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落俗   作者:明顾   简介:   季清识安静乖巧,循规蹈矩,钟然张扬肆意,百无禁忌。   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季清识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和他扯上关系。   宁川的夏天冷而短暂,塔扎寺外的高坡上,季清识送了他一个五色绳,祝他平安顺遂。   钟然看了她一会。   季清识,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人人都说他混账,季清识倒觉得钟然没那么坏。   他就是,没有真心而已。   可她直到后来才看清这点,看清了,就走了。   2   钟然身边那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旁人问起,他吊儿郎当的回道:“就分了。”   其之潇洒之不羁,混账人设屹立不倒。   3   偶然在酒会上遇见,钟然站在那,看着季清识言笑晏晏的走过,旁人问起,她语气淡淡:“钟总吗?不太熟。”   看都没看他一眼。   没心没肺公子哥vs外软内硬小白花   追妻火葬场   本文已于6.24号倒v,从第17章 开始倒v,感谢支持~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欢喜冤家破镜重圆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清识,钟然┃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追妻路漫漫   立意:尊重自我携手并进? 第1章   早上八点,季清识准时到了办公室。   她昨晚上睡得迟,早起没精神,从办公桌下的柜子里翻出速溶黑咖啡刚站起来,就看见余如柏站在办公室正对着走廊的窗户前,顶着个鸡窝头,满脸没睡醒。   “咦?师傅。”   余如柏几乎就没在十点前出现在办公区过。   “清识啊。”余如柏抓抓头发:“那个什么,你收拾下东西,下午去宁川出趟差。”   季清识愣了下:“是有什么事情吗?”   “我不知道,小钟总亲自给咱们老大来的电话,说是分公司最近缺人手,借调几个人过去帮忙。”余如柏说:“我把联系人发你微信上,你到了宁川直接联系他。”   说完又跟梦游似的,飘飘忽忽的走了。   这调令来的突然,余如柏说的又含糊,季清识赶忙追过去,“师傅!”   余如柏颓废的趿拉着拖鞋,闻言转过头,季清识无奈的问:“那要去几天啊。”   余如柏想了想:“大概一个月吧。”   他定了定神,看着小徒弟似乎被忽如其来的消息砸晕了头,就和声道:“小钟总刚从总公司调来西北分公司,新官上任,分公司事情多也正常。既然给咱们来了电话,不去人也不合适,你先过去帮几天忙,过段时间我找借口再把你调回来。”   余如柏这样说,季清识才算心里有了底。“好。”   季清识现在所在的项目在兰城市,离宁川不远。她上午接到调令,简单收拾了行李,赶下午的高铁,晚上就到了宁川。   宁川素来有夏都的别称,因地势原因,盛夏时节也很凉爽。耀目日光里只有强烈的紫外线,温度是很宜人的。   可到了晚上起风,就有点冷。   余如柏特意提醒了她,带些秋□□服。   季清识下了高铁,就裹上了防风外套,戴了口罩。   出了站,门口许多揽客的黑出租,季清识低着头,充耳未闻,拉着行李箱快步走过,小心谨慎的避开人群,去车站内设的出租车上客区排队。   她是南方人,在西北待了半年,仍旧不适应这里的气候。   高铁进宁川时,季清识就联系了分公司的负责人,对方给她发了个酒店的地址,说是项目上借调来的人,分公司统一安排了住宿。   季清识上网搜了搜,是个高档酒店。   离宁川站不远,打车过去二十分钟。   到酒店刚过九点。   路上车辆行人很少,夜里一派寂寥。   季清识下了出租车,裹紧外套,寒风依旧往衣服里钻,她好像低估了宁川的天气,明明未至八月,却冷的感受不到一点夏天气息。   这酒店新开业不久,离分公司很近,占了整栋楼,顶层悬着酒店标识,瞧着档次是不低。   季清识背着双肩包,提着小行李箱,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下。   大堂正门口坐着个男人,两手抱着头,口中瓮声瓮气,像是念经。   他面前,有个更年轻些的男人正一板一眼的踢正步,胳膊甩的孔武有力,走到头就抬手敬礼,然后折身回来:“一二一,一二一……”   一股浓厚的酒气。   季清识抓着双肩包的背带,准备悄声绕过酒鬼。   可是她刚走了两步,行李箱拖在地上的粗粝声音骤然响起,在夜里十分清晰,她吓了一跳,念经声和踢正步声一齐停了,两个男人的目光瞬间转过,定在了她身上。   “……”   口罩掩盖下,季清识紧抿着唇,装作没看见,打算从旁边的斜坡上去。   一路都顺利,只是快到门前时,念经的男人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季清识面前。   季清识警惕的往后退。   意料之外的,下一刻,念经男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行李箱上。   季清识倏的松了手。   她虽然惯常缩着尾巴做人,但也不是一点脾气没有,这时候已经微恼,可未等发作,念经男化手为掌,竖在身前,朝她微微颔首:“这位女施主。”   季清识:“……啊?”   念经男和蔼的看着她,手依旧竖着,酒气深重:“看施主的长相,不是本地人吧。”   季清识还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也不知他打哪里看出来的。“是南方人吧?”   季清识紧张的抓着双肩包背带,警惕的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念经男却似只看见她点头的动作,便道:“贫僧法号了尘,数年前在九华山落发出的家,你知道九华山吧?你是南方人肯定知道。”   季清识看他满头的黑发,忍住没出声。   念经男继续说:“贫僧看你的面相,是个有佛缘的人。”   “……”   “可看你印堂,隐有困苦之相。贫僧斗胆说一句,施主近来有一不大不小的劫难。”念经男道:“相遇即是缘分,这样,你叫我一句了尘大师,这劫难我可以帮你化解化解。”   “……”   沉默。   季清识被他堵住去路,行李箱还被坐住了。这是上次过节公司发的,她忧心忡忡,不知道够不够结实。   她不想多事,只想赶紧进酒店,纠结片刻,犹豫的出了声:“大师?”   声音颤颤的,藏在口罩下,带着小心翼翼。   她话音将落,念经男还是那副肃穆的神色,旁边却忽地传来一声轻笑,转瞬即逝。   连隔壁踢正步声都停了。   季清识闻声看过去,见大堂玻璃门后,站着个男人,身材高挺修长,穿一身黑色西装,衬衫领口散漫的敞着,右手随意的插在兜里,咬着根未燃的烟,微微眯着眼,正盯着季清识看。   隐在门前昏暗的灯光里,神色晦暗不明。   门口站着的小姑娘瞧着年纪不大,下半张脸都被口罩遮住,只露出双怯怯的眼睛,兴许是被高承圣的作派吓到了,眼神充斥着防备。   钟然推门出去。   那根未点燃的烟被他随手扔进门口的垃圾桶。   季清识看着他走近,眉眼愈发清晰的映入她眼中,她便微微愣了。   这不知哪里来的、偷偷看她笑话的男人,样貌极出众,黑发,薄唇,眼尾略勾,似是始终带着笑意,以至于一身正装,也压不住他身上随性懒怠的气质。   他打量着她背着的书包,和紧紧抓著书包肩带的细长手指,笑意更深:“高中放学了?”   季清识皱了皱眉。   她也知道刚才闹了笑话。可她还没说他偷听墙角很不礼貌,他竟然还出言讽刺。   她再怎么长得显小,也不至于是读高中。   更像是以年纪小,说她刚才的话笨。   季清识没有和他说话。   高承圣见了钟然,扶着行李箱的拉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钟然没管他,朝季清识扬了扬下巴,“你这劫难……”   “……还化解不?”他拖着调子说:“没事我就带大师回去了。”   季清识被他接二连三的调侃弄的不太高兴,可听他的话,才知他和这念经男是朋友,便松了口气。   也算解了她的困境。   她闷声道:“我的行李箱。”   钟然看了高承圣一眼,这假和尚便松了手。   他伸手接过,往季清识面前推了推:“检查一下,坏了我赔。”   季清识看了看,行李箱还是好端端的,就摇摇头。   醉醺醺的假和尚又晃了晃,她皱着眉,正要避开。这男人长腿一伸,便拦住假和尚去路,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没看见小妹妹害怕?老实站着。”   他看着年纪比念经男要轻,可说话却不客气,而他这样一说,和尚就真不再动了。   他转过脸,语气重又温和下来,朝季清识安抚似的说了句:“没事儿。”   作者有话说:   又来啦 第2章   季清识拿出证件给前台,“盛誉建筑。”   公司在前台都已经录好了入住信息,她只要登记一下就好。   前台女生接过证件,温声道:“请稍等。”而后指着一旁的公安系统:“请这边核实一下身份信息。”   她站在屏幕前,通过身份验证,前台拿了个表格出来:“这边签字。”   表格抬头印着盛誉建筑四个字,季清识低头找着自己的名字。   这时,门后响起两道高低起伏的唱歌声,夹杂着一道不耐烦的男声,“闭嘴。”   她笔尖微顿,“清”字旁落下个墨点。   是刚刚的男人。   季清识签完字,钟然刚好拎着假和尚和踢正步的走过来,眼神低扫,恰好看见前台手里的表格。   盛誉?   钟然微挑眉,目光移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女孩。   她拿了房卡,对眼前的混乱视若无睹,转身走了。   季清识的房间在8楼,8109。   分公司安排的住宿是两人一间,她还有个室友。   季清识先是在门口按了门铃,开门的是个短发女生,看见季清识就愣了下,“啊,我还以为是外卖到了呢。”   “你也是借调过来的?”女生很快给她让开门,季清识就推着行李箱进去,听见她问就答了句:“对的。”   “嗷,我戚小微,小西河项目的,你咧?”   “我叫季清识,是G67项目的。”季清识取下口罩说。她不是很擅长和人打交道,平时说话规矩又乖巧,声音既软且甜,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   她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怎么见太阳。巴掌脸,五官清丽秀气,眼尾稍垂,唇色清浅,本是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可偏偏左眼下生了颗红色的泪痣,给她平添了几分妖冶。   戚小微:“你看起来年纪好小哦。”   季清识:“我大学毕业一年了。”想想又补充:“进公司也一年了。”   戚小微啊了声,“那你应该比我小一岁,我毕业两年了。”   戚小微是西安人,性子比较爽朗,几句话就和季清识熟络起来,两个人加了微信。戚小微比她早来了几天,对这边情况比较清楚,就给一头雾水的季清识解释了下。   “西北分公司现在在申请建筑类特级资质,分公司成立之后承建的几个项目,需要整合资料,到时候交给住建局审核。”   “明天带你去大会议室你就知道了。”戚小微说:“嗷对了,我们办公就在这酒店5楼。分公司包了五楼一整层的大会议室。”   季清识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听她说,闻言啊了声,“整合资料需要这么多人吗?”   戚小微摇摇头:“当然不需要了。可小钟总说不喜欢那么多闲杂人等在眼前晃,所以虽然只需要两个会议室,但是分公司还是包了一整层。”   季清识一顿,然后问:“小钟总现在在宁川吗?前几天听说他在兰城那边的项目检查。”   戚小微:“昨天回来的。”又神神秘秘的凑过来和季清识分享她听来的小道消息:“兰城的和园项目亏得一塌糊涂,拖拖踏踏两年了没完工,小钟总去了,把立项开始的所有资料都查了,看完直接把原项目负责人给调西藏去了。”   戚小微似是心有余悸,叮嘱季清识道:“小钟总刚收拾完人,估计心情不太好,咱们得小心点。”   季清识跟着点头,又说:“不过他也不会亲自盯着咱们弄资料吧?”   戚小微:“听别人说他偶尔会过来看看。可我也才来几天,还没见过他。”   季清识想,最好不要来。可是来了也不碍事,她们这样的小员工自然入不了顶头上司的眼,就算事情办的一塌糊涂,天塌下来还有上面领导顶着呢。   她做好份内的事情就行了。   季清识和戚小微之所以这么紧张,还有个原因。   这位小钟总本名钟然,之所以加个小字,是因为他上头还有个大钟总,就是盛誉建筑的创始人钟岳。   西北分公司换帅,换来的还是根正苗红的集团继承人,分公司辖内自然都竖着耳朵打听这事,否则不知道未来大老板的脾性,难保不撞人枪口上。   传言不一而足,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小钟总是因为在临安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才被大钟总一气之下踹过来接手分公司的,就是要磨一磨他的性子。   换句话说,小钟总,是过来历劫的。   这位少爷也并没有辜负传言中的盛名,一到西北分公司,没着急别的事,先在宁川溜达了一圈,觉得这地儿比起临安,条件确实艰苦,公司员工日子确实不好过。   所以他回去就通知了人事部,西北分公司所有人,每个月补助再加一千。   钟少爷眼里,一千块钱不够喝杯茶的。   他还是觉得大家的日子过的挺苦的。   可这天上掉的钱,把整个西北片区都砸的先懵,后乐了。   这哪是来历劫的?分明是来普渡众生的。   大家纷纷松了口气。   他立了这个不谙世事的纨绔形象后,没到半个月,就让助理通知了片区内所有项目负责人,两周内带着成本计划分析来分公司汇报。   他年轻,又没有资历,自然不能服众。又有先前的事打底,大部分人都没把他当回事,成本分析做的笼统不清,打量着他也看不懂。   于是小钟总刚广施完恩惠,抬手就免掉两个项目负责人。   然后又带着巡查组,一个一个项目到场检查,项目有赢有亏是常事,但他得知道钱都亏在哪里,也得知道到底是大环境受限,还是有些人在其位、不谋其政。   一时间西北片区又人人自危,这才知道,这少爷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压根不是省油的灯。   相当不好惹。   季清识当然不想在他眼皮底下工作。   不要来,季清识偷偷在心里念叨。   千万不要来。   与此同时,九楼。   钟然把高承圣和施旭依次扔进房间,任由两个人叠罗汉似的摞在床前地毯上,他就拍拍手走了人。   他住顶层套房,等电梯的功夫,余如柏给他来了个电话。   余如柏先前是他爹钟岳的助理,工作内容杂得很,忙于工作的同时还得替老板管儿子。说的简单点,算是个大内总管。   钟然初高中在学校惹是生非被叫家长,都是余如柏去。可怜余如柏那会也才二十出头,就被迫养了个儿子。   后来因为余如柏想磨炼自己,不想总干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自请下了项目。   电梯已经到了,钟然却没进去,脚步一转到了窗前,接了电话:“余哥。”   余如柏:“钟然啊。”   “找我有事儿啊。”钟然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了盒烟出来,拨开盒盖,低头咬了一根。   “我下午想跟你说来着,有点事耽误忘了。”余如柏说道:“我这调去宁川的是个小姑娘,我徒弟。小姑娘去年新进公司,年纪挺小的,性格也腼腆。她也是南方人,一个人在这边无亲无故的,你遇着了就多照顾点。”   余如柏就这么个婆妈絮叨的性子,这也是当年给钟然当爹练出来的。   钟然虽习以为常,还是吊儿郎当的调侃了一句:“嗷,那你这擅自收徒弟的事儿给嫂子报备了吗,天高皇帝远的,咱不能犯错误。”   余如柏在那边骂了他一句:“臭小子,几年不见翅膀硬了,你余哥是你能胡说八道的?”   钟然咬着烟,声音含糊:“这不就提醒提醒。”   “提醒个屁,管好你自己得了。钟总为什么把你扔过来,心里还没数?”   这话说完,钟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玻璃窗上印出的面容透着冷肃,他透着薄雾看底下萧瑟的街道,含糊的嗯了声。   “西北分公司刚成立不久,盛誉在这边的市场还没打开,对你来说也算个机会。把你那散漫的性子收收,好好做出点样子来给你爸看。”余如柏啰嗦的毛病又犯了:“虽说老爷子在,盛誉迟早是你的。但毕竟是你爸一手创立的,你总跟你爸对着来,他心里怎么想?何况你那弟弟还成天二十四孝的,这不让人钻空子……”   “行了,几年不见你这话一点没见少,我心里有数。”钟然听的不耐烦,直接打断:“你那小徒弟叫什么名儿?”   余如柏:“季清识。”   钟然顿了下,抬手取下烟,点点烟灰,就着回忆问:“眼睛挺大,皮肤挺白,黑头发,看着跟未成年似的?”   “你见了?”余如柏说:“不能吧,她这会应该刚到。”   钟然原先有些不确定,他只是含糊听前台叫了声季小姐,这会余如柏一说,便确定下来。   钟然:“没见过。”   余如柏又骂了他一句:“没见过你说这么清楚,兔崽子。”   钟然忆起门口那一幕,和那双如受了惊的小鹿似的眼睛。   他笑了声,语调懒洋洋的,尾音浮着,听着欠得很。   “我猜的。”   电话那头传来余如柏骂骂咧咧的声音,钟然让他骂了几句,然后挂了他的电话。 第3章   第二天早上九点,季清识跟着戚小微到了酒店会议室。会议室里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分开,是不同的项目组。资料成摞成摞的堆在桌上,敲键盘的声音不绝于耳,后面贴墙摆着三台打印机,轻微的嗡鸣声不歇。   这一层总共六个大会议室,两间用来工作,一间专门拿来放资料,一间做成了休息区,里面有茶水台,咖啡台,各种零食饮料、泡面、自热锅不限量供应,另两间就空着。   她被分在乐丰项目,组长叫郭灵,三十来岁,个子不高,但是看着很和气。一见季清识就笑了:“刘经理说给我们调来个漂亮小姑娘,原来不是糊弄我们啊。”   郭灵嗓门大,一句话说的整个会议室都看过来,季清识冷不丁被置于几十号人眼皮底下,立时有些无措。郭灵一扭头,对着别的项目组说:“看什么看什么,这我们组的。”   说着四下看看,他们组在会议室右后方角落,郭灵指着最后一排的长桌,“你先坐那里吧,电脑带了吗?”   季清识点点头。   “你去帮杨雪,就那个长头发的。”郭灵跟季清识说完,又喊:“杨雪!”   倒数第二排的杨雪伸手应了,郭灵又对季清识说:“就她,去吧。”   “谢谢……”季清识抱着电脑,顿了下,似是在犹豫怎么称呼,她也不清楚郭灵的职位。郭灵看出她的想法,就笑:“叫我郭姐就行了。你今年多大?”   “二十三了。”   郭灵哦了声:“那这里所有人都比你大,你看见男的就叫哥,看见女的就叫姐,差不了。”   郭灵大大咧咧的性格让季清识初到这里的紧张缓和了不少。她浅浅的笑,声音清甜柔和:“谢谢郭姐。”   坐下之后,杨雪给了她一叠合同:“这些都是乐丰合作过的材料供应商,你把他们的资质和合同都录进系统。”   这个系统季清识没有有用过,杨雪说完又手把手教了她一遍,季清识看了一遍大致记住流程,就埋头开始工作。整合资料不难,主要是琐碎,需要耐心和细致,季清识性子文静,最不缺这两项。   杨雪忙完手头的事情,觉得身后许久没声响,奇怪的回头看,见季清识已经挪到靠窗的角落,专注的看着电脑,不言不语,跟不存在似的。   杨雪叫了她一声,“清识,是叫清识吧?”   季清识闻言抬起头,赶忙说道:“对。杨雪姐。”   杨雪和声道:“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   季清识笑笑:“好。”   杨雪见她性子安静,长相也乖巧,毫无锋芒的模样,怕她初到新环境难以适应,就打趣道:“坐那么远干嘛呀?我刚才还当你出去了。”   “这里太阳挺好的。”季清识不好意思的说:“早上还挺冷的,我来的时候不知道宁川是这样的天气,衣服没带合适。”   虽然这样说,她还是往杨雪身前挪了挪,杨雪旁边的男生闻言也回过头,应和道:“对,我上周五晚上到的宁川,大半夜的差点给我冻死在火车站,兰城离宁川也不远啊,温度天差地别。”说完又对季清识笑笑:“我叫方远,兰城和园的,季清识是吧?”   季清识原先是有些放不开,见他们都很和气,也放松不少,“对,你好。”   杨雪:“忘给你介绍人了。”   乐丰项目总共十个人,除了杨雪、郭灵,还有个女孩黄乐乐,其余都是男生。   杨雪一一指给季清识看了,又把她拉进微信群,才说:“宁川离兰城虽然不远,但海拔差了将近一千米,气温当然不一样了。你衣服没带够的话,回头记得去买点厚衣服,这里昼夜温差大,别冻着。附近就有个商场,打车起步价。”   季清识:“谢谢学姐。”   中午郭灵拿了一沓餐券给她,又带她去二楼自助餐厅吃饭。杨雪方远就排在他们前面,四个人刚好坐一桌。   “……我们老大现在在西藏修铁路呢,谁能知道小钟总说来就来了啊,和园本来就是个赔本项目,只不过我们确实亏出了预算……之前公司里面不总说小钟总天天在外面玩,挺不务正业的吗?这都谁说的瞎话?害死人了。”   季清识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听方远说起新任顶头上司,也不由抬起脸认真听。   郭灵摇摇头:“要我说你们也是敢托大,再不务正业,也是集团少东家。你们不醒着神就算了,还糊弄到他头上,活该。”   方远叹了口气。   吃饭时不该提这么糟心的话题。   话题渐渐绕到别处,季清识说不上话,就继续低头认真吃饭,午餐是四荤四素两汤的规格,味道还不错。   她还没有见过新领导,只是传言听了不少,新领导似乎不太简单,也不太好惹。   不过在季清识看来,这和自己关系不大。   唯一和她有关系的,就是新领导对员工挺大方,而这是好事。   比如她这趟出差,食住的规格都很高。   说不定还有奖金。   这一点就足够让季清识觉得,小钟总真算是个好领导。   晚上下了班戚小微跑过来找她,约她去附近的民俗美食街逛逛。   戚小微也刚来不久,又和季清识年纪相仿,季清识又是个万事好的性子,两个人就一道出去逛逛。   宁川地处高原,多民族混居,附近有个清真寺,民俗街就在寺庙附近。恰是晚饭的点,两个人就准备先去吃饭,戚小微来之前打听过,清真寺南门有家很不错的烤羊肉串,季清识就跟着她,顺着导航走过去。   还没到夜里,不冷不热,温度宜人。   很快到了店里。   小店不大,拢共五六张桌子,都快坐满了。戚小微在门口点单,季清识就先进去占座位。   店里人声喧扰,只剩右后方最靠近后厨的一张空桌。季清识正要过去,目光扫过对面,忽地顿住。   仅剩的空桌对面,坐着三个眼熟的男人。   正是昨晚她遇见的那三个。   假和尚和踢正步坐在一起,那个笑话她的男人独自坐在桌对面,低头看着手机。   她就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那人却忽然抬起头,极随意的,眉眼间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气度,看见她时目光稍顿。   然后季清识看见,他挑了下眉。   像是见着什么旧相识,目光毫不客气的,定在她身上。 第4章   即便季清识对这男人并没有太大好感,可她依旧得承认,他是个极惹眼的人,样貌和气度都上佳,他今天没穿正装,简单的黑色卫衣,更衬得随性悠然,显然是优越而自知,难掩张扬。   这家店很小,可若是换了个再大的地方,他也能轻易在人群中夺走视线。   与此同时,钟然也同样在打量季清识。   她今天没戴口罩,也没背书包,看着没那么显小。长发乖顺的束着,露出一张温和无害的脸,只是眼神依旧透着防备。   像森林中的呆鹿,总怕踩着陷阱似的。   干净秀致的眉眼不像是西北高原孕育出的,钟然记起余如柏说的,她是南方人。   季清识默了一瞬,就垂下眼睛,可她才往里走了一步,就听那男人散漫的开了口,并非对她,而是对他面前的假和尚:“老高,这不是……”   他慢条斯理的说着:“……你那个小徒弟吗?”   高承圣顺着他的目光回过头,瞧见一个挺清纯的女孩,他脑中短暂的空白一瞬,然后一拍脑袋想起昨晚自己撒酒疯的事情。   “啊!”高承圣赶忙站起来:“是你啊。”   季清识心里想,其实萍水相逢,当作不认识就可以了。   可是高承圣已经走到她面前,面上带着点歉意,搓搓手道:“对不住对不住,昨天晚上喝多了,没吓着你吧?”   季清识摇摇头,疏离道:“没事。”   高承圣热络的对她说:“来吃饭啊?正好一块,昨晚丢了人,今儿这顿就当我给你赔罪。”   “不用麻烦。”季清识语气冷淡,目光始终盯着空桌,外面又来了人,她着急过去占座,可是假和尚很没眼力见的堵着她的路。   “麻烦让……”   她正说着,有两个年轻人从外面走进,从她身边擦过直直往里,显然也是冲着那张空桌去,季清识眨眼间落了一步,再要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高承圣转过头也看到了:“你看,这都没座位了。”   戚小微正好从门口走进来,见季清识没找着座位,还在跟人说话,就问她:“清识,是你朋友吗?”   “是呢是呢。”这回说话的是踢正步,他不知为何也站起来,和高承圣一道对季清识左右夹击:“是朋友是朋友,店里没座位了,不介意跟我们拼桌吧?”   季清识来不及拒绝,就被两人连拉带拽的按在座位上。   而戚小微则是以为他们都认识,拼个桌也正常。而且她都点完单了,总不能站着吃,于是跟着坐下。   高承圣和施旭原本坐在一排,两个把座位让给女生,施旭坐在钟然旁边,高承圣另拉张椅子坐在过道。   这一通混乱结束,季清识就坐到了钟然对面。   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整个人有点懵。   假和尚笑眯眯的开口:“本人高承圣。”   踢正步随后也道:“施旭。”   高承圣说完,见钟然稳稳坐着,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就朝他一伸手,对季清识说:“这位是……”   话未出口,钟然眼皮一掀,轻飘飘一个眼神,立刻压住了他剩下的话。   高承圣生生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钟然并没有跟高承圣和施旭提过,季清识也是盛誉的员工,且这俩位成天跟在钟然身后当狗腿子,压根没去过会议室,犹以为季清识只是恰好和他们同住一间酒店。   季清识也没有在意高承圣那未完之语,萍水相逢,她对面前的人是谁,并没有太大兴趣。   施旭从后面消毒柜里新拿了两个杯子,茶壶在钟然手边,施旭正要伸手去拿,就见钟然拎了茶壶,施旭手上动作一顿,立刻转向,识相的把杯子递至钟然手边。   季清识低着头,视野里忽地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前伸的动作使他手腕上的深蓝腕表露了出来,推了七分满的茶杯至她面前。   琥珀色的茶水在杯中微晃。   季清识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平声道:“谢谢。”   高承圣这要是再看不出异样,他就白瞎了小钟总亲信这几个字,当下和施旭一换眼色,心里都有了个猜测。   富家子弟大概都少不了风流的毛病,在他俩眼里,钟然也没脱俗到哪儿去。   谁不知道他在临安乱花丛中过的盛名。   于是他们俩又双双去看季清识。   她安静的坐着,不施粉黛,清淡素净,令人眼前一清。   钟然同样递给戚小微一杯。   桌上的人心思各异,季清识却没有觉察到,她走了一路觉得渴,看茶水的颜色,想着应该是荞麦茶之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可茶水入口,她就立刻皱了眉。   神色似有些难以置信。   季清识刚刚没有留意对面倒水的动作,当下搁下茶杯,抬起头,唇线平直,看着钟然:“你在里面放了盐吗?”   茶是咸的,隐约还透着辣。   钟然看她神情和语气,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你都多大个人了还玩这种把戏逗弄人吗?”   他先是为她的质问微怔,然后就乐了,并不为别的,只是发现,   原来呆鹿真踩到陷阱,是这样的反应。   轻笑声更让季清识微恼,她原本就不想跟他们说话,是这人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她们坐下,结果还给了她一杯又咸又辣的水!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戚小微见状也捧起杯子尝了,同样的皱起眉,吐吐舌头,讶然道:“这……”   高承圣见钟然只顾着乐,全然不顾对面女孩的脸色,愈发揣摩不透老大的想法,只得先忙不迭的替他解释:“误会误会,这叫熬茶,是宁川这边的特产。高原地区冬天冷,饮食上又多牛羊肉,这茶有祛寒解腻的效果,它就这个味道。”   季清识听了,皱起的眉缓缓舒展,仍旧将信将疑。戚小微也没见过这种茶,拿出手机百度。季清识也跟着看,才发觉的确是她误会了。   似是因自己随便怪人,不大好意思,眉间疑虑尽数消散,身上那种呆劲更加明显。   钟然没说话,只看她的反应。   季清识抬头对他道:“对不起,是我说话太快了。”   “嗷。”他语气散漫,故意拖着调子:“知错就改,认的还挺快。”   说到这话锋一转,手指在桌上轻点两下:“不过我能问问,我是哪儿得罪你了?让你对我留下这种……”   他顿了下,似是斟酌用词:“……幼稚的印象?”   季清识自然否认:“没有,是我的原因。”   钟然看出她的敷衍,也没接着问,敲敲茶壶,示意施旭去换两杯水,宁川这里的食店很少提供白水,施旭端回来的两杯依旧是深色茶水。   施旭:“这是枣茶,是甜的,绝对不咸。”   这话说的倒让季清识不好意思,她本不想喝了,施旭这样说她只好又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   淡淡的甜,搀着枣香,她挺喜欢的,喝的见底。   施旭在旁边看着,老大的手指又敲了下桌面,他立刻会意,起身拎了满满一壶的枣茶回来。   高原地区天黑的迟,几个人走出小店里将近八点,天边仍旧明亮,夜风卷着地上的塑料袋,在季清识脚边翻过,寒意阵阵,她缩了下肩膀,想着得快点去买件厚些的外套。   她拿手机搜了下附近的商业街,导航显示两公里,就对戚小微说:“我们叫个车过去?”   戚小微点点头。   路边停了辆银灰色的车,车灯闪了几下,随即身后便响起那道懒洋洋的声音:“去哪?”   季清识侧过身,见他站在门口,高高的个子挡着身后店内的光,脸上一片暗色,正低头看着自己:“送你们一程。”   季清识扭头按下确认叫车,然后才道:“不用,我叫了车。”   钟然把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啧了声:“我还能把你俩卖了?”   季清识也挺奇怪的,明明这个人她昨天晚上才见过第一面,话都没说过几句,他却自来熟的厉害,还总爱逗她。   不上陌生人的车,难道不是基本的吗?   他还偏要多问这一句。   按着她息事宁人的性子,本要客客气气的说一句“不用麻烦”,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轻软的语气中带着点冷嘲。   “这谁说得准呢?”   钟然神色稍顿,结完账的高承圣和施旭出门就听见这一句,难得瞧见有人不买钟然的账,偷偷在后面幸灾乐祸。   门口的烤肉摊上,老板手握大把肉串,刺啦一声,白色油烟升腾而起,香料味浓厚。   季清识叫的车很快到了,她径直拉着戚小微上了车,头也没回。   钟然盯着车离去的方向,半晌,施旭凑上来问:“哥,咱这会干啥去?”   钟然没答,随手把钥匙丢给施旭,自己坐进副驾,从扶手箱里摸了包烟,高承圣在后面扒着车倚靠问:“老大,这姑娘你之前认识?”   “不认识。”   高承圣继续问:“那你这是……一见钟情啊?”   钟然右手虚拢着烟,正要点,被他这词酸的轻嗤一声,点燃后把火机扔回高承圣手里,抬手降下车窗,把烟夹在指尖,唇间白雾袭出,难得解释了句:“余如柏的徒弟。”   高承圣和施旭双双啊了声,高承圣道:“合着咱们公司的?”   施旭:“那她好像不认识你啊?”   钟然嗯了声。   施旭又说:“那哥你怎么知道的?”   钟然朝车外点着烟灰,听施旭这样问,悠悠转过脸,思忖片刻,才似笑非笑的拖着调子说道:“可能是,缘分?”   他惯常说话就没个真假,刻意咬重了后两个字,尾音上挑着,更加重了那种玩世不恭的调调。   高承圣和施旭同时啐了他一声。   钟然也没恼,咬着烟,抬手按了启动,轰鸣声低沉浑厚,车内环绕的幽蓝车灯带流水似亮了又暗,施旭问他:“哥,去喝酒不?”   钟然闲适的往后仰靠着,长腿交叠,懒洋洋道:“行。”   季清识在商业街逛了逛,心里盘算着她不知道还得在宁川待多久,如果秋冬的衣服全都要买,就不划算,不如明天让同事帮忙从项目上寄几件过来。   所以她只买了件厚点的毛衣加在外套里面,应付几天足够了。   戚小微原本还想去夜市逛逛,只是余如柏忽然给季清识打电话,问她要一份材料合同。两个人只得打车回酒店,季清识打开电脑工作,戚小微则歪在床头打游戏。   过了一会,戚小微捧着手机坐在床尾,说:“清识。”   季清识嗯了声,回过头:“怎么了?”   戚小微正指着游戏界面,几个小人坐在车里,行走在公路上:“看,这车和今天那个人开的车一样,阿斯顿马丁。”   她感慨道:“我只在游戏里见过,要不是你说叫过车了,我指定得上去坐坐。”   季清识不太懂车,看车标是认不出来,可是顶级豪车的名号还是听过不少。   倒也不奇怪,那男人的气度,看着就非富即贵。   戚小微低着头操作游戏,随口问:“你跟那个人怎么认识的?”   季清识继续在电脑里翻找合同,听见这一问时手上一顿,随后道:“我不认识他。”   戚小微似乎正玩到关键时刻,只唔了声,然后就专心玩起游戏,过了哀嚎一声,伴随着小人阵亡的惨叫,游戏结束,戚小微才后知后觉的啊了声,继续刚才的话题:“啊?不认识?不会吧,那他为什么总逗你?”   季清识把合同给余如柏发过去,余如柏很快发了个ok的手势,她这才关掉电脑,简略道:“他无聊吧。”   戚小微哦了声,正想再问,季清识已经站起身,“我去洗个澡。”   显然她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戚小微察觉到,也就没再说了。   转眼到了周五.   中午在餐厅吃饭时,方远忽然看着手机说:“下午小钟总要来。”   郭灵问:“不是说晚上聚餐才来吗?”   方远耸耸肩:“领导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可能过来看看进度吧。”   郭灵哦了声。   季清识这才找到说话的机会,咽下口中的饭,问:“晚上要聚餐吗?”、   方远点点头:“对啊,你没看群里说的?”   季清识老实道:“我没有注意。”   郭灵:“差不多每两周就会组织一次聚餐,没啥事,就吃吃饭喝喝酒。你会喝酒吗?”   季清识摇头,杨雪看她那老实的模样就笑了,伸手捏了下她的脸:“你怎么总这么乖?像个学生,咱们公司都是豺狼虎豹,你这样的很容易被盯上。”   季清识呆了下,没有立刻明白杨雪的意思,还是郭灵大大咧咧的提醒:“建筑类公司的通病,男多女少,你这样又好看又乖巧的小姑娘,多招人喜欢。”   说完又问:“对了,你有男朋友吗?”   季清识:“没有。”   郭灵:“那要姐给你介绍不?”   季清识见她已经雷厉风行的拿起手机,登时哭笑不得,忙道:“谢谢姐,但是不用了,我还是想先工作攒钱。”   郭灵和杨雪听了,都露出遗憾的神色,杨雪看着她:“说实在的,已经有好几个人跟我打听过你了,我想着先问你呢,这下好了,全都没戏。”   季清识只是笑笑。   下午他们都提早了半小时到会议室,因为领导忽然来视察,大家都忙着整理会议室,好让它不显得那么乱。   季清识坐在最后一排,她才来几天,本就没多少东西,就帮着收捡废纸,整齐的堆在角落纸箱里,回头统一拿去碎掉。   两点半也没见小钟总过来,大家就都照常投入工作状态。   每个项目都需要消耗大量建筑材料,而这些材料的采购,进出库,剩余都会产生大量的资料。这些东西需要全部录入系统,工作量浩瀚而繁琐,季清识就在负责这一项,稍不留神录错一项,后面全都对不上,她提着十二分精神,埋头扎进材料堆就顾不上别的。   时间很快过去。   戚小微昨晚没睡好,去休息区倒咖啡时顺便问她:“清识,要带点啥吗?”   问了两遍季清识才听见,茫然的抬头啊了一声。戚小微看她跟书呆子似的,就端着杯子摇摇头走了,季清识又低下头,可没过多久,戚小微又跑回来,嗓音抬高:“清识!”   这一声不止季清识,连杨雪和郭灵都回头看去,戚小微跑到季清识身后,“小钟总来了,在隔壁呢,正往我们这里来。”   来就来吧,季清识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惊讶。   戚小微正要告诉她,门口就传来一阵脚步,和几道男声。戚小微顿住,扭头一溜烟跑回去。   季清识茫然的朝门口看去,先进来的是分公司几位部门经理,随后进来的男人一身纯黑正装,规整的系着领带,身姿修长挺拔,质地考究的衣料没有一丝褶皱。   可抬眼间却依旧是随性懒怠的气度。   被几位主管迎进门后,目光在会议室扫过。   季清识:“……”   他目光过来的一瞬,她迅速低下了头。   几个项目负责人,包括郭灵在内,都起身走到门口,客气的对他道:“钟总。”   钟然朝他们微微颔首,声音温和:“没什么事情,过来看看大家进度怎么样,你们忙你们的。”   说完又简单问了问进度,各项目组都大概说了下预计完成的时间,钟然听完点头道:“不耽误十一月提交就行,别着急,慢慢来,别留错项。”   “项目结束,奖金少不了。”   最后一句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他年轻,不爱说那些官话,说话做事都是务实的作派。   别的不提,这点还是深受爱戴。   钟然在隔壁会议室说的话也是这几句,显然他准备台词的时候没花超过一分钟。几位部门经理跟着他,原以为他来看看就要走,没想到这回脚步一转,往会议室后排走去。   季清识默默听着,全程都没抬头。   会议室这么多人,小钟总应该不会注意到她。心里紧张之余又想,他总不能因为她说了几句得罪他的话,就把她给开了吧?   会议室里一直有人在说话,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没注意别的动静。   直到鼻尖传来一阵木质调的男香,那只给她递过茶水的手出现在她视线里,轻敲了两下桌面,声音轻缓悠长,落在季清识耳里,就活似要揭了她的天灵盖。   季清识躲不过的抬起脸,对上钟然正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问:“这有人吗?”   其他地方都有人,整个会议室只有最后一排的长桌,只坐了季清识一个。   季清识神色如常的站起身,答的规整:“没有,钟总。”   钟然便在长桌另一边坐下,长腿交叠着,手散漫的搭在桌子上。见她还傻站着,就偏着头,朝她微微挑眉:“站着干什么?”   “……”   季清识木噔噔的坐下。   钟然点开微信上成本部发来的文件,抬头见几位跟过来的部门负责人还跟着他:“你们都回去吧。”   他抬手松了松领带,依旧看着手机,随意道:“我坐这歇会。”   项目组的人面上不显,依旧有条不紊的伏案工作,实际微信群里已然炸了锅。   杨雪:【钟总干嘛要坐这里!我都不敢吃薯片了。】   方远:【实不相瞒我游戏都挂机了。】   大熊:【都歇了十来分钟了咋还没走?】   李飞:【快四点半了,群里通知五点出发去饭店,钟总是不是等五点直接过去啊?】   郭灵:【清识,看看钟总在干嘛?】   季清识偷偷侧过脸,飞快的瞥了眼,然后在群里回:【……在玩手机。】   郭灵:【有异动群里汇报!】   【……好。】   季清识压根不敢往钟然那边瞅,好在他自始至终都在看手机,闲适的靠着椅背,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椅靠,似乎真是坐着歇歇。   沸反盈天的微信里又蹦出来一条。   戚小微:【妈呀清识,这个人为什么是小钟总啊?我刚刚在隔壁看见就惊了,我们居然和大老板吃过饭!】   季清识:【……】   戚小微:【忘了……你好像挺不喜欢他的。】   戚小微:【我只知道小钟总很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他还长这样……他这人生还会有什么遗憾吗?】   钟然有没有遗憾季清识不知道,她心里是真五味杂陈。在发觉对方是自己顶头上司之后,她个人的喜怒是如此的无足轻重。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会一改对他的态度。   这样也不行,那就,她一定会绕开他至少两条街。   可是现在也不晚吧。   季清识暗自琢磨,前几次的事情无可挽回,那就以后绕着点。   她心存侥幸,小钟总这种人物,总不会因这种无聊的小事记得她。   这边微信上聊钟然聊的热火朝天,他那儿手机一响,季清识立刻醒神,迅速关掉微信页面,拿过手边合同细细翻看。   钟然不知接了谁的电话,嗯了几声,起身离开会议室。   他一走,大家总算松了口气,刚才笔直的肩背瞬间歪扭下去,伸胳膊扭腰,一片祥和。   杨雪的零食见底,准备去休息室再拿点,路过最后一排,见季清识坐着揉眼睛,就过去拽她起来:“走走,出去溜达溜达。姐跟你说,你十一月份做完,和十月份做完,奖金都是一样的,所以ddl之前交上去就行了,早一天都算咱吃亏。”   季清识也不是急着赶工,她只是认真惯了。忙了一下午也觉得眼睛酸涩,休息室的零食成箱成箱的摞着,杨雪一拿就是一大堆,季清识看了一圈,就拿了瓶纯牛奶,自己diy了杯拿铁。   五点左右,同事都关掉电脑准备出发。季清识手机电量不多,打算回房间拿充电宝,就跟杨雪说了声。杨雪点点头:“行,我们待会在一楼等你。”   季清识就小跑着往电梯间去,这会大家都还没出来,走廊空荡荡的。   她刚转进电梯间,脚步倏的顿住。   钟然背对着她,站在窗前,仍在接电话。   男人背影优越,轻易就能晃了人眼,季清识也没能免俗。   不过只一瞬。   她反应过来后,脚步后撤,迅速退出电梯间。   扭头就跑。   钟然听见声音回过头时,只看见门边划过的衣角。   他看着眼熟,脚步一转,走到电梯间门口。   抬眼看去时,恰好看见季清识跑进应急通道的背影。   钟然微微挑眉,   跑的还挺快。 第5章   季清识回去取了充电宝之后,下到一楼大厅时,恰好遇上杨雪她们从隔壁电梯出来,郭灵见她急匆匆的:“跑什么呀。”   季清识不惯让人等,所以她就跑快一点。这会听郭灵这样说,她也就是笑笑。   聚餐的地方是酒店附近一家私房川菜,走路过去十分钟。他们项目组总共十来个人一道,浩浩荡荡出酒店。   季清识走着走着就落到最后,不声不响的跟着。杨雪和郭灵经过这一周相处,也发觉了她这个特性——总喜欢窝在角落里,使劲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个姐姐的认知里,季清识这样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本该张扬肆意一些,可她似乎认识不到自己天生的优势,能避则避,无人在意的地方,反而是她的安全区。   像一团软乎乎的小包子。   刚走出大门,一辆银灰跑车就从酒店里开出,从众人眼前过,右转上主路,只留下急促嚣张的发动机轰鸣声。   车标和颜色都和季清识上回见过的一模一样,只是款型稍有不同。   和它的主人一样,嚣张劲都刻在面上,绝不会湮于人群。   餐厅二楼大大小小七个包厢差不多都坐满了,等到六点左右,菜差不多上齐。这种饭局自然少不了喝酒,季清识不太能喝酒,桌上开始倒酒时,她正发愁怎样推拒,杨雪就低声说:“你刚过来分公司,待会领导们过来敬酒,少不了得问起你,多少喝一点,做做样子。”   季清识只好接过酒杯。   她在这边也呆快一年了,知道西北这边酒量好的人比比皆是,宁川更是产酒。酒也远不似南方温厚,大都又烈又辣。   她盯着那杯水似的烈酒发愁,鼻尖已然嗅到那股辛辣,内心踌躇。   发愁似的叹了口气。   饭局过半时,桌上已然开始推杯换盏。没多久包厢的门被推开,分公司的各部经理和主管端着酒杯进来,另几个脸生的,杨雪说是宁川本地几个项目的负责人,因为小钟总在,都赶了过来。   郭灵率先起身,季清识也忙跟着站起。   ……   包厢门开了关,关了开,来来回回的领导敬酒,季清识难以推辞,一杯见底,就觉着心跳已然加快,脸颊也迅速泛起红晕,耳边吵闹的人声,嗡嗡作响,都似隔了一层屏障。她清晰的听见胸腔里“咚咚”的跳声。   季清识晃了晃脑袋,竭力让自己站稳,保持清醒。   杨雪低声问:“还好吗?”   她还来不及答话,又眼睁睁的看着包厢门被推开,又有人走进来。她是新来宁川的,进公司也不久,脸生的很,自然免不了谁都来询问一句。   有人看着她笑道:“这小姑娘以前没见过,新来的?”   不知谁答了一句,像是郭灵,又像是杨雪:“去年入职的,一直在G67项目上,新调来分公司帮忙的。”   “看着不像西北人,老家哪里的?”   “……”   她不知所谓的答了几句,对方便又举起酒杯,她只得晕乎乎的端起,任由别人添杯。   不知道第几杯了。   她喝酒喝的难受,为难而无措,又不敢拒绝。   瓶沿还未碰着杯口,当中却横空伸出一只手来,合掌按在杯口处。   这是不再续的意思。   热闹的包厢一时安静。   季清识脑子有些晕,看在眼里像看慢动作,替她挡酒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   视线上移,是深蓝的腕表。   季清识愣了下,她不太清楚的脑袋里忽然显出一丝清明,她知道这是钟然,可她依旧慢吞吞的顺着手看过去,及至看到钟然的脸,依旧带着他惯常的,懒散又随意的笑。   他冲那位领导笑笑,“女孩酒量浅,差不多就行了。”   谁都不会不给钟然的面子,倒酒的同事收回酒瓶,领导和他寒暄几句,便端着杯子走了。   季清识还傻乎乎的站着。   钟然把她的杯子头朝下盖在桌子上,侧脸看过来,瞧她通红的脸和酒气浸染的双眸,轻轻皱眉,“不能喝就直说,谁逼你喝了?”   她摇摇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帮她,还是道了谢:“谢谢钟总。”   钟然刚才一直没有跟着其他人过来敬酒,原本大家都以为他不会来,可他又来了,却不是为了敬酒。   饭桌上的人面面相觑,看钟然扯过旁边的空椅子,像门神似的坐在季清识身边,就没再管她,又开始玩手机。   这一幕怎么看怎么眼熟。   桌上道道视线从钟然身上,移到季清识身上,陷入诡异而茫然的沉默里。   季清识听见打火的声音,偏头看去,钟然左手指尖夹着一点猩红,正仰头吐息,一点白雾喷袭出去,钟然看见季清识迟疑的看着他,他微眯着眼,将那支烟叼在嘴里,腾出左手来将她的脑袋扒拉过去,声音有些含糊:   “看什么看。”   季清识被迫歪着头,闻见他袖口清淡的木质香,混在烟酒之中,更令人晕眩。   她安静的坐着,渐渐开始头疼,胸口发闷。   钟然抽完那根烟,烟雾弥散中,看见季清识红扑扑的脸,眼睛像是失了焦,空泛的盯着桌上某处,她抬手敲了敲脑袋,唇角往下垂着,瞧着有股可怜相。   他挑了挑眉,倾身将烟掐灭在桌上,起身道:“走不走?”   季清识茫然的眨眨眼睛。   他朝门口示意:“捎你一程。”   如果不跟着钟然走,这场饭局大概还得耗上一两个小时。   季清识不太舒服,想出去透透气,他这样说时,她几乎没有经过思考,就站了起来。   钟然已经先出了门,她还记得要交代一声,身侧的郭灵说:“姐,那我先走,没事吧?”   郭灵忙道:“行行行,没事,先回吧。”   施旭已经把那辆嚣张的银灰跑车开到饭店门廊,见季清识云里雾里的跟在钟然身后出来,顿时乐了,下车热络的招呼一声:“小清识,我仗义不?”   季清识:“……啊?”   “我一看见你喝多了,就赶紧去跟钟哥说,让他救场。还算及时吧?”   “……谢谢。”她讷讷的说   施旭咧嘴一笑,把车钥匙丢给钟然,就转身回了饭店。   钟然下了台阶,走到驾驶座拉开车门,季清识还站在那里没动,他也没说话,手搭在车顶,不慌不忙的看着她。   季清识:“小……钟总,我就不麻烦您了。”她指指酒店方向,“我走回去就好,很近的。”   小钟总前面这个小字,实际上是公司内部私下里说的,为了好区分。实际到了正主面前,都是规规矩矩叫钟总,季清识原本明白,这一喝多她就忘了。   脱口而出又临时更改,显得格外的呆。   钟然看了她一会,忽然又笑了:“怎么,现在还怕我把你卖了?”   “……”   季清识双手直摆,“不是不是。”   她胸闷的难受,右手不住给自己顺着气,为难的看着他昂贵的车内饰,语气艰涩:“不是,我怕我吐在您车上,不好收拾。”   她一会按头,一会顺气,嘴唇也逐渐发白,眉眼都皱着,这句稍长的话说完,她就熬不住似的蹲下身。   钟然砰的关上车门,快步走过来,在她身前蹲下,伸手探了探她额前温度,低声问:“不舒服?”   季清识没回答他,捂着嘴干呕了几下,唇色更白。   钟然:“……高反?”   宁川的海拔不到三千,这种程度一般不会产生高原反应,但钟然也是南方人,他哪知道轻重,看这症状像,就当即把季清识拉起来,半拖半抱的挪进车里,躬身想替她系上安全带。   季清识靠在车座上,脸上异常的白,病态而脆弱,毫不设防。可钟然靠的太近,身上的气息丝丝缕缕的萦绕着,她本能的往后缩。   钟然睨了她一眼,松手直起身,关上车门:“安全带系上。”   季清识松了口气,小声的道:“好。”   施旭刚才闲着没事,把这车的敞篷打开了,钟然收起车顶,等两面车窗升起,这才往最近的医院开去。   宁川的海拔不算高,但如果是长期在平原地区生活的人,乍然进入,也可能会产生轻微高反。   季清识原本没有,忽然出现症状,是来宁川受了寒,又喝了酒的原因。且方才包厢内环境闭塞,才呼吸不顺。   急诊医生看过之后说:“没什么大事。多喝水,好好休息,饮食上忌烟酒辛辣。她还有点感冒,先留院观察。”   钟然刚才等医生的时候顺手百度了下,就问:“不给她开点药?什么红景天之类的。”   医生看他一眼:“那没什么用,给她喝点葡萄糖解酒吧。真出现呼吸困难就安排吸氧,感冒可能会引起并发症,家属注意着点。”   钟然莫名其妙成了家属,拿着单子被医生赶去去办手续缴费。可他哪会这些,在大厅原地站着思考五分钟,转身去找导诊台的护士,折腾半天才弄好。   就是他没想到还得在医院待一晚上,他还得陪护。这事情发展的让钟少爷也始料不及,天地良心,他爹前年骨折住院他都没陪护过。   钟然自认他干不了精细事儿,办完手续就给人事部经理打了个电话,想叫他安排个女孩过来。   走进急诊时,远远看见季清识,脚步又顿了顿。   她缩着腿,抱着双膝,低头窝在长椅一角。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更衬着一张脸毫无血色。   钟然不知怎么,想起余如柏的话来,   “她自己一个人在这边,无亲无故的。”   “钟总。”人事部已经接了电话。   钟然回过神,听那边问:“有事情吗?”   “没事。”钟然说:“挂了。” 第6章   “钟总。”季清识见他过来,就放下腿,坐的端正了些。她看钟然手里拿着缴费单,说道:“多少钱,我转给您。”   “给你算工伤,报销。”钟然随口说了句,   他虽然这样说,季清识还是接过缴费单,认真叠好装进口袋,公司报销和钟然出钱在她看来是两码事,虽然公司本来也是他的。   一公一私,季清识不想欠他人情。   “今天谢谢您。”   钟然嗯了声,算作回应。   急诊留观室里没什么人,季清识从没觉得这样难受过,胃里直犯恶心,头要裂开似的疼,浑身找不到一处着力点。   她侧身躺着,紧紧闭着眼睛,手按在胸口处,缩成一团。   钟然在旁看着,她似乎很难过,可又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就是忍着。   他目光稍顿,   这小姑娘怎么是这么个脾性。   季清识躺在留观室的病床上,始终在半睡半醒间,熬了将近两小时,才觉得舒服了些。留观室里依旧空荡荡的,她来时,隔着两个床位还有个十多岁的小胖子和他妈妈,这会也走了。   好像就剩她自己了。   季清识并不是个矫情的人。这种离家千里无依无靠的孤单,她本来早该习惯了,可是因为生病,又密密匝匝的冒了出来。   已经十点多了,外公外婆早就睡了,她也不知道还能给谁打电话。   她躺的口渴,想起来找点水喝,刚一动,就听见身后有人出了声:“醒了?”   季清识动作一顿,她是侧身躺着的,没注意到身后,钟然竟然还在。   她坐起来,转过身去,神色讶然,清冽的嗓音这会有些哑:“钟总。”   钟然占了隔壁床位,靠坐着,长腿伸展,随意搭在窄床上。   笔挺的西装蹭出几道折痕,领带被他解开,随意扔在一边,领口松着,神色懒散,还带着几分倦怠。   他低头看着手机,只嗯了声。   季清识:“您怎么还在这里?”   她不太明白,她之前迷迷糊糊看见他出去了,这也理所当然,他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这里。   钟然抬起脸,见她真一脸困惑神色,挑眉道:“在你眼里我这么没良心?”   季清识:“……啊?”   “把因公生病的员工扔在医院不管不问。”钟然关了手机,随手搁在身边,似乎打算跟她好好掰扯一下他在员工心里的形象问题:“你为什么觉得我是这种人?”   季清识沉默了会,然后解释:“我没这样说,您也没有不管我。只是您已经帮我很多了,我很感激。但在这待这么久,太耽误您时间了。”   钟然听完,唇角扯了扯,似是觉得有意思。可他也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季清识被他看的觉得不自在,低头避开目光。   过了好一会他才慢悠悠的开了口。   “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态度这么好?一个一口您的。”钟然啧了声,慢条斯理的:“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还有两副面孔呢。”   季清识:“……”   这不是两副面孔,这是生计所迫。   但虽然之前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可今天季清识对他的谢意是真的,总不能人家帮了她这么多,她还在心里偷偷说人坏话吧。   季清识本想当之前的事情没发生过,可钟然既然提了,她也不能睁着眼糊弄,组织了下语言,说的正经又官方:“我之前一直在项目上,没见过您,所以才没认出来。”   言下之意,不知者无罪啊。   钟然的语气倒不像是在意,可有点让她听不明白:“你不认识我,可我怎么认识你啊?”   季清识又“啊”了一声。   “余如柏那小老头没跟你说?”   “说什么?”   “说……”钟然顿了下,撩起眼皮看着季清识,语气忽然间变的一本正经:“我是你师哥的事情。”   季清识:“……”   这事儿她是真的没听说过。   新人进公司,都会有带教的前辈,也算是师徒关系。久而久之盛誉就有这个不成文的传统。季清识是余如柏亲自带出来的,可是她不知道,钟然也是。   可是又不太合理,钟然是集团未来的继承人,余如柏只是盛誉旗下一个项目上小小的部门主管。   这中间差着多少级,一双手是数不过来的。   季清识觉得不合理也正常,因为这本来就是钟然随口胡扯的。   在他看来,余如柏这层关系放在这,不用白不用。   扯点关系不是很正常。   钟然觉得很合理。   “不信?”钟然道:“要不是余如柏给我来的电话,让我多照顾照顾你,我还能怎么认识你呢?”   季清识一时没说话。   但这就似乎解释的通,为什么钟然从开始就一幅跟她很熟的样子,好端端的来帮她挡酒,还带她看病。   余如柏性格温和,又心细,他是会说这话的人。   因此,钟然的出现就没有那般突兀和不合理。   季清识:“不管怎么样,还是谢谢您。”   语气依旧生疏客气,可一时半会的,钟然也不指望她能就此热络起来。   说了这么久的话,季清识更觉得渴,她掀开被子想下床,钟然就问:“要什么?”   季清识:“我去喝点水。”   他提醒道:“那儿有。”   顺着钟然的目光,季清识偏过头,床头柜子上有个新的保温杯。   “给你备的,喝吧。”他又拿起手机,没再看着她。   季清识小声道:“谢谢。”   杯子里面的水带着丝甜味,她一口气喝了大半。   钟然坐的有点久了,这么点大的地方腿都伸不开,他在心里也觉得自己遭的罪不浅。   他站起来想活动活动,可是留观室地方小,床位间距离很窄,他这一起身,陡然拉近了和季清识的距离,气息逼近,身高带来的压迫感阴影似的笼罩着季清识,她本能的往侧边动了动,手心紧张按着保温杯盖。   钟然看在眼里,登时有些乐了,“就这么害怕我?”   “不是害怕。”季清识抬起眼睛飞快的瞄他一眼,然后更正他的说法:“是尊敬。”   钟然被她之这种不情不愿的前后反差逗的更乐。   “尊敬。”他刻意咬着字重复一遍,语气十分玩味,而后拖着调子道:“行,你这尊敬我记着了。”   季清识才松了口气,却又听见他接着说道:“下回再让我发现你绕着我走,扣你一个月绩效。”   “……”   季清识呆了呆。   这,   又是,   什么时候的事啊。   “发现一次。”   钟然加重了语气:“扣一次。”   “……”   离开医院已经快十二点。   季清识穿好鞋,拿着保温杯正要离开留观室,瞧见隔壁床位上的黑色领带,脚步顿了下,弯腰拿起领带,仔细卷好,放进外套口袋,这才出去。   夜里医院冷清空旷,她出去时钟然已经签好字,搁下笔看她一眼,简短道:“能走?”   她点点头,他就没再说什么,从值班室走到急诊大楼门口这段路,她都在想着还领带,但没找着机会开口。出了门,钟然转头看她:“在这等着。”   季清识:“好。”   宁川的夏夜冷的像深秋,男人高挺的背影没入夜色里,季清识把口袋里的领带拿出来,很快听见那道熟悉的引擎声浪。   这里距离酒店不远,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酒店停车场。   下车前,季清识按下忐忑,把领带递过去:“钟总,这个你落下了。”   钟然低头瞥了眼,领带被她卷的工工整整,握在手心里。他却没接,熄掉车,随口道:“扔了吧。”   季清识愣了下,手指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钟然瞥见她细小的动作,也很快反应过来:“我的意思是,刚刚在医院弄脏了。”他转过目光,落在她安静的脸上,和声道:“所以扔了。”   季清识:“那我拿回去洗一下。”   领带的料子像绸缎般柔滑,摸着就知价值不菲,于是她又补充:“我拿去干洗。”   钟然当然不在意一条领带或者一身衣服,他只是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待了一晚上,这一套衣服他都不会再要了。   可是季清识这样说了,他就顺势回道:“也行。”   季清识把领带放回口袋,又拿出手机,“还有,您把收款码给我一下行吗?我把医药费还给您。”   钟然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点着,闻言道:“不是说了给你报销?”   季清识坚持:“我拿了单子,回去走财务流程也一样的。”   还不都是一样,公司报销和他报销的区别在哪?   也还是有的,对她而言,一个是盛誉集团,一个是钟然,根本不是一回事。   钟然一哂,这关系真是让她算的明明白白。   “行吧。”他拿过扶手箱里的手机,解锁点了几下,手腕一翻,递到季清识眼前。   季清识没直接扫,   因为页面上不是收款码。   他给的是二维码名片。   她沉默片刻。   钟然瞧她反应,唇角微弯:“又改主意了?”   季清识摇摇头,很快扫开。   发送好友申请。   进了酒店,电梯得从9楼下来。   等电梯的时间里,钟然站在她旁边,身上气息若有似无的传过来,这让她觉得显示屏上数字变化异常的慢,好不容易等到电梯开,可两个人谁也没动。   钟然偏过头:“进去啊。”   “您先。”   季清识说的一板一眼,在她看来这是应该的,毕竟他是自己顶头上司,总不能她直眉楞眼的走前面。   可她刚说完,就听钟然极轻的笑了声。   像是又乐了。   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她而言漫长而紧张,等到楼层跃到8,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季清识规矩的向他道了再见,刚走出去,就听见钟然说:“明天还不舒服就别上班了。”   季清识回过头,他正按着开门键,眼睛微垂,正看着她:“给你放假。”   “谢谢钟总,不过我已经没事了,明天可以上班。”   钟然嗯了声,随即松开手。   “随你。”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基友的预收文!   青原by俞禾   文案:   萧适原没爹没娘,有仇有债,就靠两样混吃等死:不要命和不要脸。   他不要的命,宴青稀罕的很,他不要的脸,宴青也很喜欢。   宴青喜欢上萧适原后,有女儿的都教女儿千万别学她,没女儿的都忍不住劝她早日死心,落个干净。   萧适原的心比他的骨头还硬。   “他们把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搁一块儿,你真的好受吗?”   “所以走吧,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萧适原挺听话,不过单听了一半,自己走了,只留下一封信:“去美国了,房产证在床头柜,别想我了。”   钱给了,房给了,只有人不肯给她,还要躲着她。   宴青赌萧适原没本事在美国扎根,也舍不得再也不见自己,所以她没走远,在家门口开了家猫咖混日子。   她赌赢了。   萧适原更惜命了,也更好看了,她差点没认出来,只有那双眼睛还一点没变,欠儿欠儿的看着自己,偶尔能找到点所谓的深情。   “要一杯美式。”   “在美国这么多年就学会喝这个?”   “还学会了句I love you。”   “我早不喜欢你了。”   “是吗?晚晚?”   一个白色的团子喵喵的窜进宴青的怀里,她很没出息的想起六年前自己缠着萧适原,很没皮没脸问他以后的孩子叫晚晚好不好。 第7章   季清识回房间时,戚小微已经睡了。   她轻手轻脚的进去,脱掉外套和毛衣,拿着换洗衣物进了浴室,小心的阖上门。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很不好,异样的白,她晚上没吃多少东西,胃里空落落的难受。   她想着快点洗完澡睡觉,刚扎起头发,搁在洗脸台的手机就响了一声。   钟然通过了她的好友验证。   季清识想了想,坐到马桶上,先把今天的钱转过去,又斟酌着打字:【钟总,这是今天的医药费,真的麻烦您了,非常感谢。领带我会尽快洗干净还给您。】   打完看了一遍,觉得有些生硬,就又加了两个小表情,这才发过去。   她等了五分钟,钟然没回复,也没收钱。   季清识放下手机,简单的洗漱过后,她刚换上睡衣,就听见门口几下很轻的敲门声。   已经凌晨了。   季清识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谁啊?”   “季小姐。”外面是道轻和的女声:“我是酒店前台,钟先生让我送点东西过来。”   季清识没有开防盗链,先打开门从门缝看了一眼,见外面的女孩的确穿着前台制服,推着餐车。   “稍等一下。”季清识重新开了门,小声道:“我室友睡了,麻烦小点声。”   前台把餐车推进去,同样轻声道:“明天早上我们会过来收,您放这里就可以了。”   “谢谢。”   餐车上的东西很简单,白瓷盅里是白粥,盘子里是白煮蛋和几样细点,和一杯热牛奶。   下面还有个保温壶,季清识本以为是热水,打开闻见一股淡淡的枣香,才知是枣茶。   季清识看着这些东西,有些茫然。   她回洗漱间拿手机时,才看见钟然十分钟前回了条语音。   依旧是懒洋洋的调子,季清识甚至能想到他说这话的神态。   “说了这么多回谢,就没点儿实际行动吗?”   季清识侧身站在洗漱间里,对着餐车,摸不清他说这话的意思。   实际行动?   她认真想了想,斟酌着回:【您看什么时候方便,我请您吃个饭?】   这是季清识唯一能想到的实际行动了。   可是她刚发过去,又觉得不合适,钟然又不是她这样无足轻重的小员工,分公司每天那么多事情从他眼下过,他哪有空和她吃这顿闲饭?   但在她撤回之前,钟然就回复了她。   他说,行。   第二天照常上班。   早上起来的时候,戚小微已经告诉季清识,昨天的事情都在分公司传开了。   让她有点心理准备。   季清识倒是觉得没什么。   一到会议室,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定在她身上,季清识抱着电脑走到桌前。刚坐下,杨雪和郭灵就迫不及待的靠过来,问起这件事。   季清识实话实说,因为余如柏的关系,钟然才照应了她,没有别的什么。   杨雪的神情像是错过了大八卦:“就这样?”   季清识点点头。   在公司时间久点的,也都知道余如柏是集团公司下来的,也知道他和大老板关系亲近,这个解释倒也合理。   只是钟然和季清识都是年轻漂亮的人,乍然放在一起,总是容易让人联想点风流韵事出来。   郭灵没多说什么,很快回了座位工作。倒是杨雪借着倒咖啡的空儿,在休息室和季清识说道:“既然这个事你说是误会,那姐还是提醒你几句,小钟总这个人吧……”   杨雪顿了下,似是不知道怎么说好:“也不是说他不好,只是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公子哥,有钱有闲有长相,他就不可能不爱玩你明白吗?”   杨雪说的含蓄,季清识又怎么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反正你俩不是那关系最好,昨晚上我和郭灵都挺惊讶的,也挺担心的。你一个女孩儿自己在外边,多留意总没错的。”   季清识神色不变,好似她并不是纷纷流言中心的人,听过也不在意。“姐,我明白的,还要谢谢你给我说这些。”   但是她和钟然,真的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反正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杨雪看她依旧清淡平实的样子,对这事好像不太上心,估摸着俩人之间确实没事。季清识这姑娘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心里明白,不傻,拎得清。   杨雪就心无旁骛的跟她说起钟然的八卦:“你知道小钟总为什么来宁川吗?”   季清识看看四周,休息室里就她俩,这才说:“不是说他在临安不务正业,董事长才把他放过来磨磨性子吗?”   杨雪看她那谨慎的模样就有些乐:“差不多吧,但你看他来宁川之后做的事,就知道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子弟。之所以来宁川……”   杨雪顿了下:“你知道那个许珂吗,就是最近那个挺火的小甜剧的女主角?”   季清识对许珂印象不深,杨雪又说了个剧名和角色名,她才恍然记起。   “她之前不是挺没名气的吗?忽然演了女主,虽然不是大制作,但也是从女n跳到女一,然后网上就开始扒,结果扒出来她背后的人好像是小钟总。”   “这事传回公司,钟总听说他在外面捧戏子,气得不行。”杨雪耸耸肩:“所以他就到咱们这了。”   季清识听的一愣一愣的。   这种娱乐版新闻向来离她很遥远,可是主角竟然就在她身边。   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回到会议室,手机上有个余如柏的未接来电。季清识到走廊给他打回去,余如柏接通就说:“清识,上季度物资那边进的一批装修材料,是哪家供应商来着?合同金额签了多少?”   季清识:“我得回去查一下。”   “行。查完告诉我。”余如柏顿了下,又问:“在宁川怎么样?工作还顺利?”   “还挺好的。”季清识说,想想又试探着问:“师傅,您和小钟总很熟吗?”   余如柏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起钟然,“挺熟,怎么了?”   “那他也是您徒弟吗?”   “我疯了啊?我收他当徒弟,这不上赶着折寿吗?”   “……”   季清识差不多猜到这个答案。   余如柏反应过来:“钟然和你说的?”   季清识老实的嗯了声。   “……”余如柏都能想象她那个老实木讷的样子,他也真的服了钟然这兔崽子,自己不过让他照应一下季清识,他扭头就去忽悠小姑娘。   余如柏骂道:“这小子从小就混,嚣张跋扈、胡作非为惯了,十句话里起码有七句是假的,总之不是个东西,他说话你不用听。”   季清识:“……”   晚上季清识回房间时,戚小微已经回来,正躺在床上看电视。   电视上狗血剧情演的正热闹,季清识目光扫过,见戚小微看的恰好是杨雪说的那部剧,剧名叫《爱在明天之前》。   她对这些小甜剧不太感兴趣,没怎么看过,这会却坐下,认真看了会。   讲的是青梅竹马的男女主,某次醉酒后擦枪走火睡到一起,醒来后无法面对却又不得不面对的故事,还穿插着男女主校园时期的回忆。   故事挺老套的,但因为男女主颜值养眼,感情线甜,最近在网上热度很高。   戚小微:“你怎么也开始看这剧了?”   季清识转过头,戚小微又说:“我都看了好几天了,你还是第一次跟我一块看。”   季清识:“我没注意……这个好看吗?”   戚小微点点头:“还行。”说完往后一躺:“上班已经掏空了我,我没有多余的脑子留给电视剧了,我就爱看这种无脑小甜剧。”   季清识笑了笑,跟着看了一集,才找衣服去洗澡。   接下来一周,季清识都没有再见过钟然。   听同事说他最近不在宁川,季清识也就没急着去还他领带。   领带隔天就洗好了,她本想请分公司的同事或者酒店前台代为转交,仔细一想又不合适,毕竟她人就在这里还请别人代还,像故意躲闲。   而且季清识也不知道这属不属于“绕着他走”的范畴。   她也不想被扣绩效。   想来想去,还是等钟然回来再说。   周日傍晚,季清识的房卡过了期效,就拿着卡去前台重新刷。前台正在接待客人,她就在旁边等着。   “……抱歉,15楼都被客人包下了,暂时定不了。”前台女生耐心的对着客人解释,神色为难。   季清识听见15楼,不由多看了一眼。   客人是个打扮干练的女人,戴着墨镜,踩着高跟鞋,红唇浓艳,气势嚣张:“我知道15楼是谁在住,我们和钟总认识,来之前就打过招呼,你直接办就可以了。”   前台女生为难道:“可是我们没有接到通知,真的不能给您办,抱歉。”   “……或者您先给钟先生打个电话问一下,请您理解我们的工作。”   女人似乎被这句话噎了下,踩着高跟鞋哒哒的朝着旁边的长沙发走去。季清识这才注意到沙发上还坐着个年轻女孩,穿着入时,带着渔夫帽,墨镜遮面,慵懒的倚在沙发上玩游戏。   女人似乎在跟她商量,女孩往后仰靠着,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和懊恼。   季清识觉得女孩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很快刷完卡。   季清识正要上楼,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小清识。”   她回过头,见是施旭和高承圣,正从酒店大门进来。   季清识停了下,转身道:“你们回来了。”   高承圣嘿嘿了两声:“你怎么知道我们刚回来?”   “我听说你们和钟总一起出差了。”季清识问:“钟总也回来了吗?”   高承圣:“回来了,中午请市里那些领导吃饭,让那帮人折腾的不轻,这会还晕着呢。”他晃了晃手里的东西:“我俩去买点解酒的回来给他。”   季清识忙道:“那你们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有个东西要还给钟总,你们在八楼等一下,我去拿,很快。”   高承圣和施旭对视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双双在对方眼里看见了默契。   高承圣一伸手,把装解酒药的袋子塞到季清识手里:“你也要送东西?那太巧了,正好我俩还有事,麻烦你把这个一起送过去,好吧?”   “不是……”   施旭把15楼的卡也塞过去:“1501。”   说完两个人同时后撤朝她一抱拳,施旭说:“谢谢小清识。”   高承圣:“下回请你吃饭。”   “……”   季清识还没有来得及把东西扔回去,他俩已经转身,脚底抹油的跑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不是男主女朋友!…… 第8章   季清识回了房间,把药袋搁在茶水台上。踮着脚从衣柜上层拿出装领带的袋子,左右看着,纠结了会。   她不想去15楼,更不想去钟然的房间。   可是施旭和高承圣已经跑的没影了。   季清识纠结了十来分钟,最后还是拿着两个袋子和房卡出了门。   酒店的主营业务是承办大型会议,只有8到15楼是客房,得刷卡才能按楼层。   15楼有四个行政套房,但只住了钟然一个人。   季清识是不太理解他这种走哪都要包楼层的习惯,但她仔细想想,有钱人的世界她都不太能理解。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15楼。季清识还没从电梯间出去,就听见走廊处传来女生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季清识顿了下。   这声音在空荡荡的15楼,显得格外空旷和诡异。   她没有听见别的声音,顿时就有些后背发凉,动作很轻的走了两步,刚要从电梯间探出头看看,就听见钟然略带不耐烦的声音:“松手。”   季清识:“……”   她下意识的往声源处瞄了眼,钟然靠在走廊墙上,身前站着个女生,踮着脚搂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肩膀处哭的梨花带雨。   季清识没再看,迅速的往后退去。   钟然自顾不暇,没有发现她,她赶快按了下楼,离开15楼。   电梯里她才想起来,女生就是之前在前台长沙发上坐着的那个。   刚刚她就觉得眼熟,这会女生和钟然站在一起她才反应过来。   她好像就是许珂,那个女主角。   许珂挂在钟然身上,边哭边重复:“钟然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中午的酒局持续到三点多,钟然本就被灌多了酒,开门前还以为是施旭他们,没想到是许珂。   也不知她是怎么上来的,一见他就开始哭,把他哭的耳边直嗡嗡,愈发头疼。   他一直没说话,反倒纵容了许珂。她尚以为钟然还是那样好脾气,大着胆子去抱他,可是贴上去的一瞬,钟然就耐心耗尽,嗓音发冷:“松手。”   他一出声,许珂的哭声就停了一瞬,不敢再对他上下其手,怯怯的松开手往后退,可是右手还拉着他。   他不想对女孩疾言厉色,微冷的目光划过许珂哭花的脸,落在她揪着他衬衫袖子的手上。   许珂就松了手。   她哪能不知道钟然的脾性,他笑未必是真心的,可是不笑,就最好别惹。   许珂小声嗫嚅:“钟总。”   钟然捏了捏眉心,依旧倚靠着墙壁:“不接你电话,不知道什么意思?”   许珂:“我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所以我来找你。”   钟然听着,忽地笑了声,语调没什么起伏:“戏演多了,出不了戏了?”   许珂抿着唇,神色委屈:“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知道钟董会这么生气……”   钟然讥诮的看着她,许珂越说越心虚,声音小到听不见,钟然懒得和她纠缠,吊儿郎当回道:“那我不喜欢你,能明白?”   许珂的眼泪又掉下来,他就只觉得厌烦,声音冷淡:“好好演戏挣钱比什么不强?给了你的东西我就不会再往回拿,但你再这么没完没了,那就不一定了。”   季清识估摸着钟然这会没空见她,就给施旭发信息说了声,然后心安理得的窝在房间看电视。   没到半小时,微信响起语音提示,她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钟然。   季清识一下就从床上坐直了,清清嗓子,才按了接听:“钟总。”   钟然开门见山:“让你送个东西,人送没了?”   季清识:“我以为您在忙……”   “嗷。”钟然说道:“你猜我在忙,所以就不来了?你还挺会省事的。”   “……”季清识也不能说她是亲眼看到了,好像她偷窥老板隐私,只好认下这道罪名,说:“我现在给您送过去。”   钟然嗯了声,很快挂了电话。   季清识提着两个袋子,一路小跑着上了15楼,她生怕又撞见什么不该看的,依旧先在电梯间伸头看了眼,整条走廊安静无人。   季清识刚要走出去,身旁安全通道的门倏的被人打开,她吓了一跳,转头就看见许珂红着眼睛站在安全通道里,把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尽收眼底。   许珂自然是知道15楼只住了钟然,蹙眉看着季清识:“你是谁?”   根据传言,和刚刚亲眼所见,季清识猜测许珂是钟然的女朋友,那就是她的老板娘。季清识怕她误会,解释道:“我来给钟总送东西。”   许珂依旧看着她:“我问你是谁。”   季清识:“我是盛誉的员工。”   许珂似乎不太信,执拗的盯着季清识,她眼睛红肿,眼线都晕染在眼底,很有些狼狈,季清识犹豫着问:“你还好吗?”   不知怎的,许珂听她这样问,竟嘴巴一瘪,眼泪往下落,而后跟小孩似的哭起来。   季清识听着她由小转大的哭声,呆了呆。她明明就说了三句话,却直接把许珂惹得大哭,她手足无措道:“你不要哭……不是,你为什么哭啊?”   许珂哭的投入,整张脸都花了。   季清识翻翻口袋,摸出几张纸巾递给她。   她也不知怎么安慰许珂,只能说:“你不要哭了。”   许珂不客气的扯过她手上的纸巾,胡乱抹着眼泪,然后又抓过季清识手里的袋子,季清识没想到她会来这手,没想着阻拦,许珂就从里面翻出了领带。   许珂声泪俱下:“你是不是钟然的女朋友?”   季清识沉默了会,茫然道:“不应该是你吗?”   许珂:“我当然不是了,呜呜呜……”她越哭越伤心:“本来我有机会,可是我做错事情了,他就不见我了,呜呜呜……”   季清识都让她哭懵了。   她匆忙的摆摆手:“我不是。而且我得走了,你也别哭了。”   许珂忽然上前抓住她胳膊,把她拽进安全通道,哽咽着说:“你没看见我在哭吗?你就这么走了?”   季清识:“……”   那不然呢。   她们不是刚刚才第一次见面吗?   季清识之前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许珂,剧里扮相挺清纯的,现实中更成熟妖艳,宁川这天气她还光着腿,看着就冷。   许珂扯着她毛衣袖子不放,季清识无奈道:“可是我们都不认识。”   许珂失魂落魄的往楼梯上一坐,瘪着嘴道:“但是我现在很难过。”   许珂是真的挺难过,钟然冷言冷语,毫不留情面,经纪人又只会让她低声下气的去讨好钟然,她跟谁都说不上话,只有面前的女孩问她好不好,许珂没忍住,就想跟人哭诉哭诉。   但许珂心里明白,她其实也没理由伤心。   许珂能认识钟然,是因为钟家二少爷钟卓,钟卓答应想办法让她认识钟然,她也答应钟卓,做他在钟然身边的眼线。   可小一年时间,钟然甚至都没有碰过她,只是有需要女伴的场合叫她去一趟。就只是这样,资源,名利她就都有了,从十八线跳到热播剧小花,没有钟然,再给她十年她也未必能做到。   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血赚。   时间越久,许珂就越迷糊,娱乐圈是最势利的地方,拜高踩低,三六九等。她们这些没名气没背景的小明星,在很多有钱人眼里不过是个玩意,   但钟然不是,他对人温和有礼,处处周到,以至于许珂以为,他真的是有点喜欢她的。   她就听了钟卓的话,跟媒体放了消息,想把这段关系公之于众。   许珂也没想到这是个陷阱,也没想过这会让钟然被家里责罚,更想不到,钟然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本来就是一场戏,只不过许珂当了真。   季清识很为难,她想直接走,可是许珂又哭的实在可怜。她正踌躇,又听许珂问:“你不会拍视频录音吧?”   季清识:“我不会,但你信不过我,还是不要说什么的好。”   许珂:“那我想说。”   季清识:“……那你说。”   许珂又不说话了,她虽然有点笨,可是也知道话不能乱说,万一被人发给媒体,好不容易有的热度转瞬间就会褪去,还会惹来铺天盖地的谩骂,她又没那么笨。   所以她就专心致志的哭。   季清识没办法,回想她刚刚的话,试探着问:“你说你做错事了,所以他不肯原谅你了吗?”   许珂带着哭腔嗯了声。   季清识想了想:“很严重吗?”   许珂的哭声渐渐小下去:“也没那么严重吧,不过他本来就没那么喜欢我,逢场作戏,我都知道。”   “……那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那我也控制不住自己啊,我哪儿知道我真会喜欢上他呀。”   许珂擦擦眼泪:“我现在知道错了。”   钟然足足等了二十分钟,也没等来季清识。他也是服了,这姑娘是一会不问她就能丢,8楼到15楼是能有多远?   送个东西她能送一小时,要是送到他也就不计较了,偏偏人又没了。   钟然见她指望不上,打算自己下去买包烟,可出门经过安全通道,就听见里面的哭声。   他没想到许珂还没走,皱着眉停下,没等推门,就听见季清识软糯的声音,一本正经说着:“你现在喜欢钟总,知道骗他不对。可你之前不喜欢他,你也不能骗他啊。”   钟然:“……”   丢了这么久,她是在这跟人聊上了?   紧接着是许珂的声音:“那我当时财迷心窍,我能怎么办。”   这句之后,钟然好一会才听见季清识略显迟疑的问了句:“给你多少钱啊?”   钟然先是一怔,然后就乐了。   这话的语气,充斥着纠结,好奇,还带了那么点向往。   他顺手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季清识蹲在地上,毛衣袖子被许珂抓着,听见声音转过头,看见钟然,瞬间呆滞住。   “……”   季清识麻木的想,她好像,   被老板当场抓包了。   在跟老板的绯闻女友促膝长谈的时候。   话题还是“多少钱”。   季清识快窒息了。   许珂看见钟然,下意识的就松了手。   钟然没管她,只看着季清识,下巴微扬,声音听不出喜怒:“出来。” 第9章   “我走了,你快点回去吧。”   季清识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顾不上安慰许珂,小声说了句,就赶紧站起来往外走。   刚走出安全通道,她又停住,扶着门把手满脸纠结。   腿蹲麻了……   钟然回过头,就见她单脚蹦了几下,五官都皱在一起,他一看过去,她就敛了表情,僵着不动。   季清识有些尴尬,她希望钟然能快点走,可是他抱着胳膊往后一靠,饶有兴趣的欣赏她的狼狈,“聊的时候挺开心的,现在就难受了?”   “……”   季清识缓了缓,腿上恢复点知觉,她就把领带和解酒药的袋子递到钟然面前:“钟总。”   钟然扫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没接,轻嗤一声:“指望你给我送解酒药,我酒都醒几回了。”   “我刚刚……”季清识正想找个什么理由好,身后的门被打开,许珂走出来,看着钟然:“钟总,我走了。”   钟然目光未抬,就嗯了声。   许珂抿了抿唇,又说:“我今晚就回临安。”   钟然这回什么都没说。   许珂目光暗淡,电梯还停在15楼,她很快离开。   季清识从许珂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试探道:“钟总,许小姐好像不太好。”   钟然看向她:“想说什么?”   许珂哭成那样,季清识本来还以为是钟然薄情寡恩始乱终弃,毕竟他浪荡公子哥的名声在外,她实在很难不想歪。   可是听许珂一说,事实好像又不是这样。   钟然反而是被骗的那一个。   季清识也不知道这事情到底是什么样,她只是觉得许珂状态不太好,怕出事,就稍微提了提,可是钟然显然不太在意。   那她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毕竟是老板的私事,她问太多也不好。   季清识就摇头:“没什么,我就随便说一说。”   钟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季清识腿不麻了,可被他看着,恍惚觉得那种僵麻好像并没有消散,而是攀身而上,到了她的头顶。   她站直了点,微低着头,主动认错:“钟总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听您的私事。”   钟然问:“打听出什么了?”   季清识更正道:“我没有打听,我只是……”   钟然稍抬了抬眼睛,她的声音就随之变小:“……意外听了几句。”   被迫的,不是主动的。   “嗷。”钟然从善如流的更正:“那听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他眼皮往下一压,稍稍加重语气:“说实话。”   季清识迫于威慑,只得实话实说:“许小姐说她骗了您。”   她说完,抬起眼睛,飞快的瞄了钟然一眼。   她想这也不是值得宣扬的事,钟然大概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果然他轻叹一声:“是啊。”   季清识立刻说:“我不会往外说的。”   钟然顿了顿:“觉得我很可怜?”   季清识摇摇头:“没有。”又看他一眼:“您看起来不怎么伤心。”   倒是许珂哭的倾家荡产了似的。   钟然听她这样说,扯了下嘴角,拖着调子似叹非叹:“说不定我是藏在心里呢。”   季清识:“……”   她还真看不出来。   她本来觉得钟然应该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被骗的事情,可他这几句话,好似非得让人知道他伤心。   大领导就是难伺候。   季清识就想了想,斟酌着说:“您这样的人,是应该喜怒不行于色一点。藏在心里挺好的,应该的。”   她越说,钟然脸上的笑意就越淡,她使劲思索自己哪儿说的不合他意,钟然忽然出声:“季清识。”   她本能的,略有紧张的应了声。   他语气淡淡:“想过升职加薪吗?”   季清识不知道他的意思,犹豫片刻,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那别想了。”钟然看着她:“希望不大。”   “……”   季清识几番欲言又止,想挽回挽回又不知道怎么说好,在心里懊悔自己嘴笨,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低下头,再度伸手把袋子递给他,闷声道:“钟总,领带洗好了,还给您。”   钟然仍旧没接,只是觉得她的语气好笑。   她穿了件米白的毛衣,牛仔裤帆布鞋,素面朝天,学生气十足。这会微垂着头,显得下巴削尖。   电梯间的窗户没关,微凉的风穿堂过,吹淡了许珂留下的香水味,和他自己身上的酒气。   同时带来一点清淡的花香。   钟然目光稍顿。   季清识察觉到他的注视,见他还是没有接,就抬头疑惑道:“钟总?”她顺着他的目光,看看自己周身:“怎么了吗?”   他没答,移开目光,又恢复那样散漫的姿态,忽然说了句:“饿了。”   季清识想起自己还欠他一顿饭。   上次微信上问,他只说等他有时间。这会提起,她再犯迷糊,在盛誉就真是走到头了。   “那我请您吃点东西?”季清识立刻说:“您现在有时间吗?”   钟然没说好或不好,只是问她:“会开车吗?”   季清识点点头。   “那好,回去穿件衣服。”钟然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转身往房间去:“等会叫你。”   季清识回房间时,戚小微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正躺着看电视,见她回来就问:“清识,我准备点奶茶,你喝不?”   季清识:“我不喝了。”说着打开衣柜,拿了件牛仔外套。   戚小微:“快八点了,你还要出去?”   季清识:“嗯,我有点事。”   她穿好外套,坐在小沙发上等着,本以为钟然也就是回去拿件衣服,可等了二十分钟,他才发来微信:“下楼。”   季清识站起来往门口走,戚小微问:“你晚上还回来吗?”   季清识停了下,答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钟然站在门口等她,身上已经不是刚才的衬衫西裤,而是换成蓝色毛衣和休闲裤,衬得他温和俊朗,慵懒随性,更像个闲散清贵的公子哥。   额前黑发微湿,身上味道干净清爽。   原来是回去洗澡换衣服,难怪她等了那么久。   “还挺快。”钟然说着,把车钥匙丢给她,转身往外走,季清识小跑着跟上,到他那辆跑车面前,她又犯了难。   钟然敲敲车窗,示意她:“开下锁。”   季清识为难道:“钟总,这个车我不会开。”   钟然:“都一样,你平时怎么开就怎么开。”   “但是……”季清识满脑子都是百度上看来的阿斯顿马丁车价,老老实实的认怂:“这个车要是刮了蹭了,修车钱我赔不起。”   钟然听完就笑了,季清识被他笑的不好意思,又听他说:“撞坏了算我的,你随便开。”   季清识只好硬着头皮坐进驾驶位,结果腿一伸,什么都没踩着。   钟然个子高,他的驾驶位对季清识而言,就像一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孤岛。   还没等她问,钟然就先忍不住笑开。季清识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心头微恼,可现在不比之前,钟然再怎么笑她逗她,她都只能忍着。   但还是忍不住憋了口气,钟然侧面瞧着,她颊边鼓起,跟河豚似的,便敛了笑意,正色道:“座位调节在你右手边,试一下。”   这车的操作系统和季清识之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钟然手把手的教了一遍,她才慢吞吞的上手,好在大致原理都相同,开上路不难。   就是慢了点。   这辆车从落地开始,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么慢的速度。   以钟然平时的作派,季清识以为自己这顿饭肯定得狠出点血,没想到他在旁边指路,指到了一个菜市场附近。钟然倾身透过前车窗看过位置:“就是这,找地方停车。”   路边找不到停车位,钟然就让季清识把车开到附近的一个商业街地下车库里。   停好车,两个人又穿过商业街,重新走回菜市场。   这个点商业街人还挺多,钟然的外貌气质都很惹眼,季清识不习惯受到过多关注,她就始终保持着两步距离,跟在他身后。   没一会钟然就停下脚步,侧过身看她,语气还挺嫌弃:“跟紧点,别走着走着人又丢了。”   “……”   他站着等,直到季清识走到他身边才算满意。但为了配合她,他也只好跟着放慢脚步。   季清识不怎么说话,忽略四周目光给她带来的不适,低着头专心致志的走路。   可是钟然越走越慢。   “季清识。”他忽然慢悠悠的开口,季清识侧抬起头,只看见他的棱角分明的侧脸。   钟然的目光落在正前方,她也就跟着看去。   “前面那两个人是内地来宁川旅游的,而且是南方人。”钟然说着,垂下目光看她,“信不信?”   那两个人也没背包也没拿行李箱,就是很普通的在逛街,季清识光从背影看不出什么。于是潜心求问:“为什么?”   钟然没直接答,吊儿郎当的反问:“想知道?”   其实也不是很想,但领导的面子季清识不敢不给,就道:“想。”   “叫声师哥听听我就告诉你。”   季清识:“……”   她忍了忍,但是没忍住,她虽然是小员工,那也是有尊严的。“那我不想知道了。”   钟然不强求,退而求其次商量道:“那我们来赌一赌?”   “赌什么?”   “就赌我说的对不对,是的话就算我赢,不是算你赢。”   季清识想了想:“那赌注呢?”   钟然就笑:“我刚才不是说了?”   季清识:“那如果他们不是呢?”   钟然想了想:“那我叫你一声师妹?”   “……”   真的太不要脸了。   “赌注你可以慢慢想,什么我都认。”钟然朝前面扬扬下巴:“先去问一下结果。”   季清识茫然一瞬:“我去吗?”   “那还能是我吗?”钟然好心提醒她:“我是你领导。”   季清识这辈子都没主动跟人搭讪过,甚至别人搭讪她都得躲,可现在不得不去向两个陌生人搭话,就因为她从天而降这么个杀千刀的领导。   他还是个万恶的资本家。   季清识本来就不擅长和人打交道,更别说陌生人,艰难的迈出这一步,问完回来耳朵都泛着微红。   钟然问:“怎么样?”   季清识:“是来旅游的,但是河北人。”   钟然拖着调子哦了声,季清识有些心虚,但除非他亲自过去问一趟,否则她是不会说实话的。   好在他也没追问,只是颇为遗憾的问:“那算谁赢了呢?”   季清识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那就算平局吧。”   正这个时候。   刚才那两个人中的一个跑过来,对季清识道:“小姐,能问一下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人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语调怪异,走近才注意到季清识身边的钟然,说的有些犹豫。   季清识:“……”   钟然:“不方便。”   那人便道:“对唔住对唔住。”   这人走后,季清识听见他啧了声,悠然的声音从上方落下:“糊弄我呢?”   季清识据理力争了一回:“我也问我师傅了,你根本不是我师哥。”   着急起来连尊称都忘了,钟然听着倒是更顺耳了,他丝毫没有被拆穿的羞愧,“我是不是真是你师哥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们刚才的赌注。”   季清识觉得他真的太不要脸了。   她企图蒙混过关被发现,好歹有些惭愧,他就一点没有。   钟然本来就是逗她,怕再逗下去她就得恼了,也见好就收,正打算略过这个话题,就听她字正腔圆的来了句:“师哥。”   钟然微微挑眉,季清识认真道:“愿赌服输。”   她是讲规矩的人,不能像他似的毫无底线。   钟然从她眼睛里明明白白看出了谴责。   但羞愧当然是不会有,他只是觉得乐。   “行,你讲规矩,我也不能白让你叫这一声。”钟然敛了笑,正色起来,肃然的像要跟她桃园结义。   话虽说的掷地有声,可仍透着不正经:“打今儿起,师哥罩着你。” 第10章   钟然带她去的地方是一家巷子里的羊肉汤,门口的圆形门上挂着家属院几个字,瞧着有年头了。家属院里筒子楼破旧,一楼延伸出个蓝色顶棚,棚下,店主站在热气腾腾的汤锅后忙碌。   食客似乎都是附近的居民。   店里环境逼仄,白墙水泥地,木桌子上放着一次性餐具和几个调料罐。   钟然坐在这种环境里,怎么看都格格不入。   季清识有些犹豫。   钟然看她一眼:“怎么了?不喜欢?”   季清识摇头,道:“这里是不是太便宜了?”   毕竟是她要请他吃饭,来这种小店似乎不太有诚意,想想说道:“一顿饭我还是请得起的,您不用给我省钱。”   钟然轻笑一声:“没想给你省钱,中午酒喝多了,这会就想喝点汤缓缓。”   “好。那我去点单。”   柜台后面的墙上贴着菜单,总共就两样菜,精品羊肉汤和优质羊肉汤,一个40,一个30。季清识问收银阿姨:“这个是大份和小份的区别吗?”   “贵的肉质好一点,肉也多点。”   季清识:“那就要一个精品一个优质。”   “还有别的菜吗?”   阿姨拍了拍柜台,里面摆着几样凉菜,还有卤鸡蛋,季清识一样都要了一份,扫码付钱,阿姨又拿塑料筐装了两个月牙形状的白馍馍给她,刚出炉,还冒着热气:“送的。”   季清识端着馍馍和鸡蛋回去时,钟然正在看手机,她坐下时看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似乎是文件,她就没出声,跑了两趟才拿完东西,钟然搁下手机时,面前已经整整齐齐的摆了五六个小盘子。   看得出来她很努力的想让这餐饭看着丰盛点。   钟然好笑道:“你能吃的完?”   季清识:“给您点的。”   就这一会功夫,他又变成“您”了。   吃顿饭的功夫,季清识已经把来时走的路忘干净了,倒是钟然熟门熟路,带她穿过菜市场旁边的一条后巷,远远就看见商业街的灯光。   巷道里没人,也没什么店铺,路灯孤寂,夜风萧索,气氛阴森森的。   除了他俩,就只有地上的影子。   季清识跟在钟然后面,有些发怵,时不时往后看几眼,总觉得脊背生寒。   又一次回头看,再转回去时,发现钟然停在原地,侧过身看她,扫了眼她身后的暗巷:“你这是怕人还是怕鬼?”   “……都有点。”她老实回答。   钟然偏了偏头:“走前面。”   季清识默默挪过去,可这样,他的影子笼罩着她的,她也觉得怪异。   “您好像……”季清识没话找话似的打破令她不自在的安静氛围,话未说完,又被钟然打断。   “舌头捋不直了?”他懒洋洋道:“虽然我是你师哥,但也算个平辈,你这一天天开口就是您,不知道的以为我辈分多高呢。”   季清识觉得他简直无理取闹,哪儿他都能挑刺,他俩级别差那么多,用敬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她一板一眼的说:“我这是尊敬。”   “嗷。”钟然睨她一眼:“糊弄我的时候没见你想着尊敬。”   季清识小声嘀咕:“那也是你先骗我的。”   钟然听了个大概,觉得她那不服气嘀嘀咕咕的样子很好笑:“说什么呢,偷偷骂我?”   “没有。”季清识抿着唇,答道:“我不敢。”   钟然乐了,眼底笑意明显,不再逗她,声线柔和:“刚刚想说什么?”   季清识被他打岔打的,都忘记了之前想问什么,想了半天才说:“就是想问,您……你好像对这里很熟。”   钟然嗯了声:“小时候经常来。”   季清识记得他是临安人,盛誉打入西北市场也不过这几年的事情,她迟疑道:“宁川?”   钟然看出她的疑问,随口解释了下:“我妈是宁川人。”   季清识哦了声。   这句问话过后,钟然就没再说什么,显得有些沉默,只是不紧不慢的配合她的脚步。   过分的安静里,季清识微妙的感觉到钟然忽然沉下去的心情。   昏暗的路灯在他脸上度了层阴影,他没什么表情,身上那种玩世不恭的味道收敛许多,只让人觉得些许冷淡。   季清识有些不知所措。   她好像说错话了?   可是她似乎也没说什么。   她犹豫的偷偷瞄了眼钟然。   正这时候。   钟然忽然低下眼,正正好抓住她的小动作,目光相对。   季清识顿时僵了下。   他唇边弯起一点弧度,微挑眉,霎时没了正形:“还偷看我?”   “……”   季清识飞快的在心里找了个理由:“我只是想起来,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知道那两个是南方人?”   钟然仍旧那副散漫的样子,季清识也不知他信不信,但他倒也没质疑,解释道:“那两个人上身穿的厚外套,脚上穿的凉鞋,应该是刚从内地过来,不知道宁川的气候。还当和内地一样是夏天,现去买的厚衣服。”   季清识回想了下,她倒是没注意那两个人穿的鞋。   “不过……”她正想着,钟然又话锋一转:“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   季清识抬起脸,挺认真的等着这“原因”。   钟然慢条斯理道:“那两个人之前走在我们后面。”   “我听见他俩说的广东话。”   季清识:“……”   行,   她在心里骂。   狗东西。   穿过商业街时,季清识手机震动了下,是戚小微发的微信:【清识,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是去逛街了吗?附近有肯德基吗?】   季清识四周看了看,前面十字街角有家很大的哈根达斯店,隔壁就是肯德基,就回:【马上回去,有的,你要吗?】   戚小微;【那帮我带个小食拼盘行吗,我忽然好想吃啊,酒店这附近没有外卖】   戚小微:【我给你转钱】   季清识:【好】   季清识回完微信,就对钟然说:“钟总,你等我一下行吗?我去买个东西。”   钟然点了下头,站在路边等着。   季清识在自助机上下完单,也就几分钟时间,再回过头时,就见钟然面前站了两个女生。   女生不知跟他说了些什么,他神色温和的听着,带着浅淡的笑意,模样极随和。   看样子女生应该是在问他要联系方式,但没见他拿手机,对方递给他一个东西,他倒是接了。   然后,在对方离开后,笑意淡去,随手把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餐厅提示取餐,季清识转身去餐台拿了餐。   等出门时,钟然就不知道去哪了。   她站在他原先站的地方,四周看了一圈,也没找到。   季清识原地等了两分钟,目光扫过旁边的垃圾桶,顿了下。   她犹豫片刻,还是挪过去,往里瞄了眼。   好像是个冰激凌。   正要收回目光。   忽地有冰凉凉的东西贴上她的脸,随之而来是钟然略带玩味的声音:“看什么呢?”   季清识转过头,钟然站在她身后,微微弯着腰,手里拿着盒装哈根达斯,学着她这和垃圾桶大眼瞪小眼的姿态,眼底笑意深浓,啧了声:“你这是什么爱好?”   他离的有些近,季清识一侧过脸,就猝不及防的对上他的眼睛。   棕色的瞳孔,颜色偏浅,显得几分轻佻。   过分安静的一瞬。   季清识不习惯和人离这么近,顿时有些乱。   忙直起身,抿着唇,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点。   钟然依旧看着她,她实在没法给自己的行为找个合适的理由,只好小声含糊过去:“我就……就随便看看。”   “伸手。”   钟然把其中一盒冰激凌放在她手心:“季清识,你领导被人搭讪的时候,你就躲旁边看热闹?你还能有点觉悟吗?”   “……”   又被发现了。   季清识潜心求问:“那我还应该怎么办吗?”   这关她什么事。   “你当然要冲过来保护我了。”   季清识平声道:“那只是两个女孩。”   “那又怎么了?”   季清识心平气和的跟他讲道理:“她们只是要个微信,又不会伤害你。”   “我脸皮薄,不想给,但又不好意思拒绝。”   “……”   他用遗憾的语气说着:“升职加薪的机会,你是一个都抓不住。”   脸、皮、薄。   这么厚颜无耻的话,他偏偏说的理所应当。   他还不讲理。   季清识沉默片刻。   她也没有看他,只是盯着手上的冰激凌,自言自语:“我才不做狗腿子。”   他啧了声,插着兜慢慢悠悠的转过身往前走,语气分外欠揍。   “行,还挺有骨气。” 第11章   转眼到了月底。   每个月25号是盛誉的发薪日,这次恰好赶上周六,就延迟了两天。   杨雪和方远都显得很焦灼,时不时的查看手机,直到下午三点多,伴随着方远一声欢呼,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响起信息提示。   空气中都弥漫着快活的气息。   方远眼泪汪汪看着信息里的数字:“我们一季度的绩效竟然发了,虽然少,但我今天起码能加根火腿肠了!”   杨雪:“就你们项目亏成那德行,小钟总还能批你们的绩效申请,他是真菩萨,我都替你们感动。”   方远:“谁说不是啊,蒋总都压了我们几个月了,要不是小钟总来,估计还得压着。”   季清识看过短信,照常把一部分留着日常开销,然后把剩下的都转给堂舅季开源,请他代为还给老家的亲戚。   季开源没有立即收款,她又打开备忘录,里面是一长串的数字,顶头是十八万九千,一层层往下减,到这个月,还剩下六万八。   她是应届校招进的盛誉。盛誉的总公司在临安,她当时其实进的是总公司经营部。   但是公司有人才培养计划,没多久新人就全部都被下放到天南地北的项目地,起码要亲身经历一个项目的始终,才能调回总公司。   时间长短不一,但建筑类项目,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结束的。   临安是个繁华窝,而项目上条件大多艰苦,季清识是随遇而安的性子,同期很多人都离了职,她被分的最远最偏,倒是坚持下去了。   还有个理由,季清识没跟人说过。   去项目有补助,绩效和奖金也高。   她需要钱,自然没有资格对工作环境挑挑拣拣。   盛誉是她能拿到的offer里,给钱最多的。有基础工资,有季度绩效,偏远地区还有补助。但绩效一般是伴随着项目的盈利情况,数额不定。   她运气比较好,在的G67项目一直处于盈利状态。   在西北待了一年,收入还算可观,再加上她自己平常开销也少。再过半年,她能把债还清,就可以轻松一点了。   微信响了一声,季开源没收款,而是回:【杏杏,不用这么着急,你自己在外面上班,身边多留点钱开销,家里叔伯婶子都知道你在外面不容易,都没催过,不用月月打钱。】   季清识:【我留了钱的,够花,谢谢舅舅。】   季开源知道她的脾气,就收了款,又问:【你上次回来还是五一,国庆回来吗?我上周去养老院看你外公,他老念叨你。】   季清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她如果还在项目上当然能,可是现在换到宁川,申请资料十一月份就要交工,她心里也没底,想想回:【我看看情况,最近工作比较忙。】   季开源:【知道了】   季清识退出微信,又给外公打了个电话。   她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去年外婆病逝,家里为此欠了不少外债。   季清识为了还债跑到西北工作,担心季亭山没人照顾,老爷子就自己收拾收拾住进了养老院。   季亭山这辈子就只有季晨一个不孝女,十七八岁就怀孕生女,孩子爹是谁都弄不明白。生下季清识不久,季晨就自己跑到外地打工,把季清识扔给季亭山老两口,几年也不回一趟家。   这几年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了。   季亭山老两口清清白白几十年,在小镇上当了一辈子教书匠,临老却因独女的糊涂事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   老两口省吃俭用的把小外孙女拉扯大,三个人相依为命二十多年。   直到季清识大学毕业,外婆病逝,就只剩爷孙俩了。   好在季亭山身体还行,退休金虽然不多,也够他自己花,在养老院跟一帮老头下棋斗地主,乐乐呵呵的。   季亭山很快接了电话。   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杏杏,外公刚刚跟李老头说起你呢,你就给外公打电话了!”   季清识站在走廊上,弯着唇角:“说我什么了?”   季亭山:“说我杏杏又漂亮又能干,还孝顺!李老头说他有个孙子,比你大两岁,今年刚考上公务员,他想让你俩认识认识。但是外公看照片了,他们爷俩长的一样丑,外公觉得不太行。”   季清识无奈道:“李爷爷在你旁边吗?不要当着别人的面说坏话。”   季亭山:“他不在,外公又不傻。”   季清识笑:“那就好,不然你们两个老头一把年纪了还打架,要被别人看笑话。”   季亭山笑了两声:“最近生活工作顺利吗?吃的睡的好不好?小姑娘不要总想着减肥,每顿饭都要吃。外公每天都看兰城的天气,比我们这里冷,你多穿点。”   季清识乖巧道:“我知道了。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就跟我说。”   爷俩每次打电话都高高兴兴的,彼此都不想对方操心,都捡好事说。   季亭山和她扯了几句闲篇,就问:“你毕业的时候说,公司派你去西北一年,外公算着日子差不多满了,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季清识当时和他说一年,也不过是安慰老人家的借口,这哪里是她能决定的事情,就含糊道:“这个我也不知道,得看公司安排。”   季亭山沉默片刻:“那好吧,要是公司说话不算,你就辞职回来,你自己待在那么远的地方,外公不放心。”   季清识:“我挺好的,你不用操心,多跟李爷爷他们玩,过段时间我放假就回去看你。”   季亭山:“好,那外公等着。”   挂了电话回到会议室,杨雪他们正在商议晚上出去聚餐团建,问起季清识,她也点头。   她在这边没什么朋友,同事间的邀约,她大多不会拒绝。   因为发工资,会议室里激情昂扬了半小时,很快又恢复工作状态。   晚上下班后,一行人打车去了附近一家挺有名的当地特色餐厅。   他们项目组总共十个人,外面桌子坐不下,包厢得等一会。   “那不是小钟总吗?”一行人刚在等位区坐下,方远忽然出声,话音将落,季清识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有间包厢的门开着,钟然侧身对着门,坐姿闲适,指尖夹着烟,随意搭在桌子上。   隔着很远,也能一眼在吵闹的店里发现他。   极为惹眼。   自从上次她放出豪言之后,季清识已经十来天没见过他了。   就住一间酒店,分公司大楼也就在隔壁,也很少能遇见。   其他人都看见了,杨雪犹豫道:“咱们是不是得去打个招呼?”   方远挠挠头:“可是小钟总也不一定认识咱们,看这样子像是在谈事情。”   黄乐乐语气踌躇:“那万一他认识,咱们假装没看见,这不就让领导印象不好了?”   他们说了半晌,最终扭过头,齐刷刷的看向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季清识。   他们之中,似乎也就季清识和钟然有过交集。   杨雪:“清识,要不……”   季清识也为难,贸贸然去打招呼似乎很突兀。但她扛着另外五个人的眼神,又不好意思说不去。   正这时候,钟然往门外偏了下头,但店里人多,他没看见什么,抬手示意了下,就有人站起来关上包厢门。   季清识语气里带着小小的庆幸:“那就不用打招呼了吧?”   杨雪:“不管了。”   包厢里,高承圣和施旭一左一右的坐在钟然旁边。   桌对面的男人和钟然差不多年纪,头发捯饬的油光水亮,身上最显眼的是各大品牌的logo,翘着二郎腿,叼着烟道:“你来宁川也好几个月了,咱哥俩愣是现在才见着面,还是托我小叔的福。你也是真行,咱这打小一块光屁股的情分,还比不上一个破项目?”   这人名叫杨世杭,是钟然发小。   钟然外公齐老爷子当年还在宁川市.委任职时,杨家是老爷子副手,后来老爷子调去南边,杨家还留在宁川,两代从.政,如今在宁川也是响当当的门第。   “什么项目。”钟然咬着烟,十分没正形的歪在椅子上:“你钟哥哥想你想的好几天没吃下去饭,这不一有空赶着就来了,哪是为什么项目。”   杨世杭一阵恶寒,骂道:“你他妈的专门腾个空恶心我来了?”   钟然笑了笑,没继续跟他贫。高承圣在旁边搭腔,绕回正题:“这哪能是破项目,二十来亿呢,西北三省咱们这行的,谁不眼巴巴盯着这块肥肉。”   杨世杭:“我问过我小叔了,这条线是省内这几年路政建设的核心项目,上面盯得严,市委那帮人还靠它攒政绩,都是公开招标。”   钟然正色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没让你给我开后门,只不过盛誉进宁川市场时间不长,根基不稳,这不是怕招标单位觉得我资历浅,看不上吗。”   杨世杭听了半晌,觉得他说话着实有点儿虚伪了,嗤道:“盛誉虽然一直在南边发展,但在国内建筑行业谁没听过?再说还有你家老爷子的面子。看不上你?你能说点儿人话吗?你前段时间和市委那帮人应酬,谁给你甩脸子了?”   “嗷。”钟然吊儿郎当的一翘腿,“那倒是没人敢。”   杨世杭:“……”   “那你他妈在这放的什么西洋屁?”   钟然啧了声:“杨儿,听哥一句话,你这人别的还好,就是有点儿轻狂了。”   “……”   操。   杨世杭指着自己,问高承圣和施旭:“他说我轻狂?”   高承圣和施旭干笑两声,没敢搭腔。   钟然也不跟他胡说八道了:“行了,我就随便问一句,没想难为你,代我问杨叔好。”   杨世杭点点头,钟然的意思他也明白,虽然是公开招标,上下关系该打点还是要打点,这年头谁还不先混个脸熟了。   杨世杭:“过几天上我们家吃饭去?老爷子身体恢复的还好?去年做完心脏手术,我爸和小叔本来准备去趟临安的,老爷子没让,今儿出门还让我问问。”   钟然:“还行,没耽误骂我。”   杨世杭乐了:“也就老爷子能收拾你,我前几天还听人说你是让你爸扔过来的,我就觉得邪门,你爸还能做你的主?”   钟然点点烟灰,没说话,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正经论起来,钟岳钟然这父子俩,实际上金贵的是钟然,不为别的,钟然母亲齐云是正经的名门之后,当年和钟岳结婚,算是下嫁。   虽然有齐家帮衬,钟岳自己也的确才华横溢,否则盛誉也到不了今天的规模。   齐云在钟然五岁时就意外去世,齐家和钟家唯一的维系只剩下钟然,因对亡女的怜惜,齐老爷子看重外孙。   但齐云去世后没多久,钟岳在外边的情人就带着儿子找上门,那小孩叫钟卓,就比钟然小两岁。   齐老爷子为这事气的不行,钟岳亲自去齐家认了错,碍着钟然,老爷子留了余地。盛誉后面还能好好发展,不是因为钟岳手眼通天,而是因为继承人是钟然,这点没人能撼动。   包厢里刚才烟味重,开着门散烟,外面人越来越多,就有点吵。施旭站起来关了门,关门时又朝外面瞄了眼,回头对钟然说:“哥,我好像看见小清识了。”   “她还往咱这看呢。”   杨世杭问:“谁啊?”   钟然随口道:“就一小姑娘。”   施旭笑的颇贱:“对啊对啊,这小姑娘,钟哥可喜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泥蝶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杨世杭嚯了声,立马来了精神:“叫过来我看看。”   施旭没心没肺的应声好,往后推着椅子想站起来,钟然抬腿踩住他的椅子,施旭动作一顿,扭头瞧见钟然寡淡神色,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施旭悻悻道:“算了算了。”   杨世杭:“怎么个意思?”   施旭不敢再嘴贱:“杨哥,我胡说八道的,别当真。”   杨世杭:“嘿,还玩上这套了。”他踢着椅子,不满道:“你还有事瞒着我?”   钟然懒得理他。   杨世杭是越不给看越来劲,拽着施旭和高承圣问,这俩也不敢当着钟然的面编排,只好一个劲的喝水。高承圣架不住他没完没了的打听,只好含糊说了句:“就我们公司一女孩,没啥。”   杨世杭听完扭头看向钟然:“不是,你公司的?这不好吧,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这点分寸都没了?”   钟然反问:“我干什么了?”   “我他妈哪儿知道你干什么了?”杨世杭让他问的一愣,他俩打小一块混,杨世杭自然知道他说的话不能当人话听,又去问高承圣:“他干嘛了?”   高承圣和施旭对视一眼,琢磨半天回了句:“什么也没。”   杨世杭:“那女孩不是他身边的?”   高承圣和施旭同时摇摇头。   杨世杭就犯糊涂了,在他们这帮少爷眼里,喜欢和拥有就是同义词。有钱到他们这份上的,身边怎么可能缺女孩。   尤其是钟然,他就算是个穷光蛋,这张脸也够他忽悠人的了。   杨世杭忽然间就乐了,贱兮兮的问:“你不会是,搞不定人家吧?”   钟然凉凉的看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   杨世杭嘿了声:“哥们这辈子没别的心愿,就等着看你栽一回,我就不信这个邪,还能全天下的小姑娘都吃你这套?”   钟然:“那你这愿望难度挺大。”   杨世杭啐了他一声。   两人从小一块长大,杨世杭是一路看着他众星捧月似的活了二十年,他什么都没缺过,打小就轻狂。   至于他看上了谁,杨世杭也没在意,把钟大少爷整个剖开,拿显微镜在五脏六腑里仔细找,都未必能找出二两真心来。   “晚上玩儿去?”杨世杭换了个话题:“我那帮哥们听说你在宁川,都托我组个局,大家认识认识。”   钟然没什么心情,他这段时间为了项目和资质,见了一圈人,又累又腻,哪还有心情去应付这些二世祖。这圈子里也没多少真心实意,不是图钱就是图势,假透了。   往后仰靠着,声音里透着倦怠:“不去,累得很。”   “行吧,等你空了再说。”杨世杭想了想:“本来我听说你弟弟和那小明星联手把你坑了,我以为你得伤心一阵,我还打算我……”   杨世杭还没说完,钟然就嗤的一声笑了,笑的收不住,跟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似的。   杨世杭愣了下,抬腿就踹他的椅子,“操,你他妈笑谁呢?”   椅子让他踹的一晃,钟然也没计较,吊儿郎当道:“你再把你那个词给我说一遍。”   杨世杭莫名其妙:“我他妈说什么了?”   说完仔细回想,他刚刚那句话里,唯一和钟少爷搭不上边的,只有“伤心”两字。   杨世杭服了,朝他竖了竖拇指:“怪我,我居然忘了钟大少爷没心没肝,非我族类。行,你畜生你牛逼,这事怪我,我真贱,我真是贱。”   钟然收了笑,稍稍坐直了点:“我是挺伤心的,你也别这么说你自己。”   杨世杭:“……”   畜生。   菜还没上齐,杨世杭家里来电话,有事催他回去,他撂了电话,对钟然说:“反正你也没吃,上我家去?我爸问你呢。”   “你先回吧,这都几点了,我过两天找时间过去一趟,正式点。”   杨世杭站起身:“行,等你电话。”   等位区,杨雪和郭灵坐在一块聊天,季清识和黄乐乐挨着坐一块看剧,还是许珂演的那部。季清识本来不太喜欢这种甜剧,但她有个毛病,不管喜不喜欢,看过的剧她必须得看完。   黄乐乐也在追,两个人闲着无聊,就一块看。   方远凑过来问她们:“几位美女,咱们吃完饭去玩儿?”   杨雪随口道:“玩什么?唱歌?”   方远:“李飞他们说玩个密室。”说着把手机递过来,给她们看:“这家密室就在附近,评价很好。”   郭灵是宁川本地人,已经成家,吃完饭就得回去带小孩,自然不去。杨雪和黄乐乐也是爱玩的年纪,都点头同意。   只剩下季清识,她没玩过这些,本来挺有兴趣,只是方远选的那家密室主题,得198一个人。   季清识就摇头道:“我就不去了。”   她不想显得不合群,恰好方远选的是个恐怖主题,就随便找了个借口:“看着有点吓人。”   她长得显小,平时也是一幅乖巧安静的模样,这理由说服力挺高,杨雪就笑:“没事呀,我们人多,你走在中间,我们保护你。”   黄乐乐和方远也应和着。   季清识还没说话,服务员就过来带他们去准备好的包厢,话题被暂时打断。   钟然那间包厢的门一直关着,季清识跟着众人走过时,朝包厢门看了一眼。   可正在这时,包厢门忽然从里面打开,施旭站在门后,恰好撞上季清识的目光,就哟了声:“小清识。”   “……”   里面钟然听见声音,也抬起头。   杨世杭和施旭堵着门口,他倒是什么都没看见。   杨世杭着急走,倒是没注意施旭说什么,看他挡着门就抬手把他扒开,奇怪的扫了眼门口:“干嘛呢。”   说完他也没在意,径直往外走。   施旭几步跟上,不忘对季清识说:“钟哥在里面呢。”   施旭是钟然助理,杨雪她们自然都认识,纷纷停下脚步。   包厢门慢慢阖上,季清识认命似的对杨雪说:“那我进去打个招呼?”   上次钟然替她挡酒,公司里就传了几句流言,她本来不想在同事面前再和钟然有交集。可是现在撞上了,她要是当没听见,依钟然对她的挑剔劲,他指不定还要怎么着呢。   她二季度绩效还没发……   杨雪点点头。   包厢门关了又开,钟然闻声看过去,这回看见了人。   季清识慢吞吞的走过来,板板正正的对他说:“钟总。”   “刚刚看见施旭了,他说你也在,我就想着进来打个招呼。”   钟然也不知怎么的,看见她就想笑,尤其是她这又规矩又乖觉,实则心里特别不情愿的样子。   还知道来说一声。   “来吃饭?”   季清识点点头:“我们项目组的也在,让我也替他们说一声。”   钟然看着她:“那叫过来一块。”   季清识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包厢都定好了。”   钟然没说话,手上拿着个打火机,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过了会问:“今天是不是发工资了。”   季清识一顿:“对。”   他就是给她发工资的那个人,这样问得,季清识还觉得是不是得道声谢什么的,但又想这本来也是她劳动所得,两不相欠,哪来的谢。   钟然又问:“高兴吗?”   她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可我没发工资。”钟然说:“你不应该,请我吃顿饭安慰一下什么的。”   “……”   某些人说话之前,真的都不先自己听听的。   是人说的话?   季清识面无表情:“这合理吗?”她又看他一眼,转过脸目视前方平声说:“这是剥削。”   钟然笑了声,“一会不事权贵,一会说我剥削你,你哪儿来这么多词。”   季清识本来挺怵钟然,可这三番两次接触,知道他没什么领导架子,也就是爱嘴上逗她。她要是急了真顶回去,他也不会计较。   小声嘀咕:“本来就是。”   她是跟公司同事一起来的,钟然知道他在,大家都放不开,也没强求。   只是问她:“吃完饭还有事吗?”   季清识想了想:“应该就回去了。”   钟然朝旁边的高承圣偏了下头,“他待会要去给他女朋友买个镯子,你帮着去挑挑?”   高承圣刚才就有这个打算,奈何听他俩你来我往说半天,没找着机会插话。   这会钟然说起,他忙点头:“对,小清识,我女朋友跟你身高体型差不多,而且我们仨大老爷们,怕选出来女孩不喜欢。”   季清识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没立即说话。   钟然:“不想去?”   “不是。”季清识摇摇头,又看向高承圣,表情认真,语气无辜:“你都出家了你还谈女朋友啊?”   “……”   高承圣摸摸下巴,悻悻道:“那不都喝多了……再说我也不是完全忽悠你,我是皈依,皈依你知道吧?出家了但没完全出的那种。”   季清识抿了下唇,没再讥讽,这人胡说八道的毛病和钟然如出一辙。   果然近墨者黑。   钟然在旁边低声笑,气息悠长,掀起眼皮看她,缓声道:“还挺记仇,挺好。”   这姑娘看着像个软绵绵的小包子,实则是个辣椒馅的,她只是不显。   季清识进来也有一会了,不想让杨雪他们等太久,正想着,钟然看出她的想法,就说:“去玩吧,待会叫你。”   季清识出了包厢,走在外面才想起来,她好像没说要去,钟然却直接默认了。   她皱了下眉。   其他人都先去包厢了,就杨雪在等她,两人一道回了包厢。   杨雪:“怎么进去这么久?”   季清识随便找了个理由:“小钟总问了点项目的事情。”   杨雪哦了声。   这家店主打宁川本地特色,装修也偏民族风,点完菜之后没多久,包厢门打开,几个服务员鱼贯而入,大托盘里放着黄色花纹的盖碗。   “这是宁川特色的八宝盖碗茶。”服务员说着,在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杯。   季清识坐的离门口近,第一杯就放在她面前,盖碗上花纹繁复,揭开后一股甜香,服务员说总共八种配料。   她只看见红枣桂圆和菊花,本想看看底下还要什么,听杨雪啊了声:“我们没点这个。   季清识手一顿,默默的给原样盖了回去。   服务员:“是隔壁钟先生叫上的,那边已经结过账了。”   郭灵问:“这桌全都结了?”   服务员点点头,上完茶,就退出房间。   片刻沉寂后,桌上热络的讨论起来。   这桌上大多是西北人,对这样茶不新奇。只有季清识第一次见,她揭开盖碗,轻轻拨了拨漂浮的红枣,看见底下茶叶、冰糖还有苹果,挺新奇的捧着盖碗尝了一口。黄乐乐在旁问:“怎么样?”   “太甜了。”季清识把茶碗放回碗托里,抿着唇上甜腻的余味:“不太好喝。” 第13章   快结束的时候,钟然给她发来微信,季清识看看周围同事,低头回:【可能还得等一会。】   钟然:【多久】   季清识想了想:【大概二十分钟】   他过了一会才回:【真慢】   那杯八宝茶还在她手边,加过第三遍水,味道已经变成微甜。季清识打着字:【谢谢您……】   “您”字刚打出来,她又删掉,改成“你”。   【谢谢你请客,我代为传达一下谢意】   钟然这次发了条语音,季清识想转成文字,结果手快点开了,他那懒洋洋的调子刚起个头,她又赶忙关掉,抬头看看。   幸好桌上吵,没人注意到。   转成文字,他说的是:“现在又不说我剥削你了”   没听完,季清识也能想到钟然说这话的语气。   “清识。”杨雪隔着桌子喊她,季清识忙抬起头哎了声,杨雪笑:“跟谁聊天呢,喊你两遍了。”   季清识怔了怔,她压根没注意杨雪喊她,忽略掉前一个问题,不好意思道:“不好意思,我没注意。”   杨雪:“方远问你待会去玩不?”   季清识略带歉意:“我待会还有点事情。”她扬了扬手机,正好解释她刚刚的出神:“我领导刚才让我……帮他个忙。”   这也不算撒谎。   旁人都以为是她项目上的领导,这也正常,他们这些调来宁川的人,原来在各自项目上也都有工作,时不时就得两边忙。   虽然此领导非彼领导。   几个男生还挺遗憾,杨雪笑骂几句,也就没再问季清识。   结束的时间比季清识预计的要长,半个多小时后才散,一行人在餐厅门口分成几拨撤了,季清识借口要去商业街买东西,没跟着回酒店的几个同事。   她在餐厅门口站着,看人都走了,这才转身。   脚步顿住。   钟然就站在她后面一步距离,抬手在她头上敲了下,“真行啊季清识,让我等你半个多小时。”   季清识也就只到他胸前的高度,抬起头,餐厅门口的灯微微晃眼,笼下层阴影,她没料到他在,呆了呆:“你刚刚就在这吗?”   钟然没太在意的嗯了声,抬眼看向停车场的方向,高承圣正把他的车开过来,钟然越过她走下台阶:“走。”   高承圣让开驾驶座,自觉的翻开副驾座椅,坐到后面去。   跑车后排空间窄,高承圣身材高大,在里面伸不开手脚,季清识在旁提议:“我坐后面吧。”   她比较不占地方。   高承圣笑眯眯的:“不不不,你坐副驾,没多远。”   他不动,季清识也就没说什么。   钟然去的地方是宁川有名的玉石街,整条街上都是卖玉的铺子,他熟门熟路的开到一家古香古色的店铺前,门口悬着牌匾,写着“富昌玉器”。   店内瞧着像是普通的金玉店,一排排玻璃柜台里摆着琳琅满目的玉饰。   这是私人店铺,营业员不多。钟然进去后就有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迎上来,裹着黑头巾,打扮颇具异域特色,笑的和气:“这不是齐家小少爷,今天怎么过来了?”   季清识第一眼看,就被她脖子,手,耳垂上戴着的各式玉石晃了眼。   心里暗自感慨,都没顾上听人说话。   钟然应了声:“老金呢?”   “在里面。”   季清识也去过珠宝店,外面那些在她看来还算平常,可是被带到后面的房间,就被眼前情形震了震。   这应该是接待熟客的地方,除了中式的办公桌和沙发座椅,其余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密密麻麻的堆着玉。   几面橱窗里是成品半成品,地上摞着的,都是尚未切开的原石。   她着实被震住了,没忍住哇了声。   察觉到钟然侧过来的目光,她迅速安静。   房间里坐着个精瘦精瘦的中年男人,和外面的女人一样,异域长相,见了钟然就起身道:“来了。”   指着沙发说:“先坐,我去泡茶。”   季清识束手束脚的坐在沙发一角,目光始终盯着那成堆成堆的原石,从左看到右,从右看到左。   钟然瞧她这样,轻笑一声:“哪儿来的小财迷。”   季清识也不遮掩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指着身侧的石头问他:“这里面都是玉吗?”   钟然瞥了眼:“对。”   季清识:“那这么多……”她比划了下整个房间:“得值多少钱?”   “我又不是卖玉的。”钟然说着,忽然朝她倾了点身。   季清识不明所以的靠近,听他压低声音说:“要不这样,待会我给你望风,你挑一块石头抱走。你先跑,我殿后。”   季清识:“……”   “事成之后,四六分账。”   钟然提议完,往后一靠,声线恢复清朗:“怎么样?”   季清识别开眼,不跟他说话了。   她真的是不该问这一句。   她要是真抱一块,也会先往他脑门砸的。   老金很快进来,端上茶后,坐下问:“买玉镯子?谁戴?”   高承圣说道:“给我女朋友。”指向季清识:“身材年龄和她差不多。”   老金一面问:“什么价位的?”   一面让季清识把手腕伸出来。   季清识虽不明白,也还是照做,她手很小,手腕也细,高承圣凭着记忆给老金比划:“手比她大一点,手腕也稍微粗一点。价格两万左右吧。”   老金看了,就大致明白,让刚刚的黑头巾大姐从外面挑了一盘圈口价位合适的镯子进来,搁在茶几上让高承圣挑。   十几条镯子搁在红绒布上,多是白玉,有些带青,有些带黄。   高承圣看了看,拿了个白带黄的镯子:“小清识,戴一下看看。”   季清识没戴过玉镯,黑头巾大姐让她伸出手,给她涂了点护手霜,帮她戴上,笑道:“小姑娘手白,适合戴玉镯。”   镯子下挂着的价标上写的是“昆仑玉”。   季清识第一次见,喃喃的念了声。   老金笑了声,“没听过?”   季清识老实的点点头。   老金弯腰取了个镯子拿在手上把玩:“和田玉听过吧?这东西跟和田玉是一条矿带上出来的东西,以昆仑山为界,以北叫和田玉,以东叫昆仑玉。”   “其实就是产地不同,这东西原先在市场上,远不及和田玉,可是08年奥运奖牌上镶的就是它,那之后,价格水涨船高。”   “你手上是糖包白的料。”老金指着那抹黄告诉她:“我们管这叫糖。”   季清识轻轻转着手腕,暗光下,半透明的玉石在她纤细白净的腕上,相互映衬。   显出一点苍白的易碎感。   高承圣又让她试了个白带青的镯子,两万的价格,自然挑不到顶级玉料。   高承圣索性把十来条镯子都给她戴上,季清识胳膊上沉甸甸的,动都不敢动。   这俩没见过世面的忙的不亦乐乎,老金就和一直在沙发上坐着看的钟然聊天:“你家老爷子前几天还找我,说是外甥女结婚,让我给配一套玉,这几年好料子难找,那些杂的,老爷子怕看不上。”   钟然瞧着季清识手腕上的玉,一时没作声。   老金继续说:“要说好玉,还得是你十岁那年老爷子给你买的那块料,那油感我好些年没见过了,搁现在没个七位数下不来。”   老金上下打量着他:“没戴啊?”   钟然:“重,戴着费事。”   老金啧了声,“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你们年轻人都不当回事。倒把钱都花在那些镀金镀银的玩意上。人养玉,玉养人,天地精华,山川灵气,都在这里头了。”   “是啊。”钟然笑笑,目光却没落在玉上:“我看着也灵透。”   高承圣挑了个白带青的镯子,看着标价有些犹豫:“这个三万九?”   老金拿过去看了眼,随口道:“你拿的话,给两万。”   “……”   季清识的表情瞬间一言难尽。   钟然看她神情,似笑非笑的补了句:“一万七。”   老金:“那也行吧。”   说完顺着钟然的目光,看那小姑娘表情,老金觉得自个头上奸商的帽子已经要挂稳了,就说:“不能再低了。”   说完,就接了个电话出去。   钟然坐了会,起身走到占据整面墙的橱窗前,目光扫过,拿了个半成品出来,在灯下看着。   这镯子还没起货,边缘有些粗粝,但光看底子,也能看出是上等。   高承圣在两个镯子间纠结,季清识闲着无聊,见钟然看的出神,也走过去。   她在旁边看:“这个和刚才那些好像不太一样。”   钟然抬起眼,嗯了声:“这是和田玉。”   翡翠硬玉,和田软玉。和田玉以白玉为贵,重油润感,不似翡翠水透,而是细腻绵厚,温润软糯,有如羊脂。   季清识看不出玉的品相,只觉得白玉无暇,煞是好看。   她看的入神,听钟然问:“喜欢吗?”   她点头:“好看。”   他轻笑道:“我问你喜不喜欢,你给我说好看,怎么听的话?”   季清识看着他手上的玉,没说话。   喜欢吗。   当然喜欢。   可是她从小到大,很少真正拥有过她喜欢的东西。外公外婆养她长大已经很不容易,她只可以有必需品,而那些小女孩都喜欢的,漂亮的裙子饰品,在老人负担之外。   所以她就告诉自己,那些东西她都不喜欢。   等到她能挣钱了,又得去还家里的债。   不过还好,她都快还完了,等去了负担,以她的收入,也可以给自己买些好看的东西。   但不是现在。   现在还是不可以喜欢。   季清识没再看,答道:“不怎么喜欢。”   钟然微挑着眉:“你脸上可不是这样说的。”   季清识不知说什么好,正好手机震动起来,是项目上的同事,她就借口出去接电话,躲过了这个问题。   她出去没多久,老金再度进来,见钟然在看料子。   老金一走近,他就偏头问:“这条她能带吗?”   老金看了眼门外,瞄着圈口大小:“圈口差不多,能带。”   “行,我要了。”   老金:“这条我开45万,你拿的话,给37。”   钟然点头,随手把镯子搁回去,清脆一声响:“做好我来拿。”   老金咋舌道:“嘿,小爷,你可得轻点,你不在乎这点钱,我还心疼好东西呢。”   说着又拿过那块料,眯着眼观赏片刻:“那姑娘年轻,手腕细,给做个美人条吧。”   钟然不置可否:“你看着办。”   季清识电话还没接完,高承圣已经选好镯子,和钟然一起走出玉器店。   季清识和同事简单说了几句,就挂断。她不知道高承圣最后选了哪个,就问:“我能看看吗?”   高承圣爽快的递给她,她小心的打开盒子,看见里面是糖包白的那条,就阖上装好递回去:“你女朋友一定很高兴。”   高承圣看了眼钟然,费了好大力气,把话忍回去,笑着说:“希望吧。”   夜风起了,萧索冷冽,天边只剩一层幽蓝暗色,钟然侧身对送出来的老金道:“走了。”   作者有话说:   改个文名   《落俗》   记得来看!!! 第14章   周五下午。   分公司9楼,施旭敲开钟然办公室的门,探头问道:“老大,晚上蒋志翰的局,去不去啊?”   办公室里,钟然仰靠在座椅上,长腿敲在桌上,坐没坐相,听见施旭问,懒洋洋的嗯了声。   施旭走进来带上门,抱怨道:“整个分公司我最烦蒋志翰,牛的好像整个宁川都归他管,上回吃饭,我们喝白的他要喝红的,拿个高脚杯左转转右转转,没文化还爱充门面,整个一土鳖。”   钟然啧了声,目光瞄着手里的投标资料,漫不经心道:“把门打开,上外面喊。”   施旭嘿嘿笑:“我也就跟您这抱怨抱怨,在外边我可都跟孙子似的。”   钟然没搭理他。   季清识看见微信群里通知的聚餐消息,上次郭灵明明说两周组织一次,这次才隔了一周。   这种工作应酬一点意思都没有,你来我往的敬酒,饭也吃不安稳。   杨雪就给她解释了下:“这次不是小钟总做东,是蒋总。”   季清识话说的比脑子转的快:“那小钟总还会去吗?”   杨雪想了想:“应该吧,蒋总资格老,他的面子小钟总应该会给。”说完又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少爷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他不想去就不去了,谁还能说他什么。”   季清识想想也是。   杨雪往后仰着,转过脸忽然朝她靠近,笑得不怀好意,八卦道:“你怎么忽然打听小钟总?你想让他去,还是不想?”   季清识往后挪挪,谨慎道:“我只是问问。”   杨雪:“小钟总不是挺照顾你的,你问我干嘛不直接问他本人啊?”   季清识:“就认识,但是不熟……”话音未落,她搁在旁边的手机就嗡嗡的震动起来。她低头瞄了眼,   一秒钟前还跟她“不熟”的钟然,的微信电话。   “……”   她抓起手机,好在杨雪见她有事就转过身去,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这是在哪装了监控头吗?   这人也太不经说了!   她到走廊才点接通,那边的声音闲适的像刚睡醒:“哪儿呢?”   季清识顿了顿,他这话问的多余,上班时间她还能在哪。   她没说话这片刻,钟然又开口道:“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翘班。”   声音带笑,悠哉游哉,没个正形。   会议室里还有同事们的交谈和打印机持续的工作声,季清识在这背景音里,平声道:“翘了。”   钟然笑了声,从善如流:“行啊,那下楼,师哥带你玩去。”   “……”   盛誉以后的前景还是挺堪忧的。   钟然没事不会给她打电话,他也没闲到这份上,即便听他说话,好似这人的确没什么正事。   季清识正色道:“有什么事情吗?”   “晚上余如柏过来,让咱俩去接一下。”   季清识不太相信,迟疑道:“他真的说我们俩吗?”   钟然听她这怀疑的语气,啧了声:“你是他徒弟还是我是他徒弟?”   季清识都无语了,现在又说他不是余如柏的徒弟了,真话假话都让他说完了,“可是他叫的是你,我又没有车去接他,而且我工作还没做完……”   “季清识。”那边抬高了点嗓门,季清识也猛的意识到对方是她顶顶顶头上司,瞬间收声,老实道:“我马上就下楼。”   既然他非得让她带薪摸鱼,那她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四点下来吧。”钟然看看时间:“然后刚好去餐厅,晚上去吃饭吗?”   季清识来了点精神,期待道:“可以不去吗?”   他嗤了声,没买她这笔帐:“那我不知道,谁组的局你去问谁。”   “……”季清识忍气吞声:“哦。”   “四点到公司这来。”钟然说完,就挂了电话。   离四点还有一会,季清识就回去继续工作,刚坐下,就听郭灵说:“这个钢材合同是谁录的,怎么写的13%的税,乐丰项目是17年的,哪来的13%?”   项目组的人都停下手头的工作,安静了一瞬,黄乐乐才说:“那合同税率错了,后面的结算不是都错了?”   郭灵有些烦躁,皱眉道:“是啊。”   最开始的合同数据出错,后面的引用合同的账目全都不对,都得删掉重录。   每条数据后面都有录入人,郭灵登进系统看了,抬头朝方远瞪过去,方远把头埋在资料堆里,拿手挡着脸。   郭灵有点生气:“能不能用点心?整天不是刷视频就是打游戏,你前面错了我们后面成本都对不上,幸好发现的早,要是后面审核组来看,你怎么跟人解释?”   方远小声道:“错了错了,我现在就删掉,重新弄。”   杨雪也安抚道:“还好现在发现了,还没耽误事,我看着他加班做,花不了多少时间。”   郭灵:“各自都检查一下录入的数据,这种低级错误以后不要再犯。”   项目组里平常都是嘻嘻哈哈的,郭灵难得冷了脸,一时都没人敢说话,埋头翻看自己负责的板块。   杨雪和方远去隔壁堆放资料的地方,重新找这部分合同,季清识也被叫去帮忙。   方远神情失落,季清识小声安慰了他几句,方远怂怂的点了点头。   等季清识找完资料回来,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四点二十了。   她猛的一下惊了,“坏了。”   手机上有三条未读消息,她没敢看,杨雪在旁边问:“怎么了?”   季清识搁下资料说道:“姐,我师傅到宁川了,我先走可以吗?我明天再加一会班补上。”   杨雪看她一脸紧张,点头道:“没事,我们待会也结束了。”   季清识点点头,把桌上东西收一收,飞快的跑下楼。   钟然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外加一个问号。   电梯里没信号,她到一楼就回拨过去,转角时没注意,和来人迎面相撞。   这一下撞的结实,季清识险些没站稳,对方扶了她一下,距离太近,那股熟悉的,松木混着烟草的淡香扑了满面。   季清识懵了懵。   听见头顶传来嘶的一声,她赶忙往后退。   钟然手里的手机响的热闹,他按掉,抬眼看向她,凉声道:“季清识。”   她放下手机,立正站好:“钟总。”   钟然最不喜欢等人,让他待那无意义的干等二十分钟,还真没谁能干得出来,声音凉飕飕的:“你知道上回让我这么等的人是谁吗?”   季清识飞快的抬头看他一眼,看他肃着脸,就老老实实的小声道:“不知道。”   他呵了声,抬手戳了下她额头:“上回也是你,前头再没别人了。季清识,你是真行,你胆儿比谁都大。”   “……”   季清识解释:“我们项目有项数据出了点问题,组长挺生气的,我帮着重新找了下资料,就没敢走得太早。”   “嗷。”钟然都乐了:“组长你都害怕,就不怕我,我官儿没她大,你专欺负我?”   “……”   她哪儿敢啊。   他们到高铁站的时候,余如柏已经等了一会,钟然直接开上出站层,远远就看见余如柏提着个公文包站在路边。   余如柏一看见钟然就骂:“小兔崽子,你自己看看几点了,我都等……”   话没说完,就看见了副驾上的季清识,余如柏瞬间收起狰狞,和颜悦色道:“清识啊,你怎么也来了?”   季清识下了车,走到余如柏旁边,带着歉意说:“师傅,是我耽误了点时间,不好意思啊。”   余如柏:“没事。”   说着瞪了眼钟然。   他压根没叫季清识来,这王八蛋也不知道又憋着什么坏。   季清识坐到后排,把副驾让给余如柏。   余如柏一坐上去,钟然就啧声摇头,一边打方向出去一边欠欠的说:“师傅啊,你这对师妹的态度,跟对我也差太多了。”   余如柏把公文包里的一沓报表拿出来,扔他身上:“成本分析,来都给你。还有你能要点脸?我什么时候收的你这逆徒?”   钟然单手控着方向,拿起文件往后面递,动作极其自然,季清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伸手去接。   然后听他毫无廉耻的对余如柏说:“我上个月认的,忘通知你了,我的错。”   季清识:“……”   余如柏:“……”   狗东西。   今晚蒋志翰做东,设局主要是给钟然接风,盛誉宁川公司几位副总到齐,除了项目上抽调的这几十号人,还有分公司全体,人数众多。   就定下附近一家酒店的宴会厅。   余如柏虽然目前职位不高,但毕竟是董事长特助出身,声名在外,一到宴会厅,就有不少人跟他寒暄。钟然和余如柏身边眨眼围了一群人,季清识自觉走开,去找杨雪他们。   杨雪已经替她留好了位置,戚小微也在她们这桌,正聊着天。   见季清识过去就招招手:“清识。”   几个女生正围在一起聊八卦,“……那个田正峰最恶心,仗着自己是蒋总的徒弟,到哪都鼻孔朝天,好像盛誉是他家开的一样,秃头死胖子,早知道他在我就请病假。”   季清识不认识田正峰是谁,戚小微给她解释:“田正峰是分公司五位副总之一,小钟总右手边数第三个,那个秃子。”   季清识闻言看过去,这人形象还是挺好认的。   她们偷偷看的时候,田正峰刚好走到钟然身边。   杨雪扑哧一声乐了:“我的天呀,我要是他我死都不会往小钟总身边站的,这本来就像倭瓜,跟小钟总一比更没法看了。”   宴会厅顶上悬着三层水晶灯,钟然就站在灯下,英挺的身形很受瞩目,在公司他总穿正装,就是不怎么系领带,正式又不失随意。   他个子高,但跟谁说话都不会低着头,只是眼睛稍往下垂,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整个人倨傲又张狂。   季清识的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两秒。 第15章   戚小微问:“看到没?”   季清识点点头,又问:“这个田总,他怎么了吗?”   戚小微:“没怎么,就是这个人很讨厌,大家都不喜欢他。”   季清识又问:“为什么啊?”   戚小微靠近点压低声音:“就好色,之前我同期有个女孩分到他监管的项目上,说他来的时候,总是色迷迷的盯着人看,还总喜欢问女孩工作,饭局上让女孩喝酒,她后来就被恶心的离职了。”   季清识皱了皱眉:“这样也没人管啊?”   杨雪在旁边哼了声:“田正峰是蒋总亲自带出来的,一路靠着溜须拍马上的位,在蒋总面前比儿子还孝顺,蒋总挺看重他的。盛誉西北这片又一直在蒋总手下,谁管啊?”   季清识认真道:“可是现在小钟总来了啊。”   杨雪叹了口气:“这人也就那副嘴脸恶心,狗仗人势,但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干什么,再说他盯着女孩看,这能算过错吗?纯粹是恶心人了。小钟总哪有闲工夫管这些。”   那倒也是。   季清识听了这话,再看过去时,又觉得田正峰比刚才更丑几分。   更没法看了。   她们这聊的热闹,那边几位领导到齐,一块往最里边的圆桌走去,满桌人瞬间收起话题。   季清识自从上次高反,就没再喝过酒,而且她们这桌多是女孩,本以为安安生生吃顿饭就结束了,可酒过三巡,宴会厅里推杯换盏,来敬酒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田正峰来的时候显然已经喝高了,通红着脸,眯缝眼慢吞吞的扫过桌上每一个人:“这桌都是美女啊,工作都辛苦了,来敬大家一杯。”   季清识坐的离过道近,旁边是戚小微,在旁边就是田正峰,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刚好在戚小微和季清识身上打个来回。   桌上人都端起杯子,季清识杯子里是橙汁,田正峰见了就问:“怎么不喝酒啊?”   不过几分钟,季清识已经体会刚刚女生声言语间的厌恶,平声道:“我不能喝酒。”   “那可是不给面子了啊。”田正峰笑着说:“咱们这行里,喝酒少不了的。你瞧郭灵,酒量就好得很,都是练出来的。”   郭灵闻言客套的笑了笑,“田总说笑了。”   田正峰叫人给季清识换酒,她心里不乐意,可是田正峰毕竟是副总级别,她也不能一点面子不给。这时候,有人出声道:“田总,她的确不能喝酒,南方来的,上次喝酒就高反了,还是算了。”   说话的是人事部主管王晓卉,但季清识也是今天同桌才第一次见她,没想到她会替自己解围。   她竟然也知道她高反的事情。   而田正峰抬眼看见王晓卉,就是一笑:“哟,晓卉啊。”说着端着酒杯晃晃悠悠的走过去,开口酒气熏天:“我都没注意你也在,你酒量好,今天蒋总做东,我可得把你们招待好。”   王晓卉笑的有些勉强,但是田正峰已经到了她跟前,她不得不端起酒杯,在田正峰眼皮底下连喝了三杯,饶是她酒量好,也架不住这样喝。   桌上气氛凝滞,女孩们瞧见这一幕,都颇为不忿。   戚小微低声说:“看吧,我就说他这人特别讨厌。”   季清识抿唇看着,神色郁郁,那边仍在给王晓卉倒酒,她喝的太急,有些站不住,田正峰趁机扶了一把,王晓卉本能躲开,拉扯间,田正峰的酒杯“不小心”洒在王晓卉的肩膀处。   这下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郭灵皱着眉,正想说话,就听季清识忽然大声道:“田总。”   酒会喧嚣,季清识平常就轻声细语的,即便故意抬高了声音,也没高到哪里去,但足够桌上人听见,纷纷看过来。   戚小微和杨雪都吓了一跳,季清识平常都缩在角落里不声不响,这么多人的场合她居然硬气起来了?   戚小微偷偷扯扯她的袖子,季清识板着脸说:“晓卉姐喝的太多了,我替她喝吧。”   桌上安静了会。   田正峰眯着眼,被季清识突然打断,他有些不高兴,又觉得这小姑娘咋咋呼呼的不太懂事,几句话说的好像他欺负员工,就冷了脸:“酒桌上,哪有替人喝的?”   又转过脸:“王主管酒量好,这几杯算什么。”   季清识依旧站着:“我刚刚没有敬田总,是我的不对,现在补上。”   她这样说田正峰脸色稍霁,就道:“喝一点还是没事的,今天全公司都在,是该喝一杯。”   转盘转过一圈,酒杯转到季清识面前。   钟然这边桌上,也正热闹。   说话的是副总曹军:“钟总过来宁川公司也快三个月了,我们几个一直在项目上跑,这回借蒋总的局才聚齐给您接风,属实是怠慢,我先自罚三杯,欢迎钟总来宁川。”   这话说完,就连喝三杯,桌上一片叫好,钟然也端起酒杯,隔桌向曹军回敬,随后一饮而尽。   蒋志翰就坐钟然旁边,四十来岁的男人,瘦长的脸,眉眼精明。钟然没来之前,盛誉西北分公司还在他手下,谁空降过来蒋志翰都不情愿,可偏偏是钟然。他一来,蒋志翰资格再老,也得让位。   钟然虽然挂着分公司执行总裁的头衔,可他迟早得回临安接手集团公司,所以他来之后,分公司的领导层并没有太大改变,只不过顶上加了一阶。   但是集团内部错综复杂,董事会内部各成派系,向来纷争不断。   蒋志翰是董事会的人,面服心不服的一大典范,他下面还有五位副总也同样,表面上都老老实实称呼一声小钟总,心里都不太服。   毕竟他们是靠着几十年的经验努力一步一步爬上来的,而钟然,无非是家世煊赫,二十四岁的小年轻,他再聪明,还不是纸上谈兵。   所以钟然来这三个月,这帮人才一齐露面,还是在蒋志翰组局的情况下。   今天这场酒局上的人,钟然都得客客气气的叫声叔伯。   蒋志翰:“我听说你最近在打点关系,想揽宁西高速的项目?”   钟然尚未说话,就有人嚯了声:“宁西可是块肥肉,建成后省内南北一条线贯通,光是宁川招标的这一段,投资就二十多亿,业内都卯足劲盯着呢。”   “咱们盛誉在西北这边根基不稳,宁西这条线,想拿下来怕是不容易。”   钟然笑了笑,语气随意:“不破不立么。”   桌上人称赞他年轻有野心。蒋志翰在旁笑而不语,这声音就慢慢淡下去。   钟岳把钟然调过来接手分公司,蒋志翰原本没放在心上,本以为这位爷如传言中一样,是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二世祖。   可是钟然一来,做的都是大动作,巡查项目,人事变动,扩建资质,再一抬手,他就盯上总投资过百亿的宁西高速。   他是年轻,敢想敢做,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本事。   他一把火烧的盛誉西北翻天覆地,也得有本事收的住才行。   所以这几个月钟然所有的动作,蒋志翰都是作壁上观,手底下人自然上行下效,明里暗里给他下马威。大家都盼着钟然自己引火烧身,最好一个项目把他赔滚蛋,继续回临安做他的钟少爷,别把手伸到西北来。   酒桌上暗流涌动,各自心照不宣,其实互相看不上,做的都是场面功夫。   蒋志翰晃着酒杯,缓声道:“这人呐,还是要一步一步的走,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一步也登不了天,踏实点好。”   这话意有所指,桌上几声干笑,同时去瞧钟然的反应。   正这时,后面忽然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   钟然被这声响惊动,侧目看过去。   是季清识那桌,小丫头端着酒杯傻愣愣站着,果汁打翻在地,玻璃杯四分五裂的碎在地上。   他微皱着眉,问身侧的秘书:“怎么回事?”   季清识这边,田正峰已经冷了神色,搁下酒杯,看着季清识,寒着嗓子问桌上人:“这是哪个部门的?”   酒桌上没有摔杯子打脸的,不管有意无意。   更何况这是内部酒会,他田正峰是副总经理,这会倒好,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员工也敢当众扫他脸了。   桌上没人说话,王晓卉正想打个圆场,季清识清楚说道:“G67项目,我是来抽调来宁川的。”   服务员过来清扫地上的残渣,田正峰瞧见钟然身边的秘书过来,稍微敛了神色,和秘书客套几句,把人打发走,眼神才再度落在季清识身上,笑了笑:“现在年轻人都挺有脾气的,新一代的小孩,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   季清识还端着那杯酒,她刚刚没注意,端酒杯时不小心带倒自己的果汁杯子,玻璃杯本就悬在桌沿,她往后一带,自然就摔在地上。   她摔了杯子,看着像是在和领导叫板,本应该和田正峰道个歉和缓一下局面,但她就是不想说,田正峰这种明晃晃的骚扰行径太让人讨厌了。   干嘛要欺负女孩。   但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真的能公司副总硬碰硬吗?   还是得低头。   季清识抿着嘴,憋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去。   总裁办秘书把田正峰的话原样说给钟然:“没什么事情,就摔了个杯子。”   高承圣刚刚就在季清识后面那桌敬酒,眼看事情不对,早把事情打听清楚,在钟然这添油加醋的说完了。   听高承圣说完,再听秘书说的,他往田正峰那瞥了眼,声音冷淡:“没什么事情?”   秘书听他语气,惴惴道:“田总说没事。”   蒋志翰打圆场:“估计是喝了酒手脚不稳,不要紧。”又对秘书说:“跟田副总说,别跟小姑娘多计较,瞧给那丫头吓的。”   秘书正要去,就听钟然冷淡的声音,说的却是和蒋志翰截然不同的话。   “把田正峰叫回来。”   蒋志翰神色凝了凝。   钟然来这几个月,跟田正峰私下没什么交集,只知道蒋志翰挺重视这“干儿子”。   对田正峰平日作派了解不多。   从他这看过去,田正峰那一桌的情形尽收眼底,宴会厅里温度高,王晓卉只穿了件白衬衫,半杯酒泼上去,衬衫贴着肌肤,她有些尴尬的拿手挡着。季清识还低着头站着。   很快,田正峰那张油腻的脸就晃晃悠悠的出现在他视线里。   钟然眼里掠过不耐,随即移开眼睛。   蒋志翰皮笑肉不笑的说着:“正峰今天高兴,酒也喝的多了。”又看向对面的余如柏:“小余,我看那小姑娘有点眼熟,是不是你的徒弟?”   余如柏点了头,打着圆场:“丫头年纪小,看这么多领导在,估计有点紧张。”   蒋志翰:“都是小事。”   钟然没接他的话,拿了根烟咬在嘴里,低头点燃,随手把火机往桌上一扔,啪嗒一声。   刚好扔在蒋志翰面前。   他往后仰靠着,被烟雾笼罩着的脸上带着点痞气。   桌上渐渐安静,气氛微妙。   田正峰刚被季清识扫了脸面,没等她道歉,又让钟然叫人拦下,心里不太痛快。仗着蒋志翰就在这,人就有点飘。   回到酒桌上,借着酒意对钟然说:“小钟总。”   钟然没在意他这称呼,淡声提醒:“女孩不能喝就不能喝,田总注意着点。”   田正峰笑了几声:“小钟总才来,不知道咱们公司都是女中豪杰,这还是内部酒会,要是换了外边应酬,那比咱们厉害多了。”   钟然:“既然是内部酒会,就别来这套了,枪口不对着自己人。”   他提醒了这几句,耐心也差不多耗到头了。但语气依旧平和,不了解他的,还得以为他本就是个温和的性子。   田正峰恰好就是不了解钟然的人。他眼睛转了转,想起前段时间的流言来,拍拍手恍然大悟:“听说先前钟总替女孩拦酒,我刚刚还没想起来,就是这一个吧?”   先前钟然站着,田正峰得仰着头和他说话,这会两个人位置轮换,反倒是田正峰居高临下,他玩笑似的把手搭在钟然肩上,对着桌上其他人笑道:“要不怎么说钟总少年风流呢,就是比咱们懂怜香惜玉……”   话未说完,钟然手里燃着的烟,就按到了田正峰搭在他肩膀的手背上。   “嘶……”骤然的灼痛让田正峰猛的甩开了手,整桌的人脸色都变了,蒋志翰霍然站起:“钟总!”   今晚在场的,都是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人精了,平日圆滑惯了,酒桌上开几句玩笑还不正常吗?   谁也没料到钟然会这般肆无忌惮。   这动静不小,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下来。   钟然浑然不觉,漫不经心的将未灭的烟摁熄,手指缓缓碾着烟头,抬眼看向田正峰,凉声道:“灌了几杯黄汤,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田正峰惊惶交错:“钟总,你这……”   钟然不想听他说话,吩咐总裁办的人:“田副总喝多了,找几个人送他回去。”   态度极为嚣张。   蒋志翰青着脸,可没等他发作,钟然就先一步转过身面对他,有礼有度的说:“蒋叔,我来的时间不久,你不知道我怎么做事也正常。一步登天谈不上,事情都得按章程办,这道理我懂。”   他胳膊搭着椅靠,又恢复了往日的闲散,客客气气的说着:“没事儿,多喝几次酒,自然就知道了。”   王晓卉去洗漱间清理衣服,季清识也跟了过去,在洗手池边跟她认真道谢:“晓卉姐,谢谢你帮我解围。”   王晓卉和声道:“你不用谢我,我也就是按领导吩咐办事。田副总那人心眼小,你得罪他大概……”   说到这一顿,刚刚酒会上那一幕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满公司对钟然的认知都重新上了个台阶,这位爷的嚣张真不是嘴上说说,他是真狂。   田正峰犯他手里,明天是什么情形,真不太好说。   王晓卉就不再说了,笑道:“没事,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季清识见她衣服上还有水渍,衬衫容易透,就问:“你带外套了吗?要不穿我的吧。”她怕冷,就总是穿的严实,防风外套加毛衣,说着就要把外套脱下来。   王晓卉忙道:“不用,我带了。”   季清识停下手,想想又说:“好吧,田正峰那个人很讨厌,你也不要为这种事伤心,晚上好好休息。”   王晓卉点点头:“好。”   季清识走出洗手间时,恰好遇见钟然从隔壁出来。   她眼前亮了亮,脱口道:“钟总。”   钟然转过身,看见她,微挑了眉。   停下等了她一会。   他身上的酒气深重,眉间难掩倦怠,季清识倒似很高兴,眼睛亮晶晶的,眉眼都比往日生动。   钟然觉得新奇:“遇见什么高兴事了?”   季清识不自知,愣了愣:“没有。”想想觉得这样说不对,又道:“我刚刚都看到了。”   钟然扯了下嘴角,语气散漫:“原来看热闹看高兴了?”   他觉得有点累,索性倚靠着墙和她说话,借机休息会。   可是季清识又摇摇头,眉间微皱,像是在想事情。   钟然没说话,垂眸等着。   过了一会才听她说:“谢谢。”   他笑:“谢什么?”   季清识认真道:“就是田总的事情,他这个人有点讨厌,刚刚……”她犹豫着,没把事情说的太仔细,只是加重语气:“……就是很讨厌。”   钟然乐了:“说的什么玩意。”又问:“欺负你了?”   季清识又摇头:“不是,就是逼我们喝酒。而且我听同事说,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欺负女孩,我本来还觉得传言有添油加醋的部分,但是今天看到的,比别人说的还过分,他就……”   她还没说完,就听钟然倏的笑了声,她闭了嘴,而他倾身弯腰,狭长的眼睛里带着玩世不恭的笑,靠近了,直勾勾的平视着她的眼睛。   身上的酒气似有若无的传过来。   季清识不知道为什么感到紧张,心脏略微加速,抿着嘴唇,略往后退。   几秒的沉寂,她好像从他棕色的瞳仁里看见小小的自己,泛着呆气。   也可能是错觉。   钟然唇角弯起,语气玩味:“小姑娘,跟我告状呢?”   “……不是告状。”季清识认真的解释:“我只是把听到的……一些不公平的事情告诉你。”   “不公平的事情。”钟然极轻的笑了声,重复了一遍她这个词,觉得还挺有意思。   说的他跟断案平冤的县太爷似的。   季清识沉默了会:“我没有胡说八道,也没有故意说领导不好,因为好多人都说了同样的话,那就一定不是空穴来风,而是……”   钟然直起腰身,抬手在她头发上揉了揉,散漫道:“行了。”   “师哥给你做主。”   和平时逗她的语气一模一样,拖腔带调,难辨真假,不像什么正经话。   季清识却微微愣了下,头发被他揉的有点乱,她伸手捋顺,动作不太自然,像是在掩盖什么。   有个事情她没有跟他说。   杯子碎了,其实是她故意的。   也不算完全故意,只是她碰到杯子时,本可以小心点,不至于让它碎在地上,引人注意。   可那一会,她就莫名想起他上回那句,也像是玩笑话的,以后罩着她。   她鬼使神差的,没有拦下那只摇摇欲坠的玻璃杯。   她就是,稍微试了一下。   结果杯子应声而碎。   钟然也和他说的那样,如约而至。   季清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想法。   他也未必是为这来的。   就是……   季清识低着头,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奇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1 21:37:52~2022-04-05 22:1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泥蝶20瓶;虫虫陈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喝酒了吗?”钟然问她。   季清识摇摇头,钟然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递过去:“那待会把车开回去。”   季清识接过,又问:“那你呢?”   “我?”钟然看着她笑了笑,“那当然也得把我带回去了。”   季清识实诚的哦了声,把车钥匙装好,她刚刚遇见他的时候,他除了些许倦意难掩,其他都和平时一样,脸不红心不跳,走路还稳当。可这说几句话的功夫,他又像是有了几分醉意,靠着墙眉目疏懒,嘱咐她:“待会你留神看着,我要是被灌的走不动道,你就过来扶着我点。”   这个要求就让季清识有些为难,今晚的酒会在场几百人,不说高承圣和施旭,总经办全体都在,他那么多秘书和助理,怎么也轮不到她去扶啊。   钟然看她的表情就不乐意,啧了声:“季清识,我是一点也指望不上你是吧。”   季清识含糊的说:“我会看着的。”   走不动道她就赶紧去找总经办的人过来扶着。   钟然没说什么,临走前又在她头上揉了几下,把她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宴会厅。   季清识不得不回洗手间重新整理。   这场酒会的后半程,大家都假装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戚小微和杨雪她们心情大好,憋着想讨论但又不敢,只好面对面聊微信,公司微信群里沸反盈天,而季清识吃饱了饭,就开始专心致志的“执行任务”。   钟然大多时候都在座位上,有人敬酒他就意思意思的举杯,高浓度的白酒一杯接一杯,也没见他神色有异。   戚小微在旁边戳她看微信,季清识也忍不住开了会小差,点进微信群里,拉到最上面,看着同事们都在里面叫痛快,杨雪甚至给她们这桌新拉了群,专门骂田正峰。   季清识听过很多关于钟然的传言,还有余如柏对他的评价,钟然也确实没辜负,把所有描述他的词一一坐实。   他原本也就有这个资本。   她潜在群里看热闹看的起劲,倏然间鼻尖一阵淡淡的烟草味,她垂着的头发微动了动。   季清识茫然的抬头,只看见前方人群里钟然高挺的背影。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去的。   但是刚刚……季清识抓起自己一缕头发,迟疑的回想了下。   应该是错觉吧。   季清识最后还是把钟然给看丢了。   要散场的时候,她把宴会厅角角落落都看了一遍,愣是没看见他。   试着微信电话,也没人接听。   这下坏了。   高承圣和施旭也没影了,今晚陪在钟然身边的秘书和助理也不知道去了哪儿。   她在心里唉了声,不死心的继续找了找,总算在宴会厅门口找见总经办的秘书王跃,季清识忙叫住他问:“钟总呢?”   王跃:“钟总已经走了。”   季清识愣了愣。   不是让她把他带回去吗?   他已经走了?   戚小微和杨雪一行人都陆续出来,看她站在门口发呆,戚小微就问:“清识,你不走吗?”   季清识回过神来,点头道:“我也走。”   季清识还揣着车钥匙,但她自己不敢开钟然的车,就想着明天再把钥匙还回去。可是走到饭店门口,却看见钟然靠在门口的花坛边抽烟。   她停下脚步。   寒风萧索,门口还没什么人,他像是喝多了,低着头,单腿屈着,左手撑着花坛边。   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眯着眼看了会,才说:“你能再慢点儿?”   戚小微看了看季清识,松开挽着她的手,小声说:“那我们先走了?”   季清识跟她们道了再见,一行人和钟然简单的打了声招呼,就去路边打车回酒店。   钟然随手摁灭了烟,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对慢吞吞挪过去的季清识说:“走了。”   季清识不太认识路,但这家饭店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车程大概也就五分钟,结果钟然在旁边指路,十来分钟都没看见酒店的影,季清识渐渐觉得这路不对,就问:“不是回酒店吗?”   钟然以手支颐,仰靠在副驾闭目养神,闻言嗯了声:“先去老金那取个东西。”   这会已经过了九点,老金的玉器店已经关门,好在他家的院子就在玉器店后面,接到钟然电话没多久,老金就裹着件旧棉衣,趿拉着拖鞋出来,手里拿着个小巧的红绒布袋,闻见钟然身上的酒气,毫不犹豫的把东西塞进季清识手里:“稳着点,别叫这位爷给我碎咯。”   季清识拿在手里,里面似乎是个镯子。   老金送完东西就打着哈欠回去,玉石街上夜里冷冷清清,月光暗淡。   安静的好像只有他们两个。   钟然靠着车门,朝季清识扬扬下巴:“打开看看。”   她照做。   细长条的玉镯通体白润,毫无杂质,被路灯度上层暖黄的光晕,触手生温。   她被惊艳到,正低头瞧着,听钟然问:“喜欢吗?”   和上次一样的问话。   季清识抬起眼睛,目光迟疑。   不明白什么意思。   “给你的。”钟然说。   钟然稍站直了些,从她手里拿过那只和田玉镯,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的右手腕上:“手伸出来。”   季清识愣了好半晌没动,把手腕往后一背,下意识说道:“我不能要。”   而且,为什么要给她?   钟然没听见似的,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把她手指并拢,直接给戴上了。   玉镯穿过手背骨骼,有种被挤压的疼痛,但他动作太快了,痛感转瞬即逝。   他手心的温度传到她手上,她心里猛的跳了下。   忘记把手缩回来。   钟然就着路灯,细细瞧了回,他看的没错,比起青玉,她还是更适合白玉,干净纯粹,温和内敛,相得益彰。   “这玉配你。”   低沉的声线顺着寒风灌进季清识耳里,她才倏的回过神。   急忙忙的收回手,小心翼翼想取下来:“这个我不……”   “不要?”钟然打断她,往后靠回车门,语气疏狂:“那你就扔了吧,我送人的东西,还没有往回拿的。”   季清识没戴过玉镯,不敢使力,卡在手上褪不下来。   “我真的不能要。”   几步之遥就有一个垃圾桶,钟然朝那示意了下。   季清识进退两难。   拿了不合适,扔了……更不合适。   季清识低头看着,这个镯子很美,就是那种,她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美丽、但没有实际用处的东西。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好端端的送她东西,但是也不想暴殄天物,于是纠结许久,提出个折中的办法:“那多少钱?我把钱还给你。”   他听到就笑了声:“你还得起?”   “很贵吗?”季清识怔了怔,眼神里透出犹豫。钟然敢断定,他要是如实报了这数,她死活都得把镯子还回来。   这小丫头。   “那倒不是。”钟然开口,吊儿郎当的语气:“这是钱的事吗?”   他猝不及防的凑近,俯身盯着她水润润的双眸,压低了嗓音,极不正经的说:“你钟哥哥对待你的这一颗赤诚的心,你还得起?”   “……”   季清识立刻又去褪镯子,这回死活得取下来,他懒洋洋的直起身,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你这小姑娘,怎么不经逗啊?行行行,你还,我收还不行。”   “多少钱?”   钟然看了她一会,唇角扯起轻微的弧度:“两千九百八。”   季清识对玉石一窍不通,自然没法从玉的品相断出它的价值。但根据上次高承圣看的那一堆镯子价格判断,她觉得两千九百八这个数,多少有胡扯的嫌疑。   怎么也得一两万吧?   季清识:“那不可能吧?”   他还有零有整的。   钟然信口就来:“还记得上次你看的那块原石?”   季清识点点头。   “老金开出来料子拿去做了玉佩,剩的边角料做了个镯子,圈口太小,能带的人少,开不了高价。”钟然说的煞有其事:“搁店里也得卖个万儿八千的,我拿就这个数。”   “不信?”钟然看她神色,不甚在意的往老金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给你叫出来问问?”   季清识上回见这只镯子时,它还是个半成品,她压根没认出来。她不懂玉,贫穷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钟然说的有理有据,她也觉得,他没理由送她很贵的东西。   季清识:“那这我还是给的起的。”   说着就拿出手机。   钟然瞧她真点开微信转账,就有点新鲜了。   他几乎不会主动送人东西,反正他以前身边的人,想要什么会问他要的。   可看她的样子,又很认真。   在季清识输密码的时候。   钟然:“商量商量?”   季清识抬起头:“怎么了?”   钟然一本正经:“两千九百八,你给个九百八就行了。”   “……为什么?”   他嘶了声,像是遇着难题,似有纠结的仰头看了眼弯月,语气还有点哀怨:“让人知道我送东西还往回拿钱,不挺丢人的?”   “……”   “我真脸皮薄。”   “……”   季清识沉默了会,问出心中疑惑:“所以你为什么要送我东西?”   “师哥这不是看你听话又懂事。”钟然垂眸看她,眼中笑意温和:“所以送你个见面礼。”   季清识完全没有被这“见面礼”感动到,她只是更纠结了。   “……那我是不是还得回礼啊?”   她为难的看着他,踌躇许久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但你用的东西,我应该都买不起。”反过来和他商量:“那我把钱都转给你,你就当我回过礼了,行不行?”   钟然:“……”   这话乍一听还真是挺有道理的。   但是他就是觉得自己被她反将了一军。   所以他就为了图她那点回礼?   她是榆木脑袋吗?   钟然都没话说了。   季清识惴惴不安的等着,手指悬在指纹解锁上面,就想往下按。   “我真服了,季清识。”钟然把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你是真行。”   账都让她算的滴水不漏,一点情分没沾着。   “……”   季清识没明白。   她哪儿行了啊。   回到酒店,季清识在8楼下,电梯继续往上走。   密闭空间里的酒气始终萦绕在她鼻尖,让人犯迷糊。   将要走出电梯间,她又停下,转过身,电梯门正在关合,钟然垂着眼睛,略带倦怠的面容一闪而过。   季清识顿了下。   没来由的想起刚才,他握着她的手腕,凝神看着的样子。   等她发觉自己脑子里出现这个画面的时候,猛的回神,摇摇头,把脑子里莫名的感觉推开。   还是有点奇怪。   她想了想,从衣服口袋里拿出红绒袋,把玉镯取下,装好。   手骨挤压的有点疼。   她再次抬头时,电梯已经停在15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5 22:11:51~2022-04-06 20:34: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泥蝶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田正峰第二天就亲自去给钟然道了歉,大概是蒋志翰授意,态度恭恭敬敬,一句醉酒误会掀过全篇。钟然态度平淡,没为难他,也没说那些腻味的场面话。   幸好余如柏在,才不至于冷场。这小老头平日锋芒不露,圆滑世故,最适合干和稀泥的事儿。   田正峰刚出去,余如柏抄起茶几上一沓文件,朝办公桌后砸了过去。   钟然偏头躲开,嘶了声:“余如柏,注意点我的身份。”   余如柏:“你有个屁身份。”   余如柏昨晚就想骂他,奈何自己也喝高了没顾上,“这里不是临安,你这性子什么时候能收收?那么多人呢说翻脸就翻脸,田正峰算不上一碟菜,可你得顾着点蒋志翰的面子。”   钟然没正形的翘着腿,很是无所谓:“我这不是没把他扫地出门吗,还不算给面子?”余如柏:“……”   合着一个字没听进去。   他还再说什么,钟然就没耐心听了,“行了,不给他点教训,以后再给我惹出事情来。集团形象重要还是他蒋志翰的面子重要?”   余如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他这次来,是给钟然做工作汇报,钟然找他还有另一件事,宁川这片他还不熟,目前能完全信任的只有余如柏,宁西的项目要做,搭建团队还得余如柏牵头,从技术到物资,再到财务,他需要一个完全高效专业的团队。   余如柏:“我们那边也进入收尾阶段了,宁西还在招标阶段,两个项目刚好衔接上,我没问题。我回头给你拟一份名单,人还是有的,这个不难。”   钟然嗯了声。   余如柏:“国家政策现在向西部倾斜,西北的市场很广阔,而且宁川是老爷子家乡,他也是希望这里能发展的越来越好。”   这也是钟然为什么肯从临安来黄沙遍地的西北的原因。   钟然笑笑:“你要是不在宁川,我还真差点底。”   余如柏呵了声:“稀罕,我真难得听大少爷说句人话。”想想又说:“季清识我也想让她留下,这丫头心细,做事情踏实,也沉得住气。不过我得问问她,我上回听说她想回临安总公司,说是家里边外公没人照顾。”   钟然对季清识家里的情况了解不多,他只是看过她的简历,她是那一届校招新生里的佼佼者,在人事部的重点培养计划里,盛誉对这部分新生,会给一万左右的人才引进费用。   他就觉得小姑娘还挺厉害,也能吃苦,自己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工作。   没想过别的原因。   钟然轻轻敲着桌面,状似无意的问:“她家里有困难?”   余如柏:“我没问那么多。反正按照公司规定,符合条件她是可以请调回总公司的,看她自己意思吧。”   钟然就没说什么。   没几天,田正峰被停职三个月的消息就传遍了公司,人事部给出的公示里写的是“作风问题”。公司上下为这事热闹了一整天。   而与此同时,钟岳打了电话过来。   钟然在这边的动作临安那边自然都清楚。   钟岳说了十来分钟,他也老实听着,然后等钟岳告一段落,他就回了句:“你少管。”   “……”   钟岳气个半死:“我是你老子!”   钟然冷笑了声:“不然我能给你收拾宁川这烂摊子?几个老头天天跟我这作威作福,再过两年盛誉改跟他们姓得了,还有咱爷俩什么事。”   钟岳:“西北业务离得远,一直没腾出手整顿,你要收拾人可以,但也不要急于一时,多听小余的劝。”   钟然:“我心里有数。”   正说着,钟岳那边传来娇滴滴的女声,钟然听见,呵了声,讥诮道:“您这又换了?我听声音不像基金会那阿姨,这也没几天啊。”   钟岳骂了他两声,摆摆手打发走身边的女人,电话那边又恢复安静:“这是你该问的?”想起另一件事,就叮嘱他:“假期回趟临安,林家的小女儿月底回国,我安排你俩见一面。”   钟然最烦别人自说自话的安排他,不耐烦道:“不回,不见。”   钟岳被他顶的来了气:“你在外面怎么玩我不管,结婚的事听家里安排。”   钟然皱了眉:“谁告诉你我要结婚?”   钟岳:“你不结婚你上天?”   他嗤笑了声:“您就算不了解我,也得了解您自己吧,您是什么样儿?我是您亲生的,我能比您好到哪儿去?就咱爷俩这样的,最好离结婚成家这词远点。”依旧是吊儿郎当的语气,话里却难掩尖锐的冷嘲,没等钟岳说话,他就挂了电话。   他们父子俩的关系,从钟然五岁那年就进入一种不可调和的状态,钟岳不是个称职的父亲,他也不屑当个合格的儿子。   有钟岳这样的父亲,他耳濡目染,很难对感情、家庭这种东西有所期待。对他而言,利益是维系人心,最稳健的东西。   钟然有时也想,他和钟岳流着相同的血,也应该是一样的人。   但是,对他来说,这也没什么不好。   季清识总觉得钟然那个两千九百八是他胡说出来的数,所以今天下班早,她就自己准备去老金的玉器店问一问。   镯子依旧装在红绒布袋子里,工作的时候磕磕碰碰,她怕自己毛手毛脚的弄坏了,所以就老是揣在口袋里。   结果电梯里就遇见了钟然。   他从15楼下来,穿了身休闲装,神色有些冷。   季清识觉得自己应该是看错了,因为他抬头看到她的瞬间,就挑了下眉,冷淡表情陡然不见踪影:“愣着干嘛?”   季清识走进去。   钟然按了关门键,侧脸问:“吃饭没?”   季清识一下班就出来了,打算去玉石街附近的小吃街吃点东西,“还没。”   “那行,一块吃饭去。”语气极为自然。   季清识摸着口袋里的玉镯,要是跟他走,那她就不能去老金的店了,就摇摇头:“我不去了。”   钟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季清识怕自己语气太生硬,就补了个自以为合情合理的理由:“我是说,我减肥,我不吃晚饭。”   刚刚他都反应平平,听她这样说反倒微皱着眉问:“你什么?”   季清识莫名心虚:“……我减肥。”   他微扬了扬下巴:“手伸出来。”   “……”季清识以为他要看镯子,可是她又没戴。她想她都付过钱了,戴不戴是她自己的自由,可是她在钟然面前莫名的没有底气,于是她就不伸,反而往袖子里缩了缩:“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你手腕上还有肉吗?”钟然却没有提镯子的事,只是说:“再瘦点,以后丢人堆里,找都找不着。”   他语气里还带了点嫌弃,季清识挺不服气,小声嘀咕:“我就减。”   酒店门口,施旭和高承圣在车里等着,施旭降下车窗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小清识。”   钟然朝后座示意了下,意思不言而喻。季清识杠不过他,被威胁着上了车。   钟然就在她旁边,她腰背挺的直直的,借此表达对他□□蛮横的不满。   车刚开上主路。   他忽然出声:“季清识。”   季清识回过头,他看着手机,头也没抬:“看看这个。”   她凑过去瞥了眼,见他正在批复公司内部系统的流程申请,正在看的这个,是“G67项目二季度绩效奖金”。   季清识那笔直的脊背垮下去一大半,满怀期待的问:“你现在批吗?”   他是所有流程的最后一道,他批复了,大概周一就会发到她账上。   钟然看了她一眼,笑了笑,语气分外欠揍:“我下个月批。”   “……”   季清识啊了声:“为什么?”   钟然看着她:“你刚刚是不是骂我了?”   “我没有。”   “那你气鼓鼓的坐那,想什么呢?”   “……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他定定的瞧了她一会,忽地笑了下,随手点了同意,又感叹:“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现实。”   “……”   现实就现实吧,季清识瞧着他的动作,反正批了就行。   施旭在副驾回过头:“哥,咱去哪儿吃?”   钟然则问她:“想吃什么?”   季清识答的乖巧:“我都行。”   “那就老地方。”   钟然说的地儿是宁川挺有名的私房菜馆东兴楼,他在这有固定的包厢,坐下后施旭就把菜单递给季清识,季清识愣了下,又把菜单往他面前推推:“我不会点菜。”   钟然随意道:“点你喜欢的就行了。”   季清识就翻开菜单,看着图片点了个手抓羊肉,正要看别的,就听钟然问:“喜欢吃羊肉?”   上次在那家羊肉汤店,她好像也吃的挺高兴。   季清识抬起头,碰到他的目光,就点了下头。   高承圣在旁道:“那你来宁川可就来对了,宁川的手抓羊肉出了名的,你去过白家没?那儿的羊肉是宁川最好的。”   季清识:“我也听过,但是没有去过。”   她还是在旅游推荐上看过的,但是她来西北就没出去玩过,因为一个人也不知道能去哪,所以收藏了很多地方,一个都没去过。   连她自己都没注意,语气里带了点向往。   钟然看了她一眼。   高承圣嗷了声:“这儿的羊肉倒是挺一般。”   他话音将落,钟然就起身道:“那行吧,换个地儿。”   施旭和高承圣天天跟着他混吃混喝,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都不用过脑子就跟着站起来,就季清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坐着,满面茫然:“怎么了?”   突然要换地方。   钟然:“你这不是有想去的地方吗?”说着就把她拉起来,拿过她手里的菜单还给服务员,啧了声说道:“我之前问你,你又跟我说都行,你这姑娘真能给我找事儿。”   季清识被他推着往外走。   压根想不明白她哪一句话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我没说我想去啊,不用这么麻烦……”   季清识仍在试图阻止,可刚出包厢,就有一道欠儿欠儿的男声迎面而来:“哟,这不是咱们钟大少爷吗?” 第18章   钟然抬眼,见是杨世杭揽着个挺年轻的女孩,正朝他们走过来。   东兴本来就是杨世杭的产业,在这遇见他再正常不过。   杨世杭瞧他们的阵势:“怎么个意思?要走?”   钟然:“你这地方不行,回头我给你提点意见,改改。”   杨世杭嘿了声:“说谁不行呢?”   钟然懒得搭理他,直接往外走。   杨世杭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跟着个小姑娘,一下来了兴头,自然得跟着他,死皮赖脸的一路跟到白家,让其他人先进,他俩在门口抽烟。   杨世杭:“搞定了?”   钟然咬着烟,含糊道:“没。”   杨世杭差点没让烟呛住,以为自己听差了。   杨世杭从来没见过钟然追女孩,主要是从幼儿园开始,他站着不动也有一堆姑娘蝴蝶似的在他身边转,他又是无法无天的性子,根本不会在女孩身上费多大神。   距离上回见面都半个月了,再加上之前的,这么久了他还说没成,这在杨世杭看来,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了。   他就幸灾乐祸:“我听老金说你拿了个镯子送人,我还以为火候差不多了,你怎么回事啊?不行啦?”   钟然懒得和他多说:“你能少打听点我?”   “我打听个屁,我去店里给我妈取玉牌的时候就顺便聊了几句。”   “我说的没,是没那个意思。”钟然微眯着眼,轻狂道:“能懂吗?”   杨世杭真是听不下去他说话。   也就不跟他扯了,往里瞥了眼:“你看见我带的那女孩没?”   钟然嗯了声。   杨世杭一脸虚无缥缈的幸福:“我感觉我这回是遇到真爱了,她就特别对我胃口,就跟比着我的标准长得似的……”   说完就见钟然定定的瞧着他,眼神还挺古怪,杨世杭皱眉道:“什么眼神?”   “你现在说话还挺艺术的呢。”钟然说:“一会伤心一会真爱,妙语连珠的呢。”   妈的。   杨世杭转身就走。   他这么欠是怎么安安稳稳活到现在的?   钟然是不相信有什么完全符合喜好的理想型,多半是比着对方喜好学的,这样的他见了太多了。但杨世杭这会在兴头上,他就没说这话。   白家比刚才的东兴楼吵闹很多,环境也普通,但季清识更喜欢这种烟火气,好像是出来旅游一样的,跟着施旭跑上跑下,点完单就去透明窗台排队取现切的羊肉。   钟然和杨世杭回去时,她刚好和施旭端着两盘羊肉回来,像个小跟班。   季清识正把盘子搁下,杨世杭身边的女孩不怎么高兴的对杨世杭说:“我减肥呢,晚上不想吃这些。”   这女孩叫袁艺,还在读大学,杨世杭哄了她两句,随口问季清识:“给点素的了吗?”   季清识:“他们这里素的就只有凉菜。”   袁艺不想吃,也嫌弃这里环境吵,嘀咕道:“那刚刚在东兴吃不就行了。”   杨世杭:“凑合一顿吧。”又对季清识说:“那去点……”   钟然没听见似的,打断他,对季清识说:“吃你的。”   季清识:“没事,我再去点。”   “你听谁使唤呢?”钟然语气淡淡:“坐下。”   杨世杭本来看她忙前忙后挺乐在其中,顺便就提了一句,没想到又犯了钟然的忌讳,嘿了声,起身道:“行吧,使唤不了您的人,我自己去。”   袁艺也跟着他一块出去,下楼的时候对杨世杭抱怨:“这个人是谁啊?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杨家在宁川是首屈一指的高门大户,杨世杭平日也是目中无人的张扬,袁艺还没见他对谁做小伏低过。   杨世杭:“你别管是谁,总之我惹不起,你也惹不起,你对那姑娘态度也好点,不然他真收拾我。”   袁艺瘪瘪嘴。   季清识觉得点个菜也没什么,现在倒是弄的有点尴尬,钟然敲敲桌子:“吃你的。”   季清识哦了声,这里的羊肉色淡味清,调料很少,原汁原味的鲜美。   钟然看见她眼睛弯了一下,明亮的眸子里透着细小的满足,好像吃的是难得山珍海味。   让看的人心情也无端好起来。   倒是好养活。   季清识吃饭吃的认真,没注意到他的目光。   柜台上写着支持邮寄真空包装,季亭山也喜欢吃羊肉,季清识想买一点寄回去,她填邮寄单的时候,其他人就在门口等了会。   杨世杭提议:“玩儿去啊。”   钟然以为他是要去喝酒,杨世杭却指着车旁边的袁艺说:“她想玩密室,你知道吧?我俩不够,加上你们正正好。”   钟然:“不去。”   一帮人关在一个屋子里,这不有毛病吗?   “帮帮忙,不然哥们还得摇人。”   “不。”   杨世杭又贱贱的说:“其实还挺有意思的,有意思就有意思在她一害怕就搂着你不撒手。不信你试试。”   钟然冷笑了声:“我上小学都不用这蠢招。”   杨世杭不紧不慢道:“你别急着拒绝我,你问问你那小姑娘,我看她年纪也小,现在小孩都喜欢玩这些。”   他话音才落,季清识就推门出来,手里拿着快递存单,钟然还没说话,杨世杭就问:“季清识,是叫这名不?”   季清识点点头,杨世杭和颜悦色道:“你钟哥哥带你去玩,你去不去?”   季清识看了看钟然,“去哪里?”   “密室逃脱,玩过没?”   季清识犹豫了下。   又看了眼钟然。   钟然乐了:“他问你,你总看我是什么意思?”   季清识实诚道:“因为我觉得,我不管说什么最后都会去。”   就好像她说不喜欢镯子,他还是买了镯子。说减肥不吃饭,他就非得让她把这顿饭吃了。说没来过白家,他就要带她来。   季清识还没太摸清他的行事逻辑。   但她能猜到结果。   “说的跟我总逼你似的。”钟然啧了声:“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吧。”   季清识就说:“不想。”   “行。”钟然偏头看向杨世杭:“她想,走吧。”   季清识:“……”   杨世杭去开车的时候,她挺不服气的说:“那我刚刚说的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钟然双手插着兜,闲适的走在她前面,垂眸看她一眼,很不要脸的说:“应该是,不管你想做什么,你钟哥哥都会带你去。”   季清识肃着脸:“我就没说过我想这两个字。”   钟然嗷了声:“那你这不是写在脸上了吗?我这人吧,心比较细。”   季清识不知道他为什么脸皮这么厚。   “行了。”钟然说:“带你玩儿去。”   杨世杭要去的店比上次杨雪他们选的还贵,将近三百,在一条商业街后巷,环境幽暗阴森,门口悬挂着一串红灯笼,在风中微晃。   很快选了个恐怖主题,店员给了他们储物柜的钥匙,把贵重物品和手机都放进去。   这下季清识不得不掏出她的宝贝小绒布袋,和手机一起放进储物柜,钟然就在旁边,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果然饶有兴致的问:“怎么还揣兜里了?”   季清识:“工作的时候磕磕碰碰的,怕……”她本想说怕磕坏了,临到嘴边改成:“麻烦。”   钟然直接忽略了后一句,“怕什么,怕碎?”   季清识:“……有一部分这个原因。”   他低低的笑了几声,被这小守财奴逗乐了,半晌才道:“碎了就再买。”   季清识语气认真:“也不是什么很便宜的东西。”   施旭和高承圣在旁边听见,眼睛都瞪直了,快四十万的东西在她这里就“也不是很便宜”。   它怎么着也不好用这词来形容吧。   他俩顿时就觉得,季清识家境应该也挺殷实的。   “小……”施旭刚起了个头,钟然看过来的眼神里带了点威胁,他就不做声了。   季清识一无所知的关上储物柜,转过身,见钟然靠在旁边,配合的点点头,顺着她的话:“你说的也对,是应该重视它点。” 第19章   他们被蒙上眼睛关到一个狭窄破败的走道里,一扇上锁的锈迹斑斑的铁门隔在中间,钟然和季清识在门外,其他四个人在门里。   顶上的白炽灯呲呲啦啦的,时亮时暗,墙上贴着泛黄的告示,后面长长的走道黑暗幽深,阴风阵阵,没有光源。   钟然开始后悔。   破喇叭里阴郁的说着故事背景。   他们俩第一步就得找钥匙把门外的四个怨种放出来。   钟然头疼的揉揉额头,杨世杭趴在铁门上,朝他伸出手:“哥啊,有个事情我提醒你一句。”   钟然:“说。”   “这里面有npc的,你不能打人,一拳一千一脚两千,你收着点。”   “……”   季清识听的微愣,她是没见过钟然打人,但是杨世杭说的严肃正经,她有点被唬住了,犹豫的看向钟然:“不会真的打人吧?”   钟然气笑了:“你见过我打人怎么着?”   杨世杭贱贱的说:“我见过啊。”   钟然一脚踹过去,铁门哗哗作响,杨世杭笑嘻嘻的弹开。   破喇叭适时响起工作人员的冷冰冰的声音:   “禁止损坏道具。”   “……”   更烦了。   季清识认真的看着墙上贴的告示,寻找线索,钟然极其不配合的在旁边干站着说风凉话:“就让他们待那,找什么钥匙,问他下一步。”   门里面的四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扒着门,袁艺紧紧拉着杨世杭的袖子不说话,剩三个男的都贱,捏着嗓子喊哥哥,钟然受不了,抬腿想把他们踹离开门,刚动了动腿,季清识察觉到:“不能踢门。”   “……”   杨世杭在门里狂笑不止,“我操哈哈哈哈,他还真听话了。”   季清识奇怪的看了看杨世杭,她只是按工作人员的要求提醒了一下而已,不知道他为什么笑的跟即将撒手人寰一样。   钟然冷不防伸手,捏着杨世杭指着他的手指往后掰折,杨世杭疼的直骂,他也不松开,阴寒寒道:“笑,接着笑。”   俩少爷差点隔着门打起来,幼稚的不行。钟然虽然平日说话不太着调,但人前人后还是西装革履的正经模样,季清识还没见过他跟人打打闹闹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热络的像十几岁的少年。   正这时,顶上的白炽灯刺啦一下灭了。   阴冷的穿堂风吹过长长的走廊,黑暗里清晰的脚步声忽远忽近,是有人跑过。季清识后背猛的一凉,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扑到钟然身边,一下抓住他的胳膊。   钟然手一顿,瞬间松开杨世杭。   “有……有人来了。”季清识有点害怕。   这里的灯灭了,黑乎乎的走廊亮起另一盏灯,似乎是个房间,门吱呀一声开了。   看样子是让他俩过去。   钟然低头看了季清识一眼,她还挺当回事。   那行吧。   没有照明设备,只能凭着感觉朝着远处暗黄灯光走过去,季清识始终抓着他的袖子跟在后面,走过转角时他忽然停了下,背过身说:“你走前面。”   季清识纠结了下,还是松开手,往前走。   还好钟然就在后面,身上的气息若有似无的传过来,还挺安心的。   没几步,他忽然出声:“能别摸我?”   “……”季清识沉默几秒,“我没摸你。”   “没说你。”钟然笑了声:“我说后面这位兄弟。”   “……”季清识觉得他可能是在吓唬自己,忽然想起刚刚转角的时候他刻意停了下,背抵着转角。她鼓起勇气回头看了眼,目光只到他下巴处,随即顿住。   他左边肩膀上还搭着只惨白的手。   季清识心头一凉,有一瞬间都觉得这可能不是npc,不然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啊!   很快又被钟然掰着肩膀转回去,催促道:“走你的,快点。”   季清识强忍着扭头就跑的冲动,快步走进亮着灯的房间,钟然随后关上门。   屋子里很简陋,陈旧的布艺沙发,老式电视机,和几个木头柜子。   一目了然,季清识长长的松了口气。   她整个房间都找了,最后在电视机旁边的矮柜里摸到一个糖果盒子,里面有钥匙和几张相片。在这个过程中,钟大少爷就翘着腿在沙发上坐着,顺便拿起茶几上散落的报纸看。   非常之欠揍。   “找到了。”季清识转过身,给钟然看她手里的钥匙,钟然看了一眼,就注意到她身后一人高的柜子,不知何时开了条缝,一只手从缝隙里伸出来。   他啧了声,刚想提醒,就已经晚了,衣柜里响起尖利诡异的女人笑声,柜子门被从里面猛的推开,白衣服的女人钻出来,边笑边从后面推了季清识一把,然后疯疯癫癫的打开门跑了出去,笑声回荡在整个空间里。   杨世杭那边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吼声:“这踏马什么玩意啊!!钟然!!你度假呢??”   季清识在笑声爆发的瞬间就傻了,她侧身对着钟然,猛的就扑到了他身上。   钟然在被她扑倒的瞬间,都有点迷茫了,他都怀疑这些人都是他自己花钱安排的,但他确实还没这么不要脸。   他抱了个满怀,只觉得软绵绵的,季清识的头发扫过他的脸和脖子,带来一点清淡的花香,让人心头发痒。   季清识下巴磕在他肩膀上,顾不上疼,鼻尖充斥着他身上的气息,她意识到自己被他拥在怀里,瞬间就慌了手脚,手忙脚乱的撑着手臂爬起来,只听见他吃痛的嘶了声。   她也没注意按到了哪里。   硬邦邦的,像是腰腹。   一张脸骤然红了,慌乱的拂去颊边的乱发,手足无措的站着。   “我去给他们开门!”她转身出去,之前装神弄鬼跟着他们的npc还守在门口黑暗里,被她一把搡开。   钟然跟那个懵圈了的鬼npc无声对视了两秒,   倏地笑了。   ……   把杨世杭他们放进来之后,原来的房间灯就灭了,门悄无声息的被再度锁上。   右前方传来女人的歌声,指引他们往前走。   好在钟然刚才在沙发上摸了个小手电筒,他悠哉游哉的走在后面照明,似是心情很好,前面五个人则挤成一团,慢吞吞的往前挪。   歌声停下的瞬间,巷道尽头忽然亮起一束惨白的光,那个白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的垂手站着,走在最前面的高承圣喝道:“停!”   他话音才落,女人就抬起脸诡异一笑,背着的手缓慢的伸出来,电锯声骤然响起,她就这么举着电锯往前尖笑着猛冲过来。   高承圣嗷的一声,扭头就跑,后面四个人挤成一团,电锯声和尖叫声混在一起,打头的三个男人风一样的往后跑,绊倒了后面的袁艺和季清识。   钟然举着手电筒靠墙站着:“……”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的能不能真锯他一下。   可是季清识被那三个蠢货绊倒了。   季清识膝盖上火辣辣的疼,应该是磨破了,工作人员说过这是个淘汰规则,眼看着女鬼快到眼前,季清识也不抱什么希望了,就抬头看了眼钟然。   钟然从她眼里读出的求救的意思。   就这短短几秒的功夫。   他叹了口气,认命的入了戏,扔了手电筒往前一步,弯腰打横抱起季清识,转身就跑。季清识猛地悬空,微愣之际还没忘大声提醒:“袁艺!”   钟然朝前面喊:“杨世杭!”   “你他妈真爱不要了!”   他真服了。   杨世杭真就猪狗不如!   逃命的杨世杭猛地反应过来,低骂了声卧槽,风一阵的往回跑抱起袁艺。几个人前后脚冲进亮灯的房间里,砰的踢上门,堪堪拦住扛着电锯的女鬼。   “卧槽。”施旭惊魂未定,捂着胸口直喘:“这他妈真的假的,卧槽,她真要锯我!”   袁艺扭到了脚,又气又疼,杨世杭在旁边哄着。   钟然把季清识放下,上下打量:“摔哪儿了?”   应该就是磕破了皮,季清识想着不算严重,而且袁艺在旁边抹眼泪,场面已经够混乱了,她就含糊道:“我没事。”   袁艺觉得丢了脸,脚上又疼,就不想再玩下去,杨世杭理亏,叫来工作人员终止游戏。   灯光亮起,很快有人来带他们出去。   袁艺坐在大堂沙发上休息,杨世杭在旁边陪着。   钟然他们就坐在远一点的长桌上,远离情侣吵架。钟然刚刚看季清识走路好端端的,就以为她真的没事,可是一坐下,瞥见她右腿膝盖裸露在外,还红了一片。   他皱眉道:“腿怎么回事?”他伸手把她的椅子往外转了点,“这裤子都摔烂了?”   季清识低头看了眼,挺尴尬的说:“不是摔的,它就这样。”   牛仔裤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膝盖处设计了一条缝隙,平时也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她今天摔倒,这条缝的作用就是让她的膝盖和地面亲密接触了一下。   钟然听完,不太能理解:“你站起来我看看。”   季清识就站起来,钟然看着她膝盖处的褶皱,讥诮道:“真行啊小妹妹,你这个设计除了能让你摔破腿,它连看都看不出来。”   季清识嘀咕:“那又不是我设计的。”   施旭去前台拿了红药水和棉棒,钟然接过来对她说:“裤腿卷起来。”   里面是粗糙的砖石地面,磨掉了手掌大一片皮肤,还在流血。   棉棒蹭上去的时候,她嘶了一声。   钟然动作一顿,抬起头没好气道:“不是没事吗?忍着。”   季清识就不吭声了。   直到上完药。   钟然扔了棉棒,“晾一会。”   她乖巧的点点头,低头吹了几下,想让它快点干。   钟然看着她:“疼?”   季清识抬起眼睛,对上他的目光,又不自在的移开:“还好。”   钟然往前倾了点身,平视着打量她:“我发现,你怎么喜欢说反话。”   季清识也不知道为什么,钟然一离她近了,她总有点紧张。   尤其是这样看着她的时候。   “我没有说反话。”她低了低头。   “摔破了就是摔破了,什么叫没事?疼就是疼,什么叫还好?”   季清识:“就是还好啊。”   可以忍耐的程度,没必要说。   钟然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季清识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女孩儿娇气点也没关系。”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季清识注意到他看了一眼袁艺那边。   她跟着看过去,袁艺还在抹眼泪,杨世杭替她揉着脚踝。   季清识顿了顿:“她扭到了脚,是会疼一点。而且她也不是娇气,只是因为杨总在这里,她没有必要忍。”   有人依靠才可以这样。   钟然看了她一会,她说的语气平平,但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她抿着的唇角,微向下垂。   像是忽然失落起来。   小姑娘心思变来变去,也正常。   钟然揉了揉她的头发,顺便揉乱她的思绪,语调又带上几分不正经,拖着调子:“那你师哥不是也在嘛?”   季清识的头发又变的很乱,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喜欢这样,只是她被揉搓的摇头晃脑的这片刻,之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又冒了头。   很古怪。   她偷偷在发丝缝隙之间去看他,狭长的眼眸里带着温和的笑意,但又像蒙着层雾气,让人看不到更深一点的情绪。   她心里好像漏跳一拍。   又记起,刚刚昏暗的小房间里,她猛的扑过去,扑鼻而来的松木气味。   暧昧不清。   “还有。”他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想起什么,语气重又温柔起来:“喜欢什么东西也可以说,这个也没关系。” 第20章   季清识对她那个不着调的妈没多大印象,季晨几乎不和家里联系,南江镇地方小,很多人都会去外地打工,他们偶尔会带回来季晨的消息,说她在上海,也有人说她就在临安,都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季晨从小就漂亮而虚荣,从她十几岁就能未婚生女也不难看出,她脑子还不太好。   一个漂亮,贫穷,虚荣还愚蠢的女人,她随随便便就能把牌出成死局。   在南江这样的小镇,不堪的流言一天之内就能传遍整个镇子。   季清识小时候对于别人说她妈妈在外面给人当情妇这种事,并不觉得很不堪,一方面因为不懂,一方面也因为季晨怎么都是她妈妈。   虽然妈妈一天也没有照顾过她。   但她也还是很想妈妈。   她五六岁那年,季晨正月间回来过一次。   季清识趴在小窗台上,隔着窗台上的花草,看院子里衣着光鲜的季晨,她不敢和季晨亲近,但是她的目光忍不住追随在季晨身上,如果季晨看到她,她就跳下窗台,躲回房间。   季晨是不会留在她身边的。   对于一些不能拥有的东西,她很擅长掩盖自己的欲望。   对于钟然也是。   她回去想了一晚上,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感觉,大概就是她有点喜欢钟然,但这也没什么,赏心悦目的东西谁都喜欢,而且他还对自己挺好的。   季清识坦然接受这个事情,同时也认为,这还在她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她只要不去见钟然,也不去想,这会慢慢成为她许多遗憾中的一个,再随着时间消逝。   季清识是这样打算的。   她也很擅长这些。   季清识并不擅长冷冰冰的和人疏远,因为从小没爸没妈,她的性格里有习惯讨好的部分,她只会把自己缩起来,等着对方自己忽略掉她。   但是钟然不在意这些。   她是木讷谨慎的性格,钟然与她完全相反。   他随心所欲惯了,还有点霸道。   所以不管季清识是怎么计划的,现实总会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因素。钟然本人就是最不可控的那一个。   在白家那顿饭之后,他开始热衷于带季清识出去吃饭,只要是他没有工作和私人安排的晚上,一到下班的点,就准时准点发信息让她下楼。   季清识不答应也不行,他有无数的招让她老实下楼。她要是装看不见,超过十分钟他就要亲自过来抓人。   他每天悠哉游哉的换着花样的给她喂食,闲着的时候就带她到处玩。还带着施旭和高承圣这俩活的美食地图,偶然杨世杭和袁艺也在,他们一个公司总裁,一个名下无数产业的公子哥,一个大学生,三个社畜,总共六个人每晚都像社会闲散人员一样,在宁川的大街小巷乱晃。   在这种时候钟然就充分发挥了他富家公子的特性,骄奢淫逸,如果有想吃想玩的,而宁川没有,连夜也得开车到有的城市去。只要他有想法,他就得立刻实现,任性妄为。   季清识好像和施旭高承圣一样,成了他第三个小跟班。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就有这个爱好。   和季亭山视频的时候,季亭山看着小脸明显圆润的外孙女,高兴的合不拢嘴:“哎呀胖了好,胖了好,老话说瘦了压不住福,这看着多有福气。”   季清识郁闷的摸着自己的下巴。   季亭山又看到她手腕上的玉镯,“什么时候买的镯子?”   季清识没有跟外公说钟然的存在,只是说:“上次发工资买的,是宁川这边的玉。”她抬起手腕凑近,给季亭山看。   季亭山知道季清识一向俭省,还独自在那么远的地方上班,心里一直很歉疚。现在看她过的不错,高兴的连声道:“好啊好啊,小姑娘就应该给自己买些穿的戴的,玉石养人,还能保平安。”   季清识笑了笑,看着又甜又乖巧。季亭山又问她中秋节的事,去年她就是在项目上过的,虽然项目上安排了中秋餐会,季亭山还是觉得她孤零零的。   季清识倒是不怎么在意,要是中秋放假和加班三倍工资放一块,她肯定会选择加班。   上次季开源说中秋要把季亭山接到家里过,季清识就问了一句,老头拒绝的干脆利落:“我不去,我们这里有中秋晚会,我还有诗朗诵呢!”   季清识:“……”   中秋有三天假期。   大部分同事假期都要回家,当天晚上下班郭灵组织大家聚餐,季清识正在收拾东西,听见杨雪喊,下意识的哎了声。季清识和她们吃饭唱歌玩到十一点多回来,已经累得不行,洗洗澡就睡下。   戚小微下班就坐高铁走了,房间里就她一个。   第二天早上六点多,迷迷糊糊被电话吵醒,她也没看是谁,直接按了接通,闭着眼睛喂了一声,声音还带着刚醒的困倦哑软。   电话那边安静几秒,随即传来一声轻笑。   季清识一下就清醒了,“钟总。”   “清醒点没?”   季清识看看时间,早上七点二十。   她敢怒不敢言的嗯了一声。   “二十分钟给你洗脸化妆,够吗?”他似乎点了根烟,啪嗒一声,有轻微的火焰燃起的声音。   “啊?”季清识抱着被子坐起来,“有事吗?”   “吃早饭。”   “……”   季清识真恨不能给他一拳头,但她没那个胆子,只能匆匆洗脸换衣服下楼,钟然已经在楼下大厅等她,双腿交叠,从容矜贵的模样,悠闲的像是在自家沙发上,见她来唇角略勾,捋捋袖子站起来,“还挺快,才十分钟。”   清早的空气干燥冷冽,钟然在前面走,她落了一步跟着。今天休假,他也穿的休闲简单,肩宽腿长,天生的衣裳架子,只有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季清识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仔细打量。   钟然没带她走远,去了附近小区里藏着的一家牛肉面店。季清识进去的时候还蛮奇怪,每次去夜市之类的地方闲逛的时候,他基本不碰外面的食物,会让人觉得大少爷不喜欢这些普通低廉的小吃,但他偶尔又能找去各类深藏街头巷尾的小店。相当随心所欲的一个人。   季清识很有狗腿子精神,抢先跑去柜台点单。   清早店里没人,牛肉面制作又快,她点完没多久就叫到她的号,她又跑过去端面,按照钟然的习惯,问老板要了一次性的餐具。   钟然看她忙活来忙活去,挺乐在其中,就随她去。   季清识只端了一碗面回来,搁在钟然面前,她面前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碟子,装着颗茶叶蛋。   钟然微抬了下眉,她主动解释:“我不饿。”   “你不觉得。”他稍微坐直身体,目光低扫过桌上的东西,手指轻敲桌面,显然不满意,“这很像我在虐待你吗?”   “我真的不能再吃了。”季清识小声说:“我已经胖了五斤了。”   钟然仔细打量了她一下,“我没看出来。”   “真的,我在我同事那里称过了。”   钟然看她这仿佛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样子,忍不住乐,吊儿郎当的回道:“胖了五斤?”   “对。”她重重点头。   却没料到他忽然倾身,伸臂越过桌面,在她脸上捏了捏。季清识毫不设防,冷不丁被他这样靠近,迟钝的眨了下眼,脸颊上有别样温度,微微凉感。   他嗓音忽然低下来,似乎还带着清晨的慵懒,温和随性,“那还远着呢,咱们的目标是十斤。”   季清识抬眸看他时,他眼里有浅淡的笑意。   心里倏的一跳。   正这时,门口悬挂着铃铛又响了两声,进来几个人。钟然收回手,无事发生一般的神态,季清识回过神,看着杨世杭带着袁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施旭和高承圣。   高承圣进门就吆喝:“四碗牛肉面,二细。”   季清识还没反应过来,四个人便在长桌上坐下,钟然像是早就知道,头都没抬。   杨世杭坐下一看,哟了一声,踢踢钟然的椅子,阴阳怪气:“钟少怎么回事啊,不给小姑娘饭吃?你他妈也太禽兽了。”   高承圣和施旭相视一笑。   季清识想起钟然刚刚说的,这看着好像他虐待她一样。她没想到真引发这种误会,赶紧解释。袁艺扎起头发,无所谓道:“没事,我也吃不完,我们俩吃一碗吧,让老板再拿个碗。”   季清识:“好。”   她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这一大清早就聚这么齐整要做什么。   吃完早饭,钟然带着季清识回酒店取车,六个人三辆车,浩浩荡荡的出发。   目的地是宁川一百五十公里的察尔湖,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相当无厘头,起先是杨世杭琢磨假期去哪里转一圈,才有了今早这一场局。   袁艺想去城郊新开的游乐园玩,施旭说要不然去塔扎寺上香,杨世杭又碰巧提了句这季节察尔湖的黄鱼肥美,钟然不置一词,最终选择权莫名其妙的交到季清识这里。   桌上除钟然外的四双眼睛直勾勾定在她身上,她忐忑的摆手:“我随便,我都行,我没意见。”   钟然:“选一个。”   于是目的地就变了盛产黄鱼的察尔湖。   此前季清识只在网上看过察尔湖,传说中的天空之境,她一直想来,但一直没有时间,也找不到人一起。   无意中她的小心愿被一个个实现,她还是很高兴的。   从宁川出发到察尔湖,大概两个小时车程。季清识一直看着路边景色不断变化,远离城镇,笔直的公路延申至天际,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西北原野。   秋季的察尔湖寂寥空旷,水面如镜,远山白云和湛蓝天空连成一线。   这段时间季清识和袁艺也逐渐熟悉起来,袁艺是宁川本地人,家里就是普普通通做生意的,她就是个有点娇气爱美的小女孩,说话直来直去,但没什么坏心眼。   袁艺站在察尔湖边,季清识给她拍照。   这个季节的察尔湖已经冷起来,袁艺为了拍照,还穿了很单薄的黑裙子。   季清识给她拍完,袁艺裹上厚外套,开始选照片。   季清识拍照技术还不错,知道找角度和构图,袁艺看完挺满意的,就想给她也拍一张,抬头看见季清识身上毫无美感的防风外套就皱眉:“我怎么感觉你老是这几件衣服换着穿。”   季清识没觉得哪里不好,秋天的外套她有三件,再厚就是冬装了。   袁艺:“钟总都不给你买衣服啊?”   季清识:“啊?”   袁艺看起来比她还要困惑点。   她从杨世杭那里大概知道了钟然的背景,以他的身家,季清识就算想要星星他估计也能给摘一颗下来。   杨世杭对她就很大方,衣服首饰名牌包,她就没缺过。而且杨世杭说,钟然只会比他更大方。   可是袁艺看季清识身上的东西就普普通通,比她还像学生。   袁艺起先以为她穿的可能是某些自己不知道的比较低调朴实的大牌,扒着她翻来覆去的看了,结果就是些便宜货。嘀咕道:“我看他也不像抠门的人啊。”   季清识听明白她的意思,只好说:“你可能是误会了。”   袁艺撇撇嘴:“我误会什么了?他不就是看上你了,我都知道。”   “……”   袁艺看她神情就戳着她的额头:“你好笨。他们富家子弟追人就这个套路,给你买东西带你玩,给你花钱,供着你,拿糖衣炮弹把你砸晕,他们都这样。”   季清识摸着被她戳的有点疼的额头,袁艺看她好像有点不开窍,就撂下一句:“那你等着吧。”   “等什么?”   杨世杭和钟然从湖边走过来,袁艺远远看了眼,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说:“我看你有点呆呆的,我就跟你多说一句,你花他多少钱都无所谓,他不在乎的,但是不要对他动感情。”   季清识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都不太有真实感,可是这一句像是忽然被戳破了心思,有些不自在,即便袁艺并不知道她的想法,只是在提醒。   季清识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他们有花不完的钱,有的是女孩愿意跟着他,变心也就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袁艺讲的非常波澜不惊,好像说的不是她男朋友,而是完全不相关的人,杨世杭过来之后,她笑的跟个没事人一样,高高兴兴的给杨世杭看她拍好的照片。   季清识感觉还挺奇怪的,默不作声的,像看一场各怀心思的舞台剧。   她本来以为袁艺和杨世杭感情很好。   她又忽然想到了许珂。   许珂就没袁艺这样清醒。   湖边风大,她抓了抓被风吹的粘在脸上的头发,显得木噔噔的。   钟然在旁边看了一会,不知道她为什么站着陷入沉思的状态,还抽空看了他一眼。   他就饶有兴致的问:“你在这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哪?”   季清识心不在焉的抬起眼睛,钟然站在她面前,身后是朗朗天光和平静广阔的湖面,木制栈道向远处延伸,她目光越过他,在如画的背景上走过一圈,就被他按着脑袋,强行让她转回目光,不满道:“看什么呢?看我。”   季清识:“……”   钟然松开手:“就你这个傻样,一个人跑来西北竟然没被人卖掉,真是稀奇。”   季清识:“我是集□□过来的,我不是自己跑来的,接触的都是集团或者合作方的人,要是我被卖掉,只能说明盛誉还有贩卖人口的灰色业务。”   钟然啧了声:“小姑娘,别这么自信,说不定我真有这个业务,我又不会提前告诉你。”   季清识抓抓被风吹乱的头发,思绪都被他打乱了。   忘了琢磨到哪里了。   下午在察尔湖周边玩了一圈,晚上吃饭在湖边的毡房,白顶彩绘,里面铺的木地板。毡房里挂了几幅风景图,季清识一一看过,中间一幅照片里,红色僧衣的喇嘛走过花纹繁复斑驳的古旧转经筒,肃穆安宁,她被吸引住,在照片前站着多看了会。   假和尚高承圣一看这活专业对口,就上去给她介绍:“这是塔扎寺,就在宁川城外,没听过?”   季清识点点头:“听过,就是看照片没认出来。”   高承圣继续说:“塔扎寺是西北这面藏教名寺之一,酥油花和堆绣唐卡也很出名,来宁川旅游的都得去溜达一趟,很多人去祈福,供平安灯,说是灵的很。”   季清识心里动了动,“很灵验?”   杨世杭问服务员要了副扑克打发时间,听他们聊天就说:“灵不灵得问你钟哥哥,他每年往塔扎寺捐五百万,菩萨面前怎么也得是个vip待遇,大喇嘛都得出来给你当导游。”   钟然斜坐着,手里捏着几张牌,目色随意,只是淡声提醒:“说话注意点儿。”   季清识挺惊讶的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平时那混不吝的模样,不像是会信神佛的人,杨世杭这般说话不忌讳的,倒比较像他该有的作风。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钟然往她这边望过来,季清识很快回过身,避开了和他对视。   饭后杨世杭又吆喝着打麻将,季清识和袁艺都不太会,就只旁观。钟然有工作电话进来,出去接电话,其他人等他回来。   等了一会,杨世杭眼睛一转,和高承圣施旭嘀咕了两句,咳嗽一声问季清识道:“清识妹妹,你一点都不会?”   季清识老实的摇摇头。   “没事,我们教你,你先替钟然玩两把。”杨世杭说着,不顾她同不同意,非常敷衍的胡教了几句规则,就把她按上了牌桌。   季清识挣扎着要下去:“我真的不会,等他回来吧。”   杨世杭:“会不会很重要吗?你听哥的,摸一张牌你就打一张牌,别管它是什么,这个会吧?”   季清识急了:“我不会,而且你们玩钱的。”   “你输了算他的。”   这三个人显然已经不要脸了,不由分说的洗牌码牌,再按着季清识抓牌放牌,放炮点炮,两把下来季清识面前的筹码就快清空了,第三把她死死抱着自己的胳膊,气急败坏:“不玩了!”   杨世杭乐的不行,“你给他省钱干嘛?他钱多的花不完,你替他输点算什么。”   季清识着急忙慌:“不是省钱,他又没说让我帮他打,你们非要让我玩,这不是欺负人吗!这都快输光了……”   “谁欺负你?”忽的横进来一道声音。   季清识扭头,看钟然回来,眼前亮了亮,可再看看面前寥寥的几块筹码,脸色微红,像没守住自家城门的小兵般懊恼。   杨世杭让钟然过来清账,他听完缘由,轻笑一声,拉张椅子在季清识旁边坐下,瞧她那没出息的样子,“就这点事,怎么跟要哭了似的。”   季清识小声问:“刚刚能不能不算?”   “没事。”钟然慢条斯理卷起衣袖,又朝杨世杭抬抬下巴,“来。”   杨世杭自然不怕他,说来就来,季清识自觉下桌,却被钟然按住肩膀,“你玩你的。”   季清识摇头:“我不会玩,我都会输光。”   “我教你。”   前面几牌让她熟悉规则,成功把剩下的筹码全砸进去,季清识又坐不住了,钟然面不改色拿手机清账,筹码重新上桌,她凝神仔细听他说,仔细看牌池里的牌,在心里记着,认真的好像面对考试。   压根没留意,钟然坐在她旁边,一手搭在她背后椅靠上,一手搭在桌上给她理牌,外人瞧着,就如同他把她揽在怀里。   他手把手的教,她也很认真的学,终于胡了把漂亮的,她欣喜的咦了一声,一扭头,便对上他微垂着的,笑意温润的眼眸,好像在看牌,也像在看她,专注深邃,蛊惑人心。   她才惊觉原来他们离得这样近,他隔出的狭小的空间里,他的眉目如此清晰的印在她眼前,后知后觉感受到彼此相近交织的温度和气息,微微发烫。   季清识把那张牌抓在手里,有一瞬忘了反应。   他低头,眼眉微敛,声音极近落在耳畔,低沉磁性,“怎么了?”   她恍然回神,仓惶摇头,赶紧把牌放下,整副牌推倒,借此掩盖自己的心跳。   钟然不动声色,看她原本白净的脸染上红晕,整个人往右边挪,拉开和他的距离。   他的下巴还残留着细细痒痒的感觉,是刚刚被她的发梢慌忙间拂过。   钟然往后靠,抬眸看到对面杨世杭饱含深意的笑容。   他挑了挑眉,几不可闻的笑,随即移开目光,好像什么也不知道。 第21章   除夕中秋这样传统合家团圆的日子,钟然都会回齐家过。   年年如此,他也不是真愿意过这个节,无非是哄外公高兴。   从察尔湖回来,他第二天一早就飞回了临安。   齐家的院子靠近市郊,离机场不算远。   这一片是中式园林的建筑风格,古朴典雅,庭院幽深。   钟然两个舅舅都在外地任职,过节都没回来,家里只有舅舅家的弟弟妹妹,见了他都规规矩矩叫声二哥,钟然应了声,就去里面见外公。   齐老爷子年过古稀,精神倒好,一身旧式的中山装,居高位久了,身上总有股板正的威严气度。   “回来了。”   钟然在楠木桌对面的圈椅里坐下,菱花窗边挂着鸟笼子,叽叽喳喳叫个没完,宁川已经深秋,临安还在夏末时节,暖阳斜照,院子里苍翠欲滴。   他陪着外公下了盘棋,聊了点他在宁川工作上的事情,老爷子问:“外公听老杨说,你在投宁西高速的标?”   钟然看着棋局,漫不经心的嗯了声。   “盛誉的底子稳,只是公路建设关系到民生福祉,你真要做,就得打十二分的精神出来,这事情上面马虎不得,要是以后验收不过,或者路段质量不过关出差错,我丢不起这脸。”   钟然笑了下:“您能对我有点信心?盛誉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岔子,总不能到我手上就垮了。”   老爷子絮絮叨叨:“你这年纪最容易沉不住气,觉得细枝末节都是小事,建筑工程这行,最重要的偏偏是细枝末节。”   钟然耐心听着。   老爷子叮嘱了他几句,转而问起:“去看过你妈妈和诺诺了?”   钟然:“还没,到日子去。”   老爷子点点头:“之前你爸来跟外公说你的婚事,外公想诺诺要是平安长大,也该谈婚论嫁了,总得在你这弟弟前面。”   钟然微皱了眉,他不想提什么婚事,但老爷子又说起钟诺,他也不好把话题岔过去,只好听着。   果然老爷子下一句话就是:“外公也看林家女儿不错,咱们几家都知根知底,若遥也是跟你一块长大的。”   钟然搁下棋子:“我想起来公司有点事,我先过去一趟,晚饭再过来。”   他站起来就走,几步就出了书房,老爷子在后面高声骂了句混账,他装没听见。   “二哥。”齐郁站在池子上的白石桥喂鱼,见他出来就一大罐鱼食兜头倒下去,拍拍手嬉皮笑脸凑过来:“你不在这段时间,我把你那别墅和车照顾的可好了。”   齐郁刚上大学不久,还在读书,家里对他的开销限制的大。他就成天到晚跟在钟然后面,不是要钱花就是要车开。   钟然:“把车开过来,我出去一趟。”   齐郁:“要回城吗?”   钟然嗯了声,齐郁颠颠的转身出去,在月洞门上又遇着闻讯而来的齐思和林若遥,齐思抓着齐郁问:“二哥回来了?”   齐郁:“在后园呢,刚说要回城,我去开车。”   齐思哦了声,抓着林若遥风一阵的往后面跑,过了竹径,看见钟然在歇山顶的水榭里,低头看着池子里争食的红鱼,神色寡淡。   齐思:“二哥。”   林若遥:“钟然哥。”   钟然回过头。   临安的有钱人就这么多,互相都认识。他和林若遥算不上熟,但林若遥和齐思自小在一块读书,高中毕业又一块去新加坡读大学。因齐思这层关系,他才认识林若遥。   齐思:“齐郁说你要回城?那刚好,我和遥遥要去逛街,二哥,你陪我们一块吧?”   钟然笑了下:“你俩不是刚从那儿过来?”   齐思厚着脸皮:“这不是你难得回来吗?你得去结账呀。”   “二哥还非得去了才能结账?”钟然说:“我这会没带,你待会发个位置给我,我让人送卡过去。”   林若遥看着他:“钟然哥,我都好久没回国了,反正在假期,你不带我们去城里玩一玩吗?”   钟然看了下表,语气温和的回:“我还真有点事。”顿了顿又说:“你们俩要买东西,顺便帮我挑一点。”   林若遥以为他是要自己用的东西,就问:“你要什么?”   “女孩用的,跟你们差不多大,看着买吧。”   齐思和林若遥神色都僵了下,钟然恍若未见,往水榭外走:“好好玩,都算在我账上。”   他走的利落,齐思看林若遥神色低落,挺无奈的说:“我二哥就这样,不过要是你们订婚了他肯定就不这样了。”   齐思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虚无缥缈,就她二哥那个性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女孩能降住。   但是她们这种门户,最后婚嫁肯定得门当户对,林若遥和钟然年纪门第都相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若遥也这么觉得。   钟然晚上再回去时,林若遥已经回家去了。正堂堆着的除了各家送来的节礼,就是琳琅满目的购物袋。   齐思笑嘻嘻的:“二哥,都买回来了,你自己选吧,剩下的都是我的。”   齐思一一拎出来给他看,衣服配饰包包应有尽有,就得了他一个字评价:“俗。”   齐思梗了下:“买来买去不就那几个牌子,新款都在这了。你自己身上穿的不也是?还说我俗。”   钟然窝在沙发里玩手机,懒洋洋的,没应声。   齐思:“你都看不上?那我可都拿走了。”   钟然嗯了声。   “其实你不是给哪个女孩买的吧?”齐思凑过去:“你是故意说给遥遥听的。”   钟然没搭理她,齐思又趴在他肩膀上去看他手机,他就是在无意义的翻着新闻,没一条点进去看,显然心不在焉。   齐思没看出什么花来,兴趣缺缺的正要松开他,就见他手机上进来一条新微信。   【季清识:?】   齐思刚看了一眼,脑袋就被他嫌弃的推开,钟然站起来,到院子里去了。   项目组的人大多都回家过节了,戚小微也跟朋友出去玩了。季清识独自在酒店,原本计划去一趟塔扎寺,但是一躺下就爬不起来。难得钟然不在,没人薅着她去玩。   她平生还第一次觉得玩累了。   就在酒店躺了一天。   她也不打算吃饭,断一天食缓缓。   季亭山给她打视频直播养老院的节日活动,老头老太太们精神抖擞能唱能跳,她一边看一边乐,快到晚饭时间,有人敲门。   东兴楼送来两个袋子,里面是一盒月饼,七盒饭菜。   季清识颇感无奈的翻了翻,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刚发了个问号过去,钟然就给她回了电话。   他还明知故问:“怎么了?”   季清识憋了好几分钟,最终叹了口气:“我真的吃不完八盒饭菜。”   养猪也没有这么养的。   “这么多吗?”电话那边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让东兴看着弄点。”   季清识才不信他的鬼话。   钟然早上回去的时候,本来打算把她也捎回去。但季清识明天就要上班,临时买的机票也很贵,少爷肯定还要买头等舱。   季清识就硬气了一回,躺着装死,不接电话不回信息,直到钟然上了飞机。   季清识跟不上他们的消费,不好意思白吃白喝,虽然钟然不在乎这点钱,她还是偷偷摸摸去结过几回账。   每个月留作日常开销的钱就远远不够了。好在还有之前没花完剩下的,否则真的撑不到发工资。   因为钟然,她越来越穷,也不能这样说,应该是她的钱越来越少,生活却日渐奢靡。   季清识原本就是个守财的性子,她就喜欢存钱,存的越多她越踏实,但因为要还债,她现在能存下的钱很少很少,现在更是完全没有了。   她很不踏实。   自打认识了钟然,她的生活开始全面进入一种她不能控制的不踏实。   现在看着这些精致的食盒,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钟然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沉默,只是敏锐的感觉到对面的情绪无声的低沉下去。   齐郁正好带着齐征齐朗回来,三个人走过游廊,齐声叫了句二哥。   齐思趴在堂屋侧面菱花窗上,也跟着喊了声。   季清识也听到了,这喊声里有好几个不同的声音。   她只知道钟然是盛誉的继承人,对他的家世倒是一无所知。   原来他在家里排第二吗。   好像还有很多弟弟妹妹。   听着就热闹。   钟然见两位舅妈也从前院过来,正要说话,就听那边匆匆说道:“你忙吧,我先挂了。”   余音未落,电话里只剩下嘟嘟的挂断声。   钟然轻皱了下眉,拿下手机,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界面。   这感觉,还挺难形容。   刚刚视频被电话切断,季亭山又打了两个过来,都是自动取消。季清识赶忙回过去,视频那边挤了好几个老头老太太,脸怼着屏幕,冷不丁看着还挺吓人。   季亭山被围在中间。   旁边一个花白胡子的爷爷扭过头对季亭山说:“老季头,你孙女长的是水灵,原来你不是吹牛啊。”   季亭山啐了他一口:“这事我还用吹牛?”   红毛衣的奶奶说:“年纪又小又生得好,你怎么舍得让她去那么远的地方上班?多不安全。”   季亭山:“那是公司派她去历练历练,盛誉知道吧?盛誉集团。”   另一个方脸爷爷满脸很懂的点头:“我知道,那是大公司,不是名校毕业的学生都进不去。我有个远房侄子也在这个公司,说面试就得好几轮呢。”   季亭山又得瑟:“那是,杏杏是临安大学毕业的。”   一群老头老太太恍然大悟的哦了声,连声赞许,季亭山得意坏了。方脸爷爷又说:“我那侄子也单身,要不让俩孩子认识认识,都在一个公司也是缘分嘛。”   季亭山:“照片先拿过来我看看,不能跟你一样方脸吧?”   季清识:“……”   她觉得自己像路边公园里被围观的猴子。 第22章   钟然没打算在临安多待,机票就定的隔天,可是他回来的消息还是迅速在朋友间传遍,正吃晚饭,他这手机就不停歇的往里进电话和微信,沸反盈天。齐老爷子就不喜欢他们年轻人那个浮躁奢靡的玩乐劲,钟然索性关了机。   找不到人也不妨碍这帮公子哥的兴奋劲,火速组了局,电话轰到齐郁齐思那里,钟然没辙,只好等老爷子屋里熄了灯,出门赴约。   牵头的是周仁景和李亚,城东别墅装修的像夜店,门口停着一溜超跑,灯光音响一应俱全,里头炸场似的闹腾。   几个熟识的朋友勾肩搭背的问着他近况。   周仁景:“我还以为没两天你就得闹着回来,宁川那地儿你还真呆的住啊?三四个月没消息。”   正绕过一地香槟彩带往下沉式沙发那边走,人群里走出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长得和钟然有几分像,眉眼更秀气些,瞧着文质彬彬的。径直走过来,脸上带笑:“哥。”   音乐未停,场中却像是安静了一瞬,目光都有意无意的聚集。   钟家两兄弟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钟卓的出身上不得台面,做的事情也总透着股小家子气,上流社会看出身,这帮少爷不太看得上钟卓,但乐得看兄弟阋墙的好戏,权当给声色犬马无所事事的日子添点调剂了。   所以钟然一回来,就有人赶着给他添堵。   钟然看见钟卓也不奇怪,极平淡的点了下头。钟卓又说:“回来也没说一声,爸今天还说了,本来想着哥会回来过节。”   钟然回的简略:“是回来过节。”   钟卓神色没半点不自然,见他要过去沙发,就自觉侧过身让路。   刚坐下周仁景和李亚就双双认怂:“你弟可不是我们叫过来的。”   钟然没太在意:“我明天的飞机,今晚不多待了,一天没歇着过。”   李亚惊了:“还走?那风吹日晒的黄沙地你还没待够?”   周仁景觉得他忽然开始一心向上搞事业只有一个理由:“你家老头要退位了?钟董还没五十呢吧。”   这话说的就挺不吉利。钟然瞥了他一眼,周仁景就自觉做了个闭嘴的动作,把人都叫过来喝酒。   ……   酒喝了一轮,李亚见他明显兴致不高,就起身让开,使了个眼色,换了个女孩坐他身边。   浓烈甜腻的香水味极近的传过来,钟然抬眼,靠过来的女孩年纪不大,时尚活泼,自然而然的挽过他的胳膊。   递了杯酒过来,语调勾人:“钟少。”   今晚的局,男男女女加起来三十多人,有的他熟,有的不熟,有的干脆不认识,这在他们这圈子里是寻常事,想搭关系牵线的人实在太多了。   钟然没接,扫了眼浓妆艳抹的脸,问:“用的什么香水?”   女孩应对自如,报了个名字,正想再靠近点,就听他说:“太浓了,下回换一个。”   说完就径自起身到阳台透气,又撞见有人亲热,只得退回去。   钟然想了想,从花园绕出去,刚要走,后面叫了声哥。   钟卓跟着出来,体贴道:“要走吗?你喝酒了,我开车吧。”   钟然把车钥匙扔给他:“万景,认识路吗?”   万景是他常住的地方,钟卓把车开出别墅区,还是问了句:“不回趟家吗?”   钟然问:“谁家?”   钟卓识趣的消了声。   到了别墅门口,钟然开门下车,对钟卓说了句:“车开走吧。”   钟卓点了下头:“行,过两天我再找人送回来。”   “开着顺手就留着。”他撂下这句,就转身进去。   钟卓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温和慢慢凝住,神情难看起来。钟然说的随意,但在钟卓看来,更像是一种施舍,明明同父所生,他拥有的东西却不足钟然的百分之一。   他不管怎么努力,也摆脱不了私生子的身份,永远被上流轻视。   钟然拥有他想要的一切,几乎不费任何力气。   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   季清识最后只留了一盒月饼,剩下的都送给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她拎着袋子去前台的时候还挺忐忑,怕别人不要。   送的时候倒是挺顺利。   戚小微回来已经不早了,还给她带了一点核桃酥,季清识从床上坐起来,笑的又乖又甜:“我也给你留了月饼。”   戚小微看见小圆桌上的包装盒,咦了声:“你去东兴楼了吗?”   季清识:“没,我点的外卖。”   戚小微疑惑:“东兴不送外卖的呀。那个地方可傲气了,平常都只接受预定。”   季清识沉思着,接不上话了。   戚小微跑到她床边坐下,盯着她的眼睛:“有件事我想问你很久了。”   季清识:“什么?”   戚小微先是沉默,然后深吸口气问道:“你不会是跟小钟总在一块了吧?!”   季清识被她忽然提高音量吓了一跳,赶忙摆手:“没有。”   戚小微:“我们私下都这么猜的。”   季清识愣了下:“你们?”   戚小微索性直说:“分公司大部分的人。”   她看见季清识皱起了眉,就说:“就有人看见小钟总在楼下接你,我们公司一有什么事情,传的很快的。”   季清识沉默了会,声音放的有点轻,又忐忑犹豫:“说我什么了吗?”   戚小微没明白:“什么?”   季清识不自在的扭了扭,“我没听到什么传言,所以大家说什么了吗?”   戚小微没多想:“没说什么,就在猜嘛。”   季清识鼓起勇气:“有说什么不好的话吗?”   戚小微一说起这件事,她的心里就很不安,脸上发热,她不知道别人会怎么说她。   身份家世判若云泥的两个人放在一起,流言总会倾向于认为,一无所有的那一方是不是有所图谋。   就像南江镇的人议论季晨一样。   她很害怕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   戚小微看她情绪不高,就哎呀了声,假装没事的说:“没有,那是大老板哎,让他听到还想不想干了?而且你性格又好,没人说什么的,就是猜测,你也知道大家平时都很无聊的。”   季清识点点头,冲戚小微宽慰的笑了下:“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但是我和小钟总不是那种关系。”季清识强调了一遍,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要是有人问,你帮我说一下哦。”   戚小微爽快答应,很快翻过这篇,去拿月饼吃:“我之前听说东兴做糕点一绝,我倒要看看他们这么拽是有多好吃。”   季清识则靠在床头,手里捏着戚小微递过来的月饼,枣泥馅的,一盒子里有八个,都是不同味道,她之前就吃了两个,这会再吃,甜腻的她心里发慌。   本来她想着应该给钟然道声谢,顺便祝他节日快乐,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不礼貌就不礼貌。季清识在心里算着时间,快十月了,宁川的工作还有一个月就结束了,到时候她就回兰城,那就不会跟钟然再有接触了。   就一个月,很快。   就从今天开始,她一定要坚定的和他保持距离。   万景这栋别墅是钟然大学毕业之后买的,离市中心远,他不常住,就留了几个人在这照管。   一早上还没睡醒就被王叔小心翼翼的叫醒,说是楼下有人送东西来,得他亲自签收,看着阵势不小,应该不是便宜东西。   钟然只好起来,洗漱过后套了件T恤往楼下走,眉宇间满是烦躁。一楼待了几个黑西服白手套的工作人员,捧着个蓝丝绒盒子,煞有其事,说是齐小姐定制的项链。   齐思和齐郁一样,平日全仰仗自家二哥的卡活着,又怕家里发觉,就买了什么贵件儿都往他这送。   钟然听完就转身上楼,撂下一句:“搁那就行。”   工作人员有些为难,这种级别的定制珠宝都得客人亲自验过签收才行,钟然耐着性子多留了会,敷衍了扫了眼工作人员手里打开的盒子,刚看一眼,齐思就风一阵的从外面进来:“二哥早上好!”   嘴上给他问好,眼睛从进门就没离过丝绒盒子,兴冲冲的奔过去,就见钟然伸手从盒子里取了项链,拿在手里。   主体镶的是圆形红钻,钻托上面还有两个小巧圆润的犄角,总体看着像个动物。   呆呆笨笨的,钟然细看了看,这一看就像季清识。   齐思美滋滋的介绍:“我自己参与设计的呢,它是个小鹿,这颗红钻是加里曼丹岛……”说到一半,就眼睁睁看着她二哥把项链揣兜里了。   “靠!!!”齐思扑过去要抢:“很珍贵的,你揣兜里弄坏了怎么办!”   钟然伸手抵着她脑袋,嫌弃道:“它是颗钻石,它不是豆腐。”   齐思:“那你给我啊!!!”   钟然说:“鹿不适合你,你重新设计吧。设计个猴子,这个我拿走了。”   齐思整个人都崩溃了。   钟然说要的东西,那就没有再拿回去的可能。   何况这本来就是刷他的卡买的。   齐思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那点可怜的亲情,但是对方显然不在乎。   齐思从别墅哭到机场,一直哭到钟然上飞机,也没能转圜。对着齐郁哭诉:“那个东西他又戴不了!!那多娘啊!”   齐郁无语的看着她:“那能是二哥自己戴吗?”   齐思的哭声停了一瞬。她原以为钟然说要挑东西是说给林若遥听的,可是现在回想,她那一堆购物袋,他都耐着性子一一看过了。   原来是真的在挑东西啊。   齐思皱眉道:“可是他会送给谁啊?这么贵的东西总不能随便来个人就给了,二哥不会在宁川找了个女朋友吧?”   齐郁无所谓的耸耸肩:“二哥的事情又不会跟我们说。”   齐思:“可是爷爷和姑父都看好了遥遥。”   齐郁:“那你觉得二哥会听家里的话?”   齐思想也不想的摇头。   齐郁:“那你在这说些没用的。回去了。”   齐思皱了下眉,回头看了眼机场,心里想着,这事该不该给林若遥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2 20:11:12~2022-04-13 21:1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虫虫陈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季清识的“计划”进行的颇为顺利,但这跟她本人坚不坚决没什么关系。   是因为钟然忽然消失了快半个月。   季清识从郭灵那里得知,是因为宁西高速项目即将落地,需要疏通的关系很多,蒋志翰那帮人在宁川有根基,但他们明里暗里的推脱,不肯动用自己的关系,所以钟然事事都得亲历亲为。   听到这样,季清识还松了口气。   也因为相关单位要求提前上交资质资料,整个大项目组都进入疯狂赶进度的模式,每天都要忙到很晚。   季清识反而从原先的紧张和不踏实里找到一丝安稳,摸到一点以前的生活节奏,又回到她熟悉的安全区里。   大半个月季清识就遇见过钟然一次,她下楼拿外卖的时候,正撞见他出去,身后跟着分公司的部门经理,等他们的车陆续开出酒店,季清识才摸到门口拿了外卖。   连轴转了一个多星期,余如柏给她来了个电话,问她接下来的想法,愿不愿意继续跟着他,参与宁西高速的项目。   郭灵是想进宁西项目的,因为她家就在这里,调过来也好离家近点,所以没少打听宁西的进度,季清识听余如柏这样说就问:“已经确定了?”   余如柏给了肯定的答案,又问:“你有想法吗?”   季清识没什么犹豫,略带歉意的婉拒:“师傅,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想争取一下回集团公司,我外公一直没人照顾,我得回去的。”   毕业签合同的时候,集团公司的人事跟她说过,下派的项目结束之后,可以请调回集团,当然能不能通过是另一回事,但她还得争取争取。   余如柏也没勉强:“你要想回临安,我就跟钟然说一声。等咱们项目结束他就把你调回去。”   季清识赶忙道:“不用跟他……跟钟总说,我已经联系过集团人事部了,他们会考核我的申请。”   余如柏沉默了会,无奈道:“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实,集团公司的职位就那么多,多少人盯着?你等着他们批,宁西都能修成了。不走点关系那么好办事的?”   季清识也沉默了。   过了会说:“那我再想一下吧,师傅,你先不要和钟总说。”   余如柏应下。   这通电话之后季清识就坐在椅子上放空了一会,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思绪刚牵了个线,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小蛋糕,季清识抬起头,看见王晓卉带笑的脸:“生日福利哦。”   小蛋糕旁边还有张卡片。   盛誉有生日周的传统,每周过生日的人,都会收到蛋糕,祝福卡片,和消费券。   季清识微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赶快接过来:“谢谢晓卉姐。”   王晓卉手里还拎着两个小蛋糕,笑了笑就转身去找其他本周过生日的人。   卡片里面的祝福是人事部写的,钟然只在右下签了个名。   季清识目光顿了两秒,然后合上。杨雪转过头来问:“你生日是哪天啊?”   季清识想了想:“周四。”   杨雪扑腾着一双大眼睛:“我本来想说咱们组个局给你庆祝一下,但你是不是有安排了?”   之前组里挺多次聚餐她都没去,感觉有点脱离集体了,季清识也不太好意思,就说:“我没安排,那要不周四我请吃饭吧?我在群里问一下大家。”   季清识本来不大过生日,只有外公外婆会在当天提醒她,不然自己都未必想得起来。但是她在宁川遇到的这些人,没一个不爱玩的,没理由都得找理由出去玩。季清识在群里一问,就得到热烈回应。   季清识很快定好了餐厅。   周四上午,郭灵叫季清识和杨雪一块跟她去分公司财务部查笔供应商往来账目,一上6楼,整个楼层噤若寒蝉,三个人一头雾水,忍不住跟着动作放轻。   办公室传来一阵纸张飞沓的声音,隔着磨砂玻璃,只能隐约看见几道人影。财务部的主管比了个嘘的动作:“小钟总在收拾人呢,小点声……你们来有事?”   郭灵点了下头,轻声说明来意,财务帮她调数据的时候郭灵又问:“小钟总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刚刚,回来就来6楼了。”   郭灵哦了声,数据很快调出来,财务又带着她们去资料室找当初留存的凭证,路过办公室听见钟然压着怒气的嗓音。   “我让你写的评估报告,是怎么样减少我的损失,你写的是什么?这项目不能盈利的事情我还需要你特意写个报告来告诉我?”   “……”   一墙之隔,好像骂在自己脑袋上似的,季清识和杨雪同时缩了下头,杨雪嘀咕:“少爷脾气够大的。”   季清识也是第一次见钟然发脾气,忍不住跟着点头。   财务打开资料室的门,郭灵回头道:“别听墙角了,找完资料快点走了。”   关上门财务主管才和她们说起缘由,是宁西高速的标落在盛誉,招标组捆绑销售,同时还搭了个烂尾的厂房项目过来,总投资不到一亿,因为已经做到一半就赔本赔的停工,现在让盛誉把这烂摊子收拾了。   赔本是避免不了的,无非是给上边做个人情。钟然让财务和市场部实地考察之后出份报告,财务市场考察回来,写了个无法盈利、不建议承揽。   财务小声说:“可把少爷惹着了。”   找到资料之后,郭灵和财务道了谢,几个人带着东西回会议室。她们刚走,钟然就从办公室出来,电梯间里恰好看见季清识抱着资料走进去的背影,钟然顿了下,等电梯的功夫问秘书:“今天几号了?”   “11号。”   “晚上时间空出来。”   秘书赶忙应下,拿出手机去取消了原定的应酬。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季清识手机震动起来,她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看见钟然两个字的时候立刻心里立刻漫起了一点紧张。   钟然最近都没怎么联系过她,季清识觉得挺好的,无形中消解了她的不安,但是她的计划并没有在实际意义上运行过,因为近期的不接触,只是因为钟然很忙。   季清识拿着手机去走廊,提了口气才按了接听。   “钟总。”她客气道。   钟然没听出来这稍显刻意的疏离,只是有点不满:“接个电话也这么慢。”   季清识一板一眼的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晚上一块吃饭。”钟然仰靠在副驾上,手里绕着那条小鹿项链,阳光透过前窗照射过来,那颗圆润的红钻熠熠生辉,“我叫了……”   他最近忙的转不开身,差点忘了今天是季清识的生日。上周人事部找他签祝福卡片,他还让秘书到日子提醒一下,没想到两个人一块忘了,得亏今天在公司遇见。   他就叫杨世杭安排了一下。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她生硬的打断:“不好意思钟总,我晚上有事。”   钟然轻缓的调子沉寂下去,他沉默了一会。   季清识也很紧张,同时又因为自己硬邦邦的语调而感到歉意,以前她从不会这么说话,她尽量温和的对待每一个人,但她现在不得不这么做。   这对她来说像一道悬崖,尽管悬崖上的风景夺目,她也不能久留。   钟然的声音低沉下来:“有事?”   季清识嗯了声,按照自己预想说:“我约了人,抱歉,钟总。”   钟然这才听出她语气的不对,难得的困惑起来,只是季清识也没让他问,语速很快:“我得回去上班了,钟总……”她停了一下,似乎在想怎样说合适,最终她也没想出来个合适的结束语,匆匆和他道了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钟然再一次皱了眉。   和上次一样,他拿下耳边的手机时,觉得那阵挂断声像直接扫他脸上。   杨世杭开着车,看他皱着眉,就问:“怎么的?”   钟然盯着手机,唇角下压:“她又挂我电话。”   “又?”杨少爷重点抓着很准,没心没肺的乐了乐:“挺厉害啊。那怎么着?还去不去接啊?”   钟然还在那自我怀疑,没应声。   杨世杭在红灯前停下,初步下了结论:“我觉得吧,她好像对你没那个意思。”   这话说完,杨世杭仿佛一了多年夙愿,胸腔都透着畅快,他非得找机会请季清识吃顿饭。   让钟然受挫是件多么难得而令人高兴的事情啊。   他甚至觉得季清识应该再早几年出现,在钟然长成现在这样嚣张欠揍的性格前,就给他以迎头痛击。   杨世杭编排完,扭头看一眼,又满不在乎的劝:“这种清纯风的小姑娘多的很,赶明儿我给你找一个差不多的。”   依旧没得到回应。   过了一会,杨世杭才听他说了句:“我不。”他仍旧拎着那条项链,坠子在他手下轻晃,“我就要这一个。”   因为明天还要上班,季清识晚上和项目组吃完饭就回了酒店,没在外面多待。她问餐厅要了两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大家送的生日礼物。   要进电梯的时候季亭山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季清识就先跟大家道了再见,留在一楼电梯间接视频。   季亭山知道她和朋友们在外面吃饭,特意等到现在。季亭山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伴随着一声响亮的“祝我杏杏生日快乐!”   季亭山说的是南江话,季清识忍不住笑,抬起手给老头看了看大家送的礼物,季亭山也很高兴:“外公也买了礼物,下次家来再给你。”   季清识应了好,爷孙俩聊了几句,季清识就催他去睡觉,季亭山平时七点多就睡了,今天已经算晚了。   季亭山很快挂了电话。   季清识是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接的电话,天色黑沉,窗上倒映着她身后的电梯间,她和季亭山视频没注意,这会挂了才看见道熟悉的身影。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隔着电话和面对面还有点不一样。   季清识心里泛虚,提了口气转过身,神色自若的跟钟然打了声招呼:“钟总。”   也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   季清识还在猜测,他就出了声,上扬的语调很轻,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杏杏?” 第24章   季清识回想,季亭山在视频里只有开头才叫了一声杏杏,那他就是从一开始就在。   她抿了下唇:“你在听我打电话?”   “谁听了。”钟然绕过转角竖着的花瓶,朝她走过来,“我刚进来就听你说话,这不就在外边等了会。”   在外边等了会。   季清识拎着袋子的手指动了动,看着他走过来,问:“有事吗?”   他懒洋洋的答了句:“有啊”。   季清识就等着他说,但是她心里猜测他也不会有正经事,多半是为她推掉晚上吃饭的事。   可是钟然在她面前站定,问的第一句话是:“我得罪你了?”   ……这话就在她意想之外。   钟然打量了一眼她手里的东西,目光上移到她微垂的眼睛上,陈述的语气:“你在躲我。”   就像教科书上的例题和课外资料上的练习题一样,她把知识点学明白了,但这题目本身,简直千变万化。   季清识沉默片刻,决定装傻充愣:“没有啊。晚上是和同事约好了,周一的时候就说好今天……”   一解释起来就没完,她意识到自己说的过于详细了,好像生怕他误会,这有悖她的初衷,就生硬止住:“……就这样。”   季清识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她大多时候都显得没有情绪,也就没有任何锋芒,所以简单,跟人解释的时候就总是相当真诚。   钟然像是听进去了,没再问,朝袋子里那些小玩意微扬下巴:“生日礼物?”   “对。”季清识提了提袋子,然后意识到不对:“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人事部给员工送生日福利都是按周算的,并不具体到真正生日那天。钟然也没有问过她。   好像他本来就知道一样   “那你以为我今天找你干什么的?”钟然反问:“最近事情多,还特意推了应酬呢,你倒是不赏脸。”   季清识静默片刻:“我不知道。”   那为什么要特意推掉应酬回来?   就为了给她过生日?   季清识想,他们的关系似乎不必要这样。   可她又因他的话,感觉到一点开心和满足。   这种情绪漫上来的时候,她就更不安了。   所以只能将它们向下压。   钟然不作声的看着季清识,她说不知道的时候唇线抿的平直,简直像有点紧张,他想想自己刚刚的语气,那也没凶她啊。   搞不懂。   他就更缓了点语气:“今年许的什么愿望?”   季清识从自己的思绪里抽身,稍眨了下眼睛,显得有点呆:“愿望不是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灵了。”钟然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轻笑道:“你指望老天爷替你实现,还不如指望你师哥我。”   他这话说的轻狂,季清识忍不住说:“你说的好像什么都可以做到。”   钟然还真点了头:“差不多吧,大部分事情。”   他顿了下,目光落在她身上,毫不收敛:“和你大部分的愿望。”   “所以说来听听?”   “我没什么愿望。”季清识说的很快,几乎在他话音将落就脱口而出,不客气,不领情,甚至带了点莽撞。   生怕晚了就说不得了一样。   她摇头:“不用你帮我实现。”   “但是谢谢你的好意。”   三句话,层次递进的。   说不出的疏离。   钟然眼里的笑意缓缓淡去,变成一种稍带探究的无澜。   气氛陡然间带了上丝丝僵硬。   季清识懊恼自己没拿捏好语气,太急了些,于是就朝他笑了笑,借此缓和气氛。   又假装什么事都没有的去按电梯。   但从钟然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拉住她往后扯了一点。   距离陡然拉近,季清识始料未及,塑料袋掉了一个在地上,沙沙的响了两声。   “我还真没猜错。”钟然稍低下头,直勾勾的看住她,问:“还真得罪你了?”   “没有。”季清识有些慌乱的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真的没有许什么愿望。而且平常在外面我也没出什么钱,挺不好意思的了,生日就不能再麻烦你了。”   钟然听着,仍旧是探究的眼神,手却慢慢松开,然后她就迅速捡起地上的塑料袋,电梯一开就进去,站在里面按着开门键,眼睛不停的眨。   落荒而逃。   他居然有这么吓人?   钟然拧了眉。   两个人各占据电梯一端,陷入沉默。将要关门的时候,外面有人叫了声等等,季清识按住开门,是同会议室的两个女生,没想到会遇见钟然,稍愣了下才齐声说:“钟总。”   钟然点了下头,聊做回应。   两个同事的目光在钟然和季清识之间走了一圈,这让季清识想起戚小微的话,因而更加不自在。   她沮丧的关了门。   同事也在8楼下,季清识等她们两个出去之后,才和他道了声再见。   钟然嗯了一声。   刚走出去,他又说:“等等。”   季清识转过身,他扔出来一个黑色的小方袋,她下意识的接住。   “生日礼物。”   话音才落,电梯门就慢慢关上,继续往上。   里面是一条项链,正中镶嵌的红色宝石,反射着头顶的灯光,光芒有些锋利。   和玉石的温润光泽截然不同。   季清识不知道这又是什么宝石,她只知道,她好像把事情弄的有点糟。   可是她不能喜欢钟然啊。   季清识叹了口气,往房间走的路上,袁艺给她打了个电话:“你今晚怎么没来啊?”   “去哪里?”   “东兴啊,你不是过生日吗?我还翘了下午的课去给你买礼物,结果你没来。”   “我晚上有点事情。”   袁艺哦了一声,了然的语气:“钟总是把你生日忘了吧?临时想起来的,所以你不高兴了呗。杨世杭今天忽然跟我说你过生日,我就猜是这样,他俩还在那琢磨,琢磨什么呀,笨死了。”   袁艺代入的是她自己和杨世杭,自动给找了个解释,季清识被她的语气逗的轻松了点,但她说不是这样袁艺也无所谓:“哎呀我不管你们,你哪天有空?出来逛街,我顺便把礼物给你。”   季清识想了想:“周末?我请你吃饭,我月底就回兰城了。”   袁艺:“你要走啊?”   季清识嗯了声:“这边的工作快结束了。”   袁艺还挺舍不得:“大家一起玩不是挺高兴的吗?反正公司就是钟总开的,你想去哪去哪,那就留在宁川呗。”   季清识没接话,含糊道:“兰城还有工作。”   袁艺就没再说什么:“那好吧,这周末我要回家,月底前我再找你。”   约好之后就挂了电话,季清识又对着项链发愁,如果要还礼,以钟然平时的消费水准,她可能要一直攒钱攒到他后年过生日。   好像有点蠢。   那要怎么还回去比较好?   季清识在电梯间苦苦思考了会,没想出个好办法。   这周结束,疯狂的加班总算告一段落,季清识所在的乐沣项目资料差不多整合完毕,下周再收尾之后,很多人就该回自己项目上了。   季清识也没再见过钟然,也不知道是忙,还是别的原因,他也没再出现过。   她想还项链,也没找到机会。   周六晚上郭灵带项目组出去聚了餐,季清识回去时,见戚小微已经在收拾行李。   她轻轻关上门:“你要走吗?”   戚小微停下动作,侧身点头道:“是啊,我们项目最近事情多,我领导跟分公司打了招呼,让我提前几天回去。”   季清识在床边坐下:“什么时候走?”   戚小微:“明天早上。”   季清识点点头,看了一会又在戚小微旁边蹲下,戚小微叠好一件外套,她就再递一件过去。   戚小微回头看她,哈哈笑了两声,又捏了下她的脸:“你好呆哦。”   毕竟一块住了三个月,戚小微忽然要走,季清识有些怅然若失,想想说:“你下次来兰城可以找我,嗯……要是我还在兰城的话。”   戚小微:“我们项目太偏了,你以后要去西安可以找我,要是我刚好在家的话。”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笑,收拾到最后,季清识从桌子上拿了个毛茸茸的小玩偶,“这个送你,虽然不值钱,但是我唯一抓到过的娃娃。”   戚小微被她认真说这话的样子逗笑,拿过去好好放在行李箱里,“收下啦!”   戚小微第二天走的很早,六点钟就出发去高铁站。   季清识醒了之后也睡不着,起来看看外面的天气,也洗漱换衣服,背上双肩包出了门。   在自助餐厅吃早饭时,季清识在网上搜了去塔扎寺的路线。塔扎寺在宁川北边的平县,汽车站有旅游大巴直达,一小时一趟。   她准备去给外婆祈福,还要给季亭山供平安灯。   十月底的宁川已经很冷了,天气预报上说下周还会降温,可能会下雪。天还没完全亮,灰扑扑的,季清识穿着防风外套,带着口罩,跟她来那天一样,裹的严严实实的出了酒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4 21:52:54~2022-04-16 22:19: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虫虫陈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旅游大巴的终点在景区停车场,季清识下了车,停车场外面是一条沿山势往上的商业街,很多卖手工酸奶、牦牛肉干和纪念品的小店,门口悬着彩色的布幡,店招上一边是汉字,一边是藏.族文字。   平县是藏.族聚居地。   季清识沿着街往上,远远看见山上金顶红身的大殿。密密匝匝的五色经幡像丝网一样,安静的悬在山顶高坡上。   宁川很少下雨,她却感受到一点潮湿的冷意,这里的温度比市区低。   游客中心前的广场上已经有不少人,季清识去买了门票,又去拿景点介绍的小册子。   旁边墙上的小角门打开,走出来三个红衣喇嘛,最小的看着不过七八岁,蹦蹦跳跳的跟在后面,宽大的僧衣像块布似的裹在身上。季清识看他年纪还很小,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小喇嘛注意到她,扭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三个人一块往山下去了。   季清识没急着进去,寺前的八座白塔斜着列成直线,她去拍了几张照片,正要去检票口排队,路上被一个老奶奶拦住,她手里拿着彩色丝绳,笑眯眯的问:“扎头发吗?15块钱。”   季清识看了看那股廉价的塑料绳,摇摇头。   可是没想到,她走了一路,被拦了一路。她这种年轻小姑娘是老奶奶们的重点目标,季清识被团团围住,耳朵里全是叽叽喳喳劝她编头发的声音,着实没见过这种阵仗,更别说还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奶奶。   “不用了。”   “给她编一个。”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季清识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见钟然站在两米开外,身后是刚刚从寺庙里出来的三个小喇嘛。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她显得有些茫然。   “钟总。”   钟然也没问她为什么在这,随手从离的最近的老奶奶手里的彩绳,饶有兴趣的在她头发上比了比,季清识取下口罩,“你怎么会在这?”   “你能来我不能来?”他随口说了句,又把彩绳递还回去,说:“编吧。”   老奶奶热络的哎了声,说着就把彩绳塞进季清识手里,往旁边花坛上一站,动手拆了季清识的马尾,一股一股的编起来。   这个过程中,钟然一直看着季清识,季清识也找不到一种合适的表情来面对钟然,她就维持着很空的状态,看着手里的彩绳。   红衣喇嘛走过来,对他合掌说道:“钟先生,我们在门口等您。”   钟然也朝他们微微颔首。   季清识本想花15块钱买个清净就好,但钟然不这么想,他看了会,似是觉得太慢,又把刚刚围着季清识的老奶奶叫回来两个,让三个人一起动手。   几个奶奶已经完全知道谁才是大客户,迅速把兜里其他用于编发的发饰都拿出来推销。   钟然也很买账,在他各种无意义的加码下,价格翻了十倍不止。季清识的头发被彩绳编成数十股,又缀上仿制的蜜蜡绿松石和珊瑚,被彻底的打扮成了藏族小姑娘。   季清识也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抬头见钟然正看着自己,就问:“好看吗?”   他的目光停留了好一会,才弯了下唇角:“好看啊。”   季清识不太信,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看。旁边的奶奶笑眯眯开口:“小俩口感情真好。”   另外两个奶奶也应和着:“是啊小姑娘,你这对象对你真好。”   “……”   季清识关掉手机,正要否认。   钟然在旁边慢悠悠的来了句:“是吗?”   “……”   他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付过钱就拎着季清识的书包带子,把她拉走:“走吧,别让人等久了。”   季清识被他拖的走路磕磕绊绊,还在说:“你这样说别人会误会。”   钟然却不在乎什么误会不误会的事,他低头看她一眼,“误会?我做你对象还亏了你了?”   “……”   这话又是从哪里说起的?   容不得她多想,到了角门前,三个小喇嘛转身合掌行礼,又推开角门引路。   这道角门后,是塔扎寺不对外开放的区域,似乎是寺庙里的僧人生活修行的地方。钟然把季清识和小喇嘛留在一间小院里等着,自己跟着另外两个喇嘛继续往后面去。   小喇嘛叫桑吉,今年七岁,脸上两坨高原红,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带她去主殿转了一圈,里面放着许多蒲团,光线昏暗,梁上垂着层层叠叠的五色幡布,雕绘浓墨重彩,安静肃穆。   殿内燃着酥油灯,味道有些憋闷。   桑吉的汉语不太标准,口音有些难懂,季清识仔细听,他说的是:“这是做早课的地方。”   季清识没敢进去,看过就跟着桑吉在殿前石阶上并排坐下,想想问:“你能吃糖吗?”   桑吉提着自己的僧袍:“能。”   季清识从包里拿了一管软糖给他,没忍住好奇:“你为什么这么小就出家了?”   桑吉答的很随便:“我生下来就在这里。”他撕开软糖包装,咬了一颗。   季清识看着他青黑的头皮,沾了油渍和灰土的僧袍,起毛的僧鞋,没再多问。在书包翻了翻,又找到几块糖和小饼干,都给了他。   桑吉和她道了谢。   “钟……钟先生经常来这里吗?”又等了一会,季清识问他。   桑吉:“钟先生一年来一次。”   “那他是去后面谈事情吗?”上次杨世杭说钟然一直在资助塔扎寺,桑吉又说他一年来一次,那应该就是资助的事情吧。   虽然钟然一点也不像信佛的人。   季清识这样想,桑吉却摇头,他年纪小,说话快,没怎么反应就说:“钟先生来祭拜他的母亲和姐姐。”   季清识怔了怔,桑吉又奇怪的问:“你不是跟着钟先生一起来的吗?你不知道哇。”   季清识摇摇头,桑吉:“那你不要说是我说的。”   侧殿通往后院的角门矮而窄,从季清识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后院一丛花草。   她正出神,桑吉已经吃完零食,拍拍手,黑白澄澈的眼睛盯着她看,季清识没有带多少零食,就摸摸他光秃秃的小脑袋:“你自己能出去吗?我们现在再去买一点。”   桑吉:“算了。”他拽着脏兮兮的僧袍起身,往下蹦了一个石阶,扭头咧着嘴笑:“你想看酥油花吗?我带你去。”   酥油花是塔扎寺的特色之一,季清识本以为桑吉要带她去外面的佛殿看展出的酥油花。   可是桑吉直接带她走过那扇低矮的角门,到了后院一间低矮的禅房前,他推开破旧斑驳的木门,浓烈沉闷的酥油味迎面而来。   里面有几个年轻的喇嘛,正在练习雕塑。   他们抬起头,看见桑吉带来一个年轻女孩,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面有惊讶。有个稍年长些的喇嘛沉着脸道:“桑吉,你怎么又……”   看来小喇嘛没少破坏寺内的规矩,季清识刚想替他说点什么,桑吉就解释道:“她是钟先生带过来的。”   这一句话就消解了房内不合时宜的气氛,塔扎寺的喇嘛似乎都对钟然很尊重,起身合掌行礼,季清识手足无措,只好给他们鞠了一躬。   桑吉在旁边咧着嘴笑:“你学的一点也不像。”   季清识和桑吉坐在土砌的炕上,那些喇嘛都在认真的学习,偶尔有人低语,说的是季清识听不懂的语言。   他们用酥油制作树木花草,人,动物。技艺高深的还可以做出佛像,亭台楼阁,甚至山水图。   像桑吉这样半大的小孩,只能拿一块酥油捏着玩。   禅房里的味道不太好闻,但是年轻喇嘛们专注的样子让人不由跟着沉静,他们对待手里的酥油,就像诵经一样虔诚。   静穆安宁的禅房里,她忽然真的听见一阵低缓悠长的诵经声,是从主殿传来的。桑吉朝她招手,爬上窗台推开木窗,吱呀声绵长沙哑,一大一小趴在窗台上往外看。   主殿殿门开着,慈眉善目的佛像下供着一排酥油灯,几个红衣喇嘛在侧低声诵经,中间年长的喇嘛披着紫红的外罩。   钟然站在供台前,微低着眼,一盏一盏的点燃酥油灯,小簇的烛火自他手下蔓延开来,像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   在他侧脸蒙上一层浅黄温润的朦胧光影。   季清识从没见过这样的钟然。   温柔,又孤寂。   “他在为她们祈福。”桑吉说。   小木窗很快被年长的喇嘛关上,他用藏语低声说了桑吉两句,季清识虽然听不懂,但听语气像是在训斥。季清识就和桑吉回到了先前的小院里。   禅房里酥油味太重,且密不透风,让人胸口发闷。   季清识又坐到石阶上时,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等,她来塔扎寺是为了给外公外婆祈福,她应该现在出去,而不是坐在这里等钟然。   但她想是这样想,她却没动。   桑吉问她:“你为什么在发呆?”   季清识问了一个桑吉不太懂的问题:“你觉得钟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桑吉说:“他是个善心的人。”   季清识撑着下巴:“别人对他的评价不是这样。”   桑吉耸耸肩:“俗世的看法与我们无关,在塔扎,他就是我说的这样。”   因为桑吉年纪太小,季清识惯性的没有把他当作出家人看待。他这话一说,季清识就感到了惊讶。   然而桑吉远比她想的更聪明灵透,他问季清识:“你是不是想知道钟先生的事情?”   季清识下意识的想否认,可是对上桑吉黑白分明的眼睛,她又觉得不必要说谎。   她就点点头,桑吉继续说:“那你要不要加我的q.q?”   “……”   季清识震惊:“啊?”   桑吉:“但师父和师兄不常给我手机玩,我可能得很久之后才会同意你的申请。”   季清识善解人意:“……那没关系的。”   桑吉就欢欢喜喜的在给了她账号,然后才说:“我就知道一点,是我师兄告诉我的。钟先生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在寺里住过一年,上师每天都为他诵经安神,上师说他对生死轮回看的太重,陷在恐惧无法解脱,所以被业障缠身。”   “然后他就每年来一次,很快就走了。”   季清识听的愣愣的,她不太能想象那样的钟然,不过是像桑吉这样大的时候,那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桑吉已经站起来,直到听到他喊了声钟先生。她倏的转过身,钟然正低头走过小角门,她拎着背包站起来。   不知道刚刚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去。   好在钟然神色如常,和喇嘛们道了别,又躬身拍拍桑吉:“小师父,你给我们当一回导游怎么样?”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自然而然的抬起,对上季清识的目光,薄唇弯起一点弧度。   季清识窘然的意识到,他应该是听到了。   桑吉也随着他看过去,眼睛转一转,就答应下来。   紫红罩衣的大喇嘛微微笑着,又另叫了桑吉的师兄桑珠跟着。   桑珠和桑吉带着她逛了几间大殿,桑珠详尽的给她介绍寺庙和建筑的历史,又带她看了寺内的唐卡和壁画,山道上有衣衫褴褛的朝圣者,手上膝上都绑着木板,他们不停歇的磕长头祈愿,浑身都破破烂烂。   桑珠桑吉见怪不怪,只是朝他们合掌颔首。   在这过程中,钟然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后面。   桑珠听说季清识要供灯,就带她去了最高的金殿。   桑吉和钟然在殿外石栏边等着。空气中都是酥油和香灰的味道,天阴沉沉的。   桑吉忽然说:“先生。”   钟然低下头,问:“怎么了?”   “她看了您很久。”桑吉指了指金殿的方向,像是在告诉他,也像是遇到困惑而求解:“我以为她在发呆,但她没有。”   钟然微愣,然后轻笑一声,蹲下身,“你这小和尚修行的心不诚啊,你怎么什么都懂?”   桑吉认真的说:“我不是小和尚,那是你们汉地的叫法。我正是因为不懂,所以才来问您,并非是什么都懂。”   “这个你不用懂。”   桑吉执着的问:“为什么?”   钟然瞥他一眼,吊儿郎当的问:“你打算以后还俗娶媳妇吗?”   桑吉急道:“当然不!我要跟着上师修行,以后还要和师兄一样进学院研习。”   “那你盯着人家小姑娘看?”   桑吉泄了气,似乎为他的话窘迫不已,涨红了小黑脸,匆匆向他行礼过后,转身一溜烟跑了。   钟然看着小喇嘛晃晃悠悠的背影,独自乐了乐,然后提步进了金殿。   季清识背着她那个足以冒充高中生的包,拿着两盏酥油灯,絮絮叨叨的问桑珠:“我外婆去年因病去世了,我要供灯保佑她在另一边也好好的。我外公身体很好,我要给他供一盏健康长寿的平安灯。”   桑珠温和的听着:“您供灯的时候在心里默念。”   季清识窘道:“我怕供错了地方,毕竟不在一个世界,神佛也是各司其职的吧……”   桑珠明白了她的意思,指引着她供好了灯,她遵循着桑珠的教导,在佛前合掌,高举过头,自顶到额,落至胸前,拜三次,再匍匐叩首。   她做的很认真。   钟然没有上前打扰,折身退了出去。   桑珠尽职尽责的带她走遍了塔扎寺的景点,金殿再往上走,就是季清识先前看到悬满五色经幡的高坡。   寺庙里不让洒隆达,很多人在这里就把经幡系在这里,风吹一次,就是祈愿一次,经年不歇。   季清识也系上了经幡,其他游客看见桑珠,纷纷向他请教系经幡要注意什么。   季清识在旁边等了会,抬头看见钟然独自站在高坡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寒风好似在他眉眼上度了层冷意,快要凝结成霜。   她又想到了他在佛前供灯时,那道细细的火色长河。   她试图去想象桑吉口中,幼时被业障缠身的钟然,但是想象不到。在她的认知里,他一直都是百无禁忌,肆意张扬的人。   钟然听见声音回头,“弄好了?”   季清识点点头,从口袋拿出刚刚在寺里买的五色手绳,有点犹豫的,递了过去:“这个送给你。”   钟然微微扬眉:“什么东西?”   季清识:“桑珠师傅说,是保平安的。”   钟然没接,反而问:“你买了几个?”   季清识老实道:“三个。”   他笑了声:“你在这批发呢?”   “不是。”季清识解释道:“有一个是我的,有一个是我外公的,这是……”她往前伸了伸:“第三个。”   钟然敛了笑意,看了她一会,然后伸手接了过去。   那条小鹿项链她怕放在酒店里容易丢,一直放在背包里,恰好今天遇见,季清识一并拿给了他,正正心神,假装冷静的说:“这个也……”   “还给我?”钟然接了她的话。   “对。”   钟然的目光从她手上的项链往上移,目光沉沉的注视着她,高坡上无遮无拦的风吹的她发上的松石珊瑚相互碰撞,发出碎碎的声响。   不管别人怎么说,或者季清识怎么想,钟然从来没有说过什么,要留住她的话,尽管他的一些行为让她产生了一点错觉。   但他也没说过什么。   季清识想,等宁川的工作结束,也就是结束了。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再到今天。   钟然过了许久才开口,似是不解:“季清识,你是真的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季清识心里猛的跳了一下。   她似乎觉得风更大了,无休无止的往她身上吹,摇摇欲坠。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他今天似乎也不打算放过她了。   “季清识。”他又叫她的名字,然后说:“你以后就跟着……”   以后就跟着我。   他以前都这么说,他也确定对方能明白,尽管这不算是一段确定的关系的开场白,但是不要紧,不过是各取所需。   但是钟然又意识到,这对季清识说不通,她对他没有所求。   她在听到前半段的时候已经露出困惑,他不由自主的换了说辞。   “……就跟我在一起吧。”   季清识听见他这样说。 第26章   回酒店已经很晚了,季清识开了玄关的灯,房间里空落落的。她把背包放下,脱外套时摸到口袋里的东西,她停了动作。   剩下两条五色绳,还有小鹿项链。   她本来是想的挺好的。   也以为自己可以坚定。   她本来只有一点点喜欢钟然,今天过后,似乎又加深了一点点。   她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然后这个人问她,要不要和他在一起。   季清识才发觉,对她来说,拒绝钟然并不是个她想、她就能做到的事情。   她就像塔扎寺高坡上的五色经幡,为风所动,而并不能为自己所控。   仅存的理智岌岌可危,也不足以让她说出明确的拒绝。   似是知道她在犹豫,钟然又说,她可以慢慢考虑。   一直到把她送回来,他都没再提这件事。   季清识颓丧的扯着头发上的松石,又扯不掉,像她自己一样一团乱麻,她心情就更差了,对着镜子拆了好久,才把绕在头发上的丝线都解开。   她把花花绿绿的发饰都收起来,看见头发乱糟糟的,只好去洗澡。   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她现在就一个人住,所以留着玄关的夜灯。   想了想又打开微信,顺着聊天页面往下翻,最后欲盖弥彰的停在钟然的头像上。   在塔扎的场景走马灯似的打她脑子里过,她几度冲动的想发点什么过去,又几度偃旗息鼓。   进他朋友圈转了转,也没什么和他自己有关的内容。   沮丧的退了出去,思来想去,试探着给袁艺发了个信息。   时间不早了,袁艺倒是回的很快:【干嘛】   季清识想了想,打字:【杨总和你在一块吗?】   袁艺:【不在,你找他有事?】   季清识:【我找你】   她简单的把今天的事情打字发过去,还挺长一段,最后删删减减,只剩一句:【他说让我考虑考虑】   袁艺直接给她回了个电话过来,开口就是:“那你考虑的怎么样?”   季清识说:“不知道……”   袁艺噼里啪啦的:“你闭着眼睛上呗,钟总缺什么啊,你不看钱还得看脸,你跟着他反正不会吃亏,那不就够了吗?”   季清识:“可是你上次跟我说,不要对他动感情。”   袁艺听见这句,倒是一反刚才的态度,沉默了会:“那你动了?”   季清识说是之后,袁艺就没那股劲头了,只是说:“那你自己想好。”   袁艺:“如果你是想要更好的生活,你就直接答应。如果你是真的喜欢他想和他在一块,那你要想好,因为他什么都会给你,就是不会给你以后。”   季清识明白她的意思,但有点不死心的问:“他们就一定是这样的吗?也许……也会不一样的。”   袁艺:“一定是这样。”   季清识沉默下来。   袁艺也有些恹恹的,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钟然说给她时间考虑,但似乎也没想给她太多时间。   两天后袁艺就又给她来了电话,叫她晚上出去,要把之前没送出去的生日礼物给她。   季清识答应下来。   袁艺又问:“你答复他了没?”   “没有。”季清识说。   袁艺哦了声,不太有所谓的样子:“你打算就这么糊弄过去?这都月底了,你不是要走了吗?”   季清识沉默了会。   袁艺说:“过了今晚再说吧。”   季清识没听出来她这句话里的意思。   直到晚上吃完饭,袁艺接了通电话就把她带到一家私人会所,在包厢里看见钟然,才反应过来。   杨世杭,高承圣和施旭都在,黑色茶几上摆了满桌的酒。施旭一看见季清识进来就招呼:“小清识,好久不见。”   杨世杭翘着二郎腿坐在钟然旁边,看着季清识说:“我听袁艺说你要走了?”   季清识点点头。   杨世杭:“行吧,今天这局就算给你送行。”   袁艺在杨世杭身边坐下,高承圣也自认理所应当的让出了钟然旁边的位置,让季清识坐过去。   依旧按照他们以前在一块玩的搭配,谁也没觉得哪儿不合适。   季清识刚瞧见钟然时还有些忐忑,但看其他几个人没什么异样,应该是不知道她和钟然之间,还有笔账没算清。   她也不想表现的不自然,若无其事的坐了过去,但依旧隔着点距离,反正地方大。   季清识在心里琢磨,他既然让袁艺把她带过来,那应该是要说点什么吧?   她有点紧张,因为她压根不知道,如果钟然再问一次,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完全不可控。   他像个没事儿人似的,依旧是笃定从容的态度,无措的反倒是她。   季清识有些懊恼。   包厢里的灯光被调的昏暗,幽蓝的灯带缓慢的游走,高承圣和施旭撕心裂肺的唱了几首歌,把气氛热了起来,就开始叫嚣着玩游戏喝酒。   杨世杭让服务员送了几幅筛.盅进来,又开了几瓶洋酒,看着像是不醉不归的架势。   季清识想着杨世杭刚刚说这局是给自己送行,就有点坐不住了。   “会玩吗?”钟然一手按着筛盅,偏过头,和她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   “不会。”季清识说,包厢里的音乐声吵闹,她说完,见钟然依旧看着她,就稍稍坐直一点,摇摇头。   “那先看着。”   施旭在旁边给她简单说了下规则,就是一人五个骰.子,摇完叫数,下家只能比上家叫的多,如果下家不信上家的数,就可以叫开,上家猜对全场的点数和个数,就下家罚酒。反之上家罚酒。   季清识一知半解,只好先看他们玩,第一轮杨世杭和高承圣先来,杨世杭摇完就叫:“三个六。”   高承圣看了眼自己的筛.盅:“四个三。”   杨世杭:“四个六。”   高承圣:“四个三,加倍开。”   杨世杭:“再加五杯。”   施旭在旁边哟吼一声,二话没说倒了五杯准备着,高承圣不服输:“加十杯。”   杨世杭乐了:“行。”   两个人筛.盅掀开数,高承圣有3个3,杨世杭没有3,两个人总数没到4个3,高承圣输。施旭没心没肺的倒了十杯酒,高承圣苦着脸一杯一杯往下灌,一局下来就已经脸红脖子粗。   季清识叹为观止,接下来施旭又和杨世杭对上,还是施旭输。   杨世杭跟他俩玩不过瘾,拉着钟然对局,赌.注也变的更大。杨世杭说:“我赢了,你把你那辆帕加尼送给我玩半年。”   钟然没什么所谓的点头答应,“我赢了呢?”   杨世杭:“那你说要什么?”   钟然还真想了想,然后十分欠揍的回:“你那儿好像没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啊。”   “操。”杨世杭啐了他一声:“没有就算钱。”   钟然把筛盅一推:“更没意思了。”   “我日.你。”杨世杭就受不了他这么欠,啪的一声把酒瓶砸桌子上,踩在茶几上恨不能上去挠他,非得跟他赌.一回不可。   施旭好眼疾手快的抱住杨世杭的腿,酒瓶子掀了一地:“哥,哥,有话好好说。”   ……   季清识在旁边看热闹,忍不住笑了一声,钟然忽然转过来看她:“学会了?”   杨世杭闹腾的声音瞬间小了点。   季清识回忆了一下他们的玩法:“明白了一点。”   “那行。”钟然重新拿过筛.盅,推到季清识面前,看着她说:“跟我来一局。”   季清识愣了下。   杨世杭和施旭也不闹了,高承圣更是猴精的去把音乐调小了点,场中像是瞬间安静下来。   气氛忽然变的郑重其事,颇为诡异,像是要迎接场豪.赌。   杨世杭简直服了,推开施旭骂道:“行啊,哥们好说歹说,你都不跟我玩。你在这欺负小姑娘?”   钟然懒洋洋的嗯了声,筛.盅倒扣在桌上,清脆一声响,十分嚣张。   杨世杭坐到季清识旁边:“季清识,你跟他赌,今天输了哥替你喝,咱俩今天就联手把他掀翻。”   季清识被他架上桌,没办法的接过筛.盅摇了几下,她学着他们刚才的样子看了一眼筛.盅,然后在心里算了算,稳妥的叫:“三个五。”   钟然:“六个六。”   “……”   “……”   “……”   杨世杭低骂一声,一巴掌拍在季清识肩膀上,差点没把她按桌子上,义愤填膺:“妈的,开他!”   “信哥,他不可能是豹子!”   季清识也不知道他在激动什么,只是觉得今天不开,杨世杭可能会揍她一顿,只好说:“那就开吧。”   反正输了就是喝酒。   杨世杭迫不及待的要去掀筛盅,钟然却按着筛盅不动:“喝酒没意思,我们换个赌注。”   杨世杭:“换什么你说。”   钟然没理他,只是侧过脸看着季清识,半边脸都隐在晦暗摇曳的灯光里,平白添了股邪气。   他微微歪了下头,意味不明的说:“赌不赌?”   季清识也在和他对视着。   刚刚无所谓的心态陡然变的紧张起来,但是转瞬间又沉静下去。   他也没说赌注,她平常反应都挺慢的,这会却异常清晰的知道他要赌的是什么。   原来他让她来,不是要和她说什么,是要替她做决定的。   杨世杭和其他三个人都不知道他们俩打的什么哑谜,可就是稀里糊涂的不敢吭声,好像知道这会他们插不上话似的。   过了一会,季清识说:“行。”   钟然笑了笑:“愿赌服输吗?”   季清识点点头:“愿赌服输。”   “好。”他松开手,往后退了点,让杨世杭开了他的筛盅。   五个六,豹子。   再加上季清识摇出来的一个六,刚好六个。   杨世杭这会也管不了几个几了,他就想知道钟然到底和季清识赌了什么,就问:“季清识,你们……”   话未说完,就被钟然打断:“叫什么季清识。”   杨世杭忍无可忍:“你能闭……”   “你得叫嫂子。”钟然说。 第27章   包厢里彻底安静下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只有头顶的氛围灯还在明暗交替,袁艺神色平淡的歪在沙发角落,喝着低度鸡尾酒。高承圣让酒蒙了耳朵,反应了一会才真情实感喊道:“啊!”   施旭踢了他一脚:“别说……”   高承圣:“老板娘!”   “……”   季清识被四道视线灼灼的盯着,如坐针毡。   杨世杭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说:“你是着了他的道了吧?”又撺掇她:“你再好好想想,你现在反悔哥给你撑腰,咱不能向恶势力屈服。”   对着杨世杭饱含期待的,稍显疯狂的眼神,季清识警惕的往后退了退。腰上忽然落了股力道,揽着她往后,她转过脸,对上钟然低垂下来的目光。   隔着厚厚的毛衣,季清识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心里掠过一丝慌乱和不自然,她极快的转了回去。   钟然把她圈在怀里,抬眼看向杨世杭,带了点威胁:“离我女朋友远点。”   “……”   “操。”杨世杭受不了,站起身就去找袁艺,啐他道:“我没女朋友?”   他甩手走了,季清识面前忽然就空荡荡的,没了可以对着的人,她只能硬着头皮转回去,钟然没半点不自然,问她:“还玩吗?”   “不玩就回去了。”   “……再玩一会吧。”   她还不知道怎么适应这个新的关系,趁着现在人多,她还能逃避一会。   “你俩自己回去玩吧。”杨世杭没好气道:“我家艺艺明天还上学呢,谁有那闲工夫陪你俩继续玩这种无聊又变态的游戏。”   “……”   杨世杭继续说:“还给人送行,怎么这么不要脸!”   “……”   钟然扯了下嘴角,也没反驳,反正他也不是真心实意的想来喝酒,拎起季清识放在沙发上的外套,“走了。”   ……   季清识坐到车里,都还是如坠云雾的状态,不真实感强烈的笼罩着她。   但是没办法,愿赌服输,是她自己说的。   钟然开着车,偏头看她呆愣愣的坐着,问:“发什么呆?”   季清识越想越不对:“你刚刚是不是作弊了?”   怎么就那么巧,他就能摇个豹子出来。   钟然没回答,反问:“是又怎么样?”   “……”   季清识微微睁大了眼睛:“你为什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钟然:“重点在于,你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我输。”   “这是个赌局。”季清识觉得自己和他总不能在一个平面上思考,着了道的感觉愈发强烈,但她似乎又拿他没有办法。她闷声道:“没有我希不希望,它就是个赌局。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钟然回答:“我不可能输。”   季清识负气的转过头,看着副驾的车窗,和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她举棋不定,所以他提出这个赌局时,她就想,那就赌一把。   可是现在才发觉,这个赌局,似乎根本没有第二种结果。   钟然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好笑道:“怎么还生气了?没作弊,逗你玩的。”   “杨总说的没错。”季清识声音闷闷的:“我就是着了你的道了。”   等红绿灯的空儿,钟然把她拉着坐直,让她没有办法回避,说的直接了当:“你要考虑,我就给你时间考虑。但是结果在我看来都一样。在塔扎你没有拒绝我,这就已经是答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他就是笃信笃定,像一张巨大的网,让人简直逃不开。   回到酒店,季清识还是和以前一样,到了8楼就和他道再见。刚走了一步就被钟然拉住,她踉跄的往后退两步,撞到他身上。   “你就这么走了?”   季清识有点懵:“快十一点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不然还要干嘛?   钟然没有松手的意思,淡淡提醒:“你现在是我女朋友。”   季清识更懵了,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是女朋友,可是女朋友要做什么……   电梯门也在这时关上,往15楼走,她“那那那”了半天,最终泄了气,认真的说道:“我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但是现在时间有点晚了我……”   电梯停下,然后叮的一声开了门。   季清识鼓足勇气说完:“我不能去你的房间。”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非常认真的看着他,有点郑重其事的意思。反倒让钟然怔了怔。直到电梯门再次关上,才失笑道:“没谈过恋爱?”   季清识点点头:“我可能需要适应一下。”   还要适应一下。   钟然乐了,松开手:“季清识,你简直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季清识本来没觉得她哪儿说的不对,可是他一笑,她又不确定了。   “你要适应多久?”钟然问:“在你适应之前,我什么都不能做?”   “要、要做什么?”她抿了抿唇,都开始结巴了。   他忽然往她的方向靠近,电梯狭窄,季清识很快背抵着墙,钟然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完全将她笼罩其间,让她无处可避,连眼神的闪躲也不能。   他抬起手,指尖抚过她的嘴唇,棕色的瞳仁里有什么东西在蔓延,沉沉的压着她的心跳,声线压的极低,“你确定你要在这儿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他盯着她几乎瞬间红透的脸,笑了笑:“你想听吗?”   “……”   钟然最后还是把她送回了8楼。   这一层住的都是公司同事,季清识有点不想让他送。可是钟然就给她两个选择,要么跟他去15楼,要么他送她回8楼。   季清识只好鬼鬼祟祟的带他去了自己房间。   她站在门口撒了个谎:“我室友应该在。”   “室友?”钟然也没怀疑,只是说:“那明天把东西收一收,住到15楼去。”   “……”   “没让你跟我住。”钟然看她为难的表情,轻嗤一声道:“其他房间。”   季清识忍不住说:“你就只住一间,干嘛要包一层楼,太浪费了。”   钟然挑了下眉,拖着调子回:“这就开始管我了?”   “……”季清识摇摇头,拿出房卡开门:“我进去了。”   “给你两天时间。”他忽然说。   季清识回过头,不解道:“什么?”   “适应。”钟然看着她:“明后天我出差,周五回来。”顿了一下又意味不明的说:“……检查。”   关上门。   季清识没开灯,就站在黑暗里,伸手碰了碰自己依旧发烫的脸。   考虑也就两天,适应也只给两天。   他还要检查。   检查什么呢?   嘴唇上好像还残留着,他手指滑过去的温热触感。   她想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个画面了,但是忍不住。   越想脸越热。   她脑子里有很多个钟然,别人口中的,她自己见到的,和他不经意间泄露的,每一个似乎都不太一样。   不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但是不论哪一个,她都没办法招架。   季清识看不清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可又忍不住去看。既苦恼,又抑制不住心里溢出来的欢喜。   可她想起袁艺的提醒,又想起许珂,一瞬间又忐忑不安。   但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吧,季清识又想,她见过他在佛前祈福的样子。   也许他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坏。   反正她就赌这一次,既然入了局,结果怎么样,她也认。   作者有话说:   存稿没了,日更有点困难,反正写完就会更。晚上十二点前没更就是没有啦 第28章   季清识的工作在上周就已经完成的七七八八,这周收尾,多是在整合纸质资料,分门别类的打印装订好,会议室后墙堆的资料盒越来越多,最后只需要各项目组的组长留下等验收,其他的人的工作都告一段落。   周五那天,分公司人事在群里发了通知,酒店房间一直保留到下周,他们还可以在宁川玩几天。   杨雪看着季清识眼底淡淡的青,伸手探探她额头,“怎么了?感冒了?”   宁川这几天温度降的很多,方远吸溜着鼻子转过头,带着浓浓鼻音:“不是被我传染了吧?”   季清识:“我没感冒,就是昨晚没睡好。”   杨雪哦了声,继续吐槽:“宁川这个鬼天气我也是服了,这才几月啊,就要下雪了。”   方远要回兰城,杨雪回去也要路过兰城,就问季清识打算什么时候走,要不要坐同一班车。   她要走的事情还没有跟钟然说,想想道:“可能下周吧,我还要再留几天。”   杨雪:“好吧,要是天气好我还想留下玩两天,现在看看还是算了。”   正聊着天,微信有消息进来,季清识拿起来看,是王晓卉,让她现在有时间去一趟人事部。   季清识回复了她,跟杨雪说了声,就下楼去隔壁公司大楼。   经过上次酒会的事,她和王晓卉还算熟稔,王晓卉见她来,就把她带到空会议室里,顺便给她接了杯热茶。季清识问:“晓卉姐,有什么事情吗?”   王晓卉把一次性茶杯放在她面前,在她对面坐下,温声道:“就是问问你想进哪个部门,我好安排。”   季清识没听明白:“什么进哪个部门?”   王晓卉见她全然不知道的样子,讶然道:“钟总没跟你说吗?他说要把你调到分公司来,让人事部和你对接。”   季清识:“他没有跟我说。”   王晓卉:“你不愿意吗?”   季清识想了想:“晓卉姐,我上个月向集团公司提了调职申请,因为校招进公司的时候,说做完一个项目可以申请调回集团公司,我要是现在进分公司,会影响集团人事审核吗?”   王晓卉怔了怔,看她认真的模样,失笑道:“这个事情你和钟总说呀,不管分公司人事还是集团人事,你想去哪,还不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季清识沉默了会,试探着问:“晓卉姐,你知道……”她没有说完,有些尴尬似的顿住。   王晓卉心思玲珑,哪儿能不明白未尽之言,笑道:“钟总没有说,但我猜到一点,他有让我安排你的工作和住处。”   季清识:“那其他人也都知道吗?”   王晓卉:“你的事情都是我在负责,我没有对外说过。”   王晓卉说话圆融,只是摘清了自己,至于别人知不知道,那不是她要管的事情。   看她神色郁郁,王晓卉又笑:“公司没有规定过不可以恋爱哦。”   季清识点点头:“晓卉姐,我明天再答复你可以吗?”   王晓卉自然说好。   人事部本就女生居多,季清识跟着王晓卉出来,一路都有人有意无意的投来探究的目光,她低着头匆匆走过,王晓卉看她不见得高兴,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   “晓卉姐,你不用送我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王晓卉点头道:“好。”   季清识刚走到这层楼的洗手间外面,就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   “真的在一起了?”   “好像是,之前钟总不是总把她带在身边吗?那会就有这个苗头。我昨天听说,钟总要把她调到分公司来,不让留项目了。”   季清识脚步顿住。   “那她算是飞上枝头了,看着还挺乖的,没想到钟总喜欢这种类型。”   “你知道她是真单纯还是假天真?调来宁川才三个多月就上了位,能没点手段?”   “不都说小钟总挺花心的嘛,谁知道能留多久。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少爷,什么样的女孩没见过?变心变的很快的。”   “那也不亏……命也太好了。”   季清识听了一会,没进去,下楼回了酒店会议室。   大家的工作都结束了,会议室的氛围很轻松,都在三三两两的聊天,杨雪见她回来就说:“我们买的明天下午的车,晚上在一块吃个散伙饭?”   虽然都在一个公司,但所在项目分散各地,以后估计很长时间都不会再见。   季清识打起精神,“好啊。”   又给钟然发了条微信:【你什么时候回来?】   又往上翻了翻,他们的聊天记录很少,他出差这两天,季清识在想要不要偶尔发个微信问问,可是又觉得他会很忙。   钟然也不是很经常发微信。她就觉得,他不是喜欢在微信上聊来聊去的人。   季清识不是擅长主动的人,也没什么恋爱经验。   所以这两天都没有联系过。   季清识对着手机发了会呆。   杨雪喊了她两声都没听见回应,回手敲她脑袋:“干什么呢?”又奇怪的问:“心情不好啊你?”   “没有呀。”季清识回过神,乖乖巧巧的笑了下。   聚餐快结束时,钟然才给她回了电话。风声嘈杂,说话声听着不太真切,他声音微微喑哑,很疲惫的样子,但说话仍是不太正经的调调:“三天了,总算想起来你对象了?”   季清识晚上喝了点酒,听他这样说,好像酒劲上来似的,脸颊微微红了。不自然的问:“你还在外面吗?”   “刚下飞机。”钟然听着她这边的吵闹声,问:“在哪?”   “散伙饭,我们项目组的人明天都要走了。”   “地址发来,去接你。”   “不用。”季清识忙道:“不用来接我,我一会就……”   “唱歌唱歌!明天都各回各家了今晚必须不醉不归!”方远一嗓子打断了她。   钟然听见:“不醉不归?”他又重复一遍,语气不善:“地址发来。”   “我吃完饭就回去了。”季清识只好说:“回去就告诉你。”   宁川机场离酒店很远,季清识回去时钟然还没到。直到她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见钟然二十分钟前给她打了电话。季清识回过去,钟然很快接了,嗓音比刚才更哑。   “你感冒了吗?”季清识觉出不对。   “有点。”钟然答的随意。   “吃药……”   “你上来。”她还没问完,就被他打断:“我都生病了你还在电话里问?”   季清识只好换了衣服,重新穿戴整齐,出门前又翻出她之前买的感冒灵颗粒带着,去了15楼。   钟然似是才洗过澡,身上只有一件藏蓝浴袍,松松垮垮的系着,胸膛露了大片肌肤,额前黑发微湿,搭在眼皮上,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身上的嚣张劲尽数敛去。   季清识看见他这幅形容,顿时愣在门口。   “进来。”他哑着嗓子说。   季清识进屋关门,钟然已经进了房间,仰面躺着,胳膊横挡着眼睛。   季清识走到床边,语气担忧:“你这次去了哪里呀?”   “拉萨。”   “你穿的太薄了。”床尾沙发上还扔着他的衣服,一套西装和深灰色大衣。   钟然闭目躺着,没有回应,像是要睡着了。   季清识担心他的状况,想去探一探他额前温度。但是他身上的浴袍比刚才更散了,她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就先扯过被子,想给他盖上。   她膝盖轻轻压在床上,刚伸手越过他。钟然就撤下手臂,睁开眼睛。   这个姿势……好像她正准备对他图谋不轨一样。   季清识僵了僵。   她身上有股悠然的花香,清淡好闻,无比干净的眉眼,像那块羊脂玉,不掺任何杂质。   因为紧张,嘴唇抿的平直,清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   钟然忽然觉得喉咙发痒。   他伸手拉住她另一边胳膊往下一扯,她就跌倒在他身上。   钟然揽着她翻了个身,季清识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的位置就已经调换。   季清识整个人都像是被定住了。   好在钟然没有别的动作,他只是抱着她,脸埋在她颈间,像是病了在撒娇的小孩。   微湿的头发在她皮肤上留下一股凉意。   像雨落下,潮湿感挥之不去。   “你怎么这么香?”他就这么在她耳边说话,热气洒在她耳边肌肤上,难以抑制的酥麻感掠过全身,“用了香水?”   “没有……是,应该,应该是洗发水。”季清识结结巴巴,动也不敢动。   “洗过澡了还穿的这么整齐?”钟然低笑一声,“防谁呢?”   “……”没法反驳。   她确实特意换了衣服。   但是穿着睡衣来,她也觉得不合适。   离得这么近,季清识才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扯开话题一样,问:“你喝酒了?”   “嗯。”   “不舒服怎么还喝酒?”她有点心疼,小声的,老婆婆似的在他耳边念叨:“穿的那么薄,冻生病还喝酒,如果发烧了药也不能吃,你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照顾自己啊……”   他听她絮絮叨叨的,也不觉得不耐烦,反而很舒心似的:“我这不是要挣钱养我家杏杏嘛。”   “……”某些人无端浪费掉的钱已经够养活好几个她了。   养一大家子都够了。   怎么还好意思说这个话。   虽然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季清识还是心里软了一下。   “为什么叫杏杏?”钟然稍抬起脸,问她。   季清识小时候也问过外公外婆,外婆说是季晨给她起的,因为巷子里有一棵杏树,季晨很喜欢杏花,所以叫她杏杏,季晨喜欢她就像喜欢杏花一样。   她小时候信了,等季晨回来,她想季晨喜欢杏树也会喜欢杏子,她就拿杏子给季晨吃,可是季晨都扔了,季晨最讨厌吃杏子。   她虽然小,但也懵懵懂懂的明白,季晨不喜欢杏子,也不喜欢杏花,更不喜欢杏杏。   季亭山又告诉她,她叫这个小名,只是因为她和杏花一样漂亮。   季清识也这么和钟然解释的:“因为外公说我像杏花一样漂亮。”   钟然听完就笑,“嗯,这个我同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 01:44:57~2022-04-23 01:44: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虫虫陈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这晚钟然什么也没做,他就是抱着她睡着了。   季清识始终清醒着,等到钟然呼吸渐趋平稳,小声喊:“钟然。”   黑暗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季清识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还正常。她又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他下床。给他盖好被子,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和感冒药放在一起。   钟然睡着时,骨子里的张扬似乎跟着沉睡,模样堪称温和。   季清识想去碰一碰他的眼睛,可是手伸出去又收回,忽然生出一种不舍和留恋。   真是奇怪,他明明就在这里。   她最后只是很小声的喊了句:“钟然。”   然后说:“晚安。”就转身出去。   外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钟然睁开眼睛,盯着顶灯垂下的玻璃珠。   忽然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向的行为逻辑都是,他想要什么,就得有什么。   他对季清识上了心,他就要把她留下,就这么简单。   感情什么的对他来说,麻烦且没必要。   压根没想过。   季清识留在他身边,他也不会让她吃亏。   但是季清识偏偏是要谈感情的人。   她的感情克制的让他难以理解。   钟然想了片刻,忽然生出个对他而言,有点古怪的想法。   那他就简简单单的和她谈个恋爱?   ……好像也不错。   早上九点多,季清识估计钟然差不多醒了,就又上了15楼。   钟然迟迟没来给她开门,季清识以为他还没睡醒,正要走,房门忽然打开。   钟然似是被吵醒,微拧着眉,周身都带了点冷感。   见到是她,眉间的烦躁敛了些。   “你还没睡醒呀。”季清识有些不好意思。   “进来。”钟然说完就转身,直接进了洗漱间。   很快响起水声。   季清识是来找他说事情的,就坐在沙发上等着。   他住的套房,客厅餐厅卧室一应俱全。客厅的窗帘紧闭着,季清识坐了会,觉得房间太暗,不是个说正经事的氛围,就起身拉开窗帘。   钟然出来时就见她两手放在膝盖上,拘谨的坐在单人沙发上,跟来开会似的。   因为有地暖,她只穿了薄毛衣和牛仔裤,眼睛水润润的,看着又乖又软。   他擦头发动作一顿,然后随手把毛巾往旁边一扔,斜躺进长沙发。   “你喝药了吗?”   “吃饭了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   钟然顿了下,然后答:“没有。”   又说:“打电话让酒店送早餐上来。”   季清识哦了声,进房间用座机给前台打了电话,顺便要了壶热水。然后重新出去。   钟然枕着胳膊躺着,浴袍松散,虽然开着电视,但他一眼没往电视上看,目光一路追在她身上,肆无忌惮的。   季清识尽量不去看他,但实在难以忽略,说正事前委婉开口:“你能不能去换件衣服?”   钟然低眸扫了一眼,对自己衣衫不整的放浪形象浑不在意:“我又不是没穿衣服。”   “……”季清识坐的更直了:“但我要和你说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钟然没当回事,只是看她:“你坐那么远干什么?坐过来点。”   他指着自己身前的一小块余地:“坐这儿来。”   季清识决定无视,直接切入正题:“我不想进分公司。”   钟然看着她没说话。   季清识以为他不同意,正要继续说,他就闭上了眼睛:“离太远了听不见。”   “……”季清识只好坐到他那边的沙发尾,钟然仍没反应,直到她挪到他够得着的地方,他才睁开眼睛,心满意足的搂过她,闲闲道:“你不是跟我说你长胖了?长哪儿去了?骗我?”   季清识:“你不听我就要走了。”   “听啊。”钟然啧了声:“脾气还挺大,不想进分公司?还是不想上班?不想上班就不上了。”   季清识就是来和他商量的,被他一通抢白。“我不是不想上班,只是……”她看了眼钟然,他显然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在那玩她的头发。   她认真道:“你会在宁川待多久?”   钟然:“两年左右吧,蒋志翰那帮人用不了,等提一批新人上来,西北分公司稳在我手里之后,我就回临安。”   又想起余如柏的话,就温声道:“你想回集团公司,等我把这边事情处理完就带你回去,这两年先在这陪我。余如柏说你家里有点困难所以急着回临安,什么事情?”   季清识被他说的愣住:“我的事情你都知道?”   “之前余如柏说过一点,不太清楚。这不是在问你吗?”   “没什么困难。”季清识说:“只不过我外公不放心我离家太远。”   其实在此之前,季清识对自己的未来也没有很明确的打算,她只是想工作赚钱先把欠的债还完,还完之后她才有精力去想别的。   可能会换一份离家近点的工作,继续攒钱,再过几年就把季亭山接到身边照顾。在这个过程中,也许会遇到喜欢的人,恋爱结婚也说不定。   可是她遇到的是钟然。   季清识没办法说这件事是好还是不好,但显而易见的,钟然会改变她的生活。   “你外公要人照顾的话,我会安排。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就行了。”   “那我会被你养废掉。”季清识很认真的说。   钟然乐了,捏捏她的脸:“那不好?”   不好。   她在心里说。   “我去宁西项目吧,之前师傅问过我,我说了再考虑下。”   这本来也在她的计划内,如果集团不同意她调职,她还是得留项目,跟着余如柏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钟然无所谓她在哪上班,反正得在他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   “宁西的项目应该还要一段时间才会开始吧?那我就先回兰城,师傅最近好像忙不过来了。”   季清识认为这样安排很合理,却被他果断回绝。   “为什么?”季清识说:“我本来就是兰城抽调过来的,兰城项目还没有结束。”   钟然在这件事情上很强势:“我在宁川,你当然也得在宁川。想上班就先进公司,过两个月直接去宁西。”   季清识好声好气的商量:“不就两个月吗,宁川到兰城也没有多远。”   “一天都不行。”   季清识沉默下来。   钟然瞧着她不说话的模样,眼睛里明晃晃的反抗,他早知道她不是看上去那样乖巧,脾气好和逆来顺受,根本两回事。   气氛凝滞片刻,钟然听她轻声细语的说:“我就……”   他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没让她说完,“听话。”   这显然不是个商量的态度。季清识也隐隐感觉出,他并不想和她商量,只是单方面的安排好,只需要她接受。   季清识皱了皱眉。   恰好有人敲门,钟然松手起身,“开下门,我换个衣服。”   季清识只得先去开门,门外是酒店送餐服务员,还有总裁办的秘书王跃。季清识和王跃都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对方,王跃惊了惊:“你怎么……?”   话说一半猛的顿住,大早上的在老板房间总不能是来谈工作的。总裁办的人没一个不是心思透亮的,立马定定神色,若无其事的闭了嘴。   季清识也不知道周末总裁办还在上班,有种当场被抓包的惭愧,“王秘。”她打了声招呼。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把早餐摆在餐桌上就退出去,钟然换了件深灰色毛衣和黑色长裤,从衣帽间出来就见他俩横距餐桌两端,双双眼睛看地。   王跃拿了几份需要签字的文件过来,又说:“晚上招待审核组的酒会已经安排在云华酒店,接送和招待人员都安排好了。下周G67路段的通车仪式,兰城市领导会出席,那边问您是不是也去一趟?”   需要签字的页面王跃都贴了标签,钟然翻了几页很快签好,“去。”   “好,晚上需要来接您吗?”   “我自己过去。”   王跃说完公事,又在桌子上搁了张卡,“春江园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这是门禁卡,楼栋和房门密码我已经发到您微信上了,您这周末要搬过去吗?”   “嗯。”   季清识忍不住看了王跃一眼,心说给他当秘书还挺不容易的,工作生活都要管,周末也没法休息。   王跃很快要走,她跟着站起来,送他到门外,掩上房门才说,“那个,王秘。”   王跃客客气气的:“季小姐,您找我有事?”   “您叫我名字就好了。”季清识忙道。   王跃的级别可比她高多了。   王跃沉默了会:“好的。”   季清识也沉默了会,在思考怎么跟他说才显得不冒犯,她还没说话,王跃就先开口:“老板的私事我是不会随意和别人说的。”   “……”   王跃:“如果您是想说这个的话。”   “谢谢。”季清识诚恳的说。   她再进去,钟然已经吃完早餐,慢条斯理的拿毛巾擦手,“待会回去把东西收一下,明天让人一块搬过去。”   季清识反应几秒,才意识到他是让她搬到那套新房子里去。   这就又牵扯到刚刚的问题。   季清识站着没动。   钟然没听见她说话,抬起眼,她正看着自己,缓慢而清楚的问:“我觉得……你是不是也不太在意我在想什么?” 第30章   钟然在宁川待不长,为了省事,就从杨世杭那弄了套房子。   春江园的别墅本来是杨世杭新装修好准备自己住的,被钟然半路截了不说,拿到手还直接让人砸了重装,杨世杭为这事气了好几天,一听说房子装修好,立马就要跟过去看。   杨世杭偏好奢侈华丽的风格,转了一圈嫌弃他改的太素净了,很不满意:“这房子我就是借给你住,你把它改的这么难看我回头还得重装,一破房子来回装三遍……算了这房子我卖给你了,快点给我打钱。”   钟然:“送给我了?虽然小了点,但还是谢了。”   杨世杭:“?”   他们俩走到一楼客厅,正对着巨大的落地窗,外面是一片草地,阳光满地,季清识蹲在那浇水。   杨世杭刚进门就觉出气氛不对,这会才问:“我弟妹怎么了这是?这草长的不顺她意,她要把人淹死?”   钟然:“你嫂子在跟我吵架。”   “为什么吵?”   “她要回兰城,我没让。”   “你在这管闺女呢?”杨世杭不理解:“她愿意上哪上哪呗,她都不管你,你还管她?”   这不有毛病吗?   钟然稍微思考了一瞬,好像也觉得哪儿不太对似的。杨世杭又瞧新鲜似的说:“我只见过女的追着找你,我弟妹就是不一样啊,她还想离你远点。”   杨世杭一说,钟然才反应过来,好像是这样。   他什么时候,非得要把人拴在眼前过?   钟然也有点不明白自己。   但表面上依旧很欠:“我这没谈过恋爱,没什么经验呢。”   “我特么,草。”杨世杭让他这话酸的两边脸都麻了。但看这架势,他还真和以前不太一样。   杨世杭自认自己虽然花心了点,但好歹算有心,钟然就只能用无情无义来形容。杨世杭挺奇怪的问:“你还能是认真的?我以为你是图个新鲜。”   钟然也问:“怎么算认真,怎么算不认真?”   杨世杭沉思起来,过了会说:“我知道个屁。”   钟然:“我知道?”   得。   季清识蹲在草地里晒太阳,宁川天气干燥,一年到头也下不了几场雨,花草都蒙着一层灰,没什么精神的趴伏着,她拿小喷壶浇了半天,总算洗出点翠色。   面前忽然罩下一片阴影。   季清识回过头,见是钟然,于是又转回去继续浇。   并不是很想理他。   钟然又绕到她身侧,同样蹲下,“小姑娘,你跟我生气就算了,这草也惹你了?”   季清识动作顿了下:“我只是在给它们浇水。”   “我也没跟你生气。”   过了一会又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太讲道理。”   钟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就来了这一段。   呆头呆脑的,还蹲草里。   季清识皱眉:“这有什么好笑的?”   钟然:“叫声哥哥我告诉你。”   “……”   他第一次这么忽悠她的时候她就很想翻白眼,但当时没敢,还不得不给他捧场。   现在没有被开除的风险了,季清识就没再压抑自己,白了他一眼,还嘀咕:“笑就笑呗。”   钟然不逗她了:“我下周去兰城,把你捎上?”   季清识眼睛亮了亮,本就迎着光,这会看着更加有神采:“你同意了?”   她实在很不想去分公司。   钟然凉声道:“我能不同意?”   说着站起身,季清识顺着他的动作仰头,阳光在他脸上落了层阴影。斥责的语气:“我不同意你就不跟我说话呢,小学生什么样你什么样。”   刚刚还笑,现在就像是要发脾气,他这情绪变得让季清识措手不及。   其实她也没有故意不跟他说话,最多是开车过来的路上一直没吭声而已。   “你不高兴了吗?”她试探的问。   钟然没说话,往房子里走。   季清识忙放下喷壶跟上,可是她蹲了太久,又起的急,眼前猛的一阵发黑,瞬间止住动作。   钟然只听见身后啪嗒一声,停步回头,她已经坐到了草地里,喷壶也被打翻,水流了一地。   “……”钟然都气笑了:“你还准备打个滚呢?”   他站着观察她片刻,问:“你这是要撒泼还是撒娇呢?”   她没回应,眼睛像是失了焦,满面茫然。   钟然这才觉得不对劲,几步走过去,刚蹲下去,她就慢吞吞的眨了下眼睛,眼里重新聚了光,刚回魂似的问:“你说什么?”   钟然皱了下眉:“怎么回事?”   “没事,起太急了头晕。”季清识两只手都按在她刚浇完的草地里,一片濡湿,屁股也感到一股凉意,把右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伸过去:“你扶我一下?我腿有点麻了。”   钟然盯着她看了会,他没见过这种丢魂似的毛病,合情合理的怀疑她是故意的,但她这浑然天成的无辜神色,又不像是演的。   关键是他竟然还挺吃这套。   钟然就没伸手:“脏兮兮的,自己起来。”   “哦。”季清识收回手:“那我再坐会。”   看他好像还是不太高兴呢,季清识想了想,又把手伸过去,喊:“哥哥。”   “……”   钟然顿了两秒,面无表情的倾身把她抱起来。   季清识也就是试试,没想到还真的管用,正觉得新奇,钟然凉凉的瞥她一眼:“没谈过恋爱?”   季清识点点头,这没胡说呀。   “我看不像。”钟然依旧没什么表情,语气凉凉的。   季清识刚刚还觉得这招挺管用呢,却没想到适得其反,她不明白。   他这心思也太难捉摸了。   钟然抱着她进门,杨世杭从沙发回过头,看这阵仗嚯了声:“这大白天的,不合适吧?我还在这呢。”   “那你还不滚?”钟然怼了他一句,直接往里走,看样子是要上楼,季清识忙道:“我就是有点腿麻,现在好了,你放我下来吧。”   钟然没理。   季清识回过头,杨世杭笑的十分龌龊,吊儿郎当的起身出门,“得,给你们腾地儿。”翻过沙发就往门口走了。   季清识也顾不上他,她继续顺大少爷脾气,“这样行不行,我如果周末正常休息,我就周五晚上来宁川,很近呢,坐高铁还不到两个小时。”   但是她们项目一般都没什么休息时间,大部分周末都在加班,只能调休,她最高记录连着上了三个月班,现在在收尾清账,估计更忙。   但这不能说,说了肯定又不让去了,季清识宁愿回去加班,也不想进分公司听闲话。   反正就两个多月。   钟然没什么反应,像是没听见,进了二楼主卧,他就踢上门,走到卧室里的沙发前,松手把她扔了上去。   季清识挨着沙发就弹了起来,她刚刚坐进草地里,裤子都沾了水和泥土,肯定会把沙发弄脏。   她两条腿刚滑下去,就被钟然抬腿抵住。   不让她下去。   季清识以为刚刚低血糖头晕的事情让他误会了,当她有什么毛病呢,就说:“我就是有点低血糖,缓缓就好,而且我衣服脏了……”   “刚刚叫我什么?”钟然打断她,这么居高临下的垂着眼,瞧着喜怒难辨。   “……”季清识心虚的不敢吭声,没想到自己这尝试失败成这样,她飞快的抬头瞄了一眼,完全不知道这怎么能把他惹火了。   那不是他自己先说的吗。   季清识虽然觉得他有点不讲理,但是他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还挺瘆人的,她这个时候又记起来他还是自己老板了,非常识时务的认怂:“那我以后不叫了。”   “我改主意了。”钟然忽然说,左手撑在她头顶上方的沙发上,把她往后推:“你就待在宁川,哪儿也别想去。”   最好就待在这个房子里。   “你刚刚都同意了!”季清识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他一会同意一会不同意的,反复无常的让她有点着急,“你生气也得有个理由吧?”   又没惹你!   “理由?”他盯着她看了会,忽然伸手,用指腹在她眼角下的小痣上磨,“你再叫一声我告诉你。”   季清识这回是真的没敢动,咽下紧张的情绪,收起刚刚跟他喊的劲头,极小声说:“你这样……”   “……像个变态。”她是这么想,结果就直接说出口了。   钟然也没恼,低声笑起来:“现在才发现?”   “……”   停在她眼尾的手指不断往下,划过脸颊,嘴唇,然后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他低头亲了上去。   季清识瞬间睁大了眼睛。   ……   她往后仰靠在沙发上,被他压着亲了许久,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变得和身后沙发一样绵软,只能靠他提着腰才不至于往下陷,被欺负的眼尾都泛着红,泪痣的颜色似乎更加艳丽,平添一抹春色。   可就是越看着委屈,越让人想欺负。   钟然稍稍离开,气息微喘,在她耳边哑声说:“叫人。”   季清识呼吸和心跳一样急促,简直白活了二十多年,吸气喘气的节奏都忘了,抿着唇道:“钟然。”   “不对。”   她拧着声:“钟总。”   “……”   还拧:“小钟总。”   “行。”他也不急,说:“就到你叫对为止。”   在他再度压过去的瞬间。   “……哥哥。”   季清识还是不服气,又不得不屈服,故意叫的跟要桃园结义似的,但声音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依旧听的人心头发痒。   钟然停顿两秒,眸色暗了暗。   眼里的欲.念毫不掩饰。   季清识在他这讨不到任何便宜,完全被他控着节奏,沉在灼人的气息里,头晕腿软。钟然的手从毛衣下摆探进去,带出一道令人颤.栗的酥.麻感,极快的掠过全身。   冰凉的表带碰到她的皮肤,她浑身都抖了一下,像是猛的回过神,倏的抓住他的胳膊颤声说:“钟然。”   她没什么经验。   不知道别人恋爱是什么样。   可这太快了。   钟然没再继续,看她像是有点害怕,迅速从汹涌的近乎失控的欲.念里抽身而出,他沉默片刻,渐渐清醒,也不明白今天为什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   他很快退到旁边,单手把她搂过去,只是抱着,安抚似的说:“好了,不动你了。” 第31章   “小季,快点快点。”室友朱沁在门口喊了她一声:“办公室在催呢。”   “来了。”季清识忙应了一声,扯过椅子上黑色挡风外套,穿上就往外面跑。   刚过六点,天还没亮。   楼上等着辆黑色的suv,后备箱还装着些彩带气球横幅之类的东西,司机师傅看她们上了车:“还有人没?”   朱沁:“没有了。”   车开出小区,直接往新建好的公路服务区开去。今天是项目通车仪式,办公室通知市领导十点会到现场,于是各部门都起个大早,赶去布置现场。   季清识五点多就起了,靠在后座昏昏欲睡。   开了一小时才到现场。   服务区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商铺都没入住,空空荡荡的。前天就来打扫过卫生,但这里风沙大,没两天就落了沙尘,现场扫把拖把一齐上阵,尘土漫天。   兰城市领导要来,当地电视台也要来采访,办公室弄了很多气球彩带,结果风太大,底下栓了石头还是被风刮的到处跑。   几个红气球直接飞上了天。   兵荒马乱。   笔直的公路在静谧苍茫的西北平原无遮无拦的向远处延伸,太阳从路尽头的雪山之后缓缓升起,金黄色,略泛着红的日光,沿着山脉铺展。   季清识在拖地,恰好看到这幕景,停步看着,又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   挑了张视野构图最好的给钟然发过去,跟一句:【早上好】   本来说季清识跟他一块今天过来,但她在宁川没什么事情,就自己拖着个行李箱走了,去时什么样,走时什么样,还挺潇洒。   钟然是不打算让她这么潇洒的,但想到杨世杭的话,就没阻拦。   但是显然不高兴,季清识不得章法的试着从各个角度哄了哄,也没什么效果。   “日照金山!”   不知谁喊了句,旁边的朱沁立刻撇了手里的抹布,对着远景合掌念念有词:“神山保佑我过年之前找到对象,年终奖越多越好。”   财务部的蒋媛怼了句:“这什么日照金山,这就叫出太阳。”   也在拖地的徐方倩:“神山还管你年终奖?你都不如去拜小钟总。”   “也是,你们说他都给我们涨工资了,年终奖会不会也跟着涨?”   “那我就拿他的照片供着,一天三柱香,真菩萨下凡。”   季清识忍不住搭腔:“那不太好吧。”   三个女生齐刷刷转过头,季清识实诚道:“像在咒他一样。”   徐方倩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是哦,确实不太吉利,不能这么对大老板……不过我们也没照片。”   朱沁碰碰季清识:“你在宁川应该见过小钟总了吧?听说他巨帅,到底怎么个帅法?”   季清识形容不好,她就说:“还好。”   这个词就有点将将就就,显然没到朱沁说的那个“巨帅”的份上,朱沁啊了声,遗憾道:“就还好啊。”   蒋媛说:“他待会来了不就知道了。”   G67项目总共就四朵花,到九点多外面迎接的气球彩带才摆好,欢迎横幅也挂上了,地都拖的锃光瓦亮,办公室主任找到四个女生,说:“待会你们四个负责接待……你们商量好的都穿一身黑?”   没办法,风沙太大,大家都不约而同的穿了之前发的黑色挡风外套,放眼望去乌漆嘛黑,跟□□开集会似的。   待会有个剪彩仪式,主任打算让她们递个绑着花儿的剪刀什么的。   “递什么递。”门口进来几个人。   这里因为有余如柏坐镇,钟然还是第一次来。   一眼就看到季清识,裹在毫无美感的黑色防风外套里,冷白的脸,竟然有种利落感。   “钟总。”主任立马精神,笑容满脸的准备迎过去。   钟然还没走过去,就被闻讯而来的几位负责人包围,只好停下寒暄。   他刚刚撂了四个字,主任没琢磨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是单纯询问呢还是不满意这安排,又不敢贸然去问这种芝麻绿豆的事,只好把他身边的余如柏拉过来。   余如柏听完就说:“忙完了就让她们回去吧,挺冷的。”   主任发愁道:“那就咱们一帮老爷们?你瞅这满屋子黑惨惨的,这能看吗?”   余如柏没好气道:“通车仪式,不是选美仪式,看什么人,看路!”   主任挨了通呲,就让她们等会,安排车送她们四个回去。   季清识刚刚扫地扫的手上黑乎乎的,就绕到后面洗手池洗手,刚拧开水龙头,就听见钟然的声音:“看个日出还顺便打了个滚?”   “你不是在前面说话?”季清识被他吓了一跳。   还好这会周围没人。   “跟他们有什么可说的。”钟然看了眼她脸上身上的灰,拿过她手上的湿巾,给她擦干净脸:“你自己看看,你这脏的还能要吗?”   “我刚刚扫地来着。”   他皱眉:“谁让你干这些。”   “大家都在忙,我总不能站着不动吧。”   “怎么不能?你坐着。”   “……”除了大少爷本人没谁能干出这事儿了。   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催命似的响起来,不用看都知道是余如柏,钟然随手扔掉纸巾,微凉的手指在她脸上刮了刮:“晚上来接你。”   季清识等他走了,探头探脑的看看外面依旧没人她才走出去。大部分人都出去接待了,外面风冷,几个女生就没出去。   隔着玻璃凑热闹。   外面一圈媒体,钟然面前站了几个市里来的领导,他站在人群之中,更显的清贵轩朗,意气风发。   永远在视线中央。   徐方倩说:“小季,你们那的‘还好’是这标准?”   朱沁点头:“小季说话是离谱了点。”   ……   仪式很快结束了,办公室的人留下应付媒体,别的部门都回去上班。   季清识加了好几天班,今天又起的早,下班眼睛都快睁不开了,饭也没吃就回宿舍睡觉。半梦半醒间又被施旭电话吵醒:“嫂子。”   “……”   “你在哪儿呢?嗷嗷宿舍,那你过半个小时下来吧,老大让我来接你。”   她就睡了一个多小时,还犯懵,过了会起床照照镜子,眼底微微发青,睡眠不足导致脸上气色不好,兰城的冬天干燥,这几天忙的没怎么喝水,嘴唇也很干。   翻翻桌子上的收纳盒,想把自己修补修补,可是她也就一些基础补水的护肤品,只好去洗洗脸,重新涂一遍护肤品,再聊胜于无的涂点润唇膏。   她平常就不怎么打扮,一来没闲钱二来没必要,项目上工作强度很高,偶尔还得去建筑现场,大家都埋头工作,谁也不看谁,丑出了集体感。   季清识原本觉得还挺好的,大家都一个样就不会让她生活拮据这事暴露的太明显。   现在……   她盘算着以后是不是得买点化妆品?   衣服也没有几件。   估计着时间差不多,她穿了外套下楼。没看见车来,就站在楼道等。   没几分钟,季开源给她打了电话。   电话那边有些吵闹,季开源旁敲侧击的说了好一会,季清识才明白他的意思。之前外婆生病的时候,花光了家里的存款,季亭山豁出去老脸,把亲戚都借了一遍,凑了二十万。其中就有季开源的五万。   亲戚有疏有近,季清识能力有限,只能先还关系比较远的那些。她从毕业到现在一年半,省吃俭用,其他都还的差不多了,就只剩季开源这还有四万多没还清。   二表哥明年正月结婚,现在给女方的彩礼还没凑齐,季开源知道她在外面也不容易,但家里闹的没办法,只好给她打了电话。   季清识沉默了会,季开源也跟着沉默,然后说:“杏杏,本来舅舅也不好意思给你打这个电话……”   季清识忙说:“是我拖的太久了,舅舅你别这样说。”她换了个避风的地方:“但是我现在手上也没有五万,二哥有说这钱是现在就要还是过两个月也行呢?二月份才过年,我算过我年前的工资再加上年终奖,还有季度绩效,年前应该能凑齐的。”   季开源默了默说:“杏杏,婚期就在正月,我们还要备婚礼酒席。你二哥书读的没有你多,家里条件也就这样,好不容易能成家,这个事情不好拖的。”   季清识明白他的意思,也不好再说别的:“那我想想办法,我这两天就给您回电话。”   她挂了电话,风吹的有点冷,就在楼道里蹲了会。翻开记账的备忘录看,从最上面的十八万看到最底下的四万多,像是无形中给自己的打气,数字越少底气越足。她想这比刚开始好多了,这么多钱她都能还个七七八八,最后这点也不可能会把她难倒。   打完气她就开始想办法。   身后忽然伸出只手,拿走她的手机。   季清识哎了声顺势站起来,钟然站在她身后,垂眸看着备忘录页面,还在往下翻。她有点急了,伸手去抢:“你干什么?”   钟然抬高手,视线下移,声音里带着冷意,问:“谁在问你要钱?” 第32章   季清识不太想说,负债也不算个光彩的事。但她只是沉默几秒,钟然就没耐心再问,直接切到通话记录,给季开源回拨过去。   “那是我舅舅。”季清识赶忙开口,又去抢手机:“别打别打。”   她那备注标的明明白白,钟然睨她一眼:“原因?”   “你先挂掉。”   钟然看着她没说话,季清识也眼巴巴的。   手机里嘟了两声,将要接通,他按了挂断,“说吧。”   说起来也就几句话的事情,她还特意强调了句:“没有多少了,我都快还完了。”   不想被人看轻似的。   钟然听完,半晌无语,好一会才道:“这事也值得哭?”   季清识茫然一瞬:“我没有哭啊。”   “那你蹲那干什么?”   “有点冷。”季清识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得出她在哭的结论,伸手摸了摸脸。   “知道了。”他盯着她看了会,这样说了句,就没下文了。   这地方是个老旧小区,没电梯,楼道里堆着不少杂物,泛着股尘味,他边往外走边嫌弃:“住的什么地方。”   “还挺好的。”季清识说:“项目部有住宿区呢,但是男的比较多,我师傅就做主在这里租了套房子给女生住,四室两厅,很宽敞,离项目部也很近。”   钟然没接她的话,脸上神情也很淡。   风里的气息很冷,冷的季清识有些忐忑。她在后面默默的追着他的影子走,他身上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混在带着沙尘气息的风里,有点格格不入。   季清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生气,因为她没有说她家庭条件不太好?她也不是刻意在瞒着,就是不想提,而且在她的计划里,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解决,并不会继续成为拖累。   虽然计划稍稍有变,但也不是很大问题。   季清识很少会因为家庭的不完整和贫穷,而觉得自卑或者低人一等。   但是现在又忽然觉得自己是有点灰头土脸的。   就,和钟然不太搭。   ……   钟然住的地方不远,按他骄奢的生活作风,自然是哪儿贵往哪去,三十三层的顶楼套房,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房间里有地暖,钟然进门就脱了衣服,只穿着衬衫长裤,松领带的时候显然有些烦躁,扯下来就随手一扔。季清识默默的捡起来,和他的外套放在一起,问:“你生气了吗?”   钟然低头看着手机,很快,她的微信响了一声。   他转了笔帐,一连串的0让她眼前一花,差点没数明白。   20万。   她都忘了该说什么好,主要是电子货币没什么现实感,轻飘飘一串数字,她给人发信息也能写七八个0呢。猛一瞬间觉得两者没有太大区别。   她觉得自己像被人一脚踢进钱罐子里了,有点晕乎,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然已经走到她面前,直接抽走她的手机,点开微信收了款,季清识去抢,抬高了嗓音:“我不是在问你要钱!”   钟然往后退了点,她蹦了几下也够不着,反被他搂过腰,他顺势往后坐在椅子上,她也跌坐在他腿上,被他从身后横臂圈住。   钟然在她眼前点开季开源的聊天框,转了五万过去。   “我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钱!”着急起来脸都红了,偏偏被他禁锢的动不了,“你这样就给了,我怎么……”   季清识看着页面上季开源的来电,瞬间没音了,“先挂掉。”   钟然按了接听。   “杏杏,怎么忽然转了钱过来?”季开源的声音传过来,似是没想到她能动作这么快,而且余款只有四万出头,她直接填成五万,跟往日紧巴巴的样子大相径庭。   而且像是带了气。钟然不会管这些,但这毕竟是她家里人。   “舅舅,这个钱你先……”她这样说,钟然手臂忽的收紧了些,她顿时收声,他在她耳边低声道:“把事了了。”   季清识转过脸瞪他,又不敢发出声音,否则更没法解释。钟然毫不顾忌:“我跟他说?”   “杏杏?”半晌没等着回应,季开源又叫她一声。   “这个钱是我……我问朋友借的。”季清识硬着头皮说,“你先拿着吧。”   “朋友借的?”   “对。”她故作镇定:“先周转一下,年底我就还上了。”   “你哪来的朋友?是同事吗?五万也不是小数,说借就借了?”   季开源还要问,季清识忙道:“对的,舅舅你先拿着,我现在还有点事,就先不说了。”   她话音才落,钟然就给挂了,把手机扔在桌上,轻嗤一声:“他知道你没钱,还要你想办法,不就是让你去借?这会儿又要问钱从哪儿来。”   “我会还给你的。”季清识闷声说,动了动,依旧没挣脱开他,“可以放开我了吧。”   钟然不放,反而将她挪了下位置,面对面的瞧她神色:“就这点儿事还不高兴?”   “算我疏忽了。”钟然缓了点声调,没当回事,又变成平常那种万事不上心的闲散态度:“这不都给你解决了。”   “谢谢。”她很快调整好:“我会还你的,大概过年前。”   钟然皱了下眉。   “你下次。”季清识认真而平淡的和他商量,看不出什么情绪,他毕竟是帮了她,她也不是那么不领情的人:“能不能先考虑一下我的想法,毕竟对我家里的亲戚来说,我不可能突然拿出这么多钱,你这样我不太好解释。”   “你什么想法?”钟然不太懂她脑子里在想什么,这在他看来就是一句话,甚至连事都算不上,“我今天要是没去,你打算怎么办?”   季清识没说话。   “啧。”他拖了点调子,听不出喜怒,“看来是没打算跟我说。”   季清识觉得这是理所应当:“我们在一起也没多久,我不能就问你拿这么多钱。”   “季清识。”他过了一会才说:“你想得到什么,远比你以为的要容易。”   “问你要吗?”她问。   他懒洋洋的嗯了声。   季清识在心里想,她也不是没有想要的东西,可能比他想的还贪心一点。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在意这点钱,只是她试图把他们放到一个平等的位置上,这样才能讲平等的感情。她所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除了她自己,简直称得上一无所有,那样怎么样才能不被人看轻呢。   比起膨胀的物欲,她更喜欢踏实一点。   说到底,人各有所求。   “那要是没有你,我要去问别人要吗?”   钟然让她噎了一下,“季杏杏,还会举一反三了是吗?”   季清识实诚道:“我听你好像是这个逻辑。”   他冷了脸:“再说一遍。”   季清识:“我是说,其实不太容易,毕竟我遇见你是很小概率的事情,要是没有发生,我能怎么办呢。”   钟然也觉得很奇怪,他并不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在他面前卖过惨的简直数不胜数,他都觉得人各有命,关他什么事,他有钱也不是专为博施济众的。   但是季清识又没有跟他卖惨,她就是简简单单的说了一个事实,尾调拖的有点轻,他就觉得可怜坏了,“那以前都是怎么过的?”   “就那样过的。”季清识说:“没有什么特别的。”   “这笔钱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四,还好那个时候我快毕业了。”季清识很少和人说这些事,因为总觉得像在卖惨,但是钟然这样问她的时候,眼神和语气都很温柔,这给了她一点底气,让她觉得说一说也没关系。   “外婆病了一年,最后一次手术做完还是没留住。给外婆办完葬礼我和外公已经一点钱都没有了,当时不懂事,觉得天都要塌了,但是很快就去找工作,发现也没有那么难。盛誉给的真的很多了,我算过不要两年就能还清,还挺幸运的。”   “还挺幸运的?”钟然无奈道:“你哪儿幸运,刚毕业就欠了二十万叫幸运?”   “那已经发生的事我又改变不了,在这种情况下我能进盛誉,到兰城遇到的又是我师傅,而不是田副总那种人,就已经很好了。”   “能进盛誉就不叫幸运。”钟然一本正经的说:“是我们杏杏本来就厉害。”   季清识笑了下:“也对。”   “不过还是有点运气的。”她看了他一眼,略有点腼腆的说:“才会遇到你。”   季清识大部分时候的情绪都很淡,那是从小到大谨慎小心养成的性格,但她的感情不是这样,像是温泉水底下盖的的岩浆,真诚而滚烫,她所有的情绪都很真实。   就这句极简单的,带点笨拙的情话,不知道怎么在钟然那里就换了一番意思。他像是被撩着了火,果断的避开她的目光,低头贴着她的脖子,嗓音里带了点克制的压抑:“不让我碰,就别勾引我。”   “……我什么时候勾引你了?”这诬赖就是空口白牙一丝证据都没有,编个聊天记录就能说是黑历史的那种。   “你现在就是。”他一点道理都不讲:“别说话,别坐我腿上,自己待着去。”   “……”   那你能先松手?   季开源先前打电话给季清识,也是让家里吵的没办法,都说她在大公司上班挣得多,说不准就自己还攒了一部分,季开源打完电话也挺后悔,季清识从小就老实,不是那种压着钱不还的人。   没等季开源再打电话过去说缓缓也行,她就干脆利落的转了账。   季开源老婆是个挺泼辣的妇人,冷嘲热讽这还不是说着了,她就是攒了钱没给,但季开源越想越不安,就把这事和季亭山说了。   季亭山第二天就打了电话过来。五万块钱对他们这样的家庭不是笔小数,季亭山知道这债一直是季清识心里一道负担,她不可能故意压着钱不给,她要是有这心思,也不会一毕业就闷不吭声的拖着行李跑到西北去。   那就只能是问别人借的。   她刚毕业一年多,认识的也多半是和她一样刚出社会的年轻人,能问谁借?   季亭山着急上火,季清识安慰他:“是问我领导借的,年前我就还给他了,您别担心。”   她这样说,季亭山还以为是她那个老好人师傅,脸色稍霁。   “那就好。”季亭山连声叹,心里又愧疚又后怕,老头整个精气神都蔫了不少,即便季开源要钱理所应当,他也还是跳起来把人骂了一顿,就是让他再出去借一遍钱,也不能逼他的杏杏。   季亭山:“以后再有什么事一定要先和外公说,不要自己想办法。”   “以后都没事了。”季清识安慰他,她还想说,她在宁川遇到一个人,对她很好,她觉得以后都不会有什么困难了。   她有时迫不及待的想让人知道,但又忐忑的怕一说出去,好事就不长久,总有点患得患失。   她就没有急着告诉季亭山。   反正要是以后有机会,她就把钟然带给季亭山看。 第33章   钟然早上醒来伸手就捞了个空,床头端端正正的贴了个条子,字体规整清秀,说她去上班了。   他看着就气闷,真没见过这么爱上班的。   这边收尾还有一段时间,他哪有工夫一趟一趟的来回跑。   于是钟然回宁川前又去了一趟项目上。   他的车一到楼下办公室主任就一跃而起,拔着嗓子喊:“打游戏的吃早饭的睡觉的,都给我收住!老板来了!”   季清识刚好就是那个吃早饭的,因为钟然住的地方在兰城市中心,她起的很早赶回来也还是迟到了。平日里其实管的没那么严,但这几天钟然在兰城,领导耳提面命的让大家都吊着精神,所有人准时准点收拾的干干净净打卡上班。   领导们风一阵的从窗前过,她条件反射的把包子收起来。   整个办公楼窗明几净斗志昂扬,结果老板还是一幅不大痛快的表情,撂下几个字:“叫余如柏来。”   余如柏就是唯一一个还在睡觉的人,被主任从被窝里翻出来一路骂骂咧咧的过来。钟然待会就得走,开门见山道:“你先调几个人先去宁川,做宁西开工前的筹备工作。名单发给人事部,我让他们下调令。”   余如柏顶个鸡窝头,冷笑一声:“钟总看我行吗?”   钟然面不改色:“你徒弟行。”   余如柏脚上一动,拖鞋直朝他身上飞过去,钟然皱了眉避开:“余如柏,真不知道什么是上下级?”   “你真有脸说上下级。”余如柏抄起另一只拖鞋,指着他比划:“你说你那缺人,行,我让季清识过去帮忙,扭头你就打人小姑娘的主意,你有点上级的样子?说的冠冕堂皇,还筹备工作组,那是分公司的事情,关我屁事。”   “我不管。”钟然被拆穿也毫不在意:“你想办法让她到宁川去,不然我住你这。”   余如柏头一撇:“你爱住哪住哪,你住戈壁滩都行,公司又不是我的,没人管倒闭了也不赔我的钱。”   “行。”钟然也不跟他废话了,大不了他直接让人事下调令,无非就是没那么可信。   余如柏见他要走,又忍不住拦下他说:“人姑娘自己有上进心,想让工作有始有终,积累经验,你非在后面搞小动作,问过她的意见吗?”   “我是养不起她?非要受这个罪。在宁川一样工作,不差这几个月。”   “那你就差这几个月?”余如柏算是看着他长大,对他最了解不过:“说到底你就是少爷脾气,什么都得按着你的意愿来。我管不了你,但小季是我亲自带出来的,小丫头心眼实,背景也薄,你给我认真点,少拿那副公子哥的轻狂来对她。”   余如柏看他那任性妄为的样就脑仁疼:“积点德吧少爷。”   又扯到积德头上了,钟然就烦他说教,虽然余如柏也没说错,但按着他的意愿来又怎么了,季清识这种闷葫芦似的性子,有事也不知道跟他说,那他就给她安排的明明白白。   精致考究的别墅她不住,她要去住破破烂烂的单元楼,分公司里大把的职位让她挑,风不吹着雨淋不着的,她要去跑项目。钟然是不理解,他也不打算理解,他就要把人养在身边。   之前季清识听余如柏说过,现在项目的大部分人都会平调到宁西项目,大家咬牙切齿的磨了一个项目,多少都有点默契在,新的团队也不需要花太久时间磨合。但宁西的规格要远远高出G67,所以还会从别的项目调人,集团新进的毕业生也会分一批过来。   西北的冬天漫长而寒冷,这不是个适合开工的季节,大概会到年后。   余如柏这个年后说出来没两周,主任就找到她,说分公司人事部通知要抽几个人先去宁西做筹备工作,办公室跟几个部门主管商议,定好的人里有她。   主任跟她说的时候,她问了下还有别的谁,结果发现上报名单里总共五个人,除她以外三个主管一个工程师,级别都远在她之上,她就跟混进去的一样,她没明白,就去问余如柏。   余如柏本来不想替钟然打这个圆场,但钟然就是不到目的不罢休的霸王性子,惹他俩吵架,吃亏的多半还是季清识。反正这边项目剩下的事也的确不多了,这一年多来季清识也是连天累月的加班,现在就当给她放放假。   余如柏就说:“本来说我去,但我这边还有事情走不开,你先替我去,宋工不也在吗?他也是你名义上的带教师傅,他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筹备工作都简单,刚好你也没接触过,去学一下。”   合情合理。   她这边刚问完,主任就又来了:“小季,没问题我就报给人事部了,这两天估计就下调令,你回去收拾收拾。”   “好。”季清识也应了声。   回办公室给钟然发了个微信。   【我要去宁川了】   钟然隔了一个多小时才回:【?】   又跟一条:【什么事】   季清识没多想,就回:【分公司说筹备工作组要人,我师傅走不开,就换了我】   又过一会他回:【知道了,在开会,等会】   季清识准备下班的时候他才回了视频电话过来,办公室已经没人了,她就又坐回椅子上接电话。开了一下午的会,钟然整个人都显得很倦,靠在椅子上,咬着根烟,面容被烟雾模糊,暗光底下透着股消沉劲。   季清识一看就有点心疼,“很累吗?”   “还行。”他问:“哪天回来?我让人去接。”   “我等调令呢。”   “那就明天。”钟然翻翻桌子上的文件,准备让人事部加个班,又觉得过于假了,缓两天也行。   “小季,不去吃饭吗?”朱沁在窗前问了声。   “我等一会。”季清识说。   朱沁很快走了。   “去吃饭吧。”钟然掐了烟,垂着的眼皮忽然撩了下,似是想起什么,唇边弯起一点弧度,眼里的倦意褪散,多了几分轻佻,“多吃点,身上一点肉没有,等好好养养。”   就是在手机屏幕里,他递过来的眼神也直白而露骨,一点样子没有,她当然不是他的对手,隔山隔海隔电流也不是,记忆霎时就被带回某天晚上,他嘴上说不让碰就离他远点,但说归说,手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季清识回想起来,就很快挂了他的电话。屏幕陡然转暗,钟然也不急,慢悠悠的又点了根烟,脑子里想的是她刚刚眨眼间薄红的脸。   还是让人事部加个班,假就假点吧。   季清识隔天就收拾好行李,她的东西一向少,除了生活必需品就没别的,待了一年多也只收出来一大一小两个箱子,一些旧东西能扔就扔了,夏□□服有些还是大学买的,就都不要了。等再到夏天的时候,她自己的经济条件就宽松很多了,她都想重新买。   上一次这样搬走还是毕业的时候,她的心情不算好,背着对她来说称得上沉重的债,她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遥远地方,她那会都没怎么出过远门,第一次出省就是到兰城,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火车,一路看着车窗外的地理变化。   兰城的气候人文和南方都相去甚远,她只敢坐公共交通,又转了好几次车才到项目,还不小心磕掉了行李箱的一个轮子,窘迫的不行。   从她拖着行李离开家,到住进安排好的项目宿舍里,整整两天没有合眼,心里惶惶然,累极了也没睡好。   她本来打算跟着宋工他们一道过去,也跟钟然说过了,但下午的时候接到施旭的电话,没心没肺的欢快调子:“嫂子你收拾好没啊?”   施旭是从宁川开着车过来的,带了三个人两辆车,结果发现她只有那么点东西,四个大男人无用武之地,翻腾半天把她的书包都抢走了,愣是没让她拿一点东西。   宁川到兰城开车要五六个小时,季清识觉得挺麻烦施旭的,但施旭不那么觉得,“你不懂了嫂子,咱这是公费自驾游。”   他们下午走,两个人轮换着开,从东往西,中间翻一座海拔将近四千的高山,到宁川已经是夜里,季清识腰酸背痛,因为海拔高低起伏,人还有点难受,但开车的人都没抱怨,她自然也不能说什么,强迫自己闭眼,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春江园,一觉睡醒就撞进满目夜色里,睡迷了,一瞬间不知道今夕何夕,只觉得像她踽踽独行的这两年的每一个夜晚,并不见不同。   但还是不同的,穿过幽暗的林荫道,灯火惶惶的别墅安静立在宁川萧索寒凉的冬夜里,像夜里给迷路人指引的长明灯,远远看见落地窗后的一道挺拔的身影。   记忆归笼。   人心里的依恋就是那么不讲道理,可能就是睡了长长的一觉,醒来发现有人在等着。或是漫长旅途的终点,有一片灯是为她亮的。   说起就起了。   钟然就穿了件薄薄的毛衣,一身居家打扮,他也不嫌冷,冷清清的从院子另一边绕出来。   施旭他们把行李挪进去,见他出来就道:“钟总。”   他嗯了一声,站在那看她,“过来啊。”   站着也能发呆。   季清识就是很温吞的那种人,反应也慢,别人看着她在发呆,其实她只是想把某些画面记得牢固一点,比如现在,钟然站在那片暖融融的地灯前,眉目间带了点少年般的意气,混不吝的问:“你站那不动,是想让我过去抱你?”   “也不是不行。”他扬着眉。   季清识想了想,真走过去,抱了他一下。他穿着单薄,这么冷的天,身上却是热的。   门口响起脚步,施旭他们走出来,她迅速松手,没事儿人似的,正儿八经的给施旭道了谢,再送出门。   “他的工资可比你高多了。”钟然抱臂看着,不冷不热的说着,瞧她的眼神里带了点审视。   “那也不是我给他发工资。”季清识走到他身边,仰着脸问:“不冷吗?快进去呀。”   季清识还是不太舒服,头犯晕,不知道是因为晕车还是高反,她只想洗个澡快点睡觉。她的行李箱被放在一楼过道,她半塌着眼皮问随后进来的钟然:“我住哪里呢?”   “二楼。”他关上门。   “这个箱子。”季清识看他:“帮我搬一下?”   他就没有动手的打算,只问:“箱子里有什么?”   “就衣服。”   “明天再收吧,你要用的二楼都有。”   季清识没懂他这个意思,直到进了二楼主卧,衣帽间里对半分,一半是他的,另一半还空着,地上整整齐齐摆着很多购物袋,季清识愣了下,“都是我的?”   “不然呢?”钟然看了眼,东西都是今天送来的,他也没在意,打眼一看倒是种类繁多。当然不是他自己买的,他只是跟杨世杭说要置办点季清识用的东西,杨世杭在宁川是个万事通,半天没到就让人全部送来了。   季清识蹲在里面翻,很齐全,除了衣服甚至有全套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钟然看她又愣上了,有点好笑的过去蹲下:“你这表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那我欠你的好像永远也还不完了。”她说。   “我给你的,你只要拿着就行。”钟然揉了揉她的头发。   “可以少一点吗?因为我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给你。”季清识说完,觉得这话有点歧义,又纠正:“我是说物质上的,这些我可以不要,我只要……”   她说到这就停了,戛然而止,不是想不到词,而是不太好意思,钟然看着她,“说啊。”   “你。”她脱口而出,然后仓皇补了句:“……下次再出来接我要多穿一件衣服。”   季清识并不是个擅长直白表达心意的人,以为他不会发现这点小小的端倪,因为她后面那句话接的特别快,她自己听着都很连贯。   但是他听完,只安静几秒,就故意拖着调子问:“到底是要我还是要我多穿件衣服?”   这个人就像专门来治她的一样。   季清识可能是认识他时间长了,脸皮都跟着磨上了一个台阶,而且她很喜欢今晚他留下的一片灯火,也很喜欢今晚的他,越来越喜欢,她简直捂不住了。   她没有回答,只是凑过去,小心的吻在他唇上。   但是接下来就不太会,她就这么停住,似乎还要想一想流程,钟然却往后退了点,似笑非笑的,微垂着眼睛,眸色深沉的看她:“季杏杏,你别招我。”   季清识没想到他会拒绝,显得有些无辜:“亲一下也不行吗?”   “行啊。”他顺水推舟的跟她散德行,语气轻佻的反问:“那睡一下行不行?” 第34章   季清识怎么样都不是他的对手,她说一句,他就能面不改色回一句更放肆的。   “不行。”季清识说。   他挺遗憾的叹了一声。   但是说归说,也不见他有别的动作,眼神玩味,纯粹是逗她玩。   正想说点什么,季清识又开了口,语出惊人:“要不明天?”   钟然让她一本正经的给说愣了,倏忽笑起来,几分懒散:“这事儿你还给我排个日程呢?”   “这不是商量商量,今天坐车坐太久了,有点累呢。”她这样说,神色清清淡淡的,钟然竟然一时分不清她是说真的,还是故意的。   他哼笑,屈指弹了下她额头,说:“我还小看你了是吧。”   季清识笑了下,难得露出点狡黠神色,钟然站起来,垂手往外走,语调懒洋洋的:“睡你的觉吧。”   季清识在那堆购物袋里找到了睡衣,可是都还没有洗过,她就去箱子里拿了自己的睡衣去洗澡。   不过十来分钟,钟然换好睡衣,不紧不慢的系着扣子,就听见浴室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季清识湿散着头发光脚跑出来。   脸被热气蒸的泛红,唇上却毫无血色。   “你……”他刚出声,她就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上半身趴着床沿,埋着脸,轻轻的喘气。   “……”   季清识本来就不太适应高原环境,洗澡的时间都尽量控制在十分钟之内,但是今天晕车本来就不太舒服,在大量水蒸气的浴室里,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像溺水,本能的往外冲,寻了个倚靠就倒了。   钟然一碰她,她立刻说:“头晕头晕,缓一缓。”   嗓子都软了。   “你这身体是瓷……”他皱了下眉,眼神低扫,看见她露出的手腕,下颌,和锁骨处大片肌肤,是那种不见天日的雪白,细腻如瓷,还带着未擦净的水渍。   因为缺氧,她喘息的声音稍显局促。   钟然瞬间什么也不想说了,随手扯过被子把她裹住,又把窗户开了点缝,让新鲜空气灌进来。   全程都在郁闷。   他这是受得哪门子罪。   季清识缓了一会,晕眩感消散,这才抬头看坐在旁边的钟然,他两手插兜,居高临下的垂眸,神色微冷:“就你这身体素质,你还上高原?”   “宁川的海拔还可以。”季清识重新闭上眼,不太想动。   “那你有本事别晕。”他挺没好气,季清识缓慢的眨了下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又不太高兴,冷空气灌入房间内,即便有地暖,温度也在迅速下降,钟然站起来:“去把头发弄干,衣服穿好,睡觉。”   说完就去关窗户,只留了条细缝,回头看见她还没动,下巴抵在床沿上,眼巴巴的看他:“我想喝水。”   钟然没动,哼道:“使唤我还挺利索。”   季清识也不是成心使唤他,只不过初来乍到还没摸清构造,这房子比她家镇上自建的小楼还要大好几倍,钟然只好下楼倒水。   季清识头发湿着,但又实在太累,就这么趴着,没多大会功夫就昏昏欲睡。   钟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头发没吹,衣服的扣子还是错的,被子垂在地上,被洇湿了一小块。   简直一片狼藉。   他端着水,束手无策的站在床边看了会,他生下来就没照顾过人,把她团成团扔到床上倒是省事,头发湿成这样怎么办。   站半天还是叹了口气,搁下水,郁闷的去找干毛巾。   他这是找了个祖宗回来。   季清识半睡半醒的,感到有人揉着她的头发,动作不算温柔,她清醒了点,刚想动,一道声音落下:“乱动就把你扔出去。”   她本想说她自己来,既然这样就心安理得的不动了,尽管被他不得章法的揉来揉去,心里还是升起一股甜丝丝的满足感。   “季杏杏。”他喊。   季清识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伺候过人。   那道声音由近及远,像是从高处落下,落在她耳边,带了点恶劣:   “你记着点,以后都得还。”   季清识在宁川待了几天都没什么事情,宁西项目还在前期勘探阶段,工程不是她的专业范围,调令上其他过了好几天才慢吞吞的到了宁川,由于新项目连办公地点都还在选址,五个人在荒芜的冷风里站了会,遥望了望还不存在的宁西高速,宋工就摸摸下巴:“就到这儿吧?”   季清识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其他四个人就甩甩手准备下班了。   她觉得哪儿不太对,但是一想宋工他们刚从兰城过来,舟车劳顿比较累,早点下班也挺正常。   她搭宋工的车回市区,随便找了个站台下车,打算坐公交回去。春江园是高档别墅区,最近的站台也离了一公里多,她每天就坐到站台,散步回去。   路边有积雪,西北风粗粝刮在脸上,季清识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大半张脸都挡住,又把帽子戴上,揣着手等车。扭头看到卖烤红薯的铁炉边站着一对情侣,挑了个大的,一人掰一半揣在手里,隆冬天里热气凝如雾。   待会也可以买个红薯回去。   她独自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喊:“季清识?”   季清识回过头,见是袁艺,和几个朋友站在一块,正看着她。季清识在宁川没什么认识的人,袁艺算一个,她回宁川的时候特意跟袁艺说过,袁艺回了个知道就没了下文。   袁艺毕竟从小长在宁川,朋友很多,所以两个人基本不太联系。季清识还挺高兴,声音轻快的站起来朝她走过去,掀下帽子,把拉链往下滑:“袁艺。”   袁艺身边的男生朋友看到她露出脸来,眼里流过一丝惊艳:“袁艺,这是哪个系的?介绍介绍呗。”   袁艺瞥他一眼:“你看上了?”   男生笑了几声:“认识认识,什么就看上了。”   袁艺冷笑:“你有两条命你就去认识认识她。”   季清识没听见她们在说什么,兀自高兴:“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了。”   袁艺:“我学校就在这,遇到我有什么奇怪。”   这附近就是大学城,季清识点点头:“也是。”   “吃饭没?”袁艺问她:“一块去吃饭?”   季清识看看她身后的朋友,“你跟你朋友去吧,改天我再请你。”   袁艺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服,兴许是颜色衬得,季清识觉得她脸色有点冷,袁艺摆摆手示意朋友先走,她自己留下,对季清识说:“请你喝杯奶茶。”   附近有很多奶茶店,点完单后两个人站在旁边等,季清识看看袁艺,没话找话似的挑起话题:“你好像瘦了很多。”   “我和杨世杭分手了。”袁艺忽然说道。   季清识神色意外,怎么也没想到袁艺下一句接的是这个,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离开宁川才半个月,半个月之前他们俩还一幅蜜里调油的样子,怎么会变化这么快。袁艺似是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唇边勾起点嘲讽的笑,没解释,只是说:“反正他又不止我一个。”   季清识愣住:“什么?”   “我知道他挺混的,但是没想到他还能东一个西一个的。”袁艺笑了下:“你知道他怎么说的?”   季清识不知道该说什么,袁艺平平淡淡的态度,她想安慰都有点无处说起,袁艺也不在意她说不说话,把这事当成个笑话说给她听,像是单纯的发泄:“他说他最喜欢我,所有人里面最喜欢我,厉不厉害?”   “他说的对,我确实也不亏,他给我买了那么多东西,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这样看来我好像是应该知足,要求他一心一意的有点儿贪心了。”袁艺到底是小女孩心性,表面上无所谓,仍掩不住不甘和被羞辱的愤怒,满是讥讽。   店员叫了号,季清识接过两杯饮料,递给袁艺一杯:“你不要这么说,是他的错,不应该是这样。”   袁艺没有接,就看着她,季清识手半伸在空中,“你还要去找你朋友吗?我请你吃点东西,你瘦了很多。”   袁艺还是没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季清识想安慰她,但又无从说起,这种事怎么安慰都像是隔岸观火,还站着说话不腰疼,她想了想:“我没想到杨总是这样的人,但是你千万不要……”   袁艺忽然出声打断她:“哎,你要不要跟我也赌一次?”   季清识顿了顿:“赌什么?”   袁艺耸了耸肩,笑:“赌钟然是不是这种人。”   季清识:“这不是拿来赌的。”   “为什么?”袁艺说:“你不也是因为一个似是而非的赌注就跟了他,有什么不一样?”   袁艺的语气有点尖锐,季清识知道她心情不好,露出个轻松点的笑容,缓和气氛:“我要是对这个也存疑,还答应和他在一块,那不是故意往坑里跳吗?”   “抱歉。”袁艺沉默了会,和她道歉:“我有点偏激了。”   “没事。”季清识把奶茶递给她,袁艺接过去,季清识说:“捂捂手吧,你想吃点什么吗?”   袁艺带她去了大学城的一家烧烤店,坐下就点了一打啤酒。   季清识看她心情不太好,就没阻拦,陪她喝了几瓶,袁艺不说话,季清识就使劲想话题,和她聊些大学里的事情分散注意。   一打啤酒喝完,季清识微微晃着脑袋:“要不我跟你说个有点好笑的事情。”   袁艺抬起眼睛,看她已经脸色微红,自顾自的说“好笑”的事情:“就是我们项目有个人,挺年轻的男生,但是很不爱干净,头发太久没洗都竖起来了,隔老远都能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和他同住的人都受不了搬走,最后我们办公室主任出面去找男生谈话,你猜主任说了什么?”   袁艺撑着脸:“什么?”   “主任说……”季清识压低嗓子扮男声,学着主任的语气:“算哥求求你了你去洗个澡吧,哥在对面办公室都闻到你脚臭了。”   袁艺扑哧一声笑起来:“冷笑话吗?”   季清识认真说:“是真的,我每次去找他核对材料,我都戴口罩。”   袁艺笑了一会,然后说:“你安慰人的方式真笨。”   季清识说:“那你高兴点了吗?”   袁艺没说高不高兴,又倒了杯酒,碰碰她的杯子:“对不起啊。”   “没关系。”季清识说着,跟她碰了杯。喝完又说:“你可以在大学里谈个男朋友呀,简简单单的,一块上课一块去图书馆,学累了就一起去吃好吃的,回来在学校里散散步。我上学的时候就没谈过恋爱,还蛮遗憾的。”   “为什么不谈?”袁艺问:“你长这么漂亮,应该很多人追你。”   季清识说:“我没什么时间,上完课就去学校对面的奶茶店打工,周末带家教,剩下的时间要看书,要做课外活动攒学分,等我反应过来我都要毕业了……”   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亮起屏幕,是钟然的电话,她就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还没回家?”钟然听见她这边嘈杂的人声。   “没有呢。”晚上大学城里人更多,季清识找了个避风的地方:“你还在公司吗?”   “刚开完会。在哪,接你去吃饭。”   “我现在就在吃饭,和袁艺在大学城,叫胡子烤肉,你要吃吗我给你带一点回去?”   这话说的颠三倒四,毫无章法,钟然皱了眉:“说的什么东西……你喝酒了?”   “是呢。”   “……”   “在那等着,别乱跑。”他没好气的撂下这几个字,就挂了电话。季清识又走回去,这啤酒的度数还不低,和袁艺把剩下的酒喝完,就结账出去。   袁艺的酒量比她好点,但也有些犯晕了。   刚出烤肉店的门,恰好又遇见袁艺那几个朋友,袁艺本来和他们有约,放了人鸽子自然得解释几句。季清识就站在门口等,眯着眼看往来的人群,身边忽然靠过来一个男生,笑嘻嘻的问:“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季清识看他眼熟,好像是袁艺的朋友之一,傍晚在公交站台见过,就说:“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那你是袁艺的朋友?”男生继续问:“认识一下,我叫张毅,和袁艺同一个社团,你叫什么名字?”   季清识并不是很想回答他,刚要说话,就看见钟然的车开到路边停下,她说了声让一下,推开男生,就直接跑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 第35章   袁艺身边的几个男生看见车的标识,哟了几声,说:“DBS。袁艺,你这朋友看着挺清纯的啊,怎么也和你一样啊,只跟这些有钱人玩。”   袁艺脸色变了变,“你嘴巴放干净点。”   张毅嗤了一声,“还不就那么回事,当谁不知道呢。”   钟然刚停下车,就看见季清识红着脸跑过来,敲了敲他车窗:“等我一下,等袁艺和她朋友说完话就走。”   钟然冷着张脸,好一会才冷声说:“跑出来喝酒,长本事了?”   “刚好遇见袁艺了,就请她吃了顿饭。”季清识避重就轻,只字不提喝酒的事情。   钟然越看她越来气:“你今晚回去高反老子不可能伺候你。”   季清识理亏,很乖的点头。   “上车。”   季清识忙说:“等一下袁艺,她也喝酒了,我把她送回学校。”   “就你这样你还能管别人?”   季清识又点了下头,钟然没好气道:“点什么头,摇头。”   烧烤店门口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季清识回过头,恰好看见袁艺甩了刚刚和她搭话的男生一巴掌,那男生偏着脸愣了愣,回过神来就搡了袁艺一下,袁艺喝了酒没站稳,往后跌坐在地上。   季清识赶紧跑过去。   “你他妈横什么?”张毅被袁艺当众甩了一巴掌,脸上挂不住,讥讽道:“真当自己多牛逼呢,被有钱人玩腻了甩了,来跟我撒火?”   袁艺被人扶起来,冷笑:“你这种没钱没本事,只会说几句酸话的男的又算什么?”   “我再没钱,我也看不上你这种专攀高枝的货色!”   “都少说几句,这么多人呢。”旁边的朋友见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纷纷上去劝。   季清识跑过来刚好听见这一句,皱眉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在这乱说什么?你怎么就断定不是别人主动追求袁艺?女生谈了经济条件比较好的男朋友,就一定是攀高枝吗?”   张毅听她说话,嗤笑出声:“你又在这装清高?看见有钱人就眼巴巴贴上去,你们俩都是一路货色!一样的骚!谁有钱谁就能玩……”   张毅话还没说完,就让人从身后拎着后衣领,对方一扯一扔,他直接扑到烧烤店门口堆积的酒瓶堆里,屁股着地,酒瓶子倒地摔的叮啷作响,滚了一地。   周围人齐声惊呼。   “操!”张毅懵了一瞬,回过神来眼里都快要喷火,指着钟然:“你他妈谁?”   “有钱人啊。”钟然语气散漫,眼睛始终看着张毅,头往季清识那边微微偏了下:“给她磕个头,我给你十万,怎么样?”   “你他妈有病吧!”张毅抄起手边的酒瓶子,猛的往地上一砸,尖锐的玻璃碎片碎在钟然脚边,残存的酒液染湿地面,钟然看他扔瓶子的准头就乐了:“你这怂的有点意思,摔就摔,怎么还怕砸着我?”   “钟然,我们走吧。”季清识不想和这些学生较劲,拉着他要走。   袁艺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烦躁的对其他几个男生说:“你们快点把张毅拉走,这人你们惹不起。”   刚说完还没人动作。钟然就走过去,弯腰揪着张毅的衣领把他从瓶堆里扯出来,手上使劲,对准那片碎玻璃扔过去。张毅这回脸着地,所幸冬□□服穿的厚,没扎着身上,但手直接撑在玻璃碎片上,瞬间见了血。   “我操。”一见血,周围人都低低抽了口气。   钟然毫不顾忌,抬脚就踩在张毅手上,居高临下的睇着他,有种漫不经心的狠劲:“道歉。”   张毅朋友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操,报警啊!”说归说,报警归报警,愣是没人上去拉劝,钟然那股子嚣张劲一看就是背景深厚,在场的大多是学生,畏惧不前,都不太敢惹事。   张毅疼的直抽气,除了开始惨叫了一声,后面硬是没吭声,季清识抱着钟然的胳膊往后拖:“别打了,会出事的。”   钟然偏头看她一眼,看她慌里慌张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张毅的朋友赶紧把人扶起来,看他满手碎玻璃触目惊心,抬头警惕的看着钟然和季清识,“我们已经报警了。”   钟然说:“那我再揍你们一顿?给你们多留点证据。”   “……”   杨世杭飞奔着过来看热闹时,钟然已经进了派出所,极其嚣张的坐在那,手缠绷带的张毅和朋友反而站在角落里,满眼警惕,打眼一看分不清谁报的警。   杨世杭进门一看,偏头对带来的人说:“愣着干什么?”   底下人以为他还要在派出所寻衅滋事,刚想说不合适,结果听他兴奋道:“快拍照啊!”   “回头卖给媒体,标题我都想好了,盛誉集团太子爷当街行凶,我看他明天股价跌不跌。”   杨世杭来之前已经找人打了招呼,派出所所长在当中协调,季清识态度良好,愿意赔礼道歉。张毅不甘心的指着一直不说话的钟然:“那他呢?他怎么不道歉?”   钟然吊儿郎当的朝季清识扬扬下巴:“她不让我说话。”   张毅忍着火:“躲在女人后面算什么本事?”   “那行。”钟然说着就要站起来,杨世杭对着张毅鼓掌:“兄弟,我叫你一声兄弟,你真牛逼。”   所长在旁边苦的牙都倒了,这帮二代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进派出所了还跟唱戏似的。季清识只觉得头疼,拽着钟然衣摆:“你坐下。”   又认真看着张毅:“你看他这样,你觉得他说话能是跟你道歉吗?”   张毅朋友也在旁边劝,张毅只好忍了这口气。好不容易双方调解完,所长才松口气,钟然又说:“他还没道歉呢。”   张毅举着自己的手,难以置信:“你把我弄成这样,我道歉?”   “咱俩的事归咱俩。”钟然说:“你侮辱我女朋友,不应该跟她道歉?”   “算了。”季清识叹口气:“我也没怎么样,别再给警官添麻烦了。”   “算不了。”钟然说。   张毅脸色变化,最后还是在几方规劝下和季清识道了歉。季清识也不太想和他说话,可想想他说的话也有点气,忍不住说:“下次别不了解情况就随便说那种话了,你都不认识我,我也没惹你,你干嘛……”   话没说完就被钟然拽走了,他嗤了声:“你在这管儿子呢?”   季清识说:“我跟他讲道理。总不能都跟你一样喊打喊杀的。”   “他要是能听进去道理的人,他能那么嘴欠?”   也是。   季清识就没说话了,几个人出了调解室,杨世杭在旁边煽风点火:“我的季妹妹啊,你这回看出来了吧,他现在看着人模狗样,底下真不是人呐,以后他要是家暴你,可不是一般人能拦了的。”   一出门,杨世杭看见还在外面等着的袁艺,顿时没声了。一碰面季清识才想起他俩分手的事,顿时去看袁艺。   杨世杭倒是神色如常,提溜着车钥匙:“都吃饭没?一块吃点?”   袁艺当没听见,走过去问季清识:“都处理完了吗?”   季清识点点头,袁艺又说:“今天谢谢你,我就先走了。”   说完也没看他们,直接出了派出所。杨世杭也没说要吃饭的事,几个人很快散了,坐到车上时季清识才问:“你知道他俩分开了吗?”   “知道。”   “那你怎么没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那语气太自然了,季清识无端心里有点堵,闷声道:“袁艺说他同时谈两个。”   钟然想起杨世杭那德行,不甚在意:“算少的了。”   这话其实专指的杨世杭,但他说的随意,含糊不清,季清识听着心里就不是滋味,心情瞬间跌落,几乎脱口而出:“那你呢?”   钟然侧过脸,微微挑眉,依旧是玩笑似的语气:“你看我像有那闲工夫的人?”   “只是因为没有闲工夫吗?”季清识怔了怔,追问:“那你哪天闲了,也会这样?”   车里的气压明显低下去,钟然不明白怎么忽然就说的不对劲了,稍正了正神色:“说的是杨世杭,怎么扯我头上了?”   季清识:“你好像习以为常,也没觉得这样不好。”   这在钟然的圈子里是常见,大多时候大家都心知肚明,见怪不怪,他当然不会有季清识这样的反应,听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笑:“怕我也是这样?”   他腾出只手,揉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   “你要是……”   “要是什么。”钟然没等她说完,轻轻皱眉:“都说了我没那毛病。”   钟然说的也是实话,他这个人,本来也没那么多心思去应付别人,说白了他是富贵窝里众星捧月长大的,眼高于顶,周旋在好几个人之间还费心遮掩这种事,无聊至极费心费神,只有杨世杭这种真流连花丛的人才干得出来。   但是他和季清识从小的生活环境本来就不同,接触的人也不同,季清识的圈子太简单,他的就太复杂,本来也没法互相设身处地的想。   季清识不是不相信他,只是他那种过于轻慢随意的态度,像根微小的针扎进她心里。   她侧身看着车窗外,觉得有点闷得慌:“对你们这样什么都不缺的人,感情算什么,是不是也不重要?”   恰好在红绿灯前停下,钟然转头看了她一眼,她就侧身坐着,拿后脑勺对他,语气像是自言自语。   指示灯很快转绿,他开过路口,没回答这个问题。 第36章   钟然当作没听见她的问题,季清识也没再问,就这样一路沉默到家,季清识一言不发的进门,钟然在花园里抽了两根烟,灌了一肺的冷空气,越想越觉得无妄之灾,于是打电话把杨世杭骂了一顿,才捻烟进门。   家里还有一个阿姨,姓孙。钟然进门的时候孙阿姨刚从厨房出来,说:“先生也回来了,怎么没跟清识一块进来?”   钟然看她拿托盘装着碗,看样子是要送上楼,就问:“做的什么?”   “梨子汤,我看清识喝了点酒,而且宁川天气干,她好像不太适应,喝点梨汤润肺。”孙阿姨说:“我再给先生盛一碗。”说着就要回厨房。   “我不用,你给她送上去。”   钟然扯着领带往客厅走,刚走没两步又回过头,语气有些迟疑:“你就说……”   孙阿姨脚步顿住,等了半晌没见他有下文,只皱着眉像是在想什么,微胖的脸上笑纹深深:“我就说是您做的。”   钟然表情很淡的点了下头。   季清识先在洗漱台洗了头发,才进里面洗澡,出来脸色红红的,看见孙阿姨进来就喊:“阿姨。”   孙阿姨:“先生煮了梨汤让我送来。”   季清识神色古怪:“他一直在外面抽烟,我刚刚看到了。”   “哎呀。”孙阿姨笑:“他这不就是想讨你高兴吗。”   季清识本来心情有点闷,这会又有点想笑,她刚刚在衣帽间不小心看见钟然专门放领带的抽屉,里面一格一格整齐的摆着各式领带,但有一格里他放了根五色绳。那个画风怎么看怎么不搭,有点小小的滑稽感。   就像他西装革履的坐在派出所里,但浑身都是惹是生非的气质。   季清识也是慢慢才发现他其实有点幼稚。   还教孙阿姨说谎。   他连锅在哪都不知道,真好意思说。   “记得头发吹干再睡觉。”孙阿姨放下梨汤,嘱咐了一句才下去。   季清识盘腿坐在床上喝汤,有种回到小时候的感觉,也是这样被外公外婆照顾着。   忽然又感觉到违和。   她这段时间被照顾的太好,回到家就理所当然的进房间待着,仔细想想这根本不是她的房间,她安安稳稳的坐在床上,房间真正的主人倒不知道在哪待着。   季清识这么一想,本能的放下腿,坐的端正拘谨了点,但是等了一会也没见钟然上楼,就准备下楼去看看,顺便把碗送下去。   刚走到一楼。   听见钟然的说话声:“我这刚从局子里出来,您就打电话过来,消息够灵通的。”   季清识脚步一顿,那边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他很不耐烦的冷声讽刺:“您这年纪找个女大学生才叫包养,我这算什么。”   “你管我捧明星还是养学生,我愿意怎么着就怎么着,您教的好,我也不能比您差。”   ……   钟然接电话接的一肚子火,压根没留意到季清识。今晚的事还没怎么着就传回了临安,几番润色事情就歪曲成了他在宁川包养女学生,还当众寻衅。   钟岳打电话过来,也没问这说法的真假,劈头盖脸给他一顿骂,他也懒得和钟岳解释,没轻没重的顶了几句,把钟岳也气得不轻。   钟岳气道:“要不是老头子打电话让我多教育教育儿子,你以为我愿意管你?你怎么就不能学学你弟,踏踏实实的?”   吵起来就没分寸,钟岳脱口而出:“你妈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她能高兴吗?”   这话说出口,电话两头都沉默下去,钟岳也意识到这话说的不合适,还没想怎么圆场,那边就说:“行,您去问问她高不高兴,挂了。”   钟然挂掉电话独自坐了会,点了根烟又捻掉,待的闷得慌,拿着车钥匙起身,这才看见季清识站在楼梯口,他顿了下:“什么时候下来的。”   “刚刚。”季清识看着他,她不知道电话那边是谁,说了什么,只是听了那几句话,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你在和谁打电话?”   钟然却没有解释的意思,更没心情照顾小女孩的心思,神情有些冷淡:“你先睡,我出去一趟。”   “挺晚的了,你要去哪?”季清识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追了几步,他却没听见似的,自顾自的出了门。   关门声在房子里回荡,更显得四周空旷,季清识脚步只顿了一下,把碗搁在台子上,就小跑着追出去。   钟然已经开车走了,车开的极快,引擎声浪听着惊心。   她又跑回去,找手机给他打电话,打了几次都无人接听,最后一次被直接挂断。她刚刚只穿着睡衣出去,冻的手脚冰凉,这会也是冷的,捏着手机有些无措。   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起起伏伏的情绪让她心里空落落的,忽上忽下带来的落差感有些难受。   她独自消化了会,始终不太放心,之前加过杨世杭的微信,就试着发信息问了下。   时间虽然挺晚了,杨世杭倒是回的很快,直接敲了个电话过来,那边很吵,音乐声震耳欲聋,季清识跟他交流只能靠喊。   杨世杭很快换了个安静的地方:“我当什么事儿呢,他不接电话有什么稀奇,他还把我拉黑了呢。”   季清识忙问:“是刚刚吗?”   杨世杭:“那不是,三年前他就把我拉黑了。”   “……”季清识忽然觉得,问他也是白问。无奈说道:“那有别的联系方式吧?可以联系一下他吗?”   “他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找你的。”杨世杭顿了顿:“那别墅你不是住着吗,安心住着就行。”   季清识怔了怔:“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杨世杭说。   季清识挂了电话,依旧不明白杨世杭的话。可一直到天快亮了,钟然也没回来。   隔天一早,宋工给季清识打电话,他们今天去见几个材料供应商,大概了解一下宁川这边的材料市场,问她跟不跟着去。   季清识等了钟然一晚上,手机一响就掏出来看,只是没一条是钟然发来的,每次点开都有点失落,有工作还好,她还能分散分散注意。   换了件厚点的衣服就背着包出门。   跟着跑了一天,下午去城郊一家石料厂,石料堆的像座座小山,有粗有细,季清识不懂这些材料的规格,就跟在旁边看,身上扑了点灰。物资主管看她捧个本子认认真真的记录,细白的手指沾成黑灰色,就笑:“这地方又脏又乱,早知道不带你来了。”   季清识笑笑:“我师傅让我来学习学习。”   “看也看不出来,还得带点样本回去检验一下。”   除了材料本身的质量,主要还是价格问题,他们这次本来就是来市场调查的,自然得多看几家对比。只是四五点又下起了雪,只好提前收工。宋工在群里说筹备组晚上在分公司开会,几个人又开车往回赶。   季清识也打算去公司看看钟然在不在。   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昨晚,她问他去哪,什么时候回来。   季清识还好点,其他三个主管几乎是蹲石料堆里搜摸了一圈,灰头土脸的不能看,到分公司就先把季清识放下,他们回去换衣服再过来开会。   回城这一路雪势渐渐大了起来,密密匝匝的雪粒子铺天盖地,她下了车就把羽绒服的帽子盖在头上,往公司楼里跑,刚跑到盛誉西北的石雕立体字前,就听见身后一道轻和的男声:“你好。”   季清识回过头,看到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衣着考究,眉目俊秀,撑着把黑伞,从路边走过来。   季清识还在想他是不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他就走到近前,把伞往她这边移了点:“下雪了路滑,慢点吧。”   “谢谢。”季清识看他提着电脑包,就问:“您也在盛誉工作吗?”   “对。”   两个人一块往公司走,季清识没在公司见过这个人,这也正常,分公司员工上百,她哪能各个都见过。这个人说话行事有礼有度,伞下空间狭窄,他始终和她隔了点距离,以至于自己半个肩膀都落了雪。   让人挺有好感。   走到公司门廊,他收了伞。季清识正要道谢,他又从电脑包里拿了张片装的湿纸巾递给她:“额头上有灰,擦擦。”   “啊?”季清识不好意思的先拿手擦了擦,尴尬的笑了笑,他伸伸手:“用这个。”   “谢谢。”她撕开纸巾,索性把整张脸都擦了擦,他指着自己额头的位置,提醒:“这里还有。”   季清识又擦了擦,他就笑:“还是有,要不我帮你?”说完也没有等她同意,就伸手去拿她手里的湿巾。   这让季清识感到不太自在,摆手道:“不用……”   “季清识。”   季清识语气一顿,转过身,钟然正从公司楼里出来,表情很淡,声音也冷冰冰的。   身边的男人在她之前开口,依旧是温和的嗓音,对钟然喊:“哥。”   季清识愣住,偏过头去看,钟卓也低头,看着她笑道:“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钟卓。” 第37章   季清识没在集团公司待过,对大老板的家事了解不多,钟卓这声哥叫出来,她才觉得两个人确实有点像。只不过一个张扬肆意,一个温和内敛,气度相去甚远,即便站在一起,也很难让人去留意他们眉眼上的一点相似。   钟然走到他们面前,看着钟卓:“什么时候来的。”   钟卓解释道:“刚到没多久,爸让我过来看看,分公司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情。”   “看去吧。”钟然撂下这句,没有停留,对钟卓也没别的话,直接带着季清识离开:“回家。”   他力道不小,走的很快,季清识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回头看了一眼,钟卓依旧站在那,看她回头,礼貌的颔首微笑,然后进了公司。   钟然忽然停下脚步,季清识再回头时,他转过身,正盯着她看,问:“认识他吗?”   语气不太好,听着像是质问,季清识轻轻皱眉,回答:“刚认识。”   钟然又说:“离他远点。”   他冷淡的神情和语气,把季清识激起点火,还有点委屈,昨天本来就是他莫名其妙的走了,现在又不知道哪里来的火气,她按下情绪,尽量心平气和的和他说话:“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钟然不耐烦:“让你离他远点。”   “我有离他近吗?”季清识也被他这态度激的压不住气,闷了一天一夜的情绪猛然上涨:“你这个意思就好像我故意要接近他一样!可是我们只是碰巧在公司门口遇见,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你对我发什么脾气?”   “你们?”钟然冷声:“谁,你跟他?”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雪里吵,发上肩头都落了雪,气氛也降至冰点,火气却越发压不住。   季清识不理解:“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钟然也不想说了,扯着她往停车场走。   “我不回去。”季清识伸手去掰他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我还要去开会。”   钟然不听,季清识又气又委屈,他总这样,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管她愿不愿意,他不高兴就能甩甩手一晚上不回家,让她不明不白的想了一晚上,现在又乱发脾气,凭什么?   她反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往后使劲,就是不走,“我跟你说了我不回去!”   钟然很轻易的化解了她的力道,声音像被风雪裹挟:“季清识,你别跟我犟,你上不上班也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那好,你把我开了。”季清识气道。   离停车场也没多远了,钟然强行把她带上车,系上安全带,车门落锁,季清识绷着脸坐在副驾,把书包抱在怀里,满满的防备姿态。一路车速极高的开回春江园,季清识哪见过这种开法,直到进了家门,还惊魂未定。   “你带我回来干什么?”   “自己待会。”钟然撂下这句,就转身上楼。   季清识不知道他是要自己待会,还是让她自己待着。   孙阿姨听见动静,从自己房间里出来,看见季清识白着脸站在客厅,眼圈泛红,忙问:“怎么了这是?”   “没事。”季清识把眼泪忍了回去,外面大雪纷飞,再去公司也得迟到,她给宋工发了条微信,就恹恹的坐到沙发上。她不是爱哭的人,也就小时候被镇子上不懂事的小孩欺负的时候好哭,长大就很少掉眼泪了,但钟然真的太欺负人了,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孙阿姨看他们俩这样,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去厨房做晚饭。过了一会季清识去厨房找她:“阿姨,你能帮我去楼上拿套衣服吗,我衣服沾上灰了。”   孙阿姨哎了声,擦擦手,指着炖锅:“那你看着点火。”   季清识点点头。   没两分钟孙阿姨就下楼来,“清识,你上去看看吧,先生没关窗,雪直往房间里灌,冷的很,他就穿睡衣躺着,看着不太好。”   季清识想也没想就上了楼,楼下有地暖,她脱了外套只穿着毛衣,一进主卧直哆嗦,跑着去把落地窗关上,又拉上窗帘。   钟然好像睡着了,头发湿着,手臂压在眼睛上,身上毫无温度。   季清识真的快要被他气死了。她觉得自己脾气已经很好了,可他就是这么能气人。   她给他盖好被子,房间里的温度缓慢攀升,落地窗前的地上有点水渍,是化掉的雪,她去楼下拿了抹布来清理干净,又去找阿姨要了体温计,测他体温还正常,她才放了心。   ……   钟然梦到小时候,挺不好的那段记忆。   他四岁多一点,钟诺比他大两岁,钟诺喜欢小提琴,齐云就硬按着他学钢琴,总幻想哪天姐弟两能一起在音乐厅演出,他不想学,把黑白琴键全掰下来扔掉,结果被钟诺一巴掌打趴下,脸贴着残破的钢琴来回摩擦。此后就老实了。   这种不想弹钢琴却被迫合奏的日子也没过多久,齐云去音乐老师家接他们俩下课,路上出了车祸,钟诺把他抱在怀里,所以三个人,只有他没死。   年纪太小经不住,在家做了半年的噩梦,外公送他去庙里听经除厄,再回临安,钟岳已经让另一个女人登堂入室,还给他带回来一个弟弟,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只有他站在门口,像个孤家寡人。   ……   季清识倒了杯热水进来。   准备给他放在床头就出去,他却忽然翻过身咳嗽起来,她吓了一跳,看他咳的厉害,俯身半跪着,给他拍着背顺气。   钟然咳了会没动静了,季清识以为他又睡过去,他却忽然翻过身,黑暗里,看她的眼神迷蒙不清。   季清识瞬间收回手,退下床就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你怎么了?”   她想靠近点,又想起他的态度,和那句自己待会,登时泄了气。钟然也没有答话,她转过身低着头往外走,他忽然问:“去哪。”声音有些低哑。   季清识说:“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叫我。”声音同样压低,听着闷闷的。   才走一步,钟然坐起身,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拉回去,力道不小,季清识直接跌在他身上,他伸手接住,手臂圈住她的腰,温热的吐息扰的她颈间发痒,哑声说:“就待这。”   她踌躇不前许久,可他根本不会有那样的情绪,随心所欲,季清识刚刚憋回去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你为什么又这样。”   他问:“我哪样?”   季清识想起昨晚杨世杭说的,还有他昨晚的话,像忽然走进一片雾里,她以为的,和现实的,似乎并不相同。她不明白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你昨晚不想见我,所以就走了。现在又想见了是吗?”她很快擦掉了眼泪,不想让他发现。   钟然顿了顿:“我没这样说。”   但你是这样做的。季清识想,她真的太讨厌情绪被人轻易拉扯的感觉,时而浮在云端,时而又落在泥里,没办法自己掌握,只能被不安全感包裹。   “别想太多。”他又说。   但其实季清识说的也没错,他心烦的时候就习惯自己待着,谁也不想见,说白了少爷脾气,凡事只看他愿不愿意。   钟然这样抱着她,才找到点踏实感。他一向知道钟卓心思不正,凡是他有的,钟卓都想要,但他无所谓,房子车子钱,钟卓想要都可以,哪怕钟卓故意和他身边的人攀扯不清,他也只觉得好笑。   但是季清识不行。只是看着钟卓朝她伸手,他就难以忍受。   “那……”季清识才开口,他偏过头,吻过去,堵了她接下来的话。   唇上有些咸湿的味道,他停了下,稍离了点:“什么时候哭的?”   “没有。”   钟然沉默了会,还是解释道:“昨晚是我爸,都是些气话,别放在心上。”   季清识低着头,手攥着他睡衣下摆,想说什么,或者骂他两句,为什么昨晚不能说,让她自己想一夜,可最后只是无可奈何,问多了再吵架,她也占不了上风,想想她就有点沮丧。他忽然又喊:“季清识。”   她抬眼,灯光太暗,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出声音里的沉郁。   “跟你说真的,别去见钟卓。”   季清识不懂他的执着,她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他想把你抢走。”他说。   季清识哑然,为他这句话里小孩似的执拗,心里又软了软,失笑:“怎么可能呢。”   钟然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再说了,捏着她的下巴,抬高,再次吻上去,动作有些急切。   季清识仰着头和他接吻,心里酸涩,却没拒绝这种像是寻求安慰的亲近,很快被压在床上,钟然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像黑沉的夜幕,把她笼罩其中。   他用膝盖分开她的腿,季清识始终攥着他下摆,像落水的人紧抱着浮木。   钟然忽然停下,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俯身看她,把她的手从自己衣服上拽下来,看她腕上挂着的玉镯,细腻油润。   但还是不及人。   ……   季清识被他按的很疼,紧咬着嘴唇,本能的躲避,被钟然掐着腰往下拖,她整个身体都紧绷着,没有一处放松,钟然磨着她手腕,额头相抵,压抑着汹涌的情.潮,声音克制到嘶哑,还带点无奈,“你要我命呢。”   “放松点。”   季清识放松不了,钟然索性把她抱坐起来,她疼的眼前一花,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指甲掐进他胳膊,抽着气斥道:“你干什么。”声音也没什么力道。   他神情无辜,又恶劣:“这不看你可怜兮兮的,我抱抱你。”   “滚开。”   “不滚。”   房间里情形很快调换,季清识埋在被子里起不来,钟然穿了条长裤,裸着上身,把窗帘拉开点,外面的雪光透进来,他咬着根没点燃的烟,两手插兜,坐在床上看季清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明天早上起来跑步。”   “……”季清识睁开眼睛:“我跟你有仇吗?”   “你看你这样,以后天天得跑步,每顿饭必须两碗起步。”   季清识不想理他了,把被子扯高,盖住脸,窝成一团睡觉。   “跟你说话呢。”钟然又把她被子掀开了。   “我不跑,我也不吃。”季清识很烦躁:“你别说话了。”   “不说话也行。”钟然弃了烟,把她从被子里翻出来,“那做。”   季清识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跑了一天,又吵架又折腾,困得睁不开眼,闭着眼睛踹了他一脚,钟然笑了,握着脚腕把人拖过来:“还敢踹我。”   季清识躺在他身下,忽然睁开眼,问:“你捧的明星是谁?许珂吗?”   软玉温香在怀,钟然想都没想就问:“许珂是谁?”   “……”   钟然记起来就挑了下眉:“要跟我翻旧账?”   “嗯。”   “还嗯。”钟然难得耐心,想了想说:“我没捧她,长什么样都没记清,最多吃了几回饭。”   季清识闷闷的:“那就能演女主角吗?”她顿了顿,成心和他过不去:“那我也去。”   “你要是进娱乐圈。”钟然拍拍她的脸,“我把你腿打断。”   “那我报警。”   “你报你的,我打我的。”   季清识偏过头,钟然在她下颌处亲了亲,“别想那么多。”   他总这么说,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季清识不喜欢这句话,但她很累,没有说什么,低低应了声,就闭上眼。 第38章   季清识渐渐发现,她好像对钟然一点也不了解。他来宁川不过半年,而过去二十多年在临安的生活,朋友,或者家庭,她全都一无所知。   比如他还有个弟弟,而且他们的关系很不好。   钟然从没跟她说过这些,只是命令式让她离钟卓远点。他的朋友圈里,季清识只认识杨世杭,但是她能感觉到杨世杭对她的态度很随便,所以也没有方法和途径去了解他。   季清识总觉得,她和钟然之间隔着层模糊的屏障,即便他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衣食住行都有人打理,随便一件衣服就顶的上她一个月的工资,但是呢,也就仅止于此了。   他要她听话,别多想,待在堆金砌玉的富贵窝里,当一只被他养起来的雀鸟。   负面的情绪只要起了端倪,就像颗种子,时时都有生长的势头。   季清识渐渐变得没那么高兴,只好用工作去分散注意力。   隔周季清识跟着宋工去设计院开会,工程设计不是她的专业,就老老实实找了个角落坐着。没多久分公司工程部的同事也到了,一群人陆续进来,钟卓竟然也在,他走在最后,身上那种从容的气质倒是和钟然有几分相似。   季清识一看到他,就低下头,避免和他对视上。她也不是心虚,只是觉得既然兄弟俩不对付,她理所当然要站在钟然那边。   钟卓似乎没发现她,在主会议桌落座,等宁川设计院的人到场,就投入会议当中。   西北地区的基础设施本就没有内地完善,这几年政策倾斜,政府投入大量资金在交通建设上,宁西就是这样一条线,线路贯通南北,途径地势复杂,技术上面临的难题很多。   宋工很认真,时不时还用专业知识和人探讨。季清识听不懂,她就走了会神,结果被宋工抓住训了几句。不仅是职责所在,宋工本身也是宁川人,宁西是惠及民生的高速通道,连通了很多交通困难的偏远地区。季清识是南方人,南方的公路建设在很早之前就已经趋于完善,宋工这种肃然的使命感她就差了点共情。   被宋工说了两句,季清识就打起精神使劲听,但这隔行如隔山的,让她去分析成本她还行,技术方面怎么使劲也没用,会议结束都还晕乎乎的。   她跟着宋工往外走,钟卓在后面叫住她:“季小姐。”   季清识停下脚步。   钟卓和身边同事交待两句,就朝她走过来,季清识看他的样子,似乎想和她一起走。   钟卓语气温和,依旧彬彬有礼:“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你是学工程专业的?”   季清识摇摇头:“是跟我带教师傅来的,不怎么能听懂。”   似是看她有点没精神,钟卓安慰道:“没关系,术业有专攻,你不是学这个专业,听不懂很正常。我在听公司听人事说过,你工作能力很强。”   季清识:“谢谢。”   钟卓话锋一转:“上次的事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道歉,但是在公司总是看不到你,今天能遇见真好。”   季清识:“道歉?”   “我不知道你和我哥的关系。哥也没和家里说过,之前一直是……”他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没说出口,只是诚恳道:“总之抱歉。”   季清识眨了眨眼,觉得他说话还真是挺奇怪的。   眼睛里充满了真诚,但话里话外都像是故意在暗示她什么。   钟卓身上有种很微妙的虚假感。   季清识不太想和他深入的聊下去,就截断话题:“没关系。”   钟卓也很好脾气的笑笑:“待会一块吃个饭吧?大家都一起,今天会议开的时间长了,我看大家都有些累了。”   季清识果断拒绝:“我就不去了,我待会还有事。”   钟卓打趣了句:“是要去找哥吗?今天公司有高层会议,他大概要很晚。”   “不是找他。”季清识随便找了个理由:“我去帮你问问我师傅他们去不去。”   她说完就走,还跑了两步。钟卓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升起一股玩味。   还挺油盐不进的。   宋工和其他几个人在外面等她。   几个男人凑在车旁边抽烟,其中一个正和宋工抱怨:“下这么大雪,我晚上还得赶回兰城。咱们项目的事儿都还没完,硬是拽过来给小季当保镖啊?这他妈成天宁川兰城两头跑,开会开的我这嘴都起燎泡。”   宋工:“少发点牢骚。”   “本来就是,小季这脾气倔的就不是时候,连带着咱们受罪。”   宋工是她名义上的师傅,挺为她说话:“本来也是要做的事情,现在忙活完以后少累点,在这说什么屁话。”   “这大雪天谁想成天两头跑啊。”   “别想不开了李哥,咱本来也是给小钟总打工,他让干啥干啥呗,做项目是工作,陪他女朋友过家家不也是工作。”   “宋工。”季清识喊了声,她脚步轻,宋工没发现她过来,赶忙瞪了说话的两个人一眼,回头和声道:“说完了?”   季清识点点头,“分公司同事在问你们要不要一块去吃饭。”   宋工说:“我们不去了,你过去?”   “我也不去。”   “那行,上车吧,你这会去哪?我们送你过去。”   季清识说:“不用了,门口就有站台。”顿了下又说:“宋工。”   宋工看她似乎有话要说,就跟着往外走了几步,到了设计院外季清识才说:“你们现在还要回兰城吗?这几天宁川还有事吗?”   宋工啊了声,应到:“回呢,过两天再来,怎么了?”   季清识笑笑:“我就问一下,天太冷了我也不是很想出门,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来了。”   宋工看着她工作一年多,还算了解她,这不像是她会说的话,很快反应过来:“你都听到了?”又解释:“他们都没恶意,就是年底忙爱发牢骚。”   季清识:“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宋工叹了口气:“什么麻烦不麻烦,都是份内的工作,别听他们胡攀扯,设计院的会议我们本来就得来,跟你没关系。”   但是这跑来跑去也的确消耗人,底下人意见也多,宋工还是顺着她的话说:“不过这几天雪大,你一个小姑娘待家里也好。”   宋工说的委婉,季清识心里还是泛起一股失落,她明明没做什么,还是无形中给人添了麻烦。表面依旧是温和好脾气:“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要忙打电话给我就好。”   在设计院门口分开,季清识独自在站台等车。   等了一会,一辆黑色的保时捷从设计院里开出来,很快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钟卓的脸,他讶然问:“怎么在这里?”   季清识这才想起她刚刚找的借口还没圆,就说:“我在等车。对了,我师傅他们还有事,也不去吃饭了。”   “去哪?我送你过去。”   车里还坐着其他同事,钟卓话一出口,副驾坐着的人立马开门下车:“我去跟小周的车。”   季清识不认识他,但他显然知道她,客气的扶着车门:“季小姐,你坐这吧。”   说完就朝后面跟过来的丰田走过去,一车人等着,季清识只好坐上了钟卓的车。钟卓问:“送你回公司吗?”   季清识:“我去大学城。”   有别的同事在,钟卓这一路倒是安静,把她安安稳稳的送到大学城。季清识转了会,进了一家书店,试着给袁艺发了条微信。   袁艺刚下课,很快找过来,季清识坐在二楼,面前堆了几本书。   “你怎么看上考研书了?”袁艺坐在她对面,把带来的奶茶搁在桌上。“你要考研啊?不工作了?”   “就随便看看。”季清识合上书。袁艺问:“钟总让你别上班了?”   “不是。”季清识:“就是我现在去公司,好像大家都知道我,虽然我都不认识他们。”   袁艺:“你这不是废话吗?你是老板的女朋友,他们要是不认识你,哪天再得罪到你头上,那钟总能好说话吗?”袁艺想起那天钟然给她出头的事,还心有余悸,“他是真的狠。”   “我不想被区别对待。”季清识叹了口气,也不想成为麻烦。   袁艺:“但这避免不了的,他是你们集团总裁,你只要在盛誉一天,你就会被区别对待。”她翻翻桌上的书,了然道:“所以你想辞职?”   “还没有想好。”   季清识离开书店的时候把那几本书都买了,又挑了几本专业书,她接下来都没工作,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钟然直到很晚才回来,她在客厅等的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周身一空,她本能的搂住他的脖子,浓重酒气缭绕在鼻尖,迷迷糊糊开口:“钟然?”   他低声应,模糊不清的夜里让人听着莫名安定。轻促的笑了声:“怎么在这睡着了。”   “我在等你。”她揉了揉眼睛。   “我这几天都回来的晚,困了就直接去睡,不用等。”钟然说着,看到她湿蒙蒙的眼睛,又改了口:“等等也行。”   他低下头去吻她,她仓促的躲开:“都是酒味。”   他哼笑:“还嫌弃我。”他抱她往楼上走:“那一块洗洗。”   季清识本来等他是打算兴师问罪的,可是等他回来已经无从说起。浴室里水汽氤氲,视野里朦胧的披上一层雾,未散的酒气和沐浴液的香气湿漉漉的纠缠在一起,靡丽醇烈,钟然身上热烫灼人,季清识胡乱抓着扶手,猛烈的情潮快要耗尽潮湿的氧气,仿佛窒息的边缘,意识一片模糊,混乱中觉得这要是磕在地上,她可能真就没命了。   “钟然。”她仓促的叫了声。   钟然很快抱着她出去,水也没擦,跌进床里沾湿了一片,季清识失神的盯着顶上的弧形灯,脸色潮红,胸口起伏不断,钟然酒意未散,看着她似晕了妆般妖冶的脸,不满的哼了声:“蒋志翰那个老色鬼,自己好色,当我跟他一样,找些乱糟糟的女人往我身边凑。”   说着又笑:“我的杏杏还在家里等我呢。”   又问:“我听不听话?”   季清识艰难出声:“你喝多了。”   “是啊。”钟然说着,把她翻了个身,抚上她后背的蝴蝶骨,俯下身,低哑的声音里带着让人晕眩的蛊惑:“杏杏。”   季清识伏在微湿的枕间,只感到无力,从身体上到心理上,毫无招架之力。   想跟他说什么,也早没了情绪,简直溃散千里。   像搁浅在岸边的小鱼,被潮水一卷,就找不到踪迹。 第39章   到年前这段时间,季清识就一直窝在家里看书,或者跟着孙阿姨学做菜,钟然每天都回来的很晚,他能隔了半个月才发现她最近都没怎么出过门,还是听安排给她的司机说的。   刚好他周末在家,就随口问了一句。   季清识说:“宋工他们回兰城了。”转过脸看着他:“你别又把他们折腾过来。”   钟然微挑眉道:“我折腾他们干嘛?”   季清识不想和他争论这件事,反正他也不会觉得自己哪儿不对,她站起来想走,又被他拉着坐回去,“又发脾气。”   屋子里暖气足,她穿了件薄针织衫,头发松松束着,散了几缕垂在颈间,露出皓白的肩颈,清淡秀致,比从前多几分精致,钟然倚在沙发上欣赏了会,忽然问:“想考哪个学校?”   季清识侧过脸,他继续问:“怎么忽然想上学了?”   季清识只是那天心烦才忽然冒出的念头,没跟他说过,估计他是看见那几本书了,说:“就逛书店的时候随便买的。”   他啧了声,没正形的歪躺下去,头枕在她腿上,闲闲道:“想上学就上学,咱家还能出不起你这点学费了?”   季清识本着和他闲聊的心态,随口问:“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钟然闭着眼睛,说了个上海的学校。   季清识震惊之下,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花钱买的吗?”   钟然倏地笑出声,气息悠长,睁开的眼睛里轻浮玩味:“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也不是。”季清识轻咳一声,试图当刚刚那句话没说过,委婉道:“但这个学校让我有点惊讶。”   “杨世杭高考差两分上临安大学,你以为呢?”钟然玩笑似的说:“那你男人看着不比他聪明点?”   季清识心情很复杂,杨世杭那个德行,钟然说他没上过学她也会信,没想到远不是那么回事。钟然很随意的解答了她的困惑,因为绝大多数的社会资源都握在极少数的人手上,他和杨世杭刚好就属于“极少数”的范畴,从识字开始,一路都是最好的老师和最好的教育资源,就是朽木也能给凿开窍。   他们天生就比其他人活的容易,各种事情上都是。   所以永远那样笃定从容,不可一世的姿态。   “要不送你出国读书?”他这样想了下,很快又自己否决:“不行,太远了,舍不得。上海也远了点,还是在临安大学吧,离我近,又是你本科的学校。”   季清识无奈:“你能不能别总是自说自话?”又问:“你怎么知道我本科学校?”   他悠然的笑:“你幼儿园在哪我都知道。”   她皱眉,因他说的笃定,难免引起猜测:“你调查我?”   “这还用得着调查?你入职档案不是都写了。”   “我没写幼儿园。”   钟然被她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胸膛微振着,笑的止不住,问:“南江镇有几个幼儿园?”   “小天使?小天才?你是哪个?”   他显然又在胡说八道的逗她玩,季清识不想理他了,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电影看。   钟然依旧枕着她的腿,微阖上眼,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查确实是查了,就在给她清完账的第二天,他给李亚打了个电话,不到半天她二十来年的生平就完完整整到了他手上。   就跟季清识本人一样,她的经历也简单近乎白纸,安静而平凡的长大,读书,工作。   李亚当时问:“还要别的吗?资金往来?人际圈?”   他就是为了看看她家里有没有别的困难,既然没有,就没让李亚问下去。   “这姑娘谁啊?”李亚还挺好奇的,自然而然的想歪,追问:“盛誉的员工?那是你爸安排的还是你弟安排的?这美人计怎么还来第二回 ?”   钟然否认,但也没多说,临安这帮少爷全是没事找事的狗癫性子,要知道他在宁川金屋藏娇,连夜都得打飞的过来凑热闹,他潜意识里就不想让季清识和他在临安的圈子扯上关系,让李亚别往外乱说,就没再提这事。   ……   季亭山打了个视频过来,季清识到隔壁小客厅去接,视频那边乱糟糟的,季亭山把镜头对着养老院,老头手不稳,一会对着树一会对着地,季清识随着晃晃悠悠的镜头看,几辆车停在院里,工作人员往下卸货,一堆老头老太太围着看热闹。   季亭山举着手机转一圈,季清识听他在那边喊:“老李!这镜头怎么给我转过来,我跟我杏杏说话。”   “你那样也能说。”   “那镜头不对着我,杏杏能听见吗?”   折腾许久,季亭山才把镜头换过来,脸怼着屏幕,问:“看见东西没?”   季清识点头问:“这在干什么呀?”   季亭山:“张院长早上说,有个什么老板给咱们院里献爱心,送了好多东西来,肉啊菜啊营养品,好几车,卸了一上午没卸完,我刚刚打眼一瞧,连燕窝都有,我赶紧给你打个电话让你也见见。”   有人给养老院捐东西不稀奇,只不过南江镇小,也没出过什么名人老板,有钱人献爱心也献不到小镇上的养老院。这阵仗不小,引起养老院沸沸扬扬的讨论,季清识就问:“什么老板啊?”   季亭山说:“好像是什么沈老板。哎,是叫沈老板不?”   “盛老板!”   “什么沈老板盛老板,李老板!”那头七嘴八舌,有人中气十足的吼了句。   还有人笑:“那跟老李头是本家啊,老李头,到底是不是你家的亲戚啊?还怪有钱的呢。”   ……   季清识跟着看了会热闹,就挂掉电话。站起来转身,钟然不知什么时候来了,靠在墙上,微微歪着头,姿态闲散,不知待了多久。   看她回头就问:“中午想吃什么?”   今天孙阿姨请假,家里没人做饭。   季清识放下手机:“我做饭吧。”   “你?”钟然挑眉笑了下,倒不意外,只是他吃饭比较挑剔,很不给面子的提前说好:“做的不好我不吃。”   “我做我的。”季清识往上卷卷袖子,就往厨房走:“你可以自己点。”   钟然轻声笑,抬腿就跟了过去。   ……   季清识看了看冰箱里的食材,打算做红烧肉和素炒,再打个西红柿蛋汤,两个人差不多够吃。   钟然靠在流理台边,看着季清识熟练的洗菜切肉,他也不帮忙,悠哉游哉的摸了个橘子剥着,清新的水果香在厨房里散开,季清识每次在燃气灶和水池间走,总得饶过他,无奈道:“你不帮忙就去外面等着。”   “我不。”他一边说,一边塞了瓣橘子到她嘴里。   季清识找了个砂锅出来,把红烧肉煨上,又把素炒和汤的食材切好备着,等菜的间隙想起快过年了,她如果在上班的话,得到年前一两天才放假,现在赋闲在家,她想提前回去陪陪季亭山。就和钟然商量:“我想提前几天回临安,我都快半年没回家了。”   钟然问:“提前几天是什么时候?”   季清识犹豫了下,语气试探:“后天?”   “你这叫提前半个月。”他不满。   她无言:“离过年总共也没有半个月了。”   钟然大概过年前一天或者当天才会回去,季清识知道他吃软不吃硬,软磨硬泡许久他才点头,同意她提前一周回去。季清识高兴的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下,钟然心里不痛快的想,她对他倒是放心的很,一天到晚想着往外跑,显得他毫无存在感,一点也不受重视。   季清识想到要回家就很高兴,这段时间在宁川闷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动作很快的收拾好行李,钟然给她准备的东西她都没有带,还是她自己以前的行李。   钟然慢慢发现她行事的规律——除了那只她自认为付过钱的镯子,其他首饰她都当摆设。给她转的钱,她办了张银行卡存着,一分不动的放在那。   虽然人住在他这,实际上分的很清。   就连骄傲都是深藏骨里,不露锋芒的。   离除夕还有一周,季清识回到了南江镇。她在机场落地的时候就有人掐着点联系她,说是钟然的朋友,是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叫李亚,客客气气的把她从机场一路送回南江。   季清识上次回家还是半年前,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半年她的生活改变太多了。   季亭山前天晚上就高高兴兴的提着行李从养老院回了家,老头在家打扫了一整天,窗户都擦的透亮,把季清识的房间的被子褥子都拿出来晒,换上新的床单被套,然后就拖着小板凳坐在巷子口,哼着歌等她回来。   季亭山那股得意劲,哼的满镇子都知道他孙女要回来,以至于季清识走在路上,认识的阿伯阿婶跟她打招呼,都是:“清识啊,总算回来了。”   “再不回来你家老头要唱到邻镇去了。”   季清识一头雾水,直到看见巷子口翘着腿晃悠的小老头,才明白过来。   ……   季清识家里是自建的二层小楼,楼前有个不大的小院,院子里有井。   这小楼和季清识年纪差不多,普通,破旧,灰砖地,墙壁的水泥斑驳,甚至有点儿颓败。   季亭山住在一楼堂屋旁边的小房间里,堂屋后面是个小天井,旁边楼梯往上,二楼有两个房间,季清识住朝南的那间。   她把行李放好,坐在床边歇了会,闻着大花被子上暖融融的阳光气息,久违的感到踏实和满足,歇了会就准备下去帮季亭山做饭。正要坐起来,手机响起,是钟然。   电话那边有微弱的打火声,他的声音含糊:“到家了?”   季清识嗯了声,听他的动静,忍不住说:“你别抽那么多烟。”   他嘁了声,没说话,过了会问:“想不想我啊?”   季清识一下就没忍住笑了,“我明明早上才……”话到嘴边又改口,严肃又认真的回:“想。”   钟然有时候是真的幼稚,偏偏他那么大个人了,那种孩子气在他身上又不违和。大概是从小养尊处优,他就得让人惯着。   “逗我玩呢?”打火的声音一下一下,他说:“晚上杨世杭组了个局,叫我去喝酒。”   他这话起的突兀,像跟她交代似的,季清识没反应过来,顺着话说:“那你少喝点。”   “就这?”接连不断的,轻微的啪嗒声倏的停了。钟然忽的有点烦躁,他觉得她应该说点别的,比如不让他去什么的,但又觉得自己有病。   很少有人敢管他,他亲爹都管不住,谁多说一句都容易招他烦。   这他妈上赶着找人管,不是有病是什么。   他真搞不懂。   季亭山在下面喊她吃饭,她抬着嗓子应了声,又对着电话说:“我外公叫我吃饭了,我晚点给你打……你什么时候出去?”   “就现在。”   季清识想了想他平常回家的时间,商量:“那睡觉之前给你打,十一点多,你应该到家了吧。”   他嗤笑:“谁在外面喝酒十一点回家?”   “那算了,你记得早点……”她妥协,今天长途奔波也很累了,估计会睡得很早。   “十一点。”钟然打断她:“不打你试试。”   “……” 第40章   季亭山许久没见季清识,看她明显圆润了点的脸蛋,不像以前瘦的单薄,心情更加明朗。第二天,爷孙俩起早,去镇上的农贸市场赶集,季清识本来想带老头去市里逛一逛,买两件新衣服,争论半天老头也不肯去,最后在集市上挑了件两百多块钱的新棉袄。   临近除夕,集市上很热闹,拥挤的人潮和叫卖声冲散了冬日清晨的寒凉,季亭山要去买对联和福字,季清识则去买肉菜蔬果,等她提着东西回来,远远看见季亭山站在卖福字的小摊子后面,和一个老头聊天。   两个老头也不知聊些什么,喜笑颜开,等她走近,季亭山和声道:“杏杏,这是养老院的方爷爷,之前视频你见过的。”   季清识乖巧的叫道:“方爷爷好。”   方老头看着眼前的女孩,一身普通的米色羽绒服,裹着纤瘦的身材,白皙精巧的鹅蛋脸,笑意清浅随和,很讨人喜欢。他拍着季亭山夸赞道:“老季头,你这孙女比视频里还水灵。”   季亭山和方老头聊了几句,临走时方老头千叮万嘱:“别忘了啊,回去好好和你孙女说说。”   季清识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哑谜,季亭山摆摆手表示知道,就带着她离开。爷孙俩又置办了点年货,才提着大包小包的回了家。   季清识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择菜,季亭山也端板凳坐到她身侧,清清嗓子开口:“上回我跟你说,方爷爷有个侄子,也在盛誉集团上班,记得不?”   季清识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季亭山嘿嘿笑了两声,从兜里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就是他,小伙子过完年25,方老头说是搞计算机的,工资可高,人也踏实上进,不抽烟不喝酒,长得也精神,你看。”   “……”   “他就在临安上班,外公想了想,你总不能一直在外面到处跑。我看那个盛誉集团也不靠谱,说好的在外面待一年就能回临安,到现在一年半了还不给你调回来,就是诓人呢。你过完年索性回临安找个工作,再谈个对象,稳定点好。”   “那他不也是盛誉集团的?”季清识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无奈道:“你又说不靠谱。”   “那人家就在临安上班呢。”季亭山皱眉:“跟你那个盛誉集团不会是重名吧?怎么他这个就挺稳定的。”   季清识给他解释:“是一个公司,只不过岗位不同。他应该是信息部门的,集团的信息中心就在临安,他当然得在临安上班。”   季亭山不管什么信息不信息,听她这样说赶紧趁热打铁:“是不是挺好的?”又把手机往她面前凑近了点。   季清识没看手机,继续低头择菜。季亭山以为她没看上,关掉手机絮叨:“不喜欢这个也没事,之前你舅舅也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外公回头再问问。”   “外公。”季清识说:“其实我在宁川谈了个对象。”   “……”   平地一声雷。   “什么?!”老头直接蹦起来了:“在宁川谈的?宁川人?那绝对不行!你要是嫁在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季清识猛的被他吓住,生怕他一时激动有个好歹,忙解释:“不是不是,是临安人,不是宁川!”   “嗷。”季亭山猛吸了一口气,又坐回去:“那还行。”   紧接着就是一长段:“什么人呐,多大年纪?是你同事?家里干什么的?有兄弟姐妹吗?长得什么样?有照片没?”   “……”   “长得很好呢。”季清识温声说:“对我也很好,以后有机会我就带回来给您看看。”   季亭山问:“怎么叫以后有机会?”   季清识说:“那不是才刚刚谈吗,又没有定下来。”   “也是。”季亭山说:“是个好人吧?谈就要认真谈,现在有的小孩谈对象就跟玩似的,那样不好,知道吧?”   “知道啦。”   季清识本以为季亭山还会追着她细问,没想到老头这样叮嘱她一句,就没再说别的,先前给她介绍对象的热情倏的散尽,就默默坐着晒太阳。   过了会,就起身进了堂屋。   小桌上放着幅黑白遗像,面前的水果都是早上新买回来的。   季清识听见老头对着遗像,小声说了句,   “还是长大了。”   ……   除夕那天,季开源来接爷孙俩去家里过年。   季开源是季亭山弟弟季远山的二儿子,季亭山膝下单薄,季远山却是儿孙绕膝,一大家子热热闹闹。   季亭山虽然生了个不孝女,很有几年被人戳脊梁骨抬不起头的光景,但又随着季清识长大,老头打了个翻身仗。   季家这一代的小辈里,就季清识读书最多,最有出息,每每过年回家,亲戚里都要夸一遍。   这几年市里禁烟花炮竹,乡下镇上没受限制,吃完年夜饭各家都放起烟花,一簇簇烟火在天上炸开,夜空炸的微微颤抖,忽明忽暗。   季清识站在门口,举着手机录了个一分多钟的视频,给钟然发了过去。   钟然除夕早上才从宁川飞回来,直接回了齐家老宅,两个舅舅比他回来的还早,规矩的坐在园子里陪老爷子下棋。   齐老爷子是古板老派的人物,循旧礼,子孙辈不管在外面混的多有体面,年节这天都得老老实实守在家里,过个团圆。   一天下来往宅子里送东西的人就没断过,但都是安安静静的,两个舅舅都在军.政上任职,浑身的谨慎威严像极父亲,舅妈也都出身名门,优雅得体,整座宅子透着一种古朴陈旧的沉静。   年夜饭之后要守岁,齐思和齐郁一左一右的围着他要压岁钱,钟然不为所动,坐在圈椅里打开了那个视频,屏幕里的烟花接连炸开,他支着头看完。   许是没等到回复,她又发了个表情过来,一只在墙角探出头偷看的小猫。   季清识不是活泼的性格,但她有很多活泼的表情,钟然勾了下唇角,顺手抬起手机,对着菱花窗外悬挂着的月亮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齐思在旁边和齐郁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瞧他的动作,他收起手机起身要走,齐思提醒:“二哥,你不是要出去吧?”   钟然停了下,齐思又说:“爷爷知道得把你骂死。”   他没说话,兴致不高的又坐回去,百无聊赖的撑着下巴看窗外,显然魂都不知道被勾哪儿去了。   齐思心里就不太痛快。   初三这天,季亭山被亲戚家拉去吃饭,季清识也被舅妈打电话叫过去,七大姑八大姨把她围在中间,问起她谈没谈对象的事。去年她还是无人问津,不小心听见亲戚们私下谈话,说她虽然漂亮学历高,但是家里单薄,带着个老头生活,还有债,后两项已经足以抵消前两项的优势,她的条件实在算不上好,没有谁家想要她这样拖累重重的女孩。   今年又形势一转,大不相同了。   季清识应接不暇,左右搪塞,一顿饭下来简直筋疲力尽,熬到八点逃也似的回家,站在巷子口看见家里小楼依旧一片黑暗,季亭山还没回来。   墙角堆着伶仃的几摞残雪,被人踩的黑乎乎的,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墙上还有烟花燃过的黑印,季清识往家里走了几步,远远看见萧索的杏树下有道挺拔的背影,黑色大衣下是垂顺的西装长裤,仰着头看树顶的枯枝,伸手折了段下来。   钟然听见身后小跑的声音,转过身,季清识刚好跑到他面前,仰头笑:“你怎么在这里?”   他随手把枯枝扔进残雪堆里,答的随意:“来找你啊。”   她又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他弯了下唇,伸手轻佻的在她下巴勾了勾,说:“我抓了个小孩,我问他你们镇的镇花住哪儿,他就给我指这来了。”   钟然的穿着很正式,依旧是精致考究的定制西装,银色的领带夹压着藏蓝色领带,像是刚从会议上出来。事实上也差不多,过年期间总有各种各样的酒会宴会,社交场合比平时要多,他在衣香鬓影间周旋了三天,总算寻个机会出来透透气。   两个人走出巷子,在没有人的街道上闲逛,钟然把车停在镇政府院门口,斜对面就是农贸市集,没有人的时候就是个空空荡荡的广场,镇上很多小孩在这放小烟花。   小孩玩起来没分寸,没注意这站了两个人,刺啦一声,一团火打着旋飞过来,转速极快,差点呲了季清识垂着的长发,钟然伸手给她挡了,羊毛大衣的袖子烧出一股糊味,几个小孩一看惹了祸,四散着跑开,钟然就近拎回来一个,寒着脸说:“想跑啊。”   “不是我放的!”   “那谁放的你叫回来。”   “李大屁股放的。”这小孩扯着嗓门开叫:“李大屁股!!!”   毫无回音。   季清识扶额,叫回来能怎么样,又不能把小孩揍一顿,她这边想,那边钟然已经跟人聊开了。   “还有烟花没?”   “干嘛,你想抢我东西啊?”小孩很警惕。   钟然鄙夷的看着他:“我跟你买。”   小孩眼珠转了转:“给多少钱?”   钟然身上没带钱,回去车里取了一沓红钞回来,小孩眼睛都直了,屁颠屁颠的回家拿了一兜各种各样的小烟花来,这事极快的传开,刚刚跑走的小孩全回来了,排着队要卖烟花。   还越来越多。   最后钟然跟差不多整条街拥有小烟花的小孩做了场大交易。   他坐在小孩从家里搬来的椅子上,稍侧身,懒散的靠着椅背,对着一帮小孩:“听我指挥啊。”   季清识已经无语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旁边还有张板凳,是给她的,但她不想坐,她真学不会钟然这种在哪都能混开的狂放。   镇上卖的小烟花总共就那几种,分门别类的放好,一次放一种,照的恍如白昼,炮仗声清利,回音不绝。   南江镇的孩子们万万没想到还能遇见放烟花白拿钱的事,兴奋极了。   钟然就坐在那,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侧过头,得意的问:“不比你给我看的差吧。”   “……”   钟然把剩下的钱当压岁钱发下去,还弯腰和领头的小孩说了两句话,那小孩又转头把他的话传下去,季清识在旁边等着,忽然发现一群小孩齐刷刷的转头看她。   那场景瞧着还挺瘆人。   拿了压岁钱的小孩,都到她面前唱了声新年祝词。   “姐姐新年快乐!”   “百年好合!”   “寿比南山!”   “早生贵子!”   ……   钟然在后面笑的停不住。   这样闹了一通,再回去时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季亭山已经在家了。   她家是那种老旧的红色铁门,钟然透过围墙,看夜色里毫不起眼的小楼,能看出有年头了。   季清识也看着堂屋门前昏黄的灯泡,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像将沸的水,轻微的翻腾着。   钟然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指尖还带着未散的硝烟味,冬夜里显出几分冷冽,声音却温柔:“今晚高兴吗?”   季清识点了下头。   “高兴就行。”钟然朝小门示意:“回去吧。”   季清识朝家门口走了两步,心里那股涌动的水还未停歇。钟然站在原地,见她回头,眼里浮起轻缓的笑,声音低沉,几分暧昧:“不回去就跟我走。”   “我外公在家呢。”她忽视他话里不正经的暗示,问的些许紧张:“你要不要……跟我进去见见他?”   在这世上,唯一和她有羁绊的,也就是这两个人了。   在新年之际,如果季亭山见到钟然,见到这个对她很好的人,肯定会很高兴。   她看着钟然,明亮的眸子里露出期待,同时又为自己没来由的紧张感到好笑,只是进去坐坐,这样简单的事,她未免把情绪放的太多了。   “我不进去了。”钟然温声说:“不早了,别让你外公等急了。” 第41章   齐思和林若遥在别墅里找了一圈也没看见钟然,瞧见李亚坐在环形沙发喝酒,齐思拉着林若遥过去问:“李亚哥,看见我二哥没?”   “早走了。”李亚说。   今晚是林家主办的宴会,钟然前几天都在,偏挑今天离场,林若遥登时皱起眉,捏着礼服裙的裙摆,妆容精致的脸上笑意缓缓消散。   齐思给李亚使了个眼色,李亚放下腿,稍微坐直点:“说是公司有事。”   “真的?”林若遥狐疑的问。   李亚笑了下:“真不真得问他自己啊。”   齐思提着裙子跑过去,在李亚小腿不轻不重的踢了下,示意他别乱说话:“那他还回来吗?”   李亚叹口气:“小姑奶奶,那是您自家二哥,又不是我哥,您不能打个电话问呐。”   齐思不高兴道:“他不接啊。”   李亚:“应该回吧,待会我们几个哥们在176号那组个了局,他说他去。”   齐思:“那我和遥遥也去。”   “大老爷们的局你们俩……”李亚没说完,又挨了一下,嘶一声抱着腿,“齐思!”   齐思瞪着他,李亚知道这大小姐脾气惹不得,只好摆摆手,“行行行。”   齐思忙扭头道:“那若遥你快去换衣服吧。”   林若遥:“思思,我就不去了,钟然哥可能也不太想看见我。”   说完就提着裙子走了,齐思赶忙追过去安慰,李亚懒得管小女孩的心思,没多久齐思又下来,坐在李亚身边欲言又止,李亚掏出手机翻了张照片出来,扔给她:“别说哥哥不仗义。”   齐思看着手机上站在机场门口的女孩,“她就是二哥身边的女孩?”   李亚说是,“我听杨世杭说,你哥挺重视她,住在宁川别墅,要什么给什么,这才多久,砸进去好几百万了。”   齐思:“我好不容易找到的红钻,被二哥拿走,应该也给她了。”   李亚啧了声:“手段可以啊。”又想起另一件事,“不过前段时间钟然让我查了下这姑娘的背景。”   齐思侧过脸:“为什么?二哥觉得她背景有问题?”   “不知道,背景挺干净的,就有点债务问题。”李亚笑:“现在估计也没了。”   齐思气冲冲的把手机扔回去:“这能是什么正经人吗?把我二哥当冤大头宰啊!”齐思绷着脸,满心不高兴,嘀咕:“我二哥总在这上面栽跟头,前面那个明星就惹的爷爷把他骂的很惨,这又来一个,他就不能好好找一个?比如说遥遥,咱们几个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遥遥既不会害他,也不会总想着问他要好处,林家多好。”   李亚靠近点:“妹妹,你知道为啥不?”   齐思摇摇头。   “你觉得冤,他不觉得冤,花点钱算什么?但是若遥是林家独女,他跟林若遥谈,那就是恋爱订婚结婚一条龙,那没的可是自由啊!”   齐思咬咬牙,被李亚这一番纨绔言论气到:“你们就玩吧,玩脱了才好。”   一直到十一点,钟然才出现在酒吧,还是宴会上的正装,只不过外套袖子烧糊了卷,他就这么落拓着来了。李亚和周仁景看见直笑,周仁景吊儿郎当的说:“你这什么新玩法?够野的。”   齐思跟在他旁边执着的问:“二哥,你去哪了?”   钟然被她问的烦,脱下外套随手扣在齐思脑门上:“回家了。”   齐思闻见外套上的烟火味,闷闷的拿下来:“你骗谁呢!回家能把衣服烧成这样?”   钟然坐到沙发上,理着衬衫袖子,懒洋洋的嗯了声,不能再敷衍。   今晚这局上十来个人,都是平日玩的好的朋友,说话没什么忌讳。周仁景在旁调侃:“带过来看看啊,什么仙女,能把咱们钟大少爷弄的五迷三道的啊?”   钟然凉凉瞥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我哪有这福气啊。”周仁景偏头和别人一块笑,咧着嘴贫:“杨世杭那狗说他眼睛都瞎一半儿了,这半月看什么都迷迷瞪瞪的,我豁出去我这双眼睛,钟少让我也看看。”   钟然让他们贫的脸上挂不住,笑骂:“滚。”   “哥几个都当你去宁川搞事业了,合着是江南姑娘看腻了,到宁川玩儿去了呗?宁川姑娘能比咱们江南的还漂亮?”   “那你不懂了,漂不漂亮是一码事,北方姑娘性子烈,那肯定……”   话没说完,钟然随手抄了个东西扔过去,堵了那人没轻没重的荤话:“注意点,我妹还在这。”   那人笑了声,没再说。钟然又偏头看齐思,抽了根烟叼嘴里:“缺钱花啊?别一天到晚跟着我,自己找地方玩去。”   齐思撇撇嘴:“二哥,你来真的啊?”   “什么真的假的。”   “爷爷肯定不会同意。”齐思一本正经。   他失笑道:“这事还至于说到他老人家跟前去啊?”   齐思听他这话心里就有了底,钟然心里的长辈只有外公,只有带到外公面前的才算是当真,可他压根没这打算。   齐思就没见他正正经经跟谁谈过,所以一听说他在宁川把那个女孩接到家里住,齐思就很惊讶。   但现在看,这女孩也没有特殊到哪儿去。   以齐思对自己哥哥的了解,他也不算花心,他就是不上心,总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态度。齐思也很想知道,他会不会真的喜欢上谁,然后心甘情愿的被管住。   不过齐思也想象不出来谁能管住她二哥,能想到的只有爷爷刻板威严的模样,忍不住缩了缩肩膀。   ……   许珂一进酒吧就看见了钟然,他在二楼倚栏站了会,指尖夹着烟,侧着脸和旁边的人说话,唇边眼角浮着漫不经心的笑,依旧那副随性浪荡的模样。   许珂好久都没见过他了,一时间移不开眼。可钟然站了会就走了,估计是嫌吵。许珂带着口罩,在散台点了杯酒坐着,目光总忍不住往二楼溜,快一个小时才看他下了楼,往洗手间的方向去。   许珂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跟了过去。   她很快就在洗手台找到了钟然,他像是喝多了,撑着洗手台,弓腰拘了捧水往脸上随意泼,黑发上沾着水珠,顺着脸往下落,衬衫领口微微湿着。   许珂心里直叹气,她都没好意思跟别人说,她跟了钟然大半年,愣是没碰着他,说出去自己都不信。当时到钟然身边她还是十分兴奋的,毕竟冲他这幅皮相她也不亏,结果连他家门都没摸着在哪。许珂郁闷了挺久,现在看还是心痒,但她胆子小,只敢远观。   就这么站了会,许珂鼓起勇气走过去。别的不说,她还是很感激钟然,要不是他,她在娱乐圈根本出不了头,他算是把路给她铺平了,后面也没因为那事跟她过不去。   钟然察觉到有人靠近,转过头,眼眸微敛,神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就问了句让许珂恨不能给他一拳头的话。   “你谁?”   许珂叹口气:“钟总,我知道你没把我当回事,那你也不能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吧。”   钟然的确被灌得有点多了,皱着眉打量了会,许珂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忽然发觉自己还带着口罩,而且她今天眼妆化得很淡,跟以前风格差的远,钟然估计是真的认不出来,就摘了口罩自报家门。   钟然直起身体,抽了张纸擦手,“有事?”   “没有。”许珂忙说:“我就看到你了,顺便来打个招呼。”   钟然没说什么,点了下头当做回应,很快就离开了。许珂默默的跟出去,出去的时候钟然没留神,被进来的人撞了下,许珂就在他身后,顺手扶了他一下。钟然偏头看她一眼,她很快松了手,看他背影渐渐走远。许珂这才掏出手机,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打了个电话。   钟卓接的很快,他那边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跟他这个人一样。   许珂深吸口气,问:“钟总,你约我来MT,就是让我来见你哥?”   钟卓没说话,只是笑了一声,“见到了?”   “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喜欢他吗,我给你个机会,自己把握啊。”   许珂知道钟卓不是什么好人,看着沉声静气,秉性温和,实际性格阴郁,跟他妈的变态似的。“钟总,你以后别坑我了,我是没你们读的书多,但我知道人不能自己找死,我不会再听你的话了。”   钟卓嗯了声,漫不经心的:“你做得很好啊。”   许珂的表情顿时有点裂开:“我什么就做得很好了,我什么都没干你别赖我!”她也就没忍住跟过来看了一眼,说了两句话。   许珂飞快的带上了口罩,四处看看,没见到有偷拍的狗仔。   钟卓挂掉了电话。   ……   钟然这大半年都耗在宁川,开始周仁景和李亚他们本着关心兄弟的一腔真诚,就多打了几个电话,结果没两天就被他拉进了黑名单,怄的要死,这回好不容易扣住他,路易十三不要钱似的开,不把他喝倒誓不罢休的架势。   一直到过了零点。   齐思百无聊赖的在旁边看他们玩,抱着钟然的外套。他们在酒吧二楼半开放的包厢里,一面对着楼下喧嚣的场子,好一会齐思才觉出他外套里手机在震动,齐思摸出来看看,备注是季杏杏。   齐思撅了撅嘴,回头看了眼被围攻的钟然,瞧着他没空,顺手就按了挂断。   之前听李亚说完,齐思就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听着就像是奔着钱来的,而且刚刚看钟然的态度,他没当回事,齐思自然也不当回事。   挂断之后,她就没再打来了。 第42章   季清识愣愣的看着被挂断的通话页面。   她抱膝坐在床上,打开工作邮箱,又看了一遍她刚刚收到的几封陌生邮件,就是一些照片,都是钟然的。酒局上,车里,或者路边,时间跨度大概好几年,有几张钟然应该还在读书,穿着简单的T恤球鞋,一派少年气。   季清识一张张看过去,每张照片钟然身边都跟着不同的女孩,显然给她发这些照片的人目的很明确。   这些照片都透着股怪异的窥私感,钟然又不是公众人物,怎么会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一举一动,还故意拍了照片下来。   但即便能想到这些,她还是不可避免的难受,她完全不了解以前的钟然,她只知道自己看见的钟然,而当有人把这些明白摆到她面前时,她不可能视而不见。   她看的头疼。   但这些照片其实都很普通,没有任何亲密的行为,还没有最开始她亲眼见到许珂挂在钟然身上的尺度大,只是她这么想着,就真的翻到了许珂。   季清识怔了怔,昏暗的灯光映着黑色大理石墙面,许珂挽着钟然,他正微微侧着脸,低头看过去。   钟然身上的衣服和今晚来找她的时候一样。   她盯着看了会,试图找出细微的不同,来证实照片里的钟然并非是今晚的钟然。但是他的衬衫,领带,外套无一不证明,这张照片的时间就是今天。   她打了三个,还想再打一个过去,又实在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也不理解。   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发邮件的人带着这么明显的恶意,她不想相信照片上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不接电话呢。   为什么总是要这样,把她的心情打的七零八落,而他总是一幅游刃有余的姿态。   就这么笃定吗?   邮箱里还在进邮件,可是季清识不想看了,她感到无比的烦躁,这股烦躁又渐渐变成厌恶,她也不知道是对谁的,对发邮件的人,对钟然,还是对她自己。   但是谁在乎。   除了她自己,有谁在乎她的情绪。   就连钟然,都不在乎。   她一直都是个情绪很淡的人,但不是她想,而是没有办法,如果她一定要去计较生活里的每件事,那怎么样她都很难过,于是只能一直压着情绪。   可是,她又不是木头做的。   ……   对季清识来说这个年注定过不好。   初六中午吃完饭季亭山又被叫出去打扑克牌,季清识下午得去二舅妈家给表妹补习功课,准备睡个午觉再过去,她刚洗完碗就听见有人敲院门,以为季亭山落东西了,忙擦擦手去开门。   看见门口站着的人,季清识愣住。   季清识上大学之后就没再见过她,五六年了,没想到她会忽然回来。   季晨穿了件棕色的羽绒服,款式老气,衬的脸色不好,疲态尽显,卷发干枯毛躁的搭在肩上,显然缺乏打理。   和她记忆里总是热衷打扮,年轻漂亮的母亲相去甚远。   季清识手搭在门上怔了几秒,直到季晨笑了笑:“不认识我了?   她默默收回手,神情淡下来,“你怎么回来了?”   “我家我不能回来吗?”季晨径直往里走,季清识往后退开,让她走进院子里。季晨四处看了看,然后以一种不屑而嫌弃的口吻说:“这房子还这么破。”   又回过头看着季清识,目光停在她身上片刻,寡淡的眼睛里忽然露出点病态的光彩:“你今年多大了?”   季清识关上院门,“外公不在家,要我去叫他回来吗?”   季晨说:“我是来见你的。”   “哦。”季清识冷淡的问:“找我有事?”   “问你呢,今年二十三,还是二十四?”   “二十四。”   “真年轻。”季晨有点羡慕似的看着她:“我都认不出来你了,上回见你还是高中吧,现在长这么漂亮了。”   季晨又问:“谈对象了吗?”   季清识站在院门前,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也不说话,季晨自顾自的嘱咐:“找个有钱点的,别浪费我给你的这张脸。”   “你到底要说什么?”季清识忍不住问。   季晨本来还想跟她亲近亲近再说别的,看她态度也兴味索然,索性开门见山道:“有钱吗?”   季清识沉默的和她对视。   季晨笑:“我需要钱,他们都说你现在混的很好?一年能挣二十万,我们杏杏很厉害啊。”   季清识扯了下嘴角,“你都知道。”   “什么?”季晨原本在看院子里的几盆花,闻言偏了下头。   “二十万。”季清识见到她开始就努力维持平静,但还是被她没心肠的模样激的心寒,言语间暴露情绪:“外婆生病过世你知道,我和外公到处借钱你也知道,但你没回来,甚至电话都没打过。你知道吗,外婆去世前一直想见你,她……”   季晨很无所谓的打断:“不是有你吗?我生你下来就是为有人给他们养老送终,你做得很好啊。叫我回来干嘛?我又没有钱给你们。”   跟她说什么都白说,她真的没心没肝。   “你走吧。”季清识说。   “小气。”季晨朝她走近几步,一步之遥时又停下,凝视她的眉眼,忽然说:“你想不想去见你爸?我现在跟他在一块呢。”   “不想。”   “你小时候不是很想见他吗,我还记得呢。”   “我现在不是小时候了。”   季晨点点头,没再说什么,收起那副进门开始就虚假的笑容,淡着脸往门口走。   没了那层伪装,除了几分相似的相貌,她们一点不像母女。   在她拉开门的时候。   季清识叫了声妈。   季晨顿了下,回过头,没了笑意,她的眼睛枯败冷漠,像一汪死水。   “我工作的地方在宁川,海拔快三千,虽然不算高,但是我一直在平原生活,刚去的时候就高反,头疼的两天两夜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我在那没有认识的人,就自己挨了两天,我当时觉得,我可能要死了。”   季晨静静的站在门口,听完就笑:“你跟我说这些干嘛?咱俩有感情吗?你觉得我会心疼你啊。”   季清识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在意,可能还有些别的话,一瞬间忘得干干净净,摇摇头。   季晨推门出去。   季清识独自站在院子里,对着小铁门出了会神,季晨的话像冷风,钻着骨头缝往身体里进,明明才吃完午饭,她又觉得空落落的饿,想了一会转身进堂屋,摸出袋赶集买的糕点,坐在桌边专心致志的吃。   一块接一块的,好像怎么也吃不饱。   没过多久手机响了,她看了一眼,是钟然。   季清识嘴里还有没咽干净的糕点,腮帮子鼓起来,样子有点可笑。这是那天晚上之后他第一次打电话过来,已经过去三天了。   她现在也没有心情去接,更没心情去问他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听见门口一阵脚步声,季清识按掉电话。是季亭山去而复返,还带回来几个人,手里都拎着小孩。季清识把咬了一半的点心放下,疑惑的站起来,“这怎么了?”   季亭山说:“我在老陈的书店下棋,老陈说前天他小孙子不知道从哪拿回家几百块钱,说是有人跟他们买烟花给的。”   南江镇就这么点大的地方,那天晚上小孩太多了,免不了有几个熟人家的,有个男孩抢先开口:“姐姐,我妈不信,非说我们是从哪偷的,你快说,我们没偷钱!那就是哥哥自己要买烟花的嘛。”   男孩家长挺客气,跟她解释了一下,这几个孩子平常就皮头皮脸的,拿回家的钱也远远超过烟花本身,家长们不太信,怕他们是从哪摸回来的,一起编了个借口糊弄家里。刚好老陈家的孙子认识季清识,就过来问问。   季清识跟他们解释了,家长就要把钱还回来,她婉拒,家长们就带着小孩走了。季亭山等人都走了才迟疑的问:“杏杏,这人……是不是你那个对象啊?”   季清识点点头。   季亭山又问:“他家里条件还挺好的?”   季清识又点头。   季亭山犹豫的问:“那你上次还给开源的五万块钱,也是他给的?”   “对。”季清识说:“我还给他了,你不用担心。”   季亭山沉默的站了会,肩膀松松的垮着,半晌叹口气:“都到家门口了,怎么没叫他进来坐坐。”   “他……你当时不在家。”季清识低声解释了句。   季亭山想想也是,前天晚上他在别人家吃饭呢,就没再问。他又看见桌上散开的塑料袋和食物碎屑,季清识站在桌边,低着头,情绪不高的样子。   “杏杏,心情不好啊?”季亭山走近两步,问她。   他吃完饭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呢。   “没事。”季清识朝他笑笑,把塑料袋系好收起来,“你不去下棋了?我要去二舅妈家里了,舅妈让我去给薇薇看一下功课。”   “好好。”季亭山出门前,又说:“我就在老陈家的书店,晚上给你带白家的甜酒回来。”   季清识说好。   ……   钟然回临安这段时间,每天不是参加各种宴会,就是被李亚那帮狐朋狗友拉走,齐老爷子生日在正月初十,恰好今年又是整寿,舅妈和舅舅的意思是要办的热闹点。   他好几天没联系季清识,这是个挺正常的事,平时他忙的时候,她也就乖乖待在家里,很少打电话问他的行程,反正他回家的时候她肯定在。   初六打了个电话她没接,估计她有事,他就没继续打,恰好齐思和齐郁找上门来,说是找到一幅宋代的书画,要去看看能不能买来给外公当寿礼。   晚上又被周仁景拉走。周仁景家里做娱乐产业,大学期间闲着没事,又因为爱玩,拉着钟然和李亚弄了个连锁的夜店品牌,这回去上海,就是为了新店开业。   钟然在上海待了两天,早上五点从乌烟瘴气的夜店里出来,周仁景作为老板,扔下店不管,一早带了个小模特不知道去哪了,就剩他和李亚,站在冷风里醒了会神,李亚摸出手机,猛一哆嗦:“完犊子了,我媳妇打了七个电话。”   钟然慢慢侧过头,李亚回拨过去,又匆忙挂断,“草忘了天还没亮。”   李亚收起手机,回头看钟然神色奇怪,就问:“咋了?”   钟然没说话,凝着眉,同样摸出手机,看看干干净净的锁屏页面:“她没给我打电话。”语气带了点困惑。   “……”李亚沉默片刻,问:“这不正常?”   钟然皱了下眉:“正常?”   “哥,你是真不知道自己什么德行吗?老子他妈的还在你黑名单呢。”   “不是一回事。”钟然这才记起来季清识压根没给他回电话这事,抬手按了按眉心,感觉有点头疼。他只要在临安,就少不了应酬交际,整天都是脱不开身的状态,尤其过年这一段。   和在宁川截然不同。   确实疏忽她了。   看看时间还没到六点,他就发了个微信过去,让她睡醒回电话。   刚到临安,钟岳就打电话问他几点到,钟然莫名其妙:“我到哪?”   钟岳沉默片刻,迎头把他骂了一通,钟然才想起来钟岳是让他今天回家一趟,他把这事也给忘了。应付了两句就挂掉电话,也没回去换衣服,一身的烟酒香水味就去了钟岳那。   小时候的家早就封存了,父子俩很早之前就各住各的,平常谁也不搭理谁。   钟岳看他这幅形容就生气:“你这又上哪混了一夜?我早就跟你说今天回家,你就这样回来?”   钟卓站在旁边:“哥。”   钟岳身边的女人妆扮考究,保养得宜,看着也就三十来岁,在中间打圆场:“钟然平时工作忙,咱们多理解理解。”   钟岳拧眉看着他。   钟然进门就没说话,只是看了眼钟岳旁边的女人,没想起来这是谁。钟卓适时开口:“哥,午饭都准备好了,于静阿姨亲自下厨做的菜,咱们坐下说吧。”   四个人和和气气的坐到了餐桌前,钟岳叫他们兄弟俩回来,就是说自己和于静的婚事。钟然心里觉得挺有意思,钟岳换女人的速度非常快,这个于静能把他哄的许以婚姻,还真是挺有本事。这事跟他利益关系不大,他不关心也不反对,沉默的做个背景板。   钟卓还算热络,微笑着说了几句漂亮话,才不至于冷场。于静对钟卓印象不错,对钟然的怠慢虽然不满,但也不敢得罪。一顿饭吃的安静和谐,只有于静和钟卓偶尔的说话声。吃完饭,于静和阿姨去厨房准备甜点,父子三个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钟岳拧眉看着钟然:“于静也算你长辈,她第一次到家里来,你这是什么态度?”   钟然单手支着脸,姿态散漫,语调更甚:“那我应该什么态度?”   他态度也不能算不好,最多就是没说话,钟岳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钟卓,话虽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显,让他学学他弟。两个儿子之间,钟岳自然是更喜欢钟卓的,因为他听话懂事识抬举,和他相比,钟然就是个十足的逆子。   更要紧的是,钟然背后是齐家,就像他的母亲一样,天生让钟岳感到压迫。虽然他们的背景给钟岳带来难以企及的财富和地位,但这无疑也是一种耻辱的印记。   钟岳沉声说:“她以后会是你的母亲。对待父母,应该是你这这种态度吗?”   钟然本来还维持表面的客套,但钟岳忽然开始睁眼说瞎话,他就觉得兴味索然了,叹道:“大喜的日子呢,我不想说丧气话,您也别逼我。”   钟岳:“你不说丧气话,摆个丧气脸,故意让家里不安生?”   于静看气氛不好,赶紧端着水果出来,招呼父子三个吃水果,想在当中调和调和,可是钟然没给她面子,径直起身走了,离开别墅前还听见钟岳怒气冲冲的声音,“看看他什么样子!”   钟然去车库取车,钟卓很快跟过来:“哥。”   钟然扶着车门,神情不太耐烦,钟卓对他笑笑,问:“你真的同意那个女的进门?”   在钟岳面前是于静阿姨,扭头就成那个女的,钟然有时候倒是很佩服他这见人说人话的本事,打开车门,弯腰从扶手箱里摸了烟出来,自己拿了根点上,剩下的扔过去,钟卓伸手接住。   钟然吐出一口白雾,透过烟雾,眼睛微眯着:“有什么话直说。”   钟卓手里玩着烟盒:“你不是把我妈赶走了吗?今天也应该把她也赶走啊。”   钟然抽着烟,没说话。   他那时从外公家跑回来,死活不让钟岳带着钟卓和他妈搬进家里,钟岳也就带着他们母子搬走了,等到钟然再次见到钟岳时,他身边就只剩下钟卓,不见钟卓母亲。其实很好理解,钟岳的女人多于过江之鲫,他压根也不在乎钟卓的母亲,就像他不在乎齐云一样。   钟然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钟卓把这事也怪到他头上,认为是他从中作梗,才导致钟岳抛弃自己的母亲。   他还以为钟卓非要和他作对只是因为集团的继承权,没想到是他想的太简单,钟卓对他的恨几乎涵盖所有,简直面面俱到。   可是他也不会和钟卓争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静静的抽完一根烟,就准备离开。   “哥,你很喜欢那个女孩吗?”钟卓再次开口,打量着他的神色:“季清识?”   “你要发疯随你。”钟然语气很淡:“但什么该碰什么不该碰,要我教你?”   从小到大,钟卓在钟然面前小动作不断,钟然却没翻过脸,倒也不是他大度或者念着兄弟情谊,他纯粹是觉得钟卓脑子有病,跟脑子有病的人怎么计较?   但他越无视,钟卓就越要找存在感。他沉思了会:“这个不能碰?几千万的车子房子你都让我随便拿,她还能比这些贵吗?”   “反正爸想和林家联姻,哥不是要和林若遥订婚吗?那把她让给我好了,我还挺喜欢……”钟卓还没说完,钟然已经绕过车,揪着他衣领,一拳打过去。结结实实的砸在脸上,钟卓毫无防备,狼狈的侧摔出去,半张脸贴地。   “现在连人话都不会说了?”钟然弯下腰,再次把他提起来,膝盖抵着他胸膛的位置,眼底厌恶之色明显:“有病就去医院,你不想去,我送你进去,待个十年二十年,总能让你正常点。”   钟卓嘴边有渗出血迹,胸口像是要被压碎似的疼,他也不在意,反而笑,直视钟然:“我还以为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看来也不是。”   钟卓声音压得很低,车库里响起脚步,不用想也知道是钟岳,钟卓演这种戏码已经炉火纯青。   钟然知道他故意激怒自己,但他没打算忍。   钟岳带着怒气的喊声在车库里回荡,钟然恍若未闻:“你敢对她做什么,你后半辈子准备好在精神病院过,我说到做到。”   他的声音足够让钟岳听见,把钟岳气个仰倒,厉声喝止:“钟然!你又在发什么疯!”   钟然这才侧过脸,冲着快步走来的钟岳和于静,抬手把钟卓像扔麻袋似的扔到钟岳面前,语气轻狂:“你的好儿子,看住了。”   说完就转身上车,引擎声浪嚣张的在地下车库回荡,后视镜里瞥见钟岳铁青的脸色,于静正扶着钟卓起来,钟然很快收回目光,油门踩到底,很快开出了别墅区。 第43章   余如柏的老家就在离南江不远的白石县,他老婆周文韵也是个很和气的人,周文韵之前去兰城探亲的时候看季清识一个人在外面,对她很照顾,平常给余如柏寄吃的喝的,总要给季清识捎上一份。   季清识特意去了一趟他家拜年,被周文韵留下吃午饭,季清识问了问余如柏接下来的工作安排,余如柏让她在家待到元宵之后,再跟他一块去宁川。   季清识心里有了底,余如柏又说:“你的工作吧,现在也不是我说了算。钟然大概还得在临安待一段时间,你去宁川记得和他说一声,省得他闲着没事就来烦我。”   季清识坐在沙发上,低声说:“我的工作跟他没关系,您是我的直属领导,我听您的就好。”   余如柏看她刚才还笑盈盈的,他一提起钟然,她脸上的笑就凝滞些许,说话声调也低下来,有些闷闷的,就问:“吵架啦?”   季清识也不知道这算怎么回事,只摇摇头。   余如柏说:“我算是看着钟然长大的,他就是有点少爷脾气,人倒是不坏。他要是跟临安那些公子哥一样德行啊,我当时肯定会拦着你。”   季清识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些照片,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但这也不能和余如柏说,很快扯开话题。在余如柏家里吃过饭她就坐车回家,周文韵非要让她带上自家腌的腊肉,还有一些水果糕点,整整装了两兜子,季清识只好拿上。班车开到镇汽车站停,她下车走回家。   到门口时脚步一顿。   钟然站在她家小院前,靠着墙,脚边积了一地的烟头,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嗓音像被烟雾燎过,有种沙沙的颗粒感,“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找你还挺不容易。”   季清识听到他这话,真的有点看不明白他了,怎么能跟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她那天赌气似的挂断他的电话,本来还以为他会再打过来,可是他竟然就又消失了,隔几天又不痛不痒的发条微信。让季清识觉得,他就好像在逗条小狗一样。想起来就去拨弄两下,其余时间就抛掷脑后。   现在呢,好像是又把她想起来了。   所以他来了。   季清识慢慢走近,没在他脸上看出一点不自然,他眼底淡淡泛着青,疲惫中泛着颓唐。   季清识在心里想,原来突然想起她也是有理由的,可能累了,或是心情不好,否则的话,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自己。   钟然靠在墙上看她把提的东西放在门口,试着推门没推开,就说:“你外公出去了。”   季清识还是没出声,摸出钥匙开门,钟然也不说话,看她能不搭理他到什么时候。   季清识开门进去,过了会拿了个簸箕和扫帚出来,把一地烟头清理了,全程没看他,只是进门之后,红色的铁门晃晃悠悠,没关严实。   钟然看着那道门缝,兀自笑了笑,推门进去。   季清识把扫帚放回水池边,就被他拽过去,贴着他胸膛的位置,鼻尖充斥着烟味,还夹杂着极淡的香水味,尾调甜腻,很明显的女式香。   季清识忽然就难以忍受了。   “还真不打算理我了?”钟然并没有发现她情绪上的不对,跟她解释自己这几天为什么不见人影,“我不就是……”   还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推开。她用的力道不小,钟然毫不设防,被她推的往后踉跄了两步,瞬间皱了眉。   “你来干嘛?”季清识问,手背用力蹭过鼻尖,想把那道似有若无,令人厌烦的香味驱散开。整个人像竖起道道防备的小兽,炸了毛一般。   钟然微拧着眉,不懂她怎么忽然这么大反应,“哪来这么大脾气,我不能来找你?”   季清识看着他:“你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说什么?”   “初三那天,你没接我电话,你在哪儿?”   她这种质问的语气,让钟然有些反感,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忍着脾气问:“我哪天没接你电话?什么初三晚上,说清楚点。”   季清识心里有气,故意把话说的尖锐,明明可以说他来南江那天,她偏要说成:“你去见许珂的那天。”   钟然隐隐不耐烦:“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季清识安静的和他对视片刻,拿出手机,把那张照片找出来。钟然随意瞥了眼,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解释都懒得解释,只是问:“谁给你的?”   季清识目光紧紧追随着他:“你没有要跟我说的吗?”   钟然往后靠坐在了水池边,从大衣口袋里摸出烟,不疾不徐的点燃,季清识瞧着他的动作,表面依旧平静,内里却咬牙切齿,她真讨厌他永远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什么事都不在意,他只管扰乱别人的心绪,自己却始终冷眼旁观。   冬日的冷气将烟雾凝结,又缓缓散在正西沉的残阳里,钟然还是没解释,反问:“钟卓吗?”   季清识:“什么?”   “照片。”钟然嗓音沉缓,神色难辨,像是平静,又像是暗涌不止,“他给你的?”   季清识摇摇头,她的确不知道是谁。钟然虽然是在问她,但似乎不觉得有另一个答案,季清识觉得也合理,钟卓跟他不对付,而且都在一个公司,钟卓很容易就能知道她的工作邮箱。   钟然继续问:“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季清识言简意赅:“一些邮件,照片。”   钟然:“打开看看。”   季清识默不作声的点开邮箱,把手机递过去,钟然看完,一根烟也抽到了尾,随手摁灭在水泥池子边,头也没抬,淡声问:“他说你就信?”   季清识:“我不信。”   钟然稍抬起眼,不似平日玩世不恭,眼里一片沉深。   季清识也有些沉默:“可你不该解释一下吗?”   他就笑:“想让我跟你说什么?”   “我是什么样的人,这不是都给你拍的明明白白了吗?”   季清识定定的看了他一会,他的情绪也很不对,可是这个时候,她实在没有去迁就他的精力,垂下眼睛,掩去失望,低声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钟然冷淡和疏离的态度,让她忽然想起刚到宁川,不小心遇见许珂在宁川的酒店里坐在安全通道哭的时候,她那时还在以旁观者的角度安慰许珂,现在自己却变成了当初许珂的样子。而始作俑者,从头到尾都是作壁上观,从里到外都是冷漠的。   季清识忽然感到茫然,然后又慢慢平静下来,依旧看着钟然,心里却在思考她自己。她好像本来不是这样的。   她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   那天季晨回来,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冷冰冰的看着她,就和现在的钟然一样。明明是她以为最亲近的两个人,可是没有一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季清识摸了摸手,好像现在才感受到这个冬天的寒冷,但她又无可奈何。“我外公快回来了,你走吧。”   钟然什么也没说,很快走了。   ……   回临安的路上,齐郁打来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过去。明天就是外公的生日,他今晚得回齐家。   回万景别墅洗过澡换过衣服,又片刻不停的往城郊赶,将将赶上晚饭。钟然好几天没怎么睡过觉,到这会已经很累,吃过饭就回了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一闭上眼,就想起他离开前,季清识低头站着的样子,又觉得心烦意乱。   她什么时候要跟他闹都行,偏偏挑在今天,又扯上钟卓,他身心俱疲,实在觉得没什么好说。   钟然闭着眼睛躺了会,房间里闷得慌,翻身起来把木窗推开,刚摸出烟点上,齐思提着两件礼服顺着游廊跑过来,站在窗外比划:“二哥,你看我明天穿哪件好?”   钟然隔着窗看她,也不说话,齐思不明所以:“怎么了?”   钟然伸手在窗棂上磕磕烟灰,语气淡淡:“在176号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接我电话了?”   齐思眨眨眼:“没啊。”说完她就想起来被她挂掉的几个电话,顿时心虚,眼神四处飘,礼服裙垂在地上,欲盖弥彰的又强调一遍:“没接。”   “齐思。”钟然稍抬了点嗓音,齐思就不敢再跟他嬉皮笑脸,但也不觉得这是要紧事,满不在乎的仰脸说:“好吧好吧,我是挂了几个电话,那你当时跟李亚哥他们喝酒,我又不想跟她说话,那我就挂了呗。”   齐思看他眼神冷冷,心里渐渐忐忑,但嘴上还犟,嚷嚷道:“那以前有人找你,我都没看你接过,我挂掉又怎么了,反正你又不会接。”   说完偷偷去瞄钟然神色,他已经转身进去,从床头拿了手机,扔出窗,齐思下意识扔开裙子伸手接住,听他说:“打电话,给她道歉。”   齐思惊呆了:“你说什么?”   “道歉。”   “我才不!”齐思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我就挂了她两个电话,我就要给她道歉?二哥你讲不讲理,我是你亲妹妹,你认识她才多久!”   齐思真就觉得他这回离谱的很。   齐家这一辈就她一个女孩,从小被父母兄长惯上了天,一点委屈没受过,钟然就是最惯她的那个,几个哥哥里齐思也最黏他,现在他竟然为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叫她去道歉!   还是对一个自己压根看不上的女孩。   虽然她私自拒接电话是不对,但她跟哥哥道歉就行了,跟别人有什么关系。   齐思就不打电话,瞪着钟然,觉得自己还挺委屈。   钟然也不说话,齐思虽然喊的厉害,心里却越来越没底,她这二哥平常是千好万好,那是在他不发脾气的情况下。   他这会的样子,齐思就不太敢惹。   但齐思依旧觉得他没道理,这有什么可道歉的,她又不是当面扇了人家一巴掌,简直偏心眼偏到姥姥家了,越想越气,把手机扔回去,捡起地上的裙子就走,“要打你自己打,我才不打!”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第44章   齐思一口气说完,怕他发火,也不敢看他脸色,捡起地上的裙子就跑。   房间里铺的是木地板,手机砸过去咚的一声,在地上跳了两下,钟然皱眉看着,想去捡,却又有些犹豫。   下午在季家,他心里也烦,又向来狂妄自负,眼高于顶,看见那些东西就不屑一顾,理都懒得理,更不要说什么解释。   所以季清识让他走,他就走了。   可是现在居然有点后悔,后悔的速度之快,连他自己都惊讶。   本来这事和季清识也没关系,要怪只能怪钟卓,她收到那些断章取义的照片,胡思乱想再正常不过。   但他走的利落,这会又抹不开面这么快低头。   钟然想了好一会,走过去捡起手机,给周仁景打了个电话。   ……   第二天就是齐老爷子的生日,从早上开始宅子里进出送寿礼的人络绎不绝,午宴定在盛誉旗下一处酒庄,离齐宅不远。   来贺寿的宾客几乎涵盖各行各业,临安有名有姓的豪门,以及齐老爷子以前的下属济济一堂,既是寿宴,也是上流社会一场大型社交,满室衣香鬓影。   钟然带着三个弟弟在门口见客,周仁景和李亚很快来了,放下贺礼就凑过来,周仁景刚要张嘴,齐郁就碰碰钟然:“哥,林叔叔和姑父来了。”   林家和齐家老一辈就有交情,林家从商,做房地产起家,林海是林若遥的父亲,也是林氏现在的总裁。林海和钟岳关系很好,算是钟然叔叔辈的人物。   林海和钟岳一起进来,林若遥挽着父亲的胳膊站在旁边,盛装打扮,看着钟然走近。见钟然一直和父亲寒暄,不太高兴出声道:“钟然哥,你怎么只和爸爸说话,不理我。”   钟然停下声,侧脸看过去,林海低声斥她没礼貌,林若遥眨眨眼:“钟然哥又不是外人。”又问他:“对吗?”   钟然笑笑:“是。”   刚好有合作伙伴过来打招呼,钟岳说:“让他们两个说会话,咱们俩别在这杵着了。”说完暗暗的对钟然眼神示意,钟然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权当没看见。   林海的目光在钟然和林若遥间打了个来回,了然一笑,就和钟岳走到旁边和人说话。   林若遥则极自然的站到钟然旁边,她今天穿了身浅蓝色礼服,得体优雅,稍提了点裙摆,仰着脸问:“钟然哥,我今天的裙子好看吗?思思特意帮我挑的,她说你最喜欢蓝色。”   自从知道钟岳有意和林家联姻,钟然就刻意拉开和林若遥的距离。林若遥性格也不似齐思那样大大咧咧,一回两回在他这碰壁,就有些灰心丧意。她和钟然的生活本来也没有太多交集,聊天也聊不到一起去,偶尔聚会遇见,她都安安静静的待在旁边,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大大方方的和他对视。   钟然被她直直的盯着,也不能当看不见,点头称赞:“好看。”   林若遥朝他甜甜的笑。   两个人站在一起,又是靠近门口的显眼位置,难免招来许多人侧目,钟然刚想找机会离开,齐思就挽着齐老爷子现身门口,老爷子一身藏蓝中山装,精神奕奕,健步如飞。   老寿星一到,宴会厅里许多人汇聚过来,相熟的几家叔伯和老爷子说着话,齐思落落大方的伴在旁边。林若遥也过去叫了声齐爷爷。   齐老爷子目光和蔼,忽然看向林若遥身侧的钟然,   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去,和林若遥站在一起。   临安的豪门圈子里,早就有人说钟林两家要联姻,只是一直没听两家有动静,齐老爷子在这种公开社交场合忽然把两家孩子凑一起去,无疑是在表明这件事的真实性。   钟然也是没想到,老爷子不声不响的就给他来了这一出,但当着这么多人,又是寿宴,他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心底一阵烦躁。   林海和钟岳也在老爷子身边,相谈甚欢。   在场的人都含笑看着他们,几乎是默认。   齐老爷子看着面前的堪称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不住的点头,对林若遥说:“以后经常到家里走动走动,爷爷上年纪了,就指望你们几个小孩陪在身边解解闷,钟然现在不常在家,你替他来陪我这个老头子说说话,总归以后都是一家人。”   林若遥仪容端庄的点头,两个舅妈也在旁边应和,直说他俩般配,齐思更是迫不及待:“那当然啦!我和遥遥一块长大,她从小就……”   话说一半,齐思抬头就撞上钟然寒冰似的眼神,一下不敢说了,支支吾吾的含糊过去。在场宾客多,齐老爷子很快又被其他人围住问候,这事起了个头,又很快略过去,只留下阵阵议论声。   齐思说了声去找齐郁,一溜烟跑没影了。只剩下林若遥还站在钟然身侧,刚要说话,就见他低下头,眼神温和,像是安慰:“这件事我去和家里说,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转身就走,林若遥提着裙子追了两步,他也没回头,怔在原地。   今天这场宴会之前,林海就跟她说过,齐家爷爷想让她毕业之后就和钟然订婚。她原以为以钟然平日的态度,两家联姻的事情多半要告吹,可是如果齐家爷爷也有这个意思,那事情就很不一样。谁都知道钟然很敬重外公,他既然开口,想必钟然也是同意的,所以今天林若遥来时很高兴。   刚刚见客的时候,钟然也并没有表现出反感,林若遥就更以为他早就知道。   谁知道又变成这种局面,他好像完全不知情。   她的心情也是大起大落,原地怔了许久,提起裙摆跑了出去。   钟然径直上了二楼,跟在齐老爷子后面进了休息室,门关上,压不住气:“外公,您今天是什么意思?”   休息室里只有祖孙两个,齐老爷子正襟危坐,闻言目露不悦,“你跟谁说话?”   钟然不喜欢绕弯子,直说:“我不可能跟林家订婚,您真有这意思,要么到时候换人,要么把我绑过去,两条路都不体面,劝您趁早打消这念头。”   老爷子拍了下桌子,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把你绑过去?”   钟然一言不发,绷着张脸。老爷子稍缓和语气,又说:“婚姻大事本就应该是父母之命,你母亲不在,就由外公做主,有什么不对?”   钟然皱眉:“现在什么年代了,还讲老一套的规矩?”   “什么年代也讲究门当户对。”老爷子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你爸妈的婚事我那时就不同意,你妈一定要坚持,我也只好随她心意,可是你看看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咱们这样的家庭,自然还是要找家世相当,知根知底的人。外公不是说普通人家的孩子一定不好,可你倒是给我带个像模像样的回来,那些个明星戏子,你想都不要想。”   “外公年纪大了,再长寿也活不了几年,你四个弟弟妹妹以后有他们爸妈管着,你呢?外公现在不替你打算好,以后打算跟你那个爸一样?孤家寡人似的游荡,不像样!”   钟然实在忍不住:“我又不是小孩,又不是没地儿去,我至于……”   “行了。”老爷子打断他,收起刚才温情脉脉舐犊情深的一面,严厉道:“外公就这个话,听不听在你。以后收起那副纨绔子弟的德行,少在外面拈花惹草,别又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我听不得!”   说完就站起身,往外面宴会厅去。老头久居高位,说一不二惯了,最不耐有人跟他唱反调,一通恩威并济,把钟然堵的无话可说。   谁的话他都可以不当回事,只有外公不行。   他独自在休息室里坐着,闷得慌,出去酒庄外的花园抽烟,周仁景和李亚跟出来,李亚拍拍他肩膀:“兄弟?”   周仁景笑:“恭喜恭喜,钟大少爷喜结良缘,到时候……”   钟然冷冷打断:“特意看我笑话来了?”   “哎。”李亚比他们年纪稍长,前年在家里安排下结了婚,以过来人的姿态劝道:“咱们的婚事反正也不能自己做主,打小不就知道吗,想开点。”   周仁景不同意:“话不能这么说,钟哥是咱最后一道防线,他要是也跟家里妥协,我上哪找榜样去?不行不行。”   周仁景向来不着调,李亚示意他闭嘴,又劝钟然说:“我听你家老爷子的意思,就是怕你哪天带回家个不正经的,所以给你早早定好婚事。那实在不行,你把你家那个小姑娘带回来给老爷子过过眼?”   “没这打算。”钟然望着冬日里萧索伶仃的庄园,不需要怎么想就否掉这个提议。   周仁景啧了声:“杨世杭那孙子成天穷咋呼,就他说的天女散花似的,一会说你洗心革面浪子回头要好好过日子,一会说你夫妻恩爱举案齐眉准备三年抱俩,他词儿还挺多,给小爷听的一愣一愣的。”   结果他也就是,没这打算。   周仁景不禁肃然起敬:“多少年了,无情无义还得看咱们钟哥哥。”   钟然瞥他一眼:“你能少说点废话?”   李亚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林家不是好糊弄的,估计得让你断。”   钟然没说话,今天的事在他意料之外,让他措手不及,他只觉得反感,并没功夫去想别的。周仁景摆摆手:“有什么可断的,宁川离这一千多公里,依我看两不耽误,林若遥还上学呢,这事起码还能往后推两年,之后再说呗。”   “也有道理。那你……”李亚说着,视线越过钟然的肩膀,忽然顿住。   他们站在花园凉亭里,背后是一丛丛修剪齐整的灌木,钟然在李亚眼神示意下回过头,季清识站在那,神色平静,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第45章   周仁景还是第一次见季清识,面前的女孩穿了件白色羽绒服,蓝色牛仔裤,长发乖顺的垂在脸侧,高领毛衣遮住一点下巴,白白净净的小脸,在一抹斜阳下,沾染了点温暖的色调。   钟然走下凉亭。   周仁景还在那使劲瞄,李亚连拖带拽的把他弄走,他扒着梁柱不松手,低声兴奋道:“没看明白呢,这是宁川那个举案齐眉不?”   “闭嘴吧。”   声音渐渐远去,花园里就剩下沉默的两个人,钟然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季清识呢,她刚刚其实已经想走了,却被李亚发觉,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看他的眼神像看陌生人。   “你怎么会来?”钟然打破沉默。   “有人跟我说你今天订婚。”季清识朝他笑笑,“我没忍住,想过来看一眼,来了又觉得不合适,就没进去。”   她看看钟然身上的正装,和自己随意的穿着,对比明显,“这种场合我穿这样也不合适。”   钟然没有说话。   “真的订婚啊?”季清识微仰着脸,问。   她毫不避讳的与他相视,阳光投进他眼睛里,瞳仁变成更浅的琥珀色,无波无澜的冷淡。   她忽然有些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立场问这句话,但总得问一下。   她语气很平静,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跳的很快,跳出了一种空洞感,身体的血液仿佛跟不上这种跃动,凝滞不前,让她整个人非常不自在。   何况这样名流富豪云集的场所,她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只看衣服都知道这并不是她该来的地方,所以她早就想走了,却意外听见他和朋友的对话,才知道自己到底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   其实是不太信的。   只是一想到她和季亭山说过有机会带他回家的话,就觉得脸热。   自作多情。   “没有订婚。”钟然看着她,压下心中烦躁,深深的吐息,听着像叹了口气:“这里不对外开放,没有邀请进不来。你能进来,只能说明有人想让你进来,你明白吗?”   季清识点点头。   “我让人先送你回去,我处理好这里的事,就……”   她又摇摇头,钟然停了声。   要紧的根本不是这些。   “我等下自己走。”季清识说:“你们这种家世的人都要找门当户对的,我能理解。但是我想问你,刚刚那个人说的,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不告诉她,瞒着她,反正宁川离临安那么远,她就待在宁川,一点都不耽误他的事。   钟然迟疑了一两秒,才说:“不是。”   “别骗我了。”季清识想笑,为他那片刻的迟疑,扯了扯嘴角:“你就是那么想的。”   沉默。   钟然没有否认,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但并不是周仁景说的两不耽误,他定了定神,耐心的和她说:“我没想过要和林家订婚,我总得要时间去解决这件事,在此之前有必要告诉你吗?你又要和我闹。”   “可是。”季清识轻声道:“你也没想过和我有以后。”   钟然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原本要说的话都没法说出口了。“季清识。”他顿了顿,像是有些疑惑:“我对你不够好吗?”   “很好,但我可能想多了,我有点贪心。”季清识很短的笑了笑,又说:“衣帽间梳妆台的第二个抽屉里,有张银行卡,里面是你之前给我还账剩下的十五万,年前我又存了五万进去,你回去记得拿出来。你给我买的东西好多都没有用过,能退就退吧,退不了的……”   她想了想,索性耍了个赖:“算了,我也还不起,你应该也不在意。”   钟然盯着她,语气渐冷:“什么意思。”   “我们就到这吧。”季清识说。   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大风压垮草木的漱漱声,也可能是偷听墙角的人不小心踩到树丛里。宴会厅里若有似无的琴声间歇式的流出,除此之外,只有一轻一重的两道呼吸声。   “再说一遍。”良久,他才出声,声音非常的冷漠。   季清识不想说了,他不可能没听见,也不可能不懂什么意思。刚转过身,被他狠狠拽着胳膊扯回去,他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的极短,他身上的气息携着冷风迎面扑过来。   季清识的视野被局限在他胸前这一片,捏着她胳膊的力度迫人。他压抑着怒气的嗓音高高落下:“我已经告诉你了,没有订婚这回事,至于许珂,我会让她自己来跟你解释,还不够吗?为了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你闹什么?”   她极轻的皱眉,伸手去掰他,他也不松手,和她僵持着。   季清识竭力保持的平静岌岌可危,她已经努力的心平气和在和他说,就为了让自己显得没那么低微,可在他看来似乎又成她不讲道理、无理取闹。   反正不会是他自己有问题。   他永远居高临下的姿态。   她深吸口气,微微扬起下巴,直直撞进他低下来的眼睛里:“这不就是个赌吗?我赌输了我认。钟然,”她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没有在跟你闹,我只是不想跟你赌了,到此为止。”   季清识原本觉得自己气势还算足,可这样四目相对,还是极快的败下阵来。她低下头,盯着他微微鼓起青筋的手背,不再说话了。   过了许久他的声音响起:“季清识。”   她低低的嗯了声。   他继续说:“我对你已经够特别了。”   她没说话,轻轻的眨了下眼,在他看不见的角度。预感到他接下来的话,她在心里高高筑起的围墙还是一点一点的垮塌下去,像被剜走一块肉一样的,余下猛烈的,细密的,持续不断的痛感。   “我也没必要求着谁跟我在一块。”钟然松开了手,声音恢复冷淡:“你自己想好。”   季清识抬起头,目光在他脸上很快掠过,并不敢停留太久。   他拥有那么多东西,想要什么都会有,包括她,所以从来也不在乎会失去什么。   在宁川那段日子,他给了她一种错觉,好像他真的是很喜欢她的。可是渐渐她才会发现,那些都是他随手就能给予的,只有她自己觉得珍贵。   有多少真心呢,可能一点都没有。   她点点头,努力忍住了眼眶里的湿意,很快转过身。   钟然站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他忽然有了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像是懊悔。他想追过去,可是与生俱来的骄傲不允许他去追一个主动抛下自己的人。   连他自己都理不清了。   *   季清识还没走到酒庄门口,身后忽然追来一道年轻明亮的女声:“你站着!”   她回过头,视线里出现两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妆容精致美丽,气质出众,一身薄薄的礼服,倒也不觉冷。   缓步走过来。   “有事吗?”她声音温和。   对方却十分倨傲,站在前面的,个头稍矮一点的女孩扬起下巴,睥着她:“我是齐思,钟然是我哥哥。”   季清识对这个声音有些印象,她跟钟然打电话时,曾听过有女孩叫他二哥,应该就是面前这个。   她们没见过面,可听她语气,似乎是认识自己。   齐思身后的女孩也在看着她,好奇且不客气的从上到下打量她,嘴角轻轻勾起,似是不屑。   季清识明显的感受到了她们的敌意。   她没说话。   齐思盯着面前的女孩。   她刚刚出去找林若遥时就看见了花园里的季清识,于是跟过去,完完整整的听完了墙角。   齐思原本就对季清识没什么好感,从李亚杨世杭三言两语的描述里,再结合钟然以前身边围绕的莺莺燕燕,齐思先入为主的给她定了个捞金女的形象。再加上被钟然按着头道歉,齐思又觉得她小心眼。   齐思认为的季清识,差不多就是个迷倒昏君的妖女形象。   今天一见,她这温温柔柔外表又让齐思稍稍疑惑了下,因为她看着实在太没有攻击性了,齐思对自己以偏概全的认知刚有所动摇,转头就亲眼见到她甩了自己二哥。   齐思瞬间就气愤了。   她凭什么,连钟然的解释都不听,轻描淡写浑不在意的态度,好像钟然在她这里,根本不算回事。   齐思在她走后,特意多留了会,看钟然独自站在花园里,神色紧绷着,说不出的颓丧。   齐思从没有见过他会露出这种神情。   脑子一热,齐思就追了出来。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二哥?”齐思瞪着她说:“你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是我二哥的?他怎么没顺着你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和他分手!”   齐思都顾不上林若遥在这了,满脑子只想替二哥讨个公道,怒气冲冲的说:“你为什么和他在一块,你心里想什么,要什么,我们心里都有数,既然这样,你又装什么清高?”   “我想什么,要什么?”对方忽如其来的羞辱让季清识莫名其妙,她也没有任何理由接受这种羞辱,分毫不让的讥讽回去:“我根本不认识你们,你们又有什么数了?凭的什么,自以为是吗?”   齐思看她还这种傲慢的态度,更加生气,往前逼近一步,攥紧拳头刚要说话,林若遥就拉了她一下。   齐思回过头:“遥遥?”   季清识听见这个名字,立刻看向她,她们原本差不多身高,但因为礼服裙搭配的高跟鞋,林若遥比季清识高出不少,微垂着眼看她,好声好气的开口:“季小姐。”   林若遥说:“据我们所知,你和钟然哥认识没多久,就收了他将近四十万的玉镯。”她看向季清识手腕上挂着的玉镯:“就是这个?确实蛮好看的。我也不是说这镯子有多贵,只是好人家的女孩不会这样的吧?”   林若遥笑的很得体,却说不出的讽刺,“别的东西也不用我多说,只是基于这些,你觉得我们还能怎么看待你呢?”   季清识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镯子,不太敢相信似的喃喃道:“四十万?”   齐思和林若遥的羞辱像针似的,根根分明的扎进她皮肤里,似乎又因为这个镯子而变得有理有据。   齐思哼了声:“你总不能告诉我你不知道吧?”   季清识沉默片刻,把镯子摘下来,递到齐思面前:“可以了吗?”   齐思定定的看她几秒,并没有伸手去接。   季清识只想快点走:“麻烦你,帮我还给他吧。”   齐思看她模样,不似作假,蹙眉看着她。后面有人叫她,齐思回过头,见是李亚。   季清识记得他,上次从机场送她回南江的人。李亚走到她面前:“钟然让我送你回去,这地方不好打车。”   季清识摇头,把玉镯交给他,就自己转身走了。   这个地方,她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第46章   季清识去汽车站坐车回南江,西汽车站都是发往临安下辖市镇的客车,年关将过,车站里不少返城务工的人,背着大包小包,进出的车辆和人群络绎不绝。   下半晌的日光耀眼,暖洋洋的,车站外面的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季清识买了糯玉米和粽子,就进站买了车票,刚好赶上整点,她没等多久就坐上车,回南江的车上倒是乘客寥寥,她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心无旁骛的啃玉米。   检票员在里面用方言扯着嗓子问:“三点整去南江的,还有人没!”   司机师傅仰躺着,手机音量极大的刷着视频。   季清识手机进了个陌生电话,她起先当骚扰电话挂了,没成想对方还挺执着,她接起,这边环境吵,听不清对面说了什么,只好换到最后一排的座位,耳边一下安静许多,手机里不太耐烦的女声突兀的喊着:“季清识,你是季清识吗?”   季清识觉得这声音也有些耳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就嗯了声,又问:“您是?”   “许珂。”那边声音一下平稳许多,又很自来熟的问:“你在哪呢,这么吵。”   许珂在厦门拍戏拍的好好的,忽然接到经纪公司的电话,让她赶紧回临安。上次被钟卓坑了,她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媒体又爆出来什么照片。   那钟然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等了几天都风平浪静,她刚放松警惕,公司就来了电话。   许珂战战兢兢的从厦门跑回来,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回来听经纪人一说,果然是钟然那边打的招呼。   不过也没有为难她,只是给了个电话,让她自己去解释。   许珂狠狠松了口气,赶紧按吩咐办事,只是电话接通,对面明显是个年轻女孩,许珂心里又酸溜溜的。   她就没有过这待遇。   许珂义正言辞的解释过,指天誓日的保证她跟钟然绝对没有见不得人的事,没听对面有回应,事关演艺事业,她不敢有失,再接再厉:“你不信的话我们当面说,你在临安吗?”   对方这才轻轻柔柔的说:“我信,你不用解释了。”   许珂隐隐觉得这道声音耳熟,顿了顿,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季清识也没有想到会接到她的电话,闻言笑了下,说见过。许珂经她提醒才记起宁川的一面之缘,心里就更酸了,郁闷道:“你当时不是说你俩没关系吗?”   “现在也没关系。”   许珂才不信她的话,钟然大费周章的把自己叫回来,怎么可能是为了跟一个“没关系”的人去解释?   可季清识既然这样说,那肯定也有缘由。   许珂警铃大作:“你不会因为这点事和他分了吧?”   季清识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她急忙忙的一长串:“不行!我都跟你解释清了!你什么时候分都行,就现在不行!他万一赖我头上,我还活不活了?姐妹算我求你,你拖也拖到他忘了这事,行不行?”   隔着手机季清识也能想象到许珂紧张兮兮的模样,只好安慰道:“这个不关你的事。”   许珂松口气道:“那你能跟他说,别难为我了吗?”   季清识问:“他难为你了?”   许珂老实道:“他倒是没直说,不过我们经纪公司见风使舵,怕我又得罪人,把我现在拍的戏都暂停了,可能需要他再打个招呼。”   季清识原本和许珂接触不深,只是觉得她心直口快,人还有点傻乎乎的,当时在宁川她们第一次见面,许珂就能当着她面嚎啕大哭,分毫没有公众人物的警惕性。   这通电话更坐实了这个印象。   许珂最后问:“你真的要和钟总分啊?”   季清识没回答。   到南江还没到五点,季清识在农贸市场下了车,想赶着晚市买点肉菜,刚进去就看见入口不远处围了群人,季亭山提着袋米混在人堆里,正跟旁边俩老头说话。   季清识走过去,里面做江米棍的机器正在运转,浓浓的米香蔓延开,不少人提着白米玉米之类,在排队等着。   季亭山扭头看见她,老脸笑出道道褶皱:“回来啦?”又指指里面:“下午听说市场来了做江米棍的,我就拿了点米来,等会就到我了。”   季清识轻轻的说了声好。   农村市场里人来人往,熟悉琐碎的乡音流于耳畔,嬉笑怒骂毫无章法,却让季清识感到无比安定,冲散了那群高高在上的人不问缘由强加给她的羞辱感。   站在季亭山旁边,她就觉得自己像四只手脚都收回壳里的乌龟。   很快轮到季亭山,老头从兜里扯了个很大的塑料袋出来,让季清识站在机器出口,接着出来的江米棍,出来一截就掰断放进塑料袋里,很快攒了满满一口袋。   祖孙两个踏着夕阳回家,季清识嘎吱嘎吱的咬着新出炉的江米棍,走了一阵说:“外公,我过完元宵就走了。”   季亭山点点头:“你们公司这个假期还挺长,这点倒好,隔壁老王家孙子初七就上班了。”   季清识踩着地上的细长长的影子:“这个项目是我答应我师傅要做的,等结束了,我就辞职回来。”   季亭山说好:“外公知道你心里有主意,反正你别操心我,我保证不给你添事儿。”又不满道:“非得辞职?你那公司之前答应能调回临安的事情,到底是不作数了?大公司也坑人呢。”   “也不是吧。”季清识说:“我只是不想在公司待了,但是我得把答应好的事情做完。”   说完狡黠的眨眨眼,学着养老院里老头老太太的语气:“老季头,自己在家要乖乖的。”   季亭山嘿嘿笑了两声。   之前因为钟然,她在公司里被明里暗里照顾时,她动过辞职的心思。可现在反倒没有了,她自认从头到尾没有做错过什么,没有必要逃避,她就坦然的去完成自己的承诺。   她也不讨厌钟然,毕竟在宁川的那半年,他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只是钟然能做到的,也就仅止于此了。   本就不属于她的东西,她捧在手里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总怕失去,不如失去。   像一场短暂而不真实的梦境,被打破之后,也就该醒了。   季清识很快回到了宁川。   她又回到了最初的生活状态,背着包住进宁西项目的员工宿舍。兰城项目的同事几乎全部平调到宁西,除此外,分公司又从别的项目抽调了一些人过来。   季清识在新同事里看见几个新面孔,惊喜的是杨雪和郭灵竟然也都来了。   宿舍仍是办公楼附近的居民小区,季清识和杨雪是同一天到项目上,所以住进了同一间宿舍。   她还挺高兴的。   杨雪的八卦之魂永远不灭,刚拖着行李箱安顿好,就大咧咧的躺到床上,问道:“清清,你真的和小钟总在一块了?”   季清识尴尬道:“连你也知道了。”   杨雪嗨了一声:“我估计整个集团都知道了,你是不知道我们公司的人有多八卦,一天时间能给你传遍大江南北。”   季清识默默收拾行李没说话。   杨雪浑然不觉,嘻嘻笑着凑过来打趣:“跟大老板谈恋爱的感觉怎么样啊?”   “已经分开了。”季清识语气平静,把自己的衣物叠好放进左半边衣柜,回头对瞬间呆滞的杨雪说:“右半边留给你啦。”   杨雪回过神,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咳嗽一声:“不好意思啊清识,我不知道呢。”   季清识笑了笑:“没关系。”   从那天在酒庄分开之后,季清识和钟然只联系过一次,说的是许珂的事。那之后两个人就断了联。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回宁川,钟然自己从来不发朋友圈,她偶尔刷到杨世杭的朋友圈,会忍不住点进去看。如果钟然回来,杨世杭肯定是第一个知道的。   可惜没有看到过。   也会留意分公司同事的动态。   她从来没有踏入过他的生活圈里,所以除了这些,她再也没有渠道去得知他的近况。   在她料想之外的是,她竟然和许珂成为了偶尔聊上一两句的朋友。   那次电话之后,许珂按着手机号码加了她的微信。   因为她“甩了钟然”的壮举,许珂奉她为偶像,在微信上写小作文把她狠夸一通,当场把她引为知己。   季清识哭笑不得,只好随她去了。   三月的一天,许珂突然发了条微信:【八卦,听不?】   许珂经常私下跟她说些娱乐圈的八卦,季清识习以为常,自然要听。   许珂立刻发了一段语音过来,刻意压低的声音也盖不住兴奋:“钟家那两兄弟彻底撕破脸了,以前就是暗地里不对付,不对,应该说是钟卓单方面和钟然不对付,但依我看钟然好像不太把他放在眼里。”   又一条:“但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过了年就闹开了,钟卓在盛誉的职位和工作都被钟然停了,钟董不同意,父子俩就一直僵持着,一直到前几天齐家出面,把钟卓送出国了。我朋友私下说,齐家是怕出事,因为钟然把他弟弟扔到郊区的疗养院里待了一个多月!”   “这个事情做的出格,所以钟然被齐家的老爷子狠狠收拾了,正关在家里闭门思过呢。”   “这可全是热腾腾的内幕消息,你不知道我打听了多久……钟卓那个人脑子是不太正常,他嫉妒他哥都魔怔了,我觉得是应该送去看看病。但是钟然……额他还真的比我想象的要狠,好在我之前没得罪他太多,好险好险。”   季清识听的愣住,没顾得上回复,许珂又发了好几条“听见没听见没?你知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啊?”   走廊传来余如柏说话的声音,季清识忙放下手机,追到门口:“师傅!”   余如柏停下脚步,让宋工等他一下,就走回来:“怎么了?”   季清识把他拉进办公室,小声问:“我想问您,钟然……他没出什么事吧?”   余如柏提起钟然就没好气,哼道:“他能有什么事,他不把别人折腾出个好歹我就谢天谢地了。”   后来那个邮箱再也没有给她发过邮件,仅仅几封邮件,她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恶意,不论是伤害她,或者是通过她去伤害钟然,他的目的的确达到了。   “没事。”余如柏又缓声道:“没酿出什么祸来,他这会让老爷子扣在临安,收收性子也好。”   季清识点点头,余如柏知道他俩分手的事,却不知具体原因,问过她她也没说,钟然更是提都不提,余如柏不好多说什么,这会见她主动问起,就顺流而下,问:“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   季清识:“没出事就好,我就不问了。”   说完便回了工作的地方。   余如柏瞧这意思,还不是普通吵架闹别扭。   宁西刚开的时候,钟然就给他来过电话,表面上问项目进展,实际明里暗里的跟他打听季清识。   余如柏明着提呢,他又死不承认,嘴硬得很。   季清识和钟然放在一起,余如柏理所当然认为是钟然的错,季清识这种性子,不被钟然欺负就不错了。   于是余如柏一个字都不说,问就是挺好,具体怎么样,反正是挺好。   把钟然气的撂了电话。   小年轻的感□□他也管不了,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   齐老爷子寿宴的时候,杨世杭因为在国外没能赶回来,一直到最近腾出空,又乍听闻钟然被关禁闭的喜讯,忙不迭备好礼物,欢天喜地的提上就飞去临安。   钟然这回的禁闭关的挺彻底,杨世杭,周仁景和李亚都登门拜访了,老爷子也没让他出院子见客。   反而把他们三个也抓住训斥一顿。   好在有齐思齐郁,在老爷子耳边倒了一箩筐甜言好语,总算让人带着去见钟然。   三位少爷本来就是来凑热闹的,见了面先虚情假意的抹抹眼睛,还没张嘴就得了钟然一句,   “滚。”   说完便拍上房门。   他们四个是打小一块上房揭瓦的,当即破门而入,钟然陷在沙发里,嘴里咬着烟,还是那副万事不上心的混账样。   杨世杭指着他质问周仁景:“你不是说他在家寻死觅活的吗?哪儿呢?老子千里迢迢赶过来,你就让我看这个?”   周仁景嘿了声:“我还没找你说举案齐眉三年抱俩的事,你有脸说我形容词用的不贴切?”   杨世杭想起这事,忙靠过去问:“你和我清识妹妹怎么回事?在宁川还蜜里调油的。”   钟然伸手取下烟,漫不经心的语气:“就分了。”   这也不算稀奇事,尤其他这不甚在意的态度,最多只能让杨世杭感慨几句看走眼了,还以为他真能收心。   “你那演的也太真了。”杨世杭感慨。   钟然不予置否。   杨世杭又问起钟卓的事,钟然一言不发,周仁景便在旁边解释来龙去脉,两个人说的热闹。李亚坐去钟然身边,同样点了根烟,问:“真不在意?”   钟然看了他一眼,倾身摁灭了烟。   想起钟卓临走前,笑的恣意,说哥,我也没对她做什么啊,我只是让她看看真实的你,她自己不想要这样的你,怎么能怪在我头上呢,还不是你自己搞砸的。   说到底啊,你这种人,活该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你。   过了会,逸出声笑,他回:“有什么可在意。” 第47章   宁川的春天没有桃红新雨,也没有柳绿春烟,只有从戈壁上卷地而来的沙尘。   季清识以前在家,春天总容易被柳絮招的脸上过敏起小红疹,在宁川没有这个烦恼,只有无尽的补水补水。   遇到沙尘暴天气就更难过,关紧窗户也没有用,土腥气和沙尘顺着窗户缝往里钻,呛得人睡不着觉。   四月的时候竟然又下起了雪,季清识早上起来看见外面地上薄薄的覆雪,满是惊奇。杨雪习以为常:“可能是人工降的吧,这几天沙尘太大了。”   季清识更新奇了。   杨雪笑她没见识,哼着歌游魂似的飘走:“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啊……”   日子流水似的过去,转眼就到了五月。   徐方倩是行政办公室的,中午在食堂吃饭和几个姑娘分享:“今天下午要来一批去年秋招新签的毕业生,提前实习来了,主任说晚上全项目一起聚餐,算是欢迎会。”   “还有快年中了。分公司可能会过来检查,听说小钟总也要来……”徐方倩心直口快,刚说完便听杨雪一声咳嗽。   徐方倩语气一顿,目光转向旁边低头吃饭的季清识,含糊的唔了声:“反正就有这么个事,明天开会应该会说。”   话题很快转开。   季清识没觉得有什么不能提的,但杨雪也是好心,怕她听到不自在,她如常吃完饭,就去放餐具。   徐方倩和财务部的蒋媛在前面,放完盘子就去洗手,没留意到她在身后。   两人在洗手池边聊天,蒋媛语带不满的说:“有什么不能提的啊,难道因为她跟小钟总有过一段,大家都要在她面前遮遮掩掩的不能提?那是我们老板,怎么避的开?要是怕人提,怎么开始不怕?”   徐方倩打圆场:“哎,私下说说行了,当着她面能不提就不提呗,都是同事。”   蒋媛讥讽道:“去年年终奖,小钟总特意打了招呼,给她按主管级别发。这也就是分了,否则今年还不得给她按提到经理级?”   徐方倩:“哎呀去年他俩还在一块呢,这点钱算什么呀?再说公司都是小钟总的,他给自己女朋友,那还不是想给多少给多少……别说了别说了,一会人听见……”   声音在看到身后来人时,戛然而止。   季清识拧开水龙头洗手,仿佛浑然没有听见她们俩的说话内容,徐方倩和蒋媛面面相觑,谁也没出声。季清识很快洗完,侧过脸看她俩还满手泡沫,浅笑着说:“先走了。”   ……   “她听见没啊?”   “听见就听见,有什么大不了的。”   晚上的新人欢迎会定在项目部附近一家酒店。项目上同事有时间的都来了,现场七八张桌子几乎都坐满了。   这次总共分来十七个实习生,都是刚毕业的学生,青涩腼腆,拘谨的和领导们坐在主桌。   季清识和杨雪混在后面,单纯奔着吃饭来的,也没留意新同事都长什么样。   季清识记得钟然提过,蒋正翰跟他不是一条心,所以蒋正翰和分公司其余四位副总手下的人他都不用。   宁西项目团队里的老员工都是余如柏精挑细选过的,不够的人手全部选用新进公司的毕业生,就是要组一个钟然完全信得过的团队,一步一步的给西北分公司换血。   所以一口气调来这么多实习生。   季清识不是主角,没人管,清清静静的躲后面吃饭。等她吃饱,场中酒正酣,耳边尽是推杯换盏,和劝酒声。   她抬头看了眼主桌,有两三个男生已经面色通红,她留意了当中几个女孩,见女孩面前摆的都是果汁。   余如柏在这方面是不含糊的。   就没再把注意力放在上面,低头看起手机。   ……   临近散场的时候,季清识去了趟洗手间。   这里的洗手池设在外面,男女公用的。   季清识从厕所出来,洗手池旁边一个穿白T恤的男生就地而坐,抱头屈膝,埋着脸,浑身酒气。   季清识洗完手,他还是一动不动,看穿着像是实习生中的一个,她迟疑的弯下腰,轻声问:“你还好吗?”   问了两遍,男生才茫然的抬起头,呆呆的盯着她:“啊,你好。”   “……”季清识看他两眼涣散,显然醉的不轻,“你感觉怎么样,还能起来吗?”   “还能喝,喝!”   “……”   男生又低下头,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季清识稍稍靠近些,才听清他在唱歌,顿时无奈。   季清识好声好气:“我扶你回去吧,马上大家都准备走了。”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也不眨的看了许久,季清识还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他忽然脸色一变,翻身而起,对着洗手池干呕起来。   季清识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从旁边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他也没接,吐完身体凝滞片刻,就顺着洗手池栽歪下去。   季清识刚好站在这一侧,怕他撞到头,忙过去扶住,他就烂泥似的靠着她,似乎已经意识不清。   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生,季清识差点扛不住,缓缓把人放在地上,她赶紧跑回去叫来几个男同事,几个人手忙脚乱的把男生抬回去了。   季清识额头都是汗,这时酒局也散了,杨雪在外面等她,两个人一道回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上班,季清识桌子上多了一瓶白桃乌龙气泡水、两袋薯片和一些小零食,她咦了声,拿着问同办公室的吴涛:“这是办公室发的吗?”   吴涛笑:“付明远给你的,就是昨晚那个喝大的实习生。他说谢谢你救了他。”   季清识:“……”   她坐下没多久,付明远就又跑了过来。   昨天晚上灯光暗,他又烂醉如泥,季清识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现在站在门口的男生高高瘦瘦,白净俊朗,简单的卫衣运动裤,仍带着少年的腼腆,和昨晚的模样大相径庭。   付明远今年刚毕业,所以比季清识小两岁。虽然从外表看,季清识瞧着比他还小,他还是规规矩矩的叫她清识姐。   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是来谢谢你的,昨天晚上幸好有你,不然我可能要在厕所睡了。”   季清识笑笑:“不会的,项目部不会不管你的,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付明远就记得昨晚在她面前吐了,还倒人身上了,具体记不太清,紧张的问:“我没弄脏你的衣服吧?”   “没有。不过下次不要喝这么多了,喝不下就和领导直说,我们这的领导都很好,不会难为你的。”   “好的好的。”付明远赶忙应下,飞快的瞄了她一眼:“那我不打扰你工作了,清识姐。”   说完又三步两步的跑了。   季清识本想让他把小零食都拿回去的,但他跑得快,她都没来得及说。不过也不是贵重东西,一些小心意,她也就收下了。   季清识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付明远是学工程的,大多时间都不在项目部,跟着工程部的前辈跑现场。季清识经常能从二楼窗户看见他风里来雨里去,偶尔拎着安全帽,偶尔抱着工程资料,偶尔被师傅拎着耳朵臭骂。   早上干净整洁的出去,下午灰头土脸的回来,就在楼下墙边的水池胡乱洗洗脸,把自己整理的像人样了,就跑上楼来。   每天如此,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有用不完的力气,十足的热血少年。   宁西项目办公地点选址选的偏,靠近市郊,除了几家饭店和超市,就没别的商铺。项目部同事嘴馋,偶尔会让进城办事的人捎点奶茶小吃回来。   付明远是宁川人,似乎家境不错,刚来的时候还挺低调,没过一个月,见这里离城区有些距离,就回家把自己的车开了过来,经常心甘情愿的给大家跑腿。   季清识没让他带过东西,但他带回来的东西里必然有她的一份,有时候是奶茶,有时候是小蛋糕,诸如此类。   每每都说顺便买的,随手带的。   似是准备给她来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了。   等她琢磨过来,付明远俨然已经和她关系近了不少,几乎每天都要到她眼前晃一遍。   杨雪到她办公室聊闲天,看她桌上放了两个巧克力可颂,问:“又是付明远买的?”   季清识心情些许复杂。   杨雪不客气的拿走一个,咬一口:“整天清识姐长清识姐短,弟弟心思挺野啊。”   话音才落,窗口又是一声极明朗的:“清识姐!”   杨雪扑哧一声笑开,笑的前仰后合。付明远举着烤叉站在窗户边,不明所以的挠挠头:“怎么了杨雪姐?”   “没事。”杨雪忍着笑:“找我们清识姐有事?”   付明远把烤叉放到身后,不好意思的笑:“晚上食堂组织烧烤,我们把炉子都架好了,你们快下来玩。”   杨雪点点头:“你烤好了我们就下来。   “好。”付明远说。   季清识默默收拾好桌上杂物,关电脑下班。杨雪从旁伸手捏捏她的脸,“没办法,清识姐长得这么漂亮,谁不喜欢呀。”   季清识拂开她,郁闷道:“别笑我了。”   她是真的有点发愁。   付明远总在她附近转来转去,虽从没有暧昧的举动,也让她招架不住。他还总是“这只是同事间相互关怀”的说辞,让她拒绝都拒绝不了。   给他转账,他也死活不收。   季清识不知道怎么办,又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毕竟付明远对谁都是热情洋溢的。   ……   已经六月了,宁川总算有了点热度,傍晚时温度稍降,凉风习习,不冷不热,正是适合吃烧烤喝啤酒的时节。   八点多了天空依旧明亮,大家有闲聊的,有打扑克的,有烤串的,气氛轻松舒适。   “清识姐,你还吃鸡翅吗,我再烤俩。”付明远探过身体问她。   季清识差不多吃饱了,刚要说不用了,门口开进来一辆黑色路虎,鸣了几声笛。   来的是施旭。   施旭是来找季清识的,给她送来整整一后备箱的东西,季清识翻了翻,都是她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施旭说:“钟哥让我送来的。”   季清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施旭:“刚回来没几天。”   季清识:“这些东西你拿来我也没地方放。”   施旭为难:“钟哥让送来,我也不能不送。”   季清识不作声,这几个大箱子搬回去,房间里就挤的不成样了,还影响室友。   施旭不以为意:“没事嫂子,我找他们给你单独腾个房间出来。”   季清识看他一眼,施旭这才意识自己嘴快,悻悻的摸摸下巴。   季清识片刻无言,然后说:“要不你扔了吧,就跟他说,你已经送来了。”   说完便没再管,转身走了。   付明远看她回来,递了串鸡翅给她,“有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事。”季清识重新归座。   施旭开车进来就注意到了季清识身边这个年轻男生,当时从他的角度,两个人靠的很近,姿态亲密。现在季清识刚回去,男生就又凑了过来。   施旭多看了两眼,这才开车走了。 第48章   六月下旬的一个周五,办公室组织了一次团建活动,原计划是去爬山,主任美其名曰要在盛夏暑天锻炼全体同事的精神意志和身体素质,促进团队的凝聚力,好让大家以更昂扬的状态投入以后的工作。   在全项目一致反对下,主任悻悻的给改成了看电影。   群里发了几个正上映的影片让大家投票。   季清识正跟余如柏在外面和供应商谈合同,忙完工作,群消息已经99+,她大致翻看过,最终投票结果是新上映的一部战争片。   余如柏中午在饭局上喝了酒,季清识开车先把余如柏送回宿舍,目送着余如柏一步三晃的上楼,才掉头把车开回项目部。   进门就看见墙边水池上站了几个男生,粗糙的冲着凉,水龙头开的大,水花泛着白沫。   付明远正蹲在地上,擦他灰扑扑的球鞋。   季清识拿好合同和其他资料下车。   刚要上楼,付明远就看见了她,站起来就往她这跑,到她面前猛的站定,黑发上沾的水珠溅到季清识脸上,她下意识的闭了下眼,伸指抹掉水滴。   付明远忙后退了两步,又抬胳膊擦擦脸上的水。   季清识从包里拿了包纸巾给他,又问:“有事吗?”   付明远接过去,吞吞吐吐的问:“群里通知要团建看电影,你看了吗?”   季清识点点头。   付明远又问:“那部片子你喜欢看吗?”   季清识笑:“我都没看过呢。”   付明远刚刚从外面回来,被太阳晒的面庞泛红,刚刚被凉水镇下去一点,这会又可疑的加深了些,“我是说类型,是战争片,我觉得你可能不太喜欢看。”   他像是提了口气,说:“你不喜欢的话,我请你看别的。”   说完又低下头,不太敢看她一样,片刻后又忍不住期待的问:“行吗?”   季清识沉默两秒:“我喜欢看。”   付明远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   不过一瞬而已,他很快又恢复精神:“那就好,那下次再有,我再请你看!”   “……”   “我们刚刚去买饮料了,我给你带了一杯,放在食堂的冰箱里,你记得拿。”付明远冲她笑,露出一口白牙。   他转身要走,季清识叫住他,说:“下次别再给我带东西了。”   付明远:“就是一些小东西,也不值什么钱。”   季清识坚持:“你如果非要带,我给你转账你要收。”   付明远看她语气正经,垮了垮肩膀,“好吧。”然后飞快的瞄她一眼,问:“清识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人?”   季清识怔了怔,随后温和的笑:“怎么会。”   “那就好。”付明远又高兴了起来。   季清识上楼之后,付明远回到水池边。   跟他同批来的实习生,也是他室友的梁瑞低声问:“你还真想追她啊?”   他一问,旁边几个同批进来的,和付明远私下关系不错的男生也靠过来。   他们刚进公司,原本不知道季清识的事情,可自从那天施旭来过之后,就隐约听到几句风言风语。   付明远没出声。   一旁的丁鹏说:“那可是咱们集团总裁的前女友啊。”   付明远忍不住道:“你都说是前女友了。”   梁瑞:“话是那么说,可这不是忌讳吗?你真不怕小钟总给你穿小鞋?”   付明远皱眉:“分都分了,他还不让清识姐过日子了?管那么宽。”   丁鹏啧声道:“问题是小钟总什么人啊,以他的身家背景,季清识跟着他什么场面没见过,你那些小招数追学校里的女生还差不多,她哪能看得上。”   丁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带了些讥讽不屑,付明远皱眉,侧脸瞥他:“你阴阳怪气冲谁呢?”   丁鹏一愣,付明远继续说:“冲我没事,别冲着清识姐,不然我揍你。”   付明远觉得自己也不算追,也不能说他这么快就对谁情根深种。只是刚来那天他醉的神志不清,被季清识扶起来的时候眼前模模糊糊映着她的样子,像是自动加了滤镜,说幼稚点,跟看见仙女一样。   季清识平常也不怎么说话,性格不算活泼,安静温和,对谁都是好脾气。   付明远就觉得在她旁边很自在,也是少年心性,忍不住就想示好。   ……   周六下午全项目一起到了电影院,因为和影院方接洽出了点问题,换了稍晚一点的场次。大家三三两两的到楼下闲逛,季清识和杨雪下去买了杯奶茶,路过电玩城,十几个实习生都在里面玩。   电玩城里有一片专门抓娃娃的区域,得有几十台机器,各种各样的娃娃。   她们俩转过一圈,也去换了币。   季清识看中一个牛油果形状的小人,只是她抓娃娃技术很烂,二十个币用完都没有把娃娃抓起来过,她果断放弃,去看杨雪。杨雪是一个机器抓一次,但也和她一样惨败。   两人就没再玩了,去了旁边的精品店逛。   很快到开场时间,季清识和杨雪早早进场,挑了中间的位置,在座位上聊天。   “清识姐。”付明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站在她面前,神神秘秘的背着手。忽然咧嘴一笑,“噔噔”两声,伸出手,左边是牛油果小人,右边是粉色长耳兔。   “你的,还有杨雪姐的。”付明远递过去,然后挠挠头:“我看你俩抓了好久。”   季清识:“谢谢。”   杨雪晃晃手里明显饶来的兔子:“有心了。”   付明远眼睛一直往季清识右边的空位瞄,又不敢明说。杨雪暗暗拿胳膊肘戳季清识,季清识问:“你要坐这吗?”   付明远重重点头。   然后心满意足的坐下了。   安静没一会,他又跑出去买了两桶爆米花回来。   这是部中规中矩的战争片,内容没什么笑点,可季清识还是听见,他偷偷笑了好几次。   ……   看完电影正赶上饭点,季清识和杨雪一起请付明远吃了顿饭,当作娃娃谢礼。   回宿舍已经不早,两个人洗漱过后就熄灯睡觉,季清识刷着手机软件,黑暗中,杨雪忽然哎了声。   季清识搁下手机,翻过身:“怎么了?”   “你对付明远真的没一点想法?”   “没有。”   杨雪笑:“回的这么快,都不想想?”   季清识提起付明远就发愁:“我没打算谈恋爱,而且我们也不合适。”   杨雪唔了声:“我觉得挺合适的呢。”   “可是。”杨雪说:“我说了你别不高兴,小钟总要是知道付明远打你主意,他不会不痛快吧?”   “他不会。”   “你又说这么果断。”   季清识许久没说话,杨雪以为她不想再提,便没再聊下去,将有睡意,才听她说了句:“他本来也没多喜欢我。”   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她深深的呼吸,又吐出去,带出似有若无的轻哼。   杨雪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分手,从没见过她对分手这件事表现出过伤心,或是怨怼的情绪,就以为她并不难过。   她总是淡淡的。   可深夜无人时刻的这声叹息,忽然叫杨雪窥见到一点无可奈何的沮丧。   像打了败仗的兵卒,垂头丧气。不甘心,但也只能认输。   原来也不是,不难过。   六月底,季清识跟着余如柏去分公司,参加年中的工作会议。余如柏原本担心她不想去,提前问过她,对于必要的工作,季清识并不矫情,很快收拾好工作汇报的资料。   虽然项目部和分公司都在宁川,但一东一西,开车过去还是有些距离。会议时间早上九点,这天季清识六点就爬起来,和余如柏紧赶慢赶,到分公司刚好八点过半。   年中会议还是定在分公司旁边的酒店,很多外地项目的同事赶过来,住宿也还是安排在这。   和之前季清识被借调过来时一样。   季清识和余如柏到阶梯会议室时,参会同事已经到了七七八八,低声交谈着。第一排的坐席还是空的,前面长桌上放着对应的名牌。   正中间的那一块,写的是钟然的名字。   季清识匆匆走过,和余如柏在稍后一点的位置落座。   快四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见他。   说心里毫无波澜,是不可能的。   临近九点,会议室安静下来。一直到九点整门口才出现几道身影,蒋志翰率先进来,后面是几位副总,交谈着走到第一排,却没急着落座。   钟然最后进来。   依旧是随意从容的模样,额前碎发稍长,沉沉压着眉眼。   不知是她心理作用,还是纯黑正装衬得他,总觉得比先前多了几分冷郁。   钟然入座前,目光不经意扫过全场,季清识极快低头,再抬眼时,他已经落座,隔着重重座位,她只能看见一道侧影。 第49章   年中会议主要是分公司各部门上半年的工作总结,下半年的工作计划,以及重点项目汇报和奖惩情况。   整个上午都在听部门汇报,季清识早上起得早,听的昏昏欲睡。   宁西是分公司目前投入精力最多的项目,余如柏下午得上台汇报,汇报内容和ppt都是她写的,她拍拍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再检查一遍内容。   中间有休息时间,季清识想去上厕所,顺便去自动贩卖机买提神饮料,可又担心遇见钟然。   纠结之际,瞄到他接了个电话,随后起身出了会议室。   季清识赶紧放下资料,小跑着出去。   走到门口脚步又停。   钟然和余如柏在门口说话,背身对她。   一进一出总得碰面。   她犹豫片刻,到底没出去,转身回了座位。   ……   上午会议结束,午餐安排在酒店餐厅,领导们离场后,会议室才响起阵阵讨论声。   王秘过来请余如柏去包厢吃饭。   季清识收拾好随身的包:“师傅,那我去餐厅了。”   余如柏点了下头,她很快走下阶梯。王秘正要拦,胳膊刚伸出来被余如柏打回去:“干什么?”   王秘咳嗽一声:“钟总说,季小姐也一起。”   余如柏:“他说管用吗?”   “……”   季清识没听见他们说话,顺着人流去了餐厅。   排队时才惊喜的发现戚小微和方远也代表各自项目过来参会,许久没见,三个人打完饭就坐到一张桌,边吃边聊。   下午的会议两点开始,夏天本就容易犯困,季清识吃完饭就回到会议室,趴在桌子上眯了会觉。   醒过来时刚过一点,会议室里已经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她揉揉眼睛,打算去洗手间洗把脸清醒清醒。   可才往下走了几阶,才发觉钟然竟早早来了,单手支着脸,歪靠在座位上,看着手机。   她四下望了望,难怪都没人说话。   她又退了回去。   会议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两个人一前一后,明明隔的不算近,可中间座位空空荡荡,没了遮挡,他就这么存在感极强的占据她的视野,让她如芒在背。   真不知道他来这么早干嘛。   直到会议室里人渐渐多起来,她才长长松了口气。   但余如柏迟迟没有出现,季清识打电话他也没接,渐渐着急起来。   临近会议开始,王秘过来找到她:“季小姐,余总中午喝了点酒,下午宁西项目的汇报可能得您去。”   “……”   季清识顿时裂开,深吸一口气,简直想骂人了。   余如柏这人说靠谱也靠谱,说不靠谱吧,他有时候也真的不着调,贪杯的厉害。   大中午的,下午还有重要会议,他居然又喝上了。   季清识也不是不能汇报,说起来汇报内容她还要更熟悉一点,只是她不想当着钟然的面汇报。   但这会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季小姐?”王秘低声问:“有问题吗?”   “没有。”   “宁西的工作汇报原定在下午会议议程的第二项,需要推迟吗?您还可以准备一下。”   “谢谢,不用。”   ppt早就发给了组织会议的同事,季清识抓紧过了遍材料,很快也就轮到她了。她性格本就偏内向,不论是上学还是工作以来还没有在这么多人的会议上汇报过,心里难免紧张,还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   人事部同事调好ppt,叮嘱她两句,就下了台。   季清识独自站在台上,抬眼一看,上百个后脑勺转成上百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仿佛扑面而来的黑色潮水。   她呆滞的眨眨眼,有点慌。   更要紧的,她不可避免的,和最前面的钟然短暂的目光相接。   他原本还算正襟危坐,手里翻着文件,抬眼看着她。   忽地合上文件,懒洋洋的往后一靠,就那么毫不遮掩的,目光定在她身上。   明明没什么表情,莫名让她觉得似挑衅。   季清识瞬间涌起一股不服气,那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把他想象成一颗烂白菜,连紧张的情绪都没了。   随后声音冷静的做起汇报。   “……宁西高速-宁川标段全长36.89公里,其中包含长大桥2座……沿线经过平安县,大荔县,所经地貌复杂……标段投资额26.73亿元,计划工期36个月。”   “年初设立项目部开始,累计施工4个月,已完成产值……当前主要工作难度在于征地拆迁,沿线经过的村镇较多,征地难度较大,目前还在和当地政府协调,预计年底前完成拆迁部分工作……”   “三四季度的计划产值目标合计4.23亿……”   季清识按着做好的ppt,按步就章的汇报,说到主体工程和当前进度,这些她原本不太懂,但做资料的时候在工程部请教了许久,照本宣科不成问题。   她声音不算明亮,声线天生的温软也有些气势不足,但沉稳清晰,行云流水,足以让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听清楚。   半小时的汇报她完成的稳稳当当,说完结束词,场中响起礼貌性的掌声,她拿好材料往后稍退,微微弯腰。   然后转身下台。   钟然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缓缓消失在视线里,眼前又浮现分手那天,两道背影渐渐重叠在一起。   场景不同,境况也不同,唯一相同的,她永远都走的很坚定。   整场会议全部结束五点过半,人事部同事宣布晚上公司在酒店宴会厅设了酒会,算是犒劳大家上半年的辛苦工作。   散会后季清识收拾好东西,准备去找余如柏算账。在会议室外遇见戚小微和方远,刚好是饭点,大家都直接往三楼的宴会厅去。   季清识给余如柏打电话,得知这嗜酒成性的小老头已经到了宴会厅,续上场了。   季清识:“……”   “清识,走呀。”戚小微拉了她一下。季清识无可奈何的收起电话,进了电梯。   宁川入夏之后,天黑的很迟,七点过半天边依旧明朗。   季清识和戚小微坐在一起,她们都不喝酒,桌上已是残羹冷液,旁边却正是酒酣耳热。   季清识要等余如柏一起走,虽然早早吃饱,也还是只能枯坐着等。   她原本不想来酒会,可是来了之后却发现,钟然并没有出席。   这让她心安了些。   毕竟分手分的也不算好看,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共处一室。   即便钟然也许不会在意。   同桌的人三三两两的闲聊着,戚小微去甜点台拿了些小蛋糕过来,聊着彼此近况。   “小钟总来了。”忽地有人说了句。   季清识看向宴会厅门口,钟然刚刚进门,身影一晃而过。   她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桌上两个女生忽然挑起话题——   “听集团的人说,小钟总订婚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和林氏联姻,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聊到这里,桌上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投向季清识,有惊讶有不解,戚小微也挺吃惊。   以之前钟然不遮不掩的高调,他们在一起的事情在盛誉内部几乎人尽皆知。但后来分手,便只有少数人知道,毕竟不是个好说的事。   戚小微侧脸看去,她正拿小勺吃杯子蛋糕,似是没听见,也没反应,心里疑惑起来。   旁边还在继续聊着。   “……又是少爷小姐的戏码,就没个例外什么的?”   “真的假的,这种豪门联姻一般会有新闻吧?”   “可能是两家定好了,只是还没公布。”   “不是。”有人忍不住提出疑问,“你们说什么呢,小钟总不是和……”眼神朝季清识那示意。   提起话题的人似乎现在才发现她也在,声音戛然而止。   戚小微借口上厕所,把她拉出去。去洗手间的路上就迫不及待的问:“清识,他们在说什么啊?小钟总怎么会和别人订婚?”   季清识不太想提,就唔了声:“我不知道。”   戚小微神经比较粗,快言快语:“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和小钟总……”   “钟总吗?”季清识忽然打断她,笑了笑说:“我不太熟,不了解。”   戚小微眨眨眼,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霎时不说话了。   季清识不太想回宴会厅了,也不知道余如柏什么时候能结束。她有做好被人谈论的心理准备,真听见却还是不可避免的烦闷,给余如柏发了微信,就让戚小微帮把她的东西拿出来,随便找了个空的包厢坐着等,打开视频软件刷剧打发时间。   包厢门开着,她背对门坐着,没一会听见门口有脚步声。   她起先没在意,大概是有人路过。   可是脚步声越来越近,竟像就在她身后。   她回过头。   钟然站在门口,眼睛看着她,手搭在门上。   当着她面,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   ……   季清识垂眸,站起来,拿好包往外走。   她往左他就往左,她往右他也往右。   牢牢堵在她面前。   “麻烦让让。”季清识声音冷静。   钟然索性往门上一靠,两手插兜,像个无赖,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身上流转。   季清识忍着给他一拳的冲动,“钟总,有事吗?”   “我听说。”他总算肯开口,语气吊儿郎当,十足恶劣:“你跟我不熟?” 第50章   完全封闭的包厢,连扇窗户都没有,唯一的出口还被他牢牢占着,季清识躲都没地方躲。   “听说的?”她没好气道:“听谁说,听墙角的吗?”   钟然对她话里的讥讽浑不在意,继续问:“跟我不熟,跟谁熟?”他顿了下,似是想起什么,唇角微弯,意味不明道:“宁西那个实习生?”   季清识皱起眉,他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付明远的事。   她心里不快,语气有些冲,故意说:“跟您没关系。”   她径直走过去开门,钟然依旧抵着门不动,只侧过脸瞧她动作。   季清识拉了两下就放弃,气闷不已,抬眸瞪他:“我要出去。”   “你走你的,我拦你了?”   “那你让开。”   钟然啧了声:“刚刚不还是‘您’吗?”   季清识简直不明白他了。   他那会只说让她自己想好,她想好,就离开了,分的也算干净利落。   分开四个多月,他也没有再联系过她。   两个人完完全全退出彼此的世界。   分开的时候他都不在意,现在却拦着她耍无赖。   她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正想着,包里的手机响起铃声,她原以为是余如柏找她,没想到是付明远。   季清识神情顿时僵住。   她和付明远虽然并没有关系,可是当着钟然的面接他电话总觉得怪异,犹疑了两秒,正想挂断。钟然忽地出声道:“接啊。”   季清识抬起头,他正垂眼看着自己,语气依旧是轻慢随意的,但神色明显比刚才冷三分,眼皮往下压着,眸色渐沉。   他这幅样子,忽地让她想起杨雪那天晚上问的,他会不会因为付明远而不痛快。   她当时回答的是不会。   因为她想不到钟然会因此不痛快的理由。他根本就不在意她,分开都分的随意果决,所以她答的很果断。   可是现在季清识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了。   他好像,的确因此不痛快了。   但季清识也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他对自己还余情未了。他这个人没有心的,他会不痛快,大概只因为她身边这么快就出现的新的人。   男人的劣根性,钟然并不免俗。   季清识和钟然一个抬头,一个低头,在不断响着的手机铃声里,眼神无言对抗着。   过了几秒。   季清识移开眼,低头,按了接听。   手机里很快传出付明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快明朗:“清识姐,你和余总还没回来昂?”   季清识嗯了声。   付明远又说:“宋工让我问问你们,需不需要项目部派车来接?天快黑了路不好走。而且余总肯定要喝酒,怕你搞不定。”   “不用了,我们一会就回去,早上开了车来。”   季清识虽一时冲动接了电话,但钟然在旁边看着,她依旧不太自在,简单说了几句,就结束通话。   离的这么近,不用外放,钟然也能听见对面的声音。   他面无表情的听完这通电话,扯了扯嘴角,语气森然:“季清识,我还小看你了。”   以前真不知道,她这么能气人呢。   季清识把手机收起来,淡定回道:“不是你让我接的?”她瞄他一眼,又道:“我可以出去了吗?钟总。”   他没理,仍倚靠着门,可是身上玩世不恭的气度完全没了,只剩冷郁,就像她早上隔着整间会议室看到的他一样,疏离,不近人情。   季清识知道他在生气,她的心情顺畅许多,但还是有些害怕他现在这样。   她强自镇定,手搭在门把手上,意思很明显,希望他让开。   钟然稍稍站直身体,感觉到门上那道压力褪去,季清识立刻去拉门。   几乎同时,他拉着她往前一扯。   季清识被迫松手,猝不及防的扑到他胸前,另只手拿着的电脑包倏的掉在地上,传来重物落地的沉闷声。   他身上的温度强势的传过来,她脑子瞬间空白。   钟然扶着她的腰,让她站稳,低下头:“余如柏喝多了,今晚走不了了。”   他离得极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说的,声线低沉,听着像情人间的呢喃,就像以往的无数次。   季清识霎时慌了,空着的手去使劲推他,“你放开!”   “刚刚不是挺厉害的?”钟然不放,反而使力让她贴的更近,暧昧不明的磨着她腕上肌肤,哼笑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好像看见她慌里慌张的模样,他心情又好了起来,又恢复成往常的不正经。   外面传来一阵阵密集的脚步和说话声,接连不断,大概是酒会快要结束,同事们都准备离开了。   季清识被这声响惊回现实,很快冷静下来,低声道:“麻烦钟总照顾一下我师傅,我一个人先回项目。”   “天都黑了,你自己怎么回去?”   “跟你没关系!”季清识实在恼了,使劲挣扎,声音气的有些变调的尖利:“你放不放!”   钟然就是不放。   季清识动不了手,就想动腿,膝盖刚提起,就被他察觉到意图,好心提醒:“你踢我一下,你今晚能出这间酒店,我改跟你姓。”   季清识知道,他真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她放下腿,咬着唇,渐渐泛起难以言说的委屈。   钟然肆无忌惮的对待让她心里涌起一阵屈辱。   隔着一道门,能清楚的听见来往同事们的交谈声。   她又想起公司里私下议论她时说的难听的话,她有时候也不懂,她明明没做过什么,却惹来这么多讨厌,哪来的道理?   面前这个人就是罪魁祸首,可他丝毫不考虑她的困境,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明明都分手了,一时起了性,就把她困在这动弹不得。   这算什么。   季清识眼底慢慢红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上涌,分手以来她都没有哭过,偏偏这会忍不住,他到底把她逼到什么地步才满意,她明明已经自己离开了。   眼眶里续不住泪,顺着脸颊滑落,起了个头就止不住。   她一声不吭的流眼泪,下嘴唇咬的泛白,又气又怨又委屈。   钟然怔住。   看到她泪眼朦胧,他忽然有些懊恼,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倒是又把她惹哭了。   他就是不想看见她对他视而不见的样子,但是真把她惹哭,又后悔。   渐渐松开她的手,下意识的抬手想给她擦眼泪,手臂将将抬起,她瞬间变脸,扑过去狠狠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他脱了外套,只穿一件黑衬衫,她咬下去毫无阻隔。   季清识下了狠力,趁他吃痛的嘶一声,她猛地把他推开,拽起地上的包,仍没解气似的,又狠狠一脚踢在他膝盖上。   然后飞快的拉开门跑了。   力道之大,让包厢门反复横跳,钟然神色复杂的看着那扇跳脚的门,半晌,解开袖口,卷起袖子,小臂上一道深深地牙印。   膝盖处隐隐作痛。   他独自待了一会,生生气笑了。   真是小瞧她,方方面面,她都比他想象的厉害。   ……   季清识跑出酒店,也没管余如柏醉倒在哪个犄角旮旯,车钥匙就在她这,去分公司地下车库取了车,开上就跑。   她再也不来分公司了,所有可能遇见钟然的地方,她都不去了。   就算以后他来项目她也要躲起来,总之,再也不要看见他了。   这个混账东西。 第51章   余如柏第二天是被分公司派车送回来的,酒醒之后,记起自己昨天的行为,对小徒弟满怀愧疚,顺道买了袋小零嘴,拎着回来准备赔罪。   季清识埋在一堆供应商合同里,闻言抬起头,看着桌上的一袋零食,慢吞吞的说:“早上嫂子给我打电话,问师傅你最近喝没喝酒。”   余如柏:“……”   季清识一笑:“我说您天天喝着呢。”   余如柏脸色一绿,“你你你”半天,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跺脚跑了。   季清识从袋子里翻了袋混合坚果,撕开吃着。余如柏又掉头跑回来,皱眉问:“昨天遇见钟然了?”   余如柏昨天喝高了没地方去,被钟然蓄意报复,扔在办公室里的沙发上缩手缩脚凑活了一宿。   隐约记得昨晚钟然把他扛回去的时候,袖口卷着,手臂上赫然一道牙印,余如柏顺嘴问了句。   他说走路上踩着猫尾巴了。   那会喝的人事不省,余如柏真信了,还叮嘱他下楼小心点,别又把人踩了,这猫看着还挺厉害。   这会脑子正常了才想起来。   季清识顿了下,假装无事的说:“没有。”   余如柏点头,嘱咐:“有什么事记得说。”   主任在外面走廊扯嗓子喊了句:“余总,余总!你媳妇电话!响半天了!”   余如柏脸更绿三分,再顾不上她,忙不迭转身跑去接电话。   季清识嘎嘣嘎嘣的吃着坚果,泄愤一般。   他还踩着猫尾巴了,她才是走在路上踢了狗了!   ……   隔周周三,季清识午休结束去上班时,发现项目部楼下多了一群人,十七八个左右,男女老少都有,看穿着像当地村民。   顶着正午强烈的紫外线,或站或坐,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方言。   看见有人来,就齐刷刷的转头,沉默的注视着。   他们就围在门前,季清识要上楼必得经过他们。这群人的目光直勾勾,看的季清识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   “清识姐!”付明远在二楼窗户边喊了她一声,指指门口,示意她等着,没一会他下楼来,推门一路小跑到她面前:“走吧,我护送你。”   季清识问:“这是怎么回事?”   付明远低声说:“都是北庄村的,中午就来了,闹了会,刚刚消停没多久。”   北庄村季清识知道,他们村对征地补偿金额的事情一直有争议,因为靠近自治区,村里人口组成比较复杂,一直是个难题。   当地政府都没办法,征地的事情至今没协调出结果。   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闹到他们这里来了。   季清识和付明远一进门,保安就把门落了锁。付明远摸摸胳膊:“靠,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季清识也没见过这阵势,好奇的扭头看看门外,冷不丁撞上一道目光,是个肤色黝黑的老奶奶,头围着花布巾,左手挎着竹篮子,右手还拉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黑乎乎的脸上两坨高原红。   黝黑的眼珠子瞪着他们,目光极为不善。   “快走吧。”付明远催促道,季清识赶忙收回目光,跟他一起上楼。   付明远叮嘱:“你要出门记得跟我说,我送你下去,外面那群人凶得很。”   季清识忙不迭点头。   北庄村的村民在项目部闹了两三天,偶尔吵吵两句,大部分时间就跟黑面神似的堵着门。渐渐就更放得开了,席地而坐,打牌的,闲聊天的,几个小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余如柏下去交涉过两次,又去征地工作组找人过来协调,征地补偿争端要解决也是要层层走程序的事情,一时半刻当然不可能给出实际承诺,村民不接受,所以协调也没什么结果。   第三天下午,季清识正在工作,听见一阵喧哗,又骂又叫,声势骇人,她站到窗户边看,果然是村民在闹。宁川地势高,虽然没有南方的高温,但紫外线极强,这样抵着日头晒,更加激怒了村民的情绪,冲着楼上高声嚷嚷起来。   余如柏,宋工,和其他几个部门负责人匆匆下去安抚村民。   杨雪的办公室靠着另一边马路,跑到季清识这边看底下情况,“征地拆迁是政府要求,不满意去找政府啊,找我们算怎么回事?”   吴涛摇摇头:“你以为政府就有办法了?两边僵持不下,这些人就是想在我们这闹事,给征地工作组施压。”   杨雪:“那就让他们这么闹?都三天了,这几个小孩天天边跑边叫唤,我都快耳鸣了!”   季清识无奈:“我们这还靠着窗呢,我今天总觉得脑子嗡嗡的。”   吴涛摊摊手,遇上这样不讲道理的,谁也没办法。   “干什么呢!”有人吼了声,付明远在内的几个工程部男生冲出去。   楼下村民不知怎么竟跑上楼来,把外面大厅摆放的盆栽踢的乱七八糟,几个花盆碎在地上,地上尽是泥土和花盆碎片,几个小孩跑得快,抓着泥土在白色墙壁上到处乱抹。   他们还想往办公区域作乱,被付明远几人制止。   剩下的人也争先恐后的冲上来,余如柏和宋工满头大汗的从挤上楼的人堆里挣脱出来,两人手里还架着个花头巾老太太,气喘吁吁的冲季清识吼道:“报警!”   季清识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赶忙跑回去拿手机。   村民听到报警,索性就地一坐,其他人纷纷效仿,余如柏和宋工架上来的老太太反应也快,膝盖一弯就软下去,哭天抢地。   余如柏瞬间撂开手,怒道:“你这老太太,我们怕你挤着摔着才把你抬上来,你怎么回事,还反咬一口!”   花头巾老太太停嗓,白了他一眼,扭过身又继续哭喊。   余如柏气的一顿“你你你”,宋工赶忙把他手指弯回去:“哥,这老太太不能指!等会站不起来了!”   付明远一手提溜一个小孩,拎到墙边面壁思过,吼道:“站好!”   整个大厅乱成了一锅粥。   季清识拿着手机跑出来,左看看右看看,哪都插不进去,最后对着空气大喊一声:“我报过警了!”   清脆的嗓音很快被吵嚷声淹没。   余如柏听见了,又吼:“把征地办公室,规划局的都给我找过来!”   季清识忙道声好,正要打开手机,余光瞥见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在爬窗户,办公楼的窗户都没有装防护措施,她忙哎了声,过去把小男孩拉开。   男孩就是那天瞪季清识的老奶奶带来的,看见季清识拉扯自己孙子,眼神瞬间凶恶起来,嘴里怒气冲冲的说着季清识听不懂的语言。   小男孩听到奶奶说话,也恶狠狠的冲季清识喊:“就是你们要抢走我们的土地!”说着甩开季清识,闷头往她身上撞过去。   季清识猛的被他扑倒在地。   地上尽是狼藉的泥土,还搀着花盆碎片。她后脑勺咚的磕在地上,眼前发黑,小臂处也剧痛不已,手机撞飞出去。男孩浑不在意自己的恶行,反而大声笑着拿泥土往她脸上扔。   “小季!”   “清识姐!”   同事全都冲了过来,隔开村民。   季清识头晕目眩,被人手忙脚乱的扶起来。   付明远背起她就往楼下跑。   闹事的村民见了血,也有些底气不足,乘乱想走,被余如柏叫人拦下。   余如柏匆匆追下楼,付明远和杨雪已经把季清识扶到车上,付明远发动车子,余如柏叮嘱两句便关上门,抹着脑门上的汗,目送车开出去。   ……   季清识胳膊上扎了块碎瓷片,清理过后,抹上药,又缠上绷带。别的没什么大事,后脑勺当时磕的重,怕是脑震荡,查出来没事,医生嘱咐多休息两天就好。   杨雪和付明远同时松了口气。   付明远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偏偏动手推人的是个半大小孩,他又不能去把小孩打一顿。这口气又真的难忍,脸都憋青了。   既然没事,季清识也不想在医院久待,简单处理过后,就离开了医院。   医院离项目部不过十分钟车程。   车开到门口时,和一辆黑色Urus碰见,对面停车,示意他们先行。   付明远多看了一眼车标,猜测是哪个供应商,也没多在意,开车进门。   停稳车后,付明远动作很快的开门下车,打开后座门,“清识姐,我背你上去。”   季清识说不用,温声道:“我刚刚是有点头晕,现在缓过来了,又没伤的多重。”   饶是这么说,她下车时付明远还是小心翼翼的,手虚虚扶着,怕她再犯晕。   那辆Urus停在他们隔壁。   “清识姐。”付明远说:“要不我送你回宿舍休息,你别上去了,估计还乱着呢。”   “没事儿。”季清识对他笑笑。   三个人很快上了楼。   旁边车里,施旭从后视镜里瞄了眼后座的钟然。   季清识已经走了,他还是望着车外,脸色比方才更差。   施旭不出声,也不动。   钟然是扔下会议出来的,身边跟着法务部的顾问周律师。   周律师并不知这里面门道,本准备下车,却忽觉车内气氛凝滞的诡异,便出声道:“钟总?”   钟然嗯了一声,神色恢复如常,开门下车。 第52章   二楼地上依旧乱糟糟的,闹事村民还在,这会倒是都老老实实的蹲着,旁边站了个民警维持秩序。把季清识推倒的小男孩拿着手机玩游戏,看见他们回来就吐舌头做鬼脸。   杨雪也是急脾气,指着他:“小屁孩,你给我出来!”   小男孩撇撇嘴,躲到奶奶身后。   “行了行了。”旁边民警也头疼,劝了句:“小孩不懂事,跟小孩较劲有用吗?”   付明远气道:“谁家小孩像这样?他撞人的时候我没看出来他小!”他拉起季清识裹着纱布的胳膊,让民警看:“警察叔叔,你自己看看,他这还叫不懂事吗!”   季清识也没想到十来岁的小孩就有这么大的恶意,现场已经够乱了,她也不想再生枝节,刚想说算了,办公室主任王胖子匆匆出来,先她开口:“小付!”   付明远气闷的侧过脸,没再说话。   主任劝阻完付明远,又问了几句季清识检查的情况。抬头看向他们身后,眼前一亮,越过他们走过去:“钟总。”   季清识顿时僵了下。   她的胳膊还被付明远抓着,下意识的挣了挣。   付明远听见来人也为之一振,低头看她一眼,松开手,随后回头看去。   楼梯口缓缓走上来一个年轻男人,他穿一身剪裁妥帖考究的高定西装,身材修长,一副无可挑剔的皮相,行止间透出一种上位者的严峻冷厉。   偏偏他又是极年轻的。   付明远是没有见过钟然的,只听过传闻,心里其实不太看得上这种背靠煊赫家世轻松登顶的公子哥。   尤其他还是季清识的前任。   但付明远第一回 见到他本人,心里就凉了一凉。   实在没有什么可比的。   他明明没有比自己大多少,可是他们之间却隔着一道男人和男孩间,无比清晰的分界线。   付明远揣着透心凉,脊背却不服输的挺直,像是种无形的比试。钟然的目光从他身上极快的掠过,几乎没有停留。   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季清识今天穿了件白色T恤,刚刚在泥里滚过,衣上泥迹斑驳,形容狼狈,她把缠着纱布的胳膊往身后藏,象征性的转身面对楼梯的方向,垂眸站在旁边,似有一道视线不经意停留,但她始终没有抬头。   她这角度,只能看见付明远麦色的小臂。   钟然很快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主任殷勤的声音随之远去。   施旭跟进会议室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季清识和付明远并肩而立,光看外表也算是般配。施旭全程揣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心里甚至乐了乐。   他老板从到这开始,落眼不是这小子扶着季清识,就是拉着季清识,从头到尾两人之间的距离都没多过十公分。   他跟在钟然身边,没有人比他更能体会到。   钟然快要打人的心情了。   ……   余如柏,民警和村民代表在会议室里,征地工作组的人也来了,四方总算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余如柏对面坐着负责征地拆迁的工作人员,他叹口气说:“小沈,不是我说话冲,这帮人来我们这闹了好几天,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情况。就这么让他们闹,现在闹出事了,怎么处理?”   小沈也是满腹苦水:“余总,这真不是我们不管,情况都已经说清楚了。就补偿金问题,我们已经在村里召开听证会了,村里意见也在往上反馈,那我们工作也是有流程的,不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村民闻言嚷嚷道:“什么听证会,听完了还不是天天来劝我们,就想让我们点头,把我们的土地收走了,不多补偿点我们怎么过日子!”语速极快,说的又是方言,余如柏一个字都没听明白。   小沈也被这事闹的头疼脑热,北庄村民风彪悍,显然是想狮子大开口,小沈怒道:“政府征地修路也是为了你们!补偿金都是一样的标准,别人都同意就你们村不同意,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心里清楚!”   村民正要再嚷,民警呵斥道:“行了!”   “你们带人闹事,把人家公司的女同志推进了医院,别以为你没动手就不是你的责任!”   村民不服气的哼了声。   民警转向余如柏:“这个事情咱们还是协调为主,等会看看女同志的受伤情况,该道歉道歉,该赔偿赔偿。”   又对村民说:“你们以后也不许来这闹了!工作组的同志都说已经给你们反映情况了,还没完没了的闹什么?”   村民一听到赔偿,立刻说:“我可没钱,人也不是我推的,你们别想讹我。”   余如柏心知让这些无赖赔偿是不可能的,道歉都够呛。但他也没办法,毕竟事关征地,征地事情不解决影响整个项目的进程,到时候公司问责,对所有人都没好处。   这帮村民有恃无恐,也只能季清识受点委屈,项目部认栽。   协调到这,会议室门忽然被人推开,王胖子说:“余总,钟总到了。”   余如柏精神一震,他根本没告诉钟然。   这种事也完全没到需要惊动钟然的地步,可他竟这么快得到消息赶来了。   看见钟然的身影出现在会议室门口,余如柏头更疼了。   他原本还想小事化了,钟然一来,怕是了不成了。   王胖子进来和余如柏说季清识的检查结果,说没什么事,就是胳膊划伤,已经处理好了。余如柏瞄了眼上首坐着的钟然,见他目光虚虚落在某处,似在出神,松口气道:“没事就好。”   村民道:“那我们能走了吧?”   民警按着方才余如柏默认的解决方式调解道:“既然小姑娘没事,就让他们道个歉……”   “道歉?”忽地被钟然打断。   余如柏:“……”该来的总会来。   钟然偏头朝周律师示意,周律师点点头,上前目视着村民和小沈,一板一眼道:“根据我国土地管理法,国家为了公共利益的需要,可以依法对土地实行征收或者征用并给予补偿……被征地方有权发表不同意见,或者对补偿标准有争议,由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协调解决,协调不成的,可以继续往上一级单位申请裁决……”(注)   “……”   周律师继续说:“我说这些,是想说明,征地的事情并不在我司工作范围内,我司也无意干扰政府工作。我们今天来,是为北庄村村民在我司聚众蓄意滋事,损坏我司财物,以及对我司员工造成人身伤害这件事,我们会依法维权,必要时提起诉讼。”   “……”   会议室里安静下来。   面面相觑。   王胖子在旁听了半晌,凑到余如柏旁边,耳语道:“这是专门撑腰来了?”   余如柏已经不想说话了,心烦的把他推开,暗自想道,   当时就算是把他和王胖子打包从楼上扔下去,这事都好办的多。   会议室里乱哄哄的,钟然嫌吵,独自去隔壁会议室待着,过了会施旭推开门,探头问道:“哥,他们让我问问,你晚上在这儿吃饭吗?”   钟然没答,靠坐着,左臂搭在扶手上。右手在桌上,指间似在捻着什么东西。施旭走进来,顺便关上门,不问自答:“嫂子好像不太舒服,饭都没吃就走了。”   钟然抬眼,不咸不淡的道:“我问她了?”   施旭笑嘻嘻的:“您没问,我这人不是话多吗?我好打听。还有,姓付那小子纯粹是一厢情愿呢,嫂子对他客气的很,不足为惧啊哥。”   钟然语气冰凉,呵一声:“不足为惧?”   “不是。”施旭忙改口:“不足为虑,虑,不是惧……”   “滚出去。”   施旭摸摸下巴,麻利的滚了,临出门前又问:“要我问问宿舍在哪不?”   “滚。”钟然已经极其不耐烦了。   ……   领导们去会议室协商解决事情的时候,付明远他们几个男生把大厅清理干净,其余人都回去正常工作。   闹了一下午,离下班时间也没多远了。   季清识本想去把身上的泥巴洗掉,看看胳膊上的纱布,又打消主意。   她后脑勺撞出个不大不小的包,摸着还挺疼。   主任刚刚找她说了几句,意思是让她忍着点。这事就别跟村民多计较了,一切费用公司承担。   季清识本也没想计较,何况对方还是半大孩子,吵吵闹闹好几天,她只希望这些人能快点离开。   主任听完她的想法,话锋一转,让她去把这话和钟然再表述一遍。主任一张胖脸愁眉苦脸,季清识才知道钟然是带着法务部顾问来的,瞧着是要计较到底了。   虽是如此,她也并不想和钟然面对面,委婉的请主任代为转达。   主任欲言又止,叹口气走了。   办公区域鸦雀无声,整个项目都知道钟然来了,所以格外的安静。   刚到整点,杨雪就兴奋的跑过来找她:“靠,激动死我了。”   季清识问:“怎么了?他们还在会议室里吗?又吵起来了?”   “不。”杨雪说:“我是说刚刚小钟总,你,付明远相聚一堂的时候。”   “……”   杨雪:“打起来!!”   季清识无语的推开她,“我先回宿舍了。”   杨雪追着问:“你不吃晚饭啦?”   “有点没胃口。”季清识摸摸脑后的包,扯着脏兮兮的T恤:“我回去躺一会。”   路过大厅时,村民的情绪莫名又高涨起来,神情激动的和民警嚷嚷,民警被围在中间,厉声喝止,但没有什么作用。   季清识听不懂当地方言,村民们见她出来,嚷嚷的声音小了些,似在看她,季清识后背发毛,赶忙加快脚步。   “清识姐。”付明远从后面跑过来,瞪了眼几个村民,对季清识说:“我送你吧。”   宿舍离办公的地方不远,走路五分钟左右。   付明远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似是有话要说,最后什么也没说,叮嘱她伤口别碰水,就走了,背影透着懊丧。   季清识回到宿舍第一件事就是洗澡换衣服,纱布不能碰水,折腾着匆匆洗完,换上干净睡衣,就躺到床上。压到后脑勺,疼的嘶一声,只好换成侧躺。   眼睛闭上,就想起下午在大厅里,钟然从她面前走过的模样。   她虽然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他的目光。   她莫名觉得烦躁,用枕头捂住自己,尽力不去想。想把他从脑子里赶出去。奈何他存在感实在太强,始终不肯离开。   她恼怒起来,也不知是气自己不争气,还是冲脑海里的钟然。   明朗天光从未拉严实的帘缝里泄入,她爬起来,走到窗边,想把窗帘拉上。   望向窗外时,目光顿住。   那辆黑色的Urus停在外面,钟然靠着驾驶座的车门,微垂着眼,嘴里叼着烟,正低头点燃。   晚间有风,他拿手笼着那簇细小的幽蓝火焰,薄唇间徐徐散开淡淡的烟雾,他咬着烟抬眸,朝她这里望过来。   季清识“漱”的合上窗帘,挡住视线,转身跑回床上。   也就过了几分钟。   敲门声响起。   杨雪平时不带钥匙,敲起门简单粗暴,跟砸门似的。   而门外这人慢条斯理,像是十足耐心。   季清识跑下床,拉开窗帘,车还在。   人却不见了。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有意坐实一般。那人懒洋洋的声音透过门递进来,“季清识。”他似是轻轻踢了踢门,像是喊她,又像是自言自语:“季杏杏。”   季清识心里好像漏跳一拍,她伸手按住心脏的位置,好似这样就能管住它。脚步很轻的走到门前,隔着门,放平声调:“有什么事?”   外面安静片刻,又道:“开门。”   季清识:“我已经准备睡觉了,你快走吧。”   他嘁一声:“天都没黑睡什么觉。”   季清识忍不住道:“关你什么事。”   “你开不开?”   季清识不想理他了,转身进去,刚走到床边,他又开始敲门,准确来说是轻踢,手都懒得动。   一声续着一声,他还挺有规律。   季清识恼了,也怕隔壁同事听见看见,掉头回去,开门便冲道:“干什么?”   钟然抬起的腿缓缓收回去,微微挑眉。她刚洗过澡,穿着图案幼稚的棉质睡衣,长发束着,有几缕散落在白皙的脖颈间,清透的眸子瞪着自己,生动灵巧。   他勾了勾唇角,下午刚来时身上冷厉感尽数消散,扯下那层“盛誉总裁”的皮,他又是一副极不正经的轻佻模样,“我这不是看到你在偷看我,送上门让你好好看看。”   “谁偷看你?”季清识匪夷所思,简直佩服他颠倒黑白的能力,“是你站在我楼下,我拉窗帘的时候发现了,我还没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他肩倚着门框,望着她要笑不笑的,眼皮撩起看她一眼,目光缓缓往下,极为放肆,“你说呢?”   季清识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注意到自己穿着睡衣,其实这套睡衣没有任何显露身材的地方,而且她刚刚开门前,也丝毫不觉得穿睡衣见他有什么不妥。   但他这样看着,就让她猛的意识到这不是以前了。   他那个眼神,就是明晃晃的耍流氓。   她恼火的要关门。   钟然伸腿抵住,神色稍敛:“行了,不逗你了。”声音里的调笑意味也没了,他朝她右手位置,下巴微扬,“来看看你摔哪儿了。”   “这种场合你往前冲什么?”钟然看向她被长袖遮挡住的右胳膊,“项目部都没人了,让你去逞英雄?”   季清识听他略带责难的语气,反驳:“我没有往前冲,我只是怕小孩爬窗户危险,我也没想到他会撞我。”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说到后面隐约带上了点委屈意味。   钟然唇角微弯,心情似是陡然明朗起来,“他撞你,你不会踹他吗?这么大个人了,连十岁小孩也打不过。”   她无奈,“他们本来就是无事生非的,我要是像你说的这样做,更给他们理由闹了。”   “怕什么,律师不都给你带来了。”他语意轻狂,教她:“下回给我照着脸踢。”   “我又不知道……”她说着,他忽然抬起手把她胳膊拉起,卷起她睡衣长袖,露出纱布来,认真看着。   季清识忘记要挣开。   这楼有些年头了,楼道里灯色昏黄,像在他脸上覆了层朦胧的虚影,声音也温和的不真切,让她有些恍惚。   好像他们没有分手,只是吵了次架。   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腕,温度透过肌理不断往深处蔓延。   依旧是那种令她贪恋的温度。   钟然微低着头,目光里似带着怜惜,好像在瞧着什么,如珍似宝的东西。   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说话,狭窄昏昧的楼道跟着沉寂,她感到一点微微的热,心跳如擂鼓,距离如此之近,她害怕他会听见。   心脏如此跃动,跃出了慌乱和晕眩感,像极在密闭的湿漉漉的浴室里,氧气不足带来的晕眩。   从前在宁川别墅,她每每晕头转向的从浴室跑出来,他总会在外面把她接住。   现在,又像是回到那个时候了。   指腹在她腕上划过,带来粗粝的摩擦感,低沉轻缓的声音轻敲在耳畔,他问:“不知道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季清识心里倏然一震。   她在做什么?   从方才那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中挣脱出来,她才意识到,她似乎又站在了悬崖边。   差一点,又要跌落进那场梦里。   仿佛如梦初醒。   “没什么。”季清识挣开他,把手背到身后,冷下语气,“我没事,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钟然手心一空,听她生硬的语气,她连说话的声调都变了,转折的相当突兀。季清识后退一步关门,他仍旧抵着不让,皱眉问:“怎么了?”   季清识默然,而后抬眸道:“我不知道你会来,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来,我们半年前就分手了,你关心员工,似乎没必要到这种程度。”   她说一个字,钟然的神色就沉一分。   “我不太理解。”她继续说:“你说你不会求着谁和你在一块,让我自己想好,我想的挺好的。可你现在三番五次的来找我,是在做什么?”   “我们分手了,钟然,不是吵架或者是闹别扭,是你自己说的。”   默了许久,钟然也没有说话。   他收回手,没再倚着门,缓缓站直。   抵着门的力道渐渐退去,季清识感觉到了,没再去看他。   她怕自己一抬头,就又在他脸上看到那种极度的漠然,她不太想回忆,也没有必要再让自己难受一次。   “别再来了。”   季清识关上了门,最后一丝温黄的光影被隔绝在外,室内陷入沉寂的黑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握住她的心脏,并且在慢慢收紧。   她在门后站着,片刻后,外面响起脚步声,渐渐远去。   钟然这样的天之骄子,有他自己的,不可被人催折的骄傲,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杨雪一直没回来,给她发微信说下午工作没做完,还在加班。季清识一直没听见隔壁同事回来的声音,大概都在加班。   她躺了会渐渐感到有些饿,但这附近偏,没有外卖可以点,爬起来在房间里翻来找去,也没找到吃的。   刚准备闭眼睡过去,又有人敲门。   这次是付明远。   “清识姐。”他提着一袋子吃的,递给她,“我看你晚上没吃东西,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点,你挑着吃点。”   季清识赶忙接过,“谢谢,你等一下我去拿手机。”   “不用给我钱了。”付明远叹了口气,季清识脚步顿住,侧脸看他。   付明远自从下午和见过钟然,整个人都处于萎靡不振的状态。季清识又把界限划的这么清,他更提不起精神了。但少年傲气,也不肯承认自己就是比不上谁。   付明远收拾一番荒凉的心境,勉强笑道:“你胳膊还疼吗?要换药的时候跟我说,我带你去医院。”   季清识看他心情低落,就没提转账的事,“不怎么疼了,谢谢你啊。”   “没事,你缺什么就给我发微信。”付明远朝她笑,“你累了一天,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季清识又道声谢。   付明远转身走了,她在门口目送,他又忽然转过身,实在没忍住:“清识姐,今天小钟总……”   项目上的事本不必钟然亲自过问,可他还是来了,为谁来的,大家都心照不宣。   分手又怎么样,到底是在一起过,要和好还不是一念之间的事。看小钟总这阵势,明显是没撂开手。   类似的话付明远这个下午听了不知凡几,听的坐立难安,所以这会一冲动,就问出了口,季清识沉默下来。付明远一个激灵,如梦初醒,急忙忙道:“对不起,我不该问的,你就当没听见好不好?”   季清识轻声道:“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付明远愧疚又懊悔,季清识故作轻松的笑道:“没事,你快回去吧,早点休息。”   付明远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走到楼梯间时,付明远忽然注意到,楼梯间的垃圾桶上搁着一份包装完好的粥,还是热的,袋子里装的几样点心也没人动过,显然都是刚做好的。   却被人扔了。   付明远心念一动,三步两步跑下楼。   有辆黑色的车刚刚开走,夜色里只能看见尾灯,标识模糊不清。可极为张扬的外形,和特有的引擎轰鸣声无不证明。   是那辆Urus。   钟然的车。   作者有话说:   注:百度查的。 第53章   季清识原本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了。   她如常上班,隔三天去医院换一次药,基本都是杨雪陪她去。   北庄村的村民没再来过,项目部恢复平静,季清识没打听这件事的后续,毕竟也不是她工作范围的事。   只是四五天后,征地工作组的小沈,带着北庄村的村主任和那天闹事的几个人又来了一趟,整个项目看见北庄村就警铃大作。   王胖子端着茶杯在窗前窥得敌情,站走廊扯嗓子喊了声:“戒备!”   楼下保安立刻锁了门,但幸好他们只是来道歉的。   撞季清识的那个小男孩不情不愿的给她说了声对不起。小沈偷偷在旁边拍照,被季清识发现。他不好意思的说,上面要求,不得已而为之。   季清识无奈,看小沈拉着个苦瓜脸,也就随他去了。   这事就此告一段落。   隔天又是季清识去医院换药的日子,杨雪部门开例会,她便自己去,走到楼下却发现付明远站在车旁边。   付明远看见她便站直身体,笑容如晨阳,极明朗,“清识姐。”   季清识脚步停了下,付明远说:“杨雪姐今天开会,我陪你去。”   付明远性子活泼,时常满项目晃来晃去,可自从那天钟然来过之后,他便反常的安静了好几天,不跑现场的时候,总能看见他在座位上,皱着眉,苦思冥想的模样。   杨雪私下跟季清识笑他年轻不懂事,什么都写在脸上。   但季清识还挺羡慕付明远这样的性格,喜怒哀乐都极其鲜活,大多烦恼在他这都能轻易化解。   奇怪的是,他前天忽然和一个叫丁鹏的实习生打了一架,两个人鼻青脸肿的被余如柏拎进办公室臭骂一顿。问他他也不说理由,问急了,他就说反正打都打了,要罚他他绝无二话。   余如柏也拿他没辙。   这没俩天,他便又恢复往日的生机勃勃。   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来季清识面前晃,嘴角的淤青还没褪去,笑起来泛着股傻气。   医院人有点多,等叫号的时间付明远出去买了两杯奶茶回来,季清识规规矩矩的坐在等候区,两只手还搭在膝盖上,极是乖巧。   她的长相一眼望去便知是南方姑娘,肤白细腻,双眸盈盈若水,是山温水软之地滋养出的秀丽。   付明远挪过去,感觉怎么也叫不出那声姐。   季清识见他回来,抬眸笑笑,依旧是极客气:“麻烦你了。”   “清识姐,你为什么到宁川来?”付明远在她旁边坐下,问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宁川离你家那么远,气候饮食都不一样,而且工作也很辛苦。”   季清识避重就轻的回答:“进公司之后被分过来的,刚好遇到我师傅,就一直跟他从兰城项目到宁西项目了。”   付明远问:“那你还会回南方吗?”   季清识点头,毫不犹豫:“会的。”   付明远便沉默,像是陷入沉思。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有些尴尬,季清识便回问:“那你为什么来公司?项目上男生会更辛苦,每天都要去现场,你的家庭条件,应该可以让你找个更轻松点的工作。”   付明远又笑起来,来了精神:“我就是为宁西项目来的,我爷爷家就是大荔县,那边交通一直不太方便,但风景很好的,哈硕海的秋景一点也不输给察尔湖,等宁西建成,到很多地方都会方便,我希望有更多的人去大荔,去看哈硕海的胡杨,我就去跟我爷爷说,这条路是我修的。”   季清识忍不住笑,付明远意识到自己吹牛了,挺不好意思,挠头道:“我参与的,参与的。”   她感慨:“你和你师傅应该有很多共同话题。”   付明远的师傅就是宋工,师徒俩一个热血中年,一个热血青年,全项目都看着这老的带着小的每天精神抖擞的跑项目跑现场,恨不能亲自上阵拧钢筋,和现场建造方一起亲手完成宁西高速的修建。   付明远点头,“我和我师傅都是宁川人,西北没有你们南方经济繁华,但我们都希望它能越来越好,就从脚下的路开始。”   季清识也笑着道:“一定会的。”   ……   换完药从医院回去已经三点了,季清识和付明远回到各自办公室,还没开始工作,就被王胖子叫去行政办公室里。   王胖子其人有个毛病,专爱搞□□,每日里喝茶看报,浑身政府单位老干部作风,此时背着手在办公室里走过来走过去,时不时叹几声气。   付明远在他走到第三个来回时总算忍不住道:“主任,您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呗,我撑得住。”   王胖子姿态还没摆过瘾,被他打断还挺不乐意,瞪他一眼才清咳一声道:“今天集团人事部给咱们项目来了人事调令,关于你和小季的。”   这道调令只关乎季清识和付明远,来的毫无征兆,季清识被调去西北分公司总裁办,至于付明远,去了位于广州的华南分公司。   盛誉在南方发展已久,广州经济又好,华南分公司的难进程度和临安集团总部几乎不相上下。   这次调职对季清识和付明远来说,都算是升职加薪了。   但两个人都沉默了。   季清识从开始的无法理解,渐渐转成一种莫大的愤怒。钟然愿意把她调去哪都行,大不了她就辞职,但她没想到他能把付明远调去和西北遥遥相对的广州,就因为他自己不痛快!   他又有什么资格不痛快!   季清识平时为人谨言慎行,最不愿给别人添麻烦,但钟然就是硬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   季清识不知道那晚钟然去而复返,但付明远看到那份扔掉的粥和车,是知道钟然来过的,而且应该看到听到了什么。所以付明远没有那么惊讶,甚至还有些意料之中。   季清识:“我师傅知道吗?”   王胖子:“余总今天不在,应该明天回来。”   季清识点点头,语气坚定:“主任,给我点时间,我可以走,但付明远不走。”   说完也没有管王胖子说些什么,转身出去,冲到办公室,拿手机给钟然打电话。   语音提示暂时无法接通。   她不想等着,索性直接去分公司。   付明远追到楼下,拦住她:“清识姐,你要去找他?”   季清识点点头,付明远激动的说:“你不用去,大不了我就辞职,谁怕他!我才不去什么华南分公司!”   季清识:“这件事你别管了,因为我和他的矛盾牵连到你,我很抱歉。你正常工作就好,我来处理。”   转身匆匆走了。   季清识到分公司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她向前台说明来意,前台看到是她,就往总裁办打了电话。挂掉电话才说,钟总不在。   季清识才不信他的鬼话,还差一会就到六点,她索性坐在一楼休息区等着。   很快分公司同事就陆陆续续的下班出来,快七点的时候,施旭晃晃悠悠的身影出现,季清识刚想过去,施旭便主动走过来了。   “嫂子。”施旭说:“钟总真的不在。”   “别这么叫我。”季清识板着脸,说话也一改往日轻声细语的温和,语带薄怒:“那他在哪?他什么时候回来?麻烦你告诉他,我在这等他。”   施旭:“这我真的不知道。”他想想又说:“不过他晚上肯定会回春江园,要不你回家……”   季清识瞪他一眼,扭过脸不跟他说话了。   施旭索性直说:“钟总不会在这见你的。”   季清识沉默片刻,起身道:“我明天再来。”   施旭在后叫了她几声,她也没理。   因为他避而不见,季清识的愤怒到了一个新高点,她这会真恨不能冲到他面前给他一拳,但她又不想去别墅,她才不会自己跳进他设计好的陷阱里!   ……   回去的路上,余如柏打来电话,接通便问:“找着钟然没?”   季清识说没有。   “行了,这事交给我,你先回来。”余如柏似在外面走路,声音里带着呼呼的风声,“我不放人,出十份调令也没用。”   季清识却下了决心,声音闷闷的:“师傅,我可能没办法做完宁西项目了,我想辞职,我想回临安去了。”   这也是余如柏意料之中,他深知他这小徒弟表面不声不响,安静文弱,内里却是十足倔强,宁折不弯的性子。   他长叹了声,提了个折中的办法:“你先别急着辞职,师傅给你放两个月假,职位给你留着,你回家休息一段时间,避一避,你们俩都冷静冷静。”   季清识问:“那付明远的事……”   余如柏:“你放心。”   余如柏说到这份上,她也不好立刻就打辞职报告,但她也知道,她是非辞不可的。   辞职也得提前申请走流程,没有一两个月办不下来。钟然若是硬扣着不放,她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   季清识不愿再留着,只要她离开宁西,钟然就没理由再为难付明远。余如柏让她暂时回家,也是这个意思。   她回去收拾好行李,买了第二天最早班的机票,离开了宁川。 第54章   钟然第二天到公司,路过总裁办,脚步未停,眼风往里不经意间扫过。王跃极敏锐的捕捉老板隐晦的意思,立刻汇报:“人事调令已经发到宁西了,但是季小姐没有来。”   钟然并不意外。   “而且……”王跃犹豫。   “有话直说。”   “季小姐清早的飞机回临安,同时向集团提交了离职申请。”王跃公事公办,机器人一般的语气,力保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一丝个人感情:“余总往您邮箱发了封抗议书,说您再继续胡作非为下去,他就要退休回家。”   钟然冷声嗤道:“让他退。”   王跃默然,又问:“那季小姐的离职申请……”   钟然没说话,进办公室看见左边摆着的绿植,怎么看怎么碍事,“谁让你放这的?”   “……您昨天说放右边碍眼,叫挪到左边……我现在就把它搬走。”王跃也没再问那倒霉的离职申请,撸袖子把花瓶搬出去,在钟然视线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王跃身为总裁办负责人,这几天都处于水深火热当中。   平心而论,钟然一直都算是一位非常不错的老板,从不会把私人情绪带到公司里。但王跃最近才发现,那是因为小钟总本人,以前几乎没遇到过不顺心的事。   最近他显然是遇到坎了,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着不高兴,不仅看人不顺眼,连花草都看不顺眼了,更不要说工作。   分公司各部门的负责人,这几天都是能不露面就不露面。非得露面的时候,都得做好被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   王跃私心里还挺希望季清识能来总裁办,不求她工作能有多出色,起码能让钟然降降火,恢复到以前公私分明的状态里。   ……   钟然这几天非常,极其的不痛快。   他那晚从宁西回来,一晚上没睡着觉,翻来覆去想的都是季清识怎么让他走的,又是怎么对那小子笑的,想起来心里就发堵,这辈子都没这么心堵过。   季清识对他说的那些,偏偏又是他自己说出去的。   钟然当时说那话的时候,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过去二十五年都是这么过的。他需要求谁,他要什么没有,他走到哪不是被人奉为座上宾。   他对季清识的确是不同的,他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他自己也承认。   她提出分手之后他困惑的想,是不是给她开的特例太多,以至于让她有了足够的底气和他闹。   他在所有的关系里都习惯性的作为掌控方,这种不同既然是他自己造就的,那他自然也可以舍弃。   他并不觉得这会是独特到不可割舍的一段关系。   正是基于这种心态,季清识提出分手的时候,他很快就同意了。没有任何的挽留。   刚开始,他总辗转反侧的想那天她走掉的场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症状,他自己都觉得离谱,说出去大概能够让杨世杭他们几个笑到入土为安。   钟然把这归为他只是不太适应。   被外公扣在临安的四个多月,他又过上以前的生活,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只要他想,他可以俯瞰这座繁华自古至今的城市里的一切。   但是,钟然总觉得有点提不起劲,兴味索然。   他时不时诡异的想,她也许会给他发个消息什么的。   真的想好了吗?   他才知道,季清识是那么果决的人。   钟然怎么也没想到,都过去半年了,这种不适应非但没有褪去,还在他回到宁川之后,彻底爆发出来。   她说,跟他不熟,跟他没关系,跟他撇得干干净净。   钟然已经想不起来他那晚是以何种心态去而复返,还惦记着她没吃饭,让人专门做了份晚餐。   结果看到付明远站在她房间前,两个人有说有笑。   他像是被狠狠羞辱,前所未有,措手不及。   骄傲如他,竟然也会有将脸面放在地上让人踩的时候。   他转身就走,冷静之后,羞辱感全部化为怒火,烧的他夜不成寐。   早上六点的飞机,季清识三点多就起来了。回到南江镇自家小院前,堪堪过十二点。   她提着行李站到红色小铁门前,才意识到她还没跟季亭山说,也没有钥匙。   季清识把行李放在巷子口的老陈家书店,就去养老院找季亭山。   南江正值盛夏,她清早离开宁川时还穿了薄外套,现在走在镇上长街,不过几步路就热的满面红晕,养老院离她家距离不近,在镇的最东边。   正是正午最热的时候,路边草木都蔫蔫的趴伏着,蝉鸣不歇,热浪滚滚,地面滚烫。   目之所及都是无精打采的景象。   季亭山没想到季清识突然回来,一听消息便忙不迭的往外去。走了两步又掉头回房间,把铺盖一卷,夹在腋窝里走了。   季亭山念念叨叨的一出养老院的门,就看见宝贝孙女面容憔悴的站在太阳底下,胳膊上还缠着纱布,当时脑子一激灵,甩起老胳膊老腿,三步并作两步的急走过来。   季清识随意找了个借口,季亭山看她满面疲惫,便没有多问。   祖孙两个回了小院,季亭山得知她还没吃饭,家里什么都没准备,便去小食店买现成的回来。季清识随便吃了几口,洗洗澡就睡了。   一直睡到黄昏时分,浓稠残阳从窗帘的细缝里照入她的小房间,窗户下是她读书时的黄木书桌,椅子上的小风扇左右摇摆,呼呼吹着热风。   季清识睡的迷迷糊糊,摸到手机,有几个未接来电。   她离开项目只跟杨雪说了,付明远并不知道,他早上跟着师傅跑现场,回来才得知这个消息。   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   还有一条微信,问她还会不会再回宁川。   季清识没回电话,只回了微信,【应该不会了】   又补充;【好好工作,希望早点看到宁西通车。】   这话像是告别,付明远盯着对话框,心里闷得慌,反反复复的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回了个好。   季清识放下手机,环视一圈小房间,推开窗户,外面绿树成荫,树影婆娑,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从她这里能看见,巷子口已经有人端着碗,边吃饭边聊天了。   小镇一片安宁。   她下楼,季亭山正在淘腾绿豆,晚上准备熬个绿豆汤解暑。   “睡好啦?”季亭山说:“你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这次待几天?”   “待一段时间。”季清识一语带过。   “杏杏啊。”季亭山望着她欲言又止,还是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可千万不能瞒着外公。”   季清识笑:“人都好好的回来了,还能有什么事?”   “前几天还说工作很忙,怎么忽然就放长假了?”   季清识向来报喜不报忧,说的也尽量轻松,“我师傅看我工作辛苦,就让我回来休息几天。”   季亭山看她不愿意说,便没有使劲问。在老头的猜测里,以她的性格也不可能惹出什么事情来。突然搁下工作回家,还说自己放长假,最大可能就是工作出差错被公司责罚停职,再严重点就是被开除了,觉得丢脸不想让自己知道,也情有可原。   他们这样普普通通过日子的小老百姓,除了这些,季亭山也想不出她能遇到什么事。   季亭山问过她晚上想吃什么,就溜溜达达的去了市场。季清识在家里转了转,望着季亭山屋里的风扇,拧开开关,老旧的风扇嘎吱嘎吱作响,床上铺着凉席,地上是青砖,年头久了,表面皆被磨平,泛着油亮的光。   她之前想给这屋装个空调,可是季亭山不要,说自己年纪大了吹不习惯,这屋子避光,夏天也凉快。   她独坐片刻,手机忽的响起铃声。   打破一室宁静。   是钟然。   她昨天那种怒火中烧的心情早没了,她知道她就算走了,钟然也不会轻易揭过这件事。她就是十足困惑,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以他那样的骄傲,竟还是不依不饶了。   电话接通,两边都是长久的寂静。   还是钟然率先开口,问:“到家了?”   语气极为自然,好似单纯关心一下她的旅程。   季清识听他这语气,火又轻易被撩着了,直往上窜。忍着骂他的冲动,拳头捏紧,克制的嗯了声。   他慢悠悠的说,“跑的还挺快。”   季清识紧紧盯着晃晃悠悠的绿风扇,刚想说话,听他又道:“给你一个月时间。”   “什么意思?”她压着嗓子道。   “一个月后,回宁川来。”   “我已经辞职了!”   “我不同意。”   他轻描淡写,她甚至听见他往后仰靠在椅子上,发出的极轻的声响。   季清识现在又有点后悔了,昨天晚上应该去一趟春江园的,走之前起码得打他一顿,虽然未必打得过,但她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了。   她生硬道:“你同不同意我都要辞职,我有这个权利,你不同意我就去申请仲裁,不是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季清识。”钟然停顿几秒,说:“就算真的给你办离职,你从我这走,又有哪家公司敢要你?”   他的声音一丝起伏都没有,可暗含的嚣张狂妄简直令她恼火到极点。季清识重重呼出口气,一字一顿:“你到底想要什么?”   “回来上班,别再跟那个姓付的来往。”   她气道:“你有什么资格管我跟谁来往?”   季清识好似听见他笑了一声,但她气到恍惚,也分辨不清是错觉还是真的。他说:“你看我有没有资格。”   季清识挂断了电话,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花了好长时间也没能平复心情。她不懂他为什么几天之内态度急转而下,变的极为强硬。   她到底哪里惹着他了?   她当然知道他是桀骜不驯的性格,但他这种狂妄从来没有对着她过,所以她以前并没有深刻真切的体会,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这个人骨子里,到底有多恶劣! 第55章   这通电话之后的一个月,季清识过的风平浪静又水深火热,她向集团人事问自己离职申请的进度,对方意料之内的推三阻四,她去临安的集团总部大楼当面问,负责她的人事也一脸歉意,表示自己真的没办法。   她尝试着在招聘网站上找新工作,简历发出去之后全部石沉大海。   季清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无赖的人!她等着到时候去申请仲裁,这一个月里她就在家看自己之前买的考研书,纯粹是为了转移注意力,她要是不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就真的要被气死了。   季亭山在家里完全不敢说话,他把季清识养到二十四岁,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仿佛要吃人一般的怒态。   有天夜里季亭山听见楼上砰砰砰的动静,翻起来一瞧,大半夜的她背个书包说要出门,要回宁川。季亭山忐忑不安的小声问她回去干什么,她说要找人算账。   走到门口又掉头回来,咚咚咚的上了楼。   又不提去算账的事儿了。   第二天起早去街上打印店,打印了一沓资料回来。季亭山又问,她又说要考公务员。   就这么折腾了快一周,季亭山觉得自个心跳都快停了。   在家的日子过的很快,虽然钟然没再有过动静,但越来越临近他说的一月期限,季清识就越心神不宁。季亭山有天晚上回来,问她愿不愿意去镇上的中心小学代课。   南江镇只有一所小学,季亭山在那教了一辈子书,和老校长是多年朋友。季清识知道他是看自己每天无头苍蝇似的乱窜,心里着急才给她找点事情做。   季清识自然答应,在学校待了几天,每天帮着老师改改作业,看看学生。她虽然不是正式的老师,但学历高,学生家长听闻都乐得她在,时常有学生过来问她功课,她忙忙碌碌,焦躁不安的状态缓和不少。   季清识又给自己想了个出路,大不了她就留在镇上当老师,虽然清贫,但能多陪陪季亭山也好。   她就不信钟然还能管到这里来!   想清楚自然就不惧他了,他堵一条路她就换一条路,反正她要跟资本家抗争到底。   季清识觉得这辈子都没这般斗志昂扬过。   夏天很快到了末尾。   钟然一直没有出现。   就在季清识猜测他是不是忘记了这件事时,养老院的张院长忽然跑到家里来,神情激动的请季亭山回去一趟。   那天刚好是周日,季清识左右无事,而且张院长那模样就好像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她就跟着季亭山一道去了养老院。   养老院门口,六七辆车一字排开,工作人员正在往下卸货,声势浩大。   张院长这一路,从他早起乍然看到枝头喜鹊开始说起,已经相当细致的说清了情况。远远指着物资车高声道:“就是上回给咱们捐物资的老板呐!他这次送的可不止吃的喝的,他要给咱们捐一栋楼!说是盖老年活动中心,镇长都来了!哎呀不是李老板,上次咱们都弄错了!小李也是替公司办事,也不是沈老板,是盛誉集团!”   “说是老季你以前教过的学生,现在是盛誉集团的总裁……”   张院长带着季亭山季清识进了养老院,养老院楼前一帮老头老太太围着几个西装革履的人问长问短,有个穿黑西装的瘦高男人,笑容满面的快步走来:“季老先生,我是盛誉集团市场部的李先峰,您叫我小李就行。”   季亭山已经有点找不着北了,指指门里门外的阵势,晕头转向:“我学生啊?”   李先峰点头,季亭山又问:“他是哪一届的?来了没有?叫什么名字啊?”   季亭山是真的不记得他还教出过这么有出息的学生。   李先峰旁边站着穿蓝色衬衫的是南江镇镇长,闻言笑道:“老季,咱们先进去说吧,外面天热的很,别给大家伙晒坏了。”   一行人便往张院长的办公室里去。   李先峰走了几步,回头见季清识木着脸站着没动,便又折返:“季小姐,一块进去吧。”   季清识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   中心小学同样收到了一大笔捐赠,文具,图书,多媒体设备,和一笔资金用于学校操场的翻新,也是以盛誉集团和季亭山的名义共同捐赠。   季亭山在南江生活了一辈子积攒的声名也不及这两天的效果,可谓是一夜成名。从这天开始,季家祖孙俩的小院子门槛都要叫人踏破了,镇政府的,街坊四邻和盛誉派来的工作组一个接着一个,季开源和好些亲戚也闻讯过来问情况。   老镇长来的最勤快,几乎要被这从天而降的大树砸晕了脑袋。   盛誉能带来的资源实在太丰富了。   没几天,季清识就听说南街的老路也要重新铺柏油了。   她已经无话可说了。   说他烦吧,他做的又都是好事。可他做的这些又不是因为他钟然是个光风霁月乐善好施的慈善家,他完全出于私心私欲。   半个月前她还天真的认为,他不能把手伸到南江来。   可现在,南江都快被他翻过来了。   季清识觉得自己彻底想错了,在宁川,钟然尚且算是人生地不熟,行事还算低调。可临安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他能调动的资源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连面都不用露,就能让她生活二十多年的地方,遍布跟他有关的东西。   时时刻刻提醒,她就像从他身边的位置,一下跳到了他手心里。   季亭山和季清识这么多年在南江偏安一隅,存在感稀微,倏然被推到风口浪尖,祖孙俩都很茫然。   自家小院每天人来人往,喜气盈盈,但又好像和住在这里的两个人没有什么关系。   季亭山当然不会信“他学生”这种鬼话,可是季清识这些天都很沉默,他便不敢问。每天忙着迎来送往,来一个他不认识的,他就偷瞄一眼季清识的脸色,试图从里面找出冒充他学生的始作俑者。   可惜季清识对谁都一样,每天就跟在后面烧水泡茶,招待客人。   南江镇中心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十二套多媒体教学设备很快装进各个教室里,这东西突如其来,正常教学暂时用不上,老校长就让季清识拷几部电影下来,阅读课的时候放给孩子们看。   周五这天异常闷热,到下半晌时乌云汇聚,凉风乍起,夏末一场急雨漱漱而下,霎时将烦闷的暑气压入地下。五年级二班的体育课取消,改成看电影。   这雨下的又急又密,斜着飘入走廊,季清识进教室时牛仔裤打湿半边。哄闹的教室安静些许。   老陈家的小孙子陈阳就在这个班,皮猴似的,站起来带头喊了声小季老师,季清识笑着应,打开多媒体设备。   几个男孩呼的围过来:“小季老师,你给我们看什么电影?我们想看火影忍者。”   第一排的小女孩不满:“我们还想看冰雪奇缘呢。”   “那都是小姑娘看的!”   季清识竖起手指:“嘘,今天看疯狂动物城,看过吗?”   底下齐刷刷的“没有。”   “那就坐好。”   说归说,坐是不可能坐的。陈阳趴在讲台上告状:“小季老师。孙昊天说要让他小舅舅来追你,想让你当小舅妈,我跟他说你有个很帅的男朋友,他还不信!”   孙昊天小胖脸涨红:“陈阳你怎么屁话那么多!”   “小季老师他骂我!”   “……”   “你告状我就骂你!”   “小季老师,给咱们学校送东西修操场的就是叔叔吧?我说了,他们也不信。”   “你说你说,什么都是你说,就你陈大牙知道的多。”   “你牙才大!谁让你们住镇西边,离小季老师家那么远,我跟小季老师住邻居!我知道的当然比你们多。”   “那小季老师……”   季清识无奈的敲敲讲台,放严声调:“都坐回去,不许再说话了,更不许再说脏话,起外号。”   孩子们看她比往日严厉,一哄而散,回到座位上规规矩矩的坐直。季清识让坐窗边的小同学拉上窗帘,关上灯,然后在讲台右下方角落的位置坐下。   兔子形象出现在荧幕上,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   外面雨声沥沥,教室里只有电影声,和偶尔的哄笑。放到一半的时候后排又闹腾起来,季清识隐隐听见陈阳的声音,又在提什么叔叔,就头也没回道:“陈阳,坐好。”   又安静下来。   这是最后一节课,放学铃响电影才刚到一半,窗外雨已经停了,季清识站起来拍拍手,转过身面朝班级:“今天……”   声音在看到后排一大片空座位时戛然而止。   门和窗帘都严丝合缝的关着,只有后门上面一块小方窗透光,钟然在这道光影里坐着,简单的T恤长裤,白色板鞋,露出筋骨利落的小臂和黑色腕表,难得不是平日正装肃然的模样。他人往后仰,椅背便抵着墙,身旁一排小男孩整整齐齐靠墙站着,个个眼睛都睁得溜圆,异常老实。   不知是他今天这身打扮的缘故,还是季清识现在就是看他不顺眼,总觉得这人流氓气息更深重了。   “……今天就到这里。下雨路上滑,大家放学回家走路要小心,不要跑。”   孩子们还没看够,闹腾着要看完,她承诺下次续上,这才平息抗议。教室里很快响起拖动桌椅板凳的声音,大家背好书包,向她道再见,陆续走出教室。   季清识低头收拾讲台上的东西,关掉设备。   陈阳领头的那一群皮猴始终站着不动,跟遭了威胁似的,还是钟然发话,才依依不舍的挎起书包回家。   教室里的学生走完,季清识便也准备离开,眼风都没往后排扫,径直离开。   椅子腿咯吱一声落地,“小季老师。”   他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欠揍,“这还有个人呢。” 第56章   季清识充耳不闻的往外走。   钟然站起来,把椅子往后踢踢,铁质椅腿划过粗糙的地面,声音尖利的回荡在空旷的教室里,让人心神不宁。   教师办公室在楼上,季清识一路走回去,始终能听见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脚步声。   这会是放学时间,走廊里都是跑来跑去的学生和下课出来的老师,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季清识只得加快脚步。   刚走到五楼,走廊另一端便出现老校长胖墩墩的身影,还有几个教务处的老师,脚下生风的朝他们走过来,季清识避到墙边,一行人直直奔向她身后,掠起一阵凉风。   老校长一把握住钟然的手,感慨万千,乡镇小学的教学资源和城里没法比,盛誉这笔捐赠可谓神来一笔,多媒体教室有了,新操场也指日可待,老校长真诚道:“钟总,我代表我们学校的学生老师,感谢您对教育事业的支持……”   钟然从善如流:“我们应该做的。”   “一直向当面向您致谢,一直没有机会。这忽然来了,我们也没准备个欢迎仪式。”老校长似是觉得怠慢,语气歉疚,而后就从兜里掏了张稿纸出来,清清嗓子。   钟然抬手制止,笑:“今天只是来接个人,没有特别的事,您不用客气。”   老校长顺着他的目光转过身,刚好看见季清识走进办公室的身影,恍然道:“哦对对,小季……”   季清识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来,走廊只剩钟然一个人,老校长和老师们都走了。他背靠着栏杆,雨后霞光漫天,他周身都笼罩在昏黄残阳里,安静的等着。   季清识刚刚在办公室里都能听见老校长层出不穷的溢美之词。   而他悉数应下,坦然自若。   这会没人,她终于忍不住问:“你都不觉得害臊吗?”   钟然望过来,抬了下眉:“害臊?”   “为教育事业做出的无私奉献……”季清识咬着无私两个字,刻意加重语调。钟然明白过来,眉眼舒展,恬不知耻道:“怎么了?这话说的不对?”   “你那叫无私?”季清识气闷道:“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清楚。”   他唇角略弯,坦然道:“原来你也知道我是为了你。”   季清识认真道:“你给我们镇上做的这些,我谢谢你,但你能不能别再用我外公的名义了?”   虽然借他的福,季家已经在镇上出名了,连别的地方想搭上他关系的人也蜂拥而至。但季清识希望这种吵吵闹闹的日子快点过去,毕竟季亭山年纪大了,经不住这么多人来来回回折腾。   钟然笑意渐敛,淡淡道:“你知道我要什么。”   学校里的人走了大半,残留稀稀拉拉的人声和放学广播,几个小孩在楼下噼里啪啦的踩水。   雨后气息清透自然,满目青翠欲滴,树枝间有叽喳的鸟叫。   各种声音交杂着,流淌在两人之间。   季清识沉默良久,紧紧攥着包带,心里却无可奈何的浮起无力感,许久才低声道:“我不想跟你回宁川。”   先前她在家里设想的是,他要是真来了,她必定要跳起来骂他,大声告诉他不可能,想都别想,她坚决不会跟他妥协。等他真的来了,话到嘴边,又只能变成毫无力度的一句“我不想”。   因为她发现在他面前,她的力量实在有些渺小。   “那就去集团,随你。”   钟然说完,便微皱起眉,才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快,妥协也太快。   他若是真的想,有一千种方法把她逼得走投无路,只能回到他这里来。可是她沮丧的站在他面前,沮丧的说她不想,他心里就经不住的发软。   像在哄她一样,他尽量温和:“你不是一直想回集团上班吗?”   大不了他就来回多跑几次,宁川到临安好像也没有那么远。   再过两年他也就回来了。   钟然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以至于没有发觉,他甚至都已经想到两年之后的事情上了。   季清识神色古怪的望着他,半晌才问:“钟然,你是后悔了吗?”   钟然向来从容的神色里极快的闪过一丝不自然,又被他极快隐去。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的确是后悔了。虽然他也不明白,他是缺了点什么才能后悔成这样。   他不说话,季清识便继续问:“虽然你没有说,但我看你好像是这个意思,或许是我想多了?你就是单纯的占有欲作祟,你有的东西别人不能碰,你不要的别人也不能碰。”她抬眸,定定的看着他:“是这样吗?”   “不是。”他撇过脸,声线绷直。   “我也不想去集团,我不喜欢被当成你的附属品,我也很讨厌被这么多人无缘无故的否定。我之前会去宁西,是因为我答应我师傅了,不是因为我还舍不得这份工作,或者还想跟你有什么关系。但你现在让我没办法了。”   季清识一口说完,说的越多,她越觉得自己有勇气,最后无比坚定的告诉他:“我们不合适,各种意义上都不合适,所以我不后悔。”   他许久没有出声,看着她,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清识很坚定,但她也必须正视自己的感情,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他每每出现她都控制不住自己心跳的时候,她很清楚她依旧对他有感情,比她一开始以为的要多,要深刻。   但那又怎么样,她又不只靠着感情过日子。   他给她带来的不开心,已经远远多于开心的时候。她的生活已经偏离到她最不喜欢的方向的时候。她明白他根本没把这段感情当回事的时候。   仅仅靠着对他的喜欢,不足以让她接受这一切。   所以对她来说已经结束了。   校园广播已经停了,踩水的小孩也走了,氛围凝滞到可怕。她闻到雨后泥土里泛出的土腥气,皱了皱鼻子。   等了一会,依旧没见钟然有什么话要说。   季清识仔细想想,她说的已经够清楚了,便对着楼梯的方向稍侧过身:“那我……”   “季清识。”钟然忽的打断了她。   她顿住。   他眼睛稍抬,映着浓烈暮色,凝固的神情忽然松散开来,像春风拂过冬日的小河,融冰缓缓消逝。   他仿佛没有听见她刚刚说的那些,又或者听见了,但不打算听劝。   强硬而直白。   “你只能跟我走。”   季亭山拿着扫帚簸箕,唉声叹气的在家扫院子。   老镇长下午兴冲冲的过来,说有投资方意向在他们镇上规划度假村,季亭山哪里懂这些,被迫听镇长叨叨许久,听的他两眼昏花。   还有些季亭山根本不认识的人,非要来送礼物,烦不胜烦。   下午来的人多,家里所有椅子都搬出来也不够,季亭山只好去老陈家借了两把,看着快到晚饭时间,就准备先把椅子还回去。   季亭山刚放下扫帚,门口气势汹汹的进来一道身影。   正是他的乖乖孙女。   小铁门“砰砰”两声被她关的震天响,还迅速上了锁闩,季亭山愕然道:“这是怎么了?”   季清识寒着脸,闷着头往里走,季亭山又问一遍,她才大声道:“我遇到流氓了!”   季亭山呆愣两秒,愤然变色,掉头回去捡刚扔下的扫帚,高声问:“在哪儿?!”   说着就抄着扫帚要出门,季清识忙跑到门前拦住:“外公,别出去了。”   季亭山仔仔细细打量她一遍:“怎么欺负你了?”   季清识想起来就气闷:“他不听我说话。”   季亭山高高悬起的心落回去,放下扫帚:“你这孩子,不听你话就是流氓啊?我还当出了什么事。”   季清识是一路跑回来的,中心小学离家里不算近,累得不轻。和季亭山也解释不清,她耷拉着脸说:“总之,您别出去了。”   季清识心累的回到房间,放下书包躺到床上,想打开窗户透透气,看见季亭山搬了把椅子放在墙边,踩上去,扒着自家院墙往外看。   似是没看见外面有人,老爷子又下来,拨开门闩,背着手往外去了。   ……   季清识躺了一会,一直没见季亭山回来,就下楼做饭。   把米淘腾干净煮上,拿起扫帚开始清理季亭山没扫完的院子。   一地的瓜子壳水果皮,季清识看着更来气。   刚把垃圾倒进塑料袋里扎口,门口传来脚步和说话声,她看向门外,季亭山晃进来,身后还跟着个人。   “杏杏。”季亭山指着钟然,和颜悦色道:“这个是你们公司的同事吧?”   “……”   季清识站起来,季亭山和钟然极默契的同时往后退一步。   她挥着扫帚,怒道:“他不进来!”   季亭山从来没见过季清识撒泼,今天算是头一回,心里不可谓不震惊。同时季亭山心里也有了数。他带回来的这个长相极为出众的年轻人,应该就是近来到处冒充他学生的那位了。   他不住的打量着钟然,从外表看,倒不像个流氓。   说话有礼有度,举手投足气度不凡,不像普通人家出来的。   季亭山沉吟片刻,看看钟然,又看看季清识。   季清识缓缓放下扫帚,转身进去。季亭山在后面对钟然说:“你先坐会,我去给你倒杯茶。”   钟然客客气气的说好。   季清识去厨房做晚饭,季亭山跟进来,觑她神色:“杏杏,晚上吃什么?”   “青菜。”   “外公刚刚叫你同事到家里吃饭,都说好了。就没有肉什么的?早上我还买了。”   “他不吃。”   季亭山心里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想想道:“那我带他出去买点熟食。”   季清识没说话。   季亭山从堂屋小抽屉里抽了几张零钱出来,招呼着钟然一道出去。   钟然自然无有不应。   刚出巷子。   季亭山迫不及待的问:“小钟,我这样叫你没问题吧?我问问你,你是怎么把我家杏杏气成这样的?” 第57章   钟然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季亭山谈兴不减,絮絮叨叨的说着:“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家杏杏。她从小就没什么脾气,上小学的时候被镇上那群皮猴欺负,摔了一身泥回来,她也不哭不闹,自己搬个小板凳洗衣服,没事儿人似的。”   钟然垂下眼睛。   一面听,一面想着季清识小时候的模样。   “但她这么懂事,我跟她外婆是又心疼又担心,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还是该活泛点,都怪我们从小没让她过过好日子。”季亭山长叹口气。   “所以今天她对你又吵又闹,真把我给惊住了。那精神头……”   老爷子眼里一亮,还比划了一番季清识挥扫帚的模样。   钟然无奈。   季亭山意识到自己过了兴头,若无其事的放下手,又乜斜着眼睛,话锋一转,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欺负她了?”   “我是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出了什么事,我瞧她是对你挺不一般才留你说几句话。但你要是欺负她,别看我年纪大,我揍你绰绰有余。”   “……”   “不是您想的那样。”   季亭山说着,往右转进一条老街,雨后的地面潮湿,凹凸不平的路上攒着一个个小水洼。钟然的鞋上沾了点泥,他微微皱眉,抬眸望过去,这条路尽是坑坑洼洼。   季亭山在旁说:“这条街是咱们镇上最老的一条路,早先政府给铺了水泥,时间久了又成这样了。托你的福,马上也要重修了。”   钟然笑了笑:“挺好。”   平声淡调,不甚在意。   他在镇上掀起这样大的声势,季亭山自然知道他身份不一般,但实在与他说起话来,老爷子还是忍不住为他身上沉着从容的深厚底气而侧目。   这一路走来,他和自己说话也始终恭恭敬敬。   季亭山心想,难怪他物色的小伙子,杏杏一个都看不上。   季亭山买好下酒菜,又带他去老街一家私家酒作坊打粮食酒。店主拿出一个廉价的塑料壶,用竹酒提子打满,一壶酒不过30块。   “你别瞧它便宜,这是正经纯粮食酒。晚上咱爷俩喝点,我替我们镇上的人谢谢你,让你出了这么多钱。”   钟然身边如季亭山这般年纪的长辈,无一不是久居高位而威严庄重,小辈们只有听话的份,从不容反抗。但季亭山却是个普通又快乐的小老头,哼着歌来提着酒走,轻松随意。   他沉默的跟着,想起年节时,季清识让他进去见一见外公,那会他还不想去。   现在境况大不相同了。   若是没有季亭山说两句好话,季清识是门都不让他进了。   ……   两个人回到小院时,天色变成暗沉的灰白,又稀稀拉拉的下起了雨。   堂屋桌上真就摆了一盘青菜豆腐,孤零零的,再没有别的。   季清识站在二楼小栏杆旁边,听见动静就转身跑回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季亭山在下面喊,她也没有应。   季亭山嘟囔了几句。   过会又听见桌椅板凳拖动的声音,季清识悄悄打开门,季亭山提着壶粮食酒,进厨房揣了两只玻璃杯,站在天井抬头,季清识又缩回去。   季亭山喊:“杏杏,不吃饭啦?”   她闷声说不吃。   “厨房给你留了半只烤鸭,是老申家的,你喜欢吃的。外公和小钟喝两杯。”季亭山说完,在底下站了会,没等到她回话,便揣着酒和杯子出去了。   季清识留了道门缝,潺潺雨声里,留心着堂屋的动静。   钟然的酒量极好,不论什么样的酒,她几乎没有看见他醉过。季亭山呢,就是个没事小酌两杯的水平。   起先一直能听见季亭山琐碎但条理清晰的说话声,渐渐变成一堆车轱辘话,再往后便有些语无伦次,后面就没有声音了。   只有轻微的玻璃碰撞声。   季清识看看时间,也才过去半小时。   她顿觉无语,下楼收拾残局。   天井顶棚上滴滴答答的落雨声渐渐密集。   她轻步下楼,季亭山拉了张小木桌,摆在堂屋门前的位置,桌上摆的熟食和她故意放多盐的青菜豆腐几乎没有动。   钟然背对着雨声沥沥的小院,木桌低矮,他胳膊搭在膝上,张腿坐着。听见声音抬眸看过来,手上还捏着玻璃杯。   天光幽暗,衬得他脸上神情也晦暗,   季亭山低着头,耷拉着手,光看背影已经晕头转向了。   季清识现在对着他就没什么好气,走过去扶起季亭山,瞪他:“你把我外公喝成这样?”   钟然眼睛看着她,面不改色的喝完手里一杯酒,薄唇浸润酒色,变成绯红,带出几分秾丽。他搁下杯子,声音被烈酒灼的低沉喑哑:“老爷子就喝了三杯。”   地上那壶酒却已经见底了。   “……”   老季头是既高估自己,又低估钟然。   季清识把季亭山扶进房间,关上门,出来时钟然筷子上挑了根青菜叶子,蹙眉看着。   她别过眼,一点没觉得哪儿不好,“你还不走?”   钟然侧过身,看着被雨笼罩的小院:“我开车来的。”又转过眼看她,遗憾似的叹:“回不去了。”   季清识觉得他就是在耍无赖:“我外公叫你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你开车来的?”   他神色自若:“那会忘了。”   季清识咬牙。   这个人,他就是无耻也能无耻的理直气壮。   “那就给公司的人打电话。”她语带讽刺:“反正现在南江全是你的人,肯送你的人排着队,从我们家排到镇政府。”   钟然低头看看手表,淡声道:“我这人没有下班时间折腾员工的习惯。”   像是为了给他这话佐证,雨声倏骤,有意留客一般。钟然听见,很轻的笑了一声。   他单手撑着脸,目光虚虚浮着,落不到实处,像是醉了。   就是不知道真的还是装的。   季清识平声道:“我也是你的员工。”   他嗤一声:“你打我的时候没见你记得这事。”他想起老爷子的话,抬眸若有所思道:“外公说你打小没脾气,从不和人吵架。我没看出来,一天到晚跟炸毛猫一样。”   她提高声调,攥拳道:“你不该打吗?”   “随你怎么说。”他直起身体,舒展着肩背,喉结微动,目光沉沉:“我还是那话。”   他这话一说,季清识刚刚动摇的想法便又坚定下来。   不管他真醉假醉,反正她得把他赶出去。   两个人一坐一站,在光线昏昧的堂屋僵持住。   屋外大雨滂沱。   钟然低头,看脚下水迹蔓延,后背被斜飘进来的雨水微微打湿。他没喝过这种自家小作坊酿的酒,比他想的要烈,太阳穴突突的跳,确实有点晕了。   她只站着,不说话,默不作声的给他下逐客令。   他无声的扯扯嘴角,过了会站起来,步伐沉稳,转过身,一步迈进雨里。   “哎。”季清识忽的唤了他一声。   ……   这天晚上,直到凌晨两点,雨已经停了,季清识也没睡着觉。   她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始终没想明白她到底为什么会叫住他。她极其的,无比的懊悔,比当年高考临交卷了改错一个正确答案还要懊悔。   他淋雨就淋雨,睡大街也跟她没关系,她怎么偏偏就这个时候没狠下心。   她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壶里还剩下点粮食酒。钟然喝起来跟喝水一样随意,她疑心根本没什么度数,自己偷偷尝了一口,结果被辣的直咳嗽。   那点酒劲一晚上也没能散去,和着她满心的懊恼,直往脸上烧。   羞愧。   季清识只能暗暗的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要是作死去酒驾,他自己怎样无所谓,连累别人就是罪过了。   今天晚上大概是睡不着了,她又翻了个身,忽然听见对面房间的开门声。   这栋小楼只有三个房间,一楼堂屋边上是季亭山住,季清识住二楼依着院子的这间,对面则是原来季晨的房间,很多年没人住过了,跟杂物间差不多。她随便找了套床单被褥放进去,就没再管他。   钟然肯定是睡不习惯的,但也没说什么。   也不知他是一晚上没睡,还是睡一觉醒了。   知道他就在外面,季清识更睡不着了。   心浮气躁的。   季清识睡前把门锁了,倒是不怕他夜半图谋不轨。但钟然开门过后,就戛然而止般的恢复安静,也没听见他关门的动静,也没有脚步声。   她悄悄支起身体,侧耳听,还是没声音。   过了会又下床,轻手轻脚的走到门边,可是上上下下也没找到条门缝。   季清识过了会反应过来,反思着自己愚蠢的行为,暗暗唾弃自己两句,就准备回去睡觉。   正这个时候,传来关门的声音。   季清识脚步顿住,思索两秒,等几分钟外面彻底安静之后,拉开门锁,探头看出去。   然后。   猝不及防的对上钟然的视线。   “……”   他侧身站着,低垂着眼看她,手还搭在老旧的门把手上。   根本没进去,就只是关了个门。   对视两秒。   季清识眼角倏的一跳。   钟然身影一动,她极快的收回脑袋关门。但钟然比她快,几步迈过狭窄的过道,推开门,抵着她的肩膀,把她推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入v辣,争取一下双更,感谢支持~鞠躬 第58章   他来势汹汹,推她进去,反手带上门,身上酒气瞬间盈满小小的房间,温度随着黑暗一道猛烈的向她压迫过来。季清识的呼吸像是断了一瞬,那一声出去还悬在喉咙间,他便捏住她下巴,低头吻过来。   季清识倏的睁大眼睛,感官被深重的酒气入侵,一时间忘了挣扎。   玻璃窗上的雨迹滑落,像把玻璃割成道道碎片。   四下都是潮湿的。   季清识被迫仰着脸和他接吻。她紧紧抿着唇,他就捏着她下巴逼她张嘴。季清识两只手毫无章法的打他,腿脚乱踢,拼命的挣扎。   钟然单手握住她两只手腕,推她往右一转,她后背猛的贴上墙,被牢牢禁锢住。   他吻的极其用力,她嘴唇被磨噬的生疼,云后月色稀薄,她费力的睁着眼睛,极近的距离,看见他薄薄的眼皮,垂下的眼睫。   她挣脱不开,指甲陷入掌心。   她不再挣扎,身上那种近乎狠厉的力道便渐渐缓去。   他动作稍顿,又变成一个缱绻,绵长,极度温存的深吻。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她的手,滚烫的唇稍稍后退。   两个人都出了一层层薄薄的汗,气息微喘,肆意的交织着。   她刚要动,手腕又被握住,下一瞬,她指骨一疼,被什么硬物挤压着穿过。   季清识意识到那是什么,似被人握在手里久了,玉石原本的冰凉变为温热,只有内里一点凉,却足以让她战栗。   她瞬间清醒,力气和记忆一道溯回。狠狠推开他,高高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在这个潮湿幽静的雨夜,格外清脆。   钟然没再禁锢着她,由她推开自己,也没有躲,被打的微微侧过脸。   他却笑了下,浑不在意的模样,抬起手,手指在唇角擦过。   这个漫长的吻之后,两个人唇上水色潋滟,异常的红。有种极致疯狂,凌虐的美感。   季清识望着手腕上的玉镯,一面平复着自己急促的呼吸,一面发狠的去退下。   这像是个锁扣,也是一种提醒。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对她羞辱的提醒,让她浑身一激灵。   钟然一把握住她手腕,高高抬起,不容抗拒的语调:“我跟你说过。”   “我不放手。”   “什么都是你说了算!”季清识猝然遭到他不讲道理的侵犯,眼尾一抹深重的红,似是要吞噬掉那颗小小泪痣,怕吵醒季亭山,只能压抑克制的控诉:“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你哪一次问过我想什么!”   “在公司你不问我的意思,背地里把我的职位调高,工作减少,你知道不知道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因为你做的这些,我所有的工作成果都被抹杀掉,就算我有好好工作,通宵赶报告,他们也根本不理会!而你做这些,也仅仅是因为你希望你什么时候想起来我,什么时候就能找到我,你只需要我能好好待在家里等你!钟然,你把我当什么?你养起来的金丝雀吗?我不稀罕!”   “现在呢,是,你在我们镇上砸了这么多钱,每个人都念你的好,我也谢谢你。但你以我外公的名义,有想过我们以后要怎么在南江生活吗?”   “我们都已经分手了!是你自己说的!你现在又要反悔,你后悔我就得顺着你的意思吗!你有权有势就能随便摆弄我吗!我对你没感情,没感情了!我不会再跟着你了!”   季清识气极了,语无伦次,她甚至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只记得自己像在被烈火灼烧,从内到外,烧的人发疯。   她使劲的去挣开他,但如同蚍蜉撼树,捏着她手腕的那股力道像是要把她捏碎一样。   她最后那句话说完,钟然眼底一片通红,未散的酒劲似乎也被她点燃,毫无理智的烧起来了。他眉目一片狠厉,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你说的对啊。季清识,我想要什么都会有,包括你。”   “我今天不把你这股劲别回来,咱俩谁都不痛快。没感情?”他毫不留情的戳开她的伪装,唇边扯出冷冷的弧度,“没感情你刚刚在做什么?”   “我自己的家,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季清识抬高嗓音,嘴唇都在微微发抖:“你现在就走,滚出去!”   钟然一语不发,狠狠的盯着她。   季清识不管不顾的去褪那只镯子,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她没有他那么大的力气,只能一点点的硬磨,才能把它褪下。   “我说过,你不要就扔掉。”像是恢复理智,钟然慢慢放开她的手。   月色下的玉石光华流转,泛着温润,美到极致的光晕,她曾经很喜欢很喜欢这只镯子,在她懵懵懂懂一无所有的时候,这是她有过最美的一件东西。   但她现在没有犹豫,他话音才落,她就抬起手,朝远处,狠狠一掼。   镯子抛出去一条弧线,摔落在墙角,顷刻间四分五裂。   “你可以走了。”泠泠碎玉声里,她平静说道。   钟然这次回来的突然,谁也没告诉。周仁景和李亚还是从齐郁那里得知他回了临安,得到消息就兴冲冲的赶去他常住的万景公馆,一进门,周仁景就开始嚷嚷:“快让我看看,钟大少爷人呢?本年度社会贡献奖得主在哪呢?”   别墅里空空荡荡,声音落下,只传来夸张的回音。   齐郁踢踏着拖鞋冒出个头,打着哈欠道:“二位哥哥,别鬼叫了。”   李亚:“你二哥人呢?”   “楼上。”齐郁戳戳耳朵:“别喊了,我二哥这会心情巨差。”   周仁景撑着沙发靠背跳过去,一屁股坐进沙发里:“又怎么了?他不是忙着建设他媳妇家乡呢,怎么着,你家老爷子知道啦?”   昨晚凌晨钟然给齐郁打电话,让齐郁开车去接他,若非这样,齐郁也不知道他回来了。凌晨三点,齐郁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一头埋进冷水里,才把自己弄清醒,开车去了南江。   到南江已经晨光熹微,钟然浑身的酒气,从车里出来,周身寒气遍布,神色极冷。   齐郁愣是一句没敢问,一路沉默的开回万景公馆。   齐郁自以为很懂的说道:“不问我也知道,南江镇嘛,那还能为什么?”   周仁景扭头看向李亚:“我隐隐约约记得他说过什么,这事有什么可在意的,是他说的吧。我当时还真信了。”   李亚看向齐郁:“这姑娘性子挺烈。”   齐郁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看钟然昨晚回来的表情,也能猜到一二。   周仁景想想又站起来,搓搓手想上楼,李亚抬腿挡着:“往哪凑呢?”   “八百年难见的新鲜事,我得去看看他这会什么表情。”周仁景撺掇李亚一块上去:“你想想你当年被家里逼着和初恋分手,要死要活那会儿他是怎么笑话你的。我的天呐,他现在不比你离谱多了!”   李亚瞬间被说服了:“你说得对。”   两个纨绔子弟对自家兄弟撞了南墙这件事表示出极大的欢欣雀跃,周仁景一面走一面说:“妈的这么多年他笑老子,笑你,笑老杨,我还真当他在塔扎听经给听度化了……”   三个人刚走到旋梯那里,便看见钟然的身影出现在楼梯转角,正往手上扣着手表,面无表情的下了楼。   “哟。”周仁景强忍着要笑出来的那股劲,停步问:“打算上哪儿去?”   这俩人摆明是来看笑话的。   钟然没理他们。   周仁景:“让你媳妇赶出来啦?”   “……”   “对不住对不住。”周仁景轻轻打了下嘴,贱兮兮的说:“人现在不是你媳妇了,我重新问,让季家妹妹赶出来啦?”   “……”   钟然坐到沙发上,理理衬衫袖子,撩起眼皮:“齐郁,把他俩轰出去。”   周仁景没心没肺的乐,“行行行,我不说了。”又问:“南江的项目还推进吗?要我说,就凭咱几家的力,一个小破镇子往活了盘还是往死了盘不就一句话的事。她既然这么不给好脸,你就狠狠心,给她来手硬的,不出两天,包管她自己来认错。”   钟然没说话,倒是齐郁皱起眉:“那不行,咱们家是有权有势,那也不能仗势欺人。再说了,二哥真这样做,爷爷知道就把他打死了。”   周仁景:“你还不去上学?”   齐郁义正言辞的看着钟然说道:“二哥,你别听仁景哥的,他这主意太馊了。”   李亚:“放心吧,你二哥也舍不得。”   齐小少爷眨巴眨巴眼睛,半晌道:“李亚哥说得对。”   钟然一句话没说,全让这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尽了。他没什么心情在这听他们胡扯,起身出门。周仁景哎了声:“哪儿去?”   “宁川。”   李亚:“不是刚回来吗?又回去,你这一天尽是两头跑了。”   回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别墅里回音袅袅。   周仁景困惑道:“就普普通通一小姑娘,又不是什么绝代佳人,电影学院随便找找,比她好看的多了去了。他至于吗?”   李亚嗤了声,悠哉游哉的翘着脚,撂两个字:“栽了。”   拿起车钥匙,跟着出了门。   李亚开车,送他去机场。   钟然精神不是很好,眼下有淡淡的阴影,点了根烟,伸手把副驾窗户降下,热风灌进来,他微微眯起眼,望着窗外的田野,目光悠远的延伸出去。   李亚:“我以为你这趟回来,不管来软的硬的,都得把那小姑娘带回去。”   钟然声音听不出情绪:“本来是。”   李亚侧过脸瞥他,继续问:“老周那话,你不会真过心了吧?”   “之前想过。”   李亚并不奇怪,像他们这种身家地位的人,想要个什么东西,什么人,真的太容易了。   尤其是季家那种毫无背景的普通人家。   只要他想,他可以从方方面面堵死她的退路,不管她在哪。   “之前?现在不打算了?”李亚笑了下。   他稍顿,依旧看着窗外,半晌无言,再次开口,语气里便带上了点无可奈何,“没舍得。”   昨晚季清识那么声嘶力竭的控诉他的时候,他心里不能说不撼动。   他从高处往下看,看底下的风浪,都是小小一团,他不当回事,也不会知道风浪中心的人走的多不容易。   他确实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想过,在他看来,他能让她过得衣食无忧,事事得偿所愿,人人恭恭敬敬,有什么不好。   但他没想过,对她就是不好。   她摔了镯子,整个人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劲。   钟然忽然明白,他越逼她,她就离得越远。   他跟季亭山喝酒,老爷子没有酒量,几口烈酒下去,就已经晕晕乎乎,问他,杏杏之前说谈了个对象,想带回来给我看看,是你吧?   他怔了怔,刚要说是。老爷子又稀里糊涂摆摆手。   不对,杏杏也说过,那个人不会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 12:59:07~2022-06-24 12:5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本间芽?e??、大真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小白白22瓶;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6瓶;新起点5瓶;本间芽?e??、琉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这场雨过后,残留的暑热也慢慢褪去,蝉鸣声一天比一天细微,季家小院也恢复宁静。   来来往往的人好似一夜之间就消失了。盛誉牵头的项目有条不紊的进展着,只是没人再多此一举的去骚扰季家祖孙俩。   那天过后,季亭山便没再见到钟然,问季清识,她说他当晚就离开了。   季亭山悄悄见到,她在小菜圃里挖了个坑,把什么东西给埋进去了,问她,她也不说。   余如柏给她放的两个月假期很快到了,恰好余如柏休假回临安,就叫她到家里吃了顿饭,顺便问她现在的想法,得知她真的不想再留在盛誉,叹了口气,也没再勉强。   同时余如柏还给她带来另一个消息,在她走后不久,付明远也辞职了。   季清识愣了下:“我不知道这件事。”顿了顿又问:“钟然为难他了吗?”   余如柏摇摇头:“钟然不至于为这事揪着他不放,小年轻气性大,又没经济压力,说辞职就辞了,我劝了两句没留住。”   季清识无言。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余如柏和声问。   “打算继续读书。”季清识笑笑,答的轻松:“毕业的时候本来可以保研,但当时缺钱,就出来工作了。现在不着急挣钱了,想试试看能不能考上。”   余如柏:“你哪有考不上的。”又说:“哪天要是想回来,就告师傅一声。”   季清识笑着说好,但余如柏心里也知道不太可能,提了一句就揭开话题。   和余如柏见过面没两天,集团人事就联系她,说她的离职申请已经正常进入审批流程了,问她还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季清识不知道钟然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但也没有问的必要。   她回复人事之后,很快就办理了离职,盛誉从此就变成她简历上短短一行字。   季清识这二十来年,就没想过自己想做什么,高考志愿填的都是容易找工作好赚钱的专业,大学毕业因为外婆病逝,放弃继续读书的机会,她总是有点遗憾。   现在她有一些存款,也没有迫切的经济支出,就想重新捡起书试试。季亭山听到她的想法很高兴,他从小教季清识好好读书,一是有季晨惨淋淋的前车之鉴,二是他们这种家庭,读书是她最好的出路了。   季亭山从来没有希望过她留在小小的南江。   季清识在家里待到秋天,觉得不能坐吃山空,就在临安找了份辅导机构老师的兼职,在大学旁边找了间合租房,搬到临安,一边上班一边复习。   她每周回南江一次,日子过的规律又安宁。   钟然彻底消失她的生活里,虽然盛誉在南江已经赫赫有名,到处都是他留下的印记,但他本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宁川的日子,就真成了渐渐远去的一段梦了。   偶尔想起来,她还觉得挺不真实。   十月末的一天,季清识刚从辅导机构出来,意外接到很久没联系的付明远的电话。   “清识姐,我现在在临安工作了。”付明远在电话里小心翼翼的问:“我能去找你吗?”   季清识离开宁川之后,付明远很快提了离职,按规定得提前一个月通知公司,他就捏着鼻子又忍了一个月。办完离职就想去临安,家里不同意,他又跟家里抗争了一个月,才找到机会溜出家门南下。   付明远到临安已经一个多月了,他是找好工作,找好住的地方,彻底安顿好之后才敢给季清识打的电话。季清识好半天没能消化这个消息,直到从地铁站出来,付明远真的蹲在出口等她,才恍恍惚惚的找到点真实感。   付明远一看见她,兴冲冲的跑过来,到她面前停下,扭扭捏捏的叫了声清识姐。   季清识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晌无言,才开口问:“你为什么来啊?”   付明远顾左右而言他:“那就是来了呗。”   “我记得你说过,你想亲手修成宁西高速,那不是你的愿望吗?”   付明远立刻义愤填膺起来:“愿望归愿望,但我才不为那种仗势欺人的人工作!”   季清识叹口气:“你是为了宁西,不是为了他。”   付明远:“那不就是一个意思,总之我忍不了。”   他态度坚决,只怕钟然要是在他面前,他都得上去打一架。季清识明白她劝不了,便改问:“你家里知道吗?”   付明远停顿两秒,才说:“那肯定。”   季清识也不用问了,看他回答的模样,他家里多半是不同意。宁川距离临安两千公里,南北相望,季清识还记得他说过,他是家里独子。   她忍不住皱眉。   付明远:“你不用担心我,我都安顿好了,在新公司已经都待半个月了。你还没吃晚饭吧?附近有条美食街,我们去逛逛?”   季清识其实没什么心情,但他毕竟千里迢迢的来了,她也不能冷眼相待。   这里离季清识租住的地方不远,附近就是繁华的大学城商圈。两个人边走边聊,付明远一路问着她的近况。   在路边挑了一家烧烤店,季清识作东,算尽地主之谊。   ……   齐郁是齐家这辈最小的男孩,今年19岁,在临安大学读大二。   临安大学是齐老爷子定的最低标准,考不上就得和学渣齐思一样被送去国外读书。齐郁当年是狠狠发了一年功,差点学吐了才勉强达线,得以留在国内。   上大学就撒了欢,有齐家强悍的背景和二哥庞大的资金支持,齐小少爷的日子美的天上有地上无。周五晚上下课,带着新谈的小学妹在学校附近商圈溜达,冷不丁瞧见一道颇眼熟的身影。   齐郁立马推开小学妹,抬腿跟了过去。   他虽然对季清识相当熟悉,但季清识不认识他,他明目张胆的跟进烧烤店,在季清识面前大摇大摆的晃了一圈,确定是她之后,便匆匆离开。   出门就给钟然打电话,深吸一口气道:“二哥,出大事了!”   他还没喊完,那边就撂了电话。   齐郁只好又打过去,这次不敢鬼吼鬼叫,老老实实平声平气的把窥得的情况报告上去,钟然撂下句知道了,便挂掉电话。   齐郁挠挠头,有点想不明白二哥是什么意思,前段时间闹得人尽皆知,死活不松手,可是一夜之间态度转变,不声不响回了宁川,就又跟没事儿人一样。   宁川那边,杨世杭刚好和钟然在一块,听完齐郁的话也挺震惊:“这小子行啊,追临安去了。”   钟然没说话。   杨世杭敲敲桌子:“你怎么个意思?用不用我把那小子弄回宁川?”   “不用。”   “那你媳妇真没了。”   “早没了。”钟然语气淡淡。   杨世杭的白眼翻上天了,自从这件事之后,兄弟几个对钟然的认知已经翻天覆地,“您又开始了?早先怎么说的,不在意,分就分,扭头往南江砸了多少钱和资源?老子们真是让你忽悠瘸了,现在又早没了,我信你的邪!我就不信你放开手了。”   钟然:“我也没这么说。”   杨世杭:“?”   “我虽然有权有势,那也不能胡作非为。”钟然正色说道:“我公平竞争。”   杨世杭:“……”   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那我虚心请问您,您在宁川,离得这么远,您怎么公平竞争?”   钟然想了想,拿手机,给齐郁回了个电话。   季清识上班的辅导机构,面对的是中学生一对一私教。她只是兼职,有排课的时候才会去,时间还算自由。周末下午,她给一个初中生上完课,就收拾东西准备下班。   正要离开教学室,排课的陈老师推门进来,“季老师。”   季清识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   陈老师身后跟着个剃着寸头的男生,斜挎著书包,穿着黑色连帽卫衣,运动裤运动鞋,长相俊秀,就是脸色有些僵硬。   来这里的学生都这样,没几个是欢天喜地来的,季清识习以为常。   “这位齐同学,以后就交给你带。”陈老师对季清识说完,朝后招招手,示意男生上前自我介绍一下。   齐同学——齐郁生无可恋的看着季清识:“季老师好,我叫齐郁,今年16岁,在五中读高二。”   齐小少爷忍着巨大的羞耻,一板一眼的说完钟然给他立的人设,然后就低下头一动不动了。   “你好。”季清识对他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营养液还有一些没感谢上的,我去找一哈在哪里看,总之很感谢!比心 第60章   按照临安市的教育水平,齐郁这种高中生会更倾向于让学历更高的老师来带。但是陈老师说这男孩性格叛逆,机构里的老师他挨着怼了一遍,谁都降不住。   陈老师想着季清识性格温和,长得又显小,看着没比齐郁大上多少,齐郁面对她可能会收敛一点。   季清识听陈老师这么说,给他试课的时候还有些紧张,可是出她意料的是,齐郁还挺听话的,并没有像陈老师说的那样怼天怼地。   季清识给他试讲了一节课, 第二天陈老师就来通知她,她通过齐郁的试课了。   季清识并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于她而言不过就是多了个学生,多上几节课而已。   但是跟齐郁商量排课时间的时候,齐郁说他每天都要上课。   齐郁刚来的时候,满脸都写着他是被逼着来的,所以当他提出每天都要上课的时候,季清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郁解释道,他们学校高三要开始重新分班,他要是被分到末流班,他哥会把他活活打死。   季清识那天给他试课的时候,就发现齐郁基础很差,基本算是一窍不通,被分到末流班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齐郁这样说过之后,她也能理解他迫切的心情,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上课。齐郁表示自己可以配合她的时间,只要她有空教,他就有空学,课时费不成问题。   季清识和齐郁在微信聊完之后,就觉得齐郁家里可能给了他太多压力,想和他家长沟通一下。齐郁说他爸妈工作很忙,平常都是他哥在管他,就把他哥哥的微信号推给了她。   季清识加上。   对方第二天才通过她的申请。   季清识把大致情况和他说过,他说随便。   只要齐郁愿意学,补多少课都行。   家长都这么说了,季清识也没话说了。她倒是无所谓,多上课她就多拿钱,反正她白天看书,晚上也没什么事情要做。   最后和齐郁商量好,她每周六下午和周日早上给他上课,周三周五晚上齐郁就来她这里写作业。   季清识在这里教数学,因为是兼职,她又刚来不久,原本排课很少,骤然来了个齐郁,把她的时间都快挤满了。   她几乎成了齐郁的专人家教。   这份工作对她没什么难度,但这里的课时费不低,她本着良心,劝齐郁不用特意找个老师看着自己写作业,实在浪费钱。   齐郁坚持。   既然他非要花这个钱,那她也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   很快到了周三,晚上七点,齐郁准时准点的挎著书包来了,季清识简单问过他今天上课的内容和作业,齐郁就摸出本数学资料,坐下开写。   季清识问他要了这学期开学以来考过的数学试卷,在旁边翻看,了解他的薄弱点。   她看完一张试卷,发现齐郁的资料上还是一片空白,抓耳挠腮的坐在那,无从下笔。   季清识有些难以置信,搁下试卷:“一题都不会?”   齐郁:“……”   会了就有鬼了,谁上大二了还记得高二学过什么。   齐郁:“我最近没怎么听过课……”   季清识摇摇试卷:“那上次周考怎么考出来的?”   齐郁:“……抄的。”   季清识无言的看了他几秒,不知怎么的,齐郁被她看着就觉得紧张,面对长辈的那种紧张!   季清识只好拿过课本,把他今天上课学的内容重新讲了一遍。   她开始说的时候,齐郁真的觉得太痛苦了,他真的不想再学了。   他的朋友们都在外面花天酒地,他却在这里写高中数学题。   可是季清识讲话轻轻柔柔的,语调很好听,他不知不觉就听进去了。再加上也怕继续糊弄下去容易露馅,齐郁便打起精神认真听。   好在他上大学才一年多,还没有彻底堕落,捡起知识还算快。   季清识给他讲完,口干舌燥,拿起水杯:“你写题吧,我去打点水。”   齐郁满面愧疚:“小季老师,我对不起你。我回去就跟我哥说,让他给你加钱。”   季清识笑,玩笑似的说:“我本来就收你很贵了。”   她出去之后,齐郁掏出手机给钟然发微信:【哥,我好感动,呜呜呜,二嫂真的好温柔好漂亮,我什么都不会她也不骂我。】   钟然没有回复,齐郁就搁下手机,溜溜达达出去上厕所。   季清识在茶水间接水,付明远给她打了个电话,问她周末有没有时间,想约她去玩。   付明远离开盛誉,说到底还是因她而起。   所以季清识认为她不能不管付明远。可是又拿不稳用什么态度去对待他。   可她仔细回忆了在宁西的那段日子,自己并没有对他有过容易让他误会的行为。   但付明远就是很执着。   他身上有专属于少年人的热烈和直白,甚至不惜从宁川千里迢迢来到临安,但是太过热情,让季清识有些难以招架。   尤其他还是背着家里偷偷跑来的。   临安这座城市有数不清的,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如果付明远只是和大多数人一样,想来这片繁华的土地上追寻年轻的梦想,那季清识很愿意支持他。偏偏他又不是。   季清识有些无奈,同时也感到压力,像是有了份不得不担起的责任。   但她现在有了齐郁这个学生,她是真的没有时间了,季清识像是找到逃避的理由,告诉付明远自己没有时间时,都有底气些。   付明远有些沮丧,但得知她是工作原因,便也没有多说。   齐郁偷偷听了个墙角,简直热泪盈眶,不枉他重走高中路,二嫂终于没有时间去跟别人约会了。   这也是钟然想出这个狗主意的目的。   齐郁回去时,手机上有条未读信息:   二哥:【几点下课】   齐郁回:【九点多吧】   二哥:【送她回去】   齐郁:【收到!】   下课后已经将近十点了,本来约定的课时是两个小时,因为齐郁“什么都不会”,季清识不得不往后延长了一小时。   她慢吞吞的收拾东西。齐郁挎起书包在旁边等,故意问:“小季老师,都十点了,有人来接你吗?”   季清识:“没有。”   齐郁又故意说:“小季老师,你这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你,没有男朋友啊?”   季清识抬眸看他一眼,齐郁又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来自长辈的压迫感,立马闭了嘴。   季清识租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但她很少这么晚出门,为了安全考虑,她准备叫车回去。但齐郁坚持要送她回家。   下楼之后看到门口两个轮子的捷安特,齐郁才想起来,他那酷炫狂拽的迈凯伦已经因为不符人设被收回了。   沉默。   季清识在旁边奇怪的问:“不走吗?”   “走走。”齐郁上前,一踢脚撑,扶着自行车,用走的把季清识送回租住的地方,目送她上楼,才算完成任务。   季清识租的地方是个三居室,租客都是附近大学的女生。回去的时候其他人还没回来,她觉得有点累,放下背包就趴到床上,长舒口气。   脑子里渐渐安静下来。   静下心想想,她还挺喜欢当老师的,可能因为季亭山就是老师。   虽然累,也没什么钱,但还挺有满足感。   她现在的生活简单又充实,给了她久违安全感。   季清识歇了片刻,点开微信,发了张她今晚刚拍的照片,一弯月牙,旁边有一颗若隐若现的星,下方几道树枝的黑影,显出几分萧索的秋意。   她无意中拍到的,但是很喜欢。   发完之后又刷了刷朋友圈就搁下手机,拿起洗漱用品和睡衣出去。   她租的是最小的次卧,没有卫生间。   这间房的主卧是有卫生间的。所以外面的公共浴室只有她和另一间次卧的女生在用,她觉得还行。   季清识很快洗漱完,关灯躺到床上,睡前看见朋友圈多出两个小红点。   她点开,是那个全黑的头像,齐郁哥哥给她点了个赞。   他评论:【辛苦了】   季清识想起齐郁傻乎乎的说回去就要让哥哥给她加钱的话。   她回了个弯眼笑的小表情。   搁下手机,安稳的睡了过去。   ……   宁川已经下雪了。   是今年的第一场雪,羽毛似的落下,落地窗没关严实,西北干冷的寒气细线似的往里钻。   钟然独自坐在窗前沙发上,指尖烟雾被灌进来的风吹的纱似的散开。别墅里极其安静,因为就他一个人。   孙阿姨原本就是他专门找来照顾季清识的,季清识走了,孙阿姨也就偶尔过来收拾一下房子。   往前好些年,他都是自己住,现在竟然不太习惯了。   这微信是新注册的,就加了她一个,朋友圈一刷到底,只有她以往的动态。   越看越觉得无奈。   她还真比他想的要狠。   以至于他不得不重头开始思考这段关系。   他回到宁川,从夏末到深秋,彻底从她面前消失。   如果他离的远一点,她不会再有那么大压力,能忘掉一点对他的坏印象,那也可以。   如果开始他的想法就是错的,那就回到原点。   再追一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12:51:30~2022-06-25 13:4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真理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真理17瓶;34449542、本间芽?e??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很快一个月过去。   季清识按照计划,有条不紊的给齐郁补习。   齐郁的进步也很快,而且是快到让季清识震惊的地步。   他从开始的一窍不通到后面渐入佳境,各种题型信手拈来,只用了不到一个月。   季清识原来给他准备的基础练习很快就都用不上了,不得不给他加大难度。   她每周会在微信上和齐郁哥哥说一下辅导情况。   齐郁的家境似乎很好,只有第一天是自己骑自行车来的,之后就变成专门的司机接送,季清识每次给他上完课,齐郁都会先把她送回家。   但季清识从来没有见过齐郁的家长,包括他那位哥哥,也都只是在微信上和她沟通。   季清识也不难理解,齐郁这样有钱人家的小孩,父母兄长都忙于工作,能给他充足的物质条件,其他方面大概就不太顾得上了。   所以齐郁比同龄人要成熟一些,她也不觉得奇怪。   她每天忙忙碌碌,除了给齐郁补课,其他时间就是看书睡觉,日子过的很快。季清识开始有考研的想法是去年年底,但一直拖拖沓沓,只是用零散的时间看看书,主要目的还是打发时间。   宁西那几个月她更没有什么时间。   真正开始复习还是七月初,时间有点紧。她除了给齐郁上课、吃饭睡觉的时间外,基本都在看书。考试前的一个月,她实在转不过来时间,就和齐郁和他哥哥商量暂时停课,让辅导机构重新再安排老师。   兄弟俩纷纷表示不用,他们可以等。   停课之后,齐郁甩了书包,立马去万景公馆把钟然最贵的一辆车开出来,沿着临安市外围飙了一圈。才算缓过来这口气。   季清识过了暗无天日的一个月,只偶尔和季亭山联系,其余时间都闭门不出。只有齐郁三不五时揣着吃的喝的过来,说是他哥哥叫送来感谢她的。   考试前一周,杨雪给她打了次视频通话。   问她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今天小钟总过来开会,因为一批材料不合格,免掉了物资部门好几个人,脸色超级差,我们都不敢说话。”杨雪跟她八卦:“我还拍照片了,你要不要看?”   “不看。”   杨雪笑:“你说话还这么利索。”又问:“真的不打算回来啦?你不在,吴涛要被余总骂死了,天天顶两个黑眼圈,要死不活的。”   季清识也笑:“我现在挺好的,而且每周都能回家。”   杨雪就没再说什么了。   挂断电话之后,杨雪还是把照片给她发过来。   杨雪是隔着整个会议室偷偷拍的,照片里钟然坐在首位,黑发剪的比以前短,更显得眉眼英俊利落,冷着张脸,正颜厉色。   记忆似忽然涨起的潮水,涌上来的瞬间,季清识就放下手机,跳下床去洗漱。洗脸时抬眸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停顿片刻,凑近些看,最近可能是太累了,神情疲惫,眼下淡淡的青,之前长起来的肉早就瘦没了,下巴尖尖,脸色是不见天日的苍白。   眼睛却明亮坚定,精神奕奕,衬得整个人没有那般黯然无神。   要加油啊!   她暗暗给自己打气。   季清识的考场分在城南的一所高中,离她住的地方有点远,她本打算去附近订酒店。齐郁掐着时间过来,说要负责接送她考试。   季清识不想麻烦学生,齐郁挠挠头:“是我哥让我来的。小季老师,你就让我送吧,不然我哥要打死我。”   季清识无奈:“我觉得你哥脾气挺好的,不像是会打你的人。”   齐郁精神一振:“小季老师,你跟我哥聊天了?”   季清识:“就说了下你的学习情况。”   齐郁:“他单身。”   “……”   “而且我哥人真的是非常好。”齐郁非常认真的看着她说:“他从小无父无母……”   季清识抬眸。   齐郁:“……”   季清识以为自己听错了,坐直身体,轻轻皱眉:“无父无母?那你之前……”   “我没跟你说吗?”齐郁若无其事的说:“他其实是我表哥,就无父无母。然后从小就在我们家长大,跟我亲哥是一样的。”   “好吧。”季清识点点头,遗憾道:“那他也挺坚强的。”   齐郁偷偷瞄她,原本还想多说几句钟然的好话,又怕自己这嘴给说漏了,把一肚子台词都咽回去,坐那不敢吭声了。   季清识是在门口便利店买午餐,顺便见一见齐郁,吃完她就准备回去,齐郁跟她约定好考试当天来接她,就转身跑了。   两天的考试很快过去。   季清识考完就觉得自己有点虚脱了。回去的车程上都不太想说话。到家给季亭山发了信息,就躺在床上,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直到被电话吵醒。   季清识睡的迷迷糊糊,缩在被子里接起来,喂了一声。   “偶像!”电话那头女声高昂:“我回临安啦!你在哪呢?”   季清识神思飘渺的嗯了一声,那边立时抬高嗓子:“别睡了!!快出来,我带你去放松放松。”   季清识揉揉耳朵,无奈的睁开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缓了一会,起床洗了把脸,裹上大衣下楼。   楼下停了辆白色商务车,看见她下楼,里面人刷的拉开车门。   三更半夜的,许珂还戴着墨镜,兴奋的朝季清识挥挥手。   季清识木着张脸站在车前:“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许珂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精神十足:“三点呀。我助理说今天是研究生考试,我就想起你来了,就来找你了!”   季清识揉揉眉心,叹了口气。   心想半夜三点,你还不如不想起我。   许珂说:“你们这住的都是学生,我白天来很麻烦的。我刚录完综艺,待会还得去剧组。我就这点时间,想着来看看你,你还嫌弃我!”   “……”季清识诚恳道:“好吧,我错了。”   许珂把她拉上商务车:“看这小脸瘦的,考完了吧?我最近新片开机,要不要跟姐姐去剧组玩两天,放松放松。”   季清识刚考完试的确没什么事,原本也想出去放放风,就问:“哪里?”   许珂:“就江北影视基地,离你家好像挺近的。”   季清识还没看过拍戏,以前许珂倒是给她发过现场拍摄的视频,大学的时候也有很多同学去江北做过群众演员,她觉得还挺有意思。   她刚点头,还想问问什么时候出发。   许珂就对开车的助理说:“走吧!”   “……”季清识忙道:“我什么都没有带。”   “身份证和手机带了没?”   季清识摸摸口袋,身份证考完试直接揣兜里了,就点点头。   “那行了,剩下的姐姐给你安排的妥妥贴贴。”   商务车打了个旋,打劫奔命似的,很快开出季清识租住的小区。   季清识在车上又睡了一会,醒过来时,天色微明。   路边有个很大的指示牌,写着江北影视基地,顿时困意消散。   到地方,许珂带她去酒店。   季清识小跟班似,亦步亦趋跟着许珂,一路看到不少明星媒体,整个人都显的很兴奋。   她眼睛都不够用了,直到听见有人和许珂打招呼,才收回目光。   跟许珂打招呼的是几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样貌普普通通,为首戴黑框眼镜的形容严厉,许珂叫他刘导。   看到许珂身边的陌生女孩,刘导皱眉问许珂道:“这个是?”   许珂坦然:“我朋友,过来玩玩。”   刘导立刻说:“剧组不要随便带外人进来。”   季清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许珂不以为意,让助理带季清识先上楼,才跟刘导低声说了几句话。   刘导扭头看看远去的女孩背影,狐疑道:“真的?”   许珂打了个哈切:“不信您去问周总呀。她就是过来玩玩,散散心,保证不惹事。”   刘导便没再说什么。   ……   周仁景在钟然的朋友里面,算是最不务正业的。周家又做的娱乐产业,更方便他胡天胡地。这次周仁景第一次做制片人的电影开机,周仁景在朋友圈大肆宣扬,把钟然和杨世杭都从宁川弄回来给他捧场,还有李亚。   四辆跑车赫赫扬扬的开进江北影视基地,剧组工作人员早早得到消息,等在他们下榻的酒店门口。   钟然刚下车,把车钥匙丢给酒店工作人员,就看见一个戴黑框眼镜,胡子拉碴的男人笑容满面的走到面前:“钟总,早上您女朋友过来,我还不信。没想到您这会真亲自来了。”   周仁景三个人停下脚步,钟然皱眉问:“我女朋友?”   刘导点点头:“跟着许珂来的。”   钟然睨他一眼,语气冷淡:“我哪儿来的女朋友。”   刘导听他这么说,心里就咯噔一声。钟然最讨厌别人在外面打着他的旗号招摇过市,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早上许珂说的信誓旦旦,他就没有怀疑。   这会看见钟然的神色,顿时感觉坏事,心里暗自懊悔。   周仁景在旁边问:“谁啊,叫什么名儿,长什么样,胆儿挺肥啊。”   刘导说:“好像姓季,长的白白净净,之前没见过。”   杨世杭哟一声,问:“长得挺显小的吧。”   刘导点头。周仁景,杨世杭,李亚三个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   再看钟然,神色也完全缓下来了。   周仁景在旁边乐,拍拍刘导的肩膀:“你是说错了,那不是他女朋友。”下巴颌儿朝钟然一点,欠儿欠儿的说:“那是他祖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13:40:10~2022-06-26 13: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真理、黑猫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许珂回酒店整理一番,就准备出发去做妆造的地方。季清识一直在旁边无所事事的坐着,好奇看着许珂身边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许珂出身普通,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到现在,知道底层辛苦,私下对工作人员虽大大咧咧,但没什么架子。   为人也相当直白。   季清识听她骂同组的一个女演员骂了快二十分钟,助理在旁边急的连声劝,她也不听,继续心直口快过嘴瘾。季清识忍不住问:“她怎么你了?”   她印象里这个演员性格还蛮好的。   “她不要脸!天天发通稿艳压我,大家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能长的稀奇到哪里去!”   “……”   都十二月底了,许珂还喝冰美式,被季清识打断之后才顺了口气。眉眼一转,对季清识说:“待会你看见她,替我骂她两句。”   季清识古怪的问:“我为什么?我又跟她没仇。”   许珂笑嘻嘻的:“我跟你打赌,你骂她,她绝对不敢还嘴。”   季清识定定看她两秒,听懂她言下之意,果断拒绝。   许珂搞不了事,遗憾的叹口气,很快戴着墨镜出门。去化妆楼的路上问季清识:“你考完研究生准备干嘛?你说你读那么多书干嘛,又挣不了多少钱。要不你跟着我得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就坐那就行。”   季清识忽略她后半句,答道:“因为我想当老师。”   许珂:“你现在不就是在当老师。”   季清识:“那只是兼职,现在临安好一点的高中老师都要研究生呢,我多念点书,以后挣得也比较多。”   许珂:“你看你看,你不就是要挣钱,你到我这来……”她张开五指:“我一个月给你这么多。”   季清识:“不来。”   许珂还想说两句,季清识板着脸:“你再提这个我不跟你说话了。”   她都跟钟然没有关系了,许珂还认为钟然会给她撑腰,她都没这个自信,许珂倒是很固执。   “好吧好吧,不说就不说。”许珂说:“你想当老师,我想当演员,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   许珂去做造型的时候,季清识主动承担了去买咖啡的任务。提着咖啡回来,还没上楼,就被一个矮个子的男人拦住,季清识警惕的后退几步,男人搓着手跟她说了一长串话。季清识听明白之后,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了。   化妆室里找到许珂,开口便道:“我在楼下遇到骗子了。”   许珂这部戏是古装,正在梳发髻,闻言头不动眼动的问:“骗子?这里哪儿来的骗子。”   季清识回忆了一番男人的话:“他说自己是你这部戏的导演,问我有没有客串的意愿,还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演的角色,他可以安排。”   许珂问:“他长什么样子?”   “跟我差不多高,有点胖,嘴唇很厚,穿了个棕色的羽绒马甲。”季清识描述完,许珂就笑:“那是我们剧组的选角导演,不是骗子。”   季清识皱眉:“可我又不是演员。”   许珂哎了声,心知多半是这些人见风使舵,想借此讨好钟然。但她没敢把自己早上狐假虎威的事情说出来,只说:“可能看你漂亮,拍出来好看呢。”   季清识老实的哦了声。   许珂便问:“那你想不想客串?”   季清识摇头:“我不会演戏。”混人堆里当个群演还差不多。   许珂:“我让他们给你扮上,你就在我旁边当个小宫女,很好玩的。”   季清识想想:“那电视上能看见我?”   许珂点头:“不好说,戏要是剪掉了就看不见。”   “好吧。”季清识瞄了眼许珂脸上精致的妆容,花钿和发髻,有些腼腆的说:“那我想试试,要是没有剪,我外公说不定还能从电视上看见我。”   许珂笑:“好呢。”   上午是剧组的开机仪式,剧本正儿八经的摆了贡品,上香。现场媒体很多,季清识混在人堆里看新鲜。开机仪式结束后,许珂就进组拍摄今天的戏份。   许珂的角色是王府郡主,正在拍一场游园会的戏份。   季清识在旁学习,见那些演宫女的要么站着,要么跪着,要么在许珂身后跟着,也不需要做别的,看着挺简单,就觉得自己也能行,跃跃欲试。   下半晌,许珂助理带她去换衣服造型。   助理给她一套浅绿对襟袄和粉石榴裙,造型师把她头发打散梳双螺髻。换好之后,季清识对镜看看,她变的和戏里的小宫女一模一样了。   还觉得美滋滋的。   助理带她去拍摄现场,叮嘱道:“季小姐,待会许珂姐拍的时候,你就跟大家一起在后面低头走路,不要抬头看来看去,就像你刚才看的那样,很简单。”   季清识紧张的点点头。   许珂正在和另一位演员拍对手戏,助理就让她先在旁边等着。   ……   游园会戏份拍摄场地的东面,有一丛假山,高处建有凉亭,从这足以俯瞰场中全景。凉亭正中的石桌上摆着干果酒水,是剧组专门设来招待四位大少爷的。   钟然凭栏而立,目光远远的看向园中某处角落,手里端一杯酒,手指慢条斯理的磨着杯身,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晃。   季清识呆头鹅似的站在游廊角落,似是紧张,一会捏捏头上两个小啾啾,一会低头看看裙子,伸出左脚看看,又伸出右脚看看。   钟然没忍住笑。   他站着有一会了,其他三个人正坐在石桌旁胡侃,听他笑出声来,不由的凑过来,跟着看过去。   杨世杭眯眼瞧:“哟,弟妹这是个什么扮相。”   钟然没应声,抬起手,目光不动,喝一口酒。   副导演在旁边陪着,闻言道:“季小姐说想试试,就给安排了个小宫女,想让家里人看见。”   说完偷去瞄钟然神色,见他不出声,只盯着那处看,不辨喜怒。   周仁景妖声怪气的吆喝:“那不行,得给改个小公主,咱们这宝贝疙瘩哪能伺候人,一会钟少得心疼了。”   钟然转过眼,笑骂一句,“没完了?有病没病。”   园子里,季清识已经混在小宫女堆里,拉到镜头底下,低眉顺眼的站着,别提多乖巧。   全然不似在他面前张牙舞爪的模样。   他看向副导演,捏着酒杯的手指向角落,“她这样混人堆里,镜头能拍着?”   副导演听他这话,就知道财神爷动了别的想法,心里无奈,面上讪笑道:“应当能吧,跟摄制组打过招呼,让镜头多转两圈。”   钟然不语,副导演也拿捏不稳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扭头望望“制片人”,周仁景递过来个无所谓的眼神,意思是“随他折腾”。   假山亭离园子还有一段,远望过去小小一道人影,混在一堆穿着打扮一模一样的演员里,一动不动的像泥塑娃娃,没有一分故意讨巧,但落进钟然眼里,就觉得这个最显眼,比旁边华服盛妆的女主角还显眼,藏哪他都能看着。   可这么低着头,镜头前哪能看的着。   “那给加点戏份。”副导演果然听他来了这么一句,“我想一想。”   还没等他想出个门道来,这场戏已经结束了,场中气氛松弛下来,钟然看见,季清识跑去许珂说了几句话,就提着裙子离场了。   钟然仰头喝完手里的酒,回身把酒杯一搁,抬腿走下假山亭。   周仁景在后面喊了几声他也没理,径直消失在园子里。   季清识人生第一次当群演,当的既紧张又新奇,站在场中镜头下,谨记着许珂助理的嘱咐,不敢东张西望。每次导演喊卡的时候,她都怕是自己乱动惹的,很是心惊胆战。   站了一会才敢偷偷看许珂演戏,这是场言语交锋的戏,演员情绪表情拿捏的很好,她不知不觉被带入其中,像是沉浸式追剧。   这场戏结束,镜头移开,她浑身松懈下来,手心出了层薄汗。   许珂过来问她感觉怎么样,她老实道:“我觉得你好厉害。”   许珂得意的扬扬眉,看她的造型莫名好笑,俩小球扎的跟未成年似的,问:“还玩吗?”   季清识:“我太紧张了,怕给你惹麻烦。”   许珂:“那你出去逛一逛,B组在拍街戏,外面都可以逛。我待会还有场戏,拍完带你去吃饭。”   季清识点点头,本想先去把衣服换掉,可是许珂身边的助理都在忙着,让她稍微等一等。季清识看见外面走来走去的人很多都是她这个打扮,她并不突兀,也就没急着改,满眼新鲜的出去玩了。   游园外的长街人声暄暄,古香古色,热闹繁华,街边叫卖的小贩都身着古装,周围架了很多机器。   可能是剧组搭的景,比别的地方都要热闹。   季清识起先没注意到这儿不让进,她又穿着戏里的服装,没人拦她。堂而皇之的走进去,半道儿才被工作人员拦住,狐疑的打量她,说这场戏不需要宫女群演。   她赶忙说声抱歉,掉头退回去。   她漫无目的的逛到别处去,影视基地是对外开放的,没拍戏的地方有很多游客。她自己转了转,路边有穿着古装卖黄米切糕的小贩,她去买了一块,用竹签插着,咬了一口,甜甜糯糯的挺好吃。   她刚要从摊子上离开,来了个扛着糖葫芦靶子的小贩,没头没尾的说了句:“刚才那条街可以逛了。”   季清识看看左边,看看右边。   还没等她张嘴问一句,他便两眼望着天,自顾自转身走了,好似那话是自言自语。   季清识有些莫名其妙,但又好奇,就跟了过去。   回到刚才的长街上,还是先前熙熙攘攘的繁华景象,有行人,有商贩,只是四周的机器都撤走了,也没有工作人员,像是条普通的,可以随意逛的古街。   季清识探头看看,一时不敢进,那个糖葫芦小贩就在路上晃来晃去,她蹭过去问:“现在没在拍戏了吗?”   小贩:“拍完了,走了。”   季清识哦了声,指指糖葫芦靶子:“您这个怎么卖?”   小贩看她一眼:“假的,道具。”   季清识抬头望望,做的还挺逼真。   这里比她刚刚转的地方有意思的多,游客也都穿古装,真就像电视剧里的一样,卖糖画的,卖首饰的,还有玩杂耍的,季清识每个地方都停了停,不知不觉逛完大半条街。   那个卖糖葫芦的又来了,问她:“我刚刚发现里面有一串是真的,你要不要?”   季清识刚才就想,他可能是想让自己买糖葫芦才特意跟她说一句哪里能逛,但是问的时候他又说是道具,这会又这样说,简直稀奇古怪。   “我买。”她还是拿出手机:“多少钱呢?”   “送你。”小贩把那串真的拔下来,递给她,又溜溜达达走了。   季清识已经完全想不通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她愣神的功夫,对方已经消失在来往人群里,她踮起脚,也没找到。   那串糖葫芦还裹着外衣,看着倒是正常又干净,但她不敢吃,就握在手里。   一头雾水的继续逛。   街角有个演皮影戏的棚子,幕布上面有四五道造型各异的影子,幕后的人灵活的操控影人做出各种动作,旁边唱着她听不懂的古老曲调。   不少游客围着叫好。   可季清识却听许珂提过这部戏里有皮影的意象,她站着看,越看这条街越像剧组搭的景,影视基地里其他地方,都没有逼真到这个份上。   她看奇怪的回头看自己走过的长街,却在不远处的转角看见一道身影闪过。   季清识心念一动,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按下疑惑,又看了会皮影演出,才转身,神色自若的重新走进人流之中。   ……   钟然从转角处走出来,一晃眼的功夫,就找不到季清识的身影了。   他继续走,不紧不慢的穿过长街,在一群古装扮相的路人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走到季清识身影消失的长街尽头,这是个十字路口,他也不知道她往哪个方向去了,在路口停下,前后左右的看了看。   正打算随便找个方向去。   “哎。”头顶忽然落下一道声音。   钟然抬头。   季清识站在路边茶楼二层的扶拦边,正低头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卡文了,晚了点,抱歉抱歉感谢在2022-06-26 13:59:49~2022-06-27 13:5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真理7瓶;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你跟着我?”季清识问。   这会已经是傍晚了。   冬日黄昏的残阳斜照进长街,拉出一道长长的,没有温度的光影。在钟然身上留下层绒绒的光边,他的样子和杨雪发来的照片里一样,利落的短发,清晰英挺的眉眼,黑色飞行夹克,没有工作中那般严峻,只是一个闲散不羁的公子哥。   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侧脸望过来,像一场盛大,喧嚣,又怪谲的幻境。   这画面实在让季清识有些恍惚。   周遭卖力演出的群演跟着安静几秒,人声渐消,转瞬又起,无比怪诞。   这也的确是场幻境。   季清识望望手里的糖葫芦,心里涌起一股无奈。   钟然丝毫没有被拆穿的不自在,他就是有这个本事,什么事到他这都能变的理所当然。他造了条熙熙攘攘的街,悄悄跟着自己,被她发现之后,也只是无比坦然的问:“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他这从容不迫的模样,季清识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觉得上次分开的时候,吵的其实挺难看,说是决裂也不为过。   他深夜离开南江,自此没有再出现过,在她看来,两个人应该已经是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他继续做煊赫张扬的小钟总,她安安静静的过平凡普通的日子。   可这忽然一天,平行线变成相交线,他站在交错的这一点上,好似从未分别。   季清识先是困惑,无措,然后又有些尴尬,她拿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和他再次面对面时,旁边的木质楼梯传来绵长沙哑的咯吱声,他已经走上楼来了。   她又无奈的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钟然是绝对不会有的。   季清识匆匆收拾起纷杂的心绪,抬腿往楼梯口走,差点被裙摆绊住,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戏服。不过她也顾不上这些了,她只想快点离开。   钟然就站在木质楼梯口,往右侧栏上一靠,长腿一横,抵在对面柱子上,拦住她去路。   季清识垂眸沉声道,“让一下。”   “不让。”   “……”   这是剧里用来拍摄茶楼客栈场景的建筑,没拍戏的时候,里面就几张方桌长凳,柜台上落了层薄薄的灰,寥落的像黄败废弃的古楼。   就这一道楼梯,昏昧的夕阳无言的笼罩过来。   季清识盯着地上交错的两道的影子,问:“有事吗?”   等了一会,没听见他说话。她抬头看,却一下撞进他眼睛里。   季清识一顿,下意识想移开目光,但又觉得这样逃避显的很心虚,就坦然和他对视。   钟然不疾不徐的开口:“不是你先叫我的吗?”   颠倒黑白。   她握着糖葫芦的手忍不住攥紧,反驳:“是你先跟着我。”   “我跟着你怎么了,我又没招你。”   “那当我没叫你,你让开。”   钟然看着她越攥越紧的小手,指骨清晰的突起,泛着白,像是下一刻就准备把那玩意戳他脸上。目光又移到她脸上,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不行。”   季清识瞪着他,咬牙道:“无赖。”   他抬了下眉,认下这两个字。   察觉到街上依旧喧闹的声音和暗戳戳递过来的目光,她烦闷道:“你别让他们演了,折腾这么多人,很好玩吗?”   “收钱办事,什么叫折腾。”钟然说:“你想玩,就让人陪你玩玩。”   “那我现在不想玩了。”   钟然回头看了眼长街,季清识也没看清他看的是哪个人,整条街的声音像被潮水淹没,渐次沉下去,街上群演跑动起来,小贩们也推着车跑了,很快散了个干干净净。   季清识满脸一言难尽。   许珂打了电话过来。   她接起来,那边大大咧咧的女声响起:“跑哪儿去了?我收工了!”   她低声答:“我马上就回来。”   挂掉电话,钟然正打量着她,问:“你们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关你什么事。”季清识收起手机,提起裙摆,准备从他腿上跨过去,刚动了下膝盖,就听见他笑了一声:“比划什么呢,就你这短腿。”   季清识的火随便就能让他勾出来,能屈能伸的放下腿,恼怒道:“你让不让?”   钟然不动。   季清识思索两秒,扭头就去翻临街的扶拦。   钟然看她那架势摆的挺足,以她那个犟驴脾气说不准真能跳下去,几步迈过去,还没把她抓下来,就被她虚晃一招,瞅准机会从他身边风似的跑过,拢着繁琐的裙摆,噔噔噔的从跑下楼梯,很快没了身影。   ……   许珂刚从游园场景出来,就看见季清识慌慌张张的跑回来,白净的小脸跑出一抹绯色,跟遭了狼追一般。许珂惊诧问:“这怎么了?”   季清识停下来,发觉手里还攥着糖葫芦,顿时气恼,把糖葫芦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骂道:“无赖!”   “……”   陆陆续续有其他演员和拖着器械的工作人员出来,许珂回头看了一眼,拉着她上车回化妆室卸妆。许珂的妆饰繁复,卸下来需要很久,季清识很快换好衣服,散开头发,在旁边等着。   化妆室里都是许珂团队里的工作人员,许珂被造型师团团围着,钻着空问:“你是不是遇到钟总了?”   季清识嗯了一声,又疑问:“你知道他在?”   许珂赶紧撇清干系:“刚刚听导演说的,我之前可不知道!”   季清识不语,许珂又解释:“这部戏的投资方是华耀,周家的产业,那家的少爷和钟总很熟,大概是叫他来捧场。”   副导演刚好过来化妆室,通知许珂晚上在云庭开庆祝开机的party,全组都去。副导演走后,许珂问她:“晚上party整组的演员都在,很多你应该都认识,我带你去玩吧?”   季清识摇摇头:“我不去,我该走了。”   许珂:“你去哪?”   “回家。”   许珂上下打量着她,目光透着疑惑,“钟总把你怎么了?你看见他就跑。”说完就自己联想到她刚回来时脸红红气呼呼的模样,许珂瞬间就想歪了,靠了声,瞪大眼睛:“不是吧?”   “……”季清识闭了闭眼,语带威胁:“你少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许珂嘿嘿笑了两声,她乐得看季清识不给钟然好脸,季清识想走她自然不会拦,“好了,我明天让人送你回去,这会天快黑了,路不好走。”   季清识从窗户看外面暗沉的天色,点头说好。要是可以,她想现在就走。   并不是因为许珂脑补的那些乱糟糟的东西。只是她发现,他还是能随随便便挑动她的心绪,在长街上,他抬头望过来的第一眼,她就清晰的意识到这点。   无可奈何。   她不是会纵容自己的人。   所以她第一反应,就是尽快离开。   许珂在化妆室改完妆已经不早了,助理开车先把许珂送到云庭的party现场,再掉头送季清识回酒店。   季清识坐在车里,看见许多她认识的演员。助理在驾驶座说:“季小姐,现在有点堵,估计得等一会。”   季清识看着前头排队等着的一排相差无几的商务车,“没事。”   没一会,门口出现四辆形制各异的跑车,引擎声浪此起彼伏,仿佛要震破夜色,接连开进云庭,横行无忌。   他们进去之后,堵着的商务车才慢慢动起来,助理问:“季小姐,许珂姐让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季清识摇摇头:“你送我回住的地方就行,不用管我。”   助理很快把她送了回去。   下午梳发髻的时候用了假发,这会觉得头发痒,季清识回到房间就去洗澡洗头发,洗完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给自己点了份外卖。   等外卖的功夫,把下午请许珂助理拍的几张照片挑挑选选的发给季亭山看,祖孙两打了会视频电话。挂掉之后,季清识很快睡下,继续补她的觉。   钟然是临时被周仁景死皮赖脸打了好几十个电话叫回来的,回来之前他就一直在出差,很长一段时间没休息好。和杨世杭一到临安,又被拉走组局通了个宵。神情疲倦的歪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耳膜似是自动屏蔽了现场喧嚣的噪音,眉间微皱,周身一派生人勿近的气场。   party开场到现在,也就许珂仗着有靠山,端着酒过来搭话。   钟然睁开眼睛,涣散的视线凝聚,许珂笑眯眯的打招呼:“钟总。”   钟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秒,随即看向别处,许珂哎呀一声:“别看了,我偶像没来。”   他稍微坐直身体,“她人呢?”   “回去睡觉了。”许珂故意刺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刚说想回家呢,我看天晚了,就安排人明早再送。”   钟然没说话,场中灯光忽明忽暗,流转过他的脸,露出微冷的神色。   许珂半真半假的叹道:“钟总,您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风水轮流转啊?”   钟然没什么情绪的抬了下眼。   许珂猛地一下又觉得后背发凉,不敢再惹,端着杯子利索的跑了。   杨世杭醉醺醺的回来,看到桌上酒瓶空了大半,大剌剌的仰在沙发上,问:“不是说不喝?怎么自己在这喝上了?”   钟然自顾自的倒着酒,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剧组副导演过来敬酒,见状低声问杨世杭:“杨总,钟总这是怎么了?”   杨世杭喝多了酒,嘴上就没把门的,顺嘴胡扯起来:“哥给你简单介绍一下情况——媳妇跑了,人疯了。”   “……”   副导演立刻瞄了眼钟然,见他似乎没听见,才放下心来,笑的脸发酸:“杨总说笑了,钟总这条件,要什么样儿的没有?”   “那你就不懂了,我跟你说……”   钟然抬腿踹了下桌子,砰的一声,桌上酒瓶连声晃荡。副导演一哆嗦,险些没拿稳手中酒杯。   杨世杭浑然不怵,扭头道:“干嘛?艹,吓唬老子!”   想了想,猛的坐直,愤愤不平的摸出手机:“老子给季清识打电话!”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7 13:51:28~2022-06-28 16:4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间芽?e??3瓶;吐吐、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季清识睡到半夜,被一通陌生电话吵醒。   她睡糊涂了,想也没想就接起来,喂了一声。   “季小姐。”是许珂助理的声音,慌慌张张的:“许珂姐喝多了,你能不能来一下云庭?我们拦不住她。”   季清识清醒过来:“出什么事了?”   “跟露姐起了点冲突,两个人都喝多了。要是媒体来了我们没法跟公司交差,许珂姐比较听您的话……”   许珂做事是不分场合的不过脑子,季清识是见识过的,听助理在电话里急得无头苍蝇般,她只好起来,揉揉眼睛:“等我一会啊。”   “已经让车去接您了。”   季清识匆匆换上衣服,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到楼下时车已经来了,载着她往云庭方向疾驰。   酒店离云庭并不远,车程不过十分钟。   可是云庭门口,却不见晚间的衣香鬓影,只有一派冬夜的寥落。水晶灯垂落大片惨白的光。   门前圆形的喷泉池边或坐或站着四个男人。   身后商务车的门关上,很快往外开去。季清识后知后觉,看这四处无人的景象,才意识到自己被骗。   杨世杭跟一个穿深红刺绣外套的年轻男人醉醺醺的盘腿坐在地上,放浪形骸的模样,看到她来,猛地提起精神,挺直腰背喊:“季清识!”   “……”   “钟然打我!这事你给不给做主!”   “……”   深红外套的男人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手臂挥动,平直的横在身前,弯腰给她行了个骑士礼,深情款款道:“初次见面,周仁景。”   “……”   钟然也坐在地上,背靠着泉池壁,一腿伸直,一腿屈起,胳膊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头低着,醉的毫无反应。   季清识看向唯一清醒的李亚:“你们骗我?”   李亚略带歉意:“你看到了,闹的不行,我是收不住场了。”   杨世杭撑着地站起来,酒气冲天,走到季清识身边,一把揽住她:“你说,你俩折腾来折腾去的干嘛?”   季清识:“我没有折腾。”   “那你看看他现在这样?”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   “妹妹,你这话可就违心了,你还能不知道为什么。”   季清识沉默。   杨世杭恍若未闻,沉浸在自己的话里:“没事儿,他这人欠折腾。哥支持你,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跟哥说,哥家里也有权有势的,哥帮你跟他对着干。”   季清识拂开他,跟醉鬼也讲不了逻辑,她没去看地上的钟然,只对李亚说:“我先走了,你把他们都送回去吧。”   说完就准备离开。   在转身之前。   杨世杭和周仁景倏的窜起来,一左一右的架着李亚,三个人钻进同一辆跑车里,发动机一声轰鸣,百公里加速不到三秒,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堪称刺耳,真正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她视野之中。   季清识:“……”   转瞬之间,庭院之中就只剩下他们两个。   这些任性妄为的人,和她既在一个世界里,又不在。   行事每每令她震惊。   反正他们什么都不需要顾忌。   钟然还是那样的姿势,季清识不知道他是醒着,还是真的毫无知觉。   引擎声浪的余音散去,池子里淙淙的流水声清晰的游走在庭中,凉风拂面,树影斑驳,月色清寒。   季清识安静的看了会钟然,然后视若无睹般,转过身,往外走。   一步,两步,离出口越来越近,她走的越来越慢。   强迫自己静下心,却不自觉留心身后。   除了作壁上观的风月,草木,始终没有别的声音。   他明明连话都没有说,她却感受到一种对峙般的煎熬。   忽的停下,转过身,快步走回去,走到他面前一步距离,气愤的喂了声。   他不应。   她又大声喊:“钟然!”   他垂下的手指微动,慢慢抬起头,往后仰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半睁开眼,目光涣散,虚虚的晃了两下,才和她目光对上。   眼睛里布满血丝,像是已经非常疲惫了。   看着她,喉结动了两下,但还是没有说话。   他这样,季清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半晌,移开眼说道:“起来,我送你回去。”   “起不来。”他总算开口,嗓音低哑,像被.干燥的石粒磨过。   她站着没动,揣着两手,居高临下的看他,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冷然道:“你又耍什么无赖。”   “没骗你。”他动动腿,又使不上劲似的顿住,语气竟然有点被训斥后的无辜:“真起不来。”   “那你喝这么多酒干嘛!”季清识恨恨道。   钟然又不说话了。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认命似的走过去,一靠近,便闻见极深重的酒气,真不知道他是喝了多少,简直像在酒里滚过一圈。   左右看看无从下手,就伸出手给他:“起来。”   钟然听话的抓着她的手,借力站起来。   他一起身,高大的身影笼罩过来,眼睛被酒气熏染的湿漉漉的,没有一刻从她身上移开过。季清识不自在的收回手,往后退一步。   不去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睛,“走吧。”   深夜的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前后一长一短的两道影子。   脚步声不紧不慢,一道续着一道。   “你住哪?”她在前,头也不回的问。   “景森。”他在后面答,嗓音低缓。   这个点已经打不到车了,好在江北就这么大点地方,高消费区很集中,景森离云庭不远。   江北因为常年作为拍摄基地的原因,许多建筑都很有特色。   云庭外面这条街是八.九十年代的歌舞厅风格,没有人,只有璀璨的霓虹灯闪烁。   走着走着,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   季清识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走了一段才发现,停步回头看,钟然站在一道光彩陆离的灯牌下,仰头,似在分辨上面的字,然后转过眼,望着她说:“我要看电影。”   “……”   灯牌上写着光明影厅。   “你自己看看几点了,你看什么电影?”   “我就要看电影。”   季清识侧过身,威胁小孩一般:“那你自己去吧,我走了。”   余光里,他想了两秒,然后抬腿往楼上走。   “……”   从云庭出来前,季清识检查了一下,他身上什么东西都没了,手机都不知道扔哪了,整个人就是非常不值钱的状态。   她忍无可忍的追过去,他腿长走的快,她跑进楼上影厅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售票处了。   深夜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很没精神的耷拉着眼皮,“两张票90元,怎么支付?”   钟然什么都没有,又想两秒,抬手解下左手的腕表,放在柜台上:“拿这个抵。”   售票员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歪头瞄了一眼那只表,看清表牌的时候,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季清识冲过去把手表拿回来,满面歉意:“不好意思,我们不看电影。”   钟然:“看。”   季清识:“你再说。”   钟然就是不走。   最后季清识只能掏手机付钱。   这个时间点只有一部日本的动画电影还在放,译名叫《烟花》。   开场还有一段时间。   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季清识把手表塞进他外套兜里,消停没一会,他又盯上了旁边的娃娃机。这么久了,季清识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醉态百出。   倒腾许久,花掉了她将近一百块,他终于抓上来一个娃娃,身上全是密密匝匝的斑点,巨丑无比。   他还把娃娃往她怀里塞,季清识真的不想要,抓到手里都觉得冒鸡皮疙瘩。   “回去把你那个牛油果扔掉。”   季清识顿住,疑问:“什么?”   钟然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正经,又隐隐不耐。   电影已经开场十来分钟了。季清识揣着丑娃娃,跟在他后面走进影厅的时候,才缓缓记起,他说的牛油果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个牛油果娃娃她好像随手放在了南江家里的窗户底下,她自己都忘了。   季清识顿时又气又好笑。   钟然走在她前面,单手插着兜,高高挺挺的背影,这么看着,他好像又披上那层“小钟总”的外皮,恢复了平日的正经。   这场电影只有他们两个人看。   钟然坐下没多久,就靠着椅背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还把中间的扶手收起来,拉着她的胳膊。   终于安静。   季清识转过脸,看着屏幕上光影闪动。   这是他们第一次坐在电影院里,像对普通情侣一样。以前是没有过的,宁川别墅里就有影音室,她偶尔想看的时候他会陪着,但总心不在焉。   他不太喜欢电影电视这些编造出来的东西。   他这个人做什么都随着性子来,可以在摩肩接踵的夜市街里闲逛,却嫌公共电影院人多吵嚷,没有耐心坐下看完一场电影。   季清识低低的叹了声。   她的心思也不在电影上,坐着发呆。她的手被他握在手掌里,渐渐燥热起来。   他均匀绵长的呼吸就在耳畔。   手心滚烫,心跳沉稳。   时间流逝。   电影院沉寂了一瞬,屏幕上出现湛蓝的天空,和白云绿野,片尾曲响起。   …   呼吸骤然停滞   那快要消失的光芒   一定仍留存心中   …   “哎。”季清识动了动手,眼睛看着屏幕上的字幕,自言自语一般:“杨世杭问我,你为什么要这样,我说不知道,他不信。”   “可我真的不知道。”她轻叹:“你为什么要这样。”   “你从来没说过喜欢我,你不肯放手,只是习惯了要拥有一切,对吧?”   她望着安静歪在旁边的娃娃,心里泛着酸,唇角微动,“这算什么,就因为你的占有欲吗?”   …   光芒怦然绽放   烟花印入眼帘   还未结束的夏天一定会将   暧昧的心结融化相连   …   歌声停止的一瞬,电影结束,屏幕暗去,灯光亮起。   她跟着闭了下眼睛。   “不是。”   清醒低沉的男声,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作者有话说:   呼吸骤然停滞   那快要消失的光芒   一定仍留存心中   光芒怦然绽放   烟花印入眼帘   还未结束的夏天一定会将   暧昧的心结融化相连   ——《打上花火》 第65章   季清识第二天一早就接到许珂的电话。   她接起。   许珂的声音听起来几分紧张:“偶像,你没事儿吧?”   又解释道:“我昨晚上喝了点酒,我助理刚刚才来跟我说周总逼他给你打电话的事,昨晚没出什么事儿吧?”   季清识说没事。   许珂跟她道歉,听见她这边的鸣笛声,就问:“一大清早的,你在哪儿呢?”   “高速上。”季清识坐在靠窗的边上,眼睛被晨阳照的微微眯起:“我回临安了。”   车窗外掠过大片枯败的,雾蒙蒙的田野,清晨的空气湿润冷冽,呼吸间入肺,身体从里到外透着凉。   她其实已经快到临安了。   她一晚上没怎么睡,不到六点就起来去汽车站,买了最早的一班车。   昨晚钟然清醒之后,没了先前的闹腾劲,反倒是有些沉默。季清识不知道他是开始就没有醉,还是听到她说话才清醒。   她并不希望他听见那些话,也不希望听见他的回应。剖白有什么意义,徒增烦恼。   所以后面,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像现在一样。   像被人看到写着心事的日记本的小女孩,慌手慌脚的想把自己藏起来。   到临安车站,她换乘地铁,回到租住的小房子,才浑身松懈下来。扑到床上,拿被子把自己蒙头盖起来。一夜没睡,她有点头昏脑胀。   昏昏欲睡之时,手机忽地又震起铃,她闭着眼睛摸,却一直没摸到,翻起来拽着被子抖,手机扑通掉下来,显示着一串陌生号码。   归属地是宁川。   季清识抓着被角,膝盖压在床上,看着屏幕闪烁,直到对方挂断,熄灭。   没等她去摸手机,他就又打了进来。   执着的打了四五个,手机才恢复安静。   季清识长长的舒了口气,就那么干坐在床上,盯着手机发呆,过了十来分钟,正准备脱衣服睡觉,又有人打电话进来。   这次是齐郁。   季清识接了起来。   “小季老师!”刚接通电话,齐郁就迫不及待的问:“你在哪儿呢?”   “在家。”季清识回答。   “嗷嗷。”齐郁似乎卡了一下,安静两秒才清清嗓子道:“我就是浅浅关心一下,老师你考试考的怎么样啊?”   “你没上学吗?”季清识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严肃:“今天周四。”   “……”   “上了上了!”齐郁脑子飞速转起来,胡编乱造道:“我是趁课间打的!”   季清识捏捏眉心,声音柔和下来:“考得还可以,你快回去上课,别开小差。”   齐郁委委屈屈的挂了电话。   季清识这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多,醒来手机有几条未读信息,是付明远发来的,说他刚好要到文西区办事,离她家不远,问她晚上能不能一块吃饭,他想给她庆祝一下考试结束。   话说的小心翼翼。   季清识没法拒绝。   付明远神奇的地方在于,即便他已经不辞千里的来到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临安生活工作,他也从来没明确表示过要追求她的意思。   似是怕她有心理负担,他来临安之后,依旧跟在宁川一样,还是那套就是想跟她做朋友的说辞。   含蓄,腼腆,小心谨慎。   每每想找她,都得先编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很怕惹她反感。季清识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太是滋味。   却又无计可施。   她给学生补习大都在周末,付明远又只有双休有时间,两个人的空闲时间刚好岔开。   这段时间她备考,他就没怎么联系过她,只在微信上,隔三岔五问问她复习的怎么样,轻易不打扰。   季清识正想着怎么回复,付明远掐着点的打电话进来。   听到她肯出去吃饭之后,付明远显得很高兴,雀跃道:“那我等下去你家楼下接你!”   季清识想着今天怎么也得跟他说明白,“你发个地址给我,我自己过去吧。”   “没事,我就在你家小区附近办事,很快就到。”   挂掉电话之后,季清识从床上起来,套上毛衣,去外面的卫生间洗脸。   室友坐在客厅沙发上涂指甲,看她出来就打了声招呼,季清识笑着应。   刚站到洗脸池边拧开水龙头,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住在主卧的美术学院女生提着袋水果晃进来,甩开脚上的鞋,扯着围巾,眉飞色舞的和她们分享:“我靠,我刚在小区楼下看到一个超帅的男人!”   另一个室友抬眉道:“你们学院帅哥还少啊?”   “这个是真的帅惨了!他开的车还是阿斯顿马丁啊,气质绝了,太要命了。”   季清识正弯腰洗脸,闻言动作顿住,抬起头,水珠顺着脸往下滑,没等她展开思绪,室友在外面喊她:“清识,你电话响啦!”   她匆匆关掉水,拿纸巾擦擦脸,跑到房间,手机上闪动着那串宁川的号码。   她犹豫几秒,电话就被挂断,紧接着一条陌生信息进来——   【下楼】   过了十分钟,季清识才磨磨蹭蹭的下了楼。   钟然准确无误的站在她住的这栋楼下面,身上沾了酒的衣服已经换掉,拧眉看她。   “你又跑什么?”   “我没有跑。”季清识声音平平,和他隔着三四步距离,就准备这么和他说话,蹙眉问:“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钟然没有回答,神情却明明白白写着,她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相持几秒,他朝她的方向走过去。   “你有什么事就在那说就行了!”季清识抬高嗓音,往楼道方向退。钟然停步,刚想说话,她又捂住耳朵,“好了,你不要说了,也不要来找我了!”   钟然闻言眉间拧的更紧,他也不打算说什么了,径直追过去,几步就拦住她去路。   他眼里完全没有昨晚的混沌,冷静理智,拉着她手臂,嘴唇微动:“换个地方。”   这个小区并不大,住了很多附近大学的学生,钟然开车进来,本就惹来不少注目,两个人又在楼下拉拉扯扯,季清识不想被人围观,可也不想跟他走,眼神躲躲闪闪。   “你不走我抱着你走。”钟然不给她退路:“你不介意我也无所谓。”   季清识看着他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自从昨晚她那些话被他听去,她便没有先前强硬的底气,心虚一般,小声商量的语气:“我不想听你说,我也没什么要说的,我……”   钟然没了耐性,直接扯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你干什么!”正这时,付明远从小区门口的方向飞跑过来,满面怒容,从钟然手里扯回季清识,挡在她面前:“你看不出来她不想跟你走吗?”   钟然看到付明远的一瞬,眼神骤然沉下,冷冷道:“这跟你没关系。”   付明远分毫不让,“我只知道她不想跟你走,你也不能强迫她。”   钟然不想跟他争口舌之快,拧眉望着付明远抓着季清识的手:“把手松开。”   付明远:“这跟你也没关系。”   季清识也没想到付明远会这么快赶来,三个人这般在大庭广众下对峙,她意料之外,同时觉得很难堪,挣开付明远,低声道:“你们两个都别说了。”   付明远没听见一般,愤怒的看着钟然说道:“像你这种人,除了依靠家世仗势欺人之外你还会做什么?竟然从宁川纠缠到临安,我们都辞职了,你还想怎么样!”   钟然原本没打算跟他说话,可听到这话,抬了下眉,似笑非笑的问:“你爸妈知道你辞职了吗?”   付明远像是被他一句话戳中命门,霎时涨红了脸,攥拳道:“关你什么事!”   “别说了!”季清识也恼了,“你们两个都出去!”   他们站在这里,已经惹来不少人侧目,季清识很不自在,正在这时,又插进来一道高昂的男声:“小季老师!”   齐郁疯狂的踩着自行车从远处奔来。快要到三个人面前时,忽然车头一歪,打了个侧滑,哐的一声,人直挺挺的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自行车也横摔在地上,两个车轱辘转出了残影。   齐郁抱着左腿在地上,闭眼哀嚎起来。   季清识:“……”   付明远自然是认识齐郁的,而且梁子结的不浅。每次他去辅导机构找季清识,这小子都能作点幺蛾子出来,苍蝇似的围着季清识转,毫无眼力见,他跟季清识说话,他也要在旁边探头探脑!   烦不胜烦。   付明远总觉得他心思不正,要不然怎么会这么缠着季清识!   这会听见齐郁的哀嚎的内容,付明远忍无可忍:“那是自行车!你这也能摔骨折吗?说话之前自己先听听可不可信!”   齐郁的哭喊声短暂停顿,怒道:“怎么不信!自行车怎么了?我年纪小,骨头没长好!骨质疏松懂不懂!”   “你放屁!”   “……”季清识扶额。   齐郁瞪着付明远,忽然抬头看向钟然,喊道:“你说,你信不信!”   付明远也转过头。   两个男孩的目光齐刷刷的定在钟然身上。   在付明远看来,这小子对季清识存了异样的心思,钟然是不可能对他有好感的。   可是万万没想到。   “我信啊。”钟然扯了扯嘴角,声音不似刚才冷冽,反而相当温和;“这小孩正长身体呢。”   齐郁:“你看你看,看看人家,你这个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付明远:“你个绿茶!”   “……”   季清识:“全都闭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 13:50:50~2022-06-30 16:4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吐吐8瓶;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这场闹剧的末尾,钟然开车把齐郁送去医院。   齐郁是季清识的学生,她自然得跟着,走之前,让付明远先回去。   付明远什么也没说,看着她的眼神掩不住失落。季清识看的很清楚,她这个人天生心软,原本想安慰几句,可话至嘴边,又生生咽回去。   感情这种事真的没办法。   不管对谁来说都是输,连她自己都不例外。   她这次选择心狠一点儿。   付明远很快离开。   钟然也没有催,把齐郁扔进车里,就倚在车边等着,嘴里松松咬着根烟,季清识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被他拉住。他稍一使劲,她便踉跄着贴到他身前,他低头,盯着她清透的眼睛,灰白的烟雾从唇间吐出,“什么表情。”   季清识嘴唇动了动,旁边车窗悄悄的下拉了一条缝。   她立刻收声,只说:“去医院。”   钟然按灭烟头,很快上了车。   季清识搜了附近的医院,离得最近是五院,可是钟然径直把车开到元山区一家私人医院。   他来前打过招呼,车到医院时,医务人员已经在门口等着。   齐郁被抬上担架送到了病房里。   季清识刚刚看他从自行车上甩飞出去,摔得似乎挺重,小跑着跟在后面。   私人医院基本不需要她跑什么手续,全程有人服务,给齐郁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做了一遍检查,把人送回病房后,钟然陪着,季清识去听医生说情况。   齐郁昂着脖子看见季清识走出去,等了几秒,一跃而起,盘腿坐在床上,露出一口白牙:“哥。”   钟然翘着腿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撩起眼皮,姿态闲适:“脑子转的挺快。”   齐郁干笑两声:“我这不就是想把那小子打发走吗。”   “不过你怎么突然回来找二嫂了?”   钟然的微信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看,“大人的事小孩少打听。”   他低头在手机上打字,齐郁见他专注,探头探脑的问:“谁给你发信息呢?”   钟然头也不抬:“你的小季老师。”   季清识在微信上跟“齐郁哥哥”说齐郁受伤的事,语带歉意,不过医生说没什么事,就是崴了脚和一点擦伤,问他要不要过来看看。   齐郁在旁边叨叨:“我说哥,你都开小号了,你不得刷点好感吗?二嫂说你平常都不怎么搭理她,她跟你说我的成绩,你就回个嗯。”   “我刷什么好感?”   “以齐郁哥哥的身份!”齐郁握拳:“让她重新喜欢你!”   钟然手指一顿,抬眸凉冰冰的看着他。   齐郁挠挠头,“怎么滴?”   钟然冷笑一声:“我还网恋?”   “……”   他咔嚓一声熄掉手机屏,随手扔在旁边,砰一声,“你哥这回已经栽的够丢人了。”   微顿,冷哼:“我tm得有点底线。”   齐郁撇撇嘴:“那你有本事切大号说话。”   “再说了,二嫂真要跟你网恋,你就说你恋不恋吧。”   “闭嘴。”   “最后一句,哥,你以后别说底线这词儿了,你真没有。”   外面传来脚步,齐郁直挺挺一伸腿,又躺回去,抱着右脚开始哼哼。   钟然提醒:“左。”   齐郁立刻换边。   季清识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张片子,走到床边,安慰齐郁道:“医生说没什么事,就崴到了,休息几天就好。”   齐郁:“呜呜呜好。”   “你哥哥说最近在出差,可能得过两天回来。”季清识担忧道:“你家里有人照顾你吗?”   齐郁哥哥在微信上回复她说,他会尽快找护理人员,但在找到之前,能不能麻烦她看顾齐郁两天。   季清识觉得自己很难照顾一个十六七岁的高中男生,可齐郁毕竟是在她家门口摔飞出去的。齐郁哥哥作为家长,这样说已经很委婉了。   齐郁俩眼珠子往右挪,钟然抬了抬下巴。   齐郁:“没有。”   季清识露出犹豫神色。齐郁忍痛道:“没事,小季老师,我就一个人住在医院等我哥回来,你不用管我。”   季清识无奈:“怎么可能不管你。”   钟然站起来,问:“怎么了?”   两个人走到门外,季清识才把家长的请求和自己的顾虑说出来,眉间微皱,模样发愁。   “不是还有我吗?”他开口。   季清识抬眸,钟然眼神温柔,帮她理了理跑的有些乱的头发,“我帮你。”   他指尖碰到她脸颊时,她忍不住缩了缩,不太自在,钟然顺从的放下手,没有勉强。   这还是季清识第一次去钟然在临安的家。万景公馆的别墅要比宁川大上三倍不止,建筑呈回字形,庭院里绿草如茵,开阔的游泳池水光粼粼。从医院出来天色已经晚了,整座别墅灯火辉煌,像暗夜里蛰伏的巨兽。   以前他总说宁川别墅小的转不开身,季清识真的无法理解,现在看到他在临安的家,才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钟然把车开进地下车库。   按照他的习惯,万景别墅里常住的只有一个管家,和两个阿姨,都是从小就照顾他的。三个人都上了年纪,所以齐郁是他亲自背下车的。   趁着季清识不注意,齐郁悄悄在他耳边说:“二哥,我好感动,我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背我。”   钟然忍着把他扔下去的冲动,安安稳稳把人送到房间。   这间房原本就是齐郁常住的,他舒坦的躺在床上翘着脚。   季清识站在床边,温和道:“你在这里住两天哦。”   齐郁:“小季老师,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你会来看我吧?”   季清识点点头。   她出去后,管家才凑过来问:“小少爷,你跟二少爷打什么哑谜呢?”   齐郁竖起手指,嘘一声,跳下床关上房门,“宋叔,刚刚那个女孩,看清楚没?”   宋叔点头。   “那是我二嫂。”齐郁得意的扬扬眉。   宋叔啊了声:“那林家……”   齐郁:“您可别提这晦气事了,年初那会爷爷把二哥关在家里快四个月,他都没点头,您还林家林家,您成心惹他不痛快呢。”   宋叔忙点头,又问:“就是因为现在这位小姐?”   “对。”齐郁仰躺在大床上,靠着软枕,啧一声,摇头叹息:“堂堂盛誉集团继承人,齐家二少爷,在这开小号追老婆,宋叔,你说他丢人不?”   宋叔:“丢人。”   “……”   钟然在房间外面等她,背靠着落地窗,身后就是冷冷夜色。   季清识出去后,他走过来:“带你转一圈?看看你喜欢住哪间。”   她摇头:“我不住这里。”   钟然也没勉强,去车库取了车,开车送她回家。   季清识原本不想让他送,可是万景公馆已经靠近市郊,仅仅是从别墅走到公馆大门,都不是段近路。车子从车库驶出,滑进冷然夜色里。笔直宽阔的公路上只有他们一辆车,路旁树影交叠,在寒风中微晃。   季清识侧脸望着车窗,窗上倒映着钟然半边身体,和方向盘上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看不见脸,也就看不到他的神色。   他安静的开着车。   车内淡淡的烟草味和乌木香交叠,张扬的侵入感官,车外无边的暗沉原野像倒放的影片。   路灯下影影绰绰的飞影,被疾驰而过的车撞散。   她揪着自己的衣摆,全程绷着神经。   渐渐出现一些建筑,路灯也明亮起来,她随之放松了些,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不会麻烦你很久,家长说最多两天,我尽快催……”   轻柔的声调被骤起的引擎声浪吞噬,似低.吼的野兽,车速猛然暴涨,季清识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猛的后仰,紧贴着座椅,惊道:“你干什么!”   车窗外飞速掠过道道残影,仪表盘转速惊人,车胎高速摩擦地面的声音极为刺耳,季清识吓得说不出话,呼吸都停滞,死死攥着安全带,靠近路口时速度急降,他往右打了个弯,稳稳当当的停在路边。   四周一片黑暗,车灯前细尘飞舞。   车停下,季清识才重重喘出一口气,心脏乱跳,手心一片冷汗,脸色发白:“你发什么疯!”   钟然闻言偏过头,轻描淡写:“怕什么。”   她伸手去开车门,啪的一声,他落下车锁。   她扭过头,对上他的目光。   钟然:“谈谈。”   季清识不说话了。   “说话。”   她瓮声瓮气的回:“没什么好谈的。”   “你脑子里……”   “你就不能当没听见我那个话吗!”她忽然烦躁起来,没头没尾的发起脾气:“我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我也没找过你,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前几个月不就这样过来了!”   她说完,急急的尾音在车里回荡几秒,才消失不见,钟然缓缓开口:“你需要时间,我就给你时间,但我从没想过要跟你各走各的路。”   她的记忆被拉回到宁川初秋的那场赌局,从头到尾他都这么说,像黑暗里等待捕猎的野兽,冷眼看着猎物挣扎,最后还要告诉你,挣扎也没有意义。   季清识思绪渐渐沉淀,恢复清明:“你怎么想跟我没关系,我有我的想法,我不想再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能逼我。”   他冷声:“我跟你说的是昨晚。”   季清识耍起无赖:“昨晚你喝多了撒酒疯,就这样。”   他皱眉:“什么叫……”   她捂住耳朵,闭着眼睛高声打断:“别再说……”   忽然,像是忍无可忍,她的手腕被一股力道狠狠扯下,带着威压的阴影猝然逼近,她同时被他扯着手腕往驾驶座的方向带。后颈被他宽大的手掌握着,被迫仰起,她睁开眼的瞬间,沉沉的乌木气息扑面而来,在压抑逼仄的空间里无所遁形。   滚烫的嘴唇欺.压上她的,没有任何缓和的前奏,碰上,就是极其强势的侵.入。   她另一只手刚刚抬起,就被他按回去,整个人都没法动弹。   良久,她闭气闭的快要窒息,钟然终于放开她,她死死闭着眼睛,眉眼都皱在一起。两个人气息都混乱无比,车厢里回荡着微微的喘.息声,像干燥的荒原上落下一点火星,渐起燎原之势。   鼻尖相抵,温度迫人,低沉的声音落在耳边:“你再打断我试试看。”   季清识眼捷轻颤,像被高温烫了一下,睁开眼,便对上他克制,沉抑如黑暗沼泽般的眼神。   钟然抬起手,在她怔忡的时候,指腹磨过她异常艳丽的嘴唇,像是想起什么,指尖稍顿,忽然低笑了下:“占.有欲?你说的话,也不是完全不对。”   作者有话说:   晚了,先跪感谢在2022-06-30 16:49:20~2022-07-01 15:43: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放开。”季清识很快恢复冷静。   钟然凝神看她几秒,还是松开了手。   季清识立刻缩回副驾,躲得远远的,目光微闪,眉间深皱,心烦意乱的模样。   脸上一抹薄红,唇上一片润泽。   钟然喉结微动了动,只觉喉间发痒,难以自制的燥热起来,随即移开眼,抬手降下车窗,让冷风倒灌进来。   寒意驱散车内的闷热,两个人都冷静下来,   他背对着她,望着车窗外的无边的黑暗原野,许久后才开口打破沉默,“别再说你没有感觉这种鬼话。”   没有什么能比彼此身体的反应更能证明,所谓感觉。   他如此直白,季清识更觉得自己像被明明白白曝于烈日下,无遮无掩,她冷着嗓音:“有又怎么样,我又不拿感觉当饭吃。”   钟然转过脸,她还是低头坐着,语气冰冷,嘴唇抿成薄薄的一条线,整个人好似紧紧绷着的弓弦。   “你看着我说。”   季清识没听见一般,不动也不说话。   可钟然的强势是刻在骨子里的,他是一定要听她说心里话。   他知道他以前想的做的都错了,他在宁川避了这么久,忍着不回来,就是希望他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能不那么抗拒。而事实也如他所想了。   怎么能轻易放过。   他才靠近一点,她突然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眼神透着说不出的懊丧,无比的矛盾。   钟然怔了怔。   “我跟你在一块很难受。”季清识嗓子发涩,喉咙好似塞了什么异物,声带一动,就磨的喉间生疼,一字一字像是挤出来的:“喜欢你也让我很难受,真的。”   “为什么。”他下意识的问。   季清识又低下头,目光定在交叠的双手上:“你也许就是图个新鲜,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你玩得起,我玩不起。”   钟然眉间深皱,声音直往下沉:“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我要是想玩,要什么样的没有,我犯得着一天到晚跟在你后面转吗?”   季清识低声说:“可你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还有你身边的人。”   “我从来不觉得我没权没势就低人一等,可你们生来就在云端上,习惯俯视,我不管站直了还是弯着腰,在你们看来都是一个样,也没人在乎。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你不要强求了吧?”   她抬起头,目光简直有点恳求的意思了,“你也别再逼我说对你还有没有感情,不重要,我也不想说。”   钟然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在她这种目光下。   周围静如深山荒野,如同他们此刻的心。   两个人都软硬兼施的想尽了办法,竟然还是走到死局。   他甚至忍不住在心里劝自己,要不就算了吧,如她所愿,不要落到满盘皆输的境地。   这段关系里起码得有一个赢家。   他反正是输的彻彻底底,那就让她赢。   但是张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算了这两个字来。   他这辈子都没有陷入过这种困境。   以前在塔扎,上师说诸行无常,才是生灭法,不必执着于已失去,不可得的东西,而他偏就是执念深重的人。后来他对大多数东西都没什么所谓,得失来去,都不大在意,好像真把那些经文偈语听进去了。   其实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心随念动,俗欲缠身,不能度己,更不能度人。   生在云端的人也得心甘情愿的坠落,高高在上的人也有俯首称臣的那一天,以前他说她贪心,现在却要祈求她的贪心能留下一点。   他这种人,竟然也会求而不得。   季清识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偷偷抬头看他,他只是沉默的把车开出去,回到主路上。   这一路钟然也没再说什么。   很快到了她家楼下。   季清识也没有跟他道别,径直拉开车门,寒风细密的钻进衣摆中。   在她下车之前。   钟然忽的在她身后出声道:“季清识。”   她顿住,心里没来由的忐忑起来。   她没回头。   他继续说:“我跟你道歉。”   “以前都是我的错,每一件让你不开心的事,我都跟你道歉。”   “你想怎么出气都行,能不能。”他说的无比艰难,嗓音艰涩,像是生生被磨哑:“把以前都忘掉,我们重新来一遍。”   “别那么快拒绝我,考虑一下。”   季清识背对着他,安静的听完,什么也没说,裹紧大衣,下车走了。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楼道的方向走,身后那道车灯始终追在她脚下,似在给她照亮这一段暗沉沉的路,也似在等她回头。   她想起宁川那个冷冷的夏夜,见到他的第一眼。   她从没有想过,她能摧折这个人,如高楼倾覆,让人震颤。   可是,原来把他的骄傲碾碎,她也并不会得到什么快感。   ……   两个室友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门锁咔哒一声合上,季清识走进去,和她俩打了声招呼,就弯腰换鞋。美术学院的室友搁下画了一半的烟熏眼妆,转着眼线笔问:“美人,今天楼下那帅哥是你男朋友啊?”   另一个室友打趣:“今天楼下三个帅哥呢,你问清楚点。”   “当然是开跑车那个咯。”   季清识:“不是。”   室友从沙发上直起腰身,跪坐着捧着脸:“那你有他的微信没?哇,他完全踩着我的审美长的,我现在脑子里全是他那张脸。”   “我没有他的微信。”她说的是实话,早就删掉了。   室友看她明显不想说的样子,撇撇嘴没再出声,兴致缺缺的窝回去继续描眼妆,季清识回到房间,刚脱下衣服,外面又有人敲门,她动作一顿,下意识凝神。   室友趿拉着拖鞋去开门,没多久就喊她道:“美人,又有人找你啦。”   季清识走出房间,看见门外的形容憔悴的人,霎时愣住。   ……   季晨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瘦,脸色枯黄。她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妇女,甚至比她这个年纪的人还要更显老些,两侧脸颊干瘪的深陷下去,眼窝泛青,整个人像一团破抹布,没有任何精神可言。   嘴角甚至还有淤青。   在路灯昏沉的光源下更加触目惊心。   季清识惶然的看着她:“你这些伤……”   季晨对女儿的关心并没有太大兴趣,她想从季清识身上得到的东西向来很明确。季清识还没有问完,就被她迅速打断,季晨匆匆问:“身上有没有钱?”   季清识不再问了,只是默然的看着她。   “随便多少,一万两万,先给我一点。”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对。”   季清识许久没出声,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紧紧握住,又缓缓松开,“你先告诉我,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季晨没有回答,只是说:“你把钱给我就没事了。”   季清识:“谁打你?”   “有什么好问的!”季晨忽然高声喝起来,两眉倒竖,“我是你妈,我问你要钱,你给我就是了!”   季清识充耳未闻,掏出手机:“你告诉我,我报警。”   她真的解开手机拨号,季晨扑过来抢走手机,“你要死啊!”   季清识被她撞的往后趔趄,随即站稳,隔着两步距离,冷静的说:“我没有钱。”   季晨漠然的看着她:“刚刚那个人呢,去问他要。”   “那个人跟我没有关系。”   季晨冷冷的呵笑一声:“攀了高枝就不知道自己姓季了?南江现在什么样,不都出自他的手吗?杏杏,你太出乎我的意料了,可你得想想,没有我给你生的这张脸,你能有今天吗?”   季清识朝她伸出手:“手机还给我。”   季晨死瞪着她,眼睛像是要突出来一样,满满恨意。就是那种,季清识从小到大都不懂的恨意。明明她把她生下来,骨肉相连。   季清识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我只能给你两万。”   季晨整幅眉眼都松懈下来,“好。”又补充:“现在给我,我得回去了。”   季晨只要现金,季清识回去拿了银行卡,在路边找了银行,取了两万出来给她。季晨望着那不算厚的一沓钱,似乎有些犹豫,几番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收好钱就步履匆匆要离开。   银行里明亮的灯光下,季晨脸上的憔悴凄惶更加遮掩不住,在她走出ATM机房前,季清识喊了声妈。   季晨推门的动作一顿,并未回头,而是透过玻璃门和她目光相接,“什么事。”   “你吃饭了吗?”   窗上倒出的模糊的人影,季晨似乎皱了皱眉,然后继续推门的动作。季清识又问:“那你回家了吗?外公虽然嘴上不说,但他还是很想见你。”   季晨嘴角微扯,语气自嘲:“我这副样子,你让我怎么回去?”   “你在外面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季清识忍不住问:“我以为你一直都过的挺好的。”   “不用你管。”季晨推开门,后半句话随着冷风轻飘飘的倒灌进来,像无根的蓬草,“管好你自己。”   季清识隔着玻璃门,看着季晨的背影慢慢消失。   她本想说的是,要不还是回家吧。   她现在可以养得起她和外公。   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第二天早上,季清识在便利店买了早饭,就坐地铁往万景公馆的方向去。虽然齐郁不需要她亲自照顾,而且住进万景的时候,他就跟住进自己家一样的自在熟稔。   但把他扔在一个陌生环境还是挺不好的。   她直接坐到了四号线末站,出地铁口发现还有两三公里的路。   郊外本来就比市区温度低,一路寒风无遮无拦的扑脸,走到万景门口,她脸已经冻的通红。在门口被西装革履的安保拦下,她只好等着。   十分钟之后,公馆大门后面笔直的林荫道上出现一个骑着三轮电瓶车的小老头。   他整个人往前俯冲的姿势,恨不能站起来蹬轮子。显然是拼了全力往门口赶,但他这般用力也并不能让已经拉到底的电瓶车速继续加快,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一到门口,宋叔急忙忙的下车:“季小姐,对不住对不住,少爷在开视频会议,我没敢告诉他,我这个小三轮是有点慢,冻坏了吧?”   季清识:“您慢点,我也刚来。”   宋叔哎了声,让她坐上小三轮的后座,又跟门口保安人员下次直接送她进去,这才慢悠悠的骑着电瓶车掉头。   万景公馆里只有十六栋别墅,造型各异,设计风格偏年轻化,每一栋间隔的都很远,从里到外都写着非富即贵四个字。   季清识早上八点多出的门,到地方已经快十一点了,齐郁还没睡醒,钟然还在书房开会。   宋叔给她端了茶水点心,又把电视打开,就站在旁边不住的偷瞄。   季清识察觉到他的目光,无奈道:“宋叔,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她站起来,“要不您坐吧。”   “不坐不坐。”宋叔和蔼道:“厨房已经在准备午饭了,您喜欢吃什么?”   季清识正想说不用,一道声音落下,“要过来怎么不跟我说?”   宋叔回过头,见钟然出来,便很有眼力见的走了。   经过昨晚的事,季清识面对他还有些不自在,钟然倒是完全没事儿人一般,也没有急着去问她的答案。别墅里开着中央空调,他穿了件浅灰的薄毛衣,和同色系长裤,又成了往日温和清朗的贵公子模样。   “怎么过来的?”   “地铁。”她答的平稳。   钟然看到她冻的红红的鼻尖,眼睛里透出一丝无奈,“我下午回宁川。”   季清识转过脸看他,钟然也正看着她,继续说:“公司有点事情,齐郁你放这就行,宋叔会安排好,你不想过来就不用过来。”   季清识犹豫了下,她不知道是公司真的有事,还是他看她不自在特意避开。怎么说这也是他家,要是因为她在这坐立难安,反让他有家不能回,她也过意不去。   钟然看了看手表,起身:“想要什么跟宋叔说,我还有个会。”   季清识点头。   他一站起来,从她旁边走过的时候,似乎想揉一揉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季清识察觉到,脊背下意识的绷紧,钟然抬起的手顿住,插回兜里,就这样走过去了。   留下一阵混着柑橘调的沉香气味,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钟然一开始的想法,的确是借齐郁在这修养,把她诓过来,借机和她单独相处。昨晚她那样一说,他又觉得这主意馊得很,他好像又做错了一件事。   刚好宁川打电话说政府工作组要来巡查,他下午必须得赶回去。   就当给她腾地方了。   ……   季清识在楼下待到将近十二点,齐郁还是睡死过去一般,毫无动静。她不想再等,准备去和宋叔说一声就离开。可刚站起来,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看见门口开进来一辆粉色超跑。   超跑上下来的女孩穿一件白色大衣,踩着细高跟,脸被墨镜遮住大半,把车横七竖八的停在庭院中,就往别墅里走来,气度昂扬。   齐思刚进门,便和要出门的季清识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齐思瞬间沉下了脸,抬手取下墨镜,精致的眉眼皱起,“又是你。”   季清识跟她没什么要说的,点了下头当作打过招呼,就要离开。齐思踩着高跟鞋,身量比季清识高出不少,往右一步拦住,居高临下的睇着她:“你在这干嘛?”   季清识敷衍道:“有点事情。”   齐思哪能让她这一句话糊弄过去,她还有点事情,大小姐脾气瞬间被点着:“我难道不是在问你什么事吗!”   季清识:“无可奉告。”说完就要走。   “你什么态度!”齐思拧着眉扯住她,语气加重:“你不是跟我二哥分手了吗?现在为什么又回来?我二哥为了你都成什么样了!他竟然连爷爷都顶撞,被关在家里罚跪,三个多月!就为了退林家的婚!现在我们和林家的关系也僵了,全都是因为你!我真不知道你给他下了什么迷魂汤,我上次跟你说的还不明白吗?你……”   “齐思!”话未说完,便被厉声打断。   钟然快步从里面走出来,攥着季清识的手腕,把她拉到身后,声音冷的像冰,问:“你跟她说过什么?”   齐思气闷的撇过脸,不吭声。   “听不见吗!”   齐思从来没被他这么吼过,瞬间红了眼睛,和他杠上,嚷嚷道:“我就说她是为了钱!我说的不对吗?她凭什么不要你,你还要被爷爷罚!好不容易走了,她现在又来缠着你,还要害你被爷爷打多少次!”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钟然拧着眉:“你说的这些跟她有什么关系?而且,是我缠着她,能听懂吗!”   “道歉。”他冷声。   他话音刚落,齐思就忍不住哇的一嗓子就哭出来。尤其钟然还把季清识护在身后,却和亲妹妹上纲上线。   齐思觉得自己孤立无援,大小姐小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抬眸看见转角处鬼鬼祟祟一道人影,立刻喝道:“齐郁!你躲那干嘛呢,没看见有人欺负你姐吗?给我滚出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1 15:43:27~2022-07-03 14:0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虫虫陈5瓶;本间芽?e??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除齐思外,整座别墅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角角落落的花草都缩起脑袋,不敢轻易舒枝。   季清识并不需要道歉,兄妹俩吵起来也非她本意,正想开口阻止,便听齐思说了这样一句话,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齐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没有理她。   齐郁在掉头就跑和出来认跪之间犹疑。   钟然闭了闭眼。   齐郁看他这表情就知道完了,身形一晃,却被季清识两个字定在原地:“齐郁!”   齐郁头皮一麻,大气不敢喘,立刻掉头,迈着小碎步从角落里挪过来,干笑道:“小季老师。”   季清识紧紧抿着唇。   齐思见他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和季清识打招呼,眼泪掉的更猛了,怒道:“你跟谁说话呢!”   齐郁:“我求求你少说两句吧。”   “我现在话都不能说了!”   “不是,你说你早不回国晚不回国,你现在回国。你来之前好歹跟我,跟二哥说一声吧!”   “我现在回国都要经过你们同意了吗?是不是还要经过她同意啊!”   “我什么时候说不让你回国了?我就让你说一声!”   “你们全都欺负我!”   齐思吼完这一句,真的觉得太委屈了,就蹲在地上专注的哭起来,哭声越来越凄惨,精致的妆容在脸上糊成一团,她也不管不顾。   齐郁急的团团转,不住的在旁边解释,齐思也根本不听。   钟然被吵的额头青筋直跳,刚想说话,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抢在他前面,迎头落下:“别哭了!”   齐郁脑袋一缩,望向季清识,闭嘴不敢说话。齐思却没听见一般,季清识猛地甩开钟然,往前两步,厉声对齐思喝道:“说你呢!”   “别哭了!”   掷地有声,凶神恶煞的模样,把在场三个人都惊了惊。   钟然侧过脸,看着她崩的紧紧的一张小脸,莫名觉得发怵,仿佛他自己也挨了训,轻易不敢出声了。   齐思的哭声一下卡了壳,抬起哭花的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季清识。   一颗眼泪险伶伶悬在眼眶里,要落不落。   但也真的不敢再哭了。   齐郁尴尬的挠挠头。   哭声的余音和呵斥的声音缠绕在一起,又袅袅散去,别墅里鸦雀无声。   季清识觉得自己像是一下带了三个小孩,没有一个懂事,不堪其扰,在满室噤若寒蝉的氛围里快步往门口走去。   钟然跟着追了出去。   两个人都走之后,宋叔才敢从墙后面挪出来。齐郁接过宋叔递来的纸巾,盘腿在齐思面前坐下,唰唰抽了几张纸出来。   齐思抱膝蹲着,不肯接。   齐郁叹气。   宋叔也叹气:“五小姐,小少爷,这都怎么一回事呢。”   宋叔这声五小姐叫出来,齐思才觉出不对劲,倏然抬起眉,抄起齐郁手中的纸巾扔出老远:“她凭什么凶我!”伸出手指,细长长的美甲直戳齐郁的眉心:“还有你!你上哪儿学的一幅狗腿样?她怎么敢这么对我们!”   齐郁一摊手:“你看二哥敢说话吗?”   “那还不是二哥自己惯出来的!”   以齐家的名望地位,今天之前,临安地界上除了自家长辈,找不出敢对他们大呼小叫的人,现在可好,横空出世个季清识。齐思缓过劲来才觉得丢脸,被她吼了那么一句,她还真的没敢再哭了!匪夷所思!   齐郁跟她是一个娘胎出来的,看齐思此刻满脸的自我怀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凑过去问:“姐,你看二嫂,是不是有点爷爷的风范?”   齐思烦躁道:“闭嘴吧你。”   齐郁坐回去:“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胳膊肘往外拐,若遥姐对你好还是二哥对你好?明知道二哥心里只有二嫂,你还非戳他心窝子。你那话说的,什么就为了钱啊,二嫂要是拿钱能收买,至于把二哥愁成这样吗?二嫂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越说,齐思越不吭声。   她从小被惯坏了,性格冲动,刚才一进门看到季清识,她就想起钟然被关在家里挨罚的样子。   钟然虽然总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德行,但他从来不会忤逆齐老爷子,齐家的小辈都是如此,看着显赫风光,其实自由也有限。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几乎从小就默认要走一条被安排好的路,钟然是不喜欢林若遥,但他从来没有这么抗拒过联姻这件事,老爷子动家法他也不松口,死活不肯订这个婚,究其原因,还是他有了季清识之后,才有这般转变。   齐思并不想看着钟然因此和家里闹开,所以她才会将季清识当做敌人。此时瞪着齐郁:“你又知道?你怎么跟她认识的?”   齐郁摸摸下巴,把这几个月的事情说给齐思听。   齐思冷笑一声:“那她知道你其实已经上大学了吗?”   “……”   齐思抽走他手里的纸巾,随便擦了擦脸,甩手站起来:“那我劝你也出国,你跟二哥一起出国。我真服了你们俩,二哥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笨,这种损招亏他能想出来。”   ……   季清识刚走到别墅门前,就被钟然追上,她转身使劲甩开他,气急败坏道:“别碰我!”   “把我骗的团团转,你觉得好玩吗?你为什么就非要干涉我的生活!”   “这事儿是我不对,我不该骗你。”钟然自知理亏,遑论他昨晚刚说了那样一番话,今天就被揭底,无从辩解。   庭院门还关着,季清识找不到开门的地方,砰砰砰的拍门,“把门打开!”   “你要回去我开车送你,从这出去要走多久。”   季清识根本不想听他说什么。   钟然拿她完全没有办法,僵持之时,身后传来车声。   齐思刚刚没把车开进车库,直接停在院子里,这会刚好开过来,降下车窗,脸上哭花的残妆已经洗净,不复方才气势凌人的模样,   她也不看钟然,只对季清识别别扭扭的说:“上车吧,我正好出去。”   季清识在两个人之间掂量,选择开门上车。   钟然避到旁边,庭院门缓缓向两边打开,粉色超跑滑出去,驶入主路,很快消失在他视线里。   季清识和齐思都没想过有一天两个人能平安无事的坐在一起,虽不吵不闹,但彼此无言以对,气氛更加凝重。季清识只想到附近地铁站就下车,齐思却径直开上回市区的路。   一路沉默到季清识租住的小区门口。   齐思在路边停车,倾身趴在方向盘上,从前车窗望出去,“这什么破地方,你就住这?”   她住的地方算老旧小区,但胜在租金便宜,附近有市场,吃饭买东西方便,晚上散步消食也热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在齐思这样富家小姐眼里,这里来往的人鱼龙混杂,街道也脏差乱旧,外楼墙都被风雨侵蚀斑驳,居然还能继续住人。   “对。”季清识解开安全带:“谢谢你送我,再见。”   声调清和,但客气疏离。   “喂。”齐思蹙眉道:“你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季清识回身,平声道:“我对你态度还不好吗?”   虽然她语调天生的轻软,长相也是邻家女孩般的秀雅,但说的话总透着股劲儿,齐思被她堵的气闷,鼓着脸颊,两眉弯蹙着,瞪她。   这样心平气和的看着,齐思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不懂事两字明晃晃的刻脑门上了,季清识没什么好和她计较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季清识又道了声再见,要走时,齐思忽然自她身后出声道:“要不一块吃个饭?”   “……”   季清识回头时,齐思眼神往左往右,就是不看她,好像刚刚那话跟她没关系。   齐思没听见她回应,抬头偷瞄一眼,季清识想想说:“算了……”   “对不起。”   齐思说的很快,以至于尾调极轻,转瞬即逝,那纠结表情,就像是想把说出口的这几个字抓回来,咽回去,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   齐思无比艰难才道了这句歉,居然又没听见她回应,立刻不满:“哎!”   季清识轻咳一声:“你话题转的有点快,我没反应过来。”   齐思凝眉道:“总之,我跟你道歉了。”   季清识只点头,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平平淡淡的。   齐思问:“那你还生我二哥的气吗?”   季清识没说话。   齐思:“我知道他骗你了。说实话,我真的没想到他在你面前是这个样子,他以前那个死德行——”说到这停了停,似是在琢磨怎么措辞合适,“就是什么都不太上心啦,我们以前都觉得没人能治他,没想到他也有今天。”   齐思撇撇嘴,仿佛为钟然如今的模样十分不耻,她这一年都在国外,还是刚刚才从齐郁那里听说这些事的始末,“折腾来折腾去,我也不知道他在折腾什么,就只会把你惹的更生气。唉,我觉得他现在好笨。”   “其实我们也没那么自由的,圈子里的朋友大部分都得在家里安排下结婚,二哥也是。年初那会他在家里跪着挨打,一是为了钟卓那个神经病,二是为了林家的婚约,他就是不同意。但你们当时都分手了呀,我想不明白,他明明知道爷爷的脾气说一不二,还非要在这个当口忤逆爷爷。他一直想回宁川,我问他回去干嘛,他说不知道,反正就是想回去。”   齐思顿了下,侧脸望过来,若有所思:“我想,可能是因为你在那里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3 14:09:58~2022-07-04 16: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0140225 7瓶;本间芽?e??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齐思再回到万景,钟然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落地玻璃门后的环形沙发,低垂着眼,远远瞧过去,身形如雕塑,面色冷凝。   那扇落地玻璃门前是冷冷的冰蓝色水池,衬着灰蓝的天。   齐思不走正门,沿着水池过去,往里探头探脑:“哥。”   钟然抬眸,又低下去,声线不冷也不热:“杵那干嘛?”   齐思便挪进去,心想钟然怎么也得骂她一顿,内心忐忑,老老实实垂头等着。   可钟然什么也没说,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似乎在看文件。   齐思便主动说:“我把她送回去了,我还道歉了。”   “好。”他应。   齐思眨巴眨巴眼睛,捉摸不清他到底生没生气,干站着不敢动。钟然觉察到她扭扭捏捏,如芒在背的模样,便搁下手机再度开口:“下回别这么冲动,脾气改改。”   齐思赶忙点头:“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我气啊。”   “是我的问题。”他语气里带了点无奈。   说一千道一万,齐思之所以会那样说季清识,无非是觉得他没把这段感情当真。这事儿赖不到谁头上,里里外外的误会都源自他自己。   他在想季清识昨晚说起,他和他身边的人给她的感觉。   他原本不是很明白,现在才彻底懂了。   就是有点儿晚了。   他刚开始那会儿的确没当真,一步步走到现今,也是他活该。   稀里糊涂活了二十五年,竟然连怎样对待一段感情都弄不明白。   把事情搞砸到这一步。   全是自作自受。   ……   隔天季亭山给季清识打电话,言谈间似不经意和她说起季晨回去的事。   “你二舅今天来给我送东西,说你妈妈回来了,还跟他问了你的地址,说想去看看你。”季亭山在电话里试探着问:“她去了吗?”   “没有。”季清识回答。   季亭山隐隐的期待退去,难掩失望,转而又安慰她:“你妈妈可能是有点忙,忙完了会去看你的。”   对季晨,季亭山早就不指望她能幡然醒悟往正路上走。虽然父女两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面,但血脉终归是血脉,季亭山还是希望她不要一把年纪还像小时候那般好高骛远,只愿她能平淡安稳过一生,这是老爷子心里隐伏的期望。   他也知道季清识心里总给母亲留了块地方,而这么多年,季晨却始终没有主动去看过季清识。所以当季亭山知道季晨向季开源问起女儿时,他既惊讶,也宽慰。   不仅是希望季清识高兴,也是看到季晨心态回软,盼她此后能越改越好。   季清识默然几秒,才笑起来:“没事,她忙她的。”   季亭山又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季清识说过年之前,因为辅导机构给她安排了课程,她考完试就得继续兼职。   元旦那天,付明远约她吃饭,电话里说,他年后就要回宁川了。   季清识去赴了约。   在一家法餐厅里。   圣诞元旦这类节日里,临安各大商圈里都热闹拥挤,人声鼎沸,驱散冬寒,落目都是年轻耀眼的面容。付明远选的这家餐厅高居节日榜榜首,位置得提前好几个月定。   服务生引着她往里走,付明远早早到了,仍旧是卫衣牛仔裤,清清朗朗的少年气,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见她来,把手里的蓝色盒子搁在桌子上,仰脸明朗一笑:“清识姐。”   季清识轻轻嗯了一声。   服务生在他俩桌前各放一杯柠檬水,点完单后便倒退着离开,付明远把蓝色盒子推过桌面,放在她眼前。“送你的。”   她下意识的要拒绝。   付明远却说:“我三个月前就定好这间餐厅,攒钱买了这个礼物,本来打算今天跟你表白。”   季清识那个“不”字便卡在嘴边。   付明远笑笑:“虽然没什么必要了,但你就让我有始有终吧。”   是开始也是结束。   “我妈最近身体不好,所以我得回去了,但我不是向他认输。我知道我很幼稚,什么也不懂,莽撞的跑到临安来,给你添麻烦了。但我当时只是不想被你,被他,还有别的人看轻。”   “他那样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别人的未来,可我总得反抗一下吧。”   季清识心里不是滋味:“我向你道歉。”   付明远摇摇头,语气平和而坚定:“我还是想当工程师,像我师傅那样。所以我想回去考宁川设计院,我不做盛誉的员工,我要做盛誉的合作方,我要让钟然知道,他永远都不能把我踩在脚下。”   “等那个时候你要是单身,我再来追你。”付明远又把盒子往她面前推,朝她咧嘴一笑:“祝你新年快乐。”   这顿饭结束,两个人因为住在不同方向,所以在十字路口道别。有商场的工作人员在路边分发气球,红色气球被来来往往的人拿在手里,于风中轻晃。   离开之前,季清识捧着那条项链,对付明远说:“祝你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付明远笑了一下,转过身,很快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海中。   新的一年如期到来。   学校陆续进入寒假,学生的时间充足起来,辅导机构给季清识排的课也渐渐增多,她每天往返在家和辅导机构之间,但没了复习的压力,日子轻松很多。   给季晨那两万,是她这几个月兼职存下的所有钱。虽然还是钟然想方设法塞给她的,但他无耻归他无耻,这钱是她辛辛苦苦上课挣来的,她不觉得有问题。   只是现在没了齐郁这个学生,她陡然闲下来,只能请辅导机构尽量多排点课。   天气预报上说近期会有雨雪,没有课的时候季清识就窝在家里,两个室友都放寒假回家了,她偷得一点独居的快乐,每天上完课就在附近的商圈转一转,买点喜欢吃的东西带回家,两点一线,简单满足。   钟然回来找过她,她隔着窗户偷看,他应该是刚从宁川回来,穿一身西装,外面加了件大衣,寒风烈烈,给他眉眼都裹一层寒意。   她不下去,他在楼下等。   他站在哪都招摇惹眼,她无端的又生起闷气来。   好在他很快接了个电话离开,走的时候,预告了快一周的雪悄悄落下,落肩即化,雪凝成幕,他很快消失不见。   这天之后,钟然没再来打扰她,也可能是因为年底公司事情很多,他分不出时间回来。   打过几个电话,季清识也都没有接。   她总是对着那串陌生号码发呆,直到对方挂断。   她想不通。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想要什么样的没有,何必非要执着在自己身上。   对两个人都是一种消耗。   纠纠葛葛,绕也绕不清。   过年之前,季晨又来找了她一次。   不到一个月,她就瘦的脱了相,脸上淤肿明显。   季清识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拿手机报警,季晨不拦不劝,麻木的看着她,机械式的问:“有没有钱?”   “谁打你?”   “重要吗?”   “谁打你?”她重复。   季晨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弯唇,露出一个讽刺的浅笑,配上她那张枯槁残败的脸,说不出的诡异。   她说:“你爸。”   “你报警也没有用。”   季清识竭力忍住心绪,悬而未落的手指还是轻颤了颤。   季晨问:“你跟我去见他?”   季清识抬眸,冷冷的盯着她。   季晨继续说:“我跟他结婚了,你上大学那会就结了。这几年他生意做的不好,欠了不少债。你要不去跟你那个有钱男朋友说说呀,盛誉集团啊,他那么有钱,总不至于不管你父母吧。”   “我没有父母。”她垂眸。   季晨笑:“那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呀,杏杏。”   “别这么叫我!”季清识忽然狠狠打断她,手机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胸口不断起伏,平淡从容的外表被骤然撕开条缝,水润的眸子亮的像块玻璃,可惜是碎的,“你都没有管过我,我为什么要管你!你现在凭什么来找我,凭什么找我要钱!”   季晨不再用维持着古怪扭曲的笑容,不再刺激她,面容慢慢古井无波,静静说道:“你不管,我们真的没有活路了。”   “我怎么管?”   “去求他。”   季清识不再对她抱有任何期望了,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冷笑:“我一分钱都不会再给你。”   季晨:“你要看着我们去死吗?”   季清识点头:“对。”   话音落下,季晨眉目微动,揣摩她这句话里的真实性,渐渐抑制不住的笑出声音来,闷笑声从胸膛深处传出来,往上从喉咙滑出,声音尖利,她笑的咳嗽起来,微弯了腰:“真不愧是我生的。”   季清识脸上清清淡淡,没有任何喜怒。扔下这句话,季晨转身离开。   季清识在原地站着,看着季晨身影消失在路灯前方的黑暗里,站不住似的蹲下身,捂着心肺的位置,大口大口的喘.息起来。   她就这么蹲着,直到缓过劲来,摸出手机想给季晨打个电话,却发现她根本没有季晨的号码。   她也不能告诉季亭山,也没有别的人可以说。   满心惶然,脑中忽然又蹦出季晨那句:“你要看着我们去死吗?”   季清识浑身都颤了颤,忙站起身,跑出去时已经看不到季晨,她在门口问了保安,得知季晨离开的方向,便沿路追过去。   冬夜里她跑出满额薄汗,总算看到前方昏暗街道一道人影,刚想过去,季晨忽地转过身,厉声喝她:“别跟过来!”   季清识停下脚步。   季晨并不想跟她多说,吼完这一声,转过身就小跑起来,瘦条条的背影在冬夜里仓皇狼狈,似是执意不让她跟上。   很快没了踪影。 第70章   直到年前,季清识没再见过季晨。   她二十来年不跟人交恶,最狠的话居然是对亲生母亲说的。   她问她是不是要看着她去死,她说对。   她这人也就只能凶狠那么一霎那,过后回想起来总是不安,她那天跟过去,是想找到季晨住的地方,找到打她的那个男人,然后报警。   可是季晨不让她跟着。   好几天夜里她都辗转反侧,睡不好,像是额前悬着一把利刃,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季清识悄悄打电话给季开源,想问季晨的联系方式,可是季开源也没有。   于季家而言,季晨就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没人知道她在哪里,过什么样的生活。   离除夕还有三天,季清识坐车回了南江。   季家小院堆了很多认识不认识的人送来的年礼,南江的改变如同春风化雨,那些身居高位的人轻飘飘一句话,数不清的资源就一窝蜂的涌进来。   南江的这个年节比以往不知热闹多少,很多常年在外打工的人都回了乡,南面在建度假村,北面规划建厂,带来大把的工作机会。   季亭山从善如流,随遇而安,谁上门他都能聊两句,人家说那是他学生,他就认是他学生。总不好说是孙女婿吧,那流水似砸钱的孙女婿连他们家门都进不去。   季清识回去那天,季开源过来送年货,季亭山留他吃饭。   季清识喊了声舅舅,就搁下背包去打酒,顺便买点儿熟食。老街那条路已经重新修缮过,铺了一层油亮的沥青,黑曜曜的。   季清识提着酒壶过去,高家酒坊旁边的破巷子里窜出一帮小孩,围着她叫小季老师,季清识笑着跟他们打招呼,陈阳冻的两行清鼻涕直往下流,哧溜哧溜的,问:“小季老师,盛叔叔什么时候来?我们操场修好了,我们校长专门写了首诗,让我们排成诗朗诵,准备唱给他听来着。”   这群小孩压根不知道钟然的名姓,就天天听大人念叨盛誉盛誉,于是自发给他改了姓。   季清识好脾气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陈阳:“过年应该来吧?去年都来了,我烟花都准备好了。”   “……”季清识直起腰,陈阳这话一说,其余几个小孩都跟着点头如捣蒜,壮志踌躇的等着过年宰一笔狠的。   季清识板着脸,拍拍陈阳乱糟糟的脑袋,什么也没说,接过装满的酒壶就回家了。   季亭山在堂屋收拾饭桌,季清识私下又问了季开源一遍季晨的事,季开源说不知道,季晨只是回来问她在临安的住处,问完就走了,看形容似乎过的不太好。   “你妈就是十几岁那会没管住,她长得又漂亮,被镇上那群小年轻一捧,眼睛越抬越高,总想着要去大城市过好日子,又不肯像你一样好好念书,大半辈子就这么混过去,到现在也没个着落。我跟她说杏杏现在有出息,让她回来好好过日子,她又不听我的。”   季开源问:“你妈去找你了?”   季清识摇头,只说:“舅舅,这事就别让外公知道了。”   “舅舅明白。”季开源说完,抬眼觑她,斟酌一番才开口:“杏杏,先前为你二表哥结婚那五万块钱的事,舅舅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你二表哥今年在新建的度假村里承包了点活,舅舅知道那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要不然那些老板哪能看得上他呢。”   季清识:“那钱本来就是我欠你们的,这几年我不在家里,也多亏舅舅照顾外公,这没什么。工作是表哥自己有上进心去争取的,也不是送到家门口的,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季开源明白她说的客套话,没再继续提,只道:“我一定看着他好好做活,不给你丢脸。”   中午季亭山多喝了两杯酒,吃完饭就歪在床上睡过去。季开源走后没多久,中心小学的老校长又上门,说辞和上午陈阳的一样,问能不能请她联系钟然,过来参加新学期的开学典礼。   盛誉在南江有驻场工作组,专门负责已经立项的捐赠和相关投资,工作组应该也能联系钟然。老校长却说养老院的活动中心已经在建,工作组那几个人每天忙的不可开交,他去问了几次都石沉大海,也不知工作组到底有没有把意思传达到位。   而且,别人说,钟然未必会来。   老校长言辞恳切,让季清识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最后只好答应,她试着联系一下。   老校长欢天喜地的走了,季清识却对着手机发愁,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个电话。   要不发短信也行。   或者拿季亭山的手机发短信,以季亭山的名义,他应该也会来。   季清识说做就做,跑回堂屋把季亭山手机拿出来,编辑了一条简洁明了的短信给钟然发过去。结果提示发送失败——他的私人手机有权限。   恰好又有人敲门,季清识便收起手机,打算暂时搁置这件事,想着小学开学怎么也得正月十五往后了。   门口那人敲一声没开,第二声力道便使得有些重,砰的一声。她家小院门本就是铁制,这样砸敲起来,像来滋事的。   季清识不禁蹙眉,应了声马上,就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人影一晃,直朝她扑过来。季清识并无防备,被这凶猛力道撞进院子里,和来人一起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小铁门被人砰的一脚踹开,砸在水泥墙壁上,撞击声刺耳,门来回颤动,发出嗡嗡的声音。   门口大步走进来一个浑身酒气,颓废躁郁的中年男人。   季清识茫然的看着男人,又看着旁边摔的起不来身的季晨。   季晨状态很差,发黄的头发歪堕在一侧,碎发沾在脸上,额角乌青深重发紫,眼角处有被抠挠出来的血痕,捂着后腰神情痛苦惶然,神经质的抽动身体,但是爬不起来。   那男人也是一身颓唐破败,但眉目阴狠,回身关上门,插上门闩。   季清识反应很快,立刻去爬起来去拿手机,按110报警。男人酒气怒气交杂着,两步逼过来,伸手拽起她后衣领把她提起来,低头瞥见报警电话,夺掉手机随手掼在地上,回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撇过脸吐出嘴里叼着的烟,声音干哑撕裂,张口一股难闻的酒气,“报警啊,我闺女这么有能耐呢。”   季清识白净的脸上,重重五道指痕,迅速红肿起来,嘴里泛起铁锈的味道。她没了手机,就想大声呼救,结果又挨了两巴掌,嘴角有血蜿蜒而下,她一时说不出话了。   季晨在地上爬了几下,拽住他裤腿,抽着气说:“你别打她了。”   男人把季清识扔到一边,又踢开季晨,旁若无人的往堂屋走,翻箱倒柜的找起东西来。   季清识被打的耳边嗡然,她艰难的直起身,转过眼看向季晨,季晨声音破碎:“我没办法了,他会打死我的。”   季清识听见自己的声音,好像浮在一层冰水上,悠悠荡荡,落在耳里并不真切,“所以你带他来家里?”   “我不想。”季晨觳觫着,嘴唇惨白语无伦次:“我不找你,他就会去找你,我想让他死,可是我又害怕,我下不去手。不是我带他来的……”   季晨艰难的挪过来,拽着她的衣角:“你就给那个人打个电话吧,只要有钱,什么事都没了……”   季清识推开她,撑着地站起来,扑过去拔院门闩。   刚走到门口,就又被从后面拽住头发,往后拖行,她仰头痛苦的尖叫,随即被狠狠掼在地上,男人像凶兽一般对她拳打脚踢,嘴里胡乱骂着脏话。   季清识疼的蜷缩起身体,忽然一道人影落下,季晨扑过来趴在她身上替她挡着,哭着求:“你打我吧,别打她了,她真的是你女儿啊……”   “那就让她给我拿钱!”男人低吼。   季清识推开季晨,嗓音艰涩,断断续续的咳嗽:“我给你拿。”   男人停下施暴的动作,又吼:“现在就拿!”   季清识忍着撕裂般的疼痛点头,可是她站不起来,于是又挨了几下。她并不怕挨打,可她怕季亭山醒过来,怕这个失去理智的男人对季亭山施暴,可是怕什么来什么,季亭山被这吼叫声吵醒,扶着脑袋从房间里踉跄着出来,看到院子里这一幕,愣住。   “外公。”季清识哆嗦着嘴唇:“你到屋子里去,别出来。”   季亭山看到季晨哪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以为季晨要改好了,没想到她却带来更大的难堪。老爷子看到季清识遍体鳞伤的模样,瞬间红了眼,他像个不懂事的小孩那般冲过来,和男人扭打在一起,喉咙里发出枯败的悲鸣,可他忘了他已经不年轻了,已经没办法再保护他的杏杏。   季清识眼睁睁看着季亭山像倾颓的山那样倒下去,后脑勺重重摔在地上,季清识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的去拖住男人的腿。   而季晨尖叫起来,疯了一样打开院门,跑出去求救。 第71章   季开源带着季家老少匆匆赶到镇医院,季晨和那个男人已经不见踪影,季清识独自坐在手术室外,米白色棉袄被她滚成黑白灰的斑驳色调,脚印清晰可见,白净秀气的脸红肿不堪,额头淤青,右边唇角噙着血痕,侧脸擦伤。她一动不动的坐着,仰头看着手术室的方向,眼里惘然空茫。   季开源已经从街坊四邻七嘴八舌的谈论中得知缘由,季远山铁青着脸,连声骂家庭不幸。   二舅妈走到季清识旁边,低声劝她先去处理一下伤口,手刚搭上她肩膀,她浑身抽搐一下,痛的俯下身,二舅妈吓的不轻,连忙收回手,连声叫季开源。   季开源也惊骇,知道她厚衣服底下多半也伤痕累累,要送她去看伤,季清识摇摇头,等胸肋间那阵凶猛的疼缓过去,直起身体,还是坐在那不动。   镇医院的设施和医生资历都不行,没过多久医生出来,说是脑出血,镇医院做不了手术,让家属转去临安的医院。   季清识平静的点头,可是她手机摔烂了,只能借季开源的,季开源这时候哪还敢让她去找医院,让她坐着别动,自己去办转院手续联系医院。   临安这方面最好的是五院,季开源打过电话,五院没有床位,又辗转找了其他几家医院,总算联系上一家。又犯愁怎么把人转运到医院去,季亭山情况不稳定,不敢开普通私家车送,临安离这两个多小时车程,怕中途再出点什么意外情况。   医院建议找专门的转运机构,只是年关当前到处都忙乱,哪能那么容易。   季家的人凑在一处商量,季开源急出一脑门薄汗。   季清识听见他们谈论的声音,季开源束手无策,医生还不断催促情况紧急,她身体里闷闷的疼,不知道具体在哪,也顾不上。   她从衣服里摸出摔坏的手机,找医生借针把手机卡抽出来,好不容易把那张小小的卡片弄出来,止不住又咳嗽起来,手一抖,手机卡掉进铁皮长椅底下,她咽下嘴巴里涌上铁锈般的血腥气,慌乱的趴在地上去找,二舅妈也跟着跪在地上,拿手机给她照明。   季清识小心翼翼从黑暗里摸出手机卡。   镇医院只有三层楼,楼下忽然传来救护车高低间隔的鸣笛声,季清识还趴跪着,捧着手机卡抬起头,楼道口很快传来杂乱的脚步,几个医护人员步履匆匆的跑过来,人堆里环绕一圈:“哪位是季小姐?我们是宜和医院的,过来接患者。患者在哪儿?”   季家的人全都愣了愣,还是季开源反应的快,跟医生一起把季亭山从手术室推出来,飞快的送上救护车。   救护车坐不下那么多人,只有季清识和季亭山跟着去临安。宜和是临安最好的私立医院,医院里已经安排妥当,下车直接进手术室,当中没耽搁一点时间。   两个人坐在窗明几净的等候室沙发上,有护士进来送茶水。季开源内心忐忑,他是地道农村人,站起来躬身接过,回头看着一身狼狈的季清识,紧张的擦擦手:“杏杏,这是……”   季清识没说话。护士搁下茶水,客气的请她去隔壁,季清识问她讨湿纸巾,擦了擦身上的脏污,这才跟着出去。   隔壁休息室里,李亚单手插兜站着,身形略弯,听着宜和医院的工作人员说情况。周仁景满脸纵欲过度的困倦,耷拉着眼皮,翘着二郎腿仰在长沙发上,打了个呵欠。   两个人听见脚步,纷纷转来目光。   周仁景瞧清她的模样,猛的坐直身体,草了一声。   抬头望向李亚,对方也是神情复杂。   李亚看她目光在休息室里虚浮游过,没落到实处,开口解释:“钟然还在宁川,暂时来不了。”   季清识说谢谢,喃喃问:“你们怎么会来?”   “南江工作组听说季家出事,给他打的电话。你电话没人接?”李亚语气温和,示意护士:“你先去处理一下伤,这里交给我们。”   ……   季清识不想离开手术室,也不想去做检查,她胸口是有点痛,但还是可以忍。她就坐在手术室外,拿冰袋敷脸,季开源局促的跟在她旁边。   没隔几分钟,周仁景和李亚再度过来,周仁景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商量的语气:“那什么。”   季清识抬眸。   周仁景:“我找个化妆师过来给你把伤盖一盖成吗?”   “……”   “钟然很快就会回来,我俩考虑了一下,你这伤还是尽量别让他看见,他那脾气你也知道。”   周仁景点到为止,没明说,但季清识肯定明白。   她点了下头。   周仁景很快打电话从公司调化妆师过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拎着小型的行李箱,全套装备,利利索索的给她遮盖脸上的伤痕。季清识安安静静坐着,化妆师动作很轻,难免还是会碰到伤口,化妆师小心瞄她,她一声也没吭。   倏忽,门口传来哒哒哒的高跟鞋声,脚步很急,来人很快出现在等候室的门口。   竟然是齐思。   屁股后面还跟着个齐郁。   专业化妆师手下,她脸上的伤不似方才触目惊心。   齐郁在那事之后还没脸找过她,这会也顾不上了,几步迈进来,“二嫂,你怎么样?”   季清识弯了下唇,“我没事。”   齐思扫了眼化妆箱里的瓶瓶罐罐,扬眉:“干什么呢?”   化妆师支支吾吾,不知道该怎样和大小姐解释。齐思皱着眉,忽的眉眼一抬,伸手在季清识额上一抹,入手滑腻,抹下来一层粉。   季清识蹙了下眉,嘶一声。   齐思定定的看她几秒,不知怎么发起了脾气,气咻咻的对化妆师说:“别化了!”   踩着高跟鞋噔噔噔的又出去。   门外传来隐隐绰绰的说话声。   “你没看见原先的模样,那让您二位哥哥看见,他得把人骨头都拆了,传回您家老爷子耳朵里,再按回家里挨顿打?少添点事儿吧。”周仁景耐性解释。   齐思声音戾气十足,凶神恶煞:“我们家的人都敢动,拆几根骨头算便宜他了!”   “……乡镇路上没监控,只知道那两人坐了临安方向的车,身份信息已经查到了,他们出不了临安。可市里找起来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得费点儿功夫。”   “那我给张叔打个电话。”   “他们已经报过警了,我们也打过招呼,放心吧,知道是你们齐家要人,没人敢糊弄。”   “……”   说话声淡去,齐思很快又进来,叉着胳膊坐在那,精致眉眼拧起,一言不发盯着她看。季清识又闷闷的咳嗽起来,喉咙里泛甜腥味,化妆师停下动作。   齐思察觉不对,倏的站起来,颐指气使:“你去做检查了没?”   “没。”   齐思睁大眼,菱唇微动,瞧架势想骂她两句。最终还是忍住,恶声恶气:“跟我去做检查。”   “我等一会去。”   她声音清淡,但脾气相当倔,齐思拗不过她,又不敢亲自上手拖拽,坐在旁边生闷气:“别人打你你不知道还手?就坐在那让他打?笨不笨啊。”   “我打不过。”   “……”齐思噎了噎。   她脸用冰袋敷过,涂了消肿的药膏,剩下青青紫紫的痕迹很快被化妆师遮去,恢复成白白净净一张小脸,齐思让人送衣服过来,全是未拆吊牌的昂贵高奢新款。   齐郁消失半小时,带着宋叔回来,提着两个热腾腾饭盒。季开源始终坐在角落里,眼看这些非富即贵的年轻人进进出出,不敢多言。   里里外外都被他们包揽,没有需要季开源和季清识的地方。   时间一点点走过,手术室的灯依旧亮着。   齐思电话倏然响起,接通前犹豫瞥季清识一眼,季清识便知道对面是谁,垂眸轻轻搓着手背。   “……我把电话给她?”齐思小小声。   季清识听见,动作凝滞一瞬,无端紧张起来,像要引颈就戮的囚犯,吊着口气悬在嗓子里,不敢轻易呼出去,要看利刃落还是不落。呆呆地想,要是齐思拿电话过来,她得和他道一声谢,但剩下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在镇医院的时候不是没想过向他求助。   但是犹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她没干过这种事。   于是那念头被她摒弃,转而想还能问问谁,她甚至想到许珂,认识的人还没有想完一遍,他就不声不响的来了。   季清识认真思索要怎么应答这通电话,齐思那边却已经挂断。   她吊着的那口气猛然舒出去,却又浮起空落落的荒芜感。   深夜两点,手术室的灯暗去,头发花白的老医生面带疲倦的出来,季亭山体征趋于平稳,只是还没醒,后续需要观察,不知道醒过来是什么样。   季亭山被送进病房,季清识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整个人像是脱了力。她被齐思绑走去做检查,脱掉衣服身上青紫不一,肋骨断了一根。   齐思毫无大家风范的骂了句脏话,新开一间病房把季清识按进去,威胁她如果再不老实躺着,她就让医生用约束带。   周仁景、李亚,齐郁宋叔束手旁观。   周仁景感慨:“女的还得女的来治。”   其他三个人都深以为然。   天色将明时,这兵荒马乱的一夜才算过去,归于平静。   季清识肋骨处隐隐作痛,她不敢动,平直的躺着,病房里的灯熄了,走廊的灯光从门上竖直的玻璃窗透入,划出不规则的暗淡矩形光柱,她闭上眼,李亚模糊的声音传来,恍然似梦。   “……宁川暴雪……机场高铁都停运……你哥暂时回不来。”   “也好……我们照顾好……”   季清识昏昏沉沉,侧身望向窗外,夜色阒然深沉,隐隐可见高高低低的建筑和微晃树影,像黑白默片,唯一的异色是对面虹苑宾馆的霓虹灯标识,诡谲的红,撕破冷暗的冬夜。   白色碎末纷纷扬扬的打着旋飞舞,好似是宁川的风越过千里山水匆匆赶来,逼下临安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睡不安稳,第二天早早醒来,齐思依旧在,衣服不是昨晚那一套,妆容也重新绘过,仍是精神昂扬倨傲的大小姐。齐郁也窝在病房内的沙发上,还没睡醒。   窗外雪光辉映,满城覆银,雪沫子密密绒绒,冷冷清清。   宋叔送了早餐过来。   齐思没让她起来,就这么躺着,喂下去一碗粥,末了别别扭扭憋一句:“我是为了我哥。”   季清识轻声:“谢谢。”   齐思却坐立难安起来,不一会站起来走了,半天没见人影,齐郁说:“二嫂,我姐就这样。”   他张口闭口喊二嫂,季清识纠正不过来,也就随他去。   季开源过来看她,说季亭山状况稳定,但是还没有醒。趁着齐思不在,她偷偷爬起来,跑去季亭山病房前,老头安静睡着,面容陡然苍老,不复往日老顽童般矍铄模样,她不敢进去,就在门口待了一会。   大学毕业那年,她和季亭山这样等过外婆,现在就剩她自己。   她安静的靠在病房墙上,躲回病房,蜷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场,哭着哭着睡过去,傍晚被走廊乱糟糟的喊声和脚步声惊醒。   她猛的坐起来,本能的掀被子下床,光着脚跑出去。医生涌进季亭山的病房,她听见心电仪连续不断的滴响声,如细针戳破耳膜,刺的人浑身发软。   季开源和齐思齐郁他们几个都在外面,齐思率先发现她跑出来,惨白着脸,孤魂野鬼一样站在人群外,要她回病房,她不肯。   齐郁回去拿外套和鞋子让她穿上。   直到所有可怕的声音消失,病房重归于静,紧紧扼住她心脏的手撤去力道,她摇晃几下,脱力般跌坐在地上。   凌晨时分,恍然听见凛冽风声,和沉闷的引擎声浪,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接着是隐隐绰绰的说话声。她介于清醒和梦境之间,好像听见钟然的声音。   但又记起宁川暴雪,他回不来。   她便以为自己在做梦。   梦里有空洞的开门声,轻缓的脚步,醇烈苦涩的烟草气息混着尘土的味道倏然闯入狭小领地,身体本能的去分辨、捕捉熟悉的味道,沉稳厚实的松木香,如有实质,安抚神经。   梦里她呓语般出声:“钟然?”   “嗯。”他在梦里,温柔回应。 第72章   低沉缥缈的男声,仿佛被什么东西灼烧,熏燎过,嘶哑的不像话,如流沙拂过耳畔,又悄然消散,只留下微痒粗粝触感。   季清识轻轻呼吸,并不敢太用力,好似身处一团浅淡的,极易被吹散的雾里。充满冰冷消毒水气味的病房有了第二个人的气息,便显得没有那般空旷漠然,不论是真是假,她都感到安心。没有再出声,就这样要睡过去。   隐约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滚烫凛冽的气息逼近,渐渐充斥鼻息。她没有睁眼,也能感觉到自己被一道阴影笼罩,感觉太真实,她皱皱眉。   直到额尖被冰冰凉凉指尖轻轻抚过,微沉呼吸垂落耳畔,梦境搅乱现实,她被压着不敢动弹,本能的伸手想抓住什么,竟然真的碰到一片衣角,她迷茫试探的扯住,那道阴影更逼近了些。   她缓慢的睁开眼睛,就着微弱黯淡的雪光,一下撞进一双深邃疲倦的眼眸里。   钟然依旧俯着身,抬手握住她攥着他衣摆的手,嗓音嘶哑低沉,似乎笑了一下:“干什么?”   她迷迷糊糊:“我在做梦吗?”   他又笑,懒懒散散:“对。”   “你怎么会回来?”   “不想看见我?”   “他们说宁川下雪,高铁机场都停运。”   “下点雪算什么事。”   短短几句话,喑哑嗓音被浸润,不似开始时那般粗粝,依旧轻狂不可一世。季清识彻底清醒过来,望见他眼里交错血丝,讷讷的放开手。他也松开她,仍俯身,胳膊撑在她身侧,把她圈在一个温热的小小空间。   虹苑宾馆的霓虹灯光幽幽暗暗的闪烁,朦胧的印在窗户上,像是雪堆里燃气的一簇火,火苗忽的迸裂开来,发出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微妙声响。   两个人说了这么几句,便默然无言,季清识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这雪夜太幽静,气氛也并不适合已经分道扬镳的恋人。   半晌她才想起要道谢,想坐起来,又被他按住肩膀,于是就那么躺着,干巴巴的看着他说了句:“谢谢。”   钟然没有说话。   这样似乎不太有诚意,她搜肠刮肚的想词儿,偏偏这会笨的仿佛没上过学,满脑子想不出什么好话,又被他沉沉目光看着,更加语无伦次:“真的谢谢,要是……”   钟然忽然抬起手,身体下压,她倏地闭嘴。他指腹轻轻擦过她被打破的嘴角,薄唇微动:“我也不是非要干涉你的生活,但是下次再有你解决不了的事,就给我打个电话?”声似叹息,万般无奈缱绻,“给个机会啊小姑娘。”   他携一身风雪寒意,浑身都是冷的,季清识却仿佛被烫了一下,眼底似倏然融化的冰,潮气止不住上涌。他手指又移至她微红眼角,指下有潮湿触感,她闭上眼,嗓音发颤,   “我很害怕……我怕外公醒不过来……”   “不会。”他心疼的说不出话,俯身抱住她,贴着耳畔哑声:“我们看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他一定会没事。”   她胡乱的点头,眼睫毛不住的抖啊抖,眼泪汹涌如潮,一发不可收拾,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湿润脸颊贴在他颈侧,浸的衬衫湿湿潮潮,他没办法,摸摸她的头。   音调哑哑的,闷闷的。   “别哭啊。”   偏偏他越说,她哭的越凶。   束手无策。   ……   周仁景李亚等在外面,贴着门框听里面动静,却始终安安静静,便百无聊赖的躺在休息室沙发上。没多久齐郁也闻讯而来,这几位纨绔子弟向来是夜里比白天精神,不过以往是沉迷声色犬马,这几天是忙着床前当孝子。   “不是说二哥回不来?”齐郁进门便问。   宁川的雪还没有停,航线全部停飞,堵了好几条铁路线,交通线一团乱麻,年关当前出这事儿,困在宁川回不了家的人怨声载道。杨世杭家里长辈正为这事焦头烂额,一直在商讨清理交通,预防雪灾,和安抚民意,没听说恢复交通。   “他开车回来的。”周仁景懒懒回答。   “……”齐郁挠挠头。   “宁川高速还能走,他昨天凌晨出宁川,本来想从兰城走,但年关跟前到处都是人,临时找人协调的航班最快也是后天。”   他没等,索性开车南下,宁川到临安,两千两百公里,开了二十三个小时,就这么赶回来了。   季清识这一觉安安稳稳睡到天光大亮。   睁开眼,雪已经停了,厚重云层散去,冬日暖阳大片大片的倾洒下来,满室明亮,直晃眼睛。她下意识伸手挡在眼前,齐思慵懒温吞的声音响起:“醒啦?”   “你这一觉睡好久,快中午了。”   季清识遮着眼睛问:“我外公醒了吗?”   “还没,你舅舅在看着。”   季清识适应片刻才睁眼,病房里只有齐思一个,侧坐在单人沙发上,支着头看她,腿一晃一晃,长靴上的链条折射出跳跃闪动的银光。   左右看看,空空荡荡。   季清识茫然,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头发。看向齐思,语气犹豫:“昨晚……”   齐思唇角略弯,英气的眉挑起:“怎么呢?”   季清识想了想,委婉的问:“有人来过吗?”   “有啊。”齐思晃着腿,拖长语调,意味深长:“我啊。”   “……”季清识眨巴眨巴眼睛。   “有个人抱着我不撒手,一直哭,还对着我叫我哥的名字。”   “……”   齐思倏的放下腿,长靴“嗒”的一声磕在地上,凑到病床前,怼着她眼睛,季清识警惕的往后仰,齐思笑嘻嘻:“我跟我哥长得很像吗?”   “你是不是想他啦?”   季清识红了脸,否认:“我没有。”   齐思忽然加重语气:“梦到了就是想到了!”   季清识急急的说:“我也没有梦到!”   “那你干嘛叫他的名字!”   “就是看错了!”   “我要把这事告诉他!”   “不行!”   齐思定定看她两秒,忽然笑开,倒退着笑倒在沙发上,笑声清脆如铃,没骨头似的歪着,“我哥回去换衣服了,待会就回来。”   “……”   季清识恼了:“你骗我?”   “骗你怎么啦?你来打我。”   “……”   季清识拉过被子,盖到头顶,把自己整个遮起来,门口传来开门的声响,她顿时僵了一下。   进来的是季开源。   齐思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故意啧一声。   季开源身后还跟着季远山,舅妈表哥,总共五六个季家人,季清识忙要下床,被季远山制止。   明天就是除夕,季远山放心不下,拖家带口的包车过来看看情况。   季亭山季清识祖孙俩孤苦伶仃,相依为命,本该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双双住进医院,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憔悴不堪。   季家是普普通通老百姓家庭,朴实无华,市侩语气,甚至有那么点穷酸。正值新年,全家打扮的还算精神体面,这也是季开源特意打电话吩咐的,这间医院和季清识身边这些朋友,不必说明,只是站在这里,就轻易昭示着他们并不是同一阶层的人。   齐思还算客气,打过招呼就到外面去,给他们家人腾说话地儿,季远山站着目送她出去,才问:“你妈妈联系你没有?”   季清识摇头。   “那天我听人说你妈是被人拖走的,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妈妈是在外面惹到谁了?我去问派出所,派出所也还没有消息,虽然你妈这么多年没回过家,毕竟还是一家人,我这心里不上不下,真要出什么事,你外公醒过来怎么给他交代啊。”   季清识:“我不知道她,我现在只想等我外公醒过来,别的我管不了。”   季远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存折,递给她:“我看这医院开销应该不小,你舅舅说那病房和仪器一天就得一万多,你跟你外公也没什么积蓄,这钱你先拿着,花完了再跟外公说。”   季清识自然不收,“我还有点存款,够用的。”   季远山执意要给,舅妈也在旁边劝,争执不下,最后硬是塞在她枕头底下,就要去看季亭山。   季清识只得先拿着,等出院再还回去。   季远山去隔壁病房,季清识也跟着,齐思百无聊赖的靠在墙上玩手机,季远山犹犹豫豫,略有局促的在齐思面前停住:“姑娘。”   齐思长睫撩起,见面前的老头正对自己说话,便收起手机站直身体:“伯伯。”   季远山叠声向她道谢,齐思大大咧咧回道:“没事,医院都是自家开的,不费什么功夫。你们放心回去过年,我嫂子和外公就交给我们。”   “……”季家人陡然听见她这声嫂子,面露惊诧,包含季清识在内,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反应过来才低声制止:“齐思!”   季远山琢磨过来,几乎和她同时出声:“那你哥呢?”   “他没在呢。”齐思先把这名分按在地上踩结实,从容端庄的微笑:“你们多留一会,他等会回来给叔叔婶婶拜个年。”   ……   平宁区靠近临安北高速入口那一带这两年才划入市区范围,随处可见正在开发的商业和居民楼,道路笔直宽阔但车辆稀少,建筑工地年前都停了工,更显的萧索破败。   季晨和武海就租住在这附近一处即将拆迁的老旧小区里。   雪刚停,小区楼下有漱漱的扫地声,季晨缩在客厅角落,武海蜷缩在地上,左腿不住抽搐发抖,右眼肿成一条细缝,青黑发紫,下巴颌血糊满血,地上掉落几颗被打掉的牙齿。   小小的出租屋此时挤满了人,无一不是黑西装白衬衫,外表不像地痞流氓,但清早闯入家门,把武海从房间拖出去,二话没说打断一条腿。   季晨一声没吭。   门口传来开门的响动,季晨惶然抬起头,前后进来四个年轻男人,季晨只认识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烟灰色的长款大衣,西装长裤垂直利落,年轻俊朗,绅士款款,可额前碎发压着漠然眉眼,眼底隐缠着血丝,添了几分狠厉。   季晨原先以为这些人是武海的债主,可他一来,满屋子黑西装都对他毕恭毕敬,季晨才知道今天这一遭是因何而来。   他目光扫过地上烂泥一般的武海,手指动了动,便有人扯着武海的手脚往外拖,如同拖一条死狗。季晨面上惨白,她知道在这些真正的上层人眼里,踩死他们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下意识跪在地上,身体前倾,低声喃喃:“他,他是杏杏的爸,你不能把他打死。”   沉沉威压的目光看过来,季晨又瑟缩回角落,“我是杏杏的妈,你也不能……”   周仁景啧了一声,“那你这妈当的挺称职啊,要过年了把闺女和亲爹打进医院躺着。”   季晨低下头,眼神闪烁,一份文件扔在她眼前,她怔怔的拿起来看,文件上明白写着,她自愿和季亭山季清识断绝关系,此后生老病死两不相干。   “我不签。”季晨摇头:“我怎么都是杏杏的妈,她不管我谁管我。”   她当然不能签,她在这座城市于她而言遥不可攀的城市,随处可见盛誉的标识,而背后的掌权者是她亲女儿的恋人,她可以借此扶摇而上,过上等人的生活,这时候断绝关系,她不是傻子。   皮鞋踩在凌乱的地板上,声势迫人。季晨硬着头皮抬头,钟然在她面前蹲下,手随意搭在膝上,居高临下,嗓音冷淡:“你问季清识要过几次钱。”   季晨缩着肩膀:“没多少次。”   “她给了你多少。”   “就两万……”   钟然从齐郁手里接过张卡,搁在地上,推到季晨手边:“一百万。”   一股寒意顺着季晨的脊背往上攀,他继续说:“签字,拿着钱滚。或者我给你找个地方过后半辈子,自己选。”   ……   看完季亭山,季远山就回了南江,齐思安排了车送,季开源依旧留在这里照应,午饭过后接了个电话,然后匆匆进来对季清识说,警察已经抓到打她的男人,但是还没有季晨的消息。   季清识虽是说自己管不了季晨的事,可毕竟是亲生母亲,听见她失踪的消息,内心也忐忑不安。可季开源出去之后,她就接到了季晨的电话。   季晨在电话里说,她已经去了外省,以后都不会回来了。   季清识悬着的的心放下,冷冷淡淡回一句知道了,并没有和季晨多说。   挂掉电话季晨又给她发了条短信,就三个字,对不起。   季清识看完,没有回复,删掉了短信和电话。   “杏杏!”季开源重新进来,神色激动:“你外公醒了。”   季清识扔下手机,下床奔向隔壁。   医生正在检查季亭山的情况,确定他意识清楚之后,嘱咐季开源随时观察情况,便离开病房。   季清识慢慢走到季亭山面前,看见小老头睁着眼睛,浑浊的眼睛迷茫失焦,嘴巴一瘪,眼泪就漱漱落下。   季亭山艰难的抬起手,看见手上缠着的输液管:“我这顿酒喝的,怎么还喝进医院来了?”   季清识:“跟谁喝酒你都喝不过,酒量那么差还要装自己能喝。”   季亭山咧嘴嘿嘿笑,看着她伸伸手,季清识便伏下身体,像小时候那样趴在他手边,季亭山摸摸她的头,“外公枕头底下的床褥子有张存折,是外公攒的退休金,不多,就一万多块钱,外公想多活几年,还能给我杏杏多攒点嫁妆。”   季清识眼泪又流下来,闷声说:“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藏的有点紧,怕你找不着。”   “我不找,你快点好起来,回去告诉我在哪。”   季亭山说好,“外公听见你哭了,就跟阎王爷商量,我说我杏杏从小没爹没娘,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还没有结婚,我这回要是走了,杏杏一个人要怎么过啊。他就说好吧,再给你添二十年。”   季清识哭着笑,“你别胡说八道。”   “二十年很长呢,杏杏乖啊,别再掉眼泪了。”   季清识趴在老头手边,年轻柔嫩的脸轻轻蹭着干枯苍老的手,轻声道:“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好。”   季亭山说完,很快又睡着,季开源让她回去休息,季清识擦擦眼泪,走出去,看见门外倚着的人,脚步又止。   钟然不知何时来了,神色静静,看见她便伸出手,揽着她肩膀把她拥入怀里,手掌在她脑后轻拍,嗓音温润如沙,“杏杏乖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7 16:36:48~2022-07-09 15:2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819254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明天就是除夕,年前工作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公司也放了年假,对外他还因为暴雪困在宁川,年节期间临安这边所有的社交和应酬全都顺理成章的推掉。   季清识听见他在走廊接电话的声音,一个接一个,他从容自如,有礼有度,好似他真还在宁川,因故不能回来,只能遥祝新年顺利。   齐郁和宋叔送晚餐过来,医院的饭菜简单寡淡,这几天的三餐都是宋叔在家里做好送过来,口味清淡的家常菜,基本都是她的口味。宋叔一边开餐盒一边问:“季老爷子刚醒过来,今年除夕看样子得在医院过了,明天的年夜饭想吃什么?我今晚就回去准备。”   宋叔只比季亭山小几岁,季清识不习惯被老人家这样照顾,齐郁趁宋叔去倒水,偷偷跟她耳语:“二嫂,你就让宋叔忙活吧,他老人家就是闲不住的性子,早几年二哥就让他退休养老,他不乐意,说二哥嫌他老了手脚不利落,二哥就没再提过这话,你不说几样菜,他回去张罗起来没方向,他更着急。”   季清识也悄悄问:“宋叔不回家过年吗?”   齐郁解释:“宋叔在我们家待了一辈子,以前是爷爷的司机,后来就一直照顾二哥,他儿子儿媳都在国外,要把他接出去他也不乐意,今年……”   他俩闲话家常,钟然打完电话进来,随手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问:“说什么呢?”   季清识立马不吭声了,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抿起,又松开。   “就说过年的事。”齐郁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爷爷给你打电话了?”   钟然嗯了一声。往年不管他在哪,除夕这天肯定是回齐家老宅,今年让齐思齐郁打掩护,说他没回来,把老爷子给糊弄过去。   齐郁相当刻意的问:“这会儿所有人都以为你在宁川,那你到哪儿过年呢?”   钟然眼见着季清识眨了下眼,又继续慢吞吞的喝汤,他顺手从食盒里摸了个素包子,她又眨了下眼。   他语气慢悠悠:“这不是没地儿去了。”   齐郁:“二嫂。”   季清识低声:“你别乱叫。”   齐郁:“我二哥没地方去了呢。”   “他有那么多房子,怎么地方去。”   “空房子哪有家的温暖。”   “……”   季清识不跟他说话了,埋头吃饭,削尖的下巴快要陷进汤碗里。   “行了,又下雪了,早点回去。”钟然打断齐郁的插科打诨,透过窗户看外面灰白渐沉的天色,雪不知何时又下起来,南方的雪也是温和的,落地无痕。   等她把饭吃完,齐郁和宋叔就收拾东西离开。钟然坐在靠窗的的沙发上,床边柜子放了几本书,季清识随手拿了一本翻看打发时间,窗外的雪安静的落,房间里温暖明亮,两个人的影子错落的映在窗户上。   “医院有护工,我让人把你舅舅送回家了。”低沉醇厚的男声打破岌岌可危的平衡,像壁炉里忽然爆裂开的燃木,沙哑炙烫,季清识抬起头,他捏捏捏眉心,眼睛疲惫的垂着,继续说着:“过年了,这儿也没有需要他忙的事情。”   她点头,嗓音柔和婉转,“谢谢,还有……医药费我会尽快还给你。”   钟然没说什么,反正料想她肯定要说这个话,像是客套的来往,他便顺着她意回:“不着急。”   “你要不要睡一会?”季清识看他眼里血丝,像是很久没睡好,犹豫的问。   她的意思是让他回去休息,但他说了声好,就和衣躺下,枕着自己手臂,似乎打算在沙发上凑合一宿。   她和季亭山住的都是顶层的vip病房,格局像是间小公寓,设施齐全,装饰考究,布艺沙发是成组的,长沙发上坐三四个人不成问题,但钟然睡上去仍然不够长,有些束手束脚,但他似乎倦极,也不挑地方了,很快闭上眼。   季清识轻手轻脚下床,“你去床上睡吧。”   这里的床不似普通医院窄窄小小,反正比他睡的沙发要宽。她目测下来,两个人换一换刚好,她睡沙发也不会觉得挤。   钟然很轻的笑了一声,睁开眼睛,这荒唐提议她竟然说的还挺认真,站在他面前,浅粉的病号服宽宽大大,愈发显得内里瘦弱,圆润杏眼嵌在瘦削脸上,添几分惶然,纤细白净的脖颈像是极易折的花枝,两手交握在身前。   “睡你的。”他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嗓音倦怠。   “我说真的。”季清识看他睡的实在难受:“那个床……”   “你让我跟你一起睡?”钟然又睁开眼睛,他那个正经模样大概实在有违本性,维持起来挺需要精力的,惯常正经不过三秒,就变成吊儿郎当模样,沙哑嗓音含三分笑意,七分隐晦深意。   “——也不是不行。”   季清识闭口不言,掉头重新上床,躺下去时听见他在身后沉沉的笑。   她背对他躺下,所有声音消失,只剩下两道深浅不一的呼吸声,曾经同床共枕那么久,她能很轻易的分辨他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你明天还是回家去吧。医院有医生护士,你不用待在这里。”季清识看着墙角夜色稀薄的月色,素白手指抓着薄被,静静说道。   中央空调温度好像调高了点,隆冬天也感觉到闷热。   “年年都回家,不差这一顿饭。”钟然似乎动了动腿,沙发轻微的咯吱一声。   “让你家里知道不好,你外公知道你回临安又不回家,肯定会不高兴。”   “我这不是在追求你吗?他要是知道我忙着给他找孙媳妇,不会不高兴。”   “……”   房间里恢复寂静,季清识闭上眼,打算就这么睡过去。偏偏刚才还一副困极累极模样的人又不安生起来,指名道姓:“季清识。”   “……”   “别当听不见。”   “我听见了。”她低声反驳。   钟然便没再继续问她,仿佛只要她听见就行,没一会,呼吸渐渐平稳,季清识再回头看,他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天是除夕。   季亭山昨天短暂醒来之后,就又陷入昏睡状态。他毕竟年纪大了,医生先前担心他醒过来后会有后遗症,提前给季清识说过情况,让她做好心理准备。脑部受损可能会导致他的记忆,语言,视力都出现问题。   但现在根据他跟季清识说那几句话,意识清醒思维清晰,医生说状况比较乐观。   老人还有一些基础病,清早又发起高烧,护士给他物理降温,中午才降下去。   季清识一直提心吊胆,宋叔中午照常过来送饭,她情绪起起伏伏,恹恹的没什么胃口,钟然把她按在桌前,什么时候吃完什么时候下桌。宋叔看她瘦,每次都把饭压的实实的,一碗顶平常两碗。两双眼睛定在她身上,她硬是把这两碗饭吃完,才得以挪地方。   宋叔说起年夜饭,钟然问她,要不要回万景一趟。   季清识不想把季亭山独自留在医院,也就作罢,钟然让宋叔照常送晚饭过来,不用按年夜饭的规格。   宋叔施展不开拳脚,就不大乐意:“家里备了很多菜,都是清识喜欢吃的,我做好送过来吧,也有个年三十的样子。”   “留着过十五?”钟然说着看向她,和她商量:“医生说老爷子状态不错,十五要是能完全清醒,咱们去万景补过个年?”   宋叔也满眼殷殷期盼。   季清识就笑了笑:“好。”   临安很早之前就禁了烟花爆竹,夜幕降临时,外面只有彩色灯光摇曳着闪过,是附近商业区的灯光秀。钟然和家里通过电话,就把私人手机也关掉,和外界彻底隔绝。   电视上放着热热闹闹的联欢晚会,钟然占着沙发,季清识占着床,安静平和的,第一次一起迎接新年。   季清识心不在焉,面对着屏幕,眼神却偷偷的瞄着房间各处,宋叔早上送了些钟然的日常用品过来,随便放一放,这里就多了另一个人的生活气息,就好像他们俩还住在一起一样。   交缠不清。   “换个台吧。”钟然闭了下眼,“眼睛都花了。”   季清识也不喜欢看,就随便找了部电影,还没有放映出来,屏幕上突然变暗,右上角出现无信号的字样,她咦了一声,遥控器按了几下也没用,钟然走过去蹲下身,看电视底下的机电盒。但生活经验基本为零的大少爷所能做的仅限于去拍它两下,还是没信号他就没辙了。   “我叫人过来修。”   季清识站在他背后,弯着腰,双手撑在腿上,探头看着:“算了,过年就别麻烦人家了。重新接一下电试试。”说着伸出手,想去拔插座。   手刚碰上去,顶灯忽的刺啦几声,倏地灭了,房间整个暗下来,钟然下意识的伸手捉住她的手腕,拉离插座的位置。   过了几秒,电视还亮着无信号的标识,季清识眼睛适应了突如其来的黑暗和电视微弱的光:“灯丝烧了吗?”   钟然低低的嗯了一声,却没松开手。   眼睛适应了黑暗,腕上肌肤也后知后觉的适应了另一个人的温度,她的手腕在他手里不盈一握,燥热的磋磨感透过肌肤表层,沿着筋骨攀延而上,好似电流传过全身,季清识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外面的灯光转了一圈又回到这里,在两个人身上短促的掠过,光怪陆离。   钟然侧过脸,面庞被她垂落的长发轻轻拂过,带来微痒触感,他喉结跟着动了动,自下而上的仰望姿势,淡色的瞳仁在灯光下成了玻璃质地,充斥着晦暗的情绪,“季清识。”他忽然出声,声音低沉惑人。   她鬼使神差的应了一声。   手腕处的力道下坠,她的身体缓慢下沉,两个人距离越靠越近,她胸口微微起伏,透过薄薄的毛衣,似乎也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气息无限贴近,鼻尖相互触碰的瞬间,她忽然刺痛般的,侧过了脸。   压制她手腕的力道随之一顿。   便缓缓松开。   作者有话说:   在收尾了,有点卡文,最近更新时间可能会不太稳定,但尽量每天都更:( 第74章   钟然打了个电话,医院很快有人过来处理,再三保证不会再出现类似问题,钟然没说什么,叮嘱医院看好两个病房,拿起沙发上的外套,“我出去抽根烟。”   季清识点点头。   两个人都若无其事,假做先前的小插曲并没有发生,工作人员离开后季清识也没什么心思看电视了,去季亭山病房外看了看,里面安静无声,就折回房间睡觉。   钟然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快要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听见开门声,他身上有冷风和淡淡烟味,萧索空旷,像荒野上的干草地。   季清识没出声,也没睁开眼,假装睡着。   他似乎在床前停了一停,然后便向窗下走去。   身后悄然无声,季清识慢慢睁开眼睛,茫然一片。   这个年节过的不算冷清,初一开始,季家的亲戚,齐思齐郁,还有周仁景李亚都挨个提着礼物上门拜访,甚至许珂也裹成个老太太模样来了一趟。   余如柏也听到消息。年前一个月左右,宁西项目就因为天气太冷土层封冻而停工,余如柏早早休假回临安,躲过宁川这场暴雪,在家待了快一个月了。   余如柏提着营养品进病房,钟然正在给季清识剥橘子吃,清新酸甜的果香弥漫整间屋子,余如柏左右也没想通他俩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他的认知还停留在两人你追我跑各不相让那一段,消停小半年,竟然又平安无事重归旧好了。   怕姑娘家脸皮薄,借着出去抽烟的由头,余如柏把钟然喊出去审问,他只说没有。   余如柏:“那你们俩唱哪出呢?”   钟然低头点烟,嗓音含糊:“你可以理解为,朋友之间互相帮助。”   余如柏:“你能说点儿真话?”   钟然自己也笑,唇边烟雾袭出,模糊眉眼,带了点无可奈何:“哥,我也不瞒你,我现在也没辙,她有心结,我做什么她都不太满意,怪我以前想的不明白。想来想去只能慢慢来吧。她家出这事我总不能袖手旁观,现在真没什么,我倒是想,她不是不乐意吗。”   余如柏听明白后,冷漠的哦了一声,直白道:“你反正是活该,不狠狠摔个跟头你也懂不了事。但小季是个本分老实的好孩子,你别动什么歪心思耍手段。”   “知道了。”钟然懒懒道:“啰嗦。”   余如柏又说起宁川这场雪,到现在没有停的迹象,气象局说是08年以来最大的一场雪,肯定会影响宁西的进度,因故停工,全项目一百多号人的工资照旧,现在还不好说什么时候能复工,一天天过去,耗的全是成本。   “这才初几你就操心这事儿?”钟然不甚在意:“先把年过完,年假期间的成本都属于员工福利支出,瞎琢磨什么。”   余如柏:“再过两天不就是额外成本了!”   “过两天说过两天的事。”钟然抬头看灰蒙蒙的天,指尖轻弹烟灰,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姿态,“老爷子天天给我耳提面命,安全安全。现在下这么大雪我还能把人都拉到现场赶进度?亏点儿就亏点儿吧,西北的气候就这个样子,成本核算的时候已经把这些意外情况考虑在内,再亏能亏到哪里去。下半年你盯着把进度追一追,暴雪造成的额外支出回头给我打份报告。”   说起工作,余如柏就不会跟他吆五喝六,正色点头。   余如柏就是这爱操心的性格,事无巨细的都记在心里,居安也思危,更别提真有意外情况发生的时候,总是成日成夜干着急。   但钟然年轻,又是张狂无畏的性子,恰好需要余如柏这么婆妈啰嗦的人在旁协理,两个人一收一放,相辅相成。余如柏对钟然而言亦师亦友,这么多年,钟然对他都十分信重。   说到这,余如柏旧话重提,对他指指点点,满满抱怨:“小季不在,新来的实习生还没教上路,抽调过来的人又毛躁,老子白天跑现场晚上写报告,你以为我教一个得用的徒弟出来很容易吗!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当时调她去宁川,全是你惹出来的事。”   钟然冷笑一声:“不然我去替你把报告写了?”   余如柏也冷笑:“你写的连主管的审批都过不了。”   “余如柏。”钟然掐灭烟头,眼睛微微眯起,换了幅严肃冷傲神情,寒声道:“我再提醒你一遍什么是上下级。”   “你也别忘了我是小季的师傅。”   “……”   “我还治不了你!”   钟然扭头走了。   ……   病房里,齐思齐郁正在兴高采烈的和季清识编排钟然高中时候的事。齐思语气隐隐得意:“我们念书都在明华,从小学到高中十二年制,我哥从小学就是校草,喜欢他的女孩数都数不清。世杭哥家在宁川,高中被他撺掇转到临安上学,再加上仁景哥,李亚哥,他们四个号称明华四大纨绔,除了没拆学校,能干的坏事都干了。”   季清识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转而想起,她唯一见过钟然少年时的样子,还是钟卓给她匿名发的邮件,内容也并非她愿意看到的东西,便若有所思。   齐郁在底下偷偷踢齐思一脚,找补道:“但我哥当时没有谈过女朋友,我爷爷管的很严,高考考不上国内名校,都得被送出国读书,就比如我姐。”   齐思回踢一脚,鞋尖重重戳在齐郁小腿上,踢的齐郁龇牙咧嘴,人仰马翻。   齐思慢悠悠补充:“能进明华念书的基本都是一个社交圈子里的,各家之间多多少少都有往来,我哥在明华是没谈过,在外面那不好说,他那会连人样都没有。”   齐郁:“我靠,有你这么拆台的?”   齐思:“谁让他之前凶我。”   钟然一进来,就对上三个人整齐的目光,齐思瞬间不吭声了,和齐郁一道找个由头脚底抹油跑路,烂摊子扔给他。他没听全,只隐隐听见那俩是在编排自己,就问:“说我什么呢?”   “没什么。”季清识神情和语气都浅淡,隐含冷色。   钟然莫名被她瞪一眼,更是一头雾水。   初七之后,宁川的雪就停了,航班和高铁都已经恢复,钟然回了趟老宅。   季亭山的状况渐渐转好,大部分时间都清醒着,他的记忆,视力状况都良好,只是听觉神经受损,听力下降,有时还有出现耳鸣,但这已经算很好的情况了。   季清识听医生的话,拿了本书在旁边念给季亭山听,可是老爷子耳背,总是在旁边打岔,她念的气短,口干舌燥,索性把电视打开,找了部老片子,音量调到最大,季亭山看的津津有味。   季亭山看了会,又想起件事,他前几天清醒的时候少,医生让家属少进去打扰,季亭山还是今天听医生和护工提起,才知道钟然一直在这里。   南江的雨夜之后,钟然再也没有出现过,季亭山都以为他们两个断了,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这。   季清识便和他解释,钟然从工作组那儿得到消息,特意赶回来,医院医生都是他帮忙找的。   工作组监管老年活动中心的建造工程,季亭山和工作组打过不少交道,所以他就听见个“工作组”。季清识没辙,抬高嗓音又说一遍,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季亭山才了然的点点头。   耳朵不好的人自己嗓门也大,说到最后祖孙两个几乎是对着喊,你一言我一语,喊的俱是面红耳赤。   “电视关了,我歇会!”季亭山最后说道。   季清识自己也气短,肋骨隐隐作痛,便依他所言,关掉电视,打算回自己病房躺一会。   两天没露面的钟然不知何时回来了,她甫一看见他,面上红晕渐深,眼神躲躲闪闪,不大好意思,毕竟这样大声说话,听起来像泼妇吵架一般,也不知他听去多少。   钟然却恍若未闻,把手里提着的木质食盒塞到她手里,温声道:“给你带的枣泥酥,天津老师傅的手艺,你尝尝。”   “老爷子醒了吗?我进去看看。”   他进去后,季清识留心听了听,倒是没听见他似她那般大吼大叫的声音,里面安安静静。   可第二天医生再来的时候,就给季亭山配了助听器。   季亭山又躺了两天,医生建议下床走一走,看看肢体有没有受影响,季亭山起先有些蹒跚,是躺久了肌肉僵化,越走越利索,季清识便很高兴,老爷子除了耳朵背点,没有其他后遗症。   转眼到了十五,宋叔一早就打电话催钟然,钟然也不知何时和季亭山提过要去他家里过节的事情,季亭山在医院待的闷,一早起来就等着出发。   钟然让医院送来轮椅,季亭山坐着,他在后面推,一老一少在外面等着季清识换衣服出门。   车一开进万景,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季亭山瞠目结舌,问钟然:“你这房子得多少个平方啊?”   钟然也忘了,想了想含蓄的报了个整数,“一千?”   “那你家得几口人住啊?”   “就我一个。”   钟然透过后视镜看见老爷子吃惊的样子,心里暗自懊悔,早知道找一套正常大小的公寓,老人家心里弯弯绕绕多,万一因此觉得他和季清识不合适,岂不是前功尽弃。   宋叔等在门口,季亭山下车坐上轮椅,宋叔就推着他前庭后院的转了一圈,回来之后季亭山已经有点飘飘然了。   拉着季清识嘀嘀咕咕耳语两句,钟然在旁看见,内心竟然略有忐忑。   等宋叔推季亭山去转房子内部,他才拐弯抹角的问季清识,季亭山跟她说了什么。   季清识淡定回:“你说少了,你这房子两千平。”   “……”   那边宋叔还在欢快的给季亭山介绍各处布置。   钟然神色变幻,过了会,季清识看见他走过去,不知和季亭山说了句什么,才回二楼房间换衣服。   季清识挪过去问,季亭山也颇有些困惑,摸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把钟然那句话转述给她。   “他说这房子是他租的。”   季清识:“……”怔愣两秒,生生气笑了。   宁川交通恢复之后,杨世杭便赶着飞过来给齐老爷子拜年,送年节礼,顺便给钟然送东西,这会正到万景。宋叔带着季亭山和季清识在二楼参观,两个人便在一楼客厅说话。   杨世杭从兜里摸出个丝绒盒子,抬手扔过去,“老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双手捧着给你送过来。”   旧旧的丝绒盒子里是老式红绒布袋子,依旧是老金败絮其外的作风,里头藏着的玉镯触手生温,柔光莹莹,一眼就知并非凡品。   钟然看过之后,就原样收起来,温润光泽再度掩埋在不起眼的布袋子里。   杨世杭往二楼方向一瞥,“不送过去?”   “以后再说吧。”钟然说。   那会杨世杭去买玉料,他也在,玉石房间走一圈,他让老金再找一块差不多的石料出来,还做美人条。   新是新,旧是旧,不能并为一谈,也不能遮掩裂隙。   道理都懂。当时却不知在想什么,大概存了点自欺欺人的心思,碎了就再做一个,至于能不能恢复如旧,珠还合浦,他心里也迷惘。   所有的资本和骄傲都不值一提,连他自己觉得好的东西也不敢轻易捧到对方眼前,瞻前顾后,如履如临。   不过是当局者迷。 第75章   季亭山身体还没完全恢复,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又多走了几步路,便有些体力不济,露出疲惫神色。   宋叔赶忙引着季清识把季亭山扶到二楼一间客房休息,客房都是早就收拾好的,季亭山躺下之后迷瞪着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宋叔带着季清识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客房对面的房门关着,宋叔一面关门,一面随手指道:“这间房放的都是二少爷小时候,还有上学时候用的东西。”   季清识听到,便不自觉往那房门多看了几眼,宋叔察觉,脸上起了笑纹,和声道:“进去看看吧。”   季清识被窥破心思,不大好意思,欲盖弥彰的轻咳一声,摇头道:“不太方便呢,就不进去了。”   “没事,二少爷没什么忌讳的,他平常不在家,上上下下都是我们收拾,他也没说哪儿不让进不让碰的。”   宋叔说着,走过去推开房门。   季清识便觉眼前一亮,房间内窗明几净,米白色的窗帘拉开,温暖明亮的阳光洒了满地,“这是二楼朝向最好,也是最大的一间房。”   和整座别墅冷调极简风相异,房间里摆设装饰多用柔和的浅色,米色抽屉柜上的桌布带流苏,放了一束干花,像是有一位温柔的女主人。   房间正中是一架黑色三角钢琴,旁边墙上挂着小提琴。   右角像是一座小型画室,竖立着三四个浅木色的油画架,墙边整齐的摆放着封存好的画,和颜料画笔之类。   “小提琴是诺小姐的,画是夫人的。”宋叔说:“小姐和夫人不在了之后,旧别墅就被二少爷封起来了,他就拿了这几样东西出来,放在这房间,他倒是不怎么进来。”   正中那副画是庭院一角,草地,餐桌,繁花,砖石小屋,隐隐可见日光。其余几副也都是类似风格,笔触温暖,可见画者性情。   房间左角便都是钟然东西,相比起来摆放的随意许多,一个个储物箱贴着标签按着年岁贴着墙摆放。   宋叔弯腰打开一个箱子,似是想找什么东西,一面找一面和季清识闲话:“夫人走了没多久,他爸就早早有了自己的小家,外头乱七八糟的女人和孩子都往家里带,压根不管他,父子俩就这么闹翻。虽然有老爷子护着,但二少爷小的时候老爷子还在任上,哪来的时间照顾小孩呢,多半还是他自己过的。”   季清识轻声问:“就是钟卓吗?”   “对。”宋叔一言带过,不太想多说,从一个箱子里翻出一本相册,塞给季清识:“找着了,这是中学时候的照片。二少爷不怎么喜欢拍照,留的照片不多。你先看着,我去瞧瞧午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季清识抱着相册四处看看,房间里只有钢琴前一张矮凳,便坐过去,翻开相册,一张张看。   照片里的钟然只有十六七岁,比现在稚嫩许多,可眉眼气质都没怎么变,稚嫩,马术,击剑,射击,滑雪,学的很多也很杂。   后面几张都是在学校,他穿深蓝色制服式样的校服,领带系的规规整整,大多是旁人抓拍的,他侧脸看向镜头,下巴微扬,桀骜不驯的神情,意气风发的少年。   照片不算多,季清识很快翻看完,抬眸,目光又被抽屉柜上一张相框吸引。古朴的中式庭院,年轻女子眉目温婉笑意清和,蹲在年纪相仿两个孩子中间,一手揽着一个。   季清识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   小女孩穿着浅蓝的旗袍,男孩则是西装马甲领结,肉乎乎的小脸,相似的眉眼。   她伸出一根手指,隔着镜面戳了戳那张幼嫩的脸。   “那是我妈和我姐。”身后忽然传来钟然的声音。   季清识倏的收回手,直起腰转身,顺手还把相册藏到身后,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像是瞒着他窥私被抓个现行的小贼。   宋叔走的时候只是把房门半掩,他进来的悄无声息。   “杨总走了吗?”季清识垂下手,问。   “走了。”钟然带上门,往里走来:“他赶着回家过节。”   季清识应了一声,他走近,她便往旁边避了避,露出身后的柜子和相框,钟然拿起相框,眼睛略垂:“这时候也就三四岁。”   不同于照片里的钟然,也不同于以往每个时刻的钟然,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似乎被这张旧照片里久远的夕阳侵染,像倦鸟归巢,是失意的,怆然的。   “我知道。”她脱口而出。   他抬眸,眉骨轻轻一抬。   季清识抱着那本相册,手指在底部悄然的摩擦,意在言外:“在塔扎,桑吉说你为她们祈福。”   那个时候,他们都在为各自的亲人祈福,在寺外五色经幡翻飞的高坡,她也在他脸上看到今天这样的神情,像被一道无形的线牵引着,走到一起。   说完她才意识到有些冒犯,他并没有提过母亲和姐姐去世的事情,显然这不是一段他想提起的回忆,她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了。   钟然却没有在意,嗯了一声,把相框放回柜子上,“是我外公说的,他信这些。”   “那你呢?”   “我?”他笑了一下,没说信不信,只说:“只是希望她们能过得好点。”   他手插进口袋,往柜子上一靠,“我妈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从小学琴棋书画,我外公和舅舅也惯着她,二十多岁了又天真又单纯,不然也不会让我爸花言巧语的骗走,不过她一直不知道我爸背地里什么样,钟卓也是她走后才被带回来,她一辈子没见过脏事,没吃过苦,算是有福气,只是时间太短。”   “我姐长得像她,性格不像,一天到晚使唤我,我四岁就得给她端茶递水,那会也不懂,她让我趴地上我就趴地上,给她当板凳。她喜欢小提琴,我就得学钢琴,给她合奏。”   “但后来出车祸,她也才六岁,就想着要保护我,到头来自己没救回来。”   钟然的目光浅淡的落在蓝旗袍的小女孩身上,似是自言自语:“走的那么早,我都二十五了,她还六岁,当我妹妹差不多。”   他就那么看着出了会神,垂下的眼皮将要撩起,跟着起了个调:“要是……”   季清识忽然上前一步,伸手,温软手心盖在他眼睛上,钟然下意识闭上眼睛,睫毛擦过手心,像细小柔软的针。   他眼前一片黑,指缝里透红光,是被遮住的日光的颜色,好笑道:“干什么?”   季清识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一瞬间不想看见他眼里浓重的情绪,她怕自己忍不住,可能还有点别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感觉……你好像很难过。”她干巴巴的为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即便牵强,也还是执着的挡着他的眼。   “我没什么可难过的。”钟然语气沉静,没拿开她的手,就这么闭着眼,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   “我没有爸爸,我妈也不怎么喜欢我,但我有外公外婆,也还是好好长大了。我相信神佛庇佑死去的人,也祝福活着的人,所以不要那样想了。”   “好。”他沉默几秒,才回道。   季清识讪讪的松开手,还没移开,他却抬起手,覆在她手背上。手背凸起的骨骼被压住,她从主动转为被动,手心依旧停留在他眼睛上。   “季清识。”钟然说:“我不会的有很多。”   无缘无故,他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没有明白,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钟然松开手,季清识也跟着放下,没了遮挡,两个人的目光相撞,这间房的窗户正对着外面的游泳池和草地,明媚日光下水波粼粼,草叶像玻璃一样迎着光跃动,半片日光斜着照进来,瞳孔都仿佛是透明的。   天光底下所有的都无处隐藏,浓烈而纯粹。   季清识低下眼精,藏起情绪。手中忽然一空,钟然从她手里抽走那本相册。   随意翻了翻,见是自己高中的照片,淡淡的唔了一声,抬眸,看她的目光似有深意。   “是宋叔拿给我看的。”季清识立刻澄清:“不是我自己要看的。”   “那你看完没?”   季清识点头,想想又说:“就随便看……”   “你那天瞪我干什么?”   “……”   季清识莫名其妙:“我哪天瞪你了?”   钟然唇角略弯,勾出一抹浮浪自得的笑,眼眉微挑,晃了晃手里的相册,欠欠儿的问:“就因为齐思跟你说我高中的事?”   “……”季清识想起来,就梗了一下。她都不知道当时瞪他了,但也不能明着反驳,否则他一提她就这么快记起,如同变相承认她那时确实有异样的情绪。这跟自投罗网没什么区别。   当时都没听他问,找到机会就要发难,季清识没见过这种人,简直一点亏都不吃。   她淡定回:“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然啪的一声合上相册,放在柜子上,季清识让他吓了一跳。刚抬起眼睛,他单手罩着她后脑,把她往自己身前带了两步,弯腰逼近,盯着她玻璃似的瞳仁,散漫的开口,“吃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22:01:07~2022-07-12 22:27: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买个门面儿开家店店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453515 10瓶;虫虫陈、4014022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等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季亭山和宋叔就发现,早上还好端端的两个人像是又闹了点不愉快,准确来说是季清识单方面不愉快,只顾低头吃饭,钟然说什么她都当没听见。只有两位老人家说话时,她才会搭腔。   季亭山和宋叔都不明所以,不好直问,只拿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钟然神态自若,盛了碗醪糟汤推到季清识面前,话却是对着两个老人说的:“一点小事,我把她得罪了。”   “……”   说的是得罪,话里分明带笑。   季清识负气把那碗汤推给季亭山。季亭山打眼一看,那碗里奶白的汤上飘着鸡蛋花,撒着各类干果,闻着还有醪糟味,头一回见,便问:“这是什么汤?”   钟然慢条斯理的又盛一碗,碗勺碰撞声清脆,缓声答:“牛奶鸡蛋醪糟。”   这三样东西组合在一起,听的季亭山直皱眉:“这是个什么做法?”   “西北那边常见,算是当地特色,我们……”   有人不动声色在桌下踢他一脚,他从从容容的改口:“杏杏在宁川的时候喜欢吃这个,宁川有个南关夜市,那儿味道做的最好,她经常去买。”   季亭山又摸摸自己的光脑袋,咂摸咂摸味道,问:“是的嘛?杏杏?”   季清识抿唇:“现在不喜欢吃了。”   钟然和声和气:“不喜欢也尝一尝,宋叔昨晚研究一晚上,你看看和宁川的味道像不像。”   季清识听他这话微愣一下,不由得抬头看向宋叔,宋叔也忙道:“对,尝一尝。”季清识心里生出点小小的愧疚,蹙眉问钟然:“你怎么不早说?”   他还挺无辜:“我哪儿知道你口味变这么快。”   季清识向宋叔道了声谢,把碗拉到面前,拿勺子轻轻搅动,散散热气,入口就觉得味道很熟悉。   她喜欢吃不那么甜的,还喜欢捞里面的花生碎和核桃仁吃。有时候在家嘴馋,孙阿姨会给她做,按照她的喜好,放一点糖,加很多料。   面前这碗和孙阿姨做的相差无几,宋叔自然是不可能那么精准的知道她的口味的。   她尝了尝,其实她也没有不喜欢吃了,还是很喜欢。   “过完元宵是不是又要去宁川了?”宋叔在问。   钟然把目光从季清识身上收回,点头:“对。”   因为宁川天气不好,他让人事把年假往后延了五天,十二开始正常上班,他这个老板却迟迟没有露面,会议都是线上开,下周是复工后第一次高层会议,他得到场。   又看向季亭山:“医院和家里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安排起来方便。”   虽是朝着季亭山,但很明显不是说给他听的,老头心里门清。   季亭山也不懂,现在的小年轻怎么总是别别扭扭,一会好一会坏的。   季亭山一直拿不准要以什么态度对待钟然。季清识从未和他说过两个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今天饭桌上钟然寥寥几句,是季亭山第一次听见他们过往的事。   在季亭山看来,钟然这人,说他是流氓吧他也不像,对自己礼敬有加,小辈的谦逊姿态拿捏的稳妥。说他好,季清识又总对他恶声恶气。   可季清识是季亭山一手养大的,他自然清楚,她并没有表面看过去那么讨厌钟然,甚至还有点依赖。   季亭山便摸不着头脑了。   转念一想,只要季清识开开心心,不受到伤害,年轻人的事情他也管不到了。   ……   元宵之后,钟然如期离开临安。季清识依旧陪着季亭山在医院养病,季亭山觉得自己能吃能动,不需要再花钱住院,但季清识不敢掉以轻心,态度坚决,季亭山便又在医院住了一个月。   宜和医院是出了名的贵,眼见着开销如流水,但季清识跑去收费处问的时候,医院却说没有他们这笔账单。等医院工作人员例行来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她趁势问起大致的费用,对方也是支支吾吾不肯说。   季清识便上网搜,按网上说的略算了算。   算出来的数字让她倒抽一口凉气。   宜和的费用几乎是公立医院的三四倍,还不算顶层vip病房的费用。除非她再去给钟然打两年工,否则是清不了这笔帐的。   最后季清识也没辙了。   季亭山养病期间,她去年的考试成绩和学校分数线也陆续出来。大概因为从小就为了升学拼命做题考试,她对各类考试都会应激般的产生紧张感,很难平和心对待。像她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很多机会都只有一次。   随着她长大,本科毕业之后这种焦虑感就缓解许多,而且年前年后这一串事情下来,她没什么精力去想考试的事情,就任其自然了。   没想到最后竟然压线过了学校的复试线。   过线之后她才敢联系本科导师,导师知道也替她高兴。   钟然有时会在周末飞回来,到医院看看,找她吃顿饭,待个一两天就回去。   西北分公司的项目遍布五省,钟然的行程向来繁多,休息日也多半在出差路上消耗掉。他们在一起那段时间,季清识很少见他回临安。现在隔两周就要找时间回来一趟。   钟然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季清识和他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他倒是不意外,只是笑了笑:“你没什么做不成的。”   “我本科导师今年刚好在招研究生,他还给了我一个学长的联系方式,说可以问一下学长复试经验。”   电话里季清识声音轻快,像森林里无忧无虑的小鹿,满怀雀跃。   钟然仿佛也被她的快乐感染,整个人从繁重的工作中抽离,身心跟着松快下来。只是想一想,他已经不太记得上次见她这么高兴是什么时候了,也想象不出她说这话时笑起来的样子。   他也就想了那么一瞬,便没再纠结。从桌上繁多的文件里翻出车钥匙,拎着外套就走,顺便问她:“临安的雨停了吗?”   “停了。”季清识被他问的莫名:“怎么了?”   “回来给你庆祝一下。”   这天刚好是周五,钟然趁着午休公然翘班,从机场出来五点过半。临安接连下了一周的雨,早上刚停,碧空如洗,云层渐散,天边晚霞如随意抹开的胭脂,黄昏时分的空气都带着几分倦懒。   齐郁和季清识在出口等了十来分钟,便看到钟然西装笔挺,姿态却闲闲散散的身影。   季清识看着他两手空空,“你什么都没带呀。”   已经是三月中旬,天气回暖,季清识穿了件淡紫色毛衣,高腰牛仔裤裹着两条笔直纤长的腿,长发披肩,俏生生的站在落日黄昏中。   他看一眼,心里跟着荡漾一下。   仿佛连绵的阴雨不曾落入泥土,全积攒着没进他心里了。   “我就回来吃个饭,要带什么东西。”   她小声说:“飞来飞去也不觉得累。”   钟然只是笑了笑。   他开车带她去城东茶山下一家私家园林吃饭,外围一圈竹篱笆围着,竹门上悬着牌匾,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云间竹隐。   刚下雨,漫山遍野的青翠欲滴,气息极为清透,深吸一口,鼻尖尽是干干净净的草木气味,夹杂着潮湿的湿意,天色渐晚,变成灰调的蓝。   他们坐二楼临窗的位置,是淮扬菜系,浓而不腻,淡而味鲜,透窗就可以看见远处的菜园子,据服务生说菜刚摘下来就进后厨,极致新鲜。   点的菜里有道灌汤小黄鱼,季清识微微出了下神,钟然的声音随之落在耳畔,“想吃察尔湖的?”   季清识抬眸,傻乎乎问:“你怎么知道……”   他笑了下,说:“本来是猜的,现在是知道了。”   好像他总能捏住她心里的想法,季清识移开眼,又听他说:“察尔湖没到季节,现在还在下雪。”   季清识有关西北的记忆,更多的是干燥的天气,昏黄的风沙天,一望无际的西北平原。察尔湖是仅有的几幅亮色,最极致纯粹的颜色,如玻璃般清透的湖水和天空,空旷无尘的高原明珠。   她不知道那里下雪是什么样。   想着想着就问出来了。   “很冷,湖面封冻,草也枯了。”钟然想了想答:“但是晚上有星星,”   “雪天也有星星?”季清识不太信。   “那总有不下雪的时候。”钟然看着她,迷蒙灯光下眸色深沉悠长,比察尔湖的天色还要空旷,又仿佛只能看见她一个人,“想去吗?”   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便是她想,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瞬间,以往的记忆纷至沓来,像层沉闷的灰雾霎时遮挡在眼前。   要去吗,   要回到那个地方吗。   她又止步不前。   她也很难说清,他们之间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她固执,他执着,简直像要比一比,到底谁能更早破局。   如果真是没有感情就好了。   偏偏又有。   她不得不在理智和情感间左右摇摆。有时候也不懂,为什么两个人之间,只有她被拉扯着呢。   “行了。”他出声,把她的思绪拉回,“不问了,吃饭。”   她不知道说什么,小声说:“抱歉。”   钟然轻笑一声,“你又道什么歉。”   他往后靠了靠,幽深眸色一转,又变成漫不经心的模样,说的话让人不辨真假,“现在这样挺好。”   “季清识。”他唤一声她的名字,声如沉石,柔情万顷,“我慢慢等,你慢慢想,我们慢慢来。” 第77章   钟然连周末都没过完,就被公司一个紧急电话叫回宁川。宁西项目其中一处施工隧道发生山体滑坡,好在是夜里,现场没有施工人员。   这算是去年暴雪的后遗症,年初的连续暴雪,导致山区积雪严重,到了天气回暖的时节天,大量积雪融化,很容易产生地质灾害。   钟然夜里接到总裁办的电话,周六坐最早的航班匆匆离开。   季清识起先不知道,他五点多给她发了微信,内容简略,只说有事回宁川。她清早起来看见只以为公司有事,没怎么放在心上,中午时看见杨雪发的朋友圈才知道山体滑坡的事。   她赶忙在微信上问杨雪具体情况,杨雪说还好,没有发现被困和伤亡的人,就是现场部分物资和设备让土埋了,产生了经济损失。   季清识敲字问:【钟然也去了吗?】   正要发出去,又觉得措辞不合适,把钟然改成小钟总,才发过去。   杨雪回的很快:【小钟总一早来了,这会和余总在现场呢。】   杨雪:【今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年初开始就不顺当,我在宁川还是第一次见那么大的雪。现在刚开工,项目又差点出事】后面跟了一串叹气的表情。   季清识安慰了她几句,让她不要多想。   现场的事情千头万绪,要清理滑坡,排查隐患,估算损失,以及后续的施工安排,她想着钟然这会应该没工夫应付她,就没打电话过去打扰,只发了条微信。   返回聊天列表,杨雪又给她发了条信息,话题已经千变万化,八卦之魂不灭。   杨雪;【你怎么又问起小钟总了?难道是和好了吗!!】   杨雪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我那天和晓慧姐聊天,她跟我说年前暴雪交通封堵的时候小钟总突然离开宁川,那几天正是雪大的时候,要说他为了回家过年也不至于吧?嗷……晓慧姐是听她们部门同事说的,她同事听法务部一姑娘说的,法务部那姑娘的饭搭子是总裁办的助理,总裁办消息应该准的。”   “……”季清识总算知道分公司八卦满天飞的具体流传路径是什么样了。   她还在和杨雪拉扯,钟然的消息进来,依旧简略;【没事】   又跟一条:【晚上说】   话语匆匆,季清识就没发信息分散他的注意。   下午的时候杨雪给她传递消息,说小钟总回来在会议室和几位主要负责人开会,过会又说召开全项目会议。季清识再发消息,她就没再回复了。   季清识就开始忙起自己的事情,她加了导师推给她的学长的微信,简单聊了几句,对方也很热心的和她分享复试的经验。   季清识考的还是管理专业,虽然她初试成绩没有很大优势,但她本科就在临安大学,想跟的导师也是本科期间的老师,这两项还是挺加分的。学长让她安心准备专业课笔试,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联系,最后祝她顺利录取。   季清识向他道谢。   这天晚上钟然没给她回电话,季清识也没有去打扰。他们各自忙各自的事情。   没过几天季亭山出院,季开源特意和表哥开车过来接他们回南江。季清识一边照顾季亭山,一边复习专业课和英语。   季亭山身体渐渐恢复,耳背的毛病却好不了了,常常鸡同鸭讲,她说天气有点热,老头回什么茶不好喝?   季清识其实有点难过。但季亭山心态好,顶着个光脑袋,揣着助听器,和来看他的老朋友们高声聊天,还要摆出棋盘来上几局,证明他脑子丝毫不输以往清醒。   来看季亭山的人不少,没两天老头就不耐烦,统统赶走,在门口挂上闭门谢客的牌子,说不要打扰杏杏考大学。   “你家杏杏大学不是早都毕业了?”   “硕士!硕士研究生懂不?”   “嗷……研究生,那你就说研究生,什么这个事那个事的,城里住了一个月还讲究起来了。”   “……”   季家小院春意盎然,门口的杏树也到了花期,白花粉蕊,随风翻过墙头,纷纷而落。   钟然终于忙完公司的事情,给她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刚洗完澡,套着长袖睡衣,披着毛线开衫,坐在院子里练习口语。   宁西的山体滑坡虽然没造成什么损失,但年前那场雪波及甚广,他让总裁办下内部文件,通知区域内的项目全部展开安全排查。刚好是年初,他依着以往惯例,带着巡查组,从宁西开始,一个一个项目视察过去。   西北五省幅员辽阔,有些项目甚至深入山区,他基本每天都在各地辗转的路上。   他现在还在宁西,明天就准备去班多。   班多是多民族混居的地方,还保留着原始的生活和习俗,甚至还有以游牧为生的人。政府和社会资本合作了片区开发,建好后的城镇用作移民,把仍在高原上风餐露宿的人迁到更适合居住的地方。   季清识在盛誉的时候,就有感觉到钟然走的是和政.府合作的路子。   以前公司总是传他是在临安胡天胡地,被钟董发配过来磨砺。但后来也证明,他在工作上并没有一点纨绔子弟的作风。   余如柏也私下跟她说过,钟然去宁川,更多是为他外公的意愿。为了开拓盛誉在西北的市场,也为了盛誉资本反哺这片他先辈奋斗过的辽阔土地。   钟然看着玩世不恭,万事不过心的随意而为,内里却始终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做他自己的事,任人非议也不在乎。   与生俱来的骄傲,让他有轻狂的资本。   ……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季清识出神的时候,钟然出声问道。   她慢吞吞的唔了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像是刚回过神。他觉得好笑:“又发什么呆。”   “班多我知道。”季清识说:“在宁西的时候,同事跟我说过班多美人谷。”   钟然抬了下眉,疲倦眼眸里多了丝兴味,问:“美人谷?有多美?”   季清识垂眸,长睫落下一片阴影,语气淡淡:“我只是听过,又没有去过,你明天不是要去?看一看好了。”   声音将落,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电话毫无预兆的被他切断,传来嘟嘟的忙音,季清识怔愣两秒,还没反应过来,微信又弹出视频邀请。   她点开,画面黑了一瞬,然后切换。   钟然手枕在脑后,他只开一盏床前阅读灯,灯光杳杳,黑色硬质衬衫领口松开三道扣子,歪斜向下,隐隐可见紧实线条,咬一根烟,放浪不羁的模样。   啪嗒一声轻响,指尖腾起蓝色火焰,薄唇间烟雾袭出,他微微眯着眼,松散的目光仿佛透出屏幕。   堂屋前灯光融融,给她素净面容染上昏昧柔色。   他也不说话,季清识被他看的莫名,问:“怎么了?”   “我,”烟雾滚过的嗓音有种倦怠的缱绻,沙沙的,声音跨越千里,随电流拂过耳畔,刻意的停顿后又是一声笑,尾音落的极低,“看美人啊。”   什么美人谷,哪比得上灯下美人面,婉转垂首间,一缕发丝都能灼到他心里去,熨帖的烫平心上褶皱。   季清识哪能招架得住他,切掉视频,改成语音通话:“我不跟你说了,你早点休息,别熬太晚,眼睛都熬红了。”   钟然听话的嗯了一声,又倏地起调:“等我回来,你……”   季清识等了一会,忍不住催促:“说完呀。”   “没想好,你先欠着吧。”他的调又收回去,欠儿欠儿的来了句。   “……”   她气笑了:“我怎么了我就欠上你的了?”   他无耻道:“对。”   “你少不要脸。”   他吊儿郎当的笑:“要脸能有什么好处?”   季清识噎了下。   资本家到底是资本家,逻辑强大严密,句句都离不开自己的利益。   挂电话前他还强调,“别忘了,你欠我一件事。”   声音沙沙哑哑,仿佛快要睡着时的梦语,像一块融化的巧克力糖,稠密浓郁,她心里不可抑制的软了下,反驳的话到嘴边,就成了一个单字,“好。”   ……   已经三月末尾,复试就在下月初,她没剩多少时间了。   虽然紧张,但平平稳稳的朝自己的目标靠近,心里很安定。   她也不知道钟然什么时候回来,也不知道欠他的那件事是什么,只是感到摇摆不定的心,似乎在某一边界上摇摇欲坠。   看书的时候就想,也许他回来的时候,她还可以再分享一个好消息。   但是意外比他回来的要快。   第三天早上,她惯例去市场买豆浆油条和煎包,一路上听见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街市上嘈杂人声里,高频率的出现地震,救灾这几个词。   季清识昨晚手机忘记充电,早起已经关机了,没留意看新闻,她加快步伐回家。季亭山塞着助听器,站在自己房间的电视前看晨间新闻,见她回来,推开房间窗户扬声问:“杏杏,知不知道班多在哪里啊?”   季清识微愣,完全没想到会从季亭山这里听见这个地名,心里重重跳了一下,不好的预感潮水般淹过来,她隔着窗户看着季亭山,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知道,班多怎么了吗?”   “离你之前上班的地方近不近?我看是同一个省。”   季亭山拍着自己的胸脯,心有余悸:“新闻上说地震了,7.6级,今早天没亮时候的事,这可坏了。”   那边季亭山还在说,剩下的话落在季清识耳里,已经浮浮荡荡,仿佛隔了层水膜,什么也听不清了。   她脑中嗡声一片。   班多,地震,7.6级。   钟然在那里。   作者有话说:   这章算7.15的,抱歉抱歉,下午开了四个小时的会,真的有点晕了,晚太多啦感谢在2022-07-14 20:40:22~2022-07-16 01:1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NA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NA 4瓶;玥亮呀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这场骤然落下的浩大灾难迅速席卷全国的新闻头条,官方迅速反应,地震之后,不到两小时就派出了第一批消防救援队,紧接着宁川省内各市纷纷抽调救援人员和设备奔赴班多,救援人员数以千计。   当地通讯中断,近80%的房屋破碎倒塌,只能从新闻上的实时转播看到当地受灾情况和救援现场,满目断壁残垣,高楼倒塌,露出冰凉的内部钢筋结构,醒目的蓝色救援帐篷,橙红和迷彩穿梭在震中灾区,所有画面都蒙上灰扑扑的色彩。不断有现场视频传过来,电视网络的实时搜索全被这场灾难占据,所有人都在为班多祝祷。宁川市民自发在中心广场为灾区祈福,每一次余震都让人揪心。   平静的生活毫无预兆的被打破。   钟然的电话始终处于不在服务区的状态。   班多是个自治州,平均海拔3500以上,所辖区域辽阔,面积几乎超过内地一个省。而震中在东部扎多县隆都镇,震源30公里。没人知道事发时钟然到底离震中多远,那么大的班多州,难道他就那样刚好的去了隆都吗?   季清识不信,齐思齐郁不信,周仁景和李亚也不信,没人信,但他失联是事实。   齐老爷子收到消息, 第一反应就是要给宁川杨家去电,可电话拿到手里又颤颤放下。如此浩大的灾难,近万人受灾,救援力量应该用在灾难现场所有人身上,而不是这个时候去动用特权,分散力量去找一个人。   没有谁的命比别人金贵。   灾难发生之后社会各界都在组织捐款,盛誉自不例外。钟岳以集团的名义捐赠钱款物资共计五千万,再以私人名义找了专业救援队,按照钟然的行程一路找过去。   钟然在班多失联的消息传到杨世杭那里,杨家这才知道这消息,杨家主事的是杨世杭父亲,当时就要给齐老爷子打电话表明自己说什么也得尽快把钟然找回来,可想到老爷子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他们,稍加思索便琢磨过来。   只让杨世杭给齐郁打了个电话,再私下托人多方打探。   而季清识只能守在家里等齐郁的电话,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电视上的画面和数据不断更新,她从没有认识到自己有那么渺小,也第一次发觉,原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他们都是最普通的血肉之躯,身体和心同样脆弱。   灾难面前,失去是不可逆的。   她开始讨厌听天由命这个词,讨厌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但她并不敢去想些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三天前的电话,以往每件小事,不是太慌了忘记,而是想也不敢想。在得到确切的消息之前,有关钟然的一切,她想也不敢想。   季亭山看她坐在电视机前发愣的模样,心里明白大半,不敢再去问她班多这个地方,沉默的搬了个板凳过来,坐到季清识身后的地方,像堵老旧但依旧坚实的围墙。她身后的风就没有了,只剩面前的风。   “杏杏。”季亭山低声说:“他是个好人,老天爷会善待他。”   季清识没有说话,安慰似的冲季亭山笑笑,笑容却没有实质,像白茫茫的雪雾。   忽然又想起很久之前桑吉说的。   在塔扎,他是个善心的人。   那么神佛会庇佑他吧。   漫长而煎熬的等待里,她也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无比平庸的俗人,眼里没有众生,只有狭窄的小爱,小到只有一个人。   新闻里遇难者的数字不断更新,述说着数千条生命的逝去。不计其数的捐赠物资从全国各地运往宁川,再从宁川送到班多。重症伤员从班多送到宁川,兰城和周边城市的医院,新闻每天都有,远隔千里,也能窥见那片土地上的惊心动魄。   一天,两天,季清识就这么等,她也不敢去问齐郁,他们是真正的亲人,担忧不会比她少,她不能再去徒添焦灼。   她也没法劝服自己去做点别的,分散注意。彻夜难眠,坐也坐不住,一个小时怎么会有那么长,一天怎么会有二十四个小时。   每分每秒都在被放大。   第四天的凌晨两点,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强迫自己起来看书,书看不进去,她就念英语,越念越觉得头疼,透过书桌前的窗户,能看见墙头繁盛的杏花,微风送来生机勃勃的春木气息。她盯着那发呆。   沉寂的黑夜被忽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撕破,如银瓶乍破,她几乎要跳起来了。   她本来以为是齐郁,可是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串她从未见过的号码,像骚扰电话。   可看到的一瞬间,她心里砰砰跳起来,无厘头的,升起了一股猛烈的预感。   隔了好久,对方仿佛知道她连日来的焦灼忐忑和不安,一直没有挂断。   直到她接起。   电话里有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呲呲啦啦的噪音。   她心里却陡然安静下来。   连呼吸也在黑暗里无限放轻,怕贸然出声而听不清对面的声音。   春夜如此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并不清晰的男声才传递到她耳朵里,声音断断续续,仿佛被刻意放慢了速度。   他说:“季清识?”   听到这声音一瞬间,连日来的情绪围墙陡然间崩塌掉,接连不断的,眼泪很没道理的,瞬间夺眶而出。她只轻轻的嗯了一声,便哽咽起来,再也说不出别的,她想问他还好吗,但喉咙竟然很难发出声音,像是被眼泪冲塌了。   渐渐抽泣起来,枕间濡湿一片,不是她以往那种安静压抑的哭法,越哭声音越大,像是小孩子的那种毫无顾忌的嚎啕大哭。   她一味的哭,宣泄一般。   通讯的延迟很明显,有二十秒,他仿佛在静静的听,然后开口,竟然还是那样什么也不畏惧的没正形,“哭什么。”   他顿了顿,似乎在笑:“又不是要当小寡妇了。”   她不理会他的调侃,专注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又上气不接下气的问:“你好好的是吗?”   那边沉默下来,时间远比二十秒要长,他嗯了一声,“好好的。”   地震发生的时候钟然没在隆都,在隆都六十公里外的里昌。   但两个地方距离太近,震感强烈,地震引发山体滑坡,堵了路,通讯也断了,他当时没法和外界联系。   “你在哪儿啊?”季清识哭的没法好好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我去看看你吧。”   他笑,“我什么事儿都没有,你来看什么呢?现在到处都乱糟糟的,你好好待在家里……过两天不是要考试吗,准备的怎么样?”   这种时候,他还有闲心问她考试准备的怎么样。   “我都忘光了。”她似乎又找到一个新的理由,好哭的更尽兴点,更崩溃了,“我考不上了。”   “你再哭就真的忘光了。”他无奈,又叹一声,“以后又得赖我。”   “你没事干嘛要跑去班多,这本来就要赖你。”声音凶神恶煞。   “……”   “闲着没事就到处检查,你一去,项目上就要开始大扫除,办公室也不让放零食,不让聊闲天,大家都烦死你了。”   钟然都让她气笑了,没等他反驳两句他这是正经工作,她又开始哭哭啼啼,软声道:“你好好的回来。”   一会一个样,他一点招都没了。   “好。”他郑重其事应下。   通讯刚刚恢复,信号时有时无,两个人断断续续的讲话,钟然忍着说话时牵动胸腹带来的疼痛,硬是把她哄睡着了。   季清识这几天严重的睡眠不足,也已经很累了,得知他安然无恙后,力气陡然懈怠下来,疲惫感充斥全身,在他安抚般的声音里,抱着电话睡着了,像得到糖果的小孩,心满意足。   钟然听到那边安静绵长的呼吸声,才挂掉电话。   抬头,对上两张面无表情的脸。   杨世杭:“什么事儿都没有哦?”   余如柏:“呵。”   钟然右胳膊打了石膏,脑袋上缠着绷带,额头,脸上,眉峰,鼻梁都是红色的血痕,像是利刃割出来的,本应是狼狈的,可搁他脸上竟丝毫不见落魄,甚至有种诡异疯狂的残破美感。   他那姿态实在太轻狂,要不是亲眼所见,杨世杭都得怀疑这玩意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里昌多山,钟然和秘书王跃是在山路上遭到波及,车身剧晃,王跃紧急踩了刹车,但地震和融雪导致了山体滑坡,直接把他们连人带车卷下了山,好在山势不高,困了两个小时后,被当地村民从土堆里救出来了。   通讯中断,道路被堵,头两天余震不断,谁也不敢走山路出山,直到当地政府排查的时候发现山体滑坡,清出道路来,钟然和王跃才被送往条件比较好的大型医院治疗。   两个人头部不同程度的的受伤,被村民翻出来的时候都是昏迷状态,满脸的血。   王跃左腿骨折,钟然折了右胳膊,胸腹也震出了伤,说话时隐隐作痛。   刚刚说了太多的话,他有些不舒服,咳嗽了两声,胸腹疼痛感更加明显,就这样,他忍过这一阵,还扬了下眉,说:“那还能说实话?没看见我媳妇都哭了吗。”   “……”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01:10:20~2022-07-16 23: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语子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高原地区天亮的很晚。   钟然醒过来的时候早上六点,外面夜色依旧阒然浓黑,他额头冷汗涔涔,睁眼适应片刻,仍没从那股心悸中缓过来,黑暗仿佛成了密密麻麻的虫蚁,成群结队编织成网,要把他裹挟蚕食。   他顿觉恶寒,没有片刻犹豫,掀被下床,朝着门口快步走去,门缝里透出一丝光。   医院里亮如白昼,步履匆匆,隐隐的还有哭声,和忍受不了疼痛的呻.吟。   隆都只是个小镇,地处高原,医疗资源稀缺,地震让本就不完善的基础设施毁于一旦。灾区救出来的伤员,有一部分会被送到里昌的县医院来。   里昌县医院的条件也没好到哪里去,老旧的医院大楼像八十年代的建筑。但是来了很多援助的医生,和紧急空运过来的医疗设备。   楼梯口有个延伸出来的空旷露台,斑驳的黑砖地,地上都是废弃的杂物,杨世杭和余如柏蹲在水泥台边抽烟,冷不丁听见脚步声,杨世杭叼着烟眯眼,和余如柏同时回头。   钟然走过去,“给根烟。”   杨世杭也不管什么医嘱,兜里摸出烟盒和火机,抬手扔过去,余如柏也不吭声,三个男人面对面,默不作声的抽闷烟。   过了会杨世杭问:“又梦见你妈了?”   钟然声音含糊:“没。”   杨世杭:“你没个屁,没醒的时候还喊妈呢,大老爷们丢人不?”   余如柏哎了声:“喊妈丢什么人,谁疼的时候不喊妈。”   纨绔子弟不玩车那简直不叫纨绔子弟,差不多属于固定标签,没办法,钱太多花不完,感到人生空虚的时候总得寻点刺激。   他们合资在西郊山里造了赛车场地,专为了闲时飙车,给出生即登顶的寡淡人生添点肾上腺素。   钟然不玩,别的超跑轰鸣尖啸,疾风骤雨般你追我赶,他慢悠悠在后面跟着,一幅等着收尸处理后事的死德行,要多晦气有多晦气。   即便他这人看起来,和心理阴影这几个字的距离得以光年计。但谁都知道他家里人是怎么没的。他不说,不代表他不在意。   车从山上翻下去的时候,他又仿佛回到小时候的噩梦里。这几天也常常记起身体翻腾失重的感觉,夜不能寐。   杨世杭吸进一口烟,闷闷的在身体里发酵,“也是,谁没点惨事儿。”   钟然静静的抽完烟,零星烟头湮灭在水泥地里,“我们是最没资格说惨的人。”   三个人便又不说话了,这里越安静,医院里的声音越清晰,这里海拔三千,天上星子明亮,浩如瀚海。杨世杭也弃掉烟头,低低的骂了声粗话。   背后有踢到纸箱子的闷声,三个人一块回头。通道门口站了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破旧的黑色棉袄棉裤上尽是脏泥,黑发沾满尘土变成灰白交替的颜色,皮肤粗糙黝黑,脸上两坨高原红,像个小乞丐。   被三个成年男子的目光盯住,他立马缩进了墙角。   余如柏作为当中面相最和蔼的一位,自觉起身,走过去询问:“孩子,有事吗?”   小男孩漆黑的眼珠却望住伤痕交错的钟然,似是把他当作同类,咽了咽口水,钟然走到他面前蹲下,“怎么了。”   “你也想妈妈了吗?”他小声说。   钟然微愣,然后嗯了一声,“你也是吗?”   “对。”他低下头,自言自语般:“我早上要去学校上学,学校离家很远,所以我起得很早,可阿妈和小妹都在家里,村里的房子都倒了,地震把她们埋在房子里……”越说声音越低,脏兮兮的脸上茫然空洞,“我来了这里,好几天没有看见她们了。”   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时候怎样安慰都不合时宜,“你叫什么名字,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我叫达杰,我阿爸也在,他还没有醒,他的腿没有了。”   杨世杭也走过来,和余如柏一起沉默的站在一旁,眼神复杂。   “他会好起来。”钟然手覆在达杰低着的毛茸茸的脑袋上,声音沉着有力,“倒掉的房子会给你们重新盖起来,隆都还会和以前一样。”   达杰稚嫩彷徨的眼睛里又燃起一点光茫,从角落里挺直身体,问:“那妈妈和妹妹,村里的人还会回来吗?”   钟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那点光茫似乎又黯淡下去。   余如柏心里酸涩,弯腰说道:“孩子,老天会保佑他们。”   可是,为什么老天不保佑灾难不会发生呢?达杰心里疑惑,可是没有问出来,他隐隐意识到,大人也不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达杰很快离开,垮着双肩的背影,像海里寻不到方向的小船。   钟然叫住他,几步走过去,蹲下身,把一个五色绳放到达杰手心。   达杰抬起眼睛,不解。   “送你一个护身符。”他看着达杰,“它保佑了叔叔,以后也会保佑你。”   “那它会保佑我阿爸快点醒过来吗?”达杰握紧手心。   “会。”他点头。   很快,钟然和杨世杭各自以公司和私人名义捐赠的物资和医疗用品陆陆续续送到里昌县医院和几十公里外的隆都。   西北分公司的几位高层亲自过来接他,至于是真情流露还是场面功夫,也没人在意,满目疮痍里,商业博弈就如哗众取宠。   钟然没在里昌久留,等王跃的情况好点就准备回宁川,他们在这待着也是占用医疗资源。   杨世杭安排了人过来,如果达杰父亲没有醒,就将达杰送往安置点,或者宁川。   ……   两天后,钟然回到宁川。   他对家里的说辞和对季清识一样,只说被困了几天,隐瞒了车翻下山的事情,省得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忧心。   杨世杭和余如柏妄图把他绑到医院,两个人直接被打包扔出别墅大门。杨世杭在门口骂上两声泄愤,知道他这时候不想见人,也就没管了,反正他也死不了。   余如柏有点担心钟然的状态。   杨世杭把车开到门口,叫他上车:“他这人就这样,你见他听过谁的话?走走走,就让他自生自灭。”   余如柏走是走了,不过琢磨琢磨,他倒也不是谁的话都不听,至少有个人说话他不敢不听。   新闻里每天都在播报灾区情况,黄金救援期已过,地震的余波也在渐渐消退。紧接着要面临的,就是班多的灾后重建。   政府已经透出意思,相关行业都在做准备,随时准备重建班多。   钟然每天闭门不出,独自在别墅里养伤,工作都是通过线上和总裁办对接。   他自己一个人也住习惯了,就是骨折不太方便。   他还是时常做噩梦,或者是从里昌山上滚下去,或者是幼年时那场惨烈的车祸。   在此之前钟然甚至都以为自己已经彻底不记得了,可相同的经历再度发生,记忆深处的梦魇竟还是无比清晰的席卷而来了。   他醒过来的那时候,也害怕,但那害怕不是针对自己,他是怕王跃出事。   得知王跃伤的比他轻的时候,他重重松了口气。   本质上来说,钟然是个相当自负的人,最不愿意让自己的脆弱被人瞧见,他也绝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脆弱的人。   所以即便他现在不能很好的照顾的自己,他也要躲起来养伤。   反正不能被人看见。   好像钟然这个人,原就该是无所不能,刀枪不入的。   每当这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让他梦魇缠身,夜不能寐。他就立刻去工作,绝对不让自己有跌进情绪陷阱的机会,一直到天亮,累极了就自然而然的睡着了。   昼夜颠倒的过了一周。   进入春季,宁川又到了沙尘季节。傍晚的时候,沙尘铺天盖地的席卷,天色骤暗,好像已经入了夜。   列车提示即将到达宁川时六点多,季清识提前戴好了口罩,一下高铁还是被沙尘呛的直咳嗽。   宁川站背靠着山,黑暗中更显巍峨,看着车站顶部亮着的红色字体,恍然记起,她离开宁川都快一年了。   余如柏过来接她,车上问她复试怎么样,季清识如实说,两个人如常寒暄,宁川站离春江园不远,大概十五分钟车程转瞬即过。   别墅没有亮灯,庭院疏于打理,叶片上都是浮尘,显出几分荒芜。   季清识站到门前,才想,刚刚那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的太早了。   她试着输密码,滴答一声,锁就开了。   内部陈设还是和以前一样,右边客厅的巨幅油画,茶几上散落的书,酒柜前的岛台上搁着一束干花,还随手扔了几串车钥匙。   她轻手轻脚放下背包,别墅里异常安静,像是没有人住,太过空旷寂静,季清识上楼时清楚的听见自己的脚步,后背都凉嗖嗖的。   二楼卧室没有人,她心惊胆战的找了一圈,最后在书房找到钟然,文件散落一地,他在书桌上睡着了。   她瞬间松了口气。   走过去的时候捡起地上的纸,轻轻搁在书桌上,才靠近,手腕倏地被人拉住。   钟然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轻微的脚步,越来越近,气息逼近到他身前,他本能的抓住了。   但是仍旧没有醒,像是被什么牵制住,额间细细密密的汗,喘.息声渐重,手上也越握越紧,像是悬崖边求生的人紧紧勒住绳索。   梦里天翻地覆,小小的钟然在车里滚来滚去,一抬头,看见姐姐血肉迷糊的小脸。   一道声音接连不断的喊他,他挣扎许久猛的惊醒,睁开眼,抬起身体,胳膊下压的文件纷纷扬扬的跌落,纸张漱漱作响,混沌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眸。   “密码没换?”季清识反过手,轻轻盖住他冰凉的手背。   作者有话说:   收尾太难鸟=——= 第80章   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微皱着眉,目光虚虚浮浮,透着混沌,感受到她手心的冰凉,在乏闷幽闭的房间里让人本能的想靠近。声音喑哑,像掺了屋外肆虐的沙尘,“你怎么在这。”   季清识只看着他,目光从他鼻梁上已经结痂的血痕,落到右手臂,再转回他混乱的,有些无序的眼睛,她声线平平,听不出情绪:“这就是你说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钟然没说话,眉间松开,又拧起,左眉上一道斜往下的细碎伤痕,随着他的动作起伏。   季清识动动手腕,“我先去开下灯。”   钟然慢慢放开她的手,看她转身,去寻摸书房灯的开关,只觉很不真实。他就坐在那里,灯一开,明光杳杳,下意识的闭了下眼。   别墅里四时恒温,季清识脱掉外套,闻见上面干燥的沙土味,皱皱鼻子,好她知道宁川的气候,特意穿的防风服。   头发被风吹的乱糟糟的,还打了结,她伸手捋了捋,依旧不平顺,有粗糙的颗粒感。   书桌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抬眼,钟然从桌后走出来,眼神已经恢复清明,状似无意:“你怎么来了?”   季清识没说话,了起眼皮,看着他走近,唇线平直。   这段时间他们联系的不算多,他说自己没事,要处理公司积压的事情,让她安心复习,所以出事之后只打过两个电话。   钟然轻咳一声,眼神左右游动,摸摸鼻梁,“你跑这来,外公怎么办?”   “在我舅舅家。”季清识平声答。   他又问:“考试考的怎么样?”   她答:“还可以。”   气氛凝滞。   钟然定定的凝视她几秒,季清识移开眼,拎着外套要出去,才侧过身,他上前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回来,高高大大的身体拦住她去路,耍无赖一般,“我都这样了,你这么远过来就跟我生气?”   距离无限拉近,季清识就贴在他胸膛的位置,清浅的呼吸和他的心跳彼此唱和。钟然现在才感觉到怀里的人是真实存在的,他单手环住她,低下头,下巴摩擦着她头顶柔软的细发,心里生出无限的柔软。   不止是钟然,季清识也有相同的不真实感,她接到电话就匆匆赶来,并没有时间去细细揣摩自己的心情,直到此时,被他拥在怀里,听着耳畔熟悉的心跳,仿佛尘埃落地。但停下来,才不禁茫然。   她竟然又回到了这里,这样简单的。   黄昏已经被沙尘吞噬,极目处天昏地暗。   这间屋子像风暴之中一座沉实的孤岛,恍然让人有种与世隔绝的错觉。   钟然轻轻抚着她垂下的长发,她动了动,像是抗拒,声音闷闷,“风沙太大了,我想洗个头发。”   “算了,你刚从临安来,要是高反,”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又懒洋洋的,“我现在抱不动你。”   就这么瞬间的功夫,他身上的脆弱感收敛的干干净净,又变成那个百无禁忌的钟然。   季清识小心翼翼的碰了碰他的右手臂,那里还打着固定,余如柏对她说车子直接翻下山,要是附近村民没有及时发现他们,要是山体持续滑坡,要是他们当时走到了半山腰或者更高的位置……   太多不好的可能性,生死一线,就只差那么一点。   季清识胡思乱想,不自觉的抬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腹,她那种抱法让人忍不住发笑,就像抱了个大大的玩偶,把他固定在原地。   她低声喃喃,呼吸透过薄薄的棉质衬衫,拂在他胸膛上,痒痒麻麻,“你没事就好。”   钟然安静几秒,忽又开口:“我先给你认个错。”   “什么?”她抬起脸。   “你给我那个绳子,让我送给别人了。”   季清识没反应过来,他含糊的提了句塔扎,她才恍然记起,问:“给谁了?”   “隆都一个小孩,家里人都在地震里没了,杨世杭把他接到宁川来,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安顿,就先送去了塔扎寺。藏族人多半信佛,他在那比跟着我们几个好。”   她没说话,只是松开手,从他怀里退出来。钟然低头看她,她卷起左手的衣袖,把自己腕上的那道五色绳取下,又拉起他的左手,认真戴上去。   普普通通的五色丝线,蓝、白、红、绿、黄,寓意着天空,祥云,火焰,山水和大地。消灾祈福,寓意平安吉祥。   她对他的期望从始至终的简单,“你要平安。”   钟然无声看着她。   他们站在岛中央,也站在彼此的梦尽头。   “季清识。”他开口,嗓音微微沙哑,眸色深沉如夜,“你还欠我一件事。”   “我记得。”她说着抬起头,头顶流泻的灯光倒映在他瞳仁里,细细碎碎如星光,她拉着他的手借力,踮起脚,但她一米六一的身高,和他相差二十五公分,他不低头,她是怎么踮脚都是够不着的。   就这么尴尬的顿在半空中。   钟然倏地笑开,沉沉笑声落下,他笑的咳嗽,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胸腔持续震颤。   模样得意又恶劣。   季清识眼中闪过羞恼。   他故意的!   没等她反应,钟然极快的敛了笑,反手拉住她手腕,快步出了书房。   季清识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穿过幽暗昏寂的走廊和小客厅,他踢开尽头的卧室房门。   房门在身后关上,昏昧天光被隔绝在外,卧室里乌木沉香夹杂着醇烈的烟草,深厚沉稳,又带点潮湿,让人想到雨天的木头,隐晦的撩拨欲望。   钟然走到床前,背身跌下去,还要带着她一起,季清识趴伏在他身上,听他松快的叹一声,又说:“我站着有点累。”   季清识警醒起来,才要从他身上下去,钟然单手揽住她,轻轻松松带她翻了个身,位置调换,他单手撑在她身侧,低头,于黑暗中,准确的找到她的嘴唇。   冰冷干燥的薄唇压下去,她却仿佛被烫了一下,陷在软绵绵的床榻间,力气消失殆尽,仰着脸,闭上眼睛。   钟然吻住她的嘴唇,便肆无忌惮的撬开她唇齿,气息渡进去,换取她的,没有试探,没有掩饰,只有急切而紧密纠.缠,像没有前奏的琴曲,抬手落音,嗡嗡的震颤声里,曲调直接掀到最顶端,潮湿暧昧的声响无处隐藏,但没关系,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随心所欲,肆意纵.情也无人知晓。   她眸中水光潋滟,眼尾微微发红,迷离香气像最烈的酒,让意识飘飘荡荡,醺醉沉沦,男人身上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如帘幕落下将她紧密覆盖,外物都不能近身,她能感知到的只有他。   她喘不过气,揪着他衣领想要后退,他抓住她的手,安抚似的揉捏,唇舌间变的绵长温和,他放开她微肿至饱满的唇,让她短暂的汲取新鲜空气,又去亲她的额头,水润的眼睛,秀挺的鼻子,游离到脸颊,又回到嘴唇,轻轻啄吻含吮,一下又一下,仿佛很喜欢。   身体舒适的舒展开,像温水拂过,像被软绵绵的云朵拖着。   她好像进入没有意识的状态,情.欲被他挑起翻涌,晕晕乎乎,锁骨处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他轻轻咬了下,恶劣的留下印记。她募的颤了颤,迷蒙的听见他蛊惑般的低哑嗓音,“帮我把衣服脱了。”   她迷迷糊糊说不行,又被他摄住嘴唇,一遍遍辗转深入,逼问她,怎么不行。   她被逼的没办法,声音像被打碎的瓷器,颤颤巍巍:“你身体不行……”   他哼笑:“我不行?”重重碾过她嘴唇,有报复意味:“你等着。”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总算清醒了点,他只有一只手能使力,就这样还要作乱,她狼狈的躲着他,“你别乱来。”   钟然想了想,揽着她翻身,调换彼此位置,“这总行了。”   季清识咬牙,“你想都别想。”   他啧了声:“这也不行,那……”   她去捂他的嘴,他闷闷的笑开,眸色深深,捉住她的手吻了吻,声音低哑难熬,“知道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千里迢迢过来磨我?”   她眨眨眼睛,感觉到他实在忍得很辛苦,放开手,凑上去安慰般的亲亲他,柔声:“再等等。”   过于激烈的动作其实也让钟然不太舒服,身体闷闷的疼,顺从的听她的话,抱着她不再胡来,两个人闭目躺着,微微的喘.息交错,慢慢平复心情。   她缩在他臂弯底下,他柔柔吻着她的长发,和瓷白的脖颈,依依不舍,深深眷恋。   “干嘛不告诉我?”   “有什么好说的,说了你又要哭。”   他贴着她耳畔说话,又不老实的吮她的耳垂,她偏头躲开,他又追过去,缠缠绕绕。   季清识又想起件事,问他:“齐思说你之前在家里挨打?为什么也没有告诉我。”   他轻笑:“二十多岁的人了,挨打很光荣?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谁会到处说。”   “为了跟林家的婚事?”   他笑容顿了顿,低声道:“别胡思乱想,我没什么婚事,我只有你。”   “我知道。”她转过身,抬眸和他对视,“可是下次受伤要告诉我。”   他嗯了一声,伸手搂住她,两个人靠的更紧,一丝缝隙也没有,他没再胡来,和她安静的相拥,像是想起什么事,他沉默了一会。   季清识也没说话,宁川沙暴天气,航班减少,她是飞到兰城再换高铁,一路辗转过来有些累了。平和的闭上眼,睡意朦胧间听见钟然缥缈的声音,“那会我还没怎么想明白这件事。”   她迷糊的反应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那会是什么时候,“什么事?”   等了一会,他也没有回答。   直到面颊轻轻落下一吻,低沉嗓音落在耳畔,如梦如幻,“我爱你,这件事。”   作者有话说:   报告,没开车!只是亲亲 第81章   爱你,这件事。   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   季清识的爱是想触碰又收回去的手,是写下的他的名字,是祝福,是平安。   钟然的爱是要触碰,要存在,要宣之于口,要无处隐藏,要昭告世界。   这一觉从傍晚睡到凌晨。   两个人身心都疲倦,前半夜还相安无事,后半夜从熟睡状态中抽离,模糊的半梦半醒间感知到身边人的温度和气息,身体和心理的本能反应驱使,不自觉的靠近,相拥,亲吻。   昏昏梦梦的状态里,季清识唯剩的清醒和理智也游离出走,钟然是从开始就不管不顾。她的防线一破,两人之间自然无遮无碍了。   她身上衣物早就被剥干净,床前散落一地,被他连哄带骗的抱到身上,光裸白皙的手臂圈住他脖子,脸埋在他脖颈间。这个时候她都还没怎么清醒,恍然觉得自己还在梦中,直到极明显的不适感传来,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痛感让游离的意识乍然回归。   钟然察觉到她在乱动,手臂收紧,压印嗓音近乎嘶哑,“抱紧。”   她字不成句,抽着气回:“我明天去别的房间睡……”   他沉沉的笑,一幅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恣意,意味不明道:“哪里都行。”   “……”   前半夜平和温柔,后半夜肆意混乱。   太漫长的一晚。   这一场纵情的后果是,钟然第二天上午压根没起来床。   季清识也不想管他了,她就没见过这种人,鬼话连篇就算了,里昌车祸过去还不到二十天,他居然也毫不顾忌,折腾到快天亮。   她没灾没病,身体好好的,最多是腰酸腿软,他就纯属活该。   但是看他闷闷的咳嗽,她也懊悔,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还嘴硬。   她偷偷给杨世杭打电话,问他具体的伤势。   杨世杭按着记忆,随便给她照本宣科了两句。   季清识沉默了几秒,才说知道了。   “你俩谁没忍住?”杨世杭冷不丁来了句,早已看穿一切的语气悠悠道:“肯定是钟然那疯子,他嫌命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季清识尴尬不已,含含糊糊的挂了电话。   转身上楼把这一顿邪火撒在钟然身上。   他这时候已经缓过来劲,吊儿郎当的靠在床头,很无所谓:“现在不是没事了?”又拍拍身边位置:“过来陪我睡会儿。”   季清识转身就走。   怎么能这么不要脸。   这场沙暴天气持续了两天,第三天气象局人工降雪压下空气中的浮尘,薄薄一层落雪,隔夜就化了。季清识早上起来,在花园里拉水管,前庭后院的浇花草,花叶上的灰尘都被洗去,整个院子清新如春雨后,明媚日光破云而出,透过喷洒的水雾,淡淡的彩虹出现在白色围栏边,滚圆的水珠在日光下像玻璃。   庭院绿意清透,一尘不染,她觉得天气也跟着晴朗起来,把浇水的东西收回储藏室。钟然还没开完视频会,她去洗了点水果,自己看电视消磨时间。宁川本地台一直在播灾区的情况,今天的新闻里说班多重建的工作已经正式拉开序幕,隆都的塘曲河畔正在进行新村的奠基仪式。   钟然下楼的时候她刚好在和季亭山打视频电话,季亭山自然要关心关心他,季清识顺手把手机塞到钟然手里。   他冷不防一低头,看见屏幕上一张怼的极近的老脸:“……”   钟然不是很习惯长辈这种朴实又家常的关心,诸如胳膊疼不疼,吃饭有没有胃口,生活方不方便这类。这些问完,季亭山又开始旁敲侧击的问他季清识在干什么,那个语气就好像在怀疑他把季清识当小丫鬟使,让她洗衣做饭做种种粗活。   钟然也没说什么,手机镜头一转,季亭山便看见自家孙女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侧影,怀里还抱了一盆草莓。   季清识没留意他们聊天内容,听见门铃响了,就放下草莓去开门。是过来送午饭的人。   现在家里就他们两个人住,钟然吃饭又很挑剔,总的来说就是他没有绝对不吃的东西,但是得看心情,今天对西红柿深恶痛绝,明天可能就想喝西红柿蛋汤。季清识懒得伺候大少爷,就延续他之前的习惯,三餐都交给东兴楼,早上塞给他一本菜单,让他自己点,他什么问题都不会有。   她拎着食盒路过时,听见季亭山乐呵呵的声音:“哎呀挺好挺好。”   季清识拿了盘子出来,把几样菜都装进去,餐桌上四菜一汤,加两碗饭,摆的有模有样,她这么看着,心里冒出个想法——现在他们倒真像是寻常过日子的小夫妻。   钟然分明看见她自己在那抿唇笑了下,问她在笑什么,她又说她没笑。   奇奇怪怪的。   吃饭的时候季清识问起灾区重建的事情,按她估计盛誉肯定会参与进去,钟然点头:“对。”   “我看电视上说已经在奠基了。”   “现在盖的只是给灾民的临时住房,具体的重建规划还没出,还要报层层审批,应该下个月。”   季清识听他前半段,还以为这事得到后半年了,因为以前和官方单位接触,但凡提到流程审批,那就一眼望不到头了,没想到话锋一转,就到了下个月。她感慨:“好快。”   “这个时候什么都快。”钟然平静道。   季清识闻言默了默。   也对,灾难之中,每一方都在争分夺秒。   “你考试结果什么时候出?”   “就这两天吧。”季清识低头吃饭,想想说:“我没什么把握,年初开始就没怎么好好看过书,初试也就勉强过线。”   钟然抬了下眉,半开玩笑的语气,闲闲道:“实在不行我给你捐个楼?”说完自己琢磨琢磨,又笑:“清识楼,这名字还挺像样。”   季清识也没反驳,淡定道:“齐郁入学的时候你不就捐过了吗?”   “那个是我外公……”钟然想解释那楼是恰逢临安大学百年校庆,老爷子授意他捐的,只不过和齐郁入学是同一年。齐郁对此也非常不满,这搞的就像他是靠捐楼混进临安大学的,完全埋没了他高中学吐了的努力。   可是话没说完,便瞧见季清识眼也不眨的盯着他,眼神玩味轻讽。   钟然顿时记起去年那堆糊涂账。   他从从容容的收住,话题转的行云流水,风过无痕:“明天带你去塔扎看看?那儿现在收留了不少小孩。”   季清识不置可否,唇角弯弯,轻轻柔柔的声音:“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   傍晚的时候杨世杭来了家里,和钟然在书房聊工作上的事,到七点没见他俩出来,季清识准备好温水和药,顺便倒杯茶给杨世杭,找了个托盘拿进去。   杨世杭也没避讳她,接过茶就喝了一口,润润嗓子继续说:“……你猜上面批了多少款?三百五十个亿!我爸,我叔,前几天和那个谁一起去班多……”   季清识听见那个只能在新闻上见到的名字,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杨世杭顿住,摸摸脸:“我脸上落灰了?”   季清识说没事,自顾自的出去了。   杨世杭莫名看向钟然:“弟妹什么表情?”   钟然:“你继续说你的。”   杨世杭点头,“人就说了四个字——不惜成本,三年之内要把班多恢复原样。再加上地方财政,社会捐赠之类,我估摸总数得奔五百亿去,下个月10号就能看见文件。”   钟然:“我听的和你差不多。”   杨世杭:“你要留这?”   钟然点头:“本来估计我爸这两年退了,我就回临安接集团。现在看来至少等班多重建出个样子,分公司除了已经在建的项目,不会再接新的,所有的资金和人力都倾向班多,不考虑盈利点。”   杨世杭啧了声:“我爹一天到晚给我念叨社会责任,责任责任,都是从你家老爷子那学的,老子一介纨绔子弟,能有什么社会责任。”   钟然接过杨世杭扔过来的烟,叼在嘴里,松松散散往后靠着:“谁还不是个纨绔子弟了?”   两个纨绔子弟的烟还没点上,季清识仿佛在门口拿戒尺偷听的老夫子,推门进来,连烟带盒带火机一起收走,连同钟然咬着的那根。   杨世杭等她出去才拍桌子:“这日子还能过?”   再扭头一看,自己兄弟瘫在那,整个一幅我就这样了反正也惹不起不行你去抗争一下的烂样。   杨世杭剩下的话都噎住,又拍了下桌子,实在没眼看,愤而离场。   钟然跟着下去,季清识正在留杨世杭吃晚饭,杨世杭摆摆手就走了,“不耽误你俩过日子,腻腻歪歪的,我吃不下去这饭。”   “……”季清识摸不着头脑,回头见钟然下来,两手略带不自然的扯着衣袖:“我刚刚不让你们抽烟,杨总是不是心里不痛快了?”   其实她只是严格遵照医嘱,她回想了下,觉得自己态度还算挺婉转的。   钟然浑不在意:“他就这样,脑子有病,别管他。”   “……”   中午菜还剩下不少,季清识下午没事,有点想吃南江的猫耳朵,就找了面粉出来自己做。找食材煨了鲜汤,和好的面擀平,再成指宽的长条,切成小丁,裹上面粉,拇指按住面丁中间,搓成猫耳朵的形状。   她做的时候钟然就在旁边看着,斜倚着流理台,一腿曲着,一腿伸直,两手插兜看着,厨房有扇透明的入户门,能看见花园一角葱翠的颜色。   季清识搓了一堆猫耳朵出来,忽然问:“你还要在宁川待三年?”   钟然正出神,闻言嗯了一声,又问:“怎么了?”   季清识低头,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就问问。”   钟然默不作声的看了会,忽的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你上你的学,我有时间就回去,放假你再过来玩。”   季清识:“我不一定能考上。”   他唇角有淡淡弧度,眼神温柔沉溺,说的话却还是不着四六:“那捐楼?”   “你要捐你就捐,反正别说咱两认识。”她头也不抬,圆润淡粉的指甲沾上纯白的面粉,一搓一个小耳朵,圆滚白胖,已经攒了一堆,柔和的灯光给她周身轮廓披上层淡淡光晕,他目之所及,都是柔软美好的。   钟然很自然的走过去,单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印上去,默契而流畅的一个吻。   季清识仰着脸和他接吻,记不清多久,再漫长也不会觉得腻,相恋是这样,恨不能溺毙在对方的气息里,彼此融合。   为你浪费的时间比其他时间都好,都更像时间。   啪嗒一声,他关了墙壁上的灯,眼前忽然落下暗幕,院子里草坪灯昏黄的光凸显出来,昏昧难言,唇上压力离去,幽幽沉沉的男声落在耳畔,性感又好听。   “要做吗?”   作者有话说:   为你浪费的时间比其他时间都好,都更像时间。——林奕含   感谢在2022-07-19 15:19:21~2022-07-20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真理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她立刻说不要。   果断的推开他,然后去开灯,灯光一开,两个人又是一个搓猫耳朵,一个倚在流理台看着的姿势。黑暗褪去,情潮也褪去,玻璃门外的草木也恍然,以为刚刚只是错觉。   钟然看着她冷静自持的模样,欠欠的啧了一声,“还挺不好骗。”   季清识面不改色:“你只有躺在床上不能动才会老实?”   “你轻点就行。”   季清识抓起几个猫耳朵往他身上砸,裹着面粉的小耳朵飞出高低不一的弧线,砸到他浅灰色的毛衣上,留下道道白印,散落一地。   钟然伸指弹了弹,薄唇弯起浅淡的弧度,慢吞吞吐出两个字,“悍妇。”   季清识头也不回,拧开燃气灶,等汤滚了就把猫耳朵放进去煮,顺便使唤他:“把地收拾干净。”   季清识也很困惑她来之前他自己在家是怎么过的,反正她来这几天,他整个人就仿佛不能独立行走了一样。除了在书房处理工作的时候,其余时间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时不时还要动手动脚,黏人的要命,跟小孩一样。   除了睡觉这件事他行,其他事情都不行,简而言之,只有季清识想不出来的,没有他说不出来的。   吃完饭季清识在小客厅收拾东西,他在卧室叫魂似的叫她,她忍气吞声,想当作没听见,奈何某人存在感实在太强,像是要和她比耐心似的,一声续着一声。   季清识忍无可忍的冲上去,他斜倚在床前,长腿悠闲的叠在床上,身前还放着睡衣,还拱火似的不满道:“怎么这么慢。”   她攥着拳头,只觉得自己耳边嗡嗡直响,“你又要干嘛!”   “我要洗澡。”他眼神往浴室方向一瞥,“帮我洗澡。”   “……”她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去:“你还要不要脸了?”   “这里有点疼。”钟然抬起手,捂在自己腰腹的位置上,眉间轻不可见的皱了皱,轻轻嘶了声,抬眸看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委屈:“没骗你。”   季清识松开拳头,看他的模样顿时有点心疼,懊恼的想是不是她刚刚使唤他扫地拖地扯着伤处了。虽然他没皮没脸,但毕竟刚刚经历一场灾祸,身体还在恢复期。   她毫不怀疑的走过去,精致秀丽的眉目布满担忧:“那你先不要动了,很疼?那我叫医生……”   她刚走到他面前,也就眨眼的功夫,他刚刚还按着伤处的手就侵上她腰肢,眼前天旋地转,她往前一扑,随即被他翻身压倒,陷进柔软的床里。   “钟然!!”   钟然埋首在她脖颈间,闷声笑开。   赖着她胡天胡地,不顾今夕何夕,他们俩都像不懂事的小孩,在床上滚来滚去,被子床单都凌乱不堪,季清识一边躲他,一边懊悔,只觉得自己不该来,她不来的话他兴许还能好得快些,像这样每天胡闹,医生来的时候她真的都没脸说。   又郁闷的想,这还是他没好全,身体受限的情况下,等哪天好全了,还不知道他得怎么折腾。   ……   钟然养伤期间,她的考试成绩也出来了,导师亲自给她打的电话,像她宣布了这个好消息。   她等成绩的时候都很平静,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她没时间紧张,忽然得到录取结果她还是相当高兴,电话里连连道谢,搁下手机就兴奋的挂到钟然脖子上,主动亲了他好几下,亲的大少爷心花怒放,有点飘飘然了。   季清识揽着他的脖子,忽然起了个疑问,踮着脚落下去,质问:“你没有私下找关系吧?你不会真去捐楼了吧?”   钟然听见就乐了,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下,“你是怀疑你自己,还是怀疑我?”   “都有点。”   主要是,他天天要捐楼的那个猖狂劲,把她带的有点膨胀了。   “我外公在这事上有原则,从来不让我们弄这些。”钟然捏捏她的脸,“我也说过,你不高兴的事我都不做。”   她轻快的说好。   钟然还想再跟她腻一会,她已经拿着手机跑了,去跟季亭山分享好消息。   第二天两个人起的很早,开车往塔扎寺的方向去,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出门的时候晨光熹微,到山脚下的村镇时,阳光耀眼温暖的洒下,远远就看见塔扎寺上坡纷飞的经幡,红色大殿的金顶飞檐笼罩在阳光下,威严庄重,不可侵犯。   塔扎寺这几天做法事,不对外开放,山前游客广场人迹寥寥,站在山门前,就听见寺里低缓肃穆的集体诵经声,那声音超然世外,空灵悠远,仿佛直入人心,又带来沉重闷沉之感,回荡在山峦薄雾之间。   钟然没带她进寺,而是去了寺庙山下镇上的一栋民居里。   班多地震里面有一些父母亲人都遇难的孩子,当时是暂时安顿在灾民安置点,达杰是第一个被带到宁川的,后来杨世杭以杨家的名义出面,把和达杰一样无依无靠的孩子全部接到了宁川,塔扎也属于藏区,生活习性比较接近班多,孩子便被临时安顿在这里。   总共有七十六个。   男孩女孩都有,住在寺庙里不方便,钟然在寺外面租了个地方。   门口挂着的莲花宾馆的招牌,进去看,里面是一个小院,加三层小楼。   这场景有些奇特,楼上房间的窗户大多开着,每扇窗前都趴着两三个小脑袋,皮肤黑里透红,是高原特有的颜色,衬得眼睛格外黑白分明,一双双眼珠如玻璃珠子般明亮清澈,朝着寺庙的方向,稚嫩的眼神里,竟然让人读出了虔诚的意味。   季清识微愣,听见钟然解释:“他们诵念的是地藏本愿经。”   她转过脸,他无声的说了两个字:“度亡。”   于是他们两个就坐在院子里等。   风声寂静,仿佛能听见山顶经幡簌簌翻飞的声音,山脚下背阴的小院子里,两个人并肩坐在石阶上,微微湿凉的雾气浮来,好像要在眉眼上凝结成霜,有一种地老天荒的隽永意味。   度亡经沉抑,不由自主的凝神去听,隔一会便觉得沉沉的透不过气,好像被困在古钟里,外力一撞,神魂震颤。   季清识呆呆坐着,脑门上忽的一疼,抬眸见钟然眼神沉静,曲直弹了一下她额头,薄唇微动,她慢慢回过神,长长舒了口气。   他弯了下唇,撂一个字:“傻。”   季清识仰头看了看几十个懵懵懂懂的小脑袋,怅然问:“他们以后要怎么办?”   “隆都的学校建好就送他们回去上学。”   季清识点头,心里酸涩,低声说道:“我也没有爸爸妈妈,但我有外公外婆,我也和其他小孩一样好好长大,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我和杨世杭会各出一笔钱放在银行,会供养他们到十八岁成人,至于别的,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季清识就想,她能做些什么。   钟然声音低沉柔和,“那得看你想做什么。”   诵经声停了,有个面庞黑黑的男孩指着钟然喊了句藏话,紧接着几十个小脑袋整齐划一的钻回房间,很快又出现在楼梯口,这当中见过钟然的只有那个叫达杰的男孩,其他孩子只知道这是他们的资助人,看他衣着考究,轩昂气宇,都不大敢靠近。   只有达杰小跑着过来。   季清识向剩下踌躇不前的孩子招招手,便又跑过来一些。达杰的汉话说的比较好,有些孩子则是能听不会说,还有些只会藏语的,杂七杂八的语言冗杂在一起,听的她晕头转向。   这里有专门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工作人员,塔扎寺的喇嘛也经常过来教他们诵经,有时候也会带着他们去寺庙里做些轻活,就当修行。   钟然问了几句衣食住行的琐事,达杰仔仔细细的答了。季清识看见他冬袄袖子里面露出的一截五色线。   达杰小声的跟钟然说话,他俯身侧耳听着,然后眼神朝她的方向望过来,唇角扬起,隐隐有笑意。   达杰也好奇的盯着季清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   “这是我的……”   钟然似乎在跟达杰介绍她,说到这却顿住,稍想了想,才慢悠悠的续了个她没听懂的词语。   和刚刚孩子们说的藏语很像,听发音是“罗加”。   季清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是孩子们一听,便露出了然的神色,纷纷眨眼。   等走出莲花宾馆,季清识问他说的什么。   两个人十指相扣,走在斜坡往下的山路上。日光杳杳的落在他眉眼上,闪着细碎的光,他神情松懒,没什么正形的答:“我说你是我们家童养媳。”   季清识掐他手心,“你明明就说了两个字。”   “藏语和汉语能一样?一个词译过来就是一句话。”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笑的有点坏,“不懂了吧小姑娘。”   季清识信他的话就有鬼了,她自己按着听来的音译拿手机百度,钟然瞧见她的动作,哼笑一声。   山里网速很慢,手机一直是白屏,上方的进度条卡在最后一点。直到走到寺庙前的广场上,页面才弹出来。   搜索页面上写着:“罗加”,是藏族对心上人的称呼,在藏语里是亲爱的,宝贝,爱人的意思。   季清识看完,若无其事的关掉手机。   “搜出来什么了?”钟然微微抬眉。   “网太慢了,什么都没有。”她目不斜视,被他握着的手心微微发烫。   他便没有说话了,寺里的诵经声已经停歇,广场上寂静平和,似乎仍有余音袅袅,走到寺庙门前,将要进去时他忽然停下,侧望过来,眉目舒展,声音被风声送远,“我的罗加。”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 第83章   “小季老师。”   周五晚上下了课,季清识抱着教案和试卷刚要进办公室,就听见有人小声叫她,她回过头,格桑躲在楼梯转角,神色焦急的朝她招手。   “格桑?”季清识脚步一转,走过去,弯腰问:“怎么了?”   “小季老师,你去看一下梅朵!她躲在厕所里哭,我叫她她也不开门。”格桑着急的拉住她的衣袖,指着楼下厕所方向。   “好好,我现在去,你不要着急。”   季清识匆匆忙忙跟着格桑下楼。   学校是新建好的,各处设施都崭新整洁,孩子们刚搬进新学校都比较激动,在校内操场上跑来跑去,相比之下,教学楼就显得格外安静。   二楼东边的厕所里传来小声的抽泣。   季清识把书本试卷交给格桑:“老师进去看看,格桑在外面等着,先不要让人进来。”   格桑重重点头,转过身,像个小护卫一样守在门口。   季清识进去在敲厕所隔间门上轻叩几下:“梅朵,你在里面吗?”   “小季老师?”里面抽泣声一顿,传来梅朵的小心翼翼的声音。   “是我。”季清识听她哭的抽气,心里有些着急,但声音依旧温和,“出什么事情了?你先开一下门好吗?”   梅朵没有答话,渐渐啜泣起来,越来越伤心,季清识更加着急,和声安抚几句,里面才传来小姑娘哽咽的声音:“老师,我流了好多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我是不是生病了?”   “哪里流血了?”季清识紧张起来,叩门声加重,“你先开门,这样老师看不见,没办法帮你。”   里面又没了动静,季清识手搭在门把手上:“不开门的话,老师要自己进去了。”   有衣物摩擦的声音,梅朵似乎站起来了,随即啪嗒一声,门开了一条缝。季清识小心推开门,梅朵缩着肩膀站在角落,麦色的脸上沾满泪水,眼神躲躲闪闪,满是慌乱和羞耻,下唇被她咬的泛白:“就是那里……”   季清识隐隐明白过来,低声问了梅朵几句,梅朵点点头。季清识又让她转过身,看见裤子后面的血迹。   季清识松了口气,按着梅朵的肩膀把她转过来,抽纸巾给她擦擦眼泪:“抱歉,是老师忘记教你们了。”   梅朵手足无措。   季清识和声道:“梅朵今年12岁了?”   梅朵点头。   “这个不是病,这个是说明梅朵长大了,长成大姑娘了。”季清识把她的校服外套脱下来系在腰上,“不要害怕,老师带你去宿舍整理一下。”   格桑看见她拉着梅朵出来,梅朵眼睛又红又肿,急得也快要哭了。   季清识安抚好两个小姑娘,就带她们去教职工宿舍。她宿舍里没有卫生巾,就去找隔壁宿舍的语文老师黄静帮忙,黄静听闻,忙拿了新的内衣和卫生巾过来。   等梅朵换好干净衣服,情绪稳定下来,两个人一起给小姑娘普及生理知识。   两个小姑娘似懂非懂,既好奇也慌张。   季清识从柜子里拿了点零食出来,用ipad给她们放了部电影,就把房间留给两个小姑娘,跟黄静一起出去。黄静回宿舍煮红糖水,季清识去学校后勤处取新校服。   季清识路上想了一下这件事,校服拿回来之后就和黄静商量:“这件事还是学校生理卫生课没有安排到位的原因,我觉得应该组织一次生理卫生知识的讲座,尤其是女孩,毕竟我们这的孩子有一些情况特殊……学校后勤也没有卫生巾的储备。”   黄静点头:“我之前也没想到这件事,虽然咱们是小学,但五六年级的小姑娘有些也是到年纪了。”   去年六月班多正式进入重建阶段,学校也重新开课。钟然和杨世杭原本想让那七十六个孩子在宁川上学,但孩子们心心念念想回家乡,便遂了他们的心愿,那会的学校还只是一个个的临时安置房拼凑起来的。   隆都希望小学的出资方建造方都是盛誉,大量的人力资金投进去,现场三班倒,半年时间新学校就平地而起,通过交验之后,孩子们就搬进了新学校。钟然和杨世杭共同出资的基金会也正式成立,有专门的人负责管理这笔资金和七十六个孤儿的生活,除此之外,学校里有家庭困难的学生也可以申请贫困补助。   钟然和杨世杭自然是没时间管的,所以基金会的人平常对接都是找季清识。   梅朵和格桑都是基金会资助的孤儿,女孩的成长过程本来就要比男孩敏感,需要更仔细。季清识平常要上学,只有假期的时候会过来,难免有她顾及不到的地方。   给梅朵换上新校服之后,季清识把脏掉的衣服收起来,带梅朵去买了要用的东西,再把两个小姑娘送回住的地方。   当时建学校的时候顺便给基金会也盖了栋楼,总共五层,就当是孩子们的家。季清识把梅朵格桑送回去,就去找基金会的几位负责人商量,晚饭后紧急给女孩们上了节生理卫生课,又开车去当地超市采购物资备用。   和她一起去的是个二十六岁的,叫卓玛的女孩。卓玛在宁川读的大学,是袁艺同校的学姐,地震后就从宁川辞职回到家乡,想为家乡的重建出一份力,袁艺当时得知季清识在找基金会的管理人员,就把卓玛介绍给了季清识。   卓玛稳重踏实,把基金会的事情和孩子们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有什么问题也会第一时间告知她。   把生理用品买回来之后时间也不早了,季清识叮嘱卓玛多照顾点梅朵,就自己回了宿舍。她去年研究生开学前的几个月空档一直待在班多支教,孩子们也是那时候跟她熟悉起来的,但读研之后她就一直很忙,今年暑假只有两周,还是导师大发慈悲的情况下。她才得以抽空过来看看。   回去洗完澡,她打开电脑看论文文献,为假期后的组会汇报做准备,刷完攒的文献已经过了十二点,她顾不上收拾书桌,关掉电脑倒床就睡,困极而眠。   格桑和梅朵第二天起的很早,叫上曲珍和金珠,一起去摘了格桑花,想要送给小季老师。其他三个女孩都好奇的问梅朵难不难受,因为昨晚的女生聚会上,小季老师告诉她们,来例假的时候可能会肚子疼,如果很疼也不要害怕,找老师就好了,那不是生病。   梅朵揉揉小肚子,“还好,昨天有点疼的,黄老师给我喝了红糖水,我睡一会就觉得好多了。”   小姑娘们便松快下来,拿着带露珠的鲜花,跑跑跳跳的去老师宿舍。   到宿舍楼前,看见楼梯走下来的男人,又纷纷顿住脚步,不敢上前了。   来人身形挺拔,气度矜贵,衬衫西裤没有一丝褶皱,外套随意拎在手里,黑色短发利落,露出极英俊的眉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疏离冷峻。   格桑她们一开始都和老师们一样叫他钟先生,但是达杰叫他叔叔,达杰把自己的保护符给大家看,叔叔说过这个会保佑他好好长大。   他也信守承诺,真的来保护他们了。   于是格桑她们也试探着叫他叔叔,他每次都会答应,脾气算不上好算不上坏,可能是女孩们和他接触不多的缘故,因为达杰那帮男孩都很喜欢他。   四个姑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把花束藏在身后,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板板正正的鞠了个躬,就差敬个少先队礼了。   “这么早来找老师?”他目光扫过,小姑娘们更紧张了,他继续问:“今天上课?”   格桑代表大家点头,又摇头,拿出身后的东西,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我们来给小季老师送花。”   他闻言眉眼舒展,唇边浅淡笑意冲散冷淡,显出内里的随性从容,如朝露般清朗,“每个人都送一束?”   “介意分一支给我吗?”   小姑娘们当然不介意,赶忙各自抽了一支出来,凑了一束送给他,他却没接,只笑了笑:“也替我送给小季老师。”   季清识早晨被一阵清越的鸟鸣喊醒。   她睡前忘记拉严窗帘,高原明媚的日光透过缝隙钻进来,晃开她的眼睛。她迷迷糊糊的翻起来,想拉上窗帘再睡一会,就看见窗台上放着几束格桑花,新鲜的,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总共五束。   季清识披上外套下床,在门口捉住三四个将逃未逃的小小背影。   “早上好。”她笑眯眯的打招呼,按着记忆依次叫道:“格桑,梅朵,曲珍,金珠。”   被叫到的四个小姑娘顿住脚步,一个个挪过来。格桑不好意思的问:“小季老师,我们吵醒你了吗?”   “没有。”季清识推开门,把格桑花拿进房间,“进来坐一会,我去洗漱,吃早饭了吗?”   小姑娘们点点头,在沙发上挤挤攘攘的坐下。好奇的望着房间简单的陈设,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她们坐着的硬木沙发。   因为钟然不常露面,都是季清识负责资助她们,照管她们的事。所以格桑她们眼里,她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圣洁美丽,像传说中的女神度母一样温柔慈悯。   季清识找了个玻璃杯子充当花瓶,把格桑花一束一束放进去。   格桑站起来:“有一束是钟叔叔送的。”   季清识手一顿,疑惑的转过眼看着格桑认真的神色。他还真来了?   她抬手拂过嘴唇,回想起梦里虚虚实实的感觉,神色顿时变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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