:-   -力:??   ?敏:-   韧性:??   [技能]   ???????????……[+展开]   一滴雨水从天空滴落在了大地。   它在棕黄色的泥土晕开太阳的形状。   雨渐渐大了一点。   淅淅沥沥的雨点从天而降,像是没有形态的新神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感到悲伤,不禁哭泣。   坐在威鲁斯的手掌心,被它护在胸前的伊芮丝仰首望天。   她望见雨丝在粉白色月光的照映下像是天琴座流星雨于夜空滑落,也看见了她期望中的“第三颗超凡种子”,无声地探出了它的根尖。   [获得“禁忌”熟练度。]   [“禁忌Lv.10”已满级,无法升级。]   [战争神正在关注这里。]   [太阳神正在关注这里。]   [智慧神正在关注这里。]   [死神正在关注这里。]   [火神正在关注这里。]   [禁忌神正在关注这里。]   良久,千遍一律的提示出现了变化。   尽管它很快淹没在了海一样的关注提示里,但就在片刻之后,全大陆——无论是人类国度切斯特,还是地狱城,拥有智慧的生灵全部得知了这条消息,并且,它像是恐怖的海啸一样席卷了整个大陆。   [毁灭神响应了你的号召。]   [毁灭神在全大陆范围公开向新神宣战。]   [毁灭神从新神取回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毁灭神与新神进入敌对状态。]   [由此刻起,与毁灭神处于敌对势力的生灵将不再能借用它的力量。]   [毁灭神与新神进入敌对状态。]   [由此刻起,与毁灭神处于敌对势力的生灵将受“毁灭神的敌意”负面状态所影响。]   [毁灭神与新神进入敌对状态。]   伊芮丝种下的第三颗超凡种子,它就是“种子”。   它被巨石压在扁平、贫瘠、板实的土地里。   泥土里没有氧气,缺乏营养。   但从这一刻起,它会得到有心人的灌溉,会茁壮成长,它的根会深深扎在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向下延伸,向外伸展,当“那一刻”到达的时候,它将会破土而出。   面对压在头顶的巨石,它的出路不是绕路而行、寻找新的生天。   它要摧毁巨石。   “彻底、完全、坚决地”   [现世的勇者响应了你的号召。]   [被新神亲自任命的勇者,决定为了你而去对抗新神。]   [阵营势力+3] 第32章   伊芮丝凭一己之力搅乱了长达千年的和平局势,已经陨落了的、甚至只剩下意志碎片的神祇,在全大陆范围公开向新神宣战,这是千年以来的首次。   海面一片风平浪静。   海底却出现了乱流,它正往形成漩涡趋势走去,恍然终有一日,它会化作恐怖的灾难,吞噬一切。   伊芮丝对此毫无自觉。   切斯特与地狱城的沸腾仿佛与她毫无瓜葛。   毕竟目前,她最关心的是赶快解开圣子对她降下的诅咒,好早日实现“魔法自由”。   骗子亚兰没有能帮她实现祈愿,但从柯伦身上,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本来伊芮丝还有点担心,即使是魅魔却同样对神抱有信仰的柯伦,会在她昨夜向新神宣战后,对她的好感度一落千丈,甚至转身就跑,逃都逃不及。   所幸那样的事情没有发生。   相反,事情正往最好的方向发展。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89]   [好感评定为:“一生所向”“忠诚的爱人”]   [距离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评定为“真爱”只剩下一步之遥。]   [但他对你的爱似乎不仅仅是爱如此简单。他彻底抛弃了过去的自己,完全代入了你的使魔的身份。他无条件地服从你,相信你,追随你。他既是深爱你的爱人,又是忠实的仆人。]   [他响应了你的号召,为你而背叛了信仰。]   [哪怕你的前方是地狱,他大概也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跳下去的吧。只因在那个地方,有你的存在。]   [不过昨天发生的事情依然触动了候选人的内心。这件事虽然不至于成为你和他之间的隔阂,但如果能解开这个小小的心结,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呢?]   [试试和你的真爱候选人谈谈心吧。]   伊芮丝垂眸看了一眼正睡在她脚边,用脑袋蹭她腿的柯伦。   忽然就觉得对方似乎不想和她谈心,只想和她来一场身体语言的碰撞。   发现她在看他,像是在大白天睡懒觉的小猫咪听到了主人在叫他的名字而慵懒地睁开了双眼,他奶声奶气地问她:   “主人……怎么了吗?”   伊芮丝默不作声地推开粘人的魅魔。   后者则顺势仰卧在木船上,毫无防备的样子仿佛对主人露出脆弱肚皮的宠物。   不管是哪一种姿态,他含了热烈爱意的双眸一直凝视着她,水汪汪的紫眸犹如一英尺之外的湖水,春光荡漾,水波粼粼。   他们正在东17区著名的约会圣地,地狱城4星级的湿地公园。   昨夜的风波冲击了东17区的观光业,平时魔头攒动火热爆满的湿地公园,今天仿佛是静谧的私人花园。   几乎成为了无魔区的东17区仿佛成为了伊芮丝的领地。   昨夜的风波最终以“大逃亡”落下帷幕。   继夺走了亚莉克的信仰,将她从新神的光辉放逐,对新神宣战,鼓动万神时代上位神的“毁灭”响应弑神的号召,伊芮丝的疯狂行径没有停下。   当“审判之剑”直指黑夜,唤来电闪雷鸣,雨丝风片演变成了急风骤雨,“渎神领域”的阴影最终笼罩了整个东17区。   芸芸众生像是巨人足下的蚂蚁,一脚被踩进了深渊,连神的恩泽也无法普照的黑暗中。   潜伏于黑暗中的病毒侵蚀了他们的信仰,粉碎了新神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外壳,释放出真我。   可愚昧的生灵不知感恩,只唾骂魔女的卑鄙与残忍。   便是在哀嚎遍野中,伊芮丝召回了威鲁斯,用黑色水晶球将它重新封印,之后和柯伦一同消失在了粉白色的光雾当中。   她没有趁乱离开,反而用魔法道具隐藏了身份,留了下来。   自从中了诅咒以来,由于[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在零点刷新,伊芮丝的活跃时间集中在凌晨。   并且一定要是“3/3”,否则她会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得知她要多停留一天,依然没有从“弑神宣言”“渎神领域”的震惊中回过神的柯伦愣了好久。   伊芮丝都不禁怀疑起下一秒他会吓得屁滚尿流转身就跑,最终从他的嘴里蹦出来两句却是:   “主人……那我们明天去约会吧。”   “是和我的约会!而不是和书的约会。”   “……”   当时的伊芮丝直接无语住,就觉得自己的使魔是一个恋爱脑的家伙。   明明在几分钟之前,她才公开向新神宣战,与全大陆神的信徒为敌,可她的使魔在那之后满脑子想的居然是要和她约会。   但……这样很好。   她就喜欢恋爱脑的笨蛋美人。   于是便有了此时那一边的“毁灭神累死累活干倒新神”,另一边的“魔王军部队火速集结对抗魔女、东14-20区住民连夜撤离避难”,这一边的“主仆相亲相爱湖上泛舟”的世界名画。   “主人主人??”   见伊芮丝眼神恍惚,迟迟不应,被忽视的魅魔心怀一点点不满地猛地坐起了身。   木舟前后剧烈摇晃,被撞得飞起来的冰凉湖水溅到了柯伦的身上。   还有几滴水珠飞到了伊芮丝的头发上。   水珠很轻,小小的一点,粘上了伊芮丝的发丝就不肯下来了。   柯伦看她看呆了。   高大的水杉种在水里,每隔两三米便有一棵,像是方形的点矩阵。   郁郁苍苍的枝叶挡住了绝大多数的阳光,但春光明媚,穿过绿荫的防线掉在湖面上的曦光与墨绿色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神圣而美丽,甚至有几分救赎的意味。   零碎而稀疏的缕缕微光在平静的湖面上打出深绿浅绿的光影。   而当照在伊芮丝金发,发丝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芒,宛如夜晚的星星来到了她的身边,点缀她的美丽。   不同于昨夜高冷傲慢的女神,此刻的伊芮丝像是掉入人间的精灵。   她被他粗鲁的动作吓得微微眯起了双眼,平时藏了起来的卷卷的翘翘的金色睫毛变得显眼。   冷白色的牛奶肤弹指可破,白得恍然在发光,又宛如雪樱的花瓣一般柔软。一滴调皮的水珠落在了小巧的鼻尖,珊瑚红的嘴唇因她受到惊吓而轻咬了一下嘴唇而变得水亮润泽。   大多数人对美丽的事物没有抵御力。   柯伦也无法抗拒他主人的美丽。   他的手情不自禁便伸向她的脸,目光懵懵懂懂,似想用拇指的指腹去试探她的嘴唇会有多柔软。   靠近伊芮丝的时候,从她身上散发的淡雅的花香系香水味掩盖了水杉的青草味。   但就在柯伦的指尖距离她的嘴唇只剩下最后一小段的距离时,仿佛从水底下突然伸上来一只手,重重地拽了一下木舟,使木舟冷不丁向下沉了一沉。   伊芮丝的心也跟着沉下了水平面又浮了起来。   她被陡然惊醒。当看到柯伦突然被一阵只吹向他的妖风吹得差点翻身掉到水里面,她还伸手拉了一把。   诡异的是伊芮丝一碰到柯伦,那阵妖风瞬间原地解散,化整为零,以木舟为中心,澄清的水绿色湖面漾开一圈圈的涟漪。   伊芮丝蓦然想起了一双眼睛。   而柯伦,一瞬惊魂后,他被吓得直拍胸脯,庆幸没有在主人面前出尽洋相。   他傻兮兮的样子逗笑了伊芮丝,“扑哧”一声即悦耳又刺耳,抹胸裙边缀饰的一颗颗月白小珍珠撞得叮当响。   挂在她金发上的水珠也因为她的动作而坠落,如同从精灵翅膀上轻飘飘掉下来的光粉。   待伊芮丝停下了对柯伦的笑话,指背擦了擦眼睛,她冷淡的面容因为残留的笑意而柔和起来。   像是会发光的小太阳一样。   “是有原因的。”   沦陷于主人的温柔与美貌中的柯伦愣愣地反问了一声:   “……什么?”   “我说要杀死新神,是有特别的原因的。”   柯伦花了两三秒才消化了她话里的内容。   左边的眉毛慢慢往上挑起,他用不是太懂的口吻小心问她:   “……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柯伦困惑的语气让伊芮丝更困惑。   她刚刚分明看见“爱神的罗盘”的“爱情升温小提示”里写着柯伦因为昨天的事情而产生了小小的心结。   可他这么疑惑的样子……难道“弑神宣言”不是造成他心结的原因吗?   伊芮丝:“你……不是在为这个不开心吗?”   答案果然不是。   柯伦猛地一摇头,满脸不可思议地反问:“我怎么会因为这件事而不开心呢?”   “这可是主人想做的事情!”   他一本正经地为她解释的样子,仿佛世界上最虔诚的信徒,在深情背诵他奉为圭臬的圣经。   “只要是主人想做的事情,无论是对的是错的,无论世间是拥护还是阻挠你,我永远都是站在主人这一方的。”   “请把我当成主人最忠诚的狗吧。”   柯伦双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抵在额头,宛如在对他的神祈祷,倒映着湖面波光的紫色眼瞳里尽是对神的虔诚、对主人的忠诚。   “请肆意践踏我糟蹋我、随便利用我。主人不必担心,因为只要是主人的使魔,我便是永远幸福的。”   看到他幸福的微笑,焕发的容光,伊芮丝恍恍惚惚的,无法理解,也不能明白。   她第一反应是这是他的谎言,可使魔契约的霸道条款切断了他对她说谎的可能性。   既然是真的话……   他为什么可以为她奉献到这一步?   是因为爱吗?   如果是出于爱……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喜欢她呢?   就在伊芮丝忍不住快要把她已经问过好几遍的问题问出口时,柯伦眨了眨他亮晶晶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不过主人为什么要杀死神呢?”   接着不顾木舟可能会因重力不平均而翻船,猛地凑近了伊芮丝,柔软、还有点微微发热的脸颊在她的手臂上蹭了蹭,像一只无比依赖主人的大狗狗。   “我想多了解一点有关于主人的事情。”   也许是那不加掩饰、看上去是那么真实的幸福感触动了伊芮丝,她张开嘴巴,顿了顿,本来准备好的大义台词卡在了嗓子眼。   随着眼皮微微塌下,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稍微有一点伤感的声音乘着囿于水杉林的微风传来:   “是因为一些很让人……痛苦和难过的原因。”   这是主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出与常不同的,不至于说是脆弱,却无疑变得柔软的一面。   柯伦即为主人向他敞开心扉而惊喜,又为她流露出来的忧伤而难过。   他很想了解主人,想知道她的过往,想知道她在想什么,可如果他的渴望会让她受伤、重温悲伤的记忆的话……   “那就不要说了。”   “我不想主人因为我回忆起不开心的事情。”   伊芮丝眼里的恍惚感加重了。   “理由……不重要吗?”   而柯伦则是始终如一。   “不重要。”   他忠诚、温柔、坚定:   “要杀死神的原因什么的通通不重要,只有主人要开心、不要难过,才是最重要的。”   “全世界不会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   绝对公正的契约神证明了他说的是真话。   似迫不及待地赶走伊芮丝忧郁的情绪,柯伦再度化身为傻白甜的笨蛋美人,激动地惊叫道:   “啊!我得到了一个称号。”   他兴致冲冲地把新称号分享给伊芮丝看。   [盲目的拥护者](new~)   [描述]   你对主人的忠诚绝对可以用“盲目”来形容。可你的忠诚,却是世人眼中的愚忠。即便如此,你依然选择不讲道理地、绝对拥护你最崇敬热爱的主人。   柯伦一脸欢喜地说:“我喜欢这个称号。这是我对主人忠诚的证明!”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和依赖度小幅度地上升了。]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90]   [触发“爱情小道具”。]   [点击查看+]   当真爱攻略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柯伦为什么、怎么能这么喜欢她的原因渐渐变得不那么重要。   伊芮丝只想尽快解开他的心结,让一切圆满。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呢?”   一问到这个,柯伦终于放下了伊芮丝的手臂,整张脸迅速塌了下去,还鼓起了腮帮。   “主人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呼唤我?!”   愤怒过后,是泪眼汪汪的泫然欲泣,往外拱的下嘴唇完全盖住了上嘴唇,像是全天下没有比他更委屈的使魔了。   “我、我看到了……发现我消失之后,主人你居然跑去看书去了!我……就这么不重要吗?”   听完柯伦的话,伊芮丝不禁默了一下。   该怎么说呢?   就没想到“杀死新神”的爆炸大事件居然输给了一本书、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吧。   还真是一个全心全意满脑子全是他的主人的大笨蛋啊……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大笨蛋,伊芮丝总是略嫌阴沉冷酷的神色柔和了几分,宛如一缕春风吹入了终年寒冬的冰雪天地。   她轻轻揉了揉笨蛋使魔的脑袋。   “我以为你讨厌我,是真的想从我的身边逃离。”   柯伦立马急了:   “我怎么可能——!”   纤细的食指封住了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打断,先听她继续说下去。   “柯伦,在人类国度切斯特,我是人人憎恶的恶女。因为我曾经一度……好吧,是不止一次地辱神、渎神。”   “我的身边理所当然地不会有任何人。”   “即使一开始他们与我有说有笑,甚至建立了友谊,但在得知我的过往,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选择了离开我,远离我,他们说我是骗子,是玩弄人心的魔女。”   当一件事反复地发生、在眼前上演,伊芮丝很难不去习惯它,甚至感到麻木。   于是她便能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明明是那么悲伤痛苦的话:   “整个切斯特大概只有一个伊芮丝,因为仅仅是我的名字,也让无数人避之不及,感到肮脏。我想……大概没有父母会忍心让心爱的孩子永远活在恶女的阴影下。”   只不过当提及柯伦的时候,伊芮丝的嘴角流露出了苦涩:   “我只是以为……你是像他们一样。”   他人的故事往往比自己的故事更容易唤醒悲伤。   柯伦早在连一半都还没有听到的时候,便泪流满面,直到此刻泣不成声。   他号啕大哭的样子像是要代替他的主人,把所有被习惯和麻木吞掉的泪水,一次性释放出来。   “那主人得多孤独寂寞啊……”   木舟漫无目的地在光影浮动的湖面飘行,水杉的叶子交错而落的叶影,犹如片片轻羽自天堂的坠落。   伊芮丝轻轻摇了摇头,莞尔道:   “虽然有个家伙他最后离开了我,但在我最痛苦最艰难的时候,他一直守护在我的身边,没有让孤独和寂寞吞噬我的灵魂。”   一只栖息在湿地的白鸟冲出了重重叶障,挂在水杉叶上的露珠如微雨飘落。   “至于现在……我已经不再害怕它们了。”   因为她的心中有了无论如何也要实现的祈愿。   每当想起它、走向它、距离它越来越近,她的心中便充满了力量。   即使眼前的路是一条与一切背离的孤独之路,伊芮丝也能义无返顾地走下去,迎着风霜沙石砥砺前行,直至祈愿之花绽放。   而看到伊芮丝嘴边因为不知道是哪个家伙而露出的温柔微笑,柯伦心里醋意大发,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从前,代替那个家伙成为伊芮丝的支柱。   而且和那种半途而废的家伙不同,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主人的身边!   “以后就有我柯伦的陪伴了!”   他骂咧咧的样子,像是在对不存在于此地的第三者示威:“主人的身边有我就够了,不需要其他家伙了!”   魅魔扬起百合花一般天真浪漫的脸庞,浅紫色的眼眸纯洁无暇,满心满眼都是她,他充满朝气的声线里活力十足,很是渴望地问她:   “我可以给你一个温暖的拥抱吗?主人!”   他的神色里不带丝毫□□,仿佛只是想给她一个温暖的、大大的拥抱,以慰籍她踏着寒冷黑夜一步步走来的岁月。   柯伦的脸庞恍然与昆特的脸重叠了。   伊芮丝曾经把昆特视作精神支柱,而他最终却离开了她。   但柯伦似乎跟昆特有本质上的不同。   他是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使魔。   他无法也不能背叛她。   他的一切都是她。   也许……她是不是可以把信任分出来一些给他呢?   木舟外晕开深绿浅绿的水波。   在勇敢的柯伦扑过来以前,伊芮丝先是主动抱住了他。   膝盖跪在木舟之上,她的上半身向柯伦倾去,仿佛将他视作了生命当中最后也是唯一的依靠,她把全身的重心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双臂在魅魔的颈后交叉而过,抬起的手臂牵动了克莱因蓝长裙上的银色饰品。   从背后望去,精细而繁复的美丽链饰犹如宝石蜘蛛的网,将逐步掉落陷阱的魅魔困于其中,永不能脱身。   堕入罗网的柯伦看不到这一切。   当鼻息之间尽是伊芮丝的香气,最爱的主人的体温也顺着亲密接触的皮肤传了过来,他的脑子顿时晕晕乎乎的,不止脸颊,只要是血液流经的地方便是热得发烫,头顶烫得要冒烟,整只魔就是特别害羞。   他腼腆纯情得简直不像是只魅魔。   他磕磕绊绊地说着不经头脑的话:   “那、那那那主人为什么……后来又来找我了呢?”   比魅魔更像恶魔的女人在他的耳边轻语,说着令猎物越陷越深的情话:   “因为我不想失去你。就算你是真的讨厌我、想从我的身边逃离,我也想亲自从你的口中听到真相。”   柯伦的更加懵了。   头脑一片空白。   “主人难难难难、难道是喜欢上我了吗?!”   心形的尾巴竖了起来。   “是的,我想……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柯伦。”   湛蓝色的眸光恍然比春日清晨的湖水还要冰冷。   啊……信任?   她怎么可能把少得可怜甚至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了的东西分给柯伦?   柯伦和以前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在得知、乃至亲眼看到了她的真面目后,他不但没有落荒而逃,更是以忠诚的猎犬姿态守护在她左右。   只是她却和那些人口中的她一模一样。   她是一个骗子,一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而玩弄他人感情的恶女。   大概是伊芮丝的手勒他脖子勒得太紧,一直头顶冒烟的柯伦清醒了一点,他叫着她的称谓里充满了依恋。   “主人……”   “不要动,就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呆一会。”   伊芮丝只是不想让柯伦看见与她口中的甜言蜜语完全不配套的眼神和表情,却不想后者却会错了意,误以为她是贪念一时半刻的温暖。   他的心突然有点揪起来地疼。   不管主人再怎么摆出坚强的样子,可果然还是害怕孤独和寂寞的吧。   他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主人!   让她每天开开心心快快乐乐!   [候选人的心结解开了。]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小幅度地上升了。]   伊芮丝瞥了一眼依然定格在“90”的好感度,大概是因为上升的幅度小于“1”,所以没有引起变化。   当风止叶静,伊芮丝终于放开了快要变成红鸡蛋的柯伦。   “我会帮你重新得到家族的认可。”   听到“家族”二字,像是撞晕了的小鸟头昏眼花的魅魔顿时惊醒,他目光闪躲:   “我不需要……”   “我只要主人的认可就够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可就在半日过后,与魔王军第一师、第二师一同赶赴东17区的干部里,第三家族赫尔曼顿的家主赫然在列。   得知逆子居然成为了魔女的走狗,他一怒之下冲进了东17区,冲到了伊芮丝和柯伦的面前,对后者发出最后通牒:   “立刻以死谢罪吧!”   “不要让即将到来的魔王大人看到你肮脏的丑态!!”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废物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神该是有多仁慈才没有毁灭你啊——” 第33章   不止是人类国度切斯特,生活着各个异种族的地狱城同样是新神的教区。   只要是信仰神的生灵,在步入二十岁以前,必将得到神赐予的“成年仪式”。   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注视着大陆上的每一个生灵。   每当世界迎来新生,祂便开始观察他的天赋,测试他的根性,当五年到二十年不等的考察期结束,神泽便会降临,以祂之名,赐予你一生的礼物。   当你呼唤“佩诺”,世界突然变得和你所认知中的不那么一样时,便证明你在神的认可下成年了。   柯伦是在十二岁的时候,从幼年期步入了成年期。   神降下“成年仪式”的那一天似乎和往常没有什么不一样,他只是在吃面包的时候突然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等回过神之后,嘴里的白面包化作食糜咽下,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呼唤了一声“佩诺”,新世界便在他眼前开启了。   [名字]柯伦·赫尔曼顿   [种族]魅魔种   [职业]魅魔/Lv.1   [称号][天生的魅魔][天才][神宠爱的孩子]……[+展开]   [属性]   体力:30/45   力量:9/22   魔力:0/19   灵敏:18/24   韧性:46/51   [技能]   [魅魔专属·魅惑Lv.1][魅惑Lv.1][读心术Lv.1][A级自愈Lv.1][弱点查找Lv.1][A级伪装Lv.1][魅魔专属·领域Lv.1][感官增强Lv.1][A级体力增强Lv.1]……   [+展开]   柯伦正迷失于满视野荧光绿的文字当中,一起用餐的家人们听到了他口中的新神之名,身为家主的父亲一瞬愣神后,迫不及待地对他使用了鉴定术。   下一秒,父亲兴奋地冲了过来,抱起了他,并骄傲地大笑:   “好孩子!你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优秀的魅魔!”   彼时的柯伦并不是太能理解父亲的喜悦,只不过正被父亲抛上天、在飞飞的他看到了地上的哥哥和姐姐露出了羡慕和不甘的表情。   是直到后来,柯伦才知道,即使大家同为魅魔种,却不一定都会成为魅魔的。   他哥哥的职业是“皮条客”   他姐姐的职业是“卖酒女”。   只有他是“魅魔”,还是被神赋予了17个天赋技能,甚至连一般属性也比同魅魔种的同辈要高得多,天生的魅魔。   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他将会越过哥哥和姐姐继承赫尔曼顿的家业,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杰出的魅魔。   ——父亲是这么对他说的。   但……   “我不想当魅魔了!”   十五岁的柯伦再也无法忍受隔壁领地贵族大婶的骚扰视线了。   他都快气死了!   虽然柯伦很不想这么做比喻,可事实就是隔壁大婶看着他的视线就像砧板上的肉,想着要怎么料理才能最好吃。   魅魔的寿命平均在四百岁,但魅魔种是早熟的物种,十五岁的少年魅魔已经拥有健康而年轻、足以放肆玩乐的身体。   再加上刚成年的天才魅魔对神赐予的强大力量尚不熟悉,收控不能自如,总会形如一块美味的蛋糕招惹来讨吃的老鼠。   听到他的抱怨,正躺在草地上玩蝴蝶的姐姐一瞬弹坐起了身,不满地哼声道:   “不要不知足了,你可是天才、天生的魅魔!身为福中不知福的家伙,我想当魅魔还没得当呢!”   坐在树底下正在织毛衣打发时间的母亲放下了歪七扭八的针织物,口吻严厉地批评他们:   “这是神赐予你们的使命和职责,不是你说想当什么就当什么,想不当就不当了。你们已经不小了,还在神的认可下成年了,不能这么没有责任心!”   “拒绝神的恩赐,违背祂的意志,这是渎神的罪过!”   从父亲那里逃课跑出来的柯伦委屈巴巴地嘟起了嘴,垂下了头。   [你正在受“魅魔专属·魅惑”影响。]   赫尔曼顿夫人微怔,她叹了一口气,为小儿子卓越的天赋而赞叹。   知道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能只靠一顿骂来教育,她把他搂到身边,试着和他讲道理:   “神是认为你能做到,所以才把只有你能做的事情安排给了你。”   “祂怎么会知道我能做什么……”   “神悉知一切,并绝不可能出错。”   赫尔曼顿夫人的手一下一下轻拍柯伦的背,宽慰他疲惫的心灵。   “不管得到了什么样的职业,未来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学习与成长是必经的道路。它们对大多数生命而言,都是痛苦的。”   “农夫的使命是耕田,让种子长成粮食,填饱大家的肚子。铁匠的使命是把金属加工成工具,方便大家的生活。商人的使命是成为大家的桥梁,将商品从遥远的他方带到你的身边来。”   赫尔曼顿夫人的话引导了柯伦,他不由接着母亲的话追问了下去:   “那……魅魔的使命是什么呢?”   “是为孤独的灵魂带去欢乐。”   她微笑着赞扬:“是伟大而神圣的职业呢。”   “也许你现在感到痛苦,但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职业、为自己的使命而骄傲自豪。”   然而,年复经年,柯伦一直没有能盼到母亲口中描述的那一天。   即使他按照父亲母亲与神的期望,和同为魅魔的前辈后辈同辈一起卷,卷到世界尽头,背负着“天才”之名的他终于卷赢了所有魅魔,成为了地狱城最优秀的魅魔,他依然无法为“魅魔”一职而光荣自满。   他在空虚中麻木,习惯性地隐藏真我,扭曲自己,去迎合其他人的喜好。   他像是被使命感、责任感趋势着前行的机器。   他并不是在创造快乐,而是把自己的快乐奉献给了他人。   地狱城是一个很残酷的地方。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他没有选择,必须要变强,否则就会被比他更强的存在碾压。   而魅魔变强的方法,只有一个。   [种族特性Lv.10]   等级:C   类型:种族技/天赋技/成长技   描述:你是魅魔种,是依附他人而生的种族。当你与他人建立关系,你将根据他人对你的依赖程度,你们之间的亲密度,从而获得经验值,得到成长。魅魔种拥有独一无二的种族特性,但与此同时,你也有所失去。   [武器掌控度↓][战斗获得经验↓][物理/魔法/真实伤害↓]……[+展开]   大概是被变强的念头所驱使,柯伦才会招惹了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地狱城魔都、穿着黑色教袍的人类。   他很明显是来自人类国度的神职。   如果能使他堕落,柯伦的实力无疑会进化到另一个台阶。   但柯伦没有想到的是,他的一时冲动,招致而来的是毁灭。   他完全不是那个神职的对手,别说爬上他的床了,都还没近身,他便被从天而降的拳头捶进了深渊。   当所有魅魔专属的技能几乎全被封印,当“居住在主神殿的壁虎”寄宿在了他的身上:   “他作为魅魔而失格了”   慌乱之下,他回到家族,希望能寻求帮助,却被剥夺了姓氏,成为了奴隶。   他时而忍不住自暴自弃、觉得这种情况也挺好的,时而又上进心爆棚、为了解开封印而绞尽脑汁。   犹如大海上的漂浮着浮木,浮浮沉沉,沉沉浮浮,直到被海水完全侵蚀而消亡。   便是在这种纠结又混乱,身为魅魔的魔生凌乱不堪,不禁怀疑起生命的价值和意义之际:   “他和她相遇了”   就像那个突然出现在了地狱城魔都的人类神职,她忽然就出现在了奴隶卖场的玻璃花房里,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像是只为救赎他而降世的神明。   那一日清晨的日光明明如此柔和又温暖,照进她眼眸里恍然有一双蓝宝石做的鲜花在绽放,可她望向他的视线却是那么冰冷,没有温度,攻气十足,丝毫不受他的“魅惑”所影响,仿佛他跟其他高等奴隶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瞬间吊起了他的争强好胜心。   可真正让他决定跟随她走的……   是因为她让他体会到了久违的“兴奋”。   自从被那个该死的神职乱七八糟封印了一大堆东西之后,他的感官刺激减弱了很多,就算脸上的表情有多羞涩有多下流,整个魔俨然如行尸走肉,几乎要忘了兴奋的滋味。   可她随随便便一个动作,乃至一句语气冷漠的话、一个眼神,都能让他亢奋起来。   前所未有的,是恍然连灵魂都在颤抖的那种亢奋。   当她的鞋底踩在他的身上时,他几乎快乐得要就此死去。   因此,当得知她正在寻找使魔,他二话不说,连条款都没有细阅,直接同她签下了使役魔契约。   一开始的时候,他确实没有把她当作自己的主人,仅仅是一个帮助自己摆脱困境的工具。   事情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不对的……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也许是她对他的百般勾引视若无睹、在他的身边居然还在想其他家伙,他不知不觉开始花上更多心思,却把自己给栽了进去的时候。   又可能是因为那天晚上,站在粉白色月光下的她突然对他笑了,美丽得让他一瞬就丢掉了他的心魂。   始于一见钟情,后头的日子如坠入泥潭,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像是天生的爱人,他就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一根脚趾头都喜欢得不得了。   不过如果非要找出个喜欢上她的理由的话,那一定是因为他的主人不是把他以“魅惑柯伦”来对待,而仅仅是“柯伦”。   她不会强迫他迎合她的喜好,不会因为他是“为讨好人而生的魅魔”,而用理所当然的样子勉强他做一些恶心的事情,她从来只叫他的名字,而不是那些该死的宝贝甜心。   就是这些一件件可能看起来很小很小的事情,当累积起来,让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遇见她开始,才是真正开始以“柯伦”之名活着,而非从前那个被赐予了“伟大的使命和职责”、如同行尸走肉的魅魔柯伦。   “是她给了他新生”   于是渐渐,他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   比起解开封印,他更想要讨她开心。   想看到她对他笑,想让她能摸一摸自己的脑袋,想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和她呆在一起,想让她多叫一叫自己的名字,想她多看他一眼。   想和她有更多的肢体接触,但不是出于激情,而仅仅是和她的亲密会让空虚的心灵一点点充实。   柯伦不知道这是爱或者不是,但绝对是喜欢。   像是有暴雨天的雨水那么多那么多的喜欢。   这是他第一次陷入恋爱。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恋爱是可以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   除了他最爱的主人,全世界都不重要了。   即使是在她对他坦白来到地狱城的目的,乍然间醒觉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她的陷阱圈套,他也对她生不出一点讨厌的情绪。   甚至像个大傻蛋,想实现她的心愿,想解除她的诅咒,拼了命地去爱她,更想……被她所爱。   可这是多么难的事情,像是永远都不会实现一样。   柯伦一直都知道。   她之所以用一脸纳闷的表情反复问他,他怎么就能够那么喜欢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么快就喜欢上她,全是因为她对他抱有的感情太少了,少得可怜,所以才无法理解他热切的爱意,甚至感到尴尬困惑。   他的主人是个骗子。   明明说了会努力去喜欢他的,结果到头来付出的那个蠢蛋只有他。   但柯伦也不要求她回以对等的感情。   就算是他一厢情愿地喜欢她也完全没有关系。   即使她对他露出的笑容是虚假的。   即便她从来没有信任过身为使魔的他。   哪怕她说自己可能喜欢上他的话是完全的谎言。   全都没有关系。   只要她能允许他陪伴在她的身边,接受他的爱意,便足够了。   他第一次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但父母抛弃了他。   他第二次生命是神给的。但祂赐予的职责和使命杀死了他。   他第三次的生命是主人给的。而这一次,他是不再被什么神圣什么伟大的东西所束缚的普通的柯伦。   只有在她的身边,他才是“柯伦”。   所以,至少,他也想回赠她一些东西。   能让他冷漠的主人能在寒冷的世间,感受到点点温暖,成为和孤独与寂寞永不沾边的幸福的人。   要杀死神,是吗?   哪怕是她要取而代之,成为新神,他也会毫不迟疑地站在她的身后的,只要是为了她,不管怎样都可以。   即使是未来有一天,她要把他的身体、他身为魅魔的本事,做为她的武器。   所以就不要再用那么愕然的目光看着他了。   他什么都会为她做的。   他什么都可以给她。   因为她是他最爱最爱最爱的主人。   当伊芮丝把威鲁斯召回之后,笼罩在东17区的“渎神领域”随之消失了。   但或许是恐惧于未知的、恐怖的力量,在傍晚时分便已经到达的魔王军第一师、第二师只驻守在界外区域,不敢踏入半步。   作为第三家族赫尔曼顿的家主,他充分展现了自己的魄力。   但也可能是因为对自己的信仰充满了自信,认为神的庇护令自己坚不可摧,他来势汹汹地冲到了伊芮丝的跟前,对她身旁的柯伦喊出了这么一番话:   “为什么像你这样的废物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   “神该是有多仁慈才没有毁灭你啊!”   “轰隆——”   天边响起惊雷。   白灿灿的电光照在了柯伦毫无血色的脸上。   伊芮丝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忽然觉得机会到了跟前。   柯伦对她的好感度目前是“90”,她手上有一个不知道完成了什么隐藏条件而触发的“爱情小道具”,可以无条件增加“5”点好感度,伊芮丝打算在最后关头用。   她原本打算要完成“爱情小任务”,通过恢复柯伦身为魅魔的能力来帮助他重得家族的认可,最后冲刺一波。   但她现在改变主意了。   伊芮丝要把柯伦从这样的家族中彻底解放出来。   为此,她首先要粉碎掉困住他的枷锁。   于是,伊芮丝放弃了直接一个超位魔法砸死在那里说屁话的恶魔,选择了:   “接受审判。”   [作为使役魔“柯伦”的主人,你代替他接受了审判。]   [审判神的光辉照在了你的身上。]   [你正在行使代理权。]   赫尔曼顿的家主无疑放弃了他的儿子。   但比起让柯伦立刻用死亡去赎罪,他似乎更希望他能在活着的时候认清自己的罪孽,最好是改邪归正,能反咬渎神的恶女一口。   因此,在他出现在伊芮丝和柯伦的眼前的瞬间,便对后者使用了神技“终极审判”。   “终极审判”是起源于“审判神握在左手的法槌”的B级神器技。   它出现的场合大多是国家事件的竞技辩场,或是设在神圣都大神殿的高级审判庭。   它最主要的作用是解决纷争,比较偏向日常技,可它又确实具备了攻击和防御的功能,比如说现在:   [你的使魔“柯伦”接收到了“终极审判”的挑战。如果他拒绝,根据对方提出的规则,他将死亡。]   [对方正在向你的使魔“柯伦”提出“终极审判”的挑战,处于免伤状态。]   说起“终极审判”……   伊芮丝对它刻骨铭心。   因为她曾经亲身经历过一次。   那一次审判的主题是:   “她是否犯下渎神之罪”   审判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那时的她年轻、弱小、像一只畏头畏尾人人喊打的老鼠,没有也不可能拥有以一己之力与全世界抗衡的能力和勇气。   于是面对数不清的罪状提名与证据支持,她成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傻子,傻不拉几地在孤独的审判高台上沉默了一天一夜。   因此,毫不意外,最终的审判结果是:   “有罪”   自从那一刻起,她便被打上了“有罪”“辱神”的标签。   成为了“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恶女”。   想到以前的事,伊芮丝的目光有几分飘忽,但她并不见得有多痛恨曾经那个软弱无力、面对千夫所指却一言不发的自己。   伊芮丝早就与那个时候的自己和解了。   毕竟有些事情,确实只有在自己达到某个阶段之后才能做到。她接受过去的自己,接受曾经的懦弱无能,接受所有的挫折与失败。   毕竟正是昔日的经历在她的心中点燃了一小簇炙热的火苗,才铸就了如今的她。   而如今的她,已经拥有了以一己之力去与全世界对抗的力量和勇气。   所以这一次,她绝不会在沉默中认输。   绝不。   伊芮丝的思绪回到当下。   由于“终极审判”的结果涉及到了作为使魔的柯伦最后的归属权,他有可能背叛使役魔契约的霸王条约,于是契约精神开始发挥作用:   [审判神的力量和契约神的力量正在发生冲撞。]   [判定“使役魔契约”优先于“终极审判”,你可以以“使役魔契约”中止“终极审判”。]   赫尔曼顿得家主也一定收到了类似的提示,一瞬愕然后,他的五官变得狰狞而扭曲。   他皱眉抖脚的样子应是在思索“Plan B”。   不过那是在做多余的事情了,因为伊芮丝选择了“Plan A”直去。   但是:   [你提议修改规则。]   伊芮丝:“向智慧神请求支援。请将‘终极审判’的全部过程与所有内容,完整地在全大陆范围内进行公开直播。”   [正在关注你的智慧神同意向你提供帮助。]   [正在旁观的毁灭神对你的提议展现出了兴趣。]   [一位不愿意暴露身份的神认为你的决定过于大胆了。]   伊芮丝分了个眼神给家主。   [对方同意你修改规则。]   [对方提议修改规则。]   [对方提出:若你在终极审判中败北,你必须以死亡偿赎你的罪过。]   柯伦同样能看见规则的修改,当可怕的要求跃入视野时,他一瞬变成了疯掉的鬣狗,朝恩断义绝的父亲发出嘶吼,另一边拼了命地想要阻止伊芮丝:   “不要!”   伊芮丝只顺势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同意修改规则。]   柯伦瞬间发出绝望的悲鸣:   “主人!!!”   “会赢的。”   柯伦:“可是……”   “我们会赢的,柯伦。”她的语气尽是胜券在握的傲慢,斜眼瞥向家主的眼神像是看到愚蠢的猎物自己挖了一个坑跳了下去,“这是机会。我们会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审判神的光辉照在了你的身上。]   [“审判神握在左手的法槌”会从始至终维持绝对的公平公正,为你们的纷争画下休止符。]   半空出现了一个黑金色的法槌,随之敲落,伴随“砰——”的一声脆响,在旧时代诸神的意志碎片和全大陆拥有智慧的生灵的见证下,审判拉开了序幕。   [“终极审判”现在开始。]   [请就主题“柯伦犯下的罪过是什么”展开交辩。]   一看到主题,柯伦的脸顿时就绿了。   不是“他是否犯下罪过”,而是“他犯下的罪过是什么”,这直接就假定了“他是有罪的”的前提。   太阴险太过分了!!   相比起柯伦的怒不可遏,伊芮丝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像是在瞧不起人。   身为挑战者的甲方有命题权。   而作为被挑战的乙方,则拥有先手发言权。   在无数双隔空投射而来的视线下,伊芮丝看上去实在过分轻松淡定了,她施施然转过了身,视线上下打量着自己“被定罪”的使魔,似在思考他的罪行。   明明是关系亲密的主人和使魔,两人今天也经历了大半天的约会,伊芮丝望向柯伦的目光依然是那么的不在意,像是在审视什么货物似的。   沐浴在她冷淡的目光下,哪怕正在进行面向联合切斯特和地狱城的公开直播,柯伦也控制不住地感到兴奋,而且因为在无数双视线的注视下而更加紧张刺激了。   “他犯下的罪过……”   全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为了一字不漏地听到她的首轮发言而安静了下来。   而在恍然连针落都能闻的宁静之中:   “就是太听话太可爱了吧。”   就是太听话太可爱了吧……   吧……   吧……   吧……   伊芮丝的声音在山涧,在平原,在每一个听众的颅内回荡。   如果说刚才全世界是因为想听清楚她的话而被按下了暂停键,现在则是被她的一句话而震到全世界卡壳儿。   这是能在严肃的公开场合,尤其还是终极审判上说出来的话吗??   这是吗???   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当属见多识广的旧时代的众神。   [审判神提醒你慎重发言。]   [美神踩了审判神一脚,并认同你的发言。]   [智慧神看了你的使魔一眼,并认同你的发言。]   [毁灭神对你的发言感到无语。]   [爱神欣赏你在面向全大陆的公开舞台上撒狗粮。它对你的评价上升了。]   [花神在直播画面上为你撒花,营造浪漫的氛围。]   [恶作剧神认为你很有趣,它提升了对你的关注度。]   身为当事魔的柯伦则一下子全清醒了,他急得飙眼泪。   “主人!!!”   伊芮丝丝毫不反省刚才的发言。   她懒洋洋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打趣道:   “连哭泣的样子都这么可爱,这可让人怎么办才好?”   柯伦:“呜呜呜主人你认真一点啊……”   伊芮丝:“我这不是很认真了吗?你的听话你的可爱就是最大的罪过。啊……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可爱是吗?那更罪加一等。”   “……”   柯伦真想现在找个人给杀了,给自己创造条罪行,好阻止已经在“终极审判”上彻底放飞自我的主人。   但他动手之前,审判神已经看不下去了。   [是否确认你的首轮发言已经结束?]   伊芮丝:“确认。”   [你的发言时间已结束,现在轮到对方发言。]   伊芮丝的“听话可爱”让柯伦有多崩溃,就让赫尔曼顿的家主有多兴高采烈。   此时当轮到他的回合,准备好的话顿时脱口而出,像是迫不及待要把伊芮丝踩进泥坑里,永远翻不过身。   “他的罪过是犯下了渎神之罪!他没有能坚守神赐予他的职责,违背了神的意志,背叛了神对他的信任!”   身为恶魔,他道貌岸然的模样倒是比切斯特神圣都的神职还要更像是神最忠实的狂信徒。   一直“调戏”柯伦的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到了家主身上,她不是没有听到审判神将对方的论点评价为[有效],依然是那般淡定从容的神情。   甚至食指卷起发尾把玩,鼓励对方:   “展开说说?”   和柯伦有七八分像的魅魔扬起了他的下颚,掷地有声:   “能力越强,责任便越重。神将百年难得一遇的天赋赐予了他,他作为魅魔理应积极履行自己的职责、完成天赐的使命。可他不仅失职,还丢失了神赐的宝物,成为了一无是处的废物。这是他的原罪!”   “在那之后,他竟然还成为了魔女的走狗,背叛了爱他的神,此乃他罪上加罪!”   [审判神的重心正在倾向对方。]   柯伦急得猛地看向伊芮丝,他下意识想叫“主人”,又怕打断她的思绪。   跟急哭了的柯伦完全不同,伊芮丝半点都不慌张。   毕竟对方的论据是多么耳熟啊,几乎和曾经用以审判她是否犯下渎神之罪的论据一模一样。   五年以来,近两千个日夜,她几乎时时刻刻在思考着,假如重回当年的审判高台之上,她该如何拯救那个在沉默中认输的自己,要怎么才能战胜站在她对立面的全世界。   而正是她不断的思考,令她突破了固有思维,寻找到了真谛,也同时陡然惊觉:曾经习以为常、觉得理应如此的世界,竟是如此可怕。   从现在开始,胜利将压倒性地朝她倒来。   是为柯伦。   也是为她自己。   “反击之时”   伊芮丝:“你说柯伦应该积极履行魅魔的职责,因为神赐予他的职业是魅魔。这么说的话……要是神赐予你的职业是杀人犯,难道你就真的要去杀人吗?”   家主被这离谱的假设问住了。   “……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职业?”   伊芮丝勾勾嘴角。   [审判神为你的发言作证。]   [审判神证实了确实有“杀人犯”一职。]   家主突然就没有了声音。   当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留下,掉落衣襟,他才给出回应:   “既然神都说了他是杀人犯,那他就一定会杀人……”   “不要模糊视点,”伊芮丝沉着张脸打断了他,“我是在问你,既然神赐予他的职业是杀人犯,那他应不应该积极地去杀人。”   同一时间接收到了审判神的警告,家主不得不半正面回答了问题:“……神让他去杀人,必然有神的理由。”   “那他背负的罪孽应该由谁来承担?他自己吗?还是说……”伊芮丝的唇角向上扬起,像是突然出现在了黑夜里的红白小丑,诡异而恐怖,“应该是神呢?”   家主被她逼着走进了死胡同。   他绝不可能说这份罪孽应该由神来承担。   可即使否定,赐予了杀人犯“杀人犯”一职的神,依然会背上这份罪名。   他只能重新定义“杀人有罪”的前提:   “杀人是罪过一说仅是以人类的标准,并非普世价值观。”他重新挺直了胸膛,“在我们地狱城,杀戮便不是恶行,而是实力的证明。”   伊芮丝游刃有余地回应:“杀戮等同于夺走神赐给众生的宝物,按照你刚才的说法来推,这理所当然是渎神的罪行啊……难道这还算不上罪过吗?”   家主:“……”   家主:“……我们不是在争辩天生杀人犯的罪过,请回到正题。”   这样的回避显然不被采纳。   [审判神对对方作出警告。]   [审判神的重心正在倾向你。]   伊芮丝不在意审判神的看法,也并不在意“终极审判”的结果,因为从始至终,她的目的只是把她的话传达给柯伦,传达给每一个新神的信徒。   伊芮丝:“说到底……就没有人觉得奇怪吗?”   伊芮丝:“为什么神安排了什么职业给你,你就非要去做什么呢?”   家主:“因为神全知全能,祂判断出了最适合你的职业。祂在助力你的人生,让你少走弯路。”   伊芮丝:“什么是适合?”   伊芮丝可没有给他挖坑的意思。   因为他正站在的地方就本来都是坑,根本没有再继续挖的必要。   家主:“神会根据你的属性点和天赋赐予与你相性最相符的职业,你能比其他任何人都快掌握到它——此为适合。”   家主:“每一个生灵就像是形状大小皆不相同的齿轮,空缺的位置只有他们最适合,也非他们不可。”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冷白色的雷光照在了伊芮丝哈哈大笑的脸庞上,看上去就一标准的反派角色。   家主被她笑得又气又怕。   “你笑什么?!”   她笑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吗?   当然是笑他不可能赢了啊!   笑得连脑袋都往后仰的伊芮丝往前一栽,她右手五指从前额插入发间,潇洒地赶开遮住视线的发丝。   接着左手对家主比了一个“2”的手势。   “两点。”   “生灵不是没有灵魂的齿轮,我们拥有个人的意志,拥有自由去实现追求。”   “你懂吗?”   “自由。”   “哪怕它不是最适合的。”   “但生灵也有去选择的自由。”   伊芮丝投向家主的眼神仿佛在说“能想出这个比喻来坑自己的你实在就是万里挑一的天才”。   “根据我的属性和天赋决定我的职业……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是祂把你打磨成和空缺最契合的形状大小,让你去填补上空缺的位置。”   尾音一落,伊芮丝忽然转了个圈,柔软且轻盈的裙摆飞起又落下,像是在空中流转着的水波一样,她从容不迫的样子仿佛站在了聚光灯下的舞台,舞台下是全大陆的观众。   似乎这根本不是一场危险紧张的审判,而是一场激情热切的演说。   她的表情、她的语气,自信,坚定,那个五年前曾在审判高台上一言不发、于沉默中认罪的少女,如今正在全世界的舞台上俨然如太阳般光芒四射。   “试着回忆一下吧。”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成年仪式’开始的。”   “成年前,你拥有无数的可能性。你可以是勇敢的冒险家,追求未知的水手,甚至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你似乎什么都能做到,有许多那么美妙的梦想。”   “但成年之后了呢?”   “你背上了一生都摆脱不掉的职业。你确实会对它得心应手,但那是因为神将你设定成最契合它的样子。”   “出于神的‘恩赐’,农夫对大地的亲和度高于常人,工匠对工具的使用熟练度长得比谁都要快,战斗系的职业可以轻易从战斗中获得大量的经验值,任何人能轻易习得与职业相关的技能。”   伊芮丝发言的时候,家主被静音了,不过看他的嘴形,像是在直骂她狡辩。   她懒得理他,继续把话说完:   “甚至你的性格也会渐渐受到职业的影响。”   “治愈系的职业性格会变得温和,狂斗士系的职业性格会变得暴躁。可那都是你的本性吗?你正在做的事情、擅长做的事情,真的是你最初想做的事情吗?”   赫尔曼顿的家主不愧是神最忠实的狂信徒。   当几乎整个大陆的生灵,都为这一席话而陷入思考的时候,解除了静音的他第一个跳了出来,指着伊芮丝的鼻子,怒不可遏地驳斥:   “没有证据能证明你说的话为真实!一切不过是你妄自揣测!!”   伊芮丝承认得痛快:“是的呢。”   可她之所以如此坦率,绝不是因为她是谦虚的人。   她笑起来的样子,冰蓝色的眼瞳紧缩起来的样子,伸开双臂仿佛在拥抱天地的样子——   无一不像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傲慢、狂妄、可怕的疯子。   “等我杀死神之后,一切就会真相大白了。”   “期待吧。”   “距离那一天的到来不会太久了。”   “到时候全世界都会知道,我们的神是一个多么垃圾的臭虫了。”   疯狂的眼神在落在柯伦的脸上时,多出了几分温柔,她的慈眉善目,她的和颜悦色,对他的感谢之情,仿佛他是可以打开未来之门的其中一把钥匙。   “所以……我的柯伦没有犯下任何罪过。”   “非要说有的话……”   “果然就是过分粘人和可爱了吧。”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95]   伊芮丝嘴角的微笑愈发亲切温柔了。   宛如两侧有鲜花绽放的大道正在她的跟前。   解开诅咒的时刻即将到来。   神啊,你可以开始哭泣,尽情悲鸣吧。   因为这个时代,马上就要脱离你的统治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第34章   当柯伦对她的好感度到了“95”,伊芮丝就没有再去留意“终极审判”、去搭理不远处的家主了。   她一点都不担心结果。   她怎么可能输?   即使她随便说两句话糊弄糊弄,都绝不可能输。   毕竟她可爱又听话的使魔什么错都没有。   假如非要定罪,那便正如她所说,实在是她的使魔过于乖巧和可爱了,对于一心利用他的恶女毫无防备心,成为了她的工具、她在弑神征途上的助力。   结果正如她所料。   即便新神的狂热信徒有一颗想要力挽狂澜的心,然而现实的铜墙铁壁始终将他囿于绝望之中。   虚空的黑金色法槌落下,“咚”的一声脆响敲响五湖四海,在众生的见证下,“终极审判”落下了帷幕。   [审判神判断你的论证结果为无效。]   [审判神判断对方的论点与论据相矛盾。]   [审判神宣布主题无效。]   [“终极审判”结束。]   [现在执行审判结果。]   胜败一词没有清晰地出现在审判的结果里,柯伦紧张焦灼又茫然地问伊芮丝:   “我们赢了……吗?”   伊芮丝瞥了一眼信息框的[阵营势力+187]的提示消息,并且虽然缓慢、但无疑是正在不不断增加的数字。   她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是毋庸置疑的绝对胜利。”   柯伦终于松了一口气。   而放松下来后,被紧张的心情压在下面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   疲惫、庆幸、感动。   像是因伊芮丝方才的一番话而大受震撼,仿佛从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枷锁中解脱了出来,柯伦怔怔地注视着伊芮丝,眼泪在无声无息间流不止。   惹人怜爱的泪水绝不是代表着悲伤,像是要用清澈干净的泪水洗去昔日的肮脏,以此来迎接他的新生。   伊芮丝也即将得到她的新生。   她对柯伦伸出双手,莞尔道:   “过来。”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过分听话的使魔不假思索就来到了她的跟前,好似全世界除了她就再也看不到其它任何东西了。   他在她的足尖前跪下。虔诚谦卑的姿态像是神在嘉奖宠爱的信徒。   可当他仰起的脸庞,他的目光,又仿佛在看着深爱的爱人。   伊芮丝手里有一根镶嵌着浅紫色宝石、挂着银链的项圈。   这当然不是她特地为柯伦买的,而是触发“爱情小道具”后得到的道具。   [Lover’s choker]   [描述]   出自“爱神的罗盘”之“爱情小道具”的道具。   量身定做的礼物,送给最珍爱的他。它将成为他对你忠诚的证明、你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他从身到心永永远远属于你的象征。   将它赠与真爱候选人吧。   假如对方接受了它,他对你的好感度将提升“5”点。   当项圈出现在柯伦的眼前,尤其看到和他的银发一样闪闪发光的银链,发现项圈上的宝石和他的眼睛是同一个瞳色,他顿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像是全天下最棒的礼物就在他的眼前。   毕竟他不知道什么“爱情的罗盘”,也不知道什么道具,他只知道这是他最爱的主人送给他的礼物。   是“即将”送给他的礼物。   因为伊芮丝给了他要或者不要的权利。   可她明明知道结果。   “柯伦,一旦戴上它的话,恐怕永远都取不下来了。未来不管你会不会后悔,你的身上也将永远留下我的印记,它将伴随你一生。”   忠诚的魅魔眼里泛光,真诚得令人动容。   “请让我一生追随您吧。”   请不要只限于身体,请在他的灵魂上也深深镌刻下主人的印记吧。   “你将失去绝对的自由。”   自由吗……   跪在冰冷地面的柯伦稍微前倾了身子,他仰起头去吻她的指尖,吻挂在她指间的黑色项圈,充满了迷恋与向往。   “这是以我个人意志作出的选择,在您的身边,就是我追逐的自由。”   话已至此,伊芮丝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稍微附身,把项圈戴在了柯伦的脖子上,就像女王将忠诚之剑授予给了忠心耿耿的骑士。   项圈虽然精致好看,可毕竟有硬邦邦的宝石顶住了脖子,戴起来一定很不舒服,但那点不舒服的感觉丝毫没有体现在柯伦的脸上。   他开心的样子、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俨然就是标准的笨蛋美人,仿佛就算那颗宝石划破他的喉咙,他也能笑着说没关系。   [候选人欣然接受了你的礼物。]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100]   [好感度评定为:“真爱”]   [你已经是候选人的唯一挚爱了。]   [他见识过你美好温柔的一面,同时也知道你可能会是一个敏感、暴躁、多疑的人。他知晓你的宏愿,但他并不打算阻止你,反而会倾尽一切地大力支持你。]   [他对你的感情是那么的坚实稳固,放眼世界大概也找不到什么东西能把他从你身边拆离了。]   [想必即使你抛弃了他,就算他有多委屈,有多难过,最终也还是会摇着尾巴跟在你身后的吧?]   [他属于你,由身至心地属于你。]   [希望你能珍惜他的感情、他小心翼翼捧给你的真心。]   [祝愿你们能拥有一个幸福美好的结局。]   [你已找到“真爱”,是否关闭“爱神的罗盘”?]   当看到“100”“真爱”的字眼时,伊芮丝其实对后面的文字描述已经不感兴趣了。   她甚至没有仔细看,一目十行,飞跃而过。   伊芮丝搁置了关闭“爱神的罗盘”的决定。   而在决定之前,她的目光从虚空的荧光绿文字上转移到了柯伦的脸上。   当与那双充满爱意的紫色眼眸撞上时,总是淡定——更像是对除了魔法、除了弑神以外的一切提不起劲的伊芮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变化。   她看起来很兴奋。   当然也很紧张。   更是充满了期待。   毕竟和之前失败的经历不同,这一次伊芮丝确实看到了“真爱”的字眼,此时此刻,无疑是距离希望最近的时刻。   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很久很久的试炼,而现在,是见证成绩的时候了。   伊芮丝呼出一口气。   下一秒,她突然俯身,捧住了还在傻乐呵的柯伦的脸庞,在他发直的视线下倾身而去。   看着伊芮丝渐渐放大的漂亮脸蛋,柯伦直接就傻了,连说话都打结:   “主、主人?”   “不要拒绝我。”   “啊、啊啊……?!”   惊、惊喜要从天而降了吗?!   在情场里游刃有余的魅魔在最爱的主人面前变成了一窍不通的爱情小白,直到鼻尖与鼻尖之间只剩下一个手掌的距离时,他才陡然回神。   空荡荡的脑海中顿然冒出了“今天将成为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的想法。   然而,就在想法即将变为现实、他们就要亲上的时候——   他突然颈后一痛,眼前一黑,冷不丁地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地面。   柯伦的身体一软、乍然晕过去的时候,比起很快失去了意识的当事人,伊芮丝显然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她本能地倒退一步,站直了身子,幸亏得是柯伦还昏迷着,才没有看到她毫不迟疑抽身离去的身姿。   当本来只看得见柯伦脸庞的视野扩大,伊芮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被当成了背景板的家主居然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晕倒了。   一般来说,伊芮丝不至于这么麻痹大意,她的身上配备了不止一个的防御魔具。   但有个问题:   魔具没有被触发。   因为没有针对她的杀气和敌意。   为什么没有?   是因为对方的目标不是她,而是冲着柯伦来的吗?   是圣子派来的手下吗?   为了阻止她解开诅咒??   如果不是圣子的人,来者是谁?他想要干什么?   目的是什么?会不会危及她的计划??   过分敏感的头脑连一秒的缓冲时间都不需要,一刹那就爆发出了无数个想法。   恰逢此时,伊芮丝听到步声从身后传来。   不费吹灰之力放倒两个高等级魅魔的家伙,在面对她时,显然无意掩盖自己的行迹。   就在伊芮丝猛地转身的瞬间,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到了她的耳畔。   “抱歉……”   伊芮丝愣住。   不是圣子的手下。   也不是陌生的家伙。   是……那个骗子。   是……   “OO”   伊芮丝转身的动作太急太快,再加上因为脑海中浮现出“OO”的字眼而脚步踉跄,一个重心不稳,眼见就要摔倒在地。   “小心。”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   冰蓝色的眼瞳一瞬紧缩,崩溃的尖叫声在电闪雷鸣的雨夜当中也格外刺耳。   “滚开!”   “不要碰我!!!”   亚兰不得不跟她拉开一点距离。   即使他从伊芮丝身边退开,她的情况也不见得有多好。   面对千军万马、神的审判也面不改色的女人,此时此刻却脆弱得蹲在地上发抖,她的双手紧握成拳,死死按在地面,控制不住地大口喘息着,似乎还有一点过度呼吸的征兆,不断流下来的汗水就像是窗外的雨滴一样那么夸张。   能看得她不想示弱,拼命想站起来,可这对现在的伊芮丝来说,确实有点困难。   看到她难受,亚兰的心也跟她一般难受,心疼的低喃脱口而出:   “伊芮丝……”   可回应他的是来自魔法师的魔法攻击。   瞬发的火球蕴含着恐怖的力量,仿佛他们之间是不死不休的敌人,她毫不掩饰对他的憎恨和杀意。   如果挨上一击就能让伊芮丝解气,亚兰很愿意这么做,但是,仿佛彗星一般直冲而来的火球压根不是男女间的小打小闹,她根本就是想要杀死他。   高等级魔法师暴怒下使出的全力绝对不能小觑,即使是最基本的火球魔法,一个不小心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亚兰能做到的,只有明明可以躲却不躲,在承受下一部分冲击后,卸掉余力。   而仅仅是火球的余力,也直接把天花轰出了一个十五英尺的大洞。   气化的雨水变成了湿冷的水雾漫开。   他若现若现的脸庞露出苦涩的神情,声音里也带着浓浓的苦味:   “就……这么讨厌我吗?”   伴随外面冰冷空气的涌入,凉丝丝的雨水刮到了头上脸上,伊芮丝终于清醒了一点。   听到亚兰的话,看到他神色中的自嘲,她马上意识到他应该误会了什么。   坦白说,虽然亚兰是一个爱情骗子,但她也不至于讨厌到要杀死他。   她此时此刻的愤怒、失态,全是因为……   他是“OO”。   伊芮丝对“OO”……仅仅是想起这个词语,听到它,意识到它的存在,她便有非常强烈的应激反应。   那是一种从心底深处涌上来的厌恶、恐惧、抗拒,是铭刻在肉/体与灵魂上的记忆。   所以错不在亚兰。   有问题的那个人,其实是她。   不过伊芮丝并不打算为亚兰解释。   毕竟从分别那一刻起,他们之间便不应该再有任何联系。永远不再相见,渐渐淡忘彼此,才是最适合当下的剧本。   伊芮丝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她的情绪还是不太稳定,不过她依然强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冷漠得几乎伤人。   “是的。”   “我很讨厌你,讨厌你到了极点,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亚兰像是被重创了一样。   他看上去那么狼狈,耳鬓的头发被火球烧没了一小截,穿在身上的衣服也这里一个洞眼那里一块黑焦,还被从天而降的雨水淋成了落汤鸡,而最无法忽视的,是蕴含在水绿色眼眸里的受伤。   被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伤透了心,伊芮丝以为这一次他理应要放弃了,和她划清界限,泾渭分明。   可是:   “伊芮丝。”   他叫了她一声。   他的声音里是和他被中伤的神情不相符的温柔。   仿佛她做了什么,像是刚才那样的事情,即使再重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他温暖的怀抱也会一直对她展开。   “即使你这一次赶走了我,下一次我依然会出现在你眼前。”   “我答应你了,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永永远远。”   亚兰凝望她的深情眼神、脱口而出的话语,无疑是病态的、偏执的。   像是一个恐怖的罪犯,不知悔改地对受害者许下将会永远纠缠她的誓言。   伊芮丝理应感到害怕、恐惧。   甚至再次用失控的魔法回应他的话,也合情合理。   可这一刻,这些反应她全都没有。   她的心脏“咚咚咚咚”地跳动,却不是因为亚兰的话而发怵。   她很清楚:   那是心动。   她感受到了一种仅次于魔法带给她的安全感。   假如在得知亚兰是骗子的那一刻,她对他无比失望,对他的感情在逐日减淡。   那么这一刻:   便是她重新喜欢上他的契机。   亚兰最后还是从伊芮丝的眼前消失了。   他之所以会离开,似乎并不是因为被她伤得太深,而是因为不忍心再看到她由于他的存在而那么痛苦、甚至可以说是崩溃的样子了。   伊芮丝也不敢说亚兰是真的离开了,不禁怀疑他只是躲在了她看不见的地方,像是一个有病的偏执狂一样,自黑暗中注视她。   忍不住会产生如此想法,只因亚兰身体力行地告诉了她:   “他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因为突然出现的亚兰,伊芮丝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直到此刻他离去消失,她的心神依然系挂于他,思绪仿佛跟着他一块走了。   是愣了好一会,伊芮丝才强逼着混乱的心绪转移到当下。   伊芮丝,你清醒一点。   现在不是纠结于小情小爱的时候,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你的面前。   “解除诅咒”   她要解除圣子的诅咒。   想到诅咒,伊芮丝完全清醒了过来。   她的视线聚焦在了柯伦的身上。   被打晕的魅魔依然晕倒在地上,他完全错过了刚才发生的事,不知道伊芮丝本来就没在他身上放多少的心思,居然还被其他家伙给分掉了一点。   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他最爱的主人居然亲了他一下。   当蹲在湿冷的地面,俯身在柯伦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后,伊芮丝立刻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视界里几乎成为了她梦魇的文字提示: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1/3]   它没有瞬间消失不见。   一秒过去了。   它仍在。   两秒过去了。   它依然在。   就算伊芮丝难以置信地把眼睛都揉痛了,再睁眼时,荧光绿色的[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1/3]照旧明晃晃地存在于她的视野里,正应了那句比喻:像是一生都摆脱不掉的梦魇。   遭受了重创的伊芮丝怔怔地跪坐在原地,瞪大的眼睛俯视地板,眼珠震颤。   “为什么……”   “为什么失败了?”   伊芮丝的心态顿时重回崩溃与不崩溃的边缘。   要不是“真爱”的字眼是那么清晰明确,她也许已经疯掉了。   伊芮丝,你得冷静一点。   没有错的,柯伦现在确实是爱你的,之所以没有能解除诅咒,应该只是有一点细节方面的问题不对,可、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正昏迷着,所以才不算数呢……   想法一冒出来,也顾不上什么了,伊芮丝立刻用使役魔契约强制叫醒柯伦,速度之快像是生怕晚了一步就什么都迟了一样。   柯伦被使役魔契约引致的电流弄醒后,迷迷糊糊地恢复了神智,才奶声奶气地叫了声主人,伊芮丝立刻扑了过去,对准他的嘴唇亲了一下。   霎时间,伊芮丝仿佛看到了[你得到了真爱之吻][诅咒状态已被解除]的字眼。   可等她从自欺欺人的幻觉中挣脱出来,映入眼中的字眼仍然是: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1/3]   “1/3”   现实残酷得足以击垮一个人。   雨依然在下。   伊芮丝滑坐在湿滑的地面。   她睁着眼睛,却没有焦距,宛如一个崩坏了的美丽人偶,她穿着漂亮的衣裳,化着精致的妆容,却全身骨节错位地坐在潮湿阴暗的角落里,魂不守舍地低吟:   “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   “明明是真爱,为什么不能解开……”   刚掉进喜悦的海洋里的柯伦,一下子就被她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拉上了岸。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绝望,可他觉得身为主人的贴心好使魔的自己必须得去安慰她。   柯伦的手还没有碰到伊芮丝,便见她突然抱住脑袋、揪住头发,摇头晃脑,像是疯人院里的女疯子一样,伴随尖叫声地嘶喊:   “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它还在?!!!”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柯伦被她疯疯癫癫的样子给吓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抓住她的手腕,想让她不要再这么粗暴地对待自己,可指尖才碰到她冰冷的皮肤,便被她猛地一把挥开。   她还恶狠狠地推开了想要靠近的他。   伊芮丝像是恢复了神智又像是没有。   继把柯伦推开,而自己因为反作用力跌坐回地上后,她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嘴边的低吟犹如游荡人间的阴魂困在生前没有完成的执念里沉浮。   “这是佩诺的把戏吗?”   “一定是祂的把戏……”   “必须要找到能和祂对抗的存在解开才行……”   见伊芮丝就要这么走了,柯伦着急了。   他不是怕她抛下他,而是他能感知的到,正有非常多的家伙飞速接近此地。就这么出去的话……一定会和他们撞上!   柯伦:“主人!”   使魔的呼唤没有能引起伊芮丝的注意。   她摇摇晃晃的身体没有为他停下一瞬。   柯伦只能绕到她的跟前,用身体挡住她的前路。   “不要出去,魔王的军队正在接近!”   “他们敢行动一定是因为魔王已经到了!”   可能是“魔王”的字眼唤醒了伊芮丝的灵魂,她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她慢慢地站直了身子,不过冰蓝色的眼眸依然涣散,她扬起头颅,望向雷雨交加的天,死气沉沉的双眼没有一丝光亮。   她微微张开嘴,破碎的雨点溅在了干涩的嘴唇,水重新滋润了它,却无法愈合她碎裂的神智。   足足过了七八秒,伊芮丝才慢吞吞地有了回应:   “啊……是吗?”   柯伦急道:“所以——”   “碍事的家伙就全部杀掉好了。”   伊芮丝说这话时的表情第二次吓到了柯伦。   此时的她真的像极了疯子。   她对一切都无所谓,她不在乎会伤害到谁,即使受伤的那个人会是她自己。只要是为了达成目的,她什么都能去做。   柯伦觉得她的状态太奇怪了,也坚定了他阻止她的决心。   其他家伙他不管,可他绝对要避免主人受伤的所有可能!   “不可以,主人你现在不能出去!!”   柯伦熊抱住了伊芮丝。   见后者没有躲闪,以为她或许冷静下来,又可能是思考对策,柯伦担忧的心情稍微减淡了那么一点点。   然而之后在他耳边响起的轻语让他的心——乃至全身的血液一瞬就凉了。   “柯伦。”   “只要是挡了我路的家伙,不管是谁,我都会毫不留情地杀掉的。”   她的意思是:   假如挡了路的家伙是他,她也同样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掉他的。   在这一刻,柯伦忽然就懂了很多东西。   抽紧的心脏限制了他的动作,他只能慢慢、慢慢地松开了伊芮丝。   可他没有心灰意冷地转头就走,而是单膝跪在了他的主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是我僭逾了。”   他对她展露出天真浪漫的笑容。   “请给我将功赎罪的机会吧。只要是主人的话,我都会无条件地去执行的。”   “杀戮也好,用柯伦的身体去勾引人也没关系,我都会去做的。”   所以……就请不要再是这么一副绝望难过的样子了。   垂眸看着柯伦的笑脸,伊芮丝的眸光凝聚了一些。   但她没有多言,仅仅是恩了一声,便重新迈开了步伐。   当来到室外,伊芮丝隔着风雨看到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魔王军,也看到了……柯伦口中的魔王。   他站在最前头。   背衬无数诡状异形的异种族,他的身影是那么的突兀。   不仅是由于他像极了人类的姿态,更是因为那本不应该出现在地狱城里的神圣气息。   他圣洁,高贵,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的真善美而生,是只能仰望的存在。   而面对渎神的恶女,从魔都赶来的他,既不是一声令下群起攻之,也绝非亲身上阵与她刀剑相向。   悲悯、宽容、和蔼的脸上因她而多出了一点人间烟火气。   他嘴角的笑容温柔。   “身边有了能一直陪伴你、是值得信赖的同伴呢。”   “好久不见了,伊芮丝。” 第35章   伊芮丝猛地坐起了身。   她捂住胸口,大口喘息,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的弧线滴落到了奶油白色的睡裙,凌乱的金色发丝也粘在了脸颊上。   她好像做了个噩梦。   她不记得梦的内容是什么了,但她很确信是一个噩梦。   因为她经常做噩梦。   每每都像现在这样乍然惊醒。   脑袋空空地盯着[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3/3]发了一会呆,伊芮丝的心情不但没能平静,反而更烦躁了,于是她重重地躺倒了回去。   目光扫过房间。   颜色的基调以暗红和深灰为主,一点儿都不明亮,看上去又老又旧又阴沉,没有半点生气。   奇奇怪怪的古董摆满了房间,每一件装饰品都透出了岁月沉淀的痕迹,这里像是见证了无数风霜雨雪的古堡。   她所在的地方确实是一座城堡。   位出地狱城首都——魔都的魔王堡。   昨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只因她说了一句不想再呆在那里了,不知道怎么就成为了地狱城新任魔王的昆特便带着她跨越了千山万水,一瞬间来到了此地。   “叩叩”   接上敲门声的是一道轻快活泼的女声。   “我是负责服侍小姐的侍女,请问我能进来吗?”   伊芮丝随口应了一声,让她进来。   一个编了双羊角辫,棕发棕眼的小女生开门走了进来。   伊芮丝判断不出来她是什么种族,因为她实在过于像是人类了,身上没一点异种族拟态的特征。   不过她对她的出身也不感兴趣,瞥了一眼就要收回视线。   “小姐你好,我叫玛丽。”   “小姐在魔王堡的这段时间,饮食起居都会由我来负责。”   伊芮丝的视线停留在了玛丽的脸上。   她能这么怪异地盯着玛丽,全是因为她的笑容。   该怎么说呢?   玛丽脸上的笑容就像是向日葵一样,灿烂得要命,但不是她向着太阳,而是她本身就是太阳,来自她笑容里的阳光似乎把阴沉的古堡都变得生机勃□□来。   不能说是被彻底治愈,但伊芮丝无疑安心了不少,被噩梦破坏的心情也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   不过有个问题:   “你叫玛丽?”   “是的,小姐。”   “你确定你不是叫亚兰吗?”   房间里突然没有了声音。   玛丽为她没头没尾的话语感到愕然。   但身为女仆的专业素质让她马上镇定下来。她看上去似乎有点为难,最终还是决定无条件服从伊芮丝的命令:   “小姐……我确实叫玛丽。”   “但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换一个名字。”   从床上下来了的伊芮丝走到了玛丽的身边,围着这个比她矮了半个脑袋的女仆走了两圈。   当实在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点的时候,她暂时放下了疑虑。   虽然玛丽的笑容像极了某个骗子,可即使是那个骗子,他也不可能只靠一个夜晚的时间就完成从东17区到魔都的大跨越。   而且他的职业可是……总之,他不可能只为了来见她而单枪匹马冒险闯入魔王堡。   看来昨天和亚兰见了一面确实对她有点影响,人家女仆就这么冲她笑一笑也能让她想起他。   “把水盆放下吧。”伊芮丝毫不客气地指挥女仆,“去找一件衣服给我。”   “好的小姐。”   玛丽放下水盆后就去为伊芮丝找她需要的衣服了。   因为新任魔王的宽容与仁慈,魔王堡经常接待拜谒魔王的小姐们。   她们往往在这里一留就是十天半个月,因此魔王堡惯例会准备上不少新衣裳新首饰,以备不时之需。   衣柜里的款式有很多。   但不知道是出于私心还是偶然,玛丽选了一条相对保守的新裙子。   取齐了配套的首饰,转过身的玛丽发现伊芮丝已经洗好了脸,还把两件套的睡裙的外裙给脱掉了。   暴露的里裙只遮到大腿根,哪怕玛丽立刻垂下了视线,依然不小心瞥见了她不应该看到的地方。   这招来了多疑的女人的怀疑。   她接过了玛丽手里的长裙,指尖却捏住了玛丽的下巴,逼着她抬起了脑袋。   “为什么要低头呢?”   玛丽不得不和那双充满攻击性的冰蓝色眼眸对上视线。   “……因为小姐太美丽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人,所以下意识就……”   亮晶晶像是小鹿一样的纯洁眼睛不像是在说谎。   伊芮丝没有放下她的疑心,但她还是松开了玛丽的下巴,因为一身空荡荡的,风到处往里钻她自己也不舒服。   然而,更强烈的猜疑在她穿上长裙后涌上了心头。   太合身了。   伊芮丝虽然是魔法师,却不是传统印象中瘦成猴的那种魔法师,她发育得很好,丰满的身材导致了不是她挑衣服,而是衣服挑她。   可此时此刻,无论是胸脯还是腰臀,玛丽为她挑选的新裙子几乎完美地贴合在身上,合适得让人不得不怀疑。   除非玛丽的眼睛是尺,否则……   伊芮丝立刻阻止了准备为她佩戴首饰的女仆。   她命令她站在原地,不准她动弹一下后,开始对她下起了“毒手”。   伊芮丝的手首先按在了玛丽的肩膀上,对方看上去不是太慌张,只是用不解的目光看她。   直到按在肩膀的双手往下滑,抓住了女人理应拥有的东西时,她终于露出了惊吓的表情,脸也瞬间红掉了。   可她又表现得很好。   因为一瞬惊吓后,她立马展现出了“大家同为女人没什么好害羞”的从容自如。   就到此为止了吗?   多疑敏锐又敏感的伊芮丝表示当然不可能。   她现在就要揭开她的真面目。   男人可以依靠伪装魔法把外貌变成女人的样子,上半身的东西可以靠胸垫来托,可下面的东西就不是能藏起来的了,除非她没有……   真的没有?!   胸有成竹的伊芮丝什么也没抓到。   虽然抓到了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什么都没有的话,不就代表着……   玛丽:“小姐……?”   伊芮丝慢慢抬起了脑袋。   她看到玛丽露出了非常尴尬的表情,她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完全没有想到高冷的淑女会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   伊芮丝也很尴尬。   尴尬到看到被她误会了的玛丽就能用脚趾抠出另一座魔王堡。   于是她赶紧打发她走:“你去外面等着吧。”   “……好的,小姐。”   直到关门声响起时,伊芮丝才叹了一口气。   她这到底是中了什么亚兰的毒啊……   伊芮丝有点不想再见到玛丽,可就算不想见也还得要见,毕竟门外没有第二个能供她使唤的女仆。   幸运的是玛丽本人的专业素养相当之高。   即使是发生了刚才那样的事情,她也表现得像是没事人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起码在伊芮丝能看见的地方。   是的,在伊芮丝看不见的耳背和脖子,羞红的颜色几乎像是直接被按进酒桶里被灌得醉醺醺的。   “那我现在带小姐去餐厅。”   伊芮丝恩了一声。   古堡的走廊延续了房间的风格。   阴沉,灰暗,像是眼前有一块灰色的滤镜,就连看到的阳光都是暗沉的米灰色。   伊芮丝在这样的环境里本来应该感到很舒适,可不知道是不是在骗子家里住了半个月的缘故,她现在只觉得到处脏兮兮的,心情还有点压抑。   伊芮丝:“唉……”   在前面带路的玛丽回头,“小姐?”   “闭嘴。”   “哦……”   “哦也不行,一个字都不准说。”   玛丽:“……”   伊芮丝觉得自己又被诅咒了。   诅咒她的家伙就是骗子亚兰,诅咒的内容是“不管看到什么都会想起他”。   继清早只因看到人家女仆阳光灿烂的微笑就想起他,还以为是他本尊驾到后,早餐入嘴的那一刻,伊芮丝又想起了他。   因为口味太熟悉了。   仿佛亚兰亲自来到了这里,亲自给她做早餐吃。   “唉……”   伊芮丝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放下银色刀叉,问守在右后方的玛丽:   “魔王堡请了新的厨师吗?”   她自己也觉得很荒谬,荒谬到不能更荒谬了,可她仍是忍不住这么问了出来。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回答了伊芮丝的话后,玛丽迟疑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需要把厨师长叫过来吗?”   伊芮丝:“不。”   把厨师长叫过来干什么?   又冷不丁用一句“你确定自己不是亚兰吗?”来试探对方吗?   那样只会显得她像个可怜虫,一直没办法从上一个男人的阴影里走出来。   冷静点,伊芮丝了。   不要再被他摆布了。   就算总是会想起他又怎么样?   上一秒想起,下一秒赶快忘掉就好了。   对,忽视掉他,无视与他的一切,只把注意力放在这一秒。   “小姐……您不吃了吗?”   见她不仅放下了餐具,还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后方一直注视着她的玛丽如此问她。   伊芮丝:“不吃了。”   “可您只吃了一口……”   刚刚站起身的伊芮丝烦躁地斜了玛丽一眼。   这个女仆真的跟亚兰一样烦人。   明明都已经警告她了不要这么多话,可她还是在多管闲事。她吃几口是她的自由,到底关她什么事啊?!   伊芮丝张口刚准备想骂人的时候,餐厅外的走廊传来了嬉闹声。   她的视线不由投向了餐厅的大门口。   下一秒,地狱城的新任魔王和一群女性的异种族出现在了伊芮丝的视野中。   眼前的画面和伊芮丝的记忆重叠了。   ——昆特的身边总是有许多女孩子。   当初伊芮丝在官立高等魔法学院读书的时候,为了能光明正大地陪在她身边,昆特隐瞒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也以新生的身份入学了。   温柔又俊美的昆特一下子收获了无数芳心,即使他身上那股超乎人类的神圣气息创造出了疏离感,却依然不能阻止狂蜂浪蝶们的前仆后继。   因此只要是昆特出现的地方,他的周围总能有好多的女孩子,都把她这个正牌女友给挤到外面去了。   伊芮丝曾经不止一次因为这些事情和他发脾气,但没有用,因为昆特是神。   即使是堕落的神。   伊芮丝只是忽然想起了他们昨晚的对话。   “昆特,你会爱我吗?”   “会。”   “会只爱我一个吗?”   “伊芮丝,我是神。”   即使他是堕落神,他的爱依然属于众生,不可能只属于她一个人。   这个道理,伊芮丝从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所以他们分手了。   是的,身为堕落神、如今居然成为了地狱城新任魔王的昆特,曾经是她的男朋友,也是第一任、唯一一任谈感情的男朋友。   “早上好,伊芮丝。”   温柔的声音把伊芮丝从过往的回忆带回了当下。   她眼前的昆特和他从她眼前消失的那一天的昆特,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柔顺的金色长发垂落,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金子一般的颜色不和金子一样艳俗,反而神圣而高洁。   那是一双神的眼睛。   俯视众生万物,悲悯,高洁的,神的眼睛。   伊芮丝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曾经并不是和平分手的前男友。   昨晚因为她精神状态不好,和昆特说了几句话后整个人就直接晕了,而今天一大清早整个脑子则全被烦人的女仆和烦人的亚兰给填满了,压根就没有给她时间去想要怎么面对重逢的昆特。   尤其昆特还是她的真爱候选人之一。   见她只皱眉看着他,昆特又问了一声:   “伊芮丝?”   接上他话的人是昆特周围的莺莺燕燕:   “魔王大人就不要管她了,我们来一起吃早餐吧~”   “你滚开,今天轮到我给魔王大人喂葡萄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我可是下一任魔王妃……”   啊……这种为了昆特争风吃醋的画面在以前也是常有的。   记忆里不愉快的心情顿时和此刻来了个相呼应,伊芮丝的神色一瞬沉得不能再沉了,阴郁又不耐烦的样子像是想把眼前的所有人全部给杀了。   “至少在我面前的时候,能不能让她们消失?”   伊芮丝说的不过是一句气话。   因为她很清楚,对万物众生公平公正的昆特是不会为了她而偏颇的。   真正该消失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她也确实得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伊芮丝提起裙子想就此离开的时候,她认知中绝对公平公正的昆特竟是偏头对那群花枝招展的“未来魔王妃们”,温文尔雅地问道:   “能请你们消失吗?”   不止是伊芮丝被他这么一句话惊得停在了原地,“魔王妃们”也都没了声。   但很快,因为清楚昆特的脾性,所以有个女恶魔冲他撒娇道:   “人家才不要走,该走的是那个女人——”   “砰!”   开口的女恶魔从原地消失了。   她的尾音都还没有完全落下,整个魔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拍飞了出去。   是真的“被拍飞了出去”。   本来在餐厅门口的她突然腾空而起,接着撞上了餐厅外的走廊墙壁上。   “砰”的一声巨响,像是那道无形的恐怖力量一瞬间就粉碎了她全身的骨头,连啊的惨叫声都来不及喊出来,便软趴趴地从墙上滑落到了地上。   被撞裂的浅灰色墙纸破开了蜘蛛网般的裂痕。   紫红色的血从女恶魔的身下漫开。   餐厅里的所有眼睛全部看着伊芮丝。   可……动手的并不是她。   就连她自己也愕然地看着廊中像是尸体一样一动不动的女恶魔,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死了……吗?   不会吧?   正当这时,以为凶手是伊芮丝的另一位女性异种族往昆特的身边缩了一步。   她应该并不太害怕,但为了在昆特面前表现,还是装出了小鸟依人的样子,惊恐万状地求助昆特:   “她居然在您的面前对我们动手!请您立刻赶走她——”   “砰!”   又是一道身影撞上了同样的地方。   墙上的蜘蛛网裂痕因为强劲恐怖的力量而更向外扩大了,她软弱无力的身体直接叠在了前任的身上。   只有昆特温柔的话音在宁静的空间里回响:   “不要诬陷伊芮丝。”   “她什么都没有做。”   说着,昆特的左手一抬,倒在廊下的身影便活了过来。   她们踉踉跄跄地站起了身,茫然无知地左右张望,显然并不知道短短半分钟不到的时间里,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最开始飞出去的那个女恶魔,不知道是真的没脑子,还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她居然又冲到昆特的面前,对他喊道:   “魔王大人您不能偏心——”   “砰!”   “您是属于我们所有——”   “砰!”   “不能这样——”   “砰!”   如此来来回回几次后,女恶魔的神智似乎彻底崩溃了,她丧失了语言的能力,尖叫着逃离了这里。   于是昆特的视线转向已经彻底呆滞的“魔王妃们”。   他的神情、他的眼神一如最开始的时候,慈悲、温柔、又神圣。   “能请你们消失吗?”   “你们都是乖孩子,应该好好听话才对。只有不听话的坏孩子……”   这回,昆特的话还没有说完,他的“魔王妃们”便作鸟兽散了,甚至还在惊恐慌忙中遗落了几只鞋子,一些首饰。   伊芮丝也不是太能反应过来的样子。   她怔怔地望着逐步接近的前男友,用不太肯定的语气叫了他一声:   “……昆特?”   “恩。”   伊芮丝:“你为什么……为什么……”   伊芮丝受到的震撼太大了,她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问他刚刚发生的事情。   是昆特主动回答了她。   “伊芮丝不是想让她们消失吗?所以我就请她们消失了。”   这种答案得到了就跟没得到一样。   伊芮丝依然傻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脑海里不住地把眼前的昆特和记忆中的前男友做对比。   可昆特对待她的样子似乎依然如往昔,没有任何改变。   他体贴,温柔,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没有那些讨厌的苍蝇到处飞的时候,像是她一个人的神。   比起坐在长餐桌两侧的主位,这位新任的魔王选择坐在了伊芮丝的正对面。   他从容落座,一举一动都透出优雅的魅力。他甫一坐下,训练有素的魔王堡仆人们鱼贯而入,立刻为他铺上餐具,送上准备好的食物——尽管他并不需要像人类一样常常进食。   昆特的注意力只在伊芮丝身上:   “就不吃了吗?”   金色的眼眸向下一扫,看了一眼伊芮丝只吃了一口的培根奄列。   “准时吃早餐,不挑食,才是好孩子。”   伊芮丝抿了抿唇,忍不住问:   “如果我是坏孩子的话……你就会像对待她们那样对我吗?就像……刚刚那样。”   昆特无奈地笑了。   比起面对他的信徒们……不如说是神明在信徒前营业,昆特对待伊芮丝的时候更有人间的烟火气,他的脸上有更多的表情,因为伊芮丝的一举一动而满意而苦恼。   像是真正的人。   “伊芮丝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他接着道:“坐下再吃一点吧。我会陪你一起吃的。”   “……”   伊芮丝最终还是坐下了。   她要坐下来冷静一下,喝口水压压惊,把所有的事情好好地捋一捋。   伊芮丝让一直守在后头的玛丽往水里加了冰,摇了摇玻璃杯,连手心都开始发凉后,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最后目光才落到了正对面的昆特身上。   相比起毁灭神、爱神等诸神的意志碎片,身为堕落神的昆特有着本质性的不同。   昆特不是古神,他诞生于新神佩诺,独自分离出来后得到了“堕落神的权柄”。   他是当世唯一在世间拥有拟态的神。   尽管是“堕落神”,可昆特具备所有新神佩诺的特性。   他的身上拥有一切众生对神的刻板印象:他慈悲又公正,高洁且神圣。   不过这是昆特在别人面前的形象。   伊芮丝一直都知道,自己对昆特来说,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可、可即使再怎么不同,昆特也不可能会为了她做出刚才那种恐怖的事情啊!   她不是说“有人飞出去,撞到墙上,好像死掉了,但又复活了”这件事恐怖。   而是仁慈无私的昆特从头到尾执行了这件事很恐怖。   一个问题控制不住地在伊芮丝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自从昆特离开她的身边,那段她不得而知的数年光阴里,在昆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想到昆特是她的真爱候选人之一,“爱神的罗盘”或许给她一点提示,于是她用了A级秘术[默读]叫出了佩诺,开启了技能。   而刚一打开界面,伊芮丝便发现了异常。 第36章   昆特身为真爱候选人之一,他和伊芮丝的[适配度]仅有“45”,可[好感度]……   足足有“80”。   “80”这个数字放在其他任何一个人的身上或许都挺奇怪的,但唯独代表着昆特对她的好感度时,它不仅是奇怪,更是异常。   不只是伊芮丝觉得异常: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80]   [好感度评定为:“一往情深”“异常”]   [即使你们种族有别,你们也多年不见,候选人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如今你们久别重逢,仿佛有一团新鲜的氧气吹向了这颗从不曾熄灭、从不见黯淡的爱情之火。]   [“状况异常”]   [“无法解析”]   [神爱世人。]   [神的特性使神公平地、均等地去爱所有人,他理应不会爱你多一分,而爱别人少一分。]   [可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爱你远胜于其他任何人。]   看到眼前的文字,伊芮丝说不出话来。   她试图去理解,可她理解不了,她的脑子像是坨成了一团麻线球,全是死结,怎么结都结不开。   于是伊芮丝又猛灌了半杯冰水。   这吸引了昆特的注意力。   见伊芮丝一直一个劲儿地只喝水,还是加了冰块的冷水,昆特轻叹一声。   他一声不响地端起了面前的碟子,接着从伊芮丝的对面,坐到了她的右手边。   即使只是拟态,神也无需像人类一样时常进食。   只是为了能让伊芮丝不那么孤单地独自吃早餐,他才往嘴里送了两口对他几乎可以说是废物的食物。   如今伊芮丝不肯好好吃饭,他也没必要那么做了,所以,他转而——   昆特:“张嘴。”   盯着昆特那张完美无瑕、神圣不可亵渎的脸,脑袋晕乎乎的伊芮丝被蛊惑了一般,张开了嘴。   肉的油脂与盐分在嘴巴里碰撞出加快唾腺分泌的醇香。   只可惜伊芮丝辜负了口中的美味,因为她压根尝不出味道,她的一门心思全想事情去了。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异常的不只是现在,从以前开始、从昆特答应她成为她男朋友那一刻开始,事情便开始异常了。   神是宽容的,他会满足信徒的祈愿。   不过他也不是许愿机器,无限度地满足所有人的心愿。   所以……   神怎么可能成为某个人的男朋友?!   太异常了吧!   但那时候的她可能是完全陷进感情里了,导致失去了她的逻辑、理智、客观,她从来就没把昆特当成神来看,而仅仅是男朋友。   因此,她总是以“男朋友”的基准去向一个神提出种种要求。   那些要求在现在看来,全都是不合理的。   曾经的他们像是现在一样互相喂食。   他们会去约会,会谈情说爱。   甚至拥抱,接吻。   她一直抱怨他对她爱得太少,对所有人都那么好,可实际上……他对她“特殊对待”其实早就已经爆表了吗?   所以……昆特对她态度的异常是从最初就开始了,然而她到了现在才意识到吗?   “……”   人们说她是渎神的恶女,现在看来……果然评价得相当准确。   昆特:“吃不下了吗?”   伊芮丝这才发现,趁她想事情的时候,昆特居然把她空荡荡的肚子给喂饱了。   “恩,吃不下了。”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昆特也确实比以前奇怪了。   至少以前的昆特从来……好吧,只有一次展现出了刚才那种程度的杀伤力,对神的信徒使用了暴力,像是“神与蝼蚁”,将玩具控制于股掌之间。   他的身上一定发生了她不知道的事情。   出于各种理由,伊芮丝认为自己有必要去了解没有她的、空白的那几年。   于是伊芮丝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之后对昆特发出了邀请:   “昆特,我们去约会吧。”   在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伊芮丝和昆特相遇了。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昆特,而是连拟态都没有、一团无法被以文字定义的东西。   它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未知存在”对你表示了关心,它向你问好。]   它就这样冷不丁地闯入了她的视野里。   伊芮丝一开始很害怕,因为那时候的她还没有接触过任何古神的意志碎片,新神佩诺是死板且沉默的,祂绝不可能突然像是人一样对她说话。   她无法判断“未知存在”究竟是好是坏,对她抱有什么目的,于是干脆假装自己看不见,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只在心里头期盼它能赶紧消失。   但它没有销声匿迹。   [“未知存在”发现你一天都没有喝水了,它对你表示了关心。]   [“未知存在”想对你说,你已经在衣柜里呆了一整天了,现在外面很安全,你可以出去走一走。]   [“未知存在”想告诉你,你不用害怕。它询问你是否有想去的地方,它可以为你指引安全的路线。]   在黑暗又冰冷的衣柜里,视界中的荧光绿色是唯一的光源。   荧光绿是冰冷的颜色,文字其本身也不具备任何感情,可它总时不时地从黑暗中冒出来的时候,伊芮丝感受到了丝丝温暖。   似乎也不是那么孤独和害怕了。   于是,当“未知存在”又冷不防地闯入了她的视野,笨拙地关心她的时候,伊芮丝终于忍不住问:   “你是谁?”   一直遭受冷待的“未知存在”显然没有料到伊芮丝会跟它搭话,隔了三秒才重新浮现的荧光绿色仿佛代表着它怔愣的时间。   [“未知存在”难以定义自己的存在,但它向你保证,它不会伤害你。]   [“未知存在”希望能够帮助你。]   伊芮丝:“你……为什么要帮助我?”   “信息框”又静了会。   [“未知存在”表示自己也无法给出解释。]   [“未知存在”认真想了想后认为,或许是你需要帮助,所以它才会想要帮助你。]   像是嫌第三人称的说话方式太别扭了,它开始以“我”自称。   [“我是为你而来的。”]   [“从我拥有意识的那一刻开始,甚至是拥有意识以前,我就一直在关注你了,伊芮丝。”]   [“从衣柜里出去吧。”]   [“我会守护你的,伊芮丝。”]   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   悲伤的,难过的,恐怖的,绝望的。   有关于生存的,有关于死亡的。   但昆特一直守护在她的身边,每当她坠入深渊,他都会向快要淹死在黑暗中的她伸出手。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凭借自己的力量挣破了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伊芮丝,你长大了。”   因她而堕落的神明温柔地笑对她说。   “是的,我成长了。昆特你以后不能再把我当小孩了。”   “伊芮丝说得对,所以我……”   “所以你要不要从现在开始当我的男朋友?”   聆听过许多信徒的心愿,却唯独第一次得到表白的神愣住了。   “啊……?”   “所以你要不要啊?”   只为少女一人而来的神明即使依然保留了他的神性,可在那一刻,他却像是一个“人”。   因为心爱的少女向他表达了爱意,而满面春风的人。   于是,理应是不可能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我很乐意。”   自那以后,他们度过了一段还算长的幸福快乐时光,直到伊芮丝意识到爱着众生的神永远不可能只爱她一个人。   然后分别。   又到此刻重逢。   明明提出约会的那个人是伊芮丝,可真到了和昆特漫步花园共赏风景的时候,她的注意力却不在他和她的约会上。   她正在查看“爱神的罗盘”所提供的全部有关于昆特的信息。   “基本资料”   [他是“神”。]   [他本是新神佩诺的一部分,却因为一个人类的少女而脱离了本体。自此以后,他拥有了意识,拥有了意志,拥有了语言的能力。当为人类的少女而违背了新神佩诺的意志之后,他得到了“堕落神的权柄”,成为了拥有新神佩诺神性,却同时独立的“堕落神”。]   “才艺展示”   [他是神,神无所不能。]   “感情经历”   [他只拥有过一段感情经历。而对象,自然只可能是“那个女孩”。]   “爱情宣言”   [/异常/神的博爱给了世人,我的爱情给了你。/异常/]   “升温小提示”   [/异常/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他也会爱你的。/异常/]   鲜红色的“异常”警告刺痛了伊芮丝的双眼。   本来她还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敢去确定。可当“爱神的罗盘”将一切剖析在她眼前时,她才终于清楚,她的存在对于昆特而言,是多么特别,有多么重要。   曾经的她一直以为自己于昆特而言,一如芸芸众生于他。   因此当伊芮丝转头看着身侧的昆特,她的心头不禁涌出了愧疚的心情。   她不理解他。   或许曾经还伤害了他。   接下来为了解开诅咒还要利用他。   不过即使知道了一切,伊芮丝也并不为当初和昆特提分手后悔。   因为他确实给不了她唯一的爱。   而那是伊芮丝唯一要求的东西。   伊芮丝复杂的目光引起了昆特的注意,他微微侧首,圣洁的金色长发掉了下来,悬在了半空,宛如金色的瀑布闪闪发光。   “怎么了伊芮丝?”   伊芮丝直言不讳:“我在谋划干坏事。”   昆特愣了愣,旋即苦恼道:“好孩子是不能干坏事的。”   可他并不像今天早上那样,用恐怖的手段让坏孩子改邪归正。   伊芮丝:“我偏要。”   “不可以。”   “就要。”   “那也不行。”   伊芮丝扁起了嘴巴,眼巴巴地看着昆特,那无理取闹的样子俨然在强求一个公正严明的神,只为她一个人开绿灯一样。   淡定的堕落神此时表现出了肉眼可见的头疼:“伊芮丝……”   昆特的话还没有说完,整个人就突然被伊芮丝冷不防地拽了一下,往她的方向倒去。   他赶紧稳住重心,站直身体,后却发现自己的左手被伊芮丝握住。   她像是许愿池边的少女,闭着眼睛在向她的神许愿:   “神呀神呀,您就纵容我这一次吧。”   风吹起了她的金发,发尾扫到了昆特的手,像是有羽毛做的钩子在勾他的心。   仿佛相隔在他们之间的、那段没有彼此的空白岁月从不曾存在。   等昆特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情不自禁地把伊芮丝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在了她的耳后。   当他的指尖碰到她的耳朵,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开关,本来闭上的眼睛瞬间就张开了。   她睁大眼睛、无比期待地凝视他的样子,比世间任何可爱的东西都要值得怜爱。   “所以神会答应他可怜的信徒的请求,对吗?”   本就为她而来的神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无情拒绝她的请求?   昆特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只能倒过来希望伊芮丝正在谋划的坏事不是真正的坏事。   “伊芮丝,你想要做什么呢?”   伊芮丝想要做的事情只有那一件:   “昆特,帮我解开诅咒。”   在曾经的男朋友面前,敏感多疑的恶女似乎失去了她所有的警惕心,她没有丝毫顾忌地把自己的面板展示给他看,没有任何隐藏,半秒都没有迟疑。   神明金色的眼眸在虚空的人物面板停留了一会。   最后视线重新聚焦在了伊芮丝写满了期待的脸上。   “伊芮丝。”   他轻轻叫了她的名字。   这一声里含着无法以一句两句彻底解释的情绪。   他似乎很悲伤,可又不完全是伤痛。   那是一种饱含热爱且真挚的祝福。对无力的自身而失望,又因为不知道什么而庆幸欣喜。   昆特想要把手从伊芮丝的掌心里抽了出来。   察觉到他的动作,即使还没有从他流露出来的那过分复杂的情绪里挣脱,伊芮丝只是下意识捉紧了他的手。   可对方去意已决。   那依稀是记忆中温暖的温度渐渐从掌心抽离,他说着与他那温柔眼神绝不相符的话:   “能帮助你解开它的人,不会是我。”   伊芮丝神思恍忽地低喃:“为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吗?”   温柔却博爱的神淡笑不语。   伊芮丝失望到了极点。   刹那间,她仿佛回到了与昆特分别那年的盛夏,当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爱着众生的神不可能独宠她时,烁玉流金的夏日里她心如寒冰。   永远不会爱上她的神对她温柔依旧。   “不要担心。”   他似想用指尖抚平她的眉心。   “一定会解开的。”   “毕竟现在伊芮丝的身边有了爱你的人。”   伊芮丝以为昆特在说的是被她昨夜丢在东17区的柯伦。   她甚至没有发现昆特并没有称其为“诅咒”。   “不、不行……他不能……”   伊芮丝姑且相信柯伦对她的爱是真爱。   但如今有佩诺的插足,仅仅是一个小小魅魔的力量绝对无法颠覆神的力量。   除了昆特。   只有身为堕落神的昆特,才能助她脱离苦海。   伊芮丝注视着他的目光变得坚定。   感情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了算的,连理智都掌控不了的东西,哪怕是他堕落神也说了不算。   她一定会让他爱上她的。   只爱她一个人。   当心中有了坚定的目标和决心,失控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伊芮丝收起了她的烦躁与失望,重新对曾经的男朋友扬起了明媚的笑容。   明明在她身前的是神,可当神隽秀的身姿映入她眼帘时,却恍然如有毒的蜘蛛正在爬向已经落网的猎物。   他确实有一些难对付。   但不要紧。   因为他已经在网上了,所以无论再怎么挣扎,都已经逃不掉了。   伊芮丝向昆特提出了一个接一个无理的要求,为证实如今的他依然拥有足以对抗佩诺的、充分的神力,确保自己不会最后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于是伊芮丝便亲眼看着四季在眼前轮番流转,看花开花败云起云落。   上一秒还在魔王堡的后花园,下一秒便置身于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   整个世界仿佛成为了昆特的玩具。   ——准确来说是伊芮丝手里的玩具。   等她终于玩不动了,蓦然往后一躺,本来站在火山口的她却倒进一片干净柔软的花田里。   伊芮丝放肆的动作糟践了可怜的小花。   嫩黄粉红浅绿淡紫的花朵脱离了幼茎,飞向了半空,又落下,像是刚下了一场美丽又浪漫的花雨。   当花雨散去,一碧如洗的天空幕布一般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是主角昆特登场了。   他垂首拿开掉在伊芮丝脸上的小花,坐在了她的身边。   像是神降临在她一个人的身边,为了更贴近她而学习着、模仿着人类的一言一行。   伊芮丝知道昆特是神,但她没办法总是把他当神看,毕竟昆特就是昆特而已。   伊芮丝翻坐起身,一点都不优雅,她问昆特:   “你离开我之后去了哪里?”   昆特并不着急回答。   他望向伊芮丝的目光缱绻无比,扯着丝似的,仿佛他一直守护在她身边,注视着她,从不曾离开。   “我去了很多地方。”   “在切斯特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地狱城。”   “那你为什么就当上魔王了?”   昆特笑而不语。   伊芮丝不喜欢他这种明明有话就是不肯说清楚的样子。   她烦躁地随手抓起身边的小花,直接就往他的身上砸,结果因为小花太轻了,还没有碰到他就软绵绵地落地了。   于是伊芮丝更气,昆特笑意更深。   “不准笑!说话!”   伊芮丝带着点娇气的恼怒不是为了攻略昆特而故意装出来的。   柯伦面前那个总是冷漠、烦躁、无语的魔法师是她。   当下这个任性、活泼、开朗的伊芮丝也是她。   波折起伏的人生经历,造就了她的两种人格。   它们同时存在,并不独立分离。   正因此,伊芮丝总认为当初那个亚兰面前古灵精怪活泼开朗的小女人全是伪装,实际上也不过是她的一部分。   而面对伊芮丝的恼火,昆特不再隐瞒:   “切斯特需要一个向往和平的魔王。”   于是伊芮丝全都明白了。   她明白了,可她看不惯他无私奉献的样子。   “……你只是堕落神啊,何必为了人类这么做?”   神的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微笑。   仁慈,悲悯,神圣。   可此时此刻,他那双不是凡人能够拥有的金色眼眸里没有世间万物,只有七彩花田中的伊芮丝。   “我不仅仅是为了人类。”   “伊芮丝,我也是为了你。”   天地之间蓦然安静下来。   良久,伊芮丝忍不住轻声问他:   “既然为了我……那为什么不能试着爱上我?”   神只是淡笑不语。   他不解释,不启示,他仅仅是露出了透彻的笑容,让伊芮丝不得不去相信:他不会爱上她,那个能为她解开诅咒的人,一定不会是他。   “昆特……”   她的话被他打断:“伊芮丝呢?我离开之后,伊芮丝过得怎么样呢?”   伊芮丝抿了抿唇,把被堵在了喉咙眼上的话彻底咽了回去。   但很快,她冲他绽放出像是满地花朵一般娇柔甜美的微笑。   “我去找你了。”   “昆特,和你分手后……我后悔了。我到处寻找你的踪迹,希望……能够挽回你。”   伊芮丝说谎的时候连眼睛都没有眨上一下。   她很清楚,虽然昆特起源于新神佩诺,可他并不拥有全知全能的本领。   于是她放肆地在他面前说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即使你不能给我唯一的爱……我也依然爱你。”   伊芮丝去到昆特的跟前。   像是渴望爱恋的女人,无助的,又充满无限期待的:   “我们重新再来一次吧,好不好?”   伊芮丝完全忘记了:   即使昆特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他也撞见了她亲吻柯伦的那一幕。   假如真的是一心一意爱着他的话,又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地去亲吻其他的异性呢?   神不喜欢说谎的坏孩子。   可正在说谎的坏孩子是伊芮丝。   于是他没有说穿真相,仅仅是微笑着,温柔地注视她。   伊芮丝:“你不相信我吗?”   神说:“我信。”   “可伊芮丝……不该是我站在你的身边。”   “只有你可以!”   只有他才可以!   只有昆特!   伊芮丝:“到底要怎么做,你才会永远只属于我?只看得到我、只爱我一个人?”   面对放肆又无礼的问题,昆特一点都不生气,他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并告诉她:   “伊芮丝,爱情不是这么自私的东西。”   伊芮丝死死咬住了下唇。   她只能用脑海里拥有的知识量去思考要怎么做才能让博爱的神只爱她一个人,她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梦寐以求的真爱之吻。   伊芮丝实在过于紧张和烦恼了,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意识到牙齿居然咬破了嘴唇。   在嘴唇漫开的鲜红色刺痛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瞳孔紧缩的瞬间,仿佛有一道锁突然掉在了地板上,紧闭的门扉敞开了一条缝隙,涌现出了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伊芮丝拼命思索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了昆特的声音:   “不过你可以对我这么自私。我只允许你对我自私。”   伊芮丝猛然抬头。   昆特的脸庞和荧光红色的警告文字一同映入视界。   [“异常警告”]   [“异常警告”]   [候选人身上存在严重的异常状况。]   [“无法修复”]   [“结果不明”]   “夺走我的神性,让我只爱上你一个人吧。”   金色的瞳孔平静无波。   可他却在说全世界最疯狂的话语。   夺走……他的神性?   伊芮丝怔怔问道:“失去了神性的神……还会是神吗?”   昆特莞尔笑道:“这不是重要到值得你去考虑的问题。”   默了默,哪怕是伊芮丝,也终于忍不住说道:   “你疯了……”   金发金瞳的神欣然颔首:   “从背叛佩诺意志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疯了吧。” 第37章   如今的伊芮丝坚信,一定是新神佩诺通过不知道什么方法插手了,才让柯伦的吻没有办法解开诅咒。   只有身为堕落神的昆特,才能让一切归原。   而尽管昆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发疯了,说出“只允许她对他自私”“让她夺走他的神性,只爱他一个人”这样的话,可再一转眼,他就把柯伦带到了她的眼前。   “伊芮丝,你要好好珍惜愿意陪在你身边的人。即使他们再怎么爱你,若你始终如此冷漠无情,终究有一日,或许也会失去他们的。”   伊芮丝:“不,我不需……”   柯伦:“主人!!我好想你!!!”   也就半天没见的魅魔疯扑了上来。   他挡在了伊芮丝和昆特之间,紧紧抱住她的样子像是要把她钉死在原地,而不是去追逐神离去的背影。   可即使他不这么做,伊芮丝也不会追上去的。   因为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去刷昆特的好感度。   虽然已经分手,他依然足够喜欢她,喜欢到足以被称之为“异常”的程度。   只要能剥夺昆特的神性,他就会只爱她一个人,变成一个为爱自私的男人,而不是像这样,亲自把情敌送到了她的身边。   只要……剥夺了他的神性。   伊芮丝闭上了双眼。   “柯伦。”   突然被点名的柯伦不敢动了。   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让他想明白昨晚的伊芮丝会那么奇怪的原因。   ——是因为他不是她的真爱,无法给予她真爱之吻,解开她的诅咒。   他的存在对她而言没有丝毫价值。   而没有价值的东西,理所当然地该被遗弃、赶走。   想到这里,柯伦很害怕,又绝望——说实话,自从被伊芮丝抛弃的那一刻起,巨大的恐惧感就包围了他,就连此刻重新见到伊芮丝也无法驱散那可以说是恐慌的情绪。   “主人……”柯伦的声音在颤抖。   他紧紧抱住伊芮丝的动作恍然在抱着生命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哭着求她:“求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帮你……”   伊芮丝打断了他震颤的嗓音。   柯伦以为她想说的是驱赶他的话,却不料是一句没头没尾的:   “我发现我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女。”   面对曾经拯救了她的神,她却只想着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去夺走他的神性。   “我真的很坏,是一个没药救了的垃圾。”   可即便如此,她也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不、不不不不是的,主人不要这么说自己!”   柯伦慌乱地松开了伊芮丝后,一张发着光的魔法契约隔在了她与他之间。   这是他们签订的使役魔契约。契约无法单方面中止,但如果双方达成协议,那它现在便可作废。   “在我的身边,你不会得到任何爱与幸福的。”   “我把自由还给你,从现在开始,离开我,去追寻你真正的幸福吧。你的未来还很长,不应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柯伦没有收下他的“自由”。   他的双眼瞬间就红了。   却不是出于难过,而是愤怒。   “……主人凭什么认为现在的我不幸福?还总是在质疑……我对你的爱?”   “把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强加在我的身上,这样的你和佩诺又有什么区别?!”   “虽然柯伦确实很无能,没有办法帮助主人解开诅咒,可我对您的爱能经得起所有的考验!我爱您,我也很幸福!”   “柯伦最讨厌主人了!!!!”   正如伊芮丝没有追上昆特离开的背影,她也没有去追柯伦。   但或许是被他的话所触动,她没有立刻扭头就走,而是怔怔地看着柯伦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   不过她的时间也只有这么一小会是彻底属于柯伦的了。   她很快便动身去了魔王堡的藏书室,希望能找到夺走神性的方法。   去藏书室是昆特给她的建议。   只因她向他问起如何夺走神性——向一位神询问如果夺走他的神性,这件事听上去很荒谬,但她确实这么问了。   而昆特也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尽管答案是他也不清楚其中的方法,于是建议她去藏书室里找找办法。   魔王堡的藏书室不大,但有很多书。   不知道是用什么语言写成的、连伊芮丝也看不懂的古书摞成了一座座书的塔,直通有二十英尺高的房顶。   这是个大工程,无异于大海捞针,伊芮丝还是打算先试试。   毕竟昆特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到了藏书室,他一定是预知到了些什么,才让她到这里来。   而伊芮丝才到藏书室没有一会儿,据他本人说是最讨厌她的魅魔就吸着鼻子回到了她的身边。   他没有提刚才的事情、被抛弃的事情,仅仅是用手拉着她的衣角,问她:   “有什么……是我能为主人做吗?”   伊芮丝出声之前,他又追问了一句:   “主人的真爱……是魔王大人吗?”   伊芮丝恩了一声。   预期中魅魔哭着跑开的,又或者是卑微地乞求多一次机会、再给他多一点点时间的场景没有上演。   他倒过来问她:   “需要柯伦……去赶走魔王身边的女人吗?”   可魅魔哪有什么炮轰人走的战斗力?   虽然魅魔确实很强,可他的强悍仅限于用他最熟悉的手段,出卖感情,出卖自己,让沉迷于魔王的女人们转而爱上他,甚至为了他失去理智,为了他去死。   但他愿意。   如果是为了伊芮丝的话,那他就是愿意。   只要她说一声,开一句口,他什么都能去做。   可她……   “不需要。”   “主人……”   坐在藏书室地板上的伊芮丝拿起了腿边的墨水笔,在白纸上刷刷写下了几个单词,把它给了柯伦。   “帮我翻翻书吧。如果看到了这个几个单词,叫我就可以了。”   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写成的单词像是鬼画符一样,没有任何逻辑,又难记,不过柯伦还是努力瞪大了眼睛去记,立马就投入了主人分派的任务中。   “交给我吧!”   藏书室安静了下来。   很快只听得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而就在这时,忽然传来一声:   “昨天晚上……对你发脾气了,对不起。”   意识到傲慢的主人居然在向他道歉,趴在地上苦大仇深翻书找字的柯伦愣了愣。   他没有抬起头,脸依然几乎要怼在书页上。   他悄悄露出了笑容:   “柯伦什么都听不到。”   但他的意思不是在调侃伊芮丝,想听她多说一遍对不起。   而是恰恰相反:   “所以……不要再说第二遍了。”   不管爱得有多深、多认真,被爱的一方都不是一定要选择接受。   即使拒绝了,她也不会有任何错。   所以……就再也不要对他说对不起了。   但如果非要说上些什么的话,下次就对他说……   “谢谢你能爱我”   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柯伦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干赢“007”的狠人。   柯伦醒着的时候:狠人正在发狠。   柯伦睡着的时候:狠人依然在发狠。   但伊芮丝终究不是金属打出来的钢铁人,半睡半醒眯了会后,她又赶紧爬了起来,要接着奋斗。   她的意志很顽强,身体却在拖后腿。   伊芮丝迷迷糊糊地想去够下一本没翻过的书,可刚起身,有点贫血,头一晕,没站稳,整个人直直往地上倒去。   伊芮丝表面上看是可靠淡定又稳重,高冷坚强简直无敌,但一个人在研究室里的时候,总能跟无头苍蝇一样这里摔过来,那里栽过去,到处磕得青青紫紫。   不过这次,有人接住了她。   伊芮丝以为是柯伦,但瞌睡到都快看不清的眼睛勉强辨认出不远处一动不动的“尸体”是柯伦,于是改变了想法。   是昆特。   她脑海里想的是昆特,可大概是习惯成了自然,从她嘴巴里脱口而出的是:   “……亚兰?”   伊芮丝一下子就醒了。   她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对方有点懵的视线。   “小姐……我是玛丽。”   “哦……玛丽。”   玛丽玛丽……哦,是魔王堡的女仆,初见面的时候她像是变态一样抓了人家的胸脯,这几天也打过几次照面,她是负责来给她和柯伦送吃的女仆。   伊芮丝借着玛丽的手站直了身体。   不过没站两秒又累得坐到地板上去了,准确来说是像一滩烂泥瘫在地板上。   “小姐……你休息一下吧?”   脚边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我不要休息……”   可明明眼睛都已经眯起来了,剩下的一条缝几乎全是眼白,只剩下了小半弧形的瞳仁。   玛丽哭笑不得。   她熟练地为伊芮丝盖上毯子,之后不着急走,而是坐在了伊芮丝的脑袋边,轻轻把她的头托了起来,自己就位置挪了挪地方,把她抱在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睡。   伊芮丝也不知道是睡迷糊了还是什么,半点都不客气,蹭了蹭,自然而然地就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着。   她又并不是真的要睡。   她只是想找个舒服的人形靠枕接着翻书。   但没翻两页,因为实在没点力气了,于是抓得歪歪扭扭的书籍被轻而易举地从手中抽走。   “我的书……”   伊芮丝追著书离开的方向渐渐仰起了脑袋。   一晃神,书消失了,视界里取而代之的是玛丽的脸。   午后的柔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温柔又温暖的感觉。   棕色的头发,棕色的眼睛,平平无奇的五官,不太好看但又有点小可爱的雀斑。   明明连性别都不一样,她却那么像那个人。   “休息一会吧小姐。”   她一边单手翻开了从伊芮丝那里抢来的书,一边轻轻地、有节奏地轻拍着她的手背,像是在催眠她,“是要找什么东西吗?我来帮你找吧。小姐放心休息就好了。”   伊芮丝盯着她的眼睛。   那是最吸睛的地方——阳光照得她的眼睫毛在闪闪发光,她的眼睛里也有光,像是使用大地魔法时候魔法的棕色光芒。   “你真的不是亚兰吗?”   一目十行浏览着文字的眼珠子在听到她的话后忽然停住。   也许是伊芮丝反复问了她太多次同样的问题,比起直接告诉她,她是玛丽,不是她口中的亚兰,这一回,她有点好奇地反问道:   “小姐,亚兰是谁呢?”   “你很想见到他吗?”   “不……他就是一个骗子。我不想见他,我恨不得永远不要见到他。”   她抗拒得连眼睛都闭上了。   空气静了静,才重新响起了翻页的声音。   “既然小姐不想见到他……那我就不是亚兰,而是小姐的玛丽。”   “恩……你真好……”   “睡吧小姐。”   “恩……”   直到伊芮丝的呼吸变得匀称,很显然是睡得不能更熟的时候,玛丽停下了翻书的动作。   她轻到不能再轻地放下了书籍,目光终于得以肆无忌惮地落在了伊芮丝的脸上。   她无声地对她说了一声:   “抱歉了,伊芮丝。”   他可以是一时半会的玛丽,但不可能永远都是玛丽。   毕竟他不是像她使魔那样的家伙,只要能陪在她的身边就满足了。   他本来并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是她挖掘出了他贪婪又执着的一面。   “玛丽”扫了一眼六英尺之外熟睡的柯伦。   之后忽然侧过脸,亲了亲伊芮丝。   ——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就不偏不倚地亲在了嘴唇上。   他好像并不担心伊芮丝会突然醒来的样子,放肆又大胆的样子简直令人心惊。   而从头到尾,睡死过去的魅魔都不知道已经发生了、刚刚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   玛丽趁人之危毫不手软地拿走了他家睡美人小姐的香吻,但也履行了对她的承诺,要帮她找她需要的东西。   “玛丽”似乎是妖精们的好伙伴。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仿佛仅仅是一个眼神,给了什么暗号,便有好多只妖精从书塔的背后,从天花,从窗户门缝间钻了出来,冒出了一个个可爱的小脑袋,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玛丽和她怀中的女人。   虽然玛丽怀中的女人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随便醒过来的样子了,不过玛丽还是用食指抵住了嘴唇,告诉妖精们一定要安静行事。   于是妖精们蹑手蹑脚的样子仿佛一个个小小的小偷。   妖精的魔法打乱了一座座书的塔。   像是一场华丽的魔法秀,七彩的魔法光点汇聚成了乐章,在二十英尺高的藏书室里流转。一本本图书无声地飞到了空中,飞到了妖精们的眼前。   妖精手里的仙女棒轻轻一点,书页便快速翻动,当找到了人类魔法师想要的内容时,图书便会从空中轻轻落到了她和他的脚边。   妖精们在勤勤恳恳的工作,召唤了妖精们的玛丽则在浑水摸鱼。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只是抱着他的小姐,哄人睡觉般地轻拍她的背,又在她耳边哼着安眠曲,却说:   “小姐……工作是很辛苦的,是需要充电和报偿的,您一定会支持的吧?”   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后,他又低头亲了亲小姐的嘴唇。   他的举止是那么的大胆,大胆到在一旁偷看他的妖精都瞪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生怕他怀中的睡美人会被他吻醒。   但预想中的戏剧情节没有发生。   心机的玛丽给他的小姐喝了助眠的洋甘菊茶,而虽说是放肆地亲在了她的嘴唇上,也仅仅是蜻蜓点水,想与她热情激吻的冲动全部被狠狠地压在了内心深处。   可就像是一滴两滴的雨水无法滋润干涸的大海,一次两次的亲吻也没有办法填饱玛丽的饥肠辘辘。   他心里头明明就害怕伊芮丝会被他亲醒,可发现人真的没有醒的时候,却又皱着眉头倒过来指责她:   “怎么能这么没有防备心……”   “看来得把你亲醒才能让你警惕一点吧……”   午后的时光,还很漫长。   伊芮丝再睁眼的时候,藏书室的超高落地窗外的景色已经从太阳变成了星星月亮。   熬夜的后遗症让即使睡醒的伊芮丝依然头在隐隐作痛。   她皱着眉,花了一点时间才记起沉睡前发生的事。   她记得那个叫玛丽的女仆好像来了,她送来了餐点,但她没有吃,只喝了两口热茶,想靠它来提提神,结果人没清醒,反而越来越困。   然后……她好像摔倒了,哦不是,她没有摔倒,是玛丽扶住了她,再之后……   她靠在玛丽的怀里睡着了。   伊芮丝:“?”   “?????????”   伊芮丝忍不住去怀疑那是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可她脑海里的所有记忆片段都在作证:那确实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   天啊,她都干了些什么……   既是玛丽拥有人类的外表,还会说切斯特的通用语,比起魔王堡里的“妖魔鬼怪”无疑是非常亲切的了,但看上去再怎么人畜无害,她也不该放松警惕到那种程度啊……   这个玛丽……有点问题啊……   伊芮丝的脸色愈发凝重,她意识到事情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但这时,柯伦的惊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索:   “主人!!有重大发现!!!!”   “这本书……这些书上都有主人写的单词!”   伊芮丝的注意力立刻都转移到了柯伦那边。   玛丽的事情一下子全抛之脑后了,她快步走去:   “给我看看。”   柯伦这次立了大功。   伊芮丝没想到平时的笨蛋美人居然能在这种时刻发挥关键性的作用,真的帮她找到了线索。   伊芮丝:“真棒。”   柯伦:“恩恩?”   伊芮丝没有察觉到柯伦带上了问号的语气词有哪里不对,她以为是他想要嘉奖,于是抬起了手,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又称赞了一遍“我家柯伦真棒”。   “恩……恩!”   面对主人的夸奖简直不能更心虚的柯伦压根就不敢说话,只能傻笑着点头。   毕竟他总不能说主人面前的图书其实都不是他找到的,他只是醒来的时候刚好发现了地板上的一摞书,然后随便翻了翻,就发现它们是主人需要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是哪个默默无闻一心向善的好心人帮了忙,但柯伦非常感谢他,主人能得偿所愿,自己也能白捡回来一次主人的夸奖。   ——如果柯伦知道了自己口中“默默无闻一心向善的好心人”在他主人睡着的时候亲他主人的小嘴……大概就不会这么感谢他了吧。   不过那些都是只有玛丽和妖精们才知道的秘密。   奖励了柯伦之后,伊芮丝全心投入了文字的解析中。   或许有线索的图书都是用不同文字编著的,有些语言她也没有学得很透彻,因此还需要一点时间转译。   但有了具体努力的方向后,事情变得快捷效率起来。   没过太久,伊芮丝得出来她的结论:   “……神的神性起源于神的品格。神格自神的诞生以来便存在,不可被他人或祂神剥离,不可被他人或祂神夺走。”   “……若神丧失了祂的神格,唯有是当祂作为神而失格之时。而作为触碰禁忌的代价——‘失格’,是一旦开始了,就不会再停下的过程。它会逐渐脱落,直至彻底消失。”   伊芮丝咀嚼着嘴里的话,若有所思。   柯伦连嚼都不用嚼,因为伊芮丝得出的结论对他来说就是块铁疙瘩,不可能能嚼得动的,他只需放空脑袋等待主人发号施令就好了。   柯伦:“所以该怎么做呢?”   “……不用做任何事。”   柯伦没听懂,下意识就“啊?”了一声。   跟“虽然我听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柯伦一样,伊芮丝仿佛也被自己的结论震惊到了。   她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了摊开在地面上、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册,但她的视线没有聚焦,而是透出一种恍惚感,嘴边流泻出去的话语也是失神的呢喃:   “……即使我们不做任何事,昆特终究也会失去他的神格。”   柯伦:“……?”   伊芮丝不是为了解释给柯伦听才出声的。   她只是过于震撼,而想通过语言缓解内心被触动的情绪。   伊芮丝转首望向窗外的夜空。   夜晚的黑色幕布仿若剧场的背景板,让她脑海中的一幕幕记忆的画面得以在眼前上演。   “起源于佩诺的昆特拥有慈悲、公正、博爱、高洁的神格。”   “尽管他拥有‘堕落’的权柄,可这仅仅是由于他拥有对抗佩诺的力量,与他的神格无关。”   “但是……”   昆特曾经作为神而失格了。   为了她,慈悲、公正、博爱、高洁的神,违背了新神的意志,逆转了生死,处决了死限未至的生灵,创造出了无数起非自然死亡事件。   “神的失格”一旦开启,没有任何力量能促使它停下。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重逢以来,发生在昆特身上的种种异常似乎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昆特正在逐渐失去他的神格,他时而正常,时而疯狂。   而最终,就像“爱情升温小提示”说的那样:   “即使你什么都不做,他也会爱你的。” 第38章   即使得知了无论什么都无法阻止昆特的神格剥脱,博爱的神最终只专情于她的时刻终将到来,伊芮丝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就等着时间过去,静候那一日的降临。   她决定要主动出击:   她要加速神的失格。   她要复刻真实发生在五年前、引致昆特作为神而失格的事件。   明明好像是那么荒诞不经的想法,可如果主角是昆特的话,伊芮丝突然就觉得一切都有可能了。   对昆特来说,她是不同的。   仅是这点,便足以成就一切看似绝不可能发生的事。   伊芮丝把这件事交给了柯伦去做。   柯伦离开了魔王堡后,伊芮丝的世界顿时安静、也清净了很多。   她觉得有点不习惯,但她没有陷入这种情绪里,而是马上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昆特的身上。   昆特对她的好感度依然保持在“80”,伊芮丝想在柯伦回来之前,把它提升到“100”。   如果到时候顺利的话,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   伊芮丝的如意算盘打得挺好。   可如果不是她主动去找昆特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来见她的。   伊芮丝不是没有主动邀约过昆特,她邀请他共进下午餐,欣赏风景,但每次都没有特别的收获。   于是今天,她做出了一些改变,决定这次不空着手去见他。   因此,便有了:   “玛丽,你教我做甜品吧?好不好?”   ——伊芮丝双手背在身后,微笑着凑到正在打扫卫生的玛丽跟前,拜托她教自己做甜品的一幕。   如果说要学做甜品,那其实也不是非玛丽不可,魔王堡里的任何一个厨师都可以。   但伊芮丝就是选择了玛丽。   虽然那天在藏书室,因为和昆特有关的事情,她暂时把玛丽置之脑后了,可如今再把所有的事情拿出来想一想品一品,伊芮丝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总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可就是说不上个所以然。   她甚至终于忍不住对玛丽使用了鉴定术。   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可能会得到[鉴定失败]的反馈,但意外的是,居然成功了。   [名字]玛丽·伯纳德   [种族]人类种   [职业]女仆/Lv.13   [称号][+展开]   [属性]   体力:49/69   力量:28/31   魔力:0/0   灵敏:20/23   韧性:33/37   [技能]   [一般清洁Lv.4][工具使用Lv.2][洁癖Lv.3][一般厨艺Lv.5][通用社交Lv.2][强迫症Lv.3]   [+展开]   伊芮丝把[鉴定信息]的每一个字眼甚至连字符都钻研得透透彻彻了,依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唯一有点奇怪的就是她一个人类种的女仆怎么会出现在地狱城的魔王堡里。   可人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奇遇,硬抓着这点不放就是无事生非了。   于是,实在无法打消对玛丽的疑虑的伊芮丝,就亲自来试探她了。   面对伊芮丝的请求,玛丽表现得有点不解。   她停下了扫地的动作,反问伊芮丝:   “可以是可以……但小姐为什么突然想学做甜品呢?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小姐直接吩咐厨房……”   伊芮丝笑吟吟地打断玛丽的话:“因为我想做给喜欢的人吃。”   她还故意佯装出羞涩但无比幸福的样子,说:“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所以也想让多喜欢我一点点,在意我一点点,哪怕这种方式很笨拙也好,也想让他看到我的努力。”   空气像是死掉了一样安静。   但越是安静,伊芮丝的内心就越是激动:   暴露了吧!!!   快点拒绝!   快点说你不会做甜品!!   快点说用甜品传达爱意是一种愚蠢的做法!!   只要玛丽表露出哪怕只有一丢丢的不情不愿,赢的人就是她!   本来正在害羞看地板的伊芮丝悄悄抬起了视线,她的心情像是在抓奸一样,想要从玛丽的神色中捕捉到类似于“悲伤”“苦涩”“愤怒”“嫉妒”诸如此类的异常情绪。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她满是祝福的脸庞,闪亮亮的棕色眼睛仿佛对伊芮丝口中的爱情充满了憧憬。   “我一定会帮小姐把心意传达给魔王大人的!”   伊芮丝:“……”   伊芮丝:“……那就先谢谢你了。”   “小姐你太客气了。我们现在就去厨房,把您的心意……不,是爱意努力传达给魔王大人吧?”   伊芮丝:“……倒也不用这么急。”   “小姐怎么可以这么说?难道小姐不想早一点彻底拿下魔王大人的心吗?”   伊芮丝:“……我想。”   “那就现在去!快去快去!”   伊芮丝就这么被“迫不及待想看到她与魔王大人恩恩爱爱琴瑟和鸣”的玛丽给拖着往厨房去了。   便丝毫没有发现:   刚才握在玛丽手里的扫帚,就在两人离开后的不久,变成了一堆棕色的粉末,烂得细碎。   像是在刚才那一瞬,连屠神的心都有了。   因为伊芮丝是一个完全没有进过厨房的新手,于是玛丽只能教她做比较简单的甜品。   别说完全没有伊芮丝想看见的“痛苦”“心梗”“酸涩”了,她甚至表现得非常遗憾:   “真可惜……要是小姐能做出‘lovelovesupercake’,魔王大人一定能明白小姐的心的……”   lovelovesupercake……   伊芮丝:倒也不必。   事到如今,伊芮丝也不知道究竟是玛丽的演技太好,还是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多疑心在作祟。   伊芮丝理智上是偏向后者的。   因为她认识的那个骗子虽然是个骗子,但似乎并不是能拥有什么好演技的家伙。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伊芮丝突然意识到了不对。   等等……   骗子?   他……真的是骗子吗?   如果……佩诺从一开始就用了什么手段干涉了诅咒,那么即使亚兰是真的爱她,也无法帮助她解开诅咒,就像是柯伦的情况……不也是合理的吗?   那么这样的话……   就是她骗了亚兰的感情,还诬赖他,伤害他,诋毁他对她的爱情。   “……”   当亚兰深情的模样在伊芮丝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时,她不由捂住了嘴。   “小姐,那我们就来做鲜果木糠杯吧。不是很难,即使是小姐也应该可以……”   玛丽发现了心不在焉的伊芮丝。   她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也不太明白为什么她上一秒还情绪高涨,这一秒突然就魂不守舍了。   伊芮丝的走神也让玛丽放松了防线。   她的眼睛里正如伊芮丝期盼的那样流露出了落寞,感到苦涩无比,却不得不赶紧深埋心底,用灿烂的笑脸面向自己的心上人。   “小姐?”   “小姐???”   伊芮丝终于回过了神,啊了一声。   玛丽:“我们做鲜果木糠杯吧?好不好?”   “啊……好的。”   “我去准备材料,请小姐等一下。”   “恩……”   直勾勾地盯着玛丽的背影,伊芮丝的想法和转眼之间天差地别。   假如玛丽真的不是玛丽,而是那个人的话,她也不想揭穿他了。   假如她刚才的猜测全部属实的话,那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嘴脸去面对一个她喜欢过的,却被她狠狠中伤的男人。   装作不是自己的错,继续大声痛斥他吗?   还是冷漠地撇清和他的关系,拉开距离,用无情的话语让从切斯特追到了地狱城,甚至来到了魔王堡做女仆的他滚蛋??   “……”   伊芮丝沉默。   算了……不要想他,也不要管他了,跟他保持距离,安心攻略昆特,才是她当下最该专注的事情。   ——伊芮丝想是这么想的,可往往,诚实的身体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背叛了她的想法。   准备好食材回来后的玛丽很明显察觉到了伊芮丝的变化。   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冷漠又镇定的魔法师。   可唯一没变的是,她认真想要用甜品传达对心上人爱意的那颗心。   玛丽不由捏紧了拳头。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做的,那样一定会让她在她面前露馅,可她就是控制不住。   正如对她的感情,驱使着她一点一点追逐她的足迹,她的背影,只为陪在她的身边,再见她一面,哪怕她不知道她是谁、她对她的心意。   大概因为不是繁忙时刻,而且玛丽带伊芮丝去的不是中央厨房而是小厨房,一百平方英尺不到的厨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   以米白和蜂蜜色为主色调、干净整洁的小厨房里,是玛丽老师受委托开启的甜品制作教室,和她唯一的学生,伊芮丝同学。   “要使用到的食材就是这些了。”   蜂蜜色的准备台上摆放着原味和巧克力味的饼干,好像是牛奶但比牛奶要粘稠一点的东西,白砂糖,新鲜的草莓,蓝莓,芒果。   “这不是牛奶,这是淡奶油。”   “哦。”   伊芮丝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   看到她懵懵懂懂的样子,玛丽有点想笑。   虽然心里是很郁闷,但每每见到伊芮丝的时候,她的嘴角总是控制不住地上扬,此时玛丽也只能用拳头掩住嘴巴佯咳一声掩饰自己的笑意。   “首先把饼干用木杵舂成细腻的饼碎,再把淡奶油打发成甜奶油,一层饼干碎一层淡奶油平铺在杯子里,最后在最上面用水果点缀,鲜果木糠杯就完成了。”   不懂就问的学生伊芮丝举手发问:   “淡奶油要怎么打发?”   老师玛丽拿出了打蛋器,微笑的嘴角里藏着一点点的腹黑:“一会我会示范给你看的。”   “哦。”   玛丽说得挺简单的,伊芮丝也实在听不到什么难点,显然是只要有手就能做的甜品。   然而,真到了到她撸起袖子下手的时候……   好累!!!   “饼干都已经这么碎了,还不够细腻吗??”   伊芮丝难以置信的口吻仿佛正在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第三次不让她过关的玛丽。   “起码要到这种程度。”玛丽把她碗里稀碎得像是细沙一样的饼干碎给伊芮丝看,“你的颗粒太大了。”   伊芮丝:“……但我觉得可以了。大颗粒吃起来比较有质感。”   玛丽不听她的屁话:“原来小姐对魔王大人的爱意连这点小小的磨难都不能战胜吗?”   “……”   伊芮丝的肚子里突然噌的一声冒出了一团火。   她盯着棕发棕眼的玛丽,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   这个人,好烦。   这全都是她自找的,就不要说她残忍了。   伊芮丝咧开嘴,下巴一抬:“行,那就让你见识见识我对魔王大人热、情、又、浓、烈的爱意吧。”   接着木杵猛地就开始拼命往下舂,她完全不顾饼干碎可能会溅出来,就是只盯着玛丽的脸看,仿佛她正在捣碎的不是饼干,而是讨厌的玛丽的那张脸。   直到伊芮丝气喘吁吁:   “可以了吧?!”   不受她杀气影响的玛丽淡淡分了个眼神过来。   “可以了。”   “接下来我们来打发奶油。”   伊芮丝:“怎么打?”   “就这样。”玛丽先是按照七比一的比例往大碗里倒入淡奶油和白砂糖,接着拿起打蛋器快速搅拌,“不停搅拌,直到奶油成型就可以了。”   伊芮丝:“哼,简单。”   简单个鬼啊!!   这边才是炼狱。   伊芮丝觉得自己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游泳。   无论她怎么搅拌,用什么手势,是快速是缓慢还是有节奏地,碗里的淡奶油始终是流体,完全没有一丁点打算要成型的意思。   她的手臂又累又酸。   “好累……”   她忍不住抱怨。   “玛丽,我的手好痛……”   恐怕连伊芮丝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虽然无论怎么样都没有办法证明,但心里早就认定玛丽是亚兰的她,正在习惯性地对玛丽撒娇:   “你看,都要磨出水泡了。”   可伊芮丝又不是真的像在对亚兰撒娇那样,向玛丽撒娇。   她冲玛丽伸出了胳膊,给她看自己的手臂。   神情里却半点没有委屈可怜的意思,但带着责怪,还有她一贯的冷漠。   就像是个……   冷冷的甜妹。   但装了爱情滤镜的玛丽只看到了甜,看不到冷。   伊芮丝一冲她“甜甜的撒娇”,她顿时就心软了。   有点被蛊惑了的意思,她转身就想去拿已经广泛使用、并且已经代替打蛋器手动打发奶油的机械工具——对,不是没有,但玛丽就是故意不拿给伊芮丝。   毕竟她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想逼迫伊芮丝知难而退,不要去做那个什么见鬼的该死的甜品了。   不过转身之后,玛丽又硬起心肠,转了回来。   玛丽:“累就不要做了。”   伊芮丝:“我又没说不做了……我只是说手臂有点酸痛……”   玛丽叹了一口气。   站在准备台另一边的她放下了手中的大口径碗,往旁边推了推,接着非常自然地牵起了伊芮丝伸过来的手,问她:   “哪里酸痛?”   大概是过分熟悉的场景唤醒了冰冷甜妹的娇软一面,她的声线里终于带上了几分委屈感。   指了指小臂,她说了声“就这里”。   玛丽双手握住了伊芮丝指着说痛的地方,用拇指指腹给她按了按,就像是不久之前,娇气又没点体力的姑娘,就走了半个小时就说自己走不动了、腿还在冒酸,亚兰不得不让她坐在石头上,自己半蹲在她的跟前给她揉小腿一样。   一时之间,所有的记忆全跑回来了,与眼前的画面交叠在了一起。   绝不是有意试探,只是触景生情,伊芮丝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   “亚兰。”   伊芮丝的语气实在过于温柔了,就像是曾经热恋的时候,亚兰差点没有控制住一声“恩?”的鼻音应了她。   但到底还是靠瞬间憋气忍了回来。   玛丽不敢承认。   毕竟伊芮丝是那么地讨厌亚兰,她用厌恶的眼神看他,不惜刀剑相向也要把他赶走,只为让他彻底从她的眼前、她的世界消失。   尽管他不可能永远都是玛丽,但至少,现在,他想以玛丽的身份,陪在她身边更久一点。   玛丽可以做到的事情。   亚兰似乎永远都不能再做到了。   想到这里,落寞的神色不禁布满了整张脸,玛丽正要像之前一样,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的借口回应试探自己的伊芮丝,刚开口,却听到她说了一句:   “奶油好好吃……”   玛丽猛地抬头。   只见伊芮丝居然趁她没注意,用手指去挖她已经打发好的奶油吃。   “小姐!你不可以这样!”   “我怎么样了?”   玛丽头痛欲裂:“你没有洗手……”   “我刚刚洗了。”   “刚刚是刚刚。你之后又摸了别的东西,要是沾上细菌的话,会吃坏肚子的。”   伊芮丝能理她就有鬼了。   就当着玛丽的面,非常嚣张地又从她的碗里要挖一勺奶油放进嘴巴里。   然而这一回——   “啪”   伊芮丝干坏事的手被拍掉了。   她愣了愣,旋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你打我……”   玛丽有点心虚,但依然坚定她的立场:“小姐你没有洗手。”   一边说道,她一边轻柔地拿干净的布擦干净她家小姐沾满了奶油的指尖。   伊芮丝就差没直接尖叫了:“你也知道我是小姐?你居然敢打我?”   玛丽不但没被她吼怕,还觉得有点好笑,就像是看到了当初那只没点攻击力,只知道靠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猫咪。   啊……不过她的魔法打在身上的时候确实挺痛的,那不是小猫咪,得是小老虎。   “你打了我你居然还敢笑????!”   玛丽收了收表情。   伊芮丝气不过,好像她的手臂瞬间就不疼了,也像是被气麻了,她用力收回被玛丽握住的手,然后颐指气使地说:   “你得接受惩罚。”   玛丽好声好气地问她:“请问是什么惩罚呢?”   “奶油给我。”   “……?”   “你的奶油给我,我要用你的。”   玛丽试探性地问:“小姐,你真的……要用我的这碗奶油吗?”   “我”字加上了重音。   “对啊,我要。”见玛丽居然反问她,伊芮丝下意识认为是她不愿意给,于是赶紧把大口径碗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一副我就要定它了的强盗模样。   玛丽无语。   可无语的同时,她心里头也爽了,所有的不快一扫而空。   说到底……她对魔王大人热、情、又、浓、烈的爱意,也就这种程度吧。   想到这里,玛丽很从容地笑道:“小姐请尽管拿去用吧。”   既然奶油和饼碎都准备好了,那就只剩下切鲜果了。   本来玛丽说对半切就好了,但伊芮丝非要切成爱心的形状。   玛丽阻止不了她,只能随她去了。   但没过多久,玛丽就后悔了。   站在伊芮丝的对面,看着她埋头苦干,那样子不像是在切什么鲜果反倒像是在制作什么高级魔具。   见她的头发丝全掉到砧板上了,一开始想着反正切好的水果是给别的男人吃,玛丽也就没管了。   可转念再想,垂落的发丝挡住了光,她可能会切到手,于是又走到她的身后,没办法似地拢起了她的头发,给她用橡皮筋绑好。   这边玛丽才帮她绑好头发,那边伊芮丝就出了状况。   “啊!”   她小小惊呼了一声。   玛丽赶紧望去:   果然切到手了。   “小姐你……”   伊芮丝赶紧转头,不管辫子直接扇了玛丽一个巴掌,急急抢先说道:“你打了我之后要是还数落我就别干了,直接从我的眼前和魔王堡滚蛋!”   玛丽想都没想过要数落她。   她想说的只是:   “……小姐你不要动,我来处理你的伤口。”   伊芮丝果断拒绝了她的好意。   “别,不要,先别动它,就让它保持这样。”   她看着就冒出了一滴两滴血的指尖,似乎还有点不太满意,感觉看上去太“小意思”了,于是拿起切水果的小刀,想着再划上两下。   还没来得及下刀,手被玛丽捉住:   “你做什么?!”   伊芮丝:“玛丽你别管我的事。”   她叫她“玛丽”。   当和那双清澈透亮,仿佛看穿了一切——更包括她蹩脚的伪装的湛蓝眼睛对上视线,玛丽忽然意识到,如果再阻止她,所有的话就都会说开了,她一直不想……也是不敢揭开的那薄薄的一张纸最终也会被撕得粉碎。   于是她下意识松开了手,眼睁睁地看着伊芮丝拿水果刀加重了伤势。   她忍不住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   其他任何人来问,即使是昆特问,都没有什么不妥,可当对象换成了玛丽的话,总觉得有点奇怪。   毕竟……要是不出意外、她真是亚兰的话,伊芮丝曾经对她用过同样的套路。   现在就像在审判官的面前,坦白自己曾经对审判官本人犯下的罪行。   玛丽:“……是苦肉计吗?”   伊芮丝不看她,吹了吹往外飙的血,完了恩了一声。   “即使你不这么做,魔王大人也……”   “我只是想让事情更有把握。”伊芮丝用受伤的手端起了一旁的甜品杯,反问玛丽:“你不觉得这样把我的爱心甜品送到他面前会更有震撼力,他会更感动吗?”   她还以老师的姿态教导比自己更是爱情小白的玛丽:“受伤……是了解自己在对方心里地位最快最好的方法了。”   玛丽不清楚魔王会不会感动,但她知道:   “小姐,我的心好痛。”   她的心痛全部反映在了脸上。   魔女果然是魔女。   仿佛玛丽越是心痛,她的心情就越是好。   伊芮丝没心没肺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而大概是站累了,她推开了准备台上的东西,踮着脚坐了上去。悬着的双腿前后晃动,她还用手指戳了戳玛丽的胸口,调侃她:   “看来我的苦肉计在对昆特起作用之前,先在你身上生效了。”   玛丽抿着嘴巴不说话。   “好了好了,不痛了。”   笑得天真浪漫的恶女伸手抓住女仆的手腕,把她带到自己的身边来。   她不着急放开她的手。   而是像成熟的大人,轻拍玛丽的手背,告诉她人生的真理:   “玛丽,你以后要学聪明了。千万不要喜欢上像我这样的心机屑女人……”   伊芮丝若无其事用一个轻咳掩饰自己的口误,又接着说:“……好吧,你应该是喜欢男人的,你以后千万不要喜欢上心机坏男人。”   棕色的眼睛深深凝视着她。   “……已经晚了。”   恶女伊芮丝无法与已经爱上了心机屑女人的玛丽共情。   她没有去安慰玛丽、向她提出摆脱坏女人摆布的建议,她只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晚了呀?那大概你以后总是要这么痛着了。”   “不过这一次,有心地善良的淑女伊芮丝会安慰你。”   伊芮丝的心眼实在太坏了。   仿佛就是要报复刚才那个凶了她的玛丽,她故意用玛丽口中“脏脏的手”挖了一坨奶油,放在了她的嘴边。   “你要接受她的安慰吗?”   玛丽接受了她的安慰。   拥有伪造的面板,却确实拥有[洁癖Lv.3]的她,低头吃掉了粘在伊芮丝指尖的奶油。   假装自己的心跳并没有乱,伊芮丝依然是那副蛊人的表情,一颦一笑皆像是坐在海石上的海妖在蛊惑船上的水手跳入大海,主动献出他的生命。   她歪着脑袋问她:   “是不是很甜?”   “恩。”   “你说昆特会不会喜欢吃?”   玛丽忍不住说:“……小姐你真的很坏。”   “那你爱吗?”   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她的玛丽怔住。   不过很快,她凝滞的眸光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明明保留了神智,没有受海妖甜美歌喉而迷晕了脑子,却依然义无反顾跳进了大海,向她奔赴而去的笨蛋水手。   “小姐,我喜欢的可是男人。”   但如果她正在提问的对象是亚兰的话……   那么……   他爱。 第39章   伊芮丝亲手做的鲜果木糠杯最终还是没有送到昆特的跟前。   因为太丑了。   伊芮丝实在送不出手。   鲜果确实切成了爱心形,但却是一颗颗扭曲的心,分外狰狞。   奶油挂在了壁上,根本看不出奶油和饼碎的层次,粘粘乎乎的,乱七八糟的,总之就很恶心。   另一方面,伊芮丝觉得玛丽似乎很想要。   她当然不可能明着说她很想要。   她只是若无其事地评价了一下她的手作甜品是如何如何的丑,魔王大人看到了一定会大受震撼云云。   伊芮丝一共做了两杯,于是玛丽试吃了其中一杯,马上反馈味道惊为天人,劝她不要用这个东西去试探魔王大人的底线……哦不,爱情。   伊芮丝无语:“……既然难吃到这个份上,那你怎么就吃完了?”   伊芮丝本来以为玛丽会像刚才评价她的手作甜品一样,胡说海说上一通,结果人忽然垂下了视线。   有点自嘲,又有点羡慕,感到不甘心,就像是抢了别人家大人给别人家的小孩买的糖果,想霸道,又是那么的没有底气。   玛丽什么都没有说,却仿佛比说了十句百句都要多。   伊芮丝看不下去了。   她不耐烦地把最后一杯甜品杯塞进了她的手里,语气凶巴巴的:   “别给我装可怜,你想要就直说啊,你不问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给你?”   玛丽抬起头,凝视她。   朴实无华的眼睛里是她,问的,仿佛也是她。   “我问了……你就会给我了吗?”   ——那温柔的,含了笑意的,含了真情的声音里,问的绝对不是区区一个甜品杯而已。   伊芮丝被她问住了。   她微微张开了嘴,声音却卡在了喉咙里。   说的……好像她有选择一样。   难道真的是她想给就能给,想不给就能不给吗?   即使她不给,她还不是追着上她跟前来讨了?   伊芮丝避开了恍然和曾经的那双深情的水绿色眼眸重叠的棕色眼睛。   她避开了玛丽的目光,正如她逃避了她的问题。   垂下的视线正好扫到了玛丽手里卖相惨烈的甜品杯,便一把抓过旁边的勺子,挖了好大一口,要堵住玛丽的嘴巴。   “别说话了,快给我吃。”   勺子就这么直直怼来,停是不可能停的了,玛丽只能张开嘴吃掉她家小姐亲自给她喂的甜食。   虽然嘴巴被撞过来的勺子撞得有点痛,可玛丽依然言笑晏晏,嘴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   “小姐变得好凶啊。”   伊芮丝冷冷睨了她一眼,哼声道:“我的脾气本来就又烂又臭,怎么了?有意见?”   “没有。这样的小姐也很可爱。我很喜……咳……”玛丽也终于说漏嘴了一次,她从伊芮丝那里学来了用轻咳掩饰自己的失误,用动作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玛丽牵起了伊芮丝的手,控制她手中的勺子,在甜品杯里挖了一勺喂到了她的嘴边:   “小姐也应该享用自己劳动的成果。”   伊芮丝不情不愿地吃了。   尽管是自己做的东西,但看起来太恶心了,她其实没有什么食欲……   等等……   伊芮丝捂住了嘴巴,不禁瞪大双眼,把嘴巴里的甜食吞进去后指着玛丽破口大骂:   “你……这个骗子!!”   “这叫难吃???明明是这么好吃的东西!!”   玛丽用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回应伊芮丝愤怒的脸庞。   她不为自己辩驳,只是摇了摇头,惋惜道:   “可惜已经不能送给魔王大人了。”   “我要再做一份。”   “没有材料了。”   伊芮丝:“……”   这该死的家伙以前就这么腹黑的吗???   最后端到昆特面前的依然是玛丽做的那一份,至于伊芮丝自己做的……一份被玛丽吃光了,另一份则到了她的肚子里。   一定是被玛丽气得失去了形象,伊芮丝连嘴角沾上了奶油都没有发现。   是直到昆特伸手抹掉了那点奶油,她才忽然意识到刚才在厨房的自己和玛丽干了些什么,便不禁沉默。   “不要想他”   “不要管他”   “和他保持距离”   “专心攻略昆特”   “……”   全都弄反了。   昆特不知道伊芮丝内心的小九九,还有那种强烈的背叛感,他看到了双手捧在他面前的甜品杯,也发现了她手指上的伤。   但果然不能以一般男人的标准去衡量堕落神。   他轻轻一拂手,伤口顿时不复存在,金色的眼眸淡定而平静。   他不在乎吗?   怎么可能不在乎?   他对伊芮丝足以被标签上了“异常”的好感度,充分说明了她在他心中的分量,超脱一切的非凡地位。   可是……自从相遇开始,不管伊芮丝做什么,是装可怜还是卖惨,连回忆杀都动用上了,昆特对她的好感度就一直定格在了“80”,没有上升一点,也没有下降半分。   理所当然地……   伊芮丝又开始焦虑了。   时至晚春,要入夏了,天气渐渐燥热。   伊芮丝大半夜被热醒了之后睡不着,光着脚丫子就想要跑去找昆特。   迈出门之后没有看到玛丽的身影,伊芮丝的心头控制不住地冒出了几分庆幸。   这样的心情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半夜背着在同一张床上睡着的老公,溜出去找情郎。   伊芮丝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她挺直了胸膛,堂堂正正地走了出去。   啊……是的,“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大概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轻盈的脚步、无声的关门,是她下意识地不想弄出半点动静,招惹来起码这个节骨眼上,她一见到就会觉得分外尴尬的女仆。   不过那一点好女人的愧疚感在见到昆特的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怎么来了?”   并不需要过多睡眠的神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了窗边。   新月的夜晚没有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可他的周身却萦绕着一层柔和的光芒。   风雨欲来的前夜无风,于是金色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他肩膀上。而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他转过了头,平静无波的金眸泛起一丝不易被察觉到温柔。   仿佛天与地之间的距离感,一下子缩得很短很短。   伊芮丝去到他的身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旁人眼中至高无上、连瞻仰他都似是亵渎的魔王大人,对于伊芮丝来说,他是她最亲近的人。   即使分手了,他也依然像是亲人、像是挚友一样的存在。   更何况,如今的她,想要重拾失落的爱情,成为他身边独一无二的存在。   “太热了,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说说话。”   伊芮丝的话还没有说完,仅仅是听到她说“太热了”,清爽的微风就从窗外吹了进来,应神明的要求,为他所眷顾之人带去福音。   伊芮丝闭眼享受微风吹在脸上的感觉。   感慨不知不觉从嘴边流了出去:   “当神可真好啊……”   神的看法是:“有时候觉得好,有时候又觉得不好。”   伊芮丝睁开,不解地转头问他:“为什么呢?”   神又不说话了。   他只是微笑着,静静地凝视她。   “……”   如果说以前伊芮丝是被昆特身边的莺莺燕燕、和他毫无自觉的本人气得七窍生烟,那么现在,她就是被他这幅总是笑而不语、似乎有话但硬是不肯说清楚的样子气得冒火。   凉爽的晚风也没有办法缓解伊芮丝的烦躁了。   她一不痛快,什么事都做得出。   “我好热。”   “我想在湖面上睡觉。”   “你会被淹死的,伊芮丝。”   “……你管我被不被淹死,我就是想在湖面上睡觉。”   伊芮丝的态度和口吻都太差了。   可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起码没有这么任性的,但毕竟当下在一个魔王堡里面,有两个几乎无限度纵容她的人,便把她纵坏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昆特是其中之一。   无理取闹的要求在无所不能的神面前似乎并不算什么。   他轻轻一抬手,魔王堡后花园的人工湖便有了动静。   湖心泛起涟漪,水位逐渐上涨,朝岸边涌去,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湖而出了。   “刷啦!”   一颗幼小的树苗冲出了水面,湖水飞溅到了半空,又像是细雨一样刷拉拉地落下。   水中央的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称了苍天大树,伞状的树荫遮盖住了整片湖面。   伊芮丝本以为这已经结束了。   然而当看见似乎是妖精一类的物种,淡黄荧绿浅蓝的光芒像是萤火虫一样从四面八方飞来,聚在湖面上、枝叶间,伊芮丝才知道昆特是想造一间树屋。   亲眼目睹不可思议的奇迹从开始到结束,昆特对她说:   “现在你可以睡在湖面上了。”   “要去吗?”   当然要!   “推开窗户走出去吧。”   伊芮丝毫不怀疑地推开了四楼的窗户,走了出去。   一脚踏空,伊芮丝却没有往地面直直坠去,反倒像是重力和她绝了缘,她漂浮在了半空,仿佛处在真空的世界里。   她一开始不是太习惯无重力的世界,但渐渐掌握了规则,她也不再需要昆特做她的拐杖,一个人三百六十五度地旋转,非常沉浸其中。   去到湖面正上空的时候,脚底下就是一眨眼生长起来的巨大榕树,俏皮的妖精们在完成建造树屋的任务后,在枝叶间嬉戏飞舞,这一瞬,仿佛把星河踩在脚下。   伊芮丝不禁捂住嘴巴:   “怎么办……”   “不喜欢吗?”   “这有点浪漫了吧……”   明明她是来刷昆特好感度的,怎么如今像是……全都倒过来了?   “如果现在让你掉进湖里面的话,会不会就不那么浪漫了?”   没想到昆特会这么跟自己开玩笑,伊芮丝愣了一下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伊芮丝凶巴巴的脸庞和水波与流萤映入眼帘,他依然只笑而不语,只不过在黑夜的掩盖下,他嘴角的笑意是越发温柔了。   建造在榕树上的树屋有一股清新的木头和草叶味道,还混着水的味道。   干净又清爽,仿佛投入了大自然的怀抱中。   贴心的妖精们不光建造了树屋,还准备好了家具,足以让两人在树屋中度过一晚了。   伊芮丝兴奋地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最后拍了拍木床的床头,对昆特发出邀请:   “能不能一起睡?”   伊芮丝不是在开玩笑,不过也没有别的意思。   她以前和昆特的关系就很亲密,但比起情侣,更像是家人。   如果不是有昆特成为了她的精神支柱,她未必能走出那段漫长又黑暗的时光。   可还没有等到昆特的回答,看上去还算结实的木床突然就塌了。   这大概是人为的灾难。   因为伊芮丝看到那个很可能是干了坏事的妖精从塌陷的木床里冲了出来,对着伊芮丝和昆特做了个鬼脸,然后就骂骂咧咧地就从树屋的缝隙间逃走了,像是在为什么人出气的样子。   “……能把他抓回来打一顿吗?”   昆特笑了笑,没有说话。   见他似乎想伸手复原被毁坏的木床,伊芮丝拦住了他:“我们去屋顶吧。外面比较舒服。”   “好。”   说要去屋顶坐坐的伊芮丝一出树屋又反悔了,结果到了最后,是两人坐在了吊在树屋下的秋千上,与湖面最近的时候,绷紧足尖能碰到清凉的湖水。   伊芮丝的背靠在竹子编的秋千椅上,脑袋则靠在了昆特的肩膀上。   神召来的风推着秋千慢悠悠地前后摆动。   惬意的感觉驱走了心头的烦躁,看着倒映在湖面上的光点,柔和光芒渐渐迷了眼睛,恍然身处梦中……又像是童话故事书里的感觉。   终于把自己折腾累了的伊芮丝打了个哈欠,她更往昆特的方向靠了靠。   而明明是亲密的接触,伊芮丝没有脸红心跳,她只是感到很温暖,在昆特的身边,让她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比起情人,更像是在最疼爱自己的家人身边。   “昆特。”   伊芮丝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这种时候倒是有问必答的神哼出了一个鼻音。   “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因为我是神,而神会实现人的心愿。”   伊芮丝故意问他:“只实现我一个人的心愿吗?”   不管她问多少次,神总是用波澜无惊的口吻回答她:   “伊芮丝,我是神。”   他的潜意思似乎是,因为他是神,神爱众生,所以他不可能只实现她一个人的心愿。   可不管昆特像是这样回答她多少次,伊芮丝也跟他卯上了,仍然坚持道:   “你会成为只专属我一个人的神。”   “我是所有人的神。”   “我一个人的。”   伊芮丝坐直了身子,拧过头去看他,她的神情是那么的霸道,又势在必得。   和她比湖色更清澈的湛蓝眼眸对上,昆特像是被蛊惑了一样,心里不知不觉就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成为只属于她的神吧”   但另一道严肃的声音随之在脑海中响起,警示他、发出告诫:   “你是属于世人的神”   “你应该公正、慈悲、博爱”   来自神性的声音驱使昆特再一次拒绝了伊芮丝:   “伊芮丝,你不可以这样。”   “但我想这样。”   她泪眼朦胧,泫然欲泣。莹莹的眼底印着荧荧流光,比湖面的粼粼波光更要夺目美丽。   哪怕知道她是装出来的,昆特依然为她的眼神而心软了。   “好吧,那就这样”的应答恍然只要一张开嘴巴就能脱口而出,因此,和之前的许多次一样,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微笑着注视她。   可即便如此,他也一次又一次为她开了绿灯,一次又一次答应了她的请求。   甚至,在看到她亲吻她的使魔的瞬间,发现她因为其他的人而改变时,他萌生了一种不太一样的情绪:   “嫉妒”   这绝不是他应该拥有的情绪。   他试图扼杀它,但……   “伊芮丝已经把以前的坏毛病给戒掉了呢。”   昆特擦掉了挂在伊芮丝眼睫毛上虚假的泪水。   之后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臂上。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有一紧张就会掐自己的坏毛病。   昆特理解她,因为伊芮丝曾经死过一次,在死亡之路上,她感受到的不止是疼痛,同时还有一种类似于“终于解脱了”的快乐。   复活后的伊芮丝理所当然地将“疼痛”与“解压”联系在了一起。   因此只要她感受到了压力,开始烦躁焦虑,她就会习惯性地去追求疼痛,因为这能带着她重新体会死亡的那一瞬间体会到的、巨大的轻松感。   这不是好的习惯,他也试图纠正她,可说了也没用,她总是不听,于是他只能放任自流了。   但,如今,她竟然改掉了这个毛病。   而让她改变了的存在,不是他。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地方,有一个人取代甚至超越了他的位置,改变了她。   面对昆特突如其来的问题,伊芮丝愣了愣,脸上不禁浮现出了心虚的神色,还避开了他的视线。   “啊……恩,是的……”   “是谁帮你戒掉的?”   伊芮丝不服气地反问他:“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戒掉的?”   昆特笑而不语。   他了解她,正如她知道他有多么了解自己。   但伊芮丝依然没有完全说实话,她抱住了昆特的手臂,冲他撒娇:“没别人,我就是靠自己无比顽强的意志力。”   其实……也稍微靠了一点……真的就一点点点点别人。   可能是亚兰见一次打断她一次,到了后面居然还给了她脑门一个爆栗来惩罚她,所以即使离开了亚兰,每次坏毛病犯了的时候,脑门总是会浮现出幻痛,耳边还浮现出王八念经的幻听。   总是想起一个欺骗了自己的骗子,是伊芮丝绝对不能接受的。   为了不让自己再由于这种事想起他,伊芮丝终于用自己的意志战胜了下意识的冲动。   所以果然是靠她自己才对吧?   她才没有靠别人。   伊芮丝刚想继续跟昆特解释,不想他误会下去,却听他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说:   “伊芮丝……”   “你爱上了别人呢。”   “我……”   伊芮丝顿时急了,当即就要跟他解释。   然而他纤细修长的食指按在了她的嘴唇上。   他似乎不想听她的解释。   可与其说是不想听解释,不如说是不想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些答案……像是她果真爱上了别的人,又因为他而改变。   虽然撒谎的都是坏孩子,好孩子都是不能撒谎的,但起码这次,神内心的一角由衷地希望她不要说真话。   当这个念头从脑海里冷不丁冒出来的时候,昆特和伊芮丝都没有发现,有一块光的碎片从前者的身上缓缓落下。   那像是本来就四分五裂的花瓶,碎片从现在开始一点点地脱落。   而伊芮丝不可能放任误会滋长。   她往后躲去,想躲开封住她的话的手指,却从秋千上掉了下去。   这一刻,神仿佛忘记召来微风托住她的身体,而是伸出了手,随着她一起向湖心坠去。   即使忘记了召来微风,他还可以分开湖水补救。   却因为伊芮丝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还在他的耳边大喊,而一瞬失神。   “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   她说的不是她爱他,只是……她现在只想和他在一起。   但也足够了。   冥冥之中又是一块发着光的碎片从昆特的身上剥落。   他察觉到了,却扬起了微笑。   “伊芮丝,我是神。”   伊芮丝听到了这无比熟悉前一句,却由于两人落水,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屏住了呼吸,而没有看到博爱的神凝望她以深情的视线,也没有听到他在她耳边无声说出的下一句:   “但一切终将如你所愿。”   “我会成为你一个人的神。”   “昨天晚上又是树屋又是嬉水的,小姐一定玩的很开心吧?”   耳边忽然飘来这么一句话,伊芮丝的脑海瞬间就浮现出了四个字:   “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   这谁还不会啊?   于是伊芮丝对着用“打扫卫生”的借口赖在她房间里不走的玛丽笑眯眯地咧开嘴,然后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嘴:   “是啊,特别开心。”   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准确来说是在作死线上疯狂蹦跶:   “我们坐在树屋下的秋千你侬我侬,畅谈过去与未来,情到深处还忍不住拼命亲亲,整片湖都能听到我们激吻的声音,你不知道,比起某个叫亚兰的家伙,昆特的吻技可好了,光是亲亲我都……”   玛丽手里的扫帚一往上扬,扬起的灰尘就把伊芮丝呛得咳嗽,断了她杀人不见血的刀子嘴。   其实玛丽动手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可还来不及道歉和端水,便见伊芮丝红着眼睛,对他放出狠话:   “你完蛋了,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弄哭为止!”   玛丽:“……”   突然就不后悔了。   反而……该死地开始期待起来。 第40章   伊芮丝放弃了。   连日以来残酷的现实让她不得不接受:直到昆特失去他的神性以前,大概都不能动摇死死定格在“80”的好感度了。   所以她改变了作战方针:   既然她得不到,那么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于是伊芮丝不但开始了她的“24小时霸占魔王计划”,还玩了点心眼,把魔王堡的其他女恶魔全部赶走了。   她甚至把魔王堡设立为“反新神联盟基地”,天天鼓动着魔王堡里的仆人,乃至魔都的住民加入她的阵营。   看着她所做的一切,理应阻止她的昆特只是笑而不语。   他安静的模样像是高贵、神圣而精致的神的雕塑。   可他的失格化似乎加重了。   连伊芮丝都发现了从他身上掉下来的、碎片状的光芒。   伊芮丝忍不住问他:“如果它全部掉完了……会发生什么?”   或许是由于加重的失格化,神那双总是慈悲的金色眼眸里,当凝望伊芮丝的时候,多出了一些些的深情。   “我会如你所愿地得到新生,并将永远只爱你一个人,伊芮丝。”   昆特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一直在伊芮丝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伊芮丝本来应该很开心的,她也确实很开心,因为到时候她就能解开诅咒了。   可她又没有预想中地那么开心。   因为太晚了。   晚到……她的心已经不完全在他的身上了。   她能够全心全意地欺骗他,却再也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地以恋人的身份去喜欢他。   她对他感到愧疚,但也只有愧疚。   他的专情来得太迟。   过去便成了永远的过去。   “小姐,裁缝已经到了。”   伊芮丝的伤感情绪被一道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抬起头,看到平平无奇的玛丽,然后没有半点征兆就生气了,重重地“哼!”了一声。   玛丽:“?”   伊芮丝果然是突然就生气了。   她气势汹汹地冲到了玛丽的跟前,用手指用力戳她的肩膀,开始撒气:   “都怪你!”   玛丽:“我怎么了吗……?”   “反正都是你的错,全都怪你。”   玛丽懂了,她的小姐又开始无理取闹了。   于是她微笑着站在原地,任她家小姐继续无理取闹。   看到玛丽笑得阳光灿烂,还特别从容,仿佛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伊芮丝更加来气,连她笑不笑都要管:   “你不准笑。”   玛丽:“究竟是什么把小姐变得这么任性的……”   这个家伙居然还好意思说??   究竟是什么?   不就是你吗???   伊芮丝下意识就想把眼前这家伙做的“好事”全部抖出来,让他认清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但她忍住了,反复做了几次深呼吸后,她反而说道:   “我再对你说最后一次。”   “我们已经结束了,早就结束了,没有任何关系了。”   “所以即使你之后因为我而觉得受伤,都是自己找的,与我无关。”   她突如其来的撇清关系把玛丽给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的她似乎想笑,却因为伊芮丝的命令而压住了嘴角,最后有点似笑非笑那感觉:   “小姐你这可不行。”   “不是说了要把我弄哭为止吗?怎么还没开始动手……就开始心疼我了?”   伊芮丝的反应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   她嘶了一声,然后接上怒吼:   “谁心疼你了???你在说什么鬼话???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对你好一点了就阳光灿烂了好吗??”   也顾不得两人还没有撕开最后的那一层薄薄的纸了,身体的记忆让伊芮丝挥舞着她的粉圈就往玛丽的身上砸。   如今的玛丽比伊芮丝矮了半个脑袋,她被她揍得不住往后躲,还求饶道:   “小姐,好痛……”   伊芮丝为她虚情假意的求饶而震惊,难以置信道:   “痛??”   “你装什么???”   “小姐你是不是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我是玛丽啊小姐。”   伊芮丝:“……”   伊芮丝:“希望你等会还能敬职敬业地装下去。”   皮笑肉不笑地冲玛丽甩出来这么一句话后,伊芮丝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玛丽口中最一开始的“裁缝”正在这里等候她。   伊芮丝简直无法无天了,背后有昆特和“玛丽”撑腰,仿佛她才是至高无上的魔王大人。   除了“24小时霸占昆特”“反新神联盟基地”,她决定要“连续365天在魔王堡里举行宴会”。   为此,当然需要365条新裙子来应景。   这便是裁缝出现在魔王堡里的原因。   一推开会客室的门,伊芮丝恍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准确来说是嗲精上身。   娇滴滴地就冲不远处的昆特喊了一声:   “亲爱的,等很久了吗?”   昆特:“……?”   玛丽:“???”   在场两个对伊芮丝的本性无比熟悉的男人都沉默了。   “伊芮丝,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后面的话还没有从昆特的口中问出来,伊芮丝已经打断了他,且依然是那副又甜又软又娇气还有点霸道的嗓音说:   “叫我伊伊,或者丝丝。”   “伊伊……”   “是的,魔王大人,你亲爱的伊伊就在这里。”   说着,伊芮丝也不去看身后的玛丽,娇笑着就扑过去抱住了昆特的手臂。   像极了热恋中的甜蜜情侣。   伊芮丝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玛丽,可昆特居然意外地看了玛丽一眼。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色。   在那之后,他把手臂从伊芮丝的怀里不漏痕迹地抽了出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微笑着把她往裁缝的方向推了推,示意她:   “去量身吧。漂亮的裙子在等着你,伊芮丝。”   这才秀了两秒钟“恩爱”,伊芮丝连瘾都还没有过到,是昆特又催促地说了一句“快去吧”,她才不太甘心地走了。   但显然,她正打着卷土重来的算盘。   伊芮丝走进了用屏风隔出来的单间,丝毫不知道,在她走后,她眼中本应该是情敌的两人,居然站在了一起。   听他们说话的口吻,这似乎还不是他们第一次交谈。   玛丽本来只想站在外面,原地等伊芮丝出来。   但不经意和昆特撞上了视线后,他去到了他的跟前。   明明是现世的魔王和当代的勇者,两人同框的画面倒是意外的和谐。   没有惊天动地的激烈战斗,别说不死不休了,连打起来似乎都难,如果一定要创造出点火光,那一定是因为某个恶女而起的修罗场了。   但可惜连修罗场都没有。   即使知道玛丽的真实身份,昆特依然和颜悦色。   他望向玛丽的目光仿佛看着成器的小辈,相信他会为他最宠爱的孩子带去一生的幸福。   昆特不紧不慢地问:“暴露了吗?”   “是的。”   昆特似乎并不意外。   他有些感慨:   “不管外貌怎么改变,从男人变成女人,甚至改变了面板,可是爱一个人的眼神永远都不会改变啊……”   玛丽知道对方在说的是她。   可当听到最后一句……   他说的又何尝不是他自己?   昆特似乎听到了她心中所想,声色温和地说道:“你不用担心,既然我一开始选择帮你隐藏身份,便代表我不会插足你们的感情。”   玛丽就感觉很不爽。   听对方的口吻,仿佛是只要他想插足,他随时都可以把人挖走一样。   可对方又似乎不是在示威。   他的话是对着玛丽说的,可话题、他的视线,一直集中在屏风那头的伊芮丝身上。   伴随逐渐失落的神格,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深情。   但只有在伊芮丝看不到的地方,禁忌的情绪才会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   “伊芮丝是一个很敏感的孩子,所以请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不要骗她。哪怕对她说一次谎,她都不会再相信你了。”   “她不是完美的人,请你包容她的缺点。如果做不到永远对她好,永远爱她,就不要轻易对她许下承诺……”   玛丽听不下去了:“你既然你知道你还……”   她的语气甚至听上去想骂人。   突然安静了。   昆特没有回应玛丽的话。   他只是微笑着把没有说完的话继续交代完:   “请你以后好好照顾她。要是让她伤心难过了,可是会遭到神罚的。”   “不过……这应该都是我白担心了。”   为了接近心上人,人类的勇者不惜伪装成女仆,潜入魔王堡。   他的爱是执着。   为主人献出一切的使魔,他的爱是无声的守护。   不求回报,即使无法拥有。   至于他自己……只拥有过去,可过去已然失去。   他只能放手以成全。   玛丽怎么会听不出昆特那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的口吻?   他是主动退出也好,还是被动离去也罢,玛丽只有一点要求:   “不要让她伤心。不管怎么说……”说到这点,玛丽似乎非常头疼又无奈,“她确实很重视你。”   昆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当他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他的无私里渐渐掺杂由欲/望而生的私心,即使选择了成全,也希望自己能在她的心里,留下一席之地。   于是他只是微笑着说:   “去看看她吧。”   “可她在……”   “去看看吧。”   能帮玛丽做出无懈可击伪装、甚至能骗过伊芮丝那双眼睛的存在,一定不会无缘无故坚持些什么。   马上意识到伊芮丝可能出事了,玛丽没有多言,直接往屏风的方向冲去。   越过屏风,便正好看见伊芮丝背后的裁缝拿起剪刀刺向她的一幕。   霎时间,也忘记了“小姐”什么的称呼了,“伊芮丝!”的喊声直接脱口而出。   不经意间看到突然闯进来的玛丽慌张的嘴脸,伊芮丝立即也意识到了危险。   但下一秒她就不紧张了。   毕竟她的防御魔具可不仅仅是好看的东西,再不济还有玛丽,这可是一个强到没谱的家伙……   伊芮丝才这么想,便见玛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到了她的跟前,抱住了她,然后一转身——   伊芮丝便看见了裁缝狰狞的嘴脸,和她手中的剪刀……直直扎入了玛丽的后背。   “噗嗤”的一声闷响,那刺破衣服和皮肉的声音,无比清晰。   伊芮丝愣住。   时间似乎变得很慢很慢,每一帧画面都清清楚楚。   偷袭不成的裁缝显出了她的原型,嘴里呐喊着“魔女必须死!!”的口号,眼见要扑上来发动自/杀式袭击。   伊芮丝:“……你闹够了没有?”   玛丽:“……”   玛丽:“小姐……我受伤了……”   伊芮丝不想再和他废话了。   “使用技能‘落石’。”   话音一落!以陨石坠落的速度从天直降的巨石不止把魔王堡直接开了个“天窗”,更是把活腻了的偷袭者砸得血肉模糊。   像是番茄被大石头砸碎了,汁液和果肉喷溅得到处都是。   也溅到了伊芮丝的脸上。   她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污秽,目光则冷冷地盯着受伤的玛丽。   玛丽咽下一口唾沫。   就忽然感觉,她……似乎很生气。   伊芮丝确实很生气。   她无视了周遭恐惧的目光,拽着玛丽的衣领就把她拖了出去。   如今的玛丽身娇体软,曾经怎么拉都拉不动的大石头,如今一拽就跟着走了。   玛丽虽然比伊芮丝矮上一点,但到底是衣领被揪住了,于是走得踉踉跄跄,差点摔倒。但伊芮丝才不管她,她如今正在气头上,就算玛丽摔了个狗吃屎,她都能面不改色。   不过伊芮丝的冷脸在遇上昆特的时候倒是化作了春风。   走出屏风后的她就像是另外一个人,笑眯眯的模样又甜又乖巧。   “亲爱的,我有点事情要跟我的女仆处理,暂时先离开一下。”   昆特颔首,笑而不语。   伊芮丝拽着玛丽出了会客室后,转头找了间空房,就把玛丽扔了进去。   她自己也跟着大跨步走入房间,接着反手把门给摔上,用身体封住通往走廊的路。   从会客室到这里,玛丽全程是一脸愕然,完全不懂伊芮丝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明明是她不懂伊芮丝在想什么,对方却倒过来问她:   “你到底在想什么??”   玛丽:“……啊?”   “你是皮痒了?欠刀?”   玛丽被她凶得气势跌到了谷底,声音都不敢大,只弱弱地回道:   “倒也没有……”   结果伊芮丝更生气。   她用力推了玛丽的肩膀一下,把她推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   “那你挡什么挡??”   “那家伙是有多强,你打不过??”   “小姐,我是玛……”   玛丽的话还没有说话,声音就被伊芮丝打断了。   准确来说,是被她拽着她的衣领、往前一扯的动作打断了。   她的身体向玛丽的方向压来,那双漂亮的蓝眼睛像是在喷火。   “你再装下去就给我当一辈子玛丽吧。”   “……”   亚兰显然不是柯伦那种奉献型的人格,只要能为伊芮丝付出就足够了。   就算能一直守在伊芮丝的身边,真让他当一辈子的玛丽,他估计能哭死。   于是……   亚兰:“……对不起。”   他终于被伊芮丝逼得放弃了“玛丽”的伪装。   一直糊在两人窗口上那最后一层薄到不能再薄的纸,终于在此时被捅破。   亚兰肯主动承认错误,伊芮丝好像消了一点气。   可也只是一点而已,那冷冷盯着他的目光似乎依然想把他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她双臂抱胸,视线上下打量他——大概连伊芮丝自己也没有发现,她当下这个动作像极了审问犯了错的男朋友的女朋友。   她冷哼道:“你错哪了?”   亚兰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可看到伊芮丝生气到快爆炸的样子,觉得自己得赶紧回答她些什么。   于是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答道:   “不应该装成玛丽骗你这么久?”   结果胸口被猛锤一下。   “你以为你的伪装能骗得了谁????”   说到这点伊芮丝更气:“你既然要装成别人就装认真点,第一面就露馅了是怎么回事??把我当傻子吗??”   亚兰被她数落得有点失落:“……真的就这么明显的吗?”   伊芮丝沉默了下,然后无语得扭头就走。   “……别走!”   亚兰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臂。   伊芮丝回头,但没有转身。   仿佛要是他不让她满意,她随时会转身就走,并且永不回头。   沐浴在她冰冷的视线下,亚兰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坦白自己的罪行:   “我……不应该用苦肉计试探你。”   伊芮丝看着他,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应该为了想看到你因为我而慌乱的反应,想得到你的关心,不要再管那个叫昆特的家伙,就故意受伤。”   伊芮丝还是一动不动,眼睛眨眼都不眨。   亚兰被她盯得犯了难,卡壳儿了一下,当感觉握在手里的手有了抽离的意思,他一急,低下了脑袋,把本来只有自己和妖精们知道的秘密说了出来。   而话一脱口,他瞬间就从脸红到了耳朵根。   “我不应该趁你睡着了……就偷偷亲你……”   一瞬死寂——   下一秒,同样一秒从脸红到脖子的伊芮丝就差没跳起来了。   她甚至一不小心被惊到破了音:   “什么????!”   “你什么时候偷偷亲了我???”   明明事情是自己做的,话是自己说的,亚兰拿不出敢作敢为的气势,脸就一直没抬起来过,像是没脸见她一样。   声音和伊芮丝的惊喊一比,顿时小得不能再小了。   “就……那天在藏书室的时候。”   “你亲哪了??”   亚兰不好意思直说。   看着地板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往上瞟去,但又不敢完全把头抬起来。他抿着嘴巴,视线先是落到了伊芮丝的额头、脸颊,最后是嘴唇。   在嘴唇停留的时间尤其的久。   他的眼神就像麦芽糖一样,能拉丝似的,又粘又甜。   是毫不掩饰的渴望与爱意。   可深情和喜欢当中,又隐隐流露出了丝丝病态。   执拗地想要完全、彻底占有。   “……”   伊芮丝瞬间全都明白了。   她又羞又气,最后像是没眼看他了的样子,闭眼望天,有气无力地呻/吟:“你是变态吗……”   其实后来想想……准确来说是回味偷偷亲吻她时候的滋味,亚兰也觉得自己的行为确实挺不对劲。   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保证尽力不会再犯。   但果然还是希望……伊芮丝不要就此讨厌他。   于是他努力解释:   “抱歉……我也知道这种事情很变态很奇怪,但我真的太喜欢你了,一时动了邪念,忍不住。”   伊芮丝和他大眼看小眼。   沉默之中,两个脑袋的温度都又好像升高了。   伊芮丝被他的直球攻势攻得晕晕乎乎的,是好不容易才没有败给他的眼神,坚决坚定自己的立场:   “你喜欢我并不代表你就能做出这种事情。”   虽然她不是不能理解亚兰为什么会这么做,毕竟他恋爱都没有谈过,住在那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不跟人接触,在感情方面就跟头原始野兽差不多。   遇上喜欢的人或事,全是人类的性本能在作祟,靠贴贴来满足需要被弥足的需求。   但,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又不是奇奇怪怪的变态。   伊芮丝的再三强调让亚兰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对不起,伊芮丝。我很真挚地向你道歉,并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做类似的事情了,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   “但有一点……”   伊芮丝:“什么?”   亚兰:“我喜欢你这件事是非常认真的。”   他注视她的眸光干净而清澈。   “……”   快昏倒的伊芮丝在想,这个叫亚兰的家伙他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用深情的目光、浅白易懂的表白,杀她一遍又一遍。   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不禁移开了视线,换来喘息的机会。   伊芮丝:“你赶紧给我变回来,用女人的脸说喜欢我……太膈应了。”   亚兰的声音里似乎载着期待:“所以如果是本来的面貌伊芮丝就不膈应了,是吗?”   “总之你快点给我变回来!”   然而:   “一时之间变不回来。”   伊芮丝转开的视线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   她瞪大双眼,对他的答案十分错愕的样子。   亚兰本来以为她下一句就该问这个伪装魔法是怎么回事,是谁帮他的,却不想,她脱口而出的竟是:   “变不回去的话那你的伤怎么办???”   “你不要指望我会把珍贵的魔法用在你身上!”   明明她第二句话是用那么嫌弃的口吻说出来的,可因为第一句的存在,因为她下意识流露出来的、对他的担心,都让人实在没办法难过了。   亚兰笑了出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温柔又美好——他凝望她的时候,像是有一湾池塘,里面满满装的全是几乎要溢出来的深情,连一滴水都没有。   “伊芮丝,你是对的。”   “苦肉计确实很有用啊……” 第41章   “伊芮丝,你是对的。”   “苦肉计确实很有用啊……”   见亚兰哪壶不开提哪壶,伊芮丝的火气又腾腾腾地往上窜,忍不住又抡起拳头开始揍他。   还一边非常毒舌地骂他,像是枪械一样疯狂扫射:   “你怎么可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伤?我允许了吗??再说我这么强,我需要你保护吗??”   “你冲过来就冲过来了,不知道把我拽走吗?非要用身体去挡,是不是我离开你之后你掉进湖里,脑袋被水泡发了??”   伊芮丝的体力足够支撑她揍人五分钟,骂人半小时,但在揍到一半的时候,陡然发现他的整片背都被鲜血浸湿了,瞬间就下不去手了。   发现她忽然没动静了,亚兰误以为她为了锤他,把自己的手都锤骨折了,于是叫了她一声:   “伊芮丝?”   伊芮丝被他担忧的神情气到咬牙切齿。   最终放下了拳头,有气无力地认命道:   “……把衣服给我脱了。”   亚兰扮玛丽确实扮得挺认真的。   从脑袋上的羊角辫到脚上的小皮鞋,从穿胸衣到裙子,女仆几件套,他一件不漏,穿得整整齐齐,甚至脸上还扑了点粉遮盖雀斑。   伊芮丝忍不住说:“……你还挺女人的。”   “生活所逼。”   “……”   伊芮丝怎么会听不懂亚兰正在内涵自己,他之所以能这么熟练地当一个女人,是因为曾经的伊芮丝什么都要他照顾,于是才锻炼出如今这么多的技能。   伊芮丝:“允许你顶嘴了吗??”   于是亚兰闭嘴。   伊芮丝拿出了魔法药,却不着急给亚兰治疗。   因为觉得实在太神奇了,她忍不住盯着他的胸脯看。   伊芮丝预想中的胸垫什么的完全没有,“玛丽”的胸脯是真的,货真价实的那种真。   光看是无法满足一个满级魔法师的好奇心的,于是盯着盯着,她终于忍不住上了手。   还一边感慨:   “你现在真的是女人啊……太神奇了吧?”   对方的回应是一声压抑着的“啊”。   听到那声情不自禁的喘声,伊芮丝仿佛触电了似的,吓得立刻收回了手。   她咽下一口唾沫,之后慢慢抬起视线,她看见“玛丽”双颊绯红,那红得不太正常,捂住嘴巴、皱着眉头的样子似在拼命忍耐什么——   亚兰:“虽然它确实是假的,但某种意义上……它又确实是真的。”   伊芮丝呆楞的脸庞让他以为她并没有理解他说得含糊的话,于是只能更露骨地告诉她:   “伊芮丝……那确实是长在我身上的东西,我会有感觉的。”   伊芮丝瞬间清醒,脸颊爆红,懂得不能再懂了。   那、那就是她刚刚主动摸了亚兰的……   伊芮丝:“闭嘴,趴下,然后彻底忘记这件事。”   亚兰:“可以是可以。但夺走了我的记忆后,伊芮丝是不是该创造出新的、同等价值的记忆来弥补我?”   伊芮丝:“……你以前就是这样的吗?”   亚兰:“倒也不是。被心上人甩了之后,我才明白了要主动出击的道理。”   亚兰:“你觉得主动出击有用吗?”   “……你给我闭嘴!!!”   是伊芮丝误会亚兰了。   原来现在的亚兰确实只是一个Lv.13的女仆,谁都干不过。   别说谁都打不过了,是魔王堡里的任何一个存在,都能轻易秒杀掉他——一个人类种、没有半个战斗系技能的柔弱女仆。   ——亚兰是这么对她解释的。   不过多疑的伊芮丝没有完全相信他,接受他的说辞。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她狐疑地问:   “那你冲过来的速度怎么那么快??我记得你灵敏数值很低的。”   尽管亚兰自己也不太清楚个中原由——实际上离谱的情况还不止这一次,当初得知伊芮丝要为魔王□□心甜品,他不小心把扫帚都捏得粉碎了,但他游刃有余地回答:   “因为想到你了,所以就爆发出了超越理论值上限的潜力了吧?”   “数字只是佩诺定义的东西,它不代表一切,不是吗?”   如果无视掉他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地“主动出击”,他这次的答案倒是让伊芮丝很满意。   而说话的功夫,伊芮丝用魔法药在亚兰背上画的治疗系魔法阵也已经完成了。   当最后一个圆被闭合,完整的魔法阵发出了柔和的草绿色光芒,之后慢慢下沉,进入了“玛丽”的身体里。   伊芮丝给他喂了解毒剂,所以内伤问题不大。   只是这剪刀留下的外伤……   没有完全愈合。   伊芮丝惊呼:“你现在的身体素质太废物了吧?这可是B级魔法药啊……”   盯着他背上那个“剪刀口”伊芮丝就有点烦,突然想干脆一个治愈魔法甩他身上,帮他疗伤。   但她今天的魔法使用次数都已经计划好要怎么用了……   伊芮丝挣扎了一下。   最终还是没有被爱情冲昏头脑:   “你穿好衣服,跟我来。”   亚兰却不动。   他依然保持趴着的姿势,只懒洋洋地把脑袋转回来,望向伊芮丝。   “你要带我去找你深爱着的魔王大人吗?”   伊芮丝的沉默就是默认。   于是亚兰果断拒绝:   “我不去。”   “怎么能让情敌治疗我?你杀了我都不去。”   伊芮丝勾起嘴唇就是一个冷笑。   “你以为自己能瞒得过谁?”   “你和昆特之前就见过了吧?如果不是他帮你,你那套女仆面板能骗得到我?”   伊芮丝的敏锐度有点出乎亚兰的意料,但他仍然坚持:   “交易是交易,两码事。”   “交易?”伊芮丝脸上的狐疑之色愈浓,“你们之间有什么交易?”   “秘密。”   场面又安静下来。   伊芮丝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见亚兰就在那儿躺尸,倔强得一动不肯动,半点没有妥协的意思,她哼了一声,结束了无声的对峙。   “你爱去不去。”   可刚要走,手腕的衣袖就被他拽住。   因为起得太急,亚兰的另一只手还扑了个空,差点整个人摔在地板上。   上半身都悬在空中的他狼狈地抬起头,他没有求她,但每一个字眼都无不希望她能留下。   “你今天一天的时间都是属于他的,就现在分一点给我不行吗?”   “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伊芮丝到底还是决定再留一会。   但不是为了亚兰而放弃昆特,而是无论她在昆特面前怎么刷存在感,后者对她的好感度就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就很丧气。   因此稍微分一点时间给亚兰也没所谓。   她才不是看他可怜。   亚兰最在意的是她的诅咒。   他显然从很早的时候就跟着她和柯伦了,偷听到了她和他的对话,也自然知道了“诅咒”和“真爱之吻”。   对于亚兰而言,诅咒就是“万恶之源”。   不过他也知道,没有它的话,他也确实不会遇见她。   而伊芮丝想着反正也被他偷听到了,况且他也确实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索性就把诅咒的来龙去脉全跟他说了。   听完来龙去脉后,亚兰沉默了一会。   重新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是:   “把圣子杀了可以吗?”   伊芮丝:“……”   看看,这就是杀死了前任魔王、人类的英雄。   尽管伊芮丝一直对亚兰的职业唯恐避之不及,但忽然意识到他确实是杀死了前任魔王的人,她对他的脸色柔和了很多,至少没有那么臭哄哄的了。   “不知道。”伊芮丝也不是没有想过杀死圣子解除诅咒,但有一点……   “圣子没那么好杀死。”   曾经的恋人如今说杀就杀,亚兰忍不住道:   “你有点无情。”   伊芮丝理直气壮:“谁让他诅咒我。”   于是亚兰也跟着理直气壮起来:“没错,谁让他对你不好。”   看到面不改色的伊芮丝,亚兰一边庆幸伊芮丝是个理性的女人,不会一直沉浸在往日的恋情中,一边忍不住又担心……她对他也是同样的,他不会成为例外。   ——他必须得努力成为那个例外才行。   亚兰:“可是……你确定诅咒是这样解开没错吗?”   伊芮丝非常肯定地说了句“没错”。   但亚兰就觉得奇怪了:   “可我那天吻了你那么多次都没解开啊……”   伊芮丝打了个寒颤,身体下意识就往旁边避去。   “……你到底偷亲了我多少次?”   “没数。”   “看你一直没醒,就放肆尽情地亲了。”   “……变态。”   被以变态相称的亚兰不光不以此为耻,反而阳光灿烂地笑了。   尤其看到明明看他的眼神嫌弃得要死,还一脸冰冷,却反差极大地满脸通红,他的笑意更深,眼里的深情像是一汪水似的,能把人浸死在其中。   伊芮丝受不了他这种露骨的眼神。   她急忙忙地起身,假装自己不是被他的眼神给吓跑的,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该死!我在你这里呆太久了。得走了。”   却没有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什么被亚兰有意无意地给牵住了。   如今匆忙起身,剩下个尾指被他藕断丝连地拽住。   “伊芮丝,你不讨厌我了,对吗?”   伊芮丝没有回头。   “我……一直讨厌的其实不是你。”   “以后再跟你解释吧。现在……还不行。”   以后……   从伊芮丝的口中听到“将来式”的单词,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情了。   他张弛有度地不再追问她,笑吟吟地应了下来,放开了她的小尾指,从容地纵容她奔向其他男人的怀抱。   兜兜转转……她总会回到他的身边的。   “好,那就以后吧。”   “等以后再说吧。”   而伊芮丝本来都已经走了,但像是冷不丁想起了什么,脚在门边驻足后,又冲了回来,鞋跟踩在地面时发出的“蹬蹬蹬”的声音能感觉到她很用力。   她冲回了亚兰的跟前。   明明手里手无一物,不过瞧她的气势,像是拿着一把刀子。   “向我承诺。”   “以后不准在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亲我。”   至于亚兰,他没有调侃她的意思,他只是很认真地问她:   “那伊芮丝醒着的时候就可以吗?”   伊芮丝这一边忍不住翻了他白眼,另一边又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不可以!全部都不可以!”   亚兰被她气急败坏的模样逗笑了。   “好的,我向你承诺。”   但还是忍不住跟她讨价还价:“但如果我们重新交往了,这个,能不能取消?”   重、重新交往……?!   伊芮丝:“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伊芮丝:“究竟是谁给你的勇气……明明都知道我正在……正在干嘛,居然还敢提和我交往?”   那当然全是她给他的信心。   亚兰就是故意不说破,由得她在夜深人静时一个人好好琢磨,最好整晚整夜想的全都是他。   “我走了!”   伊芮丝猛地转身,又是踩得“哒哒哒”步伐声像是因为某人过于直球的攻势而在逃跑一样。   “伊芮丝。”   她气呼呼地转头:“干嘛?”   “我爱你。”   “……”   “啊啊啊我知道了,你干嘛老是说啊?肉不肉麻啊??”   看着咋咋呼呼的伊芮丝把门摔上,脑海里全是因为过于害羞而变成了恼羞成怒的她,“玛丽”嘴角的笑容久久不能平息。   伊芮丝说了“向她承诺”。   “承诺”   那可是她曾经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东西。   会不会是因为他的努力,所以……   他的伊芮丝开始有一点点开始相信承诺了呢?   “玛丽”躺了下来,眼睛望向窗外和伊芮丝眼睛颜色一样的湛蓝天空,不禁开始期待起未来。   “裁缝暗杀事件”对于伊芮丝而言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这侧面反应了柯伦有好好完成她交代他的事情,她的计划,正在一点一点地实现。   也许是“爱情”“事业”都有了起色,伊芮丝最近脸色红润,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看着落地镜里的女人,她本人也隐隐约约发现了这点。   伊芮丝说要“365天在魔王堡里举行宴会”不是在开玩笑的,今天,就是宴会的第一天。   她的新裙子在加班加点地赶工。   所幸在宴会的第一日之前,她终于换上了崭新的裙子和华丽的首饰。   “极尽奢华”   这是伊芮丝看到镜子里的女人后,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语。   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是不知道哪一任魔王从巨龙的巢穴抢回家的传奇宝石。   背后似乎存在着国家的兴旺与灭亡故事的金色宝石,被分解成了大小不等的二十一块,对应着旧时代爱神的排位,更在爱神的亲自认证下,被命名为“爱神之心”。   除了罕见的金丝雀黄宝石首饰值得一看,伊芮丝的晚礼服也很有看头。   晚礼服的设计迎合了地狱城主流风向,领口……压根就没有领口而言,V领开叉几乎开到了肚脐的位置,锁骨至肩膀全部露了出来。   欲盖弥彰是性感的代言词。   可“平铺直述的暴露”更是一种视觉上的强烈冲击。   尽管大胆简洁风的设计不适宜往再裙子上镶嵌宝石,但裙摆的制作更加增色。   拖地的长裙摆上缝制的全是已经消失了的天使种的纯白羽毛。   作为“A级祝圣物”的天使羽毛,随便一根都能买下一座人类的城市。   “很适合你。”   比起称赞几乎无法以一般价值衡量的首饰和衣裙,服侍小姐的“玛丽”眼里只看得见与她相称的美丽。   伊芮丝恬静一笑。   “这可是我的战衣。”   说完,她忍不住打趣正看着镜子为她整理半盘起来的金发的亚兰:“你眼巴巴的样子会让我感觉你也很想穿。”   虽然当下是女人的身体,但亚兰并不对这些漂亮的衣服裙子感兴趣。   “我只是无法从美丽又美好的事物别开视线。”   不得不说,这种直白的赞美确实让人开心。   伊芮丝从改造成小手提包的魔法手提箱里拿出了像是魔具的东西,丢给亚兰。   “好东西。”   “不要莫名其妙就死掉了。”   亚兰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并微笑着对伊芮丝表示了感谢:   “在得到小姐的垂青以前,我怎么会舍得死呢?”   结果伊芮丝白了他一眼。   “既然你自己都害羞,就不要逞强说这些害臊的话了。”   脸红心跳的亚兰还在逞强:“我偏要。”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一两句话,小姐能在和魔王大人共处的时候,也想起我呢?”   伊芮丝:“……”   伊芮丝:“我走了。”   女仆“玛丽”拉开裙摆,目送伊芮丝离去的背影。   “祝小姐旗开得胜。”   “伊芮丝。”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伊芮丝抬眸望去。   哪怕堕落神正在一天天失去他的神格,即使他穿上了凡人裁制的人类礼服,他看上去依然不像是一个人,而无疑是神。   即使蒙蔽以污秽尘埃,他照旧是世间最神圣高尚的存在,仿佛连直视都是亵渎。   这让伊芮丝忍不住乐观地想:或许即便失去了他的神性,昆特说不定也不会失去他生而为神的身份呢?   但谁都不敢肯定。   因为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当神的金色眼眸落到伊芮丝身上时,他嘴角的笑容一如往昔。   “晚宴已经开始了。”   伊芮丝的步伐简直不能更从容淡定了。   “不着急,让他们慢慢等吧。”   “那或许我们出去散一会步再回来?”   昆特的语出惊人只让伊芮丝愣了一下,便很快反应了过来,毕竟……   “你最近经常开玩笑。”   “是的。”   伊芮丝也微微笑了。   一切无疑都在往她的希望、她的预期发展,甚至形势要更好。   伊芮丝觉得距离昆特失去神格、彻底爱上她、解开诅咒的那一日已经很近了。   近到……她几乎一伸手就能碰到。   她把手轻轻放在了昆特的手心,婉拒了他散步的邀请。   “还是现在就进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伴随魔王堡的侍从缓缓推开宴会厅的大门,像是全世界都安静了。   所有异种族皆往他们的方向望来,一瞬死寂后,是统一而庄严的问安:   “参见魔王陛下。”   明明是庄重的场面,可站在魔王身边、与他一同接受问安礼的伊芮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管怎么说,圣洁的神居然在地狱城里当魔王,这件事无论想到多少次都依然会觉得有趣。   她的笑声在宁静的空间里是多么突兀。   霎时间,无数要杀人的视线犹如刀子似的,“嗖嗖嗖”地就扎在了伊芮丝的身上。   但朝伊芮丝射过来的“夺命飞刀”,全部被一旁温温柔柔的声音给挡下了。   “低下你们的头颅。”   “不要用这么放肆的视线看伊芮丝。”   所有的脑袋皆老老实实地垂下了。   见平日里嚣张得嘴巴能比鼻子高的异种族们,一到魔王的跟前就变成了乖巧可爱的小白兔,伊芮丝笑得更大声了。   那放肆到了极点、仗着魔王的宠爱就无法无天的样子,让在场的所有存在都恨得牙痒痒的。   无论是“24小时霸占魔王计划”,还是“365天举办宴会”,伊芮丝最终的目的都只有一个:   “挑起愤怒”   为了复刻当年发生的、让昆特作为神而失格的事件,引起众怒是必不可少的。   那么她现在该做的……就是在晚宴上挑起最猛的战火。   她的第一步无疑是成功的。   至于接下来……   伊芮丝正思索着,昆特便把她想做的事情给做了。   “第一家族好像……没有出席。”   从地狱城贵族们让开的中央大道一路走过,最终站上了台阶上的王之宝座旁,目光扫过底下乌泱泱的异种族们,身为魔王的昆特发现了受邀名单上缺席的家族。   “不止是是第一家族玛菲波特斯,第三、第四、第九家族的人……似乎都不在这里。”   春风般温柔和煦的声音传遍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   他温柔地笑问:“有人跟我说说他们在哪吗?”   台阶下的贵族们三两对视。   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谁都懂,但……   缺席者的态度只能靠他们站在这里的人来表达了!   “因为魔女……”   ——然而魔王并不想知道、也并不打算理解他们的态度。   “既然今天不肯来,那以后都不要来了吧。”   “第一、三、四、九家族腾出来的空位,就由之后的家族顺位顶上吧。记得通知他们要出席明天的宴会。”   “三百六十五天,一天都不要缺席。”   “可……!”   昆特笑着打断:“你在对我的决定有不满吗?”   偌大的宴会厅恍然连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见。   “没有……”   昆特:“其他人呢?如果有任何不满的话,就趁这个机会赶快说出来吧。”   不可能有。   他是魔王。   在以实力划分的阶级制度的地狱城,魔王便是一切,便是绝对。   想必没有任何一个家伙会傻到往就在眼前的大坑里跳的。   昆特微笑。   他的博爱,他的宽容,他的仁慈似一如既往。   然而,伴随神格的日渐脱落,他的那颗心,无疑正在果断地、坚决地往人人仇视的魔女身上倾斜。 第42章   当感受到台阶之下的宴会厅里弥漫着一股敢怒不敢言的氛围,沐浴在无数人对她的憎恶、对她的愤恨当中,坐在昆特怀里的伊芮丝似乎相当享受。   尤其昆特还以魔王的身份下令,地狱城的任何存在不得轻视她、不能怠慢她,伊芮丝更是开心得溢于言表。   她恍然看到一簇簇鲜红色的怒火在地狱城的四处燃起。   很快了,用不了多少时间,它们就会集结在一起,往魔王堡烧来。   想到这里,伊芮丝甜美地笑了。   像是一个标准的反派恶女。   “我们去跳舞吧昆特。”   神欣然答应了她的邀约。   当魔王携着人类的魔女来到舞池,地狱城的贵族们纷纷散开。   他们用贪婪且嫉妒的目光盯紧了伊芮丝的裙子和首饰,愤怒与杀意是那么的露骨,却由于魔王的命令而不得不压抑。   外界的惊涛骇浪完全影响不了陷入了二人的世界的两人。   他们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共舞,意外的很有默契。   是的,“第一次”。   明明两人交往的时间也不算短,一同参加的宴会、舞会什么的也并不算少,却是“第一次共舞”。   就像伊芮丝曾经说的那样,也是她最恨的那一点。   博爱的神对众生平等。   但伊芮丝要的只有唯一。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对伊芮丝而言……假如不是第一支、乃至唯一的一支舞,她宁可不跳。   也许是对昆特的爱情渐渐被一次次的失望消磨得只剩下亲情,如今又有全新的并且专一的爱情之风吹向了伊芮丝,那些好像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往事,现在都随着即将离去的春天而过去了。   可如今,是昆特被困在了过去。   “伊芮丝。”   “我很后悔。”   正如某个女仆所愿,一边在和昆特跳舞一边在想他的伊芮丝,当思绪被突如其来的话语所打断,她向他露出了不解的目光。   “后悔”两个字仿佛写在了昆特的脸上。   他说:“我很后悔以前从来没有和你跳过任何一支舞。”   比起昆特正在懊悔的事情,伊芮丝的注意力全在他那变得多愁善感的表情上。   双眼盯着他,连脚下的舞步都慢了几拍,伊芮丝感慨无比:   “昆特……你真的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了。”   但很快,她冲他眨眨眼,豁然笑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已经不生气了。”   “但是……我很后悔。”   伊芮丝故意抬起了右手,男方和女方的舞步瞬间颠倒,昆特不得不弯着腰在她的手下转了一个圈。   而即使是这样的动作,由他来做,也好看的不得了,没有一丁点的窘迫。   今晚的伊芮丝简直是个天使:   “不用感到后悔。我们现在不是在跳舞了吗?”   “再说了,我现在能理解你了。毕竟受到神性的控制,你也是没办法的,不是吗?”   昆特听得非常清楚,她说的是“现在”。   正因听得清楚,所以他才会接不上一句话。   说不出,也不敢说。   仿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它们化身为刀片,在割裂他的嗓子。   唯一一句能顺利脱口而出的只有:   “伊芮丝……你要幸福。”   被神祝福的姑娘显然并不懂为什么会突然收到这样的祝福。   但是:   “谢谢你的祝福。”   “不过呢……昆特,其实我一直都很幸福。”   “在这条追逐理想的道路上,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幸福。”   这一定不是舞蹈动作之一。   但伊芮丝就是陡然停了下来,伸手捧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开始伤感、明明在祝福她但很明显自身更需要被安慰的神的脸颊,真心实意地告诉他:   “自从你把我救活了、帮助我摆脱枷锁的那一刻起,全世界就不会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好像很迷茫的样子,但是呢昆特,你要知道……”   “我的所有幸福都是你给的。”   看着伊芮丝笑得明媚又温柔的脸庞,她对他的感激与感恩,昆特好像一瞬间就明白了“意义”的价值。   她说,她的幸福都是他给的。   他……又何尝不是?   散发着光芒的碎片从在这一刻得到了意义、感到动容的神的身上施然落下。   他确实有所失去。   可他同时有所得到。   即使“失去”是永恒的,“得到”则是那么的短暂。   “……谢谢。”   伊芮丝被他越说越不会了:“该说谢谢的是我啊……”   仿佛失格仅仅是一时三刻的事情,彷徨的神从异常中走了出来,又回到了本来的样子。   “我们继续跳舞吧。”   “恩,好的。”   一曲乐章终究会迎来终章。   世上也没有永不落幕的宴会。   但心中的这份感情,即使他消逝,也将长存天地之间。   只因:   曾经存在,   即是永恒。   在魔王堡举行的为期365天的宴会来到第17夜之时,伊芮丝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柯伦。   他为她带来了好消息:   “反叛军计划在今晚举行烟花大会的时候推翻现任魔王的统治。但计划的核心……是杀死主人。”   听完消息的瞬间,伊芮丝没忍住就喊了句“太棒了”。   她不吝啬于给辛勤在外工作的使魔一些奖励。先是顺手给他喂了就放在手边桌子上的黄油巧克力曲奇,接着又是摸了摸使魔的脑袋。   明明在外边的工作是那么的辛苦,明明伊芮丝给的奖励是这么“简朴”,但对柯伦而言,什么都足够了。   他心满意足地把脑袋枕在主人的腿上,享受她的爱抚。   脑袋被揉弄的感觉实在过分舒服和令他怀念了,柯伦享受得眯起了眼睛。   就连声线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又奶又粘人,他问她:   “主人打算怎么做呢?”   怎么做的话……伊芮丝得好好想想。   她的首要、也是唯一的目标是加速昆特的失格化。   为此,她希望能诱导昆特一步步复刻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   为了她,而进行大规模的“屠杀”。   身为慈悲博爱的神却杀死了大量生灵,在他们死限未至的时候夺走剩余的寿命……有什么能比这个更失格的事情呢?   正因此,伊芮丝派出了柯伦,让他前往地狱城的各地煽风点火,宣传开魔王是怎么沉迷于宣告了弑神宣言的魔女,地狱城的魔王如何即将变成魔女一个人的魔王。   鼓动叛乱,将怒火的中心对准了她。   愤怒吧!   反抗吧!   所有的愤怒终将成为一捧柴火,加速旧时代的终结。   为了创造出最棒的舞台,伊芮丝当然希望自己不是遭遇到的不是暗杀,那无疑太小家子气了。   身为撼动一个时代的恶女,她当然想要最轰轰烈烈的大场面。   于是……   “昆特,今晚能不能不要邀请任何客人进来魔王堡?”   “伊芮丝不想举办宴会了吗?”神温柔地看着她,声色也是柔和如春风,“今晚本来会有烟花表演。”   伊芮丝当然要继续举办第十七夜的宴会,烟花表演也不能暂停,只不过……   “今天晚上我想要一个额外的惊喜。”   比起惊喜,她那“有话但还没说完”的口吻更像是向神讨要奖励。   昆特当然也听出来了。   他的笑容带上了一点点的无奈,他语重心长地告诉她:“伊芮丝,我不能厚此薄彼,给你一个人过分的优待了。”   啊……是的,在伊芮丝干出“365天在魔王堡举办晚宴”诸如此类的离谱事件之前,他都是这么说的。   连句式都重样了。   伊芮丝很配合他演了下去。   她摆出弱小可怜无助的样子,像是在捏着什么似的,食指和拇指之间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我只有两个小小的、小小的请求。”   “是什么呢?”   而所谓的“小小的、小小的请求”第一个是:   “请在晚宴开始之前,向地狱城宣告,我将成为昆特的新娘,也就是魔王唯一的魔王妃。”   昆特抿了抿唇,笑而不语。   他犹豫的样子并不让伊芮丝有多担心。   她甚至在心中倒数了五秒。   五、四、三、二、一……   “好吧,可以。但这是唯一一次的例外,没有下一次了。”   ——然而马上就会有下一次了。   伊芮丝忍住了内心的声音,她嘴角的笑容明明比花还要灿烂,却还要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昆特。   “我的第二个小小的、小小的请求是……”   “恩?”   伊芮丝的表情变了。   刻意的示弱无影无踪,像是沉睡的巨人站了起来,她变得强势,霸道,自信,仿佛万夫莫敌。   她不是故意的,她仅仅是想起、说起这件事,就会变得热血沸腾,展露出隐藏在她天使外表之下的疯狂。   “请向全世界宣告,地狱城的魔王会对新神宣战。”   和片刻之前的反应不太一样。   神沉默了。   他甚至皱起眉头,金色的眼波像是承载着金色朗姆酒的酒池池水在微微晃动,内心巨大的挣扎与动摇不为外人所知。   关于这个要求,伊芮丝也拿捏不住昆特会不会答应,再怎么说他都是起源于新神的堕落神。   如果以人类的亲密关系来定义,佩诺要不是他的父亲就是他的兄弟姐妹。   伊芮丝假装自己并不知道其中的严重性,她摆出单纯又无辜的嘴脸,问昆特:   “果然不是很大很严重的事情,对吧?”   昆特这次沉默的时间稍微有一点久。   正当伊芮丝以为或许行不通,开始策划别的馊主意的时候,沉默的神终于重新扬起了他一贯的微笑。   他的口吻和语气甚至要比伊芮丝的听上去更加疯狂。   “对。”   “这确实不是一件很严重很重大的事情,所以它不值得你露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尽管你的要求确实有点任性,我也不能一直偏爱你,但除了这一次。”   “不能再有下次了,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伊芮丝笑着扑进了昆特的怀里。   “伊芮丝……你扯痛我的头发了。”   伊芮丝赶紧松开搂住脖子的双手,人往后退。   可心中溢出来的喜悦还没有完全释放出来,于是她扬起脑袋,想去亲他的下巴。   却被他的手给挡住。   “不可以亲。”   “为什么不可以?这只是喜悦的亲吻。”   接受了伊芮丝两个小小的、小小的要求的神坚决拒绝了她。   他没有多作解释。   仅仅是笑而不语。   一片女仆制服的衣角消失在不远处的拐角。   每日入夜准时举办晚宴的魔王堡,在黄昏时分就封锁了,禁止任何人出入。   可外界得到的通知依然是:   晚宴和烟花表演会照常举行。   但想必魔都里任何一个异种族大概都没有去看烟花表演的心思了。   因为继魔王的发言人公开宣布了——魔王将会迎娶人类的恶女为唯一的魔王妃之后,更为爆炸性的消息像是滚滚热浪一样席卷了全大陆。   恰好是在晚餐过后,填饱了肚子的人们在聊天或者散步,打发着无聊的时间,阵营势力的变动便闯入了视界,出现得是那么的猝不及防。   [“魔王”在全大陆范围公开向新神宣战。]   [“魔王”加入了“杀死新神”的阵营势力。]   [由于“魔王”的加入,该阵营势力成员的士气大幅度上升了,并受到“魔王的鼓舞”的正面状态所影响。]   [由于“魔王”改变了阵营,根据“阶级规则”,地狱城内全种族将自动划入与“魔王”同一阵营。]   [阵营势力已达到升级要求。]   [目前等级为:4]   魔王“叛变”的消息在地狱城掀起了千层浪。   比起旧时代众神,魔王加入“弑神阵营”的意义更为深远,影响面更加广阔。   在地狱城绝对的阶级铁则下,身为站在金字塔塔尖的王——魔王拥有无法被动摇的统治权。   既然他选择了“叛变”,受他统治的地狱城全种族,将绝对服从于他的命令,默认加入了和他同属的阵营。   人人都说,魔王终于疯了,他被魔女迷晕了神智,把地狱城变成了迎娶新娘的聘礼。   可他们并不知道,魔王一早就疯了,地狱城……这个占据全大陆二分之一的地方,本来就是他为了守护他的新娘,才攥在了手里的东西。   抛开背后的故事不说,当下,生活在地狱城内的全种族面前只剩下两条路可以选择:   “服从魔王的决定,与新神为敌”   又或者是……   “发动叛乱”   “以魔王的头颅向新神赎罪!”   地狱城内人人自危的时刻,伊芮丝正坐在魔王堡的塔楼顶层,吹着凉爽的晚风,吃着香喷喷的花生。   初夏的晚风里隐隐有硝烟的味道。   伊芮丝的左手拿着单筒魔法望远镜,观测由地狱城几大家族统御、已经在魔都外驻扎的魔王军。   十几万人的大军就近在咫尺,随时有可能向魔都发起进攻,她半点都不紧张,反而兴致勃勃地问旁边正在给她介绍谋逆者名单的柯伦:   “他们什么时候会打过来啊?”   “估计要四五天之后吧。”   伊芮丝的情绪顿时就掉了下来:“啊……还要这么久……”   “本来魔王军第四师和第七、八师的叛变意向就不是很强烈,因此没有在魔都附近集结。”他想了想,接着说:“不过在知晓魔王的决定后,或许会所改变。”   “既然是要对付魔王,果然还是要等大部队完成集结之后。”   伊芮丝:“切……怂包……”   柯伦当然是无条件附和主人:“是啊是啊!他们真是太怂了!如果是我柯伦带队,上一秒魔王搞事情,我这一秒就要杀过来的!”   伊芮丝被他浮夸的演技逗乐了。   不过还来不及接上话,不应该有人存在的另一边忽然传来一道含了笑意的声音:   “机会现在就在你的眼前,你可以争取一下。”   熟悉的声音一传到耳边,伊芮丝立刻转头:   “昆特!”   柯伦则有点尴尬地望向来人。   “……魔王陛下。”   昆特:“你下去吧。”   伊芮丝也朝柯伦摆摆手。   后者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柯伦空着手走了。   他留下了一盏矮人工艺品的油灯,玻璃灯罩里的昏黄火光摇摇晃晃,清冷的夜色似乎都沉醉在了醺醺然的光影当中。   昆特坐在了柯伦刚才坐着的乘凉椅上,坐下时他侧首望向伊芮丝,一眼就看到她脸上掩盖不住的喜色,不禁笑问:   “很高兴?”   “特别高兴。”   似乎被伊芮丝的喜悦所感染,昆特嘴角的微笑也愈发愉快起来。   两人并肩而坐。   像是很多年前的很多个夜晚,一起吃过晚餐的他们不着急回到各自的房间,会在户外散步看夜色看星星,畅谈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未来计划要做的事。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因为面前的人是昆特,所以伊芮丝对他毫无隐瞒,她甚至像在倒豆子一样,把未来的计划一股脑儿地全部说给了他听:   “等诅咒解除了之后,当然是抓紧时间收集超凡种子,赶紧干掉佩诺。啊……我手上有‘异界的钥匙’,可能要昆特陪我去一趟异界,去拿我想要的东西。再过段时间,‘堕落神的权柄’也要借我用一下……”   昆特是一个耐心的听众。   他没有打断她,只时不时在伊芮丝换气的时候回应上一两句,以他的知识说出他的见解,只希望能给她更好的建议和想法。   不过除了伊芮丝的事业,他也很在乎……   “那感情方面呢?”   伊芮丝没想到昆特会突然问她这个,于是愣愣地“诶?”了一声。   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傻掉的脸上顿时绽放了一个天真浪漫的笑容,她把刚刚剥好的花生,献宝般地送到了昆特的嘴边。   “不是有你吗?”   神和颜悦色地反问她:   “那你的使魔呢?”   伊芮丝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点为难的样子,她没有数落自家傻兮兮的使魔,但很明显,他不可能成为她的另一半。   可使魔不过是神的炮灰,他真正在意的是……   “你的女仆该怎么办呢?”   他的微笑如故,没有流露出半点的不正常,仿佛只是随意问起:“他是叫亚兰吧?”   “……你怎么会知道?”   话一说完,伊芮丝就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昆特当然会知道亚兰的存在,毕竟他们之间好像做了什么交易。   而当亚兰的名字被从昆特的口中提起时,伊芮丝顿时有一种带着自己的丑男友见父母的感觉……呸呸呸!什么男朋友?她和昆特才是一对!   一提到亚兰,她的微表情都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一直侧首注视着伊芮丝的昆特当然发现了这点。   金色的眸光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就像是灯罩里的火苗,又很快归于平静。最终展露在伊芮丝面前的,仅是他亲切温蔼的神情,像是正在为最爱的亲人把关的长辈。   “伊芮丝喜欢他吗?”   伊芮丝纠结了一下,大概是认为骗不到昆特,于是说了实话:   “……以前喜欢过。”   又立刻撇清关系:“但那是以前!”   “现在呢?”   伊芮丝答得无比干脆,仿佛连思考都不需要,只因那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现在只喜欢你。”   他的伊芮丝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是……   “谢谢你的喜欢,我很开心。但……”   “咻——啪”   “……等我离开了以后,就不要有任何顾忌,大胆去爱自己心里真正喜欢的人吧。”   红橙色的花火淹没了昆特剩下的话。   烟花表演开始了。   魔王堡的塔楼顶层是整个魔都的最高点,于是升空的烟花离得是那么那么的近,仿佛一伸手就能碰到盛开在夜空的花朵。   而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举,好像塔楼就是烟花表演的中心舞台,绚烂的花火围着塔楼三百六十五度地盛放。   身处烟花中心的伊芮丝,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突然掉入了烟花的盛宴当中。   而据说不喜欢浪漫,不喜欢小女生喜欢的东西,却依然沉浸在曾经的夕阳下金色麦田、如今绽放在夜空的烟花的伊芮丝,意识到昆特好像说了什么,她忙问:   “你说什么?”   她的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花火。   昆特莞尔。   “看烟花吧。”   欣赏完烟花表演,伊芮丝咂吧了两下嘴,像是在回味。   接着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准备回去睡觉,迎接说不定明天就会到来的好消息。   然而这时,昆特轻轻叫了声伊芮丝的名字后,叫住了她。   “不要走。”   “真正的烟花表演,现在才正式开始。”   伊芮丝没有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脑袋转向他的方向之前,一声疑惑的“什么……?”先是从嘴边飘了出来。   视线落在了昆特的身上后,便不由愣住。   神站在靠外边的位置,背对夜空而面向她,他张开了双臂,仿佛在隔着空气拥抱她。   晚风吹起了他金色的长发,犹如太阳光的形状,也确实有一层隐隐的金芒萦绕在他周身,神圣又耀眼,普照众生。   神露出了慈悲的微笑。   金瞳却流露出了露骨的疯狂。   神莞尔道:   “绽放吧。”   于是整片天空,绽放了。 第43章   神力是不属于人间界的力量。   于是昆特将他的神力保存在了一个像是带盖的、细嘴的水瓶里,虽然瓶嘴很小,但也足够他日常的使用了。   不过,当超凡的神召唤来超位魔法,过细的瓶嘴实在无法承受庞大的需求,于是便有了裂口。而从裂口泄漏的神力,引起了自然界的动荡。   动荡有很多种。   风起叶落,水分云变,而眼前,萦回环绕在神周边,透着金色暖光的荧白光点,是其中之一。   映入伊芮丝眼帘的,是一副前所未见的、美轮美奂的光景。   黑夜中的神是视野中唯一的光亮,他举手抬足间洒下细碎的金沙,普通平常的黑夜因他而神秘美丽不可方物。   正如许多时候,美丽会伴之以危险。   他也招来了死亡的阴影。   毫无征兆的,仅仅是在神说出了“绽放吧”的瞬间,塔楼顶层的魔法玻璃屋顶瞬间爆裂。   “噼啪噼啪”的响动在耳边炸起,霎时,粉碎成碎片的玻璃纷纷落下,折射出七彩缤纷的光彩,极致的美丽与极端的不祥交融,撼动整颗心乃至灵魂的每一个角落。   神依然站在那里。   夹杂着丝丝焦味的劲风吹乱了他金色的发,被吹起时金芒跃动。   玻璃碎片全散落在了地上,倒映他无暇的面孔,温柔又疯狂的金色眼眸。   是天空的异状抢走了伊芮丝的注意力。   昂首,心神随之震颤。   广阔的穹顶之下出现了一个尚未完成的超大型魔式。   从下方望去,大半片天空都被魔式铺满了。   而这还不是它最完整的面貌,此时,伴随每一个呼吸,每一次眨眼,它在以寻常魔法师不可想象、甚至于恐惧的速度趋向完成。   犹如有不止一双的手在辽阔的空域用会发光的颜料作画,庞大的魔式迅速向外延展,仿佛是神之笔,笔触果断而流畅,又精细无比。   文字、线条、图形之间流淌着橙红色的光辉,从光辉之中足以感受到它的热度与力量。   也让魔都的防御系统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鸣笛声冲破天际。   魔都内外的异种族们吓得跳了起来。当下意识地抬头,便看到了铺满整张天空的神秘字符与怪诞图案,间或炸起一团火焰。   形如有一只火焰系的巨大妖怪正俯视这座城市,它时不时吐出舌头,想抢先品尝嘴边的美味。   “超位魔法”   “真神技”   “炼狱”   此时此刻,是开启地狱之扉的召唤仪式。   地狱城的魔王召唤来了地狱里的火焰。   他让整片天空烧了起来。   魔式的最后一笔点落,如齿轮机械被安装上了最后一个零件,冥冥中似响起“咔哒”一声,接着赤橙光芒大作,金红色的流彩在魔式中流转,梦幻而绮丽。   而当所有金光汇聚于魔式的正中心之时——   火海吞噬了夜空。   也吞噬了整个魔都。   它淹没了银白星河,点燃了漫漫长夜,全世界都是火红色的,魔都的每一个角落都是滚滚的火焰,漫天的红莲仿佛从天的这一边一直烧到了另一头,直至焚尽万物。   神周边的光点变成了黑红色的火星子,夹着黑灰的灰烬。   火光之中,恍然连他也要一起烧起来了。   被包围在无数惊恐的尖叫声之中,在无数生命魂归黄泉之时,是神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   “伊芮丝,这是我能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了。”   “你喜欢吗?”   伊芮丝的视野里不止是神柔情的笑脸,向来都是如一潭死水的“信息框”突然在这种时刻弹出了两条提示出来。   [异常状态解除]   [异常状态解除]   这边,伊芮丝的注意力全部被抓人眼球的昆特吸引住了,可她另一边又不得不分出一些心思打开“爱神的罗盘”。   她发现本来显示有“异常”警告的“爱情宣言”和“升温小提示”也失去了鲜红色的警告标志,发生了改变:   [神不爱世人,他只爱你。]   [你并不需要爱情升温小提示。神的爱自最初开始,便全部给了你,既是全部,又如何能再多给你一点呢?]   而像是永远会定格在“80”、无论她做什么努力都动摇不了的好感度……   也在一瞬间就冲刺到了“100”。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100]   [好感度评定为:“真爱”]   [作为堕落神的候选人终于失去了他全部的神格。]   [如今的他,似乎已经不能被以“神”相称了。他放弃了所有,加速了自己的灭亡,只为换得全心全意爱你的时刻,即使它是多么的短暂,即使它转瞬即逝。]   [他终于只爱你了。]   [这是你和他共同的祈愿。]   [可就如灿烂的烟花稍纵即逝,离别的时刻也悄然而至。]   [在他消失之前,抓紧时间对他说出告别的话吧。]   伊芮丝面无血色,像是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泡在了冰冷的水里,血液、脏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冷得发抖。   消失……?   昆特……会消失?   ——伊芮丝从来没有预想过这个结果。   毕竟这太荒谬了!   神怎么可能因为仅仅失去了神性就消失呢??   神不是这么脆弱易碎的存在,即使没有了神性,昆特依然拥有神力、神权,他怎么可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轻易消失呢?!   ——伊芮丝想的确实没有错。   假如“堕落神的权柄”依然在昆特的手上,他绝无就此消失的可能。   可是……在两年前,在神圣都的大神殿,在她的毕业典礼上,伪装成了教皇的堕落神,利用“祝福之吻”,偷偷把“堕落神的权柄”给了她。   并用把勇者伪装成女仆的方式,蒙蔽了她的双眼,让她对一切不得而知。   她以为他离去了。   但他其实从不曾离开她。   伊芮丝心痛到难以呼吸的样子也让昆特的心揪了起来。   他似乎感受到了同样的窒息,但在这最后分离的时刻……他只想在她的脑海中留下最温柔、最温暖的样子。   这是他最后一点的私心了。   于是背映漫天火光的昆特依然维持住了他的笑容。   整幅画面温暖又凄美。   “伊芮丝,不必愧疚,即使你什么都不做,我也躲不过消失的宿命。”   “而且这不是消失,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   他对她伸出双臂,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伊芮丝,过来。”   昆特向她展开怀抱的场景与记忆中无数个相似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对这一切毫无准备的伊芮丝瞬间被破了防,她跌跌撞撞地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不要哭。”   可巨大而沉重的悲伤几乎要压垮伊芮丝,她哭得像个孩子,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是不想抓紧最后的时光,和曾经的爱人、如今的亲人好好地道别,但笼罩着她的悲伤、无力,让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悲恸地、紧紧地抱着他,像是只要抱得足够紧,他就不会离开一样。   昆特于绝望中拯救了她。   如今他即将消逝,她却什么都做不到。   最后的时光是肆意且放纵的,昆特终于不再把她推开,而是回应了她。   他回抱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大掌一下接着一下轻拍在她的背上,安抚她的情绪。   “悲伤只是暂时的。”   “一切都会好的。”   伊芮丝泪眼朦胧地抬头望他。   “不要走……”   对她向来有求必应的神,终于无法再实现她的心愿了。   他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仿佛融化在了橙红色的火光当中,成为了火的一部分,消逝在天地间。   “我必须要走了。”   “‘堕落神的权柄’和我的神力,我都会留给你。”   “用它们去实现你的心愿吧。”   “我会一直注视着你的。”   伊芮丝拼命摇头,死死拉住了他的袖子,“不、不要……”   昆特只是微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给了她最后的启示:   “好好地想一想吧。神殿的圣子是绝对不拥有对他人降下诅咒的能力,你需要的究竟会是什么。”   昆特知道自己的吻无法为伊芮丝解开她的“诅咒”,可在这最后的时刻……   他还是轻轻吻在了她的嘴唇上。   于黑红色的火光之中,他在人世间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伊芮丝,我爱你。”   “昆特——!!!!”   当已经变得透明的身影完全消失,伊芮丝知道:   她又失去了她最后一个亲人。   伊芮丝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铺满了玻璃碎片的地上,抱着只剩下空气的衣服泣不成声。   而就在这时,一根破空而来的触手,抢走了同样跌落在地面的一颗金色的珠子。   ——那是昆特为伊芮丝留下的、最后的神力。   昆特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不过当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拥有意识的、是可以思考的,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注视着定居在人类国度切斯特中部偏西的“安”的一家了。   “安”是家族的姓氏。   同时也是历代勇者的姓氏。   他正在注视着的是勇者的一家。   虽然说这是一个“勇者家族”,却不是家族里的所有人都是勇者。   正如地狱城只会拥有一个魔王,切斯特同样只会拥有一个勇者。   只有当上一任勇者退休,成为“前任勇者”,“勇者”的头衔才会自动传给下一任。   这个家庭中的父亲是第196代勇者。   他是在十七岁的时候,从退休的父亲手上,接过了勇者的重任。   当时的地狱城正处于内战的年代,新的魔王尚未诞生,于是这位第196代勇者不需要踏入战场,而是选择了冒险。   游历途中,他结识了他的妻子,组成了家庭。   当新生命在子宫孕育,他们选择了一个小镇定居,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累月经年,家庭中加入了三位新成员,分别是哥哥、姐姐、妹妹。   这个勇者的家族像是镇子上其他普通的家庭一样,有着幸福和美满的生活。   父亲是全镇最好的猎手,只要有他的参与,每次狩猎必定盆满钵满。   曾经身为冒险者的母亲也不甘示弱,除了偶尔外出捕猎、和父亲一争高低,她同时负责城镇的安保工作,扬善惩恶,保卫居民。   而在充满爱环境下长大的孩子,他们乐观又开朗,互相尊敬,友善友爱。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直到——   魔王诞生了。   新上任的魔王野心勃勃。   他一上任便立刻以几何为倍数扩大了军队,并集结了所有的魔王军,攻向了人类的城镇。   等到第196代勇者得到消息的时候,魔王的军队已经以风驰电掣的速度、一连拿下了三座人类的城市。   “杀死魔王”“保家卫国”是勇者的使命,哪怕放不下家里的妻儿,他也马上启程动了身。   他穿上了前代勇者留下的战甲,拿起了曾经斩下魔王头颅的长剑。   他只用了一分钟的时间与妻子和孩子们告别,然后便匆匆地骑上了战马,朝远方走了。   他留下给这个家庭的最后一句话……是留给最小的小公主的话:   “我爱你。”   “为了我的小公主,我会尽快回来的。”   四年以后,传来的是第196代勇者陨殁的噩耗。   勇者家族比任何人都要早地得知了这个噩耗,因为在勇者死亡的瞬间,新的勇者诞生了。   这个家庭的母亲,成为了第197代勇者。   她重新提起了长/枪。   也许是对这一日有所预料,她离开那日的姿态是那般英艳俊朗。   她的大儿子和二女儿都没有哭泣,甚至坚强地告诉她,他们会共同撑起这个家,让她尽管放心。只有最小的女儿哭得稀里哗啦,于是她抱起了小女儿,对她说:   “我爱你,伊芮丝。”   “不要再哭泣了,这只是短暂的分别,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但这一别即是永远。   经过两代勇者的牺牲,魔王和他的军队吐出了他们吞下的城池,已经退到了切斯特和地狱城的边界线上,但他们并没有完全撤退,反而像是越流血越凶狠的狼,等待反扑的机会。   成为了第198代勇者的哥哥毅然决然地决定前往战场。   可比起父亲和母亲,他的战斗经验逊色很多,于是擅长魔法的姐姐拿起了法杖,决定一同前往。   “为什么非得你们去不可!!”   “伊芮丝,我是勇者。这是勇者的职责,这是我必须做的事情。”   他们的话像是诅咒一样在伊芮丝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我爱你,伊芮丝。”   “等我们回来。”   伊芮丝没有能等到任何一个人回来。   在一刻都不曾停歇的恐惧当中,她最终只等来了:   [你成为了勇者。]   [你得到了技能“勇者加护Lv.1”。]   [你得到了技能“武器技巧Lv.1”。]   [你得到了技能“勇气Lv.1”。]   [你得到了技能“A级元素感应Lv.1”。]   于是伊芮丝便知道,这一刻,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至亲至爱。   是在第200代勇者诞生之后,昆特的意识才渐渐变得活跃起来。   ——在这之前,他一直是无声地默默地观测一切。   因为勇者家族的最后一任勇者,实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勇者家族最后的血脉继承了她的父母、她的哥哥姐姐,几乎可以说是所有的能力,她拥有使用重剑和长/枪的能力,她是天生的弓箭手,更是天生的魔法师。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熟练地掌握所有武器,乃至全部的技能。而光是天赋技能,她便拥有三百多个。   甚至像是新神佩诺为了不让勇者家族就此没落,她甚至拥有[无敌Lv.1][必中Lv.1]这样的技能。   她明明能做到所有事情,可她又却像是什么都做不到。   她是被过分疼爱了的小女儿,跟从小开始进行战斗训练的哥哥和姐姐不同,她是在爱与自由的环境下长大的。   这其实很合理,毕竟勇者是长幼继承制——不会有人料到,勇者家族最小的女儿,最终居然会要承袭勇者之名。   她所拥有一切力量,就像把世间最强力的武器给了刚出生的婴儿,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发挥它。   而第200代勇者,她仅仅是一个早就被恐惧吞噬了的少女。   比起在远方作恶的“魔王”,她更恐惧且憎恶的是“勇者”这一存在的本身。   少女眼中的“勇者”,是欺骗、是离别、是牺牲、是抛弃……不存在任何真善美的影子,它是世间所有负面的象征。   更代表着“死亡”。   少女勇者不想死,即使她似乎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她逃避了鼓动她前往战场、继承遗志杀死魔王的人们,害怕黑暗的她躲在了漆黑的柜子里,甚至可以呆上整整一天。   便是看到被恐惧压垮了的少女勇者,昆特得到了语言的能力。   他利用面板尝试和她沟通,试图保护勇者家族最后的血脉——可当时的他做这一切并不是出于爱,他跟外边的那些人一样,只是希望她能勇敢起来,然后……   “保护无辜且弱小的人类”   “杀死魔王”   “履行身为勇者必须要执行的职责”   在他的帮助下,少女勇者似乎恢复了一些健康和活力。   她开始尝试自力更生,学着一个人生活,试着照顾好自己。   她是那么笨拙,但她真的很努力了。   可每当少女勇者出现在大众的视野前,她总会遭受到人们的指责和唾骂。   人们会说,因为她的怯弱,每天有多少人死在了魔王的手下,因为她的退让,人类又丢掉了几座城市,无数人陷入水深火热当中。   遭到指责的少女勇者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她不敢反驳,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因为她认为人们说的并没有错。   每当少女勇者在斥责声中沉默,一言不发地低头默默离去,即便那个时候的昆特尚未拥有人类模样的拟态,不该有“心”的他,感受到了心痛的滋味。   也许是出于这样的心情,昆特才会想办法救出了被帝国军监/禁了、希望把她带去战场的少女勇者。   唯独这一次,他是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   可他不能永远偏颇她,因为他是新神佩诺的分/身,他是公正博爱的神。   于是,少女勇者最终还是被带上了战场。   为了早日能和魔王抗衡,勇者必须快速成长。   因此军队抓来了魔物训练她。   连鸡都没有杀过的少女勇者被迫开始和狰狞可怕的魔物战斗。   她不会得到任何支援,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上,只有她才有能力战到最后、直面魔王,所以她必须学会独立作战。   她不会得到治疗,因为在真正的战场上,受伤是必不可免的,她必须早日习惯。   她不被允许拥有休息的时刻,因为真正的战场上,只要勇者现身,她就是战场的焦点,所有魔物会以杀死她为最优先目标,她不会有喘息的时间。   艰苦的环境下,少女勇者展现出了非凡的天赋,她在所有人的期盼下,快速成长着。   可只有昆特看得到:   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在她眼睛里点亮的光芒一天比一天黯淡,她脸上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少。   她像是一个因为被强行赋予了职责,而不得不去努力的杀人机器。   而除了他,少女勇者不会和任何人交谈。   “昆特,我为什么非做这样的事情不可?”   [“……因为伊芮丝是勇者。”]   “勇者为什么非得是我?就不能让外边那些人当吗?他们看起来很嫉妒我拥有的才能,让他们当勇者不是正好吗?”   [“……这是神的安排。”]   彼时的少女勇者沉默了。   现在想来……那或许是一切的起源。   人类已经无法等到少女勇者完全成长起来了,只因魔王军发动了猛攻,如果不阻止他们的步伐,切斯特的版图或许将彻底被抹去。   少女勇者的加入令一面倒向魔王军的胜利旗帜,开始稍稍往人类的一方倾斜。   她在战场中得到飞速的成长,她的存在终于为人类带来了久违的小胜。   正当人们以为她将结束战争——   她被魔王杀死了。   她重伤了魔王,自己却死在了战场上。   被重伤的魔王鸣金收兵,人类军队才得以把她四分五裂、甚至都没有找齐的尸体收集起来,带了回去。   可似乎是神不忍看到人类的灭亡,当全人类为勇者的死讯而心如死灰,少女勇者复活了。   是昆特复活了她。   一半是出于他的意志,一半是佩诺的安排。   所有人都因为复活的勇者而看到了新的希望,可复活后的少女勇者……   她彻底崩溃了。   “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分明已经死了啊!!我怎么还能活着——?????”   “勇者大人请您冷静一……”   “不要叫我勇者——!!我不是勇者,我不要当勇者,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也是从那一刻起,她眼中的“勇者”,全部变成了“OO”。   只要一提起“勇者”,她就像是疯了一样。   可人类还是把毫无战意的少女勇者送上了战场。   面对来势汹汹的魔物天灾,少女勇者放下了武器,她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的样子,仿佛在拥抱自由。   她似乎知道是谁让她复活的:   “昆特,这一次……不要救我了。”   “让我死去吧。我真的好累啊……”   可按照佩诺的安排,即使她再次死去,也必定重新复活。   因为人类不能失去最后的勇者。   [“伊芮丝……”]   昆特不敢把残忍的真相告诉她。   “神不是慈悲又公正的存在吗?祂不是爱着所有人吗?可祂为什么……好像把我排除在外了的样子呢?”   昆特沉默了。   只不过当少女勇者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闭上了双眼,一道陌生的,但又似乎与她对话过很多遍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神是爱你的。”   “我会守护你的,伊芮丝。”   昆特违背了佩诺的意志。   在他得到了“堕落神的权柄”的瞬间,就像五年后出现在地狱城的“炼狱”,他发动了无差别的攻击,杀死了大量的生灵,不仅是魔物,更包括了人类。   他改变了少女勇者的职业,帮助她摆脱了勇者的使命。   却也因此作为神失格,开始逐渐失去生而为神的身份。   而在那之后……   因为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杀死了五代勇者的魔王终于选择了退兵。   切斯特似乎诞生了新的勇者,但昆特并不在意这些了,失去了全知的他的目光只聚集在了伊芮丝的身上。   她被送上了审判的高台,更甚被宣判为“有罪”,但她终于重新找回了生气。   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她渐渐有了目标,有了祈愿。   开始为理想而奋斗而努力。   即使她不再拥有往日那离谱的战斗力,可她却比那个“无敌”的自己更坚不可摧。   她像是太阳一样,散发能量,散发光芒。   昆特本来只想默默陪伴在她的身边,见证她的成长,直到衰亡的时刻降临。   可那个被他宠爱的人类女孩却说:   “所以你要不要从现在开始当我的男朋友?”   他的决定加速了他的陨落。   可昆特从不曾后悔,因为失格的神学会了自私,而那的的确确是一段非常幸福而快乐的时光。   如果说唯一的不完美,就是因为没有完全剥脱的神性,而伤害了她。   从相恋的那一刻起,昆特便预见了分别的结局。   而真到了分别的时刻,他最后能为她做的……只有把“堕落神的权柄”偷偷给了她。   她的存在是错误的,佩诺无时无刻不想要修正“这个错误”,只有“堕落神的权柄”才能阻止佩诺,让她当一个永远的“魔法师”。   尽管失去了神性又失去了神权的神会以凋零收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这本来就是因为她才得到的东西。   所以啊……伊芮丝,不要再哭泣了。   好好利用它们去实现你的心愿吧。   我一会一直注视着你。   见证你的成功,并在你彻底自由了的那一刻,为你骄傲地喝彩。   去绽放吧。   我最爱的女孩。 第44章   当看到半空突然钻出一根黑色的触手,对着昆特给她留下的神力直冲而去,反应其实并不算快的伊芮丝少见地瞬间有了行动。   六个深紫色的微型魔法阵一瞬在金珠的周围构建,立体的六边球形形成了封锁结界。   然而:   像是章鱼的脚那样又湿又滑的触手一眨眼就突破了结界的封锁,比起说是击碎……更像是腐蚀了伊芮丝的魔法,当着她的面抢走了金珠。   该死!!   把东西给她还回来!!!   愤怒让伊芮丝失去了理智,为了夺回昆特最后给她留下来的东西,除了最初瞬发的魔法,仅余的两个魔法也随之而出。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1/3]   [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0/3]   魔法有效地阻止了抢了东西就想跑的黑色触手,但伊芮丝还来不及欣喜,身上佩戴的防御魔具发出警示:   [警告!]   [防线被突破]   她的脚踝被一根滑不溜秋的触手缠住了。   再一晃神,人被倒吊在了半空,被拖着往塔楼外的天空飞去。   最后整个人连着金珠,消失在了飘满了黑红色的灰烬的空中。   失重感从有到无仅仅是须臾间的事情。   伊芮丝还没有为凌空而起而恐慌,她便已经落了地。   张开的嘴巴像是迟了一步,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喊出来,便自己消失了。   而落地之后,伊芮丝听到了“啪嗒”一声。   像是关门的声音。   一瞬从火光鲜亮的地方来到暗处,伊芮丝的视觉没有马上恢复过来。   由昆特神力凝成的金珠最后还是被抢走了,刚刚缠在脚踝上的滑腻腻的触手也已经消失了,只遗留下那种恶心又会让人感到无助的触感。   四周非常安静,安静到连呼吸声都能听到,上一秒还在耳边的爆炸声、尖叫求助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她来到了另一个空间。   莫非是转移魔法?   伊芮丝又觉得不太像。   但怎么来到这里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她得想想怎么找到刚才的黑色触手,怎么抢回金珠。   是的,伊芮丝的首要目标并不是赶紧回到安全的地方。   就算那不是昆特的神力,她也绝无可能把它让给别人。   只因那是昆特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三次魔法次数耗尽的伊芮丝不敢轻举妄动。   她打开了面板,利用满屏的荧光绿色文字来照亮四周。   她看到了门窗、墙壁,暗红色的地毯,装潢的风格无疑和魔王堡如出一辙,伊芮丝甚至能直接认出是魔王堡的大厅,但是……却多出了很多的战斗痕迹。   大门怎么用力都打不开,窗户也是同样。外面一片漆黑,当被幽幽的荧光绿色光芒照着,像是被关在了发生过血腥可怕故事的鬼屋。   伊芮丝把眼睛凑到玻璃窗上去,眼睫毛都快能碰到窗户的时候,黑暗中仿佛有无名的怪物一掠而过,她被吓得立刻往后倒去。   可她一动弹,窗户外的黑影便消失了,快得像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探查了一下周边的环境,伊芮丝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静静等待。   她在等魔法次数重置。   伊芮丝依稀记得烟花大会举办的时间是在晚上十点,距离零点最多不过两个小时。   在安静又黑暗的环境,时间的流速似乎变得很慢很慢,为了让急躁的心情冷却,每默数300秒,她就在墙壁上标记一下。   300秒就是5分钟,2小时有24次5分钟。   可直到伊芮丝在墙上标记了一百次……   魔法次数依然没有重置!   伊芮丝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空间的时间流速停止了。   但她身上的时间没有。   八个小时过去,伊芮丝感受到的不仅是恐惧和焦虑,还有……疲惫和饥饿。   如果现状没有发生任何变化的话,她可能会就这样死去。   伊芮丝最后看了一眼[当日可使用魔法次数0/3],咬了咬牙,不得不做出选择:   “佩诺。”   她的面板里绝大多数都是魔法技,但此刻都是灰色的,表示不能使用。   能用的只有完全跟魔法技不沾边的技能,那么……   “打开‘爱神的罗盘’。”   “爱神的罗盘”自带的地图上只有一片小小的三角形区域,这正是她在这长达八小时的时间里活动范围。   除此之外的一切全是黑暗,那片小小的三角形犹如汪洋大海里的一座孤岛。   本来的四位真爱候选人由于昆特的消失,如今只剩下了三位。   可地图上的红线,只剩下一根。   正是那根当初若隐若现,随时像是要消失,现在却变成了实心的红线。   伊芮丝的动作不知不觉就变得小心起来,她碰了碰唯一的红线,像是担心过大的动作会惊醒沉睡中的怪物。   两条消息弹了出来:   [适配度0]   [好感度0]   跟随着红线指示的方向,伊芮丝抬头望去:   “眼前的黑暗像是没有尽头”   纠结了一下,伊芮丝脱掉了高跟鞋,攥在手里,然后终于站起了身,往黑暗中走去。   异空间和魔王堡的格局几乎一模一样。   不过伊芮丝在最初的大厅里发现了四块大石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在那里,总觉得格外诡异。   她从前厅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来到了正殿,正殿的打斗痕迹尤为严重,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   红线的终点连接着的是台阶上的王座。   她一开始以为这是“爱神的罗盘”出了差错,把她一个人类和一张王座配对在了一起。是在爱神那家伙满屏“TAT不可能!!我的老伙伴绝对不可能出错!”的骚扰下,伊芮丝才找到了玄机。   不经意间拨动了王座上的一颗宝石后,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一条向下的通道出现在了伊芮丝的眼前。   看着这条仿佛通往地狱的通道,伊芮丝咽下一口唾沫。   要下去吗?   可她似乎没有选择。   只能下去了。   螺旋形向下的楼梯像是没有尽头。   伊芮丝扶着墙壁慢慢地走,走了很久,正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从下方传来了一点动静:   “嘀嗒”   像是水滴落在水滩里的声音。   她似乎离终点很近了。   咬了咬牙,伊芮丝抬起酸痛的脚,继续走了下去。   当视野中出现了莹莹的微光,伊芮丝放轻了动作,依然站在楼梯上的她,弯下了腰,俯低了身子,一点一点往光的源头望去。   眼前的画面震惊了伊芮丝。   ——她看到了一个祭坛。   地下的空间阴冷又潮湿,但它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很多,像是一个地下的殿堂。   围绕着殿堂的正中心,是八座足足有三十英尺高的雕塑。八座雕塑雕刻的全是旧时代上位神的拟态,毁灭神、创造神赫然在列。   可和神圣都“纪念神殿”里的雕塑不同,这里的雕塑看上去很、很……   伊芮丝想了一会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语形容它们:   “邪恶”   它们的“邪恶”不单单反应在脸上狰狞又扭曲的表情,更反应在……   创造神高举着智慧神的头颅,海神跪趴在地上,像是饥饿的鬣狗啃食智慧神的乳/房。   太阳神手中的光明箭插进了美神的阴/道,丰收神的子/宫孕育着怪物,它们咬破了母亲的肚皮,钻出了畸形的脑袋。   毁灭神像是慈母般拥抱着丰收神的“子嗣”,大地神张嘴高歌,仿佛在赞美眼前的一切。   伊芮丝的眼睛同时也是诸神意志碎片的眼睛。   当看到这邪恶的画面时,它们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   [爱神感到了不适。]   [创造神为这一切感到愤怒。]   [有五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神斥责眼前的画面。]   [恶作剧神认为这样的玩笑似乎过了火。]   伊芮丝同样觉得恶心,但除了身体上的不适,她的精神似乎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   她感觉心神不宁,她想要尖叫,想要逃跑。   犹如名为理智的弦正在被一把无比肮脏的锯子,一点一点地锯断。   伊芮丝紧紧闭了闭眼睛,等突然变得奇怪的状态好了一点,再重新望去。   虽然诸神的雕像动作各异,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点:   一只手高高向上举着,像是在为天献上什么。   伊芮丝的视线理所当然地往上扫去。   于是她看到了一个裂缝。   裂缝狭小且长,像是眼睛的形状,最宽的地方大概只有一双手掌并起来这么宽。当直视裂缝中的黑暗时,勉强压下去的焦躁情绪卷土重来,在这一瞬间,伊芮丝的脑海中甚至诞生出了大笑着跳舞的念头。   而就在这时:   “嘀嗒”   一滴黑色的水从裂缝中掉下,掉在了地下殿堂正中心的水滩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稍微唤醒了伊芮丝的神志,也让她看到了黑色水滩里的金色珠子。   找到了!   就在那里!!   一定是古怪的雕塑和裂缝中的黑暗让伊芮丝变得不对劲了,总是谨慎小心的她居然没有制定任何计划,直接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她的脸上甚至扬起了有点诡异的笑容,但看上去似乎又有点幸福的滋味。   伊芮丝很快就冲到了黑色水滩前。   她的手刚伸向了散发出柔和金芒的珠子,把她带到这里的罪魁祸首便又出现了。   而这一次,它的形态不止是黑色触手。   当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八座雕塑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向下望,看向地下殿堂的正中心,地面的黑色水滩犹如喷泉似地慢慢“站”了起来。   最后出现在伊芮丝眼前的是一个“人”。   伊芮丝看不清祂的样子。   她无法直视祂,仅仅是余光瞄到祂的姿态,她的脑子便开始晕眩,无法思考,如同五彩的颜料糅合在了一起,然后以顺时针的方向开始旋转。   是突然在“信息框”刷出来的信息把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捞了出来。   [你的第三位真爱候选人出现了!]   [祂……似乎来自于异界,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地狱城的上一任魔王濒死前开启了召唤的仪式,他以自身为献祭,利用眼前的祭坛召唤来了异界的邪物。]   [不过……召唤仪式似乎尚未完成。]   [召唤仪式进行中]   [完成度89.4%]   [“才艺展示”]   [=-致*疯&*%a?狂掌》:控绝——对2吸=·!引]   [“感情经历”]   [空~29nceu白=【]   [“爱情宣言”]   [爱……成为【4、|一部分,吃掉——]   [“爱情升温小提示”]   [如果你无法让祂爱上你……那就快逃吧!]   [快逃吧!]   [快逃吧!!]   [快——逃——吧——!!!]   [:)]   像是连它都疯了的样子。   伊芮丝无法去吐槽“把她和异界邪物匹配在一起”的爱神大概已经疯了,她强撑着神智、刚阅读完文字,视线便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祂”的方向。   祂的身上有一种恐怖的吸引力。   明知道是有毒的,会令人疯狂的,却依然无法不奔向祂。   伊芮丝不得不狠狠咬了下舌尖,来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血的味道刚弥漫了整个口腔,眼前便出现了异状:   “信息框”、“爱神的罗盘”功能界面、面板什么都全都不复存在,整个视界忽然变得空荡荡。   伊芮丝还来不及为此而恐慌,视界的正中心像是闪过一阵电流后,突然出现了一段乱码的文字。   [ND*#29=】·|……]   [你&S好……]   似乎是……来自异界的邪物正在试图和她交流?   [”“@3JD——]   [我……饿了??]   霎时间,伊芮丝一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哪怕她看不清祂的长相,可她隐隐察觉到祂似乎做了个舔嘴唇的动作。   祂……可能是想要吃掉她!!   便是在这个念头诞生的瞬间,数不清的黑色触手从地面钻了出来,冲向了她。   [敌意识别]   [攻击识别]   [自动判断无法抵挡]   [随机传送已触发]   曾经失利过一次,如今自动升级了的防御魔具,发挥了自动护主的功能,在像是海葵一样多到密密麻麻的触手碰到她之前,多道魔法程式包裹了伊芮丝,一瞬光芒大作后,她消失在了原地。   伊芮丝并没有能回去,她依然被困在了这座奇怪的魔王堡里。   虽然从界外邪物的身边逃走了,可祂对她的影响力依然在。   伊芮丝陷入了混乱的世界里,像是所有认知和常识都被打乱了,她无法理性地思考。   而在她本人毫无自觉的情况下,她躲进了黑漆漆的衣柜。   熟悉的环境唤醒了她记忆中的安全感,急促的呼吸平复了些许,她涣散又混乱的意识稍微聚拢了一点。   来自身体的痛感终于传递给了她的大脑。   痛……   她的脚底板好痛,好像踩到了什么利器,划破了脚,现在有点踩在刀刃上的感觉。   她的手臂也好痛,像是被人掐住了,要把她的手臂给拧下来。   伊芮丝陡然回神。   不是别人……是她自己在掐自己。   当意识到这个事实,伊芮丝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张笑得阳光灿烂的脸庞。   是亚兰的脸庞。   但他应该不会笑,而是会用很凶很严肃的眼神瞪她,要是她不老实改正错误,说不定还会用食指在她额头狠狠弹上一下。   伊芮丝的后脑勺抵在了柜壁上。   她喃喃低语:   “骗子……”   “还说会永远守护在我的身边。真到了需要你的时候……就连半个影子都看不到。”   尽管伊芮丝嘴上在埋怨他,可她也很清楚,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亚兰就更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眼前了。   要是发现她不见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和表情呢?   哪怕如今的伊芮丝虚弱又疲惫,可她还是不禁露出了个坏心眼的笑容。   而仅仅是想起了心里头的那个男人,便有一种有点虚无缥缈的,但确实存在的安全感萦绕着她。   “不管怎么说……现在得先离开这里才行。”   伊芮丝的确很想要立刻夺回金珠,可界外邪物不是她能对付得了的存在。   起码现在不行,魔法抛弃了她,用使役魔契约叫柯伦也没半点反应,但幸好昆特的“堕落神的权柄”在她这里,她得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借住它的力量逃出去……   她得逃出去才行……   得远离祂的身边……   伊芮丝的思绪越来越涣散。   而当聚起来的思绪仿佛云一样被风吹散的时候,一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黑色水滴,从柜子的顶板掉了下来——   “嘀嗒”   伊芮丝确确实实意识到了界外邪物的危险,也打算先逃离诡异的魔王堡,然而当她恢复意识之后,她却发现自己……   正在寻找祂的路上。   伊芮丝像是幽灵一样,在古堡里的走廊上浑浑噩噩地游荡。   她光着脚,背后是在灰尘仆仆的木地板上留下的、带着鲜血的足迹。   当意识到自己的目的,她陡然从幽灵一般彷徨迷茫的状态中惊醒,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想立刻回到最初的地方,可身体却像是不受控制了一样,一摇一晃地走向还没有去过的地方,固执地追寻祂的踪影。   最后,伊芮丝在魔王堡的中央厨房见到了祂。   像是天亮了。   漆黑一片的恐怖城堡里终于有了微光,尽管光线很薄很淡,仿佛穿过了很多层厚重的纱帐才来到了这里,朦朦胧胧的,灰扑扑的,但总比没有要好。   于是站在门口的伊芮丝便看见了中央厨房里面的祂。   她依然看不清祂的外貌。   在她的视野里,那就是一团连七八糟的人形的东西。不过被祂捏在手里的小生命,倒是看得很清楚。   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灰蜘蛛。   它的腹部被祂捏在了手里,于是便像被钳住了要害的螃蟹一样,八只脚不停地挣扎,试图脱困,却注定是徒劳无功。   比起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伊芮丝,祂对蜘蛛手里的蜘蛛更感兴趣。   只听清脆的一声“啪唧”,还活着的蜘蛛被祂硬生生地掰断了一根腿。   还流着绿色脓液的蜘蛛腿就这么放进了祂的嘴里,甚至响起了“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恍如中了魔怔的伊芮丝就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祂把灰蜘蛛的八条腿一根一根地掰下来,然后放进嘴巴里,嚼碎,最后像是怪物一样夸张地张开了血盆大口,一口吞掉了剩余的头胸腹。   祂似乎做了个舔嘴唇的动作。   之后望向了伊芮丝:   [@#不饱,》?饿……]   伊芮丝恢复了神智,却仍然拔不动腿。   随着界外邪物一点一点的靠近,她想起了刚才那只灰蜘蛛,脑海中便不禁浮现出祂一根一根掰断她的四肢,放进嘴巴里的画面。   “……”   她怎么能莫名其妙地死在这种地方??!   快动起来啊!!!   就算是说句话也好啊!   仿佛是回应了她的期盼,伊芮丝面板中的[…》、OO“加护·~u1—Lv.10]亮了一下。   声音的封印突然就解开了。   伊芮丝:“不要吃我!我给你找吃的!”   一直向她靠近的身影蓦然停下。   [0-找……吃?的?]   “对……”   可对方不能理解她的话。   祂似乎歪了歪脑袋,紧接着伊芮丝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句:   [4什——么是@!吃的?……]   放在平常,要是遇到这种神经病,伊芮丝肯定甩甩头发,没好气地就走了。   但此时,她不得不一边警惕,一边费尽心思地给祂解释:   “就是不饿饿。”   [哦……不”饿??饿……]   之后对方就不动弹了,原地驻足的架势像是真的在等她为祂找来能吃的、不会再继续饿饿的东西。   伊芮丝身上那像是被催眠、中了邪的感觉也减轻了很多。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一点一点挪进了中央厨房里,视线四处扫射,寻找能填饱祂肚子的东西。   可能是祂不会打开柜子,所以既没有找到躲在衣柜里的伊芮丝,也没有找到放在橱柜里的苹果,于是被伊芮丝捡了漏。   苹果不知道放了多久了,但至少看上去很新鲜的样子。   伊芮丝不敢靠近祂。   因此只是把苹果丢了过去。   祂没有立刻下口,而是奇奇怪怪地打量手中的苹果。   然后对伊芮丝投以疑惑的目光。   [吃的?不。、会动……]   祂只吃有生命的活物吗?   伊芮丝顿时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强撑着笑脸,告诉祂:   “甜甜的。”   “好吃。”   显然是第一次吃苹果的界外邪物“咕噜”一口吞下了苹果。   连咬、都不带咬的吗??   伊芮丝瞬间觉得要完。   她赶紧到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一点活着的东西堵住想要吃掉她的嘴,但在这时,喜讯传来: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当前好感度为:1]   跟初始好感度就有“80”的昆特、即使一开始好感度也是“0”但上涨速度就像是坐火箭的柯伦相比……   伊芮丝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在地狱。   区区一个苹果没有办法填饱祂的肚子。   不过还没等伊芮丝垫起脚从头顶的柜子拿下另一个苹果,祂便已经来到了伊芮丝的跟前。   也许是她的手上残留着苹果的清香,甚至直接把她的手当成了苹果,祂抓住了伊芮丝的手,放在鼻嗅了嗅的样子,然后……   张开了嘴,一口咬了下去。 第45章   魔法的光芒包裹伊芮丝之前,她还是被祂咬到了手。   被咬的时候只像是被蜜蜂蛰了一下,可过了一会,被咬到的地方开始异常疼痛。   痛得仿佛有无数只带刺的小虫子在往伤口外面钻——仅仅是在这个念头浮现出来的下一秒,脑海中的想法竟然成为了现实。   伊芮丝看到了好多只红黑色的……像是多足虫一样的虫子,源源不断地从圆形的破口处钻了出来。   它们有的掉在了地上,蠕动着一节一节的身体。   有的则顺着手臂……向上爬来。   伊芮丝被这恐怖又诡异的画面吓得连连尖叫。   可再一回神,密密麻麻的虫子又消失了,手背上只有她流血的伤口,仿佛方才的一切只是她的错觉。   但分明……软体的虫子在皮肤上的触感是那么的真实清晰。   跌坐在地上的伊芮丝捂着胸脯大口喘息,半天回不过神来。   太诡异了。   得逃跑……   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祂的身边才行!   然而,仿佛有一根透明的绳子把她和祂系在了一起,每当伊芮丝恢复意识,她便发现自己……   “又在寻找祂的路上”   当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克莱雅”的时候,伊芮丝并没有察觉到哪里有什么不对。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声“克莱雅”是在叫她,于是她开开心心地应了声“克莱雅在”。   但也不是从一开始就这样。   第一次听到“克莱雅”的时候,虽然她下意识觉得是在叫她,可她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似乎有点违和,就像好像是……   “她本来不是叫这个名字的”   不过奇怪的违和感很快就消失了。   她马上接受了一切,然后笑着扑进了主人的怀里。   啊……是的,主人。   祂是她的主人。   虽然主人的话很少,好像也没有什么表情和动作,每天就是坐在城堡里阳光最好的地方安安静静地晒太阳,但祂是一个很温柔又温暖的主人。   只要呆在主人的身边,她就会感到安心。   克莱雅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做,只睡在主人的身边,陪着祂一起晒太阳。   太阳很温暖。   主人抚摸她的手也很温暖。   虽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主人的手,毕竟她眼中的主人只是一团黑乎乎的、人形的东西……但都不重要!   克莱雅只要和主人在一起就好了!   在一起……   即使像是被吃掉了一样和主人融为一体,成为祂的一部分,也要永永远远……   “在一起”   主人虽然是主人,是无比伟大的存在,但克莱雅发现,有时候……主人也像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心的小孩子。   祂说话的时候也像是小孩子,说得很慢,结结巴巴的,对说话这件事很不熟练。   但唯独在叫她的名字时自然又流畅。   “克莱雅。”   “克莱雅在!”   “那、是什么?”   正在陪主人在晒太阳的克莱雅双眼眯开了一条缝,懒洋洋地顺着主人指着的方向望去。   ——她看到了在天花板的一角结了网的灰蜘蛛。   “巴掌大小的蜘蛛”   “灰色的蜘蛛”   关键词在克莱雅一片空白的脑袋里唤醒了不久之前落入眼中的恐怖画面。   她记得巴掌大的灰蜘蛛被一根根掰断了腿,然后吃掉,却似乎不记得是谁把它吃掉了似的,往主人的身边躲了躲,寻求安全感。   “是蜘蛛。”   当克莱雅眉头紧蹙的表情落入祂的眼中,前几天从克莱雅的口述和表演中学会了何为“喜怒哀乐憎爱”的祂不禁问起:   “克莱雅……不喜欢,蜘蛛、吗?”   克莱雅拼命点头,看上去很委屈:“不喜欢,蜘蛛毛茸茸的还有毒,克莱雅害怕长得丑陋的蜘蛛。”   “什么是、害怕?”   “就是会不想见到它,回避它,离它越远越好……或许会发抖,出冷汗,流露出厌恶的表情,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祂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克莱雅本来以为主人会为了害怕蜘蛛的她而把蜘蛛赶走,却没想到……主人先是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水凝状的液体从耳朵钻进了大脑里,之后居然把蜘蛛接了过来,放在了她的手心上,然后问她:   “现在,还,害怕吗?”   看着近在咫尺、甚至就在手掌心的灰蜘蛛,克莱雅的表情冷静得如同看待一个死物。   “不怕了。”   她是真的不害怕了。   她还摸了摸灰蜘蛛毛绒绒的蛛脚。   “但克莱雅还是喜欢漂亮的小蝴蝶。”   “蝴蝶、是什么,样的?”   用语言去形容蝴蝶样子确实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于是克莱雅对祂说:   “克莱雅想要彩色的画笔。”   祂没有说话,但仿佛整个阳光房里都飘满了问号。   看来在用彩色的画笔描绘蝴蝶的样子之前,她还需要先解释彩色的画笔是什么。   于是克莱雅面无表情掰断了蜘蛛的一根腿,然后用从创口流出的绿色脓液,在地板上画了一只荧光绿色的蝴蝶。   虽然蝴蝶很少有绿色的,但应该也有吧?   “这、是蝴,蝶?”   克莱雅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下一秒,克莱雅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只和画在地板上的假蝴蝶一模一样的真蝴蝶。   “喜欢、吗?”   “克莱雅超喜欢!!”   她把奇异的荧光绿色蝴蝶装进了自己的玩具盒里,她抱着盒子,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特别的蝴蝶是属于特别的克莱雅的。”   就像是年幼的孩子会用刚学会来的词语造句。   听到克莱雅的话后,祂喃喃低语:   “特别的克莱雅……是属于特别的我的。”   沉浸在蝴蝶的喜悦中的克莱雅似乎对突然出现在身下的黑色水滩毫无察觉。   她快乐地抱着她的玩具盒,任由仿佛拥有生命的水完全地包裹了自己,连一英寸的皮肤也没有暴露在空气中。   今天也跟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一样,上午阳光好的时候,他们会在阳光房里晒太阳、聊天、玩耍,这同时也是主人的学习时间,中午填饱肚子了之后,他们下午会在城堡里长长的回廊里散步。   克莱雅的体力不好,常常没有走多久就开始累了,散完步之后更是累得浑身大汗。   有洁癖的主人会帮她清洁身体,而就像是魔法一样,黑色的水裹住了她,然后“噼啪”一下,她又重新变回了干净整洁的克莱雅。   主人不但有洁癖,祂还有强迫症:祂喜欢对衬的东西。   因此有一次见到克莱雅给自己梳了单辫后,便向她学习了梳辫子的方法,重新为她绑了两条麻花辫。   当然,由于手艺不精,那两条麻花辫不是太对衬,于是把主人给“逼疯”了。   而那一天,城堡里出现了很多奇奇怪怪又恐怖的东西。   鸡飞狗跳的黄昏时分过后,到了夜晚,马上就是克莱雅与主人短暂的分别时刻。   主人不需要睡觉。   但克莱雅需要。   于是打了个哈欠后,克莱雅跌跌撞撞地起了身,准备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了。   “晚、安……克莱雅。”   “晚安,主人。”   与主人道别之后,听话又乖巧的克莱雅在黑暗中穿过了长长的走廊,自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克莱雅虽然与主人无话不谈,什么都可以告诉主人,但克莱雅也需要自己的私人空间,所以她离开或回到自己的房间,都会把房间的门给锁上。   因为瞌睡而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克莱雅从衣兜里掏出了房间的钥匙,插了好几次才把钥匙对准了钥匙孔。   “啪嗒”一声后,她推开了门,揉着眼睛走进了房间里,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她一边往被窝的方向走,一边踢掉了鞋子。   正当她要像一个黑熊扑向柔软的床铺时,她突然打了个大喷嚏。   喷嚏赶走了睡意,本来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睁大了一点,于是便看到了:   “暗红色的字”   湛蓝色的瞳孔猛地一缩。   最后一点睡意消失得形影无踪,她愣愣地看着灰白墙壁上的字。   不仅是四面墙壁上,天花板、地板上,全是用像是血一样的红色颜料写下的字,仿佛黑魔法的咒文一样布满了房间的每个角落。   似生怕她看得不够清楚,面向门的那面墙壁上的字格外的大,有她一个人那么高。   而房间里大小不一、粗细不同的字,全部只写了一个单词:   “勇者”   看到“勇者”的瞬间,像是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了克莱雅的心脏:   “咚咚”   她的整张脸瞬间就变得青白青白的了,像是喘不过气似地紧紧抓住了胸前的衣服。   她跪倒在了地板上,从鬓角滑下来的汗水晕开了用鲜血写下的“勇者”。   “勇者……克莱雅……”   “克莱雅是谁?”   “我是克莱雅?”   “不、不是……”   “我不是克莱雅……我是伊芮丝……”   “我是……伊芮丝!”   当黑色的水从口腔和鼻子里咳出来的时候,一直挣扎于“自我认知”的伊芮丝终于清醒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大劫难,她有气无力地躺在了地板上,看着同样写满了“勇者”的天花板。   “没想到唯一的弱点有一天居然能这么用……”   她如此感慨。   伊芮丝是在成为了“克莱雅”的第三天后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现在也没搞懂当时的自己怎么会忽然恢复神智,但当看到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她意识到必须要赶快找到应对的办法。   伊芮丝不知道界外邪物对自己做了什么,祂使用的力量不是这个世界的魔法或者神技,面板甚至无法定义她的异常状态。   防御魔具可以阻止物理的伤害,却无法保护她免受精神的侵蚀。   走投无路下,伊芮丝只能出此下策。   如今看来……以毒攻毒的效果还是很显著的。   看着满视野鲜红色的“勇者”,伊芮丝难受地合上了眼睛。   虽然以毒攻毒的奇招看上去短期内会持续奏效,但伊芮丝也不能肯定它会不会哪一天突然就失效了。   她还是得想一想其他的办法。   而经过这些天的思考,伊芮丝对于当前的自己所处的地方有了一些头绪。   这里无疑是魔王堡,却并非现世的魔王堡,而是某一个时期的魔王堡。   至于它是如何诞生的……   根据现有的时间学观点,时间就像是一趟列车,可它走的并不是没有尽头的直线轨道,而是会重合的环形轨道。   历史的恒河上不断发生相似的事件,“诞生、衰退、毁灭、复苏”的轮回,为这个论点提供了论证。   而伊芮丝所处的魔王堡,就像是时间轨道上突然脱轨了、但又没有完全掉出去的列车车厢。   由于离开了时间的轨道,所以车厢里的时间停在了脱轨的那一刻,但它显然不是完全掉进了浩瀚的宇宙里,而是挂在了主列车的末端,随着大时间一同前行——来到此处后的她,身上的时间流速依然在进行,便是最好的证明。   错误诞生的时停空间很有可能会……不,它是正在回到轨道上。   伊芮丝有理由相信:   修正的契机……就是“召唤仪式”的完成。   而她,只需要在那一刻来临之前,坚持本心,不被吞噬,还有……   攻略祂。   伊芮丝叫了声“佩诺”。   视野便一瞬被荧光绿色和暗灰的文字填满了,她展开了技能栏,很快找到了一个标志有(new)的新技能。   [生物(蜘蛛目)抗性Lv.1](new)   等级:D   类别:被动技   描述:伴随技能等级的提升,蜘蛛目生物在你的眼中将逐渐被物化。你对其包括并不仅限于外貌、行动、触感产生了抗性。   注:有几率触发毒抗性。   “你对蜘蛛目的生物并不存在天生的抗性。”   “你不应该得到这个技能,但你得到了它。”   看完技能描述,宛如黑夜中突然燃起了一团火,伊芮丝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她甚至兴奋得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   但由于这段时间身体营养不良,她有点贫血,于是晕了一会才缓了过来。   也不怪伊芮丝如此兴奋,毕竟这对她来说可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大惊喜。   新技能无疑是界外邪物赋予她的力量,而既然祂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干涉,甚至还能创造出新的生命、也就是被她关在玩具盒里的荧光绿色蝴蝶,便说明了……   祂拥有和佩诺同等级、乃至于超越祂的力量!   要是她能得到这股力量的话……   伊芮丝不禁轻轻颤抖起来。   她既恐惧于异界邪神的力量,同时却也为此而兴奋。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爱神的罗盘”查看起候选人的攻略进度。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目前为:18]   [好感度评定为:“萍水相逢”“宠物恋人(?)”]   [比起恋爱对象,对方似乎只把你当成了可爱的宠物。]   [假如你再不做出调整和改变,你的真爱候选人或许将永远成为你的饲主。]   [召唤仪式进行中]   [完成度94.00%]   伊芮丝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简短的攻略进度解析,并且它已经持续整整一周了。   但她理解,因为……   她和祂的关系可不就是宠物和饲主吗?   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情,伊芮丝自己都觉得羞耻,有点不太想回忆。   祂给她喂食、清洁,还给她打扮,带着她去散步,陪她玩……这一切的一切,除了“宠物和主人”,伊芮丝都想不到第二个词语可以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唉……”   但伊芮丝也没有办法。   毕竟只要她离开这个房间,便会彻底忘记本来的自己,从心到身地成为了“克莱雅”。   她连本心都守不住,又谈何主动攻略祂呢?   伊芮丝没有选择权。   她只能随波逐流,被动地期盼祂对她的好感度能一天比一多一点,即使最终发展不成“真爱”也没关系。   毕竟这一次,她想要的不是“真爱之吻”,她仅仅是希望能凭借祂对她的好感,从祂那里得到……不,只是借来一点祂的力量。   伊芮丝长叹一声。   她的手掌往下一拍,便把像是有了生命、从她身体里咳出去如今又想要钻回来的“黑水”从三维图拍成了二维图。   她小心地用瓶子收集它们,只希望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   前提是……她回到了现世。   并且没有成为祂的一部分。   事态有一部分是朝着伊芮丝期望的方向发展的。   ——祂对她的好感度与日俱增,虽然实在没办法达到柯伦时期的速度,但确实比之前要快了一点。   然而她和祂越是接近、越是亲密……   伊芮丝没有确凿的证据,可那仿佛从长眠中苏醒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可能已经不止一天没有“清醒”过来了。   她甚至越来越记不清她是“克莱雅”的时候,发生过什么事情,脑海中的记忆片段像是被用剪刀剪得稀碎,断断续续的,甚至前后不搭。   不过从记忆的碎片中,她意识到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对劲了……   “克莱雅。”   克莱雅从恍惚状态中抽离出来,呆呆地望向正在呼唤自己的主人。   她没有应声,样子像一个死板的人偶。   她漂亮的湛蓝色的眼睛里还有着高光,宛如阳光底下闪闪发光的蓝宝石。   直到——   她看到一只老鼠从墙角的裂缝中钻了出来。   于是高光瞬间就消失了。   此时此刻在克莱雅的眼中,老鼠并不是老鼠,而是邪恶的化身。   像是把皮翻了个面,朝内的皮开始朝外,它的脏器全部挂在了身上,心脏和大脑的跳动、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轨迹,全部都清清楚楚。   而看到如此诡异恐怖的画面,克莱雅的反应并不是害怕地尖叫,而是无比流畅且习惯地拿起了一旁的砖头,然后像是敏捷的猫一样,四肢并用在地面奔跑,冲向了“老鼠”,最后:   “狠狠地砸了下去”   “啪唧”   老鼠的血肉和粪便溅得到处都是。   老鼠死了。   可克莱雅仍然没有停下她的攻击。   她忘记了要眨眼睛,忘记了呼吸,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鼠的尸体,高高举起手里的砖头,一下紧接着一下地砸了下去。   “啪唧”   “啪唧”   “啪唧”   直到再也辨别不出老鼠本来的样子为止。   祂似乎对克莱雅的举止见怪不怪了,就像是调皮的宠物在捣蛋,故意在泥坑里滚了一圈,见她似乎玩累了,作为主人的祂静静地收拾了被弄脏的地方,也清洁了变得脏兮兮的宠物。   祂的放任让一切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当普通的老鼠在克莱雅的眼中变了个样貌,她的世界也随之而改变。   “蜘蛛是邪恶的化身”   “虫子是邪恶的化身”   “天花板长出了眼睛”   “墙壁长出了子宫,它有规律的跳动,像是腹中胎儿在呼吸”   “受精卵在看不见的阴暗角落疯狂繁殖,生长出九次方的手和脚”   于是,克莱雅的日常稍微发生了一点变化:   上午是不变的陪同主人在阳光房里晒太阳,但过了中午,便是她的“狩猎时间”。   假如入夜之后她依然不能及时“清醒”过来,那么狩猎时间便会持续一整夜,直到她累得昏睡过去。   距离上一次的“清醒”,已经过了整整十天。   哪怕睁着眼睛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布满房间的每个角落的“勇者”,克莱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可仅仅是从门外传来的一丝细小动静,便让她跳了起来。   她熟练地拿起了最趁手的石砖,踮着脚走出了房间。   夜晚的走廊乌漆麻黑,克莱雅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了想,之后像是一个冷静的疯子似地把手里的砖头扔向墙、砸向地板,发现一无所获后,她转身的样子像是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声:   “伊芮丝……”   克莱雅无法理解“伊芮丝”的含义,可这个时候的她很单纯,像是一只猎狗,听到猎物的动静,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快奔去。   “伊芮丝……”   “在这边……快来……伊芮丝……”   克莱雅追踪着声音的样子俨然如麻雀只看得见地面的米粒,而一点一点掉进了圈套。   当她一路跑到魔王堡大厅的时候,耳边的声音……   终于消失了。 第46章   克莱雅站在魔王堡的前厅,站在不知道为什么立在这里的四块大石头的中间,茫然地望向四周的黑暗,神色彷徨。   犹如迷失了自我的幽魂。   而就在这时,本来消失了的呼唤声又重新在耳边响起。   比起刚才,声音的主人们变得着急起来,像是拼命想唤醒什么:   “伊芮丝……醒醒……”   “你不是克莱雅,你是伊芮丝……”   “伊芮丝……我们的小公主……”   克莱雅依然对它们口中的“伊芮丝”生不出任何熟悉感,名为“克莱雅”的自我认知如同一块坚硬的铁块,牢牢地竖立在了她的脑海里。   然而……   她的身体似乎对它们的呼唤有本能的回应。   克莱雅发现有两行热热的、但很快就变得冷冷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滑落。   她……在流泪?   她在流泪,却又不止是眼泪。   一开始是清澈干净的泪水,而渐渐的、渐渐的……泪水中混杂了黑色的丝。   最后全部都是黑色的水。   仿佛骨血在被从身体剥离,更像是邪恶的异教徒在接受净化,克莱雅尖叫着跪在地面,抱头咆哮,痛苦地在地面滚来滚去。   “不要!!!”   “不要啊啊啊啊——!!我是克莱雅!我是克莱雅——!!”   “主——我伟大的主人——”   “污秽正在玷污您的伟大与神圣!”   她的挣扎、她的胡言乱语并不能阻止这场“净化仪式”。   黑色的水不仅从她的眼角滑落,更是从她的耳朵、她的鼻孔冒了出来。   像是被一口血痰从食道一直堵到了喉咙,她开始剧烈咳嗽,而最后咳出来的不是血或者痰,全部都是黑色的水。   黑水如同喷墨一样溅到了地板。   它很快有了自主意识,想凝聚起来,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但仿佛被另一道力量压制了,尽管那股力量不够强劲,也足够暂时把它液化、软弱无力地平瘫在地板上。   直到咳出了足足有四十盎司的黑水,克莱雅才终于变回了伊芮丝。   而这一次,她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够“清醒”的真相。   像是刚从水里面被捞上来似的,伊芮丝有气无力地跪趴在地面大口喘息,她的额头抵在地面,侧着的脑袋则望向了虚空的面板。   面板之中,有两个技能正在一闪一闪地发出莹莹的微光。   含在眼里的……或许是汗水也像是泪水的晶莹液体,扩大了莹白色文字的光晕。   [))堕%>落…神的4—=权+柄Lv.10]   和……   [勇者加护Lv.10]   “战胜恐惧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恐惧”   即使伊芮丝最初的目的并不是战胜它,可当她一次又一次地直面心中那抹不可磨灭的阴影,自从复活那一刻开始,在她眼中就会自动转换成“OO”的文字,终于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   是昆特、是勇者……是她的过去的家人们,守护了她。   “勇者加护”不是佩诺的恩赐,而是家人们借给她的力量。   [“堕落神的权柄”暂时解除了对“勇者加护”的压制。]   [你暂时得到了“勇者”的力量。]   [尽管你并不是“勇者”,但正处在这座魔王堡中压制邪恶、为守护世界而战斗的“前任勇者们”,愿意把他们曾经的力量给你。]   [开启“勇者加护Lv.10”。]   [时效:223:30:12]   于是,伊芮丝理所当然地理解了大厅里的四块石头是什么。   是他们的墓碑。   父亲母亲的,还有哥哥姐姐的。全都在这里。   尽管她无法理解战死在人类战场的他们的墓碑,为什么会出现在魔王堡里,但她很清晰地明白了一个事实:   哪怕肉/身已毁,他们的灵魂,依然在为守护世界而战。   感动吗?   流泪吗?   当然不会。   伊芮丝只会为他们的救世情怀而作呕。   与永别的家人以这种方式重逢,别说被治愈、被抚平心上的创伤,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激动和喜悦。   她仅仅是很冷静地站了起来,擦掉脸上的污秽,尽管疲惫,却依然挺直了背脊,对着眼前的黑暗、对着空气开口说道:   “谢谢你们的帮助。”   她的口吻像是在对陌生人说话。   即使她的嘴角扬起了笑容,也看不到分毫的暖意。   “但很可惜,你们会为帮助我而后悔的。”   “因为你们要守护的世界,会被我彻底摧毁。你们想要保护的人们将会因我而死,因我而流血。”   伊芮丝稍作停顿的样子像是在等待把力量借给她的前任勇者们反悔。   不过“状态栏”中正莹莹发亮的[勇者加护Lv.10]始终没有重新变得暗淡。   于是她又笑了。   而这一回,是讽刺的笑容。   “不管你们的态度和目的是什么,我都需要对你们表示感谢。”   “感谢前任勇者们,守护了我。”   除了最初的呼唤之外,黑暗中始终没有再传来任何回响。   直到伊芮丝毫无留恋地离开,依然如此。   隐匿在黑暗中的灵魂不是没有听到她的话语,但他们默契地选择了一言不发。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对那个孩子造成的伤害是永远无法弥补的。   他们不渴求被理解。   而且……   伊芮丝无法理解他们……是很正常的事情。   “长幼继承制”在勇者家族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他们活着的时候,踏上战场的那一刻,不仅是在为人类而战,也是为家人而战。   为了不让全人类存亡的重担传到至亲的身上,为了保护至爱,他们拼尽一切,豁出所有。   而当他们死去……   人类国度里依然存活着他们最后的家人。   他们是在守护人类。   更是在守护家人。   伊芮丝之所以无法理解这一切……   只因人类国度中,恐怕没有一个她想要守护的人。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不是其他人,正是他们。   由于预料之外的前任勇者们的现身,伊芮丝现在心烦意乱。   但现在不是心乱的时候,来自前任勇者们的加护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   她要抓紧清醒着的时间,找到离开这里、回到现世的办法。   即使是伊芮丝,她也不得不承认,界外邪物的力量……实在太可怕了。   被迫成为“克莱雅”的时候,她起初看似聪明的、利用“勇者”这个自身的弱点摆脱过一阵祂的控制。   然而……   那时候她以为的清醒,并不是完全的清醒。   从见到祂为始,从始至终,伊芮丝的目标只有一个:   “逃离”   可“清醒”后的她不但没有积极地逃跑,反而毫无作为,竟然被动地选择等待,让珍贵的时间一点一点从指缝间流逝,甚至渴望起祂危险但充满了吸引力的力量,脑海中还冒出了什么……要攻略祂的念头。   想到这里,伊芮丝不禁毛骨悚然。   错了……   全都错了。   她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恢复过自我,而是像是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祂的掌控中。   即使是现在,伊芮丝也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完全的清醒……   她真的脱离了“黑水”的摆布了吗??   她真的是在根据自己真正的意志行事吗??   ——被蒙骗过不止一次的大脑不禁产生了大量的怀疑。   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祂的身边。   虽然她还是没有办法使用魔法,不过至少有勇者的力量傍身了。   伊芮丝打算先去地下神殿看看,那里是一切的起源,或许会有线索。   可就在前往地下神殿的路上……   伊芮丝遇见了祂。   夜晚的魔王堡可以说是伸手不见五指,伊芮丝几乎完全是摸黑前行,只能靠面板的荧光绿色光芒照亮眼前三英寸的地方。   因此当她发现祂的身影时,她和祂之间已是咫尺之距。   像是有无数邪恶在孕育、在律动、在呼吸的人形的黑暗冷不丁闯入伊芮丝的视野时,她被吓得连呼吸都瞬间都没有了。   当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度,表露出了不应该是克莱雅的反应,她马上强撑着因恐惧而轻颤的身体,想要挽回。   但这时,祂开口了:   “你、不是……克莱雅。”   于是伊芮丝知道自己完蛋了。   霎时间!她的脚底下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滩流动的、黑色的水,像是死神的镰刀在她身上投下了剪影。   伊芮丝动弹不得。   她什么都看不见,在黑暗中,她只能无助地感受着仿佛拥有生命的“黑水”像是蛇一样,顺着她的皮肤爬了上来。   从脚踝一路缠绕到了膝盖,到大腿,它填满了肚脐眼,又从峡谷之底一拥而上,像是即将接受绞刑的罪犯,紧紧地缠住了她的脖子。   直到最后,她整个人被完全、彻底地淹没了。   被湿滑又阴冷的“黑水”像是茧一样包裹住的经历不是第一次,但这次跟往常不一样。   ——因为有勇者的加护,伊芮丝的意识非常清醒。   哪怕鼻孔被“黑水”堵住了,她也可以呼吸。   甚至……它似乎也在跟她一起呼吸,像是皮肤下脉搏的跳动,慢慢的,一下又一下,直到她和它的频率达成一致。   同频的瞬间,世界骤然发生了改变。   她似乎去到了异界。   以祂的视角,俯视着这片广袤却荒芜的大地。   伊芮丝好像明白了祂为什么会总是呆在阳光房里,坐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晒太阳了。   没有太阳的异界是冰冷且黑暗的。   而生命,在黑暗中孕育。   大地是生命的摇篮。   肉瘤般的受精卵嵌在大地的凹槽,与大地母亲一同呼吸,争夺少得可怜的养分,可即使顺利诞生,它们的结局无不是被吞噬、被同化。   而从异界诞生为始,祂便是这里的主人。   无法计量的漫长时光里,祂的权威也曾被挑战,但祂就像一座高山,永远无法被僭越。   呼吸与心跳的同频,让伊芮丝不仅看到了祂看到的东西,也感受到了那种仿佛要把人掏空的孤寂感。   她的心脏像是一瞬就被挖走了一样,空荡荡的,巨大且无法战胜的空虚感吞没了她。   脑海中响起了无法被理解的语言,但它的意思似乎是:   “与我成为一体……”   “融合,融合,再融合……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再也不会孤独了……”   当肉/体和精神皆囿于那股凝聚着无数生命孤寂感的囚牢,伊芮丝顿时意识到……祂正在温水煮青蛙,试图用共情的力量将她同化。   “……”   该死,想都别想!   她怎么能在这里被祂吞噬?!   伊芮丝的心率变快了。   “咕噜”   像是淹在了水里的人突然吐出了一口气,“黑水”也因为她激动的情绪起伏而不断冒着泡泡。   仿佛即将沸腾。   伊芮丝的反抗方式不是建立高墙,阻挡可怕的侵略者。   她反其道而行之,将内心的世界毫无保留地展现在祂的眼前。   她把自己的眼睛借给了祂,让祂看到她曾经所处的世界。   她让祂代入她的身份、她的视角,去经历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即使只是像在往无垠的大海投入一颗颗的石子,但伊芮丝依然将她的愤怒、她的不甘、对亲人的爱恨、对恋人的情仇、她曾经大笑时的喜悦、悲伤时流下的泪水、她所有的喜怒哀乐一股脑地灌输给祂。   比起跌宕起伏的人生,孤寂是多么单一的情绪啊。   就像是蝴蝶扇动翅膀引起了风暴,转瞬即逝的涟漪在大海唤醒了乱流。   “咕噜”   “咕噜”   剧烈的心率起伏完全脱离了祂的频率,伊芮丝的眼前不再是苍凉的大地和伟大孤高的神,她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像是潮汐涨落,“黑水”渐渐从她身上退去。   咳干净了呛在喉咙和鼻子里的水,愤怒让伊芮丝忘记了恐惧,对眼前的黑暗怒喊道:   “我来到这个世界……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成为你的一部分!”   “在实现我的理想之前,我绝对不会退让半步!”   “来吧?不就是要吞噬吗??我倒要看看究竟你是吞噬我还是倒过来被我吞噬!”   而像是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久久回不过神来,良久,黑暗中才再传来祂的声音:   “理想……你、好耀眼……”   听到祂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话,突变的画风让伊芮丝必不可免地愣住了。   脸上的怒色撑不住了,她的神情变得相当古怪。   伊芮丝:“把话说清楚,我听不懂。”   “拥有理想的,人,你……好耀眼。”   祂那向往又震惊的语气让伊芮丝也变得不对劲了。   明明是紧张又严肃的时刻,她却不禁臭屁了起来:   “哼,当然了,就连昆特也说我像是小太阳一样的存在。”   “太阳、我也想要,太阳。”   感觉到脚边有“黑水”在蠢蠢欲动,伊芮丝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下去,直接把触手才踩成了一滩黑泥。   “等离开了这里,你就可以见到真正的太阳了。”   “真正的太阳……?你不是,就是,太阳吗?”   伊芮丝充分感受到了跟异界生物交流的困难。   “所以都说了是真——正——的太阳!”   “那……你是,假的?”   伊芮丝:“……”   伊芮丝:“我不想跟你说话了,再见。”   “不要走……假太阳,我想要温暖。不要走……”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上升了。]   所以说,交流是多么的重要。   就是在伊芮丝和祂来了一场真正的“心灵与心灵的激烈碰撞”之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质的改变。   如果说之前是“虚假的宠物情人”“主人和宠物”的关系,那么现在就是:   “孩子王和她的小跟班”   虽然伊芮丝自己是打死她也不肯承认的,但她现在的表现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做:   “我家有大人在身边,我有人罩,我最拽”   和伊芮丝“交心”之后,祂不再执着于让克莱雅回来了。   祂承认了伊芮丝的存在,并在她的面前失去了祂的攻击性。   尽管只要存在,祂便会对周围的生物乃至环境产生影响,但如今的伊芮丝有“勇者加护”,精神状态好得不能再好,拽得简直能原地起飞,很有当初“双手插腰凶旧时代众神”“对堕落神无理取闹”的影子了。   当然,伊芮丝能放下她的傲慢、她的警惕,像孩子王一样无理取闹,也离不开她把全部的自己袒露在祂眼前的缘故。   心灵的交流,是相互的。   伊芮丝:“我不想再吃苹果了,天天吃苹果我都快疯了。我要吃肉,吃肉!!我需要营养!你不觉得我胸脯都变小了吗?”   伊芮丝说话又快又急,跟机关/枪扫射一样,这实在为难了刚学习语言的听者。   祂真的很专注了,但祂确实只听清楚了最后一句话。   黑色的触手悄然无声地钻了出来,伸向伊芮丝的样子像是想测量她的大小,从而回答她的问题。   但在半空的时候就被她给拍掉了,还被她指着脑袋冷冷地数落了一顿。   “这叫非礼。”   “你不是想试着当个人吗?人是不会干出这种这么不是人的事情的。”   祂被她像是在说绕口令一样的话给绕晕了。   而看到祂头晕眼花的样子,就喜欢欺负人的伊芮丝坏坏地笑了。   如今的祂拥有了人类的拟态。   而或许是界外之物,即使拥有了化身,祂看上去也不太像是真正的人类。   祂的拟态是男性的人类青少年。   他的皮肤是黑色的,有着金色的平头,像是宇宙的颜色一样的异色瞳,祂的左眼是深邃的玫瑰红,右眼是晶莹的碧绿色,直视这双奇异的眼睛时,仿佛被“混乱”所支配,使人的理智断崖式下跌。   既然连人类的拟态都有了,理所当然地应该拥有一个名字。   化成人形后的祂就盯着伊芮丝,眼睛一眨不眨,讨要名字的意图非常明显。   至于伊芮丝……她非常没有在为一个位列“神”级别的存在取名的自觉,她极度没有诚意地就称呼祂为:   “黑水”   黑水:“……”   伊芮丝:“不喜欢?”   黑水:“特别的我,想拥有特别的名字。”   伊芮丝觉得这句话的句式很耳熟,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但祂都这么说了,于是伊芮丝还是给祂改了个名字。   “伊水。”   奇异的异色瞳闪现出星系运动般的光芒。   “含、义,有什么含……义吗?”   因为祂对上的那个人是离谱的伊芮丝,所以祂注定得到离谱的回答:   “因为我叫伊芮丝,所以你叫伊水。”   祂理所当然地没有听懂,也并不知道自己被胆大妄为并且小心眼的伊芮丝糊弄……准确来说是报复了。   祂以为其中具有意义。   而这意义来自于她和祂之间的羁绊。   于是祂接受了仅仅像是随口一提的名字。   ——统治异界的邪神得到了人类女性的命名。   而祂的名字,将永远叫做:   “伊水”   “伊芮丝。”   就跟之前只有叫“克莱雅”这三个字最痛快一样,如今的伊水同样只有在喊“伊芮丝”的时候最流畅。   伊芮丝等了老半天,才等来了祂的下一句话:   “我想……体验你的,人生。”   伊水说话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歪着脑袋看她,于是祂的唇环便会如他的星月耳饰一样,微微晃动。   它们晃动时似乎会激荡起一阵奇特的韵律,像是催眠一样,令人心神恍惚。   因此伊芮丝愣了一下,摁下萦绕在心头那股奇怪的感觉,接上了祂的话:   “……不是才刚体验过吗?”   伊水的回答就像自制力非常低、沉迷游戏不可自拔的大男孩:   “有趣,很精彩,所以想……”   伊芮丝无语地看着祂。   但最终,她还是放下了手头上的工作,暂停了对于地下殿堂召唤仪式的研究,对伊水展开双臂,敞开胸怀接纳了祂。   “只准半个小时。”   便是在伊芮丝同意的瞬间,黑水迫不及待包围了她。   伊水口中的“体验人生”,意思是就像不久前的“交心”,让祂的意识进入她的内心世界。   从她的视角,去体验她的人生。   伊水会与她共情。   祂会体会到她曾经感受到的所有情绪。   对于只知道孤独的邪神而言,伊芮丝那激昂的、浓烈的、充沛的情绪,就像是大/麻一样,很轻易地便上瘾了。   但这其实是一种很危险的交互方式。   ——对他们双方都是。   伊芮丝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危险,就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随时有可能摔得粉身碎骨。   可在见识过伊水可怕的力量后,她心中起了贪念。   她想要得到、即使仅仅是借用一下。   而为此,她必须要得到祂的好感。   她有时候确实挺冷静警惕的,但更多的时候……   她是一个危险的疯子。   伊芮丝的思绪神游的时候,耳边……准确来说是她的精神世界忽然响起了伊水的声音。   祂问她:   “这个男人,是谁?”   “每次和他在,一起,看到他,的时候,你的心跳很快,脸也好热。你对他的情绪,跟对别人……不一样。”   “尤其和他,嘴巴碰到,嘴巴的时候,那像是你人生,中,最兴奋最幸福的,时刻。”   伊芮丝不禁沉默。   沉默的尽头是一个新想法的诞生:   “想杀掉的神突然又多出了一个” 第47章   如果不是现在把伊水赶出去可能会遭到反噬,伊芮丝一定会把祂撵走,回到现实世界后用麻袋套住祂的头,然后暴打一顿。   单纯的邪神不知道伊芮丝正在犯罪的边缘挣扎,也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持续踩雷,感受到伊芮丝激动的情绪起伏,祂不禁问她:   “你,在害羞?”   伊芮丝反嘴就是一句:“你放屁。”   结果对方也急了:“我、我没有放屁。”   伊芮丝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劝解自己不要跟一个没有常识的无知的家伙计较。   “你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   “要,练习。多多练习,才会说话。”   伊水也跟她卯上了,祂似乎对伊芮丝曾经“最兴奋最幸福”的时刻上了瘾,一遍又一遍重温地这一段人生,仿佛好奇宝宝附身,忍不住又问她:   “所以,他是谁?”   被迫一遍又一遍重温金色麦田下的接吻片段的伊芮丝又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答道:   “Ex”   “?”   “……前男友。”   “??”   伊芮丝:“……就是以前喜欢过,但现在不喜欢了的男人。”   伊水大大的脑袋里全是大大的问号,感受到伊芮丝情绪的起伏、心情的变化,令祂异常坚持己见:   “可、是,根据我的,理解,你现在好像,还喜欢他?”   “都说了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明明就,喜欢……”   “不喜欢!我说了——不!喜!欢!!”   伊芮丝激动得大口喘气,整个精神世界都晃动起来。   假如这家伙不是异界的邪神,那大概早就被她杀了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了。   不、不行,杀一个神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多杀一个了。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可伊芮丝的情绪刚平复下去,便听从结束了思考的伊水冷不丁地说了声:   “骗子。”   伊芮丝:“……”   伊芮丝:“人生体验到此结束,请尽快离开。”   “……还没有,三十,分钟。”   “有了。”   像是知道祂会马上顶嘴,伊芮丝不由分说地怒吼,像是狮子在咆哮:   “我说有就有,就算没有也是有。所以,现在、立刻、马上出去!!!”   殊不知,这才是伊芮丝噩梦的开始。   自那以后,一直只对“晒太阳”“体验人生”感兴趣的异界邪神,又多了一个兴趣:   “逼她承认自己的感情”   ——不仅是以前,现在的她依旧喜欢着亚兰。   明明伊芮丝的人生里有那么多精彩的瞬间,可每次体验她人生的伊水,都只抓着有亚兰的片段画面不放。   “你从,这里……就开始喜欢他了。”   仿佛陷入了什么永远逃不出去的恐怖轮回,伊芮丝正在被迫反复体验那一段在亚兰的家发生的、没心没肺没营养的傻白甜时光。   “……”   没有被邪神的恐怖吓傻,但现在快要被祂逼疯了。   伊水:“你看,你还做梦,了……你们在梦里面,不仅亲亲,还贴贴脱光了,衣服,抱在一起,撞……”   伊芮丝被祂的话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被吓得连魂都没了,但很快,她像是女疯子一样打断了祂的话,拼命咆哮:   “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做什么梦是我能控制的吗????”   伊水:“可……”   眼见祂还要口吐狂言,似乎还想详细地说一说梦的细节,伊芮丝赶紧找了个话题战术性地打断了祂的狼虎之词:   “你一个异界的邪神能懂什么是喜欢??”   结果对方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偷偷在暗地里反复钻研了,那么长一段话还说得特别流畅:   “我懂……喜欢一个人就是,总是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想到他心里就会觉得很甜蜜,会露出,傻兮兮的笑容。会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在意,他是不是同样地喜欢你。总是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和他贴贴,亲亲。”   末了,为了堵住伊芮丝的嘴,阻止她的无理取闹,祂还补了一句:   “这是,你教我的。”   “如果你是骗……我的,我就吃掉你。”   伊芮丝沉默。   伊芮丝有苦说不出。   伊芮丝心力交瘁。   伊芮丝想发脾气但不敢发,于是红着脸长长叹了一口气后,从自己开启的话题中又跳了出去:“……你就不能换一段人生体验吗?”   然而对方是那么的坚持:   “不换……”   “我最喜欢你这段,甜蜜,又苦涩的爱情。”   顿了顿,祂第一百遍问了伊芮丝同样的问题:“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现在喜欢他呢?”   “所以都说我了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承认??!”   ——今天的伊芮丝再一次被逼疯了。   伊芮丝终于忍无可忍。   她在内心竖起了一栋“禁止一切亚兰相关”的高墙,不准伊水再重温任何和他有关的回忆。   至于伊水,祂非常硬气。   既然不准祂再用别人的号体验别人的恋爱,祂索性也不再体验伊芮丝的人生了。   但这并不代表祂放弃了。   相反,祂对此更加执着了:   某一天伊芮丝醒来,看到的是“亚兰”放大的脸,她一瞬以为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但下一秒,当从“亚兰”的神情中感受到了祂身上的那股透着孩子气的执着劲儿,伊芮丝知道,这个邪神,终于不对劲了。   祂居然把自己变成了亚兰来试探她!   明明是美丽又美好的清晨,伊芮丝却头疼欲裂:“……你一个邪神,做这种事情,合适吗?”   “亚兰”一说话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为什么,不合适?”   伊芮丝:“毁灭世界、拆散无数家庭和情侣,才是你的使命。”   “不,不、不。”   “拯救你的爱情,撮合你和他,才是我的,使命。”   伊芮丝:“……”   这是一个邪神能说出来的话吗??   你又不是爱神!   就连爱神也没你这么烦人!   伊芮丝:“所以都说了我不喜欢……”   她的话音淹没在了“亚兰”含情脉脉的眼神里。   也许是反复看过太多次了,虽然祂说话时很不流畅,可模仿他看她的眼神,他的表情,连细节都是那么的相像。   像到……   伊芮丝居然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把“我不喜欢你”说出口。   祂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   仅仅是一个偶然,祂在最好的时机,用最合适的脸,最完美的语气问了她一句: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喜欢我,难道……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吗?”   伊芮丝累了。   她已经不想再跟固执得像是块石头的伊水争辩了,这太浪费时间了,她不能把她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于是,当“亚兰”再一次出现在伊芮丝的面前时,她终于不再是一贯的歇斯底里的否定,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即使是白天,异世界里的魔王堡依然光线稀薄,就像是终年被笼罩在大雾里的林中小屋。   伊水没有见过“火”,即使祂从伊芮丝的记忆里懂得了“火”的存在,创造出来的东西也仍然不能和真正的火相提并论。   但祂亲眼见过宇宙的星辰大海。   祂满足了伊芮丝“想要光”的要求,在正殿王座下的地下殿堂里创造了光。   除了那道连通异界的裂缝,漆黑的穹顶变成了星光熠熠的宇宙,这一方宇宙真实无比,七彩的星光熠熠生辉,时不时有流星体悄然陨落。   因此,当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了伊芮丝的思绪,回首望去,“亚兰”不知道第几次出现在伊芮丝的眼前时,恍然是迎着星辰大海向她走来。   又、来、了。   尽管伊水总是用这幅面孔示人,伊芮丝都见怪不怪了,可也许是祂从她这里一点一点学会了感情,祂演起一个深情的病态偏执狂时,渐渐也挺像是那么回事了。   今天表现得尤其好。   虽然只有一个瞬间,但伊芮丝真的以为是亚兰本尊驾到。   她摇了摇头,甩掉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   毕竟就算是亚兰……他也大概没法来到这里、来到这个从时间轨道上脱轨了的车厢。   更何况她从现世消失的时候,周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不会有人知道她落到了这种地方。   伊芮丝胡思乱想的时候,“亚兰”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   似笑非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亚兰”,伊芮丝无奈到了极点般地问他:   “你真的不知道什么是放弃的吗?”   对方什么话都没有说。   只是深深凝视她,水绿色的眼眸里尽是对她的一往情深。   伊芮丝觉得伊水这家伙真的要成精了,知道自己一说话就会露馅儿,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唉……   她真的是服了……   没办法了,既然祂说什么都不肯放弃,那只有由她来妥协了。   尽管现在妥协……就好像同时在对伊水和亚兰这两个坏家伙认输,可伊芮丝已经不想再就这件事纠缠下去了。   反正眼前的假货不是真正的亚兰,只要亚兰本人不知道……那好像也没有太亏。   于是当着“亚兰”的面,她终于承认了自己对他的感情。   伊芮丝烦躁地扫了扫自己的头发,没好气地说:   “唉……好吧,是你赢了。”   “确实不止是以前,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他。”   像是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承认就输太多了,伊芮丝还找了个借口为自己辩驳,表现得好像是她没有办法,全是对方的错。   “可那家伙对我这么温柔这么好,即使我伤害了他还一直傻不拉几地跟上来,对我专情又专一……”   她换了口气,接着说:“再说了,被他那双深情的眼睛注视着,还一个劲儿地被说我爱你我爱你什么的……”   “再次对他心动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把“重新心动”的责任全部推卸到亚兰身上后,伊芮丝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   接着冲“亚兰”摆摆手,不耐烦地开始赶人:   “行了吧?别再来烦我了,真的烦死了。”   然而对方没有立刻就走。   伊芮丝转身后的不久,一句话冷不防地飘到了她的耳朵里。   他说:   “伊芮丝,”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伊芮丝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   愣了愣,她瞬间瞪大了眼睛,眼珠子就差没直接掉出来了。   她咽下一口唾沫,心肝在颤抖。   伊水这家伙说话是不是过于流利了?   不,不不,太流利了!   这根本就不是总是结结巴巴、每次听祂说话都累得要死的家伙能说出来的话啊!   像是不敢面对恐怖的现实,伊芮丝忽然树懒附身,转身的动作出奇的慢。   回头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他温柔又灿烂的笑容。   是苦尽甘来的喜悦,是仿佛只要是为了她这一段话,一切都值得了的感动。   “……”   伊芮丝猛地把头转了回去。   “伊芮丝?”   求求了,请告诉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是一场噩梦吧。   “怎么了吗?”   亚兰从她的身后绕到了她的跟前,逼迫伊芮丝不得不面对现实。   “你……真的是亚兰?”   她的每一个发音都在颤抖。   亚兰笑了笑,眼睛里的深情多得仿佛能溢出水似的。   他的声音里也全都是满满的幸福感:   “如假包换。”   你还真不如是假的。   不,眼前的亚兰就是假的。   只要她在魔王堡里找不到伊水,就能证明他是祂假扮!   可就在这个念头浮现的瞬间,一直听到伊芮丝在叫他,于是现身了的伊水,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于是伊芮丝不得不接受:   完了……   亚兰他……真的是亚兰。   “把你听到的话全部都忘掉。”   自从重逢开始,扬起的嘴角就没掉下来过的亚兰,笑眯眯地回了伊芮丝三个字:   “做不到。”   像是嫌正熊熊燃烧的火焰烧得还不够旺,他还往上面添了一把柴:   “我怎么可能忘记伊芮丝说喜欢我的画面呢?”   这一句话踩得不是地/雷,而是番茄。   就像红红的番茄汁溅到伊芮丝脸上去了,她的双颊一瞬爆红。   明明脸都红成这个样子了,她还要拼命狡辩:   “我不喜欢你!我说那些话全都是为了应付这个家伙!”   然而伊芮丝口中的“这个家伙”反手就拆了她的台。   “即使,她嘴上说不……她也喜欢,你。”   “我可以……作证。”   见他们两个居然是一边的,联合在了一围攻她,伊芮丝更气,她狠狠地咬掉了银叉上卷着的面条,然后“啪”的一声把银叉按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碟子和碗都跳了一跳。   她指着伊水的鼻子就怒吼道:   “你给我闭嘴!!!”   伊水闭嘴了。   但亚兰没有。   他嘴角的微笑从“甜蜜”变成了“理解”,他向伊水回应道:“其实我知道她一直都对我有好感,只是不好意思说……”   伊芮丝:“你也给我闭嘴!!!”   伊芮丝:“没有我的允许,你们谁都不准说话!!都给我吃饭!”   连环爆/炸一般的动静结束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   不过,被禁言的亚兰和伊水嘴上是不再说一句话了,眼神的交流却随之开始了。   别说,他们用眼神交流的时候比用嘴说话的时候还要顺畅。   “她好任性”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但她这样也很可爱,习惯了就好了”   “你好奇怪,居然会喜欢凶的女人”   “不是因为她凶才喜欢她,而是因为是她,所以即使很凶,我也喜欢”   正低头卷面条的伊芮丝感觉头顶正上方有大量加密的信息飞来飞去,她狐疑地抬起了视线,正好抓了个正着。   但眼神交流这种事留不下任何证据的,所以她只能冷冷地斜了一眼他们,沉声发出警告:   “禁止眼神交流。”   于是伊水低下了头。   至于亚兰,他挑了挑眉,同样乖巧地眼观鼻鼻观心,专心吃面。   是的,他们三个正围在中央厨房的桌子吃芝士奶油海鲜小麦面。   亚兰就像是“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的究极星际保姆,一来到异世界的魔王堡,他二话不说甚至非常自觉就开始布置温馨家园。   他本来是打算先把灰尘和蜘蛛网、还有伊芮丝之前发疯时杀蜘蛛杀老鼠遗留下的污迹打扫一下。   但一听到伊芮丝可怜巴巴地说“我不想吃苹果沙拉了我想吃热乎乎的饭”,马上就去到厨房,开始准备。   厨房里没有什么食材,可亚兰的储物空间里有。   明明伊芮丝和亚兰的储物空间里全都是杂物,但前者堆积成山,后者是用铁架整齐地分门别类。   不得不说,这大概就是星际保姆的自我修养了吧。   而吃着香喷喷热腾腾的面条,伊芮丝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幸福感。   尽管她极度不愿意承认眼前的亚兰是他本人,但也是因为他的到来,她终于改善了伙食。   不用再每天都吃苹果,生吃青瓜,不是这个沙拉就是那个沙拉,而是真正的、人类的食物啊!   不过有一点……   伊芮丝从面条里挑出海蛎的肉塞进嘴里,见连半张嘴都塞不满,开始嚷嚷:“我说了我要吃大块的肉!”   亚兰没有惯她,只耐心地跟她解释:“你太久没吃肉了,吃大块的肉消化不了,会肚子痛。”   “我不怕肚子痛。伊芮丝只要有肉就很坚强的。”   “是吗?”亚兰忍俊不禁,但马上轻咳一声变回正经脸:“半夜你别捂着肚子来跟我说肚子痛。”   “我才不会干这么丢脸的事情……”   然而她已经干过了:“难道在不久之前因为偷吃了太多烤海鲜而半夜拉肚子、一脸发白跑过来找我的那个人……不是伊芮丝吗?”   伊芮丝:“……”   如果不是她被限制了魔法,她早就一个高级治愈魔法给自己治好了,用得着去找他吗??   伊芮丝闭眼做了个深呼吸:“你……闭嘴。”   亚兰挑了挑眉,老实闭嘴。   在旁边默默看戏的伊水忽然解开了一个疑惑。   因为经历过伊芮丝的人生,所以祂对她的几个恋爱对象都有一点认识和了解。   尤其是勇者和堕落神。   对象如果是伊芮丝,他们无疑都是非常温柔的人,可他们的温柔……似乎又哪里有点不同。   现在祂好像懂了。   堕落神的温柔是无限的自由,放纵的宠溺,予取予求。   假如在这里的人是他,恐怕一头烤全牛都能搬得出来。   至于勇者……   尽管他不会每次都答应她任性无理的要求,可他的温柔大概就是这种被关心被在意的感觉……   真的很温暖。   所以明明都是温柔的人,伊水却更喜欢勇者。   于是祂不由主动为开口解围,阻止伊芮丝继续欺负温柔的老实人:   “这个,很好吃,下次,我们……再一起吃肉?”   这不但没有叫停伊芮丝,反而让她萌生了新的想法。   因为不能大口吃肉而丧气的伊芮丝忽然眼睛一亮,她手里的叉子指着亚兰,话则是对伊水说的:   “你帮我求求他。”   伊水沉默。   祂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肉的滋味,于是本来打算劝阻伊芮丝的祂,决定要加入她。   祂还没有学会乞求的语气,求得一本正经一板一眼:   “求求了,想吃……肉。”   亚兰明显愣了一下。   于是便被伊芮丝抓住了把柄,疯狂借题发挥:“凭什么我求你的时候你拒绝得这么干脆,祂求你的时候,你居然在纠结??”   亚兰的大掌按住了似乎想要冲过来咬他的伊芮丝的额头,接着同样一本正经一板一眼地回应伊水:   “不可以。她不能吃。”   “……那就,只给我,吃。”   伊芮丝:“该死,你这家伙也背叛我是不是??”   “……”   伊水也是很皮了。   见好声好气地求不管用,祂自作主张地开始恐吓亚兰。   像是狰狞的怪物撕破了伪装,祂脖子以上的头颅突然旋转扭曲,然后变成了一张血喷大口,口水从一颗颗尖锐的牙尖流下。   “给我……不是,给我们,吃肉!否则,我……不是,否则我们,就吃掉你!”   这回轮到伊芮丝配合祂的演出了。   摆脱了亚兰的大掌后,她像是丧尸一样歪着脑袋,舌头吐了出来,双眼向上翻,露出眼白,跟着威胁亚兰:   “听到没有?”   “不给我们吃肉,我们就吃掉你!”   看着伊芮丝和伊水的样子,亚兰没忍住,突然就大笑了起来。   把正在“威胁”人的两个家伙看得一愣一愣的。   伊水茫然地变回了祂的人形拟态,伊芮丝也收回了她放荡不羁爱自由的舌头。   “可恶,你笑什么??能不能认真对待?我们可是很正经地在威胁你!”   “就是、就是!”   结果亚兰笑得更大声了。   怎么说呢……?   就觉得这幅画面有点像是“一家三口”吧。   能干的丈夫……和他的蠢老婆以及傻儿子。 第48章   伴随黑夜降临,到了夜深人静之时,独处的伊芮丝正在反省自己。   她觉得今天的她一点都不像本来的自己。   在亚兰面前的她真的傻透了。   仿佛一根弹簧总是在那里一惊一乍一弹一跳的,还说了各种白痴的话,做了各种白痴的事,整个人傻的不行,现在每回忆一遍就想捅自己一刀。   捅一刀都不够。   伊芮丝觉得她会这样,伊水和亚兰都有错。   如果不是伊水把她逼得神经都衰弱了,她在亚兰面前也不会控制不了自己,活得像一个一遇到喜欢的人就开心得忘记了自己的傻子。   亚兰也有错,他就不该老是逗她,还把她惹得脸都红了。   他真的就不知道那他张专一的深情脸对她来说有多大威力吗?   正当伊芮丝在反省——准确来说是努力推卸责任的时候,不期而至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伊芮丝,是我。”   一发现门外的人是亚兰,伊芮丝反射性地就弹跳了起来,瞬间就炸了。   “干、干嘛?!”   当听到自己方寸大乱的声音,伊芮丝陡然惊觉自己又被那个可恶的男人牵着鼻子走了。   她暗骂自己一声,做了个深呼吸调整了下情绪,才再开口道:   “……有什么事吗?”   “我怕黑,不想一个人。”   “……”   怕黑……?   他一个勇者,怕黑?   所以说她能那么暴躁,都变得不像她自己,绝对不是她自己的问题!!   伊芮丝被他那个蹩脚的理由气得一瞬就弹起了身,赤脚都能把地板踩得哒哒哒地响,她猛地拉开门,视线上扬,冲门外一直站在黑暗里,还微笑着的亚兰挑眉:   “你,怕黑?”   如果这时候再否定就是低劣的谎言了,因此亚兰坦白从宽:   “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骗你开门。”   叛逆的伊芮丝马上就想用力把门给甩上,然而因为悄然按在门板上的那只手,哪怕她用足了力气,门也纹丝不动。   他轻而易举地把控了场面,却还要用请求的口吻对她说:   “伊芮丝,我想进去。”   伊芮丝双手环胸,冷声问:“如果我不让呢?”   宛如呼呼的北风遇上了春日的暖流,伊芮丝所有的冰冷一到亚兰那里时,便无影无踪了,只剩下融融的暖意。   他莞尔笑道:“那我就站在这里呆一晚上好了。”   “……”   伊芮丝不屑一顾,半点不松口:“那你就在这里呆一晚上吧。”   反正魔王堡这么大,她换个房间不就好了。   可就在她即将与他擦肩而过时,不想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的亚兰终究是没有忍住,抓住了她的手臂。   就像是突然揪住了猫咪毛茸茸的长尾巴,她瞬间要炸毛,就在爆炸之际,余光瞄到亚兰伸过来的胳臂,反射性地大喊了声“不准抱我!”。   亚兰似乎不是想拥抱她。   他仅仅是把她圈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像是情人一样在她耳边低语,充满了不舍,对她的沉迷和眷念。   “能不能不要走?”   “我真的很想你。”   没法和他那双深情眼对视的伊芮丝撇开视线,嘟囔道:“……你想我我就一定要留下来陪你吗?”   “伊芮丝,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一直在对我生气?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吗?”   被踩到痛脚的伊芮丝哼了一声,傲娇地不接话。   毕竟她很清楚……就是因为在他面前主动承认了喜欢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感情的这场游戏里输了,低人一等,所以才一直在乱发脾气。   亚兰:“你说的话我都当没听到,所以能不能别再跟我生气了?”   明明这是伊芮丝特别希望的事,可真当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反射性地就重重地推了他一下。   “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怎么可能当没听到??”   亚兰的眼睛顿时一亮。   “伊芮丝,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   伊芮丝选择转身回房间来逃避她不想回答的问题,“……进来吧。”   可身后的那个男人执着得让人害怕。   “就算你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伊芮丝。”   伊芮丝抱头崩溃:“啊啊啊啊你害不害躁,为什么总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说这种话??快给我闭嘴,不要荼毒麻痹我的精神世界!!”   亚兰不说了。   可一个人的深情,即使不用语言传递,也始终是掩盖不住的。   他的每一个眼神,他的一举一动,每一分每一秒都无不在诉说,他有多爱她。   即使这份爱要穿越时间与空间,依然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亚兰既然来都来了,伊芮丝理所当然地要“敲诈”他一顿。   于是亚兰不得不把库存的甜品在圆桌上摆满,然后像是服侍大小姐的管家,站在圆桌旁为她沏茶。   袅袅的白烟升起,绿茶的清香伴随哗哗的水声充盈了整间房间。   嘴巴里塞了甜甜的软软的东西,伊芮丝那犹如浪潮一样跌宕起伏的情绪才终于平稳了一点。   她昂头,望向被烟雾藏在背后的亚兰。只觉得像是清晨碧湖上起的雾,朦朦胧胧的,神秘又温柔。   “所以你半夜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亚兰似乎对一桌的点心毫无兴趣,把茶盏放到伊芮丝的手边后,他在她的对面坐下。   目光真是一时三刻都没有离开过她的身上。   他说:“我只是想来见一见你。”   当从伊芮丝的脸上看到了狐疑的神色,他的声音里多出了点点落寞:   “我不想强求什么。毕竟伊芮丝这么抗拒我,我很清楚,注定是我一厢情愿。”   伊芮丝脸上的狐疑之色更重了,她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说:“喂……你是在欲擒故纵吧?我才不会上当。”   亚兰不像是在演戏。   他的情绪真的渐渐向下沉去。   “伊芮丝,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伊芮丝敏感地察觉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她顿了顿,才说道:“视乎明天的餐单,我会选择答或不答。”   “烤羊腿好不好?”   是大口吃肉!   伊芮丝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答应得爽脆利落,迟疑不决的人倒成了发问的人。   像是很想知道,但又害怕得到答案,亚兰终于垂下了视线。   他张开嘴唇,又抿了抿,最后才再开口:   “对于你来说,我……是不是昆特的替身?”   “咳咳……咳咳!!”   伊芮丝差点被他这一句话给呛死。   她狼狈地拼命咳嗽,眼泪水都咳出来了,毫不客气地接过他喂到嘴边的冷水,然后疯狂猛灌。   好不容易缓过了一点,就算喉咙还是在发痛,伊芮丝也忍不住问他:   “你怎么……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想法?”   为了配合她的高度,来到她身边的亚兰蹲了下来。   当伊芮丝的声音从距离额头的不远处传来,他不禁挪开了视线,望向窗外仿佛永远无法迎来白昼的黑暗。   声色语气也像是渐渐凋萎的鲜花渐渐垂了下来。   “因为我没有信心。”   “比起我,伊芮丝明显更喜欢他。你毫不在意地向他示爱,可对我却是这么小气。”   “我一开始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可认识昆特之后,我觉得我和他很像,虽然不至于是完美的替身,但至少一部分……”   亚兰没有再说下去。   本来转开的目光也重新聚焦在伊芮丝的脸上。看着在暗处也亮晶晶宛如蓝色宝石,尤其有泪水的洗礼更是晶莹剔透的眼睛,他的嘴角染上苦意。   “你睡着的时候甚至喊过他的名字。”   伊芮丝惊了。   这确实有点出乎意料,她从没觉得自己对昆特用情这么深啊……她说的是现在。   默了默,像是犯了什么错,伊芮丝谨慎小心地问他:   “……我没喊过你的名字吗?”   “没有。”   又默了默,感觉要在沉默和尴尬中窒息的伊芮丝神色古怪地又蹦出来了一句:   “……你们哪里像了?”   “……”   没想到亚兰也默了默,但很快,意识到伊芮丝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不禁抱有期待地反问她:   “所以在伊芮丝心里,我不是他的替身吗?”   有话直说一定会要了伊芮丝的命,她今天别扭得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一个凡人怎么能和堕落神相比?”   然而话一出口,伊芮丝又觉得有点过了,毕竟她不是要贬低他的意思。   于是她忽然就烦躁了起来,试图把话解释得更清楚一点:   “如果不是他的话,恐怕到死的那一刻我都活在永无天日的黑暗和绝望中,所以他在我心里的地位特殊一点……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解释完了的伊芮丝觉得自己又好像什么都没解释似的。   她终于对别扭的自己忍无可忍,呼出一口气后,选择开门见山:   “你不是昆特的替身。”   “我从来没有一刻把你当成他的替身,从你身上尝试找到他的影子。”   她的话像是魔法。   让枯萎的鲜花重新得到了生机,正如亚兰的面庞,重新扬起了灿烂的笑容,容光焕发。   “伊芮丝……我好高兴。”   “……你高兴就高兴,不要突然抱住我!”   可尽管嘴巴是这么说,伊芮丝并没有立刻推开把头埋在她腿上、双手抱住她腰的男人。   她看上去有点不知所措,脸颊有些热热的,手在亚兰的脑袋上空徘徊来徘徊去的,想要把他枕在她腿上的脑袋推开,却又犹疑着。   纠结的时候,伊芮丝忽然发现亚兰鬓角的头发奇奇怪怪的。   长度比起旁边的要短很多,摸着刺刺的,像是被剃掉后重新长出来的头发。   ——伊芮丝马上回忆起了在地狱城的时候,她在暴怒下毫无留手地对他发动的攻击。   是她把他的头发给烧掉了……   可他不但一句怨言也没有,还追到了地狱城,成为了她的贴身女仆玛丽。   甚至如今……还追她追到了这里来。   于是迟疑的手停顿在了半空。   她……是不是对他的态度太恶劣了?   傲慢的魔法师很少会对其他人其他事萌生愧疚的心理,但陡然发现她似乎对一直在对她无条件付出的人有所亏欠的时候,她也忽而于心不忍。   伊芮丝:“抬头。”   听到她冷淡的声音,还没有享受够这一刻温馨的亚兰抬起了头。   但撞入视界的却不是伊芮丝冰冷的嘴脸,而是一块暖黄色的马卡龙。   “张嘴。”   他随之张嘴。   只甜不酸的柠檬味塞满了整个口腔。   嘴巴被塞得鼓鼓的,亚兰不得不开始咀嚼。   当砂糖在舌头上化开,耳边是她絮絮叨叨的声音,那阵甜更似在心头漫开,在嘴角漾开。   “以后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点甜的东西,不要想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如果你下次再无中生有冤枉了我,我可不会这么简单地放过你。”   她还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亚兰忍不住笑了。   他喜欢的女孩可真是不坦率。   可即使是不坦率,凶巴巴……全部他都很喜欢。   “知道了。”   知道她尽管死鸭子嘴硬地不肯承认。   但她喜欢的人……确实是他。   也只是他。   与亚兰重逢的夜晚,伊芮丝解开了很多疑团。   也许是亚兰一直以来对她的死缠烂打缩短了距离感,伊芮丝终于放下了绝大多数的戒心,把他当成了自己人来看待,毫无顾忌把那些想问的,但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全部问了出来。   “所以……你从我到地狱城的第一天就跟着我了。”   亚兰笑而不语。   答案很明显是“是的”。   伊芮丝被他笑得心里渗得慌,一想到那段时间她的一举一动或许全部被藏在暗处的他看在眼中,就着实觉得他对她不是一般的执着。   似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画面,她倒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地问他:   “那我和柯伦发生的事情……你岂不是全都知道?”   “是的,我全部都知道。”   重音都落到“全部”这两个字上面了。   尽管那一瞬间仿佛被现场捉奸抓包的感觉来得轰轰烈烈,但那种尴尬的情绪很快转换成了浓厚的兴趣。   连停不下嘴的黄油曲奇也放下了,瞪着无辜的大眼睛,伊芮丝兴致勃勃地问他:   “你就不吃醋吗?”   看到她那副八卦的样子亚兰就觉得好笑。   他也学着像她一样前倾了身子,用手拖住下巴,似笑非笑地反问她:   “伊芮丝想我吃醋吗?”   伊芮丝嘶了一声,心里痛斥眼前男人的阴险。   但她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   “禁止用问题回答问题。”   伊芮丝的霸道在亚兰意料之中了。   他甚至完美地猜到了她会说的话,此时忍俊不禁,但还是在伊芮丝警告的眼神下,老老实实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怎么可能会不吃醋?”   “每天都羡慕又难受得要命。所以他有好几次想亲近你的时候,都被我悄悄打断了。”   “只不过看到你要亲他……才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伊芮丝显然不是很满意他吃醋的程度。   她撇嘴嘟喃:   “你可真大度……”   他怎么可能大度呢?   疯狂的念头就像是野草一样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疯长,无数次地想杀死放肆的魅魔,把伊芮丝囚/禁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让她每天只能看见他,只能和他说话……当然,这种念头,她连半个字眼都不需要知道。   于是亚兰只是温柔地笑道:“我唯一现身的那一次伊芮丝已经恨不得杀了我吧?”   “都说了不是……我不是因为你才发火的……”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你是勇者——”   解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之后,伊芮丝便自己把自己给说愣了。   迎着亚兰好奇的目光,她忽然意识到,曾经无论如何都好像无法渡越的阴影……如今似乎变得无足挂齿不值一提,是可以用轻松的口吻说出来的事情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但也许,和眼前的勇者也有一些关系吧?   “伊芮丝?”   伊芮丝啊了一声,回过神后,她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对亚兰讲了一些往事。   讲了一些……一直深埋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也不会有任何人想要倾听的事情。   当日积月累的压力和痛苦伴随倾诉声而逐渐烟消云散,伊芮丝不禁由衷地想:   “能与他邂逅、能有他始终不离不弃地陪在她的身边”   “真的太好了”   这一定是她得到新生以来,遇到的,最幸运的事情了。   “不准再问我的事情了,轮到我问你了。”   也不管他答不答应,伊芮丝开口就问:   “以前在你家里的时候……不是有一只总是喜欢偷吃糖的小妖精吗?后来我发现他突然就不见了,你是不是……”   话虽然没有说完,但伊芮丝的意思很显然是:   “是不是他杀了他”   老大一顶黑锅当头罩来,亚兰哭笑不得地否认:“我没有。”   “他是被我气走的。”   “当时伊芮丝不是中诅咒了吗?我就向他讨要妖精族的圣药,结果他怎么都不肯给。”   伊芮丝追问:“那为什么后来给了?”   “因为我在得知了伊芮丝是一个如何表里不一的女人后,依然坚持己见,固执地想要治好他口中的‘恶女’。”   亚兰含情脉脉的眼神恍然在说:早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足够喜欢她了。   阴冷又潮湿的夜晚忽而变得有点点燥热。   伊芮丝不知不觉就加大了嗓音,转移了话题:   “那、那我们一开始不是打得热火朝天——咳,就是关系还不错,你为什么突然就要赶我走?!”   天知道她有多在意这件事,别说和亚兰在一起的时候了,即使离开了他,她也是时不时想起这个让她在意得不得了的事情。   亚兰:“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可能喜欢上你了。”   静心聆听的伊芮丝以为他没说完,于是在等他的下一句,然而,这已经是他的理由了。   她感到不可思议:“就这样??”   “恩,就这样。”   迎着伊芮丝摸不着头脑般的视线,他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解释得更多一点:“我没有自信会让你也喜欢我,与其到时候被你甩了痛苦难过,还不如从不曾开始。”   伊芮丝被他这套逻辑说得莫名其妙。   “你很好啊,怎么就不会喜欢你了?”   发现自己不经思考说了些什么之后,伊芮丝赶紧捂住嘴巴。   幸亏亚兰没有揪住可大做文章的这一点不放。   他只是无奈地告诉她:   “伊芮丝,我天生的职业不是勇者,而是杀人犯。”   “任何职业的人都有成为杀人犯的可能,但只有我……是天生的杀人犯。”   “你看到的、现在的我,并不是我最初的我。”   “我出生在切斯特的一个贵族家庭。从小就性格很阴沉,又冷漠,不喜欢说话。在我的世界里,有生命的存在跟没有生命的死物不会有太大区别,我在缺乏同情心的同时,具有很强的攻击性。”   “而到了八岁那年,我得到了‘杀人犯’的职业。”   伊芮丝觉得亚兰口中的自己和现在的他简直就是两个人。   她震惊地上下扫视他。   “想象不出来……”   刚这么说完,伊芮丝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他有点病态的偏执狂的样子,马上反口:“啊,也不是想象不出来。”   伊芮丝:“可是……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她忽然毛骨悚然:“不会全都是装的吧?”   面对她的问题,亚兰只是微笑着说了一句:   “爱是一切的良药。”   “我很幸运,能遇到无条件爱我、接纳我的家人。”   于是伊芮丝一瞬全都懂了。   她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会得到‘性格扭曲的杀人犯’的称号啊……”   “但你为什么会成为勇者?”   这点亚兰自己也说不清楚。   “等我复活了之后,就自然而然成为勇者了。”   “什、什么?复活??”   “难道伊芮丝认为神殿会放任天生的杀人犯在外面为非作歹吗?”   伊芮丝替他打抱不平:“可你什么都没做啊!”   而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但对此时此刻的亚兰而言:   “不要紧,那些都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了。”   “比起这些……”   “伊芮丝,我们要不要再试一试?”   对大灰狼的小算盘毫无察觉的小白兔傻傻地落入了他的圈套:   “试什么?”   “接吻。”   “伊芮丝,我们……来接吻吧。” 第49章   “伊芮丝,我们……来接吻吧。”   这句话若无其事地从亚兰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再配上他从容淡定的表情,仿佛这真的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随时随地想做就能做的事情……虽然好像也确实是。   伊芮丝有点懵。   “接、接吻?”   “是的,接吻。”   亚兰又笑着提议了一遍。   “不是只有真爱之吻才能解开圣子的诅咒吗?虽然我们第一次失败了,但这一次……说不定会成功呢?”   “我有预感,现在的我和伊芮丝……会成功的。”   没想到亚兰会突然提起诅咒和真爱之吻的伊芮丝不禁走了下神。   昆特的吻也没有能帮她解开诅咒。   只不过当时由于昆特的消亡,她根本没时间在意这件事,到了异世界的魔王堡之后,短时间内发生的很多事情让一切变得混乱,她也没有功夫和精力去思考。   现在仔细想想……   她记得很清楚,昆特消失之前说了,神殿的圣子绝对不拥有诅咒别人的能力。   可是……这要不是诅咒的话,还能是什么呢?   “诅咒”的问题不是一时三刻可以想明白的,不过,当下,眼前这个男人心里打的鬼算盘伊芮丝倒是一清二楚:   “……我看只是你想亲我而已吧?”   伊芮丝有点无语兼冷漠地吐槽。   淡定的男人因为这直白的发问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次的窘态。   他脸红了。   他不像是伊芮丝,一害羞就是恼羞成怒,再不然就是疯狂找借口辩驳,温柔的老实人红着脸承认了自己居心叵测的动机:   “是的……伊芮丝,我很想跟你接吻。”   他这么直接,不好意思的人反而变成了伊芮丝。   她一瞬慌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但兴许是那根敏感的、跳脱的神经经过半夜的畅谈后被抚平了,她没有一秒钟变成了害羞的炸毛猫猫,而仍然是冷静从容的伊芮丝。   食指的指尖在桌面叩响,不紧不慢的节奏透出了她的漫不经心。   她微微歪了歪脑袋,金发贴着脸颊滑到了前面,几缕发丝略略遮住了眼睛,平添几许魅惑。   “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凭什么要跟你接吻呢?”   “一顿两顿饭就买来一个吻,我岂不是太廉价了?”   她像是拒绝了。   可又没有完全拒绝。   这般似是而非欲拒还迎的态度有点像是在给本就中意她的男人下蛊。   已经对伊芮丝有一定程度了解的亚兰意识到绝对不能跟着她的话走。   否则非但达不成目的,还肯定会输得很惨。   他定了定心神,本来直视伊芮丝蓝眼睛的目光悄咪咪地向上移到了额头,努力让自己不被她蛊惑。   他默了默,突然氛围破坏大师上身,嘴巴里蹦出了三个字:   “……烤羊腿?”   既然一顿两顿饭买来一个吻,会显得她很廉价,那么用一根烤羊腿来换,总不廉价了吧?   “烤羊腿”的杀伤力果然是很大的,霎时间,什么钓系美人的调调全都没了,伊芮丝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瞪着他,忍不住痛斥:   “……无耻之极。”   亚兰无辜得不得了:“我只是想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敏锐的伊芮丝顿时觉得他说的这句话有点不太对劲。   亚兰马上发现了伊芮丝神情上的变化。   以防她察觉到些什么,他不露声色地笑着问她,放轻了的声色低沉而沙哑,像是英俊的猛男把人压在墙上,又在她的耳下低吟:   “难道你不想吗?”   难道……她就不想和他接吻吗?   伊芮丝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他的嘴唇。   被水滋润过的嘴唇看上去很润又有光泽,下唇比上唇略厚一点,丰盈的视感柔软又性感,最近他总是在笑,哪怕此刻没有露齿而笑,嘴角也微微上扬着,带着点勾人的意思。   “……”   该死的,居然有亿点诱人。   伊水那可恶的家伙总是在体验她和亚兰的那一段快乐的时光,她也被迫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甜美与刺激并存的浪漫爱情故事。   尤其当她对亚兰的误会全部都解开了,每回想起一次金色麦田下的拥吻,她便心痒痒的,心脏跳动的力度像是失控了一样。   伊芮丝没办法承认自己对他的吻有点挂念,恼羞成怒的一幕再度在她身上上演:   “想想想想什么想?!我交往的对象可不止你一个,我有柯伦有昆特,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起过你。”   “还有你的吻!没有!”   ——此乃谎言。   撒完谎的伊芮丝不知怎么心头有点空落落的感觉。   她本以为亚兰会就此放弃,可今晚的他好像比任何时候都要执着,一定要创造出他口中美好的回忆,仿佛这是最后的机会似的。   他或许察觉到了即使谎言也掩盖不住的心动,在伊芮丝“你干嘛?你别过来啊”的又羞又急的惊吓声中,去到了她的身边。   他弯下腰,便把想要逃跑却差点投怀送抱的伊芮丝逼回了原地。   亚兰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深情眼对伊芮丝有多么大的杀伤力,于是就一眨不眨地凝望她。   他的口吻仿佛在求他,又像极了在欲擒故纵:   “伊芮丝,我不求我们能重新开始,但我只是想要你一个吻,真的就不可以吗?”   细碎的刘海在他的眼底洒下一层阴翳,显得那双水绿色的眼眸透出一股柔和的明亮。   实际上,伊芮丝不仅快要淹死在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眼眸里,她对他那张英俊的脸也没有过多的抵抗力。   伊芮丝的身边全是长得好看的人。   身为堕落神的昆特拥有完美的面庞,身为魅魔的柯伦同样长着一张能让所有女性尖叫且疯狂的脸。   但伊芮丝独独对眼前的这张脸心动到不行。   这应该不仅仅是出于他的英俊……   因为喜欢,所以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仿佛都长在了她的心坎上,他就这么对她笑笑,心脏便叛变到了敌营,尤其当阳光的脸庞在索吻时染上了一层欲的光影,此时的他在刻意诱惑她,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她的声音捎上了丝丝颤意:   “奇怪……你今天怎么回事……”   他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她:   “可能是……欲求不满?”   近在咫尺的距离使他说话时的湿热气体全呼在了她的眼皮上。   一不留神,水蜜桃色的粉红一瞬就从伊芮丝的脸颊蔓延到了脖子。   明明是清凉的夜晚,却仿佛又回到了夕阳西下的金色麦田里,整个视界都是甜蜜又柔和的光雾。   还热了起来。   被金色长发遮盖住的后颈冒出细密的汗珠。   正逢此时,今夜接二连三主动且正面进攻的亚兰,再一次对伊芮丝发起了追击:   “你……真的不想吗?”   她的声音绵软得宛如草莓味道的奶油,还撒了厚厚一层的糖霜:   “我说不想……你就会放弃吗?”   亚兰笑了。   “不,我还是会吻下来。”   正如他所言的一般,尾音才堪堪飘散,他的身体便进一步向她的方向倾去。   尽管他少见的霸道了一回,可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从容又温柔的样子,像是要给她时间和空间做好心理准备,决定要如何对待他的亲吻。   毕竟就像亚兰所说,他想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这一定是最美好的回忆了。   表面看是一直不情不愿的伊芮丝用双臂圈住了他的脖子,主动迎了上去。   红唇轻启,印证了她想要的不是蜻蜓点水式一触即离,而是像是往日在金色麦田里的、汗水与欲/望猛烈撞击的激吻。   而就在双唇相接之际,亚兰的嘴边响起了情不自禁的呢喃,像是始于内心最深处的梦呓痴语:   “伊芮丝……我爱你。”   她知道他有多爱她。   即使他的吻依旧不能帮助她解开纠缠着她的魔咒,她也愿意相信他的深情不假。   不同于彼时为了骗取感情而扮演的傻白甜的人设,不同于当时出于欺骗而毫无顾忌地说出“爱你”的谎言,真实的伊芮丝在感情里并不一直是个诚实的好孩子。   “我也爱你”的回应像是被栅在了喉咙眼,没有办法自由地脱口而出。   但……没有关系。   她对他有多少感情,她的真心,就让他自己去感受、去探索吧。   所有说不出口的感情,就全部融在当下这个忘情的吻里吧。   伊芮丝觉得,如果是今天,继续那日金色麦田中没有做完的事情……似乎也不是不行。   然而,这个男人,他不行。   伊芮丝不知道这个亲吻持续了多久,但一定足够久,毕竟这是久别重温的热吻,就算他亲够了,她没够的话,那也得继续来。   这个该死的家伙把她亲得脑袋缺氧,身体都开始发热了,之后居然就这么停下了——在她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拒绝之意的情况下。   伊芮丝都醉了。   既然你都敢大胆索吻了,继续把剩下的事情做下去又能要你多大点事??   而尽管这个勇者身体素质很好,体力很好,可刚刚结束激吻的他也是气喘吁吁,说话断断续续的,勾勾缠缠的声色里还带着丝丝因亲密接触而催发的贪欲:   “诅咒……解开了吗?”   伊芮丝的反应并不快。   她缓了一下,才气冲冲地看了一眼界面,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很生气地回了句:   “没有。”   男人扬起了一个勉强的笑,失落地感慨道:   “看来我不是伊芮丝的真爱啊……”   “不要灰心丧气,以后伊芮丝一定会遇上真正的爱情的。”   听到这句话,伊芮丝瞬间气不打一出来。   被亲的发软的脚突然就有力了,她猛地站起了身,恶狠狠地锤了亚兰一下,还张口就骂:   “傻子!”   骂一次还不解气,软绵绵的拳头像是雨点一样砸在了他的身上,怒喊声几乎传遍了魔王堡的每一个角落。   “你这个大傻子!!大笨蛋!!!”   直到第二天冷静了下来,伊芮丝仔细回想了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她非常肯定亚兰说话的语气和口吻都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她想要揪住他的耳朵问个究竟,可到处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厨房里只有热腾腾的早餐,不见他的人影。   伊芮丝纳闷地跑到了阳光房去找伊水,问祂亚兰的去向。   “亚兰他在哪?”   而回应她的却是祂诡异的微笑和恐怖的话语:   “他,被我……”   “杀死了。” 第50章   “他,被我……”   “杀死了。”   亚兰……死了?   刹那间,像是有道惊雷“轰隆”一声在脑海中炸响,伊芮丝的脑海里只剩下电光闪耀的白,她傻傻地愣在了原地,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思考力和行动力。   这种时刻在伊芮丝的人生中委实不多。   第一次是得知父亲的死讯。   第二次是成为勇者的瞬间。   第三次……   是现在。   但失态仅持续了短短的一两秒钟。   尽管伊芮丝最近看上去毛毛躁躁的,还是时不时爆炸,可越是到这种时候,她越是冷静镇定。   冰蓝色的眸光宛如水汽遇上了寒冷的气流,一瞬冷凝,她沉沉地望向伊水,整张脸直接塌了下来,像是一把随时准备杀人的刀。   她冷声对祂发出警告:   “在没有引起更多的误会之前,把话给我说清楚。”   伊水耸了耸肩,看上去分外无辜的样子。   祂不是太能掌控表情的度,嘴角依然挂着那恐怖又诡异的笑容,像是在黑暗角落里静静微笑着的人面蛛。   “没有?误会。”   “就是……我杀死了他。”   伊芮丝:“为什么要杀他?”   “因为……他要杀,我。”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伊芮丝愣了愣。   如果伊水说的是真话,那不得不说,亚兰隐藏得实在太好了,从他出现的那一刻起,就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对伊水的敌意,完全料不到他居然对祂抱有杀心。   不过这样的话……亚兰昨夜的异常便得到解释了。   伊芮丝:“他现在到底在哪?”   史上最强的勇者,绝不可能就这么死了。   听到伊芮丝的话,伊水终于没有再坚持用“已经死了”来回应她了,祂怪异的微笑因为直到此时才笑得弯弯的眼角,而流露出一股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你不是不喜欢他,吗?为什么要在意,他呢?”   伊芮丝开始有点不耐烦了。   为了效率,她干脆坦率地说出了对方一直想听的话:   “我喜欢他,我在意他。”   “在我对你的耐心突破顶点之前,你最好老实点说话。”   便是在伊芮丝坦诚的瞬间,祂的笑容里带上了点点胜利的喜悦。   祂冲伊芮丝伸出了食指,比了个“1”的手势,接着朝上的指尖慢慢慢慢向下旋转,整条手臂扭得有点诡异。   祂说:   “在下面。”   从再看到亚兰的第一眼开始,伊芮丝的胸口便闷闷的,像是有什么重重的东西突然压在了心脏上,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她是在地下神殿找到亚兰的。   一路踩着砂石石块,看到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塌落的“宇宙星河”,伊芮丝意识到这里是他们大战的第一现场。   亚兰并不像预想的那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废墟之中。   但伊芮丝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   暴露在空气中的、伊芮丝能看到的最轻的伤口,是他的额头上一个指甲大小的口子,从伤口流下来的血污一直流到了肩膀,凝成了一条黑红色的虫。   他的衣服失去了衣服的形状,像是烂布条一样挂在身上,之所以没有掉下来,是因为被洇出来的鲜血粘住了,仿佛和身体融为了一体。   明明伤重到这种程度,立刻昏迷甚至死亡都不是不可能,他却没有治疗自己,而像是在忙碌些什么。   伊芮丝怔怔走近。   走近之后,借着天花板闪烁的星光,她看见被清理的空地上有一个尚未完成的魔法阵。   而魔法阵的主人,正是亚兰。   伊芮丝不禁又愣了愣。   坦白说,自从进入了“佩诺”的新神时代后,手绘魔法阵已经很罕见了。   只要喊出简短的“口诀”,魔法阵便会自动形成,甚至连魔力都会自动注入,完全没有手绘魔法阵的必要。   除非……这不是靠“口诀”就能施展的古代魔法。   亚兰的感知能力很高,可直到伊芮丝走近,他似乎才察觉到她的存在。   蹲在地面由内至外刻画魔阵的男人,像是刚刚遭受了重物撞击的受害者,愣了好一会,才对片刻前的信息作出回应。   “……伊芮丝?”   他的声音并不通透,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罩子传了过来。   伊芮丝马上弯腰捡起一颗小石头往正前方砸去。   小石子果然像在半空撞上了什么,落到地面后,“咚咚咚”地弹跳了好几下。   是防御罩。   他……到底打算干什么?   意识到所有的答案或许都隐藏在了画在空地上的魔法阵里,伊芮丝的视线从亚兰的身上掉了下去。   可在这时,防御罩一样的隔离结界像是往清水里滴入了一点墨,从透明变成了朦胧的灰,隔绝了她的目光。   幕布彻底被拉上之前,是亚兰的疲惫的笑脸,他还对她说:   “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们一会见。”   然后就再也没办法看见里面发生什么了。   伊芮丝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亚兰从来没有说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又是为何而来。   伊芮丝马上对着“空气”发号施令:   “我要看那个魔法阵。”   “你可以让我看到的吧?”   伊水的身影无声地在伊芮丝身后的黑暗里浮现出来。   “可、以。”   但祂没有立刻那么做。   对语言、对人类的感情,乃至思考力皆在逐渐跟上这个时代的界外邪神,此时犹如恶魔一样,在挑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你,在怀疑他?”   伊芮丝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直接说了声对。   她面无表情地回首望向伊水。   “为了杀死新神,你的力量是必须的。召唤仪式绝不能出现差错,这个世界……不,是我,非常需要你。”   只有保持清醒、拥有理智地活着,她才能实现她的夙愿,所以出于保守的策略,她之前一直是以逃离邪神身边为首任。   但现在不同了。   她拥有了保护自己的能力,既然如此,她就要尽最大程度,争取到能杀死新神的所有武器。   邪神必须降临。   祂不止要降临到异空间的魔王堡,更要回到现世,用祂的力量,摧毁掉这个被新神统治着的世界。   “伊芮丝不用,担心。”   “召唤仪式,一开始,就不会停下。”   伊芮丝并没有因为祂的话而放松警惕,毕竟人类远比祂知道的还要充满智慧,是一种狡猾又讨厌的生物。   况且……亚兰确实加入了新神的敌对阵营不假,可他是勇者,而所谓勇者,就是一种为了守护人类能豁出一切甚至生命的存在。   就连她也不能撇除在外,毕竟曾经是勇者的她,确确实实为了保卫人类国度切斯特而死在了对抗魔王的战场上。   是摆脱了勇者的身份,成为了魔法师后,她才彻底脱离了勇者的宿命。   可怕的不仅是这个职业,而是随之而来的驱动力,那种能连你的思想、你的意志、你的性格都能改变的可怕神力。   伊芮丝没有解释更多,只固执地提出了要求:   “给我看魔阵。”   伊芮丝不知道伊水是怎么做到的,她的话音刚刚落下,仿佛在防御罩内装了个监视器,未完成的魔阵投射在了伊芮丝的眼前。   没有任何魔阵能瞒过满级魔法师的眼睛。   她很快辨别出:   “这是逆召唤阵。”   伊水懵懵地问:“什么,意思?”   伊芮丝皱着眉,简单地解释了下:“就是在被召唤物的所在地,使用一个相同的召唤仪式……就结果来说,就是召唤仪式确实不会中止,但你在过来这边之后,又会被那边的召唤阵给弄回去。”   一解释完,伊芮丝的脸颊靠近耳朵脖子的地方突然绷紧了,像是狠狠咬紧了牙关。   她默了默,但下一秒,她当机立断,声音冷酷得简直无情:   “摧毁掉防御罩,摧毁掉魔阵,”伊芮丝的视线从魔阵上收了回来,冷眼看向伊水,仿佛死神在无情预告祂的死期,“如果你不想回到那个永远孤独又黑暗的地方。”   此刻的伊水竟是比伊芮丝还要犹疑。   祂似乎被她一瞬做出的决断给惊到了,祂张开了嘴,有种不能理解兼不知所措的迷茫:   “可是……我这么做的话,他,一定会受伤。甚至,或许会被反噬。”   伊芮丝的回应迅速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她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我知道,快动手吧。”   “……”   “伊芮丝,我不懂。”   “你明明……喜欢他。”   “我确实喜欢,甚至爱他。但是啊伊水……”   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是那么的冷静,却又那么的坚决,仿佛即使放眼全世界,也绝不可能会找到什么东西动摇她的信念、她的决心。   “只要是阻止我实现夙愿的人,哪怕他是我的丈夫,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也一样绝不留情。”   “快点动手。”   伊水被她那坚持得可怕的态度深深震撼了。   “……我觉得,他是有苦衷,的。”   伊芮丝的脸上流露出了古怪的神情,“一顿饭就把你收买了。他还想要杀你啊……”   曾经一遍又一遍体验伊芮丝人生的伊水,很显然是被伊芮丝对亚兰的感情所影响了。   但很可惜,比伊芮丝更向往温暖的邪神,并不能像她拥有绝对、乃至到令人害怕的理智和冷静。   “有没有苦衷的事情,我会亲自问他。”   “假如……他能活下来的话。”   伊芮丝似乎已经厌倦了和优柔寡断的伊水拉扯,她烦躁地啧了一声,话音中透出了对祂的失望:   “算了,别废话了,你不来我就自己来了。”   “使用技能‘大地神之怒’。”   地下,是属于大地神的领域。   且因为地下神殿里有邪恶的大地神雕塑,大地神的怒火比以往任何时候来得都要凶猛激烈!   就好像……防御罩里的男人不是她喜欢的男人,而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于石崩地裂、在飞扬的尘土之中,仿佛把宇宙的色彩装进眼睛里的异色瞳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轰轰烈烈的一切,伊水忽然发现:   祂明明代入过她的身份,体验过很多遍很多遍她的人生,祂甚至对所有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件能倒背如流,熟知她每一刻的每一个情绪,可到了此刻,祂陡然觉得自己……   好像并没有多了解她。   祂只是执着于男人与女人之间让人脸红心跳的爱情,而并没有去认真地认识,那个叫“伊芮丝”的女人的全部。   出自满级魔法师手下的A级魔法是压倒性的。   “大地神的怒火”就像是海浪一样连绵不休,犹如置身于怒海之中,汹涌的浪潮从每一个方向凶猛扑来。   没有过太久,防御罩上便出现了裂痕,在绝对暴力的力量下,被轰击得岌岌可危。   可就在彻底击溃它之际,另一道力量进行了干预:   [“勇者加护”对你的力量进行了限制。]   “提示框”里冷不防跳出这么一个提示,伊芮丝的眼神变了变,但下一秒,她立刻解除了“勇者加护”的状态,并限制它自行触发。   勇者的力量在试图干扰伊芮丝失败后,开始为防御罩注入新力量,试图支撑它在逆召唤阵完成之前不被摧毁。   可它们似乎不愿和伊芮丝站在对立面。   就在这时,半空中逐一浮现出了它们的虚影。   一个、两个……死去的家人们全部出现在了伊芮丝的眼前。   呈现出的虚影并非他们死时的模样,那无疑会更刺激伊芮丝的神经。   然而它们并不知道的是,正是它们离家时的模样,才是折磨了她无数个夜晚的、真正的梦魇,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绝望和恐惧,顿时涌上心头。   一无所知的前任勇者们苦苦规劝伊芮丝回头是岸:   “伊芮丝……住手吧……”   “复仇只会让你继续痛苦,不要再伤害自己,也不要再伤害其他人了,你想要的未来,是一个会让所有人,包括你自己流血和痛苦的未来啊……”   “我们只希望你能和你喜欢的人,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   伊芮丝没有对它们的话做出任何的回应。   但“大地神之怒”的力量似乎变得没有那么强劲了。   感受到仿佛要把这个异空间撕碎的恐怖力量有了衰弱的趋势,伊水理所当然地理解为,伊芮丝正在为曾经的亲人而踌躇,她的步伐或许不会立刻停下,但无疑有了动摇。   然而,伊芮丝接下来的表现,完全推翻了伊水的猜想。   祂看见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   祂以为她会流泪,可是她没有。   她仅仅是用很平淡的口吻,问祂:   “你知道正厅有四块石碑吗?”   “……知道。”   她的下一句话是:   “帮我毁掉它。”   “伊芮丝……”   “毁掉它,彻底的。”   “可……”   “别再废话了!!动作给我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啊!”   今天的伊芮丝,她的每一个举措,都在伊水的意料之外。   伊水清楚发生在伊芮丝身上的每一件事,正如祂清楚,当在异世界的魔王堡里重逢了早已死去的家人,虽然表面上不肯承认,也不肯表现出来,可在她内心……是为在不期而至的重逢而喜悦的。   哪怕后来有再多的悲伤与痛苦,但他们始终是把她当成小公主养大的亲人们。   有爱,有眷念,有牵挂,有不舍。   这些情绪,伊水都从她的回忆里感受到了,然而,如今的她却面无表情、连声线都不颤抖一下地说:   “毁掉它。”   他们曾经以悲伤分别,好不容易重逢,如今又要以决绝的姿态永别。   祂能为她做什么呢?   或许……大概只有……   痛快地毁掉它了吧。   当魔王堡正厅的四块墓碑粉碎,半空中前任勇者们的虚影顿时无影无踪,甚至连一句再见都没有能留下。   伊水:“……毁掉了。”   “做得好。”   伊水静静地看着她。   她虽然不说,也没有表现出来,但伊水知道,不会有比这更悲伤的事情了。她没有把时间分给悲伤的情绪,当干扰的力量消失,她重新对防御罩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当防御罩碎裂,逆魔法阵被毁,她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很好,已经毁掉了。”   伊芮丝不是没有看到倒在血泊中的亚兰,她也确实往他的方向走去了,可她的注意力依然全在异界邪神的召唤仪式上面。   她看了一眼已经到达“99.6%”进度的召唤仪式,呼出一口气:   “接下来只要等——”   破空而来的怒骂打断了伊芮丝的话:   “逆女!!!”   “还不停手?!”   伊芮丝一直相信异世界的魔王堡和现世存在着某种更直接的联系。   当初伊水能把自己的力量投入现世,抢走了伊芮丝的金珠、昆特的神力,便能证实她的猜想。   她不是没有想过通过这种“联系”接触现世,但她很快就放弃了,因为那不是她一个人类可以做到的事情。   只有神。   身为界外邪神的伊水,以及——   旧时代众神神力的凝聚体、当今唯一的新神、统治并主宰着生灵万物的……   “佩诺”   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出现了在这里,伊芮丝忽然意识到:   “祂开始反击了”   祂要阻止她得到弑神的力量,阻止她得到奇迹魔法的超凡种子。   “不、不可以……!”   她的挣扎并不能改变什么,就如从来没有任何生灵能够反抗祂的支配。   伊水口中说的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的召唤仪式……   失败了。   进度停永远留在了“99.8%”。   伊水一眨眼就消失了,连天花板的“裂缝”也重新闭合,仿佛从不曾出现。   地下殿堂陷入了黑暗。   陡然坠入黑暗的伊芮丝还来不及为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而愤怒、而惊惧、而灰心丧气,来不及想出挽回的办法,上空又传来了第四者的声音:   “根据《圣典·新约》第二十七条:若是有疑似犯下重罪的罪人,神的代理人获得代理审判授权,并对罪人立刻进行现场审判。”   “现在,开始审判——!!”   灰蒙蒙的视界当中,伊芮丝看到了一双金色的眼睛。   那是一双和昆特相似的,金色的眼睛。   这不该是他眼睛的颜色。   这种威压……   是……神临!   是该死的佩诺附身在了他的身上,这该死又狡猾的家伙终于按捺不住了,居然想趁这个机会就把她干掉吗?!   没办法了,虽然附在神职身上的神的力量无疑会大打折扣,但那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她能够轻松应对的存在。   只能向同阵营的神的意志碎片请求帮助了,尽管向神请求帮助可能会被索要可怕的代价,但……现在不是在乎这个的时候了!   得快!!   伊芮丝正心急如焚地在和同阵营的神的意志碎片交涉的时候,虚空的“审判之剑”的幻影像是不想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果断挥落。   而就在这时,一面用技能幻化出来、泛着白金色柔和暖光的盾牌,牢牢挡住了破空而来的剑。   “哐当”一声巨响!   似乎连整个异空间的魔王堡都抖了一下。   持盾而来的人……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血泊中起来的亚兰。   明明他和她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他却在一瞬间冲到了她的身前。   像是本能。   他受了伤,流着血,却依然高举巨大的盾牌,庇护她于他伤痕累累的羽翼之下。   巨大的盾牌像在无边又漫长的黑夜里点亮的一盏暖黄色的灯。   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他的面庞。   他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形如无坚可摧的战士,即使一次次地被击倒、被踩进泥潭里十次百次,他也依然会顽强地站起来,守卫他的魔法师,成为她的剑与盾。   发现勇者竟在反抗,一簇簇象征着盛怒的红色火焰“蹭”的一声在上空燃起,满怀愤怒的诘问在半空炸响:   “勇者为何阻挠我?!”   “身为勇者,我……必须守护每一个……人类。”   “她是恶人!”   来自半空的怒喊响彻了地下殿堂的每一个角落,仿佛他站在了道德的至高点,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公正正义——罪大恶极的魔女必须接受他的审判。   然而,亚兰的气势并没有因为对方强硬的态度而有一星半点的屈服示弱。   就算身上没有不痛的地方,即使连呼吸都像是在凌迟,他——   依然用更大、更坚定不移的声音吼了回去:   “我只知道她是我必须要守护的人!!!”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敌人是谁,我将永远——与她同在!!”   两句话似乎用光他所有的力气。   当他回头,那双温柔的水绿色眼睛落到伊芮丝脸上,他的话音脆弱得仿佛满是裂纹的玻璃瓶,随时会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钥……匙……”   “快……”   “他不知道,伊芮丝……快……我撑不了……多久……” 第51章   伊芮丝觉得亚兰说的话,和他做的事情,两者之间是多么的矛盾。   他嘴上说,他是勇者,他必须守护每一个人类。   然而实际上,他却在用他的行动,把全人类全部推入火坑。   他的一句“钥匙”,瞬间点醒了伊芮丝。   而他口中的“钥匙”,说的是通向异界的钥匙。   虽然之前伊芮丝握有这枚钥匙,可却未必能开启异界的门扉,也不一定是她想去的异界。   不过,此时此刻,与异界相连的裂缝才刚刚关闭,而且她已经和伊水产生了羁绊,因此……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一定能去到她想去的地方。   伊芮丝不是优柔寡断的人,权衡了利弊后,她当即作出决断。   在亚兰的掩护下,她用“钥匙”开启了异界的门扉。   ——眼前有无数扇门。   无数扇门嵌在了时空的恒河之中,有些紧闭,有些大敞,像是捕蝇草一样,欢迎误入的时空旅者。   而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伊芮丝的精神体飞快地在无数扇门之间穿梭穿行,最终像投身入水似的,一头扎进了一扇充满了哥特风格的黑暗大门里。   就这样,她再一次见到了“伊水”。   “看”到祂的时候,伊芮丝不太肯定自己不是还能用“伊水”之名来称呼祂,因为祂的全貌远比她以为的、想象中的要非凡而伟大。   或许……祂不是异界的邪神,也并非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而是祂的本身便是世界,祂的意志便是世界的意志,祂是缔造了空间与法则、孕育了万物生灵的超凡存在。   但不管祂是怎么样令人震撼的存在……   “我需要你的力量。”   “请把你的力量……借给我!”   傲慢无礼的魔法师在庞然大物面前,终于低下了她那高贵的头颅,她以恳求的口吻,向异界的主人祈求祂的帮助。   朦朦胧胧的黑暗中,伊芮丝只听得见肉块与肉块摩擦的声音,像是肠子在蠕动,又像是血管在收缩。   正当她不禁怀疑起伊水会驳回她的请求,甚至把她“吃”掉的时候,希望的种子在她的眼前萌芽了。   [“伊芮丝,你这么客气地对我说话……我不习惯。”]   [“不用担心,尽管抬起你高傲的头颅,放肆地说话吧。因为我……”]   [“将会成为你坚不可摧的支柱。”]   [“同时也是……最强的武器。”]   从现在开始,祂想好好地、彻底地了解她,了解那个祂不得而知的、伊芮丝的所有。   也想亲眼看看,她追求的未来……   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未来。   伊芮丝带着异界之主的力量回到了她的故乡。   她的收获不仅是祂的力量,伊水把昆特的神力也还给了她。   祂本来不太想还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异界神的神力也可以帮祂完善自我。   但没办法,谁让祂一遍又一遍地体验了伊芮丝的人生,知道了金珠的来历,也知道了背后的故事,最后……可以说是心甘情愿地物归原主。   伊芮丝只是意识去到了遥远的他方,而肉/体依然在本来的地方,于是从去异界到回来,真的只是一眨眼间的事情。   回归后的伊芮丝没有立刻暴露自己的王牌。   她想了想,然后小小声地对依然在抵抗的亚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你是勇者,我是恶女,你做点你该做的事情。”   不愧是互交过心的人,亚兰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便极有默契地朝着半空大喊:   “我很清楚,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但是,她的罪行不应该由你来审判!”   “她的罪是面向全人类的,理应由全人类来审判她的罪过!”   像是在对他的话表示认同,虚空中的“审判之剑”的幻影剑身微颤,发出了“嗡嗡”的颤鸣声,表达了它的想法。   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持剑者的手上。   也许是“神临”到了时限,半空中那人的眼眸一点一点地从神圣的金色,褪回了本来的蓝色。   面容一瞬恍惚后,他严厉地盯着被勇者保护在身后的伊芮丝,最终同意了勇者的提案:   “她的罪过——”   “将由全人类共同审判”   异空间的魔王堡因前任魔王的献祭,启动了召唤异界邪神的仪式而生。   如今仪式中断,它理所当然没有了存在的价值,像是沙子做的城堡一样,开始融化崩塌。   他们回到了现世。   双脚才刚刚落地,视野里的灰色滤镜终于消失了,整个世界的色彩重新变得明亮起来,伊芮丝还没来得及在温暖的阳光底下伸一个舒服的懒腰,传送魔法的魔法阵便在他们三人的脚底下亮起。   被传送走以前,伊芮丝和亚兰对了个眼神。   他们似乎在无声中交换着一些信息。   可他们对上视线的时间实在太短了,短到仿佛仅仅是在不经意间看了对方一眼,与他们离得很近的枢机主教大人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而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默契地按兵不动,任传送魔法的蓝光将他们包围,然后消失不见。   ——这是一个超长距离的传送。   目的地直指切斯特的神圣都,但由于传送管制的问题,他们并没有直接抵达神圣都,而是到达了距离管制区边界线最近的城市。   传送一结束,伊芮丝就扶着亚兰开始大吐特吐了起来。   她明明吐都吐不过来了,嘴巴上却不肯放过施展这个传送魔法的人:   “呃呕……你的传送魔法真是太垃圾了,呕……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会可能比你要糟糕。”   听到“垃圾”的字眼,拜厄斯的眉骨顿时狠狠地跳了一下。   本来就冷峻的面容变得更加严肃,冰冷的声线像是在警告她一样:   “好好说话。”   只要是面对眼前的枢机主教,伊芮丝就绝对不会有“好好说话”一说。   如果不是明目张胆的反叛,那阴阳怪气什么的肯定就走不掉了。   于是她列出一个阴阳怪气的笑容,还提了提裙摆,接着装模作样地颔首应道:   “是的,父亲。”   如果换在以前,伊芮丝绝对还能继续跟他叛逆下去。   但今天,考虑到旁边的亚兰,善良的淑女伊芮丝决定先放他一马。   “尊贵的父亲大人,”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比起我管教我的言行,伟大的人类英雄的治疗似乎更急切呢。”   伊芮丝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一些,这次是真的笑得相当真诚:   “当然,您给他治疗就行了,我就不用了。”   “毕竟您那恶心到作呕的神圣力一碰到我娇嫩的皮肤……肯定会过敏的。”   平日寡言少语高冷的枢机主教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他一声怒喝,别说眼睛了,连嗓子都像充了血:   “伊芮丝!!”   然而,面对他雷霆般的震怒,伊芮丝只是面无表情地揉了揉耳朵,头也不回地走了。   假如说伊芮丝的叛逆有十分,那么一定是九分给了拜厄斯,剩余一分随机分配。   拜厄斯何等人也?   当初伊芮丝被“终极审判”宣判为“有罪”之后,等待她的并不是死刑。   出于她的功绩和她当时“良好的认罪态度”的考量,还考虑到她已经是勇者家族最后的血脉,是用生命去保卫人类家园的英雄后人,她最后没有受到任何实质上的惩罚。   况且大开杀戒的是昆特,而不是她。   她被允许重新得到自由,回归生活,但是,有一个前提:   “她必须有监护人”   而这个监护人的重担,就落到了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枢机主角、素有冷酷无情铁面人之称的拜厄斯的身上。   伊芮丝一开始对他的态度没有现在这么差。   毕竟他总是不苟言笑,看上去就凶巴巴的,一点都不好惹。   而且说起来他们还长得挺像的,一样的金发碧眼,在外面说是父女……当然是没有人信的,但说是兄妹,想必绝不会有人怀疑。   伊芮丝对他态度的急转直下,全赖于拜厄斯对她堪称“铁笼教育”的管教模式:   “天黑以前必须回到神殿或者学校宿舍”   “不准穿坦胸露背的衣服,裙子裙摆不得短于膝上一英寸,法定神祭日必须穿着黑色服饰”   “杜绝任何脏话粗口,严禁骂人打人”   “到达法定结婚年龄以前,不允许谈恋爱、发生性/行为,和异性的亲密接触包括且仅限于意外下的触碰”   伊芮丝的叛逆就是被他这些条条框框给逼出来的。   他越是想要管教她,她就越不服管教。   他越是冷着一张脸,像是戴上了一张冰和铁做的面具,她就越想要把他气得直跳脚,最好直接逼疯。   伊芮丝觉得自己是成功的。   因为从重逢开始,从来只穿黑色超长教袍的枢机主教大人,他的那根眉毛就像他的神经线一样,时不时跳上一跳。得幸亏他确实是一个很有修养的人,才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冲突。   伊芮丝当然不可能就此满意。   她撇了旁边的亚兰一眼,觉得他是一个用来逼疯拜厄斯很好的工具人。   于是她忽然伸出双臂,在在场两个男人都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搂住了亚兰的脖子,然后像极了放荡的妓/女,娇滴滴地说:   “勇者大人……您保护我时的英姿简直不能更迷人了。为了报答您……”   “不知道您今夜有没有空来我的房间……好好地聚一聚呢?” 第52章   切斯特历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是一个相当传统又保守的神职者。   他全年三百六十五天穿着同一款式的纯黑色教袍,浑身遮得严严实实,佩戴同一款式的金丝边框眼镜,手持同一本《圣典·新约》,可以说是一个把一切都献给了神、非常无聊的人。   然而,伊芮丝眼中无趣到了极致的枢机主教,却是不少女人向往的对象。   她们的说法是:   “他虽然冷冰冰的不爱说话,总是不苟言笑,但他确实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不是吗?”   “即使是想一想把禁欲的神职者压在身上,不已经是一件很让人兴奋和快乐的事情了吗?”   “高岭之花才有让人征服的欲/望。”   伊芮丝无法理解她们的想法,毕竟她喜欢的男人是温柔如春风的那种男人。   但有一点,她很认同:   “把高洁禁欲的神职者逼疯,逼他去看去听他引以为耻的一切,那确实是一件很让人兴奋和快乐的事情。”   伊芮丝的身体挂在亚兰的身上,注意力则全在拜厄斯的身上。   果不其然,他对发生在眼前的一切极为接受不能。   他瞬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如果他的怒火有具体的形态,也许这一瞬间爆发的能量就能把马车的车顶给掀飞。   “放开他,伊芮丝,把你的自尊和自爱捡起来!”   自尊?   自爱?   拜厄斯越是挂在嘴边的东西,她便越是没有。   伊芮丝不但没有从勇者的身上下来,反而把全身的重量压在了他的身上,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似的,柔媚甜美的姿态和平日傲慢冷漠的魔法师判若两人。   她还要似笑非笑地瞪了拜厄斯一眼,跟着埋怨他:   “我已经到达法定的结婚年龄了,父亲,您这是在小题大做。”   拜厄斯被她气到连身体都在颤抖。   他做了个深呼吸,努力让沸腾的情绪冷却。他冷冷地看着伊芮丝,沉声警告她:   “我看你似乎没有明白现在的情况。”   “伊芮丝,你现在是罪人,是犯人,正在被我和勇者押解去神圣都接受审判。”   是的,伊芮丝确实以罪犯的身份被枢机主教和勇者一起押送往神圣都。   实际上不止他们两个。   不久之前,伊芮丝上一秒刚头也不回地走了,下一秒就被早有准备圣殿骑士牢牢包围了起来。此时此刻,以伊芮丝乘坐着的马车为中心,四周全是监视她的人,她被包了个饺子,插翅难飞。   她甚至戴上了罪犯专用的魔力限制手环。   然而,从头到尾,伊芮丝都表现得非常配合,没有半点反抗之心。   她对罪人的身份接受得相当爽快,整个人非常沉浸在这个角色里,像极了死刑犯在被实施绞刑前的狂欢:   “那我不是更得趁机享受最后的快乐时光了,不是吗?父亲大人。”   伊芮丝的言行非常如一。   话音堪落,她的指尖便在勇者健硕的胸肌上滑过,画面十分桃色,又暧昧非常。   至于勇者本人,尽管他确实有些害羞了,不是太能扛得住伊芮丝的挑/逗,他仍然非常配合地一动不动,像是对恶女最后的仁慈。   拜厄斯对伊芮丝的忍耐力快达到上限了。   “伊芮丝……放开勇者。”   他的每一个字音都像是从牙缝间挤出来似的。   伊芮丝则一字一顿地莞尔道:“我、不、要。”   抱着气死人不偿命的心态,她收回了落在对面的目光,转而深情款款地凝视亚兰,用她那双漂亮的蓝宝石眼睛冲亚兰放电,还一边说道:   “再说了勇者大人都还没有拒绝,您在那里废话什么呢?您看勇者大人都脸红了,他说不定很喜欢我这么对他呢?”   这点伊芮丝倒是说中了——他确实很喜欢。   但拜厄斯很不喜欢:   “伊芮丝!你的教养呢?!”   “停,闭嘴,我不想再听您说废话了,您来来回回都是教养不教养,自尊什么自爱什么的。我是有正常需求的女人,而不是神殿里的修女。”   “……”   [候选人对你的好感度下降了。]   当“信息框”突然跳出这么一条提示,失语的人顿时成了伊芮丝。   她愣了愣,整个人都给整不会了。   候选人……?   谁?   明明柯伦不在这里,伊水也因为召唤仪式的失败而不再是她的真爱候选人,为什么会跳出这么一条诡异的提示?   难道是……还没有见过的最后一位候选人?   像是触电了一样,伊芮丝的视线瞬间“噼啪”一声落到了拜厄斯的身上。   盯着拜厄斯,但又无视了他“不要逼我采取行动”的警告声,伊芮丝像是在翻开鬼故事书一样打开了“爱神的罗盘”。   结果当然是:   “精准命中”   [当当当当!]   [你终于和最后一位真爱候选人相遇了。]   [如你所见,他就是你的监护人,切斯特最年轻的枢机主教大人,同时也是——新神在现世的代理人。]   [虽然你现在好像找到了你的爱情,不过……身为聪明的女人,总是会为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你为什么不试着去挖掘更多的可能性呢?]   看到这里的时候,伊芮丝已经震惊且无语到了极点。   她甚至连“基本资料”“爱情宣言”等等的信息都看不下去了,顾不上在场有其他人,她难以置信地冲爱神尖叫:   “你是不是疯了???!”   “信息框”一片沉寂。   聪明的爱神选择在这个时候潜水,免得去触霉头。   而没有加称谓的话总是容易令人误解,伊芮丝实际上是在冲“信息框”喊,然而从拜厄斯的角度来看,她明显就是在冲自己喊。   他终于忍无可忍,音量一下子就提了上去,把外面的圣殿骑士们惊得不禁怀疑马车里面的枢机主教是不是换了个人。   “我看疯了的人是你!”   “还不赶快从勇者的身上下来?!!”   面对拜厄斯的疾言厉色,伊芮丝陷入了沉默。   而沉默的尽头,是一句阴阳怪气的:   “……然后投入父亲的怀抱吗?”   狭小的马车空间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别说拜厄斯,就连亚兰也被她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给说愣了。   和伊芮丝相似的天蓝色瞳孔猛地收缩。   众人眼中向来高冷、无时无刻不是冷酷无情铁面人的枢机主教,将“失态”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想必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说话打结:   “什、什么?”   伊芮丝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反派恶女的姿态展现无遗:   “我说,你千方百计地想把我从勇者的身边赶走,是想把我逼进你的怀抱吗?”   “父亲,”她微微抬起了下巴,以至于望向对面人的时候,像是王座上的女王傲慢地在俯视她的从属,“您……该不会对我产生了一些什么不应该有的感情吧?”   高洁且身为伊芮丝监护人的主教被她问出了如此的问题,无异于是在羞辱他。   可他为什么不反驳呢?   反而陷入了沉默?   或许……是被说中了,他确实对她萌生过不一样的情愫,哪怕只有一瞬吗?   ——枢机主教的沉默令亚兰不禁如此想道。   亚兰坐不住了。   他表面上是在为拜厄斯打圆场,是在委曲求全成全大局,实际上满满的全是自己的私心:   “主教大人,正如她所言,这是她最后的时光了。即使是放肆娇纵一点……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他的大掌忽然搂住了伊芮丝的腰。   像是要把她钉死在自己的身上,哪里也不准去。   至于拜厄斯……他似乎终于放弃了对这个“不孝女”的管教,放弃了挣扎,最后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入夜之后,押解恶女的一行在近郊的一座小旅馆暂时歇脚。   小旅馆理所当然没有其他客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神殿的圣殿骑士,伊芮丝敢说就连神祭日她都没见过这么多的圣殿骑士聚在一起。   得到这种待遇,伊芮丝反倒挺开心的,觉得挺好的,认为这才是恶女该有的排场。   她很满意。   晚餐的时候,伊芮丝本来还想再刺激刺激拜厄斯的,于是嚷嚷着要在大厅吃饭。   没想到拜厄斯不想跟她玩了,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后,就一言不发地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拜厄斯能这么放心地把她交给亚兰,显然是不知道人类的英雄勇者早就由身到心叛变到了敌营的事情。   而由于四周有圣殿骑士的监视,伊芮丝和亚兰也不好大声说一些什么,于是用过晚餐之后就各自回了房间。   伊芮丝的房间在中间,左边是亚兰,右边是拜厄斯。   尽管她的感知力不好,但她很肯定上下也都有人站岗,就差没直接往她的房间里安插人了。   伊芮丝觉得这些战战兢兢的圣殿骑士们都是庸人自扰。   毕竟她从没想过要逃跑。   相反,她比任何人都想要快点到神圣都,接受审判。   因为那一刻,是她杀死新神的最好时机。   ——肉/体的自由可以被限制,人可以被关在的牢笼里,可钢筋水泥却关不住自由的思想。   伊芮丝正仰躺在她的“牢床”上用她自由奔放的思想弑神的时候,敲门声突然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开门,发现居然是亚兰。   她有点奇怪地问:   “你怎么来了?”   结果对方反而用更古怪的语气回问她:“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   于是伊芮丝想起来了。   几个小时前,她好像确实邀请过眼前的勇者……于夜深人静时,在她的房间……   聚一聚。 第53章   伊芮丝和亚兰在房间门口大眼瞪小眼了一会,但不想被潜伏在暗处监视她的圣殿骑士发现更多端倪,伊芮丝笑着把亚兰迎了进去,关门反锁,一气呵成,隔绝了探究的视线。   门一关上,伊芮丝马上古怪地瞥了一眼像只乖巧的白色小绵羊被她牵了进来的亚兰,说:   “你居然真的敢来……”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嘴巴就被他的手捂住了,大掌几乎盖掉半张脸。   伊芮丝冲他眨了眨眼睛,看到他的食指抵唇,然后指了指右边的房间。   伊芮丝点点头。   捂住嘴巴的手撤下之后,她踮起脚,扬高头,嘴巴凑近他的耳朵,用双手挡着声音,在说悄悄话似的,慢慢地又小小声地问他:   “这样……可以吗?”   亚兰恩了一声。   一问一答之间像是在善良阵营的监视下,偷偷摸摸聚在一起商量干坏事的恶棍。   新奇的体验让情绪变得忽然有点兴奋。   当伊芮丝扬起的视线和亚兰一直望下来的目光撞上时,他们无声地笑在了一块。   不是不能用魔法隔离声音,但那一定会马上被隔壁的枢机主教发现。   对于感知力不算好的枢机主教而言,比起声音,他无疑对魔法的波动更加敏感。   于是压低声线说话成为了他们共同的选择。   但由于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小了,两人不得不贴得很近。   比起白天时候为了气拜厄斯而故意和亚兰贴贴,夜晚的伊芮丝反倒没那么胆大妄为了。和他挨得近一点,都觉得浑身不自在,局促得像是有绿色的毛毛球在皮肤上滚来滚去。   而且一直踮脚说话实在太累人了,于是伊芮丝把他摁在了地上,背靠床边坐着,自己则趴在床上,位置刚好。一抬头,嘴巴就正好对着他的耳朵。   “你怎么来了?”   伊芮丝说话声音之小,像是只朝着亚兰的耳边呵了一口气。   温热的暖气拂过耳朵上的绒毛,像是忽然有一阵春日的暖风吹过白茫茫的芦苇荡。   要被掀得人仰马翻。   亚兰摸了摸耳朵,用手掩饰它的害羞。   “伊芮丝的邀请……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伊芮丝托腮笑着调侃他:“人类的英雄半夜光临恶女的房间,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   他无比自然又流畅地接道:“就会永远把我们两个人绑在一起。所以说我今晚非来不可了。”   伊芮丝被他不假思索的话给说得脸一热。   向上翘起来一摇一晃的腿停在了半空,她习惯性地伸手锤了他的肩膀一下,音量忍不住就变大了,是中途才慢慢降了下去:   “你现在说情话都可以不脸红了是吗?”   结果对方反问了一句:“我没有脸红吗?”   伊芮丝定睛望去。   在一半泠泠月光一半摇曳烛光的映照下,有如水蜜桃掩在了飘渺的白雾当中。   他脸红了。   伊芮丝忍不住掐了他的脸颊一下,从指腹传来的温度无疑是热热的。   她不禁第一万次地感慨:   “明明自己都害羞得要死,你怎么好意思说?!”   “看到你就忍不住了。”   他又在说令人害羞的话了。   理所当然的,他的脸更红了。   四下忽然沉寂了下来。   但这绝不是冷场。仿佛这个房间被架在了火上炙烤,正一点一点地加热,空气变得有点闷,让人有点呼吸不过来。   伊芮丝像是服了他似的双手捂住了脸,尴尬又害羞的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亚兰也不是太自然地掩住了嘴,眼睛望向窗外……可明明那些话全都是从他嘴巴里,以他的意志说出来的。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他们彼此都很熟悉的社交方式:   “……宵夜,要吗?”   “……”   “……要。”   虽然拖到了现在,夜宵使者到底还是实现了“烤羊腿”的诺言。   但伊芮丝觉得他特别小气,因为说不想她撑着肚子睡觉,所以他只给了她半根羊腿。   伊芮丝先是装模作样地乖巧地把一半收下了,心里头在想怎么把剩下的半根骗过来。   但心里的坏念头被他直勾勾地视线盯着盯着……就给盯忘掉了。   亚兰总是用他那双漂亮又特别的水绿色的眼睛含情脉脉地凝望她,像极了一汪深情水。   被他盯得都有点食不知味了,伊芮丝赶紧找了个话题。   鼓鼓的腮帮子像是香软的糯米团,她含糊不清地问他:   “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能令伊芮丝满意的答案。   她冷冷地斜了隔断隔壁房间的墙壁一眼,似要隔空用视线杀人。   “真不知道这个垃圾神父是怎么当上枢机主教的,这么点小伤都治不好。”   亚兰温声提醒她:“伊芮丝,那是界外邪神造成的伤。”   伊芮丝不为所动,白眼配上冷哼,傲慢骄矜的样子仿佛除了她以外全世界的人都是垃圾:“界外邪神又怎么样?没用就是没用。”   亚兰被她这幅无理取闹——但在他眼中很可爱的样子给逗笑了。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指腹抹掉沾到了她脸上的香草碎粒,目光缱绻温柔,一如他的声音:   “你想要攻略拜厄斯吗?”   “……你怎么知道的?”   亚兰不予置评地扬了扬眉,但他的眼神恍然在说“你当时的反应那么夸张,我怎么会猜不到”。   他猜拜厄斯是伊芮丝的真爱候选人。   也猜她会为了解除真爱之吻的诅咒,而去攻略她的“父亲”,即使是当着他的面。   可他蒙对了前者,却猜错了后者。   听到亚兰问自己是不是打算攻略拜厄斯,伊芮丝斩钉截铁就是一句嫌恶到了极点的:   “我才不要。”   他还没有从她果断的应答声里回过神,便见她突然整个人凑了过来,故意用油渍渍的嘴巴在他脑门上吧唧了一口。   还眨眨眼睛冲他甜笑道:   “我已经有亚兰了,怎么还会跑去攻略其他男人呢?”   印在额头上的“香”吻,亚兰也不知道是擦好还是不擦好,他哭笑不得地说:   “抛下我去和魅魔打得热火朝天的女人,现在能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可真是让人感动得不得了。”   伊芮丝朝他伸手,“那就把剩下的烤羊腿给我。”   香吻也瓦解不了亚兰坚定的意志,他的食指指节刮了下她的鼻子,光明真大地转移了话题:   “马上就要到神圣都了,你有计划了吗?”   这把伊芮丝给问住了。   有计划吗?   那当然是有的,毕竟从很多年前开始,她的每一分钟,甚至每一秒,都在计划即将到来的、那个最重要的时刻。   想到“那个时刻”,伊芮丝忽然有一种……像是终于苦尽甘来,又像是故事的篇章快写到尽头了的感觉。   他们当前的位置距离神圣都已经很近了,如果按照今天的速度,应该两天之后便会抵达。   假如拜厄斯向空间传送管制所申请特别豁免,或许还会更快。   且如果不出所料,在抵达神圣都的当天,她就会接受全人类的“终极审判”。   拜厄斯急,是因为他忧虑好不容易受控的恶女会变得又不受控,做出些骇人听闻兼不可挽回的事情,所以想赶紧扑灭危险的火苗,让一切尘埃落定。   伊芮丝急,则是因为新神佩诺有了行动,她想在祂活跃起来之前——一锤定音。   虽然现在的她准备得不是完全充分,但也足够了:   人造神技的超级魔法“切斯特的天网”将取代祂的神权;   投身敌营的众神意志正在源源不断地夺走祂的的神力;   祂的神格会被“堕落神的权柄”所污染;   祂的神识将因邪神的干扰而变得错误紊乱;   她的孩子“威鲁斯”会献上最华丽的一击,强制剥夺所有贡献于祂的信仰。   尽管比起最初计划的六枚超凡种子,还差了一颗,但……伊芮丝也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施展出梦想中的奇迹魔法,杀死新神。   只要祂再一次像是在异空间魔王堡的时候,将祂的影子投落于现世,让神识降落于祂的化身。   只要她抓住了那一瞬间的时机。   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将就此诞生。   当血液随着激昂的思想而沸腾,她忍不住说:   “马上就要结束了,全部。”   耳边的声音把她拽回了此刻:   “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伊芮丝神游的时候,一嘴的油和脸蛋都已经被亚兰擦得干干净净了。   她抽出了被他握在手里、一根根手指仔细拭擦的手,往他的方向扑了过去。   一声闷响在亚兰的背碰上菱形花纹的地毯时响起。   亚兰整个人被伊芮丝逼着躺在地面,无可奈何地看着像只小猫似的,总喜欢霸道地把别人扑倒,又坐在别人身上的她。   而或许是因为那一句“而是开始”,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向往。   她的声音也不复往日的阴郁,犹如啾啾叫着的小鸟一样充满了活力:   “你说的对。”   “那一刻将会是新时代的开始。”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可她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去问他:   “虽然我骗了你,还当着你的面跟别的男人打得热火朝天,但是……我们会拥有一个新的开始吗?”   听到她期待着未来的话,亚兰先是愣了愣,接着又想了一下,最后摘下了一枚一直戴在手上的银戒。   它本身是一对的魔力戒,两枚戒指亚兰都一直戴在手上,但现在,他似乎打算把另一半给她。   他甚至还打算把给她的那一枚调整一下,如果未来能镶嵌上一颗他还没找到的水绿色宝石,就更好不过了。   朴实无华但隐隐有魔力流转的银色戒指,在微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让人心动的光芒。   不过他挂在嘴边的温柔微笑、他温柔的话语,才更令人怦然心动:   “到时候就把它当成我们新的开始,怎么样?”   像是馋嘴的小孩对想吃得不得了的零食产生了冲动,伊芮丝吞下一口唾沫,目光好不容易才从戒指上转移到了亚兰的脸上。   “……你不想现在把它给我吗?”   没想到的是,亚兰居然拒绝了她:   “不会是现在。”   “伊芮丝,你是自由的,你不该被任何人任何东西束缚,起码……在你的祈愿实现之前。”   如果说在地狱城与亚兰重逢的那一刻,是她重新对他心动的契机。   那么当下,她很确信自己又重新喜欢上了他,再度陷入了与他的热恋里。   伊芮丝不禁看了界面一眼。   不……也许在不知不觉间,她对他的感情早就超出她的认知,多得溢出来都不止了。   亚兰理解她。   能无条件地包容她、支持她,甚至牺牲自己,只为成全她的理想。   即使这也许会令他彻底失去他们的未来。   伊芮丝垂下了头,视线离开了亚兰,可她话音里的每一个字眼无不在留住他。   “……今晚你就要这么走了吗?”   “拜厄斯在做礼拜,所以天亮以前……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   她大胆地邀请了他,却又不敢看他。   但他的手捧住了她的脸颊,让她重新又和那双含了浅笑的眼眸撞上。   那笑容中还有一些对眼前的傻女孩的无可奈何。   “你怎么把我想说的话先抢走了?难道……你以为我没有任何目的就敲开了你的门吗?”   金发碧眼女人的脸颊一瞬爆红。   尽管躺在地上的男人也没有比她好上多少,但至少,他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主动权,对她发出了明明知道了答案的邀请:   “伊芮丝……”   “今晚,我能留下吗?” 第54章   浪漫又多情的夜晚里总易浮想联翩。   曾经的亚兰伪装成了女仆玛丽,在地狱城魔王堡里教伊芮丝做鲜果木糠杯,而今晚,是他的学生伊芮丝回馈他的时候了。   今晚有夜宵吃的不只是伊芮丝。   她也给亚兰带去了夜宵。   比起小气的亚兰,只有半根烤羊腿,大方的伊芮丝直接把整辆甜品车推到了他的身上,把他压在了地面。   她霸道地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亚兰最后的字音还没有从喉咙发出来,柔嫩的焦糖布丁直接堵在了他的嘴上。   他被攻了个猝不及防,心脏猛地跳了跳,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晃神的功夫,香软的布丁像是化作了液体,从唇缝间钻了进来,压在了他的舌头上。   霎时间,焦化后砂糖的醇香在整个口腔漫开,他的嘴巴、他的心情,全是甜的要命的味道。   而香甜柔软唤醒了亚兰脑海中的记忆。比起当初的新手小白,如今的他也算是无师自通了一些品尝的技巧。   他不急于把焦糖布丁吞下去,而是轻柔地反复地吸吮,灵活地用舌头把布丁上的糖汁通通卷走。   主动喂到了嘴边的布丁不能满足贪心的男人了,他含住了他已经得到了的部分,进取地去攫取还没有得到的部分。   伊芮丝一开始试探性地给了他更多。   可当发现他的攻势凶猛,连喘气的功夫也不给她留下,她不得不一边推开他,一边用喘不过气来的气音求饶:   “你……你慢一点……”   才刚刚开始品尝佳肴便放慢速度,那就实在太扫兴了,因此亚兰没有慢下来。   但出于对她的怜惜,他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旁边两颗粉扑扑的水蜜桃上。   他的双唇印在了水蜜桃上,然后做了一个想做了很久却一直没有做的事:   他轻轻咬了下去。   伊芮丝为他准备的水蜜桃干瘪瘪的,即使咬下去之后,也没有桃汁流出来,只留下了浅浅的牙印。   “亚兰!”   “嘘——”   为了不被隔壁的枢机主教发现他们正在偷偷摸摸地半夜开餐,伊芮丝马上捂住了嘴,不再让软趴趴的声音传出去。   她对他装出了一副“我生气了”“我很凶”的样子,似乎是在无声地谴责他,但配上被他咬出来的泪眼汪汪,满脸的娇媚动人,便顿时没有了一点的威慑力。   不过亚兰没有再咬上第二口。   毕竟咬在水蜜桃上只是他声东击西的小计谋。   在伊芮丝毫无察觉的时候,遮盖住甜品车的布帘已经被撩开,更多的选择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亚兰似乎有点迟疑要从哪里下口。   他的指尖滑过了撒满了糖霜的梳乎厘,又在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海绵蛋糕上停留,最后,他对樱桃雪媚娘产生了兴趣。   身为优秀的甜品品鉴师,直接对美食下口,无疑是错误的选择。   他由下而上地托起了樱桃雪媚娘,观察它的品相。   制作者无疑是个重度奶油控。   薄薄的一层冷白皮下灌满了满满当当的奶油,饱满得仿佛随时会爆掉的样子,而放在上头的樱桃随着他托举的动作而轻轻摇晃,本来趴着的樱桃根换了个朝天的方向。   亚兰似乎想试试用手挤的话,能不能真的挤出奶油来,于是他稍微用了一点力,改变了它的形状,把奶油全部往一个方向挤去,像是山脊一样隆起。   “你……够了没有?”   她像是快要崩溃了。   尽管他也快了。   但他不能心急。   作为一个优秀的甜品品鉴师,为了最饱腹的满足感,他得足够有耐心才行。   就像是吃鲜果奶油蛋糕的时候通常从水果吃起,亚兰这次也选择了同样地方下嘴。   跟干瘪瘪的水蜜桃不同,它明显要新鲜得多。它很柔软,但又不像是熟到快烂的果实那么软烂软烂的,它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有活力的水分,把细胞壁给支挺了起来。   他把它吸了起来,却意外发现它居然被用糖胶粘得实实的。   压抑的惊呼声隔着紧紧捂住嘴巴的手传到了亚兰的耳畔。   他知道他们必须安静,不能被发现他们正在偷开小灶。   可又实在忍不住,想让她更加惊慌,想弄出更多的声音出来。   于是他确实那么做了。   直到……   不小心打翻了一杯甜甜的果酒。   这似乎是一杯青梅酒。   酸酸的甜甜的,还加了一点点的盐来调味。   被青梅酒洒在了手上后,亚兰才顺着酒水蔓延而来的路找到了装着小青梅的酒杯。   伸出食指轻轻一按,吸满了酒水的青梅便会溢出来一些新鲜的甜酒,整个房间顿时充满了这种香甜熏然的气味。   只闻酒香不尝果味是多么遗憾的一件大事。   于是尝够了前菜的亚兰终于舍得拿出了勺子,试图去够藏在酒杯最底部的青梅。   勺子的口径有点大了,于是尽管有火急火燎的心情在催促他,他还是放缓了动作,尽力慢慢地来。   可勺子毕竟有它的体积在,当沉入杯子时,便会把多出来的青梅酒给挤出来。每沉下去一点,便溢出来更多一点。   伊芮丝似乎在对他暴殄天物的行为而感到不耻,她用埋怨的眼神看他。   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想大声责骂他,但那全部都被捂住嘴巴的手挡在了后头。于是她只能腾出来一只手去掐他,以表达她的不满。   而就在她分出心神去对付他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它直接到了底。   青涩的梅酒在酒杯里荡漾出醉人心弦的韵律。   就像是时而激进时而平缓的浪潮,它随波逐流,撞击出自然和谐的音符节拍。   不管怎么说……   今夜,还很漫长。   身为切斯特历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拜厄斯是一个把一切都献给了神的人。   出于对神的虔诚与信仰,从入夜至到黎明的这一段时间,是他固定的礼拜时间。   尽管相比起其他的神职者,他做礼拜的时间的确要更长,但他能从中收获许多感悟,从他的神圣力散发出的神圣气息也远比其他人要浓郁。   他的专心、他的真诚,以至于他对隔壁房间的动静一无所知。   伴随清晨来临,结束了礼拜的拜厄斯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一如既往地得到了心灵的平静,仿佛灵魂被净化,被恶女气得失态的自己像是永远成为了过去式。   ——然而并不是永远。   拜厄斯走出他的房间,不仅看到了门口一脸古怪的神圣骑士,也更看到了……   恰巧从隔壁房间里走出来的勇者。   四目相对之际,似乎有一些什么……变得不太对劲了。 第55章   同为神职者,即使是高等级的枢机主教,他的感知力也比侧重物理系的圣殿骑士要弱上很多。   因此,很合理的,圣殿骑士们得知了拜厄斯并不知晓的事情。   旅馆的隔音不差,但也没有好到能彻底隔绝出里外两个世界。   他们没有听到丝制的裙子从肩膀滑落的声音,没有听到女人压抑的尖叫声,也没有听到她颈上的红宝石项链一下一下撞在胸口的声音。   但听到了:   “嘎吱”“砰”“砰”“砰”   像是木架和墙壁撞击发出的声响。   又夹杂着不结实的木地板嘎吱响动。   当响声猝不及防地传到耳畔时,守在最前线负责监视罪人伊芮丝的圣殿骑士们瞬间眼睛都瞪直了,生理和精神层面上都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脑海里顿时有了画面。   不禁浮想联翩。   他们没有办法不去多想。   毕竟他们也很清楚,那个房间里正有一男一女……如果说是恶女为了逃跑而诱惑了勇者,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圣殿骑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毕竟此行的两个大人物,一个正在做礼拜,另一个则正在恶女的房间里。   最后,出于从一开始收到的指令是“押解恶女伊芮丝返回神圣都接受审判”,他们统一选择了沉默。   回到当下。   当拜厄斯同一时间和隔壁房间的人推门而出、并发现对方不是伊芮丝而是勇者,他一瞬间就失去了心灵的平静、灵魂的安宁,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无数个猜想像是鼓泡泡一样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拜厄斯中了僵直魔法似地定在了原地,卡壳了,说不出话、身体也动不了。   最后还是满脸神清气爽、精神饱满的亚兰施施然地关上门后,气定神闲地对着傻眼了的枢机主教说了一句:   “日安,主教大人。”   拜厄斯起码花了三秒才重新掌握了语言的能力:   “……日安,向您致意,伟大的人类英雄,勇者大人。”   见双方客套地颔首致意后,亚兰转身就要走、没有半点打算要解释的意思,拜厄斯有点着急地留住了他:   “勇者大人!”   已经走了的亚兰回头,挑了挑眉,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空气一瞬沉寂。   拜厄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您怎么会从伊芮丝的房间里出来?”   听到他的问题,亚兰扯了扯嘴角,忽而露出了一个很微妙的笑容。   还不等拜厄斯从他这个微妙的笑容中察觉出什么,便听他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当然是为了监视她。”   “但为什么非得……”   “近距离监视只是为了防止她去祸害尊贵的圣殿骑士们,并没有其它的意思。”亚兰耸了耸肩,无奈叹道:“毕竟主教大人一定也清楚,狡猾的魔女她很可爱……她可爱耍一些心机了,不是吗?”   听到这个解释,周围的圣殿骑士都也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拜厄斯闭眼松了一口气。   可重新睁开眼后察觉到周围古怪的氛围,他又不禁皱起了眉头。   而这时,拜厄斯突然眼尖,目光扫到了勇者的肩膀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个咬痕。   还似乎不止这一个,衣领半遮半掩着另一个,向下的痕迹让人不住怀疑是不是不止这两个。   察觉到拜厄斯惊疑不定的目光,亚兰半点不慌,从容解释:   “这确实是她咬的。是她为了反抗我近距离监视她而留下的伤口。但被我教训了一下后,她很快就变得听话又乖巧了。”   拜厄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总觉得这句话好像哪里不太对。   可他思来想去,又对上勇者那双真诚的眼眸,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能说:   “……虽然伊芮丝犯下了重罪,但她依然拥有人权,她需要隐私。我能理解您的谨慎,不过希望您以后还是不要再这么做了。”   亚兰眼都不眨一下地说了声当然。   于是这件事就在这里落下了帷幕。   勇者和魔女在无数双眼睛监视下的胆大妄为之举,就被前者用轻描淡写的微笑和话语一笔带了过去。   不再纠结的拜厄斯敞开了步子,往前走去。   “我们今天会改变路线,直接前往位于北边的魔法阵。借助那里的传送魔法,直达神圣都。”   “审判仪式已准备就绪,只要我们到了,审判会立刻开始。”   亚兰:“没问题。”   “现在就出发。”   慢悠悠跟上拜厄斯的亚兰脚步一顿。   “现在还早,不如再晚一点吧。昨晚她很累,如果现在把她吵醒了,一定会很麻烦。”   走在前头的拜厄斯也跟着停了下来。   拜厄斯一回头,第一眼就看到他几乎要夹死蚊子的眉头。   “勇者。”   拜厄斯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你对伊芮丝的关心似乎过了度。”   “是吗?”亚兰笑了笑。   他那不以为然的样子仿佛在嫌自己对伊芮丝的关心还不够,恨不得把所有的爱和关怀全部给她的样子。   拜厄斯刚觉得他的反应有点不对劲,便听人类的英雄信誓旦旦地说:   “请安心吧。我一定会护送恶女抵达神圣都,并确保她会登上审判台。”   他模仿圣殿骑士的礼仪,昂首挺胸,右手握成拳头,在心脏上敲了敲。   “为了全人类。”   拜厄斯因为亚兰最后的那个表情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他停顿了一下,才回道:   “……为了全人类。”   话落,拜厄斯看了伊芮丝的房间一眼,默了默,迎着亚兰微笑的脸庞,对身后的圣殿骑士队长下达指令:   “二十分……算了,一个小时后动身。”   亚兰任由拜厄斯与自己擦肩而过。   他站在窗边望向窗外熹微的晨光,绿意盎然且生机勃勃的美好光景,仿佛亲眼看着故事的最后一幕——   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为了加快移速,拜厄斯果然利用枢机主教的特权,向传送管制所申请了豁免,被允许使用特殊的魔法阵进行点对点的传送魔法。   他们放弃了马车,转而全员骑乘马匹。   太阳还没有完全升上来。   平日里神龙不见首尾的圣殿骑士们身披银白披风,骑着骏马在树林里穿行,像是一道道银色的流光滑过。   伊芮丝理所当然地坐在勇者的马上。   她毫无顾忌地窝进了亚兰的怀里,又有披风一罩,整个人都要看不见了,疾驰下的风都吹不到她一片衣角。   而如果是平常也就算了,但今天,伊芮丝确实不怎么喜欢骑马。   侧身坐在亚兰跟前的她用脸颊蹭了蹭他强壮又结实的胸膛,像是一只在撒娇的猫,委屈巴巴的,逮着一点病痛就开始疯狂娇气。   “我不想骑马,我坐得难受,浑身腰酸背痛。”   听到这么一句,罪魁祸首立刻认罪:“……对不起。”   他接着提议道:“我现在给你用治愈术?”   一声哼从下巴的下面飘了上来。   “不要。”   “我不想忘掉它。”   亚兰顿时哭笑不得:“伊芮丝,治愈术只是治愈你的伤痛,而不是抹掉你的记忆。”   “我说不要就不要。”   恶女过分的任性让勇者不得不在策马飞奔的时候,还得拿出哄小孩的语气去哄她:   “伊芮丝,听话,好不好?”   “我不听呢?”   一直直视正前方的目光垂了下来。   似心有所感,伊芮丝在这一刻抬起头来。   而因为低头看向她,男人站在了光的对立面,英俊的脸庞全隐在阴影里,背离了金芒闪烁的世界。   他此刻露出了无可奈何、像是拿她完全没有办法的神情,硬挺的线条似乎因为怀中的她而柔软,漂亮又特别的眼眸里映照着她任性的脸。   伊芮丝愣了愣,随后只是忽然意识到,似乎从一开始,他的眼睛里就只有她。   把她抱在怀里的男人是杀死了魔王的、人类的英雄,就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枢机主教也不得不给他面子。   可就是这样……对功名利禄、乃至世间的一切伸手可得的男人,他的眼睛里……   全是她。   亚兰可以为了接近她而和堕落神做交易,放下几乎无敌的力量,成为了Lv.13的小女仆。如果一步行差踏错,不小心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他能出现在异世界的魔王堡,也是因为和拜厄斯达成了协议。   拜厄斯送他去到他想去的地方,但前提是:他必须全力阻止界外邪神的降世。   可穿越时空不是这么简单轻易的事情。   如果不小心迷失在了时空的乱流中,别说尸体了,或许连灵魂都将永生永世迷失在异域。   要是最糟糕的情况真的发生了,她甚至不会知道他一直以来默默做的事情。   想到这里,伊芮丝有点害怕,又有点恼火,瞪了亚兰一眼之余,还咬牙切齿地骂了声:   “……笨蛋。”   亚兰挑了挑眉,像是在纳闷她怎么就突然开始骂人了。   看到他满脸无辜的样子,伊芮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想痛痛快快地骂他一顿,可刚张开口,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今天,可能是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天了”   她愣住了。   于是所有的脏话全部吞了回去,她扬起头,改而在他的下巴亲了一下。   愣住的人变成了亚兰。   但更让他猝不及防的还在后面:   “要接吻吗?”   风声呼呼,但亚兰还是忍不住压低了声线:“……会被他们看到的。”   伊芮丝一点都不在意,潇洒无比:   “看就看呗。他们算什么?我还得在意他们的视线?”   “我可是臭名昭著的恶女,引诱勇者堕落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亚兰居然无法反驳。   他有点心动,看了前方的拜厄斯一眼,还没有回应,便听伊芮丝女王的命令从下方传来:   “吻我。”   借着披风的遮挡,他快速低头在她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一触即离的吻换来了伊芮丝“嗤”的一声嘲笑。   笑着骂了声“胆小鬼”后,她稍微了坐起来了一点,伸出如藕双臂,压在了他金属的肩甲上,圈住他的脖颈,不顾正在策马奔腾,不顾四周惊愕目光,闭眼吻了过去。   晨光下,叶影间,骏马之上,疾风之中,是人类史上最强勇者和最恶恶女在忘情拥吻。   倘若明天不会到来。   而今天是最后一天。   那么她就要把今天,变成她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天。   前方的拜厄斯对一切一无所知。   不过他迟早会知道的。   毕竟尽管周围的圣殿骑士在这一刻保持了沉默,但无疑在抵达目的地后会向拜厄斯报告这诡异又浪漫的一幕。   前提是:   “他们能顺利抵达目的”   伊芮丝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在临近北边的传送阵时,亚兰突然提醒道:   “伊芮丝,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变故,你保持警惕。”   伊芮丝不以为然:   “能有什么变故?”   “难不成还能有人来救我不成吗?”   而不久之后,伊芮丝发现……   那些人……   好像真的是来救她的。 第56章   伊芮丝曾经来过这一带。   她知道北边有一座小型魔塔。   拜厄斯他们打算借用的传送魔法阵应该就在那座魔塔里。   魔塔附近平时有魔法师和炼金术师们负责警戒。   而最外围的防线是一个环形的黑森林,也就是在进入黑森林之后的不久,亚兰忽然俯下身,嘴巴贴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   “伊芮丝,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变故,你保持警惕。”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伊芮丝有点懵,毕竟她委实想不到会发生什么变故。   但既然亚兰都这么说了,她还是稍微上了一点心。   黑森林里到处都是“野生”的黑魔法。   不过拥有强大神圣力的圣殿骑士是它们天然的克星,浓郁的神圣力化作一层乳白色的光盾包裹着整支队伍。从天空鸟瞰而下,浩浩荡荡的人马像是彗星一样向前直冲而去,无往不利。   亚兰是在刚进黑森林时发出了警告。   可已经过了黑森林的中心部分,眼下都快要离开黑森林了,他口中的“变故”依然连一点苗头都没见着。   伊芮丝是一个很多疑的人。   照往常来说,这个时候的她理应开始质疑发出警报的人、怀疑即使是史上最强的勇者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预示到十分钟之后的危机。   可也许只是因为预警的人是亚兰,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异常地对此坚信不疑:   “在黑森林的尽头,一定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而果然——   就在冲在整支队伍最前头的圣殿骑士队长所骑乘的马匹的前蹄——冲出黑森林的时候,金光凝成的箭只如同百花齐放,铺天盖地地射了过来。   圣殿骑士队长:“敌袭——!!”   霎时间!   马匹嘶鸣,风声飒然。   正押解恶女伊芮丝前往神圣都的队伍被无数的光箭逼退回了黑森林中。   一瞬惊变后,训练有素的圣殿骑士立刻分成两组,一组列弧形阵御敌,一组则团团包围了恶女,以防她趁乱逃脱。   处于队伍中间的拜厄斯一察觉到前方的异常,他当即策马去到了伊芮丝的身边,而并不是将一切交由勇者处置。   很显然,他对亚兰已不是那么信任了。   迎着拜厄斯怀疑的目光,亚兰坦荡无比,任由他打量。   而队伍退回黑森林后,正前方的攻击也随之停止了,重归平静,仿佛转眼之前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全是幻觉。   踢踏响起的马蹄声是从前线返回汇报的圣殿骑士队长。   人一接近,便听拜厄斯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骑士队长一脸古怪,“攻击我们的人……是圣殿骑士。”   “……什么?!”   “是……第八和第九分支。”   拜厄斯愣住。   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看向伊芮丝,像是认为遭遇的突袭全部都和她有关。   面对拜厄斯严厉的视线,伊芮丝懒洋洋地动了动身子,但她并不是要坐直,而是找个了更舒服的位置窝在勇者的怀里。   她扬了扬下巴,那股傲慢劲儿像是在用鼻孔看人,她还故意微笑着问拜厄斯:   “怎么了吗?父亲大人。”   拜厄斯的眸光沉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和圣子有联系的?”   圣殿骑士虽然是属于神殿的势力,但并不是一个完全的整体。   见习骑士结束实习期、成为正式骑士后,会自由选择进入各大分支,决定成为哪一位大人的臂膀。   而第八和第九分支……   是隶属于圣子的队伍。   圣殿骑士的分支之间偶会出现争端,但只有这一次……是真的拿出了真枪实弹,不留情面地站在了完全的对立面。   居然是为了一介恶女!   想到这里,拜厄斯满腔的怒火都快要压不住了,他做了个深呼吸,对骑士队长指挥道:   “优先交涉。”   然而片刻之后从前方传回来的报告是:   “交涉失败”   对方以由于收到了“恶女伊芮丝会利用传送魔法逃跑”的情报,而拒绝开放魔塔的魔法阵,并要求他们交出恶女,改而由他们押送至神圣都。   借口是多么的冠冕堂皇,可在场的只要知道点“圣子和恶女的爱情故事”的人……又怎么会听不出,圣子的本意就是想阻拦伊芮丝接受审判,并把她带走。   把单纯正直的圣子变成这幅模样,伊芮丝不仅毫不反省,甚至啧啧称奇道:   “以前我就有点察觉到了,但没想到圣子真的变坏了啊……”   她的火上浇油成功引爆了拜厄斯,大概只要是在伊芮丝的旁边,这位主教大人就无法保持他高冷严肃的面孔。   “伊芮丝!”   “圣子会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你!!!”   如果是单枪匹马的伊芮丝此刻必定会顶上四五六七八句嘴,但如今的她可不是一个人了。   她马上回头,望向了她的靠山:   “亚兰,父亲他凶我。”   她跟亚兰撒娇的模样简直跟眨眼之前判若两人,要多甜有多甜,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一点都看不出在其他人前的那股霸王劲儿。   而伊芮丝的靠山果然很给力:   “突围的事请交给我吧,主教大人。”   但如今的勇者已经失去了拜厄斯的信任。   “我怎么能相信你和圣子不是一伙的?”   话说到这种地步,相当于完全撕破脸了,亚兰也懒得再藏着掖着了。   面对拜厄斯冷冷的质疑,他微微一笑,回答得从容无比:   “如果我真的想带她走,贵骑士团所有分支加起来,恐怕都拦不下我们。”   听到这话,被他帅到了的伊芮丝吹了声口哨,喊了声“酷”后,还顺带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拜厄斯被他们气得想要吐血。   最后达成的方案是:由亚兰、拜厄斯、圣殿骑士队长,外加被押送的伊芮丝组成四人突袭小队,其他的圣殿骑士则负责突围。   拜厄斯不是没有要求过让圣殿骑士队长来押护伊芮丝,但这被亚兰一口否决,一句干脆利落的“我不会把她交给任何人”宣明了他绝对不可能妥协的立场。   当突围行动开始,在圣殿骑士们的掩护下冲出黑森林后,伊芮丝立马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尽管她是场上的焦点,可盯着她的那道目光绝不属于在场的任何一人,而像是穿越遥远的空间、利用魔法在遥望着她。   除了圣子,伊芮丝不做他选。   出于满级魔法师对魔法的敏感,伊芮丝无比准确地找到了圣子的“眼睛”,她从容淡定地笑了笑,还抬起手,五指抓了抓,像是可爱版的伊芮丝在隔空跟他问好。   伊芮丝和昔日的旧情人打招呼的一幕似乎被亚兰逮了个正着。   下一秒他便翻身下马,左臂夹着伊芮丝的腿,看上去像是她坐在他的手臂上,而她的上半身则不得不随之趴在他的肩膀,没精力再去顾及周围。   惊慌失措地找回了平衡后,伊芮丝看上去不大生气的样子,语气里全是对亚兰的调侃。   趴在他身上的她,对着他咬耳朵:   “吃醋了?”   身先士卒地冲入魔塔后,亚兰抽空恩了一声。   伊芮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必要吃醋吗?我的心是属于谁的……”说话的间隔之中,也不顾可能会挡了亚兰的视线,她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魔塔里的圣殿骑士居然比外头的还要多。   而且不仅是圣子手下的圣殿骑士,即使是魔塔里的魔法师们也成为了他们的助力。   站在魔塔一层圆形大厅的正中央,向上望去,靠墙而建的螺旋阶梯上全是隐在斗篷里的魔法师和……   难以计量的魔法。   颜色大小形状迥异的魔法阵斜插入魔塔中空的空间,火球冰刀铁球接踵而来,仿佛这一刻正是审判结束的行刑时刻,从魔塔石壁窗户透进来的日光被魔法阵染成了斑驳的色彩。   可伊芮丝看不到铺天盖地的攻击,她在意的只有自己的话是不是没有人理,掉在了地上。   她锤了亚兰的背一下,怒瞪他:   “别不理我!”   亚兰终于拔剑了。   而仅是拔剑时的势便将逼近的元素魔法蒸成了水汽。   他不得不一心二用:   “如果我对其他女人放电,伊芮丝不会吃醋吗?”   伊芮丝答得爽快无比:“我当然不会啊。”   但这只是上一句,还有下一句:   “我肯定是立刻挖掉你的眼睛,接着狠狠折磨你一顿,最后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你。”   亚兰:“……”   伊芮丝:“开玩笑的。我怎么舍得呢?”   亚兰觉得如果他假设的那一幕真的发生了,别说不舍得了,她下手的动作恐怕比她说的话还要恐怖。   圣殿骑士队长的一声急喊打断了亚兰的联想。   “魔法阵在地底!”   回应他的是伊芮丝懒洋洋的声音:   “在顶层。”   “被转移到天花板上了。”   而见对方似乎想要反驳自己,伊芮丝用食指抵住嘴唇,告诉他:   “不要质疑专业人士。”   拜厄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   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就实在太矛盾了,这不就等同于自投罗网吗?   但总有人连一丝疑虑都没有地相信了她。   亚兰:“只要保证天花板完整就可以了吧?”   “是的。”   见亚兰已经准备向上突围了,拜厄斯没有了纠结的时间。   毕竟看对方的排兵布阵,传送魔法阵在顶层的几率确实很高。   于是他一边将手中的圣典翻到了“神将安宁赐予世人”的篇章,一边示意道:   “我们配合一下。”   “我负责控制场面,你找准时机……”   亚兰:“没必要。”   拜厄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不要造成没必要的伤亡!”   可回应他的……是被漫天斑驳光芒映照着的勇者的脸庞、他的微笑,和一句:   “所以治愈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主教大人。”   拜厄斯:“!”   此时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拜厄斯不清楚亚兰的这一击叠加了多少个技能,但看那盛放的强光,也足以知道即将到来的攻击会是如何声势浩荡。   他想要保全的只有恶女和传送魔法阵。   他的攻击敌我不分。   拜厄斯本来还在挣扎要不要掩护他任意妄为的举措,但在某一个瞬间,他忽然惊觉:   他或许并不需要任何掩护。   史上最强的勇者是人类战斗力顶峰的存在。   他已是世间最强。在他眼前,众生皆为蝼蚁。   拜厄斯只是下意识就将圣典翻到了“治愈”篇章,并抓紧时间准备群体治愈术:   “《圣典》有云,仁慈悲悯的神永爱世人,祂将痛苦从受难者身上剥离,祂代替受难者承受本该属于他们的痛苦……”   诵祷声中,亚兰已经挥斩出了他的一击。   不是向着天上,而是朝着地下。   震耳欲聋的“轰隆”一声仿佛吞噬了世间所有其它的声音,全世界只剩下冷不防闯入脑海的巨响,仿佛连思想都被这一击的澎湃浩大所镇压。   魔塔里天摇地动。   像是一剑劈出了深渊,一个巨坑在魔塔底诞生。   沙石坠落,粉尘飞扬,伴随魔塔的沉陷,片刻之前还高不可攀的顶层从天而降,被从地下室转移到天花板的传送魔法阵也出现在了眼前。   篆刻着传送魔法的天花板直坠的时候,用飞行术浮空的亚兰便启动了传送魔法的程式。   魔法阵的倒影投射在了他们的脚下。   看着烟尘中的荧蓝色流光游转,伊芮丝忽然恍然大悟道:   “我是说他怎么不直接毁掉魔法阵呢。他可真是变坏了……”   传送魔法的目标坐标被篡改了。   伊芮丝不知道这是去往哪里的,但绝对不会通往神圣都。   他不仅改动了坐标,甚至……还设定了“条件”。   只有达到“条件”的人可使用魔法阵,如果达不成的话,则会遭到空间系魔法的攻击。   而他设定的条件是……   “魔力值999”   很显然,除了她,在此之外的任何人——   一个不留。   “天呐,这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圣子吗……”   伊芮丝感慨万千的时候,她也开始了行动。   套在她手腕的魔力抑制手环像是一个老古董装饰品,在亚兰的掩护下,她轻而易举地修正了被窜改得面目全非的传送魔法。   [正在重新定向]   [坐标成功订正]   [正在重置攻击模式]   [攻击模式成功关闭]   [正在取消“条件”]   伊芮丝看了一眼完成度已经步入“95%”的传送魔法。   已经……来不及了。   甄别条件来不及取消,但至少这些魔力没有到达999的可怜虫们不会遭受无差别的空间魔法攻击,大概也就是……会被传送到其它地方去吧?   见反正都来不及了,伊芮丝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亚兰的身上。   她特别响地在他的脸上吧唧了一口,然后对他说:   “一定要来现场看我是怎么杀死神。”   亚兰莞尔笑道:“当然,我会亲眼见证你实现夙愿的那一刻。”   [传送魔法读条成功]   [即将开始进行传送]   当人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亚兰最后叫了她一声:   “伊芮丝。”   “恩?”   “我爱你。”   亚兰曾经对伊芮丝说过很多次的“我爱你”,可每一次每一次,像是在有一道锁挂在了伊芮丝的嘴巴上,她总不能坦诚地用声音、用话语去回应他的心意、他的爱情。   但如果今天是生命中的最后一天的话……   好像什么事情都办得到了。   她终于把藏在了心里,被闸在了喉咙眼的话说了出来。   伴以灿烂的微笑,喜悦而幸福的嗓音,温柔且真挚的眼神,伊芮丝如此回应:   “亚兰,我也爱你。”   而当两唇相接的那一瞬,传送魔法的蓝光将所有人笼罩。   伊芮丝的高跟鞋轻巧地从空中踩落在了地上,宛如羽毛轻飘飘地飘落一样。   亚兰不见了。   拜厄斯不见了,那个圣殿骑士的小队长也不见了。   但仿佛知道正有一个人在她的背后,伊芮丝施施然地转身,并不出预料地看到了预想中的人。   眨眼之前还是温柔的脸庞,一下子变得那么高傲,仿佛对一切都不屑一顾。   连带着甜蜜的声音都是如此骄矜:   “日安。向您问好,尊敬的圣子大人。”   微微顿了顿,她似乎在惋惜又仿佛在赞美道:   “神的光辉似乎已经无法普照在您的身上了呢。” 第57章   伊芮丝随意看了看四周,一眼就认出了她当前所处的地方。   她来过这里。   经过修正后的、传送魔法阵的终点是大神殿的监牢。   大神殿的监牢和传统意义上的监牢完全不同。   “明亮、干净、华丽”,柔和的日光从玻璃天窗洒落下来,眼前整个世界都是纯净的白色与金色,彻底与“阴冷、黑暗、肮脏”的字眼隔绝。   方形的厅堂四角有圣殿骑士镇守,一尘不染的地板用流沙金色的魔法材料篆刻着“囚/禁”篇章的神术,伊芮丝被关在了由一根根金柱组成的圆柱形牢笼之中。   像是金丝雀的鸟笼子一样。   如果她真的是金丝雀的话……会是谁的金丝雀呢?   或许……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吧?   “迪米恩,这么久不见……你似乎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   金笼之外的男人,正是神殿的圣子,迪米恩。   此时的他只深深地注视着伊芮丝,没有应声。   他挥了挥手,负责看守的圣殿骑士便全都退下了,偌大而空旷的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而重逢后,迪米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伊芮丝……”   “你已经解开诅咒了。”   仅仅是这一句话,便让伊芮丝感受到了充分的陌生感。   仿佛站在她眼前的男人并不是圣子迪米恩,而是另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人。   伊芮丝不禁更仔细一点打量起迪米恩来。   坦白说,只这一眼望去,伊芮丝不觉得他的外貌和从前有什么差别。   亚麻系浅金色的发丝闪耀却谦和,琥珀一般的双眸清澈透亮。和总是喜欢穿黑色教袍的枢机主教不同,圣子的身上永远都是纯白色的教袍,宽大的教袍边沿用金线绣了花纹,举手投足间仿佛神将恩典撒向人间。   什么都没有变化。   除了……他看她的眼神。   伊芮丝很难描述迪米恩的眼神,但如果借用一下她曾经看过的言情小说中的词语来形容……   发生在圣子身上的改变无疑是:   “黑化”   惋惜吗?   当然不。   将圣洁的圣子拖入深渊,玷污了他……是一件多么非凡又美妙的事情啊。   这理所当然应是赞美。   伊芮丝:“你好像生病了,迪米恩。”   圣子似乎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   他在意的只有“诅咒”。   迪米恩的眼睛很干净。   混乱的是他的内心,像是深海湍急的漩涡,要吞噬一切。   “是谁……解开了你的诅咒?”   伊芮丝不以为然地笑笑:   “怎么会是诅咒呢?”   “神殿的圣子可不拥有诅咒别人的能力。”   迪米恩看上去很痛苦,他的脸上写满了后悔,恨不得从头再来。   “不……它就是诅咒。”   “我本以为它可以让你认识到什么是爱,可以让你真正地爱上我,却没想到……”他无法把话说完。   正如伊芮丝所说,神殿的圣子不具备诅咒他人的能力。   它本就不是诅咒。   而是一个“甄别神术”。   他将“真爱之吻”设定为甄别条件,只有当伊芮丝满怀爱意地亲吻了谁,不一定是情人,甚至可以是家人或者宠物,便会达成甄别条件,神术便会闭合,从而解除。   就只是一个这么简单的东西而已。   尽管她欺骗了他,可他从来没有恨过她,她却以为是恨,是诅咒,是复仇。   他从不曾想要害她,他仅仅是希望她能懂得爱。   而到头来的结果是……   “伊芮丝,你爱上了勇者。”   说出这句话时,迪米恩不禁闭上了眼睛,仿佛这样的结果令他实在难以承受。   伊芮丝用比迪米恩更笃定的语气回答他:   “是啊,我爱上了亚兰。”   所以“诅咒”其实已经解开了。   只不过她对亚兰说谎了。   至于为什么要说谎……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爱上他了。   而听到伊芮丝无比坦率的承认,迪米恩猛地睁开了双眼,他没有说话,但无疑,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种非常恐怖的东西在酝酿着。   伊芮丝没有被他的眼神给吓住。   她也一点都不可怜他。   毕竟就是因为圣子的“诅咒”,她走了很多弯路,还吃了不少苦。   想到这里,伊芮丝更是缓步去到了他的身前。鞋跟和地面发出的脆响,有一种无情和冷漠的滋味。   她的手穿过金笼,抚上了迪米恩的脸颊。动作温柔如斯,话语却尖锐如刀:   “我会和他相遇,会喜欢上他,会爱上他,全都是因为你。”   “你满意了吗?迪米恩。”   “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你亲手造就的。”   只要对方在乎你,摧毁一个人……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情。   短短几句,迪米恩已是痛彻心扉:   “……我当初以为你会回来找我。”   伊芮丝勾唇咧开一抹嘲讽的笑。   “那只能说你实在太不了解我了。”   “也对,毕竟你眼中的伊芮丝只是一个构设出来的虚假人物,不是真正的我。”   迪米恩眼中痛色更浓,像是能流下血泪。   可无论他如何哀痛欲绝肝肠寸断,伊芮丝始终不会有一星半点的同情怜悯给他。   素白指尖抚过他的脸侧,又滑落至他的心口后,最后收了回来。   “不说这些扫兴的事情了。”   “审判什么时候开始?”   带着点点疯狂的光芒在她眼中闪烁。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伊芮丝觉得人生难料,世事无常,还总是充满了戏剧性。   亚兰和迪米恩都说爱她。   然而到头来,曾经是天生的杀人犯、隐藏的偏执狂,莫名其妙变成了史上最强勇者的男人,选择了放手,成全她的理想。   而昔日温柔善良的神殿圣子,如今却变成了另一个人,执着于永不可能再属于他的爱情。   “伊芮丝,你的敌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神。你没有任何赢面。”   “我绝不会让你接受审判,然后……再一次失去你。”   留下这么一番话后,迪米恩便离开了。   他说,仅凭她一个人,绝无战胜神的可能。   但迪米恩不知道,仅凭他一个人,绝不可能战胜所有人。   全世界都想杀死她,让她接受审判,他又能怎么办呢?   于是,伊芮丝心平气和地开始等待。   她从清晨等到正午,又从正午等到黄昏,当日落西山,拜厄斯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便知道:   是迪米恩输了。   伊芮丝又走了一遍曾经走过的路。   从大神殿的监牢到审判台,这一路的风景与从前比起来,毫无变化。   踩着如血的残阳,她迈出了金丝笼,穿越纯白色的长廊,走过鸟语花香池水清澈的中/庭,最终再一次站到了审判台的第一级阶梯前。   终于到这一刻了。   伊芮丝仰头望去。   一百三十二级雪白的阶梯像是通往天堂的路,当被夕阳的余晖所映照,仿佛有一汩汩鲜血从上顺流而下,一直漫到了她的脚边。   见伊芮丝驻足原地,迟迟不动,押送她的拜厄斯忽而于心不忍。   于公,他们势不两立,但于私……即使伊芮丝是出了名的“不孝女”,可他始终以监护人的身份与她共同走过了不少的年月。   他确实在她身上投入了不少精力和期望,希望能改变她,不再以悲剧收场,只可惜……世事造化弄人。   拜厄斯冰冷的声音宛如被夕阳融化成了稍微暖和了一点的水:   “不管怎么说……这最后一程路,我会陪你一起走完。”   伊芮丝终于动身。   比起第一次真的是被押送犯人一样,戴着头枷手铐,弯腰驼背垂头丧气地爬完了全程,此刻的伊芮丝昂首挺胸地登上了阶梯。   抬起头后,她才蓦然发现,高处的风光比想象中的要旖旎、要震撼。   半个神圣都一览无遗。   夕阳的光辉把卷积云染成了瑰丽的玫红色,蓝紫色的柔光从云隙中渗了出来,把夜的青黛与墨涛压在了云层后头,也淹没了白墙红瓦下的万家灯火。   人群因为魔女审判而聚集于此,他们挤在了大神殿里,堵在了街头巷尾,夕晖将他们的眼睛染成了鲜亮的血红色,犹如一个个嗜血的恶魔,等待将恶女分尸而食。   伊芮丝望向人群的时候,迪米恩以为她是在寻找勇者的踪迹,忍不住说道:   “勇者救不了你。”   这句话逗乐了伊芮丝。   她哈哈大笑出声,惊起了停在树梢的一群黑乌鸦,也惊得同行的诸位高阶神父、圣殿骑士战战兢兢。   但伊芮丝没有异动,她只是擦了擦眼角,之后告诉圣子:   “他不会来救我的。”   顿了顿,她又温柔笑道:   “迪米恩,你不懂爱。”   被评价为不懂爱的圣子似乎还想说话,但这时,伊芮丝已经走完了阶梯的最后一阶,登上了审判的高台。   并在众人的监视下,去到她应处的位置上。   她明明以罪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可当她展开双臂,高地的风吹起她的袖口她的裙摆,却犹如展翅的雄鹰,即将自由高飞,冲入浩瀚无垠的天空。   迪米恩凝望着她的眼神迷离而困惑。   审判开始之前,她最后的低喃犹在耳畔。   “神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那你说……祂会不会已经预知到自己将会在今天消亡呢?”   “迪米恩,今天是几号?”   “……新历202年4月13日。”   “记住它吧。今天,将会是历史上最重要的转折点。”   便是在伊芮丝话音落下的瞬间:   巨大的天平出现在瑰红色的空中。   黑金色的流沙光点萦绕游转,盛大而神圣。   [“终极审判”现在开始。]   [从此刻开始,你的罪过,将由全人类共同审判。] 第58章   这一次“终极审判”的形式不同于伊芮丝曾经经历过的前两次。   由于是面对全人类的公审,而并非由审判神主导的审判,因此不设有“辩论”的环节。   神殿以“主持人”和“行刑人”的身份参与审判。   他们会将她的“事实”公之于众,让全人类共同判断,她是否有罪。   天平的秤盘左边象征“有罪”,右边代表“无罪”。   砝码更重的一端,则宣布了此次公审的最终结果。   而便是在宣布审判开始的瞬间,负责宣读“事实”的神父连嘴巴都还没有张开,只听“咯咚”一声,天平左边的秤盘猛沉了下去,直接沉到了最底。   随之而来的是底下人群的欢呼声。   掌声雷动之中,审判高台上的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伊芮丝倒像是早有预料。   她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随之下巴微扬,眼神睥睨,俯视着底下的人类,嘲讽了一句:   “可真是充满智慧的人类。”   神父尴尬地咳了一声。   他马上进入了状态,端出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在面向全人类的同时同声直播下,开始高声宣读伊芮丝的“事实”。   “事实一:你舍弃了勇者的身份,并利用‘堕落神的权柄’成为了魔法师。”   “是否无误?”   不动声色地向同阵营的神和伊水传递了“马上要开始了,都准备起来吧”的信息后,两个字轻轻从伊芮丝的嘴巴里吐了出来:   “无误。”   “事实二:针对你向新神宣战,并发布了弑神宣言一事,你并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胁迫或威逼,全是你的自主意识。”   “是否无误?”   伊芮丝欣然颔首:“是的,我没有遭受任何外力控制,所有的一切皆出于我的个人意志。”   “事实三:你夺走了地狱城居民的信仰,并与堕落神协作启动了‘炼狱’,残忍杀死了他们,夺走了他们的生命权,造成了成百上千个非自然死亡个案。”   “是否无误?”   “无误。”   “事实四:你与外来邪神勾结,企图杀害新神。”   “是否无误?”   “无误。”   “事实五……”   一问一答的进程是如此流畅。   人们眼中狡猾无耻又卑鄙的恶女坦率得简直不可思议,她似乎连一丁点要狡辩的意思都没有。   落日熔金,夕阳的光辉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光,以至于恶女美丽脸庞上的笑容温柔如南风轻拂。可如血的残阳,又同时为其染上了一层悲壮决绝。   所有人无法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不管今天最后的结果将会是如何,这一幕,注定将永远收录于名家的画作里,存在于游吟诗人的诗篇中。   伴随一项项事实公诸于世,高阶神父的声音像是神在天上宣判一般,传至所有人的耳畔。   越来越多的人做出了决定。   他们的决断化作了一颗颗的金沙,从近处、从远方飘来,无数股涓流最终在空中汇成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金色溪流,潺潺流入了天平左边的秤盘里。   仿佛有一道道声音从每一粒金沙传出:   “她是有罪的!!”   “有罪——!”   “她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饱含怒火的谴责声中,忽然有一粒金沙悄无声息地脱离了大队,犹如一闪一闪的萤火虫,跌跌撞撞地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前进。   最终,它落在了右边的秤盘里。   它的声音在人海怒涛中是那么微弱:   “你是无罪的。”   伊芮丝本来以为这是来自亚兰的声音。   ——可直到一颗两颗三四五六颗微小脆弱的光点,与大道背道而驰,选择了它们最终的归宿后,她才猛然意识到:   不止是亚兰。   不止是她。   有一些人,他们只是融入了黑暗中,可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存在。   溶于黑暗的黑影,他们默默无闻,不像她这样恣意张狂,却一直在小心谨慎地匍匐前进。   “不要在这里放弃,不要认输,求求你……不要输给它!”   “如果你是有罪的,我愿意一起分担你所有的罪过。”   “我为响应你的号召而来。你是无罪的。”   冥冥之中,伊芮丝恍然看到了第六颗“超凡种子”。   即使今天她失败了。   她的遗志也必定会留下来。   或许会未来被某个同样不愿屈服于命运与神权的人所继承。   或许会成为推动新时代浪潮的第一浪。   伊芮丝的眼眶微烫。   她只是觉得心里最后的一丝挂虑被驱散了,只因此时此刻的她知道:   即使她输给了今天,黑暗中依然会有一道道黑影前仆后继地站起来,去争夺、去赢得明天。   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只有……   “放手一搏”   “现在!由我来宣告发生在伊芮丝·安身上的事实。”   一直仰望着黑金色天平的目光终于垂落了下来。   伊芮丝望向取代了高阶神父,继续主持审判的圣子迪米恩。   尽管迪米恩同样摆出了庄重严谨的姿态,化身为神的代理人,行使公正无私的权柄,但伊芮丝看得出他很紧张。   在场的所有人都在想着要怎么杀死她,怎么让她被判定为有罪,可只有迪米恩,他在想尽一切办法、拼了命地去挽救她,即使是要与全世界对抗。   伊芮丝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教皇隐退多年,这场审判本该由身为枢机主教的拜厄斯主持,但他显然因为监护人的身份而选择了避嫌,照理来说,过去和她关系匪浅的圣子也不该负责主持,甚至不该出现在这里。   想必……迪米恩一定付出了她无法想象的努力吧。   而伊芮丝确实不知道的是,迪米恩当下能站在审判台发声,是他和拜厄斯共同努力的结果。   前者是为了爱情。   至于后者……则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假如,她是对的呢?   假如,她企图开创的新纪元,才是更美好的未来呢?   假如……这才是神真正的旨意呢?   但无论如何,是有不同人、有很多的抉择交叠在一起,互相影响,才让迪米恩站在了这里,为恶女伊芮丝而发声。   他声如洪钟,深沉而悠远,直直撞向每一个听众的心灵:   “事实十四:   你所做一切,是为复仇。”   伊芮丝颇感意外地挑了挑眉。   她随后的回答也终于发生了一点变化,而不再是千遍一律的“无误”了。   她毫不掩饰她内心的真实感情,可从她的身上看不到复仇者被怒火烧得面目全非的悲痛,反而是那般从容。   “我承认我对新神心怀憎恨,但我为之斗争的,并不只是个人的仇恨。”   当下一个事实从迪米恩口中宣告,伊芮丝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坚定,声色诀厉,每一个字眼都充满了力量。   “事实十五:   你是在为切斯特而战!”   伊芮丝莞尔:“不止是人类国度切斯特,我为世间一切拥有个人意志的生灵而战。”   迪米恩铿锵有力的声音在空中、在全人类的耳畔回响:   “事实十六:   你为了未来!”   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接应上了他的话:   “是的,我所为未来。”   “事实十七:   你为了自由!”   伊芮丝顿了顿,当视线滑过信息框里一条条[准备就绪][开始行动吧,我已经迫不及待了]的通知后,她随之扬起头颅,却闭上了双眼。   时机……已到。   伊芮丝朝天空展开双臂,恍然在拥抱理想中的未来与自由。   吹向西方的风轻轻撩起了她金色的发丝,仿佛成为了风的形状,又在夕晖的渲染下,如浴血而来。   即便如此,她依然像是在发光。   她说:   “是的。”   “我所为自由。”   便是在伊芮丝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手腕上的魔力抑制手环陡然粉碎了!化成了飞沙,被风吹散在了空中。   像是炸/弹的引线被点燃,审判台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神父翻开圣典,骑士拔出长剑。   审判台下的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受到一瞬冷凝的气氛,看到除了恶女其他人变得战战兢兢,也瞬间消了音,不禁屏住了呼吸。   可就是在包括迪米恩和拜厄斯在内、所有人的惊慌视线下,伊芮丝没有任何下一步的动作。   她依然背照夕阳,保持展开双臂的动作。   而她接下来的话,像是恶女的公开自白:   “请以恶女之名来称呼我,请以对待魔女的方式对待我。”   “我不会狡辩,也不会逃避,但绝不会为此忏悔且羞愧。”   “正如你们所得知的那般,我说了无数个谎言,我夺走了无辜的生命,我触碰了绝对不能碰的禁忌。”   一心想要救她的迪米恩意识到了不对。   他的脸色一瞬寡白,也或许在心中喊了一声糟糕。他立马想要阻止她疯狂的行径,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可一个“禁言”魔法轻轻松松地让他张开的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也让伊芮丝更快地,把绝对不能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所以我在此承认——”   “我是罪人,我有罪。”   她明明承认了她所有的罪行,然而她微笑的样子是那般傲慢,仿佛全世界都被她踩在了脚下,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新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啊……”   “请行使你们的职责,让我受到应有的惩罚吧!”   半空传来尘埃落地的大钟声。   [“终极审判”结束。]   [你被判定为:“有罪”]   [作为公认的恶女,接下来你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由于你不仅代表你自己,人类无权处决你,因此,你将受到“神罚”。]   全人类负责公审她是否有罪,但他们却无权惩罚她。   因为她不仅仅是她,她的背后还站着诸位旧时代的神明。   人类不允许、也不拥有处决神的能力。   只有新神佩诺才可以。   而伊芮丝一直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佩诺的神识再次附身到祂在人间的代言人的这一刻。   新神佩诺不拥有神躯,因此祂的神识是自由的,无处不在的,无法捉摸的。   哪怕有伊水在,祂也不能随意污染佩诺的神识。   但如果祂的意志附在了人类的身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即使只是一瞬间,界外邪神的力量也足以污染祂的神识。   混乱与污秽会像是湿暗角落里的小虫子一样疯狂地繁殖衍生,鲸吞蚕食祂的意志,成为杀死祂的其中一个武器。   无所不知的佩诺一定提前看见了自己被弑杀的命运。   因此,祂没有现身。   看来……要稍微刺激一下了。   审判高台上的恶女仿佛一瞬间变成了疯女人,她突然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她被夕阳投落在地面的影子犹如有意识的恶魔一样,被拉扯着长大。   她的耻笑声像是一个个巴掌扇到每一个信徒的脸上。   “看啊——你们崇拜的神明居然是一个怕死的胆小鬼!”   “祂为了不被我杀死,竟然不敢现身,对罪大恶极之人视而不见!”   狂笑之中,她猝然停了下来。   如同在海面上翱翔的海鸥,冷不丁被冲出海面的海怪一口吞下那么猝不及防。   美丽的恶女咧开嘴角,露出邪恶的微笑。   “好吧。那就让我们开始……一点一点逼祂现身吧。”   所有人无不感到毛骨悚然,只觉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接窜上了天灵盖。   不详的预感总是无比准确。   仅仅是汗毛竖起的下一刻,海啸一般的信息席卷了全人类的信息框。   每一个字眼都让人惊心动魄。   [毁灭神开始对新神的力量之源发起冲击。]   [战争神开始对新神的力量之源发起冲击。]   [黑暗神开始对新神的力量之源发起冲击。]   [恶作剧神联合欺诈神宣布叛变,并响应了人类恶女伊芮丝·安的号召,加入其所属阵营,对新神的力量之源发起冲击。]   [本属于中立阵营的丰收神,加入了新神的敌对势力,开始争夺新神的力量之源。]   临危叛变。   趁火打劫。   谎言、欺骗、争夺、破坏——   像是诸神的黄昏再次降临,神明的战争在看不见的地方打响。   而人间,则是由伊芮丝所负责的主战场。   旧时代众神对新神群起攻之。   而伊芮丝,将以一己之力迎击整个世界。   “如果失去了全部的信仰……那神,还会是神吗?”   她像是在病中呓语。   [确认隐藏管理员权限。]   [确认创始人权限。]   [A级技能“切斯特的天网”已完成更新升级,迭代版本为A级技能“伪·神之权柄”。]   [激活新功能“区域内生物全锁定”。]   [激活新功能“威鲁斯协同模式”。]   [激活新功能“区间屏蔽/全屏蔽”。]   [请输入你的指令。]   伊芮丝擅自操控“切斯特的天网”,并将它升级成覆盖全大陆的超级系统,第一个收到消息的理所当然是神殿。   看守“切斯特的天网”埋在地下三百英尺的本体系统的守卫一定给拜厄斯发来了异常或求援信息,拜厄斯本来就沉得能滴墨的脸色再次大变。   “……你正在诞下混乱,让恐怖繁衍。你是在毁灭世界,而不是创造新的世界!!”   承认了所有罪行,却拒不忏悔的恶女以傲慢十足的微笑回应:   “不将陈腐坏死的根连根拔起,又如何播种下崭新的未来呢?”   金发碧眼的枢机主教痛心疾首:“这个世界正在因你而千疮百孔……”   伊芮丝却皱眉不解。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伪·神之权柄”功能全开启进度:100%]   [“威鲁斯协同模式”激活进度:100%]   [请输入你的指令。]   伊芮丝的眼眸就像当下的天空。   纯粹的蓝中染上了血红。   病态,疯狂,亢奋。   是赌徒一把押上所有的孤注一掷。   也是战士背水一战时的放手一搏。   拜厄斯:“停下!!伊芮丝!!!!”   没有人能够压制火力全开的满级魔法师。   正如注定没有人能阻止,新浪潮的前赴后继。   恶女嘴边传来悲鸣:   “威鲁斯。”   “解放这些可怜虫们,让他们自由吧。”   霎时间!   冥冥中似乎响起了慷慨激昂的钢琴曲,以切斯特的神圣都为中心,无数个巨型的威鲁斯站在空中,穿插云间。   人们只要昂首就能看到它的分/身,看到若隐若现的云雾之中圣母脸庞上的慈光,看到它神圣的天使翅膀遮天蔽日,看到它像是掌控了整片大陆的天神一般。   不止是“切斯特的天网”,不断追求卓越和完美的伊芮丝同时改装了威鲁斯,让它也得到了进化。   更也许是,繁殖。   毕竟它的名字是:   “Virus”   以几何倍数繁殖是它的特性。   “攻击和摧毁”才是它与生俱来的使命。   当为弑神而生的超级怪物拿起了伪造的神之权柄,对新神报以虔诚信仰的信徒们,只能向它俯首称臣。   无数个威鲁斯举起了它们手中的审判之剑,黑红色的邪恶光球在剑的尖端凝聚,当它挥下,一个个环形的放射波冲击向地狱城和人类国度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能抗拒。   没有谁能逃过一劫。   所有反抗在恶女和她可爱的孩子们面前,皆是徒劳无功。   像是茧子一样,生灵万物被黑红色的光包裹了起来。   象征着未知的意味不详的文字信息在他们眼前轮番滑过。   [You are in control.]   [You are dominated.]   [Something is destroying.]   [You are losing.]   [You lost your faith.]   [You lost all.]   [You are now undefined.]   黑红色的光辉笼罩大地,全世界陡然安静了下来。   唯独没有被裹成茧子、在宁静中完成了举世壮举的伊芮丝看着眼前神奇又美妙的一切,尽管猜到了,但她仍是不禁失望地低喃:   “神还是不肯现身吗……”   她苦恼的时候,审判高台上的神殿众人也相继“破茧而出”。   伊芮丝把注意打在了圣子的身上。   她款步走到他的跟前,并向他伸出了手,将他扶了起来。   可她伸出的绝不是拯救的手,而是要把他推向深渊:   “迪米恩,让神附身在你身上。”   即使圣子如今已经不再是定义上的圣子了,他失去了职业,他的所有技能归零,但只要他虔诚地向神祈祷,神或许会有回音。   可总有坚定的信徒要阻拦她:   “绝对不可以!”   伊芮丝没有看拜厄斯一眼,甚至微微抬了抬手便控制住了他,令他闭嘴,动弹不得。   她的视线一直在迪米恩的脸上,轻柔的话音宛如恶魔的低语。   “迪米恩,你看,胜利的天平正在倒向我。既然你无法阻止我,为什么……不试着加入我呢?”   “迪米恩,你不是说你爱我吗?”   然而:   “我做不到……”   正如伊芮丝曾经所说——他明明身为圣子,神的光辉却已经无法将他照耀了。   没有利用价值的圣子无法再挽留伊芮丝的目光。   她转头看向拜厄斯,不出意料到看到后者崩溃的表情,从脖子和额头爆出的青筋。   她无奈耸肩,“好吧,看来即使你可以,你也不会为我献身。”   “那就……”   “让我亲自来吧。”   “最后一击确实应该由我亲自来。”   “昆特,最后再帮我一次吧,好不好?”   空气短暂地沉寂过一会。   但这一会绝不代表着拒绝,而像是曾经堕落神在说着“你又在任性了伊芮丝”“你不可以再这样了,这是最后一次”的话,而最后——依然答应了她所有无理取闹的要求:   [你正在行使“堕落神的权柄”。]   [你正在窜改你的“职业”。]   [你得到了职业“通神者”。]   [你得到了称号“无比虔诚的信徒”。]   伊芮丝想要抽走一直被圣子握在手中的硬壳书。   “圣典借我一用。”   可圣子握书的手不肯放松。   他的眼中有悲色。   “……你也会死的。”   “说不好呢?”   伊芮丝最终还是拿到了圣典。   但在最后一刻,迪米恩后悔了。   毕竟跟选择了放手、成全、尊重的亚兰不同,他执着于爱情……更不如说是自己的爱情吧。   迪米恩已不再能阻止她,于是他放声大喊:   “勇者在哪——快阻止她——!!”   伊芮丝并不着急,毫不担心亚兰会突然出现阻止自己。   化身为“通神者”“无比虔诚的信徒”后的伊芮丝,身上仿佛自带一层柔和的光芒,温柔而仁慈。   她没有回应,可她望向圣子的眼神恍然在对他说:   “迪米恩,你还是不懂爱啊。”   她曾经也不懂。   不过她现在懂了。   所以她很清楚,哪怕亚兰正注视着她,眼睁睁地看着她做出自杀一般的行径,他也不会现身。   于是她只是很轻松地、用并不熟练的口吻诵读:   “根据《圣典·新约》主篇章第七条:神即公正,神即仁义。当黑暗降世,当邪恶丛生,神的光辉将普照大地,洗涤世间一切污浊,给予黑暗以光明,给予邪恶以重击,降下神罚,审判罪孽,制裁奸恶。”   “现在,请你降临在我的身上。然后——”   邪恶又疯狂却无疑是美丽的笑容在夕阳中绽放。   “给我去死吧。” 第59章   当生灵万物被诡谲的黑红色光芒裹成了茧,像是怪异的真菌类生物丛生,又像是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瘤从这片大地上生长了出来。   恐慌在四处蔓延。   祷告声无处不在。   仿佛新神抛弃了这片土地,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但就在名为绝望的怪物即将主宰世间之际,一道道光束忽然冲破云层,从天而降!   光束贯穿了黑红色的茧,有如正义终将贯穿邪恶,神终于降下恩典,解救被恶女迫害的生灵。   “是主……”   “神没有抛弃我们!!”   重新燃起斗志和希望的人们激动地仰首望去。   于是便看到纯白圣洁的光束像是利剑一样从云隙间刺下,扎入大地。   看到渲染成了黑红色的云彩被震散,看到天光乍亮,在半空飘舞的光尘神圣而美丽。   本来通向审判高台的阶梯如今像是通往云层之上的诸神长眠之地。   天梯泛着柔和白光,而尽头——   是一道圆柱形的光柱。   仿佛是新神的化身。   而仅仅是隔空遥遥注视着光柱,人们便大受震撼,觉得被净化被治愈被守护,情不自禁地跪拜在地上,流着眼泪大声赞美神恩,乞求神的庇护。   人们还试图从恶女的脸上找到恐惧和狼狈。   可当视线转移,他们开始感到不安。   比起光柱神圣的光辉,不再是听话的小绵羊、开始显露出张扬姿态的恶女更让人无法别开视线。   明明是为接受审判而来,她穿的既不是囚犯的衣服,也并非魔法师专属的深色长袍,而是一袭华丽至极的宫廷长裙。   仿佛为参加盛宴而来。   更犹如手握神杖驾临人间的女神。   黑金色的裙摆漾出水波的形状,银蓝色系的宝石闪烁着迷人的光彩,从戒指一直延伸到小臂的饰品令她举手投足间有群星闪烁。   上半金发冠在了金银色的桂冠之中,披肩的发丝随风翻飞,露出了耳骨上的钻石耳钉和肩膀上的珍珠链饰。   恶女的美丽不止于她被美神眷顾的脸庞、她的锦衣华服,而更是那双写满了疯狂的蓝宝石色眼睛,她张扬的姿态,亢奋的神情。   那像是世间最激烈的色彩。   没有人能别开视线。   像是中了女妖的蛊惑,直勾勾地盯着她即将颠覆人伦常理的一举一动。   她微笑着,眼睛却瞪得很大,一眨不眨。   而一松开手,手里的圣典垂直落下,她往前走了一步,自然而然地把被奉为神之书的圣典踩在了脚底。   当蔷薇色的红唇轻声笑言了一句:   “给我去死吧。”   ——弑神阵营的全部势力便为她这一句话而发动了最后、也是最强的猛攻。   “First step:Substitution of the power.”   第一颗超凡种子:“伪·神之权柄”彻底取代了新神创造和毁灭、赋予及剥夺、生与死的权能。   世间万物的迁徙在她的一念之间。   “Isolation will be the next.”   第二颗超凡种子:威鲁斯侵蚀了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抹去了新神存在的痕迹和献给祂的信仰。   失去了所有信徒的神孤立无援。   “Thirdly,tear up the God.”   第三颗超凡种子:站在她身后的众神正像饥饿的鬣狗分食、摧毁新神的神力。   激荡的斗争撕开了天空,夷平高山,大地的沟谷纵横交错。   “Then,contaminate its ego.”   第四颗超凡种子:正在她手中、具现化成为了神杖的“堕落神的权柄”诱使祂神格的堕落,直至彻底陨殁。   它打开了深渊。   “Ultimately,Miracles will be incarnated as creation and ruin.”   第五颗超凡种子:来自异界的邪神应魔女的祈愿,带来了紊乱,为吞噬而来,带来了毁灭,为新生而来。   在无数股推力的互相影响下,从天而降的光柱、光束上长满了无数黑红色的肉瘤,它们呼吸,它们蠕动。   它们吞噬了最后的希望。   却创造了史无前例的奇迹。   使现在成为了过去,使时代的篇章翻开了全新的一页。   当史上最恶的魔女在光怪陆离的黄昏、在淅淅沥沥的黑雨中狂笑着流泪——   那一刻,哪怕没有任何声音告诉他们,所有人却不约而同地意识到:   新神,陨落了。   “New world——”   “now is coming.”   “一年后”   距离那起轰轰烈烈、惊动全大陆的事件,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年之久。   辞去了圣殿骑士工作的凯南,在切斯特的一个边境村庄里当起了无拘无束的猎人,也已经足足有一年了。   对于凯南来说,那一天是直到生命尽头,也绝无可能忘怀的一天。   也是除了“成年仪式”的那一日之外,最重要的日子。   不仅是他,那一天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和未来。   今天是自由历002年1月23日。   是的,新历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从那非比寻常的一天开始,全世界便迈入了自由历的纪元。   新历法的名字理应由它的创造者命名。   毕竟那一日是历史上第一个“奇迹魔法”的诞生日,凯南本来以为新纪元会得名“奇迹历”,再不然“黑暗历”“魔女历”也很符合那个女人的个性,但最后呈报的名字却是:   “自由历”   凯南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   至少他很喜欢。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坦率且欣然接受了新时代的到来。   除了皇室以外最大的势力——神殿,从那一天起割裂成了两个派系。   一个是由圣子迪米恩带领的新派系,他们承认并接纳新纪元的到来,而自由历能得到官方和大众的承认,他功不可没。   另一个则是由枢机主教拜厄斯带领的旧派系,他们坚信新神未亡,并以复兴旧时代和杀死恶女为己任。   后者在当今世道还是主流。   不过凯南相信,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渐渐式微没落,直到消失。   毕竟一直关在盒子里的人一旦去过盒子外面的世界,又怎么能心甘情愿、笑着回到盒子里面呢?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是摆脱了圣殿骑士一职的凯南,需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他最近需要烦恼的……只有怎么在村子里唯一的杂货店的老板娘手上,要到更多的折扣。   由于这个边境村庄非常靠近隔壁的地狱城,因此凯南外出打猎的时候不得不备上一些魔药,有备无患。   此刻正在杂货店的他拿起了一瓶魔药,惨兮兮地向正在欺负妖精的杂货店老板娘卖惨:   “真的不能再便宜点了吗?”   杂货店的老板娘明明是人类,欺负起妖精的嘴脸倒像是恶魔。   她把玻璃盘子上的曲奇饼干、花生糖全部占为己有,像是在遛妖精一样把后者气得龇牙咧嘴,狂飙脏话。   而当听到凯南的讨价还价,坐在一张驼色手工沙发上的她懒洋洋地分了个眼神过来。   没吱声,但眼神的意思很显然是:   “爱买买,不买滚。”   所幸杂货店的老板是善解人意的:   “一次性买五瓶的话可以送你一瓶。”   “那是我做的魔药,你凭什么擅自帮我打折???”   “……”   于是杂货店的老板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先是去到女人的旁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以示安抚,然后才对凯南无奈地表示:   “抱歉,折扣没有了。”   凯南:“……”   他只是来买东西的,不是来吃狗粮的。   讨价还价失败,但还是抱了一包东西离开的凯南,在心中盘算着下一次要等只有杂货店老板在的日子才来光顾。   而在路上走着走着,突然从背后的响起声音叫停了他的步伐。   “凯南……?”   凯南回头。   他曾经穿过十年的圣殿骑士制服映入眼帘。   而眼前之人,也正是他曾经的同胞。   “你怎么在这?”   凯南愣了一下才回道:“我在这里生活。”   对方看了一眼他的装束,不太确信地问:“你辞职之后……当了猎人?”   “我当了一阵木工之后觉得没意思,就跑来当猎人了。”   凯南笑笑:“毕竟现在选什么职业都是自由的了。”   “可是……你这么高的等级和属性点不会觉得很亏吗?”对方流露出很惋惜的神色,“你还接受过圣殿骑士的训练。”   因为这句话,凯南的心里不是很舒服,但他还是耐心解释道:“教育和能力只是为我提供了更多的选择,不代表我非要去做那些事。”   对方默了一下。   “……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能现在这个才是真正的我吧。”   对于旧派系的神职者来说,这无疑是非常挑战权威的话。   不过曾经的同胞在再次沉默之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只祝福他生活愉快。   “哦对了,恶女曾经在这一带出没吗?”   凯南不动声色地回答:   “没有。”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我对村子里家家户户的情况都很了解,她不在我们这里。”   对方摸了摸后脑勺,转身上了马,“是吗?那我直接去下一个村落打听打听吧。”   “好的,祝你顺利。”   凯南目送曾经的同胞远去,直到他的背影彻底从村口消失,才松了一口气,开始慢慢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不知不觉间,伊芮丝已经在亚兰的家生活了一年的时间。   这一年里,亚兰的家发生了很多改变。   首先是亚兰把他原本的主人房和相邻的另一间房打通了,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主卧,之后又改造了一间魔法师的研究室给她,最后买了——有些是他亲手做的,总之是她喜欢的摆件,装饰整间屋子。   这已经不再是亚兰的家了。   而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除了小屋,院子里的工程也大致竣工了。   种了鲜花和蔬菜的小院被扩大了一倍。   而后院之外的小池塘也终于挖好了,是亚兰挖的,本来伊芮丝用魔法的话就是两秒钟的事情,但她不,她就是想看“英俊的美男脱掉上衣在烈日下挥洒汗水、展现肌肉和力量”的画面。   不过,等小池塘终于挖好了,她还是贡献了水循环的魔法阵出来,确保用来煮汤一定很鲜美的小鱼能健康地成长。   更远一点的笼舍也已经盖好了,养了一些牛羊鸡。   伊芮丝同样贡献了自动攻击魔法系统出来,确保她未来的晚餐不会被别人偷掉。   后山上种了苹果树和桃子树,还有一片花林。   去年春天的时候,伊芮丝每隔一天就要逼着亚兰带她去野餐,看春光浪漫,赏湖光山色。   而除了他们,渐渐有不少人选择了在这附近生活。   于是亚兰开了一家杂货店。   便是在杂货店开张的那天,伊芮丝得到了一个称号:   [杂货店的老板娘]   伊芮丝就觉得好笑。   觉得好笑的来又觉得有点土,配不上洋气的她,她试探性地冲亚兰喊了一声“我们分手”,结果称号就消失了。   不过经过了一个有点累人的夜晚后。   在外面流浪了一圈的称号又跑回来了。   她还额外收获了一枚镶嵌着水绿色宝石的银戒指。   伊芮丝本来以为完成大业后,她会进入慢节奏的退休模式。   但,这全都是“她以为”。   此时的伊芮丝无比后悔答应为伊水制造一具仿人类的身体。   当然不是为触碰禁术而后悔,而是因为未婚当妈的生活太累人了。   她每天除了要应付搬到了他们隔壁、准备随时横刀夺爱的柯伦,要给杂货店里补货,就已经忙不过来了,结果还要拉扯大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邪神我儿”。   “妈妈。”   伊芮丝:“闭嘴,我生不出几亿岁的老妖怪。”   “爸爸。”   亚兰倒是对他很有耐心:“伊水晚饭想吃什么?”   “想吃有……很多肉、但没有,菠萝的比萨。”   伊芮丝:“没有菠萝的比萨一点灵魂都没有!你不如直接吃肉!”   伊水哭哭:“……我就想吃这个。”   伊芮丝:“不行,没有,没有菠萝就没有比萨。”   而被夹在中间的亚兰倒很会做人。   他捡起了伊芮丝气得摔在了地板上的《反派千金被疯狂溺爱》的小说,拍了拍灰,重新放在了整天窝在沙发里不肯动弹伊芮丝的怀里,然后俯首耳语道:   “把他哄好之后,我带你去镇上逛夜市,今天晚上会举办冬季庆典。”   伊芮丝眨眨眼睛,压低声线:“就我们两个?”   亚兰也眨了眨眼,嘴角笑意温柔,“恩,就我们两个。”   于是伊芮丝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很大度地说:   “行吧。我同意了。晚饭就吃有很多肉但没有菠萝的比萨吧。”   “好耶!”   “……你一个邪神能不能有点邪神样子?”   被嫌弃了的伊水委屈哭哭。   而也许是能看到正在屋子里发生的一切,一直靠在墙角、由“堕落神的权柄”具现化而成的神杖,悄悄亮了一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写剧情剧情不行,写爱情爱情不行,写沙雕沙雕也不行,写啥啥都不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