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主神决定去死 第一章 倪子蛟想死想疯了。 不要说主神这个位子有多么好!多么令人艳羡!神受众生顶礼膜拜!神不死不灭!神无所不能! 倪子蛟这些都享受完了,在永生里无聊地挣扎。 他渴望死亡。 可对于主神而言,死的确是个难题。拿刀捅心窝捅脑袋根本没用,就算烧成黑炭,也会在灰烬里重生。 主神大人走在街上,思索着应该如何优雅地殒落,突然天空下起小雨。他撑开伞,途径偏僻的巷弄,听到弄堂里传来两个声音。 有点恶心的声音。熏得他耳朵疼。 “肠子都没了,竟然都能跑那么远给爷爷磕个头,留你全尸怎么样?” “大哥,跟快死的人废话什么,上边让我们尽早解决。” “也是有人!” 两名杀手猛然转身,一支毒镖打向倪子蛟,却恰巧卡进伞脊,离他鼻梁只差一公分。 在杀手的注目下,青年稍稍一抬雨伞,露出一双亮如天河的眼眸。眸下一点泪痣,仿若流星破夜阑。 杀气腾腾的两人不由得一愣。 明眸善睐,五官姣美,地下世界最兴这种年轻俊儿。同性之间的纠缠不仅刺激,更给上位者增添几分凌驾于同类的自满。 要是放在往常,遇到上等货色,哥俩总得快活许久再斩草除根。但今日有任务在身,还要回去向主人复命,没时间容他们胡闹。 只好痛下杀手。 他们握住匕首向青年跃去。 青年伫立在原地,象牙般的手指伸出,拆下半根伞骨。 淅淅沥沥的雨中,他似乎动了,又似乎没动。一瞬间杀手哥俩的脖子上各出现一个洞眼,血柱自大动脉飙上一丈有余,两人兀自倒在地上抽搐,不久没了声息。 解决这种杂鱼,对于至高的神,比喝水还容易。 倪子蛟不是嗜杀之人,可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怎么说来着,要用血来祭一祭他流泪的伞。 他将折下的伞骨装回,望向天际,大海似的眼底飘过乌云的影子。 深呼吸。 他很喜欢、很喜欢这个世界。这里充斥着污秽和扭曲。比起乌托邦,总能带给主神大人意想不到的乐趣。譬如名人所言,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他凭空伸出几分倦意,正要旋踵而去,忽感脚下一沉。一个男孩正紧紧攥着他的裤管。 这孩子早被开膛剖肚,浑身骨头都给折了个干净,本已失去意识,倒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血和肠子流了一地。 很惨。 “真可怜,”倪子蛟轻声道,“想家了吗?” 这尊神明屈膝蹲下,把伞打到男孩那边,温和地抚摸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只即将陷入长眠的流浪狗。 男孩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失神的眼被血水浸透。他张着嘴,用气声,嘶哑地竭力地说—— “活、活” 倪子蛟:“想活下去吗?” 男孩点头。 倪子蛟看惯了生物在濒死时爆发的求生本能。 他热爱这畜生欲旺盛的小生灵,它们对死亡的恐惧、挣扎都是主神大人体会不到的。因此对于小猫小狗,倪子蛟总会给予一些仁慈的悲悯,在绝境中,为他们打开一扇门。 通往炼狱的大门。 他站起来,抬起脚,狠狠踩在男孩的手上,用力一碾,两人都听见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 男孩已失去反抗的力气,伏在地上,任由他施暴。 倪子蛟又问:“想杀了我吗?” 男孩又点头。 倪子蛟低头,看着男孩黑漆漆的眼底生出仇恨,缓缓笑了。 男孩的视野在刹那间暗成混沌。 他听见有人伏在他耳边,低声说。 “欢迎来到主神游戏。” 姓名:林佩 年龄:13 倪子蛟回到万神殿,坐在高而宽敞的主位上,纤长的五指间翻弄着一张玩家卡。上半部分是姓名等基本信息,下半部分是五围数据。 体质:30 力量:35 判别:65 速度:40 技巧:25 主神世界的人形生物,都会有这样一张人物卡。五围是人物角色最基本的属性值,在此基础上,若是再厉害再特殊,则会附加其他的属性与技能,例如魔力、剑术、替身等等。 但是林佩太菜了,卡片上唯有寥寥几行,简洁又单调。 主神大人心里冒出点嫌弃来。 他被精英玩家宠惯了。比起从前他玩过的人类,这个叫作林佩的真是奇弱 还只是个小不点呢。 林佩不光是个小不点,比一般的小不点更弱。他父母都是银行家,一家在异国他乡定居,林佩从小接受精英式教育,性子又安静沉默,喜欢独处,很少出门,所以体质比及同龄人差了一些。 像他这个十三四岁的年纪,普通小男孩哪里懂什么货币战争,天天和同伴玩泥巴过家家打怪兽才正常。 这次他家的旧仇买凶.杀人,双亲横死家中,要不是倪子蛟凑巧路过,这五体不勤的小破孩也得玩完。 倪子蛟转头看向手中的水晶球,球内映射出一间全灰色屋子,昏迷的林佩躺在地上。 他刚见到林佩时,这小子狼狈得很,像是遍体鳞伤的小野狗,好容易才从屠宰场逃出来。 现在一张脸上去了血污,显出养尊处优的白皙肤色。饶是稚龄,五官已继承了长辈的优良基因,俊挺的轮廓带着些许攻击性,浓密的眉梢间流露着傲慢儒雅的韵味,睁开眼大概就是头狼崽子。 日后指不定长成一个迷倒万千少女的风流贵公子。 主神大人打了个响指,林佩随之苏醒。他站起来,环顾四面。 身上的伤口全部愈合了,唯有部分神经残留着痛感。眼前世界格外陌生。他看到地上有一把匕首,弯身捡起,来自异世界的机械之声在他耳边响起。 【欢迎来到教学关卡。】 【请玩家准备战斗。】 【主神世界提示】获得道具【匕首】。 他目光往下,视野凭空浮现一行几行小字。 【道具】匕首 品质:粗劣 备注:你知道怎样使用它。 林佩意念一动,小字顷刻消散。 警惕心不错。至少知道自保。 倪子蛟点头,又觉得苦恼。 这样的数据,也只能揍揍低级生物。 他往面前画了道印记,于是水晶球中的林佩看到眼前冒出一团团恶心又黏腻的家伙。 经典的无智慧魔兽,史莱姆。 【第一批鬼怪出现,请玩家准备作战。】 林佩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但它们一直朝自己移动,显然是有意识的,又没展现善意 他挥起匕首,刺进其中一个团子,史莱姆爆发出刺耳尖叫。 林佩听得皱眉,双手将耳朵捂住。 倪子蛟被林佩的反应给气笑了。主神大人平时接触的玩家都是在刀尖口子上讨生活,十八般武艺都了得,他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战斗时,竟然主动让匕首脱了手的。 放在逃生游戏里,岂不是找死? 他忍不住出声:“长点心!拿好武器!” 第二章 这是人声! 林佩闻言,警惕四顾,却没找着半个影子。 正疑惑,那声音又开了口:“不想死就照着我的话做。还是说,你不想复仇了?” 复仇 如惊雷炸响,他蓦然想起家中父母亲血肉横尸。 灯竟然还亮着。全世界都是血,块状物挂满绸帘、油画框和灯罩,粘稠地垂落下来,散发出腥臭味,他的双亲倒在沙发上,尸骸散架,骨头突出了表皮。他难得外出散步,家中便遭此变故。当他推门看见这一幕,没来得及尖叫,就落荒而逃。 哪知杀手早已埋伏在门口。 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是故意让他看到一切的。 他们先割断了他的喉咙,然后像是陪蜗牛散步似的,他爬到哪里,他们就笑嘻嘻地跟到哪里。 然后,那个步子很稳的男人从黑夜里走过来 林佩记得一清二楚,那名男子弯下腰的时候,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他没有多问。被匕首刺中的史莱姆还在挣扎,他攥住刀柄用力一旋,史莱姆惨叫,底下流出绿血。待它不再动弹,林佩将匕首拔了出来,紧握在手中。 他低声问:“我该怎么做?” 水晶球前,倪子蛟嘴角一扬,眼角弯如皎月,缀着寒星般的泪痣,更添一层神.韵。 他不讨厌知趣的人。 这是每位签订游戏契约后的玩家都要经历的教学关卡,在游戏设定里,本关卡刷新出来的怪物是无穷尽的,玩家退出房间后会有新手礼包的奖励。 教学关卡由主神游戏的做指引导师,不过林佩是倪子蛟自己找到的玩家,他想亲自逗一逗这小破孩。 这就是神明任性的权力。 他向林佩解释道:“房间会持续刷新出更高级别的怪物。你需要在这里存活尽可能多的时间。坚持得越久,得到的报酬就越多” “我要活着离开这里,给父亲母亲报仇。”林佩道。 这居然是一个天杀的陈述句。 主神大人笑容消失。 林佩没有暴躁失智地跳起来骂人,反而说得很平静、很寻常,就好像公司例行开会,上司指示属下去办分内的事。 天经地义,这就更让倪子蛟很恼火。 原本他接下来就要向林佩解释,这只是一个虚拟测试,玩家不会真正死亡。可至高无上的主神,被区区一介新手命令,这能想象吗? 倪子蛟本人不能想象。 他关闭所有的提示环节,淡笑:“那你活下去,我看着。” 林佩挥动匕首,杀死其他几只史莱姆,液体溅到他裤腿上。 他眼前眩晕,用手扶住墙壁。虚弱的体质使他已有续闷。 倪子蛟没让他休息,手指一动,灰色房间的半空中飞出几只青色蝙蝠。 【第二批鬼怪出现,请玩家准备作战。】 林佩边大口喘气,边紧握匕首护在胸前,掌心与刀柄接触的地方已是汗涔涔的。 他知道,这是现在唯一能够用作自保的东西。 几只蝙蝠向他飞来,比平常他见到的大了不止两倍,一双獠牙被稠液包裹着。 他不敢想象,被咬到会是什么下场。 唯一活下去的方式,只有战斗、挣扎、苟延残喘。 林佩拼尽全力,不断将刀刃刺向越来越多的怪物。 倪子蛟笑得很开心。万神殿的侍者送上茶水,主神大人抿了一口。 反正这小子都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再死一死又没关系。 那种剧痛流遍每一道神经、在绝望中失去知觉的体验,他自己都没有遇到过。真羡慕。 房间内的怪物刷新了一批又一批,林佩被骷髅兵的骨刺割开了肚子。他费劲全身气力将匕首插进骷髅的眼眶骨里,腿下无力支撑,瘫在地上,失去了神志。 倪子蛟有两个选择,让林佩自己失血过多而亡,或者刷新下一批兽人怪物把他分尸。 主神大人不说话,玩着手指懒洋洋地笑。 不久,水晶球传来玩家死亡的提示音。 【教学关卡关闭】 【请指引确认奖励】 他点开奖励栏,放上十个属性点,以及一把新手匕首。 倪子蛟被林佩惹到了,不过,他并不讨厌这种行为。 要成为合格的勇士,如果连挑起神明怒火的能力与勇气都没有,那还是直接出局吧。 他伸了个腰,从虚空中抽出一叠卡片。 这叠卡片的外观、大小与玩家卡极其相似,它们所记录的人物有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有学生,有老板,有隐世家族的弟子,身份属性各不相同。 但他们决非真正意义上的生物。 这些人物,全部是倪子蛟用以游戏人间的“提线木偶”。 在万神殿之外,倪子蛟拥有许多化身,他将这些化身称为木偶。无聊时便将自己魂魄附到木偶身上,体验不同人物角色的生活,玩够了再脱离木偶,让木偶继续在世间行尸走肉地活着。 木偶还有另一个功能。只要木偶存在,主神就不可能被杀死。 想要死亡,就先得把他的木偶一个个销毁才行。 倪子蛟展开卡片,将其中一张木偶卡抽了出来,荧光从中亮起,倪子蛟的骨架发出交错声响,逐渐转变为木偶卡照片上孩童的样貌。 坐在神殿主座上的男孩低低一笑,嘴巴衔住卡片。脚下浮现出符文繁复的巨大法阵,疾风飞舞,扬起神明柔软而圣洁的发丝。 真正的游戏,这才要开始。 【游戏管理员GM权限验证通过,世界通道开启】 【录入世界:多人副本——普通的洋馆怪谈】 光华落下,倪子蛟来到一片茂密的山林。 林中古木参天蔽日,盘根错节的地上只余落细碎的光斑。倪子蛟抬手挡着阳光,往前走一段距离,看到一座巨大的洋馆。 样式古老的西式别墅坐落于绿荫之中,数十扇黑洞洞的窗子像是眼珠。 这是林佩的第一场正式游戏,因为是多人副本,也有其他玩家参与。 主神大人早拿到了剧本,事先就被剧透一脸。 从前有座深山老林,深山老林里有座洋馆,馆中住着一名贵族少女,少女和小情郎好上了。但好景不长,少女被情郎辜负,化为厉鬼。负心郎听闻此事,带着鬼魂猎人重回故地,虽然打伤厉鬼,却终究不敌鬼魂,二人的魂魄也被困在洋馆之中,永世不得救赎 未知是最恐怖的,但主神大人早八百年就已摸透剧情,一切尽在预料之中。别说女鬼长什么样,就连她生前爱听什么音乐、她爸爸她爷爷最喜欢哪本书,全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倪子蛟避开鬼怪的行进路线,来到位于洋馆内的一处安全区域。休息片刻,他找了一块厚重的白色幕布披在身上,走出房间。 现在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扮鬼吓玩家! 第三章 在恐怖游戏里,队友是第一重要的。 要是队友聪明,躺赢;要是队友不聪明,就能把他当替死鬼。不过相应地,自己本身也可能被倒坑一把。 话糙理不糙。这可是主神大人在观摩了无数场游戏后做出的结论。 倪子蛟站在三楼,看向洋馆大门前的空地。 本场游戏的另外五名玩家陆续在那里聚集,其中包括刚刚死过两次的林佩。 林佩看着周围几个青年男女,无边无际的困惑将他缠绕。 他记得自己死了,还死了两次。 那个神秘的男人又是谁? 这些玩家除却林佩外都已成年。一名男子看见林佩,问:“小朋友,你是刚参加游戏的新人吧?” 林佩不懂他的意思,默默看他。 那人见他不答,自觉话语突兀,因而放柔了语调,又说:“抱歉抱歉,吓到你了。叔叔叫薛刘,是个工程师。这里的一切对你来说很陌生吧?叔叔阿姨也是一样。我们现在是队友,要齐心协力走出这里,应该互相信任才行。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林佩。” 男子屈着膝盖,笑呵呵地看着他:“喔,是林佩小朋友!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像你这样小的队友,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呢。” 林佩也笑:“你现在见到了。” 薛刘自讨没趣,尴尬地愣在那儿,旁边的女玩家目睹一切,嗤了一声。 倪子蛟发动主神作弊器窃听他们的交谈,忍不住笑起来。 小孩有点聪明,和老油条刚打了照面,就知道对方在套话。而且他性子沉稳,不像爱捣乱的熊孩子,又有外表优势,即使是五人里唯一的小孩,也没被刻意为难。 很快,林佩就从其他玩家的谈论中捕捉到主神游戏的信息。 玩家是与神明签鄂约的人。他们将灵魂卖给主神,进入游戏副本中设法活下去,就可以获得相应的通关奖励。 奖励可以是财富,可以是寿命,可以是人类所能想象的一切。 林佩从胸口的衣袋里取出自己的人物属性卡,将教学关卡得到的10点属性平均分配在五围上。 谁都是惜命的。在正式游戏中死亡那就是真的死了。 倪子蛟百无聊赖地趴在玻璃窗上,忽然灵机一动,砰砰砰拍响玻璃。年轻的女玩家听到动静,抬头瞄过来。 空地上爆发出刺耳的尖叫。 “刚刚刚刚有个白色的人影在那边” 其他玩家循着她颤抖的指尖望去,那扇窗户后面却阒无一人。 倪子蛟躲在窗帘后面偷笑。 吓唬玩家无疑会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 但那又怎么样?他可爱的玩家还是得硬着头皮进来。 否则,未完成任务,只有死路一条。 倪子蛟走出房间,与洋馆里巡游的厉鬼撞了个正着。 厉鬼愣了一下,它没有预料到会有玩家会出现在这里。它很快反应过来,举起血淋淋的手朝他走近。 倪子蛟一脚把它踹地上,眼睛变回蓝锥矿似的瞳色。 “看清楚我是谁。” 厉鬼慌忙从地上爬起,立马又五体投地:“不知主神大人亲临,有失远迎。” 倪子蛟手指一挑,示意它站起来。 厉鬼搓搓手,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大人为何驾临小府?” boss都把副本当成自己的家,自己则是一家之主,指挥小怪们疯狂地折磨玩家。但高级和主神到来,恣意妄为的厉鬼不过是一介打杂的家仆罢了。 怪物都对主神无比崇拜,主神对他们而言,是比天还要崇高的存在。要不是怕被倪子蛟格式化,厉鬼都恨不得立马趴下来舔他的脚趾。 倪子蛟道:“我会以玩家身份在洋馆里行动,你和你的手下都滚远点。那个小孩子是我要玩的,你不能动,其他人随你开心。” 厉鬼哪敢有什么意见,连忙点头。 等倪子蛟走下楼梯时,五名玩家已经步入客厅,商量该如何完成副本任务。 走进洋馆后,他们就有种被人盯着脊背的错觉,脚下凉飕飕的,只能硬着头皮将注意力转移到任务本身。 任务目标要求他们扮演一群记者,了解洋馆鬼魂的真相,然后安全离开此地。 副本难度根据玩家综合素质而设定,五人的游戏经验很少,哪怕见识最丰富的薛刘,也只参加过五次,更不用说初出茅庐的林佩拉低平均值。 这次游戏难度偏低,每个玩家的五围之和均在二百五十以下,想活着离开这里不是很难。 ——然而! 有主神大人兴致盎然地站在一旁看戏,那可就不一定了 要完成探索性任务,分头行动更为便利。然而这边的五名玩家却陷入了争执。 五人中,女性玩家只有一位。 萧黛翘腿坐在沙发上,嘲蔑道:“要带他你们自己来,我们可不想平白多个拖后腿的。” 肌肉虬结的大汉王罗,以及站在旁边的瘦竹竿郑宁冷冷看着她。 显然,他们不同意她的提议。 五名玩家已决定分成两队,可这四个成年人,都不愿意让林佩加入自己的队伍。 也能理解,十三岁的少年,无论心智抑或体力都比不上成年人,完全是个拖油瓶。 事关生死,双方都咬死了不肯让步,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 好似和林佩待在一起,就一定会被他连累致死。 话题中心的林佩坐在沙发上,不发一言,灯光刺眼,搭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捏紧。 他从前锦衣玉食,过惯了被仆人们捧着被父母护着的日子,像如今孤立无援,被当众奚落,却还是头一次。 薛刘暗暗打量他的神情,笑着站起来。 “好了,不要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他说,“我提议,让这孩子留在客厅,看家。” 闻言,其余三人的神情似有所松动。 薛刘接着解释:“客厅比较安全,只要我们不触碰到相关剧情的开关,基本上不会有危险,而且地方开阔,便于逃跑。” 他转过头,向林佩询问:“小朋友觉得如何?” 林佩扫他一眼,目光暗沉沉的,不置一词。 他虽然比在场的人都小,却听得很明白。 漂亮话谁都会说,就算让林佩去看厕所,薛刘都能讲出一大堆好处。 薛刘提出的优势也许是对的。可同样,留守客厅,不也就是完全将主动权交给他们四人,让林佩听天由命吗? 况且,不触碰使客厅陷入险境的剧情,可不是薛刘一张嘴说说那么容易的。林佩也知道他们对这个游戏并不是很了解,实力也有待商榷,指不定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一个人待在这里,无疑是让他去送死。 其他几人却不会在意林佩的想法,他们表决后,一致通过薛刘的提议。两支玩家小队分别向东西方向探索,林佩一个人独自留在客厅里。 倪子蛟站在二楼走廊,胳膊肘抵在栏杆上,看完了玩家争执的全过程。 为求自保,每个人都在迫不及待地甩掉林佩。 小家伙,怪可怜的。 假使他们知道,林佩是鬼怪不会盯上的人类,又会怎么做? 倪子蛟不会告诉他们这件事。 他悄悄走下楼梯。林佩背对他,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事。 倪子蛟加重脚步跑上楼去,林佩被脚步声一惊,猛地转头,倪子蛟已然不见踪影。 林佩沉吟片刻,又回过头去。 倪子蛟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林佩追上来,又走下楼梯,故技重施。 林佩还是不动,就当没听见。 主神大人被他消极游戏的态度整得有点恼火。 这是恐怖逃生游戏,稍有差池就会丧命的诶。 事不过三,他准备再试一次,要是这一回林佩还不上来,他就亲自下场,把这破小子摁在地上胖揍。 他平复了气息,重新罩上白布,大步走下楼去。 和前两次不同,坐在沙发上的少年忽然站起来转过身,飞快向他跑来。 倪子蛟身形一顿,立刻折返回二楼,冲进房间里的储物柜里躲好。 准备给他的小玩家一个大惊喜。 他屏住呼吸,躲在暗影中,听见林佩的脚步在走廊徘徊着,然后走进他所在的房间,来到柜子跟前。 林佩在距离他不到五公分的地方站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开,似乎从桌子上拿起了什么东西,再次来到储物柜前面。 做什么呢? 倪子蛟凑近柜门,正想从缝隙往外窥探,忽然听见一阵落锁声。 他稍稍一呆,拍打柜门,见柜子确实被林佩锁上了,连声叫道:“你干什么?放我出去!” 林佩蹙眉,这稚嫩软糯的声音着实超出他的预期。 竟然是个小孩 他问:“你是人是鬼?三番五次引起我的注意,有什么目的?” 他听到那个孩童的声音带了点哭腔:“我是人,和你们一样是玩家!” 林佩沉默半晌,倪子蛟又拍起柜门。林佩这才将锁打开。 见到柜中之人,林佩挑了一下眉,讶异道:“白化病?” 坐在他眼前的是一个软乎乎的小孩。银白的软发,极淡的眉毛仿佛两片冰雪,肤色乳白,瞳孔浅红如水晶,眼里还噙着点泪光,像个刚出炉的小包子似的,看上去委屈极了。 是因为怕光,才在他们五人之前躲进洋馆里? 林佩凝视着他的眸子,这种瑰丽的色彩会使他想到价值很高的宝物,让人心生愉快。 他伸出手,牵着倪子蛟,让他从柜子里钻出来,才发现这个男孩比自己还矮了一个头,瘦瘦小小的。 林佩目光柔和下来,心中仍旧警惕。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怯生生看他一眼,糯糯地回答道:“我、我叫林佩,13岁。” 第四章 林佩的眼神瞬间一变。他将倪子蛟推回柜子里,抽.出匕首抵在他颈上。 倪子蛟呛了几声,嚷道:“我确实和你一样叫林佩,你要怪就怪这个名字太烂大街了!” 主神大人可没骗人。他现在附身的这具木偶恰巧姓林名佩,还和眼前这个林佩同龄。 这名字是他用脚趾头按出来的。 结果他做完人偶,发现大洋彼岸竟然有个小子和他的人偶同名同姓同年同月同日生,就觉得很好玩,这才挑中林佩,让他成为玩家之一。 主神大人选玩家从不看别的,只挑合眼缘,还有好玩儿的人。 林佩对他的解释存疑,但也不再逼问,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在楼上听见你们在客厅里说话” “为什么不下来?” 倪子蛟张口,声道被林佩抵住,忍不住开始咳嗽。林佩见状,便把匕首收起来。 如果有心怀叵测的人针对他,不会派一个这么弱的小孩子;如果是那个男人的恶趣味 林佩目光一滞,脑海中浮现出那日俊美青年恶魔般的笑。 ——倒也说得通。 倪子蛟终于能喘上一口气,低下头,捂着自己的脖子,轻声道:“那几个人都很凶,我怕他们拿我当成怪物。” 林佩失笑:“为什么觉得我不会?” 倪子蛟盯着他,认真地说:“你会吗?” 林佩没看他,将匕首插回腰间,走出房间,倪子蛟赶紧跟上去。 他亦步亦趋走在林佩身后,去碰林佩的手,却被避开。 比他高大得多的少年回望他一眼,示意他说话。 只见男孩白软软的小脸上绽放甜甜的笑容:“我听到他们怎么说你了,他们不是都不想和你组队吗?那不如我和你一队。” 林佩眼神一动,倪子蛟趁势握住他的手,眨了眨眼,说:“他们觉得你会拖后腿,可我比你还要弱小。林哥哥,你不会像他们嫌弃你一样把我丢下吧?” 倪子蛟说“林哥哥”的时候,心里差点笑破功。 不过,这句话表面上蕴含着善意,实则却暗藏诡计。 林佩被队友扔下,心里必定有所不满。倪子蛟抓住漏洞用语言刺激他,在逼迫他和自己站同一战线之余,更有种讽刺的味道。 显然,林佩听懂他话里有话,目光冷了下来。 来者不善。 “我不是你哥哥,”他将手从倪子蛟的指间抽了出来,打量他几眼,似笑非笑,“人小鬼大,心眼倒是挺多。” 但有一点,这只小人精说对了。 因为弱小,被队友丢下。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算计的价值。 林佩走下楼梯,回到一楼。倪子蛟见他不理自己,也腆着脸跟下来。 反正林佩没有说要让他走开,就当是默许了。何况,退一万步讲,每个副本都是主神大人的财富,他当然爱到哪就到哪儿去。 倪子蛟的木偶有白化病,瞳孔缺少色素,受不了光线刺激。客厅里阳光敞亮,他下意识用手挡住眼睛,忽然听见唰的一声,周围骤然一暗。 林佩将窗帘拢了起来。 少年的心肠总是容易软。 倪子蛟向林佩报以一笑,两个酒窝甜似蜜糖。然而林佩还是没和他说话,走到一排收纳柜前,依次打开,搜索任务道具。 客厅已经被他们搜寻过,但林佩并不觉得那帮自视过高的成年人能不遗驴个细节。 为了照顾到倪子蛟,室内光线暗淡,林佩低头翻找时并不方便。 这时,一束白光从他身后打了过来。 他回头,瞥见白发红瞳的男孩小步小步跑近他,将一个手电筒塞到他手中。 【主神世界提示】获得道具【手电筒(特殊)】。 “我在二楼发现的,送给你啦。”倪子蛟道。 这可是传说中的核能手电,恐怖解密副本里的神器诶! 倪子蛟对林佩青睐有加,赖着他不走又送他任务道具,那都是有原因的。 主神大人是讲原则的神明,甄选玩家一般只挑成年人,因为唯有心智成熟的人类,才能对自己签下的契约负责。 将灵魂卖掉,那可是件不得了的事啊。 偶尔也会有例外。假使错签了未成年人,又不好退货,便会采取必要措施,以保证相对公平。 这就是未成年人在主神游戏中的特权——新手保护期。 签下未成年玩家,就要在该玩家的新手阶段提供援助,不能让玩家在十八周岁前随便死掉了,这不仅无趣,更有损主神大人的名誉。 林佩是倪子蛟签下的玩家,他的新手阶段得主神大人亲自保驾护航。 这待遇,天上地下只此一份! 林佩沉吟片刻,接过手电筒,倪子蛟仍旧站在他身旁,眼巴巴地张望着他,一副求表扬的表情。林佩叹气,摸了摸男孩软绵绵的头发:“去沙发上坐好。” “噢——” 倪子蛟听话地跑开。 林佩唇畔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很快消失不见,继续翻箱倒柜,检查有无遗漏之处。 倪子蛟双手托腮,百般无聊,一双淡红色的眼瞳静静看着他的背影。 细心是好事,但林佩只有一个人,按照这速度找道具,效率不会高到哪去。 主神大人坐了会儿,跳下沙发,状似无意地四处晃荡。他走到摆在客厅里的三角钢琴前,爬上琴凳,打开琴盖。 一连串的动静引得林佩停下手头的工作转头看他,见他站在琴凳上,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便看见那小混蛋两只肉嘟嘟的小爪子往黑白琴键上一按 哗! 震耳欲聋的噪音响起,林佩阴着脸将倪子蛟从琴凳上提下来。 他无奈道:“跟你说过了,别随便乱碰。” 倪子蛟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林佩见他脸上并无丝毫悔过,也懒得再教训他,握着小孩柔软的爪子,摁下一个琴键。 音符在偌大的客厅中悠然响起。 他说:“摁住,不要松手,听清楚了吗?” 倪子蛟点头,林佩将凳子搬到三角钢琴的旁边,一脚踩上去。 刚刚倪子蛟摁下的琴键里,有一个音符不准。 林佩父母都有西洋乐的爱好,耳濡目染,他本人的音感格外准确。每次家里的钢琴整音,调琴师到访前,他就对钢琴上哪些键的音偏高偏低一清二楚。音乐教师爱惜他的天赋,想将他引荐给一位著名的演奏家,却因学业问题被他的父母婉拒。 果不其然,琴盖内,抬起的弦锤上绑着一把小钥匙。 他俯身将钥匙扯下,让倪子蛟松开琴键。林佩从凳子上走下来,倪子蛟来到他跟前,一脸迷茫地瞧着他。 【主神世界提示】获得道具【古怪的钥匙】。 林佩摊开手,看着掌心静躺的钥匙,陡然听见一串脚步声靠近。 他收拢五指,对倪子蛟道:“刚刚的事,不要跟那些人说。” 倪子蛟点头,软绵绵的小脸上刻满严肃二字:“嗯,我的队友只有你一个!” 林佩忍俊不禁,弹了一下他的小脑门。 萧黛等人被琴声引回来,见林佩和一名陌生的白发男孩站在一起,几乎是本能地弹开武器戒备。 林佩见了,将倪子蛟的衣袖扯了一下,让他站在自己身后。 薛刘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心下疑惑,问:“他是谁?” 林佩道:“和我们一样是玩家。他来得早,之前一直在二楼,没听见我们说话。” 萧黛怀疑地瞅着倪子蛟,其他几人也将信将疑。 原本在主神游戏里,未成年玩家已经够稀奇的了,现在还冒出来两个,第二个还长得如此奇怪。 是玩家?还是假扮成玩家的或者鬼魂? 生死之前,人们相互之间的信任总是异常脆弱。 薛刘向倪子蛟亲切地招招手:“小朋友,过来,大哥哥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 倪子蛟看了看林佩,迟疑地走过去。 薛刘笑眯眯地说:“你既然是玩家,那也是我们的队友了,介绍一下自己吧,咱们互相认识认识。” 倪子蛟低头绞着手,略显局促瞥他一眼,指向林佩:“我和林哥哥的名字一样其他,没什么好介绍的。” 闻言,萧黛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个小鬼本来就生得奇异,还和林佩同名同姓? 还在这种阴森森、凉飕飕的洋馆里撞见? 说是巧合都没有人敢相信! 其余三人神情愈发不善,薛刘却连眼皮都没跳一下。 他问道:“王罗先生,你们那边也搜索得差不多了吧?” 王罗颔首。 “那既然小林同学本来呆在二楼,给我们带个路怎么样?”薛刘回头看向倪子蛟,做出困扰烦躁的表情,左右摇晃脑袋,“这栋洋馆九曲十八弯,路不熟的人,弄不好是要迷路的哇。” 倪子蛟动了动嘴唇,正想说什么,薛刘却忽然走近他,半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和蔼可亲地说:“小林同学是我们的队友,这点小事应该不至于拒绝吧?” 薛刘仍旧是笑吟吟的,手上却用了力。 是威胁,不是请求。 男孩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头笑面虎,张开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望向身后的林佩。 林佩注视着他,不为所动。 男孩一僵,似被钉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他用尽全力站稳,全身仍止不住地打战。他咬咬牙,说:“我、我的脚,扭了。” 萧黛嗤笑,显然没把他的话当真。 不过她也放心了。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么窝囊的。 她走过去,将倪子蛟推倒在地上,将一把小刀拔.出来。 “小怪物,说谎也不打草稿!”萧黛拿刀提起他的下巴,语气蔑然,“让你带路你就乖乖地做,还是说,你心里有鬼?” 林佩目光稍暗,上前将倪子蛟扶起来,将他眼角的泪迹擦掉。 倪子蛟被挡在林佩的阴影里,肩膀微微颤抖。其余四人远远望过去,只会以为这个怪异又怯懦的孩子正在林佩的怀里抽泣。 谁也没有想到,本该满腹委屈的男孩,正伏在林佩耳边,脸上是肆无忌惮的笑。 他轻声低语,天真中夹杂魔鬼的蛊惑,宛如引诱凡人堕入地狱。 “林哥哥,你心肠那么好,以后是会吃大亏的。” 林佩睨他一眼,嘴角略勾。 “知道了,小恶魔。” 第五章 倪子蛟和林佩两人走在前面,其余四人跟在后头。二楼走廊晦暗不明,所幸电灯还能用,薛刘拉下独立电闸,霎时灯光噪亮。 主神大人装脚崴就要一装到底,林佩也乐意扶着他,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倪子蛟头上,帮他挡掉刺眼的灯光。 倪子蛟抓着林佩的外套,将头搁在他肩上,笑嘻嘻地看他。 林佩垂眸瞥见他的目光,含着笑意的红瞳半遮在银白发丝后,恍若雾凇里一朵狡狯艳丽的花。 弥散着致命气息的诱人罂粟,又或者,装成无害模样的食人花。 如果不是事先认清了这只小恶魔的原来面目,呆在如此诡异森然的洋馆里,还真有可能会被他阴到。 林佩将头偏开些,说:“好好看路。” 倪子蛟喔了一声。 萧黛走在他们后面,见两个小鬼旁若无人地咬耳朵,又听不清二人在聊什么,心里莫名地窝火,可想发作却又找不到由头,一口气不上不下,只好憋在心里。 薛刘拍了拍萧黛的肩膀,冲她轻轻摇头。 两个小子有大用。 薛刘不相信倪子蛟。 就算他误解了,这个小孩是玩家也好,但是死是活,关自己屁事? 现在可是在游戏中,他必须利用能够利用的一切。不管在哪里,人命都是相当值钱的东西呢。 背后人各怀鬼胎,但两个小屁孩后面可没长眼睛。倪子蛟转开把手,将一扇房门推开。一间书房映入众人的视野中。 书架,书桌,书凳。盆栽摆设挂件完备但也陈旧,绸布上蛛网散乱,刻有贵族图腾的金银雕饰锈迹斑斓,散发着淡淡腐味。 帘幕笼罩的窗台上还有一盏未点燃的烛台,插着两根长短不一的蜡烛。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奇怪的抽象画,红、蓝、白的色块错乱分布,桌子上摆着一个打火机。 薛刘神情一变。 这种场景,他再熟悉不过。 解谜游戏。 恐怖游戏里藏着许多隐形惯例。其中一条,如果有书房,就一定有解谜。特别是在这种搜寻线索的副本,解谜要素绝对少不了。 这是主神大人定下的规则。这类游戏里文字信息足够繁琐,不提玩家,看戏的主神大人也觉得头痛。 不来一点文字游戏做调剂,倪子蛟都想换台了。 嗯?假如题目出得太难,玩家会精神崩溃? 那正中倪子蛟的下怀。太快把谜题解开有何看头?玩家们百思不得其解,或自以为解开谜题却走上一条死路,那才是有趣的节目。 倪子蛟扯着林佩来到一排书架前,将灰尘擦开一些,就地而坐。 白化病病人体质比普通人虚弱很多,刚刚蹦哒那么久,疲惫感一下子席卷倪子蛟。他将头枕在林佩肩头,闭目小憩。 林佩从架子上找出一本书。 普通道具不会触发提示,吗? 他翻着书,偶尔用余光扫向倪子蛟。 男孩睡颜恬静,轻抿的唇角透着石榴般剔透的色泽,眼睑下皮肤雪白晶莹,衬得银白色的睫毛透亮而浓密,仿佛用冰雪捏成的人偶,安静乖巧地靠在他身上。 这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小鬼,只会在睡觉时显出些纯真。 见萧黛走来,林佩肩膀稍倾,倪子蛟滚到他大腿上,瞬间惊醒,睁着惺忪的眸子茫然瞪向他。 林佩合上书,冷眼瞧着萧黛。 萧黛瞄见他手里鎏金封皮的德语原著,蔑然道:“你看得懂?” 林佩垂首,低语道:“Alle Teufel sind hier.” 萧黛是大学生,英语水平原本都够呛,更别提德语,林佩冷不防来这样一句,她挂在脸上的讽笑登时僵住。 倪子蛟也合着林佩笑起来:“他是说,恶鬼在人间。” 林佩一挑眉毛,看向倪子蛟,嘴角笑意稍淡。 萧黛听出他俩是在讽刺自己,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攥紧拳头,正要破口大骂,忽然背后传来砰一声巨响。 王罗一拳砸在墙上。 他们三人站在三色画前,争执到现在。 谜题的关键信息都在一楼,三种色块代表副本中三个关键角色。 红——贵族少女。蓝——少女的情郎。黑——鬼魂猎人。 解开谜题的信息都找全了,但也因为线索齐全,王罗与薛刘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薛刘找到的是一本红色的记事本,属于贵族少女摩恩德。记事本里有一句话。 “你的脸庞是我的太阳,你的肩膀是我的依靠。” 情人的身材比少女高大,而太阳等于火焰。他得出结论,应该用打火机点燃烛台上较长的蜡烛。 但王罗在情人的蓝色记事本里找到另一句话:“我低下头,她的脸红得快要烧起来。” 与薛刘相反,他认为应当点燃较短的蜡烛。 在主神游戏,稍有不慎便可能当场毙命。两人互不相让,一直在抓住漏洞反驳对方的观点。情绪到激动之处,王罗才砸了墙壁。 倪子蛟忍住不笑。 其实他们都想多了。这个副本有两个剧情分支,找到相应线索,点哪一截蜡烛都是正确的选择,受影响的唯独是剧情走向。 硝烟味愈加浓重,内斗一触即发。薛刘看了看处于爆发边缘的王罗,忽然道:“王兄,这么说下去也没有意义。” 王罗阴着脸:“那你想怎么办?” 薛刘瞥向书架前的几人,偏头与王罗小声交谈几句,唤道:“林佩!” 林佩和倪子蛟一起转过头去。 薛刘匆匆走过来,将打火机递给林佩,温文一笑:“帮哥哥姐姐一个忙好不好?拿着这个,去烛台上点一根蜡烛,选哪根你可以自己决定。” 男人尽量摆出温柔和蔼的神色,口中话语仍让人不寒而栗。 林佩没有回答,眼底寒芒暗涌。 早在进门前,他就分出注意力,在他们身上留意。 他知道薛刘的算盘。薛刘和萧黛分在同一组,动用武力,他并非王罗的对手,萧黛又是比较弱势的女性。 于是,薛刘将矛盾转移到林佩身上,让他当马前卒。把选择权交给林佩,他去点蜡烛,其他人自然安全了。 林佩正思考如何应对,倪子蛟不露痕迹地推一下他的后背,向他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会儿,林佩站起来,从薛刘手中拿过打火机,走向书桌,倪子蛟跟在他身后。 薛刘看着两人从身前走过,笑容加深。 “啪!” 一簇鬼魅般的血色火苗冒出打火机,林佩将火源凑近较长的白色蜡烛,额上沁出几粒冷汗。 怎么可能不紧张? 他现在,正走在死亡的钢索上。 林佩胳膊有些发抖,他觉得手心一暖,回过头,倪子蛟站在一旁,握住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难以言喻的情愫浮上心头。 忽然之间,火苗膨胀起来,火舌舔到烛芯上,白烛顶部绽放猩红烛光。壁上三色画中红色的色块向其余二色渗透,中间浮现出一行深蓝色的字体。 背叛者处以死刑。 几人凑近文字,一阵诡异的吱呀声从身后传来,他们扭头一望,只见房门猛然关闭,门上暗匣打开。 倪子蛟扑到林佩身上将他按倒,从暗匣射出一支冷箭自他耳侧穿过,死死钉在墙面上,四周撕开一圈裂纹。 薛刘像是早有预料,掏出一把手.枪,将枪口抵在倪子蛟的额间。 “果真如我所料,你和这栋洋馆有关系,”薛刘冷笑,“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白天里,厉鬼一直躲在洋馆的暗处,监视全场,见这几个不知好歹的狗屁人类竟敢拿枪怼主神大人,气得要破门而入,倪子蛟一个眼神投向角落,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急什么。 好戏才要开场。 第六章 林佩正想从地上爬起来,倪子蛟坐在他身上,双手在他双肩用了力,这么一点挣扎完全无济于事。 倪子蛟看着满眼戒备的薛刘,唇畔的弧度逐渐扩大。 “认定我不是玩家,怎么还敢拿枪指着我?”倪子蛟歪了歪头,细声慢语,好似他手里拿的只是把玩具枪,“大哥哥,你信不信,你们如果把我杀了,这辈子都别想从这里逃出去。” 男孩的声音童稚软糯,吐字又慢悠悠的,平白有种使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就像惊颤的心脏被一只稚嫩的手兴致盎然地握住了,随时可能被捏爆。 他说的是真的。 看着那双诡谲的红瞳,薛刘下意识这么想,恍然惊醒,他发现自己竟已经收起手.枪,额头后背都沾着层粘腻的冷汗。 倪子蛟眯眼,抿嘴轻笑,哄幼儿园的小孩似的:“乖。要是一直这样听话,我怎么忍心让你们死掉呢?” 有薛刘的话先入为主,其余三人都觉得倪子蛟与这个副本关系不浅。闻言,他们愈发双腿僵硬,汗毛倒立,大气不敢喘一下。 王罗狠狠瞪了眼薛刘。当初是薛刘和他说,要借此机会揭穿这两人的真面目,他才配合行动,却牵扯出一个不能惹的恐怖存在。 早知之前薛刘为难林佩时,自己就该和这个不明身份的小鬼交好,也许还能从他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情报。 吱呀。 原本紧闭的房门缓缓打开。 倪子蛟不紧不慢地说:“这么多人,我眼睛都花了。请各位出去吧。” 玩家们哪里敢说一个不字,谁都不敢在此地多留,一个接一个走出书房。 倪子蛟看着他们离开,仍保持坐在林佩身上的姿势。 许久,一个冷淡的声音传来。 “下去。” 倪子蛟叹了口气,趴在林佩背上蹭了蹭:“累死个人了,让我休息会儿。” 对趴在自己身上撒娇的男孩,林佩置若罔闻,撑手站起,倪子蛟这才放弃自己的靠枕,走到一边去。 林佩来到书桌前,将那幅画从墙壁上取下,若有似无的余光笼罩着倪子蛟的背影。 小孩子本身不重,两人穿的又不多,倪子蛟坐在林佩身上时,林佩丝毫不觉得压迫,只觉得两人相触的部分温温软软的,小小的掌心贴在他肩膀后面,可以感受到那双纤小的手里精致的指骨,一股淡淡的奶香萦绕在鼻尖,若隐若现,可爱得让人想笑。 前所未有的体验。说不清那是什么,像久寂的森林里飞来一只百灵鸟,唱着毫无章法的歌把黑夜吵醒,令人恼怒,但不知为何,不忍心杀死这只扰人清梦的生灵。 林佩没有抱过洋娃娃,也没有弟弟妹妹,平日里接触最多的就是冷厉古板的讲师和战战兢兢的仆人,一颗心被锤得比铁还硬,近距离接触瘦瘦小小的孩子,还是头一次。 被无名风吹皱的一点点波澜,很快淡了下去。 他低头看画,见色块的边缘有一些卷翘,他捏住一端往外撕开,里面藏着一封信。 【主神世界提示】获得道具【摩恩德的书信】。 林佩将信拆开浏览,倪子蛟凑近来,想和他一起看。林佩瞥他一眼,将信纸举高。 倪子蛟附身的木偶比林佩矮上许多,跳起来都够不到信纸。倪子蛟眼睛一转,板起脸,说:“没听见我怎么训人的吗?你还敢惹我,看来是不想活了。” 林佩被他逗得忍俊不禁。 “他们被你耍是他们有问题,我可不信重要的角色会被我锁进柜子里求饶。” 他用信封点了点倪子蛟的鼻子,语气云淡风轻。 “躲开那支箭,我猜测把敏捷提升到一定程度也可以做到。你不是第一次参加主神游戏吧?小把戏玩得这么熟练,大概没少骗别人。” 说到最后,林佩不禁失笑起来。倪子蛟鼓着脸,气呼呼地从他手里夺过信纸。 心里的小人却一脸激动,连连为林佩选手鼓掌打CALL。 不愧是自己选出来的勇士,竟然将木偶的人物设定揣摩得如此细致通透!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他都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当自己亮出身份,这张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小脸蛋儿会扭曲成什么样了! 倪子蛟早知信上写的东西,为了强化自己的玩家设定,仍旧故作不知地看下去。 林佩已经读完信,本着不放过一针一线的资本家心理,他举起画框,在阳光下将暗匣和画框后板的距离比对了一下,眉峰稍稍隆起。 林佩和昼夜颠倒的同龄人不同,定期检查视力,饮食作息也十分规律,眼神视力很好,看出画框前后相差了两三厘米。 还有第二间隔层。 林佩动手把画框拆开,取出一个薄长的木匣。木匣上打着红叉。 倪子蛟始终留意着林佩,稍感惊讶。 眼见林佩正要将木匣打开,倪子蛟按住他的手:“你知不知道这个图案的意思,就敢乱开?” 林佩摇头。 倪子蛟傲慢地抬了抬下巴:“还说我呢,你是第一次玩游戏吧?这标志都不懂。” 林佩看他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装作要开启木匣。 倪子蛟连忙抓住他的手,软声解释道:“林哥哥,这种标着红叉的副本道具是进阶彩蛋,代表触发副本难度提升的开关。如果你把它打开了,副本难度会飙升到十分可怕的程度” 当然,通关奖励也会大幅度增加。 进阶彩蛋极其稀少,且一般藏得极深,唯有玩家中的翘楚才会发现。 真有胆子触发的,却少之又少。 每场游戏都是综合参与者的实力而设置的,也就是说,不管主神大人和设计员多丧心病狂,游戏中的敌人多惨绝人寰,玩家还是有机会找到全员生还的方法。 一旦副本难度提升,别说是全员幸存了,如何巧妙地出卖队友都是个难题,玩家生还率骤降。主神大人法力无边,但木偶为未成年玩家提供的新手保护是有限的。 倪子蛟不想给予规则之外的帮助。所以林佩打开木匣,很可能扑街。 想到这个臭屁的小子也许不能见证自己亮出身份的一刻,倪子蛟深表遗憾。 所以他制止林佩。 并且,按照木偶的人设,出卖了色相。 他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天真又无辜地巴望着林佩,像只委委屈屈的馒头。 林佩听了倪子蛟的解释,沉吟片刻,见他神情忽的可怜巴巴起来,忍不住一笑,摸摸他的脑袋。 他斟酌言语,缓和语调,一个字一个字耐心说道:“这样下去,我们也没有胜算。你刚刚暂时稳住了那四个人,但只要在这栋洋馆里呆着,你是玩家的事实迟早会暴露。如今破解剧本线索的优势掌握在他们手里,一旦他们回神,站到我们的对立面,我们将丧失全部有利条件,也会失去通关可能。” 他取出木匣:“开启这个木匣,主动权会转移到我们手中。我们活下去的概率或许只提升一丁点。但他们” 林佩笑了一声,语气轻飘飘的,冷如北极寒天:“就会走入必死的漩涡。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 倪子蛟沉默稍许,竟拍着手,跟他一同笑起来。 原本以为找了一只会咬人的小猫,谁料居然是头野心勃勃的狼崽。 主神大人太惊喜了。 ——纵使尚处弱小,诛神勇士的后备役,也有在好好努力呢。 第七章 话说到这份上,主神大人不再拒绝。 升级后的剧本的确挺有趣,至少不是狗血的三角恋言情剧。 见倪子蛟没有反驳,林佩将木匣打开,一支油画笔刷呈现在两人眼前。 同时,莫名的悸动拂过所有人的心尖。 似乎在这栋古老洋馆的深处,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污秽与黑暗中被唤醒了。 彩蛋是游戏通关的关键道具,玩家的任务没变,仍旧是调查洋馆真相。 那就是说,真相一定发生了变化。 林佩拿着笔刷,在信纸上轻点。笔刷没有沾颜料,信纸却沾上一丝血色,逐渐晕开,将信纸染得通红,其上文字变为另一副模样。 原本,这是贵族少女摩恩德向情人诉说衷肠的告白信,字里行间缠绵入骨。 爱呀情呀什么的,不要再多。 但现在,天翻地覆。 “小笨蛋,摩恩德都放你跑了,怎么又回来,还带来一个猎人娃娃?子弹暖绵绵的,一点都不疼,他也好可爱!你们怎么开始跑了?摩恩德要把大门锁起来。跑吧,叫吧,哭吧,给摩恩德带来更多快乐。” “你们都会变成摩恩德的洋娃娃呀,你们会有很多小伙伴,他们住在地下室,和你们一样漂亮又干净,味道也很好闻唷。” “猎人娃娃的手难看,缝双新的就好;猎人娃娃的皮太黑了,剥下来就好。你的同伴在哪里?不说吗?其实摩恩德都知道哟。你们一个都逃不了的,嘻嘻嘻。” “开门呀,不想开吗?摩恩德带着钥匙,自己进来啦。你在玩躲猫猫吗?你去哪了呢?床下?窗帘后面?衣柜里?呐,摩恩德看到你的头发啦” “好啦,两个洋娃娃都做好了,摩恩德带着你们出去散散步。娃娃们,开心吗?” 文末用红墨水画了个笑脸,无端悚人。 忍住恶寒,倪子蛟和林佩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在升级后的游戏中,受害者贵族少女摩恩德,变成了病娇型boss。 她是住在洋馆里的魔女,凭借自己漂亮的脸蛋吸引路过森林的少年,将他们做成洋娃娃,储藏在地下室。 另一位主人公人类少年也被魔女蛊惑,但侥幸逃脱,本想和鬼魂猎人一同打败魔女,孰料魔女太过强大,两人也毙命于此。 假使站在这里的是其他人,在冷森森的洋馆里看到这封信,估计已经吓得腿软。林佩却不为所动,掏出打火机,干净利落地将信纸烧成灰烬。 之前他的催命符,现在倒成了割破他人咽喉的利器。 这下子,那四个玩家的生路就完全断了。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在所有国家都是通行的道理。 倪子蛟看着目光决绝的林佩,心下好笑,正想说什么,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他装作要去开门,林佩立即拉住他,轻手轻脚藏到书架后面。 这不是属于人类的脚步。 它走得太迟钝,太悠闲了,像是在散步。 只有洋馆的主人,会在这种地方悠闲地散步。 窗外阳光明朗,可那老人呻.吟般的步伐足以让人恐惧。书架后边紧挨着墙壁,林佩和倪子蛟身板都小,林佩将倪子蛟牢牢圈在怀里,才挤得进去。 那个东西慢慢逼近门前,指节叩响门扉。 嗒,嗒,嗒。 每敲一下,屋子里的两人的心就沉一分。他们不由回想起信纸上的话语。 ——摩恩德带着钥匙,自己进来啦。 这句话似有着幽灵的魔力,读起来仿佛真有一位少女在耳边轻声笑着,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斧子。 无人响应。它嘻嘻笑了几声,将门把转开。 吱呀呀,门板转开一个弧度,冷风从门口吹过来。 林佩和倪子蛟听见它走到窗台前,然后,没有了动静。 像是骤然从书房里蒸发了。 他们屏着气息,片刻不敢放松,室内只剩下钟表走动的声音。 嘀嗒,嘀嗒。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又听见若有似无的吹气声和笑声,近在耳边,细微的气流幽幽缠上脖颈。 林佩浑身僵硬,瞳孔艰涩。 被发现了? 倪子蛟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向他眨眨眼,嘴型比了一个“火”字。 摩恩德没有看到他们。它只是吹灭了烛火。 林佩松了口气。但他没有看见,自己怀里的男孩悄悄往书架外瞄了一眼,朝摩恩德狠狠一瞪。 摩恩德收到他的目光,吓得险些摔倒在地。 如果林佩这时候探出头去,就会惊奇地看见,这名强大残忍的魔女居然正朝他们不断鞠躬致歉。 摩恩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倪子蛟掉落在地上的一根白色发丝拾起来,用舌尖尝了尝,痴汉似的笑着,将头发小心放进口袋。 然后恢复表情,继续自己的表演。 随着烛火熄灭,天光暗淡,白昼变为午夜。 夜晚,鬼魂的主场。 骤然,那东西爆发出尖利刺耳的疯笑,转身飞快跑起来,冲到走廊上,销声匿迹。 她的笑声里多了几分真实。 因为她知道,既然主神大人加入了游戏,离升职加薪还会远吗? 林佩还是不敢轻举妄动,他紧紧抱住倪子蛟,看着油漆脱落的墙上倒映寒月的冷影,右边的胸膛感受到男孩的心跳。 嘀嗒,嘀嗒。 秒针又不知走过多少圈,林佩才松开倪子蛟,从书架后走出来,脚下险些一个踉跄,衣衫已被汗水浸透。 他按了按眉梢,打开手电,沉声道:“去三楼。” 刚刚那个东西应该还在二楼游荡,有四个人帮忙吸引注意力,他们的压力会小很多。 主干信息都在这张纸上了,剩下的只有收集其他琐碎的细节,以及逃离这栋洋馆。 倪子蛟意外地看看林佩。 林佩的表现比倪子蛟的想象好多了。十二三岁的小孩大多刚上初一,有的穿个马路骑个自行车都要心惊胆战。而他面前的这位,方才历经魔女的恐惧,现在竟已冷静下来,思索下一步行动。 如果能活着走出这场游戏,未来绝对不可限量。比方说,杀死旧神的新神 脑袋被林佩粗鲁地揉了几把,倪子蛟回神,跟上林佩的脚步。 趁摩恩德还在二楼,两人迅速在三楼展开搜索。 林佩智力超群,而且倪子蛟有心帮他看好的小新人逃出生天,不出一会儿,两人已经收集到相关物品。 少年的日记,以及鬼魂猎人的猎.枪。日记本原是空的,用笔刷染过后,就显现出少年记载自己被魔女诱骗、逃出与重新返回这里的内容。 调查真相,完成。 猎.枪则是猎人用来射杀魔女的那一支,但普通的子弹对于摩恩德无效。 枪是老式的,笨重又没用。倪子蛟本要扔掉,林佩从他手中接过来架在肩上,眼中异光稍纵即逝。 任何道具,只要运用得当,都是有用的。 没等倪子蛟摸透他的笑有何深意,楼下传来一声惨叫。 两个面如土色的人冲上楼梯。 薛刘、王罗。郑宁和萧黛不见了。 林佩和倪子蛟站在楼梯口,见两人脸色刷白,抽搐不止,显然还沉浸在恐惧中。 薛刘看到他们,颤声道:“摩恩德摩恩德来了!” 后面传来刺耳的大笑。 闻声,林佩拉住倪子蛟躲到楼梯另一侧浴室的浴缸里,薛刘和王罗也连忙挤过来,将装在浴缸上的帘幕迅速拢起。 浴室和楼梯口反方向,摩恩德跑上三楼,朝另一面飞奔过去。等疯狂的笑声渐行渐远,四人才从浴缸里爬出来。 林佩最后一个从浴缸里跨出来,看着两个面如土色的大男人,轻轻扯了扯嘴角。 薛刘捕捉到他蔑然的神情,目光躲闪:“萧黛被摩恩德杀了。” “那郑宁就不是咯?”倪子蛟笑道。 王罗神色僵硬,捏了捏拳头。 说漏嘴了。 确实,郑宁不是被摩恩德杀掉的。 原本遇上摩恩德的时候,他们已经将线索找得差不多了,便以为摩恩德的出现这是任务完成一半的征兆,想就此离开洋馆。 郑宁冲在最前面,但还未等他踏出大门一步,身体便炸成数块血肉,带有余温的液体溅到了其余三人身上。 他们还没有找出真相。 郑宁的死这样告诉他们。 薛刘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不是没玩过搜集游戏,放在以往,他们这个搜集度不说有百分之百,但百分之七十一定是有的。 可是为什么还判他们不过关! 不容他多想,摩恩德又追了上来。 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他和王罗互换一个眼神,将毫无防备的萧黛推了出去! 趁着摩恩德愉快地撕开萧黛的身体,薛刘王罗夺路而逃,一口气冲上三楼,这才与倪子蛟和林佩相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薛刘盯着两人,脸上阴晴不定,忽然向倪子蛟问道:“你不是认识这里的鬼吗?怎么也要躲着?” 展现主神大人高超撒谎技巧的时刻到了! 倪子蛟笑眯眯的,正要说话,林佩抢先开了口,淡然道:“他是玩家。” 他是玩家。 他是玩家?! 倪子蛟瞪向林佩。 哪有这种关头突然自爆的? 第八章 见两人如此反应,薛刘嗤笑:“我就知道!” 倪子蛟从林佩那被呛了一声,又从薛刘这被杠了一下,心情不怎么美妙。 主神大人的原则是,你让我不痛快,我就让你更不痛快。 他深呼吸,嗲声嗲气地说:“大哥哥,我可是在帮你呀。” 薛刘本要挖苦他们几句,没想到倪子蛟忽然来这么一句话,一时愣住。 倪子蛟体谅地望向他,语重心长道:“当初说我不对劲的不是你吗?我要不是顺着你的话头说下去,你怎么下得了台?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完,冲薛刘灿然一笑。 倪子蛟的木偶本身就很漂亮,笑起来更像西方天堂的天使一样。 可薛刘被他一句话戳中痛楚,只觉得他的笑讽刺意味十足,他动动嘴皮子,发现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阴郁地瞪着他。 倪子蛟乐意和他对瞪。反正他的眼睛大,斗起来只会显得薛刘獐头鼠目。 王罗冷不防地开口:“你那把猎.枪是从哪里拿的?” 倪子蛟转头,才知道王罗问的是林佩。 林佩看了他一眼,说:“三楼,一间客房里。” 王罗听了,毫不客气地向他伸出手:“给我。” 倪子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林佩心里的小算盘。 祸水东引,妙啊。 身为一名默契的队友,自然要配合他的演出了。 他调节面部表情,将幸灾乐祸的神色好好收起来,气愤地嚷道:“这是我们找到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王罗懒得和他们废话,掏出手.枪,指着林佩的眼睛。 “我说,把枪给我。” 王罗薛刘和摩恩德正面交战过,知道一般火器对于摩恩德不管用。 但这把属于鬼魂猎人的猎.枪不同。它在未升级的副本里,是曾经重伤过魔女的利器。 对,是在未升级的副本里。 但现在副本升级后这个功能就报废了。摩恩德说它的子弹“软绵绵”,毫无用处。 可是王罗和薛刘不知道。 林佩攥紧拳头,冷冷看着王罗,最终他咬咬牙,还是将猎.枪取下来,扔给王罗。 他做足敢怒不敢言的姿态,王罗不再怀疑,将猎.枪捧在臂间,难掩目中喜色。 有这件神器在手,就再也不必怕那个怪物了! 倪子蛟瞪了眼林佩,像是恼怒他这么容易就把猎.枪交出去,快步走出浴室,林佩立刻追上去。 路过一扇木门,倪子蛟转开把手,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林佩确认走廊无人,将门锁好。 倪子蛟坐在一张椅子上,靠着椅背,半睁着一双眸子,望向他。 “你故意把枪给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这么一个玲珑可爱的小孩,却摆出古时官员提审犯人的模样,林佩忍不住莞尔,低下头。 “等会儿你自然知道了。”他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漫不经心道,“有个问题,我想再向你确认一遍。” 座椅上的男孩将手一挥:“说——” “你真的是玩家?” 倪子蛟被气笑了,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是玩家,也的确叫作林佩。你要是不信,等游戏结束,我可以给你看户口本嘛。我好歹叫你哥哥,还帮你那么多帮,你现在怀疑起我了?” 林佩淡淡嗯了一下,走过来,拍了拍倪子蛟的脑袋。 倪子蛟见林佩不再多言,悄悄地勾起手指。 一阵轻微的响动,角落里慢慢悠悠地跳出几个布偶,向上弯起的嘴巴被封住,走来时无声无息,渗人得很。 进入夜晚,除了摩恩德,其他鬼怪也恢复了生机。 只不过它们一开始看到主神大人走进来,早就吓尿了,怎么还管得着吓唬别人。接到主神大人指示,它们才记起本职工作,慌慌张张跑出来登场。 布偶们的脸上仍旧挂着惊悚的笑,心里却在滴血。 消极怠工竟然被主神大人抓个正着,年终奖铁定吹了 林佩见到这些玩偶,亮出匕首护在身前,说:“退后。” 倪子蛟立即躲到他背后去。 林佩体质弱了一点,但好歹也比他附身的这具木偶强。 这些布偶个头很小,最大的不到林佩膝盖,林佩抽出匕首一刀一个,刺中最后一个兔子布偶时,布偶突然发出一声凄厉刺耳的嚎叫。 林佩神色稍变,拉起倪子蛟冲向门外。 在阴暗的走廊尽头,浴血的少女瞪着两只眼珠,拎着斧子,肩膀耷拉。 “找——到——你——们——了!” 摩恩德向他们飞奔过来,一张血盆大口发出磁带倒带似的笑声,斧口在地板上割出一道扭曲的裂痕。 路过那间屋子时,摩恩德不留痕迹地望室内瞥了一眼。 没用的东西! 小小的布偶们接到上司的眼神,瑟瑟发抖。 林佩和倪子蛟往楼梯口跑,王罗和薛刘两人听到动静,从浴室里冲出来,见到远处的摩恩德,腿肚子抖了个机灵。 王罗勉强克服心里的恐惧,举起猎.枪瞄准摩恩德的脑袋,扣下扳机。 枪声响起,摩恩德应声停下,飞出去的子弹在少女额间稍稍陷进去一点,随即弹出来,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摩恩德歪着脑袋,看向目瞪口呆的两个人类,露出毛骨悚然的笑容,举起斧头朝他们冲来。 不可能,猎.枪怎么会没用? 王罗和薛刘不敢置信,寒意从脚底攀升。 这个怪物,根本就无解! 他们丢了枪,转身就逃,薛刘见林佩和倪子蛟跟在身后,咆哮道:“小鬼滚开!” 他一脚向林佩踹过去,林佩险险避开,看他们一眼,和倪子蛟一同跑下楼。 薛刘这才松了口气,余光瞥向身后,蓦然见摩恩德竟舍了近在咫尺的林佩二人,疯了似的向他们追来! 明明他们跑得比那两个快许多,摩恩德却紧盯着他们不放。 王罗二人想叫屈也没人理,只能玩命地逃,仍与那东西越来越近,眼见面前一扇木门敞开,没有多想就冲了进去,将门锁上。 没等他们踹气,半个斧头狠狠砍进门板,慢慢移开,一只眼睛从洞隙望进来。 昏暗月光下,这只眼睛布满血丝,透着一种残忍的戏谑。 少女嬉笑起来,轻声呓语,嗓音甜美空灵得令人发疯。 “猎人娃娃们要藏好哟,摩恩德马上就进来啦” 唯一的出路被堵住,薛刘与王罗面面相觑,从对方的表情上读出了绝望。 更使他们脊背发凉的是,那东西明明这个房间是杂货室,狭窄阴暗,堆满箱子和灰尘,没有可躲的地方。 却还让他们“藏好”。 何等的恶意。 斧头再次劈来,木门发出惨烈的嘶鸣,已经撑不了多久。 薛刘四肢颤抖,说:“现在,只剩下一条路” 王罗一听,下意识将目光看向窗外。 月盘从乌云中缓缓浮出,光辉清冷,不染尘埃。 林佩和倪子蛟下到一楼,远远听见玻璃的破碎声,接着是两声熟悉的惨叫,以及骨头血肉被什么东西嚼碎的恐怖声音。 他们愣了会儿,相视一瞬,了然于心。 王罗和薛刘,不复存在了。 两人回到大厅,洋馆大门已经关闭。林佩尝试将门打开,但无济于事。 大门没被锁上,却被一股不明的力量封住了。 楼梯被踩过的声音再次响起。林佩四处张望,忽然瞳孔一缩。 他看到地上有个锁孔。 这个东西,之前可不存在。 倪子蛟扯扯他的衣服:“是地下室。” “地下室”这个设定,是林佩触发副本升级才出现的。所以林佩和那四个人检查大厅的时候,这里并没有通往地下室的通道。 林佩灵机一动,拿出之前在钢琴里发现的小钥匙。 这枚钥匙在原来的剧本发挥什么用处,林佩不知道,但在现在的剧本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听见地下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动。一道暗门在他们眼前开启。 没错,是地下室的钥匙! 摩恩德已经走到了二楼,他们不敢犹豫,顺着石梯走进地下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晃了晃神。 第九章 可以很明显地看得出来,这间地下室原本被设计成了女孩子的卧室,柔软轻盈的窗帘、衣柜和公主床,绒毛地毯上绣着猫咪的花纹,四处萦绕着粉色泡泡的甜美气息—— 如果忽略掉他们面前那座尸山的话。 准确来说,这是一座用人类尸体制成的娃娃堆成山,这些尸体被缝住眼睛和嘴巴,被套上鲜艳的连衣裙,底下是一滩已经凝固的黑血。 倪子蛟站在林佩身后,往周围望了望,低声问:“林哥哥,这个时候我们来地下室干什么?” 林佩正要转过身来,骤然,一阵刺痛从后颈传来,他栽倒下去,浑身肌肉陷入麻木。 倪子蛟将手上的注射器随意丢到一边,高高在上地俯视倒在地上的林佩,拿鞋子抵着他的下巴,漫不经心地笑着。 他嘲讽道:“蠢货,你都知道我不是新人了,怎么不知道我会给自己留点保命的手段?” 林佩冷冷看他,一言不发。 倪子蛟蹲下身来,笑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可不无辜。那张信纸上藏着通关的要领,你早就注意到了吧?摩恩德杀了猎人和少年,带着他们离开洋馆散步,那就是说,要躲过她,就需要两次献祭。一次是猎人,一次是少年。你让王罗他们抢走猎.枪向摩恩德射击,达成猎人的献祭;而你计划中少年的献祭” 说到这里,他俯下来,从林佩口袋里取出那把曾经把他锁紧衣柜的锁,往空中抛了抛,故作惋惜地叹气:“真遗憾,就是我。” 林佩目光一沉。 说中了。 看到林佩一声不吭,倪子蛟就继续说下去:“在那封信里,少年是躲在衣柜里被发现的。所以你只要让我失去行动力,把我藏在衣柜里,等摩恩德找到我,你就可以通过副本。” 林佩是很聪明,在绝境之中,他发现了连身经百战的老玩家都注意不到的线索,并找到可行的解决方案。 其他的通关方法都需要正面对上摩恩德,硬条件凭如今的林佩是绝对够不上的。唯有这条路,仅仅需要纯粹的脑力,以及绝对的冷漠无情,将队友的价值进行最大程度的利用。 林佩做到了。他算到这一步,而且还毫不犹豫地把刚刚还和自己相依为命的倪子蛟当成了保命符。 天生的恶棍!倪子蛟在心里给他一个巨大的赞。 但他再能蹦达,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里,心里的小算盘怎么打,主神大人一清二楚。 倪子蛟心里门儿清,但故意不说,配合他的演出。 虚与委蛇的伎俩就是要留到最后拆穿,才显得精彩嘛。 “现在你是赢家,恭喜。”林佩语气冷淡,听不出丝毫属于败者的怒意。 倪子蛟摇了摇头,低下脑袋,凝望着他的眼睛。 白发红瞳的男孩忽然安静下来,怔怔地看着他出神,精致如洋娃娃般的面容给人以乖巧恬静的错觉。 纵使是被他推向了死亡,林佩仍旧不禁愣住。 可能是错觉,林佩看到男孩的面容似乎染上些许悲伤,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安慰他。 然而林佩做不到。 见林佩眼神探究地盯着自己,男孩扭过头,将表情掩在阴影里。 “之前摩恩德追我们的时候,你总是抓着我的胳膊,我原以为你怕我中途死了,自己逃不出去,所以才把我看那么紧。后来,我不那么想了。”他静静地说,“你之前问我是不是玩家,到底什么意思?” 林佩道:“你对副本内容了解得有点多,我信不过你,重新确认一遍而已。” 倪子蛟回过头来看他,言笑粲然:“你是不忍心吧?” 望着那双宝石般的眼睛,林佩一时语塞。 他本想违心否认,可话到了嘴边,又说出不口。 懦夫。 他想。 倪子蛟不看他,自顾自地说:“为了自己活下去,只能让我送命,你从心理上无法接受。但如果我是游戏里的角色,是一个虚拟的,你的负罪感就会少一点。可假设我是真实的人,那你会很为难。怎么办呢,到底要不要为了活下去,杀一个无辜的,对你又信任有加” “别自作多情了。” “林哥哥,”倪子蛟轻声打断他,“我和你说过,心肠太好,以后会吃大亏的。” 楼上的笑声悄然靠近。 倪子蛟站起来,将林佩一边肩膀扛起,往尸山上推掉几具尸体,将林佩拉上来,再用尸体将他的身躯盖住。 林佩一时未反应过来,惊道:“你不要命了!” 倪子蛟笑了笑,将食指抵在唇上:“躲猫猫开始了,别出声。替我活下去。” 林佩的视线被尸体挡住,他听见衣柜被打开,然后男孩爬了进去。 时间没给他喊住倪子蛟的机会,摩恩德已经来到地下室的门口。 “躲好了吗?摩恩德进来咯。” 魔女残忍地笑着。林佩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倪子蛟的笑容,胸膛泛过密密麻麻的疼,仿佛无数的针扎在上面,心脏痛苦地搏击着。 “你在哪里呢——” “床下?” 林佩听到衣柜被打开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一个音节。 不 “窗帘后面?” 不要 “衣柜里?” 林佩鼻尖一酸,眼前忽然变得模糊。 他不知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就算双亲横死之时,他都不曾掉下过一滴眼泪,只是觉得恨。 如果 摩恩德狂笑起来:“呐,摩恩德看到你的头发啦!” 如果他能再变得更强一点! 那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孩子,是不是不用死? 摩恩德砸开衣柜,拎着血淋淋的斧子,痴痴凝视坐在柜子里的男孩。 随后,她将一个布偶摆在倪子蛟身旁,举起斧头往它脑袋上劈下去,鬼畜地大笑着,头骨和血肉的撕裂声在房间里肆意响起。 摩恩德一边尖叫一边锤布偶,偶尔余光无奈地睨向倪子蛟。 主神大人正在拼命忍笑。 倪子蛟没有演员的专业素养,摩恩德却敬业得多了。 特别是在父神的面前。 她捧起无辜而木讷的布偶,在主神大人看戏的目光下,极尽温和地在布偶上吻了一下,语气轻柔:“小傻瓜,让你不听话,流了那么多血。摩恩德这就把你缝好哟!” 摩恩德余光从主神大人脸上瞄到一丝满意的表情,登时狂喜。 加薪!加薪!升职!升职!她要当中级副本的啦!哈哈哈哈哈! 林佩两眼空洞,已然麻木。 摩恩德杀死男孩后,便拖着尸首,消失了踪影。 他静静地躺在散发腐臭的尸山里。等麻醉药失效,他颤抖着爬出来,双脚落在地上,才感觉回到了现实。 那个孩子死了。 敞开的衣柜满是血迹。 林佩眼前一滑,差点跌倒,所幸及时稳住。 他说过,自己还要替他活下去。 倪子蛟站在三楼的窗户前,摩恩德跪在他身后。 惨淡夜幕中,洋馆大门缓缓开启。林佩跌跌撞撞地从门中走出。 【主神世界提示】【玩家】林佩完成副本任务。 【游戏进度:80%+25% 等级评价:A】 【请查收副本奖励】 恭喜通关。 他转过身,瞥见摩恩德神色异常,示意她站起来说话。 摩恩德仍旧跪着,抬起头,一双眼睛里充满崇拜的小星星。 “主神大人,您这就要走了吗?不留下来喝杯下午茶?摩恩德这里还有娃娃们的话剧表演!” 倪子蛟笑了笑,称赞一声“乖孩子”,伸手抚摸魔女血色的长发。 “不了,我还要去会一会他。” 摩恩德痴痴地仰望着倪子蛟。 月色下,神明的木偶半坐在窗优雅笑着,眼中群星璀璨,似也附上一层神性的光,令人忍不住去追随他、去不顾一切地飞蛾扑火。 摩恩德捧住他的小腿:“大人,您骗了他,他不会给您好脸色的” 神明勾着嘴角:“我救他两次,这回不过是逗一逗他。” 他低头看向林佩消失的地方,轻道:“就算我要他死,他也得乖乖受着。” 悄无声息,神明消失了身影。摩恩德将头贴在地上静伏许久,站起身来,在暗处隐没踪迹。 太阳重升,大门再次紧闭,洋馆恢复了沉寂。 数十扇黑洞洞的窗子像是眼珠,期待下一批旅人的到来。 第十章 林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天花板悬挂着复古的吊灯,墙壁贴着花纹繁复的壁纸,绸缎制成的帘幕被收束起来,窗外是黑夜。 不是在他家里,或是在任何他所熟悉的地方。但的确是现实。 那个小孩子跟他说过,每次游戏通关,主神世界都会奖励玩家在现实中暂时停留。 林佩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忽然一愣,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点沉,好像趴着什么温热的庞然大物。 他低下头,看到一团白色的软发。 男孩被他的动静吵醒,抬了抬脑袋,睁开惺忪睡眼,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早” 没等他说完话,林佩一个翻身,将他推下了下去。 倪子蛟的背撞在冷硬的地上,“哎呦”叫了一声,瞪向林佩,星子似的眼睛染上一层雾气。 林佩看着他,目光怀疑,问:“你怎么没死?” 还真是令人倒胃口的垃圾话。 倪子蛟心里嘀咕,皱着两条细细的眉毛,恼声反驳道:“我死了你才满意?” 林佩闻言微怔,男孩软软的争辩似乎把他的心捂化了。他缓和神情,下床将男孩扶起来,帮他理好弄皱的衣服。 没错,该质问的人不是自己。 小恶魔死而复生,他不应该欣喜才对吗。 “抱歉,是我的错。”林佩将他拥入怀中,抱了许久才松开,眉眼柔和地摸着他的头发,“受伤了没?哪里疼吗?” 男孩鼓着腮帮子,赌气般摇了摇头。 林佩将字句在脑中过了几遍,方才再次发问:“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倪子蛟抿抿嘴,偏过脑袋:“那天——” 两个字出口,又是漫长的沉默。林佩正等着他说下去,可是他就是不想说。 主神大人懒得找借口,也懒得再演下去了。 ——因为没有必要。 男孩忽然笑起来,一束荧光笼罩了他。 林佩看着眼前的一幕,缓缓地,敛去了目中的惊讶,眼底重新积蓄寒冰。 他早该察觉到的。 眼前的男孩身材抽长,在光束中,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俊美无俦的面孔,每寸肌肤与线条都完美无瑕,灿若神明。 ——不,他就是神明。唯一的主神,屹立于穹顶,光比白昼。 笑声逐渐低沉,孩童的软糯消失,变得通透而诱人,如同高脚杯里晃动的、醺人的红酒,清澈迷离间,蕴含着冷淡与轻蔑。 “小可怜,不认得你的救命恩人了?” 主神的本体形象无疑是美的,这种美跨越了性别、物种以及历史,五官肢体的比例、肤色瞳孔的光泽颜色,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不论街边的小贩,抑或读过柏拉图的美学博士,都会情不自禁为之惊叹。 世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完美的杰作了。天地之灵秀,宇宙之精华,聚集在一处,灿灿逼人,只可远观。恍若日月入怀、玉山照人,皎皎不可逼视。 林佩却只觉得心冷。 他默默地打量着倪子蛟,良久,才发问道:“他死了?” 倪子蛟见他这副模样,盘腿坐在地上,摇了摇头,慵懒的眼角笑态犹存。 “你到现在都以为他存在吗?” 林佩神色骤变。 倪子蛟将食指抵在唇上,眼眸深不见底,漂亮精致的嘴角悄然一弯。 “是我假扮的。” 林佩起身就往门外走,倪子蛟神色不变,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地笑。 蓦然,林佩身形一顿。他发现自己走不动了,两条腿仿佛有千斤之重。 “别急着走。过来,陪我聊几句。” 倪子蛟打了个响指,林佩迈开双腿,不受控制地走到倪子蛟面前,乖乖坐下来。 林佩垂着眼,问:“你要谈什么?” 倪子蛟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膛。 “我希望你能杀了我。”他话语一顿,悠然道,“放心,是有报酬的,丰厚之程度让你复仇也是小菜一碟。” 林佩:“为什么选中我?” 倪子蛟当然不能说,“我太无聊了发现你的名字跟我用脚趾打出来的木偶名字一样所以才挑你玩一玩”,这有损主神大人的清誉。 他随意胡诌了一个借口,深深凝望着林佩:“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恶意。” 林佩手指一颤,抬起头看他。 倪子蛟眉梢微拧,被他整得有点躁,好像自己的把戏被那道淡淡的目光看穿了似的。 很烦。 他稍稍抓了抓头发,正想说点什么,林佩突然从身后掏出一把泛着冷光的刀子,向他胸膛刺来。 倪子蛟的神袍上纹理一亮,将刀片弹开。 见林佩一脸错愕,倪子蛟哈哈笑起来:“你以为杀了我是件那么容易的事吗?” 林佩冷冰冰地站着不动。主神大人笑了一会儿,终于笑够了,心情愉悦地伸了个懒腰,袖带下一双手臂绷若象牙白玉。 他睨见林佩偏着头,拳头紧捏。 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他想。 倪子蛟暗自唾弃了一句,觉得肚子有点瘪。 他现在还是附身在木偶身上,木偶被设定成能够感受人间疾苦,饥饿寒冷都是实打实的。 要是其他人就算了,可是主神大人娇生惯养,不想下厨。 他四处看看,目光一亮。 眼前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厨子吗? 倪子蛟将手指左右一晃,指向门外。 “厨房出门向左直走,下楼右手边。” 林佩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说得直白一点——做饭去,菲佣先生。” 主神大人指挥人惯了,说什么话都有种高高在上的味道。 这让从前同样高高在上的林佩很不爽:“我为什么要——” 他不耐烦地回过头,猛地怔住。 一个白发的男孩趴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天真烂漫地笑着,眼瞳还是那么明亮照人。 “蛋炒饭就行,不加酱油,谢谢林哥哥。” 一股复杂的情绪钻入林佩的心脏。 说不清那是愤懑、仇恨、心酸、委屈,还是其他的。这种苦楚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要体会实在太难了。 他直接冲出了别墅,独自来到阒无一人的街上,越走越远。 陌生的路牌与街道,林立的废弃的房屋,一只乌鸦落在枯树上哀鸣。这里的一切他都不认识,但总比那个令他压抑的魔鬼好。 倪子蛟没有阻止他,扶着栏杆慢慢走下楼来,坐在大门前的石阶上。 夜风阵阵,吹起一片一片的落叶,凉丝丝的空气钻进男孩的睡袍里,惹得他打了个喷嚏。 他吸吸鼻子,望向空阔无人的街道,丝毫不觉得恼怒。 这尊神祗知道,林佩会回来的。 因为那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而他又是个贪婪的、极其不容易满足的孩子。 失去一切,他不会绝望。 只会像条被砍断尾巴的毒蟒,在草莽间蛰伏,耐心得像个猎人,然后,抓住任何一丝机遇,把獠牙与剧毒狠狠刺入猎物的骨髓,将代价加倍讨回来。 这正是倪子蛟所着迷之处。 不知过了多久,阴云一丝一缕地掠过天际,清辉洒下,照见门口一个缓缓走来的影子。 “Alle Teufel sind hier.” 恶鬼在人间。 偌大宅邸前,白发的男孩轻声呢喃着诡谲的俚语,犹如久驻于此的幽灵。 “林佩,你说的恶鬼” 到底是谁,啊? 第十一章 倪子蛟搬了把椅子坐在林佩后面,趾高气扬地指挥他打蛋、拌匀、倒油、入锅。看到林佩被悠悠升起的油烟呛到,还没心没肺地笑。 这小鬼头可是货真价实的“林少爷”,什么家务活都没做过。 幸而林佩没把厨房点着。倪子蛟把凳子搬到餐厅,林佩将碗筷摆好,两人相对而坐。 倪子蛟托着腮帮子,见林佩双手合十虔诚默祷,不给面子地笑出了声。 “你在向神祷告?” 林佩睁眼,冷冷地看他:“这与你无关。” 呦呦呦!“与你无关”!唯一的神可就坐在你跟前。 主神大人暗哂,搅着饭粒低头尝了一口,将勺子放下,起身离开。 林佩厨艺之堪忧,蛋和饭都糊了一半,还咸得令人发指,连蛋壳都碎在饭里。他木偶娇贵的胃,实在不能忍受如此美妙的林氏料理。 林佩问:“你饱了?” “客厅里有面包。” 丢下足够挑衅欠揍的话,倪子蛟哼着小调慢步离开,背后却始终没传来林佩的声音。 他隐隐觉得奇怪。 自己可没把那臭小鬼的嘴巴封起来。 倪子蛟脚步一停,回过头,好整以暇地望着餐厅里的少年。 灯光暗沉,林佩背对着他坐在那里,头也不抬,一口,一口地,把饭咽下去。 沉默寡言的背影,让倪子蛟想到人类动物园的老虎。被拔掉獠牙和利爪,温顺地趴伏下来,成为一只供人欣赏的、毫无威胁力的艺术品。 审时度势。只有这么做,才能活下去。 可是,这头幼虎越隐忍 恶趣味浓厚的主神大人就越是想知道,他的极限在哪里。 倪子蛟问道;“不反抗吗?你也太乖了。” 主神大人心里清楚,那种诡异的味道对于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来说,简直无法理喻。 但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少年的身影依旧冷得犹如寒竹。 主神大人不会轻易放弃。他如同耐心而老练的渔夫,摇晃起小小的诱饵,红宝石般的双眼含着戏弄的笑意:“不再来杀我试试看?” 林佩不理他。 倪子蛟轻声细语:“你不是想弄死我吗?我现在可不能把你的刀子弹开了,拿刀子往我心脏或者太阳穴捅,我就真的会死哦,停止呼吸和心跳,再也醒不来那种” 林佩不动如山。 倪子蛟用手指勾着一簇头发,盯着少年沉静瘦削的肩膀若有所思。 有点不对劲。 该不会他判断失误,这个小孩子已经被他彻底玩坏,变成一个自闭儿童了? 这副木讷顺从的样子,和他心目中那个满身锋芒的小刺猬相去甚远,不得不让他有所怀疑。 他需要的是屠夫,可不是毫无脾气任人揉搓的软蛋。至于人加家畜性产生的玩意儿,他已经够多了都玩腻了 主神暗自埋怨着,在睡衣的口袋里摸了摸,取出一枚袖扣,放在掌心把玩。 扣子下面有一个鎏金的大写单词,来自倍受上流社会青睐的世界知名品牌FEATHER。 林佩从垂死之际的父亲的拳中得到这枚扣子,这是能够揪出凶手的关键线索。FEATHER以定制私服闻名于世,只要得到相应客户资料,便能清楚谁是幕后主使。 因此,纵使被两个杀手追上、开膛破肚,林佩仍旧攥着纽扣。 死死地攥着,未曾松手。 也难怪他如此珍惜,家都被烧了,父母经营半生的家业毁于一旦,他却连凶手姓甚名谁都一无所知。这枚纽扣是他复仇的唯一希望,就算死也绝不肯放开。 多么珍贵的宝物,他不讨回去,倪子蛟打心眼里不信。 晚饭后是休闲时间。窗外的夜空阴云密布,似乎很快就要下起雨来。倪子蛟坐在沙发上摁遥控板,瞥见林佩走过来:“去打扫一下楼上,工具在隔间。” 林佩没接腔,向他伸出手:“还给我。” 男孩眼珠滚动,盯着他的手指看一会儿,抬头茫然问道:“还给你?” “我放在上衣袋子里的纽扣。” 来了。 开玩笑,有主神不清楚的事吗? 林佩说的是什么,主神大人当然知道。主神大人都知道!主神大人知道一切! 于是,神明神采飞扬地回答他:“扔了。” 闻言,林佩的眉头稍稍放下来,让他的面色看起来有些阴沉。 他沉默片刻,问道:“在哪?” 使出浑身解数,才看到林佩流露少许的情绪,倪子蛟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哪里可能让他轻松下场。 矛盾、愤懑、冲动。 人心就是要被这些东西扭曲,才十分之精彩啊! 倪子蛟的眼底闪着兴奋的光芒,他提高音调,戏谑道:“我怎么知道我扔在——” “我是问,隔间在哪?” 主神大人几乎撑不住笑脸。 林佩没有一丝勉强,低眉顺眼,服帖得像个 菲,佣?! 倪子蛟心中方才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一瞬间连股烟都不剩。 他将手指一抬,林佩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头也不回。 主神大人被他整得烦闷,强迫自己转回头,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视屏幕上,盯着荧屏里作秀的偶像明星,不时冷笑。 人造节目于主神大人而言,显然有点无聊。 他撑着眼皮看了一阵子,打了个哈欠。大门被敲响,他跳下沙发,跑过去开门。 “小林佩!” 听到这声音,正将笤帚从隔间取出来的林佩抬起头来。 一个陌生少年杵在门口,笑嘻嘻地和倪子蛟说些什么。 林佩反应过来,有个同名的人在这儿,少年并不是在喊他。 少年正和倪子蛟说话,瞥见站在暗处的林佩,暗搓搓地问:“他是谁啊?” “我新雇的男仆。一个顶十个,超好使。” 少年是这具木偶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他见林佩盯着自己的目光并不算友善,心中疑惑,站在门口和倪子蛟聊了会儿天,便告辞离开。 倪子蛟挥着手和他告别,一只手从他身后伸过来,将门把拉开。 “我送送他。”林佩道。 倪子蛟似笑非笑:“你还真是‘超好使’啊。” 林佩不加理睬,带了把伞走出门去。倪子蛟瞄见他手指上都是擦伤刮痕,嗤了一声,上楼洗澡。 窗外雷声隆隆,倪子蛟换完衣服,看着林佩给自己整理床铺。见他正要离开,扔了个帽子过去,将他伸向门把的手打开。 “我让你走了?” 林佩转过身来,什么也没说,迈步走近。 倪子蛟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倒,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宝石般的眼瞳被寒冰覆盖。 “长得挺俊,是个演戏的料。可你扮女仆也别这么入戏啊”他俯下身,摁着林佩的脸颊,轻轻呢喃,“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究竟是个懦夫,还是条毒蛇?我觉得,需要重新评价一下你。” 林佩抓住他的手,平静地问:“你想怎么评价?” 倪子蛟冷道:“如果你已经失去斗志,趁早死了算了。” 林佩忽然笑了,坐起来一个翻身,将倪子蛟反压在地上。 地砖磕得倪子蛟脊背疼,他拧着眉毛,挣扎了几下。 “别动。” 倪子蛟被林佩的阴影笼罩,感觉到脖颈贴着一个凉丝丝的硬片,眨了眨眼睛。 他感觉到了杀意。 虽然稚嫩,但依旧是纯粹炙热,就如同此时圈禁他的黑影。 狰狞、奸猾、冷酷,潜藏在看不见的混沌之内,足以令他心怀希冀。 倪子蛟眼睛闪了闪。气流的热感传入耳道,耳膜被压抑着戾气的声音振得发痒。 “我无时无刻不想了结你。” “但别忘了,我是银行家的儿子。” 林佩低着头,打量底下这个精致漂亮的男孩,手中冰冷的刀片慢慢向上游走,贴在他温软白皙的脸颊上:“怎样把你死亡的价值最大化,你和我心里都很明白。听懂了吗?” 倪子蛟不说话。 林佩收起刀子,起身下床,掩门离开。 在朦胧辉光下,倪子蛟躺在地上安静地笑起来,两眼弯弯。 与其说是兴奋,倒不如称之为喜悦。 林佩早就明白,为什么倪子蛟会选择他成为主神游戏的玩家。 主神游戏里有一条规则,玩家要是在游戏中的身亡,他生前在现实所留下的痕迹,都会被悄无声息地抹去。 未参与主神游戏的普通人将逐渐遗忘关于死者的记忆,死者生前留下的所有资料,包括从出生到死前的一切相关事物将完全消失,被剔除他生平的新记录所重写。 失去照片,失去档案,失去与亲朋好友的回忆,好像这个人未曾来到过世界上。 木偶死在现实中,不会给林佩带去多少利益,但死在游戏里可就不一样了。 主神大人的木偶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不久前双亲空难去世,只留下一栋别墅和巨额遗产。这一家子无亲无故,避免了财产纷争,也使得这个孤儿无人照料,一个人独自生活至今。 要知道木偶的名字就叫作“林佩”。“林佩”被抹消,世界要维持一个没有“林佩”的合理秩序,那么和他住在一起、同名同姓的林佩会怎么样呢? 答案呼之欲出—— 会接收他的身份与财产,代替他成为崭新的林佩。 真聪明。 那个精明的小鬼,打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盘算的。 第十二章 林佩愿意演忠仆,倪子蛟也乐的差遣他。 主神大人的木偶本就体弱多病,偌大一座别墅没有仆人打理,早就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倪子蛟忠诚的女佣林佩清扫时连打了十几个喷嚏,把主神大人笑了个半死。 倪子蛟笑完,瞥见林佩眼神有些涣散,眼皮一跳,忽然觉得不对,探出手去摸林佩的额头。 真烫。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发烧了。 也难怪。小小年纪一时间遇到这么多的事,如果连点反应都没有,主神大人才觉得奇怪。 林佩正要走出门去买药,被倪子蛟伸手拦下。他拎着一串钥匙,慢悠悠地领着自己的佣人来到三楼一扇大门前,将门推开。 室内两列玻璃柜子整齐排开,里面堆放着各式各样的铱药罐。 木偶久病成医,常用的非处方药备了不少,所幸退烧药还没有过期。他拣出一把钥匙,往锁孔戳去。 钥匙头和锁差了几公分。倪子蛟踮了踮脚,还是够不到,一股暖意覆住他的手背,林佩将他掌心里的钥匙抽走,自己将玻璃柜子打开。 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但药还是会吃的。倪子蛟看他拿着洗了杯子,忽然觉得有点困,脖子热乎乎的。 林佩服了感冒药,走到客厅见倪子蛟睡在沙发上,脸颊上浮着不正常的绯色,雪白的睫仿佛两把小而别致的羽扇。 男孩穿着缀满花边的睡袍,衣料下胸膛轻缓地起伏着。这副毫无攻击力的模样,更像是做工精巧细腻的玩偶。 林佩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他取药时顺手把温度计也拿来了,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他低下头,静静看一会儿熟睡的男孩,将温度计抵进他嘴里。 倪子蛟感到异物入口,迷糊地睁开水汽氤氲的眼睛,看到上方林佩面无表情的脸庞,眨了眨眼,有点困惑。 木偶的体质就是容易生病的那种,现在又和林佩亲密接触那么久,被传染上也是正常。 可害苦了主神大人。 客厅里阒静无声。等墙壁上时钟的分针转过五圈,林佩将温度计取出来,扫了眼细长的水银柱,轻轻拍了拍倪子蛟红扑扑的脸蛋。 “三十八度,”他说,“药和热水在茶几上。” 没等他走人,男孩又闭了双眼,不一会儿,林佩再次听到清浅的呼吸声,背影一僵。 小恶魔又睡着了。 让他死在这里,自己可讨不了好处。 林佩回过身,摇晃倪子蛟的肩膀,倪子蛟被弄醒,看到一张臭屁的脸。 “想退烧就吃药。” 主神大人有起床气,这还是在生病的时候被人吵醒,更是火上浇油,往他身上推了一下,嚷道:“你怎么知道退不了烧!” 病来如山倒,倪子蛟充满怒火的一推终究是软弱无力,加上嗓子天生又软绵绵的,反而有点小孩撒娇的感觉。 林佩愣了一小会儿,眉目稍稍柔和,将昏昏欲睡的小孩上半身扶起,将椰倒出来,放到他跟前。 “我喂你了?” 倪子蛟顿时清醒了一半,从林佩手里抢过水杯,一脸警惕地看他。 林佩莫名觉得好笑。 他看着倪子蛟吞了椰,身子一沉瘫回沙发,没过半晌又睡死了,脑袋偏到里侧,背部朝外,身体蜷成一团,像个软软的巨大的茧子。 大概是不想给某人脸色的意思。 林佩坐在一旁看书。等到夜晚十点,摆钟钟声响起,他见倪子蛟还是没有醒来,就将他抱回二楼的房间,盖好被子。 十点是林佩的家人为他规定的睡眠时间,林佩向来是准时上床的好孩子。 玩家属性加成很快便显出功效。现在林佩的体质是35,比从前好上许多,没过多久就退了烧活蹦乱跳。倒是倪子蛟的木偶身娇体弱,一连烧了好几天,整个人昏昏沉沉,醒着和睡着没有多大区别,下个楼都格外费劲。 这些日子都是林佩一个人打理房子和照顾倪子蛟。林佩脑子聪明,学什么都快,扫地除尘干起来没有丝毫生疏,厨艺也在进步。倪子蛟脸蛋通红地窝在沙发里,看着小少爷手脚麻溜地擦桌子拖地,觉得十分好笑。 拜自己所赐,这双只用来敲击音符、捧读诗书经典的双手如今竟沦落到拧抹布了。差遣别人的感觉实在不错。 倪子蛟病了多日不见好转,声音哑得几乎说不了话,林佩本想带他去医院,但拗不过主神大人嫌事儿多,只能不了了之。 他高兴就好。 午夜,胸膛突如其来的刺痛使林佩惊醒。 衣衫被汗水淋湿,紧紧贴在身上,掌心传来一阵灼意。他将手举到眼前,荆棘状图腾映入眼帘,随后融入肉色。 倪子蛟和他说过,这是主神游戏开始的标志。 他站起来观察周围环境,四周景象已经迥然不同。 这是一间教室,课桌整齐排列,大约有三十多张,窗外天空墨似的漆黑,室内三排大灯刺眼明亮,一盏掉漆的绿皮电风扇以最小速率吱呀呀地旋转,后边墙壁上有一个小挂钟,钟摆的黑影在壁上有节奏地晃动。 林佩低下头,叫醒地上睡得正香的倪子蛟。 倪子蛟极不情愿地睁开眼,本想站起来,但浑身有气无力,半梦半醒地一晃,脑袋就靠进了林佩怀里,膝盖仍旧搁在凉丝丝的地板上。 这个姿势在他们的年龄显得有点暧昧,但林佩无心挂念这个。倪子蛟额头的烫感传到他心口,他清楚这些天小恶魔吃了不少苦。 他们的衣服换成了校服的样式。 这一次的游戏,大概是角色扮演。 向走廊的玻璃窗忽然被推开,一个与他年纪相当的男生站在窗后,兴高采烈地冲他们招手。 “怎么还不下来?咱班的不挂科晚会要开始了!” 晚会? 林佩正想着,窗外的夜空中绽开一朵绚烂的烟花。 再回头,来通知他们的男生已不见踪影,走廊上悄寂无声,栏杆外面松影如涛,极轻地摩挲着。也不知是人是鬼。 林佩打算去外面探查情报,索性将倪子蛟背了起来。 倪子蛟的木偶虽然和他同龄,但个头娇小清瘦,又软又轻的,很好抱也很好背。 感觉到自己双脚离地,倪子蛟迷迷糊糊睁开眼,乖觉地将双臂绕在林佩脖子上,看他走出门。 走廊很长,但整层楼唯独他们的教室亮着灯,其余都门窗都已锁死,黑黢黢的,只有蝉鸣声。林佩沿着走廊走,冰冷的空气喷到倪子蛟额头上,冻得他打了个喷嚏。 “这校服真薄。”倪子蛟埋怨道。 等回万神殿了,给这个副本的BOSS记上一笔。 林佩不露声色地替他挡了一下风,听到楼下传来若影若现的喧嚣声,从栏杆向下望去,看到空地上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火光前后还有人影在走动。 应该是那个男生说的“晚会”了。 他走下楼梯,倪子蛟被他震得脑壳疼,皱眉轻声骂道:“慢一点,赶着去投胎啊?” 林佩果然停下脚步:“怎么了?” 倪子蛟方才记起,这小子只是刚玩过一盘的小新人,屁事都不懂,亟需科普,否则很容易玩砸游戏。 真糟心!为什么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类喜欢养成游戏! 他深呼吸,压下心火:“这副本里只有我们两个玩家,不主动触发,剧情是不会开始的。” 林佩沉思。这么说,现在就是游戏给予玩家的思考时间。 主线任务还没有发布,单看目前的形式,也看不出这是一个什么类型的游戏。教学楼是国内十几年前的风格,水泥瓷砖加上名人画像,没有特别之处。 他的随身物品不多,只有从新手教程得到的匕首,另外还有倪子蛟给的手电筒。 其他情报,估计是要触发剧情才能获得了。 林佩放慢脚步,倪子蛟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昏暗的楼梯口有两排简易书架,除了一本杂志,其他书皮都被墨汁涂黑,他打开手电,抽.出这本杂志,将光束对准封面。 “纪念未成年人警戒计划推行40周年,首相发表重要讲话。” 书架读物均被不知名的力量封住书页,内容无法翻阅。这句话是唯一的文字提示。 林佩走到一楼,嘈杂声音愈近。教学楼前的空地上,一群初中生正在嬉笑追逐,身后的篝火仿佛一只将触手伸向夜空的巨大怪物,周围静谧地熄灭着一颗颗火星。远处,西式石像森然耸立在草坪上,暗影迷蒙。 美得很,诡异得很。 通知两人的男生跑过来,看见林佩背上双眼紧闭的倪子蛟,一脸讶然,压低声音:“林佩,饺子怎么了?” 林佩神色一动,瞟向肩膀上的男孩。 这句话说得很微妙。在这个世界里,林佩用的还是他的真名,而和他同名同姓的木偶则叫作“饺子”。 小恶魔还没有和他说过自己的真名,莫非这个昵称和他的名字有什么关系? 他思索着,打量起眼前的男生,他的校服和两人不同,在左胸上方别着一个细长的胸牌,牌子上写着“余书”两个字。 应该就是的名字。 他说:“没事,睡着了而已。” 余书无奈地笑着:“饺子听说老板为了庆祝期幕人挂科要开篝火派对,一整天都激动得不得了,现在倒困了” “我照顾他,你们玩吧。” “也好,班上就你和他最熟。任务交给你了!” 余书打着林佩的肩头说玩笑话,听到三五个学生吹着口哨催他打扑克,便跑了过去。 林佩将倪子蛟放在台阶上,瞥见男孩的脸蛋还呈现出病态的红晕,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亮晶晶的,显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 石阶磕得倪子蛟背疼,他见林佩坐到旁边,转过身往他的手臂一倚。这不安分的小孩动来动去,林佩嫌他烦,抓住倪子蛟的胳膊,让他躺到自己腿上,覆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稍微降了一点。” 倪子蛟眯着朦胧的眼,偏过头问:“看出什么来了?” 第十三章 “——最后的晚餐。” 林佩不假思索。 他瞧出端倪来,倪子蛟并不意外。 “未成年人警戒计划”——杂志标题的提示已经足够明显。“警戒”这两个字在人类世界的许多恐怖电影中都曾出现过,所代表的含义可不吉利。 譬如说,由上层阶级向下层发起单方面杀戮 是的,这一期的游戏主题已呼之欲出。 大逃杀。 日本电影的惯用套路。从前倪子蛟颇爱这口,编过不少逃杀求生向剧本,后来渐渐觉得无聊,就丢到主神游戏库里让玩家和喜欢刺激的高级们抽着玩。 倪子蛟看好林佩,但没想过给林佩走后门。这次抽中校园逃杀节目,他可没动手脚。 “副本任务的奖励,我不是很明白。” 倪子蛟的神思被林佩的话拉回来。他手指一划,凭空捻出林佩的属性卡。 ——这不是挺能干的吗?结束首个正式副本就拿到了技能。 【普通·威慑】Lv.1 简述:对使用对象造成短暂晕眩功效 冷却时间:24小时 “你确定要在这里用吗?”倪子蛟收起卡片,“集中注意力,找个下手的人。” 他的嘴还没闭上,忽然觉得一阵心悸,好在罪魁祸首伸手拦了一下,不然他差点摔到地上。 臭小子! 同班同学仍沉浸在欢乐的氛围,一个中年的秃顶男子搬了个凳子走到人群中央,站到凳子上,将喇叭的开关打开。 刺耳的噪音刮过耳膜,众人将视线集中到男子油光腻亮的脸上。 他拍了拍喇叭,大声道:“大家静一静!” 林佩远远瞧见他胸牌上写着“班主任”三个字。 班主任等待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飞速清点班级人数。 很好,全员到齐。 他清了清嗓子,笑呵呵地说:“各位同学,现在我要公布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大家想先听哪一个?” “好消息!”有个小姑娘兴奋地举起手。 “行,好消息是——从明天开始,所有同学都不需要再接受任何义务教育,并且你们之中的一位同学将会获得五千万现金的巨额奖励!各位,开心吗?”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这群初中学生齐刷刷变了脸色。火光将他们惨白的面孔染得通红,一时间只听得到木柴的爆鸣声。 世界上哪有这样的“好事”?!据他们所知,能对得上这个金额这个条件的,也只有 班长余书勉强打了个哈哈:“老师,您是在开玩笑吧?” “接下来是坏消息,”中年秃头男子置若罔闻,举着喇叭,啧啧悲叹,“年底警戒计划抽签,校书记派了老师做校方代表,在数万个班主任之中,老师很不幸地成为唯一中标的幸运儿” 未成年人警戒计划,又称未成年罪犯预防计划。 这片国度的未成年人犯罪率一直居高不下。决策机构提出许多办法意见,然而都不见好转,直至警戒计划的提出。 每当学年结束,决策机构会从所有中小学里抽取一个班级的学生作为“猎物”;同时,从预先报名的成年人中抽取五名幸运之子,作为“猎人”并给予武器装备。学年成绩公示后,在该班级所属学校,进行为期四十八小时的围猎活动。 猎人的任务即剿杀校园内的猎物。活到最后一刻的唯一一名“猎物”才能活下去,并获得高达五千万元的巨额奖金。 其余情况,都是死路一条。 四十八小时,校园范围内,杀人、抢劫、强.奸等行为均合法,围猎会由无人机摄像头全程直播录像,将画面传输到千家万户的电视机荧幕上。 几乎是可以忽略到姥姥家的概率,却让他们撞上了? 还他妈的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寒冷的温度从脚部攀升,蔓延到心脏。几个女生腿一软,瘫坐在地上,一边啜泣着“在做梦”一边拧自己的胳膊。男生们红了眼,冲上去扯住班主任的衣服,想把这个人模狗样的人民教师从凳子上拽下来。 畜生!他们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小兔崽子别扯老子!安静、安静!”班主任气恼着将学生们踹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提高声调,“校园已经被无死角封锁,外面全是地雷,想逃出去门儿都没有。‘猎人’明天早上七点就会登陆学校,你们好自为之!” 最混乱的空气无声萦绕于人群。他们身体僵硬,额头跟着心跳一胀一胀的。 这个熟悉的矮胖男人站在凳子上,谈笑风生地让他们去送死,语气随意得好似是一场课堂小测。 往日有多和蔼可亲,现在就有多可恶。 绝望的学生蜂拥过来,班主任在这帮学生面前演老好人演了一整年,忍了一整年,再也懒得跟他们废话,只想尽早脱身,掏出枪来,朝天空放了一枪。 人群发出尖叫,被吓退开去,班主任的冲锋衣外套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得猎猎作响。他将手.枪插回裤袋,仰头看天。 夜中,几点红光如星辉闪烁,军用直升机悬于高空,底下挂着一幅未成年人警戒计划四十周年的电子海报图,远远传来广播的声音。 “这里是警戒计划专用播报台。” “这里是警戒计划专用播报台。” “KEEP CALM AND CARRY ON.” 【任务发布:存活至警戒计划结束】 林佩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扭头望向教学楼,发现他们教室的灯光已然熄灭。 停电了? 班主任在底下眼巴巴瞅着,始终不见直升机放软梯让他上去,心里有点慌张,掏出对讲机吼道:“K你妈on啊!快拉老子上” 细小的亮点悄然浮上他的手背,枪声惊响,随着中年男人的惨叫,夜色下一个杯子大的东西飞舞出去,掉落在一名女学生的脚边。 她感觉到小腿上溅到几滴黏腻的液体,低下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 还握着对讲机!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班主任被推下凳子,湮没在学生的谩骂与惊叫中。 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自始自终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倪子蛟。 他身边的林佩早已不见身影。 这次的游戏,他占尽了好处。其一,林佩是唯一的玩家,不存在玩家间互相厮杀的条件;其二,林佩脑子好使,又有翻脸不认人的狠劲,对榨干价值的人事物不存怜悯,随时下得去手。 大多数的祖国花朵还处于恐惧慌乱中,唯独少数几个已经清醒过来,蹑手蹑脚地离开人群。 能在现在的情况之下立刻冷静,保持清醒,这些都是种子选手。 倪子蛟伸了个懒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扶着墙壁往小道上走。 不出一会儿,他远远望见一间小商铺。林佩站在店前,用撬棍将拉门顶上去,然后砸开了玻璃门,踩着一地碎屑跨进店里。 适应性真好,完全看不出这个小强盗从前是位锦衣玉食的少爷。 林佩正从货架上拿起一板干电池,听到动静回头,瞥见某人已跟他钻进门来四处眺望,大半个身子倚在货架上微微喘着气,脸上浮着温烫的红色,水雾朦胧的眼里星光绰约,衣服上被碎渣划破了几道口子。 “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不能过来?”倪子蛟随意回道,扶着货架走过来。 游戏世界也是真实存在着的,玩家也能真实地体会到饥饿、困乏、疼痛等感觉。这次的游戏有三天,早点屯货是明智的选择。 林佩拎着塑料袋收集干粮、饮用水以及防身用具,倪子蛟走在他后边。 地面忽然一颤,货架上的罐头跟着猛烈摇晃。倪子蛟一脚没踩稳,往前一扑,林佩伸手扶住他。 天空中降下女性播报的声音。 “第一名牺牲者出现。姓名,季丽丽;死因,超出围猎区域。” “剩余猎物,三十名。” ——有人企图逃出学校,结果被埋在校园外的地雷阵炸死了。 等地面的晃动停下来,倪子蛟重新站稳。 校园的电源被切断,小卖部开不了灯。林佩低下头,见昏暗光线下,男孩眼眸低垂,握着他手臂的力道不松不紧,玉笋般的颈侧贴着一层凉汗,林佩鼻尖稍动,隐隐能嗅到散发到空气中的奶香味。 这个人真的和他一样十三岁了吗?! 林佩心中生起一团闷火,没由来的烦躁,往货架上踹了一脚。“砰”的一声,无辜的货架晃动两下,几瓶碳酸饮料差点被震落下来。 第十四章 倪子蛟在一边看着,觉得纳闷:“还不动手?我对你而言是个拖油瓶诶。” 林佩:“必要的时候有用。” 主神大人不是没脾气,听出林佩想拿自己做垫背的意思,心里难免有点生气:“其他人不敢杀我。” 游戏世界里的生命都是由主神创造出来,这些生物如果杀死寄有神明灵魂的木偶,就会背上弑父的罪名。 在鬼怪与的价值观里,这是比死亡更严重的事。 “都不敢?” 倪子蛟难得老实地点头。 不敢。都是怂货。 林佩抬手,冷意的刀锋提起倪子蛟下颌。 多好看,艺术品似的小孩。 寒光即将划破晶莹时,异动从门口响起。林佩目光飘到过倪子蛟头顶。 “后面去。” 倪子蛟听话地挤到他背后。 过道很窄,二人接触之际,滚烫的温度令林佩一拧眉头。 来者只有一个人,个子体型都是中等,夜中光线不清,一时半会儿看不出是男是女。 “是林佩吗?”那人出声问。 说话的是一名男生。林佩记得他叫作程真。 林佩坐在台阶上时把所有人的脸部特征、声音和名字都记住了。这对他而言不算难事。 他打开手电,往来人探去。 强光直接射进程真的眼睛里,程真拿胳膊遮住眼睛,叫道:“把光移开点啊我看不清了。” 林佩正烦着,仍用手电照着他的脸。 “出去。” 程真往后退开一些,总算找到一个不会被光打到的角落,等视网膜细胞渐渐适应环境,便看见林佩手里的刀,以及他身后一边抓着他袖子一边还探出脑袋来的倪子蛟。 林佩直接把他逼退到门口,再退后一步就到石阶了。 “我知道,事情变成这样,你们两个都难以接受,”程真举起双手,示意自己身上没有带武器,“但现在,我们最好的选择是团结起来,应对明天早上出现的猎人,不是吗?” 程真是体育委员,德智体美劳兼优,在班上风评很好。 林佩的设定是班上的尖子生,智商超群,但性子孤僻,没有什么朋友。程真帮过他不少忙,在年级里人缘也不错。 而且眼下,他们“猎物”作为弱者,最佳方案就是结盟。 见林佩没有说话,程真心下一喜,乘胜追击:“猎人身上都有枪,我们不过是一群手无寸铁的初中生,要是成了一盘散沙,根本无法应付明天的局面。林佩,我知道你是班上最聪明的人,如果靠你的智慧还有我的力量” “不需要。” 程真一愣,显然没料到林佩会如此果决地回绝:“可是——” “生还者只有一个。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他说,“凭你的‘力量’,也很容易倒戈一击。” 林佩将程真的深意点破,没给人留余地。程真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好看。 倪子蛟小声地笑着,程真正羞恼,听见笑声,便指着倪子蛟问:“话是不错,那他怎么回事?” 林佩目光顺着程真指头的方向滑下去。 倪子蛟那只软乎乎的手正乖乖扒拉在他胳膊上。 他? 林佩收回目光,将嘴角微不可查的弧度抹平:“他对我没威胁。” 程真一哂,显然对他的说辞嗤之以鼻:“林佩,我送你一句忠告,有没有威胁,背后捅刀的时候才知道。” 林佩将手电关了,语意淡然:“你不离开,被捅的一定是你。” 扎堆的混沌里,少年手中的刀闪着寒芒。程真看不清匕首究竟有多长多锋利,却似乎能嗅到刀口飘来的血腥味。 他打了个冷痉,视线缓缓、缓缓地对上林佩的眼睛。 阴霾之内,那双眼神暗若修罗,黑暗里仿佛真有什么在涌动、向他抓来。 “快跑!” 不知哪里传来喊声,程真立马回神,拔腿往店门外跑去。 倪子蛟趴在林佩背上,笑得乐不可支。 没错,他喊的。 主神大人永远都有这样的恶趣味,起哄技术自是一流。天性如此,改不掉的。 林佩没搭理他,提着袋子收集食物和水。倪子蛟待笑够了,又说:“那个人能打又蠢,可比我有用多了。” “比你好不代表有用。”林佩将袋子一扎,“跟上。” 林佩突然走开,倪子蛟本倚着他,始料未及,差点栽了个大跟头。林佩走了没几步,没听见身后传来步声,又转回来,把半梦半醒的倪子蛟拽走。 倪子蛟本来笑得厉害,浑身都没力气,困劲又冒上来,被他这么一拽,方才稍稍清醒。 林佩没有真正在这里学习过,且很少接触国内的大众教学环境,对于校园的认知仅限于文艺作品,在校园里兜了很久的圈子。 月色之中,行道树投下阴影与清新的空气。倪子蛟嫌冷,把林佩的外套扒拉下来给自己套上。 路过一幢教学楼时,他们发现一楼的门窗都已经被从里面封死,玻璃上能够看到厚实的胶布,至少得贴了三四层。离游戏开始才过去了几个小时,单凭一己之力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少说也有七八个人在。 林佩往堵死的大门看了两眼,拉着倪子蛟离开。 他们找到两个大小适中的背包,林佩将塑料袋里的物资装进包里,将其中一个扔给倪子蛟。照顾到病号,粗活累活都是林佩一人承包,倪子蛟只要坐在旁边看着就好。 接下来,林佩的目标在科技实验楼。 国立中学一般都会配备实验室,而初中实验里就会有用到强酸强碱。这些在初中校园里算是数一数二的武器,如果能化为己用,自是绝佳的助力。 显然也有人和林佩想得一样。二人来到实验大楼时,一楼的实验室已面目全非。两人走到二楼,将几个装着98%浓硫酸和浓硝酸的瓶子套上网格,塞进自己的包里。 倪子蛟蹲在一旁看他装完,问:“去哪儿?” “不走了。哪里都不安全。” 这所初中并不是很大,加上标准化塑胶操场,占地面积统共不到两公顷,实验楼处在靠中心的位置,建筑矮小,但四通八达,东西南北都设有出口或通向其他教学楼的走廊。 林佩一直在留意周围环境。在校园里逛了挺久,实验楼的确是他见过的最佳隐蔽之处。 他选了一间靠近走廊的实验室,搬凳子坐下休息,倪子蛟一坐就困得发慌,也不管实验室的凳子磕屁股,一沾林佩的肩头就睡了过去。 林佩倒是毫无倦意,偏着头,默默看向窗外。 从前他很少失眠,但这几天他经常睡不着觉。 ——拜这个倚着他休息的小恶魔所赐。 杀人游戏可不比洋馆的夜晚轻松多少。 他必须计划。 第十五章 过了许久,天空逐渐亮起来。二楼离地面很近,可以看到屹立在中心草坪上的瑰美石像和远处的花坛,偶尔还能听到楼外鸟鸣与仓促的脚步声。 墙上的时钟指向六点半,林佩将倪子蛟晃醒。 清晨的阳光已格外强烈,但校园里静得可怕,除了高空直升机悬桨刮动的噪音,一点声响都没有。光线刺眼,凝固在空气里,散发着死意,仿佛一碰到就会被刺伤似的。 倪子蛟揉了揉眼睛,想去开水龙头,被林佩按住了手。 自来水从龙头里冲出来的动静很大,他们还不知道楼里有没有别人,放水等于暴露自己的行踪。自昨天起,“同学”这说法就荡然无存。只要活下去的人只有一个,学校里便不会有真正的同伴。 倪子蛟小小地嘁一声,从林佩手里接过饮用水和退烧药。他服了药,啃起饼干,林佩揭开他的额发,将手背贴在他额间。 还是很烫。 七点整,直升机里准时发出广播。 远远地,他们听到校门拉开的声响,几阵嚣张的笑声飘过来。猎人进入围场。 最好的情况是两天里没有人发现他们的踪迹。但这是不可能的,猎人们有整整三天时间搜遍校园的每个角落,一直坐在这里与自杀无异。 倪子蛟对猎人的路线一清二楚,也没兴趣去躲他们。反正这群看到他,不外乎诚惶诚恐地跪下膜拜,毫无乐趣。 他折着林佩给他的药盒,见林佩不声不响地走出门,过了会儿回到实验室,将东西收拾好。 倪子蛟顿时来了精神:“走啦?” 林佩:“我走,你留下。” “你上哪里去?” 林佩没有回答他,将匕首从腰包里抽了出来,搭在分明的指节间。 “要是我半个小时没有回来,就到一楼最东面的值班室等我。有人发现就逃,记得给我留信号。”他目光一滞,视线滑向倪子蛟,“他们不敢杀你的吧?呆在这儿就好。” 倪子蛟一听又要自己原地候命,忍不住心里嘀咕。 林佩做事稳妥仔细,力求将损失降到最小,他知道自己跟着只会碍事,可是 不嫌事大的主神还是想看他们打架。在这种绝境里,赌上性命的厮杀才好玩儿呢! 倪子蛟趴在桌子上无聊地玩着纸盒子,忽然想起什么,问他:“要是你回不来呢?” 林佩沉默。 他不是三岁小孩,不会天真地以为倪子蛟是在关心他。坐在他跟前的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而是视生命如无物、无聊到想以死亡终结一切的恶之神明。 他的命是这只恶魔给的。他回不来,恶魔就死不了,也白救了他。 现实如此简单,简单得有些现实。 林佩转过身,青涩的面孔瞧不出丝毫情绪。 “放心,没有这种可能。” 倪子蛟展颜一笑:“嗯,一路顺风。” 少年脚步远去,实验室再次陷入死寂。倪子蛟低头看看被折得不成样子的药盒,将它丢到窗外。 蓦然,前门被撞开,实验室冲进一个略显狼狈的人。 成年人。 衣衫蓬乱的班主任喘着粗气骂娘。 身为猎物中唯一的成年人,他在这场游戏占了不小的优势——虽然缺了一只手,不过好在这名中年男子早在足够长的岁月里学会了紧急止血处理,绷带的样子看上去有点丑,倒也实用。 班主任揩了把汗抬起头,怔在原地。 他没料到这儿有人,所幸是自己班里最没有攻击倾向的学生,可是—— “饺子”很可爱,班主任素来是知道的。可他到今天才发现,“饺子”的漂亮,是能使人不分黑白是非的漂亮。 昏暗的墙前,男孩低头坐着,好似价值连城的瓷偶被藏匿于幽静古殿,淡而瑰丽的红眸朝窗外金阳睇去一眼,寡淡的阳光擦过晶莹的下巴,双手交叠,苍白得宛若一朵冰花。 听闻动静,男孩偏过脸来。那一刻,班主任只觉得,千金不换的目光扫过了他的全世界。 倾家荡产也好,偷天换日也好,强取豪夺也好只要能够将其占有,纵使被天诛地灭、诛灭十族,只要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要紧的! 班主任一晃神,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饺子,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倪子蛟轻笑:“我怕死,所以躲到这儿来。” 班主任被这笑容一晃,伸出了手,正要去触碰这件艺术品。男孩似有察觉,抬起头,稚嫩的五指比了个枪的手势,对准他的头颅,轻轻喊了声“嘭”。 骤然间,他听得一声炸响。几滴红色从他眼前溅开来,糊成血雾。 他闻到从太阳穴传来的血腥与硝烟,茫然转身,看见身后的枪口与面色铁青的猎人。 尸体倒地。 猎人按掉胸针上的袖珍摄像头,惶恐万分地滚倒在地,将额头重重砸向光滑的瓷砖。 “属下来迟!” 粗糙的硬纸板顺风飘曳到楼下的草坪,当的一声,敲到力学之父石雕的苹果上。 广播再次响起。 “第二名牺牲者出现。姓名,杨凡;死因,猎人击杀。” 第十六章 跪倒的瞬间,倪子蛟嘴际的笑蔫了下去。 “你还在工作,别让我再提醒你。” 猎人心头一紧,赶紧提着枪规规矩矩站好。 倪子蛟在空中一点,将他的人物卡片调出来。 姓名:钱呈(锁定) 性别:男 体质:50 力量:64 判别:70 速度:66 技巧:59 普通·标准枪法Lv.4 稀有·千里眼Lv.1 不错的属性。呆在低级副本算屈才了。 倪子蛟漫不经心地将卡片翻来翻去,垂眸问他:“我是你的目标,你敢杀我吗?” 猎人一听,像被压了座五行山,抖得几乎站不住:“不不不不不” 倪子蛟挑眉:“我可以让你永生,做二皇之上的人物。” 人鬼二皇是游戏世界权限最高的,掌管整个主神世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倪子蛟说得随意,却极其认真。只要猎人一点头,倪子蛟就直接把他提回万神殿受加冕礼了。 可猎人吓破了胆,双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饶是对圈养的家畜深有了解,倪子蛟难免失望。他盯着猎人颤抖的肩,目光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死寂被惊雷炸碎。室外硝烟升起,飘进窗里来,刺鼻得很,砖石地面发出嗡嗡声响,玻璃器皿震颤不止。 又一阵枪鸣,紧随的是歇斯底里的尖叫,子弹穿过血肉,刺鼻的阴霾从大地蒸腾起来。 直升机的桨声慢慢靠近,随即飘远,将实时广播带向校园各处。 “第三名牺牲者出现。姓名,王新阳;死因,猎人击杀。” “第四名牺牲者出现。姓名,赵美明;死因,猎人击杀。” “第五名牺牲者出现。姓名,张强;死因,猎人击杀。” “剩余猎物,二十六人。” “猎人排行榜更新。首位猎人替换为范华舟先生,击杀顺序1,历史总排名249。” 少年少女鲜活的生命转化为数字,仅仅为成年人的战绩添上一笔,供他们向同伴吹嘘。 倪子蛟听着广播,磨了磨牙,轻哼一声。 “滚。” 男孩的嗓音带着柔软天真的味道,倪子蛟又生了气,尾音翘得好似撒娇,且单音节本就少了气势,听起来十分滑稽可爱,倒像是猫崽子伸爪子挠人。 猎人连欣赏的胆子都没有。 坐在他跟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普通小孩。 那可是世间唯一的神明啊。 “滚”,已是他能得到的最轻发落。他连忙应下,正要往门外走,又被倪子蛟喊了回来。 看着战战惶惶的,倪子蛟倒有些好笑。 他道:“你告诉其他人,假装看不到我就好,不必绕开。” 这里本该是猎人的巡逻路线,可到现在也不见半个人影。 连提枪来见他都不敢,一帮胆小鬼。 烦躁。没劲。 想玩人。 猎人赶紧答应,又听见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如惊弓之鸟般,将脚缩了回来,蹑步走到窗边,抱着枪跳下去。 这里原本不是他的巡视路线。猎人见到主神大人有危险,才特意赶过来。这时候和玩家撞上,可是天大的过失。 几乎在同时,门扉被叩响。倪子蛟掸了掸衣服,跑过去开门。 男孩拉开把手,额头被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倪子蛟被顶退了几小步,定睛一看,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他的眼睛。 不错,握法很标准嗯? 枪? 倪子蛟瞧着神情冰冷的少年,好看的眸子一弯。 真不简单,这会儿就摸到火器了。 林佩见了倪子蛟,目光往室内扫去,低声问:“有其他人?” 方才他隐约听到谈话的声响。 倪子蛟:“有过。” 林佩视线向下一滑,看到班主任的尸体,身后传来叫声。 倪子蛟将视线移到林佩身后,那里站着一个神色惊慌的女孩子,胸牌上写着“沈安然”三个字,头发蓬乱,脸色青白,额角有些淤紫,皱巴巴的学生制服遍是污痕,长筒袜上染了几道黑红。 大概是和刚刚的冲突有关。林佩的枪也是从那里来的。林佩将这个女孩子带过来,很明显,这是要让她加入队伍的信号。 回来的路上,林佩便告知沈安然自己和倪子蛟一同行动。 沈安然向倪子蛟点点头,藏到林佩身后,抱着双臂发抖。林佩便将外套脱下来,给她罩上,沈安然扯了扯衣角,感激地看他。 半个小时之前,这件外套还是倪子蛟披的。 主神大人有点洁癖,见了不爽,嘟囔道:“我也是病号。” “别多事。”林佩收起手.枪,背对倪子蛟蹲下身,“上来。” 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都已经不适合当休息的地方了。 倪子蛟撇嘴,趴到林佩身上,让他把自己背起来。 林佩把外套借了人,衣衫单薄。他一站起来,倪子蛟贴着他的后背,清楚感受到少年的清瘦骨骼。 小鬼头面孔青涩,身板又瘦小,然而那不容置疑的口气已带了一丝恶棍的美妙意韵。 真是一块璞玉。 沈安然默默跟上,识趣地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 倪子蛟睡了一整夜,此刻精神抖擞,就算发着烧,精力也多得使不完。他见沈安然裹着林佩的外套远远走在后头,贴着林佩的耳朵笑嘻嘻地说:“怜香惜玉啊?” 沈安然脸上满是灰尘,但底子是不错。 “和你有关系?”林佩问。 “那你怎么不要程真,却要她?” “他们不一样。” 几人走到楼梯口。林佩贴着墙壁往台阶觑过去,让沈安然跟上,压低声音,用只能让两人听见的音量说:“她胆子小。” 倪子蛟想了想,问:“还有呢?” “这就够了。” 程真有点小聪明,懂得应变,却又包藏野心。这类角色在团队中充当首脑或者智囊没问题,但很可惜,这两个位子都被林佩包占了。 沈安然是笨了点,女孩子在这个年纪的大多如此,天真善良,怯懦软弱。就算林佩现把她杀了也不敢反抗。 哪一个人对于林佩的价值更大,一目了然。 林佩的语言少而简短,倪子蛟和他说话,听他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面蹦,忍不住笑了。 故作老成还是在赌气啊? “所以,你才冒那么大风险救她?” “你觉得呢?” 倪子蛟目光一晃,瞥见他插在腰包里的手.枪,心下恍然。 一石二鸟不,是一石三鸟。 倪子蛟知道林佩去了哪儿。 猎人猎物首次交战的地点是固定的,就在那栋藏匿八人的独立教学楼。 校园就这么大,也就这一幢楼窗户、门缝被堵得严严实实。如此醒目的目标,好比是香饽饽放在跟前。抱团本是无可厚非,但要以为胶布、椅子这样的工具能抵挡现代武器的炮口,就幼稚得可笑了。 今天清晨,林佩过去埋伏救援,自然他也成功了。阵亡的学生只有三名,猎物损失降到了八分之三。 林佩救人并非良心发现。他们一共只有三十个人,每死掉一个,猎人的目标会更加集中一点,他暴露在猎人眼前的可能也更高。 ——隐藏一棵树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藏在森林里。 假使单是这样,到底太过仁义。所以林佩将收获扩大了一些。 从猎人手中得到的枪,以及一个队友。 倪子蛟只是很意外。昨天晚上林佩和他路过那幢楼,单朝那儿看了一眼,不过一秒钟的时间,竟然猜到他们会成为首个目标,同时制定出如此高效益的计划。 何等机敏的嗅觉。 他属狗的吗? 第十七章 三人来到顶楼。无论猎人是否单独行动,在楼道间搜寻猎物,一般都是从一层往上搜过去,所以高楼层会比低楼层更安全。 但不是绝对。 走廊上窗子很大,从向阳面望过去,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后门的大街。小卖部上旌旗翻动,也不知炉灶里是不是藏着一打炸.药。 这种地段是埋伏的好地方。一次中标固然可能性很小,但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 林佩和沈安然将鞋脱下来,以减小步声。林佩还要背着倪子蛟,就让他拿着自己的鞋。 倪子蛟拎起一双鞋襻,蹙紧眉头。林佩没脚气,鞋子也没味道,但主神大人还是嫌恶地将脑袋撇了开去。 堂堂主神大人,还从来没给别人提过鞋呢! 林佩注意到倪子蛟的情绪,没理他,躬下身子,蹑手蹑脚沿着瓷砖穿过走廊,不让阳光照到自己。 走廊正对着学校后门。课余时学生在这里散个步伸个懒腰,可以毫不费力地望到楼下空无一人的街道。但如今,没准正有一把枪架在那里,枪口紧盯着这处走廊 轰! 爆炸声陡然惊起,沈安然猛地一吓,险些将鞋子掉下去。玻璃窗被狂风刮得哔啵作响,林佩扶着墙壁稳住身形,让倪子蛟去看窗外。 倪子蛟早读过这次副本的剧本,不看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地、费力地将身体撑上去,“不小心”拿胳膊肘子撞到林佩的后脑勺,往窗子外探头。 “南教学楼的五楼被炸了。里面都是火光——啊。” 听他故意拖长音调,林佩耐下性子问:“怎么了?” 倪子蛟继续说:“有两个人跳下去了。” 此时,空中播报恰到好处地传过来。 “第六名牺牲者出现。姓名,刘凡;死因,猎人击杀。” “第七名牺牲者出现。姓名,孙让;死因,坠楼而亡。” “第八名牺牲者出现。姓名,陈杰;死因,坠楼而亡。” “剩余猎物,二十三人。” “他们有炸.弹?”林佩低声惊疑,“走。” 三人匆匆离开走廊,林佩将倪子蛟放下,翻看手表。 八点。 一个小时,死了七个人。 林佩盯着指针转动,一个问题闪过他的脑海。 直升机广播有什么作用? 提醒猎人剩余人数,给予猎物心理暗示。除此以外呢? 他记得未成年人警戒计划是通过电视台转播的。 这是一档向全国直播的节目,警戒计划不但需要紧张刺激,也要让观众了解现场的状况——击杀猎物的画面、猎物逃脱的瞬间、猎物的剩余数量等等,都是务必让观众一清二楚的重要信息。 炸.弹杀伤范围极广,如果猎人无节制使用,猎物一方没有胜算。观众不会希望看到毫无悬念的比赛。 ——使用炸.药的次数一定存在限制。 想到此处,林佩才放下悬了许久的心。 他们进入一间偏僻的教室。垃圾桶空空如也,桌椅未被移动。没有猎人和学生来过这里。 林佩在室内检查一圈,让两人先休息,自己出门调查周边情况。 倪子蛟搬了把椅子坐下,将袖子上擦到的墙粉掸掉。见沈安然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道:“有话就说。” “饺子” “嗯。” “林同学很关心你呢。”沈安然支支吾吾,心虚地垂着头。 饺子是他们班年纪最小也最可爱的,平时和林佩走得最近。许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会喜欢和阴沉的林佩玩在一块儿,现在她倒看得有绣楚了。 毫不夸张地说,放在眼下,饺子这样体弱多病还什么事都干不了,只能是累赘,谁都巴不得甩在一边。 软绵绵的洋娃娃固然漂亮,可到要命关头,谁还有闲工夫带着?有多远丢多远才正常。 林佩居然没丢下他。 沈安然最亲密的朋友是隔壁班的女孩,假使他们也是同班同学,假使好友也发了烧,不说落井下石,像林佩这么照顾,她自认绝对无法做到。 倪子蛟望向窗外,手里转着支钢笔,听见沈安然说话,转过身,似笑非笑:“你看茬了吧。” 他懒得去对小角色的心思细细推敲,自然不会知道,沈安然有多羡慕他。 沈安然对上他笑吟吟的眼睛,怔了怔,低声说:“也是。” 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就算林佩能撑到最后,只要这条规定存在,不也 她叹气。 次啦—— 倪子蛟撕开早上还没吃完的饼干,一口咬上去。他附身的木偶还烧着,味蕾消极怠工,主神大人的口味又被养叼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最可恶的是,林佩还不准他拿自热火锅,怕气味引来了不能招惹的人。 小夯货。 倪子蛟一边咬着饼干,一边在心里骂人,余光觑到小姑娘灼热的眼神,将一包未开封的干粮向她递过去。 “你要吗?” 小姑娘从昨天晚上起就没进食过,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和他客气,接过饼干,忽然捂住肚子,眉毛慢慢拧在一起。 倪子蛟看她:“你怎么了?” 沈安然摇头,小声说:“那个,我去个厕所,你小心点。” 说完,不管倪子蛟什么反应,匆匆走了。 教室里只剩下倪子蛟一个人。他爬到课桌上,看了会儿窗外的卷云,便听到脚步声。 没等他回身,来者便走到他的跟前。倪子蛟坐在桌子上,比站着还高出一截,来者投下的阴影却把他全身盖没了。 回来的不是沈安然,是林佩。 林佩将手伸过倪子蛟身边,拾起被他拆开的饼干。 还有一包被放在沈安然坐过的地方,但没看到她人。 “沈安然去哪儿了?” “厕所。” 林佩点头,似没有在意沈安然的去向:“我让你们动干粮了?” 语气却比之前重多了。 倪子蛟不以为意:“那是我的份,我吃不了多少。” 林佩对倪子蛟的反应很不满,蹙着眉正要再说几句,从走廊传来冲水的声音,他乍一惊,快步走到门口,难以置信地往外眺望。 “沈安然?” 特殊时期,去哪个厕所都是有讲究的,最优选择是男厕,留下的线索最少:女厕勉强也过得去。 可冲水连傻子都不敢干。 那动静,整栋楼甚至楼外都能听见,足以把在外巡视的猎人吸引过来,与自杀无异。 林佩以为这是特殊时期的常识,但显然沈安然没这个觉悟。 倪子蛟看林佩一惊一乍的样子,笑道:“姑娘有姑娘家的难处,人家爱干净怎么了?” 林佩不和他饶舌,冲出教室。倪子蛟跳下桌子,跟着他跑出去。沈安然已经扶着门走过来,瞥见他们身影,腿脚一软,嘴唇抖得厉害。 她也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件天大的蠢事。 未等交谈,楼底下惊起枪响,林佩走到楼梯口,瞥过沈安然。 沈安然被他冷淡的眼神慑了几秒,恍惚间,她感觉袖子一紧,倪子蛟正攥着自己的衣角,向她做口型。 躲起来。 沈安然恍然,目光滑向仍立在楼梯旁的林佩:“那他” “放心。”倪子蛟小声道,“他去引开猎人,我们帮不了忙的。” 沈安然这才反应过来,刚刚林佩看自己,不是因为气她暴露行踪,而是在告诉他们——躲好。 晃神之际,她被倪子蛟拉进厕所隔间里。倪子蛟刚把门掩上,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贴墙而起,刺鼻的硝烟味从门外溢进。 倪子蛟掩住两人的口鼻,以免鼻腔受到刺激。 沈安然被这声枪响拽回了魂,心头一惊。 这两个人,未免也太默契、太冷静了。 “妈的小王八蛋,跑得比兔子还快!” “哥,那小子上楼了。” 墙外传来骂声。有两个猎人。 沈安然暗自盘算着,遽然一慌,抓住倪子蛟的手臂,脸色苍白如纸。 她记得很清楚,楼上没有通往另一幢教学楼的过道。若是这两个人分头行事,那林佩岂不是必死! 沈安然整个人颤抖起来,心脏似要蹦出嗓子眼。她在心里默祷一万遍,然而,最坏的情况仍旧发生。 “哥,我守着那边楼梯,你从这儿上去,把他的路堵死!” 沈安然如坠冰窖。 第十八章 “怎么办?”沈安然急忙问。 倪子蛟却笑起来。 沈安然不知他在笑什么,又不敢出去送死,只得干着急。 两人挤在逼仄的厕所隔间,能得到的外界消息有限。沈安然抬头看着方方窄窄的天花板,将双手握在一起,神经质似的喃喃:“请神保佑请神保佑” 倪子蛟打断她:“神聋了,听不见你说话。” 沈安然一急,低喝道:“你怎么知道他听不见!” 可她心里也明白,摆出前后围剿的阵势,没抓到猎物绝对不会罢休。 如今也只能祈祷奇迹降临。 但她祈祷得似乎太晚了。他们听见两声枪响,然后是猎人们谈笑着下楼的声音,一个重物在楼梯上砰砰砰地滚下去,腥臭和硝烟的味道隐约靠过来。 林佩死了? 这么快。 沈安然呆了会儿,手脚冰凉,忽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酸意冲上鼻腔,止不住地哽咽。 倪子蛟看她一眼,递过去一张餐巾纸。 少女没接,啜泣着呢喃:“要不是我,要不是我” 待猎人走远,倪子蛟跳下马桶盖,推门出去,往天窗一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远方,直升机广播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九名牺牲者出现。姓名,孙不策;死因,猎人击杀。” 不是林佩孙不策? 沈安然惊讶得合不拢嘴。正巧,一名少年推门而入。 见队友都安然无恙,林佩道:“走,跟上那两个人。” 林佩偷听了猎人的交谈,有另外的猎人正朝这里赶来。跟住前面那队猎人反而更安全。 “你怎么”沈安然看着他,不知怎么说话。 “楼上还藏着一个猎物,替我把猎人挡开了。” 沈安然愣了愣,鬼使神差地问:“你知道孙不策藏在那儿?” “我知道。” 林佩昨晚就察觉到楼上藏了另一名学生。 尽管不能直接打草惊蛇地找人。但洗手间、垃圾桶、桌子椅子的表面温度、纸张的皱痕,只要有人经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如果猎物连气味都不懂得掩盖,沦为替罪羊只能说是倒霉。游戏世界里的人对于林佩而言,只是活下去的道具而已。 这个人,怎么似乎比猎人还要可怕 沈安然瞠目结舌,倪子蛟却置之一笑。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舍己为人这种事,只会发生在新闻上。 求生是第一本能,尤其是像亡命徒这种人。 林佩刚要走出去,倪子蛟眼疾手快地攥住他:“我走不动。” “你刚刚不是跑得挺快吗?” “没力气了!” 林佩低下头,往倪子蛟脑袋上按了按,把男孩捏在手里的衣袖扯回来。 撒谎精。 三人转移地点,林佩和沈安然分了活儿,轮流放哨,轮到休息的负责把垃圾丢到楼外的垃圾箱。 这段时间倒是很安静,兴许是猎人终于杀累了,或是猎物们终于学乖了,双方都沉寂下来。 转息之间,深夜已至。 最轻松的活分给了倪子蛟。他白天打瞌睡,晚上却是精神,顶着高温和一双亮闪闪的眼睛在教室门前放哨,守着休憩的队友。 课桌被学生们拼接成两张睡榻。用校服外套铺一层薄薄的床单,虽不说硌人,也绝对不会舒服。 他搬了凳子坐在门边,调出猎人行进图。 林佩的观察力和直觉敏锐,运气也好。按照的路线,整个晚上都不会光顾这条走廊。 倪子蛟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刚往门口迈出脚,就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睡梦中的林佩似乎听见了这使人不安的脚步,翻了个身,眉头紧锁。 心思深沉的人睡眠向来很浅。 倪子蛟抬起手,往掌心吹了口气,两只瞌睡虫从他指尖飞出,钻入林佩和沈安然的额间,两人的眉间顿时被抚平。 瞌睡虫能促进睡眠,是风靡主神世界的小商品,比起现实世界的安眠药,它既更加有效又少有副作用。 充当猎人角色的并不是固定的五个人,每次副本开启都会有不同的猎人进入游戏刷业绩。倪子蛟走到隔壁的教师办公室,通过世界意识,抓了几个正在休假的猎人过来和自己打牌。 棋牌输赢,七分都靠运气。只是们哪里敢赢倪子蛟,拿到王炸、四个二、九莲宝灯的天牌都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放水。几个人打到轮值时间结束,双扣、斗地主、麻将等等都轮了几遍,倪子蛟愣是一局都没有输过,气得他把桌子一掀,让猎人们赶紧滚蛋。 一群废物,活该被林佩牵着鼻子走! 回到教室,时钟恰巧指在三点整。倪子蛟把属下教训了一通,刚好犯了困,将种在林佩身上的瞌睡虫收起来,抬手把他摇醒。 林佩睁开眼,就听到身边细碎的动静,肩膀蹭到一团正在挪动的不明生物,正试图不断地、笨拙地,顶他。 倪子蛟把林佩从桌子上推搡下来,自觉爬到被他捂热的地方,脑袋一沾桌子就睡了过去。 林佩瞥了他一眼,收拾好背包,走出教室。 背影冰冷的少年抽.出匕首,在这栋教学楼仿佛幽灵似的行走了一夜,独自迎来晨曦。 沈安然是被一阵爆炸吵醒的,她还以为自己做了噩梦,从桌子上爬起来。 阳光很好,她打了个哈欠,愕然发现自己的某个同学正倚在门口擦拭着匕首。 少年将布收回口袋,往刀锋上一吹,冷淡的眼神瞥过来。 林佩等于枪等于猎人等于警戒计划 沈安然想起来了,这不是梦,是昨天就已经发生的现实。她心里一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林佩。 这个人太恐怖了对她来说。 她的眼球转向另一侧。 大概是怕光,倪子蛟独自坐在窗帘的影子里,低头从背包里翻出干粮,一绺软发搭在白腻的鼻子上,睫帘像迷雾似的,隐隐可见肌体下的青筋血管。 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倪子蛟抬起头,透亮的明眸如流星般撞入沈安然的视野。一刹那,沈安然感觉心像是要烧起来了,脸庞一烫,故作无事地背过身。 和某人一对比,真的是 “早上好。” 这声音又将她吓一跳。 那那那那孩子在和她打招呼? 沈安然怯怯地转过头,支吾着应了一声。 她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顶着死亡的压力,林佩也要带上倪子蛟。 不知为何,有种错觉在她心里深种——这样的孩子,好像生来带着光辉,是要被抱在怀里安度一世的。 而非在这里逃亡。 第十九章 一个晚上的时间,又有五六名猎物相继死去。两人被倪子蛟种了瞌睡虫,所以毫无映象。 游戏步入中段,猎人猎物双方都进入疲惫期。这时死亡几率是最小的。林佩让沈安然去把垃圾丢掉,从大背包里取出几样东西揣进口袋,收枪走出教室。 倪子蛟跟上来。林佩听到他的脚步,顺手往他头上扣了个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鸭舌帽。 白化病不能见光。林佩记得。 两人蹑着步子来到校门口附近。 这一带没有什么隐蔽之所,又是死角,一般不会有人经过。林佩仍是小心谨慎,在附近伺伏良久,才走向保卫室。 警棍都已经被收走。林佩东翻西找,倪子蛟坐在椅子上看天,听到动静回头,看到林佩从抽屉里搜出一个收音机。 林佩将收音机表面擦干净,放在茶几上。 倪子蛟凑过去打量:“你怎么知道这儿有收音机的?” 林佩从小锦衣玉食,没怎么接触过小电器,撬开收音机的后壳着实费了不少劲。他取出从小商铺顺来的干电池,组装完毕,将天线伸长,调转幅频。 “呲——” 他调小声音,继续拨动旋钮。 “华夏音乐电台” “创造909特别节目” “警戒计划招募优质猎人候补” 林佩固定幅频,慢慢地将声音放大。 “不需要身强力壮,不需要年轻气盛,只要您有一技之长,欢迎报名加入猎人夏令营!咨询热线:010-123456。下一个明星猎人就是你!” 广告结束。收音机放出属于女性播音员的清澈嗓音:“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欢迎回来,这里是警戒计划专用播报台。” “对了,温先生,刚刚我们提到,截止目前警戒计划已经快过去一半时间,不过自从今天五点开始,就一直没有猎人发现猎物的踪迹,这是为什么呢?” 话音落下,紧接着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 “赛程过半,我们的小猎物都学乖了,所以猎人之前漫天撒网的办法不好用了,还要算上体力流失,打猎的效率自然会骤降不过,除了倦怠期的因素以外,我们也可以根据昨天的直播看到,这届猎物的素质普遍很高,所以伤亡率较往年低。兴许能够期待一下,从今年的血路杀出来的幸存者会带给我们怎样的精彩表现了。” 那轻轻松松的女声顺道:“对于幸存者的归属,观众朋友们有何看法呢?拨打热线,您就能与警戒专家温先生一同竞猜最终结果,并且有几率获得限定版警戒计划周边” 林佩努力专注地听电台广播,然而对面倪子蛟坚持不懈地盯着他。 那灼灼发亮的目光,就算是他是石头都无视不了。 林佩转过头来。 “干什么?”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收音机?” 倪子蛟太好奇了。 据他所知,把废旧收音机放在这儿只是设计者灵机一动的小彩蛋而已,多年来没有任何玩家发现它。 “我记得我家保安喜欢听广播,来这里碰碰运气。”林佩指向悬在空中的直升机,“刚开始的播音提过‘电台’——这是提示,附近也许有信号接收器。商铺、杂货间没有可能,办公室范围太大,几率最高的只有保卫室。” 倪子蛟若有所思,点点头。 他又忽然很高兴。 这的确是可塑之才,他果然没看走眼——或者说,他的脚趾头没看走眼。 林佩把头扭回去,听了会儿广播,终于忍不住又问:“你还有什么事?” 倪子蛟还是在盯他。盯也就算了,还趴得那么近。 睫毛都快戳到他脸上了。 “洋馆之后你还是第一次跟我说那么多话” 林佩把倪子蛟的嘴巴捂住,拧着眉头做了个噤声手势。 倪子蛟眨眨眼睛,安静下来。广播声在空旷的室内格外清晰。 “前方探测员观察到猎场又有新变化,让我们转回现场直播——天哪!范华舟先生真的是很给力啊,他又发现了一名猎物,还是个落单的小姑娘!我们切换镜头看看这只猎物的铭牌沈安然,是个好名字,栽在范先生手上有点可惜呢。” 沈安然,又出事了。 林佩一把捞起收音机往外面跑,倪子蛟抓过背包紧追上去。 沈安然并不难找。主持人在谈笑间道出了她与猎人目前的位置。林佩手边没有耳机,只能收起天线,将音量调小。 根据广播的情报,林佩和倪子蛟轻悄悄来到沈安然所在教室的走廊口。 林佩将收音机电源关闭,探查四周,确认无人,便猫着腰往室内窥探。 抓到沈安然的是一名单独行动的猎人,名字叫范华舟,射杀数目位列今年榜首。 棘手得很。所以林佩不打算和他硬碰硬。 林佩和倪子蛟的脚步声够轻,范华舟又背对着门口,显然没有注意到他们。 范华舟将枪别在裤兜里,把沈安然按在讲台上。沈安然一边喊叫一边往他要害踹去,范华舟掐紧她的脖子,待她气力散尽、半昏半醒,再俯身压了上去。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强行性行为合法的机会就这么一次,对象还是青春漂亮的学生妹。报名参加猎人选拔的男性中,不敢说是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是冲着这个馋人的诱饵来的。 倪子蛟站在林佩后边,又比他矮,不得不踮起脚来。 然而倪子蛟只往门里瞟了一眼,就被蒙住眼睛。 随即,他听见一记枪声,铁锈味的液体喷溅在墙上。 林佩:“别看。” 倪子蛟转回林佩背后,心里却在犯嘀咕。 这个脚选玩家,有时候聪明绝顶,有时候又傻得天真可爱—— 杀人现场罢了——他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年纪其实比他大? 几滴血落在沈安然的面庞上,她感到脸上炙热,从呆愣中回过神,看到林佩握着手.枪,宛如面无表情的阿鼻恶鬼走向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林佩没看她,蹲下来搜查猎人的尸体,将弹匣、枪械和干粮收进背包。 ——第一个猎人,解决了。 沈安然回悟,仓皇地低头整理衣服。她哆哆嗦嗦地将衬衫的扣子重新扣好,从讲台上爬下来。 倪子蛟听到动静,才转过身。沈安然觑见他站在门口,踉跄着跑过来,紧紧抱住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作为在家中被父母宠大的独生女乖宝宝,沈安然从来没有真正见过来自成年男人的兽性。 被她抱住的倪子蛟稍有点吃惊。 明明救她的是林佩,怎么抱的是自己? 倪子蛟思忖一会儿,往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朝林佩瞄去。不出所料,林佩压根没在意沈安然的死活。他把收音机放在地上,按下开关。 “温、温先生,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警戒计划里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故吧?” 女播音员的声音不再那么平和轻柔。面向全国的直播里居然出现了颤音,这可不是与职业播音员的素养相匹配的事情。 温先生也颇为讶异,沉吟一会儿,说:“确实如此,自从六十年前警戒计划实施以来,这是第一次出现猎物反杀猎人的情形。之前肖先生在打猎过程中丢失了的那把枪,应该就是这位林同学手里的这把” 林佩一边听广播,一边垂首盯着猎人的尸首,发现别在胸饰上的袖珍摄像头,直接扯下来一脚碾碎。 收音机里的女声笑道:“我们的林同学毁掉了范先生的摄像头看来他并不希望和我们交流一下。刚刚电台的工作人员咨询了警戒计划的相关专家,根据警戒法第五章二十四条规定,由猎物导致的猎人死亡,不对比赛造成影响,不改变该猎物的身份,但会将身亡猎人的猎杀数额转移至该猎物名下。所以——” 窗外,半空中的直升机与收音机同时传来提示音。 “第十六名牺牲者出现。姓名,范华舟;死因,猎物击杀。” “剩余猎物,十六人。” “剩余猎人,四人。” “猎人排行榜更新。首位猎人替换为林佩同学,击杀顺序1,历史总排名200。” 广播刺耳嘹亮,林佩的名字传遍了寂静校园的每个角落。 林佩瞳孔一缩,抓住余下两人立刻冲出这间教室。 方才的枪声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直升机广播又堂而皇之地把他的名字公布出来 沈安然遇险在他预料之中。此前他早有诱杀猎人的计划,所以才去招募了第三名队员沈安然,作为引猎人上钩的诱饵。 出乎他预料,警戒计划会通过这种方式阻碍他的行动。 三人找到一间隐蔽的办公室,还未休憩一二,便听到收音机里女播音员的声音:“鉴于林佩小同学带着收音机,之后的播报会隐去其他猎人先生的踪迹,请林佩小同学注意哟!” 林佩关掉广播。 最后一条路被封死了。 他可以想象到,四名猎人已经汇集在一起,商量如何找出那个射杀他们同类的猎物。 游戏和排名不重要,命却只有一条。纵使再有好胜心的猎人,参加警戒计划都是抱着来玩玩看的心。猎物具备了击毙猎人的能力,剩下的猎人便不会再落单,且会更加谨慎小心。 偷袭的机会,很难会再有。 林佩摁了摁太阳穴,深呼吸。 事实上,林佩的糟心全部来自于自己。这一切,都是设计副本的被逼出来的举措。 在“校园大逃杀”里,玩家的关键字是“逃”,的关键字才是“杀”,这是副本世界安身立命的主题。 猎物可以获得防身武器,也可以获得一些不重要的情报,不能更改的是,猎物必须是弱者,必须要畏畏缩缩地躲起来,逃过猎人的视线,在屏气敛息中乞讨一线生机。 枪械丢失纯属工作事故,而收音机的彩蛋是让玩家自保的。 现在,林佩同时拥有了收音机,以及火器。 ——不加以限制,这个胆大包天丧心病狂的玩家就要反转剧本把猎人都做掉了! 林佩能逼得制作组修改剧本,倪子蛟丝毫不意外。 身为神明钦定的玩家,没点能耐,倪子蛟早忍不住把他剁了。爱惜羽毛的对于自己负责的玩家都很严格,而主神大人属于其中的翘楚。 到现在为止,主神大人旗下的玩家数目为——零。 在林佩之前,倪子蛟就找过其他具有优质素养的玩家,但不是太蠢就是太莽,都被他人道主义毁灭了。 反倒是手头上这个随便捡起来的,比较顺眼。 倪子蛟靠在门边上休息,听到有人喊他,往走廊一看,副本负责人正冲他招手。 他没听见脚步声。负责人大概是沿墙壁爬上来的,脸还涨红着。 毕竟是低级副本,没有异能力的设定,靠人体肌肉实打实爬五楼给他传话 也算敬业。 倪子蛟往屋里两人知会一声,走过去,负责人半蹲下来,将视线与主神大人拉到同一水平线,诚惶诚恐地将一份剧本呈给他。 “大人,我们没想到这次的玩家会开启新的支线剧情,新设定和剧情走向都是临时改换,请您过目” 他知道父神似乎对他们这一次的表现十分不满,说得格外小心。 倪子蛟的手指触到纸张的刹那,剧本霎时变成星光,汇入眼中。 “没问题。奖励改一下。” “是,我们会提供三倍奖励,并且将玩家在游戏里得到的武器作为附加奖励赠与他。” 倪子蛟看剧本改得不错,负责人又是个识趣的聪明人,在一群划水的垃圾里实在鹤立鸡群,就向他要了支马克笔,在他掌心画一朵花。 这是受到父神赏识的记号,凭此证可从上司讨到不菲的封赏。主神世界与鬼怪众多,能够得到记号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负责人盯着手心里五个瓣儿的小花,开心得几乎蹦天花板上。 他决定毕生都不洗手了,哪还管什么奖赏。 这可是主神大人!亲自在他手上画的小花花!天上地下独此一朵! 倪子蛟出去得有点久。林佩看了看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他站起身:“我们出去找他。” 一向懦弱的沈安然没跟着他起来。 “找回来,然后呢?”她把头埋进膝盖。 林佩转身看她。 “然后呢?你准备怎么处置饺子?”沈安然语气激动,带了点破音,“把他杀了?那你之前为什么又要救他?” 说完,沈安然心里一颤,后知后觉地捂住了嘴,不敢看林佩。 难怪沈安然情绪反常。哪个差点被性侵的小姑娘能让心态在短时间内平复,那才是奇怪。 可站在她面前的玩家情商很低,又是讨厌废话的实用主义者,素来不懂如何关爱女孩子。 林佩一笑:“和你无关吧。” 他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你想留在这里也可以。” 沈安然想到那个软乎乎的小孩子似乎还发着烧,咬咬牙,跟了上去。 林佩扔给沈安然一罐防狼喷雾,和她分开行动。 说是找人,他并不像之前救沈安然的时候那么紧张。 小恶魔在主神世界简直是小公主一般的存在,任凭是再凶神恶煞的鬼怪,阿谀奉承还来不及,绝不会让他涉险。 所以,当林佩走过转角,看见面目狰狞的程真拽着倪子蛟,愣了两秒钟。 第二十章 他回过神来,拔.出匕首刺过去。程真在林佩愣神之际已注意到他,急忙将倪子蛟挡在跟前。 刀口碰到倪子蛟的鼻梁之前,林佩止住步伐,道:“放开他。” 纵使程真反应及时,也差点被刺到。他盯着寒光凛凛的刀锋,心脏砰砰狂跳。 这人果然是疯子,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要不是自己躲得快 程真胆颤心惊,脸上还是硬撑起泰然自若的表情,嘿嘿一笑:“你反正早晚要杀了他的,怎么,现在就下不了手?” 他是在外出觅食时偶然撞见落单的倪子蛟的。 程真本反感娘娘腔,和倪子蛟扮演的角色更有瓜葛在前。他有和林佩结盟的打算,结果热屁股贴了冷脸,颜面扫地。方才他以为倪子蛟被林佩撇下了,正要嘲讽,倪子蛟却先一步对他笑起来。 “怎么不跑了?”倪子蛟戏谑地问他。 程真顿时想到倪子蛟吓自己的那个晚上。他可为此丢尽了脸。 新仇旧恨加在一块,怒火冲天的程真攥住倪子蛟的领子,正想让这小鬼品尝一下男人的拳头,林佩就从他屁股后面出现了。 还差点捅了他一刀! 程真顿觉愤懑。 他凭着过人的才智活到现在,结果这纸糊的娘炮连玉口都不用开,就有护花使者争当马前卒了! “你要我放了他也不是不可以。”程真从裤袋里取出美工刀,拉开刀片,横在倪子蛟脖子上,“你有枪,是吧?我都听见了,你杀了个猎人,真是好能耐。把它给我!” 林佩:“我没有枪。” 程真恶笑道:“那他就得交代在这儿了。这么废的人,反正只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他只能栽在我手里。” 被林佩连续回驳两次,程真不禁有续恼:“你有什么资格” “也对。” 程真一愣。 林佩将刀锋往下移,对准倪子蛟的心口,盯着他,平淡道:“放开他,我饶你一次。你敢动他——” “——我让你的死相比他惨一千倍。” 听了此话,程真头皮发麻,全身寒毛都快炸了。 他面前的这个人,声音一如既往地淡漠平静,仿若无底的冰窖,再滚烫炽热的东西掉下去都会销声匿迹,死得无声无息。 这使少年的每句话听起来都附加了百分之百的真实感。 程真神思恍惚,鬼使神差撞见林佩那把匕首。 这疯子,连猎人都敢杀,刀子上边肯定沾过其他人的血吧 他绝对相信,要是自己不合作,林佩一定会毫不犹豫连着倪子蛟和自己把两人捅个对穿,然后在他咽气以前,履行那个“死相比他惨一千倍”的诺言。 “程同学,你还好吗?” 程真回过神,发现倪子蛟正微微侧过脸来,觑着他笑。 “你的手在抖诶。” 他低头一看,握住美工刀的手果真抖得像筛子似的,差点划到倪子蛟脖子上。他脑海中霎时划过林佩阿修罗般的语气,猛地一惊,下意识缩回了手,后背上一片冷汗。 完了! 倪子蛟已经小步跑回林佩身边。程真失了最后的筹码,魂飞九天,哪里有心情去管其他,转头就逃。 林佩看着程真踉踉跄跄的背影,问:“你不是说,他们都不敢杀你吗?” 倪子蛟哼了一下,小声道:“他们太菜了认不出我。” 林佩连技能都没发动,那小喽啰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猎物都是最低层的,由副本世界意识所量产的生命,甚至感受不到主神的存在,只会本能地崇敬、仰慕神明。 程真是位于主神世界金字塔底端的生物,竟然能对他动杀心,着实是意外中的意外,让倪子蛟倍感有趣。 可遗憾的是,林佩比程真更有趣。 何止更有趣,这名甚至都没有成年的恶棍预备役简直太过有趣。 倪子蛟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听了林佩的那句宣言,便觉得如果自己死在除林佩外的人手上—— 就会有一种,修女失贞的罪恶感? 神游的倪子蛟被林佩拖着走。林佩正奇怪他慢吞吞的,停下脚步。倪子蛟顺势直接把脸贴到林佩背上,抱住他,打了个哈欠。 刚刚情绪太激动,把这具木偶身上储存的精力都消耗完了。 见倪子蛟在轻声嘟囔什么,林佩稍稍低下头,听到他迷迷糊糊地说:“我睡一会儿不准趁我睡觉动手。” 因为尊贵的神明有起床气,要是梦中受刺被扰了清净,分分钟提刀从万神殿过来砍人。 后一句话,倪子蛟没说。 不是没有气势的问题。 任性的主神大人实在太困,没等他说完,就扒拉着脚选玩家的脖子睡过去了。 沈安然攥着林佩给她的喷雾,一个人胆颤心惊在外面走了半天,手心捏出的汗都干了,也没碰上半个影子。 想到那个孩子也许遭遇不测,她心中愈发绝望,回到办公室,瞟见躺在办公桌上的倪子蛟,浑身气力都被抽走,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 找到了万幸 沈安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与饺子交往不深,按理说不会这么掏心掏肺地关切对方。可自打警戒计划起,不知是饺子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她总是过度关注饺子的一举一动。 每当目光落在这个男孩的身影上时,沈安然就会从心底萌生强烈的眷恋与慰藉。这种奇异的感觉是连她家中长辈都无法给予的。 “你在做什么?”林佩冷道。 沈安然骤然惊醒,发现自己竟已不知不觉来到倪子蛟身边,跪在地上,以信徒晨祷的虔诚的姿态牵住了沉睡之人的手。 倪子蛟似乎被她握得不舒服,呼吸稍重,翻了个身,将五指从她掌心抽走,一阵失落感淌过沈安然的心头,使少女的眉宇再次郁结起来。 仿佛被主人抛弃的宠物狗一般。 林佩扫她一眼,将目光移回倪子蛟脸上,眼底晦涩不明。 二人各异的心思,都与倪子蛟风马牛不相及。倪子蛟在梦里发现了一个新世界。 倪子蛟喜欢睡觉,这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梦境中,主神有几率发现新诞生的世界,将它们分给手下的设计师,最终制作成供玩家进行游戏的主神世界。 倪子蛟附身的木偶睡得很浅。他在空气清新的原生态新世界里散了会儿步,走到河边,欣赏日光下跃动的河鱼,忽然觉得有点饿,还没把炸.弹鱼饵串进银钩,就被木偶躯壳拉回了校园大逃杀。 没吃到鱼的心情rio糟糕的神明从桌子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夕阳的橘光洒在他裤子上,时间也不早了。 在神明大人高卧之际,林佩凭着自己的记忆将校园地图画了出来。 他再次打开收音机,如他所料,四名猎人已经聚在了一起。他试图从播音员的口中捞出几丝猎人的行踪,可播音员似乎被这小鬼的精明整怕了,气不带喘说了大半天,愣是没吐出一条有用的线索。 林佩安安静静盯着地图,半天没说一句话,周围环绕着看不见的低气压。沈安然躲到墙角,更不敢招惹他。 寂静的室内,倪子蛟苏醒的动静格外响亮。他坐起来时小腿无意一甩,差点踢倒摆在桌子下的椅子。沈安然蜷在角落里,心跳都被这大宝贝吓慢了半拍。她瞬间扭过头死死瞪住林佩,好像只要他脸色稍沉就冲上去跟他拼命似的。 在她几乎快化为实体的目光中,林佩站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到倪子蛟跟前。犹在梦中的倪子蛟眯着眼睛,喉咙里哼了几个音,捧起水杯,张开嘴巴,含住林佩投喂的退烧药。 这种双方间投药吃药的模式早在游戏开始前就形成了。几天以前倪子蛟还知道自己拆药盒,后来想到林佩那句“再不吃我喂你了”,竟然就死皮赖脸地接受了这一项懒人服务。 倪子蛟与林佩间无言的默契,看得沈安然十足羡慕。 她也想和饺子拥有这样的默契。 她也想。 沈安然暗叹,合拢双手。刹那间,一束光划过她的脑海。 警戒计划的时间似乎快要结束了呢。 四名猎人达成合作协议,校园又小,隐蔽之处有限,单围剿就花不上多少气力。 短短一下午,足有七八名猎物阵亡,如今算上林佩三人,存活的学生只有六七名了。如今再四处走动并不是个好主意,而且他们情报有限,更不能做无头苍蝇。 死在林佩手上的猎人已经把炸.药一类的重杀器用完。但别忘了,那四个猎人还没亮出他们最后的杀手锏。 原地驻守,减少伤亡,不变应万变。 客观来说,林佩的判断并无错处,但倪子蛟想给他打零分。 这种猥琐发育流,玩家用起来都说好,观众看得都想骂人。 ——谁要看你躲躲藏藏! ——打起来!打起来! 被警戒计划选中的少年少女,就是要沐浴在枪林弹雨中才能成长起来嘛! 倪子蛟背对着他的队友,从芥子空间把工作人员给他的新剧本拿出来,展开一看,想了想,在路线图上添改几笔,心中一乐。 真棒,终于让林佩同学踩了雷。 他将这间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划进了猎人今天的行进范围。 今晚有好戏看了。 倪子蛟笑得渗人。林佩奇怪地瞄他一眼,没有说话。 猎物数量降到个位数,死亡速度就大幅度减少了。猎人又抱团行动,很可能采取地毯式搜索的行动,万一他们遇到这种情况 在倪子蛟算计林佩的同时,林佩也在低头沉思。到天色渐暗,三人乍然听见一阵凌乱的动静。 是林佩绑在一楼楼梯口的水桶。只要有人绊到楼梯上的绳子,水桶就会倒地。 有猎人进楼了! 沈安然第一个跳起来,急忙喊道:“实验楼和这里很近,三楼有回廊,我们逃到那里去吧!” 林佩摇摇头。 不行。 这栋教学楼虽然与实验楼联通,但实验楼只有三层,藏匿的地方太少。而且猎人数量比他们多,一定会在过道派人盯着,他们一路跑过去,目标太明显了。 到时候,缩小了自己的藏匿范围,自投罗网而已。 他说:“我们先下楼。” 寒风刮过,站在楼底下的猎人早就将炸.药包掏出来,看到通往实验楼的过道处出现几个人影,立刻点燃炸.药扔过去,轰的一声,三层高的走廊登时坍塌下来。 几点闪光射出烟雾,猎人险险避开子弹,抬手回敬几枪,看到一个人影往教学楼跑回去。 猎人在原地愣了一会儿,高叫道:“别看实验楼了!是那个杀了猎人的猎物!他还在教学楼里!” 他的视力很好,落单的确实是林佩。 林佩跑得当然比同龄女孩子快,他是有意慢下沈安然和倪子蛟半拍的。放完空弹,林佩将枪往前一扔,沈安然险险接住。 “保护好他。”林佩道。 沈安然一愣,郑重点头,林佩转身离去,身形消失在烟霾与落下的废墟中。 倪子蛟撇嘴。通过窗户看着猎人一盘散沙的窘样,简直恨铁不成钢。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个副本里所有的加起来都要被林佩摁在地上摩擦了。 简而言之。 太菜了! 扣工资! 倪子蛟在一瞬间完成了对部下的谴责,瞥到身旁的沈安然。 沈安然正紧张地看着对楼,听见一个声音喊她。 “沈同学,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拉进我们队吗?” 沈安然茫然地转过头。倪子蛟伏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沈安然登时脸色发青。 趁她失神,倪子蛟悄悄溜走,抓住即将走进教学楼的猎人。 猎人一看是他,连忙躬身。 “属下有失” “工作证给我。” 主神懒得和废物寒暄,直接伸出手,猎人又惊又怕,连忙将证件递给他。倪子蛟接过工作证,按在胸前,白光缠绕,倪子蛟化作与猎人一模一样的模样。 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他决定自己上。 猎人又急忙将自己的武器防具、信号发送器送给倪子蛟。倪子蛟背上枪杆,来到另外几名猎人的跟前。 倪子蛟低头看表。时间才过去五分钟。 “这点时间他想不到对策。你们先搜底下三楼,注意窗口,出口和这里的视角都盯住了。”他慢条斯理地笑着,看向站在面前的猎人们,眼中闪烁着捕食者的暗光,“慢慢找,他再会捉迷藏也插翅难飞。给我把那条小狗揪出来。” 第二十一章 猎人们愣了愣,点头应是。 虽然不知这名同僚是受了什么刺激,感觉变得既诡异又可靠了。不过,倪子蛟扮演的猎人本就是他们的领头羊,发号施令不足为怪。 确认堵住了林佩的所有出路,倪子蛟背着一干杀器,先去了楼顶。 通往天台的门被从里面反锁。倪子蛟记得,林佩那里应该没有找钥匙的线索。 不过,鉴于玩家是那小孩,保险起见 倪子蛟抬起枪杆,把锁一枪崩了。 他转开门把,夜晚的寒风迎面刮来,呜呜作响。他在天台扫了一圈,便走下楼梯。 果然没藏在顶楼—— 倪子蛟停住步伐,在脚尖碰触到一条线之前停下。 夜光下,坚韧锋利的细线闪着暗淡光泽,缠绕在楼梯间的转角。 在倪子蛟上去天台之前,这条线并未出现。 也就是说,这是刚刚在他眼皮底子下设置的小心机。 霎时,他听见细微的风声,抽出一根铁棍,将迎头飞来的瓶子一棍砸开,转角处传来错乱的脚步。 其他猎人还在下面三楼,那就只有—— 倪子蛟抱住枪柄,眼睛里跃动着病态的雀跃的光。 狼来了。 小兔子要乖乖躲好哦。 天台下面是六楼。倪子蛟甫一开门,便听到头顶响动,脚步往后一避,一桶不明液体从他面前砸下来,地上泛起黑色的泡沫。 腐蚀性极强的酸。是林佩之前在实验室找到的。 还没完。倪子蛟退后的一步未及落定,立刻偏身,一支冷箭贴着他侧脸擦过去,打在墙上。 “乒!” 瓷砖被砸得龟裂。倪子蛟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支绑着绳子的金属圆规。 巧妙的设计。构设如此机关,短短十几分钟根本无从下手。这应该是林佩昨晚巡逻的时候就布下的陷阱。 那小子,从一开始就决定在这栋楼里打游击战了。 倪子蛟笑了一声,回头望向黑漆漆的门内。 昨晚林佩到底做了多少工作,他完全不清楚。如果他盲目地冲进教室,与送死无异,但若是呆在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能看清教室里到底有没有人,那才是见了鬼。 倪子蛟决定采取最简单粗暴的办法。 他屈身躲在墙后,取出一枚袖珍化学炸.弹,拉线往里面一扔。 轰的一声,火光冲出窗户,玻璃的碎屑飞溅到他肩头。 这是猎人配备炸.药里最实用的一种,杀伤力恰到好处,炸得死人但崩不唇,特别好使。 等了大半天,没听到直升机播报死亡广播的声音。 林佩不在这里。 倪子蛟略觉失望,走向下一个教室,推开门。 这次倒没有那些难缠的小东西了。 他并不急于走进去,从背包里掏出催泪.弹扔进去,刺鼻的气体蔓延开来。他在门外站了一阵子,没听见动静,将门掩上。 他没有立刻离开教室。 倪子蛟屏气敛息,仍候在门口。时间大概过去了五分钟,室内传来桌椅推动的响声。 露出马脚了哦 他不假思索,踢门而入,听见一丝呼吸擦过背后,却是早有预料,反手将铁棍往后一挡。 嘭! 林佩顺势一退,往下一扑,没来得及躲过飞来的子弹,闷哼一声,捂住肩上的伤口,心中讶异。 猎人里有这样的存在? 倪子蛟放完一枪,抬了抬发麻的胳膊,正想往猎物的心脏再补上一弹,突如其来的晕眩感席卷了他的脑海。 【普通威慑 lv.1】,启动。 这招用得真是地方啊! 倪子蛟暗自一怒,并没有失去理智冲过去一阵乱砍,后退戒备,蓦然听到少年人破窗而出的声音。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里是六楼吧? Lv.1的技能持续时间并不长,没过一会儿,倪子蛟就恢复了视力。他走到窗边观察,发现窗沿绑着一根粗绳,末端一直垂到四楼。 这条绳子是林佩昨晚提前系在这里的。大概是以防不测,为自己留的后路。 倪子蛟将绳子捏起来,低头嗅了嗅。 淡淡的血腥味。他的玩家中了那一枪,吃了不少的苦呢。 锦衣玉食的小少爷,被逼迫到这种程度,还能冷静下来寻找突出重围的方法,简直与那个在史莱姆面前表现拙劣的孩子判若两人。 实在值得嘉奖。 他听见楼下传来惊响,不由弯起唇,顺着这根绳子攀进四楼的教室。 一跳进窗子,倪子蛟便被熏人的烟雾包裹,他挡住额头,右手弹出匕首,没察觉到林佩的踪迹,却听见断断续续的呻.吟。 这是属于成年男性的,令人作呕的讨厌声音。 “我、我的眼睛” 倪子蛟打开手电,瞧见烟雾中散落一地的书本和纸张,一名猎人倚坐在翻倒的桌子边上,捂着双眼大喊大叫。 “你怎么在这儿?”倪子蛟蹙起眉头,“我不是让你们先找下面几楼?” 猎人骂骂咧咧:“我们听见楼上有动静,知道林佩在楼上,所以就都赶过来了” 就都赶过来了? 倪子蛟差点直接一棍子捅死他的猪队友。 他现在深表怀疑,这个副本是不是随便抓壮丁充猎人的数。幸好这回是真让他撞上了林佩,不然林佩随便来一计声东击西,就能令这群吃白饭的渣滓分崩离析。 ——实际上,副本难易度与玩家的能力是相匹配的。林佩才进行第二个正式游戏,主神世界随机选定副本,自不会过于难为缺少经验的新玩家。 要说为什么林佩能把负责人逼到改剧本的地步——答案不是挺明显的吗? 猎人感觉到站在他对面的人正逐渐散发出恐怖的气息,害怕地往后挪了挪,倪子蛟回过神,扯过他的衣领子,吓得猎人又叫起来。 “你看见他了吧。他去哪了?” 对上同伴吃人似的眼神,猎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慌道:“他刚刚从窗户那里跳进来” 猎人阵营已经持续捕猎四十个小时,也步入了倦怠期。他原本随便找了一间教室,打算开小差打个盹。结果他椅子都没坐热,浑身是血的林佩便趁着呼啸的寒风撞碎玻璃窗掠至他的跟前。 漆黑的夜晚,粘着腥味的纱帘,浴血少年握着银色短刃,眼底毫无恐惧,似一滩冰冷的死水,冲他杀来。 猎人一怔,连忙举枪迎敌,他的子弹却打中林佩掷出的一颗金属制球体,登时浓烟喷涌而出。 是烟雾.弹! 他来不及反应,在可见度不足半米的烟雾中被一刀划破眼球,立刻失去反抗能力,只能任林佩逃出教室。 到嘴的烤鸭飞走了,还用翅膀扇了他的脸。 猎物竟然单杀了猎人。 主神大人不想再和蠢猪说话,走出教室。猎人拄着自己的枪趔趄着跟上去。 滚滚灰烟一直从室内弥漫到走廊。倪子蛟四处看了看,听到一阵靠近的脚步,从腰间拔.出短刀,却看烟雾之中的影子高高瘦瘦,并不是少年人所具有的体形。 来者是另一名猎人。 “我听到动静那个猎物呢?” “溜了。”倪子蛟道,“他没往你那边去?” 猎人只是摇头:“我从三楼东楼梯走上来,没看到其他人。” 那就是沿西楼梯的路跑了。 倪子蛟转身就走,两名猎人跟在他的身后。 来到西楼梯口,倪子蛟让两个猎人上楼搜索,自己则去楼下。 他放轻自己的脚步,一路仔细听着声音。 树叶摩挲,以及他的衣服摩擦的细响。 太安静了。 难以想象,在经历如此激烈的争斗之后,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还能强逼着生理系统听从意志,以降低呼吸的音量。林佩的五围属性还偏弱,不足以支撑他做到这一点。 他到底能藏在哪儿呢? 倪子蛟正思虑着,步子忽的一重,钉在原地。 那个猎人的眼睛被林佩划伤了 他猛然转身,冲回四楼的教室,窗户已被重新拉开,那条自六楼垂落的布绳被扯下来,绑在这间教室的窗锁上。 倪子蛟走到窗边,低头望去,拽着绳子另一端的少年正巧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林佩的脸色因失血过度而显得苍白,他看了看站在楼上的猎人,轻巧地跳入一旁的梧桐树,隐去了踪影。 倪子蛟转回身,教室前门的角落里是一滩鲜血。 从刺伤猎人开始,林佩就一直躲在这间教室。等他们都离开了,才走出来,成功逃离了猎人们的封锁。 倪子蛟蹲在那滩血前面,用指肚沾了一抹,放在舌尖碰了碰。 好香。 香甜的血,香甜的杀机。 他闭上双眼,嗤的一声笑起来,拂袖离去。 Lucky dog。算他好运。 倪子蛟和猎人头子换回身份,又变作小孩子的模样,便去实验楼找沈安然。沈安然犹瘫坐在回廊后面的角落里,双手紧紧握着林佩交给她的手.枪,眼神空洞。 她见到倪子蛟回来,一丝欣喜划过她的嘴角。 “饺子,我想明白了,不如我们——” 沈安然语速比她往常偏快了一些,倪子蛟刚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她忽的止了话头,充满恐惧的目光看向倪子蛟后面。 捂着受伤肩膀的林佩走过倪子蛟身边,步伐却异常沉稳,仿佛适才与猎人们惊心动魄的缠斗只是个虚幻的梦一般。 倪子蛟望了他一会儿,也不多问:“我记得实验楼的值班室有医药箱,我去找找看。” 林佩点头,正要跟倪子蛟走,沈安然冷不防地开了口。 “林同学,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声音还在颤抖。 林佩回过头,沉默一阵,道:“你说。” “你邀请我加入你们的队伍,到底是为了什么?”沈安然死死盯着他,“真的是把我当成诱饵,让那些猎人上套?” 林佩眼神一暗,目光滑向倪子蛟。 沈安然注意到他神色有变,提高声音:“饺子,你过来,站到姐姐身后。” 倪子蛟无视林佩的眼神,默不作声地跑到沈安然后边。 但光这样还不够。他故意从少女背后露出脑袋,无声无息朝林佩做了个鬼脸。 逃出教学楼又怎么样呢?过了那一关,这儿可还有一关。 据某人不打自招的行径,林佩已猜出是谁在暗中捣鬼。 但眼下并不是处理这件事的好时机。 林佩无视倪子蛟的挑衅,平静地注视着沈安然,道:“是。” 闻言,沈安然的脸色忽青忽紫。她失声道:“你怎么做得出这种事?” 林佩稍稍仰头。他觉得这个问题颇为幼稚可笑。 怎么做得出?怎么做不出? 他还想问,那些杀手怎么就杀了他的父母,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一切,卷入这场随时会丢掉性命的游戏。 无非是上天降灾于世,生灵苟全性命。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见林佩不答,沈安然咬了咬牙。 “好,这是你逼我的” 她悚人地一笑,缓缓举起了枪,将枪口对准林佩的额间。 “我杀了你,自己手上也沾了血,我也成了罪人,不配在世上活下去。”冷汗从她的太阳穴划过,她吞了口唾沫,语气轻而空灵,似乎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所以,等你死了,我就自杀,这样的话,饺子就可以活下去。” 多好的结局啊。只要她的救赎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那你开枪吧。” 一声轻笑将她拉回现实。沈安然神思一晃,看到林佩面上只是蔑然。 她怔了片刻,愈加握紧枪柄,双手抖得厉害:“我是说,我要杀了你!我要报我的仇!” “那你还等什么?”林佩笑道,“你不会是不敢吧?” “你这个恶魔!” 她尖叫着扣下了扳机。 回音散尽,一片空虚的死寂笼罩了三人。 沈安然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她瞪着眼前的少年,表情由疑惑逐渐化作惊恐。 林佩安然无恙。 他怎么没死? 不,不,她明明扣下扳机了,可是 枪里怎么没子弹? 林佩张开右手,几颗子弹掉到地上。 “给你枪之前,我把枪膛里的子弹都卸下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给我枪?”沈安然惊愕地吼叫起来,“为什么!” 林佩不耐烦地往倪子蛟看了一眼:“防着他。” 这个小鬼 经过倪子蛟边上的时候,林佩闻到味道了。 那股来自烟雾.弹的,硫磺的气味。 第二十二章 沈安然不明白林佩是什么意思,冷漠的少年已如鬼魅般闪了过来。 林佩想杀了她! 沈安然急中生智,掏出防狼喷雾往他脸上喷去,林佩立刻后却几步护住脸部,沈安然趁机逃远。 倪子蛟原本想跟着她一起跑走,却突然被擒住双手。 林佩将他束缚在双臂之中,慢悠悠地问道:“你跑什么?” 倪子蛟被他钳制得一动都动不了,眼睁睁看着沈安然头也不回地跑远去了。 刚开始还说要舍命救他呢! 倪子蛟暗自唾弃,笑嘻嘻地扬起脸:“你是怎么察觉到我会告诉她的?” 主神大人算是“临时起意”,突然想玩枪,为了摆脱沈安然,便将林佩邀请她入队的目的告诉她,这才促使沈安然的反戈。可林佩把枪交给沈安然之前,已经把弹匣拆了下来。这说明他预料到沈安然有叛变的可能。 沈安然性格温和懦弱,不给予一定刺激,绝对不会走极端。 唯一的变数就是跟在她身边的倪子蛟。 ——信这个小恶魔能存什么好心,还不如未雨绸缪。 林佩目光稍沉:“那个猎人,是你假扮的吧。” 他是知道的。 那个男人在经过教室的门时,脚步慢了半拍,还用只能让他听见的音量,轻轻笑了一声。 当时的林佩,心跳几乎骤停。 恐惧的黑暗覆盖他的眼球,死亡扼住他的咽喉。让他命断黄泉,只需要把门稍稍推开一些。 可那人却当做什么也没发现,带着队友走出教室。 放了他一马,假惺惺地陪他演了一码逃出绝境的好戏。 这个猎人看穿了他拙劣的障眼法,可偏偏不说——如此高傲的、令人生厌的态度,却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林佩却没有任何与之抗衡的力量,只能卑躬屈膝地接受这份高高在上的施舍。 他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自己被点燃了好胜心。 “就是我。” 倪子蛟大大方方地承认,忽觉腕上一紧,林佩神色微变。 主神大人扮演猎人,只是闲暇无事,和脚选玩家玩一玩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将林佩置于死地。 倪子蛟见林佩反应这么大,还以为自己捉弄过头,小玩家发火了,笑道:“别气了,你不是活得好好的?我后面把你的奖励调高就是。” 他说完了,才注意到自己的口气似乎不怎么像安慰,反倒挑衅的意味更重一点。 不不不,这似乎就是挑衅吧? 林佩冷哼:“比起这个,我更想听一听你得到的情报。” 倪子蛟眼角一弯:“你在和我讨价还价?” 两人的距离靠得极近,淡淡的硝烟味从塌陷的回廊飘过来,林佩盯着倪子蛟的眼睛,松开手,解除对他的桎梏。 倪子蛟揉了揉被林佩捏得发红的腕子:“我可以给。不过,如果你不要这个情报,我可以在游戏结束的时候支付你额外的技能。” 在命悬一线的时刻,技能有多重要,林佩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一口回绝:“不需要。” 倪子蛟一乐。 不错,到了最后关头,也一样冷静识时务。 距离游戏结束,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确认猎人的剩余实力,以及猎物的位置。到明早太阳升起,被猎人抓到,或者还剩下另外的猎物,同样是游戏失败。 纵使奖励诱人,那也要有命拿才好。 见林佩没有任何犹豫,倪子蛟说:“头子的炸.药被我用完了,枪弹剩的不多,剩下几个也差不了多少。” 林佩闻言了然。 猎人阵营花费在他身上的力气是最多的,到头来却赔了夫人又折兵,一点好处都没讨到。 方才他看见猎人一行朝着实验楼来了,沈安然脱离团队行动,手头只有他给的喷雾,遇上那一群人,估计活不了。 但话说回来,除去几颗聊胜于无的子弹,如今的猎人对林佩算是了无威胁。现在,他的头号敌人反倒是—— 排除他们两个人,目前剩下四名未被发现的学生。不提沈安然,还有那三个人,极有可能也是抱团行动。 这座学校一共有五座主楼,那三人一直没有被搜出来,大抵一同躲在校园的某处 “第二十九名牺牲者出现。姓名,蔡培;死因,猎物击杀。” “第三十名牺牲者出现。姓名,洛池;死因,猎物击杀。” “剩余猎物,两人。” 起内讧了。 好吧,只剩下一个人了。 程真。 猎人在午夜才搜到他们所在的教学楼。在此之前,应该找过其他地段。抵达此地的最短路线,经过北边的两栋教学楼。从他广播听到四个猎人组团的时刻开始算,时间刚刚好。 林佩望向黑黢黢的窗外。 不在这里,就在余下的办公楼。 离天亮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论是猎人自己找到,还是他发现了,“故意”提醒猎人,都不算太难。 那么,最后一个待解决的问题—— 林佩收回目光,男孩仍站在他跟前,眨着眼睛,一脸乖宝宝似的看他。 倪子蛟见林佩表情异样,略略一想,便猜出他的心思,走上前去,捧住他柔软的两颊。 “不记得了?我可是你的仇人。”倪子蛟在他耳边笑着低语,“肠子流一地的小狗” 霎时间,倪子蛟被猛地一推,一阵天旋地转,被按在墙上,剧痛从后心似闪电般扩散开来。 一颗带血的流星划破冷寂的天际。 林佩神思一晃,喘息之间,男孩已了无声息地倒在他的怀里,背后刀锋深埋,鲜血浸湿了他的衣襟。 他愣了愣,接住男孩的身躯,倚着冰冷的墙瘫坐下来,红色的液体沿着他颤抖的双手缓缓流淌。 小恶魔, 被他杀了。 他认清这个一瞬间发生的事实,渐渐平静下来。 林佩的童年被精英教育填充,书架素来是资本论、国富论的天下,没有地方腾给幼稚无聊的情感故事。 他认识的世界,情情爱爱少得可怜。 可是,这个宛若瓷娃娃般的男孩,是他打开衣柜,从黑暗里牵出来的,还亲自抱过、照顾过一段日子,知道他的喜好和生活的小习惯——有起床气,爱吃甜食,脸带点婴儿肥,软软的很好捏,性子却恶劣至极。 还容易生病,到现在都没退烧。 然后,他亲手断送了这孩子的声息。温热的血润过他冰凉的指缝。 他抱着仍保有温度的男孩,不明白心里隐隐浮动的到底是什么感觉,但绝对不是单纯的负面情绪。 似乎,还有一丁点的欣喜,或者说,快乐? 林佩还不知道答案。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他的心理早就不正常了。 但话又说回来了,如果是正常人,站在他这个位置 哈哈,能活到现在? 林佩将男孩放平,解开外套,盖在小小的尸体上,把匕首收入鞘中,起身而去。 冰冷刺骨的空气舔过他肩头的伤痕,但他并不觉得痛。 木偶被杀死的一刹那,主神大人的魂魄便自动脱离躯壳。 倪子蛟没有返回万神殿,他以神魂维持形态,坐在学校外边的摩天楼顶,看戏。 林佩动作迅速,先猎人一步找到了剩余的猎物,锁了前后两门,将收音机留在门口,音量调到最大,把附近巡视的猎人吸引过来。 这间屋子恰巧没有窗户,程真刚成功破门而出,便被赶来的猎人撞个正着,身中八颗子弹,倒地不起。 猎人走时,程真还留了一口气在。躲在不远处的林佩现出身形,蹲在他身边说了什么,程真一口血吐出来,登时没了声息。 倪子蛟忍俊不禁。 好记仇的孩子。 世界的时针指向七点整。倪子蛟伸出手,朝虚空一点,一层金色的涟漪荡漾开来。 【主神世界提示】【玩家】林佩完成副本任务。 【游戏进度:95% 等级评价:A】 【请查收副本奖励】 游戏结束,异界玩家随之消失不见,游戏世界的其他事物也陆续湮灭。 有些低级副本是一次性的。无论玩家是否通关,每次副本任务结束,游戏世界都要被重新整合,修补剧情中出现的漏洞与不足,以预备新游戏的开场。 倪子蛟垂首鸟瞰这座死寂的城市。自目之所及的地平线,飘摇的旗帜,巍峨的高楼,闪亮的霓虹街道,皆化作齑粉,卷入天空中央出现的黑洞。 唯有立在校园广场草坪上的雕像未被清除。 用大理石打制的力学之父神情坚毅,高举手上的伊甸园之果,好似在抗议这完全不符合科学定律的主神世界。 倪子蛟从大厦顶端跃下,如一阵风掠至他的跟前。 “看了两天的戏,不累吗——” 石雕的面孔上出现一丝皴裂。 “——子虚乌有?” 哐当一声,覆盖在雕塑表面的石片炸碎开来,一名典雅文质的男子从中走出,抱起拳头,笑吟吟地向倪子蛟鞠了一躬。 第二十三章 子虚乌有,诗文之精灵,主神世界的高级。 六大艺术精灵的地位仅在主神与人鬼二皇之下,平日日理万机。一般来讲,不会到还需要整合重启的副本里来。但喜欢玩文字的人,总要到各地采风,丰富人生阅历,才能写得出像样的东西来。 世上文人多磨难,爱作死与命途坎坷的占了一大半呢。 这次,子虚乌有一看到倪子蛟,心里就暗道不妙了。 父神讨厌被熟人偷窥生活,这些天神出鬼没,他和他的同僚们也不敢去窥探行踪。 谁想到能这么巧,父神突然也对大逃杀来了兴趣! 子虚乌有心里怕得要命,面上仍撑着脸皮强笑,绞尽脑汁转移话题:“不累,那小孩子挺有趣的——” 听到“那小孩子”,倪子蛟笑容一冷。 “两天前我就警告过你吧。”他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不走?” 子虚乌有连忙垂头,冷汗浸透了衣服,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 是的,警告过他。 ——把九九零感冒药的盒子砸在了他头上。 可是,他扮的是一尊雕塑啊。难道让他驮着一堆大理石拔腿就跑吗? “让你跟他们说的任务,交代下去了吗?” “啊,那个弑神锦标赛?”子虚乌有茫然地看他,“父神,你是认真的?” 倪子蛟神色稍变。 他这个人啊,最讨厌别人拿自己的话当耳边风。 【主神世界提示】【】子虚乌有权限100%锁定。 【主神世界提示】【GM】子虚乌有权限100%锁定。 子虚乌有顿觉浑身一重。他的所有技能都被倪子蛟冻结。一道巨大的裂缝自他身后的空气里撕开。从裂缝飘出的缕缕雾霭中,能隐隐听见远古恶龙的咆哮。 【主神世界提示】【世界异常通道假设完毕,时空通往——龙骨高原】 【主神世界提示】【龙骨高原副本处于修缮期,部分鬼怪无差别攻击,请谨慎行事】 倪子蛟伸出手来,往他肩膀一推,子虚乌有毫无防备跌入世界通道,惊叫声被带毒的黑雾顷刻吞没。 龙骨高原是倪子蛟近日才发现的新世界,游戏主设计师是个喜欢暗黑与肌肉的晚期中二病小孩,自然,最终BOSS更是强得离谱,换做现在的林佩小同学,一千一万个都不够小怪塞牙缝。 倪子蛟自己也不知道,被锁了技能的子虚乌有能不能活着从那里爬出来。 但是,做错事的孩子就要受罚,天经地义。 摧毁世界的风暴中,倪子蛟举手打了个响指,一条遮天蔽日的龙须蝠鲼凭空而现,将主神托起,飞向万神殿。 林佩清醒时,躺在一张床上。灯光刺眼,他似无所察,盯着天花板,思绪仍停驻在不远的过去。 衣柜 放在衣柜里 你要的东西,我放衣柜里了。 这是倪子蛟的木偶临死时,贴着他耳朵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佩走到木柜前,伫立良久,才打开柜子。 一颗纽扣躺在干燥的木板上,但没有喜欢吓人和玩捉迷藏的小孩。 林佩弯腰捡起纽扣,瞳孔微缩,将一件衣服从架子上扯下来。 肩宽,腰长,都不是小恶魔的尺寸。是他的。 木偶生前存在的痕迹,开始被逐渐抹去了。 他抓着衣服,脸色阴晴不定,楼下却响起了门铃声音。他下楼将门打开,一个人站在门口。 林佩见过他。这是之前与倪子蛟相谈甚欢的少年。 “是你啊,我来还雨伞。”少年笑呵呵地,将一把伞递给他,好奇地往屋子里探出头,“小林佩不在吗?” 林佩不动声色地收下雨伞,点头:“他出门了。” “奇怪,他不怎么喜欢去外面玩啊”少年苦恼地挠了挠头,向林佩伸出手,“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叫夏新,交个朋友吧。” 林佩握住他的手,嘴角扬起和煦的假笑。 “好。” 夏新住在离倪子蛟的木偶家不远的小巷子,和木偶上同一所中学。木偶休学在家之后,夏新是唯一一个总来看他的小伙伴。 抹去存在的过程是循序渐进的,越浓重的痕迹越难以消除。接下来的一周,木偶的日记本重新回到空白的状态,在墙上踩过的鞋印消失不见,床头柜里户口、病历、身份证和学生证上换做了林佩的照片。 可整整一个月,夏新每天都要来问一问“小林佩”的下落,每次都被林佩笑着敷衍过去。 起初,夏新总有些欲言又止,但大概是受到某种规则的制约,始终没有问出口;而后,当他按响门铃,看到出现在他眼前的林佩时,张开口的一刹那,却忘了自己本要来做什么。 总觉得,似乎忘记了十分重要的事情 直到第三十一天。 “早上好!”夏新看到给他开门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中的球拍,“出去玩吗,小林佩?” 自此,林佩崭新的替代人生,正式重启了。 ——硬币再次落到这只手上。这是只很纤长的手,关节上大多都是茧子,侧边染着各种颜料的痕迹,朱的、赭的、墨的,甚至看不大清楚那指缝本该有的粉色。手的主人似乎很无聊,再次把硬币弹向空中去。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手的主人是个干净利落的年轻人。他似乎烦了,往我的方向瞥了瞥。 “别写了,子虚乌有。又臭又长。” ——噢,他说话了!声音还是未变声的轻灵,音调还是未染尘世的清澈,像那宣著里的精灵。他说完又笑了起来,然后朝这里伸出那只可爱的手唉,这胳膊怎得这样长,长得让我感到一丝危险! 子虚乌有的笔记本被这只手按住。 “什么叫作可爱呀?”年轻人笑眯眯地问。 子虚乌有认真想了想,开玩笑似的说:“画家的手叫作可爱。” 神笔马良,绘画之精灵,是位名副其实的美少年。大概是因为同属于抽象的二维流派,从互相成为同事起,子虚乌有与马良的关系就一直不错。 马良瞧着自己好友精神不振的模样,好奇道:“听说你被父神扔到龙骨山去了?” 闻言,子虚乌有连忙摇头,一脸灰败。 可别提了。 他刚刚才从那条毕加索风格的掉帧的西方龙爪子下面逃出生天,只剩一丝血皮。幸好他们人皇老大哥恰巧路过,才捡回一条命。 否则,六大精灵恐怕得少一个席位了。 倪子蛟倚坐在万神殿的主位上。两边落地窗镶满五光十色的琉璃珠宝,立在颀长青年的身边,尽数暗淡了颜色。他抛着怀表,无聊地看属下们咬耳朵。 他召集了所有直属部下。结果除了给他递请假条的人皇,只有两人到了。 凭倪子蛟的脾气,他原本都要提着剔骨刀把消极怠工吃干饭的属下从头剃到尾。但刚刚他接到消息,未到会成员都被鬼皇的幻阵困在了万神殿门口。 鬼皇是倪子蛟亲自构建的角色,原始性格就是爱捉弄人。平时有人皇看着,鬼皇不好下手;现如今人皇有事在身,鬼皇小学鸡一作三尺高,连在违法的边缘试探都顾不上,直接冲进了犯罪的大海里。 自己捏的人设,造下孽来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半个小时过去,倪子蛟等得不耐烦,直接开始讨论议题。 缺席的人达到半数以上,照常理都该取消会议。但在主神的地盘上,当然是他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他道:“这次的主题都看过了吧?那就直接跳到投票环节。” 子虚乌有和马良彼此相视,收起了话头,各自打开一本册子。 【道具】权杖之书 品质:特殊 详情:会议专用,请持有者24小时保持在线。否则,你们明白的:) 这次的议题,即是倪子蛟之前和子虚乌有说的锦标赛。 每过一定时间,主神世界都会向全体在役玩家发出邀请函,邀请他们参加玩家锦标赛。位次高者将会获得丰厚奖品。 连倪子蛟都说“丰厚”的奖品,自不会寒碜。 赛事由若干部分组成,考验玩家的各项能力,并非一律以战斗水平定输赢。在过去的锦标赛中,有以麻将为主题的棋牌游戏、选秀类综艺、宅舞大比,形式不拘一格。 所以,身娇体软的小姐姐忽然获得神力征服星辰大海,沉迷二次元的死宅顿悟魔法奥义改造世界,在锦标赛中,都是见惯不怪的事。 全民参与,无限可能。这是玩家锦标赛的宗旨。 不过,赛事主题以及具体内容,一切都得看主神大人的心情。 此届锦标赛主题简洁明了:打倒主神! 这个大胆的想法是倪子蛟遇见林佩以前就萌生的。 作为天下最为所欲为的男人,他还没去过死的世界逛一逛呢。 纵林佩有千般好,但目前实力还是太弱。倪子蛟不可能把全部的宝都压在他身上。世界之大,有能力与胆识的玩家有如过江之鲫,最强的一位才配得上诛神者的称号。 议题过于幼稚且蠢。因此在场两名均投了反对票。 票选结果却是通过议题。 会议结束。两排二十一响礼炮一齐鸣放,半空坠下金银两色的花束,将万神殿映照得如同白昼,还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罐头掌声。欢愉的光彩下,高坐主位的神明笑着站起来,抚掌庆祝此次会议圆满落幕。 ——倪子蛟也有投票权,而且一票顶十票。 也就是说,即便议员都到场投了反对票,只要他高兴,就能强行通过任何议题。 谁让他是主神呢。 任性。还没人敢咬他。 第二十四章 子虚乌有与马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抿了抿嘴。如倪子蛟所料,两个一句话都没说,举起抗议主神□□更是天方夜谭。 对于倪子蛟的脾气,这群长年跟了他不知多少年的早习惯了。 且并不讨厌。 “马良,你过来一下。” 马良听见倪子蛟唤他,与好友道了别,走在倪子蛟身后。 倪子蛟展开水门,两人一前一后跨入帘幕,来到马良的书房。 “最近玩家阵营疲软得很,我想搜罗一批新鲜血液。” 倪子蛟私闯民宅,少年也不恼怒,唤出书房精灵,给倪子蛟搬了一个软凳。 他闻言,温润地笑着:“真巧,属下的员工找到了几个重点观察对象,虽然是普通人,但都有成为精英玩家的潜力,应该够父神高兴一阵子。现在只等您的契约合同了。” 一名普通人要成为玩家,首先必须与主神签鄂约,将灵魂出卖。 这是一项可有可无的规定。只要们乐意,随时随地都能把普通人从现实拖进主神世界玩耍。 但倪子蛟不喜欢强摁着别人的头和自己玩游戏。 天下生意买卖,讲求有来有往、你情我愿。惧于神明的威严,不敢随便拉人下水。在主神发出契约合同之后,被契约者同意条款,方能成为正式玩家。 倪子蛟坐在水晶桌边上,马良将珍藏许久的龙涎墨水与凤凰笔放在他跟前。 “如果说是文案策划,父神应该找子虚乌有才是。” 每当锦标赛开赛前夕,倪子蛟都要亲自撰写发放给玩家们的邀请函,以表主神世界对于赛事的诚意。 “他最近太皮。我晾晾他。”倪子蛟提笔沾墨,在羊皮纸上写—— 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 马良在一旁看着,摇头笑道:“这个已经被别人写过了。” 倪子蛟闷闷地哦了一声,将这句话删掉,沉吟片刻,重新写—— 想成为新世界的神吗? 看到这句话,马良堪堪色变。 之前,他同子虚乌有一样,以为倪子蛟口中的“死”只是说着玩一玩。 世界上只有一尊神。要想成为新世界的神 他看着低眉沉思的倪子蛟,渐渐平复了心情。 父神开心就好。 写完邀请函,倪子蛟还得找人看场地、找靠谱的锦标赛总设计师。每次参加锦标赛的玩家都如恒河沙数,任何细节的谬误都可能导致BUG。 这是倪子蛟无法容忍的错误。 他焦头烂额忙了许多日子,好在锦标赛周期足够长,并不急于一时。终于,到准备工作告一段落,倪子蛟得空栽进躺椅喘口气,蓦然想起被他丢弃在记忆角落里的脚选玩家。 叫什么来着 刘蓓? 不,好像是个男的。 刘佩? 不对,好像是和树木有关的姓氏。 李佩? 似乎还是有哪里不一样。 是叫林佩!他记起来了! 想起自己名下唯一玩家的名字,倪子蛟兴致高昂,迫不及待地掏出水晶球,准备查看林佩的近况。 水晶球内,沐浴在黄昏夕照下的小径如画展开。黑发的少年容颜俊雅,步履慵懒,行走在林荫之下,身旁跟着一位红了脸的少女。 嗯?这是交女朋友了? 倪子蛟对于玩家的私生活没兴趣,他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 名字可以变,姓氏可以改。那股杀气,他是忘不了的。 他伸出手指,贴住水晶,摩挲着少年的面孔,似乎能感受到人类皮肤的温热与光滑。 几个月前,就是这副细皮嫩肉的小身板里,爆发出令他痴迷的疯狂与冷酷,将他的木偶送上黄泉路。 生灵的杀气各不相同。而林佩的杀气,那种甘甜到令人发疯上瘾的杀气,仿若处子清香、群星低语,冰冷又干净,是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品尝过的了 于是,当马良推门而入时,他发现他们敬爱的父神正在埋头往身上插刀子,金光灿灿的神血不要钱地往下滴。 马良:“”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倪子蛟睨了眼马良,拔掉肩膀上的魔刃,取出一个玻璃瓶,接满了血递给他:“送你做颜料。” 神明的鲜血可是珍贵的原材料。马良小心接过玻璃瓶。他倒不担心倪子蛟把自己给捅死,实力强到神的境界,一般的武器根本伤不到倪子蛟。 他见倪子蛟起身,问:“您又要出门了?” 满头是血的倪子蛟回过身,点点头。 最近那条小狗似乎有些怠惰了。 他很生气。 冯陆镇图书馆向来是冯路镇的乖宝宝们最喜欢的地方。氛围幽静,书籍广泛,后院还有一片鸢尾花。 唯一的遗憾,最近那名开馆以来的老管理员退休养老。新的招聘告示在玻璃壁上贴了一个多月了,可至今还未有适合的人前来揭榜。 白笑笑是负责面试的馆员之一。现在,她正扯出不失礼节的笑容,送走一位鼻子朝天的求职者。 自动门刚一合并,她就气得差点没把前台砸烂。 来面试翘个二郎腿,一坐下就想她要咖啡喝还“不要现冲”,简历上没一句真话,做个presentation满屏空话,不回家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竟然大言不惭想跳过试用期直接签正式合同? 再您妈的见! 馆长要她这个星期内必须找到合格的新馆员。可面对一群家里蹲废物,难道要她表演大变活人? 正当馆员小姐抱头痛哭却又欲哭无泪时,图书馆的大门再次开启,她听到一串平稳的脚步声。 未等她抬头,清圆如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您好,唐突打扰了。” 知道唐突你还 暴躁的白笑笑旋过转椅,瞪向来人。 在一瞬间,这位馆员小姐三百六十度爆旋石化炸裂。 卧!槽! ——无论是多有人文素养的颜控,在见到无法形容的盛世美颜时,心里只会浮现出这两个字。 “我来应聘贵馆管理员一职,希望我没有来得太晚。” 白笑笑的脑子已经当机。 与她四目相望的,是一名温文尔雅的黑发青年。透过玻璃窗扉的晚照里,青年的笑眼弯着月亮的弧度,如此专注地注视她,青涩而美好,像足了四月里拂过山岚带着茶花清香的晚风,蹭得她心尖疯了似的痒痒。 白笑笑母胎solo二十五年,头一次觉得自己恋爱了。 她憋红了脸,好不容易才蹦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不晚。早上好。” 黄昏的微光打在白笑笑傻笑的脸蛋上。 这种神仙哥哥为什么会来穷乡僻壤的破地方啊! 青年睁大眼睛,似乎对白笑笑的话略感意外。但他温和一笑,谅解了馆员的失态。 “我的名字叫邬山越,刚从帝都大学毕业,在校时修过图书馆学和档案学,以后计划在这里定居。我昨天才看到您的招聘启事,不知道——” “您直接签合同就行!明天上班!我是您的新同事白笑笑,请多指教!” 白笑笑一个蛟龙探海,上半身扑过去握住他的手。 “您要是觉得试用期太长,对薪资福利不满意,我去和馆长提!” 青年吃惊道:“诶?这,可以吗?” 白笑笑疯狂点头:“我这就给您把合同和章拿出来。” 去他姥姥的馆长吧,对于颜狗,颜值就是正义! 她要是不出手,隔壁超市的王小花就要把这块香饽饽抢走了! “抱歉,请稍微等一下” 白笑笑猛地回头一瞪:“你不会反悔了吧?” 青年吓了一跳,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您知道附近有租房子的人家吗?其实,我这几天都住在旅馆里。” 为什么脸红也巨他妈可爱 白笑笑捧着自己的脸咽了咽口水,总算稍微平静下来。她细细思索一番,终于开始说人话:“我记得外面有栋别墅在招房客,价格挺实惠的。不过房主还是个初中的小孩,他一个人住,好像叫林佩吧。” 第二十五章 叮咚—— 倪子蛟将拉杆收进行李箱,按过门铃,理了理衣服,在门前站好。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要故地重游。 原本这栋房子是他上个木偶拥有的,现在房东换成了林佩,竟然还要让他交钱入住。 心里稍微有点不爽。 倪子蛟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提起精神。面孔熟悉的少年将门打开。 好久不见。 个子到了他下巴,比以前晒黑了一点。 倪子蛟暗自观察,仍笑得温文尔雅:“您就是林先生吧?我听图书馆的白小姐说,您在找房客。” 这名陌生来者谈吐文雅,皮肤带着读书人的细腻,且面对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未露出丝毫的轻蔑,表现得极有分寸与教养。 林佩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背后的行李箱,侧过身。 “您好,叫我林佩就行。”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微笑,“请进。” 这么快就学会扑克脸了? 倪子蛟暗哂,跟着他一前一后踏进屋中。 说明来意后,倪子蛟和林佩便签了合同,互换联系方式。倪子蛟交了半年的押金,从林佩手中接过一串钥匙。 林佩有条不紊地处理完所有手续,将文件理好,收起纸笔,便有事先行出门。倪子蛟则回到自己的房间整理行李。 他把书籍资料从箱子里取出来,一个文件袋沿着他臂弯滑落。 没用上的简历和证书复印件。 因为源自于神之手的缘故,倪子蛟的木偶大多是俊男靓女。以防万一,他抵达冯路镇之前,在大学里复印了许多文件资料,才坐火车过来,不料这张脸能让他免试就职。 那只和林佩同名同姓的木偶也堪称神之杰作。林佩在第一个副本里被他骗得团团转,原因至少也有三成在皮囊上。 只要有眼睛的生物,就逃脱不了看脸呢。 倪子蛟笑了笑,将文件袋投进垃圾桶,甩着钥匙走出房间。 这栋宅子与之前并没有多大区别。看得出林佩打扫得挺勤快,楼梯扶手上没染一粒灰尘。 倪子蛟循着记忆,来到一扇门前。 这个房间是之前的木偶住过的卧室。 他试图转动门把,感受到一阵阻力。 锁了。 当然,除了厨房、浴室这些功能房间以外,其他客房主卧都上了锁。林佩还没蠢到放刚认识一天的陌生人在家里随便乱闯。 倪子蛟听到窗外传来雨声。 这些天正处于雨季,时阴时晴,天气预报说不准老天爷的脸。附近的几家人家打开了窗,将把被子收进屋内。 他拿了晾衣杆,走到阳台,将林佩晒在架子上的衣服取下来。 主神大人不会主动帮人收衣服被子。可他这次附身的木偶,却是从健全家庭里出生长大的、温和聪慧的乖孩子。从记事之初,就每天被双亲教导与人为善,懂得设身处地替他人着想。 温柔的,乖巧的,阳光的,顾家的,体贴的这是贴在这个木偶上的标签。 如今,“邬山越”刚从大学的象牙塔走入社会,还未被磨去正义与善良的棱角。然后,他在这里遇到了身世成谜的少年林佩。 ——浑身散发暖意的人,可是最容易叩开阴暗少年紧锁的心扉的。 倪子蛟耐心地将林佩的衣服烘干叠好,整齐放在桌子上。日光灯照进他满溢光彩的眼瞳。 那么这一次,林佩会花多少时间猜出他的身份呢? 在“邬山越”第一天上任之前,大嘴巴白笑笑就已经把“镇上来了个神仙哥哥”的消息传遍了冯路镇的每个角落。 馆长自然也接到了消息,黑着脸揪住白笑笑的耳朵把她狠狠训了一通。 但奈何合同签了,章也盖了,馆长只能让倪子蛟先试了试管理书籍档案。没想到这名看上去只有脸的新馆员操作意外地熟练,且很快适应了工作,并且检索与文案水平极高,阅读量也颇为可观。 馆长板着脸,幽幽盯着青年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的双手,突然往门外一瞪,吓散了一群前来围观新人的居民。 还能吸引居民来图书馆借书。 全能型的馆员,捡到宝了。 倪子蛟在电脑前坐到下午五点,街道上光感灯渐渐亮了起来,灯罩外萦绕着小飞虫。白笑笑是早班,约了女伴一起去唱K,便和倪子蛟道别。放学时段是图书馆的人.流高峰期,倪子蛟又忙活一阵,待天色全暗,才得空闲下来。 他仰头倚着椅子的靠背浅眠了一会儿,听到有人向自己走近,提起精神睁开眼。 大惊喜。 林佩一语不发地走到他跟前,将一摞书放在桌子上。 “来还书?”倪子蛟接过书,觑着林佩一脸平静的模样,打趣道,“你见到我,怎么没反应?不觉得意外吗?” “有一点。不过他们说新来的馆员是外地人,而且长得很好看。我猜到是你。”林佩说,“谢谢你昨晚帮我收衣服,邬先生。” 青年碰触书籍的手指顿住,耳廓泛上些许可疑的红色。 林佩见状,轻轻一笑:“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倪子蛟不再接话,垂着头将书籍一本一本地放下来。 “《博弈论基础》《国富论》”他轻声念着印在封皮上的书名,“学校要求你们看这些吗?” 林佩摇头:“是我自己比较喜欢看。” 倪子蛟转头望向他,感叹:“那你很聪明呢。这些书需要的知识储备很多,我翻过两页就放在一边,你竟然都读完了。” 他事先调查过林佩近日来的行踪,知道林佩经常出入图书馆,才来图书馆拿下这个职位。 倪子蛟之前倒有去应聘林佩班主任的想法。但他对于自己的三观与常人差多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玩家就算了,和他签过约,爱怎么玩怎么玩但余下的这些,都是现实世界未来的主人公,他可不能把祖国的花骨朵们带坏了。 倪子蛟将林佩归还的书籍扫描完毕,抬头见林佩从书架间走出,将新借的书放在他的面前。 最上面一本是《疯狂山脉》。倪子蛟笑了笑:“你喜欢克苏鲁?” “不是喜欢,突然来了兴趣而已。” 林佩随口敷衍,倪子蛟却心下了然。 原来是未雨绸缪啊。 先前林佩经历的游戏副本,都以惊悚、恐怖、悬疑等为主题。提起这些词,自然会想到著名的克苏鲁神话。 嗅觉挺灵敏的。他座下的游戏设计师里还真有许多触手控。且一般涉及到奇幻元素的副本通关率都极低。 完成借书手续,倪子蛟看到一个与林佩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抱着篮球站在门口,正向林佩招手。 他知道这个孩子,名字叫作夏新。几个月前还是倪子蛟的木偶的朋友,现在是林佩的挚友。放学以后林佩会在学校自习或者来图书馆借还书,正好夏新打完球,两人就结伴回家。 倪子蛟将书一本一本装进袋子,笑着交给林佩:“路上小心。” 林佩颔首,踏出门去。 送走林佩,倪子蛟打了个哈欠,将馆内的摄像头屏蔽掉,取出一面小圆镜。 【道具】魔镜 品质:特殊 备注:口令通讯器 倪子蛟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违心地问道—— “魔镜魔镜,请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有文采的男人?” 镜面散发光芒,荡漾起圈圈涟漪,熟悉的大脸浮现在镜面上。 英俊的诗文之精灵——子虚乌有站在镜子里,一脸战战兢兢。 “给你机会戴罪立功,”倪子蛟笑道,“陪我去个地方。” 子虚乌有小心试探:“做什么?” “找个人,带上我的小玩家,玩一局剧本对决。” 剧本对决——不同于普通的副本游戏,玩家所进入的世界是虚拟空间,剧本、剧情、人物角色由多名设计师当场设定构思,就连主题、环境也是随机选取。 比方说,就连玩家拉开一个抽屉、打开一本书以后会看到什么,除了正在撰写剧本的设计师以外,谁都无法预料到。 玩家之间有强弱胜负,设计师之间自然也有高下之分。剧本对决极其考验设计师的编剧能力,许多高级若有冲突或龃龉,也是靠剧本对决一较高低。 而倪子蛟,也有一个想要在这方面击溃的。 第二十六章 这是主神世界的某一隅。 破落的巷子, 酒馆旌旗飘动。酒保已步入中年,他晃动酒瓶, 醇香液体变换出高贵奢靡的光彩。酒保往敞口酒杯上嵌了一颗樱桃, 推至年轻男子跟前。 年轻男子容貌昳丽清雅, 即使在美人扎堆的主神世界, 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姿色。 “请用。”酒保温和地注视他。 男子接过酒杯,懒懒瞧了眼酒保,轻扯嘴角,捏起杯子,稍稍一倾, 将酒慢悠悠洒在酒保的衬衫上。 酒馆里人声喧阗,外围没人察觉到柜台的动静。身旁同事正要上去理论, 酒保伸手一拦。 “你拒绝我多少次, 就为了来这里当个酒保?”倪子蛟放下酒杯,拍着手,嗤道, “好得很,詹老头。” 倪子蛟奔着和他抬杠的目的来,话里带刺, 詹未来毫不在意, 取出湿纸巾将酒液擦干净。 “冕下来到此地,是觉得自己又有胜算了?”他笑道。 让倪子蛟抓心挠肺都要赢过的人,便是此酒保。 主神世界,以神明为尊, 能拒绝高位的寥若晨星。而詹未来,是一支不为利禄所动的清流。 问倪子蛟吃不吃这一套? ——吃!物以稀为贵,主神大人吃得很。 毕竟主神世界里,能够拒绝倪子蛟的人,已经是比濒危物种还要稀缺的存在了。 管你是萝卜白菜,强摁着牛头喝水,硬扭着瓜还要它甜,正是倪子蛟乐趣所在。 不知多少年前,两人定下赌约。如果倪子蛟能在剧本对决上赢过詹未来,后者就接受倪子蛟给予的官职。 如今,倪子蛟从林佩的身上看到了一线希望。 子虚乌有与三个酒鬼蹲在地上划拳,听见两人声音落下,拍拍裤子,起身。 “两位商量好了?我来做仲裁吧。” 剧本对决采取积分制。参与者分、玩家和仲裁三方。 仲裁职责是为的剧情打分。游戏结束后,将根据分数高低决出胜负。 仲裁必须保持绝对公平,让参赛的与观众心服口服。在创作评判方面,子虚乌有比他的同僚们都要公正得多。 ——如果把其他那些倪子蛟的脑残粉带来,那詹未来总分不是负的就已经不错了 子虚乌有扔出一枚多面骰子,血红光柱突破天花板冲向云霄。 游戏第一步,抽取剧本主题。 骰子滚了几圈停在地板上,朝上的一面刻着三个字。 此次主题:孤儿院。 冲天血柱引来不少骚动。苍穹之上,四面八方浮现黑点,密密麻麻的。 这些远客身份繁杂,除却路人,更多的是笔录官、设计师以及各地设计师报社的记者。能发起剧本对决的至少需要在万神殿供职,这使得对决很有学习价值。 一座露天礼堂从天而降,光芒一起,将酒馆众人吸入内部。大堂中央,倪子蛟与詹未来来到一张长桌的两侧,老板和顾客还没摸清状况,便被强力甩进观众席。 这是对决赛的赛场——设计师礼堂。 远道而来的看客们纷纷降落到座位上。 倪子蛟带着抑制器出门,所以谁都没发现,那名堂中高坐的秀雅青年就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父神。 但有人认出了另一个。 一位少女指着坐在长桌中央的子虚乌有,在同伴耳边低呼。 “是艺术精灵!” 六大艺术精灵可是父神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今天是刮了哪阵妖风,竟然把如此重磅人物吹到这儿来了?! 待观众席坐满,子虚乌有一敲锤子,说:“请参赛分别制定法则,从我左手边的设计师依次进行叙述。” 撰写实时剧本前,需要由设计师们制定四条法则,一方面是防止双方画风差异太大,一方面则是对手与对手之间进行互相牵制。 剧本对决中,设计师的一切行动必须在法则限定的范围之内,否则仲裁会给出极低的分数。 倪子蛟转着一支笔,说:“这是一个有鬼怪等超自然现象存在的世界。” 第一条法则一般是虚拟世界的基石。大多数都是设定鬼的存在与否。 简而言之,走形式。废话法则。 他说完,盯住詹未来。 詹未来似乎没察觉到对面青年如狼似虎的目光,悠哉游哉地想了想,接道:“玩家们都能看到鬼。” 这是补充。 ——詹老头这次游戏打得十分谨慎。 倪子蛟沉吟半晌,从逻辑学运筹学博弈论的角度各种推算他所制定的法则,并没有得出有用清晰的结论。 看不出这人想讲什么样的故事。 他给出第三条:“信息技术尚未普及,发展力水平处于人类历冷战结束前后。” 这条法则独立于一、二条,目的是给玩家的调查制造困难。 詹未来:“科技树畸形发展,某些未被大众知晓的科研成果得以存在。” ——还是补充。 倪子蛟沉思。 孤儿院与科技树畸形的设定叠加在一起 剧本还是相当好编的。 两人在制定法则时,场内鸦雀无声。 高级的实力超出常人,不能轻易得罪。 观众席的一角,惊恐万状的酒馆老板终于闭上了哈喇子乱流的嘴巴,看向坐在倪子蛟对面的詹未来。 他只在传闻中听说过高级的名头,今天是头一次见到高人对抗。 自己是招到了个扫地僧来调酒吗? “法则无矛盾。那么进行下一步,”子虚乌有打了一下锤子,朗声道,“玩家入场!” 咚的一声,锤子落下的瞬间,观众们的五感被虚无覆盖。 紧接着,一个狭小的房间出现在视野中,房间里站着五名玩家。 林佩也在五人之中。他是倪子蛟特意安插.进来的。 进入副本之前,他还在镇里的中学上数学课。 并且刚刚被老师点名叫起来,回答一道压轴的几何题。 ——没错,卡在这个点上,把他拉进游戏,是倪子蛟故意的。 设计师的长桌一侧,俊美青年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满脸笑意的望向虚拟水晶球里的玩家们。 如同望向一堆赏心悦目的精致玩具。 狭小的房间里,林佩在其余几名玩家间扫了一圈。 都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学生,有的一脸茫然,有的则面色平静,似乎是已经见惯世面的老玩家。 仲裁席上。 子虚乌有压了压太阳穴,完成最后的心理准备工作,对詹未来道:“请设计师们和玩家打个招呼吧。詹伯,您先请。” 艺术精灵都对于倪子蛟与詹未来的瓜葛略有耳闻,是以对后者颇为尊敬。 不过,表面上毕恭毕敬,背地里如何,那只有艺术精灵们自己知道了。 詹未来颔首,手指敲了两下桌面,接通与玩家休息室的语音联络器。 “下午好,各位玩家。我是设计师詹伯,很高兴能与你们合作。” 休息室里忽然响起成年男人的声音。林佩与其他人抬头看向三米高的天花板,但并没发现除他们五名玩家以外的人物。 然后,他们又听到了另一个年轻的懒洋洋的声音:“我是饺子。” 饺子 林佩的内心被这两个字一震,恍惚间,思绪被拉入几个月前掩映于山林深处的洋馆,眼前似有一个男孩缓步向他走来。 饺子。 那个人,不是已经死了吗? 惊疑间,休息室又传来第三人的声音。 “各位玩家好。我是此次游戏的仲裁子虚乌有。” 最后做自我介绍的是子虚乌有。 由于玩家都是涉世未深的年轻学生,他尽可能将语气放得平易近人。 “相信各位都是第一次参与这种类型的主神游戏。对于你们来说,这与普通副本并无区别,不必太过紧张。游戏马上开始,祝各位游戏愉快。” “前情描述,请从我右手边的设计师依次进行叙述。” 观众与玩家眼前景象一改。 浑浊的景象逐渐多彩且清晰。阳光射入他们的眼帘,玩家感觉到身下坐垫的柔软,以及全身轻微的振动感,公路上车胎摩擦道路的噪声刮过耳边。 入目是一辆小型客车。 五名玩家坐在一辆面包车上。礼堂内的观众透过他们的眼睛,打量这片逼真至极的假世界,不时发出称赞之声。 面包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驶,路的尽头是废旧的围墙,越过高墙,能够看到一座三层高的上“白鸟福利院”的字牌。 ——这不是真实存在的景象。 玩家与礼堂内观众所见之景,一花一树、一草一木,完全靠詹未来的精神力撑起来。 这就是高级的实力。 玩家的耳边响起了詹未来的声音,他们赶紧收回神,仔细聆听。 第一段前情描述,包含着至关重要的信息。 “你们是一群就读于第二中学的学生,互相都是同学关系。长假到来,为了度过一个充实的暑假,你们决定前往小镇外某座荒山上的孤儿院进行志愿工作。今早你们与长辈道别,并带上充足的日用品。路途遥远,你们租了一辆面包车,与司机约定四天之后的早晨将你们接回镇上。” 前情描述以文字方式进行,旨在让观众与玩家事先对环境有充分了解,也便于设计师接下来编撰剧情。 詹未来话音落下,倪子蛟倚在椅子上,稍稍一想,接道:“在此之前,你们仅与孤儿院的院长互通过传真,对于孤儿院中的其他事一概不知。院长告诉你们,孤儿院地处偏僻,除了送货的卡车外,常年无人经过。但你们其中一人的堂兄弟在孤儿院里工作,有这层保证,你们暂时安了心。” 前情描述环节结束。子虚乌有在面前的评分器面板上写下两个分数。 这个环节也算在总分里。但是分数不对外公开。 “现在进行剧本的第一部分——‘起’。由詹伯开始讲述。” 两名设计师的叙述结束,面包车内为沉默所充斥。 “先相互认识一下吧。我叫作郝说化,来自北海省,是一名初三学生,两个月前才加入主神游戏。” 首先说话的是个瘦小男生,皮肤黑黑的。 郝说化坐在前排,转过身,向后排四人绽开笑容。 坐在他后面的是女孩子,她攥着牛仔裤,面上拘谨:“我叫廖小葵,白山省人,现在初二。我刚刚还在上语文课呢,就被拉进这里来了” “彼此彼此,谁不是这样。”郝说化笑吟吟地望向其他人,“你们呢?” “陆仁。”这是林佩的化名。 “游客。”这是坐在林佩侧边的男生。 “辛姬。”这是另一个安静的女孩子。 “姬”字落下,面包车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路人,游客,心机。三个人化名的痕迹太重了,摆明不信任其他人。 ——更何况一共五个人,一个接一个讲,根本记不清谁是谁。 人太多了!足足有五个呢!记不了记不了! 玩家和看众都这样想着。 正盯着山路的司机哈哈大笑:“年轻人不要这么老成,活泼一点总是好的嘛!” 自称游客的男生忽然开口:“大叔,你听说过那座孤儿院?” “这个,倒不是很清楚” “那就闭嘴。谢谢。” 司机一愣。 游客抬起头。 这是一名穿着时髦的少年,五官隽秀,一双乌黑的眸子炯炯有神,风骚的皮衣外套上涂鸦着各种语言的国骂,胸膛正中央的部分写着中文的“你他妈”,这和少年此时的表情格外相称。 他嗤道:“我知道你不是真人。对,我是在跟操纵你的说话。玩家交流的时候,能不能麻烦你的角色安静点?” 这位初中生玩家似乎被家里养得挺熊孩子,说话毫不客气。正在操纵司机的詹未来忍不住咳嗽了一下,倪子蛟已经笑起来,礼堂之中,观众席一片嘘声。 虚拟世界的玩家看不到礼堂,礼堂内的人们却能看到虚拟世界的一切。 主神查过五名玩家的信息。这位“游客”是未成年玩家中难得的翘楚,游戏记录里还有参加剧本对决的经历。 经历剧本对决还能存活下来,足以称得上“精英玩家”了。 于他而言,一切行动都应以尽快结束游戏为目标,废话即是狗屁。 詹未来耐心待倪子蛟笑完,弯起唇畔,眼角皱起富有成熟韵味的纹路:“他是你的庇护者?” 剧本对决还有一条不公开的规则。 游戏之初,会各自选定一名玩家作为自己的庇护者进行保护,到游戏结束,如果庇护者仍旧存活,相应的分数将会翻倍。 积分翻倍! 因此,设计师必须提前计划好,防止对手发现自己庇护者的身份,并给予庇护者帮助—— 得要悄悄地、不露痕迹地。 倪子蛟目光闪动,余光睨向虚拟世界里林佩的脑勺,轻声说:“你猜。” 他的动作十分隐秘,詹未来没有发现他在观察哪一名玩家。 现在是詹未来的部分。倪子蛟虽然喜欢看林佩,但也不能一直把眼神放在他身上。 还要找出詹未来的庇护者才行。 五个玩家,三男两女。 要是粗暴一点,三个大老爷们可以排除了。剩下两个姑娘,一个心机婊,一个傻白甜。 倪子蛟从认识詹老头起,就没见着他和哪个姑娘厮混。 所以,如果是性冷淡的话,到底好哪一口啊? 倪子蛟状似无意地瞥了眼詹未来,詹未来只是感叹:“小玩家们都很聪明啊。” 光是进行开头铺垫的“起”的部分,就让他处理得有些棘手。 倪子蛟毫不客气:“是你太蠢了。” 两人之间对话被结界扩音器放大,观众席听得一清二楚,角落里不时传出笑声。 不同于坐在长桌中央的子虚乌有,这两人都面生得很。听口气,大概私底下关系不错。 也不知产生何种分歧,非要用剧本对决来解决问题。 倪子蛟和詹未来聊完,将注意力转回游戏之中。 作为对手,必须随时观察游戏的动向,以从中找出破绽。但倪子蛟更乐于以享受的心态看待剧本对决。 说到底,剧本对决诞生的初衷就来自于高级们“玩人”的闲情逸致。铺设游戏沙盘,看玩家们在指掌间跌跌撞撞、死里逃生,这种感觉真是—— 棒呆了。 副本游戏中,司机乖乖熄了声。 车里空气闷热,没有空调。游客合上书,见四人都望向自己,扯了扯嘴角。 一群伸手党。 “我听老牌玩家说过,我们所在的副本是高级间的对决赛,剧情由两个实时构造。不过对我们来讲,就像过普通副本。” 林佩还没有与众人交谈过。他垂眸望着窗外,瘦长树影一棵接着一棵晃过视野,脑中斟酌游客所提供的信息。 和普通副本一模一样。 假的。 郝说化和气一笑:“对了,之前第二个说过,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有是我们其中一个人的亲戚。这应该是个突破口。” 刚刚和司机杠完的游客好像又对他有点意见,翻了个白眼:“这件事,等我们下车自然会知道。” 郝说化被少年一堵,说不出话,他低下头,看到廖小葵惴惴不安,安慰道:“别紧张,放松一点。我们都是初中生,考虑到年龄限制,任务不会太难的,何况我们未成年玩家还有监护人呢。” 廖小葵一听,眼睛亮起来。 是啊,之前她玩主神游戏的时候就有一个姐姐总是给她提示—— “这可就不一定了,”游客凉笑,“剧本对决的剧情是现场构思的,难度、合理度都取决于他们。要是他们水平太烂,画面掉帧、人物角色OOC、剧情崩成狗,就算你的监护人是主神,也救不了你。” 廖小葵的眼神又暗淡下去。 郝说化忍不住朝游客“喂”了声。 “你这人,耍酷也有个度吧——” “怎么,我说错了?”杠精游客盯着他,“如果你们对于游戏认识不到位,让我被扯进麻烦里,我可是会生气的。” “”郝说化识趣地闭嘴。 这种人,越说他越带劲,无解。 载着玩家的面包车行驶几个小时,终于赶在日落前到达目的地。郝说化、游客和林佩倒还是精力充沛,两个女孩子却打起了哈欠。 山路颠簸,汽车一路开上山来,旅途劳累再加上精神压力,让他们倍感疲惫。 不过,好在正戏终于拉开了帷幕! 按照剧情发展,詹未来做好了孤儿院的三层加阁楼建模,并在门口设置了两位角色。 “起”的部分开始之后,詹未来的精力除了耗费在福利院建模上,更多的就是用在塑造这两个角色上了。 捏人可是剧本对决的重头戏。 普通的背景板和跑龙套,只要从剧本对决的素材库随便找个外形就OK。 但重点剧情的角色,不仅要设计师亲自捏脸塑形,角色的性格特点、习惯、口癖等等,都要一一斟酌。 有时甚至需要精细到角色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 因为保不齐戏精的玩家会趁设计师不留神,猛扑过来撕烂角色的衣服。 倪子蛟离詹未来很近,亲眼看见他手中的两个角色从BJD裸娃套上胡子头发、穿上衣服、系好领带,被注入性格记忆的全过程。 然后他嘴角一抽,险些把手里的钢笔捏烂。 什么直男审美? 在满载玩家的面包车到达福利院前,两名成年男性角色完成具现化,站在了福利院大门口。 较高个的年轻男人见玩家下了车,走上前来,接过廖小葵行李箱的拉杆。 “大家辛苦了” 玩家们抬头观察。 这名男子骨瘦如柴,手像是皮包骨,面上笑容可掬,给人一种怪异的滑稽感。 “我是廖小葵的堂哥廖予,你们的房间都安排好了,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明早我再跟你们说志愿工作的事儿。” 在廖予身后,较为年长的男子走近众人。 这位中年男子身材虚胖,有些谢顶,笑起来像长满皱纹和斑点的招财娃娃。 不好惹。 玩家里两个女孩子下意识往后挪了几步。 廖予似乎没在意他们的异样,介绍道:“这是我们李院长。你们有关于实践证明的文件需要签字盖章,或者哪里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他。” 李院长颔首,神情和蔼:“感谢各位同学来白鸟孤儿院做志愿服务。” 大人们见小孩子都是一脸惫态,没有多做寒暄,招呼他们进了大门。 林佩拉起行李箱,一阵风吹过肩头,游客走过他身旁。 “在车上的时候你一直在看窗外,应该注意到了吧?”游客低声道。 林佩转过头,漠然瞥他一眼。 游客一言不发,冷笑着走远。 他们跟着廖予进入大厅,看到几个小孩子坐在地上玩耍。 孩童见有陌生人进门,纷纷收了声,转过头来,看向他们,沉默不语。 大厅陷入寂静。 这些孩童面无表情,面白唇红,像是挤成一堆的活起来的古董玩偶。几个玩家被一双双乌黑的眼睛盯住,竟觉得有蝎骨悚然。 廖予不知从哪儿拉出一个纸箱来,让孩子们将玩具收好,孩子们这才起了身。有个小女孩抱着毛绒玩具,脚下一跌,廖小葵站得离她最近,急忙抱住她。女孩子却像碰到刺猬似的将她一把推开,抱着玩具逃远了。 廖小葵正起身跑去追,却被廖予拦下。她急道:“我刚刚看到她膝盖上破皮了,要带她去医务室消毒才好。” “没事的,这点伤口会自己愈合。” “小孩子免疫系统还没发育完善,要是感染” “不好意思,孩子都怕生。”一个声音强行打断了廖小葵,李院长走进大厅,慈祥凝视看着五名初中生志愿者,“等你们熟了,不要嫌他们太黏人喔,呵呵。” 前言不搭后语! 廖小葵皱眉张口,还想说什么,被身旁的辛姬一把拉住。 廖予——她名义上的堂哥笑了笑,领着面色各异的玩家们走上楼去。 五名玩家的房间都在二楼。林佩一行依次向廖予领了钥匙,便进入各自的房间休息。 窗外是漫无边际的山色,稀疏的灰白布满天际。林佩将窗帘拉上,打开灯和手电筒,搜遍房间每个角落。 普通的被褥床单,普通的记事本,普通的灯罩窗帘没有可疑之处。 他伸出手,碰触粗糙的墙壁。 颗粒感在他指腹下凝结。他沿着水垢,一寸一寸向下触摸。 难以想象,这一切全是假的。 开天辟地,缔造万物。这就是力量,主神世界的力量。 几个月前,他所遇见的“饺子”,也拥有这样的能力。 彼时的他还在恼火自己没有胜过“饺子”,却未曾意识到,双方实力之差有如天堑。 林佩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渺小。他只不过是站在他人手中的玩偶,任人摆布。 黑发少年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 他的眼神独属于野心勃勃的幼狮。 变强。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的热切。 变强,然后杀了他。 少年半敛眼眸,将情绪收入眼底。他坐进一张椅子,从衣袋里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银板。 小银板上有一块显示屏。正中央亮着一排数字。 无信号。 他留意了客车内部与孤儿院大厅,设输置都比他现实中所处的年代落后许多,连学生随身携带的通讯设备都是BP机。 呼应机,手机兴起前的联络设备。这种老古董,他只在网页上见过。 林佩放回BP机,双手合拢,开始整理进入副本后得到的信息。 也许是第一天的缘故,光顾着吓人,孤独的山林、古怪旧式的孤儿院、瘆人的员工与小孩等等,都是心理暗示,几乎没有实际可用的情报,最关键的部分反而在剧情之外。 ——某位自称“饺子”的与他认识的某人声线语气完全一致。他不相信自己被拉入剧本对决是个巧合。 在其余玩家之中,游客、辛姬都是老玩家,且很大可能经历过剧本对决,是两个潜在的情报源。另外两名玩家则存疑。 最重要的,是剧本对决与普通副本的不同之处。参赛者、机制、环节、奖惩措施等等,他缺少这方面的情报。 但他并不着急。 林佩沉思间,嘴角闪过胸有成竹的笑意。他透过交叠的指间,望向紧闭的房门。 五个玩家,谁也不认识谁。先找到可靠的盟友才是当务之急。 这时,恰巧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面包车上的杠精先生,站在门外。 林佩开了门,游客连招呼也不打,大摇大摆跨进屋,一屁股坐到被林佩焐热的座椅上,翘起腿。 “长话短说,”他自顾自道,“在来的路上你看见什么了?” 林佩将门关好,指节一动,熟稔地上了锁。 难怪游客穷追不舍,林佩的的确确看到了—— 令人不得不起疑的事物。 他一直盯着窗外,可不是用绿色植物保养眼睛。林佩推测,实时编辑剧情,自然不可能面面俱到。相反,信息的传递十分有限。 西方哲学有一句话——一棵树在森林里倒下,如果没有人在场,树倒下时会有声音吗? 不会。这个剧本如是说道。 这是一个唯心的世界。感知之外,一片虚无。 人物也好,剧情也好。目光晃向哪一块石砖,鼻子嗅到怎样的草香,手上翻到哪本书的第几页,玩家只有自己去探索,才能将线索传递给他们,呈现自己想要讲的故事。 所以,他一直看向车窗外,是发出一个信号:希望正在编写剧本的,能对他的“视觉”输送关于剧情的提示信息。 詹未来察觉到了这一点,也顺理成章地——让一辆被甩下盘山公路的货车出现在他的眼中。 游客坐在靠山侧的位置,所以没有看见这一幕,但是他注意到,坐在远山一侧的林佩朝窗户外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当然,被倪子蛟嘲讽为“扑克脸”的林佩绝对不可能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我在你表情变化的那个地方留了记号,但等我过去查探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踪迹。”游客啐了一口,“妈的,你诓我是吧?” 他们搬进孤儿院到现在,才半个小时,此人竟然已去那边搜寻过了 林佩按捺下心中的惊讶。 他计算过路程,从白鸟福利院到达他使诈的地方,走路至少要花费一个小时的时间。 游客是怎么做到的? 林佩面色自若,直视游客的双眼:“线索不是免费的。你是老玩家,应该很清楚。” 游客一撇嘴,礼貌地回敬道:“您他妈个滑头精。” “你也说过,有老牌玩家曾告诉你剧本对决的信息。难道是我会错意了,”林佩笑着说,“这不是在说——‘我手上有情报,知情人可以和我交换’吗?” 游客冷哼,伸手从旁边的衣帽架上扯下林佩的外套,丢给他。 “成交,出发。” 入夜的孤儿院万籁俱寂,只能听到虫子咬蛀房梁的窸窸窣窣。前院里只有一个门卫看守。林佩和游客绕到他视线的死角,攀上一棵古树翻过围墙。 室外伸手不见五指。林佩打开手电。 这还是第一个副本里倪子蛟交给他的道具,到现在还保持电量充足的状态,似乎不需要换电池。他沿着来时的公路走下山,游客跟在他身后。 狼熊的咆哮随冷风呜呜刮到少年们的耳边,如同老人风中残烛的呻.吟。 林佩和游客举头一望。孤月悬空,寒风呼啸。 在深山老林里建设孤儿院,本身就足够让人怀疑。养育幼儿花费甚多,把物资从山底送上来,耗费的油钱就不少。而且,生活在这种环境之中,健康儿童甚至不能进入正规学校接受初等教育。 院长竟然还允许初中生来这里做志愿服务 林佩瞥了游客一眼。游客虽对林佩有些不感冒,但双方暂时是同盟关系,还是自觉开始将他所知关于剧本对决的信息一一阐明。 隐瞒或者说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还不如在刚开始就交代清楚,还能取得对方的信任。 两人沿途走了许久,林佩脚步一停。 “到了。” 游客刚讲到庇护者的部分,闻言目光扫向四周,没有见到任何标志性的记号或者自然事物。 他拿一种看变态的目光望向林佩。 这个变态,纯粹靠位感记忆位置地点? 两人跨过公路的围栏,林佩将光打向斜坡下方,一辆破败的货车被卡在横生的树丛里。 山崖斜坡陡峭不平,林佩和游客沿着坡面小心地向货车靠近。 货车的车厢已经被撞得惨不忍睹,集装箱被一层黑布罩住。林佩拿出匕首割开,发现集装箱表面喷的漆字被涂得完全看不出形状。 神神秘秘,像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让他们得到线索。 游客找了根铁棍,一把将车窗砸碎,将一枚珠子丢进去,车厢里闪出一阵白光。 【生命检测器探索进度100%】 【检测完毕,无生命迹象】 【可用次数2/5】 生命检测器扫描完毕,从卡车里飞出来,回到游客的手里。 林佩看着游客面色无异,心知这枚道具对于游客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道具。 可“生命检测器”这种东西,他听都没听说过。 他对于主神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 游客没注意到林佩的异样。他收起检测器,将手伸进车窗,从里面捣毁车锁,打开门。 驾驶座上坐了一具骷髅,未被氧化的安全带将他紧紧绑在座位当中,一根树杈从破碎的前车窗伸进来,捅穿了骷髅的脑部。 深更半夜,见到这令人吓得魂飞魄散的场景,两个初中生竟然毫不畏惧,游客伸手把这根树枝折下,从窟窿里拉了出来。 “竟然还在长。”游客低声感叹,“看长度,应该是车祸发生的当天就捅到他脑子里的。普通树枝有这么大的硬度吗?还是说”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 还是说,怪力乱神? 山林里传来鬼风呼啸的声音,狭长的树枝瑟瑟抖动,仿佛寄居于山地上的寄生虫。 “搜搜看,车里还有什么线索。” 林佩话音一落,正要往集装箱过去,游客眼疾手快地揪住他的领子。 “一起找。”游客目光森森地瞪着他,咬牙切齿。 游客被摆了一道,不想再被同一个人摆第二道。 林佩无奈,只能与游客一同行动。 他们打开集装箱,几十个瓦楞纸箱子被折扁了堆在角落里。林佩拾起纸箱的刹那,眼前打出一道字幕。 【道具】:来历不明的纸箱 品质:特殊 备注:破旧的箱子,似乎有些年代了。 好不容易发现了任务相关道具,两个人都打起了精神。箱子的边缘写着意味不明的编号,林佩掏出纸笔,将其记下,给了游客一份。 游客四处翻了翻,但未找到任何有用的东西,心里憋了一口气,往集装箱壁上一踢。 “噔——” 响声惊飞满树乌鸦。 林佩拿手电筒往车里照了一圈:“看车头的位置,应该是下山的时候坠落山崖。原来纸箱里的东西,大概都放在孤儿院里。” 不谈如今还有无踪迹可寻,甚至那位院长会不会将此事告诉他们,都有待商榷。如今他们不知道目前已经出场的人物是敌是友。在确认之前,还是按兵不动为妙。 “因为还是第一天,所以不想给我们太多线索?”游客低声爆了句粗话,“啧,真抠搜。这个不会是性冷淡吧!” 林佩和游客见暂时无法做进一步探索,便从车里跳出来,原路返回,爬回公路上。 游客正要往回走,林佩却忽然站定不动了,将手电往下山的路打过去。 他沉默半晌,说:“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孤岛求生的模式。九十年代的通讯设备,崎岖的山路,以及,这个东西——” 游客听他语气不对劲,走到他身边,顺着光望去,登时双脚钉在原地,头皮发麻。 距离他们不足十米的地方,公路竟化作一团怪异的舞动的影子,形状扭曲,边缘有密密麻麻的触肢,像蜘蛛、像乌贼,却又似乎什么也不像,透露着不怀好意的气氛,使人从脚底升起抗拒的寒意。 所幸它似乎并非生物,至少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存在。它只是挡在路上,恰似恐怖传说中不可逾越的危墙。 游客不想知道靠近它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都是用来限制我们行动的措施。” 游客被他的话拉回神来,低头想了一会儿,猛然转过头来:“你刚刚是想逃回镇上?你还记得路?” 林佩不置可否。 “走吧,回孤儿院。” “——在下所编撰的‘起’字部分就停在这里,感谢各位的观赏。” 詹未来摘下帽子,向乌鸦鸦的观众席低头致意,四周响起掌声。 子虚乌有敲了敲锤子。 “接下来进入质询环节。”他的目光扫过摩拳擦掌的观众们,“我相信,各位已经迫不及待了吧?” 质询。对决中与观众们进行互动的环节。 此环节中,观众可以无限制地向对决中的提出疑问,必须给出合理的解释。 子虚乌有话音刚落,已经有不少人举起了手。 他打了个响指,几点星光凝成一粒扩音器。他刚要将扩音器送入观众席,有一只手横空伸过来,将扩音器抢走。 “作为对手,我也想质询詹先生。”倪子蛟笑嘻嘻地看着詹未来,用他的口气装模作样地问,“廖小葵,她是你的庇佑者吗?你把堂亲的身份安排给了她,很难让人不觉得没私情在呢。” 第二十七章 倪子蛟状似漫不经心, 眼神却紧盯詹未来的神情。 詹未来却似乎料到他会这样问,泰然自若:“你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需要展开故事, 玩家之间的共享信息越多越好。目前看来, 廖小葵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 无他, 廖小葵比较傻白甜, 容易把廖予告诉她的情报说漏嘴。 倪子蛟也料想到他会是令人扫兴的反应,嘟囔一句“难怪被说成性冷淡”,将扩音器扔向观众席。 一位看起来就很龙套的兽耳姑娘跳起来接住了它。 “不好意思,我需要提出质询的不是詹伯,”兽耳姑娘向詹未来鞠了一躬, 望向倪子蛟,“我想问的是另一位选手饺子。” 倪子蛟抱着两肘, 往椅背上一倚:“问。” “是——您有女朋友了吗?”兽耳姑娘满脸通红。 倪子蛟的脊背刚沾上椅子边, 差点被因为她这句话摔倒。 这回轮到詹未来大笑了。 倪子蛟现在的皮囊还是“邬山越”,虽不像他本体灿然夺目不可逼视,却胜在秀逸文华、眉眼如画。青年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狡黠, 又使得耀若神人的无瑕五官添上一层摄人心魂的不完美感。 他清凌凌地坐在台上,似是一件灯光下等待拍卖的高档商品—— 以至于让人毫无愧怍地,产生想玷污这块美玉的阴暗念头。 詹未来扫了眼台下。 主神世界鱼龙混杂, 七教九流应有尽有。不只是兽耳姑娘, 还有好些人从游戏开场时就一直直勾勾盯着他们父神不放呢。 此时,一股森然威压被推向观众席,直接将兽耳姑娘压回座位。 她感到嗓眼一腥,低头猛咳, 竟咳出一滩血来,脸色煞白。 “请不要借质询的名头,向参赛的提出失礼的问题,”子虚乌有面容含笑,注视着吓得魂飞魄散的兽耳姑娘,“我只警告一次。” 是警告,不是请求。 原本嬉笑的众人霎时肃穆颜色,不敢再有说笑。纵使是再胆大包天的狂徒,也收起了淫.欲的心思。 六大艺术精灵的怒火,可不是闹着玩玩儿的。 据传言,子虚乌有是艺术精灵里脾气最好最和颜悦色的一位。 能让他如此回护有加,那位看似普通的青年,究竟是—— 锤声一响,众人的目光重新回到子虚乌有身上。 “现在开始詹伯的一轮判分。” 判分环节,由仲裁根据所构设的片段进行打分。仲裁没有具体的赋分标准,但若是偏袒明显不能服众,估计第二天万神殿就会收到一大堆恳求主神辞退子虚乌有的请愿书。 “在打分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件事,”子虚乌有看向詹未来,“詹伯,在部分结束的时候,您是被玩家牵着鼻子走了吧?” 没等詹未来回答,倪子蛟就已提起嘴角。 主神大人心情不错。纵使是兽耳姑娘的调戏也影响不了他的情绪。 光是詹未来连续吃瘪已经够他开心一整年了!不枉他把脚选玩家扔进来玩游戏!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林佩似乎成长了不少。 倪子蛟找上詹未来前,刚刚扒拉过林佩的五围属性卡。 林佩的所有属性都增长到了四十五以上。校园大逃杀之后。倪子蛟就没让他接其他副本,所以,林佩是单靠锻炼把属性往上硬提了几点。 放眼主神世界的所有玩家,这都是很稀有的事情了。 而且,从方才与游客的对话也可以看出来—— 小玩家为负的情商似乎也在往好的方面改善,至少学会用人话和他人交流合作了。 什么“你怎么没死”“关你什么事”的这种倒人胃口的垃圾话还是少说为妙。 倪子蛟对于自己耐性之低还是很有自觉的,他怕等不到林佩长大成才的那一天 自己就忍不住, 把这个可怜的小鬼剁成肉酱, 了呢。 在大逃杀结束之后,林佩还总结过不少经验。沈安然的叛变可不仅仅只是因为受到倪子蛟的蛊惑,更多的则是他本身的问题。 倪子蛟模仿着适才林佩双手交叠的模样,温和地注视着虚拟世界中的俊俏少年,仿佛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宝贝。 奇货可居,刺客先生。 正沿路返回的林佩蓦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 坐在倪子蛟对面的詹未来耸了耸肩,没说话。 确实是他大意了。 原以为“孤岛求生”的设定,这群初中生不会那么快察觉出来,才没有铺设相关剧情。结果某个玩家竟然不按常理出牌。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那名自称叫作“陆仁”的小子,转身看向山下的一瞬间,是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假如他连夜跑回镇上,剧情会产生怎样的变化? 如果在这关头,詹未来不施加行动,在路口设置阻拦他们下山的路障,那么之前他构架的一切都要随着林佩远去的脚步通通化作泡影了。 子虚乌有不再多问,将手平放在桌上,光芒闪耀,地面上浮现出一个数字。 七。 评分是十分制。 子虚乌有道:“我说明一下我的评分标准。叙述部分中的塑形,包括自然人文环境、角色外貌、角色动作流畅度等,十分中占四分。詹伯的塑形水平,相信在座的各位并无质疑之处,所以我给到满分。” 观众席响起一片“yeah”的呼声,这是对于子虚乌有的赞同。 虚拟世界的一切都由设计师通过想象力构造,就和3D动画建模一样,能否流畅地动起来、能否对玩家做出反应,这些都考验设计师的功底。 詹未来的建模水平十分出色,从头到尾,画质没一处崩的,让观众看得虚虚浮浮,心里舒坦得很。 “情节与人设,包括情节展开、剧情节奏、角色性格的立体程度等,十分中占三分。我给到两分。” 观众席再次附和。 开头部分,剧情还看不出什么来,詹未来的叙述中规中矩,取中间分数是最公正的。 “创新与其他,包括副本的新颖度、合理度与我个人的判断等,十分中占三分。我给到一分,”子虚乌有补充,“主要扣分点,就是我刚刚所说——您被牵着鼻子走了。” 詹未来摸了摸他被林佩牵走的鼻子,无声一笑,没有提出反驳。 “接下来,轮到另一位选手,饺子先生。”子虚乌有转头看向另一边,努力装作不认识这位微服私访的主神大人,露出陌生而有礼的微笑,“由您来叙述承接部分。” 倪子蛟接入游戏。 他要做的事有两件。一是处理詹未来留下的坑,二是搞清楚詹未来的庇护者。 找庇护者倒不着急,坑却是要马上填的。 倪子蛟让第二天的孤儿院同样拥有了好天气。 晨光熹微,玩家们被来自孤儿院阁楼上的钟声从睡梦中唤醒。 除了夜探公路的游客与林佩两个萎靡不振,面堂发青,其他几人都是神采奕奕。郝说化三人看着两个哈欠连天的同龄人,面色各异。 “你们也睡不着吗?”廖小葵小声说,“我总感觉这里怪怪的,一晚上都好像有人盯着我” 游客嗤了一声:“不怪,就不会让我们到这里玩了。” 廖小葵不善与人吵架,又胆小,全身瑟缩了一下。游客最见不得这种娇滴滴的大小姐,正打算冷嘲热讽,忽然噤了声。 身后,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有人来了。 骨瘦如柴的廖予下了楼,脸上仍是僵硬的笑。 廖予见了他们的黑眼圈,扯了扯嘴角,僵硬地揶揄道:“两位通宵打游戏了?” 明知故问!游客在心里骂。 廖予的一切言行,都是由他背后的操控。这恼人又烦人的显然知道他们昨晚去干嘛了。 还像个恶魔笑眯眯笑眯眯地问他们这种问题。 廖予翻开一本笔记,一边用钢笔写写画画,一边给玩家们分配志愿任务。 上午玩家们需要完成各自的任务,下午则是自由活动时间。总体来说,都是较为宽松且人性的活动,差不多是放初中生来孤儿院体验生活。 这倒十分贴合现实生活。 与五人交代清楚后,廖予便去叫孩子们起床。 林佩和游客恰巧被分到同一组,工作是帮厨和洗碗。 游客在听到要下厨时,脸色便有些古怪;待他拿起刨子刨土豆,连皮带肉刨掉了一大半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那狗日绝对是故意的!”他吼道。 倪子蛟确实是故意的。这为名叫游客的玩家在家是个小皇帝,从没进过厨房,他只是单纯地想让游客体验一下做菜的快乐。 现实世界网络上有那么多关于厨房的小游戏呢,两个小伙子应该会玩得很开心才对嘛! 游客隔空骂完倪子蛟,便不由自主使着余光打量林佩。 他从昨天进入游戏之后,就开始注意这个看上去就不简单的玩家了。 众所周知,雄性也十分在意自己的外表。平日游客在学校里吊儿郎当,私底下却很在意女生对于自己的评论。 在贮鞋柜收到第九十九封匿名情书之后,游客膨胀了—— 直到遇上林佩,这个该死的同龄人,比他还帅了一点的小白脸。 林佩久居室内,脸色仍呈现些许苍白,可那是优雅的、带着点狰狞气息的白,仿佛旧书中复仇的伯爵或者德古拉,在地狱里走了一遭,才死里逃生、爬回人间,戴上温文尔雅的面具与手套。 妈的,这种货色可最能把女孩子骗得死死的了! 游客承认自己嫉妒了! 第二十八章 游客能在主神世界活到现在, 其中一点原因, 即是他的直觉向来很准。 他早在游戏开始之初, 甚至他们五人还处于休息室的时候,便通过神情、仪态与衣着发饰, 对其余玩家做出了初步判断。 游客断定林佩该是位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且受家中栽培,脑子转得很快,而且凭感觉就知道这小子平时书读得也不错。 可是, 走入厨房的林佩,将游客的看法撕得粉碎。 自从被倪子蛟忘在一边起, 直到倪子蛟想起他, 以“邬山越”的身份搬进宅子里来, 在这期间,林佩经历了漫长而孤单的独居生活。 木偶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孩, 遗留下来的财产虽多, 但好钢用在刀刃上, 不能在无用处挥霍,为此, 林佩一直自己下厨做饭。 独居的半年,加上被某个主神压迫摧折当菲佣使唤的几十天,原·娇生惯养·少爷·林佩的厨艺早已到达“还算不错”的水准。 何况,他的学习能力也是顶尖。 游客眼睁睁看着林佩熟稔地将胡萝卜切成光滑剔透的方丁,滑入白盘中,一颗颗整齐锋利的红方块组成一幅艺术图画。 这行云流水的刀功, 这一气呵成的技法试问哪家少爷十指遍沾阳春水,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也太过于贤惠了吧! 游客思索间,忽然瞥见林佩将手边一个盘子碰落到地,发出“乓”的一声巨响。 盘子碎了。 刚在心里夸完林佩贤惠的游客:“” 林佩低下身,捡起破碎的瓷盘。离他最近的厨子走过来,蹲下来和他一起拾碎片,看到他手上冒出几粒血珠。 瓷片锋利,割破了林佩的手指。 “怎么这么不小心?”厨子埋怨道。 “不好意思,我在家里没有帮过厨。”少年脸上一红,声音很细,赧然道,“请问,这里有医务室或者医疗箱吗?我需要一些碘酒。” 坐在礼堂里的倪子蛟眨了眨眼睛,指挥着厨子露出一个看垃圾的鄙夷表情。 “小伙子皮糙肉厚,破点皮也想休息?喏,我这儿有创可贴,贴上两三天就好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半分钟前还不存在的创可贴,递给林佩。 林佩看着他手里的创可贴默了会儿,然后“嘶”的一声,面目扭曲,头上冒汗,似乎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我感觉伤口还挺深的,不处理一下可能会感染。” 厨子低头看他的手指。 倪子蛟通过厨子的瞳孔细细打量,心头稍稍一惊。 乖乖 小鬼真对自己下得去狠手。 这道伤口深度五毫米起步,都快见骨头了。 林佩似乎是察觉到他的震惊,不动声色地挤了一下指尖,更多的鲜血冒出来,不要钱似的流到地上。 害得礼堂里倪子蛟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观众们也是。 游客也察觉到了林佩的意图,在一旁闲侃嘴碎,借此推波助澜。 “叔,我这朋友啊,天生白细胞比正常值低,很容易感染乱七八糟的小病,这种伤口不处理好,没准落个半身不遂。” 厨子:“” 倪子蛟咬牙切齿。 好得很,小狼崽子! 倪子蛟知道,林佩已经迈出了第二步,开始试图破题。 林佩察觉到了,想要获得情报,不能仅仅指望操纵情节走向的主动送到他手上,还要自己伸出手来拿,甚至去抢。 ——我要得到医务室的线索。 林佩把自己的手指割伤,是在对厨子背后的倪子蛟,暗示着这样一句话。 厨子盯了他许久,终于退让。 “医务室在一楼东走廊尽头,现在应该还锁着,你问廖予借个钥匙吧。” 林佩道了声谢,起身离去,游客见状,刚要脚底抹油跟他走了,却被按住肩头。 “小朋友,你不会白细胞值也过低吧?” 放在往常,游客绝对要抓住说这话的人来个过肩摔,然后啐上几句,但如若说这话的人是个拿着菜刀目露凶光笑得白齿森森的胖子—— 游客回过头来,干笑两声:“没有,没有。” 林佩走出厨房,走廊上放着一排木柜,柜子上是几幅蜡笔画,柜子上放着孩子捏的小型泥人。 不远处,活动室里幽幽飘来孩子们唱歌的声音。 两个女孩子的工作是教孩子们唱歌。 他四周转了一遭,恰巧碰见廖予在倒水,就向他讨了钥匙,沿着半旧的木楼梯下楼。 一楼中央是大厅,左右两条走廊,往其中一边走,过道尽头倒数第二间便是医务室。 小孩子正是爱玩的年纪,磕磕碰碰都是常事,白天医务室的门却锁着,锁孔也有些生锈。 林佩取出钥匙转开锁,一打开门,一阵尘雾就如裹尸布般往他身上扑了过来。 他捂住口鼻,放低身子。待灰尘散尽,他脚步轻缓地踏进门,将窗帘拉开,阳光照进充满粉尘的房间里,窗外是后院。 室外寂静得可怕,日光晃得人头晕。 这个时候,除了幽灵,没有小孩子在后院玩耍。 孤儿院收到了不少资助,医务室内常规设备配置一应俱全,药柜和病床上都放了绒毛小熊,均有一定程度的掉色和积灰。林佩打开水龙头,管道内冲出锈红色的自来水,过了不久才渐渐清澈。 林佩转紧水龙头,水滴溅在槽口的边缘。他抬起头,洗手台前放着一面镜子,表面被灰尘抹得看不清脸,只有一团模模糊糊人的轮廓。 他从常备药的柜子里取出酒精,标签上写着曳的出厂日期。孤儿院的大厅有挂日历,从出厂日期到现在已经隔了大半年,酒精大概都挥发了。 空气里弥漫着霉味,与不知哪儿来的腐臭味道。 所有的一切都在彰显一件事—— 这间医务室,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被使用过。 林佩给自己手指上的伤口进行简单处理,随后开始搜索医务室的内部。 存储曳的收纳柜和抽屉都开设在儿童够不到的地方,幸而林佩正处于身高抽长期,一伸手就能打开最上面的柜子。 他拉开抽屉,将每种曳各取了一份,堆到桌上,检查每盒药物的包装底部。 昨晚他们得到的编号字符,与他见过的曳编号颇为类似,所以他才会假借受伤的名头潜入医务室。 如果,装载在货车上的药物确实是被运送到白鸟福利院来了,那么在这间医务室里,应该会留有痕迹。 待搜完整间屋子,他把曳小心地放了回去,蹙起眉头。 没有纸箱上的编号。 剧本对决,万人礼堂内。 詹未来看到这一幕,望着倪子蛟笑道:“你知道那是曳编码吗?” 倪子蛟正忙着编织一个人设,闻言嚷了句“别吵”。詹未来自讨没趣,舔了舔嘴唇,将目光瞥开。 主神大人阅遍人间,曳编码这种进阶的常识问题当然还是了解的。 林佩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林佩故意弄伤自己,和游客合起伙来欺压倪子蛟,以找到机会进入医务室。 倪子蛟坐在礼堂里,看似漠不关心,实则对于林佩的行动盯得一清二楚。 目前,这两人可是剧情推进的核心人物。 昨天晚上,林佩和游客两个小鬼返回孤儿院之后,还像小偷似的把每间房的门把都转了一下,发现好几个房间上了锁,其中就包括医务室。 可是,他管詹未来脑补了什么剧情呢,现在是他自己的部分! 自然是他爱怎么来怎么来! 坐在中央的子虚乌有抹了把冷汗,暗自庆幸,把藏在桌底用来劝架的家伙给收起来。 听詹未来刚刚那句挑衅意味十足的话,他刚刚还以为这两位要打起来了 他咳嗽一声:“身为仲裁方,我提醒一下,目前为止,还未有玩家死亡。” “知道了。”倪子蛟满脸烦躁。 按照剧本对决约定俗成的惯例,在第二部分承接环节中,玩家们至少需要经历一次危机。 否则,故事太平了,玩家安心了,的分数可不会高。 在座的们都不是慈善家,地狱里疯狂乱舞的群魔才更符合他们的品味。 观众需要的是惊爆、刺激、振奋人心的故事! 倪子蛟透过虚拟世界的水镜瞪了眼林佩,林佩并未察觉到来自空中的注视。他站在医务室里踯躅不定,本打算重新搜索一遍,然而,正在此时,倪子蛟揉搓了许久的人设终于成形了。 主神大人满意地将它放到了门口—— 玩家不是想要情报吗? 让它来给。 这个角色轻悄悄地踏入了医务室,凝视着林佩的背影。 “大哥哥,你在做什么?” 林佩瞳孔一缩,转过头去,一个眼神空洞的男孩站在他身后。 陌生的男孩看上去只有五六岁,手上拎着一个泰迪熊玩具,神色情态与常人无异,却总让林佩有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 很快,林佩就发现这种不适感来自何处。 ——这个男孩的面容、身形,竟然和昨晚廖小葵抱住的那个女孩子一模一样! 第二十九章 林佩压下诧异, 放缓了语气, 对他说:“我找绷带, 绑一下伤口。” “噢,”男孩的神色有些呆滞, “到饭点了,大哥哥出来吃饭吧。” 林佩点头应了一声,刚要走出去。遽然,他看向医务室的墙壁。 呜呜呜, 呜呜呜 即使很轻,他还是听到了。 隔壁突然传来了婴儿哭泣的声音。 比一般的泣声, 更加凄厉诡谲。 育婴房? 不对, 他记得隔壁也是上了锁的房间。 “大哥哥, 出来吃饭吧。” 林佩回过头,男孩仍旧站在门口。 男孩面容苍白, 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似乎正盯着一个幻影, 口中重复着方才的话,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大哥哥, 出来吃饭吧。” “大哥哥,出来吃饭吧。” 男孩一边重复,身体颤抖地幅度也逐渐剧烈起来,手上的毛绒熊被拽得前后横飞。可男孩的语气仍是飘飘忽忽的,空灵诡异。 仿佛是招魂,令人胆寒。 “大哥哥, 出” 小男孩忽然止了声,林佩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脑袋。 “你叫什么名字?”黑发少年垂头凝视着他,问道。 男孩茫然地抬起头,眼睛似乎亮了一下:“秋世若。” 林佩听到他的名字,在一瞬间产生了些许恍惚。 不是“小林佩”。 也不是“饺子”。 尽管脸庞、骨骼都有些刻意的神似,但这个孩子并不是饺子,不过—— 林佩状似无意地往虚空投去一眼。 从今天早晨开始,这个副本的风格就开始转变了。 如果说在此之前是沉闷肃杀,以及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么此后,他所遇到的一切,都像是热爱恶作剧与骗人的小幽灵所构筑的恶劣玩笑。 让他想起某个人。 他牵住了秋世若的手,两人一起走出医务室,来到餐厅。 餐厅里,志愿者、义工和孩子们都已经就坐。 秋世若撤了林佩的手跑开。林佩没去追他,眼神瞥过一排排长桌。 林佩自幼见惯了世面。这座孤儿院建设于深山之中,照理说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址空间,不得已而为止。可是这里的一切摆设,从光泽、质感上来判断,都是市场上的好货。 虽然有些表面露出锈痕,但估其价值,完全与清贫的福利院格格不入。 他一边思索,一边注意着孩子们握勺捧碗的姿势。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每个小孩吃饭的习惯总和某个人有一丝丝的像。 真是魔怔了 他甩甩头,见游客身旁恰巧还有空位,便坐下来。 孤儿院的中餐十分丰盛,食材也很新鲜,许多孩子都高高地举着空饭碗,要义工再添一碗饭。 “医务室那怎么样?”游客低声问。 林佩:“没发现可疑的东西。” 游客夸张地叫:“没发现?你都在那边呆了一个多小时了!” 林佩懒得和他理论,将目光投向另外一张长桌。 秋世若走到一个女孩身边,将泰迪玩具递给她。女孩却理都不理,继续与身旁的朋友谈笑风生,秋世若低着头,显得尤为落寞。 那女孩和他生得一模一样,看上去似乎是他的孪生姐妹,只不过不知为何,女孩好像十分厌恶他,甚至当他不存在。 林佩远远凝望垂着脑袋的男孩,陷入沉思。 不存在。 秋世若本就表现得颇为古怪,而且刚刚他跑开自己身边,并没有撞到别人,也没有人注意到他。 莫非秋世若 一个念头在林佩的脑海中成形,但当他站起身,准备确认秋世若是人是鬼时,男孩竟预知般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像是捣蛋鬼被家长撞破了恶作剧,从餐厅的大门飞快地逃走。 居然溜了。 游客等了大半天没得到林佩的回应,却见他突然站起来盯着门口不放,以为他注意到紧急事态,也一同血脉喷张眼球充血地看向大门。 他热血沸腾地等了大半天,就准备拔刀而起,血溅三尺杀个痛快。 然而任何事都没有发生。 犯什么傻! 游客看智障似的瞪了眼林佩。 他收回目光,向坐在自己对面的郝说化问:“你今天早上跟着廖予去整理文档,有没有什么收获?” “收获倒是有,只不过不是很重要。”郝说化耸耸肩,“廖予交给我的都是孤儿院建成时办的手续,年份、证明、公证人员都有文字和图片记录,似乎是透过这些告诉我们,他们是正规经营的福利院,让我们安心。其余的他就没让我看了。” 随即,郝说化又看向辛姬:“女孩子那边呢?” 辛姬转过身,没应他。 见同伴不做声,廖小葵拘涩道:“我们今早教孩子们唱歌,没机会出去搜索。孩子们倒是很可爱,没有昨天我认为的那么可怕。” 话虽如此,但她眼神飘忽,脸色并不是很精神。 孩子的可爱,是她唯一感到慰藉的一点了。 这座孤儿院给她的感觉始终很不舒服。 只要一闭上眼,就觉得有人从门缝、从衣柜、从窗帘后面看她。多待一秒,身上就会沾上脏东西似的,甩也甩不掉。 林佩已重新坐下来,听见廖小葵说话,指着那女孩问她:“你知道她的名字了吗?” “她叫秋世如,我特地去看了花名册,不会记错的。”廖小葵点头,“那个女孩挺怕生的,有些地方比较独特。” 林佩来了兴趣:“比如呢?” 廖小葵回忆一会儿,说:“我们去教音乐课的时候,女孩子和男孩子是自觉坐开的。但是那个女孩子很有勇气,坐到了男孩中间,而且男孩子好像也很喜欢她。” “她腿上的伤怎么样了?” 闻言,廖小葵叹了口气:“她穿着过膝的裙子,所以我没看见,下课之后我本来也想问她但是那个孩子性格太活泼,直接冲出活动室跑得无影无踪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就没找到她。” 几个玩家聊到饭点结束,便起来帮忙收拾餐桌。 下午的任务较为轻松,只是陪着孤儿们一起玩户外游戏。林佩从后院走过来,眼神一直留意着玩闪避球的孩子。 没有找到秋世若。 是人,是鬼? 林佩看到游客正翘着腿坐在大门口,径直走过去。 “□□没有开辟种植用的农院。我到再远一点的山林找了一遍,也没有开荒的痕迹。”他道。 游客一拍大腿:“猜对了。那就是每天都有货车往这里运送货物。” 食材的新鲜度是衡量到货间隔最好的标准之一。他们今天的午餐里有虾仁、胡萝卜这一类极其注重口感的食材,不可能隔了两天夜再送上餐桌。 否则,凭大户人家少爷的味蕾,一定尝得出其中微妙的差异。 “但是到现在还没有货车经过。”游客话锋一转,倒吸一口气,目光凝重地望着林佩,“所以说,我们今天午饭吃的” 都是些,什么啊? 从下午到晚上的空暇,林佩和游客一直在翻阅孤儿院里存放的资料,除了上锁的档案室,其他屋子里一概只是孩子们的绘本和课本,找不出任何有用的资料。游客试探过廖予与其他义工,假称自己的课外书读完了,想借其他杂志周刊等读物看看,却被告知—— “不好意思,我们工作比较忙,没什么空看闲书。” 也不能说一无所获,至少无数次碰壁让他们确认了一点。 在告诉他们:等。 等我放大招。倪子蛟在心里说。 深夜时分,好戏终于拉开序幕。孩子和志愿学生们都睡下了。廖小葵被一阵急促的脚步所吵醒。 “咚咚咚!” 她睡眠很浅,再加上这几天提心吊胆,几乎是脚步声响起的同时,她就从梦中惊醒。墙壁上的时钟指向一点半。 声音是从楼下传来的,异常响亮而整齐。听上去不像是在走路,倒是—— 一群人在跺脚! 这半夜里哪个正常人会在楼下跺脚? 她努力克服刚睡醒时的恍惚感,攥着被子的掌心冒出汗。 咚咚咚! 又一阵响声,将廖小葵的心脏差点拉出嗓子眼。 这次不是跺脚,而是敲门的声音。 敲的正是她房间的这扇门! 寒意从她的尾椎蹿上来,她攥着被单,惊恐道:“谁!” “是我。”门外传来一个柔和的声音,“辛姬。” 廖小葵稍稍松了口气,跳下床,蹑步走到门前开了锁,辛姬立刻走进房间,将锁重新上好。 “你也听到了吧?”辛姬惊魂未定,仍在微微喘气,她赶紧把廖小葵从门边拉走,“游客他们已经去探看情况了,我们保护好自己就行。” 说话间,那串跺脚声又重新响了起来,随之而来还有各种乱七八糟像是录音机倒带的古怪声响,吓得两个女生抱作一团。 辛姬:“快,挡住门和窗!” 她们赶紧搬动桌椅,分头堵住窗户和门板,相互看了看彼此。 “我还以为你是很高冷的人呢。”廖小葵腼腆地说,“惜字如金,连自我介绍只有姓名两个字。” 辛姬赶紧摇头,稍稍撇过脸,显得颇为羞赧:“不是啦。你不是也在场吗?我在车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前面两个人都是只说名字,我要是提别的,多尴尬啊。” 廖小葵笑了笑,望向窗外。 不知道男生那边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啦,我觉得他们挺厉害的,比我们知道的都多。” 廖小葵回过头,迷惑地问:“比我们知道的多?你什么意思?” “其实我怀疑——”辛姬小声说,“游客他们藏着一虚报没告诉我们,你不觉得吗?” 第三十章 没告诉她们的情报? 廖小葵怔了怔, 一时没听明白辛姬的意思。 趁廖小葵疑惑时, 她继续道:“昨天晚上, 明明是我们因为性别体质不同所以最累,这无可厚非吧?结果今早哈欠连天的却是两个男生, 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在这种不知底细的地方打了一晚上的电子游戏?” 廖小葵木愣愣地点了点头:“不然呢?我表哥高考前也是打了一晚上英雄部落” 还有瞭望先锋,绝地救援什么的 她看着辛姬越来越差的脸色,没敢把后面半句话说出口。 辛姬:“” 表哥出来挨打! 辛姬忍无可忍,弹了下廖小葵的额头:“那不一样!你再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 廖小葵捂着额头, 委委屈屈地哦了一声。 “你再想想,”辛姬叹了口气, 抵着腮子看廖小葵, 感觉自己仿佛在教一个智障儿童, “如果他们晚上不是打游戏了,那能干什么?” 廖小葵苦苦思索, 忽然灵光一闪:“他们晚上出门了?” 辛姬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恐怕, 今天中饭晚饭的时候, 我们都交换了情报,可是他们没有提到昨天晚上的事。依我看, 他们已经结了盟,而且把我们排除在外。” 廖小葵一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以牙还牙。”辛姬一勾嘴角,“他们能结盟,我们自然也能结盟了。” 廖小葵绞着手指,脑海中划过游客与林佩的面孔, 下意识连声叹气:“游客和陆仁他们都那么厉害,我们就算结盟,怎么能比得过呢?” 辛姬咬牙。 真是个扶不起的蠢货! 她尽量挤出友善的表情:“小葵,不要挫自己的锐气长别人的威风啊!我们还是有优势的。” “什么优势?” 辛姬沉吟一会儿,左顾右盼,压低了声音:“自从我们到孤儿院以后,廖予有跟你单独说过话吗?” 廖小葵回忆一会儿,惊奇道:“还真说过!” “你小声点” “哦今天晚上吃完饭收拾餐桌的时候,他把我叫到走廊上聊了会儿天。” “他讲什么了?” “就是一些家长里短,问我学习和身体状况如何,还说山上夜里风大,记得关门关窗。” 辛姬思虑一阵,觉得并无蹊跷之处,却仍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他和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常?” 廖小葵眨眨眼睛:“你要真这样说的话——” “真的有?” “我也不确定。就是他在让我回去的时候,有点儿欲言又止的感觉,脸色也不好。”说完,她又小声补充,“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挺不会看别人脸色的,所以我没去问他要和我说什么。” 辛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暗自一笑。 如此重要的信息,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套到了。这个廖小葵还真是白痴。 紧迫感、流行且略带幼稚意味的字句和语气词确实可以快速拉近双方关系,特别是同性。再加上亲昵的肢体语言,尤其容易让单纯的感性动物卸下心防,乖乖上钩。 多次试探之后,她终于确认,廖小葵是个真正的傻白甜,不是装的。她也就试着来挖掘一丝线索,结果她还没用上全力,廖小葵就自己把情报吐了个干净。 接下来,就是去套游客陆仁那边的线索 不知何时,楼下的跺脚声忽然停了。她们等了一会儿,也没有再传来什么动静,松开了抵着门窗的椅子。 廖小葵疑道:“这么久了,游客他们应该也上来了吧?” 辛姬:“我告诉他们,要是回到二楼,先走到你的门前扣三声” 她的话音未落,蓦然之间,一抹半透明的人影出现在廖小葵的房间里。 好像看不见的幽灵在憎恶两人废话连篇,故意要给她们添乱子。 没错。倪子蛟看着这两个小丫头片子勾心斗角烦了。 他是来玩游戏的,不是来看宫心计的。 于是,他操纵着一个小孩子爬上了二楼的楼梯,走进了廖小葵的房间。 然后,和两人友善地打了个招呼。 嗨! 出去玩吗,姐姐们? 男孩子那里已经打成一片了哦! 廖小葵先注意到余光落到的地方似乎有异样,疑惑地转过头,失声惊叫起来。 秋世如! 不、不对,秋世如应该是女孩子! 这个孩子脸庞消瘦,肤色病白,头发比秋世如短,衣服也不是秋世如的颜色。 而且,门窗都锁着,他是怎么进来的! 那孩子慢慢抬头,死尸似的眼神盯向廖小葵,廖小葵吓得说不出话,嘴唇颤抖,脸色发紫。辛姬听到声音,也将目光移了过来。 属于少女的尖叫声响彻整片夜空。 在辛姬和廖小葵见到秋世若前,林佩也遇上了他。 一楼跺脚声响起时,除了廖小葵,其余四人都快速地聚到了一起,商量如何行事。在这四人中,除了林佩之外,没有一人的主神游戏次数低于十次,应对危机的方法自然烂熟于心。 ——都是一群披着嫩皮的老油条。 林佩和游客自发提出下楼探查,郝说化则去找廖予和李院长,辛姬负责和廖小葵待在一起,原地候命。 下楼是最凶险的任务,却也是离真相最近的一条路。 他们走下楼梯,循着声音,来到接待厅门口。首先看到的是烛光,红光打在走廊间的墙壁上,配合着跺脚声的节奏摇摇晃晃。 透过半开的门扉,能看到一小块地板,被点着的蜡烛围了一个大圈,孤儿院的孩子们浑身赤.裸着站在圈里,橘红色的光芒映在他们神色恍惚的胴体和眼球上。 每个人的肩膀上布满针孔,依照节奏整齐地跺脚,身体关节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似乎在跳着不知名的古老舞蹈,中间簇拥着廖予、李院长,还有一干孤儿院的义工。 像是,在举行源于史前的宗教仪式。 只存在于怪谈里的仪式。 玩家没有立刻闯进去,蹑着步子靠近。 距离门口只有一段很短的距离,但两人格外警惕,将声音放得足够轻,甚至连牵动室内空气的流动时都格外小心,以免惊扰了蜡烛的火焰。 时间仿佛过去了半个世纪,林佩和游客终于来到了门板后面。 他们向屋子里窥视。廖予抱着一个婴儿,李院长的脸被阴影挡住,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硬皮书。 宣讲,还是—— 门口两人聚精会神地竖起耳朵。 两人真是十足老练的玩家了,但某人偏偏不想如他们的愿。 假使游戏里没有任何意外,那还算得上惊心动魄吗? 于是,李院长正张开了嘴巴准备说话,遽然间,一阵闷响从林佩与游客的身后传来。 他们迅速转过头,半透明形态的秋世若无助地趴在地上,正试图努力爬起来,朝他们露出一个恶作剧似的笑容。 啪! 两人听到李院长手上那本至少重五公斤的书合上的声音。 那听起来满含愤怒。 被发现了。 李院长缓缓抬起食指,指向敞开的门。孤儿院一众的身上似缠着操纵木偶的透明丝线,配合着主人手指的勾动,在颤栗的奇诡烛火中,扭曲地挪开了步伐。 “分开跑!”游客吼道。 游客跑向孤儿院的大门,林佩看到身边有一扇窗户,一个肘击撞碎玻璃扑出窗外。他在草坪上翻滚落地,丧尸般的孩子正狂笑着挤在窗边,伸出手来揪他的衣领,他逃离草坪,一阵转动门把的声响从背后飘来。 大门被锁住了! 林佩立刻折返过去,从衣袋里掏出手.枪,熟稔地将子弹上膛。 “陆仁?妈了个巴子的,你倒是跑啊!” 大门里传来游客的骂声,还有孩子们疯狂的笑声。 林佩一怔:“稍等,我来救你。” “屁用没有!你以为老子没有枪械吗?老子连融金术都试过,是不会让这扇门打开的,”游客艰难地抵住李院长砸来的至少五公斤的硬皮书,头上渗出乌黑的血迹,拼命吼道,“走!” 林佩不再犹豫,折身跑向山林。 有些个子高的孩子砸破窗户,欢呼着从孤儿院里蹦了出来。 林佩已经没空去想现在正控制游戏的是詹伯,还是那个剥开来黑芯子的饺子了。 他想起下山的路还被不知名的物体封锁住,四处勘察,发现一棵高耸入云的巨木,顺着树干攀上树枝,屏住呼吸。 一些孩子从树下经过,浓密的树叶与昏暗的月光完美掩盖了他的身形。 逃过一劫。 紧急状况的判断十分准确,藏匿技巧也堪称一流、 处理得不错,这次算你过了。 黑芯子的饺子先生一勾手指,将处于狂暴状态的孩子们与义工的身影都消抹干净。 自然,这一幕处于林佩的视野之外。他只是察觉到森林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静得不正常。 他等待了几分钟,才重新回到地面上,按着记忆返还孤儿院,远远地看见大门敞开着,本被他撞破的玻璃窗也完好无损,而且—— 没有一丁点不久前发生暴乱的痕迹,门卫甚至还倚坐在院子的门口打了个哈欠。 怎么可能?! 惊讶之际,他听到两个熟悉的尖叫声。二楼廖小葵房间的窗户被打开,一个人影从窗户冲出来,坠落到他不远处的泥地上。 听到动静,门卫立即冲过去,林佩眼皮一跳,紧跟在他后面。 跳下二楼的,居然是辛姬。 按照常理,人类从二楼高的地方摔下来顶多骨折。但辛姬摔下来的姿势颇为微妙。 ——头朝下。 落到地面上时,不出意外地扭到了颈椎,看姿势应该已经骨折了,脖颈上皮内出血使皮肤肿得几乎看不出形状,血从口腔淌到了周围的地上。 她面目狰狞,似乎在临终前看到什么极恐怖的事物,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第三十一章 廖小葵立刻跑下了楼, 郝说化也将李院长和廖予从睡梦中叫醒。他们一起跑过来, 皆被眼前的一幕震得说不出话来。 李院长在死去的辛姬面前跪倒下来, 伸出颤抖的手去探她的鼻息。 死了。 “怎、怎么回事” 林佩与他们保持了一段距离,紧紧盯着几个大人。 他们似乎真的刚从梦中惊醒, 面容铁青,身上套着睡衣,有的甚至仓促得连拖鞋都没穿就跑下了楼,对于之前的事态毫无印象。 但不排除是在演戏的可能。 不过, 现在看来,李院长等人暂时没有了攻击性的倾向。 孩子们的寝室在一楼, 尖叫响起的时候便传来哭声, 廖予连忙让几个女义工赶回去, 安抚孩子重新入睡。 李院长似终于接受了沉痛的事实,按了按太阳穴:“你们也先去休息吧, 这里有我们几个大人来处理就好。” 郝说化忽然喊道:“游客呢?游客在哪里?” 此言一出, 气氛立即怪异起来。 义工们面面相觑, 然后将怪异的目光投向他。 游客是谁? 有人叫游客吗? “游客是什么人?”李院长四下环顾,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你们四个人不都在这里吗?出了这种事,别开无聊的玩笑了,我们也很难办啊!” 没有人记得游客! 他去哪了! 郝说化大惊,刚要开口,被林佩按住了手腕。 回去再说。 郝说化撞上林佩的眼色,愣了片刻, 低下头。 三人皆是默不作声,回到二楼林佩的房间。 “如果没有意外,游客应该回不来了。” 林佩一开口,便是单刀直入。 其余两人纵使已经有所准备,也各自心下一凉。廖小葵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廖小葵从小就是性格内敛的人,平时也没多少交心的朋友。她刚和辛姬拉近了距离,没准这个副本结束之后,还能交换联系方式,成为彼此的挚友,结果 一夜之间,居然就死了两个人。 玩家来时有五人,现在只剩他们三个了。 林佩偏过身,将窗帘拉开。 这个房间的窗户视角开阔,能看到室外廖予李院长等人的身影,林佩坐在窗边,用余光监视楼下,以防有变。 待两人情绪稳定下来,他向廖小葵问道:“刚才出了什么事?” “我们看到一个和秋世如长得很像的男孩子,全身都是半透明的,大概是鬼怪之类的东西”廖小葵揩去眼角的泪痕,结结巴巴地说,“然、然后我吓得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辛姬她已经不见了。” 廖小葵说完,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林佩和郝说化瞄见她脖子上怪异的淤青,面容一肃。 那种以头着地的姿势确实古怪得很,若是从窗户跳出去逃亡,绝不可能摆出那样的姿势。 若说是鬼怪从中作祟,倒还合理一些。 林佩又问郝说化:“你是从房间里把廖予他们叫出来的吗?” 郝说化摇头:“我不知道他们的房间都在哪儿,是他们自己找上我的。你为什么这么问?” 林佩沉默半晌,编织好言语,将今晚所目睹之事向两人简述一遍,两人再次脸色煞白。 廖小葵咬了咬牙,往门外瞥了眼,小声道:“可是我看他们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啊” “他们有没有装模作样,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林佩冷声。 廖小葵盯他一会儿,垂下头,不再说话,眼角泪光闪动。 郝说化问:“但是我们第一天并没有听到动静。怎么了?” 林佩摩挲着指尖,意念微动,似想到什么:“入口的食物,变了。” 郝说化茫然看他。 “我猜,这就是孤儿院的问题。前一夜我们并没有在孤儿院用餐,也没有听到这些声响,但今天不同,我们全部的食物都来自于孤儿院,所以,能在夜晚看到他们举行的仪式。特定时间过后,整座孤儿院又会恢复到平日正常的状态。” 如果这么解释,那么孤儿院的人对于游客此人毫无印象,那也说得通了—— 游客死于“服下孤儿院的食物才能看到”的仪式,而那个仪式并非是在这个世界举行的。 于是,他被从这个世界抹去了存在。 因此,如今的孤儿院众人已经忘记了游客曾来过这里的事实。 就像玩家的死亡对于现实世界的普通人一样,不仅仅是“死亡”,连同存在都一并抹去。 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 林佩继续道:“和第一天不同的,我只能想到这个,但我没有充分的证据。你们呢?” 坐在他面前的两人皆是摇头。 “不妨做个试验吧,假使是真的,明天我们忍一天不吃饭,晚上应该就会风平浪静。不过——我们两个倒没有关系,”郝说化关切地看向廖小葵,“小葵撑得住吗?” 廖小葵脸蛋一红,细声细语地说:“我背包里放了很多干粮,挺两三天大概没事。” 郝说化先是一愣,然后立刻打了个哈哈:“行,那要是没事的话” “如果我猜的不错,明天会是留给我们的机会。”林佩打断他,“借辛姬死在孤儿院的事情,兴许能从李院长那里套出些什么。” 廖小葵原先就沉浸在辛姬死去的悲痛中,此前又被辛姬一席话洗脑,本就看林佩不顺眼。 听林佩这样说,她急忙反驳:“你要吃人血馒头吗?” 林佩一笑:“那你是想让她的死白费?” “两个同伴死了,我竟然看不出你有半点伤心。我现在怀疑游客的死是你动的手脚!” 听见廖小葵嘶哑的声音,郝说化连忙站起来:“喂” 林佩颔首,云淡风轻:“合理的假设,我没有证据证明他不是我害的。” 廖小葵攥紧拳头:“跟你这样的人呆在一起,我宁可现在就下山。” “你可以试一试。” 廖小葵拍桌而起,默不作声冲出房间。郝说化看了看林佩,欲言又止,急忙冲出去劝说廖小葵。 林佩仍望着窗外。 夜风阵阵,山野的远方传来野兽的怒吼。 少年倚在窗边,额发擦过他冰冷如刻的眼角。 天际仿佛还笼罩着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纵使此地遍布杀阵,但似乎没有任何危机能使他真正地动容。 人类在混沌的夜晚,总会流露出些许本性的恐怖影子。 秋世若,哭声,仪式 他垂眸,俯视楼下正在搬动尸体的义工。 那个人,借这些古怪的念头,究竟要向他传达什么? 林佩猜得出目前掌控游戏发展的是倪子蛟,但倘若说心意想通,那也过于早了。 如果倪子蛟这时能听到林佩的心声,大概会狂笑—— 什么深意都没有,都是给后面詹未来挖的坑,自己琢磨去吧。 詹未来趁着空隙,不忘打岔,朝倪子蛟调侃两句:“您的承接部分还真是相当漫长,给我挖了不少坑。灵感到现在都没用完吗?” 倪子蛟佯怒:“闭嘴,你嫉妒了?再说话我让米开往你嘴里塞航空母舰。” 观众席响起一片友善的笑声。 只有倪子蛟知道,自己远非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理论上,每一部分都是可以无限讲述的,但若是拖的时间太长而无实际内容,最后的分数也不会好看。 他的部分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虽说还没有到灵感枯竭的时刻,可是对于詹未来选定的庇护者,他仍然一筹莫展。 第二天晚上的大戏,其实是针对詹未来的一项测试。 在这项测试里,游客、林佩、辛姬和廖小葵四人同时陷入危机。倪子蛟特地分出一部分精力关注身边的詹未来,可是詹未来却连气息和心跳都没有乱。 这四人里没有他的庇护者?那是谁?剩下的郝说化吗? 还是说,这个死老男人的演技太好了 他甩了甩头,将多余的烦躁扫出脑海。 此事暂且不提。目前,最重要的是回应他小玩家的请示。 “吃下孤儿院的东西,所以看到午夜的仪式”,并不能构成必然的因果关系。 虽然,这个解释也是成立的,但也忽略了很多其他因素。比如说,时间间隔——这个古怪的仪式,可能是每隔两天、三天才举行一次,所以他们第一天才未能目睹。 倪子蛟原本的思路正是如此。林佩心思缜密,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些因素。但饶是如此,他还是给出了这种说法。 究其原因,这只能是他在隔空朝调控游戏发展的发出信号。 ——相信我吧,这么解释,我就可以为你拿出更好的剧本。 主神大人本是说一不二的人,察觉到他这种傲慢的态度,瞬间就被惹怒了。 神的剧本,难道是说改就能改的? 正当他准备降维打击,好好修理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脚选玩家时,一个念头滑过他的脑海。 说起来 今天游客从凌晨到傍晚都在注意孤儿院的大门,可是倪子蛟忙着准备晚上的大招,忘记送一辆货车上来运输食材了。 倪子蛟,沉默了。 没注意到这个纰漏,可是身为设计师的大失败。 如果依照他原来的剧情进行下去,这势必会成为一个巨大的BUG,而站在他对面一脸傻笑的糟老头子绝对不会放过这个猛烈进攻他的机会。 但若是采取林佩的解释,食材来源问题就可以用灵异化处理掉。比如将其归咎为鬼怪鼓捣出的幻觉,实际上他们根本没吃下任何食物云云。 或许,好像,大概,应该 就能说得通了? 倪子蛟,犹豫了! 第三十二章 第二天, 玩家一众在饭桌上象征性地拿起筷子聊了会儿天, 就偷偷摸摸把饭菜倒掉了。 作为新世纪的祖国鲜花,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有过父母眼皮底子下藏匿各种小东西的经历,干起这种事自然是老手。 倪子蛟看得滑稽, 网开一面,没让角色在他们前晃悠,着实让三人松了口气。 说起来,主神大人还是有那么一咪咪良心没有丢掉呢。 下午, 照例是孩子们的室外游戏时间。 山里空气很好,阳光照在草坪上暖洋洋的。 昨夜这里逝去了两抹亡魂, 如今竟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三人为防止再有事故发生, 闲暇时间都聚在一起。郝说化坐在中间, 充当安全板,以防止剩下两个人再发生口舌之争。 郝说化远远望见秋世如蹲在地上捡球, 让廖小葵把她叫过来。 廖小葵点头, 喊了秋世如的名字, 冲她招了招手。小女孩看到廖小葵,兴高采烈地跑过来, 和之前把廖小葵推开的冷漠情状判若两人。 林佩和郝说化对了下眼神。 看得出,廖小葵虽然在其他能力上有所欠缺,但哄孩子这方面,还是女生比较拿手。 廖小葵本是一派愁云惨淡,在孩子面前,仍旧努力地撑起笑容。 在现实里她也当过福利院的义工, 知道孩子们最需要的就是爱和快乐。 玩家与义工并没有将昨天的事故告诉孩子。 她摸了摸秋世若的脑袋,问道:“小如,膝盖的伤口怎么样了?跑这么快,小心别又摔跤了。” 秋世如昨晚睡得沉,什么都没有察觉。她面上甜甜地笑着,摇摇头,揭开中裤,露出完好无损的光洁膝盖。 “向神祈祷、不疼的!” 在三人震惊的目光中,她如此说道。 不同于正常的六岁孩童,秋世如患有语言障碍,说话磕磕绊绊,可是众人都听懂了。 她向“神”祷告,而“神”治愈了她的伤口。 天 正常的擦伤会痊愈得这样快吗? 廖小葵浑身都在打颤。 可是少女仍咬着牙,故作镇定,揉了揉秋世如的脸蛋,语气温和地问:“你的神是谁啊?” 秋世如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她想了想,伸出双手,在空中画了个歪歪扭扭的人形。 “这个!”她说。 她这样告诉玩家,谁也不清楚她说的是谁。 廖小葵犹豫地看了眼郝说化,又道:“小如,你有没有双胞胎的兄弟姐妹?” 秋世如点头:“弟弟、秋世若。” 短短几句对话,廖小葵的面色已经变了几次。她专心注视着秋世若,目光落到小女孩被衬衣遮住的肩膀上。 根本问不出来 身上是不是有“针眼”的残忍问题。 她抿了抿嘴,说:“姐姐知道了,谢谢小如,去玩吧。” 秋世如嗯一声,蹦蹦跳跳地跑回去,将球砸在另一个小男孩的头上。两个小不点尖叫着你追我赶。 廖小葵笑吟吟送别秋世如离开,马上将抽搐的脸庞埋进了双手。 郝说化叹了口气,安慰地抚着她颤抖的肩膀。林佩听见背后的风声,郝说化向他使了个眼色。 有人来了。 他们转过身去。不知何时,廖予走到了他们的身后。三人立即警惕。 “秋世若那个孩子,几个月前就失踪了。你们问这个有什么目的?”廖予抱着一个婴儿站在树荫下面,语气仍像往常一样温柔和煦,几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郝说化和廖小葵寒毛一凛。 明明廖小葵只是随口一说,就算是孤儿院,多胞胎被一同失怙不是没有可能。 廖予却用了“目的”这个极其尖锐的词语。 莫非设计师被惹怒了? “这个倒还其次。”林佩慢慢地转过头去,紧盯廖予的双眼,“辛姬的事,您通知她父母了和警.察吗?” “院长打了电话。不过盘山公路中间塌陷了,大概要明天才能派人过来。” “不能派军用直升机吗?再等下去,尸体都臭了。” “只是一般事故,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吧。” “死了人,还叫一般事故?” 倪子蛟让廖予止了声,仔细观察林佩。 黑发少年眼底无波,静静地注视着廖予,似乎是在透过他打量背后的自己。 不得不说,林佩认真起来的时候,嘴际一抿,眼神一凛,沉着冷静的模样确实俊俏,纵使年纪还小,缺少丰富的雄性荷尔蒙,然而现实世界赞扬才俊的词句,不论描摹五官,抑或刻画神态,几乎有一半能靠得上边。 可换到主神大人这里,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这小野狗似的目光,怪可爱的。 不过,倪子蛟很快就觉得林佩不可爱了。 廖予自讨没趣,转身离开。他怀里抱着宝宝,在孤儿院的前院后院马不停蹄地散着步。 为什么说马不停蹄? 因为他后面跟着一个阴魂不散的林佩。 倪子蛟让廖予绕到玩家后面,只是想吓他们一跳而已,可是林佩这厮不知道脑子哪根筋搭住了,觉得难得重要角色突然过来主动交谈,不给他问脱一层皮,似乎不太对得起这位没事找事的。 在林佩跟着廖予悠悠逛了十几分钟后,倪子蛟暴躁地揪着头发,咆哮道:“他好烦啊!” 先前的投名状也好,如今炮弹似的问题也罢,根本找不到话来反驳,砍又不能砍,像只苍蝇似的,嗡嗡嗡叫个不停。 詹未来深有同感地点头。 倪子蛟看到他点头,立即迁怒到他身上:“你就会点头吗?你这个点头精。” 詹未来被骂得一头雾水。 ——不是你让我闭嘴的吗? 倪子蛟骂着骂着,蓦然灵机一动,握着拳头,往桌子上一锤。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一句超出在场所有人意料的话。 “我的承接部分,就断在这里。” 他的环节里人物已经立起来,高潮也照顾到,还照常例让部分玩家领了便当,设定伏笔也埋得差不多。 填不填坑要不要接林佩的投名状的麻烦,通通踢给詹老头吧! 只要在这里结束他的部分,那么,BUG的问题就会转而扣到詹未来的头上。还没到晚上呢,谁知道孤儿院的伙食里究竟有没有放奇奇怪怪的东西。 要是詹未来没察觉运输食材的货车的BUG,那抓住错处的人可就变成他了! 在观众还为突如其来的断章震惊时,另一名设计师与仲裁的脸上已流露出微妙。 其他人不会做这么损的事,奈何对象是倪子蛟。 在主神世界的眼中,全知全能的父神可以兼具善良、公平、伟大、无私等等一切传统的优秀品性,博爱一切,傲立于太阳与天空之上,可是在熟知倪子蛟的神之侍者的印象里 子虚乌有没忍住捂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被倪子蛟一瞪,他立刻若无其事地敲下仲裁之锤。 “既然承接部分已经结束,那么现在进入第二轮质询环节。” 子虚乌有向观众席抛出粒状扩音器,被一名刀疤男接住。 刀疤男这是跟子虚乌有划拳的酒鬼之一。也许子虚乌考虑到一杯酒的交情,故意让他接住了扩音器。 “我也是想先问设计师詹伯一个问题——” 倪子蛟懒洋洋地说:“他没有对象。” 哄笑声一下子炸开来,随后又迅速平复下去。 恐怖强大的艺术精灵子虚乌有还坐在礼堂的正中央,谁都不想去触怒他。 刀疤男似乎没被微妙的氛围影响到,挠了挠头:“我想问的是,您最初设想的剧本大纲是怎样的?您也知道,后面部分被饺子先生改得” 他的声音到后面越来越小,因为台上的倪子蛟正用凶恶的眼神慈爱地凝视着他。 倪子蛟的听力何其强大,刀疤男最后几个字都吓成气声了,他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面目全非”是不是!多谢夸奖! 詹未来答道:“关于我的原剧本,我后面会找机会把这个剧本真正做出来,所以现在还不能告知你,见谅。” 剧本对决的故事版权归双方独立所有。当设计师置身于剧本对决中,比赛竞争会刺激双方的灵感,从而编织出更具冲突性的故事。如果设计师满意自己临时创作的剧本,就会在比赛之后把剧本嫁接到原生态世界上,使其成为真正的游戏副本。 第二位起身质询的是身穿OL制服的成熟女性。 她说:“您好,饺子先生。您未经我的同意,就把我名下的玩家玩死了,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侮辱。我希望游戏结束之后,您能留下来,接受我的挑战。” 倪子蛟爽快地同意了,女子满意落座。 在主神世界,玩家名义上是的私有财产。剧本对决为防止双方太容易猜出庇护者,所选择的玩家来自不同的旗下。 若是在游戏里有意弄死了他人的玩家,主人不在意也罢,要是想追究责任,倒也无可厚非。 “如若无异议,现在进入评分环节。”子虚乌有落下锤子,地上闪过一阵辉煌的光芒。 八分。 子虚乌有说:“塑形方面,画质、人物动作等等,流畅程度都与詹伯不相上下,我给到四分满分,各位没有意见吧?” 观众席并没有一开始那么雀跃,反倒开始低声议论起来。 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惊叹这名设计师的水平之高超,相反,原因是他们过于惊讶了。 在塑形方面,放眼整个主神世界,能与“饺子”与“詹伯”抗衡的设计师也是凤毛麟角,如此深厚的实力,至少也是在万神殿担任高职。 如此人物,如今一下子出现了两个。 难怪子虚乌有大人会对那名青年如此关怀,原来青年是他的下属 观众们纷纷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第三十三章 台下观众如何想, 台上三人并不知情。 关心太多, 往往会让人忘记该做的事。 “情节与人设, 我给到两分。”子虚乌有接着陈述评分细则,“虽然总体看来, 饺子先生在这块做的高出詹伯,但并没有到达满分的层次,所以我打了同分,请见谅。” “新颖度以及其他, 不存在太大批谬,我同样给到两分。” 有了“起”的部分, 承接部分就较为容易展开。正如倪子蛟所斟酌的, 将食材来源问题踢给詹未来之后, 他的讲述除了结尾过于仓促,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简而言之——弃卒保车! 子虚乌有落下仲裁之锤:“下面进入第三部分——转折。” 廖予在院子里绕了大半天, 可是跟屁虫林佩耐心十足, 他只得径直走到李院长的身边。 下午户外游戏时间, 除了还在午休和洗碗的员工,其他工作人员都走出来晒太阳了。其中也包括了李院长。 林佩见了院长的面, 便不再去招惹廖予。 比起对穷追不舍,他们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掩去眼中的锋芒,抬起头,温和礼貌地说:“李院长好,我想给我家人打个电话。” 在学生出门只能用传呼机的年代,电话的价格更是贵上了天, 偌大的孤儿院,在李院长的办公室才有一台座机。 本来林佩还以为李院长不会那么轻松就松口,孰料,李院长只是一点头。 “行,出了这种事,恐怕你们家里人也会担心,报个平安也好。” 李院长仍是眯着眼笑,手里拿着珠串,像个年老的善财童子。 林佩敏锐地察觉到,副本的节奏变了调子。 轮换了。 林佩不留痕迹地睨了眼天际,接过李院长的钥匙,温声道了谢,回头找到郝说化和廖小葵。 廖小葵仍旧是一副不合作的死人脸。 郝说化一脸伤脑筋地看她,百般纠结,还是告诫她再三小心,跟着林佩去李院长的办公室探查了。 院长办公室在三楼,室内宽敞整洁,窗口向阳,办公桌上还有台式电脑。 林佩打开电脑,尝试连了网,意料之中没能成功。 不过他鼓捣半天,却找到了一个隐藏文件夹里的数据库。 结合孤儿院大厅里的日历来看,最新编辑时间,是前一个星期。 虚拟世界的法则中有一条——科技水平处于冷战前后,是以这时电脑还是一般人家所见不到的奢侈品,平常学生甚至不知道操纵方法。 孰料,这却恰巧帮了玩家们的大忙。 李院长大抵是自信林佩两人绝对找不到这个数据库,并没有设置密码。 林佩点开数据库,输入前天夜里在卡车的纸箱上看到的字符进行检索,页面跳出两三项结果。 有了。 林佩沉吟一会儿,冲郝说化挥了挥手。 郝说化放下手上的活,和他一同凑到显示屏跟前。 荧屏所显示的文字是英文,郝说化看得吃力,但仍渐渐看懂了大致意思。 “编码G795 01243 曳名称:铜雀(新型儿童抗抑郁药)未上市责任方:黑鸠制药集团。” “临床试验单位:白鸟福利院目前试药人:秋世若秋世如 ” 读到这里,郝说化倒抽一口凉气。 林佩继续说:“这座孤儿院之所以建设在这么偏僻的场所,就是这个原因。那些住在孤儿院里的孩子,大概都是这些曳的临床试验对象。” 所以,这栋大宅根本不是什么孤儿院,而是披着光鲜外衣的,非法活人药物试验基地。 他们所遇到的孤儿,都是实验的牺牲品。 两人早已提前将门从内上锁,话又说得极轻,并不担心隔墙有耳。 郝说化将键盘挪到自己跟前,在检索栏又敲下“白鸟福利院”,出现好几页检索项目。 他小声说:“我在李院长的书柜里找到一个暗匣,里面有一本剪贴集,你看看。” 林佩接过册子,目光一凝。 粘在剪贴集上的纸片都是报纸的标题,所报道的信息都十分类似,都是国内制药集团接连倒闭的消息。 这些制药集团的共同点是,都选择了白鸟福利院作为试药单位,并在数年前开始相继破产倒闭。最近的是黑鸠制药集团,时间在半年前。 “原来如此,是这样!”郝说化喃喃着,将拳头砸在掌心上,转头便与林佩说了自己的猜想。 他们看到的秋世若已经是鬼魂,其死因是在试药中身亡。死后他的亡魂并未消散,转化成恶灵萦绕在这座孤儿院的上空,继而制造了多起事故,造成制药集团的相继倒闭。 “至于你们昨晚看到的东西,应该是院长察觉到秋世若的亡魂所举行的驱鬼仪式。秋世如说的神,估计就是她弟弟吧。除了她弟弟,没有人能有这个能力。游客也应该是被他带走了。” 从郝说化的视角来说,这确实能最合理地解释一切。 林佩道:“先出去。在这里呆太久,他们会怀疑的。” 两人从院长办公室走出来,恰听见一阵欢呼的童声。 孩童已经将玩具收好,回餐厅等待晚餐。两名玩家来到餐厅,却没在廖予给他们安排的桌子旁边发现廖小葵的踪影。 不对劲。 林佩和郝说化相视一眼,走出孤儿院。天色暗下来,院子里安寂萧条,落叶擦过地面,发出“次啦”的低吟,像扫过坟头的扫帚。 一个塑料皮球从院门被风刮了过来,轱辘着滚到林佩的脚下。 他捡起球,断断续续的话音从远处飘过来。 “你您怎么在这” 女性的颤声。 是廖小葵! 两人跑到围墙外。他们望见远处,廖小葵气喘嘘嘘地掩着一个瘦弱的孩子,嘴唇发青,面上满是惊恐与泪迹,李院长站在她眼前伸出手,手上满是毒疮似的灰茧,阴影笼罩在女孩失去血色的脸庞,像是要将她吞噬。 郝说化心下一凛,不小心踩到枯叶,男人猛地转过头来瞪向两人,眼球布满狰狞血丝,一股邪恶凶悍的气息扼住了他们的脖颈,两人顿感窒息胸闷。 未持续多久,李院长眯起眼睛,变回和气生财的笑脸。 “诶呀,你们也过来了?” 他拍了拍廖小葵的脊背,廖小葵早已吓破了胆,狠狠一颤,低下头。 “晚饭应该准备好了,快去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李院长俯下身,和蔼地在廖小葵耳旁说,“你的朋友真关心你,小姑娘” 廖小葵不语,攥着孩子的手快速走到郝说化身边,脚下一扭,郝说化赶紧扶住她。 再回头,李院长已经消失了身影。 郝说化道:“你怎么跑外面来了?现在单独行动很危险。” 廖小葵仍旧低着头打颤:“游戏时间结束的时候少了个孩子,我就到外面来找了。” 林佩心中了然。郝说化愣了愣:“小葵,其实你不用这样” 廖小葵摇摇头。 即使早知这些和她玩乐的孩子并非真正的人类,但她仍旧忍不住心生怜悯。 餐桌上,郝说化告知廖小葵他们的发现。廖小葵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呢喃道:“所以说,那些孩子都是无辜的吧。” “没错,罪魁祸首只是大人而已。”郝说化温声安抚道,“就连那只恶鬼,也应该是无辜的孩童因为怨气而产生。他也有在照顾自己的姐姐呢。” 听了此话,廖小葵抬起头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天夜里,林佩没有再听到跺脚声。 以防万一,郝说化和林佩仍约定出门巡视,确认没有异常情况。 林佩负责的是一楼和二楼。他在二楼走了一周,确认并无异常,走下楼来。 大厅关了门,内里漆黑一团。 他下楼时,便有一股被偷窥的感觉,且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重,几乎成了实型。纵使镇定如林佩,也要不时转头一望,确认无人跟踪,再继续前进。 他没有打开手电。判别提升到70之后,他的感官前所未有地明晰。黑暗之中,他听到水滴落到水管上的声音。 滴答 是从走廊传来的。 他记得一路走过去,经过的房间依次是餐厅、孩子的寝室、医务室、育婴房。 餐厅和寝室没有水龙头,医务室这两天只有他进去过,唯一的可能只有位于走廊尽头的那一间。 他贴着墙壁,慢慢向育婴房挪过去。月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投下来,水滴声开始变得清晰。 滴答,滴答。 呜,呜呜呜 那个哭声,也响起来了。 林佩站在门前,育婴房的门把忽然似有了生命一般剧烈地抖动震颤。他听见锁被打开的声音,似乎在邀请他踏入。 正当此刻,一抹影子掠过窗边。霎那间,育婴房的泣声一转柔和,格外凶狠,房间里不知有什么在摇晃椅子,嘎吱嘎吱地作响,逼近了门口,听得使人牙酸头麻,肮脏的黑雾从四边门缝里溢滚出来,浓稠得仿佛实体,慢慢蒸腾、攀上林佩的衣襟。 “进来啊” 幽怨嘶哑的声音在林佩耳畔响起。 林佩退后避开,防止被黑雾沾到。他立即沿着走廊飞快冲出大门,一连串的古怪动静随着他的远离消失殆尽。 门卫打着盹,松叶影子被夜灯放大了几倍,打到捉上。 没追出来。 林佩微微喘气,一滴液体从他额上滴下来,打在水泥地上。他摸了摸胸前的衣服,已然被冷汗浸透,腿上的肌肉也因应激反应而酸痛起来。 他不再设想,如果自己走进了那个房间,会发生什么事。 第三十四章 林佩在院子里绕了半圈, 来到一楼走廊尽头窗户外的泥地上。 地上虽然有鞋印, 可人早就跑得没人影了。树上一只乌鸦从肚子里发出声响。 他蹲下身, 观察两个鞋印。 一左一右,长约五寸多一些, 明显是童鞋的印记。 他转过头,看向窗户里面。育婴房已经恢复了安静,哭泣与黑雾仿佛是他的错觉。外边的窗台上用石头压着一张纸。他移开石头,拿起纸来。 这是一幅简笔画, 画技很差,歪歪扭扭的。右边是一个矮个子的火柴人, 另一边是一群火柴人, 上面还有一个发光的襁褓。 襁褓被打了个圈, 圆圈指向一堆婴儿床。 如果林佩猜得不错,这堆床所指代的, 应该就是育婴房了。 育婴房里有可怕的东西。 别靠近它。 这幅画所传达的, 是这样的意思。 他收起画纸, 回到二楼,正好遇上下楼的郝说化。 见到彼此, 两人先在对方的脸色好坏上做出评估。 ——没有异常。 他们长舒一口气,同时在心里下了结论。 “先休息,明天再说吧。”郝说化打了个哈欠,道,“既然那东西没有再出来,后半夜有情况的可能性也挺小的。” 林佩点头。 三名玩家都锁好门窗。一夜无梦。 第三天的阁楼钟声照常响起。 熬过了这一天, 明天这个副本就结束了 廖小葵紧紧地攥着一张纸条,对着随身带的梳妆镜,在心里不断给自己输送鼓舞勇气的话。 明天早晨,她就能回到自己熟悉的教室,老师还在接着讲《俗世奇人》里刷子李的俏功夫,然后全班齐读、提问、下课 什么都结束了! 汗液浸湿皱巴巴的纸张。廖小葵深呼吸,收起纸条,推门而出。一个女孩朝她跑过来,廖小葵温和地微笑着,将他举起来,揽在怀里。 沐浴于晨光之中,抱着孩子的纤瘦少女笑意圣洁而纯净,仿佛诞下圣子的玛丽亚。 短短几天时间,廖小葵已经和孤儿院的孩子们打成一片了。要告别还有些舍不得。 午餐结束后,三人再次聚集在院子里大树的树荫下。孤儿院的员工和孩童都玩在一起,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郝说化:“我们说说昨晚上的收获吧。陆仁,你看到什么了吗?” 林佩摇头。 郝说化挠头,憨笑:“没事,我这儿有情报” “你就这么把线索抖出来?某个人可能隐瞒了什么呢。”廖小葵打断他。 郝说化有些尴尬:“你这么说,也太——” 廖小葵抬眸,冷冷看着林佩:“他早和游客结盟了吧,然后,危难关头却出卖盟友,自己逃走了。” 林佩闭上眼,没有反驳。郝说化被夹在中间,见两人又吵起来,脑筋都伤透了,劝了几句架,可是林佩和廖小葵保持冷战,一个字都不吐,倒显得他咸吃萝卜淡操心。 郝说化也被整得生火,干脆两手一摊,不劝架,只提发现。 破罐子破摔吧,他就不信这俩人能气到连救命的线索都不听。 他重新抖擞精神,再确认一遍周围没有人,不会有第二个廖予无端冒出来,将一沓纸放在长桌上,分给左右两个队友。 “我去三楼前找到了一根钢丝,凑巧我有□□的技能,把那楼锁住的房间全开了一遍万幸,那个竟然没阻挠我。三楼尽头有排房间,平常根本没有人去。我之前有点在意,所以就先去那里看了看,里头有床板、衣柜、书桌,我估计是成人的宿舍,不过员工寝室在另外一条走廊,这排宿舍空出来,就觉得很奇怪。” “后来我把档案室的门撬开,从一个很偏僻的柜子里翻到了这些。” 林佩接过郝说化给他的资料,快速浏览过目。 这是一叠心理治疗的笔录,记录患者的信息,年龄一栏均为五至八岁。林佩随意一翻,就找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 秋世如,秋世若。 “之前好像有心理医生在这里工作过,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忽然像是从人间蒸发,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啪”的一声,廖小葵将档案扔在桌子上,吓得郝说化手一抖,林佩也将目光移到她身上。 “很好解释吧。他们的药医死了秋世如的弟弟,酿成大祸。那孩子死后化作怨灵,他们就慌了,派心理学家来医治其他得抑郁症的孩子,”她声音仍然冷淡,“结果怨灵以为那群心理学家是他们的帮凶,于是就把这群人全部诅咒死了。” 她说完,眉头一松。 不过那群医生,说起来还算无辜。虽然与黑心商贩蛇鼠一窝,但治好了受到迫害的孤儿,也算功劳。难怪和她一起玩耍的孩子都笑得很开心,没有一点抑郁症的痕迹。 郝说化尴尬地看着廖小葵,完全插不进话,待她话音落下,才干笑着补充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廖小葵不置可否地笑笑,自顾自起身走了。 这人还没长教训吗? 郝说化一愣,刚要起身制止,却被林佩拉住,眼睁睁看着廖小葵消失在视线中。 “没关系。”林佩道,“如果院长之前曾找过心理医生,那证明他心虚,不会轻易对我们动手。” “说得倒也是。只是我觉得她今天似乎有点奇怪” 郝说化叹气,瘫回了椅子。 想快点回家。这个副本、这群队友,都太会让人操心了! 晚餐时刻,餐厅一如既往地热闹,廖小葵却照样不见踪影。两人问了廖予,廖予告知他们廖小葵身体不适,所以先上楼休息。郝说化仍不放心,走到二楼敲敲廖小葵的房门,听到她的声音,才安下心来。 就这样,心思各异的玩家们迎来了最后一个夜晚。 加上昨晚,林佩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撑到现在完全只靠意志。 严峻的局势不容许他休憩哪怕一秒,他从来到这里就很清楚,在副本对决中,玩家能否存活,仅仅单凭的一念之间。 在梦中死,不如头脑清晰地死去。 郝说化的解释,他完全不相信。 院长因为心虚请了医生救治其他的孩子?游客是因为秋世若的诅咒才死的?一楼育婴房的诡异景象如何解释,他得到的简笔画又是何种意义 这一切,他必须在今晚弄清楚。 他蹑声走下楼梯。今夜的孤儿院没有水滴声,他也不想毫无准备地去育婴房试探。 昨晚是运气好,如若又去鲁莽地探索,不会容许他活着回来。 林佩走出室内,来到一棵老树后,让树影遮掩住他的身形。 他蹲下身来,一动不动地藏了两三个小时,直至第二个门卫替了第一个门卫的班,虫子从树上掉下来,落在他肩头,少年依旧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他目光一亮。 来了。 在他不远处,围墙上冒出一个黑影,黑影从墙面慢慢地扒下来。未等林佩看清楚,那影子忽然扑到地上,朝他爬了过来。 林佩并未逃走。他注意到影子移动的速度十分缓慢。他蹲下来,抓住黑影的双肩,接着夜光看清了他的脸庞。 是秋世若。 秋世若唇瓣发紫,虚弱道:“药吃药” 林佩思索着数据库里所看到的抗抑郁症药的名字,问:“铜雀?” 秋世若颤抖地点头。 林佩回想起来,那支抗抑郁药还在试验期,有让人上瘾的副作用。 “你知道藏药的地方在哪吗?” “院长叔叔,烧掉了”秋世若摇头,“我的藏在院子外面。” 林佩抱起秋世若,从后门溜了出去。 果然。秋世若不是鬼。 林佩似乎想起什么来,低头问道:“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作秋世如?” “没有、姐姐!” 少年脚步一滞,惊讶地望向怀中神色恍惚的男孩。 林佩在一楼与秋世若交谈的同时,二楼也开始了波诡云谲的玩家之战。 郝说化提着满满一罐汽油,走出房间,面上是阴恻恻的笑。 他是在一次车祸里被拖进主神游戏的,也许曾经他是个“好说话”的郝说化,但如今,装成不谙世事的老好人,这才是他无数次从鬼门关逃出生天后总结出的结论。 剧本对决的传说他早有耳闻。如果玩家间能够团结合作,他当然希望戴着这副好好先生的面具成功通关。 可是偏偏不让他这么做。 他扭了扭头颅,从衣袋里取出一张纸片。这是来到孤儿院的第二天,倪子蛟塞进他口袋里的。 ——杀死除了你的所有玩家,否则通关失败。 上天要你们死,他也没办法。要怪就去怪吧! 郝说化收起纸条,将油罐拖到廖小葵的门前,甩腿将其踢倒。他后退几步,捏出一根火柴擦亮,抛到地上,登时火海一片。 他一边下楼,一边注视着火舌吞没了廖小葵的房门,随即逐渐扩散到整条走廊。 那些住在三楼的义工大概出不来了。让他们作恶也算在主神世界难得干了件好事吧,哈哈哈! 第三十五章 秋世若年纪小, 连话都说不清, 好在记性好。两人来到后院, 秋世若往地上一指,林佩一铲子下去, 就挖到了他所埋藏的曳。 难以想象,这个孩子凭借他所藏匿的药剂,在这座深不见底的牢狱独自生存了多久。 林佩将包装袋撕开,给他喂了药。秋世若歇了一阵, 眼睛终于重新凝聚了光彩。 “不是姐姐、是哥哥。”他辩解,“秋世如是哥哥。” 果然。 林佩心道。 他在网络上读到过资料, 大约在二十世纪中叶, 西方世界曾经利用福利院开展过许多人体实验。 其中, 就包括了“性别认知是先天还是后天”。双胞胎中的一人被强制更改了性别,男童被迫装上阴.道, 改造成为人造女孩, 并被告知——你就是女性, 以此成为泯灭人性的心理学家们的数据来源。 曾经住在三楼的并非心理医生,而是一群狂热的心理学家。 他们视生命如无物。 秋世如也经历了同样的惨剧, 但显然,这对双胞胎并不买账。哥哥仍旧和同性的孩子一起玩耍,而弟弟仍坚持认为“哥哥”就是“哥哥”。 然而副作用仍然存在,兄弟两人患上了抑郁症,连表述都产生了困难。至此,他们沦落为“铜雀”的试药人。 大抵其他孤儿, 也在遭受着精神与生理的双重折磨。 “白鸟福利院”只是层表皮,试药基地也不过冰山一角,真正藏于冰洋之下的—— 是一座锁闭心灵的囚笼。 林佩目光稍暗,见秋世若已然缓过了劲,问道:“你哥哥说孤儿院里有‘神’,你知道这回事吗?” 秋世若咬着嘴唇,伸手指着林佩的口袋,林佩会意,将昨夜捡到的那张画纸拿出来。 昨天他遇到的黑影也是秋世若。 秋世若是这个副本里的友好向角色,只会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他怀里的男孩轻轻地点头,伸手点住纸上的襁褓。 “‘神’是小孩子。两年前,院长发现‘神’,以为是普通小孩子,把他抱到白色房间的边上,摇篮里。” 秋世若吞吞吐吐地讲着,他话语艰涩,吐字磕磕巴巴的。 但林佩仍旧在认真地听。 “他,可怕。可以变出吃的、玩的,让伤口呼呼、就不疼了。哥哥,其他人,都叫他是‘神’。秋世若没有,秋世若怕他。” “‘神’,讨厌秋世若。” “‘神’,赶走了秋世若。” “哥哥,其他人,也都讨厌秋世若。” 白色房间的边上,所指代的应该就是医务室隔壁的育婴房。“神”两年前以婴儿的外形来到了白鸟,住进育婴房,并展现出惊人的能力,可以凭空变出食物,并治愈伤口。这就是孤儿院的食材与秋世如伤愈之谜的解答。 他还记得那些剪贴报上的日期。制药集团的相继倒闭,也是从两年前陆续发生的。在那之后孤儿院丧失经济来源,将这只鬼认作为神也不奇怪。 林佩在心里翻译秋世若的话,想起当时育婴房传来的哭声,问道:“你让哥哥从医务室出去,是为了防止哥哥靠近他?” 闻言,秋世若目光空洞了一小下,似乎操纵他的腾出空去做了什么事,随即用力点头。 ——詹未来问过正在玩弹珠的倪子蛟,然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林佩注意到这个细节,嘴边泛起微不可查的笑意。他温柔地揉着秋世若的脑袋,垂首再次打量男孩留给自己的画纸。 画在左边的小人与右边的人群隔了一段很长的空隙。 这个小孩子,因为站到了“神”的对面,所以被孤立 正在他思索间,觉得自己的袖子被轻轻扯了扯。 他低头,看到一双亮亮的眼睛。 “秋世若,错了吗?”男孩问他。 在所有人对“神”诉说崇敬与忠贞的时候,他说了“讨厌”。 他错了吗? 如果他当时不那样做,哥哥会不会还是跟他一起玩,李院长会不会还是会亲切地摸他的脑袋? 他是不是也能像其他人那样,不用再吃药了? 林佩没有立刻回答秋世若。 他在思考,自己所给出的答案对于游戏的走向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如果是“小恶魔”在操纵这个游戏,那么毫无疑问,他应该点头。 那样恶趣味的家伙,连奄奄一息的人都不忘要踩上一脚,绝对不会允许丝毫光明注入到本就黑透的地方。 但现在,主导游戏的是另外一名。 林佩回过神,轻轻摇头。 秋世若的眼睛亮起来,小男孩先是惊喜,随即向林佩绽出羞怯的、灿烂的笑容。 这时,两人闻到一丝烟味,地上泛起红光。 林佩转头看去,身体下意识一绷。 孤儿院的二楼,竟已熊熊燃烧起来! 冲天烟霾将人们从梦中催醒,一楼传来孩子的哭声,三楼传来大人“失火”的喊叫。通道皆被大火锁死,许多人跳窗逃生,硬生生摔落到院前的水泥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林佩很快冷静下来,拉着秋世若往山林里逃。 骤然之间,他一偏身,躲过夺命逼来的刀风,背上却仍被割开了一大条口子,绽出漫天血光。 他撤开拉着秋世若的手,摔滚在地,目光一聚,望向袭击他们的来者。 这道刀风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只可能来自异世界的玩家。 “这种攻击都躲不过去原来你是新手啊,亏我之前还觉得你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呢!”郝说化笑嘻嘻走到他跟前,对空举起一把长刀,眼中迸射凶光,“无妨,做我的刀下鬼吧!” 正当他要挥刀而下时,一根锁链缠住了他握刀的双手。 锁链另一端,赫然是原该困死火海的廖小葵。 “你怎么在这儿?”郝说化满脸震惊。 这些天廖小葵的性格早就被他摸透了,单纯又天真的傻白甜,完全不该被卷进主神世界。可不知道为什么,就让廖小葵混了进来。 可她、的的确确是个傻叉啊! 那样雄壮的火势,她怎么可能逃出来的! 廖小葵咬牙拉紧了锁链,冲林佩和秋世若喊:“你带着秋世若快逃!” 郝说化红着眼睛咆哮:“你们几个,都休想走!” 三人正对峙时,他们听到一声不属于人类或者野兽的冲天怒吼,从被火海吞没的孤儿院的某个角落里传来。 “谁,吵醒了我?”那声音愠怒地问。 不容三人多想,一阵黑雾将白鸟孤儿院团团笼罩,雾气表面化作一个扭曲的人面。孤儿院的员工和孩子们,除了玩家的所有人都被黑雾吞没,发出撕心裂肺的悲鸣。无数的影子在火中狂舞,烧成骷髅。 郝说化望着这一幕,目瞪口呆。 “什、什么东西啊” 他不是已经烧了孤儿院,解除怨鬼心里的郁结所在了吗?! 这他妈又是什么狗逼东西! 一线暗光自黑雾深处迸射而出,在郝说化的腰上缠了一圈,将他拖进雾中。 这道光线的速度太快了,等廖小葵和林佩反应过来时,郝说化在重重浓雾里发出一记惨叫,消失了声响。 郝说化虽只是初中生,却在主神世界里历遍真枪实弹的战斗,大多数成年人遇上他也要甘拜下风,面对黑雾,却没有一丁点抵抗能力。 黑雾吞下郝说化,缓缓沉寂下来。火舌吞噬了白鸟福利院的字牌,偌大的宅院顷刻坍圮。 廖小葵眼睁睁看着郝说化被黑雾拖走、消化,心脏几乎骤停。她惊恐地跪倒在地,动也不敢动,直至那股遮天蔽日的恐怖气息消散殆尽,才记起来呼吸。 她喘着气,打了个嗝,牙齿打战:“结、结束了吗?” 林佩摇头。 在漫天震烁的灰烬之中,一名少年牵着秋世如的手,从废墟中慢步走来。 他背后的火光太盛了,两人看不清他的脸。但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此人绝非同伴。 廖小葵将锁链扔过去,被少年一个手刀击碎。 这是廖小葵好不容易得来的攻击性道具,品质是难得一遇的优秀。 竟然这么简单就被破坏。 来人比郝说化,还要强上百倍! 她拽回锁链,急欲放出技能,一阵夜风拂过周身。登时,她腰间传来闪电似的剧痛,廖小葵整个人被甩出几米远,栽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别以为我是个绅士,不会打女的。” 少年露齿一笑,踩着廖小葵的脸,转过头来,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凝视颇为狼狈的林佩。 “你啊你这个滑头精,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 林佩点头。 “说说看,我感兴趣。” “那天晚上,我在想,为什么窗户能被我敲碎,门却打不开。”林佩捂住秋世若的眼睛,冷冷地说,“你是故意跑到大门那边去,然后自己从里面上了锁,装作被困在里面的样子。之后你由明转暗,躲在暗处观察我们的行动。孤儿院的员工本就和你演了一出戏,也帮你隐瞒了这件事。” 游客扬起嘴角,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字条,在林佩面前晃了晃。 上面写着——尽全力帮助孤儿院的“神”,否则任务失败。 这是倪子蛟在第二部分留给他的字条。 第三十六章 秋世如松开游客的手, 慢慢走到林佩跟前。 “大哥哥吃了‘神’赐予的食物, 所以看到了我们的仪式。‘神’说, 他也很喜欢大哥哥,和其他的哥哥姐姐, 所以才邀请你们来这里玩。”女孩展开双手,裙摆飞扬,失去焦距的眼瞳中闪着异样的光,“你们看, 受了‘神’的恩赐,我完全感觉不到悲伤、痛苦与饥饿, 过得很开心。你们也会一样的。” 原本秋世如患有语言障碍, 此时吐字流畅, 自是有东西在捣鬼。 林佩睨向她身后白鸟福利院的余烬。 那个“神”并未离去。它藏了起来,在暗中窥视。 “跟你一起玩躲避球的同伴都死了。” 秋世如摇头, 天真烂漫地笑着, 将手拢在一起, 虔诚地说:“只要心中信仰着‘神’,就不会感觉到痛楚。我们不久后也会抵达极乐, 与他们住在一起。” 女孩幸福地闭上眼,垂着脑袋,低吟祈祷的赞歌。 感谢神,将我们从痛苦的牢狱释放。 感谢神,替我们处决施恶的暴徒。 感谢神,赐予我们温暖。 感谢神, 给予我们饱腹。 神,您无所不晓,也无所不能。 林佩不说话,忍住背上的疼痛,颤巍巍地站起身,推了推秋世若的后背,让他走远一些,抬起头来,与游客对视。 游客看着秋世若一步三回头地走到远处,将目光移回林佩身上:“你这人挺有趣的,我不想杀你。只要你点头投入‘神’的阵营,我能完成任务,也能不对你动手。” 林佩沉思一阵,开口:“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几个问题。” “OK,不用聊了。我知道你立场和我冲突,否则决不会说废话。”游客将纸条收进衣袋,叹气,“如果我们是同一阵营,兴许游戏过后能交个朋友。但现在,再见了。” 话音落下,游客展露出邪肆的笑容,向林佩伸去了手。 【普通威慑 lv.1】,启动。 林佩几乎是无意识释放了技能。 方才那一刹那,他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使自己钉在原地。回过神时,游客的指尖离他瞳孔只有一毫米的距离。 仅需0.1毫秒,锋利的甲刀便能洞穿他的眼球,并破坏大脑神经中枢。 冷静。 瞳孔微缩,五感被无限地放大,应急激素在体内疾速流转。他停滞呼吸,感受到每个细胞发出的惊恐的咆哮。 他与游客实力悬殊,威慑只能定住敌人极少的时间。 时间在轻悄悄地漫步,远处火光的跳动,近处秋世如长发的飘舞,似乎都变得异常缓慢,林佩镇定地取出枪,装膛,瞄准,射击。 子弹以极高的温度与速度从漆黑洞口飞驰出去,洞穿游客的太阳穴。 在这一刹那,威慑的效果消失了。 游客垂下手,面无表情地看向林佩,猛地踩落下去,将林佩碾在脚下。 “苟延残喘,结,束,了,吗?”游客吐了口唾沫,太阳穴上的伤口开始愈合,“老子本来想给你个痛快,你非要挣扎一下,真是的,你不知道老子有杯症吗!” 林佩被踹了一脚,咳出血来。 “你不是很屌吗,倒是说话啊?来!老子听着呢!” 他咬牙切齿,狠狠踩着瘫在地上的少年。林佩浑身剧痛到麻木,却惨笑起来。 游客看到他的表情,抬住了脚,阴着脸问:“你,笑什么?” 林佩将嘴际的血痕擦去,火光亲吻他的脸庞,俊美的少年笑如阿修罗。 “你知道我不会说废话,就不应该让我活到现在。” 电光火石之间,一柄缠绕着锁链的长枪自后方洞穿了游客的胸膛。 游客一愣,讶然转过头。 “你怎么” 趁游客微愣,廖小葵朝他扑过去,如灵活的巨蟒,将关节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缠绕在他的脖颈、手腕与脚踝上,猛一拉扯,游客的脊椎骨骼接连发出崩断的清响。 【普通·融化 lv.4】 十八声清响过后,廖小葵慢慢松开他,一具散架的尸骨坠落地上。他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却很快融成了一滩血水。 年轻的精英玩家游客,被他最看不起的娇滴滴的女生廖小葵,解决了。 秋世如先是疑惑,后来终于察觉到发生了什么,露出惊恐的表情,后退几步,往孤儿院的方向跑回去。 廖小葵踢了踢游客的尸首,瘆人地笑着:“打女生很开心是吧?你想长篇大论也得先补个刀才对。” 见她苏醒,林佩心中紧绷着的弦才松开,倒下去,四肢重新恢复了知觉。 这些人身经百战,都比他强太多了。 秋世若冲林佩跑了过来。林佩艰难起身,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从自己衣服上撕下布条,扎住背上还在淌血的伤口。 廖小葵踩着游客,顺着他的骨头走到林佩跟前,蹲下身来,好奇地打量他。 林佩叹道:“这小孩不会干出杀人的事来。凶手果然是你。” 他已经确认,秋世若是活生生的小孩子,与鬼怪毫无关系,甚至还厌恶并讨厌着“神”,最严重的也是病症方面,没有危险性。 那么,昨天夜里,究竟是谁导致了辛姬的死亡? 在场者,唯有辛姬本人、廖小葵与未进入“仪式”的秋世若。 答案只能是廖小葵。 毫无疑问,廖小葵是个善良的姑娘。 廖小葵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小康之家,从小善良,善良到傻瓜的程度。给毛毛虫撑伞、帮助蚂蚁搬家等等偶像剧女主做过的“善举”,她都做了。 六岁那年,廖小葵在路上捡到一毛钱,为还给失主跑了十条街,结果被失主绑架。 那时的上苍似乎还对善人存有怜悯之心,警方与家人的密切配合使得廖小葵重见天日。 廖小葵仍像往常一样善良,但她的体内却住进了另一个人格。 一个绑架犯的人格。 廖小葵是双重人格。这才是她成为玩家却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前天夜里,辛姬看到了透明形态的秋世若,第一反应就是找替死鬼,于是将廖小葵推了出去。 傻白甜廖小葵昏了过去,绑架犯廖小葵醒了过来。 廖小葵扼住辛姬的脖子,将她从窗口扔了下去,随即,看到了从前门跑进孤儿院的林佩。 ——不能那么快就暴露身份。 她这样想,在自己脖子上制造了淤青,然后再次唤醒主人格。这就有了之后的故事。 “多余的寒暄放到一边吧。” 廖小葵朝林佩伸出手。林佩将一张纸条交给她。廖小葵将纸条展开,面上笑靥如花。 ——与你的队友一同逃出这座山,否则任务失败。 和她自己那张的内容一模一样。林佩就是她的队友。 她笑着笑着,又觉得不对劲,收起笑容,探究地看向林佩:“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阵营?你知道的吧!你怎么知道的?” “廖小葵昨天说要跑下山的时候,我去她房间里搜过,她的纸条就扔在地上。” 廖小葵一怔,苦笑着摇头:“真是的那孩子,连自己的字条都能弄丢。怪不得你故意气她,你那是在试探她吧,聪明的小鬼。” 林佩听着她亲昵的口吻,似乎自己与这个人格之前就见过面。 他想了想,恍然:“今天下午原来是你。” 怪不得那时的廖小葵不对劲。 “郝说化今早就对我动了杀心,我就让小姑娘去睡觉,自己出来对付他。那条小臭虫,连杀气都不知道要好好掩藏,晚饭的时候他过来问我。要是我打开门,估计他已经横尸当场了”她眯着眸子慵懒地说着,身体向前倾,缓缓凑近林佩的脸庞,用轻如羽毛的声音念道,“小家伙,跟杀人魔一队,怕不怕?” 林佩面色没有丝毫改变,注视着她,稍稍勾了勾唇,语气冷清。 “你以为我不是吗?” 鲜血漫过掌心的触感,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第三十七章 在林佩说出这句话的同时, 剧本对决的礼堂内, 观众席上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精彩!BRAVO! 从郝说化开始倒汽油的那一刻, 礼堂便掌声不断了。 观众们开心得不行,可是倪子蛟肺都快气炸了。 他已经朝詹未来的额头上扔了一个多小时的弹珠, 从郝说化纵火那会儿砸到了现在。詹未来倒是想多,可惜倪子蛟铁了心要弄他,他躲到哪儿弹珠的轨迹就沿到哪,只能无奈地坐在位子上, 任凭任性的饺子先生弹他。 倪子蛟弹了那么久,仍旧觉得不解气, 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要把我的剧情改得面目全非!” 詹未来笑道:“巧了, 我之前也打算说这句话。” “你不是还挺高兴的吗?我的部分结束你这么快接上去!” “我看您一股劲地胡编乱造, 不也玩得挺开心。” 倪子蛟又往詹未来额头上弹了一颗弹珠。 他生气的不是詹未来改剧情,而是詹未来越俎代庖, 把倪子蛟在第二阶段辛辛苦苦埋下的“纸条困局”几乎全都给掘出来。原本应该是轮到倪子蛟来上演的激情好戏, 全被他抢走了。 麻——蛋! 优雅从容的主神大人, 难得在心里爆了句粗口。 倪子蛟命令:“你给我断这儿。” 詹未来挑了挑眉:“为什么?” 俊美青年将眉头一舒,冷冷盯着他, 灿若春樱的脸上蓦然绽出一笑:“不为什么。你断不断?” 詹未来立刻认怂:“第三部分到此结束,感谢各位赏脸。” 观众席上各处响起了口哨,有人将帽子抛向高空。 “下面是质询环节,”子虚乌有装作没有看到设计师双方的争执,“诸君有疑惑吗?” 几名观众举起了手,子虚乌有将扩音器抛向他们。 一位看上去还是龙套的佣兵站起身, 举起扩音器:“我想问问,第二个晚上他们看到的秋世若为什么是半透明的啊?秋世若不是个正常的人吗?” 詹未来早就猜到会有人问,从容不迫地应答道:“我的设定是,孤儿院的食物是通往鬼的渠道,那时候的玩家处于里世界,而秋世若处于表世界,所以看到的秋世若是透明的。” 明明是我的小玩家想到的。 倪子蛟在心里嘀咕。 子虚乌有又点了几人向詹未来进行质询,随后把扩音器收了回来,给詹未来本轮打了十分。 “这一次的分数,诸位应该都无异议吧?” 观众席一片欢呼。 转折阶段的重点就是转折。詹未来在此阶段里铺出四个转折,演够了高潮,又合情合理地恁死了两个玩家,无论是剧情还是动作戏都看得观众赏心悦目,自然能得到极高的分数。 子虚乌有敲下锤子,礼堂内再次安静下来。 “下面进入收尾,阶段‘合’的部分。” 詹未来火上浇油,呵呵地笑着:“请。” 倪子蛟磨牙瞪着这个糟老头:“你叫我演个鬼啊。” 在詹未来编织第一部分的时候,他把全部五名玩家观察了好久,摸清性格习性之后,又是划分阵营和任务,又是平衡各个阵营实力,呕心沥血打下铺垫。 却是炖着五花肉遇到了一条野狗。詹未来趁他不注意,把肉全叼走,啃得几乎连渣都不剩。 不过几乎连渣都不剩,就是还有渣的意思。 他还有戏码没上呢! 这一边,两人解决了游客,算是打战告捷。廖小葵收起枪来,往山下走去。 林佩手上却沁出了冷汗。 还不能走。 他给廖小葵的字条是假的。辛姬的尸体停留在储物间里,他在第三天的夜晚偷偷潜入储物间,方才从尸体衣服的暗袋里搜出这张纸条。 林佩的任务和郝说化一样。 ——杀了除你以外的所有玩家。 他站起身来,晃了晃,又栽倒下去,秋世若发出一声惊呼。 廖小葵闻声,转身走过来。 “还动得了吗?那小毛孩脚下不留情,是踹得我有点痛。” 她甩了甩脚,蹲下来,查看林佩的伤势,啧啧感慨。 林佩摇头。 对于他这个鬼门关的常客,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算不上什么。 他的注意力全在廖小葵身上。 纵使他拿出证明自己是队友的假证据,可是廖小葵的副人格仍对他颇有防范。她目光如炬,从头到尾未曾露出丝毫破绽,姿势、动作戒备森严,每一寸肌肉都处于绷紧的状态。 假使这时候出手,死的人无疑是他自己。 林佩说:“你先走吧。那团黑雾可能还会追上来,到时候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你也知道吧,我们的任务是协同队友逃跑,如果你死了,我也一样完蛋。” 廖小葵无奈地笑了一声,换上疑惑的表情。 “不对啊,你跟我不一样,不会说废话,你知道这一点,怎么让我先走?” 林佩心跳一慢,廖小葵忽而像个鬼魂似的贴过来,挨着他的脸,逼视他的瞳孔。 “喂,小帅哥你该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有什么好拖延的啊,能不能告诉我?” 飘渺笑声中,一股寒意打从林佩脚底窜上来。 林佩感觉脖子上一凉,廖小葵正将手搭在自己的后颈上。 她在测试自己的脉搏,以及皮肤的表温。 生理是最不容易说谎的。一旦他有所异常,这个女人一定会毫不犹豫斩下他的头颅。 在廖小葵冷冰冰的注视下,林佩放平呼吸,淡然道:“放手。” 廖小葵挑眉:“你得先告诉我——” “他是、要救我哥哥。” 廖小葵感觉到自己袖子被轻轻一扯。低下头,一个男孩子正目光闪闪地瞪着她。 她记得,这个男孩子好像叫秋世若。 廖小葵思索着,露出一排牙齿,朝他阴阴地笑:“你以为他会这么好心?你哥哥都烧成渣了!” 她还怕秋世若没有彻底放弃希望,抬手指向火光中的孤儿院。正在此时,狂风呼啸,一道惨叫从废墟中刮来,撕裂了无边夜幕。 林佩和廖小葵同时扭过头去。 原本已慢慢弱下去的火势霎时旺盛起来,庞然黑雾重新自废墟里翻滚而出。 秋世若抖得厉害,缩回林佩后边。 林佩和秋世若听得真切,那声惨叫属于秋世如。 ——她最终,还是把自己献祭给了“神”。 黑雾不断升高,中央化成一张人脸,浓稠液体不断往下滴,溅向四周,将泥土腐蚀成黑色,散发出浓重的腐臭味。 “灵魂好吃” 那张人脸没有五官,不断扭曲着,好像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从黑雾深处传来水声,和嘶哑破碎的、嘎吱作响的怪声。 “不够还要” 廖小葵愣愣地注视着这张面孔,呢喃道:“那是什么——” 黑雾似乎听见了她的话,嘴中吐出一条黑线射向她。 【特殊·斩龙 lv.5】 廖小葵提枪哧的一甩,龙吟响彻,黑线崩为两截。黑雾被断了舌头,发出愤怒的咆哮。 她松了口气,蓦地听见枪刃铮铮地惨叫,低头只见锋口裂开一条缝,缝隙还冒出不祥的气泡,周围产生黑色斑点。 病毒? 廖小葵正伸长了脖子凑近看,忽而警钟大震。 大意了! 一颗子弹穿过她的胸膛,鲜血喷涌如注。 廖小葵慢慢回过头。 林佩举着枪半瘫在地上,气喘吁吁,半边脸被血水打湿。 他的躯体已经完全不足以支持他保持清醒的状态。撑到现在,甚至还冷静地找机会击伤廖小葵,全靠意志力。 ——称得上可怖的意志力。 廖小葵趔趄地走过去,将枪踢飞,又往他心口狠狠踹了一脚,林佩登时飞出去几十米远,气血上喷,呕出胃酸与几小块内脏的碎片。 林佩中的这脚比游客那几下全都加起来还狠,且他本就重伤,此时耳鸣、恶心、麻痹等症状并作,浑身冷热紊乱,竟暂时丧失了五感,陷入半休克的状态。 主神游戏的玩家体质进阶到一定程度,被普通子弹打中要害,并不会立刻身亡。游客比廖小葵强上不少,基本免疫物理攻击,廖小葵稍差一点,恢复胸口的损伤需要消耗不少的气力。 廖小葵全身细胞都在修复致命伤,困倦席卷她的大脑,这一踢让她险些站不稳。她骂了几句,闻到一阵臭味,转身看去,不知什么时候,黑雾竟已悄无声息地翻涌过来,离自己仅仅不到数米。 真恶心。 她面上露出嫌恶的表情,捂着伤口,正要走开,秋世若却忽然冲了过来,抱住廖小葵,将她扑倒在地。 “大哥哥快走!”秋世若颤声喊。 “你这小子” 廖小葵面露狞恶,右手往秋世若领口抓去,左手却突然不听使唤,按住了她右手的手腕。 “操。” 她很清楚,这种别扭的姿势意味着什么。 关键时刻,主人格竟然在和她争夺身体控制权! 也许男孩的害怕揪痛了少女的灵魂,也许男孩的无畏叩响了少女的良心,廖小葵睁开眼,再次复苏过来。 她清秀的脸庞,硬生生分成两面不同的世界,一边怜悯,一边狂怒。 宛若天堂炼狱。 主人格坏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廖小葵忍无可忍地骂道:“他是假的!造出来的幻影!你这废物谁也救不了!” “可是我还是想救。抱歉,对不起这是我的习惯,改不了的。” 左手渐渐收紧。 廖小葵感受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尖叫着摇起头,发出破音的咆哮:“蠢驴!你这些年做了多少好事,哪一次得到回报了!” “你抬举我了抱歉,我只是想做。” 那声音仍平静得很,平静地反驳,平静地道歉。右腕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廖小葵听来犹如丧钟。 绑架犯人格竭尽最后一丝意志负隅顽抗,逐渐绝望,悲从中来:“你这个疯子!猪脑子!贱骨头!你要被扔到地狱里煮烂!” “如果这是代价,我甘之如饴。抱歉,对不起。” 廖小葵倏然用力,右手被折成不可思议的角度,骇人的气息顿时从她身上消散开去。她站起来,面色虚弱,呼吸沉重。 抑制副人格已经耗费她全部的精力。 秋世若看着她,吓得后却几步,说不出话。 少女低头,摸了摸男孩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扯出笑,温温柔柔地说:“过去吧,大哥哥会保护你的。” 她注视着秋世若颤巍巍地跑向林佩,眼前出现幻觉。 这是她十几年的生平。 皆大欢喜的善举,或者好心办坏事。 被人背后议论,或者明目张胆的霸凌。 一幕一幕。 死者临终看到一生的记忆,原来是真的啊。 是夜,她独自站在荒凉的大地,朝秋世若挥了挥手。 ——路上,要注意安全啊。 少女灿然一笑,辉煌走入火中。 第三十八章 林佩用尽最后的力气揽住秋世若。廖小葵被黑雾吞噬的瞬间, 他眼前闪过一阵白光。 【主神世界提示】【玩家】林佩完成副本任务。 【游戏进度:99% 等级评价:A】 【等待剧情结束后, 请查收副本奖励】 再次醒来, 他已经躺在了镇医院的病床上,秋世若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门口簇拥着一群记者。 警方接到李院长的报警,疏通道路,本来只打算过来接手一项意外事故,孰料整个孤儿院都被烧没了, 报警人和尸体都烧成了灰烬。 唯二的幸存者都已昏厥过去,倒在一片杂草地上。一个重伤, 一个经确诊患有重度抑郁, 还对罂.粟上瘾。 这都什么事儿啊! 小镇及周边城市的新闻媒体闻此讯息, 纷纷派遣麾下记者前来刺探情报。盘问许久,竟揭露出一堆已倒闭制药集团背后的惊天黑幕。 ——孤儿院竟成人体实验的温床! ——泯灭人性的阴影, 庞大集团下活体试药人的惨剧! ——信誉崩垮, 医药界的前路究竟在何方? 漫天的报纸似苍蝇飞舞, 传遍世间的每一隅,或许引起了注意, 或许没有。 唯有隐于阴暗角落的黑雾,仍在冒着泡沫,期待晚宴。 倪子蛟在这里打下结尾。 詹未来问:“你觉得我的庇护者是廖小葵?” “谁猜得出你心仪哪个!多干掉点总是好的,何况她主人格在,本来就必死。”俊俏青年将脚架在桌子上,慵倦而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这令人神魂颠倒的一幕, 不知又看呆多少观众。 倪子蛟睁开眼,此前惫态一扫而空。 收尾部分的质询环节并没有多少人提问。就像电影放到了结尾,谁想去看演职员表,恨不得直接拉进度条看彩蛋。 剧本对决的彩蛋,自然是前情概述的判分,以及两名设计师所指定的庇护者。 结束质询,子虚乌有对倪子蛟的结尾部分打出八分。 放在普通的剧本对决,这算是很高的分数,但在詹未来的满分面前还是有些不够看。 “詹伯的前情概述,我给出的是六分。”子虚乌有揭开詹未来的打分板,“各个方面是面面俱到了,不过亮点较少,希望注意一下。” 詹未来笑了笑,蹲下来捡倪子蛟扔了一地的弹珠,底下一群少女突然捧着脸发出尖叫声。 莫名其妙的。 倪子蛟看怪物似的瞥了她们一眼。 “饺子的前情概述我给了七分,”子虚乌有又将倪子蛟的打分板揭开,“和詹伯相反,您在陈述中提出了醒目的展开点——‘孤儿院里有玩家的亲戚’,其余方面有待完善,总体比詹伯更吸引人一些。” 目前,双方各二十五分战平。 关键点就是庇护者。 子虚乌有道:“首先,因为饺子的庇护者玩家林佩存活,分数翻倍为五十分。” 转折部分的分数一般都会比结尾部分高,但负责结尾的设计师也享有巨大的红利——不用怕自己的庇护者暴露,可以安心地屠杀剩余玩家。 在廖小葵退场后,倪子蛟的庇护者就显而易见了,大多数观众也猜得到。问题在于詹未来。 詹未来的庇护者是谁? 倪子蛟手背托着下巴,探究着望向詹未来,神色一动,靠回椅子上。 又没赢。 观众可没有倪子蛟那么熟悉詹未来,都在屏气敛息,盯着子虚乌有,等待最终结果。 子虚乌有吸了一口气,宣布道:“詹伯的庇护者玩家林佩存活,分数翻倍为五十分。双方战平。” 观众席哗然一片,霎时间掌声如雷,几个棒球帽被从乌鸦鸦的人群里抛出来。 倪子蛟知道詹未来这厮又涨粉了。 “为什么这次你选的庇护者又和我一样?”他恼怒地问。 倪子蛟不是头一次和詹未来玩剧本对决了。可是每次玩,对面那个死老头都跟开了挂一样,和他选同一名玩家做庇护者。 好像能看透人心一样。 詹未来神秘地说:“这是秘密。” “你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 “把谜题的答案说出来,就不好玩了” 倪子蛟持之以恒地盯着他。 詹未来无奈道:“你每次选的都是玩家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你这都没发现吗?” 倪子蛟一愣,翻开五张玩家卡。 好像是那么回事可这是巧合吧? 他努力回忆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时自己的庇护者人选。 某大学校草,光明教团高岭之花,武林冷美人 倪子蛟深呼吸。 他承认了,詹未来的话是对的。 倪子蛟抬起头,鄙夷地看向詹未来:“我还以为你用了什么特殊的观察手段,就这么简单?” “所以说,神秘的美,就在于不知道谜底啊”詹未来像是念着首诗似的感叹,看向倪子蛟,“那么,我的请聘书呢?” 倪子蛟奇道:“你不是不愿意来和那帮法官待在一起吗?” “改主意了。” 倪子蛟很想问原因,可他怕詹未来突然又“改主意”了,果断将一颗金玫瑰纽扣弹给他:“明天去审判庭报道。” 观众已散场了大半,子虚乌有把骰子一收,礼堂幻象消失,几人重新坐在了酒馆吧台边,老板小心翼翼地给几位贵宾倒上店里最昂贵的酒。 倪子蛟望着窗外斑斓天色,打了个哈欠。成熟儒雅的中年男人倚在吧台上,一手捏着高脚杯,笑吟吟地举向他,酒精在空气里发酵。 “Cheers——” 倪子蛟不和他碰杯,从座位上跳下来。 如果说,倪子蛟对林佩的兴趣是一瓶醇酒,那么对从前的詹未来的兴趣就是半杯啤酒,而现在已经降级为一个空瓶子。 就算是清丽脱俗的妖艳贱货,最后还不是当了万神殿的神官。 腻了。 他转身离开。迎面走来一名女子。 是被他弄死了玩家,宣言要挑战他的OL制服女。 倪子蛟向子虚乌有使了个眼神,子虚乌有会意,走到女子跟前。 “抱歉,精灵冕下。就算他是您的部下,是万神殿的高级馆员,侮辱了我的人,也得百倍奉还!”女子傲慢道。 子虚乌有伏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OL微怔,望向倪子蛟,面色如土。 面如冠玉的青年正在等着部下的交涉结果,胳膊抱在一起,松散的衬衣勾勒出清瘦高挑的身材,似乎察觉到她的注目,青年斜睨过来,眼瞳宛若夜中皓月,皎洁冰冷。 那目光,仿佛是在看挡道的螳螂。 这是父神? 她嘴唇颤抖,向倪子蛟鞠了个躬,仓皇地退出了酒馆。 詹未来见倪子蛟不和他“Cheers”,只能独自将美酒一饮而尽,调侃道:“您的御下之术有待提高。” 倪子蛟瞪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消失在风中。 主神大人的灵魂重新回到邬山越的身体里。 现在是一个工作日的下午,他正坐在图书馆的办公桌前,面对一台电脑。 神同凡人一样,不喜欢工作,只喜欢吃喝玩乐。但区别在于,神可以凭借神力在瞬间完成工作,而大多数凡人只能一边工作,一边肖想着吃喝玩乐。 他随意敲下几个键,电脑荧屏上浮现出某间教室的画面。 林佩所在的班级。 他的意识重新注入了躯壳,时间还静止在他被点名回答问题的那一刻。 林佩走到讲台前,捏起粉笔,在黑板上流畅地写下干净漂亮的粉笔字。 窗帘舞动,重点班的教室里鸦雀无声,勤奋的学生们翻开笔记,将年级第一的解题过程完整记录下来。 谁能想到,这位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乖宝宝、同学眼中温和知礼的全能天才,几分钟前还倒在血泊之中,冷静冷血地算计着如何置人于死地。 伪装学得不错。 倪子蛟看了一会儿,蓦然想起詹未来暗示自己是颜控的话来。 每次都找最好看的 现在想来,他还是有点不服气,将画面放大,给林佩的侧脸来一个特写。 灿烂的阳光透过轻如蝉翼的窗纱打进来,勾勒出少年俊挺冷峻的轮廓,温润中带着锋利的眉眼,浓重如墨色,眼底犀利而澄澈,宛若萤火聚集于深不见底的渊薮。 还行,就是太嫩。 倪子蛟在心底估了个八分,看着林佩写完一题,站在一旁的任课老师开始走形式地夸赞,倪子蛟关掉画面,假装开始工作。 今天夜里,林佩又拎着一袋书来了图书馆。 初中的学习任务比较轻松,他写完作业,还能剩下许多空余时间看书。 图书馆的大门自动开启,一只脚迈了进来。少年还穿着学校的制服,白衬衫绀色领带。 倪子蛟抬起头打量他。 就差一副金丝眼镜,整个人就是斯文败类了。 在林佩能看清楚自己的脸之前,倪子蛟调整表情,挂上人畜无害的标准笑容。 “又来还书啊。”房客大哥哥像小太阳一样和房东小同学打了个招呼。 林佩将书放在前台,倪子蛟正要做扫描,林佩却按住他的手碗,两腿跨过桌子欺到他跟前。 倪子蛟正要叫,林佩另一手已捏住他的脖颈,只要一用力就能使他永远失声。 林佩笑道:“你想得那么周全,这里监控器应该也被屏蔽了吧。” 倪子蛟闭上嘴巴,目光悄然滑向门口。 “今天夏新有事,不会来这里。” 倪子蛟将注意力收回来,盯住他:“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能先放开我吗?” 林佩暗沉沉的目光滑了下去。 青年无措地看着他自己,目光无辜又可怜,倒真像只任君采撷的食草动物似的。 第三十九章 装得挺像。 林佩扼住青年喉间的手稍稍收拢起来。 “那我说的直白一点。”他贴着倪子蛟的耳朵, 目光森冷, 话音仿若情人低喃, 却字字包裹着致命的危险,“你怎么还没死?” 倪子蛟看林佩如此笃定的模样, 料到他手里捏着证据,就不再装模作样,笑着把他的手拿开。 “你怎么发现的?我还以为能演很久呢。” 他还打算演足知心大哥哥的戏码,用这个假人耐心地、一步步地取得信任, 走进少年闭锁的心房,成为他世界里唯一的光芒。 ——然后, 借着少年的信任与孺慕, 上演一出狗血的背叛大戏, 再好好欣赏林佩痛不欲生的表情。孰料却被抢先了 “演技太烂了。” 林佩从扔在桌上的袋子里取出一叠文件,打在倪子蛟头上。 “名牌大学的拳头专业, 还拿过国外交换生全额奖学金, 竟然放弃保研资格, 到名不见经传的镇子上来当个图书管理员。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这是他在倪子蛟租借卧室的垃圾桶里找到的。 “坏孩子,乱翻别人房间。”倪子蛟接住文件夹, 嘟囔道,“你就不想想,也许是优秀大学生突然脑子抽筋,想回归田园体验民间生活。” “你之前住的房间,我很久都没进去过。你还把指纹留在门把上,不处理干净痕迹, 演得也太敷衍了。” 倪子蛟仰头,理直气壮:“可能纯粹只是优秀大学生心里好奇,想知道房间里有什么。你没看过《蓝胡子》吗?没童年的蠢蛋。” 林佩的嘴角稍微往上一提。 “要是普通人,把衣服从晾衣架上收下来,会习惯就近放在沙发或者茶几上,那里最显眼,也最容易被我发现。结果你直接跨过客厅,把我的衣服扔在餐厅的桌子上。” 倪子蛟立即反驳:“谁扔了?我叠好了放的。你之前不也放那里的吗?” 主神大人完全是效仿林佩。 他怎么知道林佩脑抽,叠衣服还得选个地方。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放那里?”林佩叹气,捏住倪子蛟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我之前收衣服的时候,你赖在沙发里看电视,茶几上还摆着零食。你要我直接用被子把你埋了吗?” 倪子蛟睁大眼睛,嬉皮笑脸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你又来做什么?”林佩问。 倪子蛟:“来被你砍。像我这模样的木偶,男男女女的还有好多个呢。” 好多个? 林佩微愣,趁此机会,倪子蛟挺身而起,扭过林佩的胳膊,另一手抵住他肩膀,林佩吃痛回过神,正要抵抗,倪子蛟却快人一步,扑身将他按到地上。 旁边的转椅被林佩的手肘擦到,飞速转了几圈,咯吱咯吱地响着,慢慢停下来。 形势在瞬间逆转。 最近几天倪子蛟轮到的都是晚班。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馆长和白笑笑都早就回家了,附近的房屋都关灯落门,连接图书馆的道路从半个小时前便已没了人影。 所有人都不会看到,白天里笑容和煦的管理员,竟然会在如图书馆这样的文明的公共场合,对一个初中生进行施暴。 “现在轮到我了。”倪子蛟低下头颅,轻悄悄地问,“杀了我以后,是不是对其他人更容易下手了?” 林佩扭过头,像是条落水狗倔强地瞪他,很不服气似的。 “不妨告诉你,我的这具木偶,因为小时候被当成女孩子拐卖,被送到少年宫学了跆拳道,大学期间还蹭了几节女子防身术。”青年笑着,眼睛亮亮的,像只大猫似的伏在林佩身上,语言里充斥着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戏弄与暧昧,“身为玩家,连现实里‘文弱儒雅’的大学毕业生都打不过,你不羞吗?” 即使通过主神游戏所反馈的属性点进行了强化,如今的林佩还是不够看。他太弱了。 倪子蛟发现,玩家邀请赛的邀请函早已分发给玩家,但林佩没有收到。 邀请函被发出的瞬间,这片地区与主神世界的通道受到干扰。即使负责地区通讯的及时修复通道,仍有部分邀请函遗落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邀请函到达现实世界后,半小时内会被烧毁。再想找回决无可能。 这场事故是人为的。 一些精英玩家借助渠道得知赛事消息,出手拦截邀请函,在比赛开始前尽可能减少竞争对手的数量。 经验丰厚的玩家还是能通过各种手段拿到邀请函,但对于林佩这初入江湖的小虾米,甚至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清楚。 站在客观的角度上,林佩是才接了两个副本的游戏新人,没察觉到这种阴招情有可原。 可主神大人素来不讲理,看待问题的态度从不客观。 ——倪子蛟十分生气,直接对林佩动了杀心。 这是林佩松懈的铁证! 好歹是他亲自带的玩家,还砍过他的木偶,连这点小伎俩都对付不了,连邀请赛的入场卷都拿不到,要他何用? 倪子蛟也不是绝情的人。他念在林佩对自己一刀之恩,打算给林佩留点场面再走。他跑去找詹未来玩剧本对决,其实是奔着把林佩弄死的心去的,甚至还挑选了四个年少的优质玩家给他陪葬。游客更是鬼皇麾下的玩家,论其实力,单开噩梦副本不在话下。 ——被光辉灿烂地四分五裂,惨死在万众瞩目的对决赛中,那可是天底下最盛大的葬礼了。 然而林佩出乎了他的意料,在无数封锁下杀出一条血路,成为唯一幸存的玩家。 诈尸的人好不容易撞出棺材,倪子蛟没有理由再按回去。 或者说,他实际上并未阻断少年的所有退路,否则不会多此一举,让“邬山越”来到这个小镇,陪林佩玩角色扮演的小游戏。 总而言之,林佩有惊无险地过关了。 倪子蛟松开些许力道,被林佩挣开。他心中一恼,又拽住少年的领带,五根手指像是霜雪裹了五根锋利的玉刃。 他强迫着将林佩拉近自己,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给我记住,你以后要站上的,是比剧本对决更凶险的舞台,以后要同台竞技的,是比那四个人更强大更阴险的玩家。这次算你运气好,让你留了一条命。但你要是自恃能用天赋摆平一切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青年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即便是威胁人的话,也是清朗如月、跳珠溅玉,丝毫让人不觉得恼怒。 林佩看着他的眼睛,沉思。 他想,也许他知道眼前这人莫名生气的理由了。 当初倪子蛟跟林佩说的是“杀了他”。但没说杀自己多少次。 林佩以为捅他一刀,这事就结了。但倪子蛟的意思却是—— 一直捅,捅到他死。 林佩吸了口气,心感无奈,重新对上倪子蛟切齿的神情。 这就对了,怪不得像只猫似的挠自己。这个人,大概急眼了。 他自从捅死上一个“饺子”,就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收敛起爪牙,扮作三好学生的模样。 看在“饺子”的眼里,就是自己的懈怠。 游客、辛姬等人,甚至“詹伯”,都是他拿来刺激自己的工具。 “饺子”正试图告诉他:看!这些人这么厉害,你也得加把劲才是啊! 多般思虑,都只在一念之间完成。林佩抬起头,道:“我没有忘记过复仇。” 倪子蛟心里的火气终于稍微淡了一点。 “那就好,我可不会放任你继续混日子了。”他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从袖子里拿出唯一一张再版邀请函,碰了碰林佩的鼻尖,“从现在起,我会监督你的。” 如果没有遇上灭门之灾,没有遇上倪子蛟,那么很显然,未来的林佩仍旧能成为一头领导众狼的狼王。 但这远远不够。 倪子蛟需要的,是比狼王还要高的存在,是能够掀起诸神黄昏之末日的巨狼之神,芬里尔。 神的诞生,是需要悉心培养的。 平日里一向闲事儿多的自己竟然一反常态,对于这个平平无奇的凡人照看有加,倒像是个掏心掏肺的奶爸。 要是 要是小玩家达不到他心里的预期啊 他忽觉心中酸楚,阴郁了目光,打量面容冷峻的少年人。 ——把你剁成肉泥,好不好? 第四十章 倪子蛟感到胸中翻涌着一阵狂躁。他按捺下去, 放开林佩, 自顾自走到一边去冷静冷静。 倒不是想对林佩动手。 他刚刚是想拿刀插自己身上。 不过怕吓到脚选玩家还是算了。 林佩理了理被倪子蛟捏皱的衣服, 打开邀请函。 “ 致绝望的主神游戏玩家, 下一届玩家邀请赛即将开启, 我们诚挚地邀请您参与本次邀请赛。本赛事主题为:弑神。 想成为新纪元的神明吗? 那就饥饿吧,撕咬吧,挣扎吧, 为血玫瑰的归属自相残杀吧。 走进死亡的坟墓, 才能有幸聆听神音的启示。 2018.March ” 倪子蛟转头说:“用血打个圈,就算接受邀请了。” 林佩咬破手指, 在邀请函的末尾画上一个圆圈, 邀请函被一团光芒吞噬, 没了踪影。 一阵闹钟铃响了起来。倪子蛟打开手机,摁掉铃声。 值班时间到了。 他懒得去换衣间, 直接脱掉图书管理员的制服外套, 从前台底下取出自己的衣服换上。 “回去吧。” 林佩道:“我的书。” “没心情给你办手续, 带走,改天再来。” 林佩忍不住瞥他一眼。倪子蛟低头摁着扣子, 注意到他的目光,隽秀的面庞上神色一厉:“快点,把你东西收拾好。” 与之前温暖如春风的知心哥哥判若两人。态度差距之大,令林佩心里哭笑不得。 他有点后悔那么早揭穿倪子蛟的伪装了。 之后的几天,倪子蛟被馆长调到了早班。 据说是因为自从倪子蛟被排了固定晚班,上午图书馆的流量大幅度锐减, 居民都在下班之后跑来人挤人。 一些无业游民盯准倪子蛟的上班时间,占据有利座位,以更近地欣赏美人,甚至有人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给镇长拨了投诉电话,斥责馆员过于好看导致自己不能静下心来看书。 馆长被镇长请去喝了一趟茶,回来之后开始给馆员们无规律排班。 颜控居民哀嚎遍野。 倪子蛟倒没在意。一到工作时间他就让灵魂飞到主神世界找玩,等下班以后才重新回到木偶。 早班的结束时间是三点整,这时候初中都没放学。 倪子蛟看了看手表,径直朝林佩的学校走去。 冯路镇第一中学。 这所初中基础设施还算不错,环境比校园大逃杀的剧本还要好上一些。倪子蛟避开摄像头,翻进围墙里,现在是课间时间,远远地能看到几个高个子的少年在操场上踢球。 他匿去自己的身形,穿过操场。 小玩家在哪里呢? 正当他打算取出玩家属性卡,准备确定的具体位置时,不远处熟悉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 “请您放心好了,我在学习阶段没有谈对象的打算。” 倪子蛟脚步一顿,飞快窜到身旁的梧桐树上,不惊起半点声响。 他从叶缝里望去,林佩正往这里慢慢地走过来,身旁是一个中年男子。 他们的年级主任。 “这样最好。我听传言说,学校将近一半女生喜欢你,桃花运不浅啊。”年级主任打了个趣,随即正色,“两个月之后的全市名校联考,我们年级就指望你夺魁,最近不要去图书馆借书了,专心学习吧。” 林佩笑容一淡:“嗯。” 年级主任又与他谈了几句话,便先行离开。林佩走到树底下,倪子蛟忽然从乌云似的树叶里冒出来。他用腿勾住树枝,以一个倒像的视角看着林佩,黑色鬈发贴着苍白的脸庞,正午的阳光使他眯起眼睛,眉宇间懒懒洋洋地一锁。 “惊喜——”倪子蛟张开双臂,说。 “是惊吓。”林佩把挂在他头发上的树叶捏下来,看了看四周,“你也不怕被人发现。” “不会的,我施了障眼法。就算有人看过来,也只会以为你在和一棵树对话。” 林佩闻言,唇角又是一扬,笑意里多了几分真实。 “来学校找我,有事?” “没事。”倪子蛟摇头,“无聊,来参观。” 林佩将挎包提了一下,叹气:“说要监督我的是你,不给我副本任务的也是你。” “你不是要考试吗?还是不打扰你了。对了,给你送的二次见面礼。” 倪子蛟跳下树来,在空气中划开一道缝,将手伸进去掏了个东西,在林佩跟前展开五指,一个装满黑色液体的小玻璃瓶出现在光洁如玉的掌心上。 【道具】亡灵血统·可进阶 品质:卓越+ 备注:能让你获得亡灵血统的传说中的药水 这是倪子蛟为林佩帮助他招揽詹未来入仕而给予的酬礼。亡灵族对于鬼怪攻击具有一定免疫力,林佩还是新手玩家,经常有遭受鬼魂袭击的风险,这大概是个能用很久的金手指。 倪子蛟笑吟吟地看着林佩接过去。 “慎用喔。”倪子蛟说,“亡灵血统比人类强悍了许多,你喝下去就永远变不回人了。” “有什么区别吗?” “无限寿命,亡灵咒术的技能无师自通,见了光会受刺激,受到光明魔法的伤害翻十倍——哦还有,失去性能力。” 林佩都已经拔开瓶盖了,听到最后几个字,又默默把盖子按了回去。 “谢谢,不需要了。” 他用两指捏住玻璃瓶,还给倪子蛟。 倪子蛟接过瓶子,面色如常,心里却纳闷着为什么林佩会选择拒绝。 觉得难喝?不喜欢其他亡灵族的长相? 可是,他手头上没有更好的东西了。 倪子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问:“那你想要什么?” 林佩已经从方才的异样中回了神:“附近一带的玩家资料。” “这个好办。” 倪子蛟席地而坐,取出一叠玩家属性卡。整理卡牌的时间略有些久,林佩迈步走到他身边,倚在树上。 他低下头,打量着盘腿坐在草地上的青年。 青年替他忙碌的样子,很文静很好看,脖颈修长曼妙,像是展翅的天鹅,眉眼也低顺柔和得不可思议。 怪不得要被投诉。 忽然,他听到几个少年的喊声,抬起头。 一颗足球越过操场的围栏,从高空驰来,正要砸向青年的前额,林佩眼神一紧,立即挡到倪子蛟跟前,提腿将球狠狠踢了回去。 远在操场的男生们看不见坐在树荫底下的倪子蛟,只瞧见那位背着挎包衣装笔挺的学神把球漂亮地传回来,发出一阵欢呼。 于此同时,倪子蛟也终于理好了卡牌。他后知后觉地听到欢呼声,自己则被笼罩在少年的阴影里。他茫然地转过头,正巧与林佩移过来的目光撞到一起。 “好了么?”林佩问。 倪子蛟吸了口气:“这片市区除了你以外没有其他玩家,省内倒是有很多,你要我一个一个地说吗?” “缩小到中学生的范围。” 光华一闪,倪子蛟手中的卡牌缩减了大半。 “这座小镇附近的学校都没有,外市的,归东市第二中学两个,嘉美市高等中学一个噢,省重点高中有五个,两个还是高一的,你要是去那儿念书,没准还能碰上。” 倪子蛟将这些卡片递给林佩,林佩接过,一张一张地看过去。 “我还以为好孩子的学校会少一点。” “好孩子?”倪子蛟笑了,“是聪明的孩子。” “高中还瞧不出什么,到了大学,名牌学校里玩家的比例就更高了。”倪子蛟又翻出一沓玩家卡片,这些全是名牌大学的顶尖高材生,“真理、权力、地位、富有,所有世人热衷的顶端,他们伸个脚就能够到。然后呢?尝到了甜头,就会想独吞整块蛋糕,可惜人类天生就有极限,满足不了他们的奢望,只能把灵魂出卖给我。”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底倒映着少年云淡风轻的脸。 “这才是好孩子的真面目啊。” 野心家的本质无非是一个梦的影子。 而林佩,正是个爱做梦的好孩子。 林佩记完信息,将卡片还给倪子蛟:“这个情报,要比品质卓越的道具廉价多吧?” 倪子蛟想了想。用亡灵血统换这样一个情报,林佩的确有点亏。 “你还有想要的?” 林佩蹲下来,靠近他的耳边,笑道:“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倪子蛟挑了挑眉,有点生气:“你以为我的名字会是廉价的情报吗?” “这样啊。”林佩略觉惋惜,“那还能换什么?” 人精就是喜欢斤斤计较! 倪子蛟暗骂。他沉吟片刻,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对了,等你考完,我们去度假吧!” 第四十一章 冯路镇的学生党们迎来了寒假。 整座市区公立初中联考, 第一中学整体水平处于中流, 无缘最上层的争夺, 结果初二年级的桂冠却被本校的学生摘得。 这名叫作“林佩”的学生,究竟是什么人? 除却第一中学, 其他年级主任都在向住在冯路镇的亲朋好友打听消息,但此时此刻,引起风波的主人公,却已然离开了冯路镇。 在与冯路镇相隔数千公里的停车场, 林佩从接驳车上走到地上,将行李箱金属杆拉出来, 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少年的脸颊上。 晴空万里, 山清水秀。 他的目光向下移, 落在身前正盯着地图瞧个不停的青年身上。 “你们主神世界的人是都喜欢荒山野岭?” 洋馆也是,孤儿院也是。 似乎对于穷山恶水情有独钟。 倪子蛟转过去, 一掌把地图拍在他脸上:“这里可是5A级风景区!” 林佩半点没恼, 顺势将地图接过来。 倪子蛟说得不错。虽是山区, 但这里交通设施完备,道路开阔干净, 即使离春节高峰期还有段时间,这条大街上却已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 不过,林佩可不相信倪子蛟会纯粹来这儿“度假”。 倪子蛟见林佩垂眸看了那张传单许久,仍是默不作声,悄悄走到他身侧, 突然“啊”了一声。林佩一惊,手指稍松,传单从手中飘落到地上。 他偏过脸,看向幸灾乐祸的倪子蛟。 中学时正是男性身体快速抽长的时期,林佩已不知不觉长到几乎与倪子蛟同等的身高,倪子蛟又故意凑近,这使得两人的双眼、鼻梁、嘴唇的距离都处于一个极为暧昧的范围。 暧昧的阴影里,倪子蛟注视着少年偏清冷的凤眸,忽然动了点坏心思。 “两位——” 一阵煞风景的呼声打破了两人的思绪,他们同时转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着牛仔装的小哥冲他们跑来,手里握着一打彩色印刷的广告纸。 林佩和倪子蛟靠得太近,倪子蛟的木偶又是长相偏文弱的一款,小哥站在远处看时还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在说悄悄话,走到他们面前,才发现是俩大老爷们在卖腐。 好在他嘴慢,没把后面的“帅哥美女”说出来。 他暗自捏了把冷汗,将广告单展开来,挂上推销员的专属商业化假笑。 “两位是第一次来沧山吧?现在我们白杨旅游社这边促销搞活动,农家乐冬日游五折起,双人套餐只要998!” 倪子蛟接过传单仔细看,小哥见有戏,搓着手正要上去再逼逼两句,林佩走到倪子蛟跟前,冷冷地瞪他一眼。 小哥被他看得一阵瑟缩,干笑道:“两位什么关系啊。” 林佩假笑:“表兄弟。” 倪子蛟看完传单,察觉到林佩周围萦绕着一股赶人的冷气场,伸手拉住他的袖子,朝他递去一个眼神。 林佩看了看他,不说话了。 倪子蛟笑眯眯地对小哥说:“我们两个出门也没什么计划,我对你们的日程安排还挺有兴趣的,最近的团是在什么时候,今天能搭上车吗?” 原本小哥撞见林佩就觉得没戏了,一看肥羊自己跳进了套,立刻又笑得像朵花似的:“能能能!两位跟我去旅行社办个手续,马上就能通车!” 小哥尖嘴猴腮,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好人,领他们去的旅行社表面功夫倒做得很足,除了价位稍坑一点,服务稍烂一点,律法上挑不出毛病。 倪子蛟和林佩挤上一辆破旧的客车,找了两个位置坐下。 在身边人快凝成实体的目光下,倪子蛟打开矿泉水瓶喝了口水,给邬山越的父母发了短信,放下窗帘挡去正午的阳光,才不紧不慢地开始解释。 “赵家村农家乐那儿有个现实副本,是根据真实事例改编的。估计能碰上不少玩家呢。” “现实副本?” “现实副本位于现实的平行世界,也叫里世界。里世界和普通人所在的表世界拥有相似的事实,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你还记得白鸟福利院吧?平时你们所处的是表世界,但第二天夜里,因为你们吃了孤儿院提供的食物,就进入里世界,才会看到鬼。” 虽然那个设定是林佩自己给自己加的 客车发动,窗外的景象开始往后退,倪子蛟将塑料瓶塞进前座的网格袋里。 “看好了,”青年儒雅明丽的脸庞上勾起傲慢的笑,“爸爸带你去里世界逛一逛。” 他伸出食指,往跟前虚空一点,圈圈涟漪从边缘漾起,林佩听到汽车轮胎飞驰的刺耳声音,一阵心悸划过胸膛。 【主神世界提示】进入副本【只有猫知道的世界】 【任务发布:存活至游玩结束】 林佩等待提示音消失。 嗯。 所以 他转过头:“你说的见面礼,就是让我来这里接受一个副本任务?” “怎么说话的?”倪子蛟佯怒,反手就是一巴掌,少年似乎被他拍惯了,迅速攥住他的手腕。 扇人的时候,倪子蛟蠕动双唇,无声念了几句话。 【主神世界提示】【GM】饺子赋予【玩家】林佩【BUFF】无人能敌。 BUFF:无人能敌 品质:卓越 备注:在该副本中所有属性升至满值,技能满破,对玩家与给予的伤害产生100%免疫 ——给你加个无敌,随你怎么撒野。 然后—— 林佩由于忽然获得了额外的加成效益,没有控制好力量,抓住倪子蛟的时候直接把他压到了车窗上。倪子蛟的后脑勺撞在玻璃板上,他发出一记闷哼。 林佩却未立刻松开他。 少年低下头,像打量猎物一样,审视身下的人。 让冯路镇魂牵梦萦,倪子蛟木偶的皮囊确实漂亮得紧。 他的大学票选校草的时候,“邬山越”收到的评语最多的就是—— “单纯天真得好想让人欺负啊!!!” 青年的皮肤白得剔透,几乎让人怀疑是不是一滩雪,无论倪子蛟怎样挤眉弄眼,眼角总是天然地向下弯,流露出小动物那样的无辜。他的领子被弄得有些皱,一节光洁白腻的脖颈暴露在空气里。 让人想去咬一口。 林佩的眼神越来越暗。 此时,这轮“巫山月”,正好好地被他圈在怀里呢。 明净的月亮染上血色。 青年因痛楚而哭泣的表情。 忍耐的呻.吟、青紫的锁骨。 他都想看。 倪子蛟的等了大半天不见林佩起来,微笑着,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让你在我身上撒野!” 末了他又补一句蔑称:“初中生!” 以显示自己的不屑。 林佩低笑起身。 倪子蛟坐好,整理被弄皱的衣服,未曾注意到身旁少年眼底的异色。 当然,就算他注意到 也只会嘲讽而已。 此时,车载导游调好了麦克风,开始讲话。 “各位帅哥美女,下午好。现在我们正在前往赵家村,预计车程一个半小时左右。” 客车驶入隧道,导游小姐的面孔被笼罩在阴影里,语气变得飘忽虚幻。她轻轻地笑起来。 “说到赵家村,那里还有一个流传二十几年的恐怖传说呢” 倪子蛟身后的女人埋怨:“这导游真是的,怎么一上来就说鬼故事啊?” 她身旁的男人安慰道:“还挺有趣的,听听看嘛。” 导游似乎刻意降低了音量,幽魅的声音在汽车的轰鸣里涌动。 “从前,赵家村有附近野猫流窜,半夜总能听到猫叫。后来,村口来了只瞎眼的猫。这只猫很老,又丑又肥,不和野猫厮混,却喜欢跟在村民后头走,步子迈起来没有一丁点声响,跟到人家家里,别人也发现不了。有个小孩半夜爬起来上厕所,出了门一看,那独眼老猫就蹲在他跟前,冲着他笑。 “那孩子害怕,立刻打开窗把猫扔出去,情急之下被挠破了脸。不久,那孩子就得了怪病,莫名死了,从那天起,村里的猫无端端绝迹了,可每到夜里,赵家村四周仍旧有叫声,听起来像猫,又像是小孩在哭。那月初七,村民都发现自家窗台上散着纸钱,纸钱上还有猫爪的血迹。 “不久,叫声渐渐消失,村民也将这事儿抛在脑后。可二十多年后的今天——” 车前突然响起骇人的鸣笛声,导游小姐的身影被刺眼的白光笼罩。 她话语一顿,寒声道:“那猫叫,又重新在半夜里响了起来!有村民走夜路,看到独眼老猫叼着男童的尸体,从村前无声无息地走过” “所以,请在座的各位爸爸妈妈一定要看好自己的孩子,千万别给那猫叼走了!就算是充话费送来的小孩,再去领一次也是很麻烦的啊!” 客车里几个小孩子哇的大哭起来。不知谁“切”了一声,正心惊肉跳的游客纷纷松了口气,有人低声埋怨,也有人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导游阴森森讲了那么多,害他们心里凉凉的,原来是在告诫他们要照顾好子女,不要走散。 倪子蛟听完,正好负责副本的工作人员联络上他。倪子蛟把林佩拽起来替自己挡视线,一册台本从空气里钻出来,掉到他手上。 他随意翻了翻,评论道:“那猫还挺可爱的。” 这句话只有挨着他坐的林佩听见,否则让其他人听到,还以为车里呆了个神经病。 在林佩把视线移过来之前,倪子蛟飞快把台本藏好,转向身旁的少年,嘴角勾起狡狯的弧度,眼眸闪着光。 他可是不喜欢剧透的好孩子。 第四十二章 倪子蛟问:“刚刚的鬼故事, 你打几分?” 林佩想了想:“五分。有点牵强。” 此时的林佩还不知道, 因为自己这句话—— 在茫渺浩瀚的主神世界, 一个弱小而无助的工作人员失去了他今年份的年终奖。 倪子蛟这次说是来度假,实际上是来视察部下的工作情况的。 副本游戏中的每个环节都要打分评估。八分以上优秀, 六分合格,三分以下解雇处理。 倪子蛟一笑,不动声色:“现实副本也是一样的。尽可能探索的话通关奖励也会更多。” 林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一下车,他们就听见老收音机里播《四郎探母》的声音。倪子蛟站在客车边上, 看着林佩取行李箱,劣质香烟的味道随风飘过。 许多人经过倪子蛟身边时, 目光在青年的脸庞上停滞了一会儿。 这个人, 与这里的景象, 过于格格不入了。 就好像一轮皓月落进了臭水沟。 林佩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挡住青年。倪子蛟看他的头发, 毫不留情开始嘲讽。 “我比你高, 你挡不住我诶。” 林佩转头看他, 笑道:“很快就挡得住了。” 他们的导游给旅店老板和站在一旁的村长递了两根中华,老板吐了一团烟, 招呼他们进门。 旅馆是由农户家的房子改建的,柜台后面的墙上挂着横幅,中间是新贴的福字,旁边摆了连宝椅和水晶茶几。墙面是新刷的白漆,甲醛味和烟味搅在一起,刺鼻得很。 接客厅不足三十平方米, 游客只挤进去一半人,剩下一半被撂在门外吹风。林佩和倪子蛟不喜欢人挤人,也留在外面。 两人从早晨赶地铁就没吃过饭,倪子蛟眯着眼睛,正搜寻附近有无小卖部的踪迹,眼前就伸过来一粒费列罗。 倪子蛟瞧着林佩,弯了弯眼睛,接过巧克力。 笑得像只猫。 林佩心想。 这一带村民都开了农家乐的生意,半空升起几缕炊烟。正值旅游淡旺季的交接,各家门口都是同样熙熙攘攘的场景。 旅店里忽然传出一阵喊声:“收钱啦收钱啦!双人房一人一天两百,身份证也都拿出来登记!” 游客里顿时一阵骚动。 “你这不抢钱吗?” “老子都已经付过钱了!” “是啊,外面那些三四星的酒店都没你们这儿贵!” 现在,群众演员手头上是一段被坑钱的戏份。 群众演员的演技一向挺烂的,生气单靠瞪眼加鬼哭狼嚎,和现实世界那些流量小生有的一拼。 可惜,颜值也很寒碜。不然他们早就升职了。 倪子蛟注意到林佩在观察人群,心里暗笑。 臭小子蛮上道的。 在人群里没有立刻作出反应,或者是演得比好的。 那大概就是玩家了。 老板听见争吵,跨出门来,啐了烟头,眯着眼笑:“我们这儿住宿费不算在给旅行社的钱里。若是各位觉得价钱不公道,可以上其他几家看看。” 旅客们登时噤了声。 此言一出,傻子都知道了。这儿哪是什么度假村,分明就是宰人坑,“旅行社”负责搜索肥羊,农家乐老板负责宰。 可是这地深山老林,信号差得离谱,若是他们不能搭旅行社的客车,爬出去估计得费□□十天。 而其他熟知山路的人—— 他们往旅店外面一看,村民纷纷装作耳聋眼瞎,匆匆从游客眼前经过。 全村人合起伙来诓他们这群肥羊! 怪自己蠢,乖乖认栽。 游客们骂骂咧咧,手却开始掏钱。老板怕伙计误事,亲自过来收票子。他走到倪子蛟两人眼前,林佩正打开皮夹,老板盯了倪子蛟半晌,笑道:“小伙子长得挺俊,不收你房钱了。” 林佩动作一顿。 倪子蛟却丝毫不觉意外,将巧克力的包装纸一丢,推着林佩的肩膀:“走了。” 两人到前台写了身份证,拿好钥匙,上楼来到房间。 床是旧式的木质床板,皱巴巴的铺盖上绣着大牡丹,洗手间贴着渐变色瓷砖,最下面已经开始发霉。 别说赵家村穷乡僻壤,经济条件落后,一般农户要是打理稍仔细些,也不至于如此邋遢。 倪子蛟把落地窗帘拉好,坐到床上。 他瞥眼四处角落里的落灰,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环境零分。设计师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他从衣服袋子里摸了摸,取出林佩的个人卡牌,“你觉醒了新技能?我给你讲讲。” 林佩拉上窗帘,打开台灯,将椅子拉开坐下来。 他的【威慑】升级到了lv.2,并新增了名为【精神力】的被动技能。 剧本对决的时候倪子蛟一直瞅着林佩。 如果他记得不错,这个技能应该是林佩和游客对决不,是被游客卑的时候觉醒的。 【特殊被动·精神力】Lv.1(BUFF加持:MAX) 简述:永久提高意志力 冷却时间:无 倪子蛟道:“你觉得简述部分只有一句话,含糊不清,对不对?因为这项技能包含许多功能,是需要探索的,比如说——” 他延长语调,见小玩家正聚精会神地盯着自己,咬了咬林佩的卡片,一勾嘴角:“不告诉你,这可算作弊。” 闻言,林佩站起来,面无表情地。 倪子蛟满心期望地看着他走过来,希望看到他暴跳如雷的模样。 可是少年只是把自己的卡片从他的魔爪里抽.出来,弹了下他的额头。 “别咬我的卡。”林佩慢慢说,“你不是有洁癖吗?” 倪子蛟耍赖似的倒到床上。 林佩低头扫一眼自己的属性卡,见没有留下牙印,便去整理行李箱。 这个小动作自然落入了倪子蛟的眼中,他顿时火大。 嗯? 嫌弃他的口水印? 倪子蛟看着这木驴似的玩家,有点恼火,拿了晾衣架戳了戳林佩的肩头,看他仍纹丝不动,把晾衣架一扔,掏出手机走向门外。 给脸不要脸。 他自己出去玩! 林佩听到脚步,终于有了点动静。 “要出门?等一会儿。” 他取出一条棕红色的手工围巾,倪子蛟正低着头抠手机,意思意思地伸了下脖子,林佩把围巾仔细绕在青年精致秀气的脖颈上,打了个漂亮的结。倪子蛟觉得脖子一紧,抬眸看他。 林佩正给倪子蛟理围巾,猝不及防撞上那目光。 刹那间步入银河大海。 倪子蛟任他摆弄的样子实在太乖了,像是初遇人类的林间小鹿,不知死亡为何物,眨着无辜的眼睛,好奇地走到了猎人的枪口下。 如若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上 林佩眸色一沉。 他会后悔一辈子。 倪子蛟忽感皮肤毛孔一张,利索地打了个颤,还以为是天太冷了,把手伸进林佩兜里,摸到一块方方正正的长条。 他拿出来,左看右看,叹道:“你会吹口琴?” 林佩用手巾将吹孔擦干净,把新买的布鲁斯口琴递回给倪子蛟。 “你可以试试,不要太用力。” 主神大人一度沉迷芝加哥蓝调音乐。口琴的清朗与牛仔的悠扬碰撞在一处,着实会发生令人意想不到的化学反应。 不过,他最近口味变了。 倪子蛟的乐理是艺术精灵中掌管音乐的沃尔夫冈教给他的。把“我有一头小毛驴”断断续续地吹完,刚好走到大门口,把口琴丢给林佩,自己撒腿子跑了。 小毛驴林佩无奈地跟上他。 荒郊野外,杂木丛生。赵家村地处中纬,腊月的风又干又冷。 两人走在田埂上,并排坐在一块干燥的泥地上。 倪子蛟开玩笑似的把一张百元钞塞到少年的帽子里,调侃道:“给爸爸吹个曲子。” 幼稚。 少年忍住弹他额头的冲动,取出口琴,思索一阵,奏响一首上世纪爵士风格的曲调。 慵懒醺人的音符飘洒在夕阳笼罩的田野,远处一群野凫在池塘里游戏,圈圈涟漪染上金边。 听着听着,倪子蛟忽然有些犯困,挪到林佩后面,倚到他的背上。 林佩顿时感觉背部传来的压力。 之前倪子蛟的小木偶还好,小小的一个,无论是抱着还是背着都很轻松。 可是,倪子蛟现在变成那么大一只 林佩气息一乱,原本悠扬动听的曲子登时破了个音。 倪子蛟听到了,笑个不停。 青年一笑,整个人就轻颤起来。林佩愈发调整不了气息,索性不吹了,无奈地转过头去,青年蜷曲的头发在他脸上挠,痒得很。 不一会儿,天光渐暗。倪子蛟站起来,还往前边走,手腕却被一把拉住。林佩揉了揉青年发凉的手,把他牵回去。 正当两人转过身之际,一只弓起背的独眼猫竟无声出现在他们眼前,身后跟着一群身躯残缺的野猫,猫瞳里流露着不怀好意的光。 独眼猫甩着尾巴,露出獠牙,发出婴儿哭泣般的啼鸣,带着群猫向他们扑过来。 林佩浑身警惕,正要反击,一阵奇异的感觉流遍四肢。 他分明感觉到,众猫向他扑来的速度放缓了成千上万倍,仿佛定格在了空中。 和与游客对决的时候一样! 第四十三章 惊奇间, 他听到几声惨叫。 猫群在接触到他之前, 竟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甩了出去。 林佩先是诧异, 随即心下了然。 这是倪子蛟给他的BUFF增益。 【无人能敌】将他的属性提升到了满值,在他行动之前, 【精神力】已经将这群猫击飞出去。 倪子蛟躲在林佩后面,见猫群飞快窜走,抱住林佩,假惺惺地惊叹道:“你真厉害!” 林佩僵了一下, 眉头舒展:“你这么抱一个要把你杀掉的人?” 倪子蛟问:“你要在这里动手?” 话音未落,林佩扳过青年的肩膀, 一手箍住他的脖颈, 另一手五指罩在他的额头上。 林佩用上了五成力道, 倪子蛟挣扎了一下,发现完全不能挣脱出去。 他来真的。 “如果你想的话, 不是不可以。”林佩笑道。 凭他现在的力气, 完全可以徒手将青年的头骨捏碎。 倪子蛟依顺着他的动作仰头, 感受到额头上五点冰冷的凉意。 每一处都透露着,使人战栗的、美妙的杀机 他忽然笑起来:“你确定?在现实副本杀人, 我的存在记录不会被抹除哦。” 林佩挑眉。 “而且我在车上和木偶的父母发了短信,他们知道和我一起来的”倪子蛟偏过脸,趣味盎然地看着少年的眸子,悄声细语,“只有一个叫作林佩的初中小鬼。” 林佩想了想,放开倪子蛟。 投入和回报不成比例。他暂时还不能变成在逃犯。 少年低头动了动指节, 略觉惋惜地叹气。 他道:“回去吧,等一会儿可能又钻出来几只猫。” 倪子蛟一弯嘴角。 此时的林佩,自然还不知道。 他刚刚,已经把这个副本的大BOSS打得落荒而逃了。 不错,那只被揍得屁滚尿流的黑猫就是猫知副本里的BOSS。 如假包换。 天色已晚,两人沿原路返回村庄。几户开农家乐的村户将餐桌餐盘摆了出来,远远地就能闻到饭菜的香气。 倪子蛟细细嗅了会儿,闻到一股微不可查的焦味,定睛一看,村口竟已聚集了一大片人来。 “是你!一直以来偷偷摸摸在我家窗台上放纸钱吧!” 人群中传来吵闹声。 这是副本游戏传达给玩家们的信号。下一幕戏码开场了。 倪子蛟向来是哪里有瓜就往哪里钻,此时也顾不得人多,拽着林佩往人堆里凑。 幸而两人都是偏瘦的身材,倪子蛟和林佩挤到前面,看到一个女人瘫坐在水泥地上。女人已经上了年纪,头发散乱,穿着布衣,一只脚上的鞋子已经被踩下来。 她跟前是个壮年男子。 老妪一边哭泣,一边颤声道:“不不是我” 男子指着地上一盆散落出来的纸钱:“你还想抵赖!” 老人瞪着眼睛,回过头,凝视着地上翩飞如叶的纸钱,干裂的嘴唇颤抖起来,面孔死白。 “不是我干的窗台上纸钱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啊,你们造的孽,和我有什么关系”她痛哭着,瑟缩成一团,抱住头,眼光无焦,低声细碎地呢喃着,“是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还带着那只猫” 一串的重复语,在众人的耳旁堆叠,几个村民忽然脸色发黄,吆喝着让她滚蛋。 可是,在那个“家”里当女工的时候,她看见了啊。 地下室里猫的尸体,还有,那个女人的东西! 她全部都看到了苍蝇,老鼠,还有味道,可为什么村子里的医生说她疯了癫痫了,其他人也这么说?就连她儿子都不信她? 老人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嘴巴里喃喃自语,语句支离破碎。 户外人群喧闹,要很仔细专注地聆听,才能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 林佩一边艰难地将她的话语重新拼接组织起来,一边环顾四周。 疑惑印入他的眉梢。 怎么回事。 这分明是个重要的剧情点,但在场的所有人里,都没有人认真在听。 难道—— 一个猜想在他心中成形。 人群里,没有玩家在场? 围观的众人正议论纷纷。倪子蛟忽然被人一推,向旁边倒去,林佩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扶稳。 推开倪子蛟的是一个衣着邋遢的男人。他走到人群中央,将妇人拽起来。 “我娘失心疯又犯了,麻烦各位让一让!” 头发发白的村长姗姗来迟,带着一群村干部过来维持秩序。 “大家静一静,让陈洛带他娘回去吧!” 陈洛的母亲害怕地揪紧儿子的衣领,陈洛面无表情地抓着老妇,从人群中开出一条路,匆匆离去。 围观者大多是新来的游客,盯着男子远去的身影,个个神情凝重,纷纷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喂,你听到了吧” “老公,那个女的说纸钱的事,还有‘那只猫’,该不是” “妈妈,导游姐姐的话是真的吗?我害怕” 旅客们说着说着,面色开始变差,浑身发毛。 跟车导游都和他们提过那个鬼故事。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被黑心旅行社拉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会摊上这种事? 他们没料想到的是,这仍旧是旅行社设下的骗局。 见气氛烘托到位,人群中的几个托儿互相打了眼神,此起彼伏地怪叫。 “怪不得这里还要靠旅行社拉人来”托A喊道。 “操,老子是来旅游的啊,什么破地方竟然还撞鬼!”托B骂道。 “我要回去!退票不,给多少钱都行!我要回家!”这是被带了节奏的游客。 “算我一个!”还是游客。 托C见同伴已经各自就位,招呼同伴冲出重围一跑,其他人见状也跟着他们跑过去。顿时,疯了般的人群涌向客车司机。 司机还在和旅店老板抽烟唠嗑。 他本就是旅行社的人,早知道人群会是这种反应,被围住也不惊惧,从容不迫,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个大喇叭,懒懒散散地大吼。 “大家少安毋躁。水土不服,想要提前回镇上,也不是不可以,车就停在这儿,跑不了的。不过,对于提前结束旅游的顾客,旅行社和旅店收取的所有费用一概不退。” “房钱我不要了,随你们便吧!” “老子一刻都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呆!” 司机司空见惯,扯着嗓子一个个地安抚,向旅店老板讨了盒泡面,然后把客车慢悠悠地开到村口,招呼顾客们排队有序上车。 闹了大半天,人走了一大半,原本便略显荒凉的赵家村更显得惨淡。 留给游客们的餐桌也宽敞了不少。每张桌子边上只围了几个人。 有一对小情侣见这里热闹非凡,也过来凑热闹,一人夹了一口菜,塞进彼此的嘴里,笑得比蜜还甜。 倪子蛟盯着他们,尝了一口饭菜,就放下筷子。 难吃。 他偏过头望去,恰巧看到林佩慢慢悠悠地撕开一次性筷子的包装纸。 倪子蛟动了个心眼,夹起一筷子莴苣笋放到林佩的碗里。 “这个好吃。” 林佩瞥眼笑得春光明媚的某人。 如果他的眼睛还没有瞎,那倪子蛟应该并没有尝过那盘菜。 坐在对面的姑娘霎时瞪圆了眼睛。 这两个狗男男敢在她和她男票面前秀恩爱? 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她嘟着嘴巴,朝男友嚷道:“我也要吃莴苣笋。” 年轻小伙哪里受得了爱人的耳边软语,顿时心都酥了一半,忙不迭地给她夹菜。 少女挑衅般地看了眼倪子蛟。 倪子蛟倒觉得这姑娘有趣,不由自主地朝她绽开笑容。 之前倪子蛟看着林佩,少女只看到她小半边脸,还不觉得如何。 但此时青年转了过来,还冲她笑了一下。 少女登时感觉到自己升入了云端。 春花和秋叶簇拥在她身边,波纹与雾色里都是青年皓月般的面孔。 少女是追星一族,晚期颜控,基本上了热搜的明星小鲜肉她都见过,三月换一次老公,自认品位一流,交男朋友也不过是认弟弟的心态。 可是这人好像、大概、也许、可能长得比她的各大本命墙头还要好看一丢丢? 干净得像糖,像雪,像月亮。关键还是能动的,全方位无死角,不是那种经过ps和几百重滤镜的精修照,随便一拍都可以用来当手机屏保。 错觉吧。错觉 少女艰苦卓绝地坚持了几秒钟,然后在心里毫不留情地踢走了前任,拜倒在折服了冯路镇无数居民的美颜之下。 身边的男友原本还在晕乎乎地给她夹菜,忽然觉得自己的女朋友好像有点不正常。 他定睛一看,没忍住一叫:“阿婉你——” 心猿意马的少女被男友的声音召回了魂,发现自己的筷子上夹了一溜五花肉。 这倒没什么,但她伸出去的方向是青年的碗里。 诶? 诶???!!! 三个开农家乐的老板已经把麻将桌搬到了后院,恰巧三缺一。他们到前院一看,见附近只有倪子蛟和林佩闲着无事,便把两人招呼过去打牌。 喧嚣的饭桌上,闹了矛盾的小情侣还在吵个不停,拆散鸳鸯的罪魁祸首却已打了个哈欠,扯着他的小毛驴跑去后院打麻将了。 有人悄无声息举起了一张卡。 玩家属性卡。这是在自爆。 普通人看不到这张卡,看到了也只会当作没看见。唯有同是玩家的游客才会对他的动作做出正确的反应。 参与现实副本的玩家们纷纷向此人靠拢,将自己的属性卡在众人面前晃了晃,落座下来。 其他游客一眼看出这群人不正常,自觉离开了。 召集玩家的人名叫孟磊,身高八尺,大冬天身上只留一件针织衫,衣服底下肌肉虬结。 孟磊将属性卡收好,说:“玩家都在这里了吧。” 他身旁的女人钟柳瞥眼其他饭桌:“也可能——有不喜欢群体行动的独行侠。” 又有人道:“刚刚走的那两个人也有点可疑。农家乐老板竟然因为脸好看就免房租” 四处响起轻声的附和,空气中弥散开柠檬精的气味。 钟柳不以为然,高傲地扬起嘴角:“我敢肯定,他们不是。” 她搭上是与倪子蛟和林佩相同的旅行社,坐的也是同一辆客车,分到的房间就在两人隔壁。 早在晚饭之前,她就怀疑这两人是玩家了,然而倪子蛟与林佩的某一举动打消了她的猜测。 遇上这种幕后BOSS超级强悍、对上几乎无解、还会带着一帮丧尸猫小弟随机地出现在赵家村四周田埂的副本,那两个人竟然还有心思跑出去玩。 还是优哉游哉吹着口琴去的 怎么可能是心思缜密的主神玩家! 第四十四章 要进入现实副本【只有猫知道的世界】, 需要一样特殊道具。 【界之石】。 使用界之石, 就能前往现实世界的里世界, 自动接受附近的现实副本任务。 “据前辈的总结,只要不作死, 猫知副本还是很好过的,结算奖励也很丰厚。”孟磊说罢,默点了一下围绕餐桌而坐的玩家数目,“这儿一共有十个人, 我就先把通关要领说一遍。各位夜间不要四处走动,也不要向村民询问有关灵异事件的讯息, 眼不见为净, 这样就触发不了副本剧情, 基本上就可以躺赢过关了。” “这么简单?不去询问真相就行?”众玩家咋舌。 坐在孟磊旁边的钟柳笑着点头,目光滑向四周正划拳喝酒的游客们:“只要没有人过于好奇, 去当那根搅屎棒” “你问那只猫啊?” 后院里, 旅店张老板正搓着麻将, 听到林佩问他问题,立刻上了头, 神采飞扬地将烟斗一转:“问我们仨,可算找对人了!说吧,老夫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坐下来陪三个老板打牌的是倪子蛟,林佩站在他边上,问道:“刚刚倒在村头的那个老人是?” “你看出来了吧,那是旅行社合伙演的一场戏, 故意唬你们的。你们滚了,自然能让下一批游客早点入套。” 张老板吐了口烟圈,声音幽沉下来。 “不过那个女的倒是真疯了。” “她老伴姓陈,几年前死了,她和儿子儿媳住一块。儿子在旅行社里工作,看亲娘犯了疯癫,就把她拉来当免费演员。他们一家和二十几年前那当事儿有点关系,赶明儿问问去。” 林佩问:“二十几年前的事?” “碰!”倪子蛟喊。 他手旁正是隔壁王老板。王老板见状,忙叫了声“吃”,把二三筒打了出去。 主神大人牌技了得,一边打麻将一边向玩家透露情报,确实是个技术活。 但没办法。 一般客栈、旅店、酒馆里的老板或者小二,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百晓生角色。玩家来问,他们就必须得把手头上的线索送出去。 何况,这个初中生玩家还很上道地开了几瓶二锅头给他们 在父神手下打工,每个都是折翼的天使! 王老板悲怆地想着,说道:“二十年前,就是那只猫头一次出现在村子里的事儿。导游只和你们说那猫是独眼吧?其实那只猫不仅是独眼,还跛脚、佝偻,背上还有烧伤,又肥,眼睛白得瘆人。当年它总是蹲在村长车底下过冬,后来被发现,就赶到陈洛家去了。” 林佩仔细想了想。他在田埂上见到那只猫时,似乎并没有观察到它跛脚和烧伤的迹象。 他又问:“被它抓伤的” “听!”倪子蛟兴高采烈道。 其余三人均被他一惊。 刚开局两轮,就直接听牌了? 这运气是多好! 林佩揉了一把倪子蛟的头发,重新问:“被猫抓伤的小孩,是怎么回事?” 张老板吸了口烟,重重一叹:“这就是谣传了。那猫性子比家猫还温顺,绝对不会挠人。但那时候是有个小孩莫名去了。大家觉得不吉利,才把这事儿归咎到独眼老猫头上,乱棍打死它,其他野猫也跟着药死了。” 林佩听完,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转移到倪子蛟身上。 倪子蛟摸了一张牌,直接打出去。 “杠!” 坐在他边上的另一个农家乐李老板看得惊心动魄。 “喂喂喂,您这是” 倪子蛟又摸了一张牌,把牌一推:“不好意思,三位老板,岭上开花。” 三个农家乐老板叹了口气,开始算点数。 张老板一愣,将烟斗拿开,哈哈大笑。 原来这小伙子问他们问题,不止是在套情报。 还是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好让在座的这位赢钱来着 倪子蛟收了点数,转头对林佩说:“刚刚前院有人骂你搅屎棒。” 林佩轻笑,没说什么,偏头看向前院。 现在,那里应该聚集一群玩家了。 还是等一会儿再出去为好。 林佩在后院搬了张椅子,坐下来看书。倪子蛟和三个老板一直搓麻将搓到半夜,才忽然觉得有点乏了,各自分别。 倪子蛟打着哈欠站起来,脚步有点虚浮,眼睛里闪闪的,露着一层雾气。 林佩见状,向张老板要几个土鸡蛋,进了后厨,没过多久,将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放在倪子蛟跟前。 倪子蛟觑着他一笑,捏起筷子尝了一口。 “进步了。”他评价道,“你不困嘛?” “我喝了咖啡,一时半会儿睡不着。”林佩坐在一旁,用纸巾擦了擦手,注视着青年,轻叹,“和你一起出来,我没想过能睡觉。” 倪子蛟正扒着饭,闻言稍稍一想。 的确。 【校园大逃杀】和【剧本对决】里,他的小玩家似乎真的没睡多少安稳觉。 不过主神终归是主神,倪子蛟纵使错了,嘴巴上不可能饶人:“这么小就熬夜,小心长不高。” “我父亲二十岁一米八九,祖父一米九五。” 这巨人族吧 倪子蛟一愣,又杠道:“别忘了隐性基因是可以隔代遗传的。” 林佩抿嘴笑:“我家族谱上成年男性没有矮的。” 倪子蛟不以为意:“没准这一代就有了。” 正玩笑间,他们骤然听到瓷碗打碎的声音。 声音是从农家乐旅店外面传来的。 两人收了心思,仔细听着。这之后却没了动静。 林佩起身:“我去看看。” 倪子蛟点头,看着林佩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转回头去。 餐厅里只剩下他一人,唯有惨淡的月光投到发霉的木质地板上。吧台上招财猫无声摆动着手臂,晦暗而死寂。 青年坐在长椅上,只听见一墙之隔的接待厅里传来壁钟的摆声。 看不清的混沌之中,旅店张老板鬼鬼祟祟地绕到倪子蛟身后,狞笑着,向他悄悄伸出了手 倪子蛟迅速把碗从桌子上捧起来,让张老板扑了个空。 张老板没料到倪子蛟会察觉到自己,脚下一滑,额头磕到桌角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但见倪子蛟面无表情地看了过来,他又立刻换上可怜巴巴的表情。 “父神,让我尝一口” 如果曾经围观过剧本对决的观众在这里,那他一定会诧异地发现,这名张老板竟然与剧本对决中向詹未来质询过的酒鬼长得一模一样。 如果与詹未来曾共事过的酒馆酒保在这里,那他一定会更诧异地发现,农家乐张李王三名老板和与子虚乌有划拳的三个酒鬼长得一模一样。 倪子蛟身上戴着气场抑制器,不是熟人认不出他。这名路人能看破他主神的身份,自是因为,这看似路人的角色 实际上,身居主神世界要职。 农家乐张李王老板,实为鬼皇旗下三大得力干将——佚名、流矢、或,共称历史最强三人组、 三人地位虽高,却闲得很,日常工作就是游走在各处副本,扮演各种路人角色搞事情。 这次是倪子蛟早知他们在这里逗留,特地来看望兼视察属下工作进展。 “他是做给我的,又不是做给你的。”倪子蛟断然拒绝。 张老板目光悲戚,看着倪子蛟自顾自吃着饭玩着手机桌球,心里千般思虑飞过。 在他印象里,父神从来没有对一个玩家倾注如此的关注和耐心。 倪子蛟的性子永远都是三分钟热度,这是万神殿的众神官有目共睹的。就算是再优秀再有料的玩家或者或者世界设定或者副本剧情,父神也永远都是饶有兴致地看两眼,然后丢一边去。 可“林佩”却是个例外。再结合父神此前要办的锦标赛 张老板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 莫不是个内定冠军?! 搞内定玩家的缺德事,倪子蛟不是没干过。因为有前科在,张老板才以为自己摸透了倪子蛟的心思。 而这个叫作林佩的玩家,赢得神的眷顾,日后飞黄腾达的日子还会远吗? 觉得自己已然弄清楚一切的张老板倒吸一口气,给这个副本的终极BOSS黑猫发出了指令。 在林佩成长起来、平步青云之前 把他做掉! 远在田野之上的黑猫接到指令。它动了动耳朵,面对化出手刃向它冲过来的黑发少年,怯声怯气地瑟缩了一下。 道理它都懂,可是面对一个加了无敌作弊器的玩家—— 它能怎么办! 它也很绝望啊! 按照剧情走向,它今晚只是在田垄上走一遭,然后晚上到各个旅店里闹腾一下。如果哪个玩家好奇心太重被它引了过来,就直接手起爪落,给他个痛快。 但当它兴奋地搓着爪子,看清夜里徐徐向它走来的黑发少年时,满心即将杀人饮血的快意在刹那间碎得连渣都不剩。 怎么老是你! 求求这位老铁给它点做BOSS的尊严好吗! 第四十五章 眼见少年俯身冲击过来, 黑猫立即弹跳而起, 它的速度已足够快, 可是肌腱仍被势不可挡的少年划伤,破开一道血柱。 独眼黑猫能够作为这个副本里的终极BOSS, 且受到来自众多玩家的忌惮,实力不容小觑。但现在,它却已经被林佩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非但如此,而且—— 林佩却步, 收起手刃,以不可思议的姿态将肢体扭曲过来, 抬腿踢向跃入空中的黑猫, 一瞬间天地星辰的速度尽数聚集于他的步履, 仿佛摆锤般砸落了黑猫。 【主神世界提示】【玩家】林佩觉醒技能【普通·猫是水做的 lv.1】 【主神世界提示】【玩家】林佩觉醒技能【普通·夜之步 lv.1】 趴在大坑里的独眼黑猫:“” 众所周知,技能是玩家赖以保命的黑科技, 只要得当使用, 每一项都可以成为千钧一发之际的救命稻草。 可是它眼前这个作弊器狂开的玩家, 每过一次招就觉醒一个技能啊! 说好的副本里和鬼怪才是主人,玩家只是任人摆布的玩偶呢! 都是骗人的喵! 林佩没有给黑猫留下丝毫的思考空间, 攥住拳头往黑猫打去。 独眼黑猫一惊,急忙想往边上躲避,却浑身剧痛无力,唯一的眼球前布满视觉黑点,尖利的耳鸣刺破脑海。 除了头部,它骨头都已碎了个干净。 林佩身上有BUFF加持, 技能一经觉醒便被自动增益到顶级,随便一脚下去,纵使黑猫有天大的能耐,也消受不了。 正当黑猫以为自己命丧黄泉的时刻,林佩停了手。 “谢谢。” 少年低头轻声道谢,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大衣,转身走了。 独眼黑猫:“???” 黑猫的骨骼以缓慢的速度自动复原着,它抽搐着从坑底爬起来,望向少年远去的身影。 感情这人把它当刷级器? 俏丽秒! 黑猫抖了抖身上的血,走回田垄上,伤口开始愈合。 气归气。既然有玩家被它引了出来,那今晚,它必须再开启一段剧情。 一个令它等待许久的剧情。 黑猫高高举起尾巴,被甩在四野的野猫纷纷爬起来,默不作声地跟在它的身后。 寂静辽阔的夜里,这群猫迈着幽灵般的步伐,踏进了村庄。 谁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领头的黑猫左右望了望,看见一处破落草屋灯火通明,尾巴一挥,率领众猫踏入了这户人家的院子。 一碗羊奶被端到它们的面前。 “孩子,辛苦你了。” 苦涩的叹息从上方传来。 黑猫眨了眨仅有的一只眼,抬起头,眼中似有些湿润。 “娘。” 便在黑猫好不容易与家人团聚,并暗自庆幸某个玩家没有再追上来时,林佩正站在倪子蛟身旁。 有点迷惑地望向他那张席梦思大床。 赵家村已经好久没有人养过家猫,鼠灾闹得厉害,洁癖的主神大人实在受不了头上脚下吱吱乱响的声音,直接让后勤人员给他重新装修了一遍房间,并四处喷上了无毒杀鼠剂。 林佩从窗子外翻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倪子蛟以饭碗作为威胁,后勤吓得发毒誓保证不透露他的行踪,然后掐了个遁地术溜之大吉。 房间里的设施换成了五星级大酒店的配备,但喜欢捉弄人的饺子先生并没有让后勤搬来第二张床。 倪子蛟早已梳洗完毕,趴在床上翻着一本鬼故事集,看到林佩回来,温柔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说:“林同学,你打地铺吧。” 林佩没理他,坐在书桌前,翻开笔记。 今天见到的那只猫,着实让他十分在意。以及三个老板所透露的情报 要把这些全部联系到一起,还差了许多环节。想揭开所有谜题,还得继续搜寻下去。 倪子蛟盯着默不作响的林佩,好不容易想到不久前,他似乎还给自己炒了碗蛋炒饭。 他觉得自己这么对人家,似乎,有点过分。 倪子蛟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猝不及防地从后面抱住林佩。 青年笑嘻嘻地伏在他耳畔,语气轻得像鬼魅的叹息。 “求我,我就勉为其难地让你睡在我旁边。” 轻软的话语,温热的气息,从身后传来。 钢笔停在了一个句号上。林佩侧过了脸。 四下阒静,房间里开着空调,青年身上只着一件轻薄的睡衣,锁骨都有一截露在外边。 黑发少年所坐的是转椅,稍微偏过去,勾动清瘦青年的脚踝,倪子蛟失了重心,倒在林佩的怀里。 他的腰肢被一条胳膊揽过,林佩将他额前的发挽到形状精致的耳朵后边,眼眸似乎是洞穴中闪着几点火光。 “好。”林佩垂眸,低笑,“我求你。” 倪子蛟脑子当机了两秒钟。 他,主神,刚刚,是被揩油了吗? 被,一头,初中生?? 已经气到量词破碎的主神大人抬腿就踢了上去,却被加了BUFF的林佩轻松箍住脚踝。 邬山越在大学也是省吃俭用的孩子,一双细足瘦得骨肉匀停,林佩捏了捏,感觉自己好像捧着两根披霜带雪的水晶。 能捏碎就好了。 林佩眸光微暗,趁倪子蛟还未向他的要害踢出第二脚,将他放到柔软的床上。 房间的日光灯被少年关了。倪子蛟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林佩回到书桌边,屋子里只亮着台灯的暗光。 他一掀被子钻了进去。 在被子里仍能听到少年翻书写字的轻微动静。 吵得他一阵烦。 第二天一大早,其他玩家都还没起床,倪子蛟与林佩便去拜访了陈家。 倪子蛟本来就看过猫知世界的剧本和模组,林佩也从张老板那里了解了大概。陈家现在的当家人是陈洛,也是昨晚把他疯癫的母亲拖回家去的男子。 陈洛就住在张老板开的农家乐斜对面,他们一家一直在呆在赵家村,从未出山,丈夫和妻子只念到小学,毕业后就在田里务农,而后托人关系进了旅行社工作。 陈家门上还贴着去年的马年花福字,窗台下是锈迹斑斑的水缸,屋檐下冰棱融化的水滴落在缸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林佩刚走到门口,倪子蛟抢先叩了门扉,然后退到他后面去。 山中腊月,寒风吹彻。倪子蛟把手伸进林佩的口袋,没料到少年的手比他更冰。 冷血动物! 倪子蛟反射性地抽回手,暗骂。 林佩睨他,不说话。 两人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 “谁啊?”一个不怎么友好的声音响起来。 林佩早已想好措辞,从容不迫道:“我们是安宁省来的游客,听说令堂身体不好,我家里做的是老年人保健品的生意,想送一点给您的母亲。” 他们听见一阵细细碎碎的声响,门被稍稍推开,中间连着防盗链。 眼前的中年男人耷拉着脸,油光满面,有些谢顶。他开门时只裹了件羽绒服,里面只着一件背心,屋里的酒味和暖气蔓延开来,倪子蛟往林佩给买的红围巾里缩了缩。 好臭。 陈洛没看来人,目光先落到林佩手里提着的袋子上。 林佩当然不可能未卜先知,这是他从村长那里高价收购的。陈洛喜欢贪小便宜,只要不空手上门,很容易撬开他的嘴。 来者十分眼生,谢顶的男人警惕地扫了林佩两眼,仍抵在门口,没有丝毫放两人进屋的意思。 气氛尴尬之际,他们听见楼上传来孩童的哭声。 “他娘,兔崽子又哭了,赶紧起了!” 陈洛骂了一句,不由自主地从林佩手里接过纸袋。 林佩垂眸,注意到他掌心上的疤痕。 他问:“不知昨天令堂说的‘纸钱’、‘那只猫’是什么意思?” 陈洛面色一变:“你问这个干嘛?” 林佩正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看他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便知道自己言语触到了要害。 他面不改色地说:“我表兄是写的,想找些素材。” 倪子蛟一听就瞪他,不由生气。 作为有品位高雅的神,就算是采风,也不会到这种鬼地方吧?吃饱了没事干吗? 难道自己在林佩心里是那么一个低级趣味的人? 半年多前吃饱了没事干晃到了大洋彼岸的红灯区,并且在当地吃饱了没事干捡了一个叫作林佩的小屁孩的主神大人如此气愤地想道。 “她自己臆想的,我们怎么知道是什么鬼东西!”陈洛吼道,将手按到门把上,“我儿子醒了,我和他娘要去给他换尿布,两位不送了。” 嘭的一声,陈洛在两人面前甩上了门。 林佩的语气还算友善,言语中也没有攻击性。常人就算不想回答,自可以打个哈哈糊弄过去,陈洛却连敷衍都不做。 情绪如此激动,只存在一种可能:心虚、害怕遭到报应。 林佩不知道陈洛心虚的缘由,可倪子蛟知道。 这人不是个好货。二十几年前黑猫被乱棍打死,陈洛是其中的领头人之一。 在陈洛小时候,村子里有许多野猫,村民与猫相处融洽。 但陈洛天生不是野猫所喜爱的体质,打小就被猫追着挠。独眼黑猫来赵家村之后,总是跟着他屁股后面走来走去,陈洛因此被同龄人嘲笑,恨由心生,出事后才把锅扣在了黑猫头上。 打死黑猫之后,村里的猫渐渐绝迹,这才了了他一桩心事。 不料,不知为何,野猫的怪谈却从这个村庄里传了出去,加上地理条件实在太差,风景也是平庸,虽然被规划入旅游景区,但是鲜少有旅客涉足。 直到村民与外头的窄团伙一拍即合,创立了旅行社,这才替村民挣回一口饭吃。 可是,十几年后的今天,黑猫的身影又在村子出现。 难怪陈洛会如此心虚。 第四十六章 下午, 林佩又去向陈洛的邻居家询问情况,倪子蛟读过剧本和模组, 对剧情一清二楚,就不去凑他的热闹,坐在大堂里, 与张老板和另外几个没回家的游客玩起了抽鬼牌。 这时, 钟柳恰巧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她看到倪子蛟在大厅里,莞尔一笑,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翘起腿, 饶有兴致地望着他。 倪子蛟假装没有发现身后的目光。 他的手气似乎全被昨天的岭上开花带走了, 每次好不容易送走鬼牌,轮了一圈之后,又会出现在自己手里。 真·见了鬼! 最后,其余游客的手牌都走光了,剩下倪子蛟和张老板两人仍在对战。 张老板认出倪子蛟是顶头上司, 然而身为历史最强三人组之一, 玩游戏从不放水。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面对父神, 更是要拿出百分之一亿的认真! 张老板在两张扑克牌之间徘徊良久, 额头已然沁出涔涔汗液。他运用微表情学、宏观经济学、中外文学概况、大学物理等等理论分析了半天倪子蛟的手牌顺序, 然后将手慢慢悠悠伸向左边。 忽然,他听见坐在倪子蛟背后的钟柳发出一声轻笑。 有诈! 张老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挪到了右边,从倪子蛟手里抽.出扑克。 “对八!赢了!” 他把牌一甩, 哈哈大笑。 倪子蛟将鬼牌拍在桌子上,瞪向钟柳。 笑什么笑。破坏游戏秩序。 钟柳似乎没有察觉到倪子蛟的怒火,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笑吟吟地问道:“小哥哥,可以加个V信吗?” 玩家有属性点加持,体质增加,颜值也会上涨。钟柳原本就是柔媚多姿的长相,加上化了妆,眉目含情,光彩更盛,这一笑看得大堂里其他人心神晃荡。 加加加!加爆朋友圈! 众人在心里呐喊。 倪子蛟除外。 主神大人是有点颜控,可他手下美人云集,钟柳就有些不够看了。 “我不玩。”倪子蛟不假思索地拒绝。 他想了想,觉得三个字还不能体现出自己正在生闷气,又补充道:“老年人才玩V信。” 钟柳一愣,噗哧一声又笑了起来。 这小哥看上去青涩得很,温温吞吞的,像是才大学毕业,声音又那么软,嘴巴上却不饶人。 倒也可爱得紧 想 钟柳舔了一下指尖,眼底火焰跳动。 倪子蛟被人打乱了心情,不想玩牌了。正好林佩收集完情报,返回了旅店。 为了不触发副本剧情,钟柳等一干玩家在太阳下山前就上楼休息去了,没有看到林佩回来,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杀千刀的调查。 在他们的眼里,倪子蛟和林佩只是两个除了脸之外,平平无奇的游客而已。 针对陈洛的事情,林佩大部分都了解清楚了。 现在没有别的突破口,唯有等待黑夜再次降临。 林佩回到房间,将台灯打开,翻开笔记本,把今天得到的线索整理到纸页上。倪子蛟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犯起了困。 睡魔倪子蛟睡觉不需要经过同意,说睡就睡。 等倪子蛟醒过来,台灯已经熄灭了,他肩上披了一件外套,卧房里不见林佩的人影,唯有厕所里水龙头漏水的声音。 他揉了揉眼睛,捧着外套走下楼,发现林佩倚在大门口。 月光从夜空倾泻,照耀在少年瘦削的脸上,他的下颚向颈侧微敛,上身唯独一件干净柔和的白衬衫,三颗金丝纽扣整齐扣紧,偶尔反射出宝石般的光泽。 倪子蛟又走近,看到少年好看的手里居然提了一瓶酒。 “学坏了,”他抢过酒瓶,“未成年人不能喝酒。” 林佩:“老板塞给我的。” 倪子蛟不置可否,撬开瓶盖闷一口,全吐了出来。 林佩掏出纸巾递给他。 倪子蛟吐完拿纸巾擦干净嘴,骂道:“为老不尊他给你的是生命之水!” “水?” “是啊,水!可燃的那种!”倪子蛟冷笑,把酒瓶砸到地上,玻璃瓶顷刻碎裂,一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酒精味从地上蒸腾开来。 生命之水,又叫作蒸馏酒,经过七十次以上的蒸馏,酒精度高达96%。 喝一口即可获得极乐世界的门票一张。 一个农家乐小老板当然弄不到这种东西,但如果是万神殿的高管,自是手到擒来。 倪子蛟知道,他对林佩的态度会让万神殿那帮兔崽子嫉妒。他不讨厌竞争,但是敢在他眼皮底子下玩阴的 以为他白当了几万年的神? 倪子蛟把林佩的外套丢到他头上,转身走到张老板的卧房门口,正准备一脚踢爆门板让他滚出来挨打,张老板却自己开门走了出来。 他看了看倪子蛟,又看了看林佩,摸摸脑袋,诧异道:“你们还没睡啊?” 倪子蛟眼角一抽。 这个张老板,是原装进口的张老板。 那仨滑头精似乎预料到会被他发现小动作。 赶在他爆发之前,偷偷摸摸细软跑了 原装张老板比较迷糊,见两人默不吭声,不再多问,自己去接了杯水,回屋睡回笼觉了。 倪子蛟回到林佩身边,看他一直盯着斜对面的陈家门口,笑道:“你是不是觉得,陈洛的孩子有危险?” 林佩点头。 陈洛是促使黑猫死亡的罪魁祸首。如果他所见到的黑猫就是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只,不可能不对陈洛下手。 林佩思绪一顿。 少年沉默不语,倪子蛟也不见怪,静静地凝视着少年沉思的脸庞,看他神色忽的一变,嘴际泛起笑意。 小王八羔子,终于察觉到了。 昨夜他所见到的那只黑猫,不是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只,而是 人,类,所,化。 正在此刻,一声无比凄厉的尖叫从夜空中响起,紧接着是一群猫的叫唤。 来不及多想,林佩披上外套就冲了出去,倪子蛟悠悠跟在他后边。 出事的地方离农家乐旅店不远。在倪子蛟和林佩到达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围了上去,四野零零星星的屋子点着灯,屋门敞开,围观者显然都是来察看情况的邻里。 倪子蛟和林佩绕到前面来。 在他们眼前,一名穿着睡袍的少女倒在地上,面目惊恐,眼球突出,脸上满是血淋淋的抓痕,左腿被卸了下来,身上散落着一大堆纸钱,纸钱被血液浸透。 林佩吃了一惊。 这名少女他见过。昨晚她来农家乐的餐桌上蹭饭,还带着她的男朋友,结果差点因为小恶魔分手了。 没想到现在,竟已阴阳两隔。 倪子蛟见林佩若有似无地倪了自己一眼,毫不意外,勾起了嘴角。 ——是啊,他当时就知道这姑娘会死。 而且是,第一个死。 林佩一看到隽秀青年笑得唯恐天下不乱,就明白这人心里打得什么主意。 小恶魔一肚子坏水,他可是再清楚不过的。 他回过头,往周围一打量。果不其然,村里的老中医正掐着少女的人中,旁边跪着少女的父母和少女的男友。 不久,老中医对上他们紧张焦虑的视线,摇了摇头。 没救了。 中年夫妇一愣,绝望攀上皱纹渐生的眼角。 “我的宛儿!”他们瘫在少女的身上,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庄婉的男友蹲过去,低声劝着这对夫妻,几个村民觑着纸钱下边似乎有些怪异,将纸钱拂开,一股怪味扑面而来,睡袍上一个血红的大字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死!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倪子蛟正看得入神,听见林佩向身旁的妇人问道:“大姐,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妇人正在和邻居低声议论,被陌生的声音插了一句话,本有所不满,转头来却眼前一亮。 呦呵,这娃长得挺俊! 旁边那娃也好看! 妇人本就是来嗑个瓜子凑热闹的,和庄宛一家没什么交集,见小姑娘死了只是稍微叹惋了会儿。但见两个俊俏的小伙子围过来礼貌地向她问话,心头一舒。 不过跟前总归死了人,不好表现得太过高兴。妇人小声说:“小伙子被他们坑来的吧?这家人姓庄,她爹叫作庄岩,女儿叫庄婉。这小姑娘好像半夜里爬起来上厕所,不知怎的就没了。好好的小姑娘,听说才和男朋友订婚呢” 农村与城市不同,普通的女孩出嫁都早。庄婉不到二十,父母就已相好了人家。聘礼都收下了,结果却飞来横祸。 她连连摇头叹气,过了三秒钟,又精神抖擞起来,谄笑着问:“小伙子有没有女朋友啦?你朋友最近有谈恋爱的打算没?” 倪子蛟暗笑,不再听他们谈话。 一个熟悉的人影晃到他们跟前,挡住了少女的尸体。 是陈洛的母亲。 “果然是这样!那只猫它回来了!”苍老的妇人抓着斑白的头发,颤声叫着。 那父亲正在悲恸之际,陡然听到她的声音,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疯婆子你他妈干什么,纸钱是你撒的吧!陈洛呢?把她拖回去!” 姗姗来迟的陈洛挤到前面来,攥住他母亲,弯着腰向庄岩连声道歉。庄岩仍在气头上,朝他破口大骂,看戏的邻里见状,纷纷开始劝架。 吵闹的人群之后,孟磊脸色霎变。 不不可能的。 如果按照正常的攻略进度,赵家村不可能发生这种事,这几天夜里都应该相安无事才对! 庄婉的死,只可能是一种原因—— 有人去询问牵涉到赵家村二十几年前惨案的人,触发了副本剧情。 可是他和钟柳盯着每个玩家的行动,所有人都安分守己地呆在旅店里,没有干多余的事 到底是谁在捣鬼?! 第四十七章 想到这种可能, 孟磊眼神暗了下来,眼神为愤懑与杀气所笼罩。 他绕着人群走起来, 轻轻打了个响指,一只机械蜻蜓从他口袋里钻出来,无声无息地, 往人堆内围探过去。 【道具】:侦查蜻蜓 品质:杰出 备注:详见附带说明书 孟磊观察人群的同时, 蜻蜓复眼上的情报传输到他的脑海之中。 都是村民,没有外来者怎么回事?! 他停下步伐,暗自惊疑不定。 ?鬼怪?还是玩家?还是猫知副本改版了,他头子没和他提起? 他这才发现, 事态已远远超出他的控制。 孟磊因恐惧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透过一块魔镜传入倪子蛟的眼前,逗得他直笑。 林佩听到背上的动静,眸光微闪。 “专心点,别掉下去了。” “噢。” 倪子蛟一边握紧镜子,一边抱紧林佩, 将下颚搁在他肩膀窝上。 十二月的风从他们头上吹过, 将两人的发丝交织在一起。 两人正以逼近流星的速度,在赵家村的山野间飞驰。 漆黑的夜里没有任何光源。但是林佩还是看见了。 眼球的聚焦处, 是一只黑猫跃动的影子。 开挂之后, 林佩的感官比孟磊灵敏许多。早在孟磊发现不对劲以前, 林佩就察觉到了他的到来。 但那还不是暴露的好时机。 在庄岩和陈洛撕扯争执的时候,其他人或者围观,或者劝阻, 没有人再去关心陈洛的母亲。 除了倪子蛟和林佩。 他们假装在看热闹,余光瞥见她偷偷摸摸地溜了出去。 有情况。 “走。” 两人对视一眼,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倪子蛟和林佩故意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静谧的夜中,苍老的妇人行走于田间。她胳膊间挎着竹篮,一些纸钱从篮子里飞出来,可她浑不在意,继续走着。 跟在后面的两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到她停了步子,放下竹篮,跪倒在地。 “你回来了?你是来复仇的?你杀,杀他们去!不要迁怒我儿,他和这件事无关!” 她颤声道,趴伏下去。 越过她佝偻的脊背,泥泞的田垄上,赫然伫立着那只独眼的老猫。 倪子蛟正看得出神,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只血红狰狞的猫瞳。 它似乎愣了愣,将前足稍稍抬起。 黑猫想跑了。 它肌肉紧缩与舒张的过程,完整落入林佩的瞳孔之中。 林佩正要冲过去,倪子蛟从他身后拉住了他。 黑猫抢先一步,甩着尾巴往回逃。 林佩失了先机,转头看向倪子蛟。 容颜俊美的青年露出一排整洁如贝的牙齿,明媚和煦地笑着:“我是普通人,我跑不动。” 林佩沉默一会儿,道:“要我抱你,还是你自己上来?” 倪子蛟笑嘻嘻地把手绕在他脖子上,往他耳朵旁边呵了口气。 “麻烦你了,有用而靠谱的林佩同学。” 如此般,两人追了上去。 待孟磊发现之际,他们早已来到离村庄几十里开外的地方。 倪子蛟欣赏完孟磊狼狈的情状,便收起魔镜。 孟磊旁边的都表现的不错,面部表情肌肉运用夸张到位,情感转变也很自然。 给个好评。 于此同时,黑猫似是终于精疲力竭,停驻于一棵巨木之上。林佩和倪子蛟在另一棵古树上落定,双方相互对峙。 黑猫盯了倪子蛟一会儿。 依它的段位,还不能突破抑制器感知到倪子蛟的神格,它只是觉得这个普通人身上萦绕着一股奇异的气息。 不想伤害这个人。 反而 虽、虽然只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庸碌俗套除了脸之外一无是处的铲屎官,但,还是想唔 它拼命忍住跑到倪子蛟面前摇尾巴的冲动,高傲地扬起头颅,张开口,向林佩问道:“这是你的家眷?” 黑猫口吐人言,倪子蛟偷偷觑了一眼林佩,意料之中地发现——他这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亲爱的小玩家似乎终于绷不住脸了,面上微微露出些许惊诧。 难怪。主神世界奇怪之事千千万万,一只本就怪异的老猫忽然说人话,这算不上什么新奇事。 新奇的是,这竟然是个少女的声音。 倪子蛟正偷笑着,少年的目光骤然落到了他身上。他没料到林佩会发现,一时晃了一下神。 他看着少年黢黑的眼睛,抿了一下嘴,下意识反驳。 “不是!” 明明承认会更好玩。 他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否认,还会是一个感叹句。 气势一下子就没了好不好?! 林佩轻轻一哂,挠得倪子蛟心里恍惚。 少年的变声期似乎到了,为了保护嗓子,说话的声音一直很轻,音色低哑,却不似常人那样所谓的“公鸭嗓”、“破嗓子”,倒好像烈酒慢慢倾泻,醺人中带着几分冷冰冰的清冽。 黑猫本是在问林佩,听到倪子蛟亲自回答他,乍然有些受宠若惊。 她道:“虽然有些迟了,不过,我得感谢你。” 黑猫的肺部竭力搅动,她贪婪地、疯狂地深呼吸,睁开血红的眼,望向悬于高空的月亮,每根毛发曝露于冷光下,闪射出几分煞气的锋利,可怖的眼底难得染上几分欣喜。 这不是猫,倒像是什么人打开了地狱之门,放出来的远古鬼怪。 “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赵家村之外的空气了。” 话音一落,黑猫两腿一窜,消失了踪迹。 林佩狐疑满腹,正想追上去问个清楚,倪子蛟再次伸手揪住他的衣领。 这个牵自家看门狗的动作他似乎已经做习惯了,顺手得不可思议。 “没用的。现在她只能和你说这些。”倪子蛟觉得两颊发烫,眯起眼睛,低声说,“回去吧,我困了。” 林佩蹙眉。 黑猫跑不过他,现在正是追问的关头。但 听青年的声音,好似有几分不对劲。林佩转过头,垂下透露,十分仔细地看了看倪子蛟。 青年两颊通红,桃花眼迷离若游丝,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两弯眼眸仿若皓月似的闪亮。 “” 96%酒精度的酒 原来是一沾就倒。 林佩叹了口气。 “好。” 庄家的女儿忽然暴毙,事情到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倪子蛟走到外面刷牙,便听见游客们和张老板的议论声。 除此之外,孟磊和钟柳也在大厅里,与几个玩家低声讨论着。 倪子蛟离他们太远,听不清楚。 他漱着口,偷偷把自己的属性卡调出来,狂摁体质和判别后边的加号。 “出事了” “BOSS杀人” “其他游客里还有玩家,这些天大家盯紧一点,其他旅馆有我和钟姐看着,要是有哪个人举止异常,立刻报告给我。不能让难度再提升了!” 众玩家纷纷应是。 玩家们一散开,倪子蛟便感知到有人盯着自己。 林佩还在楼上。不用看,他就知道是钟柳。 这个女人真是阴魂不散。 倪子蛟把满嘴的泡泡吐干净,往边上一避,完美躲开了钟柳的偷袭。 钟柳本是想把她心慕的小哥哥揽住,却抱了个空,颇为意外地挑了下眉毛。 她刚刚没用上真功夫,被躲开也不见得是怪事。 “小哥哥是练家子啊”钟柳一笑。 “事先说好,我不想打女生。”倪子蛟道。 这就讨厌上她了?! 钟柳一愣,赶紧解释:“小哥哥误会了,我只是想要个联系方式。小哥哥没V信,手机号码总有吧?” 倪子蛟点头:“有,10086。” 钟柳忍俊不禁。 青年绞尽脑汁想摆脱她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钟柳一直在副本游戏中打拼。 主神世界错综复杂,男性玩家里还是像孟磊那样走糙汉类型的多。难得遇上这种小鲜肉,谁能不动心? 她拿出笔记本,写上自己的号码,刚要递过去,却被一个人拦住。 “不好意思。”林佩出现在两人中间,硬是将倪子蛟掰到一边去,“我表哥喜欢的是男人。” 钟柳停下了脚步,眼中满是发现新世界的微妙。 第四十八章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 钟柳保持着微妙的眼神, 悄悄离开了。 倪子蛟若有似无瞪了林佩一眼,罕见地没发飙。 其实主神大人是很生气的, 不过看在昨天林佩本本分分十分听话的样子,只是抬了抬脚,往他腿上一踢。 林佩被种了免疫BUFF, 一切攻击无效, 只觉得倪子蛟饱含愤怒的一脚像是挠痒痒。 “找到办法了?”倪子蛟问。 今天早上,房间的窗口多了一抹监测器的影子。 玩家都能找到的劣质的跟踪器,自然入不了主神的法眼。他们卧室里设了高级结界,镜头只能捕捉到一贯如常的画面 。 不过, 有一点是清楚的。这栋旅馆, 已被玩家的视线所笼罩。一有异常,就会落入他们的眼中。 林佩五围属性满溢,逃出去并不困难。 可是,拖后腿的倪子蛟也想出去。 他,也, 想, 出去玩。 他,不想和那个亟需去精神病院挂号的女人呆在一起! 倪子蛟捡起石头, 往农家乐前门外的池塘一扔, 石子在水面上撞了七下, 扑通一声沉没下去。 那群畏首畏尾的玩家只知道在黑暗里偷窥,自然带来许多桎梏。 像蛀虫似的,讨厌死了。 ——不过, 这并不意味着走投无路。 倪子蛟用无辜的石子出了气,回过头,看见少年缓步来到河畔,走到他身旁,垂下头来,笑盈盈地注视着蹲下来的他。 “等一会儿,记得配合。” 配合? 倪子蛟正摸不着头脑,听到一声尖叫,恍然大悟。 噢 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哪一头小野猪在捣鬼了。 两人随着人群跑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堵墙壁。 这面墙位于后院,倪子蛟和三人组打牌的时候还见到过它。 们早就苦于无聊,这时发生剧本里从未有过的变故,登时来了精神,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们别的不行,却最擅长演戏了。这可是他们表演的 大——好——时——机! 戏精张老板冲到最前面,颤手指着墙壁,呆愣愣地呢喃道:“这、这是我早上才刚过来打扫还没有这些啊!” 在他们面前,这堵墙不知被什么野兽抓得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爪印,这些血红的爪印错落在一起,呈现神经质的变态与疯狂,外部深红的轮廓组成一个模模糊糊的脸状图像。 有个游客往后退了几步,摘下五百度的眼镜,眯了眯眼睛,惊道:“是猫!瞎了一只眼的猫!” “猫?二十年前那只猫吗?” 人群的喧嚣似是刹了车,乌压压的沉默笼罩众人。 ——听说,昨天晚上死的那个姑娘脸上,也是这种痕迹! ——不是说那是传说,是假的吗? 忽然远远传来一声猫叫,他们想起了庄姓女子莫名死亡的消息。 人们的脸上,逐渐流露出了不可名状的惊惧。无声的恐惧,在人群中肆意蔓延。 恐慌是会传染的。当人融入了群体,理性被压制的同时,感性会被最大限度地放大。因此在游客们一步步走入陷阱之时,饶是现实生活中再理智再沉着冷静的人,也无力从中挣脱出来。 诡异的老妇、死去的少女、缄口不言的村民这些无辜之徒被卷入此中,早已在疯狂的悬崖边徘徊,让他们万劫不复,只需轻轻一推。 林佩当了这个推手。 只是假借一个简单明了的技巧,他便让众人彻彻底底地相信了—— 旅行社再厉害,也不至于拿人命开玩笑。 独眼老猫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赵家村的噱头。 它回到了村上!杀了人!还打算拿他们这群无辜的游客开刀! 孟磊和钟柳今天原本在赵家村外部视察,接到队友的联络,最后才赶到现场。 然而此刻,他们已无法组织作鸟兽散的慌乱人群了。面对超自然的恐怖景象,每个人都丧失了理智,拼命往旅店的大门冲过去。 孟磊吼道:“大家不要慌张,冷静下来!” “是啊各位!此事有蹊跷!”钟柳声嘶力竭地喊。 无用。 游客全都疯了,人群仍旧堵在门口,撕扯着冲出门外。跑得最远的人甚至已离开了赵家村的范围。 客车已经开走了。 他们用脚也要走回镇上去! 在玩家们陷入焦头烂额之际,始作俑者这边却是游刃有余。 趁乱,倪子蛟和林佩溜出旅馆,在木栅栏前驻足。 这是一栋比较破旧的房屋,肉眼判别,也有三四十年以上的历史了。 昨晚掐庄婉人中的老中医就住在这儿。 倪子蛟向屋子里探头探脑,随口问道:“那堵墙做得挺逼真啊,你用的什么?” “鸡血。” 洁癖的主神大人下意识和他挪远距离,并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原本他还想表扬一下玩家的聪慧,现在看来算了。 林佩叩响门扉。没过多久,年迈的中医便给两人开了门。 老中医是赵家村里唯一的医生。他在村子里生活了七十多年,两鬓都已花白,治好过无数村民的怪病奇症,为人和善,年高德劭,在村子里享有很高的名望。 他见倪子蛟和林佩到访,又远远听到游客的骚动声,并不多问,将他们迎进屋内,倒上两碗热茶。 “你们是不是想问,婉儿是怎么死的?”老中医问。 倪子蛟正低头捧着碗暖手。林佩扫他一眼,稍作颔首。 老中医一叹:“被猫抓伤,得了破伤风。” 倪子蛟冷不防地插话:“感染得这么快,一夜就没了?” 老中医低下头,沉默不语。 林佩清楚得很。面对此等怪状,老中医必然知道什么。 他沉下心,暗自斟酌。 农家乐那边,游客已经逃散,那些玩家也应该发觉到,是有人动了手脚。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只能逼问了。 “张老板和我说,您一直生活在村子里。”林佩慢慢地说,“那您应该也知道,二十年前,赵家村发生了什么事。” 老中医双手一颤,微微摇头:“不,我不知道。” 林佩眼神稍沉,声音遽然一厉:“我打听过。很久以前,村里被查处一大批没有行医资格的村医。您是唯一留下来的人。您一辈子都生活在村子里,怎么得到的行医执照?是有人帮您瞒了过去,我说的没错吧?” “不、我不能说。即使我被那孩子杀了,被她拖进地狱里,我也说不出口。” 林佩紧盯着他的眼睛,脑海飞速运转。 那孩子 是指黑猫。 “我见过她。”林佩将语调放得柔和而缓慢,似乎在追忆着什么,“她看上去很痛苦,她说自己只能活在没有人的晚上,独自忍受二十年前的灾祸所带来的痛苦。难道那孩子就活该下地狱吗?” 此话一出,老中医晃了晃神,眼角一湿,悔恨与恐惧如决堤溃涌。 老人的最后一道防线被彻底击垮。 他用苍老的双手捂住脸,呜咽道:“是我的罪过!可要是我离开这座村子,谁来给他们治病啊” 倪子蛟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任老人哭天抢地,主神对老中医和黑猫的恩怨情仇根本毫无兴趣。 他在意的是小玩家质问的时候抑扬顿挫,过山车似的,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心理学用得十分巧妙,好像天生就会话术。 真棒,厉害的反派似乎都有这个特征! 良久,老中医缓过了劲,有气无力地说:“你们想要了解真相的话,就去找那户人家——” 老中医告诉了两人一个熟悉的名字,此后,任凭林佩再如何威逼利诱,也不再开口。 倪子蛟刚感觉茶的温度降下来一点点,捧到嘴边嘬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正打算嘬第二口,茶碗便被林佩夺走。 “你干什么?” 倪子蛟抬起头,恼怒地瞪向林佩,然后手里被塞了一个小型的绒毛热水袋。 林佩今早跟张老板买的。 冬天山沟里冰封雪盖,加上主神大人的木偶体质偏寒,手冷得不可思议。 果然热水袋有神效。倪子蛟捂着捂着就不出声了。 “你想留在这儿吗?”林佩笑眼看他,“旅店那边的人得到线索,可能就在来这里的路上。要是再不走,可能会遇到” 倪子蛟一默,听到屋子外的越来越近,立刻抓起外套披到身上,走向门口。 待两人离去,老中医起了身。 他拄着拐杖,走进卧室,从柜子底下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二十年前死去的,不是什么小男孩,而是位风华正茂的姑娘。 他治过村子里所有的村民,从那时起便是如此。 当年,一名容貌清秀的少女站在他的门前,身上带着伤。 那孩子是他们村里有名的美人,盘靓条顺,唇红齿白。 伤口是人为所致,老人问她缘由,少女却三缄其口。 此后,少女常常造访他的诊所,每次都带着伤,有时是刮痕,有时是烫伤,脓水混着血水从衣服底下淌出来,可她依旧温和地笑着。 “求求您了,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娘。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跪在地上,低声恳求。 老中医不是追根问底的人,虽然心中疑惑,却仍旧答应了。 直到那天,少女抱着那只又丑又老的猫出现在他的诊所里,两人正在交谈,陡然间一群人破门而入,将少女连拉带拽地扯走。 少女拼命扭过头,急切地望着他。老人急急忙忙追了出去,却被围起来打了一顿。 “我马上通知别人去救你!”他早就没了力气,但仍这样向少女喊道。 他的腿就是在那时候骨折了一次,后来愈发不好使的。 想来,也许是天地报应。 第二天的下午,少女的母亲寻到了他诊所上,问及少女的去向。 像村子里另外的人一样,老中医摇摇头,在她面前把门关上。 林佩猜得不错。他确实没有行医执照。当时,有人对他说—— ——别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我帮您打通关系,您就能留下来,继续医治村民。 ——您好好想一想,如果您也被查处了,谁再去治他们的病? ——您老了,但是脑子是清楚的。一个人和一群人,您想选哪个? 什么“一个人和一群人”,他只是想在赵家村生存下去而已。 他明白,这是恶魔的低语,是替他编织的完美借口,可他仍向恶魔低下了头。 从那以后,二十年来,少女那抹求救的眼神一直萦绕在他的梦境里。 老人还记得,他与少女最后的谈话。 “您说这孩子?”少女抚过独眼猫的毛发,低下头,眨了眨眼,好看的脸颊浮现一丝红晕,“村里人都说它丑。可我觉得,它还挺可爱的。” 他食言了。他也是凶手。 恍惚之中,老人听到窗户打破的声音。鬼魂的影子从窗边曼步踱过。 苍老的手指一颤。照片上,少女满面的灿烂笑容顿时溅满鲜血。 恰似恶鬼索命。 第四十九章 老中医让倪子蛟和林佩去询问的, 正是村长徐初一家。 村长是赵家村里最富裕的人,宅邸比城里的别墅还富丽堂皇不少, 傍山环水,屋前花圃,屋后菜园。 旅行社为村民带来了暴利, 其中一小半要上交给徐初, 剩下来的还要抽取一部分打点关系,留给自己的并不是很多。 前院的门是虚掩的。林佩一推门,就看到地上残留着一堆血色的爪印。 黑猫来过这儿了。 他们晚到一步。 倪子蛟走在林佩身后,四处张望, 被臭味熏得一皱眉, 默默退出了前院,掩上门。 “打扰了。”他小声说。 林佩叹气,重新把满心不情愿的主神大人牵了进来。 菜圃已经被摧折得七零八落,泥地里躺着几只鸡鸭的尸体,尸首都被抓得稀烂, 血液注入到土坑里, 腥气冲天。 两人穿过前院,来到别墅跟前。 房门同样半开着, 一只脚从屋里伸出来, 搁在门前的石阶上。脚上穿着进口板鞋, 粘稠的液体浸湿裤腿。 在这具躯体上,一群野猫对着尸体不断撕咬,余光瞥见倪子蛟与林佩两人, 一哄而散。 这里本是一个玩家与野猫的对战点。但野猫之前就已和林佩打过照面,都被这尊修罗给揍怕了,溜走的速度比谁都快。 恐怖游戏硬生生被玩成乡村探案事件簿 倪子蛟暗自嘀咕着,跟上林佩。 林佩缓缓推开门,一张年轻的面孔映入眼帘。 不是村长。 是村长的孙子,徐启。 和昨晚庄婉的死相几乎一致,徐启已经停止呼吸,两眼瞪直,瞳孔放大,发青的脸上青筋断裂,满是血淋淋的抓痕,身上散乱着纸钱。 唯一的不同点,他的腿没被卸下来。 林佩嗅到一股子焦臭的气味,将徐启翻了个身,更浓重的臭味扑面而来。 入眼一片黢黑。徐启背部全被烧焦了。 林佩将尸体翻身的时候,恰巧有什么东西从他口袋里掉了出去,倪子蛟捡起来,放到他跟前。 这是一张徐启与别人的合影。两人手指相扣,依偎在一起,脸上皆是幸福的笑容。 另一人正是庄婉。 这对眷侣前几日还在餐桌上有说有笑,给彼此投喂饭菜,现下却惨死两处。 不能不让人唏嘘。 他们研究着照片,忽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 有人往这边赶来。 倪子蛟正在给拍照的工作人员的摄影技术打分,猛地感觉到腰间一紧,睁大眼睛抬起头。 林佩已经迅速将尸体恢复原貌,揽过沉迷打分的倪子蛟,把他拉进别墅里。 客厅铺设着原木地板,家具全是真皮或者绒面,瓷瓶里插上撒着金粉的玫瑰,处处透露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林佩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他总觉得一股不对劲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周围。 很快,他发现这股不对劲来自自己的脚下。 地板踩上去的声音有些怪异。底下是空的。 这栋别墅有地下室。 倪子蛟看着少年在客厅里像个傻子似的踩来踩去,然后挪开黑檀木茶几,茶几下露出地窖的入口。 他急忙道:“等——” 林佩动作太快,不待他说完,就已经将活动木板打开,倪子蛟飞速绕到他身后去,顺带往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望向黑洞洞的入口,一脸嫌恶。 他知道里面有什么。光想想就臭。 虽然下面的确有线索但这个设计太过恶心,回去先给负责这个副本运行的所有员工都扣半年工资。 林佩看他一会儿,打开手电,领着他走下去。 地窖许久未曾再使用过,木梯发出吱呀的怪叫声。两人沿着木梯一路向下爬,待双脚完全落到地面上,腐败的味道充斥了两人的鼻腔。 手电照亮之处,是一张霉斑点点的毛毯,毛毯上由无数猫的残躯拼凑成错乱的尸骸,呈现在他们的眼前。 林佩,就站在距离毛毯不到一米的地方。 少年冷漠镇定得不可思议,完全不给布置恐怖场景的设计师丝毫脸面。站在他后边的倪子蛟纳闷地挠了挠脸,刚想着要不要敷衍地叫一下,便听到上方传来谈话的声音—— 一个男人:“狗日的,BOSS已经来过了。” 一个女人:“放个生命检测器吧,以防万一。” 说话者正是孟磊和钟柳。 林佩已经将地窖入口关闭,检测器飞不进来。 他并不知道检测器的具体范围。上个副本玩家游客倒是在他面前演示了一回,但具体看得并不真切。 如果直接硬拼,他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这帮玩家,但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暴露身份。 他的目光滑到地窖里的另一人身上。 倪子蛟正握着林佩的手电,站在远处看着猫尸,忽然眼前闪过一抹黑影,被摁倒在地,手电也被夺走了。 他倒下来时没有受伤,一只温热的手护住了他的后脑与颈部。 地窖里没有其他光源。晦暗之中,他只能感受到少年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清癯的骨骼与劲瘦富有爆发力的肌肉磕得他贼疼。 而且 变,重,了。 死脚选玩家吃巨人国的米长大的吧!? “起开!你是王八吗?”倪子蛟生气地喊,蹬了一下腿。 “别乱动。”林佩低沉道,“我还不能完全控制力量,要是让你骨折了,我可不负责。” 两人上方传来机械的嗡嗡声,倪子蛟识趣地闭上嘴巴。 待生命检测器飞过,倪子蛟一个头槌朝林佩的额头顶过去,却撞到一块硬梆梆的铁板似的东西,他捂住头吸了口冷气,剧痛之下,生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早知道不给他加BUFF了! 林佩打开手电筒,看到倪子蛟两手掩着额头,眼眶红红的,忍不住弯起嘴角。 倪子蛟看到他笑,正要一脚踩他脸上,却见林佩慢悠悠从口袋里取出一块歌帝梵DIVA)。 “” 倪子蛟骂骂咧咧地接过巧克力,然后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拆包装纸,闻到一丝香甜的时候,彻底不做声了。 主神大人的嘴被可可的丝滑堵住,他们听见门口再次传来谈话声。 “真不知道哪个混蛋在推动剧情明明在旅店里躺着就可以过关了,非要整出那么多幺蛾子!”钟柳啧了一声,“现在BOSS即将被解除所有限制,孟哥,我们该想想退路了。” 孟磊吐了口烟,骂了一声娘,一拳打到别墅外壁。地窖震动,倪子蛟被按住了头,林佩替他挡掉天花板落下来的灰尘。 倪子蛟抬起头,看到林佩正望着自己,无辜地笑了笑。 “笑也没用,怎么回事?”林佩看着青年,垂下眸帘,“是你要我‘尽可能探索真相’的吧?” 倪子蛟:“这儿有个BUG,如果玩家躺着什么都不干,也能通关。” 此前,林佩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孟磊和钟柳要监视旅店内的游客,这下倪子蛟老实交代,登时恍然。 连同黑猫之前那句“我应该感谢你”也是拨云见日。 这个副本的设定,是越接近真相,BOSS受到的桎梏就会越少,杀的人就会越多,所暴露的信息也会越多,促使玩家愈发卷入事件,揭开二十多年前隐藏在黑夜中的真相。 而现在,林佩已经不能脱手了。 他走向堆叠在毛毯上的猫尸,蹲下来观察。 这些尸体只剩下骸骨,却也能看得出下手者的残忍之处。骨骼被拆得零零碎碎,脊椎上还有被酸腐蚀的痕迹 年代久远。看样子有二十多年的历史,应该是上一代人的手笔。 倪子蛟抱肘倚在晦暗的角落里,看着林佩摆弄尸骸,时不时从手指上放出死亡射线,炸死蹿到他跟前的老鼠。 徐启的父亲有虐猫癖。从前赵家村的野猫家猫很多,后来渐渐减少,都是这个人渣的缘故。 为此,赵家村老鼠多得根本数不清。害得这几天他在那家肮脏的旅店差点踩到几只肮脏的东西。 日! 眼下在赵家村斩获二杀的鬼怪,正是因为濒死之际,在这里遇到了一只尚未断气的猫,方才将灵魂寄于猫的躯壳内,保全了性命。 要问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此时,林佩拨开猫尸,骨头窸窸窣窣地落到旁边。他在底下发现一具体积明显大了数倍的骨架。 人骨。 这具人尸与猫尸一样,大概是二十多年前的产物。骨盆下面只有一根大腿骨,和断腿的庄婉一模一样。 林佩将骨骼拾起来仔细翻弄,脑海中将得到的线索一一连结。 徐启、庄婉两人还未过弱冠之年,二十多年前他们都没出生。假使黑猫是那时的受害者,与他们两个无冤无仇。 但是,假使追溯到二十多年以前,当年两人的父辈也是这个年纪。那时,老中医或许看到了什么,却被其中一人的父亲——也就是村长,以行医执照为威胁封了口。 这就说得通了。黑猫想要复仇的对象,实际上应该是徐启与庄婉的父母。 但她先找了同龄的小辈开刀。 站在别墅门口的玩家已经远去。黑发少年沉吟良久,似乎想到了什么,拎起倪子蛟的袖子,往地窖出口走。 黑猫接下来的下手对象是哪一个人,他也知道了。 倪子蛟从地窖里一路被他牵出来,望着少年的背影直笑。 悟性真高,给了那么一丁点线索,就能把整个事件还原得差不多了。 但最重要的是 如今的林佩目睹那么多恐怖画面,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天知道之前那个被摩恩德吓得屁滚尿流的小蠢货是谁。 他或许没发现,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变成熟,和变坏呢。 第五十章 两人按照原路返回。 老中医的门口村民围聚, 喧闹之声不绝于耳。游客都已经逃散了,眼下不知下落如何。赵家村人丁稀少, 两人只寻了一个隐蔽所,无需挤到最前面,一眼望过去, 情况如何尽收眼底。 老中医死了。 老人的死状比庄婉、徐启更为凄惨。老人被钉在栅栏上, 木棍从背部刺入,捅穿胸口,身体被扭曲成古怪的形状,鲜血从钉在额头上的铁钉顺着皱纹流下来。 也是睁大眼睛, 死不瞑目。 他身体下压着一块布匹, 上面用血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你们都得死”。 血字里的“死”写得格外大,仿佛狰狞的鬼脸,要将观者尽数吞入地狱。 庄婉的死,老中医的死 惧意沿着村民们的脊椎慢慢往上爬。接二连三的死亡阴影覆盖在赵家村的上空,在场一众愁云惨淡, 心脏被压抑与焦虑填满。 村民中的大多数人并不清楚真相究竟如何, 可纵是傻子,心里也该清楚不对劲了。 林佩从远处的房舍向窗外看, 观察赵家村村民的面部表情, 与肢体动作。 突破人体极限的视力与其他感官, 足以让他捕捉最细微的细节。 他观察到其中几人举止有些异常。 倪子蛟坐在旁边盘着几个文玩核桃,觑着少年盯着人群缄默不言,好奇问道:“你在想那猫做得太过, 老中医罪不至死?” 林佩摇头,偏过脸看他:“你觉得呢?” 问他怎么想? 倪子蛟抬头望着天花板,难得认真地思索起来。 他是主神不错,但论正义与否这事,都是用抛硬币来分的。 法律就一定是正义的吗?道德就一定是规范的吗?这个世上,判定是非好坏的标准太多了,多到眼花缭乱,站在那一侧,都会有人加以指责。 所以主神大人做事仅凭自己的兴致,至于旁人的看法——他当然有这个实力,让别人乖乖的。 所以说,判罪这回事,应该找常常充当顶锅的审判庭才对。而如果是审判庭的那群糟老头来审这桩案子—— 倪子蛟收回神,笑道:“他活该。” 老中医是唯一知道黑猫下落的人。黑猫在最后的时刻,都一直在期盼着他救出自己。 给了别人希望,最终却因为怯懦撒手逃走。 黑猫恨他怪谁啊? 这时,一位农妇蹒跚着走到老中医的跟前,双腿打着颤,跪倒在地,仰天长啸。 “报应啊——苍天有眼!” 倪子蛟眼前一亮,拍了拍林佩的袖子,目光瞥到旁边。林佩循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正看见陈洛的母亲挣开了陈洛的束缚,颤颤巍巍走到农妇身边,一掌将她掴倒。 她披散头发,颤抖着指向地上的老妇,发了疯似的大哭:“我就知道是你女儿干的好事!她回来了!” 陈洛急忙抓住妇人的胳膊:“娘你干什么,庞婶她女儿二十多年前不是失踪了吗” 她扭头看着儿子,抓住他领子低喃:“回来了,她要把我们都杀光!” 村民们见庞婶倒在地上没吭声,一动不动地瞪着陈洛母子,嘴角还有抹诡异的笑,打了个激灵,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没气儿了。 又是条人命! 倪子蛟正在后面张望着看戏,忽然感觉到手臂一紧。 林佩把他拖到窗台的阴影下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群玩家来了。 孟磊和钟柳仍旧是最先赶到。他们见到没了声响的庞婶,登时明白了一切,面色铁青。 两名玩家凑近了,装作情侣的样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压低声音交谈。 孟钟两人显然都是老手,音量都压到极低的分贝,并与人群保持了一段距离,刻意只让彼此听见。 然而——千算万算,他们也不会算到,躲在远处的倪子蛟与林佩,一个硬是凭权限把自己的感官点破天际,一个本身就开了无双,两双顺风耳仍旧捕捉到了他们的谈话。 “狗日的庞婶死亡分明就是要玩家发现BOSS的尸骸才能触发的终章剧情,到底是哪个混蛋” 听到孟磊满嘴跑火车,钟柳急了:“孟哥,我们现在怎么办?庞婶是BOSS她亲娘。她一死,黑猫BOSS就离狂化不远了!单凭我们的能力,根本打不过她!” 庞婶是黑猫生前唯一的亲人,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坚持寻找她下落的人。可以说,庞婶是黑猫死后脑子里使她还能保持理智的那根弦。 如今,那根弦,断了。 孟磊猛抽口烟,把烟灰一弹,默了一会儿,勉强按压下想骂人的冲动。 “冷静一下,主神世界没有无解的游戏。按照剧情走,副本还留给我们准备时间。你去把兄弟们都叫过来,我们一起想对策。” 钟柳浑身一颤,双唇无声蠕动,盯着他看了许久,点点头。 有场硬仗要打了 见孟磊和钟柳各自走散,倪子蛟又先知先觉地摁住林佩的头,让他的视线对准老中医家门口。 “这是最后一码戏,看清楚。”倪子蛟小声道。 几个村民悄悄走到一旁,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然后掏出手机。 农家乐的王老板觑到他们,叫道:“喂,你们几个在干什么!” “打电话报警啊!”村民指着死去的老中医与庞婶,崩溃地吼道,“你说这种事情能是人干吗?” 王老板火气上头,冲上去把他们的手机打落在地:“把警.察引过来,我们那店还要不要开了!” 村民抡起拳头就往他脸上打:“娘希匹的你们的钱重要还是老子一家命重要!” “这种把戏你也相信?”王老板抵住他的拳头,反啐一口,冷笑,“现在知道钱不重要?要不是老子和老张、老李他们的农家乐,你们这群蛀虫靠什么过活?赵满茶,别觉得自己无辜,你家地都长草了!” 两方面红耳赤,争执不下,立即又骂又吵地扭打起来。但就在此时,一阵惊叫盖住了全部的声音。 “信号断了!” 所有人一愣,齐刷刷看向发出叫声的村民。 还有些似是不信邪,纷纷掏出手机来看,信号格是满的,打电话却全部都是忙音。 赵家村穷乡僻壤,但好歹在旅游区范围内,不至于连手机信号都收不到。更别谈自从赵家村拉了电网,这件事就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不是人为,那就只可能是 恐惧,在人群间得意而放肆地游走着。 陈洛打了个寒痉,两腿抖个不停。他将目光重新移回自己母亲身上。 “娘,你、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然而她母亲失了魂似的,一直晃着脑袋,瞳孔失焦,嘴里说着“她来了”。 绝望而沉寂的村庄里,所有人的耳边萦绕着这句细碎的,“她来了”。 “她来了” 这苍老的呢喃,逐渐变得年轻、鬼魅。他们似乎看到幻觉,一个血肉模糊的断了一条腿的少女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我来了。” 黑色的发丝衬得她的皮肤更加惨白。少女抬起头,一眼流下血泪,一眼只剩下了漆黑的窟窿。 “你们,都得死。” 爆发,只在一瞬之间。 “老子不干了!” 一个中年人咆哮着冲出人群,拔腿就跑。 是庄岩。 他认出那只鬼了。死在他手上的那只鬼。 少女叫作庞灵。她父亲死得早,庞灵是遗腹子,生下来就从了母亲的姓。 当年庄岩跟村长儿子一起给那只又老又丑的独眼猫拔毛,结果被凑巧路过的庞灵看见了。 庞灵救下了猫,挨了他们一顿打。他们威胁庞灵不要告诉她母亲,省的来闹。 农村阶级划分有时候比城里还清楚,庞灵是寡妇的女儿,与他们官二代天差地别。他们知道庞灵不敢触这个霉头。 可是庞灵自从发现他们虐猫,就好像和他们杠上了。每次一看到他们两个行好事,就要上前阻止。 自然,每次也少不了挨揍。 渐渐地,村长的儿子似乎在此中体会到了虐待活人的乐趣,尤其是庞灵这种出挑的美人。 于是不久,他对庞灵说:“不如你代替猫让我们玩一玩,我们就不去找野猫的麻烦了,如何?” 少女只是愣了一下,居然同意了。 从那以后,他们两人的每日娱乐,从虐猫变成了虐人。 庄岩虽然是人渣,但可惜变态得不够彻底。看到庄岩的神态日渐颓废,村长的儿子起了疑心。 “你小子,不会背叛我吧?”那个人露出恐怖的笑容,如此问他。 庄岩为了证明自己,在村长儿子拆人把庞灵拖到地下室的时候,亲手卸了庞灵一条腿。 但他只是被迫的从犯而已!而且庞灵断了他女儿一条腿还把他女儿杀了,以腿换腿,就别再找他麻烦了吧! 他一路马不停蹄地逃到自己的车库,大腿因酸痛而颤抖。庄岩顾不得叫上老婆一起逃命,掏出车钥匙,还没插锁眼上,一只野猫从车底下钻出来,冲他喵了一声。 怎么会有猫? 庄岩疑惑。 猫不是都被他 还未等庄岩想明白,一阵闪电般的剧痛从喉结传来。野猫鬼魅似的跃上来,抓住他的肩头咬断了他的喉咙。紧接着,越来越多的野猫从车底下钻出,一只接一只地扑到庄岩身上。 这些野猫之中,有的全身重度烫伤,有的肚子上全是针眼,还有的瞎眼、独耳、断尾、跛脚。 庄岩发不出声响,色若死灰的脸庞顷刻被群猫的躯体覆盖。 他想起来了。 这群猫、他是、见过的 在那间鲜血喷涌的地窖。 倒地之前,男子被迅速且密集的声音啃成一具白骨。 第五十一章 庄岩无声地死在了他家里的车库, 这一边,却是哀嚎遍野。 一开始, 赵家村的众人只是觉得鼻子上、肩膀上有些凉意。 他们摸了摸鼻尖,抬起头。不知何时,天上阴云密布。 下雨了? 山中寒冬气温普低, 又是一年年底, 纵有降水也应该是下雪啊。 正当众人疑惑不解之际,赵家村忽然坠下倾盆血雨,惨叫声遍及每处角落,人们身上冒出被腐蚀的浓烟, 一个接着一个栽倒下去。 伴随着血雨的, 还有从空中坠落的小块人体碎片。这羞零八落的东西如果拼凑在一起,大概能拼成几个村子里颇有名望的人。 村长一家。 昨日还生气活泼的赵家村,一夕之间,惨遭血洗。 一只掌垫踩在浓稠的血滩,漾开一圈圈纹样。这时候山上的信号恢复了正常, 地上不知是谁的手机亮起来, 发出铃声。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 下不来。 ——喵喵喵, 猫来了,四分五裂滚下台。 黑猫甩着尾巴,无声地行走在赵家村的街道上。 几个人影拦在她的身前。 黑猫仰头, 嗜血的光芒划过眼前。 她打了个招呼:“午安,玩家们。” 孟磊、钟柳等人举起武器,警惕地看向她。 资历丰富的根据材质光泽就能判定这些武器是什么样的品质。黑猫目光扫过这群人,轻蔑一嗤,长尾化鞭,玩家们被击飞到空中,摔落惊起五米高的尘土。 黑猫收回尾巴,曼步走过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主神世界里多了一群依据攻略无伤过关的玩家。他们研究副本中的BUG,采取最为消极的方式完成任务,轻松地得到通关奖励。 孟磊钟柳便是众攻略玩家中的两位。 现实副本是攻略玩家眼中的香饽饽,因为剧情内容一尘不变,触发副本的时间也是固定的,只要获得通关要诀,并拥有批量的【界之石】,就可以靠现实副本不断刷级,以此提升属性。 在【只有猫知道的世界】里,只要攻略玩家两眼不闻窗外事,终极BOSS黑猫甚至不需要出场。 对于玩家,现实副本不过是走个过场。 可是对于黑猫,这是不同的。 玩家不触发剧情,她不可能完成复仇,只得一直孤独地、孤独地像个幽灵一样,游走在赵家村的田野。没有人看到她,她也看不到别人,将滔天仇恨诉于自己听。 一群又一群,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黑猫庞灵不知道自己已经徘徊多久。二十年前变成了四十年前,逐渐变成了几百年前。 她到底是多少年前死于这里,她早就忘记了。 不能越界。这是主神游戏的铁律。 ——我恨那些人渣。他们夺走我的尊严和生命。 从前,她这样告诉自己。 ——我恨那些玩家。他们夺走我复仇的权力。 昨天,她这样告诉自己。 “我自由了。” 今天,她这样告诉自己。 “我要杀了所,有,人。” 杀死赵家村的村民,是她作为的任务。 但杀死玩家,是她作为复仇者的愿望。她对这群人的恨意不下于庄岩和村长的儿子。 他们都是帮凶。 此时,庞灵来到一名陷入昏迷的玩家身旁,她刚伸出前爪,目光一动,跃到几米开外,全身做出警戒的姿势。 黑发少年站在她跟前。 少年将手伸向她,面上无悲无喜,宛若戍守地狱大门的三头恶犬。 人类的阴影逐渐笼罩了黑猫,她感受到恐惧的压抑包裹全身。 她会死。 庞灵在脑子里飞速下了判断。 逃 庞灵下意识往后退,却仍旧被林佩擒了起来。 林佩身后的玩家逐渐恢复了意识,看到林佩手里的黑猫,吓得魂飞魄散,一点一点往后挪动身体。庞灵怒火冲天,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吼。 “放开!”她叫道,“我杀什么人,和你有狗屁关系!” 林佩不理她,把她的爪子撑开。 庞灵用尽全力挣扎,绝望地嘶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这些玩家!我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自己被主神世界的法则锁了多久,她的妈妈就在赵家村白白寻找了多久。那些玩家仗着副本里的BUG,把她的痛苦当养料。 她无时无刻不在诅咒这群虫子,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却要让这机会白白溜走? 黑猫瞪着地上渐渐苏醒过来的玩家,近乎疯狂地发出无能的、野兽的嘶哑咆哮。 “你不是神,凭什么不让我复仇!只要我一天活着,我决不会放过他们!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像陆启他们一样!” “咔嚓”。 她听到清脆的机械声响,面目呆滞地转过头去。 姿容秀逸的青年站在他们跟前,拿着手机。他察觉到庞灵的眼神,抬眸一笑,仿佛黎明初启。 黑猫呆愣愣地看着他笑,扒拉着林佩大衣的后腿耷拉下来。 倪子蛟把手机扔进衣袋,看着一人一猫,挑眉:“你俩还挺配的嘛。” 俗话说得好,美丑站一起,丑的更丑,美的更美。捏着一只丑猫的林佩看起来顺眼不少。 林佩面无表情,对黑猫说:“你想多了,是他要合影留念。” “难得出来一趟,怎么说也要带点纪念品回家” 倪子蛟走上前,居然不惧于黑猫的恐怖力量,笑吟吟的揉起她的脑袋。 看起来丑,这身毛摸起来却挺舒服。 庞灵看到青年温和的笑容,眼睛没由来的一酸。 从青年的脸庞上,她莫名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钟柳复苏过来,她撑着自己的佩剑,慢慢站起身,看向不远处伫立的二人。 “竟然是你们两个”她不敢置信地低语。 倪子蛟听到动静,觑她一眼,注意力重新放回林佩身上:“好啦,我拍完了。该怎么选,你自己定。” 黑猫说得不错,林佩确实没有资格阻止她。 但那是没有加无双的林佩。 在主神世界,谁拳头硬听谁的。在场的人里,拳头最硬的莫过于林佩小同学。 黑猫一顿,果然又去疯狂地挠林佩。 她心里很清楚,青年才是幕后主使。 可她潜意识就是不想站在和青年的对立面。 那只能把气撒在林佩身上。 黑猫的攻击对林佩无效。林佩无奈地叹了口气,睨向倪子蛟。 这位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钟柳一边暗暗观察他们的动向,一边撑住剑,蹒跚着来到孟磊身边。 “孟哥,用那个。”她低声说。 主神世界人人朝不保夕,能活到现在的都藏着几个杀手锏。 钟柳和孟磊的杀手锏,是以人的魂魄充当祭品,召唤位于龙骨高原的黑暗龙王的子嗣。 纵然只是龙王的子嗣,但龙骨高原是近期新出的高位面噩梦副本,对付现实副本里的一只猫绰绰有余了。 祭品越多,被召唤而来的龙王之子也会更加强大。黑猫刚刚杀了那么多,且其他玩家被她那一抽暂时失去了战斗力,此时此刻,正是他们反击的大好机会。 钟柳与孟磊划破手掌,将鲜血注成一面法阵。登时,乌云满天,狂风大作,散落在四周的村民的尸骸中,不断有尖叫着的黑色雾气钻出,升入浑浊的穹顶。 【法系·骨龙召唤】,启动。 此时,倪子蛟怒火冲天。 他掏出魔镜,开始联系技能开发部的特效设计所。 到底是哪个设计师傻不拉唧,把一个西方魔法技能的特效搞成东方修仙的招魂幡啊! 还是在那么多玩家和眼前作为压箱底的杀手锏使出来! 害不害臊!丢不丢人! 钟柳拼尽最后的力气,努力提剑跃起,掀起万道剑光,除孟磊之外的玩家皆被在要害处刺了一剑,喷出一口毒血,当场毙命。 更多的魂魄被吸入九霄云天。空中,巨大的黑洞悄然成形。 世界通道成功形成,得救了 钟柳站在地上,山风吹动她的头发,她忽然觉得胸口一痛,温热的液体从胸膛喷出。 她转身,望着曾经背靠背一起战斗的生死至交,满眼皆是难以置信。 “太差的龙王子打不过那两个家伙,”孟磊收起枪,冷酷地看向林佩的方向,“对不起了,阿柳,你也算是死得其所。” 要解决的并非只有庞灵。 林佩。这个玩家。他可不指望这看起来只有初中生的小子能够放他一马。 他接过倒下的女子,将她小心放平,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惋惜地。 孟磊也算阅尽人世,能让他动了点心的,到如今只有钟柳一个。现在不得不杀了心上人,说不悲伤,是不可能的。 最后一抹魂魄从钟柳的躯体里钻出,进入黑洞深处。在漫天灵魂的诅咒声中,黑洞缓缓闭合,形成一道裂缝。 【主神世界提示】【世界异常通道假设完毕,时空通往——龙骨高原】 裂缝里伸出一只巨大的爪子,紧接着,巨龙幼崽的头颅从中钻出。 明明是幼崽,脑颅的体积却大得不可思议。被林佩捏住后颈的庞灵瑟缩了一下。 饶是离得远,她却已经感觉到了来自幼龙的可怖威压。 这只巨龙幼崽似乎刚从梦中苏醒,望着地上一群两脚兽打了个喷嚏,龙息扩散,一团火雨降落下来。 林佩揽住青年,替他挡去溅落到上方的火星。 倪子蛟在可靠的怀抱里仰起头,看到哈欠连天的龙宝宝,忍不住一笑,攥住林佩的袖子:“别打坏了,我蛮喜欢这个小东西。” 他和龙王一家挺熟,经常去那边做客。 林佩仍旧拎着黑猫,不作声响。 倪子蛟看他站着不动,还觉得奇怪,然后就毫无防备地被捏了一下脸。 他捂住脸颊,莫名奇妙地望着少年走远。 林佩为什么捏他的脸,倪子蛟不知道,被林佩制住的黑猫却看得清清楚楚。 青年眼神透亮对他说话“喜欢”两个字的时候,似乎打开了满世界的春色,无数鲜花皓月凝在一起,才聚成了他瞳眸中的两点亮光。 让人心头喷薄爆发出来的犯罪冲动可不是一点半点。 喜欢?这个小东西? 那条丑不拉几的虫子凭什么? 同样丑不拉几的黑猫的眼中,恐惧瞬间被名为嫉妒的火焰吞没了。 【普通·夜之步 lv.1】(加持等级MAX),启动。 气流在少年的步履间盘旋,他蹬地一跃,如同身姿矫健的黑豹逼近了天空的缝隙,伸出手来,面色冰冷,将巨龙幼崽摁回黑洞,手里的黑猫还趁机往龙首上吐了口口水。 龙宝宝在洞口的那一端不满地嗷嗷叫了两声,然后关闭世界通道,回去睡觉了。 垃圾两脚兽,叫他出来又把他摁回来? 吃饱了撑吧!让龙火大。 看到这一幕的孟磊怔住了。 那个臭小子 把他好不容易召唤出来的龙王子摁了回去?! 他望向满地横尸,以及钟柳的遗体。 他感觉自己就是个傻逼。 第五十二章 孟磊崩溃了一会儿, 然后以光速调整状态,恢复肌肉大汉的冷漠表情。 他能在主神世界打拼多年, 不可能只有这么一个杀手锏。 孟磊还有最后的保命手段! 他盯着向自己看来的林佩,微微冷笑,举高一枚子弹。 孟磊在心里承认, 纵使他倾尽一切, 出卖战友,也斗不过这名不知来历的黑发少年。 冷静、强大,却并不以此为傲,只在千钧一发之际方才展露锋芒。如此沉着的玩家, 他只在往届的锦标赛上见到过。 但像这样年轻的, 仅仅初中生的年纪就变态得如此离谱,眼前的少年却还是头一个。 估计将会是这届锦标赛的新锐。 他咬了咬牙,将心里那点肉痛逼了下去。 本来是为了锦标赛准备的压箱底筹码,如今却是逼不得已 【道具】:信号破解器 品质:?? 备注:#jr*$@ 信号破解器是他几年前出卖另一个挚友得到的奖励。这件道具是一位能力超群的设计师秘密地经由主神世界的某个BUG改制而成,几经转手才到了他手上。 主神玩家间是有黑市的, 有人脉的玩家会在此间交易, 人际网越密,能交易到的稀有道具就会越多。 据说, 这能够直接将人拉回现实世界表层的神器 几百天的死里逃生, 他都没有用过这件宝贝。 倪子蛟和林佩站在离他二三十米开外的地方, 看着这个孤立于坡上的男人莫名其妙地重新燃起斗志,然后举起一枚子弹。 他站了半天,一阵冷风刮过。 无事发生。 孟磊的脸色经历了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般变换, 然后他破口大骂。 “FAKE!” 他亲兄弟给他的东西竟然是冒牌货!!他被卖了!!!SHIT! 孟磊话音未落,天空暗了下来。 一条突如其来的粗锁链无声悬下,仿佛巨蟒般勒住了孟磊的脖颈,将其拖拽到五十米开外的高空。 脖颈间正是肌肉薄弱的地方,骤然紧缩使孟磊直翻白眼,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他硬是咬破舌尖,方才从昏死的边缘翻过身来。 但就算克服生理不适,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孟磊两脚悬空,像个意识清醒的吊死鬼飘在天上。 锁链的彼端,一群身着黑色兜帽披风的人屹立于云端之上。他们套着黑手套的手上均牵着锁链,无数链条在空中曼舞,犹如银蛇。 审判庭的使徒。 站在最前方的使徒兜帽上有一个大写的F,他道:“据主神法,审判庭以舞弊罪的嫌疑逮捕你,玩家孟磊,你已触犯主神法的玩家管理办法第十五章二十三条” 孟磊暗自侥幸。 假使是平常遇上这种事儿,他早就哭爹喊娘了,如今却是误打误撞捡回一命。 主神世界的审判庭他有所耳闻,据说那里的都很通情达理,只要他联系上他大哥,上下打点一会儿 还能苟! 对于审判庭的到来,倪子蛟丝毫不感到意外。 历史最强三人组脚底抹油走为上,不只是怕被他殴打,还是去审判庭报信的。 最近玩家越来越狡诈奸猾,不好好玩游戏,一门心思琢磨着怎么钻主神世界的漏洞。凑巧倪子蛟当主神刚开始那会儿业务能力还不太行,犯了不少错,许多BUG被留在旧世界里。 这就给了蛀虫可乘之机。 历史最强三人组——佚名、流矢、或,他们的近期任务便是搜寻这群玩家的踪迹,然后将线索呈交给审判庭。 这就是倪子蛟没有像碰见子虚乌有那样把他们扔进龙骨高原的原因。子虚乌有那条米虫是来玩的,而三人组是来工作的。 倪子蛟转过头,忽然一惊。 “那猫呢?”他奇道。 林佩手里的猫,失踪了! 少年似乎才反应过来,将原来捏住黑猫后颈的两指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轻飘飘地说:“跑了。” 倪子蛟循着他的眼神望过去,正看到庞灵沿着一条锁链往上飞驰,将孟磊的头颅咬住撕扯下来,跃落到地上。 首级骨碌骨碌地滚动在泥地里,黑猫收紧锋利的爪子,双眼滚落血泪,仰天长啸。 把孟磊捞上来的是使徒团里的一个小弟,黑猫的敏捷比他高一些,他也没料到区区现实副本的BOSS竟敢与审判庭作对。 他愣了愣,正要将锁链扔向庞灵,站在他身前的使徒大哥却抬手阻止。 “无需多顾,结果都一样。” 反正拖到审判庭去,孟磊的处罚也是即刻死刑。再说,为了一名人类的生死去判同胞的罪,不值得。 相信审判长们也会这样想的。 使徒小弟注意到林佩加持着异常BUFF,与他大哥耳语了几句,使徒大哥最近加班加点,本要回家补觉,闻言,一脸昏昏欲睡地,将目光移到倪子蛟与林佩两人身上。 刹那间,他满脸横肉以闪电的速度一抖,立即招呼手下们打道回府。 妈的三人组那群狗比儿子!怎么没说父神也在场! 倪子蛟好笑地看着原本气势汹汹的使徒团狼狈逃跑,轻轻撞了下少年的肩膀。 “你啊”他弯起唇畔,“是有意放跑那只猫的吧?” 林佩对于黑猫的内心一清二楚,倪子蛟可不信,这个心思缜密的小鬼能在关键时刻把她放跑了。 简而言之,林佩故意的。 倪子蛟凑近他,轻笑着,低声说:“你觉得孟磊应该被黑猫杀掉解气,儿不是送去审判庭那里判罪,对不对?” 使徒团降临之际,孟磊的去留已经很明显了。可林佩做出了多余的举动。 放跑了庞灵,让她去咬死仇人。 而原因—— 他压低声音,幽幽问道:“你暗示她复仇,从中得到了乐趣,是吧?” 孟磊的死亡与林佩从前所遇到的玩家的死亡,是完全不一样的。 薛刘、游客等人之死,是因为形势所逼迫,林佩不得不为己谋划。 可是孟磊与黑猫的恩怨 ——完全和他,无关啊。 这就是在将无关之人的生死掌握在手中的乐趣。此刻的林佩,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 助纣为虐之所以使人侧目,是因为立于恶人耳边低语的魔鬼,比残暴的纣王更可怕的存在。 倪子蛟轻笑着望向少年,眼底暗光闪烁。 青年的轻声细语,仿佛海上塞壬,低吟让人坠入地狱的歌谣。 “你是杀人鬼了哦。” 林佩转过头来,面色仍然像往常一样淡漠,他伸出一根手指,把倪子蛟越凑越近的额头稍稍抵开。 “下次说话,不用凑那么近,”他笑了笑,“我听得到。” 倪子蛟嘁了一声,懒懒散散地站直回去。 黑猫向两人迈步走来,在林佩面前,微微屈下头颅。 “感谢你。” 林佩捂住倪子蛟正要说话的嘴,问她:“你之后呢?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留下来。”黑猫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难得欢快地晃动起尾巴来,“审判庭能关注到这里,再重启的时候BUG就会被修复了。” 野猫从四周的沟壑里爬出来,聚拢到她的身边。黑猫发出嘹亮的啸声,带领群猫奔向赵家村的田野。 到那个时候,她再也不用受到桎梏。 玩家来一批, 她就杀一批! 【主神世界提示】【玩家】林佩完成副本任务。 【游戏进度:80% 等级评价:A】 【请查收副本奖励】 倪子蛟拽开林佩的手腕,冲少年的虎口咬下去。 无人能敌的BUFF在任务结束的时候就消失了,林佩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手上传来的痛楚。 还不带留劲的。 他无奈问:“怎么了?” 倪子蛟松口,盯着他:“你还没回答我。” 林佩回忆了会儿,方才明白过来倪子蛟指的是什么。 他笑了一下:“嗯,我就是这样想的。” 倪子蛟得到了心目中的理想答案,但他根本开心不起来。 狡猾的臭小鬼。 他分明从林佩的口气里听到了敷衍。 林佩绝对瞒了他什么。 此时,存在游戏副本的里世界已然还是崩塌,死寂腥臭的赵家村慢慢地喧闹起来。 几户人家的烟囱里重新升起炊烟,客车的声音从山下传来,几名游客拖着行李箱,一边抱怨着要去消费者权益保护会投诉,一边匆匆从两人的身前经过。 倪子蛟还要再问,林佩攥住他的手把他往旅店里拉。 他问:“干什么?” “回去收拾。” 倪子蛟抱怨:“那种事你一个人来不就好了。” 林佩转过身来,乌黑的眸子盯着脸皮厚如城墙的主神大人。 他慢慢地说:“你把你的手套、充电宝、身份证、手表、钥匙、保温杯还有我的口琴丢在哪里,你以为我会知道?” “噢。” 林佩轻笑一声,牵住青年,继续在人群里穿行。 孟磊到底怎么死,他毫不关心。 黑猫杀了无辜村民,孟磊出卖战友,甚至是站在这里的他们,谁都不无辜。 人渣与否,正义与否,他根本无所谓。早在童年时期,他就已经失去同情心和同理心了。 但在孟磊被使徒团拖走的时候,他看到了。 青年嘴角下撇了几度,他抿着嘴唇,望向天空上的使徒团,脸上分明流露出了不满。 那时,林佩想了想,有什么能够把青年逗笑的。 他低头看去,找到了方法。 于是,林佩将手一松,黑猫像液体一样溜走。当她叼着孟磊的尸首落到地面上时,笑容重新回到了青年的脸庞上。 他承认他从中找到了乐趣,但并非来自于操纵他人的死亡。 至于倪子蛟怎么认为 随小恶魔高兴,就好。 第五十三章 倪子蛟在旅店房间里找了整整半天的袜子, 旅行社的大巴在农家乐下面喇叭都快按烂了。终于,他决定再去买一双。 看着一脸似笑非笑的林佩, 倪子蛟决计以后再遇到贤惠人设的木偶,就直接到京都铁塔跳楼。 图书馆员工的年假很短。主神大人度完假回来,只在家里呆了几天, 又要整饬衣装上岗了。 年前图书馆积压了一大堆工作, 倪子蛟整理完手头的文档,忽然觉得头痛。 这是万神殿有异常的信号。 他靠在椅背上,闭目休憩了会儿,神魂从肉.体中脱出, 回到万神殿。 主神大人坐在自己的风骚的蝠鲼坐骑上, 远远望去,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宫殿。 只有一堆口信千纸鹤积成的茫茫大海。 【道具】纸鹤 品质:特殊 备注:慎用。父神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纸鹤是神官们用来冒死进谏的道具,上一次万神殿被纸鹤湮没,还是在选拔艺术精灵的时候。 他随便捡了几只纸鹤打开,目光从疑惑慢慢地转为抽搐。 “詹未来审判长调戏良家妇女, 出入嫖.娼胜地与澳洲赌场, 有辱万神殿清誉,恳请父神撤除其审判长职务。” “詹未来同志结党营私, 卖官鬻爵, 收受贿.赂达五亿美金, 恳请父神撤除其审判长职务,并立即立案调查。” “詹未来先生穿着西装去吃五块钱的麻辣烫,有辱斯文, 恳请” 倪子蛟闻到好大一股酸味。 他默默拿出一个盒子。 【道具】异次元纸盒 品质:特殊 备注:另一端通往人皇办公室 倪子蛟打开盒子,泛滥成汪洋大海的纸鹤瞬间被纸盒吸入。他想了想,又发个笑脸给劳模部下,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办公室那头的人皇的回复。 【天雨粟】: 主神大人心情颇佳地关闭对话框。 好不容易回万神殿一趟,倪子蛟坐在金碧辉煌的主殿里,捧着魔镜,和麾下几个直系联络了一遍,发现除了音乐精灵之外其他人都在干活。 包括之前一直偷懒的子虚乌有,此刻竟然在巡视他手下的玄幻修仙位面。 于是主神大人左思右想,还是接通了沃尔夫冈的联络器。 音乐精灵沃尔夫冈·莫扎特是一名唇红齿白的美少年。传闻,他是六大艺术精灵中最受父神宠爱的一位,受宠程度压到了长年霸占父神书房的神笔马良。 沃尔夫冈正躺在云端数星星,忽然听到裤袋里传来《魔笛》的乐声。 他立刻打了个机灵,直直坐起来,捧出魔镜通讯器。 “父神!” 沃尔夫冈开心地笑起来。 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微笑时会露出两个小酒窝,像是牛奶巧克力似的,这让他在主神大人面前得了好一阵的脸。 不过,最近先是新宠詹未来上任接管审判庭,倪子蛟又跑去找林佩厮混,美少年沃尔夫冈隐隐有失宠的趋势。 沃尔夫冈不知道倪子蛟是因为林佩开学考试没人捉弄才打开了魔镜,也不知道倪子蛟是找完了其他五个忙得脚不沾地的艺术精灵之后再找的他。 沃尔夫冈以为,他敬爱的父神,是从百忙中抽空,特意来和他谈天的。 他一定要把握住这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 沃尔夫冈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要经过精心计算。他知道只要将嘴角扬到这个弧度,父神看了以后会最高兴。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魔镜,好似怕把轻微的震动都会惊扰了镜子里至高无上的神明。 沃尔夫冈谨慎地说:“父神,找我有什么事吗?” 能有什么事? 找人聊天一定要有事吗? 百无聊赖的倪子蛟托颐远目,努力寻找话题。 吃,喝,玩,乐,林佩 一个疑惑闪过他的脑海,主神大人成功找到了一个话题。 他问:“你有想问过我的名字吗?” “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倪子蛟重复一遍:“你有吗?” 沃尔夫冈茫然地摇摇头。 可是林佩有。 倪子蛟放下魔镜,望向寂静无人的万神殿。 突然觉得很开心。 对方关闭通话。沃尔夫冈看到光芒暗淡下去的镜子,笑容渐退,鼓起腮帮子。 不知怎么的,他居然从父神的声音里听到炫耀的口吻。 可是,他记得他的姐姐说过,父神是没有名字的啊 难道情报有误? 但是不管怎样,父神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 倪子蛟醒过来的时候,面前挡着一重布料。 是之前系在他脖子上的围巾。 他撩开围巾,看到林佩坐在他身旁,低头翻书。 窗外已经是深夜了。他忘记调整现实世界和主神世界的时间,两个世界的流速仍是一比一。 他凑近了看,发现林佩手上捧着的是高中数学的教材。 倪子蛟一动,围巾从他脑袋上掉下来。 林佩:“醒了?” 倪子蛟抓住围巾扔到他脸上:“怎么盖我的头?送葬呢?” 林佩将围巾叠好,合上书,语气含笑:“这次想要什么死法?” “没想好。”倪子蛟冷哼。 林佩今天过来图书馆,凑巧看到倪子蛟倚在椅子上睡觉。 那时候倪子蛟的神魂还没离开多久,他坐在青年身旁帮忙居民登记借还书册。 但是—— 主神大人的睡颜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羽翼似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下面,在白腻的肌体上留下松叶般的影,仿若方糖刻成的人偶,一碰就会融化。 明明只是一名青年在闭目休憩罢了,可不知为何,迷人得宛若醇酒。 如果他不采取点特殊措施,那倪子蛟醒过来的时候,夜里的图书馆绝对不会冷冷清清——至少,他会看到一群莫名其妙的人排着队对他流哈喇子。 林佩将围巾收进袋子里,倪子蛟看到他把教材放到桌子上,好奇问道:“预习得这么快,打算考省重点了?” “那几所学校的玩家,数量多得不正常,”林佩点头,“我怀疑学校里有玩家专门用于接头的地方。” 聚点。 一旦一个群体足够庞大,就会自动地向人数多的地方聚拢,形成货币、市场、阶级等社会现象。 主神世界的玩家也是一样。 冯路镇太小了,民风淳朴,唯有他一个人知道主神世界的存在。 想要变强,首先得走出去,找到合适的合作伙伴。 倪子蛟“喔”了一声,点头。 林佩的判断不错。几所省重点高中是有玩家的聚点。 倪子蛟余光看到桌子上那本数学书边缘上的标签,眼神一转,笑着问道:“你都看得懂?” “有些看起来比较吃力。” 倪子蛟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说到底,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初中生 “不过,您能够考上帝都大学,这些不再话下吧?”少年忽然冲他露出羞怯的笑容,“如果邬先生能抽空帮忙我辅导功课,那就再好不过了。” ——去你的当白工 倪子蛟刚想劈头盖脸地骂过去,忽然看到夏新走了过来。 主神大人还记得他。 傻大个一个,初中生就有了一米八的高个子。原本是木偶林佩的朋友,现在变成玩家林佩的朋友。 倪子蛟默默把破口大骂的冲动咽了回去,暗暗瞪了眼林佩。 但总不能在其他人面前崩人设。 他努力地、温柔地看向穿着冲锋衣走来的夏新同学。 “你好,你是林同学的朋友吧?” 倪子蛟伸出手,夏新傻笑着握住,捏得他有点疼。 夏新刚打完篮球,手上汗涔涔的,倪子蛟没忍住挑了下眉,听到身旁一声轻笑。 “您好邬先生,我听林佩说过您。他说您人很好,学问也很厉害呢。”夏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要是您辅导林佩功课,能不能算我一份?我会付学费的” 如果他问的是倪子蛟,倪子蛟会直接把脚踹他脸上,然后说滚。 可他问的是邬山越。 “邬山越”温柔地笑了笑:“学费就不必了,举手之劳而已。” 反正只是中学知识让木偶来教好了。 夏新惊喜点头,微不可查的红了一下。 等夏新走了之后,倪子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林佩的脖子,正准备把他摁倒,林佩反手用肘关节一顶,将他压制在椅子上。 防身术的要领便是出其不意,倪子蛟占了先机,但林佩早有防备,最近又通过副本提了五围属性,倪子蛟的木偶自然打不过他。 “翅膀硬了是吧。”倪子蛟凉凉地说,嘴际勾起狡狯的弧度,“既然你都说学业困难了,那等到你毕业之前,都别进游戏副本了,专心写功课吧。” 毕竟学生的首要任务是学习呢。 林佩淡笑,松开手。 “那么也请邬先生好好教我。” 第五十四章 一转眼, 林佩中考结束,从初中毕业。 倪子蛟看着他拎着包从考场走出来。穿梭于考生中的黑发少年穿着浅色衬衫, 颀长清俊,仍旧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 旁的家长都是给自家娃子递水果递饮料嘘寒问暖。他见少年走回来,嬉皮笑脸地问:“考砸了吧?” 林佩又不是他儿子, 乌鸦嘴一下没什么损失。 “还行, 都填完了。” 林佩微笑着接过主神大人手里的广告扇子,替他扇风。 夏日酷暑难熬。 他倒没什么,小恶魔站在外面那么久,肯定热坏了。 初中满载习题册的书包没有压垮少年的脊背, 反而使得他身姿愈发挺拔。也许是整日沉浸于书堆的缘故, 傲慢恣意的逆骨外边罩了一层儒雅知礼的皮 现在不用眼镜已经是个斯文败类了。 倪子蛟稍稍抬了抬头。 林佩大概没说谎,他家里确实有个高的基因,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已经蹿得比自己的木偶还高了。 莫名不爽。 倪子蛟假笑:“那么,遵照约定” 他打了个响指,两人顿时置身一片混沌, 一扇门出现在林佩的跟前。 两人约定过, 等到林佩中考结束,就参加锦标赛的初赛。 林佩才刚从考场上下来, 见倪子蛟突然就把自己拉进主神世界, 只瞧了他一眼。 这个人似乎心情不佳,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没有多问,按住把手。 【主神世界提示】确认玩家身份,开启锦标赛嘉年华通道。 他们眼前的大门骤然打开, 一面足有五人高的大转盘映入视野。 此前,倪子蛟没有向林佩透露任何关于锦标赛的信息。 初赛的规则很简单。六大艺术精灵将分别提供一个副本游戏,玩家必须通过所有考验,并给自己通关的游戏进行打分。 筛选掉未通关的玩家后,剩下玩家按照所给出的分值与主神大人的判分求出方差,按照方差从小到大进行排列,从中选出前百的玩家进入决赛。 不谈玩家们听到这个规则有多懵逼,参与备赛工作的也一脸茫然。 这是在测试玩家和父神的心有灵犀?还是在考核艺术精灵的设计水平?还是 当然,们都只敢在私底下议论,没有人会冒着被主神大人一脚踢进龙骨高原的危险,去问一个与自己的升职加薪计划无关痛痒的答案。 真相只有倪子蛟和当时侍立一旁的马良知道。 之前的锦标赛,不论是格斗、选美还是搓麻将,考验的都是玩家的实力。但选出神的继承人,不光是要有过人的实力,更重要的是品位。 神的品味该是怎样的?基准自然是按照现有的神来。 尽管现任主神大人的品位 因此! 艺术精灵提供的游戏难度只是中等,初赛的难点,主要还是在于评分。 于玩家而言,“打分”这项规则简直是在开玩笑一样滑稽。 主神到底是怎样的人?他所喜欢,会是怎样的内容与风格?是甜粽党还是咸粽党?狗派还是猫派?是男是女还是人妖?如果是可爱的女孩子,喜欢穿什么样的小裙子? 这些问题,他们一概不知。 这里就是试验玩家高下的分水岭。 普通玩家只能瞎几把乱想,随便打一个分数,然后祈祷瞎猫碰上死耗子。 然而,能从克服匪夷所思的难题并晋级的角色,那一定拥有着常人无可匹敌的怪才天赋。 毕竟,能够称之为神的—— 必然是要予他人所不能予,为他人所不能为啊。 两人来到大转盘跟前。转盘周围为五彩的LED灯所点缀,被划分为六等分,每一格对应一名艺术精灵的名字,最顶端是鬼皇鬼夜哭的肖像面具。 林佩按下面前的按钮,大转盘开始缓慢转动起来,最终停在一个血红色的方框内。两边的喇叭发出“恭喜中奖”的欢快提示音。 建筑之精灵——【酒馆惊魂】 倪子蛟一看到标题就笑了起来。 怪不得说他是小白脸。这运气欧得不行。 建筑之精灵的副本是锦标赛里最简单的,规则简单的砍人游戏,大概是逃生游戏的简化版,只要砍的足够多,就能够通关副本。 毫无美感。 当倪子蛟给这个游戏打了最低分的时候,游戏设计师——建筑精灵塔科马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无助地哭泣。 实际上,塔科马是六大精灵里最具创造力的存在。万神殿就是他的杰作。 但在六大精灵里,他是最菜鸡的角色。因此,即使有通天的创造能力,受到同僚们的威逼利诱,也只能装作差生给他们垫底。 谁让其余五位精灵都不想当倒数第一。 【主神世界提示】【玩家】林佩即将进入锦标赛限定副本【酒馆惊魂】 提示音沉默了一下。 一道光芒包裹住倪子蛟。世界意识对他进行扫描时,显得十分之困惑。 这是个什么东西? 也要怪倪子蛟考虑不周。 之前的木偶“小林佩”君还有一层玩家的身份,但“邬山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普通老实人。 偏偏倪子蛟还硬要跟林佩一起进游戏。 世界意识沉思片刻,然后犹犹豫豫地给出它的答案。 【主神世界提示】【不明来历的外来杂食人形碳基生物】(?)邬山越即将进入锦标赛限定副本【酒馆惊魂】 【任务发布:击毙尽可能多的丧尸】 室外哀嚎遍野。血迹斑驳的酒店,顶层已然塌陷,毁坏的楼层间电光闪烁,不时发出烧焦的气味。 一楼玻璃大门之外,无数末世的丧尸露出尖利的獠牙,发出嘶哑的咆哮,门内的人类聚作一团抵住门板,却难掩面上惊慌。 酒店外聚集的丧尸越来越多,丧失的利爪不断从快要被撞破的门缝里伸出来。 “顶不住了!” “快逃!” 随着一声嘶吼,酒店的玻璃大门破碎开来,牙齿锋利的丧尸涌入大厅,将鲜活的人类肉.体撕扯成无数尸块。 游戏开始。林佩和倪子蛟被传送到酒店的最高层。 最高层通常象征着权势、力量与地位。人们通常用站在金字塔尖形容佼佼者,也是这样的道理。 而这座摩天酒店的最高层,是泳池、露天花园和总统套房。 总统套房。 意味着。 无比舒适的床! 青年的身躯陷进松松软软的床垫,站在一旁的林佩垂下头,便能够看到他手腕晶莹的皮肤底下海草般的青筋。 对于如今的林佩来说,开枪打人算不上难事。 他娴熟地将子弹送入枪膛,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你能拿枪吗?” “不能。” 林佩的手顿了一秒。他斜瞥向躺在床上的青年。 倪子蛟笑嘻嘻地朝少年比了个心。 真是心有灵犀。 握不了枪,伤不了丧尸,林佩带着他只是累赘。 那么,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出现了—— 处置累赘的最好办法是什么呢? 林佩转过头,继续装弹,心里估计着丧尸攻上来的时间。 很充裕。 他将枪别在裤袋上,将躺在床上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抱起来,轻笑:“你想先洗个澡吗?” 楼下的大厅里,三角钢琴不知被什么人徐徐地奏响。林佩听了一小片段,便知演奏者所弹的曲调。 那是十八世纪的末尾,音乐的天才莫扎特受死神之召,为自己所谱写的——《安魂曲》。 纵使全世界皆是可怖的丧尸,那琴声也未曾停下,悠悠扬扬,以悲怆至极的声音吟诵着伟大的死亡。 倪子蛟被林佩抱在怀里。水是冷的,林佩的怀抱是热的。倪子蛟攥着林佩的袖子,往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温暖的林佩慢慢放下去,水的冰凉渐渐没过鼻翼。 一丝红意在水面上荡开,末端散成无数丝絮,融在愈发深沉的水中。 痛楚渐渐消失,倪子蛟的意识陷入混沌。 林佩温和地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百般体贴,恰如一个真正的男友。 睡吧,好好品尝 这就是我带给你的, 死亡。 镇魂之曲愈发激昂而热情,仿佛游荡的鬼魂正在举行盛宴,发出狂欢的笑声。 当林佩用完子弹,走下楼梯时,一楼的丧尸已经几乎被清理完毕了。 为数不多的几只,正拖着残躯,往干净锃亮的三角钢琴爬过去。 那里立着一抹纤瘦人影。 林佩抬头望去,看到了另一名玩家。 血肉涂满的待客厅内,一双绒面小皮鞋曼步踏走在黑白琴键上,悠悠按下清亮琴声。 少女穿着暗黑系洛丽塔洋装,金发银眸,唇瓣嫣红,仿若来自吸血鬼族的伯爵小姐,优雅而冷酷。 她看了眼林佩,将两张扑克收入袖中,纤细的双手握着一柄枪。 丧尸正疯狂向她涌来。 她从容架起枪来,瞳孔对准瞄准镜,羽睫遮住眼底的冷意。 “” 她蠕动嘴唇,低声吟诵,米德式法阵在她面前形成。狂风忽起,吹动少女金子般的长发,少女的脸庞宛若洋娃娃精致无暇。 ——我不用手瞄准。用手瞄准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我用眼睛瞄准。 ——我不用手开枪。用手开枪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我用脑子开枪。 ——我不用枪杀人,用枪杀人的人已经忘记了她父亲的脸。 少女低吟咒语,虹霓般的符咒刻满她的双眼。 “——我,用心杀人。” 【枪系魔法·荒原】,启动。 枪林弹雨降临,脑浆从丧尸的头骨中迸出。风刮成腥色。 一阵光芒笼罩林佩的视野。 游戏结束,两人通关。 第五十五章 “真没想到, 您会喜欢这样简陋的游戏。” 棋牌室里,马良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手中捏着斯诺克的球杆。画家的手指骨锋利,看起来仿佛一对艺术品。 这间棋牌室位于万神殿内。三个小时之前,它刚刚被无聊的主神大人搭建起来。 “游戏的目的, 永远都只有一个——” 白衬衫男子俯身, 一个利落的出杆,将球击入洞中。 他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哼笑。神的声音优美若乐曲。 “kill time。” 马良一怔,无奈莞尔:“杀时间,玩您设下的游戏, 有些人可是把后半生都杀没了。” 葬身于主神游戏的玩家, 除了专门掌管记录的神官之外,谁都数不清楚。 倪子蛟:“你是不是误会了。” “愿闻其详。” 倪子蛟将球杆一送,又一颗球被撞入球袋。 “玩游戏的人可不是他们。他们只是群亡命鬼,在这儿嘶鸣、挣扎、绝望, “由我决定是否听见, 是否显灵, 是否给予他们一线生机。 “这仅仅,是我一人的玩乐啊。” 黑球骨碌骨碌, 滚进球袋。 一局胜负终了。 马良摇摇头:“您倒看得很通透” 倪子蛟笑了笑, 幽蓝若大洋之底的眸子一闪, 目光锋利如刃,斜睨向满脸惫倦的画家。 “你有东西想给我吧。” 什么都瞒不过父神。 马良挠挠头,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幅画递给他。 倪子蛟接过, 扫了几眼。 画中是一名面容英俊的男子,墨眉炭目,五官如刻。男子十分年轻,瞧上去却叫人有股不寒而栗的肃杀。 他细细鉴赏一会儿,评价道:“画得不错。你新找的预备役?” 马良咳嗽一声:“他叫林佩。三年前嗯,您还有印象吗?” 倪子蛟想了很久,然后恍然大悟:“喔——” 马良看他终于想起来,笑颜舒展。 “——农家乐的那只丑猫?” 马良的笑容僵在脸上。 倪子蛟嗤了一声。 “骗你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那个小滑头。”他眼中暗芒聚集,“你去找过他?” “是啊。他长大了。” 倪子蛟歪了歪头,瞧着肖像画低笑。 三年来他都在主神世界没心没肺地玩耍,一不小心差点把他的佩佩忘记了。 这可是弄死了他两个木偶的罪魁祸首。 那孩子还挺可爱的。他记得。 去见见他,好像没什么损失。 主神大人一向不委屈自己。 说去就去。 林佩已经步入高三。距离高考的日子只剩下半年。 传说中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考试,对于他而言,只是按惯例走个形式,并未多放在心上。 他与夏新通完电话,将手机收起来,等十字路口的绿灯亮起。 不得不说,倪子蛟眼光了得。如今,即使穿着校服,单凭一张脸,青年已然能吸引几乎所有少女的目光。 高硕颀长,眉眼浓稠如墨,不论从东西方哪种角度,都是十足的古典好样貌。 红灯闪了几下,天上下起下雨。青年撑起雨伞,跟身旁的人群一起穿过人行道。 突然,他神色一戾,攥住迎面走来的某个人的胳膊。 那人轻轻抬起了雨伞,扫他一眼,将手臂从他手中扯出。 林佩没有穷追不舍。 他将手放回衣袋,目光往前,淡然走开。 真巧。 与自己旗下唯一的玩家擦肩而过的时候,倪子蛟在心底暗笑了一声。 直觉真厉害。自己明明算好角度用伞把脸遮全了,林佩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那么,接下来就是 三折省第一高级中学在阴雨天里举行了开学典礼。 大礼堂内,三个不同年级的学生代表演讲之后,便轮到校长的长篇大论。林佩从主席台走下来,感觉到一股锐利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 艺考班的方向。 他抬头望过去,正好瞥见昨天下雨时碰到的那个人坐在那里,冷冰冰地看着他。 ——艺考班新来了一个借读生,据说是托关系冲文化分来的。 林佩记得今天上午,夏新和他说过这句话。 原来就是他。 校长走上主席台,礼堂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林佩走到夏新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 在“邬山越”的辅导下,夏新和林佩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到现在仍旧是“挚友”。 与沉默寡言的林佩不同,夏新在学校是个万事通,什么事都知道一点,为人又友善,很受同学的喜爱。 学校里的事情,问他总是没错的。 林佩:“你知道那个借读生叫什么名字吗?” 夏新讶异地转头:“怎么你也问这种问题?” “也?” “那个借读生现在挺有名气了,叫作苏耀己,之前班里都在讨论你,现在都在讨论他。”夏新打了个趣,忍不住笑起来,“不是说他长得比你好看,你比较阳刚些,现在的姑娘都喜欢奶油小生,你懂的。” 林佩转过头去,这才发现,苏耀己周围的几个女学生正私底下聊着天,一直将目光放在中央的少年身上。 倪子蛟已经被盯习惯了。 异性的目光,无论对木偶抑或是对主神大人,都绝非新鲜事。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手机,塞上耳机,无聊地玩起音游。 一中虽然是省重点,但对于艺考生的管束很宽松,更何况他的木偶是借读生,考成什么样根本和学校无关。 他重新刷了一遍跳舞的线,听到身边传来鼓掌。 开学典礼终于结束了。 他将耳机摘下来,还给坐在他旁侧的同学。 这位同学有如捧着至宝般将耳机收好,仿佛它被倪子蛟戴过之后就是什么奇珍异宝似的。 散场之后,倪子蛟没有走回到原来的班级。 在学生异样的目光中,他踏上了楼梯。 他的样子早就在一中师生的手机里传遍了,只有林佩这种对于学校生活漠不关心的人才会后知后觉地发现校园里多了这样一位明星人物。 倪子蛟问了好几个人,终于找到了林佩所在的重点班。 顶楼。一览众山小。 无论校长把重点班安排在顶楼是给这群年轻的佼佼者寄予怎样的厚望,反正此时的倪子蛟都想实名辱骂。 这具木偶很少运动,跑几步路都要喘半天。他一口气爬上整整六楼,本来就冷冰冰的一张脸更臭了,可看在其他高中女生的眼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段风景。 姣美少年雪肤琼鼻,眉飞入鬓,清清冷冷的桃花眼好似魔鬼的无价至宝,让人见之神魂颠倒,由于气力衰竭,少年轻轻地喘息着,白腻的脸颊上染上一层绮丽的绯光。 不仅如此。 这是比森林精灵和亡国妖姬还要美的,几乎不能被称之为人类的人类,人们看到他的第一印象,绝不是惊艳或者嫉妒,而是—— 诧异。 诧异为何拥有如此完美无瑕外表的人类,竟然会真正存在于世间。 倪子蛟刚转到这里的时候,就引起了轩然大波。也只有林佩这种对身边事毫不关心的奇异人士才会到现在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当倪子蛟走到高三重点班的门口,教室里已经响起议论声。班长夏新正在发放试卷,见到其他班的学生来到门前,便走过来和他打招呼。 倪子蛟点点头:“林佩在吗?” 他说话时,教室里的噪声很默契地静了下来。倪子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并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集到林佩身上。 颜神,找学神有事? 林佩料到他会来找自己,默不作声,起身来到他跟前。 倪子蛟的木偶身材娇小,比他矮了一个头。倪子蛟抬眼看人,攥住林佩的手腕,冷道:“换个地说。” 他在前面走着,林佩任由他牵着。两个风云人物从教室门口离开,几个喜欢八卦的学生正要追上去,却被人高马大的夏新班长拦了个正着。 夏新同学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同学们安静,现在是自习时间喔。” 自习时间,厕所里自然没有人在。 倪子蛟将一柄短刀钉到林佩耳侧的瓷砖缝里,左手撑在他另一侧。 杀气满满的壁咚。 “如果你敢把那件事告诉别人,你死定了。” 倪子蛟几乎是贴着林佩的脸说出这句话。 少年的嗓音像是优雅慵倦的波斯猫,慢条斯理的,明明是威胁人的话,却意外地好听。 林佩半敛双目,瞧着少年冷冷的眼眸:“哪件事?” 听到林佩明知故问,倪子蛟在心里暗啧。 小畜生学坏了。 他面上仍旧维持着冷美人的神色,咬牙道:“我,穿那个!” 木偶也是主神世界的一员。 三年前,木偶进入锦标赛的初赛狩猎丧尸时,恰巧遇到了从酒店楼上缓步走下来的林佩。 那个时候的“苏耀己” 穿着他的第四十二条LO裙。 苏耀己有女装癖,但他从不告诉认识的人,只会在独自外出逛街、游玩、打猎的时候穿一穿。 但这件事,很凑巧,被林佩无意间撞见了。而如今他又和林佩在同一所高中念书。 美妙而又糟糕的偶然。 倪子蛟见林佩不应答,直接把刀往他脖子上铡过去,林佩抓住他的手腕,往他小腹送去一拳。 这一拳他没用多少气力,却胜在来势巧妙,倪子蛟被制住了右手,避无可避,只能用左手勉强挡住。 忽然,倪子蛟后颈穿来一阵刺痛。他的目光失焦一瞬,四肢登时没了力气。 林佩抱住少年柔软的躯体,机械蜘蛛从倪子蛟的颈子后面爬下来,沿着林佩的手臂与肩膀藏回他的头发里匿去踪迹,同时播报苏耀己的属性数值。 “ 姓名:苏耀己 体质:50 力量:70 判别:85 速度:75 技巧:80 【枪系魔法·要塞】 【枪系魔法·荒原】 ” 林佩在三年里收集了不少有用的小东西,机械蜘蛛便是其中一个。 它能够无声潜伏到对方的体表,并用毒刺探测其属性数值。方才林佩不答话并非是在神游,而是在操控机械蜘蛛,使其探伏到倪子蛟的后颈。 ——和三年一样,是个惯会用枪的玩家。身体敏捷很高,近身技应该也不错。 林佩在内心迅速分析对方的数据,感受到怀中少年柔软可欺的肢体,轻轻一笑。 “可以。我不告诉别人。” 第五十六章 倪子蛟觉得这个受制于人的姿势很讨厌。林佩身材高大, 炽热的体温通过空气传过来,弄得他整个人都不好受。 他挣开束缚倒是小菜一碟, 问题是“苏耀己”在力量对抗上确实赢不过林佩。 为了保证不崩人设,他还是装模作样地挣扎了几下,然后瞪向林佩。 这个角色的性格首要就是冰山, 他只要少说几个字, 然后臭着张脸就行。 “什么条件?” “做我的部下,听我指挥。” 倪子蛟呸了一声:“做梦。” “那我把你杀了。” 林佩将声音一沉,倪子蛟不惧反笑。 少年轻慢的笑仿若有一种独特的美丽,即使知道自己是受鄙夷的一方, 却还是忍不住在他身下匍匐。 “我死了, 你别想猜对建筑精灵的分数” 倪子蛟轻飘飘地说着,果不其然,觑见林佩面色稍变。 锦标赛初赛的判分游戏是百分制,并且保留两位小数。 猜对十位上的数字已是极其艰难的事了,何况就算是与主神相处了不知多少时日的人鬼二皇与艺术精灵, 能一次性蒙对倪子蛟心里四位数字的概率也约等于零。 但猜对分数的概率并不是零。 倪子蛟察觉到林佩用在臂间的力量有所减弱, 使了个巧劲,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揉了揉被他攥得发青的手腕。 长出息了, 劲还挺大。 他道:“看你的表情, 应该也得到‘那个东西’了吧?” 林佩不露声色。 他盯着倪子蛟的表情,心里推断对方是否在套话。 的确,在锦标赛限定副本, 他得到了两张扑克牌。牌上各写有一个数字。 据他猜测,这极有可能是对于分数的提示。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两个数字的指向含义。 倪子蛟一看林佩的表情,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这小蹄子又在暗搓搓地耍贱。 他们两个同居了一年多,他对林佩比自己的头发丝还要了解。 倪子蛟冷笑一声,掏出一张纸牌,将写着数字的一面朝向自己。 “三年前,我在一楼的后院得到了两张牌。”他说,“这里有‘市场’,对吧?带我去,这张牌就是你的。” “市场”——主神玩家对于聚点的称呼。玩家在市场交换情报、互通有无,这个称呼也算约定俗成。 三折一中的“市场”是林佩从上上届高三那里继承下来的。 当时林佩刚入学,便根据倪子蛟提供的线索找到高三生里的主神玩家。控制市场的人是一中玩家的首领,林佩用三招把这位前任首领踩在脚下之后,就接手了市场,直至现在。 倪子蛟瞧着林佩一声不吭,秾丽而危险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怎么,怕我对你同学不利吗?” 倒也不必。 苏耀己虽然是个属性优质的玩家,倒还没到让自己处理棘手的地步。 见林佩正要走,倪子蛟将卡牌一丢,直接拍在了林佩的脸上。 “” 林佩接了扑克牌,疑惑地觑他一眼,见倪子蛟神色自若,将头别开,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这么轻易就把筹码送出手 主神游戏的锦标赛对此人的吸引力似乎并不是很大。 有意思的玩家。 主神玩家的“市场”位于这座教学楼地下一层的废弃仓库。此时学生都去上课了,只有一个男生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看报纸。 他看到林佩和倪子蛟一前一后地走过来,瞪大眼睛:“老大你怎么把苏耀己” 男生立刻住了嘴,目光在倪子蛟和林佩两人之间光速游离,眼神从茫然转为恍然大悟。 主神玩家皆有比常人更优越的特质,也自然会有比常人更高的欲求。 圈养娈宠的事在玩家之间不少见,他私底下就养了几只。 柳银一下子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相。他看向林佩,觉得平日里冰冷残酷的老大忽然多了一分人情味。 他壮着胆子揶揄道:“头儿,没想到你好这——” 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脖子被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抵住。 柳银愣愣地放低目光。倪子蛟正握着匕首,冷冷地冲他一笑。 这一笑绮丽得仿佛朝霞,柳银却被吓得魂丧九天,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仓库。 蛇蝎美人真是名副其实,不愧是他们老大,爱好都比他们危险得多 解决了饶舌的喽啰,倪子蛟重新将注意放回林佩身上。 “有枪吗?我的枪坏了。” 林佩走到仓库里的一堆木盒跟前,每个木盒中央都有锁孔。他拿出一把银色的钥匙,插.入其中一个木盒的锁孔,沿顺时针方向转了一百八十度,木盒爆射闪光,一干枪械武器在盒子的上空浮现出来。 每个市场都会有若干芥子之盒用于存储商品。玩家将用不到的道具放在市场里寄售,若在寄售阶段玩家葬身游戏,那么道具的所有权就会自动归属市场的实际掌控者。 三折一中历史悠久,市场里积攒了建校以来一百多届优秀学子留下的宝物,要从中挑选合适倪子蛟使用的枪械并非难题。 倪子蛟仰头看了许久,还未发话,身旁的林佩伸手指向其中一支泛着暗紫色光辉的枪。 “这件不错。” 【道具】Crystal 品质:杰出 备注:三十六魔枪之一,附带技能【枪械魔法·鹰眼】 何止不错,简直是为倪子蛟的木偶量身定做的。 从前倪子蛟的木偶只使用普通的枪支,不仅受物理所限,而且耐久也成问题,没用几次就得报废重买。 但魔枪系列没有这些缺点,反而配合枪系魔法使用,会爆发出更为恐怖的杀伤力。 Crystal离倪子蛟偏远,身高不够,林佩又不主动帮忙,倪子蛟只能踮着脚将Crystal取下来。 无视身旁男子满是笑意的目光,倪子蛟低头把玩一会儿,问:“这杆要多少?” 这支魔枪是上上届的学长留在这里的,由于它的前所有者永远留在了某个副本之中,现在Crystal的所有人已经变成了林佩。 “100属性点。” 倪子蛟眉头一蹙:“你抢劫吗?” 林佩笑:“你可以分期,全部的利息可以用另外一张牌抵扣。” 倪子蛟直接把枪甩给林佩,鼻子里传来一声轻哼。 “做你的春秋大梦。” 玩家在市场里的流通货币是属性点。100属性点,完全可以重新打造一名主神玩家。魔枪虽然是好东西,但绝对值不上这样的高价。 林佩是故意抬高价格的。他并没有把这柄枪卖给倪子蛟的想法。 在一中乃至市区周边的地盘上,玩家们皆以林佩为尊。只有认可这种前提,才能获得首领给予的庇护与相对公平。 不臣服于领主的人,只会受到排挤和打压。 倪子蛟对玩家间不成文的惯例心知肚明。他又看了其他的枪械道具。不久,远处传来打铃的声音,他将手里的道具抛给林佩,转头就走。 林佩挑眉:“这就回去了?” 给他一张牌,就是为了来市场走一圈? “其他的看不上”倪子蛟瞪他一眼,似乎想起什么,将手伸进衣兜,“对了。” 倪子蛟取出手机,翻出一张二维码。 “扫。” 好看的少年将荧幕对准他,淡淡地说。 林佩稍稍垂下头来。 没有涂上任何指甲油,少年的指甲却像是磨亮的矿石一样晶莹,一双黑黝黝眼睛凝视着他,宛若夜中将榛果捧到他跟前献宝的小精灵。 他哑然失笑,和倪子蛟互留了联系方式。 三折一中的高中生周末只有一天假期,周六上课。 重点高中心照不宣的规则,在倪子蛟看来仿若白痴。 他翘了上午的课出门逛街,在学前路上走了半天,街上行人全部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 倪子蛟视若无睹,继续漫无目的地散步。 放学之后,林佩没有立刻回到租屋里。 他记得学校附近是有一家lolita实体店。听夏新说,那家店似乎经营得挺好,很受女孩子的喜欢。 苏耀己的爱好 林佩沉思着,借助导航来到店家门口,发现橱窗外站着一名穿得仿佛传说中血族伯爵小姐的少女。 少女姿容出众,雪肤乌发,灿亮的眸子星光点点,仿若中世纪栽培在教堂花园里带着露珠的玫瑰,身旁围着一群要联系方式的学生。 倪子蛟正想着如何摆脱这一干吵吵嚷嚷的高中生,忽然肩头被什么人按住。他刚要一拳砸过去,便被揽住了腰打横抱起,鼻尖飘过一股熟悉的从衣襟上传来的淡淡香味。 抱住他的人脚步轻捷,飞快甩开了人群,将他轻轻放下来。 倪子蛟脚刚沾到地面上,便冲林佩一巴掌扇了过去。 他心里还是挺喜欢林佩的——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而且林佩刚才确实替他解了围。 但是“苏耀己”可不会接受他的好意。 林佩早料到倪子蛟会扇他,轻松按住倪子蛟的手腕,笑吟吟地打量瞪着自己的少年。 少年穿着繁复的裙子,却没有丝毫违和感。乌亮的假发与精致的妆容打理得十分细致,娇艳似水的桃花眼却格外绚丽照人。 如果不是自己曾见过他穿校服的模样,真要以为这是位货真价实的旧时代贵族小姐。 苏耀己的力气比不过他,另一巴掌挥过来,也被他制住。 林佩将瘦削娇小的少年摁在墙上,欣赏他像只猫儿一样挣扎的模样。 夏新说的没错,确实是好看的。 林佩眯起眼,低笑道:“又见面了,苏耀己同学。” “林大才子不回家复习功课,怎么跑来这里。”少年恼怒地瞪着他,似乎想到什么,勾起嘴角,轻声说,“该不会也和我一样,有这种怪癖吧?” 第五十七章 林佩低头望他, 淡淡地说:“我不觉得这是怪癖。” 少年一愣。 “你刚来这儿吧?”林佩放开他,笑了笑, “附近有座游乐园,口碑不错。” 倪子蛟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脚选玩家是在约自己。 他掐指一算, 发现自己确实有很长的时间没去人类的游乐园玩了。 于是他点点头, 臭着一张脸表示同意。 三折游乐园与一中相距不远。平日里这些优秀学子学习压力过大,去游乐园走一圈,拿上学生证还能拿到半价票。 林佩替倪子蛟买好票,两人走进园区。由于是周末, 游乐园的客流量比平日大了不少。 倪子蛟环顾四周, 目光落到一个人满为患的地方。 林佩正往前走,发现自己领来的Lo装少年忽然走不动了,转过头来,见他正瞧着零食站上的双球冰淇淋招牌,眼睛亮亮的。 倪子蛟察觉到林佩的目光, 拉了拉他的袖子:“去买。” 少年仰着头看他, 语气轻快,理所应当。 林佩失笑:“你自己不能买吗?” 倪子蛟理直气壮:“刚刚预订裙子钱花光了。” 他偏头想了想, 又补充道:“是你把我拉来的。” 林佩忍不住揉了一下少年的头。 也不知道是因为脸的原因被宠惯了, 还是天生脾气这么坏, 这种性格走到社会上,不管是主神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铁定会挨揍。 心里虽然这么想, 林佩还是默不作声地往冰淇淋零食站走过去。 ——这么听话? 倪子蛟望着他的背影出神,忽然腰间一紧。 一个小男孩抱住他的腰,抬起头看着他傻笑。 正当倪子蛟犹豫着应该是赏给他一拳还是一脚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满头是汗地跑了过来。 母亲局促地将熊孩子扯回去,涨红着脸轻声道:“那个不是芭比娃娃” 倪子蛟脸一黑。 母亲似乎察觉到这名穿着华丽的少女心情十分糟糕,急忙弯腰道歉,攥住还在往倪子蛟这边瞅的小孩匆忙离去。 倪子蛟看他们走远,突然一手劈向背后。 少年冰凉的拳头被温热的手接住,男子的低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给,芭比公主。” 倪子蛟目光上移,看到他手里的巧克力香草双球冰淇淋,伸手抢了过去。 隽秀娇小的少年低下头,小口小口舔着冰淇淋,露出小动物似的餍足的表情。 倒真像个能动会说话的洋娃娃。 林佩只是笑着看他。 倪子蛟这些年其实也有偶尔关注过林佩的情况。 能在主神世界存活下来的玩家,注定不会是善茬。林佩的通关记录里,大多都是一人幸免,其余玩家全灭。 “你对其他玩家也这么热情?”他问道。 当然不是。 看管仓库的柳银是他部下,也都怕成那个样子。如果是敌人,恐怕会被林佩算计得连渣都不剩。 “苏耀己”在他眼里是有何种利用价值的东西,只有他心里清楚。 林佩半垂眸帘:“你觉得呢?” 倪子蛟笑起来:“我知道。你是为了那张牌,对吧?” 林佩望着少年,轻轻摇头:“不对。” 倪子蛟也只是随口一问,懒得认真去想。见他否认,倪子蛟未去深思,转头见游乐园里的海盗船甩到了空中,登时□□上脑,攥住林佩的袖子就往人堆里挤。 如今正是旺季末尾,游乐设施之外已经排了数圈的队伍,倪子蛟和林佩乘了海盗船下来,队伍的长度不减反增。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倪子蛟正走在林佩跟前,猝不及防地被他们撞了一下。 穿着蓬蓬裙的少年软绵绵倒过来,林佩十足体贴地将他扶稳。 “没事吧?” 倪子蛟推开他,摇摇头,活动了一下脚腕。 万幸没有扭到。但脚背上却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林佩察觉到倪子蛟的异样,将他带到附近花坛边坐下,捧着少年的脚踝,将他的鞋子褪下来。 倪子蛟被踩过的地方破了皮,皮肤碎屑粘在了花纹繁复的白袜上。林佩很小心地将他的袜子退下来,察看伤势。 少年的脚白皙小巧,踝骨剔透得好似水晶。那一脚直接踩到他的脚背上,破皮的地方泛着鲜红,骇人得很。 倪子蛟乖乖任他捧着脚。林佩从背包里取出消毒喷雾,在他的脚背上一喷,刺疼使倪子蛟全身一抖。 “忍一下。” 林佩感受到少年被他捏在手里的脚踝颤了颤,眼神一暗,用湿纸巾和胶带将少年的脚背包扎好。 纸巾的冰凉缓解了痛楚,倪子蛟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午后的阳光照得他眉眼惺忪,少年懒洋洋地张开嘴,正要久违地讲几句好话,忽见林佩俯身过来。 青年俊朗锋利的轮廓、明晰的五官与炙热的气息,前所未有地与他如此靠近。 橡树树荫之下,在唯有情人间才能短暂允许的距离里,林佩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个不由分说的吻。 “???” 被压住唇瓣的主神大人难得当机了好几秒。 ——林佩。 吻了他? 他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不是被冒犯,而是—— 地下仓库的小喽啰说的话,居然是真的。 林佩,竟然好女装大佬这口?! 倪子蛟愣住的时候,林佩已经结束了这个吻。 他伸出根骨分明的双手,捧着少年流泻稍许绯红的脸庞。 真小。 很好欺负呢。 他嘴角泛过薄凉的笑意:“不做属下,做我的女朋友总可以吧?” 倪子蛟按捺下心里的莫名,瞥他一眼:“我是男人。” “那就把我当你的男友。”林佩温声道。 倪子蛟无言,抿了抿嘴。 青年平日里神色冷峻,不苟言笑,此刻却全心全意地凝望着他,为他消融眼中的冰洋,释放出毕生难得一见的温柔。 单论外表,他的玩家也是世上难得一见的小鲜肉了。 要是放在其他女孩子的身上,大抵已经乖乖走入这名出色猎人的陷阱。 倪子蛟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木偶和林佩见面才没几天。和一个见过不久,还不知底细的人告白,不是林佩的性格。 倪子蛟探究地看向青年。 他——嗯,这个机灵的小鬼 是不是,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个可能,倪子蛟看着林佩深不见底的眼睛,茅塞顿开。 林佩是在试探。 他在等自己陷入困惑、失态或者杯,以此试探自己的性格、癖好、口味等等方面,这是为了猜出评分的策略。 照“苏耀己”的性格来讲,大概会直接甩林佩一巴掌然后走人。 可是—— 倪子蛟却觉得,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一遇了。 哎呀呀!他的小玩家! 竟然为了胜利!不惜出卖色相! 他真的很想知道,林佩为了锦标赛,为了复仇,为了成为新神,能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忍着生理不适对拥有怪癖的同性进行表白、亲吻,已经超乎常理,那还能进一步呢?林佩的底线在哪里? 倪子蛟收起讶然,轻哼:“你猜我现在穿了几件衣服,猜对再说。” “这是什么考验?” 倪子蛟笑:“考验?对于LO娘的男朋友而言,这可是基本功。” Lolita的服饰通常十分繁琐,特别像倪子蛟木偶这类出门就穿全套的小仙女小仙男,也亏得苏耀己本身长相便是眩目夺人的一款,否则打理不当,很容易会被误认为一棵行走的圣诞树。 所以于不混LO圈的直男而言,猜对倪子蛟“穿了几件”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佩仔细盯了他几眼。 “罩裙,开襟,衬裙,鱼骨群撑,加绒群撑,衬衫,打底衫。” 青年低声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望着倪子蛟看。他说得低沉又模糊,使得声调染上一种魔力,让倪子蛟感觉,他每说一个词,自己身上的衣服就会少一件似的。 倪子蛟偏过脸,笑着问:“你真的不是女装癖?” 懂那么多,做过不少功课吧。 林佩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接话:“还走得动吗?” 倪子蛟把脚套进鞋子,原地走了几步,摇头。 他摇完头才觉得不对劲。话题好像转移得有点快。 倪子蛟回过头:“我还没答应你。” 林佩已站起身,来到倪子蛟的跟前。 青年轻轻捏住倪子蛟颈前的倒十字项链,迫使少年向自己趔趄着走近。 他将倪子蛟拢入怀中,低下头,在少年耳边低喃。 “主神玩家之间,是不用说‘答应’的,希望你明白。” 主神世界的秩序比现实血腥原始的多,唯一的公理是丛林法则,弱者屈从于强者。 “苏耀己”败给了他,这是事实。纵使“苏耀己”手里握有林佩所需要的卡牌,但那并不是问题。 林佩有一百种方法逼迫“苏耀己”将卡片交给自己。 倪子蛟抬头望他,又问:“附属品?” 林佩扯了个假笑:“要看你怎么想。” 倪子蛟眼珠一滚。 林佩见他表情有异,问:“你有情人?” “如果我说有呢?” “分手,或者他死。” 倪子蛟轻声一哼,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那Crystal呢?” “送给你。” 少年这才扬起嘴角,似乎听到了世界上最动人的情话。 长出息了,还带聘礼啊。 第五十八章 倪子蛟脚上伤好之后, 便与林佩进入下一个锦标赛副本。 林佩自从通关【酒馆惊魂】,就没有推进过初赛的进度。 距离初赛截止期限还有一整年之久, 在此之前,尽可能提高实力,才能更高效率地通关。 倪子蛟抽到的恰巧是双人组队的副本【捉迷藏】, 剧本由舞蹈之精灵嫦娥提供。 嫦娥是六大精灵里最具有传说色彩的人物。 据说, 嫦娥是主神世界除了神之外最美丽的人之一。但至今为止,嫦娥到底是男是女,无人能知。 艺术精灵成立之前,嫦娥的称号是“广寒王”, 因为他高居于玉兔云的广寒宫上, 坐拥美女无数,夜夜笙歌,只有极少数人见过他。 见过广寒王的人,都称道他为浪荡不羁的美男子。但后来倪子蛟甄选艺术精灵之际,嫦娥却是以女装的姿态现身的。 而且她居然穿着抹胸礼服, 不是平胸。 近年来, 嫦娥专注于到各个世界搜罗美女献给万神殿,虽然一直遭到拒绝, 却乐此不疲, 因此对于锦标赛并不上心。她的想法和从前的子虚乌有一样, 觉得这只是父神恶劣的玩笑。 不过,虽然是艺术经历的自由发挥,但要通过嫦娥的游戏并不容易。 截止目前, 玩家完成广寒宫副本任务的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倪子蛟和林佩被传送到广寒宫时,物品栏里新增了一样任务道具。 【道具】广寒王画卷 品质:特殊 备注:记录广寒王真貌的画卷,由神笔马良操刀。 【主线任务发布1:在日落前找出广寒王】 【支线任务发布2:玉兔云光鲜艳丽,但实际上仔细搜查,努力发现广寒王留下的可爱的彩蛋吧!】 两人刚被传送到广寒宫的大街上,就看见一队戴着白银护具的卫兵举着□□,步伐整齐划一,杀气腾腾地冲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 倪子蛟感觉到自己的手心被轻轻撞了一下,转头望过去,恰巧撞见林佩的眼神。 少安毋躁。 林佩用口型道。 领队的卫兵队长对着对讲机说了什么,一个文职官员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站在两人跟前,捧着一本册子,举着一副单片眼镜,一边盯着两人看,一边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过了一会儿,他叫道:“可以了!” 卫兵队长轻描淡写地瞥过他们,便领着部下往下一片街区走去。 士兵们在路中央开出一条道来,后边用锁链牵着一群未经许可进入此地的偷渡客。 林佩面色稍变,将倪子蛟挡在身后。 被铐住双手的人大多长相平庸或者丑陋。平庸的还算是人群中的幸运儿,有的人脸上似乎还被泼了卸妆水甚至是盐酸,看上去就像猎奇风味十足的抽象画。 他们不知要被带到何方,一个个愁云惨淡,眼神空洞,迈着整齐地、行尸走肉般的步伐。罪犯们手脚上都戴着镣铐,走动起来晃起金属的声音。有人的脸上淋过腐蚀性的液体,留下焦黑色的痕迹,囚犯们耸着肩膀去蹭,伤口里爬出几条蛆虫。 这与街道两旁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天堂里淌过一条地狱的河流。 玉兔云上的广寒宫是几万年前嫦娥让塔科马当白工建的,汇集华夏古国的各种名胜与建筑元素。那时的两人还不是艺术精灵,也算老相识。广寒宫建成后,嫦娥便广招天下俊男俏女进入广寒宫,一时间美人如云,由此成名。 这段简介被用浮夸的古风花体字写在画卷的背后。 所以说,玩家不算不速之客,异地来的也不算,“丑八怪”才是。 这项规定在广寒宫上沿用了数万年之久,对于原住民来讲烂熟于心,可是能单从这句话里提炼到这个奇葩的设定 就算有一百个脑子都想不到吧! 倪子蛟这才明白过来,林佩其实早就深入调查过这个副本。甚至,其他锦标赛的副本他早也得知了某虚报。 主神玩家间拥有包罗万象的信息网络,但要进入这个圈子共享资源,没有极强的实力与人脉是不可能的。 这倒也说得通。能在三折省的省会占有一席之地,如今的林佩大概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装弱挨揍的小角色了。 林佩将画卷看了一会儿,便慢条斯理地收起来,睨向倪子蛟,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街上的他大致扫了一眼,基本上是他们国家当红流量修图之后的水准。并且衣袖下肌肉凝实,都是练家子。 这是及格线。 而“苏耀己” 吱、吱,吱。 林佩忽然听到一串微小的动静。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声音来源。 偷渡者脚下的地面。 街道马路是用水泥土浇注的。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玉兔云上的水泥地比其他地方要软一些。 但不是那种棉被或者蚕丝的质地。那看上去有些粗糙,细看 生长着,透明的毛发。 是动物。 倪子蛟不知道林佩又在笑什么。 他发现,暂别三年之后,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玩家的心思了。 还是小时候可爱一点,尽管他很讨厌蠢得要命的小孩子。 唔聪明的也讨厌。 倪子蛟掏出一只金色的怀表,在林佩面前悠悠甩了甩。 时针指向十二点。 现在广寒宫上恰巧是正午,按照日落的平均时间来算,他们还剩六个小时找到嫦娥。 看起来时间充裕,但广寒宫作为主神世界的风景名胜,过来参观游玩的总是多如牛毛。 广寒宫的夜景是最出名的。每至夜晚时分,街道上便游人如织,俊男靓女不计其数,广寒宫里生得最高最峻的桂枝之上,会有嫦娥麾下的月美人献舞,届时玉兔云上万千只铃铛将奏响舞乐,将无数星光月辉播撒到主神世界的每个角落。 中午是广寒宫人.流最小的时候,但此时他们所处的街道已是车水马龙,过了下午别说找嫦娥,连自由走动都够呛。 在这熙熙攘攘的地方找一只不知是男是女的生物,和大海捞针没多大区别。 倪子蛟见林佩面色如常,还以为他没有意识到游戏的困难之处,正想提点他,便见他似乎受到什么召唤,突然往一个方向走过去。 林佩走得很快,但没忘记牵住倪子蛟的手。 刚得到手的伴侣,不能随便丢了。 不知道林佩太过有决心了还是怎样,倪子蛟挺讨厌受制于人,却千方百计都挣不开他的手,只能小步小步跟着他跑,抬头一望,觑见林佩走到街边的铺子跟前。 林佩向摊主买了一个纸风车,交给身后一脸迷惑的倪子蛟。 风车在倪子蛟手里啪嗒啪嗒地转动,他听着声音,从震惊中回过神:“主神游戏里你还有心思玩?” 林佩看着恼羞成怒的少年,笑道:“不然怎么叫‘游戏’呢?” 他见倪子蛟要挥手打他,这才向摊主探听情报。 所幸,摊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从小居住在玉兔云上,对广寒宫的环境颇为熟悉。 “因为父神要办锦标赛的关系,最近一阵子好像来了很多丑八怪玩家,把玉兔云的平均颜值拉低了,影响门面排名,宫主特别生气,让禁卫军加大巡查力度。”摊主小姑娘瞄见林佩身后左顾右盼的倪子蛟,笑着说,“听口音,两位也是新来广寒宫的吧?” 林佩颔首:“您知道怎样才能见到广寒王吗?” 小姑娘闭口不言,眼睛骨碌碌地一转,林佩知道她是在看正无聊吹着风车玩的倪子蛟。 漂亮的lo汉男孩今天也穿了lo裙。纯白色调无图案的裙子,裙摆绣着藤蔓样的金边,背后还背着胖乎乎的翅膀包。金色的发辫垂在两肩,细长的睫毛底下,少女的眼眸比蔚蓝的天更加澄澈,当他抬眸看人,瞳孔周围会闪过宝石切面般的光泽。 宛若童话里海的女儿。 倪子蛟被林佩揽住肩头,听话地附耳过去。 林佩贴着他的耳朵低语,让他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 少年轻哼一声,但还是用他独有的轻轻软软的声调,重新问了见到广寒王的方式。 摊主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回味方才天使的声音走过自己心坎的感觉,笑逐颜开。 “很难说。宫主最近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去哪里猎艳了。如果不是父神传唤,基本不见影子。有时候宫主会在午夜突然出没,还有农历八月十五的晚上,宫主会把玉兔云上的人全部遣散,把父神请到宫殿里赏月。” 林佩:“全部?广寒王把你们遣散到哪里?” “关于这件事,玉兔云上的所有人似乎都被宫主施过咒,不记得具体情况”摊主摇头,嘴角流露一丝苦笑,“甚至连宫主的容貌也是,我们这姓通居民,大多记不清楚宫主的长相,说出去都丢人。” “有人记得吗?” 摊主轻笑一声,打趣道:“估计有吧,不过,那应该得是像你女朋友一样的绝世美人了” 如果说主神世界里实力就是一切,那么在玉兔云上,美就是一切。 只要美,就可以博得关注、权力、金钱、力量,甚至宫主的举荐与神的青睐;但另一方面,丑角一无所有,被流放到千里之外。 因脸而两极分化的待遇,促使这片姹紫嫣红的云山之上,有秋水如眸的俏菩萨,亦有口服蜜饯的美人蛇。 美人本有三十六张面孔,三庭五眼、骨相皮囊,评判标准更是数不胜数。不谙世事的、柔肠百转的、长袖善舞的,单纯的、世故的、善良的、狠毒的,各种各样的奇色佳人促使玉兔云百花齐放,这正是广寒王立下这条规定的原因所在。 摊主话音落下,向倪子蛟抛了个媚眼。 “是因为小姐姐可爱,我才透露那么多的哦。” 【主神世界提示】【任务2进度更新,彩蛋+1】 倪子蛟噢了一声。 摊主似乎特别吃他不冷不热的性子,从衣袖里取出一颗糖,塞进他手里,轻声道:“广寒宫美色众多,可居民不都是爱美色的。在这里,越漂亮的人越受宫主宠爱,你要警惕一点,美丽的姑娘。” 她说完,用折扇掩了口鼻,重新笑得如同狡诈的奸商。 林佩彬彬有礼地和她道了谢,牵住倪子蛟,转身便走。 倪子蛟在他要求自己问问题的时候,就知道这厮心怀不轨。 林佩已经事先做过调查,就不可能不知道,广寒宫的副本,有一项隐形规则—— 土著看脸回答玩家提问。 什么女朋友、情人之类啊 谎话一堆。 林佩是盯上他木偶的这张脸才把他拉上贼船的。 黒芯子还是那个黒芯子,主神大人觉得欣慰又生气。 作为臭屁的“苏耀己”,自是拉住他的领带,觑着他嗤笑:“你想要让我帮你通关,直接和我做个交易就行,用得着这么拐弯抹角吗?” 倪子蛟笑起来眼中流光闪溢,仿佛两颗暴露在空气里的蓝水晶,光芒之瑰美靡丽,叫旁人见了挪不开目光。 林佩不露痕迹地挡住行人投向他的怪异眼神。 “那我不是亏了本。” 站在高大青年身后的倪子蛟还没品出来“亏本”是什么意思,林佩就往回走了。 林佩还是握着他的手,把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扣得紧紧的,像是在刻意宣誓主权。 理论上来讲,确实是的。 即使他目的不纯,两人都心照不宣,但现在的林佩确实是倪子蛟的男朋友。 认识到这一点的倪子蛟有点生气,却又不得不亦步亦趋地跟紧他。 这时,街道中央喧闹起来,人群向他们涌过来,林佩方才慢下脚步,靠着街边走。 ——别跟丢了。 青年偏过头来时,眼神里带了这么点嫌弃的笑意。 倪子蛟往他脸上招呼过去一个荨麻疹的技能,结果林佩早有预料,随手挡住。 林佩笑道:“不用让我问了,交出来吧。” 倪子蛟本打算装傻充愣,却见林佩神色笃定,确认了一千遍他不是在诈自己,才极不情愿地把摊主交给他的门票掏出来。 甩在他脸上。 雷峰塔假日优惠情侣套票两张。 第五十九章 林佩看了几眼票面, 然后收好。 倪子蛟仔细盯着他的脸,见他没有对门票上粉色泡泡里的“情侣”两个字产生任何反应, 甚至都没有脸红一笑下,卷着脸颊边一簇软发,有点遗憾地暗叹。 林佩并不在意他感慨的内容, 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手铐, 往倪子蛟纤细的腕子上一铐。 他的动作轻巧而迅速,倪子蛟直到听见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才发现自己的手被铐住了。他抬了抬手,发现手铐正从末端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只在他腕上留了一丝银圈。 【道具】定位手铐 品质:良好 备注:使用后, 可随时查阅对方所处位置,时效72小时 倪子蛟挑起一边眉毛:“林佩同学,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佩:“怕你跑了。” 他低下头,倪子蛟觉得他目光有点奇怪,下意识缩起脖子一躲, 林佩托住他的后脑勺, 没让他避开,俯身亲吻少年的前额。 没有任何目的的一个吻, 似乎只是在确认情人仍旧在自己身边。 倪子蛟在一旁举着风车傻玩时, 摊主曾暗中透露给他一线情报。 玉兔云上党争激烈, 居民主分两派,鹰派和鸽派。 鸽派是博爱党,以爱护俊男靓女为己任, 鹰派是仇富党,看见比自己漂亮的,一律先泼一脸硫酸再说话。 在玉兔云上,下毒毁容都是无需问责的。于嫦娥来说,只要不是泼她的脸,根本懒得去管底下肮脏的坏心眼。 摊主说这些,正是在告诫他。 自从他们登上玉兔云,已经有许多人在觊觎他身旁的美人。不论是身体,还是脸。 不过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的情人。虽然是用crystal换来的,但毫无疑问,眼前的少年是他的人。 要那个女人——一个毫不相干的,来操什么心? 在倪子蛟尚处神游时,林佩目光缓缓地下移,他俯身过去,亲吻少年微微隙开的唇。 不知用了哪个牌子的唇釉,晶莹光洁仿佛玫瑰上的露水。 不过,无所谓了。 倪子蛟在轻微的刺疼里转醒过来,眼神从迷离转为清澈,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竟装进了青年的怀里,以一种极度亲昵的姿态,被他抱着。 林佩已结束了这个极富侵略意味的吻,面带笑意,垂头打量被他困在臂弯里的懵懂孩子。他的手指还托着少年好看的下巴,两人的唇瓣间还牵着暧昧的银丝。 如果不是倪子蛟这时记起来喘气,那他大概就要缺氧而死了。 倪子蛟费劲从前修BUG的力才给肺部重新续上足够的新鲜空气,好不让自己当场两眼一闭,栽倒在死玩家的怀里。 他捂着红肿的地方,脸上还维持着“苏耀己”冷眼瞪人的高冷神情,心里的小人却已满脸不可思议地瘫坐在墙角。 这玩意儿真的属狗吗?还咬人? 在倪子蛟大发雷霆地用五厘米的中跟小皮鞋去碾他的脚之前,林佩低笑着捏了捏少年的脸颊,然后松开了他,牵着少年走向所指引的方位。 雷峰塔是玉兔云上八大景点之一,将情景与现实世界的传说一比一复刻,据说还会有巡回表演。 下午两点是最热的时候,路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影。 雷峰塔傍水而建,两人走过一座石拱桥。倪子蛟撑起白色的小洋伞,乐的看林佩接受太阳的曝晒。 他跟在林佩后面,小步小步踩着林佩的影子,嘴里薄荷糖的清甜慢慢化开。 ——摊主姑娘给他的那一颗。 送给玩家的,自然不会是普通的零食。 【道具】读心薄荷糖 品质:杰出 备注:甜蜜的魔法,看破你的心! 倪子蛟仍旧静悄悄随着林佩的步伐。他闭了双眸,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眼,跟前展开一幅奇妙的景象。 时间大概是初秋季节的傍晚,地点在三折一中学校后面的街巷,一片落叶飘过他眼前。 这是林佩脑海中所浮现的画面。 正当倪子蛟奇怪为何林佩会想到这条街,他的耳边响起自行车的铃声与学生的谈笑。 画面中的林佩和夏新沿着街道走,一个身影映入他的视线。 这个人坐在街口,面孔十分年轻,他戴着顶半褪色的贝雷帽,跟前摆着画布,旁边是装颜料盘的布包。他抬起头,朝林佩勾起一个微笑。 倪子蛟对此人再熟悉不过了。 神笔马良。 他和林佩果然见过面了。 倪子蛟继续看下去。 似乎是因为马良的笑容太过怪异,林佩看了他一会儿,让夏新先走一步,在他跟前坐下来,将书包放在一旁。 马良道:“我帮您画张肖像吧,不收钱。” 林佩知道他来历不浅,垂眸颔首,并未出声拒绝。 高中放学的点,这条街上路过的人不少,几个和林佩相识的看见年级第一的学神难得的没捧着书看,虽然心里奇怪,但也没多在意,和他打了个招呼,就结伴离去。 马良是能够代表主神世界美术圈顶尖的人才,不出一刻钟收了笔,将画纸调转过来,向林佩展开。 “您觉得如何,林先生?” 林佩盯着他的画,沉默不语。 马良为何知道他的名字,他一点都不奇怪,因为肖像画上的人正是“林佩”。 不是林佩,是“小林佩”。倪子蛟第一个木偶,那个躲在衣柜里的小孩子。 就算他死了,在现实世界消失了那么久,所有人都遗忘了他的存在,可是林佩无论如何都记得他。 他的脸,他的声音,他的血、骨头、死相、遗言,林佩全部都记得。 林佩问:“你是谁,和他什么关系?” 马良慢悠悠地将画卷起来,闭了只眼轻笑,笑声里半是嘲蔑,半是讽刺。 “我叫马良,是那个‘林佩’的——男朋友。” 他说完,几只乌鸦从街边平房群后面窜出来,将路过的女学生唬得高声惊叫。 林佩仍静静地坐在那里。历经千日的血雨腥风,这名老道的游戏玩家踩过不知多少血肉骸骨,劣质的jump scare早就吓不到他了。 “有证明吗?” “还要证明?你挺关心他。”马良一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硬币,状似随意地弹飞出去,恰巧落到林佩掌中,“这个硬币,是他亲手给我的。” 硬币是纯银的,正面是马良的头像画。林佩指腹摸过背面,眉间一皱,将硬币翻过来。 ——马良,吾爱。 反面只有这四个字。 “假的。”林佩淡然说。 他见过倪子蛟的字迹。倪子蛟的字偏向龙飞凤舞——或者说张牙舞爪,绝不会写得这样乖。 在林佩断言的瞬间,倪子蛟暗自露出满意的笑容。 马良辩驳道:“我没必要撒谎。” 林佩看了他一会儿,说:“有必要。” 马良稍默,大笑起来。 “没想到真是这样!你的胆子竟然这样大好,重新做个自我介绍。从前,一个小婴儿躺在摇篮里做梦”马良笑声渐止,揩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语气稍沉,“我啊,我是那个梦里的一根草。” 艺术精灵将和气温润的假象收了个干净,冷下目光。他安静地将绘了倪子蛟木偶的画纸收好,放进包裹里,给自己点上一支烟,吐了口烟圈,嗤笑。 他的指侧被乱糟糟的颜料侵染过度,乍看像握了一团血肉。 “有一天,那个婴儿醒过来,不想做梦了,要把梦送给别人。你知道的,草芥那么小的玩意儿,什么都做不了,但玩个恶作剧倒无伤大雅,甚至会被称赞——” 马良说到这里,忽然抬头,瞪大眼睛盯着林佩,嘴角撑出分外诡异的弧度,仿佛午夜怪谈里的杀人小丑。 “不过,如果是狗,能做到事可就多太多了。尽管只是一条狗。” 一阵风卷过,将上升的烟雾轻轻带起。 林佩望向街角,不知在看什么,然后道:“谢谢。” 倪子蛟听到林佩如此回答,更是一头雾水。 此前两人的谈话他还能听懂大半,可是看到这里,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林佩要说谢谢。 可怜的孩子,没听懂马良在骂人? 马良见他道谢,似乎很是愉悦:“你大可放心,父神不缺献殷勤的人,我对□□也没兴趣。” 倪子蛟感觉到林佩扬了一下头,知道他又要说话了,正侧耳听着,没待林佩第一个音节落下,他眼前的画面便收束干净。 他微微一愣,用舌尖抵了抵清凉犹存的腮帮子。 薄荷糖已经化干净了,读心术的功效也随之消失。 倪子蛟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挡了一下,确切来说,是被人用手遮住。他抬起头,鼻尖与青年衬衫上位于胸膛处的英文刺绣不足一公分,能感觉到青年身上传来的热意,以及干净却容易让人上瘾的角皂的淡香。 林佩正低头打量他,似笑非笑:“薄荷糖,甜不甜?” 倪子蛟看着青年温和而沉郁的眼眸,恍恍惚惚点了下头。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点头。好像是受到了林佩的心理暗示,然后他就依照暗示做了。 倪子蛟小声嘀咕道:“怪不得你那么早就识破,原来马良找你谈过。” 林佩摇头:“不,在那之前,我就知道。” 在那之前? 倪子蛟想了想。 在那之前,林佩和他木偶见过面的时间,就只有—— “三年前?” 旅馆的那个副本? 如果倪子蛟没记错,那时候他上个木偶刚死,尸体泡在浴缸里热乎着呢,他接手“苏耀己”这个新木偶后,只是拿枪崩了几个触手怪,连话都没说,只是和林佩远远对视了一下子,连半分钟都不到—— 林佩就认出他了?! 第六十章 倪子蛟收了神, 嘁了一声,道:“我不信。” 林佩置之一笑。对于倪子蛟是否相信, 他并不在意。只是倪子蛟问了,他如实说而已。 他和倪子蛟共居的时间,早已足够让他把这个人琢磨透了。惯用的表情、站立的姿态、步伐的频率、脚落地时足弓的摆动这些和灵魂镶嵌到一起的标记, 不是换了个壳子就能改的。 倪子蛟觉得一股困倦袭上脑海, 他眨眨眼,低头去拭水雾蒙蒙的眼角。 由于技能过于逆天,主神世界里的读心术一般都具有很大的限制。 比方说,五分钟之内技能全锁, 精神削弱。 看着垂首的少年, 林佩将他揽入臂间。 他是一个十分多疑的人。 马良说对倪子蛟没兴趣,不代表真的没兴趣。 从马良的语气里,林佩发现,这两个人一定对彼此十分熟悉。 熟到这个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开自己是倪子蛟男友的玩笑,并且知道倪子蛟的许多事, 而这些事都是他所不知道的。 原来如此啊—— 他竟然, 不是最了解小恶魔的人? 倪子蛟对杀气很敏感,特别是林佩那种极度令他上瘾的杀气。但他发现, 此时林佩身上散发的杀气并不是针对他的。 林佩想杀什么人? 正当他疑惑之际, 林佩将他抱了起来, 让他坐在拱桥的石栏杆上。 倪子蛟转头看,林佩忽然凑近了他的脸颊。两人间距离与姿态都显得分外亲昵。 “稍等。”林佩伏在他耳旁说。 微风从他身后吹起,柔和得仿佛初春的柳枝。 玉兔云上的雷峰塔不是普通的雷峰塔。当它从建筑师塔科马的手中被建造出来, 同时诞生的还有数不胜数的怪谈。 与石拱桥相关的最有名的怪谈,是河中的水鬼。 水鬼生前是个弃婴,因为天生丑陋,被父母扔到了河底,死后变成了水里的妖怪。 传说水鬼的父亲是个色魔,水鬼也是。 当水面倒映出英俊少年的影子,河流里响起口哨;当水面倒映出美丽少女的影子,河流会缄默不语;但当水面倒映出容颜俊美的青年情侣 两人听到了水声。 紧接着,更多更迅捷的声音从河中涌来。他们转头望去,一个长满了触手与眼睛的东西从深不见底的河水里升起来,密集的触须组成一颗饱满的复眼。 周围响起慌乱的尖叫声,游人四处逃散。 “你死,还是她亡?!”水鬼发出饱含愤恨的咆哮。 倪子蛟正要取枪射击,听见林佩唤了他一声。 “退后。” 倪子蛟动作一顿,看到青年抽.出长剑,一脚踏着石杆而起,在空中随意挽了个剑花,霎时织起气势磅薄的剑影,向水鬼罩去,登时血光四溅,水鬼悲鸣着栽倒,河水中浮起道道腥红。 林佩跃回桥面,银剑化为光子四散开去。 水鬼倒下去的时候,水花溅了倪子蛟一身,他往林佩腿上打了一拳,用了十成力,结果林佩纹丝不动。 倪子蛟这具木偶看上去身娇体弱,但那是看上去,五围属性可不算低,这一拳足可以把一棵百年老树打歪。 林佩却只是笑一笑,给他递了一块手巾。 从他拔剑而起到收剑入鞘,青年的眼神一直淡漠而平静,像是老道的佣兵执行一项普通而枯燥的刺杀任务,很是从容不迫。 倪子蛟擦干净脸,讽道:“你功课做得很足嘛” 水鬼等级不高,但对于一般玩家而言,也是棘手的鬼怪。 林佩成长迅速,已步入精英玩家的范畴,但没有做足准备,了解水鬼的性质与弱点,是不可能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击溃它的。 “要是不做足功课,就得把你卖了。”青年按住他的脑袋,“可我不大想。” 倪子蛟揉了揉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遇到林佩之后,他的耳朵似乎变得意外的敏感。 林佩的话别人听不懂,主神大人却心知肚明。 广寒王成天无所事事,但也不想把时间花在既弱又丑的小喽啰身上。 据说,想要受到广寒宫的召见,必须买通至少一百名玉兔岛上的高级官员,然后再等足一个月的预约期。 光是时间这一点,就超出了锦标赛的游戏范畴。 不过,在这条潜规则下,却有一道玉兔云上人人心照不宣的捷径—— 献美。 只要向广寒王献出质量足够高的美色,那么即便嫦娥远在千里之外,也会马不停蹄地回到宫中,接见献上美人的伯乐。 所以,听闻此言,倪子蛟眯起眼睛,从鼻子里发出愉悦的轻哼。 要是这小子又想走那种捷径不需要自己出手,嫦娥就会把他撕成两半。 正当时,他们感觉到大地之下一片震颤。 由于适才水鬼引起的动静,附近一带的路人与居民都已经跑光了,他们望向水面,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金属物体从水里徐徐探出,其上雕刻着各种古文字的咒文。 物块是中空的,水幕从中央端口被劈开,形成一左一右两道水帘,映入眼帘的是一方石阶,被水冲刷的印迹十分久远。通道外侧是金属,里侧则是质地像红丝绒蛋糕一样的东西,不知是什么的红色细密铺就成软而厚实的地毯,随着宇宙的规律轻轻起伏着。 如果更仔细地看,这些红红粉粉的东西更像是结缔组织,好似生物还活着还在工作的器官似的。 林佩扫了一眼,率先踏入,向倪子蛟伸出手。 广寒宫的具体位置在哪,玉兔云的普通居民一无所知。 其中一个宫殿入口,就潜藏在依傍雷峰塔流淌的河流底下,水鬼恰是入口的守门人。 没有任何会透露这虚报,情报网上也不会发布如此关键的信息。至于林佩如何得知这个秘密渠道并不重要,只需要明白过程一定不简单就是了。 把手门口的另外两个只是虾兵蟹将,他们从中跳出,还没来得及说开场白,就被林佩砍晕了。 林佩踏进长满锈迹的入口,向倪子蛟伸出手。 倪子蛟没有回应,嫌弃地看着林佩脚边的一些粘液。 为了防止倒灌,水鬼其实充当了门塞的角色,用自己的身体堵住宫殿出入口,不让河水冲进来。 所以,这墟奇怪怪的液体,是水鬼的唾液,还是其他东西,他根本不想知道。 林佩问:“不进来?” “会弄脏我的鞋底。”倪子蛟翘了一下脚,“外国牌子的,定制期有五个月呢。” 林佩将视线往下移,似乎还很认真地看了看套在伪小lo娘脚上的这双小皮鞋。 “你真的不想走?” “不想。” 于是他跳下入口,将倪子蛟打横抱起。 倪子蛟一惊,又笑起来:“你扮男朋友还上瘾了?这些年怎么没见你拍拖” 林佩没理他,抱着香香软软的少年跨入广寒宫。 水中走廊并不长,只有五十多米,他们就望见前方的微光。 走廊直通嫦娥的寝宫,唯有一道水草缠绕的铁门相隔。林佩不费吹灰之力便踢开了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装潢华丽、设计感丰富的卧房。 室内宽敞,空气清新。地砖是带着酒红纹路的粉白色,踩上去软绵绵的,四面墙壁上还镶嵌着落地窗,窗外居然是夜景,夜空中还悬挂着巨大的血色圆月。 林佩将倪子蛟放下来,搜寻一圈,毫无意外地发现,寝宫之中空无一人。 他走出寝宫,在其他宫室中搜寻,除了遇到几个宫侍,一并解决以外,也未曾看见嫦娥的影子。 嫦娥不在广寒宫。并对他的闯入,毫不在意。 假使放在其他地方,他闹出这样的动静,必然会有人去报信。但广寒宫没有。 宫人见了他,只是一惯地大喊、逃跑。 明明是看到外来者闯入,行径却透露着一股敷衍。 姮娥仙子,譬如水中月,镜中花,玉兔云上的居民99.9%都不知道广寒王的行踪。 既然嫦娥不在这里,玉兔云之上地广千里,车水马龙之地数不胜数,到哪里去找嫦娥? 倪子蛟坐在一张贝壳凳上,吃着一根棒棒糖,看着林佩去而复返。 林佩:“你哪里来的糖?” 倪子蛟瞥他一眼,从lo裙的隐藏大口袋里掏出一大堆棒棒糖丢在地上。 “进副本前顺手拿的。” “小心蛀牙。” “关心我,还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的处境诶。”倪子蛟打开金色怀表,笑了笑,“现在离太阳下山,只有两个小时了。” 因为林佩的缘故,他之前有去稍稍观察过玩家情报网的构成。 情报网里似乎也有不少参加锦标赛的玩家,虽然有售卖玉兔云上的信息,但默契十足地,并未有任何人透露这次锦标赛相关副本的信息。 主神大人这次给的奖励实在太诱人了,谁都不想给自己制造多余的敌人。 所以,纵使有情报贩子提供玉兔云上边边角角的小道消息,但光要靠这些来通关,是远远不够的。 另外,嫦娥副本游戏的难处,不在于她的构思有多好,而在于除了开局的画卷,她连一丁点有用的线索都没给。 但林佩并未显露半点急躁。 似乎一切仍在他计划之中,优哉游哉,游刃有余。 他牵着倪子蛟来到广寒宫的殿外,一片花海围住了两人。 广寒宫外栽植的花束以萤火为营养,漫山遍野皆是闪闪烁烁的亮光,仿佛置身星海。 放眼主神世界,也难见如此奇观。嫦娥以星辰清辉为种,琼浆玉液为肥,龙骨凤羽为壤,因为花种过于娇嫩,这里千千万万每一束花,都是从她的手掌中诞生,精心呵护到结了花骨朵,再移植土中,栽种、培育、打理花海费了无数心思,可以说星辰花就是嫦娥的命根子,平日不准任何人踏入此地,违者一律枭首示众。 林佩拉他到这里,倪子蛟也想看看玩家究竟打什么主意,便跟在他身后走着,说:“这里没线索了。” 青年嗯一声:“我知道。” “那你还赖在这儿不走?” 林佩回过头来,答了他两个字:“约会。” “” 倪子蛟眼皮一跳,觉得自己被调戏了。 而且——为什么啊,这只狗崽子似乎还很熟练的样子?! “你确定要在这里?” 林佩笑道:“在一只兔子的脑袋里散步,不觉得新奇吗?” 只要抬头观察天空,就能发现夜空实际上很低,像一方穹顶罩在广寒宫的上空,大约只有十人高,表面生长着密密麻麻的绒毛,那轮血红的月亮更恰似活物,幽沉凝视着你。 倪子蛟收起心中的讶异。 原来林佩早就发现了。 玉兔云是由真正的巨型玉兔加工而成,而广寒宫正位于玉兔的脑部。 【主神世界提示】【任务2进度更新,彩蛋+1】 第六十一章 倪子蛟看着这只人模狗样的玩家就觉得来气。 主神大人在气势上永远不能输人。他随手捻了一朵花, 挑了挑眉,说:“你知不知道啊,这个地方我每年都来。” 林佩看他一眼, 倪子蛟继续道:“八月十五的时候,这里的花开得是最好的,广寒王请我来品茶,别人可比你有情调多了。” 说完,他挑衅般地冲林佩一笑。 林佩叹了口气,按住倪子蛟的脑袋,仿佛在看一个牛脾气冲天耍性子的小孩。 他不明白这点有什么好炫耀的。 直男林佩想了想,忽然记起他看到的社交网站上有些小姑娘常常发博说“闺蜜男票给她买了dior的包,恰柠檬”。 他感觉倪子蛟的奇怪行为跟她们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他问:“你是觉得我的男友力不够?” 倪子蛟沉默了一下, 把一块大白兔奶糖狠狠丢在他脸上。 主神大人的脸色十分阴森:“下次我用子弹头‘丢’你。” 要不是现在他道具栏里面只剩一杆林佩送的crystal,他拿出来反而更加微妙,他早就一枪崩了这厮。 林佩,取出一支笔。 这支笔的外观设计十分醒目,是一柄精致逼真的袖珍剑,倪子蛟一眼就认出了它。 “马良把龙蛇飞腾都给你了?”他讶异道, “你用了什么法子让他松口的?” 神笔马良是个笔控, 闲时云游四海,搜集各类神奇诡异的画笔。龙蛇飞腾是他惯用的一支, 能够召唤异兽,威力强悍,平常宝贝得不行。 不过松口? 质地古朴的钢笔在青年修长的指间转动。 倒不如说, 是那个直接送给他,以示友好,或者结盟的证明? 地位崇高,但只有玩家才能做到的事,也有不少。 他看了眼倪子蛟,将龙蛇飞腾往空中一弹,登时四野间响起龙吟虎啸,一条遮天蔽日的羽蛇从笔尖缓缓游出,往空中的圆月飞去。 四周响起沉郁的、锐利的尖叫声,但林佩神色淡然,没听到似的。 倪子蛟瞪大眼睛看他举动,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又被林佩揽住。 他道:“我记得,你还没有送给我见面礼呢。” “你还收礼上瘾了?”倪子蛟没精打采地问,“你想要什么?” “上次我的问题,你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他的名字。 倪子蛟沉默了一下,说:“我自己都不知道。” 林佩面露疑惑。 倪子蛟突然暴躁:“就是忘了!这也猜不到。” “猜不到。” 林佩半信半疑地盯着他。 连自己的名字都能忘记这是什么记性? 倪子蛟睨着林佩,从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肯定又在心底说自己的坏话,纤细的眉和嘴往中间皱,显得既郁闷又很生气的样子:“你还记得你出生的记忆吗?一样的道理,在我有记忆之前,给我取名字的人早就消失了。” “一点线索都没有?” 他摇头:“我只知道,我们氏族的姓氏是倪,这个字是刻在神殿上的。” 新的万神殿被塔科马翻修过,但早在他的记忆之前,就已经建成。 不同于人类,倪子蛟出现记忆的时间是一个清晰可标记的点,他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的他坐在万神殿里,面对空旷的宫室,以及满地的 尸骨。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但从那些遗骸上传出的、熟悉至极的感觉告诉倪子蛟—— 他们,是自己的同类。 因为神族就剩下倪子蛟一个人,往后,他以的父神受到敬称,没人敢直呼他的姓名。 所以名字这类可有可无的东西,对他来说,根本就不重要。 林佩见倪子蛟面色不佳,明白他回忆到不好的东西,不露声色地岔开话题:“那饺子呢?” 倪子蛟眼珠一转:“好像有人这么叫过我。” 经常是在梦里。 他会听到有人这样呼唤自己。他直觉那应该是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但他记不起来是谁了。 “这样啊”林佩忽然说,“那我送你一个吧。” 林佩抬头看向天空,此时羽蛇已结结实实地盘在那轮满月之上,身上长出三角状的紫色鳞片,鳞甲的缝隙中弥散浓烟,光洁的皓月被烟雾蚕食成可怖的锯齿状。 一颗饱满的血泪从圆月的边缘滴落下来,越积越多,凝成一处血滩。这些血并非鲜红,而是更深沉的色彩,比及纯正的黑更加肮脏、可怖,似乎是什么丑恶生物融化后的汁液。 而后,又有细碎的东西从残月的缝隙中散落下来。如果仔细地看,可以发现,这些碎片都很像某些日常却叫人胆寒的事物每一块都因吸饱了水,肿胀得在月色下微微发亮。 林佩低下头,摩挲着怀中之人的脸颊,少年的面容在奇诡月色的照耀下,艳丽夺目得不可思议。 他问:“倪子蛟,怎么样?蛟龙的蛟,你不是很喜欢龙吗?” 倪子蛟一嗤:“你可太随意了。” “我想过很多可能,这是我觉得最适合你的名字。”林佩抵着他的额头,笑吟吟,“倪子蛟。我觉得很好听。要是让我猜你的本名,也是这样的回答。” 傲慢又娇气,像游蛟那样神出鬼没,倒过来又稚气得可爱。是小恶魔本人了。 倪子蛟沉默半晌。咬了咬嘴唇,他没有林佩想得那么深,心里把这个新鲜出炉的名字细细咬啮了几遍,觉得林佩的审美和自己还挺相似。 只是他不能立刻表露出喜欢,这样太掉价了。 “你猜我用不用?” “你用不用,我无所谓,”林佩睨他,似笑非笑,“这个名字,就当是” 倪子蛟很在意林佩之后说的那两个字,为了听清楚还偷偷动用了些许神力,但他很快发现,林佩只是象征性地蠕动了一下嘴唇,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好像早就猜到他会很仔细地听一样。 很明显,胆大包天的玩家又耍了一次主神大人。 倪子蛟瞪了他许久,然后神色渐渐缓和,甚至变得古怪。 “我明白了,你是对我有意思吗?” “?” “我没别的意思,你爱谁谁不关我的事。不过把我杀了,你可是会变成鳏夫寡妇的诶,”倪子蛟漫不经心地笑,“只怕到时候你又下不去——” 手。 话音未落,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气笼罩了他,他感觉到自己的喉结被男人轻轻地捏住,虽不至于喘不过气来,这狰狞杀机却逼得神明仿佛被擒住要害的猎物般,乖乖闭上了嘴巴。 他被这股杀机摄得浑身无力,栽倒在星辰花里,被他摘下来的那束花掉出手中,精致脆弱的花瓣在他唇上滚了一圈,然后被青年的手指碾碎,粘着少许汁液的指腹抵在他的唇瓣。 夜空中,皓月已被羽蛇吞噬大半,天光暗淡而晦涩,周围只剩下花海中散开的点点荧火。倪子蛟下意识屏住呼吸,眨眨眼睛,听见林佩在他耳边笑。 “满意了吗?” 少年被林佩摁在花丛之上,浅金色长发散乱一地,澄澈的眼瞳反射出几点星光,宛若装在礼盒里用花束装点的人偶娃娃,渐渐被黑暗笼罩。 躺在花丛中的倪子蛟,柔软乖巧得不可思议,就算——就算这是一场葬礼,林佩也甘愿去找到世上最娇美的玫瑰花与最昂贵的棺椁,为少年送葬。 羽蛇已经完全吞噬了皓月的影子,正在此时,夜空中一条血幕骤然降了下来,在原本镶嵌圆月的半空中出现一个黑窟窿,从中迸射一阵狂飙风,将周围的星辰花尽数拆烂摧残。 倪子蛟还呆愣愣地躺在地上,他骨架小,体重也轻,差点被风刮走。林佩把他往怀里一摁,倪子蛟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我自己会走!” 什么鬼。知道他身份了还拿他当弱势群体。 当主神没脾气的吗?! 满心不忿的倪子蛟一脚踹过去,林佩只得放开他。 倪子蛟将缀满蕾丝花边的甜系独角兽洋伞抽.出来,嘭的一声打开,像一朵巨大的、粉粉白白的蘑菇绽放于风暴之中。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洋伞并没有被风刮走。 伞身发出一声奇怪的鸣叫,被一股奇异的气流往上捧着,连带着将握住伞柄的倪子蛟也轻轻托起。到半空,洋伞化作一只光明独角驹,它迈动四腿,蹄下牵带白云,背着娇小宛若天使的金发少女冲向黑夜。 在独角兽的角即将刺穿窟窿的刹那,一道电光自下而上地裂开,纯黑的月影被撕成两半,外面世界的光亮穿过缝隙,照耀在倪子蛟的脸颊上。独角兽带着他稳稳穿过空间裂缝,落到一条街道上。 这条街仍旧位于玉兔云,并且因为过了最为炎热肃静的正午,云岛上的人数正在不断增加。 于是突然出现的倪子蛟立刻被强势围观了。 他扯住缰绳,将马驹收束回伞的模样,优雅从容地接受行人们异样的注目。 作为一名合格的lo圈人士,言行举止必须和小裙子相配才好。 忽然,他冷不防地被人往后扯了一下领子,重心失稳,倒在青年温热的怀里,正好看到一桶不明液体泼到了跟前的地上,被腐蚀的黑色物质如同蜘蛛般扩散开去,形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灼痕。 同时,他看到往自己身上泼酸的人正要抹脚开溜,立刻取出crystal冲满魔能,往那人背后放了一枪。 血腥崩溅,听到枪响、看到尸体的居民们一阵惊慌,立刻慌乱着四散开去。 林佩:“伤到了吗?” 倪子蛟嗤笑:“不记得了?你之前也用硫酸泼过我。” “嗯。”林佩仍保持着抱住倪子蛟的姿势,用指肚轻轻地摩挲他的脸颊,“只有我能对你下手。” 倪子蛟感觉到青年的气息喷吐在他的额上,他知道林佩在垂头看自己,但不知道林佩脸上是什么表情。 他挣开林佩的胳膊,舔了舔嘴唇,眼神稍稍放空,似乎在回味在广寒宫后花园的、林佩所带来的那股迷人且香甜的杀气。 主神大人嘟囔道:“你刚刚怎么不给我来一刀?” 明明气氛那么好,他都已经完全放松身体,以便让刀锋和子弹更轻松地进入肌肉与骨骼,准备R.I.P迎接死亡了。 结果林佩忽然收手? 就像吃杯面冲好了开水等了五分钟,结果直接把面扔掉了! 倪子蛟衷心地为自己的那一脚没踹到林佩的命根子感到终生抱憾。 林佩望向踢着地上的尸体满腹怨念的倪子蛟,心下了然。 他垂头,看着自己手指间散发死亡气息的闪电,眼神阴郁,嘴角扬起一丝寒彻的弧度。 “你说过的你在那儿,和广寒王喝过茶。” 他不是不想。 但小恶魔的每一次死亡,都必须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要是让小恶魔的血浇染到广寒王的地上,他得不偿失。 ——我无时无刻不想手染你的血,但我不想让你的任何一滴液体属于别人。 ——我圣洁得像你的信徒啊倪,子,蛟。 第六十二章 倪子蛟动了动眼珠, 只觉得风好像有点冷。 他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玩家的言外之意,但似乎又没有。 管他呢。 他站到一边,远远望着林佩蹲下来, 察看尸体。 毫无疑问,这是玉兔云上的居民。 尸体静静地躺在街道上,过了一会儿,他们忽然听到了那串响声。 那是上岛的时候,他们所听到的同样的声音。 吱,吱吱,吱 尸体生前是个标志的美丽女子,面容清秀姣美,即便胸口中弹, 也未能削减分毫的容颜。 此时,从她的鼻梁上,忽然冒出一个黑色的泡沫。 泡沫骤然变大,然后炸裂开来,从碎掉的泡沫里,伸出一小簇无风舞动的触须。 那些触须似乎很害怕阳光, 往林佩的阴影里躲过来, 林佩眼神一暗,正要取出武器, 触须察觉到青年身上缭绕的杀气,齐齐退缩,往旁边的地里钻过去。 林佩没有砍断触须, 无声注视着这一切。水泥路面被触须轻松地破开一个小洞,随着触须的深入,尸体逐渐干瘪下去,摊成一张死皮似的形状,然后被触角的尾部一起拽回了地下。 他听到地下传来轻微的流水声,似乎有垃圾顺着下水道被冲走了。随即,那串吱吱的低喃也迅速消失在了风中。 【主神世界提示】【任务2进度更新,彩蛋+1】 玉兔云上美女如云的背后,不知潜藏着何种晦涩的真实。 玩家不知道,但主神大人心里明白得很。 从腐烂苹果的馨香、海上塞壬的歌喉,到臃肿之女与美杜莎的蛇蝎心肠。外表越是光鲜的地方,越是蠕动着肮脏可怕的东西。 如果认为玉兔云上定义的美和普通的美一样,那就大错特错了。广寒王所认为的美,是充满着腐烂、恶臭气息的黑暗美学。 正是因此,广寒王对于倪子蛟如此痴迷,是因为她认为—— 倪子蛟是世界上最鲜艳美丽的烂苹果。 她坚信,倪子蛟作为主神,无论是外表的神秀完美,还是内里的阴暗腐烂,都是她无法抵达的彼岸。 这才是玉兔云上当之无愧的第一美人。 天色渐暗,但林佩还是没有找出广寒王。 ——照这个势头下去,玩家任务失败吃瘪指日可待! 夕阳落下的灿烂余晖之中,街上愈是游人如织。倪子蛟跟在林佩身后,一边兴致盎然地逛街,一边抛着怀表。 还不时花玩家的钱买一些自己本就有的小玩意儿,快活得很。 正当他心身愉悦之际,蓦然,眼前闪过几抹熟悉的影子。 主神大人的笑容霎时僵住。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据他事先侦查,广寒宫上并没有违法乱纪的玩家。 砖还没搬完,就敢来广寒宫上耍了? 林佩五围都比倪子蛟的木偶高,自然在他之前就发现了这些可疑人士,拉住倪子蛟的手跟了上去。 走在他们前面的,是三个体形庞大的人影。 玉兔云上以美人居多,美人的骨架大多偏瘦小,而此三人看背影便壮得跟牛似的,他们走入拥堵的大街,更高出常人半身,不可谓不显眼。 林佩牵着倪子蛟,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一家叫作“龙门客栈”的酒家。 三个庞然大物一个接一个踏进店里,找了张圆桌坐下,喝令店小二拿出酒肉。 林佩牵着倪子蛟,在三人面前坐下。 倪子蛟看到这三个大汉的脸被唬了一跳。 没错,又见面了,老朋友! 混迹于副本世界的路人甲乙丙,热衷给玩家和捣乱、恶评数量久居高位的新人杀手——历史最强三人组! 佚名看到倪子蛟眼前一亮,正要打招呼,话却被他父神满是慈爱的目光吓回了嗓子眼,腿肚子一颤,连人带椅摔了个狗啃泥。 察觉到林佩的眼神望来,倪子蛟面色如常地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佚名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妆都花了。 ——三个铁骨铮铮的大汉,竟然为登上美女如云的广寒宫,打了粉底涂了腮红,头上的假发还很讲究地插了玉簪,连喝茶都是小口小口地抿。 既他们的父神之后,光荣地成为三名女装大佬。 林佩一眼便识破了他们的身份,说:“多年前和各位有一面之缘,还未请教三位大名。” 三人组面面相觑,脸上的腮红仿佛是六颗冉冉升起的红太阳。 对于林佩,他们也是印象颇深。 这可是父神近年来唯一关注过的玩家。没想到那么多年之后,父神还和他腻在一起 真不简单,从前是小看他了。 三位腮红巨汉掩着团扇,在扇面后咬了会儿耳朵,然后按长幼关系接连报出花名。 佚名翘了个兰花指:“沉鱼。” 流矢冲林佩猛眨眼睛:“落雁。” 或做娇羞状:“赛金花。” 倪子蛟觉得林佩没有当场吐出来真是好定力。 但林佩接下来的话却更令他吃惊了。 林佩背在身后的佩剑玱的一声鸣响起来,似是闻到了鲜血的气味,蓄势待发。 他知道三人组的身份,听他们现场乱编的假名,并没有笑出声来,平静地说:“各位与广寒王的关系似乎并不好。如果发现三位出现在玉兔云上,大概脸上不会好看。” 除了反射弧有点问题的肌肉男流矢,佚名与或皆是面色一肃,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倪子蛟思索了半天,还是不露痕迹地凑过去,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广寒王的脾气很臭,除了和少数几个地位对等的同僚保持明面上的塑料情谊,其余神官每天都要抓嫦娥的小辫子,每时每刻都恨不得把她从六大精灵的位置上撸下来。 其中,和广寒王关系最差劲的,就是眼前这三位最爱无事生非的捣蛋鬼。 高级间的人际交往是完全私人的信息了,纵使是顶尖的主神玩家,也不可能有深入这种地方的眼线。 林佩面不改色:“他们丑。” 倪子蛟没忍住笑了出声。 流矢大大落落地挥手:“这个你放心,我们来欣赏小姐姐,和那个臭屁男无关。” 或瞄了眼林佩,伏在流矢耳边小声道:“哥,他是在威胁我们。” 哦 是吗? 流矢想了一下,似乎确实是如此。 作为三人组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老二,他的反应速度是有点慢。 然后,他从身后随手取出十几支合金铸就的弓箭,在林佩面前掰成两段,眼冒绿光,粗声粗气地问:“臭小子,你脖子痒了?” 林佩将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收,气息稍缓,换上友善平和的神色。 他清楚,纵使自己这些年增长了实力,但和屹立于金字塔顶尖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火候。 “我只是想和各位做个交易。”他笑道,“今晚有花火大会,各位难得这么招摇得出门,应该也不想被逐出去吧?” 一旁冷眼相看的佚名忽然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广寒王,现在在哪里?” 或闻言,嬉皮笑脸地提议:“你要是现在想见到嫦娥姐姐不是很容易,把父神献给她不就” 他没说完,就在一股强大杀气的压迫下闭了嘴。 散发杀气的源头,自然是主神大人。 倪子蛟把一颗大白兔塞进嘴里,向三名属下瞥了一眼,看似漫不经心。 那种目光,他们很熟悉。 三人组不是初犯了,甚至是在林佩出生之前,他们就经常在主神游戏里和倪子蛟偶遇,因此对于主神大人的各种眼神暗示,他们再熟悉不过。 像现在倪子蛟递给他们的这枚眼神,三分笑意,七分杀机。 ——少说废话。 ——否则,格式化。 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或吸一口凉气,汗毛倒竖,在强大的求生欲的催促下,他立刻把自己的情报一吐为快。 “嫦娥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他和塔科马建筑师交情很深,经常压榨他,玉兔云花了塔科马三百年的时间,但嫦娥一个钢镚都没付。” 林佩想了想,问:“玉兔云是什么生物?” 玉兔云的确应该是一种巨大的动物,经过塔科马的改造,才伪装成这片看似安静和谐、歌舞升平的云岛。 它的身体里应该被植入了十分发达的地下水系统,能够吸收居民尸体,并加以处理。 林佩目光一闪。 照这样推测,那些被巡逻军队逮捕起来的“罪犯”,最终的归属大抵也是化成碎片,无声地躺在水管中的某个角落里 但处理完的东西,会被投放到哪里?它的真实面目又是什么? 这一切,全都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的认知范围。 不过,林佩还挺感兴趣。 或试探地瞄了眼倪子蛟,发现他并没有再露出那种独特而危险的、来自父辈的慈爱凝视,稍微松了口气。 或小声回答:“生物?不大清楚。玉兔云建成的时候,我们三个都还没出生。不过,据说除了父神之外,没有人见过广寒王出现在玉兔云上” 他不再说话了,因为倪子蛟把茶杯倒扣在了桌面上。 这是让他闭嘴的信号。 倪子蛟睨他一眼,然后兴致盎然地打量着林佩。 “你的时间不多了。找到她了吗?” 林佩轻轻地嗯了声,开口却是反问:“不想玩了?” 倪子蛟先是一怔,然后脸色有点臭。他想往林佩脸上吐唾沫,但是刚才大白兔粘住了他的牙,张不开嘴巴。 店小二正端着五碗茶走过来,还未将托盘放下,林佩便抓住了他的胳膊。 托盘斜过一个角度,在小二还未惊叫起来之前,林佩顺势将托盘扶稳,笑着问道:“打扰一下,您是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居民吧?” 店小二茫然点头。 林佩不假思索,在游戏结束的最后十分钟之前做出了第一句,也是唯一的断言—— “你就是嫦娥,广寒王。” 第六十三章 广寒王所给出的主线任务, 明面上只是捉迷藏,实际上,是需要玩家发现这样一个事实—— 嫦娥的真实面目, 应当是玉兔云上所有土著居民所组成的共生生命体。 主线任务要求玩家将目光集中于居民,而支线则恰恰相反,暗示玩家将注意力转移到玉兔云上去。 这对于常人而言,原本就是极其难以推测的真相,再加上不做就手痒痒的主神大人一直在林佩身边误导,很容易让林佩错以为,玉兔云才是嫦娥的真身或者,广寒王早已不在这座岛屿上。 但好在,林佩对倪子蛟了解得很, 于他的恶作剧思维更是一清二楚。 倪子蛟不给他添堵,那就不是倪子蛟了。 他很早就猜出广寒王的身份。他们所遇到的第一名摊主,在话中已经给出了暗示。 岛上没有人真正见过广寒王。每到中秋时节,居民们便会同时失去记忆。 那正是因为,他们就是嫦娥本身。当他们一同汇集成共生体——也就是嫦娥的真身后,作为独立体的人格也会暂时消失。 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因此,广寒王才会是玉兔云上最为神秘存在。 见身份被戳穿, 嫦娥也不多废口舌。 店小二扔了托盘,将裤管卷了卷,一个接一个将历史最强三人组从天花板踹出了玉兔云。 丑陋的蛞蝓不配活在【它】的岛上。 林佩听见一阵蠕动声, 像门外望去。只见街上一大半行人忽然停住了脚步,他们转动眼珠,纷纷看向酒馆内部,身形逐渐僵硬。 而后,在外来者惊疑的目光中,他们的外皮逐渐出现密密麻麻的龟裂痕迹,从中流出仿佛沸腾的、冒着气泡的黑色液体。 这粘稠诡谲的液体似乎具有着来自原始荒野的意识,极其缓慢地向周围的生物扩散开去,有些外来游客不慎被沾到皮肤,发出痛苦的惨叫,脸上同样出现了龟裂。 在他们所未能目睹的玉兔云的各处,这样的惨剧正在数以千计地上演着。 广寒王复苏,独立体汇集成共生体需要巨大的能量,光靠地下水管里那些尸体碎片是远远不够的。每逢八月十五,不顾广寒王警告来到玉兔云游赏灯会的大多有来无回,也是源于这悚人的真相。 在吞噬了附近几十条街道的外来之后,这些黑色液体好像终于吃饱了,餍足地打了个嗝,然后组成溪流,汇向店小二的方向。 共生体的汁液灌注入他的身体后,在他体内发出尖啸的长笛声、液体蒸发与沸腾的声音,喧嚣好似集市。 在两人面前,这名长相清秀的小伙子忽然面色狰狞,他的皮肤下骨骼疯狂地蠕动着,一团团结缔组织缓慢移位,在皮层之下仿若蛆虫爬行,纤弱的部位,譬如眼睑、耳垂的肌体被拱破又迅速愈合。 店小二的面容经过半个小时的改换,画卷中的绝世美人——月上姮娥嫦娥轻披一席血色纱裙,罗扇半掩,在倪子蛟与林佩两人面前现出了婀娜身形。 嫦娥与“苏耀己”的壳子完全是两种毫不相同的风格。如果说苏耀己是哺育天地精华,从冰雪中诞生的祸水妖姬,那么嫦娥就是泪痣如血、一笑倾城的亡国花。 当然,无性生殖弄出来的怪胎,谈是雌是雄也没有必要了,不过这位艺术精灵的长相确实最考验男性的定力。但假使其人知道这张美人脸下隐藏着怎样可怖的污秽,还能否对嫦娥产生欲望,那就是因人而异的答案了。 倪子蛟懒散地坐着,向它打了个招呼:“难得看你不在中秋节出来。” “父神来此,孤怎能不亲自相迎。”嫦娥优雅从容地提起裙摆,微笑着对倪子蛟行了一礼。 随即,它将目光放在了林佩身上。 在一开始,嫦娥对林佩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因为它从林佩的灵魂里感受到腐烂的气息,那种罪恶与疯狂,是它同类的味道。 但之后,就有所不同了。 嫦娥抚着掌,慢条斯理地讲道:“小玩家,你可真是厉害。在广寒宫的花园里,还能对父神说那样的话” 它慢悠悠地皱了一下眉头,眼神变得格外阴郁。 当时,要不是收到来自倪子蛟的警告,它都想直接冲上去把林佩撕烂。 在倪子蛟的众多替身中,苏耀己是嫦娥最喜欢的一个。 没别的缘由了,苏耀己是最美的木偶,没有之一。 在它的眼里,苏耀己是美的表层,倪子蛟则是美的里层。完美的表层与坏掉的里层,一同组成纯洁的、惊心动魄的美。 可是林佩亲吻了苏耀己,用他的气息玷污了美;又送给父神一个轻慢而随意的名字,用他的语言怠慢了美 它这样想。 父神,那么完美无瑕的烂苹果,就应该站在最高处,自己孤独、无助地腐烂掉,就像它一样!这个叫作林佩的玩家,来掺什么臭脚! “和你一样?” 嫦娥听到林佩出声,心中先是疑惑,随即一惊,急忙捂住嘴。 广寒王情绪一激动,共生体的内分泌系统瞬间紊乱,柔润如锦的长发炸成刺猬,晶莹剔透的指甲抽长成九阴白骨爪。 为了见到倪子蛟,广寒王对着自己的铜镜精心打理了一下午美人如玉的形象,但此时此刻,玉兔云上第一美少女的优雅姿态,已经垮得连渣都不剩。 ——糟糕,老毛病犯了。 它竟然不经过大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嫦娥碎碎念着,忽然又听到倪子蛟的轻笑。 它欲哭无泪,恨不得打个地洞钻进去。 因为自己的愚蠢而过于悲伤的嫦娥再次融化成一滩黑色的稠液,在地上伤心地吐泡泡。 据上次中秋节已然是大半年的事了,倪子蛟多日不见广寒王,见自己的下属仍旧是从前那副不靠谱的模样,心里感到十分欣慰。 倪子蛟乐够了,贴着林佩的耳朵,带着笑意小声说道:“多告诉你一点事吧。我这个部下,之前总是因为本体被女孩子嫌弃,所以只能自己分化出玉兔云上的美人,佯装自己有后宫的样子” 林佩心照不宣,点点头。 难怪,即使独立体融合需要花费如此大的能量,嫦娥却仍旧乐此不疲。 倪子蛟说话的声音很轻,但嫦娥还是听到了,它立刻从地上那一滩散发着悲伤气息的黏液里探出头,急急忙忙地打断倪子蛟的话:“父神,您、您告诉他这个做什么!他无权知道!” 林佩看它一眼,然后用一种颇为无奈的目光打量倪子蛟,揉了揉顽皮的主神大人软趴趴的头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倪子蛟和林佩贴得很近,笑得那样灿烂,甚至连耳发都纠缠在一起,目光交换又如此亲昵,这让嫦娥愈发不忿。 明明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父神竟然伙同其他人一起嘲笑它! 广寒王突然从液体里蹦出来。 “你瞪什么瞪!你、你竟然对父神做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事情!”它抓着头发,崩溃地咆哮道,“孤、孤都没机会对父神做过这样那样不可描述的事” 倪子蛟不以为意:“什么不可描述,不就是亲了一下。” “都已经亲上了!那、那岂不是后面一套全垒打也——” 嫦娥忽然掏出手帕,哀声干嚎起来,脸上沾染着奇怪的红晕。 因为独立体太过消耗精神,广寒王大多时间都处于休眠状态,每年它就只能独占父神中秋节一天的时间,还光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喝茶。 只能看着,不能动手动脚。 可它也想用触须去碰父神柔软的嘴唇、脖颈、锁骨,还有更深处更隐私的地方要、要是父神不满足的话,自己又不是不能搞到24K纯金的 嫦娥想得出神,却忘记捂嘴,所以倪子蛟和林佩又听到了。 倪子蛟已经习惯部下的疯疯癫癫,但林佩不习惯。 他揽了揽少年纤细的腰,低声说:“回去吧。” 倪子蛟玩了半天,心满意足,舒了个懒腰,吩咐嫦娥结算。 失恋的嫦娥咬牙切齿地给林佩打了通关的勾子,然后一溜烟地跑到玉兔云外面狂哭特哭去了。 两人都是从各自租借的公寓里登入主神世界。回到现实之后,倪子蛟将繁复的衣装一脱,扔在沙发上,开始洗澡。 倪子蛟冲了十来分钟的热水,刚换了浴袍出来,听见手机震动。 现在他的存储卡里只留了林佩的手机号和通讯账号,想也知道是谁给他发信息。 倪子蛟解锁手机屏幕,看到短信上只写了两个字。 开窗。 倪子蛟拉开窗帘,隔着玻璃看到英俊青年站在外窗沿上,半跪着倾下身来,笑吟吟地看他,手里还捧着一支蓝色妖姬。 林佩抢在倪子蛟把锁锁好前打开窗跳了进来,把蓝玫瑰递给他。 倪子蛟低头看了看玫瑰,觉得莫名有点眼熟 哦,他记起来了,和自己本体的眼睛的颜色一模一样。 倪子蛟的瞳色很漂亮,那种瑰美的幽灵般的深蓝,唯有在地下三千米的稀有矿石上才能依稀瞧见一丝神.韵。 林佩看到它的第一眼就将那种颜色记在了脑子里,历经多年才找到一名拥有绘画技能的玩家,花重金调制出这种色彩。 对于一名惯于权衡利弊的玩家而言,这简直有点不可理喻。 小恶魔的眼睛——他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倪子蛟抱过玫瑰,睨他一眼:“小心我报警说你私闯民宅。” 林佩将窗户关上,以免倪子蛟着凉。 “我夜探小男友的房子,怎么叫私闯了”青年低沉地笑,把身娇体软的小情人抱在怀里,亲吻他精致的耳垂,“你一个人住这里?我明天搬过来吧。” 第六十四章 倪子蛟漫不经心地扯弄着玫瑰花, 花瓣一片接着一片落在地上,闻言扬唇一笑:“你可真体贴。” 正主光说风凉话,没有说准不准, 林佩却心情不错,在附近布了几个生命探测器,又翻窗走了。 倪子蛟低头嗅了嗅玫瑰,把它放在瓷瓶里。 这束花大概是林佩刚从花房里摘下来的,新鲜得很。 ——倪,子,蛟。 好听。 这种好事应该要给部下分享一下。 倪子蛟在权杖之书上编辑好短信,目光移到收信人一栏,手指敲着桌面。 发给谁呢? 人鬼二皇, 六大艺术精灵,还有审判庭那群老头 倪子蛟想来想去,觉得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多大意思,干脆点了群发。 主神大人的讯息是从来不会被怠慢的,很快他就收到了回复。 【天雨粟】:恭喜。 【鬼夜哭】:难听,呕。 【塔科马】:父神觉得好就是好(大拇指.jpg) 【子虚乌有】:和我有一个字一样诶! 【嫦娥】:我不喜欢!! 【詹未来】:最近父神很高兴啊。 倪子蛟倚着墙翻看回信, 笑了一下, 随后似乎想起什么,又垮下去。 詹未来说得不错。他最近是挺高兴。 高兴上头了。 他合上书, 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窗台上的瓷瓶插着林佩送给他的玫瑰。 主神大人虽然不是冷酷无情没有感情波动的角色,但他觉得,最近——大概是从见到林佩开始, 他的情绪就一直有点不稳定,并且仔细回想起来,有时他似乎变得格外不理智。 真情实感地对某个玩家发脾气、撒娇什么的放在以往,对于一位合格的神,这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 倪子蛟玩着一绺鬓发,眼底闪过疑惑。 是过于纵容他,或者给了他太多的关注? 不对 倪子蛟的脑海中,忽然闪过某天的一个记忆片段。 他心头一跳,将手伸过身后,碰了碰后颈,一阵细密微小的刺痛感沿着颈椎缓缓爬上来。 这是脖子里被植入异物的征兆。 倪子蛟眼神一暗,瞳色化为矿石般的幽蓝。他调用出本体的力量,锁定一根银针般的蛛丝,将其从颈后牵扯出来。 【道具】:傀儡丝线 品质:玩家自制类 备注:顶级傀儡师的必备道具。将丝线植入受控者体内,持续一个月后可获得一个言听计从的玩偶呦! 自制类道具由掌握着特殊技能的玩家自行制作,是不受主神世界管控的黑市商品,只在见不得光的地方进行交易,就连主神世界的万物图书馆也无法完全收录这些道具的信息。 当初技术部门推出能制造道具的技能时,千纸鹤也曾经淹没倪子蛟的万神殿,他手下的神官们无一例外都表示反对。但是倪子蛟觉得这个设定相当有趣,就给过了。 谁让主神一票顶十票。 而后,现在,倪子蛟终于自食其果。 “林佩”和“邬山越”的木偶死亡之后,他的感官就比从前虚弱很多,如今又是以木偶的身体寄存灵魂,完全没有发觉林佩的小动作。 这类道具看上去不起眼,但却是成效惊人的杀器,玩家肯定花费了不少血本。可对于主神大人而言,除了用木偶玩时会觉得脑子轻飘飘的既愉悦又放松以外,没有任何副作用。 林佩肯定知道。 所以,他究竟想做什么? 倪子蛟闭着眼睛思索一会儿,想不大明白,于是关灯睡觉。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日子,倪子蛟之前翘了不知多少天的课,有点无聊,选择去上学。 他拎着装满零食的书包,走到自己课桌前,发现抽屉已经被几百封情书塞满了。待他把包一扔,又有许多学生围上来,送他巧克力。 今天是十四号,这个月的情人节。 倪子蛟倚在椅子上嚼着大力士泡泡糖,吐着泡泡收巧克力,忽然听到有人喊他。 教室门口探出了熟悉的人影。 意想不到的熟人。 这是一名戴着眼镜、笑眼柔和的青年。 他与倪子蛟年纪相仿,明明年龄很轻,但身上并没有学生的青涩,反倒充满了成年男子的成熟气息。 倪子蛟拨开人群,向他靠近。 他静静望着倪子蛟一步一步朝他走来,神情难掩激动,颤抖着嘴唇,向少年伸了出手。 这只手长而有力,仿若竹节苍劲硬挺,却布满了触目惊心的茧子和浅色伤疤,根本不像是身处和平年代的五好公民所能具有的事物。 一抹人影却先他一步,将倪子蛟挡在身后。 林佩。 柳银刚刚用通讯器告诉他,校门口有可疑人物出没,还朝着他姘头的教室方向去了。 ——于是,一分钟前,夏新看到自己的挚友挂了电话,阴着一张脸,以毕生从未如此急迫的速度走出了教室。 成功阻拦抢食之人的林佩正在细细地打量这名不明身份的来客。 和他差不多高,眼眶深邃,鼻梁高挺,不像本国的人,皮肤似乎抹着一层蜜蜡的色泽,如同古代西方骑跨骏马高举骑士剑的高傲贵族。 这种怪诞的念头,让他抵触。 虽是笑得人畜无害,温和儒雅,他却从此人的神色里嗅到一抹同类的气息。 食肉者的气息。 同类相斥,来者又对倪子蛟展露出过分的亲近,还或者是源于捕食者灵敏的嗅觉,林佩从第一眼起,便对此人产生了敌意。 当他看到青年的眼睛时,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直觉。 此时此刻,对方在心里对他的印象,与他一模一样。 现在还不到上课的时间,三个高颜值的小年轻在走廊上鼎足而立,眼神交流间似乎还掩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恩怨情仇,这一幕不提有多么牵动学生们热切的目光和心思,就连隔壁办公室的老师也从窗口伸头,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然后和同样八卦的朋友讨论。 三人对峙没多久,来客率先打破沉默。 “换个地方说吧。”那人看了看表,对林佩报以友善的假笑,“我叫楚鸿,是玩家——你明白的吧?” 林佩眯起眼,正要回拒,倪子蛟揪了揪他的衣领。 他侧过脸去,被一根软软的、冰凉的东西贴住颊腮。 之前种植在倪子蛟身上的道具。 倪子蛟伏在林佩肩上,用蛛丝戳着他的侧脸,仿佛是热衷捣乱的小鬼精灵,嬉笑着看他。这个举动亲昵得实在过分,不仅楚鸿皱起了眉头,躲在窗子后面偷窥的高中学生都倒吸了一口气。 苏耀己是个基佬? 学神也是?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修、修罗场?! 背后的议论声忽然扩大,林佩按住倪子蛟那只做妖的手,回头冷冷一扫,人群顿时安静。倪子蛟的同学们纷纷掏出课本挡脸,却仍情不自禁地从书本后探出头,好奇的目光游离在三人之间。 倪子蛟被林佩抓着手,踢了他一脚,嗤道:“还不走?这么享受万众瞩目的待遇?” 林佩听着他的话,不禁哑然。 小恶魔的激将法水平一如既往的差劲。 他牵住倪子蛟,跟着楚鸿离开一众目光。 三人一路走到地下仓库,柳银早知道林佩会带人过来,守在门口边上看报纸,见他们到访,殷勤地为几人让出了半边皮已经被磨烂的沙发,脚底抹油溜了。 哪一个都是他不能惹的狠角色。 倪子蛟倚在沙发上,看着两个同样高大的青年走远去谈话。 对,身为中心人物的他,竟然被有意避开了。 主神大人本来有开天眼的功能,但两个木偶的死削弱了他的力量,暂时用不了。不过,林佩和楚鸿大致会谈什么话题,他大概都能猜得到。 倪子蛟认识楚鸿,或者说,早十几年前,苏耀己就认识楚鸿。 楚鸿是苏耀己这只木偶创立之初便结识的朋友。那时候,苏耀己还是穿着开裆裤的小屁孩。 相识之后,由于特殊的背景原因,两人一直就是类似竹马竹马之类的关系。 随着认知的成熟,苏耀己渐渐长开,楚鸿埋藏在心底的情感不知何时变了质,对这个从小看到大的朋友情深根种。 苏耀己是异装癖,木偶的初始设定上也是个弯的,但对竹马系实在没有太多念想,因此冷酷无情拒绝了楚鸿的表白。 结果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楚鸿本身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的基因密码经过主神世界系统的更正校准,早已将血统改良成易怒的兽族狂战士,身体构造早就和常人不同,早年狂化杀光了自己一家,东躲西藏数载,在最黑暗的年岁里,好不容易才遇见苏耀己这朵白月光。 楚鸿被白月光拒绝后,一度伤心欲绝,急于摆脱消沉的他去了附近的酒吧借酒消愁,遇到了三个分别自称叫作“张三”、“李四”、“王五”的不明男子。 结果可想而知。 他被灌了三瓶生命之水。 楚鸿的血统使他本就对酒精敏感到近乎吸.毒的程度。平日他所倚赖的冷静与意志,都在98%浓度酒精的魅力之下,破碎成泡影。 当晚,满眼通红的楚鸿提着大砍刀,砸烂了苏耀己的家门。 倪子蛟此前做过估测,单凭木偶本身实力根本打不过楚鸿,便不远万里来到华夏国,防止楚鸿再给他的木偶来一下。 不料,阴魂不散的小鬼还是找上了门来。 但这样也好。最近小野狗很嚣张,他看得有点腻。 倪子蛟一边嚼着不知谁送给他的水果软糖,一边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仓库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一只结界球被甩到空中,属于异次元的阴霾笼罩下来。 三米多高的龙头羊角兽面战士徒手揭开仓库的房顶。一抹黑影落到地上,在他身后,两条剑光作鹤钳之势交叉袭向那头庞然大物。 烟雾中,林佩蹙眉,望向瘫在沙发里的倪子蛟。 迷惑爬满他的心头。 “他想杀你?” 倪子蛟手里把玩着青年昨晚送给他的花,此时这朵娇艳的玫瑰已经被他扯得只剩下了花萼,与花茎上的一堆刺。 他听到林佩的话,抬起头,好整以暇地反问:“不然呢?” 林佩缄默,杀气腾腾地抽.出新发于硎的魔剑,朝狂化的楚鸿瞥去。 “” 倪子蛟察觉到青年气场遽然变化,脸色可怕得仿佛恶鬼。他似乎轻轻呢喃着什么,但倪子蛟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我不许,替代之类的? 他还没理明白林佩的逻辑,就看到林佩提着冲天气势,重新和战士撕扯在一处。 暴躁得仿佛脱缰野狗。 第六十五章 放眼整个主神世界, 林佩和楚鸿都是入一流的强中个手,仅仅过了五分钟,整座校园已然处处断壁残垣, 火焰与浓烟的臭味充斥整片苍穹大地。 好在两人一言不合开打之前,林佩顾念到在三折上过两年学的那么一点恩情,随手扔了个结界,把与主神世界牵连的几人送进里世界。 否则一觉醒来,估计现实世界整个市区都要被夷平。 风暴中心,引发战乱的倪子蛟安安稳稳半躺在沙发上,掐秒表看了眼时间,然后喊停。 然而两边都杀红了眼,未曾停手。 主神大人一蹙眉头, 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很不高兴地打个响指,登时,两人的关节处被缠上银白色的丝线。不听话的牵线木偶登时被制住了行动。 倪子蛟用来牵制他们的线是直接从本体拨过来的,锋利程度比排行榜前十的名刀宝剑都厉害得多,明智的选择自然是停手。 楚鸿这个狂化战士早就石乐志, 对眼下的境遇完全不做判断, 缠着丝线乱舞,发达的肌肉上被割出几条长而深的伤口。 由于他的动作过于剧烈, 银线直接割进他的脉络,神经元的惨叫使这头野兽狼狈地发出痛苦的咆哮,病白的眼珠爬满血丝。 倪子蛟本人和楚鸿没太大交情, 他目前主要想看林佩动弹不得只能向他跪地求饶的惨况。 林佩方才一剑刺向楚鸿下腹要害,恰巧被高大的战士挡住身形,还要劳烦主神大人拐个弯。 当倪子蛟蹦达着绕过楚鸿,满怀期待,望向欺压他多日的青年时,愕然发现,这位向来以理智自居的资本家的小孩,居然也在和愚蠢的兽面战士一样在线网动来动去。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情绪化的林佩,像只真正的小野猪。 林佩冷冷地扯着丝线,手上额上青筋满绷,深邃如渊的眼眸被残暴填满,与近在咫尺的楚鸿互放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杀气,年轻而俊俏的脸蛋添上了三两道血痕。 他在银丝的切割下遍体鳞伤,不比疯扭的楚鸿好多少。不得不说丧失理智的小年轻还是好看得很,宛若被侵犯领地的雪豹,即便利爪被割得千疮百孔,喉咙被切断,依旧朝敌人固执地嘶吼着。 林佩听到倪子蛟的脚步,目光扫过一脸讶异的少年:“放开。” “”倪子蛟听到他这么冷冰冰地放话,默默捂住嘴巴,突然想笑。 一瞬间,似乎又回到那个愉快的雨天,把那个满心复仇的小屁孩踢死又踢活的美好时光。 回忆总会让人良心发现一会儿,纵使是主神大人,也虚假地柔缓了语气,走到他跟前,从容不迫地说:“你着什么急?” 林佩不说话。 他语气很冷静,但实际上 差不多已经疯了。 说到底,现在的林佩再怎么成熟、怎么靠谱,也只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不点,何况是从那种极端扭曲的背景中成长起来。 现实生活,他可以戴上面具,完美地应对一切。 主神世界,他可以策定乾坤,稳妥地走向顶峰。 但这些从容镇定,到倪子蛟头上,全部作废。 从父母死去,到如今,林佩整个人,性格、家境、修养,好的坏的,都是经由倪子蛟的手赠与、缔造与篡改。 倪子蛟是给予他生的神,也是带给他噩梦的鬼。在倪子蛟所不知道的午夜,他曾无数次梦见扼断这残忍神祗的脖颈,鲜血浸透他的身躯,那是世上最使人窒息迷乱的琼浆玉液。 林佩心里对于倪子蛟的执念,远远大于复仇的渴望。 那并不是单纯的占有欲或者是爱慕。而是不解、憎恶、独占与杀意交织在一起的暗色调的情感,但它比林佩所拥有的亲情与友爱还要强烈上千倍百倍。 如果只是倪子蛟普通的爱慕者,那他可以视若无睹。 如果只是把倪子蛟视作很重要的精神偶像,像马良、嫦娥那样或者正常或者变态的孺慕就算这样的人一共有六个,那也过得去。 但是,现在,他眼皮子底下忽然冒出来一个基本就是龙套的鬼东西,却既深爱着他的少年,又想将他的猎物亲手杀死。 他有了代替品。 绝对,不允许。 这应该是他独享的,至高无上的角色。 林佩的综合实力比楚鸿还高一些,但搏杀时他并未占尽上峰,就是倪子蛟的缘由使他乱了手脚。 玩家的小心思,主神大人并不清楚。 他只觉得幼稚的玩家终于又变有趣了许多。 倪子蛟笑吟吟地捏住他的下颚,将他抵到一根丝线上。锋利的线条陷进他后颈的皮肤,扯出几粒血珠。 “求我呀。” 若是平日的林佩,必定会半垂眸帘,对顽劣的主神大人柔和地吐出“求你”两个字眼。 但他现在不想顾忌倪子蛟的心情。 他只想杀了那个有可能取代自己的人。 林佩将嘴唇抿得发白,暗沉沉的目光扫过倪子蛟的脸颊,锁定了楚鸿的面孔。 一瞬间,暗黑的斑点布满他的瞳孔,日月星辰睁开了眼。 【特殊被动·精神力】Lv.???,启动。 倪子蛟听到轻微的风声,骤然,一股悚人的气息拥住了他。 林佩本能地挥动手臂,以一种缓慢而怪异的姿势,扯开了缠绕住他的比金子更坚韧的丝线。空气与时间织成流水,缠绕在他臂间。 他双目失神,眼球斑白,朝楚鸿挥动了剑,这一剑并未带上他所研习的任何名势剑招,却裹挟着从潜意识中诞生的极端恶意。 最恶的鬼是没有神智的。它在大海与长笛的鸣叫里分娩了罪恶、愚钝,不能产生丝毫杂念,因此才得以孕育纯粹的恶。 倪子蛟察觉到青年周遭气势暴增,第六感拼命在他脑中鸣叫起来,他瞳孔一缩,伸出胳膊格挡,暗中调用神祗之力,方才接下林佩这一击。 两方碰撞,半边身体都被震得麻木,林佩手里位列主神世界前十的名剑竟被崩豁了口子,飓风狂飙,看不见的波动在结界里乱窜,方圆百里的建筑无声碎成齑粉,化为漫天粉尘,如一支葬礼上的挽歌,缓慢地盘旋在天际。 结界几乎要破碎开来,倪子蛟张开掌心吸收了余能。 他正想骂人,却见他的小玩家两眼一闭,直直栽倒下来。 肾上腺素飙升的副作用。 林佩的精神力远远未达到能够逼迫倪子蛟调用本体力量的程度。可他的执念太甚,一瞬间突破了人体极限。 饶是有角色面板加持的五围属性保护,这臭小子不昏迷上三四天,绝对醒不过来的。 林佩昏死过去之前,还不忘习惯性地往倪子蛟倾了一下身体,导致倪子蛟又被林佩整个人压在了地上。 楚鸿仍旧在咆哮。配合着乱糟糟的吼声,被青年当作垫背的倪子蛟在心里暗自嘀咕。 草。 真,他妈的,重。 倪子蛟推开林佩,一脚把还在哔哔叫嚣的楚鸿踢进异次元的缝隙,解除了结界。 他理了理衣服,从林佩的兜里掏出手机,给夏新打了个电话,让他帮忙给林佩请上一周的事假。 夏新颇为意外。 林佩是三好学生,从高一到现在还没缺过勤。 不过,联想到自从苏耀己出现后,自己朋友的诸多异样,夏新想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下来。 倪子蛟气喘吁吁地把林佩拖回公寓,扔到客厅,挽起袖子,开始扒拉他的衣服。 主神玩家不可能无缘无故说爆发就爆发。又不是热血漫画,否则每个人大喊一声“正义万岁”,就可以逆袭主角了。 狗崽子身上肯定有蹊跷。 很快,他在林佩的后背找到一个烙印似的纹样,嘴角一抽。 他对这个痕迹很熟悉。 梅花烙。 鬼皇鬼夜哭那个小学鸡用来恶作剧的东西。 其中缘由,倒也可以推测出来。大概是三年前的那次,三人组回去把林佩的存在禀报了鬼夜哭,鬼夜哭就在某次副本里给他打上了印记。 梅花烙单用肉眼看不出来,唯独少数高级神官才能察觉到它的存在。 倪子蛟消去烙印,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想整林佩的已经有那么多了。 梅花烙是一次性消耗品,但消耗的不是印记本身,而是受术者的生命。短暂时间内玩家将会实力大增,但相应的,时效过后,玩家就会变成一个半身不遂的废人。 林佩自制力很好,这三年内都未曾出现情绪过于激动的情况,但这次也算倪子蛟故意气他,才难得暴走一回。 倪子蛟把逻辑理到这里,不自觉地瞥了眼昏迷中的林佩,下意识想要推卸责任,却发现似乎他找不到借口,揪着头发暴躁地吼了一声。 算了,毕竟是自己踩过的崽子。 他帮林佩清除了副作用,把他仍在地上,任其自生自灭。 倪子蛟在外面浪了五天,听到手机震动。 林佩给他发了讯息。 他将手机收回口袋,回到公寓,看见青年倚在窗口,手间托着一本书。 阳光笼住他的脸庞,眼眸深沉,恬静而优雅,丝毫不见前些天的阴郁与狂躁。 “醒啦。”倪子蛟笑嘻嘻地靠过去,“出去玩吗?” 林佩目光一滑,扫向忽然黏上来的倪子蛟:“去哪?” “锦标赛。” 林佩顿了顿:“下一个副本要三个玩家,等我联系——” 倪子蛟掏出魔镜,轻飘飘地打断他:“不用了,他就可以。” 林佩脸色骤变。 镜子里赫然是楚鸿的脸,而一旁的倪子蛟早就已经乐不可支。 主神大人发现,用这人去逗自家的崽子玩,实在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 第六十六章 林佩稍作沉默, 竟然一反常态,没有做出任何反驳。 他轻声答应,继续垂首看书。 细碎的发挡住他的眉骨, 浓密的睫羽覆盖了他半边眼睑,似乎是在沉思,唯独捏紧书页的两指稍微透露了青年此时的心态。 梅花烙奏效时会清除玩家的相关记忆,但林佩一开始便打算把楚鸿斩草除根,杀之而后快,此时反应这么平静,倒是看得倪子蛟有点心虚。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瞟向旁边,小声道:“我是为你好。子虚乌有的副本是对抗机制, 存活人数是有上限的。我之前也跟楚鸿联系过,要是你这次死在他手上,那我自愿引颈就戮。” 林佩转过头,探究地打量他。 倪子蛟被他看得有点不舒服。 “我之前可从来都不给别人剧透,”他瞪着林佩,“就当是谢礼。” 林佩合上书, 用指腹抵住他的唇瓣, 轻轻摩挲。 玩家注视着他的神祗,一字一句地说:“你要是希望一个那么没品的人来杀你, 我会很失望的。” 倪子蛟干巴巴地凉笑:“那真要麻烦你完成我的愿望。” 林佩沉默不语。 他已经改变想法了。 林佩确实想杀了倪子蛟。 但这是他的欲求。他不能达成倪子蛟的每个心愿。 太按照倪子蛟的意愿的话他会被取代的。 楚鸿是个废物,无需正眼相看。可难保,日后还有李鸿、张鸿, 又或者楚佩、王佩。 就这样吧,小恶魔的生和死,由他来定夺。像在玉兔云上的那样,他希望何时何地终结小恶魔的生命就选在何时何地。假使倪子蛟再说出任性的“想死”的话来,或者再去勾引别的玩家、 林佩不会生气,生气是没有用的。但他的记性足够好,又有漫长如黑夜的耐心。 他会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冰冷机械的五秒倒数声落下,三名心思各异的角色录入了诗文之精灵的世界。 半旧的凸肚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古老的藤蔓爬满栏杆,昏晦惨淡的日光从窗扉透过,投射在阴冷的石板上。 倪子蛟睁开眼,他正坐在一张长桌前,一臂之远的桌面上亮着一盏烛火,在周围晕开一圈橙黄。烛灯旁倚着一个尖尖的巫师帽,两边木架上排列大大小小几百个玻璃瓶。 瓶子里装着青蛙、蛇的尸体,与不知是何种生物的完整眼球。 他感觉头上趴着什么,稍稍侧了一下脖颈,窸窣的响动从他头顶蔓延到耳后、肩膀,顺着他的胳膊爬下来,跳到地上。 那是蜘蛛,黑色的、毛绒绒的蜘蛛。 他在这个副本里的宠物。 【主神世界提示】【您扮演的角色卡:古堡巫师】 【主线任务发布:杀死入侵者。】 他吹灭烛火,戴上巫师帽,堕入混沌的黑暗。 角色扮演类游戏在主神世界并不多见,但高位日常热衷于喝酒烫头,也唯独少数——譬如说子虚乌有这样的文艺青年,还能有心独立设计这种耗时费力的剧本。 古堡巫师是副本里的最终BOSS,要做什么自然会有世界意识提示,无需倪子蛟操心。 他从房间的角落里找到了法杖,打开门,踏入回廊,窗外的雨声里响起一阵惊雷,乌鸦的惊叫拍打在窗台上。 【您是一位独居已久的巫师阁下,古堡是您父母的遗产。您在此度过了两百年漫长而孤独的生命,平日猎捕路过的野兽动物,以此为生。】 倪子蛟回廊之外是一处空阔的殿堂,正中央摆着石桌与石凳,积了很厚的灰尘,圆弧型的穹顶离地面有数十米,弯曲的金属梁间镶嵌着暗色琉璃。 【这是您用来接待客人的大厅,但早在五十年前,您的朋友们便已一个接一个地过世,欢声笑语已离您远去许久,大约四十年间,除了必要的念咒,您已经未曾和活人说过话了。】 【习得咒术:召唤宠物】 他的技能栏上亮起一个灰色的按钮。倪子蛟将按钮摁下,听到上方传来远古生物的啼鸣,穹顶上投下一片不详的阴影。 倪子蛟踏上石阶。 数以千计的石阶绕着周遭墙壁悬空分布,将高处的房间与中央殿堂连接在一起。倪子蛟顺着台阶走了许久,来到最高处。 穹顶之外,是几根巨大的灰色肋骨。 当然,虽然这是肋骨,但它属于一只活着的生物。这只体形硕大的动物正伏在房顶上,血红色的眼珠热切地瞅着倪子蛟看。 倪子蛟在附近找到了一扇门,打开门,走上天台。夜晚的狂风与雨点划过他肩头的衣袍。 骨龙宝宝看到好久不见的主神大人从古堡里走出,俯下身来,亲昵地蹭他的脸颊,往天空吐了几口龙息,当是放烟花庆祝。 倪子蛟摸了摸骨龙硬梆梆的脑袋。 【这是您几年前驯服的骨龙。它从遥远的龙骨高原来到这里,迷失了方向,您乘此机会将其驯服,但桀骜不驯的龙偶尔也会发些小脾气。】 在这里,骨龙本应该象征性地扇玩家一巴掌,但作为主神大人的老相识,龙宝宝自然不肯,朝半空翻了个大白眼。 【剧本更正。】 【这是您几年前驯服的骨龙。它从遥远的龙骨高原来到这里,迷失了方向,您乘此机会将其驯服。神奇的是,虽然龙族桀骜不驯,但这条骨龙对您异常依赖,卑微得好像没有尊严一样。】 骨龙嗷嗷叫了起来,似乎对于这个解释颇为不满。 【获得道具:巫师的单片眼镜】 倪子蛟感觉到灰袍的隐形衣兜一沉,将手探进口袋,摸出一块冷硬的镜片。 这是由黑水晶材料所雕刻而成的眼镜,一个三角形法阵覆盖在镜片上,周围环着银灰色的镜框,边缘悬垂一条金属链。 他将单片眼镜放在眼前。透过水晶,他的视线得以穿透森林里的瘴气与迷雾。 不知何时,这场雨声势浩大起来。枯瘦干瘪的树木正遭受狂乱风雨的摧折,枝杈间的小径不断溅起狂飙的泥点,一行人身穿灰扑扑的斗篷,他们正试图将几只木轮推车推离凹陷的路面。 车上的货物被一条麻布盖住,但也许是推车太沉。几名行商彼此商量一会儿,一人将布匹揭开,几只做工精致的瓷器闪耀点点光芒。 【您与您的宠物发现了猎物。】 【获得技能:电闪雷鸣】 倪子蛟还没有动作,站在他身旁的龙宝宝便已迫不及待地高呼起来,霎时间,乌云密布的空中降下一条粗壮闪亮的雷电,正打中那叠着麻布的行商。 首当其冲的人类未来得及发出惨叫,便失去了声息,无声栽倒下去。 其余几人刚从震慑中缓过神来,看见友人竟悄无生气地仰躺在地上,焦臭融入泥土的气味,纷纷失声惨叫。 “快逃!是女巫!”其中最年长的行商不住高呼着,他脸色青紫,嘴唇颤抖,好似想到了极其可怖的事,“古堡里的女巫!她盯上了我们!” 【在据古堡十多里的村庄城镇,有关于您的故事早已广为流传。】 【传说,您是一名面容丑陋的女巫,在古堡里居住了千年,终日与幽灵为伴。一旦心情不佳,便会对路过的旅者大开杀戒,以此为乐。】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您只是酷爱收藏亮晶晶的宝物。】 目击死亡的恐惧吞没了几位人类。在不断降下的雷电与风暴的怒吼间,这徐小的智慧灵长动物四肢并用着四处乱窜,却终究都在冷酷刺眼的闪电中停止了呼吸。 森林深处,那化不开的惨淡稠雾之中,不明生物正在蠕动身体,欢呼雀跃,倒在地上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陷入了泥地,周遭古树朝这些富含营养的遗骸伸出根须,将其切碎、搅烂,便于从中抽取味道鲜美的汁液。 早在数十年前,这些树木就被性格古怪的巫师施下禁咒,变成了野蛮残忍的怪胎,它们和巫师一样,以新鲜血肉为食,却有着喜爱玩弄猎物的恶劣性格。 风餐露宿的旅客经过此地时,每每会听到从树洞里传来的怪异呻.吟,又或者,当他们疲乏地坐在岩石上,抬头望向天空,便能毛骨悚然地发现,那些洞穿乌云的高枝之上,总是悬挂着几条随风飘曳的人形肉干。 【您像往常那样,解决了几只小蚂蚁,得到了心仪的宝物,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在系统语音落下的一瞬间,阳光穿透了云层。 雨过天晴。倪子蛟跨过骨龙的脊背,坐在锦绣织成的垫子上。骨龙吟啸着展开双翼,向满载瓷器的小推车俯冲下去。 行商运送的货物实在太多了,倪子蛟打量片刻,让骨龙先搬运瓷器,自己先在森林里散步。 草木葳蕤的林间不时传来野兽的咆哮。他正往古堡走着,忽然,一阵风吹掉了他的帽子。 这阵风是剧情里必有的桥段,倪子蛟只能返回去捡帽子。 行走间,他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脚步声。 倪子蛟转过头,正看见幽深的灌木丛里窜出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将枪口对准倪子蛟,满脸警惕。 在古堡附近彷徨的活人,通常不是好人。 但当看到倪子蛟的脸时,他放下了枪,一阵手足无措,有些结巴地开了口。 “请请请问——” 那声音听上去既惊喜又小心,似乎怕自己的冒犯惊扰到什么美好脆弱的事物。 “——您、您是紫罗兰王子吗?” 【然而,与居民的认知所不同的是,您继承了您父母外貌与才华上的双重天赋,长着一张养尊处优的、美如冠玉的脸庞。前不久,您偶然间的施咒被迷途中的吟游诗人听去了声音,他却误认为您在唱歌。】 【当他循声而望、放眼传说中徘徊着可怕女巫的堡垒时,您正独自倚在琉璃窗前,手捧紫罗兰。】 【从此,您拥有了另外一个绰号。】 【被女巫困居古堡的——紫罗兰王子。】 第六十七章 倪子蛟三下五除二解决了眼前的背景布, 甩着巫师帽走回古堡。 【是的,这就是您恣意妄为的本性,巫师阁下。】 【您不嗜好杀人, 可您讨厌这两个称号。无知人类所编造的谣言,愚蠢又狂妄。这是在挑衅您作为巫师的威严。】 【您准备给予卑微渺小的蚂蚁更为深刻的教训。】 倪子蛟踱回古堡,绕到后花园。他在散发浓郁香馥的紫罗兰花丛里发现一个暗红色的水晶球。 美好、纯净,瑰丽得仿佛一朵花王,盛开在臣民的拥护之中。 【获得技能:深渊梦魇】 他将水晶球取出来,光洁的水晶在他手中散发光辉,几行血色文字被印刻在球面之上。 致一往无前的勇士: 如诸位所见,紫罗兰王子在我手上。 但因为某些令人恼怒的缘由,我遗憾地通知各位—— 在后天第一抹阳光照耀在古堡琉璃顶的那一刻, 我会将他的心脏挖出来,熬制成最鲜美的汤水,用以我做长生不老、青春永驻的魔药药引。 张牙舞爪的血字在倪子蛟面前闪烁了半分钟,暗淡下去。 【人类喜爱怪谈的可笑本质是不会变的。吟游诗人与旅者将您的故事远播四海,无数的王公贵族都对传说中恐怖的女巫与倾城的王子充满好奇。】 【甚至有些肮脏的老鼠,对您所谓用以长生的药剂产生了兴致。】 【您利用了这一点, 驱使梦魇将信寄往各地勇士的噩梦深处。】 【当他们正义的心灵出现裂痕, 便会梦见深渊,信使将把这封信交给勇士, 同时,给予他们最难消除的恶咒:让他们在午夜梦回时,灵魂将困于古堡, 饱受针刺之苦,永远无法获得短暂的休眠。】 天光乍然暗沉,他看到遮天蔽日的蝙蝠笼罩了天际。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 【如此,有一天,您听到铁骑踏过远方荒野的枝条。勇者们应您邀约而来了。他们从极其遥远的南北方汇聚到这里,分为两队进发,任何一支都声势浩大、豪气冲天,譬如旧时的十字军东征,那是赞歌,又是葬礼进行曲。】 【“但人太多了,他们会把我的家撑破。”您这样想。】 【于是,您派遣了骨龙去削弱其中一队人马的实力,另一队则由您亲自去剿灭。】 倪子蛟抛了个硬币。 正面去找林佩,反面去找楚鸿。 锃亮的铜币掉落在地上,翻滚了一会儿,原地抖动起来,最终归于平静。 啧。 主神大人拧了下眉头。 小野猪的运头,还真是一如既往地好。 倪子蛟揉了揉眉心,驱使森林外围的夜蝠替自己寻找林佩的踪迹。 遮天蔽日的蝙蝠终于四散开去。长着翅膀的肮脏老鼠在神奇的魔法下化作色彩斑斓的蝴蝶,雌死寂的雾气,它们的翅膀还带着晶莹露珠,铺满翅膀的亮粉折射出一段段彩虹,无人会相信这些优美动人的精灵来自世界上最黑暗的森林。 蝶群之所见通过成千上万的复眼传输到倪子蛟的水晶球前,他捧着水晶球看了半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终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佩骑着一匹刚买入的骏马,跟随北方勇士朝森林行进。 荒漠中风沙肆虐,容颜俊美的黑发青年压低兜帽,将佩剑收入鞘中。听见身后的同伴呼唤自己的姓名,他转过头去,轻声与其交谈。 他的修养与谈吐颇为优秀,剑鞘上雕刻着不菲的金银花,似是从大家贵族中走出来历练的继承人。 【您在成群的勇者间,发现了一名格外突出的年轻人。英俊、成熟,正义而富有责任心。】 倪子蛟笑了,打通世界意识对话渠道,指着水晶球里的青年:“醒醒,这是正义和有责任的长相吗?” 他操纵一只蝴蝶停在林佩的肩上。 林佩正低声说着话,似乎听到了昆虫的触角落在自己躯体上的动静,偏回脸来。 透过昆虫的触须,这名面容无悲无喜的青年仿佛发现了那抹窥视的注目。冷漠如凛冬子夜的眼神穿透了水晶球,如一支箭刺向倪子蛟的眼眸,刺眼的阳光里,青年的面孔昏暗而迷离,俊挺的身形愈加抽长,边缘融入日照,令人产生一种虚幻朦胧的魅惑。 水晶球中的画面戛然而止。 那只翅膀轻薄的蝴蝶被他揉碎了。 【剧本更正。】 【您在成群的勇者间,发现了一名独特的年轻人。他看似俊美且正义,慈悲又温和,但您却从他的言行里感受到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仿佛是年轻的您。】 【您的脑海中不禁产生这样的感觉。】 【那是多么美好的感觉,青春仿若在您的指尖淌过。那时的您还未脱离社会,变成一名巫师。】 【因此——】 【您想亲自送他下炼狱。】 【获得道具:传送法阵。】 倪子蛟在二楼的杂货间地板上找到了这个陈旧的法阵。自从巫师的亲友死后,巫师就没有用到过这座法阵。倪子蛟将灰尘扫干净,往阵上的槽中倒满野兽的新鲜血液。 他轻敛双眸,念动咒诀。光芒巨涌,伫立于古老法阵之上的巫师刹那间消失了踪迹。 讨伐巫师的队伍还在不断扩充着,北方军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遇到请求加入的佣兵与武士。倪子蛟乔装稍许,轻松混入了队伍。 倪子蛟裹着不起眼的斗篷在队伍里穿行,很快便找到了林佩。 【您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他。】 【您的勇士,他就像一颗落在灰里的珍珠,蒙尘、闪亮,让人忍不住想要将它碾碎。】 倪子蛟座下的马是黑独角兽经过幻术改头换面后的小白马,眉眼温顺,性子乖巧,很受雄马的喜爱。 倪子蛟吹了声口哨,黑独角兽跟着他的声音摇头晃脑,欢愉地嘶鸣起来,引得周遭骏马纷纷回头窥探。 其中自然也包括林佩的那一匹。 林佩听到不寻常的动静,转头来看,便见到容颜姣美的少年正懒懒散散地向他挥爪子。 他扯了一下缰绳,放慢速度,让少年来到自己身旁。 林佩想了想,问:“紫罗兰王子?” 倪子蛟听到这个称谓,在心底狠狠膈应了一下。 “我要是王子,不可能和你们这些人一起赶路吧。”主神大人低头揉着黑独角兽的鬃毛,漫不经心道。 他对睁眼说瞎话向来很拿手。 倪子蛟瞎扯完,又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林佩瞥他一眼,看不出眼中情绪,对倪子蛟的解释不置可否。 “拯救王子。” 倪子蛟一时半会儿也猜不透林佩的话是真是假。 勇者的任务是游戏脚本随机产生发放的,根据此前通关玩家的数据,最常见的是【杀死古堡女巫】或者【拯救紫罗兰王子】,最无解的是【杀死女巫并拯救王子】,但各种稀奇古怪的也有。 天色已晚,队伍前方传来哨声,凌乱的马蹄与嘶鸣不断响起。 勇者们放下行囊,驻扎起一个个帐篷,厚重的帆布在风沙里猎猎作响。 倪子蛟坐在一块石头上,手里捧着林佩的水壶,望向黄昏之下青年取出扎帐篷的材料。 待到夜空垂月,附近几名佣兵放下了榔头。 他们架起篝火,从行囊里取出几只面饼,有些勇士启程很早,干粮在行程中耗尽了,正拿着金币与还储存着粮食的同伴商议价格。 夜中,呼啸的晚风越过远方的矮山,刀子般地冲上丘陵,荒野上几棵枯树的黑影被拉得细长,随着篝火的光芒抖动,使人想起西方黑森林里永恒游荡的瘦长鬼影。 远征的队伍离巫师的城堡愈发靠近了。 似乎是为减少旅途中的忧虑,一名喝高了的年轻佣兵突然站起来,满面通红,不知是酒色还是火焰的影子,他走到篝火旁边,在众人的嘘声与大笑中扭动着四肢和屁股,佣兵们笑骂着给他鼓掌伴奏,年轻人陶醉地沉浸于蹩脚的舞步。 倪子蛟的眼皮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着。林佩掀开帐帘走出来,坐到他身边,将一个小布包递给他。 打开布包,里面是风干的肉脯。倪子蛟早就饿炸了,撕开一条肉往嘴里塞,感到盐粒与肉香在口腔中化开,幸福地眯起眼。 林佩看向大快朵颐的倪子蛟,忍不住戳了下他的头。 倪子蛟睁开眼,问他:“像不像?” “像什么?” “就是,校园逃杀那次。” 林佩心下了然,一笑:“你要我用威慑?” “滚。” 倪子蛟和林佩刻意远离了人群。寂静仿佛萤火缠绕在两人的鬓角。他们的背后唯独巨大的明月,夜晚的空气将一切事物抚慰得分外柔软。 主神大人睁着朦胧的眼,打了个哈欠,正要扯过林佩的袍子小憩一会儿,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一个虎背熊腰的武士从队伍前方走过来,肩上扛着一头死去的鹿。 众人发出一阵欢呼。 副队长来给他们加餐了! 据说这名身高八尺的勇士是北方国度远近闻名的贵族骑士。他从小听着勇者击败魔王巨龙的传说长大,在国都最好的武学院毕业,他周围环绕着上等人,却对权贵宠臣左右逢源的的那一套嗤之以鼻。 据说他心怀对人类的悲悯,曾受过国王的嘉奖,却将王所赠与的金章典当来给街巷里的乞丐布舒包。 他叫约翰。他的名字和他本人一样正派。 约翰副队长吩咐几人堆起炭火,搭好铁架,将肩上的鹿放下来。 还在手舞足蹈的小佣兵迷糊地盯向副队长。 仿佛是他的错觉,他好像看到那头早已死去的鹿眨了一下眼睛。 “喂,我们的小朋友眼神都饿直了!” 周围爆发一阵嘲弄。 副队长挥手止住众人。火光亲吻着他黝黑的脸,强大健美的战士大笑道:“各位,吃饱了才有力气说笑啊!”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欢呼。 倪子蛟被呼喊打断了瞌睡。 【您被吵醒了。】 【喧嚣、嘈杂,永远是这支种族令人憎恶的特征。自打您接触他们,似乎就没有更改过。】 他皱着一张脸,正伸头望过去,身旁的青年将他轻轻地揽了回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 远处,阴霾织成一道冰冷的铁幕,周围萦绕着蝇子似的黑点。乌云之上,群星无声地惊恐四顾着。 倪子蛟靠着林佩假寐,嘴角流泻出一丝笑意。 【您似乎取得了这名勇士的信任。但其他人类的表现并不尽如人意。】 【您觉得有些困了。】 【“让他们死去吧。”】 【您想道。】 【清理掉一些臭虫,会使您感到愉悦。】 【别让人类的血,玷污您的国度。】 【夜已降临,这里是您的舞台。】 第六十八章 副队长给每团篝火都贡献了一只肉质肥美的猎物。据说这是他和他的卫兵们在不远处的丛林里发现的。那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翠色, 清新而凉爽,白岩间溪水奔涌,在这无边的荒野仿若天上人间。 人们吃饱喝足, 勾肩搭背着欢呼到深夜,大半的帐篷里都已响起漫长的鼾声。 收拾烂摊子的老好人们将还在冒着红光的黑炭盖灭踩熄,混在队伍里的扒手则顺着风声溜进了帐篷里,伸手去摸勇士随手扔在地上的钱袋。 加入队伍的不仅有决心除魔扬名立万的勇者,还有居心叵测的牛鬼蛇神。 这些五大三粗的糙汉人傻钱多,是最容易丢宝贝的冤大头。 满载而归的小偷抛着钱袋,满面春风地走出了帐篷,却忽然察觉到一束若有似无的目光扫过他身上。 他寒毛一凛,往那目光望去。 乌云挡住了星月, 惨淡月光下,一名青年正坐在岩石上,身侧倚着一抹瘦弱的人影。那人身上盖着厚重保暖的毯子,亲昵地靠着青年的肩膀窝,斗篷下面只露出一段白腻如玉的鼻梁,看不清面容。 青年的长相倒是颇为英俊, 放在这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壮汉里, 有一种格格不入的违和感。他脸色冰冷而苍白,仿佛喜爱鲜血的伯爵躲避惯了阳光, 只在无人交谈的深夜与鬼魂垂首低语。 小偷远远地望过去,透过浅薄的、刺鼻的夜雾,他似乎看到青年骨骼分明的手中捏着一枚小小的刀片。 青年神色淡漠, 深不见底的眼眸藏匿着融进夜晚的疯狂。他将刀片贴到睡梦中的那人的脸颊,仿若留恋般厮磨了一会儿。 小偷愣愣地看他,只感觉冰凉的刀锋似乎正在自己脸上游走,利落地打了个冷战。 林佩听到动静,将温柔而又压抑的目光从少年的睡颜上移开。 暗藏杀意的眼神穿透了迷雾,如刀一样剜向窥视者的内心。 滚。 小偷从青年的口型里辨别出这个字,吓得摔倒在地,扭过头手脚并用着逃走了。 蜷在林佩怀里的倪子蛟无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林佩顺着他的头发,待少年的眉头松开,将他抱起来,走进月下的帐篷。 就在他消失踪迹的同时,无人的旷野上,另一人从帐中急匆匆跑出来。 年轻佣兵给众人跳了一个晚上的舞,此时已然完全清醒。他弓着腰,仓皇四顾,差点扭成麻花的腿抖个不停。 他被两个彼此相识的战友架起来扔到了一间独立帐篷里。他睁开眼只看见帐篷灰扑扑的顶部。 佣兵大口喘气,冷汗在他的脊背细细密密地凝结起来。 ——他看到了,那个。 ——他敢肯定,那不是错觉。 ——原本死透了、停止呼吸的鹿,在被副队长分成肉块串到烤架上之前 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好像在求救。 极寒的恶感从贴着他的尾椎,慢慢地往上蠕动着,上升到颈部时,他打了个哆嗦。一股尿意撞醒了他的大脑。 他瑟瑟地从地上爬起来,钻出帐外。 一只夜蝠掠过天际,发出悲怆的鸣叫,四野不羁的风穿过枯树枝,在夜中开始吟唱。 他找了一块巨岩,战战兢兢地解开皮带,开始解手,听到不远处流水冲刷过岩石的清响,柔软轻盈,像通往天国的歌。 佣兵舒了口气,然后,就在这个瞬间,恐惧钉住了他的脊背。 不对! 他之前去附近勘探过,除了几棵歪脖子树和杂草蝎子,屁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水? 年轻人眼皮一跳。他努力地回忆,尝试在记忆里取出一些令他安心的片段。 噢、噢,是了,应该是副队长说的那块绿洲。 就算他眼瞎没发现吧!这种荒僻的地方,有世外桃源之类的东西也不奇怪吧! 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恐惧作祟,佣兵嘴唇发紫。他如此催眠着自己,忽然眼前一红。 不知何时,天色亮了起来,纵然还是子夜时分,天上乌云滚动,然而一切清晰可见。地上漫起了血色的积液,华美的红色液体表面滑得像丝绸,深处不知有什么在蠕动着,向外吐着泡泡。 很快,佣兵意识到,这种令人战栗的红色并非来自液体本身,而是来自上方。 他抬头看向天空。 寥廓的天际,悬垂着一轮巨型血月。它温和地散发着诡谲的光芒,离地面如此相近,佣兵甚至能看到它凸起的圆形沟壑所组成的脸。 他看清之后,倒吸了一口气。 那不是任何刻意以恐怖因素来捏造的脸,而是一张超越了人类认知的、精致完美到诡异的脸颊,它转动了空洞的眼珠,向站在地上茫然失措的人类慈悲地笑,露出光洁、细密而整齐的牙齿。 佣兵迷失在那张光耀夺目、亘古不变的笑脸里,听到古老而漫长的浪潮从遥远山峦翻滚而来。 在这死寂的夜里,有什么透明的东西突然破碎了,从佣兵的体内飘散开来,但他毫无知觉,迈着双腿,淌过漫长得不知尽头的血河,一步步走向浪声飘来之处。 在那里,魂丧天外的星辰露出了马脚。孤寂的月夜里,巍峨孤堡鬼魅般地矗立,巫师的低吟幽美宛如歌谣。 第二天一大早,号角声将众人从梦中唤醒。 倪子蛟醒来时,林佩已经出去很久了。人群的争执从帐外传来。他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到外面,刺眼的日光下,众人聚集在一起。 【您被刺耳的喧嚣吵醒。】 【巫师耳目灵敏,无需打听,您就知道这徐小的蝼蚁在议论什么。】 【他们发现,有些昨晚还在一起把酒言欢、同床共枕的同伴,此时已不见踪影。】 【“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大活人能跑到哪去?”】 【焦躁不安的情绪笼罩了众人,他们将这件事禀报了各自的分队长。失踪的人员加在一起,也有二十几名了。但队长看到名单,并不觉得离奇。】 【自从北方军成立的第一天,便不断有优柔寡断的勇士中途打了退堂鼓。】 【“没有什么奇怪的,不过是些意志不坚定的懦夫。”他想。】 倪子蛟穿着林佩的斗篷,站在一座高耸的土丘上左顾右盼,好一会儿才觑见了牵着马往这里走来的青年。 土丘与前方地面相接之处是一段近乎垂直的落差,倪子蛟从高处跳下去,正好落到林佩的面前。 【然而您错估了独居巫师的体质,十分不幸地崴了脚。】 提示音响起的同时,倪子蛟感觉到脚腕上传来一阵刺痛,往后一仰,干脆坐倒下来,敷衍地吸口气,喊了声疼。 林佩见倪子蛟脸色发青,眉毛都拧在一起,却仍旧兴致冲冲地东张西望,无奈蹲下,给他脱了靴子揉脚。 “好歹是个神,注意点形象。” 倪子蛟不以为意。 如果端着架子,那就不叫主神了。 主神大人搓搓手,像看见鱼的猫似的,眼睛亮亮的:“去搜集情报了?” “算上昨天跳舞的那个佣兵,已经有二十四个人失踪了。从来没逃走过那么多的人,”林佩顿了一下,目光扫向倪子蛟的脸,“——在你来之前。” 倪子蛟笑着靠过去:“你怀疑我是黑幕?” 林佩觑着巧笑的少年,捏了捏他的鼻梁。 够皮的。 倪子蛟是黑幕与否,对于林佩而言,都是无所谓的。 反正 无论如何,少年的结局都早已被他写好了。 “不、不好意思,打搅两位。”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插了进来,“你们好——” 林佩瞥眼过去。 是昨晚被他发现的小偷。 林佩一转头,卢克就被他的脸与悚人的气场吓得差点扑倒在地。 卢克赶紧举起双手,整张赔笑的脸写满了谄媚与畏惧:“先先先生,我是来自玫瑰公国的卢克!我没有恶意!” 林佩仍旧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他盯着卢克,将手伸向腰间剑柄。 卢克平日在佣兵堆里左右逢源,混得风生水起,却不料林佩一句话不说便要动手,情急之下,他瞅见坐在林佩身旁的倪子蛟,连忙夸张地长大嘴巴,惊叹着转移话题:“呀,旁边这位阁下,您长得比紫罗兰王子还要好看呢!” 他看着林佩似乎很喜欢少年的模样。他记得,根据什么书上的狗屁理论,人在谈到喜爱的事物时,情绪会稍微好那么一点对吧? 反正他信了! 倪子蛟没怎么见过这名瘦骨嶙峋的男子,印象不深,但这人一出现,他的玩家就释放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也被吊起了兴致,端详起眼前的男人。 “你见过?” 卢克用余光观察林佩,见他未有动作,暗暗喘了口气,顺着话头讲下去。 “我在中部经商过一段日子,曾被女巫抓进古堡里当苦役,也是那时见到的紫罗兰王子。他确实是个漂亮的男人,但女巫不怎么喜欢他。你们知道的,女人总是嫉妒比自己好看的生物,所以天天给他吃大鱼大肉,养猪似的把紫罗兰王子给养胖了,所以现在才要宰他做药吧。” 小偷扯了个满是破绽的谎,浑身冷汗地哈哈大笑,企图以自己的风趣逗乐两个脸孔青涩的年轻人。 但除了和彼此对话之外,林佩和倪子蛟笑点都很高,甚至于——其中一个老油条见惯了各种笑料,完全未被他所取悦,而另一个正思索着何时何地抹了他的脖子。 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嘲弄地盯着他,似乎在观赏一个拙劣的小丑。 卢克收了笑声,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惊恐。 他揩了把额上的汗,脊背发麻。 一分钟前,他还在心底盘算——该如何将少年的护花使者引开,再倪子蛟套了麻袋,卖给附近的乡绅贵族。 小偷先生谎话连篇,但有一句没说错。 他可从没有见过这样标志的少年人,只觉得被吹到天上去的紫罗兰王子也不过如此。假使少年能够落到他手里,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但谁来告诉他,这杀千刀的护花使者,为什么碰巧是昨晚上那尊恶鬼? 第六十九章 原本, 卢克干完昨晚这一票,就打算抹脚开溜。 他向来对传说与流言嗤之以鼻。他从小在阴暗的街巷子里长大,见惯了人情世道, 为了生存,把白的说成黑的不是罕见的事情,漂洋过海而来的传闻又怎么可能保持现实的原样? 还有女巫给被选召的勇士梦里托信太可笑了吧,一听就是什么利益攸关的人所编造的谎言,能上当的也只有幼稚愚蠢的佣兵和象牙塔里的贵族小孩。 他从北远征军的浩大声势中看到了商机,跟随着这群肥羊一路远行,一边跋山涉水,一边寻觅猎物,从几天前捞到现在, 他钱包早就鼓得快炸了。 前面是更加艰险的沼泽,可能连古堡的影子都没见着,命都不知道怎么没的。 卢克爱财如命,坚信有钱能使鬼推磨,可不想为了零星半点的钱财和一群蠢货死在一起。 当晚,他从喝醉的佣兵口袋里顺了个指南针, 开始往回逃, 结果他手里的指南针疯了似的乱转,在荒原上绕了大半天, 他又从重新走了回来。 正巧看见从土丘上往下跃的倪子蛟。 那一跳让他暂且忘记了指南针突然坏掉的不祥。 少年大概是借了别人的衣帽,肥大的袍子斗篷套在身上,显得他格外瘦小。他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但这一跳却使得他大半的秀美脸颊,手指和一截胳膊露出斗篷,被拥在灿烂辉煌的阳光里,温暖的金色贴着莹润的肌体,沾染了一种使人望之不可及的神性。 那不是简单的跳跃,那是精灵的舞蹈,是划破黑夜的流星啊! 卢克承认,他在少年跃下的一瞬间,回忆起了初恋。 不过小偷先生的初恋并不美好。所以他稍感叹了一会儿,就把脑海中翩翩起舞的精灵踢飞,盘算起到时候如何与倒卖人口的侏儒讨价还价。 稳赚不赔的买卖! 卢克嫌弃地扔掉指针乱转的指南针,决定干一票大的再走。 小偷先生兴高采烈地走到少年跟前。谁成想,这名少年竟然有个护花使者。 普通的护花使者也就算了。卢克在灰色地带玩了几十年,论手脚功夫绝对胜得过这群花拳绣腿的阔少。 结果谁知道是昨晚上那尊恶鬼 卢克吓得魂飞天外。倒卖人口的事想都不敢想了。 用脚想想,都知道少年是那人的禁脔。拿刀贴人家的脸,还那么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可不是随便一个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现在的卢克只想平安地摆脱他们,然后回去睡回笼觉。 卢克冷汗直冒,战栗着往后退了半步,预备开溜。 黑发青年坐在他跟前,淡漠地看着卢克一个人尴尬表演,见倪子蛟垂了眼睑,表现出稍许困倦,直接一个飞镖朝卢克的脑子甩过去。 即便是杀人的动作,青年也做得异常优雅而冷漠。 林佩只是恰巧有任务在身,和这群被名誉冲昏头脑、宣誓“荣耀即吾名”的西武士同行,只是因为顺路。他从不是正派的勇士,可不懂勇者对同伴的友爱与包容。 遇到碍事嘈杂的虫子,自然捏死了事。 这只虫发出的噪音,吵到了心爱之物的耳朵。 小恶魔的耳朵那么好看、那么鲜美呢。 卢克惊恐地看着夺命的刀锋飞向自己眼前,来不及躲闪,只见银辉一舞,一道正义的身影挡到他跟前,青铜手盾弹开了飞镖。 “再往前就是沼泽了,你们怎么还在吵这些有用没用的东西!”高大威武的约翰甩开红披风,以不容置疑的口气大声斥责。 林佩眯了一下眼睛。倪子蛟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这个内心阴暗的小伙子正在估算着杀副队长所带来的价值。 ——此人能挡开他的攻击,实力强大。林佩与他战斗,胜算在五到六分。 毫无疑问,这应该是一个剧情。如果就地处决,大概会对主剧情产生影响。 倪子蛟见到林佩暗自前倾身体,袍下肌肉紧绷,做出准备战斗的姿势,眼疾手快地捻住青年的袖子。 “好歹是个勇士,注意点形象。”倪子蛟小声笑着。 林佩被他往颈子里哈过去的一口气惹得有点愣神。约翰见他不反应,还以为是这个惹事的青年被自己的威严给镇住了,稍有些自满,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倪子蛟从林佩背后伸出头来,似笑非笑地望向约翰的背影。 【您之所以阻止勇者替您出头,是因为想替漫长的旅途增添更多的乐趣。】 【正如您一位过世朋友所说的那样,人类的阴暗面常常为巫师带来丰富的灵感。约翰的自大与浮夸,是让您感到美味的精神食粮。】 【您找到了第二十五个目标。】 约翰察觉到一丝目光游离在自己身上,回头看时,却找不到那抹鬼魅目光的主人。 在那个飘忽的半秒钟里,他隐隐听见了牙齿咬合的声音。 北方远征队行进半日,斥候举起望远镜,看到远方冒出些许阴暗的绿色。 他拉起缰绳,快速回到队伍,传令人将他带来的讯息传遍泱泱人马。 “前方是沼泽!” 队伍放缓了前行的速度,迷雾与瘴气从发酵的土壤里蒸腾出来,充塞着低空的世界,稀有的斑点寒鸦拍打翅膀,在树影间穿行,掠成幢幢鬼影。 人们一边驱赶蝇蚊,一边留意马蹄下的泥泞道路。 隐藏古堡的森林,北边的交界处便是这片漫长如夜的沼泽。在这里,空气中飘散着铅灰色的阴影,地势更是凶险异常。在每个阳光无法穿透迷雾的、艰难而晦涩的日子里,总会有无辜的旅人葬身于此。 幸而此地的微小生物足够强大,在下一名来客见到栽倒在前方的尸体前,无数细菌便会将其分解,而白骨则会为毯子般的苔藓所覆盖。 老道的生灵将死亡掩盖得足够严实,但无人会忽略这里无声却致命的凶险。 勇士将马蹄包上一层塞了棉花的布,并用绳索将彼此牵连,以防一人突然下陷时举目无援。浓重的雾色隔离了他们的视线,每个人只能看到牵往前方的绳索埋没在固体般的雾中。 如果不是众人此起彼伏的迎合与马匹的嘶鸣,他们甚至会以为自己正试图独自跋涉这片沼泽。 在进入沼泽前,林佩有意与队伍分开了距离。他翻身落到地上,将自己的马牵在倪子蛟独角兽的身后,用掌心触摸大地,深色条纹布满他的瞳孔。 林佩牵着独角兽上的缰绳,正在寻找一条相对安全的路。 步入较高阶层的玩家,都会掌握一些瞳术。 倪子蛟骑在黑独角兽上,歪着头,笑吟吟望向专心致志的青年。 “专心看路。” 瞳术都很耗费精神。林佩只是嗯了一声,点头。 如昨晚那样,倪子蛟将魂魄抽离躯壳,依附在方才擦过他耳际的乌鸦身上。他轻轻闭着眼小憩,眼前却是乌鸦眼球所见之景。 【还没到深夜,沼泽中邪恶的气息却促使您浑身颤栗。】 【您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一些鲜血。】 乌鸦冲出迷雾的刹那,视野瞬间开阔。它展翅而飞,冷冽的空气擦过它的羽毛,背上屹立着一抹半透明的人影。 地上,滚滚雾气仿佛巨大的蠕虫扭动身体。 【获得技能:召唤灭绝之物】 倪子蛟目光扫过雾气下被孤独与惊惧围绕的人类军队。 甚至不能称之为军队。它本身便是有社会各阶层的人所组成,唯一的连接点是森林里那虚无缥缈的女巫,每时每刻,队伍里都在发生着争执。 声势浩大的勇者之伍,实际上脆弱得可怕。 随着倪子蛟的目光从队伍的前方滑向末端,几只巨蜥在他目光停留之处悄然诞生,它们的颈部缠绕着透明丝线,另一头攥在倪子蛟手中。 自远古复活的生物向天空吐露细长腥红的舌头,以示对主人眷顾的感激。 【“去吧。”】 【“我给你们带来了晚餐。”】 【您是那样慈悲地笑着,对宠物低语。】 自从在副队长的庇护下逃过一劫,卢克便火速蹦到队伍前列,企图远离那个极其诡异的疯子。 走进沼泽,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至于该如何脱身——等离开沼泽再说。 卢克舒了口气,忽然,一股奇异的力量将他往前一扯。 他低头看过去,牵住他座下骏马的绳索绷得紧紧的。 有人陷进沼泽了?! 卢克看不到跟前的人,只能大声询问。 没有人回答他。 浓重如烟墨的雾中,渐渐传来了缓慢的喘息,以及低沉的、有点像风钻入石洞的喑哑呼啸。 很快,卢克发现那并不是风的呼声,而是源自于某种生物沾满腐蚀液体的喉咙。能有如此惊奇的发现,是因为他伸长了脖子,惊慌失措地往地上瞄了一眼。 湿漉漉的泥地上,巨大的爪形印记一个接着一个,新鲜得很,是刚印上去的。 并没有马蹄。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觉额头抵到了一个硬梆梆的东西。 不能说全是硬的,那样东西外面套了一层软皮,像是沙袋外边的布包,但抵住他的这层皮粗糙劣质,还有倒刺,蹭得他脑袋生疼。 剧烈的惊恐将他的心脏捏成极小的一团。平日机灵能干的小偷先生还没来得及出声求救,便为黑暗所笼罩。 他的视野被巨蜥口腔中的暗红填充,巨大的撕裂感将他的身躯与灵魂一分为二。 这幕惨剧无人目击。 人类所组成的队伍井井有条,卢克的空缺使得两段绳子在风中飘曳。 原本在他前后的两人疑惑了会儿,然后将彼此的绳索绑在一起。 正一步步前往巨蜥之胃的他们并不知道——现在,除了那个突兀的结,没有任何事物能够证明有个人曾来过这片沼泽,并且有来无回。 第七十章 约翰是第一个察觉到敌人逼近的战士。 副队长已找不到本应位列自己前后的人影, 他的喊声为鬼魅的雾气所吞噬,光泽暗淡的水汽亲吻他蜷曲的须髯。 如鲠在喉。 他翻身下马,举起称手的银斧, 在惨淡雾气中警惕地张望四周。 约翰是北方罕有的、名副其实的战士,不但经验老道,五感与直觉也远超常人。在某个刹那,他捕捉到远古爬行类在他脊背后甩动尾巴的声音。 他将锤往身后扔去,撞击声短促而清脆,巨型生物的黑影在雾帘后甩动头部,喉咙里滚出被惹怒的呼噜声。 是鳞甲,是女巫的宠物! 约翰全身紧绷,每一个毛孔都在战栗地撑大。 “出来!”他叫道, “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回答他的仍然是一片寂静。 骑士永不言退。约翰撕开浓雾,往黑影冲过去,但那庞然大物却比他的速度更快。他只在地上找到了几个数尺宽的悚人爪印。 一无所获,但约翰却稍稍安下心来。 身经百战的他早就对恶劣小鬼的把戏一清二楚。假使敌人力量远胜过他,或者与他相当,那自然不用借诸雾气的遮挡。 看不见的鬼才可怕, 操纵那些不明生物的背后黑手显然是这样想的。 倪子蛟睁开眼, 从云端俯瞰向大地上环顾四处的约翰,眼底流露一丝趣味。 杀人的趣味。 他舔了一下嘴唇。 艺术精灵在完成剧本之后, 主神大人本就有无限试玩的权力。但无论他扮演的是巫师还是勇者,走多少次剧情,都对这个自命不凡的男人极有兴趣。 到底是谁给了这个男人多余的自信, 使得他在如此艰难绝望的境地里,还能心存一丝幻想? 坚不可摧的信念在破碎的一瞬间,总是格外美丽的。 倪子蛟想知道他临终前的遗言。 【在您的勇士为您拔剑的时刻,您制止了他。】 【因为,您也被这个自大的孩子惹怒了。】 【受到您眷顾的人类,可以样貌丑陋、本性恶劣,但作为人类,却对身为巫师的您产生了轻视,那好似蜉蝣看不起天上的太阳一样可笑。】 【杀了他。】 一群巨蜥正在人类副队长周遭徘徊着,等待这个男人暴露破绽的时刻。忽然,求生的本能攫住它们的精神。这群强壮的动物抬起了头,将惊惧的目光集中到一点。 它们能感觉到,望不穿的瘴气深处,诞生了更为可怖的东西 倪子蛟指引巨蜥离开约翰的周围。 约翰突然感觉到浑身一松,他举起斧头,在死寂的沼泽里放开五感。 之前落在他身上满怀恶意的目光,此时正在逐渐地消失,令人紧张惊惧的声息悄然退场。 ——是黔驴技穷了么? 约翰吐了一口气。刚想摸出烟袋,余光乍然瞟见地上凌乱舞动的影子。他猛然举目望去,竟发现天上空无一物。 他的四周除却轻如丝绸的雾气,完全没有能够遮挡光线的事物。 那是什么? 约翰干瞪着眼睛,对于大地上狂乱的鬼影束手无策。 虽在将女巫定义成法术水平拙劣的蠢蛋,但他心中从未放下过忌惮之心。 正如他所认为的那样,人类对于一切未知,都会愚昧地产生恐惧。纵是他自己,也无法从中超脱。 约翰有些喘不过气来,像是背上被压了一座山,他弯着腰做深呼吸,胸腔却始终压抑地难受。 白日威风凛凛的副队长,此时抖得像个胆小鬼,他头皮发麻,睁大眼睛,眼球上覆着一层雾气。约翰注视着影子在脚下游动,以一种诡异而优美的姿态凝结在一起,形成一个边缘有些凸起的圆形。 【是眼球。】 【该说他不愧为统领众人的副队长,约翰很快猜出了这抹影子的来源所在。有一束目光从云端降下来,正俯瞰着他。】 ——别看。 理智这样告诉这个人类。 但又有个轻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低语。 真正的勇士,必须一往无前。假使在这里逃避,那他又有什么把握击败古堡中的女巫,将紫罗兰王子解救出来? 抬头、抬头吧。 死在荣光下。 诡谲的使命感填满约翰的胸膛。他扬起了脸,天空的景致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那个。 眼球的表面没有丝毫瑕疵,光洁如玉,仿佛一颗美丽的皓月悬于雾空之中,完美得使人以为这是伟大的远古神祗所丢失的遗物。 约翰稍一晃神,坐在寒鸦背上的巫师拉起了兜帽,闭上他窟窿似的漆黑眼眶。 【梦魇能够捕捉最细微的心灵裂痕,并趁虚而入。因此,当您在勇士们的心底播撒梦魇,这重无法提防的隐患便已注定他们的死期。】 【您失望地发现,约翰看到那样东西时,心底出现了缝隙。】 【“真是无趣。”】 【“原本还打算玩久一点的。”】 【您责备似的想道。】 约翰望着那颗属于巫师的无瑕眼球,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 他听到远方海浪的翻滚,过于悠扬的浪花声使他迷茫困顿。 但约翰并不是卢克那种容易对付的小市井。他曾砍下蛇女妖的长发,也在九死一生的命运之门侥幸逃出生天。 他咬破舌尖,以此保持清醒,将称手的斧头举在胸前,防备潜藏在暗处的敌人突然袭击。 倪子蛟看着这头困兽犹斗的猎物,静静地笑起来。 【约翰终于改变了对您的轻视。可惜,一切太晚了。】 约翰将斧子一拄,在原地休息片刻,眼前却又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了——这片无边无垠的迷雾,一直延伸到森林之外那不可逾越的海洋。 朦胧的夜空下,象征新生的桅船壮丽辉煌,美得近乎是工艺品。它在汹涌澎湃的海面上缓缓驰行,通往有去无回的彼岸。桅杆上高悬白骨,船身满绽鲜花,馥郁袭人。 这并非死亡,而是昭示新生命的诞生。 等约翰察觉出不对劲,他已经迷失在花香之中,困倦地闭上了眼,倒在泥泞上。 约翰企图睁开眼爬起来,但他发现找不到使力的部位。精神、肌肉与皮肤,每一寸部位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被关在自己的躯壳里。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天空上那名巫师的恐惧。 约翰近乎崩溃,只能企盼奇迹降临。在漫长的祈祷之后,他终于听到了人声,几欲喜极而泣。 “奇了怪了,快看,这里竟然会有鹿!它为什么会跑这儿来?” “这儿还有野猪一点儿腐败的痕迹都没有,是今天刚死的!” 结伴而来的佣兵们异常兴奋。 他们是很早就加入北方远征军的一支队伍,错估了行程,存粮早就告急了,原本还以为今晚就要和自己的爱骑说再见,孰料发现了几只新鲜的动物尸体。 撑过跋涉沼泽的这几天,就能到森林了!据说女巫的森林水源丰富,果实鲜美,完全无需担心食物问题。 约翰与这支佣兵小队恰巧是点头之交,听见他们说发现食物,正高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之前他与亲兵在荒原里搜寻找到那块绿洲时,也曾进行过类似的对话 约翰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有个人走近了他,然后——素来以身强体壮自居的他自己,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提起来,扛在了肩头! 他正要开口骂人,忽然,一种使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他心里诞生。 他,变成了鹿? 这个猜测使他的脑子唰的一下变成空白。 【此刻,那名战士终于意识到了。】 【这是诅咒。】 【伴随着巫师的出生,所随之而来的诅咒。】 【被您的眼睛凝视过的人,将被施予无法解除的死咒,永远不可得救。】 【这份力量,使您欣喜,恐惧,并长久地孤独着。】 【您的故友为何相继逝去,相信您的心里也有了答案。】 【获得技能:深渊凝视】 从进入沼泽到现在,林佩一直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 他牵住缰绳,从容自若地跨过白骨与尸堆,沉默得几近失去人性。 倪子蛟回到独角兽上,觑着黑发青年的颈子笑了笑。 走了许久,他们终于听到人类的交谈声。 浓雾稍稍散开一些,巨蜥爪下的幸存者们重新聚集在一起。或目击或听见怪物走动的年轻人两腿发软,半天说不出话来。 唯一脸上留存笑容的,只有一支满载而归的佣兵小队。 他们背着猎物,和同伴们谈笑着,架起火堆。 约翰听到打火石摩擦的声响,扛起他的佣兵一步步靠近熊熊燃起的火焰,他都能感觉到正在慢慢地靠近火堆,每一寸皮肤都热得像灼烧起来。 【您听到了约翰的心声。】 【可爱的蚂蚁在害怕呢。】 倪子蛟正啃着林佩给他的干粮,听到提示音,往火堆的方向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眸底划过一丝狡狯。 【您给了他一线求生的光。】 约翰发现压在自己眼皮上的力消失了,立刻拼命睁开眼睛,往他跟前的人望去。 那名战士正从行囊里取出酒,回头之际,碰巧和他的目光撞在一起。 水浇在了地上,人类目瞪口呆地盯着这头死不瞑目的鹿。 他引起了注意!他有救了! 约翰欣喜若狂,忽然,那股奇异的力量再次袭来,使他重新闭上了眼。 【然后,您又使他堕入了地狱。】 “喂刚刚那头鹿好像睁眼了?” “有吗?” 佣兵疑惑地低头看着肩上死去猎物的尸体。 “不可能的吧,呼吸都没了。” “也对,应该是我的错觉。” 不!不!不是错觉! 约翰在心里疯狂地咆哮。 “对了,怎么都不见队长和副队长?” “别等他们了,我都快饿扁了,给他们留两条鹿腿就行!” 我在这儿!蠢货!在这儿! 约翰绝望地感觉到自己被甩在了地上,周围的温度越来越烫,一名战士不知从哪找来了一根充当烤架的竿子,正嬉笑着向同伴炫耀,另一人则磨亮了刀具,骂骂咧咧朝他走来,按住了他的脖颈—— “等一下。”骤然,他听到有一个熟悉而冰冷的男人出了声,“那个东西,不是鹿。” 倪子蛟收起笑容,回过头,疑惑地望向出声的青年。 小野猪发什么疯? 第七十一章 倪子蛟不露声色地看两眼林佩, 掩去眼底的疑惑。 【由于您的法术被看穿,诅咒的效果暂时消除。】 话音方落,躺在地上的鹿被一阵白光裹住, 逐渐恢复了副队长健壮有力的身躯。 死里逃生的约翰浑身是汗,捂住心脏喘气,一脚把按着他的队友踹飞了。 见鹿变活人,在场所有勇士都惊惧地面面相觑。佣兵小队更是惨淡了脸色。 约翰对他们有恩,平日里更对他们照顾有加。结果自己差点把恩人当作食物宰了。 过了好一会儿,副队长才从大悲大喜中平复心情。他用平静的口吻叙自己所遇到的惊悚之事,同时留意着每个人的神态。 所有人都紧绷了神经,因女巫那可怕的诅咒而忧心忡忡,并庆幸着他能够生还。 没人想起他和亲卫队捕获的那几只肉质鲜美的猎物。 约翰暗自松口气, 走过来朝林佩伸出手,感谢他千钧一发的相救。 蓦然,一团灵光划过战士的脑海。 “我想请问您一个问题。”约翰低声道,瞥眼站在林佩身旁的倪子蛟。 倪子蛟大半张脸都被遮在兜帽里,只露出白皙的下巴。约翰看不见他的脸,只觉得这个人有些莫名的眼熟。 他见林佩没有支走这个遮住脸的年轻人, 便明白此人是青年关系极其密切的挚友, 继续问下去:“您是怎么发现——那头鹿是我的?” 黑发青年稍挑了一下眉毛,嘴角泛过薄凉的笑意。 “昨天的晚餐, 味道不错吧?” 约翰盯着青年毫无情绪波动的眼瞳,一股无边无际的恐惧攫住他的脊梁。 这种置之事外的寒冷表情,约翰是见过的。 在围观死刑犯被执行绞刑的人群脸上。 这个人, 他知道。 他,早就知道,之前自己犒赏队友的鹿—— 是人。 待他回神,林佩已然牵着身旁的倪子蛟走远了。约翰只能看到黑衣的两人颀长挺拔的背影,一丝雾色将他们笼罩,朦胧而诡秘。 后怕的杀机在心头默默燃起。他默默戴上袖箭,对准林佩的背后。 和这名青年战斗,他的胜率有多少?四十?六十? 他默默盘算着。骤然青年转身,锋利冷冽的目光淡淡扫过他的心脏。 那种眼神未曾沾染一星半点情感,纯粹而干净。 人类会愤怒、会恐惧、会慌张,拥尽七情六欲,可青年明明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却吝啬到连一点感情都懒得施予。 约翰浑身发麻,只觉得死亡的扫帚在他鼻尖轻轻地擦过,他手指一颤,还没戴稳的暗器从他手背脱落,摔在地上,很快陷进了一堆不祥的泡泡里。 不。 他错估了对方的实力。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名无死角的巨人。他在巨人的脚下,看见了自己草芥般的倒影。 他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思索间,约翰猛然惊觉。 什么时候,他竟然要在决斗前,胆小如鼠地估计自己的胜算了? 【本该被您捏死的蝼蚁,被另一只蝼蚁救走了。】 【您有点生气,想要给他一些惩罚。】 倪子蛟收到提示音,往林佩额头上弹了个毛栗子。林佩抓过他的手,望着他,满脸无奈。 主神大人好无辜地笑着。 巫师的生气与惩罚是推进剧情的必须因素,但具体怎么表现,还是得看玩家本身。 勇者与巫师永远处在对立面。 此前,因为剧情中巫师还对玩家扮演的勇士充满兴趣,扮演巫师的玩家这一点,不能对其动手;但现在,由于林佩从倪子蛟手里就走约翰,剧情中的巫师对勇士产生了怨愤之心,玩家可以抓住大好时机痛下杀手。 换成正常人,自然会借助巫师的强大技能,直接把其他玩家斩草除根。 但主神大人却会惯着他养大的崽子,弹一下额头就行,没必要因为芝麻大点的事斤斤计较。 最重要的是——今天早上林佩还差点一刀砍了约翰,眼下却捡回约翰的一条命。前后差距为何如此之大,倪子蛟想知道原因。 突然良心发现?想留着约翰多耍几天?或者,他有更有趣的打算? 倪子蛟想了一会儿,将自己的猜测抛之脑后。 和林佩呆在一块太久,倪子蛟发现自己习惯性地把他划分到友军里。 首先,林佩属于勇士阵营,跟巫师从不是同一路人。 其次,林佩和他不一样。他可以尽自己的嗜好随意摆弄卑微的虫子,但林佩并不以此为乐。 他是只从利益出发的利己主义者,不和自己相关,一律视为无物。 倪子蛟一条一条梳理着林佩的脑子回路,结果却更悲哀地发现,就从玩家现在所掌握的信息来看,约翰死不死,似乎跟林佩小同学并没有多大关系。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给巫师卖个破绽,结果被他随便一放水解决了。 啊,这个令人头秃的小毛孩! 倪子蛟越想越郁闷,又给林佩来了一下子。被弹了两次的林佩忍无可忍,抓住他的爪子往他脑袋上揉回去。 队长在与巨蜥的搏斗中壮烈牺牲,临时队长的职位顺理成章地落到了约翰的头上。 约翰在北方军中很有名望,与一些老人都混得很熟,这其中包括了队长,以及其他死于雾气中的战士。 他带领众人在空地上立了一座碑,以此纪念死于迷雾沼泽中的同伴,随后继续向前进军。 队伍还没有移动几分钟,前面探路的几个人便摸着绳索往回走过来,嘴唇和手都吓得直哆嗦。 “队、队长,我们的指南针都不对劲了!” 约翰闻言,迅速掏出自己的指南针。 他的小铁针同样乱摆个不停,似乎被小鬼施加了恶作剧。 约翰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道光:“是女巫的法术。她干扰了周边磁场,意图让我们失去方向。” “那队长,我们怎么办?”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o_m “我曾经来过这片沼泽,清楚这一带的地形和线路。”约翰深吸一口气,目光深邃,“让你的伙伴回来吧,从现在开始,由我来引路。” 斥候喜极,将同伴从迷雾重重的前方招呼归队。 探路的任务是最危险的,巨蜥族已经害死了他们大半的战友,虽说死于战场皆属光荣,谁也不想还没见到古堡的影子就变成一块无字碑下的亡魂。 约翰收起指南针,一拉缰绳,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正如约翰自己所说的,他对迷雾沼泽的布局颇为熟络。阅历丰富的队长握紧缰绳,缓速前行,时不时翻身下马,检查附近的土质与标志物。 他从容不迫,脸颊上没有流泻出一丝的无措。很快,站在他身旁的勇士们安下心来。 纵使没有指南针,但好在老马识途,多亏这名可靠的队长,他们必定得以度过沼泽,到往传说中困居紫罗兰的古堡。 从巨蜥出现开始,北方军的气氛便一直处于压抑之中。几名混迹酒场的老佣兵开始引吭高歌,一支跑调的曲子没唱一半,他们听到了匆乱的马蹄声。 一位步履稳健的白发剑客从队伍后方赶过来,喊住了约翰。 “阁下,你的方位是不是记错了?”老人皱眉道,“我记得这条路通往海港,而不是森林!” 众人闻言,迅速看向约翰,满眼错愕。 队长带错了路?! 约翰勒马。 他背对着众人深呼吸。他的眼球颤栗地抖动,捏住缰绳的手心冷汗粘腻。 约翰说了谎。 他在害怕。 在看到女巫的眼球之后,他就明白了。 纵使集结北方军所有勇士的力量,他们都无法战胜女巫。她的实力是深不可测的井水。人类只能看到平静的水面,不知道那清澈的液面下溺毙了多少冤魂。 他还能留着一口气在,是因为女巫还对他留有兴趣,他甚至不知自己何时会暴毙横死, 如今,他能够做的,只有当一个叛徒,欺骗他的战友们。 逃!逃得越远越好! 约翰在心里声嘶力竭地、绝望地喊着。他强迫自己的肩膀平静如一块石板,转过身,脸上仍旧是属于上位者的强势微笑。 “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我的路线是正确的。”他语气坚定地回答,“老人家记性出错,这很正常。” 白发剑客语气激动:“不是你错了!这片沼泽我走了无数次,我几十个朋友都葬送在这条路上,他们中的哪个人怎么死的、死在哪个位置,我都一清二楚!” 前方传来争执声,音量还挺大,倪子蛟和林佩身旁的西武士们纷纷好奇地赶过去看热闹。 两人都耳聪目明,无需打听,便从说闲话的佣兵口中得知了前方事态。 据说,是一位入伍资历比队长年纪还大的老兵和队长起了冲突。 不久,各分队长将讯息传达每一名勇士。 由于两人意见向左,北方军将重组为两支分队。 一组由约翰队长带队,向东进军,另一组则由白发剑客带队,向西进军。 消息一来,举众哗然。 白发剑客是队伍里最年长的人,受到许多人的敬仰与爱戴,可论威信,还是约翰更高一些。 半盏茶过后,勇士们纷纷选择了自己所跟随的对象。 剧情到这里就是一个分支。如果玩家选择跟着约翰,注定会远离古堡导致任务失败,而白发剑客会将玩家正确地带往森林。 林佩掌握的信息很全面,他自然知道谁在说实话,谁又在说谎。这道选择题不难答对。 倪子蛟自信满满地看向自己的狗崽子。 他看着黑发青年牵着他的独角兽,镇定自若地,慢步走向了 撒谎的胆小鬼约翰带领的队伍?! 第七十二章 主神大人的脑子为林佩神经病般的举动凌乱了一秒钟。然后, 他恢复了平静。 不能暴躁,不然就着了林佩的道。 玩家找到了更优越的通关方法? 倪子蛟沉思片刻,低头翻起这个游戏副本的模组和剧本。 过了几分钟, 他一脸凝重地合上书。 没有。跟随约翰不存在隐藏的通关方法,这是必死选项。 纵使玩家能够成功抵达海港,不但见不到古堡女巫或者紫罗兰王子,而且还会遇到海港边百年一遇的大海啸,哐一下能卷走一个沿海城镇的那种。 照林佩现在的常规实力,完全无法解决那种程度的天灾。 倪子蛟一开始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心里有点打鼓。 该不会,他的小玩家被楚鸿气傻了吧? ——不不,应该不是。小佩佩气疯的时候还要更可爱一点, 不会这么蠢兮兮地给他丢人。 所以,这混蛋究竟在搞什么飞机?马虎大意得让自己死在一道完全算送分题的二选一上? 辛辛苦苦调.教大的玩家非要往南墙上撞,主神大人此时的心情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 倪子蛟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掐住林佩的脖子,咬牙切齿地笑起来。 “给你五分钟解释,嗯?” 少年威胁起人来的笑, 和平常的假笑不同。 这是沾染了烟火气息的愤怒的笑, 露出两边虎牙的小尖尖,配着上扬的尾音, 傲得像小豹子。 林佩垂眸看他,面对不满的主神大人,丝毫不见慌张:“解释什么?” “你, 为什么,要和那个约翰一队?”倪子蛟扬声嘲道,“你爱上他了?” 林佩被少年孩子气般的话逗笑了,他逐渐收起笑意,安静地注视少年良久。 “抱歉。”他缓声说,“这个决定,我不能改。” 现在还剩几个优柔寡断的年轻人没有选定将要跟随的引路人,队伍一直停留在原地。倪子蛟把他和楚鸿拉进这个副本,只是为了逗着他开心。 听到林佩是这个回答,满心都是让他改主意的倪子蛟有点迷茫。 他已经给足暗示了,玩家却说“不能改”? 有病吧!哪有争着去给送人头的? 林佩会折在这里,倪子蛟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 虽说楚鸿对他展现了够格的杀意,但就像林佩所说的,倪子蛟还瞧不上他。对于阴阳怪气还会变成兽人的奇葩玩家,主神大人既敬佩,又拒之于千里之外。 他也觉得短时间内不会再遇到像林佩这么合胃口的玩家。 倪子蛟从迷茫中收回神,被林佩莫名的道歉给气笑了。 这人也知道对不起他啊? “动动你的脑子,就应该知道跟着他下场怎样吧?” 林佩不说话,算是默认。 倪子蛟看着一言不发的青年,忽然冷静下来。 有点不对劲。 可疑。太可疑了。 倪子蛟认真思索起林佩之所以一反常态的缘由。 他之前正乐得用楚鸿膈应林佩,没察觉到玩家的异样。 但似乎 林佩从梅花烙的后遗症里醒过来之后,就有点反常了。 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他那群部下又去找林佩麻烦了? 主神大人用探究的眼神,打量起跟前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小伙子。 成年后的玩家不像小孩子时候那样刺头,但主见还是很强,处理任何事都是有条不紊。 可就算是从前,林佩也没有这么生硬地忤逆过他。 这让一直被林佩捧在手里的小恶魔不高兴了。 倪子蛟眯起眼睛:“你遇上了谁?艺术精灵?审判庭?” 他又觉得林佩语气有点不大对劲,追问道:“——还是,不能和我说?” “不能。” 倪子蛟明明预料到林佩会给他这个又冷又闷的答案,心里仍旧很生气。 按部就班地完成剧本任务、杀了他,成为新神,不好吗?有什么值得这只狗奔着送死的? 倪子蛟想了半天,也没有任何思绪,凉笑道:“那你和那个撒谎精死在一块吧。” 附近的战士听到两人争吵声,皆陆续围过来看热闹,一听倪子蛟在诋毁约翰队长,纷纷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 选择跟随约翰的人在队伍里占了绝大多数,倪子蛟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如同点燃引线,瞬间引爆了战士的怒火。 “你朋友想跟着队长一路,关你鸟事!” “还真把自己当小少爷?约翰千错万错,不也比你这个小白脸强?” 倪子蛟正火大着,见几个没眼色的家伙来说风凉话,纵使知道他们仅仅是按照剧本走剧情,也气得想把他们踢飞。 可他还没走过去,就被黑发青年的身影挡住视线。 “闭嘴。”倪子蛟听到他冷冷淡淡地赶人,“是我和他吵架,不是你们。” 面对眼神锋锐的青年,战士们退了半步,目瞪口呆。 喂,等一下 他们是在帮这个人说话吧? 这世道怎么回事?吵架哪有把战友往外踹的? 由于林佩释放出的气场过于恐怖,稍微往他背后的那个争吵对象靠近一点就像要杀人,他们不敢上去理论。 虽、虽然,他们对于队长满怀崇敬,但逞口舌之利,也要有命在啊! 林佩看着几人瑟缩着退开去,回过身,发现本应被他护在背后的倪子蛟早已不见踪影。 小恶魔走了? 倪子蛟没走。 他坐在一棵树上,用特殊道具掩去了踪影。他盯着林佩的后脑勺看,沉思半晌,取出联络器,给子虚乌有发了一个窗口抖动。 【子虚乌有】:??? 【现在叫倪子蛟】:选约翰没活路? 正在银河边钓星星的子虚乌有思考了好一会儿,方才明白过来,父神是在向他问他锦标赛初赛副本里一个的相关话题。 父神和他们说话一向很随意,完全不会结合语境和上下文,非要靠他们自己脑补。 像现在,大概是又双叒叕看上个有意思的玩家,准备给人家走后门。 【子虚乌有】:没有。 【子虚乌有】:父神!别着急!虽然剧本里没有,但是还有救!我马上把脚本给您,您现改应该还来得及! 【现在叫倪子蛟】:你要我为了一个玩家改剧本?! 主神大人对于属下的言论颇为愤怒,甚至加上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存在的感叹号。 子虚乌有被这个感叹号吓得差点从星船上摔下去。 不过,他身为最善解人意的诗文之精灵,对于察言观色还是很在行的。 如果父神真的不乐意,会给他回复“呵呵”或者呲牙笑的表情,绝对不会写那么长! 【子虚乌有】: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这里我设计得有点太绝对了。选这条路应该也可以达成任务,只不过当时赶着交差,就 【现在叫倪子蛟】:哦。我要给你扣分。 【子虚乌有】:是是是 主神大人被属下的花言巧语哄得很满意,稍微平复了被林佩搅成一团乱的心情。 行行行,之前都是林佩顺着他,他现在顺着林佩来一次,不过分。 子虚乌有将可编辑剧本发给他,倪子蛟坐在树枝上,开始整理原始剧情。 正如子虚乌有所言,通往海港的路直接写的是【DEAD END】,没有留有任何余地。 另一条路虽然正确地通往森林,但路途也像迷雾沼泽一样坎坷。如果不是设计者的恶趣味,大概约翰的选择会是最明智的。 在途中,他们会遇到巫师所豢养的长臂怪,以及成精的古树。 长臂怪会撕下勇士的皮肤,将自己伪装成他们的同伴,将他们引入陷阱。假装沉眠的古木将趁勇士倚坐于树荫下休息的片刻,将他们吞入树洞,作为下一个旱季的营养储备。 被巫师盯上的人类是没有活路的,所以说 白发剑客带领的队伍,也将无人生还。 除却被巫师相中的玩家,所有战士都将毙命于远征的道路,甚至无法跨入古堡的大门。 这场远征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啊,这真是凄惨的场景。】 模组这样描写着巫师的心理活动。 【但一场大雨过后,鲜血的痕迹将被擦拭得干干净净。营养丰富的森林会生长出新的幼苗,满地堆积的落叶将覆盖前人的脚印与被吸干的残骸。】 【您还会从空气清新的后花园,摘取带着露珠的紫罗兰。】 第七十三章 要修改剧本, 首先要找剧本里的漏洞。 什么样才算ooc,才算逻辑硬伤,这些都是因人而异的。有时候只要审批人心情好, 再神转折的本都能够批过,心情不好的时候,再逻辑严密的本都能被打回回炉重造。 现在的倪子蛟就是来挑刺的。 他将脚本重新翻到了结局综述页,拿起笔。 巫师是从迷雾沼泽以前就盯上了这群战士,被他看上的猎物,从来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 所以照理来说,约翰一行所遇到的海啸,也应该是巫师的手笔。 而他之所以给约翰一行制造海啸,而给白发剑客一行的待遇却是慢慢地、悠闲的折磨—— 是因为, 他认为约翰中途改变路线,没有抵达森林就半途而废的行为,很掉价。巫师甚至失去了好好玩弄他的想法。 倪子蛟将这段话补录剧本。 那么新的矛盾点就诞生了。 假使此时的玩家和其他勇士一样,没有掌握充足的信息,对于摆在眼前的分支剧情只是随机盲选,那么并不能判定他到底是【勇者】还是【懦夫】。 所以, 强制死亡的结局是不合理的。 倪子蛟将逻辑一顺, 兴致冲冲地把那栏【DEAD END】给擦掉了。 那么,现在就是重新确定海港线剧情的时候。 组织新的剧情, 必须依照主线人物的性格与经历,这样才会不显得突兀。 主线人物只有三个。巫师和玩家所扮演的两名勇士。其他都是最后必死无疑的背景布。 关于巫师的人设,子虚乌有写得很认真, 有着许多可供倪子蛟挖掘的地方。巫师的祖籍在龙骨高原。他的祖父母沿着高原上的河流远迁,渡过无垠的海洋,来到森林建造古堡。 他们天赋异禀,是附近一带最强大的古老种族,却终生笼罩于诅咒的阴霾下,受到过他们注视的生物——除非血脉共通,否则纵使是最亲密的眷侣,也难逃一劫。强大的将失去灵魂,变成为其所驱使的野兽;弱小则陷入沉眠,永远无法醒来。 直至巫师这一代,他的血脉发生了异变。 从他的父辈及以上,凝视亲人并不会带来诅咒,但巫师血脉中的力量过于强大,他成年受冠礼觉醒魔法天赋后,被他实现扫过的族人亲友无一受到了诅咒。 古老魔法力量强大,受术者精神将遭受永久不歇的折磨。 他的亲友们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唾骂他、厮打他,最后的遗言,却都是让年幼的巫师在他们失去神智的第一秒杀死他们。 巫师沉默着完成所有人的遗言,将遗体沉入他们迁移而来时所渡过的海洋。 在余下的时光,他尝试了许多方法祛除诅咒,但他的祖先早在他之前用尽了千方百计,最后却悲哀地发现,这使他们陷入永恒孤独的咒语是刻在他们的骨子里,永远无法消除的。 百年以来,也曾有阳光照进过黑暗笼罩的森林,几个不相信魔法的年轻猎人以冒险为乐,不顾亲人劝阻踏入古堡,试图成为巫师的朋友,最终仍旧一边责骂着巫师的狠毒,一边惨死于诅咒之中。 如今,巫师已经不再相信任何救赎。 ——如果时间重来一次。 他想。 ——他一定不会将亲人与故友的遗骸沉入海底。 ——就算是变成毫无理智的野兽也好,宠物至少会乖顺地伏在他的脚下,不会厌恶他,更不会逃走。 ——那样,他也不会变成今天这副 ——怪物不如的模样。 所以当约翰选择逃跑的时候,正玩得开心的巫师怎么可能会因为感到无聊,就一个海啸扔过去了结他们呢? 倪子蛟继续写。 【有支勇士的队伍,懦弱地逃跑了。】 【那名被您相中的勇士不仅戳穿了您的诅咒,而且还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逃跑。】 【“不会放过他们的。”】 【您看着水晶球里往海港前行的勇士们,如此阴郁地自言自语。】 【被巫师注意到的东西,怎么可能就这样逃走呢?】 【所有的愚妄无知,都将归于混沌,成为供您驱使的奴仆。】 【震怒的您褪去了伪装,换上成年礼时所身着的缀饰华美的礼袍,宛若他们口中的紫罗兰王子。】 【您尾随着约翰的队伍,打算给予胆怯者最为深刻的惩处。】 跟随约翰的队员们一边拨开迷雾前进,一边警惕地四处张望。 到达沼泽的边缘,雾气与瘴气逐渐淡退下去,脚下的泥地也变得厚实起来,覆盖着灰绿苔藓的骸骨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踪迹,不再令人那样的不安。 ——可是,越靠近古堡,难道不是应该越危机四伏吗? 人们的心中纷纷诞生了这样的想法,但无人敢问。 来到这里的人,大多都对约翰的判断无条件全盘接受,他们宁可质疑自己,也无法质疑威信十足的队长。 在沼泽的路途之中,许多人都因口粮不足的窘境杀掉了自己的坐骑,此时只能以双腿跋涉,尽管行军速度已然放缓,但唉声叹气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 而看似瘦弱可欺、牵着两匹马的黑发青年,自然瞩目异常。 倪子蛟离队的时候,林佩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些目光。 他拉紧缰绳,漫不经心地走着,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这些目光的主人自以为将意图隐藏得很好,但他们终归过于青涩,经验不足,没有看出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年轻人究竟是多么可怕的魔鬼。 【您来到了队伍前方,这里沙滩金黄,海浪的泡沫与噪声溅满湛蓝的晴空,太阳散发着令您讨厌的怀旧气息。】 【如果可以,您一辈子都不想重返这片您挥洒一族骨灰的旧地。】 【海天相接的地方朦胧暗淡。似乎有海啸即将抵达沙滩。】 【伴随着海鸥吟唱的嘹亮声音,您开始吟唱使懦夫们万劫不复的诅咒。】 【获得技能:精神风暴】 面对勇士们即将抵达的方位,倪子蛟轻轻低吟着咒语。远隔数十里外的勇士们方听见若隐若现的海啸之声,正惊疑间,忽然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在地上惨叫着打滚,意志不坚定的人则已经七窍流血地倒在了地上。 ——说到底,玩家选择跟随约翰,终归是做出了错误的回答,所以,降难度是不可能。否则就算不正当徇私舞弊。 巫师的吟唱之声与其他施咒者干涩怪异的嗓音不同。 它干净、轻灵,悠扬唯美得仿佛一首失传在遥远岁月里的无名歌谣,难怪吟游诗人会像失了魂似的在世界各地传播这奇异的故事。 精神风暴会摧毁人类的脑部神经,将他们变成只供巫师差遣的魔物。倪子蛟在海港边等待许久,也不见半个影子。 海浪声的节奏仿若是催人睡眠的摇篮曲。倪子蛟打了个哈欠,蹲下身来,用手指在沙滩上无聊地涂涂抹抹。 ——林佩。 等主神大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无意识地在沙子里写下这个名字。 倪子蛟微微一愣,刚想把这两个字擦掉,一抹影子挡住了他的视野。 “巫师大人是在叫我吗?” 轻笑从他的头顶降下来,他抬起头来,正看到英俊而高大的黑发青年将剑收入鞘中,他浑身浴血,手背上绑着绷带,眼角带着厮杀过后的疲倦。 倪子蛟看到他,稍一晃神,掏出巫师的单片眼镜,望向沼泽深处。 他看到包括队长约翰,原本应该变作他魔物的战士们倒在一片巨大的血泊之中,几张死不瞑目的面孔上还残存着见到什么可怖生物的惊恐。 倪子蛟放下眼镜,探究地望向云淡风轻的青年。 玩家杀了勇士,全部人。 纵使成长速度惊人,但玩家并不是无所不能的,比他强大的人还多得数不胜数。要顶住巫师诅咒带来的强大精神压力,同时孤身与几百人的队伍搏杀,着实凶险至极。 倪子蛟慢慢地说:“之前我还好奇,要是我不重写剧本,你是不是就要一条路走到死——” 他冷冷扫一眼假笑的青年,继续道:“原来你是在‘赌’啊。” 赌自己会不会修整剧情,给他一条活路当然,没有也没关系,大概,他早就找好退路了,现在不连带队的约翰都杀了吗?跟着约翰走,只是他拿来吓唬自己的幌子。 但林佩到底为什么会忤逆他,倪子蛟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他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林佩受到了威胁。但他的部下没人那么胆子大的——就连最会上房揭瓦的鬼皇,也只敢偷偷地使绊子。 没人敢惹怒主神。 但现在的林佩确实让倪子蛟生气了。 倪子蛟转过身,林佩神色一动,抓住他的手腕。倪子蛟回头瞥他,手中响起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缠绕的锁链如银蛇吐信,飞速缠绕住青年的脖子,使他变成巫师手中的驯兽。 【能够在您的法术下保持清醒、平安来到您面前的人类,必定是信念坚定的勇者。您这样赞赏他们——】 【真是上好的精神力补品啊。】 【您甚至闻到了他的脑浆与血液中丰富的营养,舔着嘴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第七十四章 倪子蛟从一开始就觉得林佩会有小心思, 所以预留了一手。 他做了两个分支。要是林佩的回答让他满意,他就给出好的,让林佩平安无事地抵达森林古堡, 继续任务;如果不让他满意,他就给出坏的。 现在,林佩的回答让他十分生气,所以倪子蛟打开了坏分支。 ——以为自己为他修改剧本,就可以放炮仗普天同庆万事大吉了吗? 他轻慢地笑起来,想从自以为是的玩家脸上看出一丝懊恼。 结果并没有。 被锁住脖颈的青年似乎毫不意外,他掂了掂锁链,似乎在测试它的质量,察觉到倪子蛟的目光, 青年将眼睛转过来,温和地凝视着他。 “走吧。不是要回家吗?” “” 倪子蛟眨了眨眼睛,有点失语。 玩家为什么可以那么镇定? 银锁链上的附带属性能够把玩家的所有技能全部锁定,只要自己不松开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 迷茫的倪子蛟一边沉思,一边牵着锁链, 往森林古堡的方向走。 【勇士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负伤在身的人类只能万般不情愿地向着您的方向亦步亦趋。】 【见到您的真容,他显得震惊而愤怒。无论是从完美得令人发疯的外貌, 还是优美得使人神魂颠倒的声音,您都极其符合吟游诗人口中“紫罗兰”的形象。】 【“紫罗兰王子和古堡女巫是同一个人?”】 【您听到人类的内心正这般愚蠢地困惑着。】 这是勇士被巫师制服后的剧本剧情。然而,现实却是—— 林佩从容地跟在倪子蛟的身后, 还时不时回过头去,欣赏一下浪花拍岸的壮阔海景。 他身上深陷到见骨的刀伤还在淌血,能令常人失去意识的流血量,却似乎对黑发青年并未造成太大影响。如果不是他稍稍蹙紧的眉宇,与因失血过多而白得吓人的嘴唇,倪子蛟甚至会以为林佩隐藏了实力,并未在方才的战斗中受到任何损伤。 倪子蛟冷笑,悠然道:“好悠闲啊,你不怕我真的照剧情把你吃了?” 林佩问:“生气了?” 倪子蛟收起笑,没有直接回答林佩的问题。 “我不喜欢有人骗我,特别是你。” 林佩是倪子蛟从起初就选择的玩家,他下意识会想要护着林佩,但神有极大的自负与自尊心,他讨厌因此受人欺骗与利用。 倪子蛟不认为林佩只是在“狐假虎威”,这会让他觉得自己愚蠢,选择了一个俗套又虚荣的玩家。 可有什么是连身为神的自己都解决不了、需要林佩瞒着他去做的? 倪子蛟生气的是这一点。 【森林与海岸的交接是一圈长势旺盛的灌木。这些年轻的灌木方才受到巫师法力的洗礼,对于外来者既嚣张又鲁莽。它们察觉陌生人靠近,颇为欢脱地往被桎梏的勇士伸出锋利的茎叶。】 林佩的技能被锁了,他用手抓住几根枝条,倒刺在他手掌上刮过血痕,灌木丛里叶子摩挲,发出尖利的欢呼。 倪子蛟正在气头上,听见这聒噪的声音,瞪了它们一眼,欺软怕硬的宠物接收到主人的目光,战栗地缩回枝叶,在阴影里瑟瑟发抖。 主人看起来好可怕 这个猎物,怕不是要被玩死 【您的怒火使森林的宠物收起玩乐的心思,纵使是林中最强大的万兽之王,此时也战战兢兢的趴伏在地,用枯草木掩盖自己的身形,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从远古就遗留下来的森林草木葳蕤,叠翠千丈,落叶盈尺。倪子蛟握着锁链的一段,在前面一步步走着,穿梭于林叶的黑白光影间,不紧不慢的话语冰冷又淡漠。 “逼我改剧本是不是让你觉得很自豪?除了你之外,没有任何人享受过这种待遇,是不是够你吹嘘一整年了?” 倪子蛟没有听到林佩的回话,微微垂下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我没和这个副本的设计师说过‘保密’,他是个大喇叭。就算你能平安从这里出去,大概全世界的都会知道你的名字了这可得不偿失,不像你啊——一直以精英自居的小狗。” 他回过头去,脸颊上露出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神的宠爱,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玩家们的那边会是怎样,他不大清楚,不过,他对他的孩子本性如何一清二楚。 林佩的存在,对于每个来说都是危机。 历来,主神对于的宠爱都是阶层分明的。艺术精灵与人鬼二皇永远是神最疼爱的宠儿,因此詹未来的出现才会在主神世界掀起如此巨大的波澜最近关于他的风波才退下去不少,大抵审判庭看到了新任审判长的实力,才渐渐无人敢置哙。 但玩家得到的永远不会比得到的更多。林佩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既不是玩家中资历最老的,也不是实力最高的,只要从图书馆中查找玩家档案,就会发现,这个年轻的玩家单单是运气比别人好了那么一点。也因此,他将会受到整个主神世界的针对——尽管这些针对都只能在私下进行,但确实够他过一段时间的苦日子了。 “您要知道,我是银行家的儿子,不会做有损自己的事。”林佩低低地说,“要是我为了这个原因才惹恼了您,对于我没有任何好处。” 这句话倪子蛟在林佩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从他嘴巴里听过。 主神大人晃着锁链,勾起嘴角,不屑地嘲讽道:“叙旧情和用敬称是没用的。” 林佩往倪子蛟的方向望去。身体上的疼痛与失血反应使他视线朦胧,风一乍响,浓密的叶云深处现出了巫师的堡垒奇诡高耸的黑影。少年步履轻盈,他没有回头,长发过肩,柔软的头发搭在肩上点缀金银刺绣的衣袍上,显得纤细而孤高。 他叹了口气,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低念着礼拜用的优美祷词。 倪子蛟听到了,漫不经心地轻哼一声:“祷告也没用。我还以为你是无神论者呢。” 青年笑了笑,用他低沉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回答:“是吗?我可是一名最忠诚的信徒。” 倪子蛟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说谎。 倪子蛟没有当真,但林佩确实说了实话。 向神祷告的这个习惯,是林佩遇见倪子蛟之后才有的。 就算在双亲过世前,林佩也鲜少得到过来自父母的关怀,他们只将他作为继承人与基因的延续,所以在出事之后,林佩甚至感激自己的父亲没有对他投以太多的情感,否则会很难办。 倪子蛟认清他本性,愿意给他机会。这位天真的主神并没有发觉到,他所认识的自己的“本性”只是冰山一角。 ——那年,昏暗的餐厅里,黑发少年对着用筷子敲碗的主神,专注而静心地祷告,合十的双手敛去了嘴角悚人的笑。 ——我感谢你啊,可爱的,神。 所以啊,从起初的那时,林佩就一直愿意惯着他,宠着他的小恶魔。 林佩收回神,以一种热烈且绝对侵占的目光,打量眼前铐住了他、却也为他开路的神明。 从第一眼,林佩就觉得这个神很好看。无论是从外表,还是从那恶劣下又卷带着几分纯净的灵魂。 黑发青年专心地注视着巫师的背影。 看着他、看着他,多么温和的视线,似乎要将少年困进自己眼光的阴影,不再让他逃出去。 “你肯为我这么做,我很高兴。我现在高兴到即使被你杀掉,也甘之如饴。” 【巫师来到了古堡的大门口,他听见了骨龙在远方盘旋长啸的声音。】 【另一支勇士的队伍也快到来了。】 【巫师悠悠地转过身去,以一种露骨而放肆的目光,打量着衣衫狼狈的勇士。】 【虽然是被您选中的极其优秀的勇士,但也仍受人类自身的所限,在您的咒语与宠物的侵袭下,他脸颊苍白,眼眶深陷,精神恍惚,步履也有些不稳,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 【“你到底是为什么而来呢?”】 【您凝视着他,高傲地问道。】 “我来找一位王子。” 【“紫罗兰王子?他已经被我杀了。”】 “不,我想找的是您。” 【“”】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为您的灵魂所折服。所以我不远万里到达这里,穿过荒漠、沼泽、海港、森林,来到您的跟前,想把您带回去。” 倪子蛟取出巫师的鞭子往不往剧情上走的玩家脸上抽了一鞭,忍无可忍地咆哮:“你还想不想通关了?!” 林佩轻笑着抓住鞭梢,徐徐凑近了少年,垂下头来,眼眸深邃若海。 倪子蛟嗅到了玩家身上浓重的血腥味,以及一些令他不适、甚至感到稍许战栗的气息。青年冰洋般的瞳孔里显现出几分倦意,但他仍旧专注地望向自己的神明,呢喃若情人低语。 “抱歉,巫师大人,”他低低地笑着,语气暧昧得仿佛掺了毒药的糖果,“因为那个品味很差、我又很讨厌的人快来了,而且大概下一次遇到这种机会要在很远以后所以,我想趁他听到之前,先说一点自己的心里话——” 黑发青年就这样静静站在倪子蛟的眼前,他身躯颀长、五官英俊,面如冠玉的儒雅样貌给人以独特美好的映象,可从他那张深刻的脸上,却流露出令鬼神都要颤抖的、毛骨悚然的温和笑意。 “——我想要将您带出这座森林,把您变成我的所有物,这样,无论是让您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将您杀死,都会是我个人的选择,与您的意愿无关了。” 第七十五章 林佩说话的时候, 始终盯着倪子蛟的眼睛。 目光里势在必得的决绝,令他产生一瞬的失神。 趁主神大人还未转醒的时机,林佩低笑, 语气变得轻松,像是在与老友闲谈:“刚才是在开玩笑,不用放在心上。” 谁信。这恐怕是他最真心不过的话了。 倪子蛟抿了下嘴。 带他走? 有病。谁想跟他走。 暗自嘀咕的时候,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失重地、往虚空里坠落了一下,心脏的某个角落被什么东西烫化少许的碎屑。 说不清是“融化了”还是“烤焦了”。 但他全身的神经,确实被这灼热的感觉带动起来。他手指颤抖,覆上左胸,眼底划过无措的挣扎。 尽管神与人类所处环境不同、实力悬殊、三观天差地别。可是,在他成为神祗的时光里, 这是他第一次失去了主动权。 带来这种体验的,不是最强大的玩家,或者最了解他的。 几年前他还能像斗蚂蚁那样玩弄的孩子,如今已经试图站在平等的位置与他说话。 但他并没有与之相符的能力。 他又不是神! 他对自己一无所知! 不满、愤懑、杯,还有一丁点倪子蛟无法忽视的兴奋与慌张。 这是最让他迷茫的情感。 他伸出苍白瘦长的手指,往林佩额头上一点, 缠绕在他脖颈间的银色锁链渐渐颤抖起来。倪子蛟松开另一端链条, 锁链像是有意识地悬浮在空中,围着林佩嘲弄地转悠几圈, 似乎在评估他的实力。 附有强大魔法的锁链正慢慢缠紧人类的脖子,可青年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像头一回被食人蚁咬到了脚趾的顽劣孩子,惊讶而震怒。他试图重新控制玩家, 但玩家并不领情。 雏鹰的翅膀早就硬了。 “我很喜欢这个副本。”他说,“巫师的形象,和你十分贴合。” 【可能又要下雨了。乌云挡住射往林间的阳光,在一切事物的表面降下暗色。】 倪子蛟看不见林佩的脸,但总觉得一束露骨的目光正放肆地游离在他身上。 莫名其妙地,玩家在笑。 倪子蛟暗自恼怒。他讨厌那种洞察自己的目光。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子虚乌有在撰写这个剧本的时候,巫师的原型确实有取自倪子蛟的部分。这是他告知了倪子蛟的,但具体是哪一部分,他并没有说明。 倪子蛟咬了咬牙,闷声问:“哪里像了?” 神明的话带了点情绪。他可不是那种阴郁、性格古怪又不近人情的巫师。 黑暗中,他对面的青年沉默片刻,然后,轻笑起来。 并以那种他同样讨厌的悠缓语调,说出他还是同样讨厌的回答:“我是个狂妄的人,你知道的,所以,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吧。” 倪子蛟气笑了:“再遮遮掩掩,信不信我现在就捅死你?” 沉默一闪而过。漆黑之中,倪子蛟感到灼热的气息渐渐逼近,他毫不犹豫取出附魔的刻刀刺向来者。 粘稠飞溅。林佩没有避开。 仿佛没有灯光的面具舞会,暗夜里的眷侣相拥,勇士无畏地将他带刺的紫罗兰揽入了怀中,即使它带来的也许是死亡。 “我保证,下一次见面,瞒了您的,都会一一说给您听。您送给我这么多的礼物,往后,该由我来回馈了。”倪子蛟听到上方传来带着血腥味的笑意,“我会把您从森林——从神殿里带出来的。我发誓。” 【对于勇士狂妄的言论,您把它当成了笑话。】 【您已经在古堡度过漫长寂寥的两百年,就算是亲人的死亡,也没有使您离开这座幽深的堡垒。】 【恐惧是衣裳,漆黑是保护色。】 【假使要逼迫您踏出古堡,踏入人类穿行的社会里您会忍不住大开杀戒。】 【您满不在乎地嗤了一声:“想要带走我的话,不如问一问我的宠物。”】 【锁链听闻您的话,拽扯着勇士,迅速地往森林深处飞奔过去,并向林中走兽们传达着这样一个使人振奋的讯息——】 【“教训他一下。”】 【“他竟然想带走我们的主人。”】 【“教训这个出口狂妄的人类!”】 【黑暗中探出了无数兴奋的眼睛。它们已经跃跃欲试了!】 倪子蛟默默看着青年被锁链拖走,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中。 死寂重新包裹了巫师,他感到一阵烦闷的寂寥,取出水晶眼镜,望向群兽咆哮的森林深处。 他会怎样做? 山林深处,是充满险恶厮杀的修罗场。 林佩躲过几只扑来的猛兽,一边观察敌方的数量与战斗特点,一边用短刀切割着绑在脖颈上的锁链,冰冷的锋芒在金属上擦出火花,竟崩出一道豁口。 锁链以特殊材质制成,用十分复杂的结法缠绕在他的颈子上,光靠蛮力根本无法扯断,玩家必须集中精力解开锁链。 但持续增多的敌人并不允许他将注意力转移到锁链。 巫师的守护者与宠物都是强大而邪恶的生灵,它们与巫师有着相似的嗜好,却比他恶劣许多。 平日里巫师禁止他们过度玩闹,今天遇上难得可以大开杀戒的机会,纷纷从森林各处赶过来玩弄他们的猎物。 天赐良机这可是千夫所指的勇士! 黑发青年往日的优雅从容不再。他狼狈地躲避着锋利的兽爪、利齿与毒液的侵袭,脸颊与肩胛上仍旧被划开了血口。 铁锈味冲上鼻尖,鲜红从人类勇士肌体中流淌下来,汇集一地,倒映出青年神情淡漠的脸颊。 一只巨鸦张开乌云般的羽翼横空掠来,抓住林佩的肩膀,爪子抠进他掀开皮肉露出骨头的伤口里。他感到一阵被撕扯成两半的错觉,剧痛与撕裂感使他拧了拧眉头,稍一晃神,无数藤条便将他四肢缠紧,漫天扑来数以百计的狮子老虎将人类的影子彻底淹没。 【正当您愉快观战的同时,骨龙降落在古堡的顶端,响彻云霄的啸声缭绕在森林的天际。】 【另一队勇士也抵达了这里准确来说,是“另一个”。】 倪子蛟听到了动静,通过单片眼镜望向另一端的森林尽头。 巨大威武的狂战士拖着一棵巨树,向天咆哮,以排山倒海的气势鲁莽地在森林里冲撞着,周遭的古木向这名入侵者伸出枝杈,残暴的狮虎扑向他的脊背,却都被过快的速度甩飞了出去。 楚鸿姗姗来迟。 狂战士似乎注意到了从远方古堡向他窥视的目光,猛然加快脚步,疯狂向倪子蛟的方向冲了过来。 还有五秒钟。 【骨龙没有完成您交给它的任务。这是它唯一的漏网之鱼。】 【它对于这个挑战了自己尊严的人类格外不满,它向勇士喷吐了龙息,啃住他的脑袋,意图用龙爪刺穿他的心脏,但都被勇士一一化解。】 倪子蛟听见那种似兽非兽的咆哮愈发地近了。还有三秒。 他面前的树木似是被飓风推倒了,一只庞然大物从上面迈出沾满泥泞与血肉的脚掌。乌云上雷电炸响,倾盆大雨溅落在他的头颅与肩膀上。 巫师被狂风吹走了帽子,他对着即将抵达眼前的勇士,低念摧毁精神的咒语。 一秒。 但处于疯狂中的狂战士本身就没有值得咒语摧毁的神智。他放肆地摧折树木、捏断百兽的脖颈,干瘪或饱满的残骸若液滴般降落下来,形成一场令人魂飞魄散的雨。 论实际,楚鸿在副本中的表现比林佩好太多了。 他听话,没有像林佩做多余的事惹怒倪子蛟;他强大,狂战士在森林里的实力比人类强上许多。但是 倪子蛟静静看着他逼近,忽然发觉一个事实。 这种乖巧、呆板、毫无价值的替代品,一开始就不需要存在。 没有必要。 虽然有着纯粹而香甜的杀意,但那并不是全部。 真正的勇士所能给予巫师的东西,不仅仅是死亡,那还要多得多、震撼的多呢。 ——所以,去死吧。 巫师的眼瞳转化为神祗的深蓝。 但他还未向狂奔而来的楚鸿伸去死亡的一指,那条银色的锁链却快他一步,绞住了狂战士的脖颈,以惊人的力量将其扯到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另一头正是从尸首中踏出的林佩。他的衣服已经没有一寸完好,被捅穿的胸腔里几根肋骨摇摇欲坠。 如同从魔域中走出的死亡骑士。 尽管遍体鳞伤,可他并不许别人侵犯自己的所有物。 借着兽面狂战士巨大的重量,林佩屈膝压低身体,顺着巨大的惯性往倪子蛟的方向飞驰过去,他啐了口黑血,一边取出一把□□。 收拢的雨声中,倪子蛟听到古堡最顶端的钟楼传来悠远的低鸣,仿佛丧钟吟响,花园里开遍送葬的纸花。 那种看穿一切的、孤高又狂妄的目光,其实他不讨厌。 从遇到林佩的那一日,他就应该发觉的。也是这样的雨天,垂死的男孩明明失去了意识,却仍旧固执地往他的方向看。 ——我要看透你、抓住你、杀死你。 倪子蛟像是看见了乌云后面的阳光,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顽固又可爱那才是我真正的勇士啊。 林佩微垂着头,往瞄准镜里凝望那抹令他惊艳的笑容。 他想起儿时看过的诗,循着记忆低吟出来。 “Fair as a star, when only one Is shining in the sky. (她渺若点星,只影明媚了夜空) 野草与灌木意图阻碍他的步伐,皆在枪刃前崩成两段,溃不成军。 他离自己的花越发靠近。 “She lived unknown, and few could know When she ceased to be; (她在沉默中绽放,亦在无声中凋零) 他将手指压住扳机,阴云的晦暗中,他迷醉在神明的笑意里。 只向他展露的笑。 “But, she is in her grave, and, oh—— (但当她香消玉殒)” 巫师似听见了什么,回眸远眺,羽睫微微颤动。 扳机扣下。艳冠世间的红玫瑰绽放于他的眉梢。古堡巫师的躯壳失去灵魂,瞬间化为了灰烬。 “it’s different to me.(于我啊却是不同的)” 含情脉脉的华美诗章落下帷幕。狙击手往落在地上的那堆袍子递去最后一眼,收枪而去。 大地上巫师的附属者们陷入混乱,随处见仓皇的影子。 雨声悄寂,乌云深沉,仿佛蒙上一层血的阴影。 Good night, my violet. 第七十六章 但是—— 倪子蛟并没有阻止主神世界里关于林佩的流言传播, 甚至说,是乐见其成。 想要得到更多,就必须承担更多。这一条, 换在哪里都是适用的准则。 回到万神殿的那天,他发现自己的宅子又被汪洋似的纸鹤淹了个干净。虽然他第三个木偶死掉是前天的事,但通过有心人的一夜疯传,几乎整个主神世界的都知道了—— 父神有了个新宠,这个新宠比詹未来得到的宠爱还要多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玩家。 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玩家——一只脚刚刚跨进了前百排行榜、年纪连二十岁都不到、连脚跟都没站稳的萌新。 ——很好很好欺负的样子! 这些天,林佩活得滋不滋润,倪子蛟不得而知,但回到万神殿的他, 又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甚至于因为神族是不需要进食或者褪下神袍的,他唯一有必要伸手张口的动作,只是打哈欠而已。 唯一的转变,大概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林佩的信息。 从林佩把苏耀己杀死,到两人重新相遇的时间间隔, 并没有林佩想象中的那样久, 可以说是意料之外。 能被林佩称得上意料之外的情况并不多见。对于这种情况,倪子蛟也颇感惊讶。 他再次见到林佩的地点, 居然是在主神世界的审判庭。 林佩被他的部下雕塑之精灵米开朗琪罗送上了被告席,罪名是 谋杀音乐之精灵沃尔夫冈。 原告方则是雕刻之精灵米开朗琪罗。 能够杀死艺术精灵的玩家并不多,纵使是目前处于金字塔尖的几个, 也难说会有五成以上的把握。对于目前还是新锐选手的林佩而言,这根本是无法完成的壮举。 沃尔夫冈并非由倪子蛟直接创造的。这个能够在云端安睡的美少年是米开朗琪罗借取了玉兔云上的星星与月光,花费三天三夜时间不眠不休地雕刻而成。沃尔夫冈是米开最心爱的杰作,也是他最亲密的弟弟。 米开朗琪罗坚信,是林佩直接或者间接导致了自己弟弟的死亡。原因在于,沃尔夫冈洁身自好,从来不与别人争执,唯一产生过情感纠纷和争执的人物就是林佩。 他们喜欢上了同一个。 凑巧的是,这位的名字,叫作——苏,耀,己。 没错,苏耀己并不是现实世界中的人类。他从是龙骨高原上诞生的,同样到受米开朗琪罗的管辖。 倪子蛟从没在林佩面前说明过这件事情,所以当他从现实生活销声匿迹,但三折一中校园里有关苏耀己的传闻未曾中止之际,林佩才恍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小恶魔还是小恶魔,无论何时何地,被他亲了还是被他感动了,擦干眼泪之后,都要嬉皮笑脸地摆他一道。 作为这具木偶的缔造者,米开朗琪罗十分疼爱苏耀己,将他视作自己的“妹妹”来对待。米开朗琪罗是创作型的,沃尔夫冈是其以肋骨为原料雕刻出来的生灵,而苏耀己则是其由头发编织而成的躯壳。 米开对于从自己躯体中诞生的弟弟与妹妹都分外疼爱。然而几年前,沃尔夫冈却让使这名长辈失望透顶。 从自己骨肉里诞生的沃尔夫冈居然不经许可,擅自喜欢上了苏耀己。这于米开而言,是赤.裸裸的乱.伦和背叛。 作为主神世界的,谁能不喜欢父神呢? 震怒之下,米开朗琪罗将沃尔夫冈赶出了龙骨高原——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苏耀己遇到了楚鸿,并在追杀下前往现实世界——此后,姐弟再未有过联系。没想到一别之后,米开朗琪罗接到的就是弟弟的死讯。 艺术精灵的权限仅在主神与二皇之下,但米开朗琪罗顾及倪子蛟对林佩的看重,不敢随意地先斩后奏,权衡之下,只能先将林佩告上唯一象征着主神世界公平所在的审判法庭。 具体情况怎样,倪子蛟不得而知,但因为这个消息太过劲爆,他听闻后,只是挑了挑眉,未作丝毫犹豫,唤出自己的蝠鲼,驾起坐骑飞往审判庭。 审判庭是以首席审判长詹未来为首、陪审团为辅的系列神官所组成的主神世界最高执法机构,判决结果高于二皇的权限,仅有主神能够否决审判庭所给出的定论。 但想要得到审判庭的关注难如登天,尤其是在原告方证据不足的情况下。 遮天蔽日的蝠鲼收起身躯,倪子蛟从半空中一跃而下,方才面朝万神殿方向庄严宣誓的法官阁下与听众席黑压压的人群见到这名极为漂亮的男子恍若天神般悠然降临眼前,皆是目瞪口呆。 倪子蛟转过头,随意又淡然的目光扫过瞠目结舌的众人,似乎主人在进后花园散步的时候看到几粒微不足道的麻雀。 主神大人随意出入庄严神圣的审判庭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难得以真身降临法庭,全场哗然。 ——父神竟然也来了! ——这个玩家是父神新宠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坐在审判席的詹未来见到他,暗自叹息一声,按了按太阳穴,猛敲仲裁之锤。 “肃静!肃静!” 小祖宗又要来捣乱了。 一阵喧闹之后,陪审团将主神大人请到二楼的半开放式包间,给他搬来了专用的沙发、茶几和小零食,才将这尊惹不起的小祖宗给安顿下来。 原告席上,一名戴鸭舌帽的女孩安静地坐在那里,她一直低着头,听见主神莅临的动静,只是略抬了下脑袋,用暗金色的猫瞳淡淡睨了眼倪子蛟,便一声不吭地撇开脑袋。 米开是个小萝莉,沉默寡言、喜欢暗黑系肌肉男和二次元的那一种。 除开性别不明的嫦娥,米开朗琪罗是六大艺术精灵里唯一的女性。米开并不像其他同僚那样富有表现力,只喜欢独自蹲在家里玩刻刀捏泥人, 在场听众有不少玩家与各世界的低等级,其中不乏有头一回见到艺术精灵与主神的人,但全场的焦点并不在两人身上,而在——被告席。 倪子蛟落座后,便将满含笑意的视线移向了熟悉的黑发青年。 多日不见,玩家的眼神又阴郁不少。 倪子蛟正细细端详,蓦然与林佩撞上视线,翘着腿,从容地抿了一口酒。 莫名想笑。 ——大概是被抓来这里的时候被狠狠折磨了一通。谁让他现在是众矢之的。 眼下,他虽是被米开寻仇,但真正要面对的敌人却是几乎所有的,纵使是在以公正著称的审判庭,也是羊入虎口,举步维艰。 真是可怜 “——为了防止我的属下做无用功,我先冒昧地问一句。” 詹未来的声音将倪子蛟扯回现实。 “父神,我想请问您,如果这场判决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您是否会直接驳回?” 这位新晋法官大人的声音清朗高亢,威严十足,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 通常倪子蛟不会干涉审判庭行事。但毕竟倪子蛟为林佩改剧本的事还在眼前,为他再破一次例也不意外。 倪子蛟没有说是与不是,只是笑道:“你吃醋了?” “实话说,有一些。”儒雅的中年法官玩味地笑了笑,有意无意向被告席瞄了一眼,“——作为您,过了气的宠物。” 詹未来记性很好,尽管时隔多年,他还是认出了这个盛宠不衰的男孩子。几年前他还是新贵,现在竟然已经没落了,而这名年轻的玩家来到了他曾经站过的风口浪尖。 他会带来怎样的风浪,詹未来也颇为好奇。 林佩正在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听到两人的交谈。 是太累了吗? 倪子蛟如此唏嘘地想道。然后轻快地笑道:“不会。” “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不包庇任何人。” 听众席上又是一片小声的议论。被告席后面的米开暗自松了口气,压低帽檐。 在六大精灵里,米开朗琪罗是最不爱挑事的一个,倪子蛟也因此对她格外宽容,但在这名玩家跟前,米开并不清楚自己与他在倪子蛟眼中地位孰轻孰重。 如此看来,还有为沃尔夫冈讨回公道的希望。 被告席上,米开雇佣的主神世界金牌律师正在进行陈述。 “图书馆的相关记录表明,玩家林佩先生在前天夜间九点四十五分通关了音乐之精灵的锦标赛副本,彼时,因私人情感原因,沃尔夫冈先生也在该副本中现身,两人独处一段时间后,沃尔夫冈先生失去了生命迹象。林佩先生是最后一名见到沃尔夫冈的智慧生物。因此,我们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是林佩先生利用什么手段,杀死了我们高尚纯洁的艺术精灵。” “除此之外,米开小姐利用权限查询图书馆信息后,我们惊讶地发现,锦标赛初赛部分,玩家林佩目前打出的分数与父神的给分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吻合度” 闻言,听众席再次喧哗四起。法官阁下詹未来又头疼地敲了几下锤子。 身姿高大的原告律师凌空一指指向林佩,音色高亢而嘹亮:“由此,我方以舞弊罪、故意谋杀艺术精灵罪等罪名起诉华夏国玩家林佩!” 法官沉吟片刻,朗声问道:“米开朗琪罗小姐,你身为艺术精灵之一,应该清楚一点。审判庭受审条件苛刻,鉴于被告方身份的特殊性,如果您败诉,将受到极严峻的惩罚。” 米开朗琪罗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深沉。 “如果我冤枉了他,我自愿辞去艺术精灵的位子,让他来坐。” 第七十七章 此言一出, 全场哗然,骚乱的低语声轻轻响了起来。 成为大权在握的艺术精灵,侍奉于父神的座下, 那几乎是每个从小到大的心愿。米开朗琪罗竟敢用这么重的砝码将林佩送上审判庭,必然是将他恨到极点了。 然而,倪子蛟甚至连眼皮也没抬,好像很不把部下的怒火放在眼里,徐徐笑道:“要是你败诉,你的权力我自然会收回,但会不会交给他——那是我的事,和你无关。” 米开朗琪罗一怔,知道自己越了矩, 低头看脚尖,缄默不言。詹未来识趣地接过话头:“当然是您说了算。” 律师在陈述时,倪子蛟全程注意力都不在发言者身上。 倪子蛟平时挺喜欢来法庭旁听。双方陈述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自然对他没有太大吸引力。 审判庭以主神世界中唯一的公正之名而修建起来,但只要是了解过内情的,都会心照不宣, 直到现在, 审判庭所维护的也仅仅只是程序正义。至于证据是否伪造、事件背后的真相 这一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法官都是懒得去管的。 所以, 沃尔夫冈的死因是什么,倪子蛟虽然好奇,但不至于蠢到试图从法庭上去寻找答案, 米开朗琪罗的律师讲的是事实也好,谎言也好,鬼故事也好,他根本不在乎。 倪子蛟倚在栏杆上,一双眼睛始终注视着他的玩家。 在气氛浮躁的法庭上,只有这位青年泰然得好像是局外人。 林佩似对自己众矢之的的处境并没有多大自觉,眯着眼睛,半垂头颅,修长的手指托着一本厚重的书。对方激昂起伏的诘问吹过他耳边,只是一阵无需在意的清风。 被告席上只有黑发青年一个人。 是准备单打独斗吗? 倪子蛟绞着一缕头发,若有所思地一笑。 笔录官将陈词全部记录下来,詹未来待律师说完,将头转向另一边。 “林佩先生,对于原告律师所陈述的事实,您有什么需要辩解的地方吗?” 听到法官叫自己的名字,这位悠闲得像是在睡觉的被告先生终于舍得动了。他睁开眼,没有马上说话,从容不迫地起了身,先向倪子蛟所在的二楼方向扫了一眼。 青年穿着打理整洁的衬衫,修整的仪表给人印象颇为上分,漆黑若洞的目光压抑着令人捉摸不透的阴霾,他神色慵倦,看似漫不经心,可倪子蛟确实看到了。 他竟然在笑。 “首先,对于我所给出的分数完全与主神相符一事,我之前也不得而知。”黑发青年掩去眼底的一抹轻嘲,慢条斯理地为自己辩护,“我有没有作弊,去问一问你们的父神,不是更清楚吗?” 说得倒是轻巧,可除了你谁敢去问啊! 听众席无言咆哮着。 米开朗琪罗怒极反笑:“啊呀,六个分数完全一致——没有作弊?你敢说你和父神心灵相通吗?” 林佩淡然:“你可以那么认为。” 米开表情巨变,骤然扭曲,拳头往桌子上猛的一锤,一支羽箭从她眼中爆射出来,闪电般袭向林佩的方向。 林佩仍镇定地站在长桌后。 或者说,米开的眼中箭速度太快了,他根本看不到这道饱含死亡气息的侵袭。 审判庭开庭时会自动启用限制过高能量的保护装置,以防原告与被告双方语言冲突上升到斗殴。但倪子蛟看得清楚。 今天法庭里的保护装置被有心人关掉了。针对他玩家的红眼病遍布主神世界各个角落,审判庭里自然也有。 他啧了一声,拧着眉头,将手中把玩的硬币丢了出去,截断羽箭。 现在的玩家与艺术精灵还存在差距,根本接不下后者雷霆震怒的一击。 他还想看戏呢。林佩不能那么早就死。 其他人看不清硬币的轨迹,还以为林佩动用了威力罕见的道具。在场者唯有米开朗琪罗和詹未来知道这枚硬币来自二楼主神的包厢。 詹未来清咳:“请原告小姐不要在法庭上使用武力。” 米开朗琪罗的羽箭被弹开的时候,离林佩的瞳孔只有半公分。 林佩连眼皮也没眨一下,继续道:“对于艺术精灵的私事,我不太清楚。但依常理,纵使沃尔夫冈先生如您所说的那样与人为善,也不能保证所有人都不恨他。圣父圣子都有人诅咒呢。更何况,就算沃尔夫冈先生是您的弟弟,与您亲密无间,不也被您寻了仇吗?” 米开冷笑:“我哪里和他有仇?” 林佩轻嗤,仿佛听到极其拙劣的笑话,颇为从容地回驳:“我了解得不多。不过——据我所知,沃尔夫冈被从龙骨高原放逐,不正是您干的好事吗?” “我” “现在是我的发言时间,米开小姐。请您闭上嘴,安静地、好好地听着。”林佩忽然弯起嘴角,笑了一声,“您与您的弟弟关系究竟如何,我不敢做断言,但我怀疑,您并非因为他的死而恨上我,而是因为另一个人。” “那个人的名字叫作苏耀己,是你们父神的木偶,你们两个都喜欢他,但我把他杀了。” 青年顿了顿,似乎想到了值得开心的往事,舔了一下嘴角。 倪子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有点无奈,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个冷酷嗜血的狗崽子。 林佩敛去眼中的愉悦,云淡风轻地说:“但是,单凭杀死苏耀己这一点,你无法将我告上法庭。法典里没有说明杀死主神的木偶是有罪的,所以,你一定要将令弟的死安在我头上,才能顺理成章地把我清理掉。” 主神世界中的分三六九等,在法典之中,每个人的生命更是被明码标价。杀死玩家与无业游民无罪,杀死最低级的供职需要赔付5个属性点,蓄意谋杀艺术精灵则将被处以极刑,流放到永夜迷宫。 苏耀己虽是主神的木偶,但审判庭所依据的法典并未阐明木偶的价值究竟如何。 法典未曾说明的,就是无罪。这是审判庭里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林佩在说话时,听众席已然噪乱一片,话音一落,又响起无数口哨声。 ——难怪,我也听说雕塑精灵和音乐精灵之间只是塑料姐弟情! ——姐弟因为爱上同一个人而反目成仇?啧,真狗血,还是艺术精灵会玩。 ——嘿,哥们儿,这里头龃龉多了去呢,我给你讲讲 ——这人连父神的傀儡都敢杀,难怪父神会对他另眼相看。 ——你没看出来?那个玩家是故意气她的。雕塑之精灵多受宠啊,结果横空杀出来一个玩家,比她还了解父神,她能不跳脚 米开朗琪罗听见他们的议论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头疼的法官大人压了压眉心,取出审判长徽章,将三两个藐视法庭起哄的主犯给人道处理了,一群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感受到来自法庭的权威,才战战兢兢,重新安静如鸡。 每次都是这样,不祭天几个人,案件都无法审理下去。 米开朗琪罗就差一刀直接把林佩砍了,律师赶紧拦住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姐。米开猛地清醒,渐渐冷静下来,她瞪着林佩,支吾道:“涉及到父神的事,那、那能叫作私人恩怨” “我说第二遍。这是我的陈词时间,请您安静。” 米开朗琪罗屡次被一个地位底下的玩家挑衅,怒火冲冠,正要开口骂人,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她。 “好了!请两位稍稍歇一歇口舌,听我说几句吧。” 声音来自法官前下方的陪审团。陪审团由几名头发花白的老年人组成,出声者正是坐在他们中央的陪审团三巨头之一——阿贝尔。 “两位阁下,我们和剧本对决的那些看客不一样,口舌之争取悦不到我们这些古板的老头,老人蹙着他那双威严的眉,拍了一下桌子,“我们要看证据!就算是伪证也好,只要是证据!” “我方正有此意,只是被告一直在胡搅蛮缠,意图激怒我的雇主。”米开的律师胸有成竹,“请法官阁下允许我传唤我方证人,他亲眼目击了林佩先生的犯罪过程,只要见到他,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詹未来看了看表,不动声色地敲下审判之锤:“可以,休庭五分钟。请原告律师准备一下。” 倪子蛟看到林佩与庭卫说了几句话,然后消失在了楼梯间。不久,他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倪子蛟懒懒洋洋地说,“敲什么门,虚不虚伪?我不让你进来,你还能走了?” 好看的青年打开门,微笑着走了进来。他挡住窗口的风景,慢慢倾下腰,在主神大人漂亮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好久不见。” 嘴巴还是一样的毒以及甜美。 倪子蛟倚在沙发上任他亲,笑道:“这么悠闲,来叙旧吗?” “是来求助。”林佩叹了口气,伤脑筋地说,“沃尔夫冈是您的部下,我对他了解不多。” “那你用什么东西来换呢?还有,你之前说,再见面要送我礼物的,你不会忘了吧?” “先赊着吧。” 听听,这什么口气! 倪子蛟不满地眯起眼睛,轻哼:“就算我把资料给你,那也来不及了。米开可不是省油的灯,等证人一上,估计判决结果也下来了。” 主神大人眯眼的表情像只被惹怒的猫。林佩忍俊不禁,去碰他的下颚,结果被倪子蛟躲开了。 林佩失笑,附在他耳边。 “这个,你不用担心。”青年压低了笑意,“我不会让他出场的。” 倪子蛟回头看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往外一看。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是一阵骚乱。 他听到米开气急败坏地喊道:“——警卫!警卫!抓住那个混账!” 随即,一个熟悉的声音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倪子蛟听到这个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发生了何事。 原告方证人 被正好路过来看戏的历史最强三人组之一——流矢给一箭射死了! 第七十八章 事情是这样的。 历史最强三人组本来就和林佩是老相识, 平时没少坑这孩子,听闻他被米开朗琪罗告上审判庭的消息,立刻放下了手头边的工作跑来围观。 林佩现在能这么出名, 私下里这三个捣蛋鬼的动作也没少过。所以他们也格外好奇,林佩一夜成名之后,第一个来找这小子麻烦的角色究竟是谁。 为了看戏,三人都是接到消息即刻起行,但就在他们往审判庭一路高歌进军的时候,三人之中,流矢突然双腿僵在原地,两颊通红,话语破碎, 支支吾吾地不知在讲什么。 佚名和或一看他,便知道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是中了别人的招。 流矢智商不忍直视,但武力值却是三人组里最强劲的,还没等两人将他打晕,流矢快人一步从箭筒里取出十多支箭来,哈哈大笑着射向天际, 将方圆千里以内所有的穿山甲都一箭贯心了。 而米开朗琪罗的律师所说的证人, 很不幸,就是一只穿山甲。 佚名和或把流矢架到审判庭外面, 恰巧遇到了火冒三丈的米开朗琪罗。三人组和大多数艺术精灵的关系都不怎么样。 米开尤其对流矢的箭恨之入骨。她多次外出采风,都被流矢哈哈大笑着一箭打碎了刚刻完一大半的半成品雕像。 所以,她一见到三人组, 就毫不含糊地一脚把他们踹进龙骨高原,让手下一帮龙崽子替她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鬼精灵去了。 乱象过后,倪子蛟和林佩走下二楼,正看到律师在与詹未来进行交涉。 这名律师字句铿锵,一脸正气凛然:“虽然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是林佩先生杀死了我们的证人以妨碍调查进度,不过——问题不大。我们还有一个证人,但他今天有些不方便,能请法官阁下先休庭吗?” 詹未来闻言,笑而不语,回头见到倪子蛟和林佩两人,询问了林佩的意见,方才告知陪审员们暂时休庭。 被半路杀出的三人组一阵搅合,原告方的节奏全都打乱了,而林佩本身处于被动一方,米开不对他进攻,他也无从反驳。 眼下最好的选择,自然是择日再开庭。这正好给了林佩喘息的时间,米开虽万般不情愿,但也只能如此。 围观了全过程的倪子蛟满脸兴致盎然,似乎对于林佩戏弄自己的部下毫不恼怒。 他轻轻揪住身旁青年的领带,将林佩带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里,然后凑近他的脸庞,满怀好奇地笑着,低声问:“你竟然能让他们吃瘪,怎么回事?你说给我听,我不告诉米开。” 向来都是三人组给别人扣锅子,就连最有能耐的玩家和都被他们狠狠戏耍过,能骑在三人组头上把他们当枪使的玩家可不多见。 林佩被扯着领带,一声不吭,不为所动。 倪子蛟无聊地撇了下嘴,取出一枚戒指扔给玩家。 “沃尔夫冈的资料。包括他的出身、年龄、家庭背景,都在上面。” 林佩表情不动,修长的手指捏住戒指仔细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在旁边青筋暴跳的倪子蛟说出“我没在上面下毒”之前,笑眯眯地开了口。 “因为那个烙印,我找过鬼皇,正巧和他们几个遇上。您知道的,我这个人有些记仇,之前在玉兔云上,他们的话让我有点不愉快,没忍住使了不入流的小把戏,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没想到正好现在派上了用场。” 说完,青年唇边的笑意消失了,好看的脸上带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沉。 要他把小恶魔献给嫦娥什么的 这种话传进他耳朵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轻巧地放过啊。 倪子蛟没多想,不知引起这番变故的深层原因竟然是他自己,只称赞一句“真记仇”。 林佩见他眉宇悠闲,没有半点悲伤的情绪,不由发问:“我听说沃尔夫冈是你最喜欢的精灵。他死了,嫌疑人还是我,你就不生气?” ——最喜欢? 倪子蛟眯着眼将这个词在心底咬啮了一遍,暗笑。 “以前可能是吧。”高高在上的神明懒散地耸了耸肩,嘴角扬起一个无情的弧度,“可他不是我亲儿子,最近有点腻了。” 林佩正翻阅着记忆指戒里有关沃尔夫冈的资料,闻言颔首,若有所思。 倪子蛟口中的“亲儿子”,指的是由他亲自塑造的人物,这里面包括了二皇以及他的大多数木偶。 沃尔夫冈的缔造者是米开朗琪罗。但话虽如此,这名不世出的美少年一出生就占据了倪子蛟的注意力。当时的艺术精灵仅有五名,是倪子蛟亲自下令,破格将沃尔夫冈也提拔进了艺术精灵的行列里,使他与他的姐姐平起平坐。 如今正站在风口浪尖的林佩能够想象沃尔夫冈曾在主神世界所享有的名望,也因此—— 他轻轻垂下了眸帘,捏了捏倪子蛟的脸。主神大人正笑得狂气,被他一捏,略显恼怒地望他。 沃尔夫冈是前不久才上位的。小恶魔喜新厌旧的速度有点太快了。 他也要快一点推进计划才行。 暂时闭庭给了林佩充足的查证时间。倪子蛟故意没开口主动帮忙,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林佩后面—— 打算等玩家穷途末路哭着来求自己的时候,再狠狠地嘲笑并残忍地拒绝他。 林佩觑见倪子蛟的表情,便把他恶作剧的心思猜了个大概,也不点破,取出通讯水晶,向子虚乌有借了钥匙。 子虚乌有负责管理锦标赛初赛的后勤事宜。沃尔夫冈死亡后,他的副本就由子虚乌有全权接管。 主神大人看到水晶里熟悉的大脸,讶异地一挑眉。 玩家什么时候又和子虚乌有搭上的线? 他心下一想,又是恍然。 林佩是他唯一不惜以改剧本都要拉回来的玩家,子虚乌有是第一个知情人,凭他的八卦之心,去采访一下这位横空出世的新宠先生也不奇怪。 几句寒暄过后,林佩顺利拿到了通关时副本备份的钥匙。 他将钥匙举到半空,一缕幽光从他手中泻出,流淌成一面混沌的门镜。 【主神世界提示】【世界异常通道假设完毕,时空通往——魅影狂飙曲(备份T07289号)】 林佩向倪子蛟伸出手,托住他的掌心,将他带进入世界通道。 狂飙曲是沃尔夫冈创作的剧本,里面充斥着大量与歌剧、音乐剧有关的作词、舞台和演员等描写,同时也要求玩家有较高的艺术修养。 让一群平时与各种鬼魂和人外生物斗智斗勇的玩家拉小提琴吹萨克斯管,虽然有点任性,但在旁观者眼中,也是相当滑稽好玩的。 据米开朗琪罗之前的供词所言,林佩应该是在进入音乐之精灵的副本后,杀死了前来与他对峙的沃尔夫冈。那时副本世界里四下无人,唯有一只睡着了的穿山甲躲在舞台底下,被惨叫声从睡梦中惊醒,随即目击到了沃尔夫冈被林佩击毙然后毁尸灭迹的一幕。 副本备份,顾名思义,是用来记录玩家在副本游戏中的行动,以便日后查证的数据流程。锦标赛初赛采用的备份精度是一秒一帧,以定格画面的形式呈现。由于副本备份是已被图书馆锁定的数据,纵使他人进入多少次,内容也不会有所变更。 倪子蛟与林佩踏入的是备份记录的第一帧,在这个场景中,林佩还未进入游戏。 大剧院的舞台上身着中世纪服饰的男女主角紧紧相拥,彼此用嘹亮且美妙的歌声互飚G5和G6的天籁高音,屋顶则蹲着一只拿了锯子的鬼魂,他戴着半张白色面具,露出的侧脸白皙俊挺,正专注地锯着大吊灯上的绳索。 在三十帧之后,吊灯被鬼魂锯断,星辉璀璨的琉璃砸落到舞台上,和碎片一同溅起的还有横飞的血沫与碎肉。 此时此刻,悠扬嘹亮的管风琴并未停歇,伴随着人们的尖叫与琉璃碎屑在时空中飞扬的渺远之声,音符幽幽地爬上了一个又一个高八度,转变为使人脊骨发寒的尖锐哨音。 直至幕布落下,不知从何处响起的掌声骤然吞没了剧院。 ——安可、安可! ——再来一曲! 高坐在梁上的鬼魂站起身来,他惨笑着,举起一支指挥棒,望向四处逃窜的人群,挥动了仿佛蕴含着宇宙伟大规则的、令人颤栗的无声旋律。 直到六十帧后,都是这只鬼在空中优雅地指挥着看不见的乐队,面朝被吊灯砸死的演员,演奏葬礼进行曲。 一曲毕后,他摘下礼帽,向两名死者颇有绅士风度地鞠了一躬。随即,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然转头,死死瞪向他背后的五号包厢。 在那里,彼时登录游戏的林佩现出身形,与这名鬼魂遥遥相望。 而现在,重新走入游戏的倪子蛟和林佩却没心情和这只品味高雅性情古怪的鬼玩互瞪游戏了。两人走到舞台边上,林佩打开手电,撩开了舞台下边的幕布,倪子蛟低头凑近,正巧在台下看到了一坨隆起的不明物体。 这显然是某种动物的轮廓,它将自己蜷成一团,前端铺着毛垫的地板上被不明液体浸湿了一块。 很快,他们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前·证人·现·被一箭穿心的可怜虫先生穿山甲,正趴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米的地方,睡得正香。 第七十九章 倪子蛟伸过去脖子, 想一看究竟,却被林佩轻轻拉住领子,从舞台下面扯了出去。 “太丑了, 别看。” “这个东西可做不了假”倪子蛟笑嘻嘻地回过头去,挑了挑眉毛,“诶,真的是你杀了沃尔夫冈?” 穿山甲到底是米开朗琪罗假借权势造出来的伪证,还是真实存在的证人,倪子蛟刚开始倾向于前者,但眼前这个穿山甲 毫无疑问,是真货。 林佩摇头:“在他射了我一箭之前,我都没有见到他。” 他低头看着唯恐天下不乱的主神大人, 见漂亮的青年被舞台的底架蹭到了脑袋,头发上打了一个小圈,显得有蝎躁,心头一动,伸手穿过倪子蛟的头发,将那簇调皮的卷发捋平。 明明是活了那么多年的神, 照理说早应该心平气和宠辱不惊才对, 偏偏性情乖张得像个小孩子。 经过数载的浴血搏杀,林佩早已成为一名不喜形于色的成熟男子, 也唯有在倪子蛟面前才会露出一点带着温度的无奈。 倪子蛟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实际上,原本死者沃尔夫冈才是应该杀人的凶手。沃尔夫冈年轻气盛,林佩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野人把他的心上人拐走还弄死了, 来寻仇也在情理之中。 主神明令禁止高级们以公徇私,但先前倪子蛟就很少抓人杀鸡儆猴,现在被林佩干掉了三个木偶,就算艺术精灵犯法,倪子蛟利用神力回溯时间更加伤神,自然懒得去管。 所以,林佩被沃尔夫冈盯上,虽然从逻辑上来讲他无辜得很,却仍旧莫名其妙地有着一丝活该的意味。 倪子蛟笑了一会儿,问道:“米开可是说沃尔夫冈到副本里和你相处了好一会儿呢,她不至于这一点都要说谎。” 他将钥匙从林佩手里抢了过去,直接跳到沃尔夫冈生命状态消失的前一帧。 眼前画面飞转,大剧院的舞台幕布拉下又升起,穹顶重新挂起星火璀璨的大吊灯,无数支壮丽的交响曲奏响又落幕,音乐盛宴仿佛宇宙群星旋转不止,然后,画面定格在一片刺目的闪光之中。 倪子蛟被耀眼的光一眩,揉了揉眼睛。 观众席不知何时已然一片血影模糊。偌大的舞台上站着三个人。 林佩,沃尔夫冈,和另一名矮个男子。 倪子蛟迷惑地指着矮个子:“那是谁?” “一个玩家。”林佩悠然道,“我在审判庭的时候联系过他,他没有回应我,大概是被谁杀了吧。” 沃尔夫冈的剧本是双人游戏,玩家两人互为队友。 倪子蛟调出这名玩家的个人属性卡。 名字叫作白千石。属性卡的左上角被剪了一刀。 废卡。这是生命迹象中止的标志。 明明只是来玩个游戏,却被队友牵连而死,还真是凄惨哪。 倪子蛟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眼底染上几抹兴趣。 处理对方证人,斩草除根毁尸灭迹,很像是米开朗琪罗的作风。 沃尔夫冈面朝林佩,据两名玩家不到十尺,这名金发飞舞仿若精灵的少年双腿凌空,正一脸怒意从舞台幕帘后的二楼跳下来,手上正搭起一支花箭。那钻石般的光束就是从他箭上的火焰花束里释放出来的。 花之箭术,音乐精灵的必杀之一。 这饱含愤怒的一击,就连沃尔夫冈的姐姐接下来都够呛,没想到林佩竟然能躲得过去。 还反杀了沃尔夫冈! 林佩目光一动,瞥见倪子蛟的神色,就知道这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孩神游到了什么地方。 他叹气:“不是我。” 倪子蛟没理他,调出下一帧画面,眼前陷入无尽的漆黑。 这不是停电了。纵使是在没有光线的情况下,神明仍旧能感知到周边的一切事物。比方说,站在他身旁的林佩。 ——很显然,这帧画面,居然缺失了。 他接着调出下一帧,舞台上只剩下了林佩,和一些某些有机物被烧焦后遗落下的灰烬。 最机密的部分被删除,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备份画面的记录间隔是一秒整。在以秒为量级的时间内,有本事突入副本杀死沃尔夫冈并全身而退不留下丝毫痕迹的 排名前五的玩家,艺术精灵,人鬼二皇,还有倪子蛟。 ——噢,再加一个审判长詹未来。 ——除此以外,没了。 倪子蛟思索间,目前的重点嫌疑犯一直杵在原地,腰板挺直,双手抱肘,笑吟吟地看向垂头沉思的神明,一副悠闲至极的姿态,仿佛只是来这里散个步,主神大人才需要负责洗脱自己身上嫌疑。 先不论沃尔夫冈是不是被林佩坑死的。 林佩怎么避开沃尔夫冈的那一箭? 倪子蛟想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你拿旁边那个玩家替你挡的箭?” “不是。” “那是怎样?” 林佩摇头:“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提了下眉毛,似笑非笑地瞥眼倪子蛟:“当时光亮得什么都看不见,我还以为要死在这儿呢。但大抵是天神相助,让我多苟延残喘了一会儿。” 林佩说到“天神相助”,唇齿稍稍一滞,骤缓的语句流泻时搅了一缕扰人心扉的酥意。 倪子蛟躲开男子伸向自己脑袋的手,他盯着舞台上的灰烬,伸手触了一些,放在指腹上揉搓片刻,随即将画面调回沃尔夫冈消失的前一幕。 剧院的半空中,精灵指间的花箭依旧夺目逼人。 倪子蛟一声不吭地盯着这支羽箭,豁然开朗。 之前是他先入为主了。 倪·福尔摩斯·子蛟面朝凌空的沃尔夫冈,甩出凌空一指。 “沃尔夫冈攻击的方向,不是你。”倪子蛟一笑,“是他,你边上的玩家才对。” 此前,受沃尔夫冈之前的黑历史和米开朗琪罗的话所误导,所有人都以为沃尔夫冈进入副本是奔着林佩而来。但至少在这一刻——沃尔夫冈的杀机并非针对林佩。 他的眼眸,他的怒火,他手中气势冲天的箭矢所指之处,都是林佩身旁白千石的太阳穴! 林佩闻言,温和地看向他,鼓起掌来,神色愉悦:“好聪明。” 这位年轻的神明高傲地笑起来时,眼尾下的泪痣愈发秾丽,仿佛天上地下的花一齐开遍,眯着眼的神态像从林子里长大的叼到了麻雀的猫咪,野蛮生气又明艳动人。 得好好藏起来才是。 “你之前就知道?” 林佩略略点头:“当时没有料到,后来在审判庭上听对方律师陈词,忽然想到是这种可能。” 倪子蛟瞪他:“你早该告诉我。” “看你玩得开心,没忍心说。” 倪子蛟轻啧,把手插进兜里,恢复了百无聊赖的懒散模样。 “那我不玩了。你破案给我看。” 对于喜怒无常的主神大人会忽然甩烂摊子不干,林佩早有预料。 他低头取出倪子蛟交给他的戒指,眼底滑过令人胆寒的暗芒。 “对沃尔夫冈的情况,我还有好几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您。” “他和他姐姐的关系,是如官方所言那样和睦,还是民间流传的那样——姐弟阋墙?” 倪子蛟闻言,沉吟了好一会儿。 最近几年,他都没有太关注过艺术精灵的私事,对于六人间的龌龊,他虽然了解过一点,但并不是所有。 不过精灵们的基础人设都有好好捏在他的手里,大方向是不会出错的。 他想着,笑了一下:“米开对她弟弟也许还行,但沃尔夫冈对他姐姐嘛” 估计是——阳奉阴违。 倪子蛟早就瞧出来了,沃尔夫冈并非像对他表现的那样,是个笑容迷人酒窝甜甜的小白花。相反,耍心机的绿茶少年才更符合他的本性。 米开朗琪罗打造沃尔夫冈时,也不知掺了什么鬼进去,本来原定的纯洁无瑕白莲少年愣是长偏了,偏偏米开还拿他当宝贝,珍藏了几百年别人都不让碰的手办,放到弟弟那里随便他摔。 这也是倪子蛟为何从前看重沃尔夫冈,之后却弃之不管的原因之一。起初,这类小聪明的孩子还挺讨人喜欢可日子一长,看着就有点蠢。 正当此时,一阵突如其来的铃铛声打破了沉默。一抹人影在两人面前现出身形。 子虚乌有显然是来找林佩的。这名儒雅随和的看到倪子蛟在场,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远离倪子蛟的方向挪了好几步。 自经历了龙骨高原事件,论对于主神大人的惧怕程度,子虚乌有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啊呀,都在嘛。”他捏着属于后勤部长的铃铛,战战兢兢地笑道,“玩家林佩,审判庭的人在找你。原告方的证人已经来了,基于这名证人的地位和某些特殊原因,审判长决定现在立刻重新开庭审理案件。” 距离暂时休庭的锤音落下,半天时间都没过。 哪个脸那么大,能让詹未来都要捏着鼻子让道的? 倪子蛟心中一转,对于米开找上的证人,心里大致有了谱。 由于是临时敲定的紧急开庭,听众席一改适才的盛况,唯有零星半点几个看客。 原告席上,米开与她的辩护律师已然正坐。米开远远看到倪子蛟跟在林佩身后走进法庭,清丽的面孔扭曲了一瞬,然后勉强恢复了平静,只有眼眶仍然红通通的。 鬼知道她忍得多辛苦,才没往林佩身上开一个大口子。 明明父神是他们艺术精灵的,这个天降系玩家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狗玩意儿! 倪子蛟和林佩一起进来,就没有去包厢坐着的必要,在被告席看戏反倒更有代入感,便大大落落地坐在林佩旁边,玩着自己的一撮头发,眼神往证人席瞥去。 果不出他所料,站在证人席上的人 赫然是嫦娥! 嫦娥适才正与詹未来说着什么,听见两人入席的动静,轻慢地转过头来。 “詹审判长,您说沃尔夫冈那事儿啊!”它眼珠子一转,瞄到林佩,笑得妖艳又猖狂,“啊啊啊,对!是林佩干的!我事后还围观了一下现场呢,就是他干的没错!我以人格担保!” 第八十章 詹未来闻言, 不动声色地问道:“您需要将方才的话加入证词吗?” 嫦娥用手指绕着一簇头发,笑着点点头,得意洋洋地看向被告席上的林佩。 米开朗琪罗与嫦娥关系平平, 后者肯在沃尔夫冈的问题上替米开发声,大概是收了不少好处。 不过——谁知道呢?口说无凭。纵使是自诩公正公开的审判庭,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调查艺术精灵的隐私。嫦娥为何会替米开作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证言。 笔录官记录嫦娥的证供后,便轮到被告律师发言。只是林佩受制于人请不到主神世界的律师,只能凭几天来对于法典的恶补硬着头皮亲自上阵。 他站起来,目光扫过嫦娥周身。 “这位——” 林佩一时半会儿不知叫它女士还是先生。 倪子蛟暗笑,扯扯他的衣角, 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林佩颔首,重新发问。 “这位嫦娥小姐,有关你和沃尔夫冈先生之间的事,我想询问几个问题。” 嫦娥白他一眼:“你不应该对于我的证词发问吗?扯东扯西的,我有理由怀疑被告在拖延时间。法官阁下——” 詹未来一听见这个精灵拖长的娇媚的声音, 全身汗毛耸立, 太阳穴都凸了起来。 如果是普通的诉讼案件,林佩的要求自然是合理的。但他面对的是两名艺术精灵的碾压。 不同地位的, 证词的重量也不同。早在嫦娥陈述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如果不是顾及到倪子蛟就坐在林佩旁边,他早可以做出有罪判定。 无论他说什么, 都是哪边都不讨好,里外不是人。 詹未来头疼地想了想,忽然灵光一闪:“这个问题——我希望问一问陪审团的意见。” 陪审团一群老头本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猝不及防被传了烫手芋头,陪审员代表魏尔斯直接朝背后的法官大人喷了口巨大的烟圈以表不满。 白发苍苍的陪审团讨论了好一会儿,由年迈的陪审员魏尔斯发了话。 “你的要求是合理的,玩家。但你要知道,你询问的是高贵的艺术精灵,你的态度过于无礼。若你执意如此,审理结束后,我准许精灵冕下无代价将你以僭越罪告上审判庭,届时证据确凿,无人为你辩护。” “我接受。” 魏尔斯颔首,对于林佩的回答并无意外:“精灵冕下,请回答玩家的问题。” 嫦娥啐了一口,对于陪审团和稀泥的折中法很不屑。 它懒声道:“啊,沃尔夫冈是个好人。我常常请他来玉兔云喝茶看剧呢。” 林佩:“但据我所知,米开朗琪罗在制作沃尔夫冈时,其中运用到的一种原材料,取自玉兔云上储存的星辉和月光。” 他玩捏着倪子蛟给他的记忆指戒,凝视嫦娥的眼睛,用渺远而幽然的口气徐徐问着:“那些东西,大概价值不菲吧?您向他索取费用了吗?” 嫦娥被他一盯,下意识嗤道:“还用你提醒,要是我能我早——” 米开的律师适时一咳嗽,嫦娥立即转醒过来闭紧了嘴,往林佩恨恨地一瞪。 它收声仍晚了些。这番令人惊奇的变故,惹得听众席上几人频频侧目。 ——什么叫“要是我早能”? ——诶?沃尔夫冈和那么多人有仇的吗? ——就嫦娥那个逼谁能和它没仇 骚动在法官大人冰冷的神色下渐渐停歇。 林佩被打断节奏,暗地里反倒愈发镇定。 看嫦娥的表现,他清楚,自己猜对了。 他继续述说:“我明白您的心情。艺术精灵原仅五座,地位、荣光,以及神的青睐,唯你们独享。那时,沃尔夫冈却横空出世,他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抢占了本该属于你们的席位。可能怎么办呢,他就是受你们父神的宠爱” “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嫦娥抱住了头,声色具厉地打断林佩,嘶嘶冒着热气的粘稠液珠从它柔顺的鸦发上冒出来,它面目狰狞,颤抖着蠕动嘴唇,却被一阵轻笑牵去了魂。 笑声的来源正是倪子蛟。 “别中套了,他诓你的呢。” 眼角缀着泪痣的青年傲慢地将脚架在长桌上,但陪审团众多迂腐而威严的老头子没有谁敢呵斥他犯了藐视法庭罪。 谁让他是神。唯一的、无上的神明。 “被一个玩家牵着鼻子走。太难看了,嫦娥。” 嫦娥后知后觉地望向他,如同天真纯洁的小孩子茫然点头,听话地将头发上那些吓人的液体收回体内。 身旁的青年转过头来,被倪子蛟回以无辜的笑。 明明坐在被告席上,却提醒原告方的证人别被牵着走 也只有这人才能做得出来。 林佩按了按眉心。 有这只捣蛋的小鬼在旁边听着,诱供完全派不上用场。 他用余光扫一眼倪子蛟,须臾间,改换了策略。 “法官大人,我需要提交证物。” 林佩将子虚乌有交给他的备份钥匙取出来,詹未来向庭警使了个眼色,通过庭警拿到钥匙。 其实在林佩之前,米开一方已经向法庭提交过这样证物。但当时关键一帧就已被销毁掉,并无太多参考价值。 因此,当林佩拿出备份时,米开朗琪罗还很大声地笑了笑,嘲弄鄙夷的目光游离在对面玩家的身上。 原来如此。父神看上的玩家才这点水准。 詹未来与两个副审判长将备份调取出来,围在一起翻开。确认仍旧是原来的备份文件后,詹未来沉吟片刻,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林佩。 和米开一样,他实在不明白林佩提交这件证物的用意何在。 “请法官大人将画面调至关键画面缺失的前一帧。纵使备份已经损坏,但在其中,仍然保留了一线蛛丝马迹。” 詹未来依林佩的话照做,他对这张沃尔夫冈从天而降的画面打量许久,命令庭警取来测量工具。 待陪审员一人接着一人进入备份副本实地确认,商讨后的法官大人与陪审团得出了共同的结论—— “真是惊人的发现。在原以为证据确凿的眼下,被告方的玩家居然找到了新的疑点。”詹未来感叹道,“作为箭术家中的无冕之王,沃尔夫冈先生的箭矢竟离林佩先生的脸颊偏差了十度五十分四秒,甚至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他的目标不是您,而是您身旁的已故玩家白千石。” 他放下了钥匙,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向林佩。 “所以,林佩先生——您对此有何解释或看法吗?” 林佩不紧不慢地在众人面前取出一张照片。 “玩家白千石是我生前曾和我共处过一段时间,他给我看过他爱人的画像。凑巧的是,他的这位爱人,我曾经见过一面” 倪子蛟往那照片上细细瞧了几眼,笑着接过他的话头:“我记得。我可以作证。这一面是在玉兔云上,这女孩子是嫦娥的化身呢。” 照片中的人物,赫然是他和倪子蛟在玉兔云上见到的那名给倪子蛟塞过薄荷糖的摊主小姐姐! 这一回,就连米开和詹未来也感到吃惊。 玩家和相爱已是匪夷所思,和嫦娥的化身相爱这玩家的脑子没病吧? 还是说,他并不知道这个其实是嫦娥的化身? 陪审团面对此情此景,也陷入沉思,并将怀疑的目光聚焦于眼神闪烁的嫦娥。 平时精灵里的恶闻就这位主最多,风评也是这位主最差。 ——越看越可疑。 嫦娥本人却比他们迟钝得多,直到倪子蛟说话,方才明白那是自己众多后宫中的一人。 自己的化身千千万,鬼知道哪个是哪个。 虽是这么不负责任地想着,嫦娥背上却冒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 喂该、该不会,它的化身瞒着它去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 “在我看来,还有一个疑点。”林佩收起了照片,似笑非笑地说,“那个叫作苏耀己的木偶,从和我见面到同居、到死亡,已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其间,早有他的另一位追求者前来挑战我。沃尔夫冈先生却比那名不见经传的玩家迟了将近半年,很难让人信服,这是耳听四方的艺术精灵对心上人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我猜测,沃尔夫冈先生在被米开朗琪罗小姐驱逐出龙骨高原后,早已移情别恋,转而迷恋上这名不明身份的化身。” “而这名由嫦娥小姐操纵的,却由于某种不可言明的原因,成为了玩家白千石的女友。而白千石又恰巧与我一同进入了沃尔夫冈的副本。沃尔夫冈看到情敌出现在自己眼前,怒火攻心,打算将白千石一箭穿心,却被隐藏在阴影下的凶手趁机夺走了年轻而宝贵的生命。” “而更凑巧的是,嫦娥小姐是有谋杀沃尔夫冈先生的理由的。” “因此,基于这个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角度,以及众多不可能同时发生的巧合,我向法官大人以及各位陪审员提出我的见解——整个案件,是由嫦娥小姐为幕后主使自导自演的、彻彻底底的栽赃嫁祸。” “啊——” 嫦娥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它气急败坏地一脚跨出证人席,脖子忽然伸长几十米,变成一种粘稠又恶心的胶状物质。 它将头颅像锤子似的砸向林佩,却被防护罩无情弹开。 “不是我!”被打飞到半空中的嫦娥抓着头发,半是崩溃半是疯癫地喊道,“要是说有仇,米开那丫头片子也有啊!沃尔夫冈死之后——” “死婊.子你给我闭嘴!” 米开朗琪罗急声打断嫦娥。她意识到这个猪队友接下来要说什么,抿紧了嘴唇,脸色惨淡。 嫦娥冷笑:“不,我要说,我记得清清楚楚!你那个绿茶弟弟扑街后,你可对我说了二百三十三次‘草’和六百六十六个‘大快人心’以及九千五百二十七句‘沃尔夫冈死了我不是在做白日梦吧’!你这个人前人后两副面孔的贱丫头,敢对父神发誓说你没讲过吗!” 第八十一章 一个泼妇能顶五百只鸭子, 两个泼妇就是一千只鸭子,更何况这一千只鸭子吵起来,没几个人敢让它们安静。 眼看着米开朗琪罗和嫦娥要打起来, 詹未来及时敲了一锤子,将两人的怒火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法官大人还未说话,坐在他底下的魏尔斯便庄严肃穆地开了口:“精灵阁下,是想让主神世界的平民们看两位的笑话吗?” 听众席上,被他凛冽的目光扫过的几名浑身一抖,讪讪地放下了通讯水晶。 该死!就差一点!他们就能把这个惊天秘密po到朋友圈上了! 亏得魏尔斯的提醒,两名艺术精灵才记起由主神大人赋予自己的庄重而神圣的身份,勉强心平气和下来,冷冷瞪向对方。 ——等事情结束, 削了你。 她们各自想道。 詹未来说:“既然出现了新的疑点,林佩先生的见解不能被忽视。我有一个提议——嫦娥小姐,您的化身与这次事件密切相关,您现在是否能够召唤这名化身,让她出来做证?” 嫦娥眼珠微动,明显犹豫了一下。 它能够维持本体的时间很短, 现在已差不多到了极限。 几天前, 米开朗琪罗给嫦娥发来合力做掉林佩的邀请,嫦娥很高兴地答应了。眼下, 却差点把它自己搭进去。 如果重来一次,它一定离林佩远远的,绝对不来搅这趟浑水。它自然很希望洗脱自己的嫌疑, 但万一,自己的化身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最近沃尔夫冈虽失去了父神的注目,但难保父神旧情复燃,突然给它来那么一下子。 僵持之际,倪子蛟看清了它眉间忧虑何在,勾起嘴角,懒洋洋地发了话。 “你不用担心。即使你的化身是幕后黑手,审判庭也只会惩治她。你的化身有自我意识,沃尔夫冈的死与你本人无关,追究不到你头上。” 主神大人的话比定心丸还管用。嫦娥眼前一亮,立即点头答应,痛快地退了场。 证人席被光束包裹,黑色稠液从底下流淌出来,汇聚成混沌的一滩,从地板里的缝隙钻了进去,组成大雁南归的队伍,流向远在天边的玉兔云。 舞蹈之精灵座下千千万万的居民回到了他们生活的原点,除了一个人。 一抹明媚娇弱的身影被留在原地。 这位脸庞清丽的少女从光芒中缓缓步出,她似乎对于眼前所见所闻毫不意外。少女捏起裙摆,优雅地微笑着,向法官与陪审团行一个提裙礼。 “诸位午安,阿洛伊西亚参上。” 阿洛伊西亚的声音十分好听,悠扬优美得仿佛一支呼唤清晨的林间奏鸣曲。 米开对于这名少女过于从容的举止感到疑惑,皱起眉头,不咸不淡地问:“突然上了审判庭的证人席,你很镇定呢。” 不知为何,阿洛伊西亚一出现,她便觉得这名证人的周围萦绕着一种令她讨厌的奇异气息。 以至于米开都忘记了自己的立场,抢在林佩之前出声诘问。 阿洛伊西亚转头看向她,好像对她若有似无的敌意不曾察觉,轻轻一笑:“尊贵的精灵冕下,关于您的疑惑——在宫主的化身之中,我的权限较高,所以,方才在宫主体内里时,我没有失去意识,把事情听了个大概。” 詹未来:“那么,对于被告的看法,你有需要说明的地方吗?” 阿洛伊西亚淡然道:“禀告法官大人。我没有什么好辩驳的,这只是一个巧合。” “巧合?” “谁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只不过,我喜欢的是一名出身普通的玩家,这有些对不起宫主,但爱情就是这样的东西,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即使是父神也无能为力呢”少女轻叹了口气,“所以,要谈不幸的人,沃尔夫冈先生算一个,可我也是一样的吧?至今无法从恋人死去的阴影里走出来,我也伤透了脑筋啊。” 阿洛伊西亚陈述时,陪审团正在窃窃低语。 从逻辑上来讲,阿洛伊西亚的辩驳毫无破绽。 但也因为过于天衣无缝了,反而更有些可疑。 魏尔斯问道:“那么,您是否有听您的爱人白千石提起过沃尔夫冈先生?他们之间有过私人恩怨吗?” 她用扇子掩一下嘴唇,略挑纤细的眉,显得有些讶异。 “哎呀,还有这种事?”她笼着眉毛,低声叹息,“我不知道呢但依我所见,这也许只是飞来横祸,就连我本人都未见过那位精灵冕下,我那位可爱又无辜的爱人就更不可能和他有交集,更不用谈结下恩怨了。” 坐在一旁听她讲话的米开忽然冷笑一声,讥讽道:“你的意思是,暗示我弟弟失了手,原本应该射被告的那一箭偏了整整十度?” 然后,“飞来横祸”就降临在那个倒霉玩家头上了? “是十度五十分四秒。” 魏尔斯提醒一声,米开朝这名迂腐的陪审员翻了个白眼。 然而,阿洛伊西亚没有丝毫惊慌。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世界上最严谨的设计师尚会制造出有漏洞的剧本,沃尔夫冈先生怎么会不曾失误呢?”站在证人席上的少女笑吟吟地回答道,“还有,这位精灵小姐,我明明是在替您说话呀,为什么被告方都沉默着,您却要向我质问呢?” “” 米开死死盯着她,脸色阴沉,五指捏住桌沿,指节发青。 沃尔夫冈和她抢地位是一回事,阿洛伊西亚嘲笑沃尔夫冈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手指,他的经脉,他的眼瞳与他为箭术而生的大脑,都是米开穷极一生积累,呕心沥血雕刻出来的。 米开之所以将沃尔夫冈称为自己的杰作,不仅仅是因为音乐之精灵那美少年教科书般的外表,还有他从诞生之初便空降主神世界榜首,并且生前不曾受到任何威胁的高超箭术。 如果阿洛伊西亚嘲弄沃尔夫冈的性格或人品,那米开会很开心。但她却触及到了米开的逆鳞。 胆大包天的嫦娥化身,竟然用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质疑她的工匠精神? 这对于一名雕刻家,是前所未有的侮辱! 另一边,林佩也在沉思。 这名新蹦出来的证人看似无懈可击,但那从容不迫的表皮底下,显然有所隐瞒。 阿洛伊西亚在哪处撒了谎,目的又何在? 目前,他并未找到突破口。 林佩整理完思绪,闭了闭眼睛,问:“嫦娥说自己到过事发现场。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你知道原因吗?” “很遗憾,我不” 米开阴阳怪气地打断她:“诶?你不是说自己地位很高,在嫦娥体内不会失去意识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阿洛伊西亚略偏过头,睨她一眼。 那意料之中的轻蔑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未长大的熊孩子。 兴致盎然的倪子蛟勾了勾手指,牵起一条众人看不见的丝线,将几欲杯而起的米开紧紧绑回座位上,以防她拿刻刀削了证人的舌头。 越来越有意思了。 普通的在灵魂中便被刻上对于艺术精灵的畏惧与敬仰之心,但阿洛伊西亚与嫦娥共用同一个灵魂,并不因此惧怕米开。 但她如此蔑视坐在她眼前的米开朗琪罗,似乎还有另一层原因。 阿洛伊西亚一垂眸,无奈点头:“好吧,宫主为何会在现场,我知道一点哦。她是为了回收星辉和月光。” 法官大人闻言,咦了一声。 如此说来,嫦娥早知道沃尔夫冈会死? 阿洛伊西亚看出他的疑惑,沉思片刻,缓声解释道:“不是这样——不知道是谁给宫主传了一只纸鹤,告诉了她有些遗落的星辉和月光出现在了沃尔夫冈先生的剧本里,并讲明了时间和地点,要她亲自去取回。” 而后,她那秀气的脸上,又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她笑得很好看,但看上去并不太真诚。 “这样一看,也许林佩先生是无辜的呢,对于事件真相,我也不清楚。” 阿洛伊西亚虽是替林佩说了一句话,但倪子蛟发现,林佩的眉毛却越拧越紧了。 ——那倒也是。 从阿洛伊西亚现身之后,林佩便一言不发地站在局外,放任事态发展。 他在暗处等待。 再精密的人,只要话一多,就会露出破绽。 但这名少女的言行却让林佩讶异。到现在为止,他只能看出来,阿洛伊西亚对于米开抱有莫名的敌意,并且似乎不怎么关心嫦娥是否受到牵连。 立场不明,目的不明。 真是不简单。 借助巧舌如簧的供述与祸水东引的策略,阿洛伊西亚的证词将案件带进了死胡同。 谁干的?不是我。 那是谁?不知道。 逻辑分明,前后毫无矛盾之处,不必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向外吐,段位可比她的主人强了太多。 正在案件审理陷入僵局的此刻,一声清响骤然击碎了审判庭旁侧的巨大落地窗。 一支令所有人都异常熟悉的羽箭雌窗户,向证人席射来! 这支羽箭的主人拥有格外强悍的实力水准,箭矢已逼至阿洛伊西亚的瞳孔,她只来得及感觉来自地狱的风拂过皮肤,惊惧的冷汗甚至未能从撑大的毛孔中钻出—— 在离她的眼珠表面唯有零点几微米的时刻,箭矢碎成了齑粉。 倪子蛟揉了揉指腹,略觉没劲地打量着这个跪倒在地喘气的女子。 主神大人本可以在羽箭出现在众人眼中之前就将它掐断,但他却想戏弄一下这个看似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少女。 一个庞大的黑影从窗口的破洞跳进了审判庭,在林佩后面打了个酒嗝。 终于从龙骨高原爬回来的流矢大笑着,睁着醉醺醺的眼睛。蓦然,一抹熟悉的倩影落入他的视线。 “咦?我见过你!”他大汉吐着醺人的酒气,疑惑地咆哮道,“你不是沃尔夫冈的姘头吗?噢——来给死掉的情人作证了?” 第八十二章 龙骨高原地势险峻, 又有成年骨龙出没,借酒上头的流矢难得聪明了一回,将两个同伴踹下山崖以吸引敌人, 好不容易方才从险恶的世界边缘爬回来。 他见自己果然是三人组里第一个回到审判庭的,心情畅快,放了支箭以表庆祝,谁成想差点成了阿洛伊西亚的催命符。 流矢很高兴,但阿洛伊西亚可不怎么开心——不管是对于这傻大个的出现,还是他糟糕透顶的言行。 “”少女盯了流矢一会儿,很快,她恢复了得体的笑容,“空口污人清白可不好, 流矢先生。” 少女的表情挑不出一丝差错,嘴角的弧度、肌肉的紧绷程度,都让人无法生出一丁点怀疑。 流矢本以为她是米开找来的证人,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料到她会反驳自己,迷茫而响亮地打了个酒嗝。 过了几秒钟, 在众人看白痴的眼神下, 他终于意识到阿洛伊西亚在反驳自己。 你妈的,为什么! 自己明明是向着她说话吧! 流矢生气地吼道:“老子每隔几天就约他去打猎, 你说我空口污你清白?难道我的嘴亲到你□□了?” “粗鄙!” 年迈的魏尔斯皱着眉头捂住鼻子,仿佛嗅到难以名状的恶臭气味。 “粗俗个屁!老子现在还是个万年处男,倒是这个女的, 看起来文绉绉的,不知道被沃尔夫冈上过多少次”流矢越说越愤恨,心里莫名委屈起来,“妈的,就是你这女的,打搅了我和沃尔夫冈多少好事!” 听众席哗然。 米开与阿洛伊西亚神色诡异。 魏尔斯被他气得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詹未来小心翼翼地问:“您说的好事是” “——打猎啊。” 流矢轻飘吐出三个字来,然后惊愕地看到法官大人、陪审团与米开同时松了口气。 沃尔夫冈与流矢同以箭为武器,两人又是箭术榜上占据榜首榜眼的顶尖高手,平日切磋自属平常,甚至于,在流矢加入三人组、沃尔夫冈有了女朋友之前,两人还是形影不离的猎友。 然而,不知何时,沃尔夫冈的身旁多了一名娇俏的少女。自那以后,沃尔夫冈就对和同伴一起打猎慢慢失去了兴趣。 每次沃尔夫冈将流矢支开,都会现场临时编造一个极其拙劣的借口,比方说“心情不好,要陪女朋友逛商场买衣服才开心”、“今天发烧了,要女朋友吹吹才能好起来”,像是以此故意秀恩爱似的。 但流矢却对他的借口深信不疑,直到将沃尔夫冈的话转述给佚名与或,被二人疯狂嘲笑的之后,他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被扔了一脸狗粮,他还无所察觉地叼着盆子去捡! 沃尔夫冈身死,流矢重回箭术榜首,幸灾乐祸之余,他又将怒火牵至阿洛伊西亚头上。 假如不是被女人的□□熏晕了脑子导致智商欠费,沃尔夫冈怎么可能那么轻松就翘辫子了? 阿洛伊西亚被他用污秽至极的言语骂了一通,脸色惨白,硬着头皮,强笑着说:“您既然认为我和沃尔夫冈相识,那您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那种无关紧要的烂名字谁会记得?”流矢吐了口唾沫,威胁似的面朝她拉开弓,“你是不是又想吃一箭啊?这次你猜父神会不会帮你?” 看到流矢与阿洛伊西亚越发苍白的脸庞,对于阿洛伊西亚是否在说谎,每人心里都有了答案。 阿洛伊西亚说的不错,流矢没有证据,不过,他的话仍具有参考价值。 三人组为恶多端,但与他们相识的人几乎都知道,每次三人组干坏事,出主意的总是或和佚名,背锅的总是流矢。 如果流矢能够编出那么严谨的谎话,那才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 阿洛伊西亚察觉到,审判庭中众人神色渐渐变了,便不再辩驳。 她轻敛双眸,大方承认下来。 “唉服了你们。没错,是我——”少女无奈地叹息,语气里还带着令人怜惜的颤抖,似乎未从方才流矢的恐吓中完全摆脱出来,“是我脚踏两条船,勾引了沃尔夫冈先生。和白千石一样,他也是我的爱人。” 她声音脆弱而苍白,说得那样无辜,好似受害者不是已故的音乐精灵,而是她本人一样。 纵使对于真相有了心理准备,听到阿洛伊西亚承认劈腿,全场还是有不少人倒吸一口气。 这名少女从出场之始,就给人以谈吐优雅、举止从容的贵族淑女印象,没想到底子里竟然是个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女人! 难怪会是嫦娥的化身! 米开看起来依旧相当震惊:“沃尔夫冈喜欢的人不是苏耀己?” 阿洛伊西亚猖狂地轻笑起来。 “不是我对您有意见——可是,说真的,也就是像您这样大门不出的宅男宅女,会喜欢那种穿小裙子毫无违和感的二次元伪娘。沃尔夫冈根本就没喜欢过苏耀己,他被您拘在暗无天日的龙骨高原,想逃出去玩却怕您反对,所以才故意这样讲,以此惹您生气把他赶出去的。” 米开冷笑:“哟,这么看来,你们还是两情相悦,我是拆散比翼鸟的恶人咯?” 阿洛伊西亚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坦白地说,是的。爱情确实是难以控制的东西。喜欢上一个人的同时,喜欢上第二个、第三个人,那也是世界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的常事呀。我与沃尔夫冈先生也是情投意合,您如此求全责备的话,他在九泉之下也会伤心的。” 说着,眼睛湿润的少女轻提嘴角,笑容明艳仿若九月秋阳。 不得不说,阿洛伊西亚这张脸的确是上天赋予她的资本,也难怪两个男人会在她面前同时败下阵来。 米开没空欣赏她的笑,反倒差点被她一番无赖说辞气歪了鼻子。 倪子蛟歪歪头:“那你之前为什么要撒谎?” 听到这个问题,阿洛伊西亚的目光有点躲闪,用扇子挡了挡脸颊。 “先生,每位淑女都是好面子的。”她目光真诚地解释道,“我已经背着宫主私自与其他人相爱,将这个事实说出来,我已经相当脸红了” 那你劈腿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脸红呢? 审判庭的众人心照不宣地想道。 林佩冷不防开了口:“恐怕不止是这样吧?与案件核心的两个人牵扯得如此之深,难保有人会怀疑到你头上来。” “啊您说的也对。” 阿洛伊西亚语气轻缓,这给林佩以一种莫名的不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没有给少女组织语言的时间,继续追问:“那么,你的主人赶往凶案现场时,你为什么一声不吭?你的两个爱人都在场,情敌相见,本就容易发生冲突,你的主人又接到了要它去回收星光的讯息,你居然能够安之若素吗?” “我” “你早就知道,对吧?”林佩眯起了眼,淡然发问,“知道沃尔夫冈会死在那里。” 镇定坦荡的阿洛伊西亚站在证人席上,难得地沉默半晌,没有以自信优雅的笑容回答旁人向她提出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少女垂下了头,乌黑的头发遮住了她原本清亮的眼神。 “我输了。先生。”阿洛伊西亚吸了口气,低低地说,“我承认,是我的主人指使了我。我是间接害死沃尔夫冈先生的凶手。” “米开小姐盗取玉兔云的星辉,制作出备受父神赞许的音乐之精灵,宫主积怨已久,派出我勾引沃尔夫冈先生,同时我也成为一名无辜玩家的爱人,当沃尔夫冈发现这个秘密,被背叛的怒意冲昏头脑之际,宫主就能趁机下手,将沃尔夫冈的头颅收入囊中——” 锤声打断了阿洛伊西亚的供述。 正仔细听着的众人不满地将目光移向了詹未来。 詹未来干笑:“等一等您的陈词,我们可以留到后边再听。我们这次所审理的,是玩家林佩是否有嫌疑导致了沃尔夫冈先生死亡。如今,从诸多证据看来,他是无罪的。原告方米开小姐,您有异议吗?” 米开阴着脸,咬牙切齿地摇摇头。 事实尚处迷雾之中,但到目前,林佩算是彻底摆脱了嫌疑。后续怎样,沃尔夫冈的死究竟隐藏着多少真相,都与他无关了。 并且嫦娥方才退场,却又被它的化身给扯回了案子里头,一时半会儿还抽不出空去告他的僭越罪 全身而退,于他而言,最好的结局。 就在法官大人宣判他无罪的锤声落下之前,林佩的余光看到倪子蛟往他的方向睨了一眼。 林佩知道那道目光的含义。 ——你的目的,不会是只想洗脱嫌疑吧? 没错。 从走进法庭起,林佩所处的位置就不是猎物 而是猎手。 黑发青年暗自勾起嘴角,抬手制止了詹未来。 “等一下,法官大人,我的嫌疑还没有完全洗脱呢。”他泰然自若地,说起惊闻四座的话,“假如沃尔夫冈先生确如传闻中喜欢的是苏耀己,射向我的那一箭却因前所未有的失误导致重大偏差,这种情况,还是可能存在的吧?” 米开当场想扑过来掐林佩的脖子,但看到倪子蛟还坐在林佩身旁,才艰难忍住了。 她攥紧拳头,咆哮道:“你怎么也来这一出?!” “我说过了。”阿洛伊西亚脸色难看,“是宫主指示了我,这场判决你已经是局外人了!” 林佩淡笑着,没有理会两人。 詹未来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低声与陪审团商议。 半盏茶后,法官大人对比了陪审团众老人计算出来的概率,总结道:“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但概率量级极小,放在实际问题中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林佩平静地反驳道:“只要是有可能的,那我就不算是真正的清白。毕竟原告方所赌上的东西价值不菲,若是如此草率地结庭——” 詹未来看向倪子蛟。 主神世界第一准则,首先得满足父神的玩心。 倪子蛟正玩着一个骰子,见审判席的目光聚焦到自己身上,扬着唇畔,轻轻一哂:“在审判庭,你才是拿捏主意的人。不必在意我的看法。” 他就是来看戏的——表演到这里,戏码已经无比精彩了。 詹未来一锤定音:“案件继续审理。” 林佩已察觉出怪异感来自于何处。 ——阿洛伊西亚承认得太痛快了。 明明之前还是咬死了不认罪,但就在流矢出现之后,她仿佛是转变了策略,语言中出现了各种漏洞,好像故意在引导他们发现她劈腿的真相。 她在掩盖什么? 林佩细细地回溯着案件审理的每一个细节。 如果现在还不找到突破口,那么无论他如何辩驳,审理也只会停留在真相的表面,无法深入下去。 他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目光移向审判庭中的某个方向。 不是法官、证人席或者原告席。 而是酒劲正酣、几欲昏昏入睡的流矢。 “流矢先生,沃尔夫冈生前,你与他联系的频率大概怎样?” 流矢正半昏半醒着,猝不及防被提了名,面目茫然:“大、大概,一天五六次?” 众人侧目。 自从知道沃尔夫冈背着他偷偷脱团,犯了红眼病的流矢整天都想滴滴他,以打乱小情侣间的生活节奏。 林佩思索间,一道闪光划过他的脑海:“那么,我和你们三人在玉兔云上的那天呢?” “那天我和大哥三弟去看花火,你不是知道的吗。”流矢努力用他速度不足1b/s的脑子回忆当天的情景,“噢,对了,我原本计划是要和沃尔夫冈去新开的剧本世界狩猎,结果他说要陪女朋友一起谱曲。妈的,这小子!” 话音未落,林佩与倪子蛟面面相觑。 ——可那时候,阿洛伊西亚分明孤身在玉兔云上摆摊,还塞给了倪子蛟一颗薄荷糖啊! 第八十三章 未等流矢说完, 阿洛伊西亚脸色一变。 在几乎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的一瞬间,少女打理漂亮的脸蛋骤然惨白,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笑道:“流矢先生是记错了吧。” 阿洛伊西亚语气柔和, 神态也一如往常的温润,但众人却明显感觉到,她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流矢顿觉不满,借着酒劲大吼:“你可以质疑我的智商,但你不可以质疑我的记忆力!我大哥三弟都可以作证!” 米开朗琪罗一啧,以胜利者的傲慢姿态瞧向僵在原地的阿洛伊西亚。 要是这个令人生厌的化身还是漫不经心地否认——龙骨高原的钥匙还在她身上呢,把那两坨恶心虫取出来问一问,真相就会很清楚了。 三人组的官阶可比阿洛伊西亚高多了,哪边的证词更值得信赖, 可不是她一张嘴就能定夺的。 阿洛伊西亚察觉到米开恶意的目光,勉强地扯起嘴角,正欲辩解,又听见倪子蛟将骰子一丢,托颐一笑:“我可以作证。当时阿洛伊西亚就在玉兔云上,她身旁也并没有沃尔夫冈。” ——所以, 是两边同时出现了这个女人?! 少女听见四周响起狐疑之声, 柔声说道:“噢,我记混了!十分抱歉。当时我和沃尔夫冈先生吵了一架, 心里觉得很不痛快,就回到了玉兔云上。没想到遇见了父神和他的玩家阁下,而且流矢先生也在, 只可惜没有碰面呢。” 众人将信将疑。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雌性生物和人打交道的时候,永远是薛定谔的脑电波,上一秒还开开心心,下一秒就晴转多云,这种桥段屡见不鲜。 倪子蛟看到林佩重新坐下来,垂头翻阅之前的法庭记录,难得好心地替他扇了扇风。 这名少女虽是诞生于胸大无脑的嫦娥,段位却高得离奇。 林佩正想得出神,下意识抓住倪子蛟的手,将他往怀里一摁。倪子蛟扳开玩家的肩膀,脱离了青年的怀抱,倚在墙上好整以暇地看戏。 青年笑了笑,也不管他,陷入沉思。 他直觉,阿洛伊西亚似乎在回避什么 流矢挠头,自言自语:“唉,但确实是呢,除非她会□□术,否则一个人不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吧。” 林佩抬头:“如果是两个人呢?” “两个人?什么意思?”流矢一脸懵。 林佩问的并不是流矢。 他目光聚焦之处,米开朗琪罗正转着手里的刻刀。 如果,有两个阿洛伊西亚 米开撞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愣,神游了会儿,不咸不淡地接道:“制造出和这个女人面貌相同的,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若是到了艺术精灵这个水平,还是能够办得到的。” 她眼珠子一转,幽幽地打量着站在证人席上的少女。 原来如此 这个女的到底在掩盖什么,她心里已稍稍有了猜测。 阿洛伊西亚垂首,抿嘴莞尔:“但我记得,您说过沃尔夫冈与人为善,从不结仇——” 米开不紧不慢地说:“他可不是圣父,跟你家主子的恩恩怨怨,相信大家都听到了吧?而且据我所知,沃尔夫冈年前刚弄坏了马良的一支笔,吐槽了子虚乌有的诗集,打碎了天雨粟的砚台,私底下骂过鬼夜哭傻逼,参法官大人的纸鹤也有他的一份——哦,对了,我制造他的时候用了塔科马给我建宫殿的原材料,他能那么吸引父神的眼球,塔科马也有一份功劳呢。” 此言一出,满座唏嘘。 无论真相如何——米开与沃尔夫冈不愧是亲姐弟,为弟报仇能把整个身家性命押上去,拆起台来却又毫不手软。 詹未来默然片刻,说:“精灵小姐,请问您的意思是想要传唤所有艺术精灵以及人鬼二皇作为法庭证人出席吗?” “可以的话,我需要让他们全部到场。” 阿洛伊西亚笑道:“您是打算破罐子破摔了?” 米开朗琪罗不语,只面无表情地转着刻刀。 从某种意义上,阿洛伊西亚戳破了米开的心思。 米开心里很清楚,纵使林佩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抽了非要延长审判,但再给他安上罪名已是天方夜谭。无论能否找出阿洛伊西亚背后的真相,她都会败诉。 雕塑之精灵暗自扭曲了脸庞,阴郁地想着。 既然不能将杀死苏耀己的林佩处以极刑,那么真相已经不重要了。但至少——在她卸任之前,要多拉几个人下水! 米开朗琪罗作为原告方,她所提出的任何要求,陪审团都要经过慎重考虑。 老爷子们各自窃窃低语一阵。半盏茶后,法官大人落下了重锤。 “由于证据不足,音乐精灵沃尔夫冈身死之谜尚未完全解开,本庭宣布——”詹未来深吸一口气,“今日暂时闭庭!等待原告方证人就位!” 在压低的喧哗声里,米开暗自松了口气。 真相只占据陪审团考虑的一个方面。在如今被告方嫌疑完全洗清的状况下,如果不是米开赌上了她艺术精灵的宝座,陪审团不可能接受这种无礼的要求。 在此之前,审判庭未曾有过延期两次以上的案子,可以说为她破了例。 待人群散场,林佩取出钥匙,再次与倪子蛟踏入备份副本之中。 有些可寻之处,他还未调查清楚。 林佩将画面调至沃尔夫冈从高处跃下的一帧,然后站在他的身边,一帧一帧地将画面调回最初的时间。 倪子蛟跟着他,走在备份中沃尔夫冈影像的身后。 很快,他明白林佩在做什么。 沃尔夫冈是在玩家游戏中途才突然现身的。在他出现在林佩视野中之前,白千石刚刚给他看了阿洛伊西亚的照片。 这也就说明,对于自己的爱人出轨与否,沃尔夫冈并没有掌握确切证据,只是怀疑,等到白千石拿出证据,他才算是“捉奸在床”。 那么,在此之前,又是谁透露给他这个信息的? 将备份倒回沃尔夫冈与白千石消失的半小时之前,倪子蛟与林佩发现,沃尔夫冈换上了伪装面具,坐在大剧院观众席的最后一排,脸部肌肉因怀疑和气愤微微紧绷。他别过头,像是在盯着某个方向,嘴巴随着帧数的跳动一张一合。 他在跟身旁的人说话。 可是他旁边的座位空无一人。 然而沃尔夫冈神情自若,他对着空气说话时,眉宇间挂着些许疏懒,似乎是在和关系不错的旧相识抱怨生活的烦心事。 不难推测,沃尔夫冈的身边显然存在有一名身份不明的角色,只是他动了手段,让自己不能被备份文件记录踪迹。并且这个人大抵是与沃尔夫冈关系密切的某人。 倪子蛟与林佩的眼睛同时一亮。 结合米开所言,只要是艺术精灵,都可复制出阿洛伊西亚的克隆人这点来看,这名掩去身份的神秘人,极有可能便是幕后黑手! 遗憾的是,备份并不能记录声音,林佩继续倒回时间,来到沃尔夫冈撕开世界通道跨入副本世界的刹那。 这时的音乐精灵先生看上去面色很差——自然的,只要不是白痴,被告知女朋友给自己戴了绿帽子,心情绝不会美妙到哪里去。 沃尔夫冈气冲冲一脚跨入大剧院,紧接着,这名头顶大草原的美少年似乎是余怒未消,满脸愤慨地转过身去,向背后的混沌张大了嘴巴。 他的语速很慢。倪子蛟借着他的唇形,捕捉到了他所说的四个字。 那是主神大人颇为熟络的人名。 ——子,虚,乌,有。 “子虚乌有。” 林佩与他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骤然,他们又听到了铃铛声,一面水镜在跟前展开,诗文之精灵笑脸盈盈地从异世界跨入了两人的眼中。 “两位,叫我有什么事?” “” 林佩将目光从他转移到备份沃尔夫冈的身后,沉默不语。 子虚乌有见状尴尬一笑,挠了挠鼻子。 似乎知道这隐秘的细节会被林佩发现。 “那个是我啦。沃尔夫冈突然找我要你们副本的钥匙,这是违反锦标赛规定的,但同事之间——父神,您也应该会体谅的吧——不好直接拒绝,作为后勤部长,我只能亲自打开副本,让沃尔夫冈跟着我一起进来,由我监视他的行动。可别把我当坏人啊!” 林佩没有直接去考虑子虚乌有话语中的真伪。 他半眯眼睛:“你在场?” 林佩所说的“在场”,可不是指子虚乌有在沃尔夫冈死前一直呆在副本世界。 而是审判庭。 子虚乌有刚出现,便主动与他聊起关于审判的话题,言谈中满是事态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至少也该是在审判庭安插了耳目。 “是啊,不只我,除了人皇鬼皇,基本上艺术精灵都在呢。”子虚乌有冲倪子蛟眨眨眼,“乔装成普通听众混进人群里看戏,不仅是父神的乐趣,我们自己也挺喜欢。” 倪子蛟只是低低地笑着。 当初听众席在讨论艺术精灵间的八卦时,可是连这些人的底裤都差点揭掉了。 如果不是他们本人互损,哪会存在如此有能耐的,揣着那么多秘密到处宣扬,竟然还没被秘密处理? 忙完锦标赛一阵,他的部下最近都挺空闲,听闻死了个同僚,自然是迫不及待赶来吃瓜,可原本只是来嗑瓜子看戏,却不想米开和林佩竟真的将沃尔夫冈之死追究到这种地步,连他们自己都要去证人席走一趟。 ——现在,估计都已经愁得焦头烂额,在想方设法洗脱自己的嫌疑了吧? 第八十四章 子虚乌有意图靠着推诿转移注意力, 但站在他跟前的这名玩家显然不会让他得逞。 林佩被审判庭带走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子虚乌有借备份钥匙。那时子虚乌有除了用胡搅蛮缠给林佩制造麻烦之外,一丁点有用的情报都没有透露给他。 这也让子虚乌有在林佩面前的信誉度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他现在说什么话, 林佩都持怀疑态度。 林佩就那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子虚乌有。两人僵持一会儿,子虚乌有终于败下阵来。 子虚乌有摊开手,颇为无奈:“我可不是知情不报。你当时又没有问我知道什么要是因为我的原因让这场游戏不好看了,父神可是会怪我的。” 他可不是林佩或者沃尔夫冈那种受到父神百般眷顾的人,要当费力不讨好的后勤部长,精心编写的诗集也要被吐槽,甚至有可能因为一个称谓便惨遭父神的毒手。 ——他真是条可怜虫啊! 子虚乌有转而向站在林佩身后的倪子蛟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显得自己十分无辜似的。 然而,与子虚乌有对自己的印象全然不同的是, 林佩注意到这名站在他跟前的神态轻松,两手随意地插在兜袋里,甚至在说话的空闲里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悠闲地吐了个烟圈,完全不像是刚死了同僚的模样。 “你和沃尔夫冈的关系很差?” “怎么可能?同属于抽象派艺术的我们可是亲密无间地好朋友。”他弹了两下烟灰,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所以他竟然能如此艺术性地死去, 我虽然难过,却由衷地为他高兴呢。” 他确实提及了“难过”二字, 然而他语气轻快,仿佛是在对好友念一个刚刚读到的有趣笑话,脸上都懒得敷衍地展露出一瞬间的悲伤。 林佩问:“沃尔夫冈和你聊了什么?有提及是谁告的密吗?” “唉, 玩家小朋友,请你试想一下,你的好朋友被戴了绿帽子,你一定会和他一样心情沉重,哪会记得其他事,当然是试图安慰他。我甚至答应要让他随便撕我的精选集了,不过嘛,现在倒是” 倪子蛟笑了笑:“别转移话题。你不是很八卦吗?没问是谁告诉他这回事?” 子虚乌有听见倪子蛟的话,耳朵仿佛被灌了一汪清泉,舒爽得几乎要呻.吟出声。 他立即眉开眼笑,一改方才的懒散,将烟碾灭了丢在地上,揉搓着双手,眼角含笑,显得温和又小心。 “父神真是聪明绝顶呀!没错没错,我确实旁敲侧击地向沃尔夫冈谈过许多告密者的问题,但据说他收到的是匿名信。谁都可以捏造的玩意儿,和那个叫白千石的玩家与阿洛伊西亚的合影一起寄过来,沃尔夫冈也只是半信半疑,还说如果是假的,就锤爆那个告密者的狗头。” 倪子蛟:“合影?” 子虚乌有立刻狗腿地低下头去,将照片双手奉上。 倪子蛟接过照片。根据图像的光线与特性,很明显,这是从某个偷窥者或者私家侦探的角度进行摄影所得,画面中央站着两个熟悉的人影,一个是矮矮胖胖的白千石,另一个显然则是面容精致神情温婉的少女阿洛伊西亚。 倪子蛟一边看着,一边听见子虚乌有碎碎地叨着:“说起来,造假这回事,凡是艺术精灵都特别擅长呢。” “你在骂你自己?”倪子蛟笑眼瞧他。 “先不提我,马良和米开那两个就特别喜欢复制赝品让它们流通到人类世界去卖,欣赏那些两脚兽为赝品争得头破血流的样子。” “这个我知道。别的呢?” 子虚乌有抓了抓脑袋,摆出一副迫切想从自己脑瓜里搜罗出有用情报的姿态,只可惜他演技浮夸,取悦不了他敬爱的父神。 “没有了。”他可怜巴巴地说。 倪子蛟撇过头望着林佩,见他盯着照片陷入沉思,微点下巴,让子虚乌有干脆利落地滚了。 完整地看完备份副本后,林佩并没有得到可靠的信息。他再次取出子虚乌有留下的合影。 眼下留给他的线索只有这一个,背景上有造型独特的树叶和雕花的西式栏杆,那显然是某个副本游戏里独有的细节设计。 但主神世界无边无垠,几个渺小的细节就好比一本辞海里几个微不足道的别字。只根据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他并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得出这张照片所摄的地点,要前去调查、抓取情报,更是虚无缥缈的空中阁楼。 他很清楚。 这是幕后黑手戏耍着给他留下这玩笑似的诱饵,表面上是泄露了踪迹,实际却只是引他陷入无底洞的阴谋。 “接下来想去哪?要召集所有艺术精灵,审判庭那里要花上两三天。” 林佩从照片上抽回了神,转而看向倪子蛟时,满是冷淡的眼底习惯性地浮上一层有温度的柔和。 他的小恶魔大抵是顾忌到涉案人都是部下,并未过分插足此事。但能够亲自来审判庭看诸多牛鬼神蛇粉墨登场,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种维护。 被主神捧杀的后遗症还在,近日来,林佩不知道遭到来自多少势力的暗杀,几次追击都是九死一生。 光是躲避来自暗处的杀机就让他忙得脚不沾地,当审判庭的使者降临到他面前时,他还难得松了口气。 他并不觉得倪子蛟给他造成了困扰。纵使倪子蛟本可以对他不管不顾,但他确实利用倪子蛟对自己的看重作为筹码下了一次注。如果自己这些天的焦头烂额能让小恶魔勉强消一消气的话—— 林佩俯下头,吻过神明完美勾人的眼尾。 “最近有笑。确实有件事需要解决一下。要跟我一起去吗?” 他展开根骨分明的手指,掌心躺着一枚纽扣。这枚扣子年代久远,但表面依旧光滑。 ——六年前他从他仇人的衣裳上取下来的。 复仇。 眼下正好有空,对方的行踪林佩也早已掌握。 如今羽翼渐丰的他可不用再等下去了。 倪子蛟看着这枚做工不菲的纽扣,心情莫名地有点差劲,撇了撇嘴。 “困了,我要回去睡觉。” 假的。 倪子蛟有犯困的习惯,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会想睡觉。 一般他说“困了”,暗地里的意思就是眼前的事物勾不起他的兴趣,连开拓新的原生态世界都比活在当下有意思。 倪子蛟并非对林佩没兴趣。主神大人突然翻脸的原因在于——从前引诱林佩杀死自己的条件,就是“复仇”。 主神返回万神殿后,屏退了侍茶的神仆,取出一颗水晶球。 水晶球内,林佩已经回到现实。阴暗的巷子里,步子轻捷如猎豹,背后藏着一柄见血封喉的刀。 角色置换。 六年前为鱼肉的少年,如今已经成长为杀人不眨眼的刀俎了 倪子蛟正看到林佩跃入他仇家的洋别墅,突然感知到有人正朝他靠近。 抬起头,一名戴着画师帆布帽的少年微笑着走近他。 马良。 “父神需要给林佩设置一些障碍吗?” 漂亮的青年倚在座椅上,一言不发,似乎是在认真思考着。他安静时是世界最绮丽的画像,纵使他背后的宝座与悬在壁石之上的权杖金碧辉煌,也无法胜过他面庞一丝一毫的风采。 马良敛去眼中的异光,接着解释道:“假如林佩复仇成功,对父神失去杀意,那父神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我错估了他的野心。”倪子蛟懒懒散散地笑着,往水晶球比了个开枪的手势,“不过,如果他对我没兴趣,我倒要对他有兴趣了。” 兴趣? 马良微笑着,恭敬地俯下身。 ——杀人的兴趣吧。 倪子蛟捧着水晶球又看一会儿,伸手悠然打个哈欠,站起身来。 “来这里,不是只为了和我聊天吧?” 他迈着慵懒的步子,走下台阶,来到画师的身旁,低声地笑。 “我平时不管事,但我对自己部下的了解,可比你们想象的多一些。” “你们几个人,从前是竞争关系,感情深厚提不上,但真正对沃尔夫冈感到不满的人,是你吧?” “被沃尔夫冈夺走了独特点的先生?” 马良瞳孔一缩,神明只是置之一笑,继续无情又温和地说下去。 “骗取沃尔夫冈的感情,又送他下地狱,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还有其他人能那么恨他。阿洛伊西亚的赝品是你的杰作吧?大概已经销毁了?我对她还挺感兴趣的,没见上一面,还真是有点遗憾。” “你的心思很缜密,和我从前见到你的时候一模一样。你知道光靠阿洛伊西亚瞒不下去,故意留给她和子虚乌有一些线索,却不会将你的存在完全抖搂出来。 “但你不会给任何人发现自己的机会。就算是那张合影背景也是我和詹未来最后一次剧本对决酒馆之外的画面。 “——怎么,栽赃到第二个人,觉得心虚了,却敢来探察我的想法?” 倪子蛟偏过了脸庞,打量着跪在地上被逼入恐惧深渊的绘画之精灵,嘴角扬着冰冷的、摄人心魄的笑意。 此时此刻,平时漫不经心的神明,终于在他渺小的属下面前展露出了本性。 第八十五章 马良从一出生就认识了主神大人。 他被那家诊所唯一的护士抱起来时, 天上洒下娇艳的花束,挂满织带的金色号角吹响□□的欢快曲调,神明坐在他那只绮丽瑰美的巨大蝠鲼上, 矿石般明澈的眸子衔着抹漫不经心的傲然。 比游山玩水的仙人多了分威慑,比审视臣民的帝王多了分自在。恰到好处,令人神往。 马良总以为,是他一眼望见那尊神明的缘故,赋予了他生而知之的天资。 绘画之精灵与嫦娥、米开朗琪罗等人不同,他没有高贵的出身,仅仅诞生于主神世界一处偏僻的巷角,童年最常听到的声音便是酒瓶砸向肉体时市井所发出的讥笑与哀嚎。 他的父亲是一个赌徒,唯一赌对的一件事就是相中了儿子在绘画上高人千等的天赋, 他替马良买了最劣质的颜料,每天清晨拎着他的儿子上街,给路人绘制简陋的肖像画,以此收集钱款,用作赌资。 年幼的画手每天都忍受着无数讥诮的目光,以及街巷令他作呕的烟味, 时不时被卷进小混混们的街头斗殴, 被玻璃碴子与嬉笑的拳头弄得头破血流。绘画之精灵的功底,就是在雨天蹲在街口寻找下一个冤大头的时光里打下的。 摇钱树也有摇不动的时候。每当马良拒绝给他的父亲作画, 这名赌徒便会勃然大怒将他痛殴一顿,把他锁进阴暗逼仄的阁楼。 黑暗里的马良想起他第一眼看见的那名神明,在混沌的视野中哆嗦着前进, 打开他陈旧的画箱,在发霉的木板上挂好画布。 那时沃尔夫冈还在星星里沉睡,金碧辉煌的广寒宫里歌舞升,子虚乌有在江上一边吟诗一边垂钓而马良却在黑暗里,用一支笔勾勒天神的姿容。 就算第一眼的记忆,但十几年后也只剩下了大抵印象,具体画面皆为模糊的虚影所笼罩。 他所见到的神,是怎么样的? 大概是炙热的夏风拂过金沙,金字塔里慵懒的法老枕在美婢的膝盖上,流淌千万年的长河边苇叶轻摇,夜晚的精灵从海底捧出价值连城的宝石。 阁楼里没有窗户,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马良只能凭借一点点印象在画布上肆意涂抹,刻画他生命诞生最初时见到的那张面孔。 平时抓捕行人脸上的皱纹、阴影于马良而言无比轻松,但要在脑海中将那太过惊艳的脸庞刻画出来,却使他累得精疲力竭。 不知过了多久,马良放下了画笔。然后,漆黑的阁楼里突然亮起一抹光芒。 温暖而动人,照见了他画布上若日月入怀的肖像,与另一个人的朗朗身影。 “画得不错。” 彼时,简装出游的倪子蛟恰巧经过那条偏僻的巷子。他察觉到阁楼上异常的信仰者,便好奇地走进来瞧一瞧。 少年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倚在墙上慵散淡笑的青年,怀疑自己早已踏入梦境,才能看到这抹让他魂牵梦萦的影子。 过了一会儿,他才仿佛觉得自己的眼神太过露骨似的,吞了口唾沫,低下头去。 “我会画得更好的。”他坚定地对神许下承诺。 马良履行了他的诺言。 在甄选艺术精灵的舞台上,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以锐不可当的黑马姿态打败积威已久的世界级画家们,成为侍奉于神明座下的五大精灵之一。 倪子蛟很早便与其他几名精灵是老相识,但与马良并不熟络,因此在他击溃几名热门选手独占鳌头之后,略显讶异地挑起了眉毛。 然后举杯,祝贺这名新成员的到来。 马良从他那里得到了艺术精灵的象征—— 一支笔。 凭借这支笔,他能够画出世界上任何事物,并使其成为可以触摸的现实。 一夜成名的当天,马良回到了自己居住多年的小巷,他的亲人与邻居正挤着虚伪的微笑夹道欢迎他的到来。归来的少年微微一笑,挥起神笔,为他的父老乡亲画了一座金山。 然后,在众人奔向金山的途中,展露天使般笑容的少年又在他们脚底下画一条奔涌咆哮的大河,巨浪翻滚间,便淹去了所有尘间的喧嚣。 艺术精灵各自看不起彼此,这是万神殿的神官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他们并不痛恨彼此,因为精灵们通常各司其事,不会侵害其他人的利益。嫦娥是艳绝天下的变性人,子虚乌有是自负多情的诗人,米开是阴郁的、喜欢暗黑与肌肉的小女孩,塔科马是躲在黑暗里的胆小鬼,而马良是温润的美少年。 马良始终谨记自己的位置,战战兢兢地走在自己为自己铺好的道路上。纵使他本性并非如此,他也努力收起戾气,使眉眼展露温和若水的韵味,他变装游遍主神世界,为不同阶层的作画,在各个角落留下自己的传闻。 ——精灵冕下真是温柔善良的人啊。 他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终于得到了主神的另眼相看。 可米开那个蠢货,却在他获得父神青睐的同时,不声不响地雕刻出一个名叫沃尔夫冈的少年。于是现在,精灵里存在了两个马良。更糟糕的是,同为少年,沃尔夫冈和他相比,拥有恰到好处的年轻与更为精致的外表。 他的恐惧在某天变成了事实——倪子蛟将饶有兴趣的目光转向了沃尔夫冈,并赋予了沃尔夫冈精灵的地位与尊荣。 这并未促成马良的杀机,直到有一回万神殿议会散会,那名表里不一的美少年走在他的身后,悄悄地笑起来。 “可怜的前辈。” 马良仍走在沃尔夫冈的身前,拳头里指甲却已经抠入掌心。 ——不允许让这个渣滓抢占他的位置。 倪子蛟猜测的没有错,处理掉沃尔夫冈的凶手就是马良。马良是心思缜密的人,自幼在人性阴暗面长大的他更懂得如何不声不响地干掉竞争对手。 除了供给神明看戏所提供的蛛丝马迹,他将自己演示得很好,没有留下丝毫破绽。 一切都因一个巧合而起,马良之前曾在玉兔云为著名的千面美人阿洛伊西亚画过肖像,并顺手为她制作了一位容貌相似的妹妹。好巧不巧的是,在这时,阿洛伊西亚的妹妹与沃尔夫冈狭路相逢,并为彼此对于艺术的热烈追求坠入了爱河。 由此,一个阴暗的计划在马良的脑海中成形。 借刀杀人。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把阿洛伊西亚的替代品回收销毁了,然后隐藏身份通知她,她的妹妹遭到绑架,如果不想让绑匪撕票,就去找那个名字白千石的玩家,”倪子蛟一顿,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好让你偷袭沃尔夫冈让你策划那么多,还真是辛苦了。” 马良垂着头跪在地上,死死盯着倪子蛟的脚尖,一言不发。 倪子蛟看他不说话,问道:“但现在,明明我更关注那个叫作林佩的多一点,沃尔夫冈都已经落伍了,你还对他抱有杀意?” 马良还是没有说话。 倪子蛟笑起来:“真是小心眼。我以前还没发现呢。” 马良摇了摇头,感觉喉咙里有点堵。 刺杀沃尔夫冈后的替死鬼,马良原本就打算让林佩来当的,否则也不会制造林佩在场的巧合。对于这名突然出现在倪子蛟视线里的玩家,他当然没多大好感。 可倪子蛟对于林佩的重视,却令他惊讶。 楚鸿是他麾下的,他制作这个,本意是想带着面具和父神的木偶玩一玩的。但在几个月前子虚乌有的古堡中,他透过楚鸿的眼睛见证了他本以为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林佩在倪子蛟心中的地位,要远远高于所有艺术精灵加起来的总和,甚至连人鬼二皇都要望洋兴叹。 动那个玩家是无用功。那个玩家是父神最心爱的玩具。马良这么告诉自己。 就好比他现在偷偷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倪子蛟并没有看他,而是在微笑着注视水晶球里打开水龙头,清洗手上鲜血的青年。 “我不喜欢现在的父神,”他涩着嗓子说,“您被玩家利用,您应该高高在上,您不应该这样。” 倪子蛟像是听到了稚童滑稽的言论,勾起唇角:“和你有关?” 马良低头。 在马良心目中,倪子蛟是不可能犯错的信仰。 “现在呢,你想怎么办?”倪子蛟笑吟吟地俯下身,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头,半敛着眸子,在他耳旁低语,“我不会把这件事抖出去。你给我带来了足够的喜悦,这是沃尔夫冈做不到的。我特赦你。” 特赦是没用的。 马良在心里说。 他本以为能够瞒过主神的眼睛,事情过后,多拖几个精灵下水。那样的话,他还是倪子蛟心中独一无二的、温润、美好的画师少年。但他竟不知道,在最一开始,倪子蛟就一眼雌了他肮脏恶劣的真实一面。 就像今天这样笑吟吟地看着他,好似观赏小丑的表演。 神的眼睛过于明亮,照耀到了他浑身各处,令他的阴暗面避无可避。 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就像年少时曾在黑暗的阁楼里寻找画布一样,取出画笔,在面前绘出一扇门。 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 马良画完门就丧失了大半的力气。他手脚并用地爬出门去,然后将锋利的笔尖对准自己的大动脉。 毫不留情地刺下去。 倪子蛟没有阻止他。这名喜怒无常的神只是跟在马良身后走出了门,雨滴落到了他的肩上,浸湿了精灵的尸骸,将其迅速溶解。 散发着哀伤与忠贞气息的液体在男子脚下打了会儿转,然后顺着水流,向下水道游去了。 和玩家死于主神世界会被消抹存在的规则一样,死于现实世界也会被清除一切痕迹。 从今往后,世界上就不会有叫作马良的、如此惊才艳艳的画师了。 倪子蛟站在原地默了一会儿,忽然觑见黑漆漆的前方走来一个人影。 是巧合,还是 林佩见到倪子蛟出现在道路中央,有些讶异,将手中的伞伸了过去,捏住他的手,哈了口气。 “冷吗?” “不冷。”神不明意味地笑道,“走吧。” 第八十六章 等倪子蛟重新回到审判庭, 正看到被召集起来的艺术精灵坐在休息室里颇有闲情逸致地打麻将。 子虚乌有取出一支烟,塔科马战战兢兢地给他点了火,这名古装男子吸了口, 往天花板悠然一吐,四人头顶浮起一个烟圈。 他翻起眼皮,将烟灰抖落,咦了一声:“父神来了。” 倪子蛟在他们周身扫一圈,发现这几人并没有给原本应该前来的马良留位置。 都已经知道了。消息可真灵通。 “散了吧,各位清白的证人。”他淡笑地说,“真凶已经伏法了。” 米开朗琪罗抬眸向他眨眨眼睛,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仍旧选择了沉默。 剩余的精灵已经感知到马良的死去。 在这个节骨眼, 马良死了 而父神又说,真凶伏法。 他们面面相觑。 马良算是和同僚相处颇为融洽的精灵。杀死沃尔夫冈的人竟然是他,几人都颇感意外。 沉默的烟在周遭缭绕片刻,嫦娥第一个无趣地站起来,化为一阵黑雾溜走了。子虚乌有、米开和塔科马也陆续离去。 他们的确和马良的关系还不错,但那也仅限于“不错”。 对一个已经死掉的人感事伤秋, 可不符合精灵们的作风。 本世纪最轰动一时的审判, 便这样如同惊雷般炸响,又在迷茫与疑惑的烟云之中, 以一种强制性的漠然渐渐平息下去。 经过陪审团的讨论后,詹未来将审判之锤落下,宣读最终的审判结果。 “玩家林佩, 无罪!” 法庭的上空洒下绚烂的礼花,金色银色的碎片散落在观众席的四处。未能破解真相,但好歹将清白还给了被告方,听众们遗憾地、稀稀拉拉地鼓着掌,证人席上少女阿洛伊西亚一改往常的温婉,仿佛失了魂般神色涣散地靠在椅背上,原告则早已不见踪影。 了解事情原委的少数者高坐于包厢里阴影里,他低头俯视着法庭中央聚焦之处,英俊年轻的被告人正站在那里,假笑着接受来自各方的祝贺。 马良在主神世界的影响会在三个月内被彻底抹除,连带着沃尔夫冈的死与米开朗琪罗的离职实践也会在人们的脑海中渐渐淡去踪迹。即便现在说明真相,对于三个月后的大多数人来说,并无区别可言。 倪子蛟将手肘放回桌子上。他的手边静静地躺着三样东西。 沃尔夫冈的花箭,米开朗琪罗的刻刀,以及马良的神笔。 真是厉害的人物哪。 一下子让他损失了三员得力部将。 倪子蛟听到身后屋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一只手落在他的肩头。 在青年温和又深邃的凝视下,倪子蛟闭了闭眼,心底如拨云见日。 一开始那副手足无措又疲惫不堪的模样,果然是装出来的。 纵使不了解真相——可真相有无,与这个玩家并无干系。 林佩的目的,就是要减除万神殿的羽翼。 眼下,盯着他的人太多了,小恶魔周围环绕的人也太多了。 ——明明只需要他一个就好。 倪子蛟睁开眼,转头瞧他:“詹未来给了你什么东西?” “审判庭的一个小职位。”林佩将一个徽章递给倪子蛟,“他说要是你不介意,可以让我过去试一试的位置。” 倪子蛟拾起这枚银灰色的徽章,轻轻一捏,蓦然笑起来。 他早看出来了。詹未来是他众多神官之中难得对林佩另眼相待的人。 旁人不给玩家添堵就已经是天大的慈悲了,詹未来居然还能想方设法替他圆场子牟取利益。 就像这个可有可无的笔录官职位他知道这么做绝不会引起倪子蛟的反感,同时也能为林佩铺平在主神世界的道路,使他在未来的战场上站稳脚跟。 若是仅仅作为一名玩家,林佩纵使再强大也只是主神世界地位最卑微的公民,但一旦在审判庭任职,不但是地位与名誉的问题,他的生命也会受到法典的保障。 “你的人格魅力还真大啊。”倪子蛟扫他一眼,“让马良送给你他第二喜欢的笔,还让詹未来为你站在的对立面” 林佩不语。 倪子蛟偏头蹙眉。他总觉得,纵使最近他和林佩形影不离,但自己似乎离这个玩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宛若一堵看不到尽头的墙,就算翻过去,目光所及之处也只会是混沌无常的深渊。 他问:“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来履行我曾经的承诺。” 青年低下头,声音忽然变得极轻极低,仿若恶魔的骨翼轻轻擦过了血月的边缘。 “我给您带来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这个,所以我才不得不逼迫您修改剧本的。 “所以,很抱歉。” 林佩笑了。 “也许,这样一来——等到我真正杀死您的时刻,您可能会不大愿意了呢。” 漆黑阴影之中,神的眼睛悄悄睁大。玩家继续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随即在他瘦削的肩膀盖上一件外套,关怀体贴如同一名优秀的执事。 即使如今仅剩下三名精灵,倪子蛟也未曾表露出要补入新成员的意思,这使得当年竞争精灵一职的落败者皆是失望透顶。 锦标赛初赛在一年之后终于落下了帷幕,那位名叫林佩的黑马以将近满分的成绩遥居榜首,使几乎所有的主神玩家知晓了他的名字。 在这期间,倪子蛟没有再去找过他。 倪子蛟并没有像其他人以为的那样怀旧。三名精灵卸任之后,他在主神世界四处出游,企图找到与三人天赋并肩的角色代替他们的职位,却有些无奈地发现—— 那些好苗子,不是因为意外事故被剥夺了继续从事相关行业的机会,就是早已被他那群好部下寻到后干脆利落地扼杀在摇篮里。 主神世界的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们的精灵冕下外表看上去光鲜亮丽,实际却是害怕自己被替代的胆小鬼。 他倒是能再捏两三只能力相当的木偶出来,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弄死了三个,不想一夜回到解放前。 但主神大人又是宁缺毋滥的强迫症。 在各处搜罗几年,结果仍旧一无所获,倪子蛟终于选择放弃,回到万神殿里继续开发他的新世界。 有时候,空缺也是一种完美。 垂钓是子虚乌有从几十岁的青年时代起一直保持到现在的爱好。 一斗笠,一蓑衣,一叶扁舟泛于江河之上,在崇山峻岭里漫无目的地漂泊,仿佛自己也融进了画里。 唉,画啊 他想到了什么,惋惜地摇摇头,然后直接栽进了江中。 ——被突然出现的倪子蛟给吓的。 倪子蛟好笑地看着他从水里爬上来。 他记得曾经在子虚乌有的世界里寄存了一个木偶,现在大概能派上用场了。 子虚乌有将自己的头发揩干净,诚惶诚恐地在神的身边站起来。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倪子蛟来意何在,取出一方砚台,丢入镜子般光滑的江面中。 霎时间,浩瀚的江水化为漆黑混沌的洞穴,小舟从正中心直直栽落下去,好似被巨怪一口吞下,跌入无边无垠的渊薮。 激烈的风暴仅仅持续了一刹那,很快,两人被丝丝缕缕的祥云包裹,远处传来鹤鸣。 这是一方充斥着仙魔道妖的天地,独立于主神世界之外。在此间,天赋异禀的人们选择更为坚固的方式生活。 凝神炼虚,寻求长生。 在踏入主神世界之前,子虚乌有也曾是众多修真者当中的一员。 子虚乌有还记得在自己踏遍万骨灰、度了千重雷劫、破碎虚空之后,来到万神殿时所感受到的绝望。 他没有看见传说中云雾缭绕的仙界,从前证道的前辈驾着仙鹤来来去去,神话里的琼楼玉宇位于仙界的最上端,那里有人间不曾出现的琪花瑶草与享用不尽的琼浆玉液。 什么都没有,都是假的。 偌大的金灿灿的殿堂内,只有坐在主座上的男子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一张面孔生得过分好看。 仅仅是看着那张脸,子虚乌有就从心底诞生了一丝恐惧。 ——仙人们呢? ——你说和你穿得差不多的那些人?嗯,我是知道的。 男子露出恍然的表情,用一种怜悯的目光垂眸望他。 ——有的自刎了,有的心灰意冷地去给我看门。 于是子虚乌有心灰意冷地去给倪子蛟看门,直到他凭借并不出彩的作诗水平与极其强大的杀人水平击败了所有竞争对手,成为了主神座下的精灵。 子虚乌有带着倪子蛟来到一口水晶棺材前,棺材里一位青年男子静静地沉睡。 由于主神的木偶过于珍贵,他的原生世界又见惯了腥风血雨,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珍藏这具木偶。 倪子蛟揭开棺材盖,将魂魄与木偶的躯壳融为一体,从棺材里坐起来,打了个哈欠。 子虚乌有远远望着揉眼睛的神明,莫名想笑。 有时候比恶魔还可怕,有时候却像一个长不大喜欢乱发脾气的小孩子。 子虚乌有总觉得自己是对倪子蛟的性格看得最通透的人了。但最近这个名号似乎有点不保,有要被一个半路杀出的玩家夺走的征兆。 倪子蛟从棺材里走出来。 这具木偶是古典美人的模样,额骨端丽,五官深刻,从哪个角度观赏都是一副清雅的好样貌,一身麻布袍子,却硬生生被青年穿出了道骨仙风的韵味。只是瘦削挺立的身形看起来有绣寒,笑起来更觉得冰冷。 倪子蛟低头整理袍子时,忽然想起什么来,转头盯向远远站着的部下。 子虚乌有被青年无神的眼瞳盯得脊背发凉,恍然间,他想起了初次与他的神明相遇的场面。 “嗯,我是知道的哦。”神明如是说。 子虚乌有瞳孔一缩。 倪子蛟眯着眼睛,清凌凌地悠然笑着:“你和我的小玩家合起伙来,一起算计他们三个——我说的没错吧?” 第八十七章 倪子蛟来到现实世界的时候, 险些找不到林佩。 还好他早有准备,很久以前便在幼年期的林佩身上留下探索标记。 他感应了一会儿玩家的位置,掐动咒诀, 乘上飞剑,在云端穿行。 然而未等倪子蛟到达林佩的眼前,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时候,便被一阵扑面而来的焦臭味差点熏得掉下去。 倪子蛟定下神来,将精神力放到数百米开外的地方,终于望见了时隔多年再次重逢的男子。 他的小玩家,此时正神色慵倦地坐在废墟之原的最高处,如同最优雅的死神,修长的手伸出前去, 刚刚拧断最后一人的脖子。 倪子蛟记得那个在林佩手中咽气的人。 上一届锦标赛的季军得主,是主神世界公认的十大剑客之一。 这些年来,他虽在主神世界乱逛,但关于林佩的传闻,还是从各个角落飘入了他的耳朵里。 据说,那名在初赛摘得桂冠的玩家一战成名后遭到了无数追杀, 他隐姓埋名东躲西藏, 随即在某天实力大增,凭着一把不出名的剑挑起冲天血雨, 将前来围剿他的众多高手一举反杀。 据说,那个备受神父青睐的玩家进入审判庭就职后,靠着聪慧冷静的头脑与缜密的逻辑分析获得陪审团一群老头子的赏识, 从此平步青云,成为审判庭仅次于审判长的神官,以死亡审判官的威名震慑四海、只手遮天。 据说,那位玩家在现实世界也是高立于金字塔尖端的男人,他掩盖了玩家的身份,从某所高等学府以优异成绩毕业,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凭借手上微薄的资本打造了一个神话般的商业帝国,甚至有许多精英玩家都臣服于他的脚下。 据说 据说,纵使如今玩家排行榜上还未见他的名字,但那仅仅是他隐藏了实力,这次的锦标赛冠军早已是他的囊中物。 据说,他就是父神所心仪的继承人。 倪子蛟想得正投入,一个不留神泄了自己的气息。 骤然之间,第六感疯狂地咆哮起来。 他觉得一双毫无情绪的目光穿透了重重云雾,将他的双腿钉在原地,杀气将他整个人锁在看不见的囚笼中,他听到战栗的微风吹过他的耳边。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的喉结被还粘着鲜血的手指轻轻地捏住了,身前出现一个高大英俊的人影。 明明只是人类,气势却像一座壮阔幽冷的山。如果不是感知标记近在咫尺,倪子蛟甚至不能认出站在眼前的这人就是他从前百般调戏逗弄的小玩家。 ——唔,现在那个“小”字大概可以去掉了。 倪子蛟的身形被阴影笼住,他感觉到那两根捏住自己喉结的手指迟疑地摩挲了一下,一个熟悉的低沉声音从头顶降下来。 “倪子蛟?” 不是。 倪子蛟下意识想要否认。 但就在这两个字要从嗓子眼冒出来的前一刻,他又把话咽了下去。 被林佩识破两次的主神大人意识到,如果现在他不假思索地否认了,那才会是暴露身份的破绽。 玩家的直觉似乎格外精准,但那也是直觉而已。假使他没有表露出属于自己的任何习惯,那么识破他的身份也就更无从谈起。 那么林佩 就会认为自己不过是前来埋伏自己的漏网之鱼,然后毫不迟疑碾死他的木偶。 主神大人突然兴奋! 倪子蛟掩去眼底跃动的光芒,催动四柄短剑刺向他的手臂。林佩眼神一暗,将手撤回来,躲过了倪子蛟的进攻。倪子蛟趁机退开了距离,将四柄小木剑收回手中。 “倪子蛟是谁?” 容貌姣美的青年蹙着俊朗的眉头,将袖子一甩,冷淡地问。 林佩没有说话。但倪子蛟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压明显降低了。 生气了吗? 倪子蛟暗笑。 这具木偶是主神大人战斗力最强的木偶之一,在被子虚乌有封存之前,是原生世界举世闻名的大乘期修道者,以孤身闯入魔族斩杀深渊怪物后全身而退的战绩扬名四海,被四大名门封为客卿,虽是岁数还不到百年的青年修士,却仅差一步便能破碎虚空降临万神殿。 现如今的林佩的水准究竟抵达了哪种境界,倪子蛟并不清楚,所以,他才拿这具木偶来稍稍试一试水。当然,如果不慎被弄死了木偶的话,那是最好的结果。 林佩不再说话后,但眉眼的温度显然渐渐冷了下去。 倪子蛟没空观察再多,密集的刀斩就如雨点般向他攻过来。 凭借身体本能的求生意识,他提起一根银色锁链挡开大部分袭击,嗤的一声金属碰撞,星火点缀青年的周身,他的脸庞与手背上仍被锋利的刀刃擦出淡淡的血痕。 倪子蛟按住伤口,本想用咒诀将其愈合,却发现刀锋上淬了特殊的毒,普通的法术道术无法使伤口愈合。 假使是真正伏击玩家的人,这个时候应该怎么表现? 倪子蛟思索片刻,便得到了正确答案。于是他抬起头,冷冷地啐了一口:“真是阴险。” 对面俊美无俦的男人一挑眉毛,幽幽目光仿佛洞穴里匍匐的怪物,嘴角微提的弧度温和又残忍。 高大挺拔的男人从容地抬起左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动,仿佛是在音乐厅演奏钢琴似的优雅,倪子蛟稍眨了一下眼睛,轻微的刺痛刮过他的脸颊。 那是对于猎物的戏弄。 下一瞬,倪子蛟甩出锁链挡住割向自己脖颈的细线,锋利如钢的丝线在锁链上擦出金色火花。 首次交锋,两方气势碰撞间,倪子蛟就清楚体会到,玩家的实力远在他木偶之上,杀掉他的木偶就跟吃饭一样简单。但他也发觉,林佩的每次斩击并不致命,只会一点点消磨掉木偶的体力而已。 他感觉到玩家今天的脾气好像很不美妙的样子。大概是又被人伏击了,心情不佳,想要找人发泄,然后他凑巧撞上门来了? 普通的野兽只会为填饱肚子而狩猎,仅有少数性格恶劣的动物才会靠玩弄猎物调剂心情。 受主神大人摧残长歪了的林佩就是后一种。 倪子蛟自然可以调用主灵魂的力量将这场战斗的胜负顷刻扭转,或者直接引颈就戮。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会在林佩面前暴露他的身份。 如果是真正伏击林佩的玩家,现在应该已经神情激动地找时机同归于尽,或者择路落荒而逃了。 倪子蛟自觉木偶没有和林佩同归于尽的能力,于是利落地选择第二种方式。 他向林佩所站的方向甩出一根锁仙绳,趁绳索与林佩缠斗之际,运诀使脚下踩着的飞剑调转方向。 然而,就在他即将消失在林佩视线之中的时刻,一张铺天大网迎面罩下。 普通的网自然困不住大乘期的修士。倪子蛟往网中央一点,凝结在他指尖的灵力却被一道陌生的力量揉散开去。 不属于林佩的力量。 正当倪子蛟疑惑时,网已将他全身笼住,倪子蛟一触到绳网,就觉眼花缭乱,全身力量被凝结在经脉里,头晕目眩之际,直直从飞剑上栽倒,如一颗陨星雌重重云层,向大地坠去。 落入网中的倪子蛟并没有直接撞到地上。他被一双胳膊稳稳地接住了。 在熟悉的怀抱里,从身侧扑过来的热意使得倪子蛟稍稍清醒了些。他睁开朦胧的眼睛,只看见男人轮廓冷厉的下颌。 倪子蛟心下顿悟,自己遭到了夹击。适才他的心思全放在如何瞒过玩家上,完全没考虑到他会有帮手的情况。 自然,纵使他考虑到了,大概也会是这种结果。 被一个玩家抓住的堂堂主神大人没有感到丝毫耻辱感。非但如此,他还难得很有耐性地看了看编织这面绳网的材质。 彼岸花藤,使人精神力涣散。网眼上镶嵌着鬼皇之石,可以冻结与玩家的所有技能。 拥有如此精巧且强大的道具,它的拥有者显然也在主神世界赫赫有名。 名列总排名前五十,绰号“渔夫”的主神玩家吹着跑调的口哨,笑嘻嘻地迈步走过来。 倪子蛟象征性地挣扎一下,结果听到了渔夫的嘲弄声,不满地往他瞪了一眼。 渔夫轻咦一声。 方才没好好看,现在细细一打量—— 被男人抱在怀中的青年面容美如夜中悬月,眉目并非名贵珠宝的那种艳俗,却自有一种如同江山水墨的绮丽韵味,青年的衣袍早已被丝线勾挑得破烂不堪,破洞下白皙的肌体裹着玉刀似的骨,偶有血痕添在雪似的皮肤上,更叫人不由自主地从腹下产生□□青年的欲.望。 男人似乎察觉到他火热的目光,微不可查地偏过身,将怀中的俘虏挡了一挡。 “他有用。带回去。” 渔夫挠挠头,疑惑道:“老板,不先弄死吗?” 男人低身将倪子蛟放下来,用手托住青年的脊背,握住匕首挑起他的下颚,冰冷的眼神如毒蛇舔过他的脸庞。 林佩垂眸打量网中的青年,意味深长地说:“要活的。” 第八十八章 主神大人醒过来时, 林佩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躺在一张床上,破败的衣袍已经被褪下,换上丝绸制的睡衣。 室内十分宽敞, 左右各连通着回廊与屏风,仿古式的刺绣屏风后隐隐传来池水拍打在砖块上的声音,房间装潢品味高雅低调,窗口边的壁柜里的白瓷瓶插着一束紫罗兰,阳光透过落地窗投射在地板上,寂静而辉煌。 倪子蛟坐起身来,将双脚落到地面,清脆的撞击声将他的目光牵引到了脚上。 一对镣铐铐在他的脚踝上,熔铸在一起的锁链末端没入墙头。 假使是普通的锁链还好, 倪子蛟的木偶踏入大乘期力大如牛,可以连着整个房子都带走,但这对镣铐上被刻了特殊符文,他的灵力被锁在筋脉里,浑身乏力,逃脱无术。 倪子蛟不喜欢被别人铐着, 特别是被他的玩家。 正当他沉思着是否要使用灵魂本源崩断锁链跑去找林佩算账的时候, 窗户被轻轻敲响了。 他抬头一望,害他落入法网的渔夫正屈膝站在窗外, 笑嘻嘻地看他。 倪子蛟过去打开窗,渔夫却仍旧站在窗外,似乎在忌惮什么似的, 不敢走进房间。 “嗨,小美人。” 渔夫好整以暇地打量他,像是在看一件待估价的商品。 倪子蛟透过身边神官的闲言碎语知道一些渔夫的传闻。据说这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精英玩家,男女荤素不忌,看到就想上。 事实也的确如此。渔夫早就想把眼前这个水灵灵的美人压到在地上了。 然而—— 想到自己上司的那张死人脸,渔夫下意识浑身一抖。 倪子蛟朝他脸上挥了一拳。普通人的攻击对于一名玩家来说根本就是蚊子叮人,渔夫嬉皮笑脸地抬起手,本想抓住美人玉石似的拳头,脑海中却忽然浮现林佩那抹冷冰冰的目光。 渔夫一阵瑟缩,躲过了倪子蛟的手。 “你们把我抓来做什么?” 渔夫若无其事地掸两下衣服:“头儿最近在搞几个‘门’,需要杀人祭天。他说你有用,大概是拿你当祭品吧。” 接着,他又挤出一个安慰牲畜似的、温和的笑容,自以为体贴地说:“不用怕,只要你不惹他,他动手一向很快,你还没感觉到痛,就已经咽气了。” 倪子蛟动了动眉毛。 门? 主神大人听过这种说法。用“门”来称呼通往主神世界各地的传送阵,这个称谓流行于主神玩家之间。实力顶尖的玩家获得高级的赏识后,会被准许建立通往其领地的传送阵。 这些年来,林佩在主神世界各处都建了传送阵,俨然一副要把那里当家的阵势。 “噢,对了。在你死之前——” 渔夫的话将倪子蛟扯回现实。 “他可能还会让你暖几天床。”渔夫真诚地说,“毕竟直接他锁进卧室的俘虏,你可是第一个啊。” 然后他再次集中注意力,色眯眯地端详主神大人的木偶。 如今的林佩不管在主神世界还是现实世界都已是名震一方的枭雄。在他第不知道多少次将送到他床上的“礼物”扔出门外之后,渔夫以及其他一些跟随者都以为他是性冷淡了。 可倪子蛟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认知。 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林佩就能够一只手碾死他,他也想把这只金丝雀从笼子里捞出来 无论渔夫心里如何想的,倪子蛟在听到“**”两个字时,就决定在林佩现身之后,直接把他摁在地上暴打一顿。 倪子蛟目光一动,瞥见渔夫纠结的表情,问:“你们老大很厉害?” 渔夫疑惑:“你来刺杀他,难道不调查清楚?” 没有,一点都没调查,全凭传闻推断。 倪子蛟懒得去关心林佩现在到底多厉害,反正凡人永远都不可能超过神就对了。 青年沉吟一会儿,忽而扬起了嘴角。冷冰冰的高岭之花笑起来时颇有魅力,渔夫神色恍惚,沉醉在那弯皓月似的笑里。 正常的笑当然不会使人意识脱离。倪子蛟见多识广,使用了特殊的媚术,无需动用精神力或者灵力,见效极快。 趁渔夫出神,他抓住窗边柜子里的花瓶,往渔夫头上一砸,瓷瓶在他额角上破碎开来,瓶里的水与紫罗兰的花瓣浇了他一头。 但渔夫终究是玩家中的翘楚,倪子蛟全力一击,他甚至连皮都没蹭破,更别提掉下去了。 站在窗台上的男人似乎只是被朋友拍了一下肩膀,并没有感觉到痛楚,回神之际才发觉刚刚发生何事。 他好像被人锤爆了头,但没成功? 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发怒。 渔夫懵然抹了一把头发,低头看了看沾在手掌上的紫罗兰花瓣,万分惊恐地张大了嘴巴。 “你疯了?!那可是我们老大最——” 最什么?最稀罕? 弄坏了林佩的宝贝,倪子蛟居然莫名觉得兴奋,不等渔夫说完,一脚踹在他肚子上。 遗憾的是,并没能把他踹下去。 被禁锢在牢笼中的俘虏挑衅多次,纵使是再好的脾气也会火冒三丈了。 渔夫聚拢了眉梢,打算给这个不识好歹的小美人一点颜色看看。 他正要抓住倪子蛟的脚腕,忽然余光里闪过一抹影子。他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下意识往后退一步,半只脚悬空,立即从不知多高的楼层上坠落下去。 这算什么,失足高空坠落? 未待倪子蛟做出反应,一只修长的大手伸过他的耳侧,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架势替他将窗户关上,顺便落了锁。 倪子蛟微愣片刻,转过身去,炙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颈侧。 男人捏住了他的下颌,在极暧昧的距离里凝视青年形状好看的眼睛。 “没有人告诉你,穿着睡衣不能见外人?” 亏得倪子蛟还谨记自己套着壳子,一脸冷漠:“你可以直接动手。” 男人的目光扫过他的唇畔。 “你很期待?” 林佩抓住他的两只手腕,将漂亮的青年脊背抵在玻璃窗上。 倪子蛟被撞得有点懵。 林佩瞧着青年迷茫的神态,心情颇佳。 “他应该和你说过,在杀了你前,我还有点事想对你做。”男人眼底带着两三点冰冷的笑意,宛若餐点前的恶魔系好了巾帕,“当然,你可以反抗不过那只能为我增加一点乐趣。” 倪子蛟不是不知道人从哪里来的傻宝宝。他立刻听懂了林佩的暗示。 主神大人被气笑了,调用本源挣脱林佩的桎梏。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厉害啊?” 倪子蛟轻轻地质问着,将食指指向玩家的额头。 男人抬起眸子,面无表情。 仅仅只是一根手指慢悠悠地向他伸过来而已,但被指尖锁定的林佩,却从这一指中看出使鬼神颤栗的杀机。日月星辰、天地宇宙,被看不见的弦牵扯,无言连成一线。 不属于活人或者死人的气势,超脱时空与光影,神气魂皆凝聚在这笔直的线上,以傲慢且讥讽的意味,缓慢地朝他逼近。 在距离林佩的额头不到一毫米的地方,神的手指停下了。 倪子蛟散去本源,往他额上一戳,轻轻地一嗤。 林佩听到笑声,将目光移到他的脸上。 倪子蛟本以为林佩会被方才那一幕震慑许久,却不料他的玩家竟立刻回过神来,捏住他的手腕,往他指肚上缓慢又温柔地舔舐了一下。 他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破功了?”林佩笑吟吟地问。 适才摄人的威迫,竟好似并未对他造成丝毫影响。 倪子蛟双手抱肘,眯起眼睛:“你用这种方式让我现形,不觉得龌龊吗?” “不觉得。” “” 倪子蛟正在思考该用什么话来反驳这个无耻的回答,猛然觉得林佩有点不对劲。 他们仍旧保持着这种过分亲昵的姿势,林佩甚至还重新将他摁回了窗户上。 “失踪了那么多年,我去万神殿都找不到你,不该给我个解释吗?” 男人的话语仍然温润如初,眼底却压抑着阴沉沉的怒火。 倪子蛟有点心虚,脸一热,侧了侧脑袋。 “要跟你解释什么?” ——说得好像他跟自己有过一腿? 林佩收紧了力道。倪子蛟觉得玻璃磕得自己骨头疼,正想挪个位置,清瘦修长的脊背被男人的大手托住,身前衣带被轻轻扯松。 他望着林佩的眼睛。向来高高在上的神从来没有被如此侵略性的目光笼罩过,一时之间愣了神,竟就乖乖倚在那里,任由林佩动作。 好似孩子解开了系在礼物上的缎带,林佩不急于有所行动。他打量着这具漂亮完美得过分的酮体,在倪子蛟眼角落下温柔的吻。 “不是逼您现形的手段。” 林佩在倪子蛟耳旁喑哑地笑着,惹得他耳朵一烫。青年眨了眨眼睛,鼻子一抽。 有些人表面上是个神,实际上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了。 寂静的空气里,男子仍旧凝视着他,自顾自地说起更让主神大人觉得“龌龊”的话。 “这些年来,我的性幻想对象都是您,亲爱的主神。” “您在我的梦里美味极了,不能真正尝到个中滋味,我可是被您戏弄得很辛苦呢。” “我说过了,你可以反抗。现在是照着你木偶的身份继续陪我演下去,还是用本源杀了我,狼狈地逃回您的神殿,我都不在乎。” 随后,他渐渐地俯下头颅,凑到了倪子蛟的颈侧。 用微不可查的声音,低语地狱之鬼的嚣张气焰。 ——所以,请选择吧,我最可爱的 ——小恶魔。 第八十九章 清风透过窗缝泄入空旷的卧室。倪子蛟躺了一会儿, 面无神色地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发酸的腰。 之前,林佩说过去万神殿找他, 他有点在意,所以方才抽离魂魄去主神世界逛了一圈。 然后震怒地发现不知何时,他金碧辉煌的神殿已经安安静静化为一片废土。 幸好他记得四处出游的时候牵着他的坐骑蝠鲼,否则陪伴了他不知多少岁月的爱宠大抵也要惨遭毒手。 至于万神殿里的侍者们都去了哪里,他根本就不想了解。 林佩那鬼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在短短几年里攀上这么高的境界的? 倪子蛟揪着头发想。 他又没给林佩开挂! 主神大人倒想弄明白,但大约是天道好轮回,与他感知能力相关的木偶都被林佩给砍了,他失去回溯到先前历史的能力。 在情报机关工作的三人组显然又与林佩搭上了线,提到这件事也是扯东扯西打哈哈糊弄过去。直至主神大人简单粗暴地一拳打飞了流矢, 剩下两个胆小鬼才一脸惊恐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 他最最亲爱的、自诩无处不在的情报局首席特工干什么吃的? 倪子蛟被气笑了,再次将几个无所事事的废物丢进龙骨高原去服劳役。 因为上述两件事,再加之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脚上还锁着镣铐——以及某些不可言说的理由——让本来就有起床气的主神大人愈发暴躁。 低气压在倪子蛟身边阴恻恻地环伺着,他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直接将镣铐拆了, 朝门口那男的丢过去。 这一击倪子蛟没留手, 林佩单凭直觉全力躲闪,也被锁链的末端擦到了腮边, 剧痛在一瞬间爬满他的脸部神经。 而后,倪子蛟发出了仿佛打保龄球没有STRIKE的、惋惜的叹息。 男子却似乎失去痛觉一般,唇角淌血, 居然还噙着一丝宠溺的笑,他拭去血迹,眸子漫不经心地瞥向一旁,好像想起了什么,单膝下跪,骨节分明的手按上左胸,向倪子蛟行一个臣礼。 这名独占主神玩家顶端的恐怖人物,在神明面前低下了尊贵的头颅,眼底深邃,肩膀宽挺,姿势从容而优雅,又因玩笑的言语搅弄上一抹令人恼怒的戏谑。 “王子殿下,我可以过来吗?” 面貌英俊的男人歪了歪头,低着嗓音,温温和和地问,宛如在安抚置气的、不懂事的爱人。 又仿佛是饮饱了鲜血的猎犬,目光餍足,带着点对待猎物的怜惜。 即便林佩的心腹已然对他们首领的去处心照不宣,但如果他们看到这一幕,恐怕仍旧会立刻吓到发疯。 几年前一次主神玩家的高端宴会,有位年轻姑娘漂亮得让人看一眼就浑身发热,一出场就成为全场焦点。 然而眼瘸地看上他们的老大,故意将印着自己口红印的红酒杯递给林佩。 如此直白的性暗示,换上其他在场任何一人,早就化身舔狗共邀佳人赏月了。 只可惜,这魔鬼般的男人竟视若无睹地从她身边走过去,将娇滴滴的大小姐晾在了原地。 那姑娘本就出身不低,也是胆子大,头一次见到男人对自己爱理不理,登时被激起好胜欲,不死心地凑上去各种搭话,林佩不仅没和她说一句话,还找到了领她出席宴会的父亲。两人在后园里密谈片刻,后来——那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生就这件小事被打断了腿禁足到今天。 在他们印象之中,这个冷冰冰不近人情的宇宙钢铁直男,竟然会用那么深情款款的眼神看一个俘虏——还会花式调情?! 这是究竟精神分裂还是长相凑巧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倪子蛟轻哼,林佩当他默认了,站起身来,迈着笔直修长的腿悠游地向他走近。 待男子来到跟前,倪子蛟才发现他手上捧着一叠衣物。 林佩将崭新的衣服抖开,熟练地给他衣来伸手的小恶魔一件一件穿上。男子垂头扫过倪子蛟的耳侧,看到他后颈青青紫紫的吻痕与咬印,心底化开一抹柔和,将昨日的强势悄悄地掩起。 “疼不疼?” 林佩弯下腰,亲吻青年的耳垂,感受到青年身体传来的轻颤。 倪子蛟正一脸傲慢地嗤笑。 ——忍着痛的、撑起主神脸面的笑。 玩家的活还是不错的,至少在初尝人事的倪子蛟看来是如此。尽管事先做了预防工作,后来林佩也把他抱到浴室从头到脚清洗了一整遍,但由于某些不可用言语形容的理由 林佩的目光微妙起来。 倪子蛟离林佩的面庞只余数寸之远,对他神色十分敏感,眼神登时不对了。 “你那个表情,是想说我经验丰富?”主神大人挑眉。 林佩意味不明地盯着青年,慢悠悠地吐字。 “嗯,”他似是在确认,压着醇酒般的声调,“堂堂主神大人,只被我睡过。” 处子还是经验丰富的老手,林佩这一点还是能辨得清楚。即便小恶魔昨晚对每个流程都非常熟悉,但从各种细节上来判断,所得结论让他颇为惊讶。 语气里不由自主地带了点嘲弄。 倪子蛟下意识在心底干呕一声。他脸上的散漫渐渐消失,懒洋洋地望着天花板,不想再搭理这个莫名长歪的玩家。 领结,衬衫,皮质腰带,穿戴得整整齐齐。怎么里面就装着一个流氓? 倪子蛟想破了脑袋,也没思考出昨天自己会留在这里的理由。 在主神世界没人敢向他提出这种要求,假使在林佩之前,有人向他求爱,就算倪子蛟破天荒地答应,那也是他上别人,而不是被压在下面。 大概是觉得他的玩家和自己关系还行,脸和身材长得不错,所说缘由又合情合理,滚一滚床单也不用他使劲,所以,不怎么亏? 大概是吧! 林佩牵着倪子蛟纤瘦的手腕,给他系袖口上的衣扣,发现可爱的小恶魔正昂起脑袋看天,皱着眉苦思冥想。 他问:“又打什么主意?” 倪子蛟暗自翻了个大白眼。 ——在打怎么给你设套的主意。 本来锦标赛决赛的总设计师是米开朗琪罗,那丫头酷爱热血肌肉二次元,最终决战就是在龙骨高原和骨龙一家子死战,再进行内部角逐,最后像养蛊一样决出赛季冠军。 但昨天,他已经大致把林佩的底摸了个清楚。 假定的结果令他讨厌。 不夸张地讲,假使是让玩家参加那种仅凭战力与策略取胜的赛事,笑到最后摘得桂冠的百分之九十九是林佩。 纵使他目前相中的玩家仍旧是林佩,可没有悬念的比赛看着有什么意思? 他已经通知现任总设计师子虚乌有更改赛制。 要谈给林佩添堵,其实有旧仇在前的嫦娥或是鬼皇更加合适,但倪子蛟有自己的考虑。 子虚乌有早已与林佩结成盟友。不过,有他监督,纵使是再情比金坚的盟友,也只能忍痛反水。何况子虚乌有是个聪明人,知道应该怎么做,才不会惹他生气。 林佩没有听见倪子蛟回话,已将他的思虑猜了个小半。 神是反复无常的,能为他修改剧本赠与一线生机,也能为他篡改赛制设下重重阻碍。 倪子蛟会留下来,他也觉得意外。 惊喜归惊喜,他知道纵使有这一夜的经历,也不代表倪子蛟真正喜欢他。神会以平等的姿态爱上一个人类?若是这句话传到倪子蛟耳里,恐怕会令他笑掉大牙。 林佩始终是不着急的。 最娇贵的玉石,是要一点一点修饰打磨,才会成为精美的坠饰。 林佩会把他捧在掌心里用血来打磨。 那么倪子蛟就再也逃不出他的手心了。 林佩揉了揉青年的头发,在他柔软的唇上细细密密地吻着。 他没有感觉到来自青年的抗拒。神已经习惯了他的亲吻,这是好事。他松开青年,笑着说:“想出去散步吗?” 于是这一天,林佩的跟随者们震惊地发现,他们笑里藏刀杀人不眨眼的老板,正小心牵着他昨天刚抓到的俘虏,在花园里晒太阳。 饿了就亲自喂他吃糖。 走累了就抱起来亲。 困了就让他靠在肩上休息。 以为老板这辈子不会喜欢上人类的部下:??? 睡过就算了,虽说那个俘虏长得好看,可单凭这一点,就受到他们老大的百般呵护,也太难让人信服了吧! 之前活好颜好的“礼物”都要哭了啊喂! 偷窥者的目光让倪子蛟颇感厌恶。 可他仅仅是转过头去,在他身旁闭着眼睛的男人便笑了起来。 “想杀哪几个?” 倪子蛟嘁了一声,散去了心底的杀意,伸手扯住他的衣领。 “属下监管不利,是你的错吧?还有,你答应我的礼物呢?”他的语气染上一丝受人欺哄的微愠,“我现在可是连影子都没见到,别跟我说是你的子孙。” 第九十章 气氛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这个关子, 林佩已经故弄玄虚卖弄了不知几年,惹得倪子蛟都很好奇,林佩到底会送给他什么。 “你来得太晚。”男人的声音里透露着可惜, “我给别人了。” 于是,刚战战兢兢蹑步子上来要禀报事务的渔夫惊悚地发现,俘虏先生一脚踢飞了鞋子,然后,他平日不苟言笑的老板无奈地走过去捡鞋,用王子给灰姑娘穿水晶鞋的姿势卑微地给小美人重新套上。 这、这毫毫无尊严的熟练度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内心凌乱之际,受他注目的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看着他。 被两人目光冷冰冰地盯住,渔夫背上汗毛倒竖, 如芒在身。 是错觉吗? 他感觉自己被两头极其凶悍的野兽盯住了咽喉,随时随地都有被撕成碎片的可能。 老板就算了,那个男人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看待但他本以为他们带回来的这个青年不过是纸老虎,可为什么会有如此强大的气魄? 林佩一见是他,收起摄人的气场,往倪子蛟鼻尖上一点。 “骗你的。决赛就送给你。” 倪子蛟玩着一簇头发, 懒洋洋道:“那你要抓紧一点, 决赛一结束,我就应该死了。” 被新晋的神杀掉。 林佩将目光移到身旁青年的脸上, 瞧了他一会儿,一声轻笑,起身跟着渔夫走了。 倪子蛟总觉得他的眼神很有深意, 望向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感应到墨镜里某个部下正在疯狂地呼叫他。 他取出镜子,镜面一亮,他就看到子虚乌有的苦瓜脸怼在了上边。 据倪子蛟推断,现在应该还是这位新人总设计师的工作时间。 “怎么了?要坑盟友觉得不好受,跑来向我求情?” 闻言,子虚乌有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他们敬爱的父神尤其喜欢揭人伤疤。 其实几年前那回事,他只不过助推了一把,稍稍激化一小下同事间的矛盾而已。 谁让艺术精灵都讨厌半路出家的某同事。 自从他的与世无争人设崩掉之后,父神格外喜欢拿这件事来戏弄他,搞得最近几年他在神官圈都没什么面子了。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和那个玩家合作。现在他是尝到了背后算计人的恶果,后者却是一飞冲天,不能与往日相提并论。 怎么当初就没看出来这年轻小伙手段那么厉害呢? 但给子虚乌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主神面前妄议此人。 从前他戏称了一句“小玩家”就被丢去陪骨龙们一起愉快地玩耍了,如今父神和玩家又是那种关系 子虚乌有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赔笑。 “不,父神,您来现场看看” 倪子蛟往子虚乌有身后扫了一眼。 看到满目疮痍的大地,他觉得有些不大妙。 倪子蛟的魂体驾蝠鲼来到子虚乌有上空时,发现断壁残垣上立着两个人。 窝在坡上抹眼泪的子虚乌有,和试图点火烧山的嫦娥。 嫦娥正要把火星丢到浇了油的地上,骤然指尖光火熄灭。 它转头,眼前一亮。 “父神”嫦娥欣喜地望向来者方向,突然大哭,“您怎么又去找林佩!” 倪子蛟听到它的哭声,便青筋别。 每次嫦娥这么一哭,就会让他错以为自己是开了三千弱水的后宫日日辜负后妃的古代君王。 主神大人摁住太阳穴:“我找谁和你有关系吗?” 嫦娥哭得更厉害了。 玉兔云耳目遍布现实世界,林佩的手下里也有它的人,因此嫦娥的消息颇为灵通。 也自然得知了昨晚 就算是替身也好,它连父神的小手手都没敢牵过,更别说再亲密一点的部位了。 可是林佩,那个卑贱到尘土里的玩家! 竟、竟然对不可亵渎的父神,做出那种事! 妈的,它也想这么干好吗!!! 倪子蛟和子虚乌有远离已经哭到分解的共生体生物。 主场地已经被嫦娥弄得一塌糊涂,倪子蛟感知了一下世界的自我意识。 已经被嫦娥像熄蜡烛一样随便掐灭了。 若是嫦娥来捣乱的时间再早一点,子虚乌有也犯不着哭唧唧地来找倪子蛟。锦标赛总设计师的临时权限比艺术精灵还要大一点,子虚乌有大可以把嫦娥丢进禁闭室关到赛事结束,然后重新找一个适合竞技赛事的世界舞台。 问题就出在时间上,决赛近在眼前,没工夫给他们重新找一个符合要求的原生态世界。 倪子蛟走在废墟上散步,在心底思索对策,子虚乌有诚惶诚恐地跟在他后头。 随便找一个世界凑合,或者干脆直接延期比赛,这都不符合主神世界权威地位的象征。 嫦娥玉兔云广寒宫 倪子蛟目光微动。 对了,广寒宫是塔科马建的。 建筑大王塔科马曾经送他的同僚每人一座建筑。由于大多数艺术精灵都是老相识,这些建筑建成的时间有些在艺术精灵选拔前,也有一些在选拔之后。塔科马为讨好同事打造的建筑都是美学界奇绝的瑰宝,不仅美观,而且牢固可靠。 至少嫦娥一拳打不穿。 而且初赛的时候,嫦娥和无世界的玩家,都差点把地方拆了影响主神世界的权威。 米开和沃尔夫冈早已消失了踪迹,但他们家并没有遭受到战火波折,依旧傲挺到今日。 倪子蛟犹豫了半刻钟,决定拿部下们的领地暂时替一替设计场地。 子虚乌有脸上看不出丝毫不满,他笑吟吟拜别了倪子蛟。 然后,他掏出交流器,满目冰洋。 画面中是倪子蛟最熟悉不过的某位玩家先生。 子虚乌有问:“你怎么知道父神会把地点设在精灵的领地,而且还会是塔科马的作品?” 林佩但笑不语。 第一步罢了。 如果只是这点程度,他就算不准倪子蛟的心,那想成为诛神者的门槛未免太低了一些。 第九十一章 决赛前期, 有一项约定俗成的规矩。 在海选初赛取胜,从而获得进入决赛圈资格的选手,能够得到一次与主神见面的机会。 主神世界的一角, 宴会厅宽敞而典雅,圆桌上装点了价值不菲的玉瓶与插花,摆满珍馐与香槟。到场宾客众多,都戴着形制各异的面具,没有一人发出多余的噪音。 这些人多是主神玩家当中的佼佼者,但有幸见过主神的,也是寥若晨星。 压抑的气氛在人群中徘徊。 在场者中,会有一人成为新纪元的神。 无上的权力、地位,以及他们追求了无数岁月的长生, 都将为一人所有。 一旦脑海中浮现了这个认知,他们的心思就乱成了一团。探究、猜忌、怀疑在亮晃晃的室内肆意发酵,令人发疯的死寂充斥了整方天地。 正在此时,众人忽然听见一串使人牙齿发酸的声响。 这是一阵仿佛软体动物在地板上蠕动的声音,吞吞吐吐、缓慢而恶心。在场的人类纷纷感到不祥的征兆,他们转过头去, 看到一堆触手爬到了其中一张圆桌上, 以十分笨拙的姿态推倒了花瓶,缠绕成一座小山, 在山顶如奇花开放般绽出了一颗巨大的眼球。 “午好,各位玩家。” 众人:“” 这难道就是主神?! 玩家们登时觉得,不那么想成为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了。 瞠目结舌的人群后头, 站着两个不那么起眼的角色。 林佩无奈地看向快笑瘫在他怀里的倪子蛟。 “你这么糊弄人,真的好吗?” 倪子蛟偏过一半面具,眼神在玩家们微微扭曲的面庞上愉悦地游离着,漫不经心地笑道:“有什么关系。只要够格的,自然能见到我。” 话音一落,他觑向若有所思的林佩。 到场人数与入围人数极不相符,仅是后者的四分之一。 排除极个别现实世界抽不开身,或者讨厌与主神、玩家聚在一起的社恐患者,这个比例也太低了一些。 到底是谁干的好事,不用想也知道答案。 林佩却没有察觉到倪子蛟微小的不满。 他甚至还在思索着主神大人方才的话。 ——够格就能见到? 林佩觉得这道门槛应该再修得高一点,只能让他跨过的高度才是刚刚好。 假扮主神进行赛前讲话的眼球是嫦娥的化身。 它已是担任这个职务的老手,为了防止更多的人类对它心尖尖上的男神生出觊觎,每届锦标赛嫦娥都要想方设法制造出外形足够奇葩的化身,以吓退居心叵测的玩家。 但当它的余光瞄见人墙后方的倪子蛟和林佩又双叒叕亲昵地靠在一起聊天的时候,酸水再一次泛满了它的胃。 于是——在不久夜晚,来到玉兔云观光的与玩家们再一次不知缘由地集体失踪了。 倪子蛟眯着眼靠在林佩肩上,瞥见一个戴着猫头鹰面具的人朝他们走过来。 来者步履稳健,身姿高挑,即便是用面具挡住了脸,却也能从他周身感知到无比强大的气息。 这个人,倪子蛟是见过的。 现任玩家排行榜的榜首,罗佑介。 罗佑介三十岁出头,正是富于春秋的年纪,参加过前几届锦标赛,都获得了颇为不错的名次。罗佑介曾见过真正的倪子蛟,自然也知道如今出现在玩家眼前的眼球并非他本人。 “你是林佩吧?幸会。” 林佩对于他的到来并无意外,握住了罗佑介伸来的手。 前几天渔夫去找林佩,便是在谈论罗佑介有与他结盟的意愿。 罗佑介的诉求是暂时结成同盟关系,清理掉其他玩家,再谈接下来的事。 明面上,他是目前最强大的玩家。主神世界当中,只有林佩的深浅是他所不知道的。 玩家排行榜是由玩家在游戏副本中的战绩进行综合排位的。可近年来,排行榜上林佩这个名字却像是被抹去一般,从未出现过。 可罗佑介所知的几次刺杀林佩的行动皆是无疾而终,其中刺客不乏玩家当中的佼佼者。 没有猫腻,那才是见了鬼。 对于林佩,他也抱以十二分的忌惮之心,这次提出合作的请求,一半是试探,一半也是确保占据先机,防止林佩抢先针对自己。 双方表露足够的友善后,假笑着收回了各自的手。 原本就是刚刚成立了几天的脆弱盟约,双方皆为着各自的利益赴约而来,但他们都清楚同一个事实。 最后胜出的玩家只有一个人。 罗佑介言笑晏晏地与他谈话,过了一会儿,才好似“这位是——” “我夫人。” 倪子蛟察觉到罗佑介犹豫片刻,然后放弃了某个打算。 当即心下了然。 大概是想用精神力探查他长什么样,但顾忌到他身旁的林佩,暂且忍住了。 一个恶作剧的想法从主神大人的心头冒出来。 似乎是太热了,倪子蛟故作随意地将面具取下来,给自己扇风。 容颜昳丽的青年在凉爽的清风里餍足地眯起眼,靠在身旁男子的肩头,细碎黑发下的眼睛里缀着笑意的星光。 今天倪子蛟只穿了最休闲的服饰,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未系,本就松垮的长裤仅用一条腰带勒住,显示出极其瘦美的腰部曲线,臀部与腿部的曼妙线条在布料下若隐若现。 罗佑介整个人猛得一僵,林佩神情一冷,抢过倪子蛟手里的面具,不顾青年的挣扎,强行给他重新摁上。 好在罗佑介并非渔夫那种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至少懂得伪装。 未及失态,他便收起了惊艳的眼神,视若无睹地与林佩谈天。 罗佑介走后,林佩蹙着眉头转过身,使劲揉倪子蛟的脑袋,像是在修理家里捣乱的猫咪。 “你又去给我招蜂引蝶。” 倪子蛟难得没躲开,嘟囔着说:“罗佑介本就不是个善茬,你们迟早是要翻脸的。” “狡辩。” “是实话。”倪子蛟冷哼,“不信算了。” 他和罗佑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那人类是只不折不扣的笑面虎。与他结交合作的人,一大半都死于非命,成为他登向更高处的踏脚石;另一小半则马不停蹄地奔跑在死的路上。 倪子蛟不喜欢罗佑介这种玩家。他们是精明而油腻的赌徒,习惯于在游戏开始前计算各种途径的胜率,然后完全仅凭计划行动。在他们身上,主神大人从来不能看到青春有活力的意外,明明正当壮年,所展露的唯独一派死气沉沉的老人模样。 这样想着,倪子蛟还是觉得林佩稍稍顺眼了一些。 于是他心情大好:“你要是死了,我就和他走。” 林佩闻言,将他抵在墙上,一边咬啮着他的唇,一边低声含糊地笑道:“你还是歇了这种心思吧。” 小恶魔不长记性,他已经习惯了。 他能解决掉几年前的楚鸿,罗佑介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看在倪子蛟想要游戏好玩的份上,暂且不要让此人太早退场罢了。 面具舞会之后,又度过一周时间,决赛第一轮便悄然来临。 第一轮比赛,玩家并不在同一个场地进行比赛。 至少林佩在登录主神游戏之后,没有察觉到任何玩家的气息。 通过定位道具,他能感应到他正处于米开朗琪罗担任艺术精灵时的领地魔术公馆内部。 子虚乌有给他透露的信息表明,魔术公馆内的游戏以废弃工厂为主题元素,大纲故事是旧世纪的工厂内,由一名女工因操作不当而被卷入车床后所引发的一系列超自然现象。 但在他面前的场景,显然不是工厂—— 一名身穿整洁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匆匆走过他的眼前,取药口外边排列着歪歪扭扭的沉默队伍。 ——而是医院! 重新修缮后的万神殿内,倪子蛟望着水晶球里陷入沉思的林佩,笑得乐不可支。 倪子蛟早就料到子虚乌有会私底下和林佩通讯。 那恰恰是他暗中授意子虚乌有这么做的。 他准许子虚乌有透露的信息里,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真的部分是副本游戏的场所,假的部分是设计内容。 决赛部分的游戏是由倪子蛟亲自操刀的。子虚乌有表面上是设计师,暗里就是个给倪子蛟搬砖的劳工,只配拿图纸复刻一遍游戏,连点置哙的权力都没有。 倪子蛟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水晶球内置的通讯功能。 “没想到吧!” 林佩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笑声,嘴角下意识弯起一个弧度。 “我们这样猜来猜去,其实挺没意义的。” 倪子蛟能猜中他的想法,他也能猜中倪子蛟的。 “那又怎么样,我乐意。” 主神大人似乎乐在其中。 林佩观察周身,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倚在角落里低声与他交谈:“你在游戏里和我说话没问题?又给我放水?” “别想多了。这个副本本身就会有引导。”倪子蛟拿起台本,翻过第一页,好整以暇道,“好了,注意听。” “你来到了一家医院。由于某些因素,你敏感地察觉到,这所医院附近,有点不对劲的东西。” “请把它揪出来吧。” 林佩等了片刻,没有听到更多的信息,正打算行动,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并不能称之为正常的变化。 变得迟钝、笨重,仿佛一件枷锁套在他的四肢上。 ——他的技能、属性点、道具全部处于锁定状态,就连精神力都未能幸免。 林佩再次听见了倪子蛟的笑声。他知道这个惯会耍机灵的小鬼又在高兴什么。 靠蛮力取得游戏胜利,那可就太无聊了。 他知道倪子蛟会这么解释。但那并不是全部的理由。 倪子蛟想看他狼狈的样子。因为他最近有点张扬过头了。 第九十二章 林佩在这栋院楼上下转了一圈。 窗外是黑漆漆的夜晚。灰白的金属座椅, 刺鼻的消毒水,压低声音的交谈,以及大面积的死白墙面, 构成医院最普遍的印象。 燥热的晚风中,人们面色漠然,低着头自顾自地办公或娱乐,就如某个位于现实世界的普通医院,没有任何使人感到怪异的地方。 但在这里,确实有“不干不净”的东西。 林佩的第六感很准,他在楼道间散步观察时,的确感觉到一抹冷飕飕的目光攫住了他的脊背。 那感觉很淡,大概这只鬼还没有拿他当成目标。 想要这抹目光的主人现身, 确实是个难题。 他走到一楼大厅,环顾四周,与角落里正在打扫地面的清洁工攀谈起来。 “您好,我是一名民俗学者,姓林,能稍微占用您一些时间吗?” 假如医院里出了状况, 最了解情况的便是工作人员。 看着面前笑得友善的男人, 清洁工放下拖把,听到“民俗学者”四个字, 表情微微一变,犹豫着点点头。 “我姓张。” 倪子蛟倚在椅背上懒洋洋地看他套话。 林佩没有急于询问,他展开最会使人轻松的温暖笑容, 如街上遇到老友,随意之中透露着关切:“张大爷,我刚刚看您拖地似乎有点奇怪,是不是手受伤了?” “啊,是修理家里的狗的时候被咬到的,已经敷药了,没多大事。” “您还养了狗?” “捡回来的野狗,也不是什么高贵品种。” 林佩的话术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管是话题切入、还是消除对方的警惕心,林佩都是信手拈来。 几番寒暄后,清洁工面上的紧张被消抹干净。林佩见状,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导到正题上来。 “您最近有发现周围比较奇怪的地方吗?” 这句话仿佛引线,清洁工沉默一会儿。良久,一种奇异的颤抖占据了他的面庞。 他颤抖着拔高了声音:“我不知道!” 角落骤然死寂,几个路过的人齐刷刷将目光对准两人。 清洁工吼完,如梦方醒,愣愣望着眼前目露疑惑的男子,嘴唇蠕动,最终还是闭了嘴,提着拖把匆匆离开。 林佩冷漠地站在后面,盯着清洁工狼狈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他感觉到冰冷的风抚过了他周身,似乎有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鬼”在看着他。 这是无声的警告。 在生死场玩惯了的林佩自然没搭理这种小把戏。 丧失主神玩家的加成之后,他的感官不再敏锐如初。尽管搜寻过各个角落,仍旧一无所获。 无论是和医生护士闲聊,还是打探情况,只要他一提到“医院的异常情况”,不管对方此前对他印象如何,皆会流露出格外紧张的神情,然后一言不发地撇下他走人。 有些人甚至极其严肃地警告他,“不要再多问”。 这座医院里的务工者,大抵都是知情人士。但每个人都不肯向他透露信息。似乎一旦说出口,便会招致严重的后果。 林佩回到楼梯间,几个医学工作者从他身旁经过。他停下步伐,转头看向这几人的身影。 仿佛是为了避免与他搭话,白大褂们都垂头盯着地面,一言不发地加快了脚步。 这么快就传开了? 林佩思索之际,姗姗来迟的倪子蛟接通联络装置:“卡关了?” “嗯。” 不怪林佩没找到线索。 台本里说,此时已经可以公布下一个信息。 “你想知道情报?”倪子蛟随意翻着自己的台词,嘴角一勾,“讨好我呀。” “台本里没有这个流程吧?” “你闭嘴。” 林佩笑了一会儿,轻松得仿佛并非置身于某个恐怖游戏。 他低声问:“你知道这种地方,和谁打交道最容易得知情报吗?” 倪子蛟没说话。 医院里,这个男子从容不迫地站起身来,走上二楼,来到拐角处的前台。 “护士小姐,我的父亲今天的药还没换。您能不能给我一个解释?” 坐班的护士十分年轻,正在低头玩斗地主,闻言慌忙将手机收好,抬起头。 比起面对生死处之泰然的前辈,她的工作经验很少,听到如此语气强硬的质问,以为是哪里出了差错,立即紧绷神经。 她手足无措地问:“不、不好意思,是哪个床位啊?” “2085,姓顾,床头按铃还好像坏了。” 正在旁观林佩表演的倪子蛟咦了一声:“骗人的功力又有进步啊,这次连脉搏都不变一下。” 话音一落,倪子蛟忽然表情微妙。 他发现自己刚说完,林佩心跳就快了一瞬,还往他声音输送的地方笑着睨了一眼。 倪子蛟思索半天,最后得出一个莫名其妙的结论。 是因为自己刚刚插了句嘴。 倪子蛟默默抿抿嘴,选择闭麦。 护士匆匆忙忙将记录册翻到二楼病房,核对了姓氏,连声说着抱歉,叫上值班医生一起去了走廊尽头的病房。 二楼前台只有她一人值班,眼下桌子后面冷冷清清,空无一人—— 不,不对。 还有一个。 林佩又稍稍走近一点,低下头去。 前台的桌子后边,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安静地坐在一张塑料椅子里,膝盖上放着一面沙盘画。 林佩支走护士,并不是想要查看医院的记录。 超自然现象永远不会出现在正式的档案记录里,但讳莫如深的父母会本着宁信其有的原则警戒他们的孩子。 而孩子总是最经不起诱惑的。 ——这才是他的目标。 “小朋友,你家长呢?” 小姑娘昂起脑袋,瞅着林佩,眼睛亮晶晶的。 “妈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 “噢,是这样啊。”年轻俊美的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有一个很负责任的妈妈呢。” 小女孩一怔,羞怯点头,将两根手指抵在一处,不好意思地笑着。 林佩温柔了语气:“在我小时候,我的妈妈也这么和我说过。” 小女孩好奇地问:“大哥哥也是?” 倪子蛟无语地看着林佩和小女孩愉快地聊天。 不该让那么小的来这种地方务工。能进决赛圈的玩家都不是什么善茬,眼前这个尤甚。 主神大人盯着这个口服蜜饯的男子,忽然流露出恶作剧得逞的愉悦笑容。 真是遗憾。在这儿,林佩似乎机关算过了头。 也许放在从前任意一款的副本游戏,林佩的策略都无往不胜,但万分之一的概率,就恰恰让他撞上了。 “小朋友,你的妈妈还告诉过你什么吗?”林佩不动声色地问,“比如,不能去哪些房间?” 小姑娘目光一闪,歪了歪脑袋:“有呀,妈妈说不要去病人的房间、配药室、男厕所” 她低下头,一边努力回想,一边掰着手指头细数。 “喔,对了大哥哥!最近她还说,不要去婴儿监护室,但是我明明不知道那个房间在哪里呀”小女孩目光扑闪,脸庞红彤彤的,“大哥哥,婴儿监护室在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林佩从她的口气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小女孩还是嗓音甜甜软软,听不出什么异常。 他试探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小女孩嗤的一声,天真无邪地笑起来。 “你骗人!大哥哥在一楼的时候,明明有把每个房间的位置都好好记下来吧。” 一楼。她知道自己目的何在! 林佩下意识退一步,做出戒备的姿态。女孩从椅子上跳下来,往前踮脚,将沙盘摆到桌子上,兴致盎然地凝视着林佩,嘴角往两边扯起一个极致诡异的弧度。 “呐,大哥哥,我们来玩一二三木头人吧。” “好。” 林佩听到自己应了一句,不受控制地。 女孩怪笑起来。林佩眼前一暗,他听见四处响起灯丝接触不良的次啦声。 “一。” 灯光跳闪之间,他眼前的小女孩已消失不见。 光线仍在如鬼魅般闪动着。林佩没心思去愕然女孩的去向,转头看向身后。 “二。” 第二次灯光闪动之际,走廊上零星几人也消匿了踪影。 他正从正常世界中被抽离出来! “三。” 黑暗中的林佩跑向一间病房,但未等他打开门,日光灯便重新亮起来,房间里穿出的压低声音的谈论登时消失不见。四周落针可闻,墙壁上钟表里秒针走动的声响尤为清晰。 他听到小女孩笑嘻嘻的声音在空气中渐渐飘散开去,恍如幽灵呢喃。 “这么想见到我,来找我吧。别在中途死了哦。” 林佩在原地站了好几秒才回过了神。 那个女孩子竟然就是“鬼”。 坐在那么不起眼的地方,只是从前台路过根本连头都看不到。 难怪小恶魔中途一声不响估计是怕笑声太大引起了他的警惕? 他摇摇头,重新回到前台,发现女孩之前摆到桌面上的沙画已化作了一张用血迹作成的地图。 林佩猜得不错,倪子蛟笑到现在,喘了几口气,方才重新开了麦。 “让你头铁。” 玩家直接撞到鬼的枪口上,这件事能让他笑一年。 林佩未表露出任何悔恨。他冷静地观察地图,问道:“现在总该告诉我线索了吧?” 主神大人撇了下嘴,见不到林佩吃瘪的模样他有点失望,慢吞吞地拿起稿子来,捧读:“——这里的鬼似乎和某个新住院的产妇有关。没了。” 假使林佩还在维系着表面正常的医院里,他自是能顺着这条线索调查下去。 但此时,他所处的环境空无一人。 上哪里去找“某个新住院的产妇”? 第九十三章 林佩静下心来, 观察小女孩留给他的地图。 虽然是用血迹勾勒,但线条却意外得细匀挺直,大概是假借了某些工具。 地图画的是医院的构造。这家医院共有东南西北中五幢病栋, 相邻之间各有过道。他现在正处于北楼。 林佩在一楼大厅与清洁工攀谈时便已经将医院的构造记了个大概。但小女孩留给他的画与他在大厅见到的示意图有点不一样的地方。 南楼,新生监护室的位置上,打了一个血淋淋的叉。 当他凝视这个令人感到不祥的标记时,忽然脖颈一凉。他转过身去,不知何时,墙壁上贴了一张告示书,打印纸的上边缘湿漉漉的,显然是用胶水刚刚沾上去的。 他走上前观察告示书上的文字。 1.禁止大声喧哗 2.门禁为十一点 3.病人禁止离开医院 4.医生应尽量避免在走廊上殴打病人 告示书以一种杂乱无章的顺序书写,一共有七八十行, 内容大概与规章制度类似。然而除了最上边四行小字之外,其余字迹都十分扭曲,无法辨认。 思索间,他听到走廊尽头似乎传来了些许动静。但太轻了,他没有分辨出究竟是真实还是错觉。 忽然,一个更清楚的声音飘过他的耳边。 啪! 远处走廊的电灯被关掉了。 走廊尽头的混沌中, 有抹人影正在向这里迟缓地走过来。 林佩飞速回到前台的桌子后边, 蹲下去,将自己隐藏起来。 这种时候, 还能在医院里大摇大摆走着的可不会是好人。 来人的动作很慢,几乎是未抬起脚跟,只将脚掌在地面上摩挲着前进。它一边移动, 一边将走廊上的灯一盏一盏地灭掉。同时,林佩还听见了金属在地面上拖拽重物的声响。 他俯下身,不动声色地望过去,只能看到地面上的血痕,来人的部分被桌脚挡住。林佩没有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探查究竟,他坐回桌子后面,抬起头看向墙面。 在视线完全暗下去之前,时钟指向十一点整。 门禁为十一点 一个想法在林佩的脑海中成形。 这名距离他脊背不到半米的来者,很有可能是院楼里负责查寝的医生或护士。 它手上拖着的那个,许是过了门禁时间未能回到房间的病人。 ——不是说,医生应尽量避免在走廊上殴打病人的吗? 倪子蛟看到林佩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仔细琢磨一会儿,情不自禁地失笑。 真是冷酷的想法。 走廊上全部的灯被熄灭后,那人的脚步声变得愈发迟缓下来,几乎凝滞成持续不断的、垂暮老人痛苦不堪的□□。一种噶喇喇的怪响萦绕在林佩的耳畔。 似乎有怪物伏在他脖颈边呼吸。 林佩被那个怪声扰得颇为烦闷,但他忍住了亟需调整姿势的不适感。蓦然,他感觉到有一个沉甸甸的事物,搭住了他的肩膀。 “啊!” 发出叫声的不是林佩。 是倪子蛟。 林佩身经百战,没被副本里阴森逼人的气势唬到,结果差点被主神大人恶作剧的喊声吓到退游。 待来者拖着地上的重物迟缓地走入楼梯间,声音完全消失不见,他才深吸一口气,抵住耳□□道轻轻按揉。 “不要突然尖叫,你不觉得这很幼稚吗?”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我耳朵都快麻了。” 倪子蛟比他还要郁闷一点。 锁定玩家的属性、技能和道具,原意是想让这群惯于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精英玩家以普通人的身份进入游戏,带给吃瓜观众更多的喜悦。 毕竟绝大多数接触了灵异现象的可怜虫,都只是不明力量下苟求一线生机的平庸之辈,而非有力量拯救世界的英雄。 然而林佩仍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模样,这让身为设计师的主神大人很没有面子。 十一点的夜晚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除了飘散消毒水的气味,浮动着晴朗夜晚独有的燥热。待到视线渐渐适应黑暗,林佩才转过头去,观察搭在自己肩上的事物。 一只布偶熊。 这只熊明显被扯断过脑袋,不说头颈上的走线凌乱不堪,头与身体还被缝反了,丝线疏散的地方还能看到白花花的棉絮。 林佩将布偶拿起,感觉到布偶肚子硬梆梆的,似乎内里藏着尖锐的物体。 他思索片刻,摁住布偶熊的脑袋,把它重新拆下,从玩具塞满棉花的肚子里掏出了一个手电筒和一张纸。 手电不必说了,走廊上的灯刚被关掉,四处都是黑漆漆阴森森的一团,在夜晚里摸黑前进,没有照明工具便等同于瞎子。林佩打开手电,将被揉成一团的纸仔细展开。 ——要把熊熊送回主人身边哦! 林佩方才读完,手里的熊头动了一下,仿佛在蹭他的手心。他将手展开,看到布偶熊嘴巴的位置被加缝了两道黑线,看上去好像在笑一般。 好在玩具熊体积并不是很大,将手电取出后肚子里空出了一大截。林佩取出剩余的棉花,将布偶对折几下,恰巧塞进了上衣口袋。 倪子蛟:“” 他甚至能感觉到布偶熊在林佩的衣袋里哭泣。 倪子蛟深吸几口气,微笑着问道:“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呢?闯新生监护室吗,头铁先生?” 林佩正在翻找前台的记录本与花名册,闻言只是置之一笑,没有搭理爱挑毛病的主神大人。 目前他的任务是要找到“鬼”,而“鬼”就在监护室里静悄悄地等他。 但林佩并不知道,当他直面“鬼”之后,会发生什么——以及,倪子蛟并没有说明是否见到“鬼”就达成了最终任务。 通过他对这只小恶魔的了解,八成是有的。 丧失技能之后,小女孩与他的力量差距是天壤之别。除非对方怀有善意,否则直接闯进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如今,唯一的线索还是倪子蛟告诉他的那句话。 ——这里的鬼似乎和某个新住院的产妇有关。 但小女孩告诉他的关键词是“新生监护室”。 将两个线索连成一线,问题大抵是出在最近几天医院里诞生的新生儿身上。 近日住院病人的姓名与简单情况都登记在二楼花名册上。少了护士的监视,林佩收集情报轻松不少。 预产期邻近的产妇都被安排到了同一层楼,距离新生监护室很近,而且方便管理。 林佩记下几个产妇的名字和床位号,将册子收好,重新放回抽屉。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未曾泄露一点声响。 医院并不一直静得落针可闻。 从查寝者离开到现在,便一直陆陆续续地有惨叫声从远处传来。 林佩不知道那些“医生”与“病人”是如何来到了这里,他并不想承担着被执法的风险去探查这个真相。 他站起身,将手电的光打向走廊。 林佩并不意外地发现,地板上的血迹发生了变化。 有人用这道血当作墨水,在一旁写下几行小字。 他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才蹲下来看。 头两句话就叫人脊背发凉。 ——我看见你了哦,你躲在前台后面,对不对? ——没有把你抓走,是因为我喜欢乖乖的、安静的你,不是因为我眼.睛.瞎.哦。 目光移动这里,林佩心头顿悟。 写字的人,正是那名方才走过的工作人员! 林佩压下惊愕,继续往下看。 ——为了表扬没有发出声音的你,我特地向护士长给你求了一个床位号噢。 ——你的房间在7044,记住它,然后祈祷吧。 ——下一次,不要让我发现你还出现在走廊上,否则,我可不会再次大发慈悲地放过你。 落款是一个简笔画的骷髅头。 林佩联想到小女孩与他的交谈,当即恍然。 难怪“鬼”会对他说,“别在中途死了”。一路上确实危机四伏。 倪子蛟瞄见他往楼梯口走,问道:“你打算去7044?” 林佩点头。 “之前不是打算找产妇的吗?” 产妇的房间在另一栋楼,而且紧挨着新生监护室。 林佩笑了笑:“7044比较安全,毕竟是的忠告。” 倪子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翻过一页台词。 “那么,下一个任务。”主神大人一脸冷漠,“你对查寝者的忠告十分不屑——” 林佩:? “——你在心里想着,‘躲过第一次,自然能躲过第二次’。去那个数字不祥的房间,或许还是自寻死路呢!” “所以,你还是坚定了之前的想法,去孕妇的病房看一看。那儿不才是关键所在吗?” 倪子蛟笑吟吟地合上台本,打量着愣在原地的林佩。 “诶,怎么了?站在这里失态可不像你啊,林佩先生?” 林佩收起诧异的表情,抿嘴一笑。 “这个副本的设计师是你吧?” 倪子蛟啧了一声,关闭通讯。 小蛔虫猜那么准干什么。 第九十四章 有时候林佩真的很想把倪子蛟的脑子打开来, 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鬼精灵。 他调转方向,前往走廊另一侧。 照理说来,病房的窗户应该开设在向阳的一面, 但无论是南西北三幢楼,病房的窗都是向里开设的。外楼与中楼之间仅隔着一块十分狭窄的草坪,剩下的视野都为惨白的墙面所填充。 林佩来到产妇所住的南楼。这里的灯也已经被全部熄灭,只余稀疏光线从窗外射进来。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抹奇异的香味。 医院里一般不会喷洒香水,尤其是如此浓郁的香气,很可能诱发病人的过敏反应,甚至导致哮喘。 除非是为掩盖某些使人不喜的气味。 然而走廊上设施简洁,除了装载曳用的小推车与长椅边输液的铁架,并未有任何被遮挡住的地方。 新生监护室和产妇的病房在五楼。林佩拣了根铁丝打开铁栅栏上的锁, 沿着楼梯走上去。 这一层楼的香味愈发浓烈,装潢明显与其他楼层不同。不但贴上了淡黄色的墙纸,墙壁上还有几幅风格稚嫩的水彩画。天花板上用荧光笔散乱地画着线条,其中有几张歪歪扭扭的笑脸,被暗沉的红色打了叉,旁边写着名字。 儿科在东楼的门诊部, 并不在住院部。集中管理住院儿童的病房也并非被安排在这层楼上。若问谁会是这些图画的作者 林佩下意识将目光移向走廊尽头的门牌。 新生监护室。 正当他驻足时, 蓦然听见轻微的摩挲。 并不是窗外的树。那声音更加细腻,显然是质地柔软的衣料缓慢摩擦着。只过了一小会儿便迅速消失了。 是从他左手边的某间病房里传来的。 林佩将眼神瞄向门把, 一阵突如其来的咔嚓声闯进他的耳道。 片刻过后,林佩紧绷的神经稍稍松了下来。 不是副本里的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万神殿,他亲爱的主神大人在边吃零食边欣赏玩家带来的节目。 “你要进去吗?”倪子蛟笑着问, “可能蹦出来一个电锯狂魔诶。” 林佩原本还有些拿不准,有倪子蛟这句话,他就安下了心。 他转开把手。病房里空无一人。 相比普通病房,这间病房更加宽敞舒适,摆放着电视机、床柜、衣柜和简易式书架,窗前还有一张小方桌。床头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康乃馨,花叶已经枯萎,散发着腐味,枝条中间落着一张贺卡。 林佩将卡片取出来。 生产平安! ——by 你的同事小仙女们 他将贺卡反复翻看一阵,并未发现任何奇怪的地方。 林佩打开床头柜最上层的抽屉,里面只躺着一本小册子,不足一掌大,册子很薄,大概只有几十页复写纸的厚度。 这本记录册由医院免费发放给新妈妈,让她们在生育期间记录每天的心得感悟,以预防这些年轻母亲患上产后抑郁,日后也是能与家人一同分享的纪念。 封面上写着母亲的名字与病床编号。 Day.1 进入医院的第一天,星星爸爸和奶奶一起陪着星星妈妈来的,同事送了水果,星星爸爸帮忙削皮,很开心。 Day.2 星星的爸爸妈妈很想要个女孩子,但最近妈妈做梦的时候总是看见一个小男孩虽然说男孩子也很好,以后要活泼一点,长得比爸爸还要高哦! Day.3 星星爸爸又去问了医生,医生还是没告诉爸爸,但妈妈总觉得星星是男孩,就把之前做的粉色衣服送人啦。 Day.4 邻床的橙子妈妈生了个漂亮的小姑娘,好羡慕。 定的蓝衣服到货了! Day.5 心情不太好,爸爸请了长假安慰妈妈,可是 不敢想象星星是个男孩子。 Day.6 妈妈很后悔没早一点打算堕胎。 昨天,瞒着爸爸烧掉了可爱的小衣服,有点喘,也许爸爸发现了。 是什么把妈妈对星星的喜欢夺走了? Day.7 他来了。 我讨厌他。 我把他扔了。爸爸在哭。 日记只写到册子的中间,剩下的都是空白,最后一页被圆珠笔画了很多条曲线,似乎是主人在用这种方式发泄似的。 一般产妇只会在羊水破了的时候到医院生产,但有些特殊产妇需要医院提故腹产手术,会提前十天左右住进医院里。这名产妇应该属于后者。 林佩放下本子,将目光移向靠窗的床位。 很轻。但他还是听见了。 在他合上日记的时候,从床底下传来了极轻的呜咽。 林佩走过去,没有任何犹豫,将床铺猛的掀开。 一个女人趴在床底下,瞪着眼睛往外看。 她头发散乱,双脚卡在床柱与墙壁交接的地方。这名女子发色乌黑,皮肤却像抹布耷拉在一起,显出十足的老态。 女人目光涣散,显然失去了神志,并未注意到林佩的到来,只是木愣愣地盯着林佩后面,干瘪的嘴唇仿佛脱水的鱼一样持续翕动着。 林佩凑近了她,只能听到一个重复的单音节。 Gui 鬼。 冰冷的空气擦过林佩的脖颈,他循着女人的目光转过身去,背后仍旧空荡荡的一片。 林佩记得,自己进入房间后明明关了门,然而此时此刻,病房大门敞开。 刚刚也许有什么站在他的身后,就在他翻看日记时所在的那个位置。 林佩回过头,发现女人的手掌下压着一张字条,将其小心取出。 他只来得及粗粗扫过几眼,一种熟悉的悸动感充斥了他的心房。 嘎啦啦,嘎啦啦。 查寝者独有的声响。 这次它走得比在灯光底下更快,不出一会儿,脚步渐近。 可林佩还没来得及把门关上。 纵使他成功在到来前将门锁上,也一定会吸引的注意。 他没有慌张,冷静地挪步到窗外,打开窗,夜风一下子涌入死气沉沉的病房。 倪子蛟:“你现在可没有绳子,身体素质也是正常人,从五楼跳下去找死吧?” 林佩一笑:“多谢关心。” 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见到此物,倪子蛟差点一拳头透过水晶球砸到他的脸上。 手机。 被林佩忽悠走的护士小姐本来在玩斗地主的手机。林佩趁她不注意悄悄拿走备用,“妙手”的位置正好是倪子蛟看不见的死角。 林佩猜测查寝者发现他藏在桌底,并非用眼看,而是用听觉。 很简单的道理。那名医护人员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步伐慢了下来,但他周围并没有反光的介质,是看不见他的。 但如果凭借声音,心跳、呼吸、皮肤与衣物摩擦的动静,都可以成为察觉到他存在的破绽。 他只有六成把握,无法保证查寝者是否在他躲好之前就发现了他。 林佩从音乐库调取一首歌,执起一张凳子,稍稍靠近了门,目光投向门外的地板。 只要表现出任何靠近的征兆,他就摁下播放键,把手机丢到窗台上边。 ——如果不是声音的话,再想别的办法。 林佩一边思索,一边举起了凳子,做出攻击的姿态,等待闯入。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查寝者径直踱过走廊,消失在视野之中。 似乎对大门敞开的房间毫无兴趣。 照理说,他不可能察觉不了林佩的存在。 就算这名视觉丧失,但病房的窗户是开着的,他一定听到了风声。 但为何它再次无视了自己? 正当林佩疑惑之际,倪子蛟忽然出声:“你猜怎么回事?” 林佩听见他冷不防地开口,调笑着问:“台本让你出来提示了?” 没错。 倪子蛟咬牙翻过一页台本。 主神大人发现,早年的自己还是比较仁慈的。 不仅设置了不止一条的通关路线,还考虑到难度校准,要让指引不时地提点一下玩家如何准确有效地拿到情报线索。 心头愤懑的主神大人下意识忽略了从前在这个副本被折磨到九死一生精神失常的玩家们。 林佩走出门,蹲下来查看走廊中央那条悚人的粗大血痕。 这一次他看得很清楚。方才是一名护士着装的女子拖着一具尸体经过了走廊。那具尸体还很新鲜,着装也非在此间住院的病人,很有可能是受牵连卷入的家属,或者是 玩家。 林佩将视线移向血痕一侧,第二次打照面,又给他留下了几行小字。 ——真狡猾呢,竟然躲到这个房间里。 ——我现在就去提交申请,下一次躲到这里没用了哦! ——记住7044!!! 看起来,这个房间似乎对有特殊的意义。 林佩眼中光芒微闪。 倪子蛟看见林佩嘴角勾了起来,好奇道:“别光想着,让我听听你的推理。” “这只‘鬼’和那个产妇有关。她的心境变化很奇怪。” 林佩展开手中的纸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句简短的话。 旁边的妈妈被鬼缠上了。 倪子蛟嘟囔:“那不是废话吗” “推理都是有先决条件的。”英俊的年轻男子温和地笑着,他站起来,一边走,一边低声地说,“既然,现在的‘鬼’在新生监护室,那么它应该和产妇脱离,找上了她出生的孩子。这样一来,查寝的医护人员没有走进病房,那也就说得通了。” 他加快了脚步。 “产妇对他而言是母亲。鬼对这个母亲心存敬仰。所以不准手下踏入她的房间。不经过鬼的允许,不能走进这间病房。它现在去向鬼提出申请,所以” 林佩收起纸条,来到连接着外楼的过道,偏过身,朝走廊尽头望去。 如果他猜得不错,现在那名护士就在与他同一栋楼的监护室里,和“鬼”商讨着有关把自己剁成肉酱的话题。 倪子蛟听完,不置可否。 “不错,挺完整的。”他轻飘飘地说,“下一个提示,7045。” 林佩一怔:“不是7044?” 倪子蛟干巴巴地重复一遍:“是7045。” 然后,他展颜轻笑,语气里的暧昧仿佛要溢出来似的。 “你还真以为对你像我一样那么好心?嗯?” 第九十五章 当然不会像倪子蛟对林佩那么好。 不会像主神大人那么含糊不清, 放出半真半假的情报,以图给玩家制造成百上千吨的麻烦。 林佩沿走廊一层一层轻悄悄地走着。 现在他要做的事有两件。 找出鬼。离开医院。 现在事实真相已经展开大半。“鬼”缠上了一名产妇,借她的生产来到这个世界上, 并使得这所医院陷入了不正常的疯狂。 但作为锦标赛决赛的副本,解谜竟然会这么轻松何况设计师是小恶魔。 必定存在着未被发现的隐情。 他穿过连接中楼的空中回廊,郁郁晚风刮过他的发梢,庭院里几棵枯树徒劳地摇曳。 医院的构造如同四通八达的鸟笼,从诊室和病房推开窗,都只能看到中楼涂成惨白色的墙壁。 很难想象在这里住院的病人,受到这种狭隘逼仄的暗示,在康复之前,不会复又患上了抑郁症。 还未抵达回廊尽头, 一个黑影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不是查寝者。 林佩确认过后,从墙柱后面走出来,打开手电。 影子只有他身高的一半,而且纵使跑得很快,脚步却比常人更轻一些。 那个小女孩?! 他眼瞳一缩,望向影子消失的尽头。 漆黑之中, 男厕所的牌子亮着荧光, 水槽的轻响从门口传来。 有可能是“鬼”,不过概率不大。“鬼”说过要在监护室等他——何况, 就性格而言,如果“鬼”见到他,只会笑嘻嘻血淋淋地走过来, 大抵不会逃走。 林佩来到厕所。厕所有四五个隔间,都掩着门。林佩循着动静,将靠天窗的一间猛得推开。 手电的光照亮了隔间里的人影。 一个小男孩坐在马桶盖上。头发枯黄,眼睛红通通的,他低着头双手揪住头发颤抖地啜泣。听到声响,他两腿一软,直接跌到了地上。 “别杀我,别杀我” 林佩注意到男孩穿着病号服。 医院里的患者? 之前他所见到的女人也是被卷入这里的受害者,这个小男孩大半也一样。 他蹲下来,将手电关了。 “小声点。你是谁?怎么会来这里?” 男孩似乎想起什么,连忙捂住嘴巴。他察觉到林佩没有攻击性,抽噎了几声,才缓过劲来。 “我叫李辰,”李辰似乎还是有些害怕,目光闪烁,支吾地说,“我和小月玩捉迷藏,我躲在床底下睡了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爸爸和小月都不见了,护士姐姐也不见了” “你是多久前发现他们不在的?” 李辰老实地摇头:“不知道,这里的天一直黑着。钟走得也很奇怪,一到凌晨三点就会往前退四个小时” 林佩瞥见李辰正瞅着自己的口袋。他垂首一望,发现布偶熊的一只脚正在外面晃悠着。 “这是你的东西?” 林佩将布偶递给李辰。 小男孩从他手里接过玩具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林佩又一次听到了倪子蛟猖狂的笑声。 那是当然的了,任谁看到自己心爱的玩具被扯成两半,心里都不会好受。 如果不是看到林佩个子高又不好惹,李辰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早就一言不合就冲上去打人了。 林佩目光游离到李辰的脸上,忽然问:“是你自己做的?” 李辰愣了愣,点头称是。 “要送给朋友?” 即使在漆黑的隔间,林佩也能清楚地看到,这个肤色黝黑的男孩明显红了下脸,然后轻轻点头。 倪子蛟看得一乐:“你怎么知道他是要送给小情人?” 林佩瞄眼李辰,没出声。 因为他以前打算送过,但是也缝得那么烂,就找了个垃圾桶扔了。 见李辰那么稀罕得捧着玩具熊,莫名有点怀念。 倪子蛟两次都没有得到林佩的答复,有点生气,偏过头去玩了会儿魔方,等他将一个十阶魔方回完,转头看时,发现林佩竟然正在给李辰缝玩具熊。 他想了想,还是放弃了突然吓林佩一跳的计划。 大概不会成功。而且一直为jumpscare亲力亲为也不是主神大人的作风。 林佩和李辰已经离开厕所,来到李辰的病房。 李辰的床位正是倪子蛟报给他的7045号。 缝合用的道具是林佩在无菌隔离储藏区搜出来的。其他病房里的东西都被清空,只留下摆设般的备用曳。 从北楼走到东楼的储藏区取回手术针和缝合线着实花费林佩不少心力。在楼道里游荡的医护人员不止一人,而且产妇的病房不再是安全地带。 这就意味着,他随时随地有被发现的可能。 帮助李辰修复玩具熊是破解剧情的一环,但林佩在李辰还未表露出意愿前就做出准确的判断,着实出乎倪子蛟的意料。 林佩会主动帮忙,由经验产生的推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难得的同理心。 这名面容冷峻的男子,在从李辰手里接过玩具熊的时刻,眼角难得流露了怀旧。 倪子蛟打了个哈欠,看着林佩一丝不苟地将熊缝好。 欣赏了一会儿,然后在心里唾弃。 手工还挺不赖。不知道这个五大三粗的老男人上哪儿学的。 林佩仿佛听到了某人心里的嘀咕,悄悄扬起嘴角,将玩具熊还给李辰。 李辰欣喜接过:“谢谢您!小月肯定会很喜欢的。” “小月?”林佩提起了兴趣。 这是提示。 李辰重复提起“小月”,很可能因“小月”在副本当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男孩挠挠头,腼腆道:“我在医院认识的朋友。小月住在我隔壁,现在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在林佩探究的目光中,他朝漆黑的窗外望去,抿了抿嘴巴,眼里满是迷茫。 小月说她最近过生日,很喜欢泰迪熊。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把他亲手做的布偶送给小月。 李辰想着,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他转过头去,盯向林佩。 如果是这个大哥哥,也许能够 “我知道哪里可以逃出去,但是——”李辰吞了口唾沫,小心地问,“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林佩挑起眉毛,不置可否。 李辰见他沉默,登时着急,紧接道:“我之前看见过有人从那个出口逃走,但是后来,那个可怕的护士姐姐把他从外面拖了回来,后来我就再也没看见过他了。” 病人禁止离开医院。 林佩想起告示书上的第三条规定。 如果被巡视的医护人员确认为病人,纵使是成功离开了医院,也无法生还。 他的脑海中浮现查寝的那位护士姐姐“好心”留给他的床位号。 7044。 这就是说,他已登记入院,成为了一名不知道得了什么病的患者。 想从医院里走出去,首先必须摆脱这层身份。 出院手续的文件与印泥放在护士值班室。为了给李辰修补布偶,他们先前曾去那层楼,本打算碰碰运气,也许值班室会有护士顺手带上的针线包。 然而他们走下楼,却看到值班室亮着灯。 里面有人。 林佩听到了笑声。走廊地板上拉长的光柱里,有个女人的影子正将记录册放在桌子上,与同伴谈笑。 查寝者。 硬闯是行不通的,对方的实力与凡人不是同一个层次。声东击西也非上策,不论那些人是否会派人留守,但说己方阵营里的这一个 林佩的视线滑向李辰。 ——他就无法报以百分之百的信任。 两人重新回到护士值班室的楼层。值班室仍旧亮着灯,远远传来护士们的聊天声。 林佩站在楼道里,瞥一眼墙面上滴答走动的时钟。 两点四十五。 假如李辰说了实话,那么再过十五分钟,时钟就会退回十一点,回到他刚来到这里的时间。 林佩低声问:“时钟走到三点后,是回到十一点整,还是差了几分钟?” “我没仔细看。”李辰摇头,想了想,又说,“但是一到那个点,灯又会全亮起来。” 林佩颔首沉吟,眸中是不明意味的冷光。 李辰不明白林佩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又忽然不出声了,忍不住瞧他一眼。 “大哥哥,不如我去引开他——” 林佩:“安静。等着。” 男人的声音兀的冷漠下来,让李辰不禁打了个冷痉。 过于年幼的年纪使他无法得知这股恐惧的由来,他下意识地感觉到,男子在他面前展露的耐心和气似乎都是假象,站在他跟前的这个人似乎比护士姐姐还可怕。 两人各怀心思,在楼梯间静静等待了十几分钟。 嗞、嗞—— 头顶灯光乍亮。 刺眼的光束令李辰本能地闭上眼,一阵微风划过他的耳边。 待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却惊恐地发现,林佩消失不见了! 林佩向值班室冲去,余光瞟向飞快转动的时钟。 二点、一点、十二点、十一点 林佩盯住分针。 针尖从一点钟方向倒回十二点,随即缓慢地停留在罗马数字十一与十二之间。 十一点五十八分,距离门禁还有两分钟。 告示书中规定的门禁是十一点,即是在暗示,十一点前是病人的自由活动时间。 也就是说——在这两分钟内,值班人员无法干涉病人的行动。 他来到值班室门口,坐在室内的两名护士已然停止谈笑,用一种怨愤的目光盯着他。 林佩无心挂念两人,出院单据恰摆在桌子上,他将手伸进窗口,扯下两张空白单据,拿起一支原子笔,在纸上写下他与李辰的个人信息与床位号,沾好印泥,敲章。 “还剩三十秒哦。” 倪子蛟在他耳边提醒道。 “足够了。” 林佩收起凭据,转头便向回跑,抓起李辰一同往大门口冲去。 跨出大楼门口,两人同时感觉到沉闷之感充塞胸膛。 十一点到了。 背后响起值班护士愤怒的咆哮声,凌乱的脚步与什么电器转动的声音正飞速逼近两人。 被林佩揽在胳膊里的李辰打了个哆嗦,慌忙叫道:“大门后门都是锁着的!往左手边!在转角的地方有别人挖的一个洞可以钻出去!” 林佩将楼前的货箱踢翻,掩住门口。他穿过灌木丛,往左边跑去,惨淡月光洒落的偏僻墙角,赫然开出一个小腿高的洞口。林佩放下李辰,先将他往外一丢,自己跟在后面,迅速爬出医院的围墙。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无尽的混沌笼住了他的视野。 他心头一紧。 难道他推断有误,又回到了医院?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他静静听了一会儿,放下了悬着的心。 “Ladies and gentelman,欢迎欣赏由詹姆斯大师表演的魔术——大变活人!” 随着几声礼炮,他身前的混沌被破开一条横线,随后向下褪去。 他发现自己正蹲在一个箱子里。 林佩缓慢地爬出来,一条金色的带子挂落在他的肩上。 他的面前,是漫天彩带与黑压压的人群,无数的欢呼、口哨响彻云霄。 第九十六章 林佩站在台上, 几乎被湮没在疯狂而漆黑的欢呼里。他静默一秒钟,发现脸上戴着一副颇为碍事的面具,刚想将面具摘下来, 却察觉到手腕被无形的力量牵制住。 他的两臂被强行打开,面朝观众,向身侧划了个半圆,抚在胸口。 一个标志性的感谢动作。 观众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几朵干瘪的花束被扔到了舞台上。一名抛着三个小球的杂技演员骑着独轮车来到他身前,瞥他一眼,向观众展露职业性的笑容。 “下面是今天的第七个节目,让我们有请阿诺德” 接下来的话,林佩没有听清楚。主持人激昂说话时, 站在箱子后边的魔术师扯住了林佩的胳膊,粗鲁地将他拽进后台。 魔术师是一个头发稀疏的糟老头,只有林佩肩膀高,力气竟出奇的大。他摘下魔术帽,给自己扇风,嘴里骂骂咧咧地嘀咕着。 “妈的, 真不知道老板为什么要雇这个低能儿, 今天差点表演失败” 幕后烟雾缭绕,灯光刺眼。 几个演员听到魔术师的抱怨, 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他们也对这傻子积怨颇深。 林佩转过头去,通过化妆台上的镜子看到自己脸上的面具。 是个小丑。 在此之前,林佩尝试过将面具摘下。但这副小丑面具好像是用胶水直接粘在了他的脸庞上, 如果他强行扯下来,整张脸皮都会被撕掉。 林佩还不希望看到自己满头是血的模样。 他压低声音:“怎么回事?” 林佩问的自然是倪子蛟。 “我可不能透题。”倪子蛟心情愉快地吹了个口哨,“任务不变哦。找到鬼。” 林佩沉吟一会儿,轻笑。 “谢谢。” 倪子蛟嘁了一声。 说是不能透题,他的话中却已然透露一丝线索。 鬼。 又是“鬼”。 马戏团是与医院完全不同的场景。在和情境完全不同的情况下,总应该有将两者牵连在一起的事物。 “喂,你挡到我了!” 一个嚣张的叫声将林佩拉回现实。 妆容精致的侏儒推开他,跳到椅子上,对着亮闪闪的镜子挤眉弄眼。 “对这垃圾和颜悦色干嘛?话都不会说的废物,运气好了点,老板良心发现捡回来而已”侏儒当林佩不存在似的,大大落落数落他,接着,又双手抱拳,夸张地祈祷,“噢,瞎了的老天爷!那老头子什么时候能向我们发发慈悲,把工资提高一丢丢,这样每到新年,我们也能一起凑一凑加半个鸡腿了。” 一众又笑起来,瞧着林佩的目光带了点怜悯。 林佩默不作声,将他们的各色表态收入眼底。 通过众人的反应可知,他所扮演的角色是个不怎么讨喜的哑巴,被突发善心的老板捡回了马戏团,但其他组员十分讨厌这个笨拙的小丑。 但林佩尝试过发声。他的声带并没有问题。 侏儒终于对着镜子理好假发,翘着兰花指,将桌子上的玻璃杯塞到林佩手里。 “废物,给我去倒杯水。” 林佩接过水杯,往门外走,侏儒见状,指着他又与旁人哄笑起来。 后台的走廊正对一扇玻璃窗,窗外是露天停车场,可以看到被狂风拽曳的杨柳与电闪雷鸣的夜空。 饮水机在走廊尽头。林佩给杯子里接满水,看到魔术师用来表演大变活人的箱子就放在角落里。 小恶魔不可能善良地将出入口都设在同一个地点,但也许会留有一线情报。 魔术箱是一个约一立方米的正方体,里层是金属,外层是红色漆皮,前面有可供手动打开的箱盖,后侧则设有暗格。当暗格与舞台上的活动地板靠在一起,藏在舞台下的演员便能从暗道进入箱子,完成表演。 马戏团拙劣而老套的魔术,林佩小时候就看腻了。由此也可以推测出副本的大致背景时间。 他打开箱盖。箱子底部画着吐舌的鬼脸,猩红的舌尖上泛着银光。他借着昏黄的灯光仔细看着,发现这点银光赫然是一把钥匙。 林佩从魔术箱取出钥匙。钥匙比起一般型号小了一半,看起来不是用来打开门锁的。 他将钥匙收好,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那、那个!小丑先生,您现在有时间吗?” 林佩转过身去。 他身后的楼梯口站着一个面容黝黑的少年,他身后躲着一位少女,两人蹑手蹑脚地从楼下走上来。 后台不允许观众进入,显然,少年少女是自己偷偷溜进来的。 捕捉到林佩眼中的异样,少年慌忙摆手:“小丑先生,不要把我们赶出去,我们只想占用您几分钟时间” 林佩点头。 少年松了口气,拉着少女的手,一起来到小丑面前。 他面色潮红:“小丑先生,您前天表演的魔术,我学会了!” 说着,少年将双手在胸前合拢,从十倒数到一,手掌向外一翻,一朵带着露珠的玫瑰出现在他两手之间。 少年表演魔术时全神贯注,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将玫瑰递到林佩面前时,展露了一个酷似小丑面具的、职业而滑稽的笑容。 两人紧张地望向林佩,似乎在等待一位魔术大师的评价。林佩暗自一哂,又是点头,两人才如释重负地笑起来。 少女悄悄蹭了蹭少年的肩膀。少年脸噌的发烫,他蠕动嘴唇,挠了挠头,鼓起勇气,说道:“小丑先生,我以后也想加入马戏团,想成为您这样给别人带来笑容的人。” 末了,他用余光偷偷瞧了一下清丽的少女,小心补充:“您——你觉得,我有天分吗?” 林佩盯着少年看了一会儿。 他总觉得这个孩子长得有些眼熟。 “你叫什么?” 少年微愣,没有预料到小丑问自己这个问题。 也没料到小丑会开口说话。他和观众一直觉得小丑先生是个哑巴。 但他很快露出惊喜的表情,欢快道:“我叫李星辰!” 闻言,林佩嘴角一扯,毫不意外。 李辰,李星辰。 所谓的“星星”,那名产妇的孩子。 他猜对了。在医院里,李星辰之所以将自己称作“李辰”,是因为医院本身的设定—— 为保护患者的个人隐私,医院公示挂号患者姓名时,会将名字中间一个字抹去。 医院北楼留存着李星辰的婴儿时期,7044则是幼儿时期,马戏团记录的是李星辰的童年时期,那也许,还有其他场景记录他剩下的人生阶段。 而林佩需要找到连接这些人生阶段的通道,并在李星辰的人生阶段里,揪住那个藏在暗处的鬼。 这可是个大工程。 林佩抬眸,看向眼前两人。 两个十几岁的年轻人还穿着校服。 白日空想的追梦少年他早已见惯,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主神世界。 像李星辰这样年纪的小孩,本该在中学里老实本分地念书。要无视家人朋友的警告与劝诫,想踏上旁门左道,不是对这一行憧憬过了头,就是在生活中受了刺激,想逃离残酷的现实。 花半天学习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小魔术,以此证明自己有天分,这在林佩眼里看来确实幼稚又可笑。不过,从小在血泊里打滚的他可给不出什么人生导师般的见解。 他斟酌词句,正打算把李星辰的问题敷衍过去,少女却羞怯地举起了手。 “小丑叔叔,我也要自我介绍。”躲在李星辰身后的少女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我叫张星月,和小辰名字里有个字一样喔!” 张星月? 小月?! 林佩一怔。惊疑之间,他心中豁然开出另一片天地。 李星辰说,“小月”住在他隔壁的病房。 她是7044! 林佩不自觉地蹙起眉头,目光游离在少年少女牵在一起的手上。 谁才是产妇口中的“星星”? 又或者,一人是“星星”,一人是“鬼” 饶是内心惊涛骇浪,林佩面上仍保持波澜不惊的平静。 “是个好名字。”他和两人握了握手,从袖子的机关里抽出一张红心扑克,送给了腼腆的少年少女,“你们是在医院里认识的吗?” 两人惊讶地相视,奇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林佩仔细观察着李星辰的神态。 只有意外、好奇与欣喜,并没有回想起噩梦时的恐惧。 李星辰没有那一晚与他逃出医院的记忆。 怎么回事? 楼下忽然传来警卫人员的吼声。李星辰与张星月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两人虽遗憾不能从林佩口中听到答案,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匆匆与林佩道别,从来时的地方偷偷溜出去。 同时,舞台上传来了狮虎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以及观众席近乎刺破耳膜的尖叫。他听到后台里椅子翻倒,众人的脚步慌乱地踏到舞台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林佩转身走回后台。 通过林佩面具下的微表情体会到玩家复杂内心的倪子蛟幸灾乐祸地大笑。 林佩听见他的笑声,眼中流光微转:“这样不好,主神大人。” “怎么不好?” “只有我一个人苦思冥想,这可不大公平。” 倪子蛟登时感到不妙。 “其他玩家也是面对和你差不多难度的题目,他们可没觉得不公平。” “我说的是您啊” 倪子蛟眼皮一跳:“等一下,我不想听——” 林佩握着水杯踏入幕后,无视主神大人的命令,漫不经心地、自顾自地说起话来:“您还记得我那次中了鬼皇的招,在家里昏迷了整整五天。” “不记得。”倪子蛟干巴巴地打断他。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林佩置之一笑,“那个时候,我的运气不太妙,差点成不过去了。但在梦境里,有个女孩子帮助了我,并且告诉了我许多关于您的事情。” “她说,她姓倪——和您是同一个稀少的姓氏呢,主神大人。” 第九十七章 主神大人想掐着林佩的脖子把他从游戏里拖出来问个清楚。 但现在是锦标赛决赛进行中。 之前不提现在提, 话又只说一半显然是故意的。 倪子蛟不记得自己有姓倪的亲戚。他的记忆是从万神殿开始的,在此之前,他对自己身上发生的任何事一无所知。 他对此耿耿于怀了许久, 试图用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搜寻过线索,然而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倪子蛟倚在躺椅上,仰望着万神殿金碧辉煌的穹顶,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 自己都没能找到的人,竟然出现在了林佩的面前 玩家没必要骗他。既然是与他相关联的人物,也许会知道他所消失的那段记忆。 那个和他同姓的女子为何会找到林佩,他更是毫无头绪。 他记得林佩就是在那段时间变得有些古怪,而后更是以身试险触怒自己,以致点燃了整个主神世界的关注, 也间接导致三精灵的离去。 倪子蛟默了一阵,忽的脸一红,把搁在桌子上的水晶球一脚踢到地上,跑去找鬼皇玩了。 林佩听到动静,摇头笑了笑,来到幕布落下的舞台中央。一只狗跑到他身旁, 蹲坐下来, 吐着舌头看他。 这条狗叫作黑子,属于马戏团, 是小丑和魔术师表演大变活人的搭档。负责饲养的工作人员见它冲进了舞台,连忙将其抱了下去。 由于发生事故,观众已被遣散。台上的老虎与狮子都被牵走, 地上只留着一具尸体。尸体表面蒙着一层布,布料许多地方仍旧被血浸湿,下边暗红的液体聚成了一滩,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在空气里。难以想象当时的惨状。 死者是马戏团的明星组员温莎,是团里最小的驯兽师。据说是当时蹲在座位上的一只雄狮突然发狂,跑上去咬断了温莎的脖子。 温莎面容姣好,拥有一头漂亮的金发,马戏团里许多人都是她的追求者。 侏儒大概也是其中之一,他趴在地上干嚎,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魔术师已经通知医院与温莎的家属。他的脸色也不好看。 马戏团最忌讳出死人的事故。一旦在舞台上出事,消息传开,就很难再接到商演邀请,他们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马戏团众人正议论纷纷,忽然从后台冲出几个惊叫怒骂的人。 “这小鬼藏在楼下,鬼鬼祟祟的。” 李星辰和张星月被骂骂咧咧的后勤推搡着赶到了舞台上。 全场人的目光登时集中到两人身上,李星月连忙摆手道:“我们只是来找小丑先生的,听到有人尖叫才过来看一眼” 听到他提到小丑,侏儒跟打了鸡血似的跑上来,揪住林佩的衣领。 “操,你杀的温莎,是不是!温莎从来不会失误!团里的动物和她玩得最好,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发的狂?!” 林佩被他扯得稍稍弯下腰来,冷冷盯着他。 侏儒眼眶通红,嘴唇颤抖,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见林佩一声不吭,气得一巴掌打过去,魔术师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 “活着的驯兽师从来没有失误的机会。”魔术师皱着眉冷淡道,他回过头,看到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颤巍巍地跑上了舞台,又问,“怎么了?” 那人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刚刚人民医院的护士给后台打了个电话,说老板在赶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侏儒挣脱魔术师的双手,失控地大声尖叫:“他就是个瘟神!从他来以后马戏团就一直出事!艾里斯也好,温莎也好,老板也好” 艾里斯是与温莎一同表演空中飞人的搭档。小丑入团后没多久,艾里斯在一次演出前的练习中失手滑落秋千,砸中头部,因颈椎断裂而死亡。 当时马戏团没有多加在意,只以为是艾里斯过于大意,而且艾里斯年轻英俊,当时正与温莎玩暧昧,情敌一死,团里一大半人都在暗自窃喜,并未去在意这件事底下的蹊跷。 可现在,听到小丑的话,众人的表情都微妙了起来。 离艾里斯死去不到一个月,马戏团又接连发生两起巨大的变故,还是在小丑到来之后 即便心里对鬼神嗤之以鼻的无神论者,也情不自禁地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林佩。 林佩却无暇关注马戏团一众的心绪。 就在刚刚,他听见了极轻的笑声,在他头顶盘旋。 林佩将目光不留痕迹地扫过众人,抬头看向天花板。除却用以悬挂吊索的纵横梁架与灯光之外,空无一物。 小丑被马戏团认定为不及三岁小孩的傻子,也没人期望他会为自己辩解。马戏团失去了老板和最具吸金力的明星,早就变作一堆散沙。 年迈的魔术师是这里最有资历的,眼下群龙无首,多数人都看向了他。魔术师思考半晌,让众人各自回寝,等明早再做决议。 林佩本想检查温莎的尸体,奈何温莎生前桃花太多,许多人围在她身边,一个个都想与她做最后道别,众目睽睽之下,林佩要是敢扯掉掩盖尸体的布匹,也许在鬼出场前就会死于非命。 伤心的爱慕者们围着温莎哭泣。林佩退而求其次,绕着舞台慢慢走一圈,并未发现异常状况。 小恶魔那边也毫无音讯。 是被他惹怒了,不肯给提示了? 他自嘲地笑着,来到连接后台的过道,猛地回头一看。 李星辰和张星月不见了。 是逃跑了吗? 他的目光越过黑漆漆的观众席,望向大门。地面被鞋印踩得污秽一片,室外仍然是狂风暴雨,不时有落叶和塑料袋被风雨拍打在地上,发出噶喇喇的脆响。 林佩驻足片刻,回到后台。 小丑的房间在楼下一层的走廊尽头。林佩下了楼梯,来到卧室门前。 他垂着眸子,静静地站在门口。乌云后边的惨淡月光照亮金属制成的锁眼。 锁眼上满是划痕。 有人闯入过他的房间。 林佩悄无声息地提起脚跟,往后退了几步,从楼梯口的工具框里拣了把榔头,回到门口,取出钥匙,侧着身体,缓慢转开门锁。 屋门开启的刹那,一抹黑影往林佩头上扑了过来。林佩抢在影子前挥动榔头,昏暗光线中,只听见“嘭”的一声,他的虎口被震得发麻。 金属碰撞的声音。 对方拿了武器。来者不善。 他往前一踹,将黑影踢倒在地,俯下身用膝盖制住对方,握紧榔头狠狠砸下去。腥红溅起的瞬间,一把刀从脱力的手中掉落到地上,熟悉的惨叫充斥了他的耳道。 是侏儒。 借着门口晦暗的光,林佩看到侏儒已卸去演出的浓妆,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苍老的面孔。 “救——” 见头破血流的侏儒还有力气喊叫,林佩立刻捡起侏儒手边的刀,毫不犹豫地割断他的声带。 和小丑同住一层的人只有老板,但后台隔音效果不太好,让侏儒把楼上的组员吸引过来,对他不是件好事。 侏儒会出现在这里,林佩不觉得意外。 围绕在温莎身旁的追悼者之中并没有侏儒的身影,那个时候,林佩就明白了。 侏儒朝他发火,只是假借愤怒之名扯住他的衣领,以便观察他的眼距。 人可以易容成诸多模样,但是两眼间的距离不会更改。精通这种武侠般观察技能,并且以身板短小著称的玩家 林佩知道一个,是罗佑介麾下的打手。 他眼神一暗,收起刀刃,开始给侏儒搜身。 离锦标赛开始不到一天,侏儒能将角色诠释得如此到位,应该不是只从旁人的闲谈里知悉了线索。 林佩在侏儒的左胸摸到一个硬梆梆的东西,解开他的西服纽扣,从衣服里侧的内袋里取出一本备忘录。 他打开本子,大致浏览一番。这是侏儒生前的记事本,记账、重要日期、日记等杂乱的事物通通记在上面,写的最多的便是对温莎的爱慕与对小丑的唾弃。 林佩翻看侏儒的备忘录,方才明白艾里斯究竟为何人。除此之外,另一个信息吸引了他的主意。 据侏儒所说,马戏团老板将戴面具的小丑带回马戏团来的那一天,神色带着些许慌乱,难得口气地命令组员不能欺负他。 但马戏团没有把他的话当真。老板在场时,组员们乖巧得跟孙子似的;一旦老板去外地出差,小丑就会成为供马戏团取乐的玩具。 林佩翻到最后一页,一张书轻轻飘落到地上。 他将书签捡起来,一股淡淡的香水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书签是用深色卡纸手工制成的,上面用银色字迹的水笔工整写着几行小字。 夜魔是神明化身的一种,它强大却又弱小,只能躲在光明所触及不到的暗夜,一旦阳光升起,祂便陷入沉睡。 在暗夜之中,安静地、死死地凝视你的影子,伺伏与你融为一体的良机。 by W 这并非侏儒的字迹,书趋显是他人的物品。侏儒在日记中提到,他在温莎的化妆台旁边的地上捡到这张书签,尽管写在书签上的语句有些诡异,但他梦中情人的贴身物品,难得才见一次,所以侏儒便将其私藏起来,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这回事。 林佩猜测,这就是下一个提示。他将侏儒的尸体做了简单处理,关上门,走上楼梯。 温莎既是马戏团里的小公主,又是门票销量的强大保证,就连休息室和独立宿舍都比旁人大一点。稍稍走近她的房间,便能听到后院里鸟类扑棱翅膀、野兽在笼子里徘徊的轻响。 作为侏儒口中与动物相处最为融洽的驯兽师,温莎对于马戏团动物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据说她要求老板将自己的宿舍安排在靠近饲养园的位置,也是为方便亲近后院里的动物。 林佩刻意放轻脚步。马戏团还沉浸于死亡的阴影与对未来的迷茫中,没人有在走廊上散步的闲情逸致。 宿舍门半掩着,林佩推开门,室内空无一人,但灯是开着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正对他的墙面上悬挂着少女的巨大艺术写真,被装裱在雕花的相框内部,点缀以彩色的假花和亮片,光彩照人。照片用了特殊的对焦方式,不论站在哪个位置,都会错以为像中的金发少女在盯着自己看,即便少女容颜美丽,又笑得明媚灿烂,也会觉得无端胆寒。 林佩稍提脚跟,看到照片中的温莎朝他轻轻眨了眨眼睛,快得几乎是错觉。 他将门掩上,关灯。 房间为漆黑所笼罩,待瞳孔适应昏暗的光线后,林佩看到了房间里密集的荧光。 光洁无瑕的墙面,被荧光笔画上了一个个细小而密集的箭头,这些微小的箭头组成了如磁场线一样的图案,全部指向墙上的艺术写真。少女的双眼被荧光涂成了两个窟窿似的圈,扬起的嘴中填满了红如鲜血的荧光。 窗外雷声隆隆、狮虎狂啸的此时此刻,这个少女正极其缓慢地蠕动着,试图从相框中爬出来。眼球和嘴里的荧光溅落到她的肩头和胸口,她却不以为意,纤细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扒住相框边缘,翻出了墙面,嘻嘻诡笑着,朝林佩爬过来。 第九十八章 这就是温莎书签上所说的“夜魔”。 林佩的身后传来“嘭”的一声。 门被锁住了。 写真少女笑得愈发猖狂, 她加快两臂摆动的速度,如一条无骨的、蠕动的巨大爬虫,飞快冲过来, 眼眶里的荧光剂随身体的抖动洒落在地。 林佩试图重新打开开关,但他头顶上的日光灯并未响应。他取出护士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将光线对准夜魔,夜魔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往后缩去。 这点光源无法完全限制住夜魔的行动。她仅仅是停滞了几秒钟,便继续向林佩爬来,只是速度稍缓慢几分。 温莎的房间有一扇窗,但外边装上了铁制防盗栏, 无法作为逃生路线。林佩收回目光,隐隐听见相框里飘来犬吠声。 是黑子。 夜魔已扑向林佩。他往旁边一滚,向正对身前的相框冲去,夜魔怪笑着化手为刃,以人类无法比肩的速度,朝他心脏刺去闪电般的一刀。 林佩只来得及侧身一避, 还是被她捅穿了肋骨。他捂住伤口, 将手机扔向夜魔,夜魔被刺目的手电晃瞎了眼, 惊怒地尖叫。林佩趁机与她拉开距离,跃入相框之中。 混沌吞噬了他的视线,他听到身后传来夜魔愤怒而无力的咆哮, 而后,是隆隆闪电与愈收愈小的雨声,冰凉如针的液体笼罩他全身。 马戏团的帐外仍下着淅淅沥沥的雨,几个路人撑着伞,站在大门边上的海报面前嘀嘀咕咕,听到动静,转过身来,看到倒在雨中的浴血人影,皆被吓了一跳。 好在两个路人还算大胆,见林佩并无攻击性,定睛一看,方才认出那竟是个熟客。 马戏团里的小丑虽不及漂亮有活力的温莎有名,但也足可以称得上不多见的名角。 两人举着雨伞凑过来,打量这个几乎快溶解在雨里的人。他们看到林佩身上可怖的伤口,浑身发抖。一人壮着胆子,用手指去探林佩的呼吸。 还活着。 他们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猛地一阵悸动。 林佩听到睁开眼,冷淡的目光透过小丑面具上的两个孔,无声凝视他们。 两人战战兢兢地后退一步,却下意识将伞留在林佩的头顶。林佩坐起身,解开扣子,把染血的外衣剥开,扯下一角衬衣,简单包扎了伤口。 两个路人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是马戏团的忠实观众,对小丑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台上笨拙滑稽的舞台角色,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地、毫无人情地处理伤口的模样。 太冷静了,好像受伤是家常便饭似的,已经失去了痛觉。 “小丑先生您、您这是怎么了?”一人结结巴巴道。 “一点儿小事。干这一行,受伤很正常。”林佩云淡风轻地笑着,将话题不露痕迹地敷衍过去,“你们是观众吧,怎么还留在外面?” 观众两人对视一小会儿,小心翼翼地问:“温莎小姐现在如何了?” 林佩摇摇头,随即看到他们面色灰败,随后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仿佛一对与亲友死别的悼者互相安慰彼此。 原来是温莎的粉丝。 他们是温莎刚火起来时便开始追随她的发烧友,卧室里贴满金发少女挥舞小鞭子的马戏团周边海报,好容易才从偶像逝世的悲伤中缓过劲来。 两人窃窃私语片刻,又面色愁苦地问:“那个——温莎小姐的死,确实是事故的原因吗?” 林佩:“还在排查因素。” 一人闻言,张张口,欲言又止,踌躇了会儿,在同伴的推搡下,终于鼓足勇气,说:“小丑先生,我们觉得,今天的温莎小姐有一点不对劲。” 他们是温莎和马戏团的铁杆粉,从几年前起就是马戏团年卡会员,只要有空,都会预定第一排最靠中的位置,欣赏表演的视角自然是最好的。 今天也是如此。 马戏团今天的表演同往日同样精彩,但在温莎的节目上,慧眼如炬的粉丝却瞧出了异常的端倪。 温莎表现得特别高兴。 无论是语言还是肢体,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金发少女欢喜愉悦的信息。演出开始前,这位体态娇小的人气驯兽师还吹了段口哨,引得全场观众尖叫连连,两人还在猜测温莎是不是有了男友,等表演结束便要偷偷跑出去约会。 如果是普通的高兴,那没什么大不了。但温莎似乎高兴过了头,以至于她被狮子吞没头颅与脖颈、年轻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 竟然还勾起嘴角,镇定地笑了一下。 他们原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当马戏团紧急撤离观众之后,他们私底下与彼此交谈一阵,才赫然发现同伴也目击了这令人困惑的一幕。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会在马戏团外边徘徊到了深夜。 林佩目光沉沉盯着两人。他们以为林佩不信,连忙道:“句句属实,我们没必要说谎!” 小丑默了一阵,轻轻颔首:“好的。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警方。” 观众两人听闻“警方”两字,方才如释重负地放下心来。 这也是他们唯一能为偶像做的事了。 送走两人,林佩回到马戏团的休息区。 此刻过了子夜整点,走廊上一片昏暗。经历了两番剧变,所有人都关灯入眠。 林佩蹑步来到温莎卧室的门口。 他刚刚在这儿弄出的动静不小,但并没有人听见。 林佩推开门,走进房间。 墙上,相框中的金发少女依旧;角落里还静静躺着他的手机,被摔破了一个角。 他关了灯。然而这一次,少女没有再化身夜魔,从写真中怪笑着爬出来。 夜魔是鬼吗? 倪子蛟不在,林佩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但他未能从那只夜魔上感知到之前那个小女孩的气息。 他静默地仰起头,盯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纵使无法用感官探知,可他能意识到,温莎的灵魂仍旧徘徊于马戏团的上空,仿佛一个夜雨中的幽灵,发出孤寂、傲慢的讥笑。 温莎、温莎。 毫无疑问,这个死后阴魂不散的少女,是马戏团场景的关键人物。 不仅是温莎,他所扮演小丑本身也为谜团之一。 小丑的面具为什么会直接长在肉上?员工眼中吝啬的老板又为何会收留小丑?他跟温莎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 他原本还想找那位传说中的马戏团老板询问个大概,然而已经没有机会了。 林佩收回目光,稍收下颚,目光落在对墙温莎的海报上。 写真里,金发少女的笑容光彩照人,仿佛活人一般。 林佩沉思半晌,忽而他脑海中划过一道线索。 他取出侏儒所珍藏的书签。从第一次踏入温莎的房间开始,这根书签便在他的口袋里。 ——也自然在夜魔捅破他的胸腔之际,沾染上了属于他的鲜血。 在书签被血浸泡成暗红色的部分,居然浮现出了崭新的、仿佛星光闪烁的小字。 我要去旅行,离开这虚伪的世界。 我要去夜里,用深邃的眼注视你。 祝我好运,祝你好运。 ——by W 林佩又听见了黑子咆哮的声音。他寻声走出门去,看见黑子摇着尾巴,站在饲养园的门口,朝他叫唤一声,跑进园中。 饲养园的构架是半露天设计。经过半个晚上的风吹雨打,惨淡的夜空终于迎到了姗姗来迟的晴朗。 远去的冲冲乌云带走了水汽,静谧星空下,花色斑驳的鹦鹉正站在横杆上闭目休憩,草野间毛绒绒的小动物们呼吸均匀,猛兽被禁锢在铁笼里,或者伏身沉睡,又或者逡巡徘徊。 几头苏醒的狮子听见林佩走入饲养园的声响,皆悄无声息地盯向这个深夜孤行的人类。 林佩注意到,马戏团大部分狮子都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唯有一头与其他同类隔开,独享一片空旷开阔的环境。 如此特殊的待遇,自是因为它正是咬断温莎咽喉的那头罪魁祸首。 林佩跟着不断摇晃尾巴的黑子来到这头狮子面前,眯起眼睛。 他在理解温莎写在书签上那段话的含义。 很显然,温莎是知道这回事的—— 狮子会给她带来死亡,而死亡将把她变成夜魔。 她没有反抗,而是欣然接受了这种命运。 林佩低下身来,揉了揉黑子的脑袋,望着这条忠诚的狗向他吐舌头,脑海中浮现自己与夜魔对峙时的那一幕。 如果不是黑子的叫声,谁能想到住着夜魔的相框里,竟然藏着通往马戏团外面的生路? 置死地而后生。 他是如此,温莎也是如此。被狮子送入黄泉的温莎也并非真正的死去,而是以另一种方式,永远、无声地活在马戏团里。 林佩这样想着,忽然觉得一束目光正从暗处偷窥自己。但当他举目四望时,那感觉又消失了。 黑子憨憨地舔了舔他的掌心,跑到不远处的土地里扒下去。不一会儿,便衔着一把钥匙跑过来,献宝似的交到林佩手中。 林佩握住钥匙。 如果玩家也被狮子咬断了喉咙,那玩家会怎样?在游戏中死亡?还是剧情推进? 人类可不像主神世界的那样,所属副本游戏格式化就能重生。生死一线的关头,一旦他的推理错误,迎接他的只有生命的终结。 林佩将钥.匙插入锁孔,毫不犹豫地打开了笼门。 狮子早便在铁笼里伺机良久,见状眼睛一亮,凶猛地扑过来,咬住他的肩头。在他身旁的黑子见状,急促地大叫着。但无人察觉到饲养园发生的事。 肩膀上传来的剧痛使得林佩眼前泛起幻觉,充斥了他整个眼球。他忍住了下意识对狮子的进攻,看到密密麻麻的黑点里渐渐浮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物,仿若海市蜃楼。充满杂音的噪声缓缓消失,一个熟悉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 “我就出门玩了一会儿,你就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倪子蛟笑道,“还得多历练,林佩先生。” 第九十九章 那天籁般的笑声一落, 林佩肩上的剧痛第二次浸染开来,仿佛密集的针从他臂膀里穿过,随着血管流经了身体各处。 他的脑子昏昏胀胀, 刺耳的蚊音从他耳道穿过,漆黑笼罩他的瞳孔。 就在他快要在黑暗里灼烧起来时,泉水滴落的清响落入他的耳中。 隐约地,他听见远山传来的、颂祷与祝福的轻轻歌声。那并非人类的语言,而是毫无意义的音符串联在一起,干净且原始。 伴随这飘渺之音,虚幻的画面层层展开。他又在幻境里窥见那座异常死寂的高大建筑,仿若孤独的巨人,手捧圣诗, 伫立于极夜的雪峰,月色照耀在雪松上,散发诡谲、幽静的银光。 噔! 惊天巨响将他震醒,眼前的幻境迅猛垮成一团,被混沌卷走。 林佩睁开眼,看见一个面带愠色的中年妇女站在他跟前, 手里握着卷高中课本。 窗外是温和的阳光, 身旁是年轻青涩的窃窃私语。 但他不会忘记,几分钟前, 他还被夜晚的暴雨、野兽的利牙以及夜魔的怪笑包围。 主神世界的平静只会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他忍住精神上的晕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睡够了么,昨天打游戏打到几点啊?” 女人瞪着他, 半气半笑地问道,教室里再次爆发出一阵哄笑。 林佩很快明白过来。 他赌对了。 置死地而后生。进入副本下一个场景的通道就在狮子的血盆大口之中。 林佩将倒扣在地上的书本捡起来,翻到和邻座同学相同的一页,向女教师歉意地笑了笑。 学生时代的林佩早已学会如何用伪装的听话乖巧骗取成年人的信任,演起戏来轻车熟路的。 女教师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没有多加为难,继续讲解课文的下节内容。 林佩从书本后探出眼,向教室里扫视一周。 极普通的教室。教室里的学生大概有三四十个,男女比例还算平衡,应该是未分文理之前。 如果猜得不错,大约是李星辰的学生时代。 果不其然。就在他的目光扫向在左后方的角落时,注意到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李星辰发现了林佩的目光,向他比了个中指,偷笑。 林佩弯起嘴角。 这是个好兆头,李星辰和他的角色关系不错。 下课之后,李星辰便绕到林佩的桌子跟前,与他聊天打趣。 面容黝黑的男孩嬉皮笑脸:“诶,你做什么梦啦?刚刚听见你大喊大叫来着。” “大喊大叫?” “对啊,梦中K歌,喊这么大声,屁都听不懂。”李星辰将手背在脑后,懒散地嘟囔,“孔老师脾气那么好,要不是害得她课都讲不下去,怎么会把你吵醒。” 林佩神色一动。 他确实听到了那种无法以语言形容的颂声。 说不清那是乐曲,还是单纯的语音的起伏。 李星辰笑嘻嘻地凑到林佩耳边,模仿孔老师的语气,小声揶揄道:“你说是不是呀,昨天打游戏打到不知几点的林佩同学?” 林佩看着他,嘴角无声一扯。 李星辰已完全褪去孩童时的稚气,站在他跟前的少年人充满青春的朝气。短短几个小时,他见证李星辰从出生、幼年到高中学子的过程,对于这个主角有了些许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成熟的玩家不会因感性制约冷静的判断。 找出“鬼”的下落,才是他的首要任务。 林佩只是与李星辰稍聊了几句,便轻松且不露痕迹地试探出许多基础情报。 可见副本男主角目前没有太深的城府。 至少他是如此表现的。 和林佩所得知的信息相同。李星辰出生于一家旧医院,不受母亲待见,从小喜欢幻想,高中之前沉迷于魔术,为了看来市里巡演的马戏团演出,曾经逃过几次课,还有一个叫作小月的青梅竹马。 不过—— 林佩眯着眼,将目光从教室移向热闹的走廊。 按照一般桥段,将男女主角安排在同一所学校,才有利于剧情的展开。但据李星辰所说,张星月就读于外市的高中,不与他们同校,而且林佩所扮演的角色也没有见过张星月。 这就有墟怪。 如果说“小月”是李星辰伪造出来的人物,但林佩在马戏团确实是见过张星月的,那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 他低头沉思。 设计者是小恶魔的话 正当他循着这个思路仔细推敲时,倪子蛟的声音冷不防地插了进来:“调查得怎么样了?” 主神大人的语气很活泼,与之前被林佩气到自闭的时候截然不同。 林佩道:“身为我的引导,失踪这么久,有够失职的。” 倪子蛟却一点都不生气,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轻松笑道:“这是我的自由,你不服可以去投诉。” 主神大人尾音上挑,充满了盛气凌人的嚣张气焰。 主神世界有专门为玩家谋取合法权益的机构。但问题是谁敢追责他们的父神? 林佩在马戏团里晃悠时,倪子蛟去了鬼皇的魔都。 玩家需要破解主神所设计的谜题,主神大人也想解开玩家给自己留下的疑团。 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询问鬼夜哭有关梅花烙的事情。 梅花烙是鬼夜哭的拿手绝活,除却特殊关系户,中招者下场无一不是堕入黄泉。可他发了那么多小梅花,偏偏只有林佩这一朵出了岔子。 然而,当倪子蛟见到鬼夜哭之际,鬼夜哭正在地上打滚。 据说是因为被三人组抢走了心爱的限量版小饼干,已经撒泼了三天三夜。 鬼夜哭是个须眉雪白的老顽童,偏偏不喜欢理发理毛,打滚的时候白花花的头发胡须眉毛缠了一身,远远看过去像是雪白的毛线球一样。 于是,倪子蛟花了十分之七的时间等鬼夜哭把自己收拾干净,又花了十分之二的时间听他摸着胡须讲—— “我不知道啊。那么多年前的事情,我都忘记了。林佩是谁啊?” 小老头眨眨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脸真诚。 笑眯眯的主神大人又花了最后十分之一的时间,将鬼夜哭恢复了毛线球的状态,心情愉悦地走了。 甚至连三人组的顶头上司,处于情报中心的鬼夜哭都对那名姓“倪”的女孩一无所知,就更别提其他人了。 知道内情的,只有林佩,以及他梦里见到的那个人。 他们掩饰得很好,而且不知有意无意,两人还是在倪子蛟损失了三个木偶之后才在意识层面的梦境中建立联系,如今的主神虽然还是力量上无敌的存在,但因化身的损耗,已无法回溯时空。 倪子蛟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一个套。 据他推断,伺机他无法回溯时空的是那个“倪”,让林佩试探他会不会改剧本的是那个“倪”,帮助林佩在短时间内达到玩家第一梯队的,也是那个“倪”。 明明是自己心爱的玩家,竟然被别人摆弄 倪子蛟手抵下颌,望向水晶球,越瞧越觉得他的玩家胳膊肘往外拐。脸长得可俊,却怎么看都不顺眼。 命是他给的,机会是他送的,就连性子都是他亲手□□的。怎么可以去听别人的话?纵使明白那个“倪”大抵和自己关系不浅,倪子蛟对此人的印象分也直线降到了负数。 倪子蛟不在的这段时间,按照游戏规则,引导需要给玩家提供许多提示,这之中包括温莎的自白、夜魔的所在等等,对于玩家的解密与求生都是至关重要的信息。 倪子蛟直接把这些线索全都鸽了。 既然他的玩家能不靠提示过关,接下来也不用他提示了吧? 于是主神大人愉快地关掉通讯功能。 林佩尝试呼叫了几次倪子蛟无果后,终于放弃。 他有点后悔不该只因想看到小恶魔丧气的模样,就轻易向其透露这件事。 这是他的底牌,或许原该在最后一刻全抖出来,小恶魔的表情才会更好看。 可惜覆水难收。不过,让小恶魔满心郁闷地看他一个人解谜通关,想来也觉得不错。 林佩进入这个场景的时间在下午,上过几节课,放学铃伴随着学生扔笔欢呼的声音同时奏响。 李星辰的高中是公立的,住读走读全凭自愿。两人都是走读生,放学时分又聚在一起。 “等着,我给你看我新买的自行车!” 李星辰甩着钥匙神秘地朝朝手,跑向学校后面的车库。 同样走读的学生推着车从林佩身旁经过。他站在原地等了半盏茶的时间,待街道上人群散去,李星辰仍旧没有出现。 林佩吸了口气,往车库走。 未见大门,便已听见棍棒砸在肉体上的闷响与嚣张的口哨。 早年在暗巷子里摸爬滚打的林佩一听便知道发生了什么,转身去体育办找了值班教师过来。 今天负责执勤的体育老师姓孙,是省队里退下来的游泳健将,一脚将车库大门踢开,小混混们见他肌肉虬结的手臂,浑身一抖,扔了棒球棍直接从窗口跳出去逃走了。 “这群龟孙” 孙老师咒骂着,将一群小混混驱走,便在地上发现了气息奄奄的李星辰。 李星辰左眼上肿了一个大泡,睁着右眼瞧了下林佩与他边上身材高大的男人,没吭声。等被抬到了医务室,才与两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放学后医务室空无一人,好在两人都有些医学知识,给李星辰上了药。 孙老师一边给他抹膏药,一边说:“都是皮肉伤,休息一阵就能恢复。你是孔老师的学生吧?我帮你跟她说了,你这几天回家养伤就行。” “谢谢老师。”李星辰老实答谢。 “那群人是隔壁职高的小混子,他们下手都不挑人,下次早一点回家。” “嗯。” “你父母的电话是多少?我让他们来接你。” “他们出差了。” 孙老师略诧异地看他:“儿子被人打伤了,总要跟他们说一说——” “不不不,打扰到他们开会的话,会不太好” 孙老师沉默下来,瞥了两人一眼,一语不发离开了医疗室。 李星辰余光看到林佩疑惑的神情,自嘲地笑道:“我和你说过的吧,我从小不招人待见,我爸我妈都讨厌我,和他们说了也是一个样。” 林佩想了想,说:“那你也不应该这样和他说话。” 李星辰叹了口气,默默望向天花板。 半晌过后,他面色沉重地徐徐开口:“我这个人,从一生下来就是个扫把星,谁和我亲近谁就倒霉,我妈本来想要女儿,结果女儿变成儿子;得阑尾炎做手术,一出院那个医院就开始闹鬼;我原本想应聘的马戏团,在我去了之后闹出各种事故孙老师是好人,他讨厌我才好呢。” 然后,李星辰转向林佩的一侧,深深地凝视他:“我也是奇怪,那么多年,也只有你没被我影响到,该说你是命硬,还是天选之子呢?” 林佩淡然:“是墨菲定理。” 李星辰哈哈大笑。 “你这人真没有幽默细胞。”李星辰想用手揩笑出来的眼泪,却被胳膊上的伤疼得倒抽一口冷气,“那群混混我早认得了,初中的时候我和他们的头子打过,结果现在才来寻仇,妈的,一群娘希匹。” “” “我把姓孙的赶走也是因为这个啦。你没听见他提孔老师的时候语气多亲昵?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要是让他知道我从前是个杀马特,和孔老师那边一提,我大概没活路了,阿门。” 林佩站了起来,正想往门外走,李星辰立刻出声喊住他。 “别走,哥们儿,我逗你玩的。”李星辰急忙道,“有件事我没骗你啊!你课上做的那个梦,我好像很久之前也梦到过——” 林佩闻言,回过头看他。 李星辰吞了口唾沫,试探地问:“是不是在夜里,有水声,有月亮,有一座山,山上还有一个类似塔的东西?” 第一百章 林佩确实看到了李星辰所说的一切。 祷告, 夜晚,山峰。如果仔细回想,那座建筑的上方的确长而尖锐, 很像是塔的影子。 李星辰比他看得还要清楚。 林佩搬了把椅子,坐在李星辰跟前,盯着他。 李星辰往窗外觑了几眼,见走廊没人经过,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从裤袋子里摸了根烟点上,吐了个烟圈,自顾自往下说。 “挺久了,当时我还是个小学狗, 在家里写作业睡着了,也和你一样莫名其妙地狼嚎,结果把我爸吓醒了,白挨一顿打。” “一开始我没注意,只觉得那个梦蛮新奇的。然后,第二天, 我又做了梦, 看到另一个类似的场景。” 李星辰阴着脸,又吐口白烟, 烟雾在灯光中上升盘旋。他向林佩要了支笔,从床头柜上撕下一张便利贴,埋头涂涂画画起来。 林佩凑近了看。李星辰的画技着实令人不敢恭维, 好在基本上能够让人看清楚大致的形状。 星空,帐篷,以及手握玫瑰的小丑。 李星辰将便利贴举起来,似乎也觉得不太满意,皱着眉头将它揉成一团,以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将其丢进摆在门边的垃圾筒。 “——我梦到了一个马戏团。对,贼J8凑巧,第二年,和我梦里一模一样的马戏团来我们市区巡演了。” 林佩:“你确定不是二次记忆?” 有些人会在浏览信息时将看过的内容记忆两次,导致形成此前经历过相同事件的错觉。这在人群中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虽说主神世界里不科学的情况居多,但也要排除年纪太小,下意识用无关信息误导玩家的可能。 毕竟,连他的引导都能故作天真纯良,若无其事地丢给他半真半假的情报,李星辰的言语,可信度大概也不会太高。 他面前的高中生先是茫然地挠挠头,琢磨了一会儿,方才迷迷糊糊地醒悟过来,自己的哥们儿是在怀疑自己说谎。 李星辰几乎要跳起来:“绝对不是!” 他一激动便碰到伤口,扭着脸“嘶——”地倒吸凉气。林佩看着好笑,给他倒了杯水。 李星辰用方言骂了他一句,接过水,毫不客气地一饮而尽,接着讲道:“你以为隔了一年的事老子能记那么清楚?当时老子补的就是美术课作业,正好把两个梦画到纸上凑数交了,还白得了美术课生涯唯一一个优,我到现在还珍藏着,就在我家,改天让你来看看。” “那也可能是巧合。” “——如果是巧合就好了。”李星辰抓了抓头发,“马戏团来的那会儿我特别厌学,所以特羡慕那个团里的小丑,觉得他既蠢又懒,竟然还能混口饭吃。” 林佩抿嘴,不说话。 虽然倪子蛟把通讯关了,但他仿佛能听到水晶球那头停不下来的大笑。 确实是他未能思虑周到,先入为主,将李星辰默认为平日见惯了的追梦少年。 谁能料到居然是这种小市侩的性子。 李星辰继续骂骂咧咧:“不就是在台上摔倒再加表演魔术被戳穿吗?我寻思着我也能干,正好从我家书房翻到本破解下三流魔术技法的杂志,学了几天就会了,变给小月那妮子看。小月都夸我就是混这口饭吃的料。结果我去毛遂自荐,他们家老板死活都不同意我入团。妈的,那小丑绝壁是个关系户。” 他越是骂语气越是激烈,全然没有看到林佩微妙的表情。他抱着头,郁闷地嘀咕了好一会儿,仿佛回想起彼时被人家扫地出门的耻辱场面,至今耿耿于怀。 林佩耐心等他安静下来,又问:“但那个马戏团不是出事了吗?还是公开表演闹出了人命。” 李星辰默了会儿,道:“不仅是这样。” 不仅? 林佩挑了下眉头。 李星辰取出手机,翻开一张下载到本地的网页,递给林佩。待林佩拿过去,他将脸埋进双掌之中。 ——夜空马戏团特大火灾事故。 这是五年前的新闻了。在巡演中发生的事故,使得马戏团事业跌入泥潭,纵使老板勉强捡回一命,但也因此背负巨额负债,失去名声、资金与人脉的组员们只能回到故土,接一些小型演出。 然而马戏团的噩梦并没有因此结束。 几个月之后,夏季某个干热的夜晚,马戏团一众在露天广场进行商业演出,杂技演员失误将火把抛到了行道树上。 仅仅是一点荧光似的东西,便立即在防火设施不完善的郊区点燃了熊熊大火。 那日的火灾造成三十人重伤,十五人死亡。马戏团的核心成员无人幸免。 “我原本只想看看嫌弃我的团过得如何,惨一点最好,谁知道” 李星辰叹了口气,沉甸甸地抬起头来。 “这还没完。在翻到这篇新闻之后,我又开始做那种莫名其妙的梦了。”他说到这儿,语气颤抖,手脚冰凉,往席子里缩了缩,“后来,我梦里的场景越来越多了,有我妈她老家,有不知道在哪儿的乡下对了,还有医院,我们学校旁边原本那家好几年前倒闭关停的医院。你也听说过吧,那儿闹过鬼。” 林佩注意到,李星辰提及“鬼”时,表情变得很不自然。 “你看见鬼了?”他问。 李星辰摇摇头:“没有。但我看到一个小女孩。她一直对我笑。” “那挺好的。”林佩笑。 “好个屁!”李星辰面色一白,低声颤抖地说,“我有种感觉,她就是我妈从刚开始怀孕的时候就期待的那个女儿。她被我抢了位置,没能出生。她是来向我讨债的” 李星辰的脸色愈发难看。灯光之下,林佩看见冷汗从他的毛孔渗出,从皮肤的褶皱里细细地淌下。他浑身打战,似费尽全部的力气,张开五指,抠住胸膛,仿佛是要将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 “自从那天起,我就觉得,有个东西覆在我身上。你懂吗,那种感觉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有个模糊的黑影站在床头看你,或者,在你床板的另一边贴着你的身体,静悄悄地盯着你睡过去。” 林佩静静地听李星辰讲着,望着这个少年一边说一边目露惊恐地抱住双肘,好似死寂的眼前便伫立着令他恐惧颤栗的事物。 而后,林佩语气镇定地问:“之前你打算进马戏团,现在是想进演艺圈?” 李星辰怔了片刻,哈哈大笑。 “不愧是我儿子!” 两人东拉西扯半天,外边的天空渐渐暗沉下去。 储放常备药的柜子上摆放着一个小型电子钟。此时恰是六点半。 林佩往窗外看去,前后教学楼的灯仍旧亮着。这所高中的晚自习会持续到九点,除却日光灯年久失修而发出的杂音,落针可闻。 但实在太安静了一些。 他们所在的医务室恰是在教学楼与办公楼交接的回廊,和楼梯口与这层楼唯一的厕所都紧挨着边。然而从刚刚开始,学生也好,老师也好,没有任何人从医务室的窗前经过。 仔细一想,从那位肌肉发达的孙老师拂袖离开后,他们也未曾听见任何学生低声讨论,或者纸页翻动、水笔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李星辰挤出一个微笑,努力打趣:“听说过吗,我们学校也有七大不可思议事件” 林佩从容应道:“走廊上疾驰的骷髅?还是水龙头转开会流出血来?” 李星辰打了个寒痉,捂住眼睛低骂着,连忙让林佩住了嘴。 林佩身经百战,自然知道是这遇上了状况,而且状况还不大妙。他见李星辰胆子小,径自站起来,刚要走出门去,却被李星辰抢先掰住了门缝。 就算怕鬼,那也要打肿脸充胖子。 李星辰一马当先地走到了前面,林佩只得跟上去。 一踏出门,走廊刮来的阴风便让李星辰打了个哆嗦。医务室旁边的教室里,灯光穿透玻璃,投在他的腿上,悄寂无声。 李星辰壮着胆子,往前走去,经过教室的窗台。耳边停尸间般的死寂令他后背发麻。 他咽了口唾沫,做贼似的好奇心使他下意识地用余光往窗口瞄进去。 目光触及到室内的刹那,李星辰张大嘴巴。 “哥——” 他忽然失去了声音,眼球凸出,脸上的肌肉惊恐地扭曲在一起。 哪里有什么安静自习的学生。 整整齐齐坐在一排排座位上的,竟然全都是稻草人! 林佩本预料到学校里不会有活人。他正想出声,让李星辰镇静下来,教室里的稻草人突然齐刷刷耸动起来。 令人惊悚的窸窸窣窣充斥了空气,李星辰大叫一声,死命迈动受伤的双腿,冲往前方不远处的楼梯。 林佩见副本关键人物逃走,立刻追过去。幸而李星辰体能只能算平均,林佩赶到时,他还在楼梯口滑了一跤。 待林佩来到他身旁,李星辰正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地抬起手,指向楼梯下边,手抖得像筛子。 “啊,啊” 他拼命地张开嘴巴,却因过于恐惧,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借着微光,林佩循他所指之处望去。 楼梯下方的拐角处是一滩发黑的血。 血上趴了个瞪着双眼的男人。 他们都认识。就是几小时前抬李星辰进医务室的体育办孙老师。 第一百零一章 楼梯拐角被黑暗吞没, 林佩隐约看见尸体旁有个模糊的影子不断地蠕动,正想靠近,那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却如无声蜿蜒的蛇一般, 从背后缠了上来。 两人转过身去,发现原本坐在教室里的稻草人竟不知何时站满了走廊,在感应灯昏黄的光芒下,由干草编织的面庞显得尤其惊悚。 林佩正要拉着瘫坐在地上的李星辰一起逃走,却看见上下楼梯口也挤满了稻草人。 稻草人的脸上没有嘴,但他们听到人们的私语,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 有女人,那并不是杂乱的噪音,而是起伏的、有节奏的喃喃,便如同林佩在梦中听到的那个声音。只不过林佩在梦中听得并不真切,可是在这里,这股声音却清晰得令人汗毛耸立。 那是葬礼上哀悼死者的送葬之歌。 “他是被我害死的” “没有我的话, 孙老师也不会死” 李星辰仿佛失了魂似的, 断断续续地呓语着。林佩忽然听到钟表走动的清脆声响,但不知从何而来。他抬起头来, 稻草人小步跳动着,自四面八方越发逼近他们。 如果被碰到,大概会有不妙的事情发生。 林佩盯着李星辰的脑勺, 沉思片刻,蹲下身来,从李星辰口袋里摸出他之前点烟用的打火机,压下开关,将火焰伸向稻草人。 稻草人一接触到火苗,立即熊熊燃烧起来,淹没在无声燃起的火海之中。 走廊上的火迅速往四面八方波及。 这所高中的三所教学楼与一所办公楼连为一体,组成回字的结构,林佩循着亮光望过去,看到火势沿着走廊一路扩延,到侧楼、对楼,点燃了一整层后,又渐渐往上、下楼扩散开来,冲天火光裹住校园。 林佩静静地看着一切。不一会儿,宛若摩西分红海般的,他面前的大火中央打开了一条路。他本想把李星辰叫起来,但当他回过头时,发现坐在自己身后的李星辰早已不见踪影。 大火中分开的路被刺眼的光照得干净明亮,仿佛曝露在阳光之下。林佩沿着路走,道路尽头是一扇门。 一扇通往他们班级的门。 林佩转开门把手,耀眼的阳光使他紧闭双眼。他感觉到皮肤上烈火带来的灼热正在迅速消退。待他睁开眼时,语文孔老师正在教室里讲课。 这名人民教师课讲到一半,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转过头来,盯着林佩的脸,仔仔细细瞧了一会儿。 “现在才来上课,昨天打游戏打到几点啊?” 教室里响起一片熟悉的哄笑。 林佩目光一扫,坐在角落里的李星辰正盯着他,面色死白。 他余光瞄到第一排学生翻开的课本上。 同一页。和他刚来到这个场景时,是同一页的课文。老师也在讲相同的内容,也跟他说了同样的话。 时间在重复。 下课后,不等林佩有所动作,李星辰便冲上前来,揪住了他的衣领。 李星辰小声试探:“哥们儿,你听我说你,你知不知道我们体育办有一个老师姓孙,还很会游泳?” 他眼中充满惊恐,以及稀微可怜的希冀。 林佩点头,顿时心里有了猜测。 李星辰舒了口气,缓缓放开他,神色仍旧十分难看。 “那你还记得吧,昨晚上我们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些东西。” “嗯。都是真的,不是你的梦。” 李星辰惨笑一声,往四周觑了几眼,确保没有人偷听他们的谈话,把手机悄悄地拿出来。 “你发现没有,今天也昨天,在重复连日期都没有变,可是连一个人都没察觉!”他压低声音,颤抖地说,“我早上的时候特意经过体育办那边,宣传栏上孙老师的照片被撤走了,问了其他同学,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存在过!” 林佩打量他:“昨天晚上,你去了哪儿?” “你是说,看到稻草人之后吗?”李星辰的目光移向林佩,似是想到什么,目露惊恐,“我脑子一片空白,醒过来以后就站在学校门口——啊,你、你不会是刚刚上课那会儿才回来的吧?!” 林佩没说话,算是默认。 李星辰低声道:“难怪,只有我们两个人对这件事有印象。” 体育办的孙老师和昨天的时间,一同被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了。 林佩挑了下眉毛。 李星辰这话就说得有些微妙了。 “怎么说只有我们两个人?万一还有别人知道呢?” 李星辰左右张望,朝他挥手。 林佩会意,跟在李星辰身后,走下楼梯,来到教学楼后边僻静的花坛。 这座花坛坐落在十分偏僻的位置,现在是短课间,更是鲜少有人经过。李星辰还是检查了好几遍,确认四下无人,方才找了一根粗木棍,来到花坛前面,开始掘泥巴。 李星辰挖了一会儿,从土壤里取出一本册子,往后抛给林佩。 林佩打开手册,发现这是一本个人信息的备忘录。每行各记录了一个人的姓名、性别、年龄和其他备注,其中有几行写得颇为详实,细节精细到家庭成员,对应的,有几行则连名字都打了问号,只记录了性别与零星几点外貌特征。 “你还记得我做的那个梦吗?”李星辰目光惨淡,“有件事情我瞒了你。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身边的人,总是会莫名其妙地消失掉。这上面全都是。” 林佩沉默了一会儿。 这本手册上的人数,至少也有二十几人。 他道:“像孙老师一样?” “对,每次他们消失,都会重复一天的时间小月她,她本来也该来我们高中,就是因为我才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念书。”李星辰语气苦涩,他吞了口唾沫,又心怀希望地问,“你对这上面的人,有没有印象?” 林佩正欲摇头,一股杂音贯穿他的耳道。 次啦—— 很快,他意识到,这股声音来自他的脑海内部。 “专心游戏。” 他只听见倪子蛟说了句话,之后,便是漫无止境的沉默。 万神殿发生了什么事? 林佩眉间紧锁,望向远处,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祥。 万神殿内,倪子蛟打了个响指,将水晶球收进空间,微微垂下头,打量站在殿下的玩家。 “我应该说,恭喜通关?” 罗佑介身形有些狼狈,显然在比赛中受了不少磨难。他微笑着应了一声,抬起腿,走上一层台阶,稍稍靠近了离主座上面容完美的男人。 “果然是你。”他说,“从你出现在林佩身边的时候,我就怀疑了。果然是你。” 他呢喃着,望向倪子蛟的目光中多了一份痴迷。 唯有传说中、自己也仅仅见过一面的主神,才会拥有那样令人神魂颠倒的面容与气质。 罗佑介又往台阶上走了一步,将剑抽出剑.鞘一截。 “真遗憾,你看好的玩家没抢先来到你跟前,大概已经被我的手下干掉了吧?不过也没有关系,准备好接受死亡了吗,主神大人?” 倪子蛟瞄他一眼,淡然道:“你作弊了。” 罗佑介能成为第一个完成副本任务的人并不在他预料之外。要想通关他所设计的游戏,逻辑思维、应变、执行力和运气都是不可忽略的成分。 所以即使林佩综合实力胜过罗佑介,也无法保证百分之百的胜率。 然而,倪子蛟刚刚接到锦标赛后勤的消息,罗佑介并不是靠着走狗屎运的法子通的关。 大概是忌惮于林佩的能力,想要确保获胜,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作弊器,钻游戏的空子,中途离开了副本世界。 “能作弊也是实力的一种,你说是吗?” 倪子蛟想了想,点点头。 “是了。我听说过,你不讨厌作弊,何况我没有被审判庭发现小动作。林佩终归是嫩了点,不知道老牌玩家的手段能有多黑。” 说话间,罗佑介已经走到倪子蛟的跟前,把佩剑全部抽.出来,架在男子修美的脖颈上。 “我知道的,你有很多个木偶都被林佩那小子杀了,实力大不如前。”罗佑介的目光落到倪子蛟的脸上,他放肆打量着这名长相过于出众的男子,舔了下嘴角,“不过,我对你观感不错,你要是不想死——” 倪子蛟蹙了下眉头。 “还不动手?” 屁话真多。 罗佑介神色一僵,表情霎时间变得狠戾。 他之所以对倪子蛟好言相待,是因为见过倪子蛟一面,有些许好感,但是—— 作为玩家中的头把交椅,他不需要委屈自己受一个将死之人的气。 杀了他。 杀了主神。 世间一切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正当罗佑介心神振奋,几根锁链从他脚下的地板猛然窜出,宛若吐着毒信的巨蟒,将他全身缚住,拖向万神殿门外。 怎么回事?! 罗佑介一惊,急忙要用剑斩断锁链,但还没等他挥动武器,便觉得手上一空,身体沉了下来,迅速被锁链拽倒在地上,愈增愈多的锁链绑住他的颈子。 在视野模糊之际,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属性面板竟然又回到了原始状态! 他不是已经离开副本了吗?! 倪子蛟嗤笑一声,站起身来。 罗佑介能想到的,他不会想不到。 捉鬼游戏和只有猫知道的世界不同,这是他亲自设计的游戏,虽说他不讨厌玩家钻空子,但如果是自己制造出的剧本,给玩家拿捏住了漏洞所在 显而易见,倪子蛟会很不高兴。 所以他提前在副本原有的漏洞里做了点机关。他没有直接将漏洞填补上,但只要玩家一踩到这个雷区—— 结局一律都是任务失败。 罗佑介会成为自投罗网的那个人,这着实出乎倪子蛟的意料。 他迈开步,施施然走过去,在罗佑介的跟前蹲下,瞧着这个面目扭曲的中年男人,忽而生出几分鳄鱼的怜悯。 说到底,也只不过是贪图长生、可怜柔弱的普通人呢。 毕竟,只要罗佑介一死,世界上就没有能与林佩有一争之力的玩家存在了。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倪子蛟笑起来,“你说,‘鬼’到底是谁?猜对了,我放过你。” “鬼”是谁—— 罗佑介愣了一瞬,登时恍然。 这是副本里的任务! 他灵光一闪,急中生智,扒住被锁链掀开的地砖,匆匆忙忙高喊道:“‘鬼’是张星月,也是李星辰梦里看到的那个女孩!” 第一百零二章 罗佑介声嘶力竭地吼完, 恍惚觉得缠住他的锁链稍稍松了一下。 猜对了?! 他当下狂喜,正要从地上爬起来,霎时间他身上的银链发出一阵仿若讥笑似的尖啸, 将他拖入地底,只留下一声惨叫。 万神殿的地板在倪子蛟面前快速复原,光洁如初。 倪子蛟只往地上扫了一眼,坐回主座,取出了水晶球。 真可惜。 还以为现役的玩家NO.1先生会有何高见,结果答案还不是流于俗套。 失望的主神倚在金碧辉煌的宝座上,望着落地窗外明朗澄澈的天空,虚假地叹惜一会儿,垂下头, 将目光重新放回水晶球中所展露的画面,百无聊赖地看了半天,忽然轻咦一声。 他的玩家——似乎开始有小动作了。 水晶球之中,放学铃再次敲响。 学生们从教室里一涌而出,他们的交谈、声调与脚步,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与昨天惊人地相似。 在结伴而行的中学生之中, 有两人的步伐显得尤为缓慢。 李星辰走在林佩跟前。他脸上挂着些许踌躇, 偶尔回过头去,小心翼翼地看向身后的同伴。 “这样真的好吗”他犹犹豫豫地问。 林佩抬起头, 微笑着,眼中冷光闪烁。他温和地安慰道:“没事的,你不会有危险。” 李星辰心里一颤, 吞了口唾沫,暗自后怕着。 林佩的确是对的,自己不会有危险。 但是—— 他回想着林佩对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不采取措施,你身上的怪事会一直发生下去。想彻底解决,必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缠上了你。” 花坛后墙角的阴影里,李星辰抬头望向林佩,挚友眼中与往日不同的冷漠让他打了个冷战。 李星辰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或者说,他哥们是怎么了——往日勾肩搭背的同伴,此时他居然不敢与其对视。他不清楚这股胆寒从何而来,只感觉后背冷飕飕的。 他若无其事地把目光别到一边,看天边飞过的麻雀。 “你说怎么办?” 林佩没有理会李星辰的异样,分析道:“昨天孙老师消失之前和你有过接触,其他人却不受影响。我猜测,是因为他从小混混手里救下了你,才会被从世界上抹去。” 李星辰听到后来,有蝎骨悚然:“那你的意思是” “再来一遍。”林佩慢悠悠地说,“我再去找一个老师——” 李星辰被他理所应当的口气一噎,急忙打断他:“可这样做,会更多的人消失掉啊!” 林佩瞥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勾起微笑。冰冷的笑意令李星辰下意识浑身打起了哆嗦。 一瞬间他错以为自己看见了魔鬼。 “放任不管,你也会让其他人因你而消失。我记得那本本子上,人数大概有二三十吧?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去,却不采取行动,这样的你,难道才不更残忍吗?” 他如恶魔轻喃着,凑近了李星辰,打量少年因恐惧而紧缩的瞳孔与毫无血色的面孔。 林佩轻嗤一声:“放心等我把老师吸引过去,你只要好好表演,我会跟着那个老师,尽量不让他受伤的。” 纵使他这样说,但一想到他能如此淡定从容地用人命做试验品,李星辰便心中下意识想要拒绝。 然而,林佩摆出这个提议时,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淡漠。李星辰抬起头,扫过他的脸庞,便无力地明白过来,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权力。 何况那话原本就是对的。 残酷的不是林佩,是懦弱的自己。 林佩远远跟着李星辰来到车库,等落着夕阳的墙头上跃下几个面熟的小青年,调转脚步离去。 车库的墙外便是马路。这时候在校园里走动的师生已经很少了,但外边正值下班高峰期,喧嚣的鸣笛声此起彼伏,将他身后李星辰痛苦的嚎叫彻底盖过。 林佩朝体育办走着,听见墙外的噪声,眯起眼睛。 ——川流不息,那么多人呢。 反正时间可以重置,失败了就再换一个,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而已,死了就死了。 只不过次数太多,会耽误到通关的进程。侏儒之后,他就没有遇到第二个玩家,兴许赛制是将玩家分组,那样的话,他也无法估测别人的进度 假如让别人抢在他前面通关见到小恶魔,那可不大妙了。 代替孙老师值班的是体育办唯一一名女性教师。这位姓陆的体育老师一听学生被社会青年盯上,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跟上林佩来到车库。 这名老师学过散打,又懂得打理自己,身材健美,脸蛋也漂亮。小混混们看到她,只愣了片刻,便被冲上来的暴力女老师摁在地上痛殴半天,方才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大本营。 由于林佩这次请救兵比较及时,李星辰并没有受太大的伤。陆瞧着他一副精神恍惚泫然欲泣的模样,还是将他搀进了医务室,劝慰了好一阵子,而后起身离开。 李星辰于心不忍,正要拉住她,余光瞥见站在身侧的林佩,呼吸一滞,缩回了本想扯她袖子的手。 室内的气氛僵持了几十秒,林佩开口:“好好呆着,我去看她。” 李星辰木愣愣地点头。 林佩打开门,晚风刮过他的耳际,打在他的衬衣上。林佩神思一动,视线越过走廊,落在中院里沙沙作响的梧桐树上。 一丝异样在他心中萌生。 总觉得似乎忽略了重要的东西。 脚步声渐渐离他远去。他收回心思,紧跟上适才离去的女子教师。 天色渐渐暗沉。之前他与李星辰聊到天黑,但大体并未说上太久的话。 林佩打开手机,屏幕亮起荧光,显示六点十五分。此时,陆已经穿过走廊,走向原本应该躺着孙老师尸首的地方。 走廊上鸦雀无声,感应灯投下昏黄的光影。在她的双脚踏上台阶的刹那,异象突起。 她双脚前的地面上,忽然闪出一道暗红色的缝合线。这道线的两端被一双纤瘦惨白的手牵住,绷得笔直,陆一个不留神便被线绊倒,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平日注重锻炼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保护身体的意识,失重之后,陆立即抱紧头部护住了要害,准备以滚翻的缓冲减少受伤。 然而在鬼魂面前,这只是杯水车薪。 就在她快要落到地面上时,地上居然冒出一把雪亮亮的手术刀,这把手术刀长得离谱,迅速擦过陆的两肘,将她脖颈洞穿。 青春活泼的女教师抽搐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发出求救的尖叫,便在惊惧的沉默中,永远安静下来。鲜红色的血液从她的脖颈处贴着刀刃流淌下来,滴落在地上。 目睹这一切的林佩淡然站在楼梯上方,他见女教师没了声响,转头离去。 从一开始,林佩就知道的死亡无可避免。他也不打算“尽量不让她受伤”。 破解谜团的重点。绝非是否会因救下李星辰而死亡。 “死”与“被抹去存在”是两件完全不一样的事情。 他和李星辰确确实实看到了孙的尸体。死者的尸首与生者的回忆在他们看见稻草人之后到底去了哪里,这才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他回到走廊,透过窗口望向寂静的教室。 果不其然,在陆死亡之后,教室里的学生也变成了稻草人。 与昨天一样。 这些草人一察觉到林佩的目光,纷纷开始耸动。林佩按下打火机,在被它们碰到之前,将稻草点燃。 昨天他点燃稻草人是为了求生。那时稻草人已经将他们全部的路都堵死,要想离开,只能依照火海分开的路线走。但现在林佩先行解决了稻草人,能够做的事自然更多一些。 他回身走向楼梯。 楼梯下方,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处混沌的洞穴。 林佩听见动静,借助楼梯的栏杆挡住自己的身躯,屏气敛息,窥向昏暗的楼梯拐角。 如果他猜得不错,稻草人便是在寓意“献祭”。孙与陆则是“祭品”,宰杀后便将被奉献给神明。 也就是“鬼”。 他躲在栏杆后静静地看着。从洞口中钻出了几条长而粘腻的东西,像是锁链,又像是蟒蛇,组合在一起好似乌贼,却比乌贼可怕得多。 它趴在已经失去呼吸的人类身上,往躯体各处触碰着,似乎在检查着尸首的新鲜程度,然后满意地收拢,将其拖入洞内。 “乌贼”离去后,洞口开始一点点缩小。林佩见状,当即快步冲下楼梯。 目前他已到过的场景,依次是李星辰的出生、孩提、少年与高中时代。 至于这之后的时期,应该还分布在不同的场景之中。 而眼下的洞穴,必定是某个场景的入口! 林佩在它消失之前的刹那,成功进入了洞口内部,无边的漆黑包裹住他。 在拐角的楼道上,猩红的光芒闪动片刻,便安歇下来,四周阒无一人,只余地上凝结的血迹。 混沌之中,林佩还未完全恢复知觉,尸骨腐烂的恶臭气息便充塞他每个嗅觉细胞。他感到一股子凉风擦过脸颊,睁眼之间,只看到黑黢黢的天空下有个影子。 这个影子正朝他挥动着一把寒光熠熠的刀。 他立刻屈身躲避,刀贴着他的鼻尖剁了下来。 没错,是剁。 这抹影子,是拿他当成了带骨头的猪肉! 第一百零三章 林佩从地上爬起来, 没空看清袭击者的长相, 转身就跑。 他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与喘息, 以及利器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人类? 林佩一边打开手机上的照明功能, 一边沉思。 是玩家的可能性比较小。很明显,他遭遇的是副本固有的追杀剧情,如果是玩家,在他进入场景的瞬间就认出他的概率基本为零。 手电筒的亮光使林佩看清了周围。他正处于夜晚的树林之中,天空飘着朦胧的毛毛雨,地上十分泥泞。 自然, 仅是零星的降水量并不能使泥土如此粘腻。林佩循着路望过去,看到四周地面有一墟怪的凸起处, 正散发着异样的恶臭, 粘稠的汁液从这些凸起的地方淌下来,沾染到他脚下的土地。 是尸体堆叠成一座座丘壑的, 尸体。 乱葬岗。 只是一瞬间, 这个名词划过林佩的脑海。 粘稠的泥土沾染住他的鞋底,步伐愈加沉重,但他身后的追击者似乎丝毫未受影响, 拖着斧子一步步地逼近他。 林佩感觉到皮肤传来轻微的刺痛, 但这种痛感太轻了,轻到令他错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时,一丝凉风擦过他的脸颊,仿佛鬼魅的手指般,将他的目光牵引过去。 那是一个陡峭的斜坡, 因为血水的浸染而融进夜色之中,不仔细观察根本看不清形状。落差巨大的斜坡下边是一处平整的草地,亮着一点灯。 漆黑的夜空下,林佩只能看出大概的影子。然而他可以确定,那压抑厚重的线条,显然是属于建筑的、平整坚实的轮廓。 他不作多想,调转方向,在呼啸的风声里,朝斜坡一跃而下。 落差比他想象中还要大,受尽血水滋润的灌木锋利而茂盛,粗糙的枝杈不断擦过他的身躯,他尽可能将自己屈起。不过也好在灌木密集,缓冲掉大部分速度,斜坡坡度大概在七十五度以上,当他坠落地面时,只受了些擦伤,并无大碍。 但也因此,林佩现在的模样不太雅观。头发淋湿了大半,脸庞满是刮痕,衬衫上边两个扣子都被枝桠挑掉,露出锁骨与劲瘦的肌肉,液渍浸透了他的衣服,分不清汗水与血水。 “哎呀呀呀呀,真是狼狈。” 倪子蛟忍不住感叹。 林佩穿着粗气,坐在地上,将眼前的湿发拨到耳后,理了理衣服。他听见倪子蛟的声音,即便他现下处境不太妙,却莫名松了口气。 手机已经被方才的冲击摔坏了,所幸这片草地规整得出奇,没有明显的沟壑,不需要照明。他往那处亮光走着,问:“你处理完了?” “来了个舞弊的,竟然敢在我眼皮底子下钻我的空子。”倪子蛟轻蔑地啧了一声,“还是先关心一下你自己吧。屠夫马上就要来了。” “那个拿剁刀的,叫作屠夫?” 倪子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翻看台本,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当我发发善心如果你还是像这么悠闲惬意地在我的副本里散步,很快就会受到天谴呢。” 天谴? 林佩很快明白过来,这是来自他引导的极度恶意的提醒。他下意识加快了步伐,但他心里清楚,倪子蛟绝对不会真的在“发善心”,之所以会这样慷慨地丢出一个提示,那一定是因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留给林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嘭! 原本细小的雨珠骤然增大密集起来,刹那变成了瓢泼大雨冲刷着草地,林佩在大雨中艰难地稳住了身形,但他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原本他身体表面上的轻微刺痛,在这一瞬间化为密集的针刺入他的骨髓,他本能得往自己胳膊上看去,竟发现他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解于雨水中。 在倪子蛟的大笑里,他拼命迈动脚步往光源跑去。 幸而光源所在的建筑离他不远,林佩得以在被大雨溶解之前闯进了室内。 林佩在推门而入前留意了房子的外观。这栋房子有两层高,白砖上满是爬山虎,是放进别墅小区就认不出来的大众设计,与附近一带的景象比较起来,显得颇为突兀,在这片草地上,这栋房子是很明显的目标,即便关了灯,屠夫也能轻松找到这里来。 林佩锁上大门,从门前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屋外是密而厚实的雨声,屋子里却没有丝毫的声响。 这所房子的占地面积属于中等,但鞋柜上只摆放同一尺码的女鞋,也仅是一人的分量。 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 那么,现在她去了哪里? 室内装潢普通,风格简洁明朗,很符合独居女郎的喜爱的格调。大厅与厨房、阳台都没有值得注意的地方。冰箱里还放着大约能食用三天的新鲜食材,水龙头里都能拧出清澈的自来水。 林佩用水和放在客厅里的医用箱给自己止了血。倪子蛟看着他像抹汗似的往脸上揩掉一大把血,还镇定自若的模样,愈发觉得好笑。 林佩听出他嗤笑里的调侃,去照了照洗手间的镜子,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被雨水浸蚀得坑坑洼洼,血肉的暗红与其间的白丝翻滚到外侧,完全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从英俊迷人的帅小伙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难怪倪子蛟觉得滑稽。 更让他觉得有趣的是——脸部神经被腐蚀成如此惨不忍睹的样子,竟然还能强忍着浑身痛楚,一派从容地进行任务,大概也只有非人之人才能做得到了。 林佩倒不在意自己的脸没了,要是他现在这张脸能够吓退屠夫,他很乐意再去往雨里洗个凉水澡。 房屋里的门和大门一样都没有上锁,使得玩家的行动畅通无阻。林佩往房屋外侧转了一周,收获不大,最后才推开了卧室的房门。 卧室的书桌正对着屋门,桌子后边是一张椅子。 林佩看到有个少女正坐在那张椅子上,身影有些眼熟。 那少女似乎是听见了动静,轻轻转过头来。林佩在看到她眼睛的瞬间认出了她的身份。 是张星月! 住在这里的人竟然是她? 而这时,张星月的身影忽然变得透明,紧接着迅速消失在林佩的视线中,仿佛她的出现只是一场朦胧的幻觉。 林佩在原地等待几分钟,走了过去。 书桌打理得十分干净,台灯处于打开的状态,左侧摆着一个精致的小相框,相框里放着李星辰、张星月两人与马戏团众人的合影,支架上是整齐的课本与教辅资料,中央是一本上锁的童话书。 林佩取出从魔术箱里发现的小钥匙,发现恰巧与锁孔匹配。 他打开锁,略浏览了一遍内容。 书中收录了两个经典的童话故事。其一是《刺猬汉斯》,一只名为汉斯的刺猬给迷途的国王指引归路,命令他将回到王宫后遇到的第一样事物献给自己,结果国王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其二是《飞箱》,一个商人的儿子从父亲的手中继承了一只神奇的箱子,每晚飞到王宫中去,给公主、王后与国王讲故事。 正当他思考这两个故事所含寓意的时候,大厅传来一声巨响。 屠夫终于找到了这里。 这在林佩意料之中。他没有丝毫慌乱,静静等屠夫的脚步靠近,然后关闭台灯,迅速躲到床底下。 漆黑笼罩了他的视线,他听见屠夫推门而入。紧接着,玻璃破碎的声音接踵而来。 在林佩看不见的地方,一个带着荧光的影子从相框里钻出来,狞笑着爬向了屠夫。 这只夜魔体形娇小,但移动速度快得离谱,屠夫的视线仍是一片混沌,只觉得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咬住了他的手臂,发出一记惨叫,疯狂挥舞着斧子闯出门外。 林佩没有立刻从床底出去。 在屠夫夺门而出的一刻,那阵怪异的熟悉感穿过了他的脑海。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走在教学楼走廊上时,他也有过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他闭了闭眼睛,仍旧屏住呼吸,保证自己不会引起正在缠斗着的两人的注意。 不只一个疑点。 从他进入这个场景到现在,他连李星辰的影子都没见到,反而遇到了张星月。 李星辰去了哪里?这究竟是他所经历的哪个时期? 还是说——他的推断有误,场景的编排并非依照李星辰的人生所设,其主角另有其人 黑暗中,林佩目光一转,轻轻喊了一声倪子蛟的名字。 倪子蛟正在看屠夫和夜魔在客厅打架,冷不防听见林佩的声音,有点不耐烦:“叫我作甚?” “我想得到一些提示。”林佩笑了笑,“当然,是等价交换。” 倪子蛟闻言来了兴趣,挑眉道:“你这是在公然贿赂我?” “这可不是贿赂。”林佩嘴角微弯,“这次的比赛,原本并不用引导介入,只需要启用系统,就可以完成与引导同样的功能,并且还能更加精确。” “但你却禁用了系统,显然,你并不希望玩家受到按部就班的提示。而引导会使得结果更加不确定化,就像你之前那样的,由于引导对玩家有偏见,所以全程都把玩家屏蔽掉的概率也是存在的——” 倪子蛟一噎,默默摸了摸鼻子。 “那么同样,既然能够减少给予玩家的提示,自然也可能因为某种原因多说了几句话,导致玩家得到比正常情况下更为丰富的线索。因此,在引导的台本上,很大可能存在着比固有提示更多的情报。” 倪子蛟轻哼:“算你猜对了。可是,你拿什么跟我换?” 林佩默了会儿,随后—— “你小时候长得真可爱。”他语气真诚地赞美道。 第一百零四章 在林佩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倪子蛟手里的水晶球瞬间爆炸。 主神大人揉了揉眉心, 第五十次告诉自己心平气和, 然后重新用元素精灵凝结出一颗水晶球。 倪子蛟不知道林佩刚刚那句话是不是真的, 但毋庸置疑,林佩有他所失去记忆的线索。 林佩听到了水晶球碎掉的声音,待通讯再次接通时,忍不住一笑。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倪子蛟啧了一声:“信口雌黄。” 他知道林佩这时候旧事重提是什么意思。 无非是怕其他玩家快人一步,企图赶进度,狗急跳墙巴巴想从自己这儿得到情报, 或者自己遇到了难关,想要拉着他一起恶心。 但 说实话, 主神大人的确想知道林佩到底了解到哪一步。 这可是他费了千辛万苦追溯多年都没得到过的线索, 竟然就被林佩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无论玩家是真心实意地要和他利益互换,还是单纯地吊着他玩, 倪子蛟都觉得白瞎。 白瞎养了这只狗崽子那么多年, 死之前都不让他安生一会儿。 倪子蛟暗自深吸一口气,恢复懒散的笑容,嘲弄地说:“你可能遇到的是骗子呢, 我怎么相信你讲的就是实话?” 林佩也笑道:“我也不知道你的情报是否属实——” “你说那个姓倪的, 我完全没有印象。” “那个女孩子毫无疑问是你的血亲噢。” 倪子蛟眯眼沉思了一会儿。 要说血亲,就是晚辈、同辈或者长辈。 孙女?女儿?姐姐妹妹?母亲、祖母? 他暴躁地揪了会儿头发,强迫自己认定林佩的话只是在调侃。 不管是哪个关系,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来,都让他深感不适。 倪子蛟正烦闷着, 心头膈应,开口说:“外面都打完了,你还趴在这儿装死?” 林佩闻言,正从床底下爬出来,忽然听到耳边有什么东西砸落到地上的轻响。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那本童话书掉在了他跟前的地上。 这本书掉下来的姿势很奇怪,书脊着地,两侧硬皮封面被摊开来,纸页翻落到一张《刺猬汉斯》的插画,原本骑着毛驴的刺猬上边,被用荧光笔写了几行潦草的文字。 我看见了。 阿星没有骗我,它存在。 我躲在床底下,它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好可怕。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把这件事写下来,希望阿星能够看到。 神啊,请护佑阿星以后的路吧。我已经不能陪他再走下去。 我觉得它已经发现我了。 林佩之前翻阅过书桌上的作业纸,这本书上的字迹虽然匆乱得令人有蝎骨悚然,但一加对比,很明显就是张星月的字体。 她在家里遇到了什么人?屠夫,夜魔,还是“鬼”? 他想了想,思绪仍旧一团乱,于是合上书,推门而出。 日光灯已经在双方争斗时被砸碎了,昏暗的夜光下,地上一堆碎渣闪烁着锋利的光点。 暂时安全。然而,那股奇异的感觉已然环伺在林佩周身。 林佩环顾四周,低声告诉倪子蛟:“那个女孩说,她现在处于一座奇妙的建筑里,也许是你的艺术精灵的杰作呢。” “你没接触过她?” “没有,”林佩俯身查看湿漉漉的地面,回答道,“她只能通过托梦的方式和我联系,目前人在哪里,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是被关起来了? 倪子蛟若有所思地挠了挠下巴,从次元空间取出一份名单。 确实,有些是在他记忆开始以前就存在于世的,比如某些艺术精灵,某些古早画风的远古猛兽。 艺术精灵里专精建筑的,自然是建筑之精灵塔科马。塔科马一共给自己与同僚建造了六所独具匠心的艺术建筑,其中就包括了玉兔云、魔术公馆等等——包括重修的万神殿也是塔科马的杰作。 倪子蛟不是没有怀疑过塔科马,何况是以匠心著称的六大宫殿,其中机关颇多,都是要在他审批之后才能着手修建。这些线索他都仔细查找过,无论是其中哪一所,都没有留下丝毫线索。 尤其是目前正在进行游戏的这一处。魔术公馆从前曾经被米开朗琪罗拆了大半拿去做打造沃尔夫冈的原材料,后来米开朗琪罗辞职云游四海,塔科马才受命将魔术公馆修整翻新。 这一切都是在倪子蛟的眼皮底子下进行的。 要说这几个堪比主神大人后花园的地方藏了一个关键人物,倪子蛟怎么也不相信。 可听林佩的口气,也不像是在说大话的样子。 倪子蛟甚至觉得他之前把万神殿翻了个底朝天,又或者将今日决赛的地点定在魔术公馆,也是因为这件事。 此时,林佩又说:“魔术公馆这边有我调查,您可以先去看看别的地方,一直闷在万神殿也不好。” 这一席话说得颇为关切入微——如果忽略掉某玩家那张不堪入目的脸。 现在倪子蛟一看到林佩就想笑。饶是这世界上能仍受强酸蚀脸的痛楚还能面不改色的非人类着实没有几个,但这样的特例放到跟前,他还是觉得格外滑稽。 没有什么能比林佩倒霉更加取悦倪子蛟的了。 主神大人心情转好,慷慨地抛出一个提示。 “抬头。” 林佩顺势仰头望去,看到了两点荧光。 金发的夜魔正蛰伏在天花板上,静静地望向他,露出诡谲的微笑。 这只夜魔体形比刚从相框里钻出来时大了五六倍,咧开的嘴透露着不祥的腥红。林佩一想到地上那些血迹,登时了然。 大概是吞下了屠夫,能力大涨。 林佩一愣,继而失笑。 他现在倒不知道,让夜魔与屠夫两个鹬蚌相争,究竟是不是自己这个渔夫得利了。 此时,倪子蛟却已经关闭水晶球,转身朝塔科马的住所而去。 塔科马给自己建造的宫宇搭建在一座横跨江河的大桥中央,宏伟瑰丽,因此又叫作桥之宫殿。 金光潋滟的波澜之上,倪子蛟的蝠鲼掠过桥头。 这条河是连结了主神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枢纽,塔科马是驻守附近一带的最高级别官员。 明明是交通要地,桥上却无一人行走。据说是由于特殊的结构设计,当微风拂过时,这座桥便会像绳索一样舞动起来,带动其上的宫殿进行三百六十度旋转。 就像现在,倪子蛟从桥头来到宫殿圆顶时,这座桥已经顺时针旋转一圈,拧成了一股巨大的麻花。 倪子蛟对于自己的部下一向不怎么客气,尤其是当他的部下还是很好捏的软柿子的时候。 当主神大人莅临自家宅邸之际,可怜的建筑之精灵塔科马仍旧在玉兔云上当免费苦力,帮嫦娥修复玉兔云上受损的地方,接到侍从的报信,才火急火燎地从广寒宫赶回来。 塔科马是一名面带郁色的海带头青年,单看外表,实在无法想象他的年纪会比大多数前艺术精灵还要老。 他匆匆来到倪子蛟跟前,在余光瞥见倪子蛟神情不佳的一瞬间,就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父神呜呜呜我错了!”塔科马五体投地并嚎啕大哭,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眼泪鼻涕。 “” 倪子蛟将刚想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其实他方才还想诈一下塔科马,套一点话出来。 但如今看来,大概是没有必要了。 他起身:“带上你的那些图纸,跟我走。” 倪子蛟还是决定先从地毯式搜索找起。 以前没有异常,不代表现在会没有。 另一边。没有倪子蛟从中作梗,林佩的进度自然推得畅通无阻。 他侧身避开夜魔的袭击,翻过窗,将夜魔引诱到室外,随即从大门跑回室内,将锁锁死。 在户外徘徊的夜魔很快便被大雨快速溶解,化为一滩粘腻的液体。 待夜魔的惨叫渐渐弱下去,他将门打开,在夜魔溶化的地方看见一个漆黑的大坑,边缘是台阶,前方则是深不见底的混沌。 林佩在张星月的家里搜索一番,在客厅的抽屉里找到一支尚能使用的手电。 他沿着台阶走下去,黑暗笼罩他的双眼,随后化为夜蝠,飞散开去。 林佩原本以为会到达下一个全新场景,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幅巨大的、马戏团冉冉升起的驯兽师新星金发女郎的写真大照。 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马戏团,温莎的房间。 与此同时,林佩也终于恍然大悟,之前他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究竟是在哪里。 魔术公馆之所以被称为魔术公馆,其原因在于塔科马在馆内布设的机关多得数不胜数,拆下任何一部分,都能成为工艺品。也因此,公馆能够完成各种场景的切入转化。 所以,当林佩从医院出逃后来到马戏团,他一点都不惊讶。 关键之处,在于魔术公馆究竟是以什么原理完成场景的转化。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魔方。 他发现,他目前接触到的场景,除却马戏团之外,医院、学校和张星月的家,都是四面环绕的回字状结构。 如果将每一面视作一条边,就与魔方的构造颇为相似。也能够解释他为何会在进入张星月的家之后回到马戏团—— 因为,唯一没有这种特殊构造的马戏团,很可能就处于这个巨大魔方的内部,并且存在着通往魔方任何一面的渠道。 而关于这玄道究竟被藏在哪里,林佩心里也早已有了猜测 第一百零五章 墙壁上的时钟指向午夜十二点。----更新快,无防盗上16595.----趁众人还在睡梦之中, 林佩穿过走廊, 来到尽头的角落,蹲下身来。 《飞箱》的故事就是提示。这个童话中的神奇箱子,能够带着主角飞往任何地方。将飞箱的形象套用在马戏团中,那么脑海中便会极其自然地联想到某个熟悉的东西。 魔术箱。 林佩在初到马戏团时检查过这个箱子, 并未发现异常。但当他重新捧起魔术箱进行检查时, 却在箱子的边缘上发现了一丝肉眼可查的细缝。 他打开了魔术箱的盖子, 从工具箱里拣了把小刀,沿着缝隙一点点割开魔术箱。 魔术箱的每个面都有沿边两到三条缝隙,林佩将其全部裁开后, 魔术箱变成了六个相连的正方形面,摊开在地板上。 展开的部分是里侧,在灯光照射之下,魔术箱黑色的绒面上偶尔泛过酒红的光辉。 林佩注意到,除了底部的标有鬼脸的面以外,其余面依次标注着“S”,“H”,“I”,“F”, “T”, 其中“S”、“H”和“F”三个字母被打上了叉。 巧的是, 除了马戏团,林佩恰巧去过三个不同的场景。 S——school,学校。 H——hospital, 医院。 F——forest,森林。 这些都是他所去过的地方。 如果照这样推算,接下来的I与T应该代表另外两个场景,而鬼脸则代表着“鬼”存在的地方。 《飞箱》的故事里,主角可以自由操纵箱子飞往的目的地。如果魔术箱就是所谓的“飞箱”,那么一定能选择下一个场景的去向。 但现在,他并不知道I和T分别代表什么。 林佩苦思冥想之际,忽然在耳边听到了熟悉的嘲笑。 不属于副本世界。 倪子蛟捧着水晶球,走在桥之宫殿的回廊上,身后跟着战战兢兢的建筑之精灵塔科马。----更新快,无防盗上16595.---- “我找过塔科马了,他住的地方没问题。”倪子蛟悠悠地说,“要是被我发现你在驴我——呵呵。” 主神大人越是往深处想,就越觉得不可思议。 六大精灵的居所,他别说是没有去过,生气的时候连地板都能给掀翻。而且米开、马良等人再怎么会闹腾,对于他本人也十分恭敬,绝对不会干出这种胆大包天的事来。 林佩思忖了会儿,笑道:“您是想要更多的线索?” 倪子蛟停下脚步,塔科马差点撞到他身上,踉踉跄跄地闪到一边。 主神大人弯着眼角,注视着水晶球中的青年,慢条斯理地问:“你还有瞒我的?” 哟,长出息了。 还会放长线钓大鱼了。 林佩似乎没有听见倪子蛟口气里暗含的怒意,仍旧淡然答道:“那个女孩说,她所在的位置一片昏暗,没有昼夜,伸手不见五指,经常会听见惨叫声。” 昏暗,以及惨叫。 倪子蛟回忆与这两个特点相符合的六大精灵的住所。 塔科马的桥宫,沃尔夫冈的大剧院,子虚乌有的广厦,米开的魔术公馆 光是“惨叫”,能够搭上边的地点就少得可怜了,而且塔科马的建筑很注意采光,只要不是阴天,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实在寥若晨星。 忽然,一个可能在他心底萌生。 玉兔云的下水道? 无论在哪里,下水道都是充斥着脏乱臭的地方,其中嫦娥的玉兔云尤甚。倪子蛟没有去实地勘察过,但根据塔科马的说法,玉兔云本身是生物,下水道就是玉兔云的消化道,因此更是奇臭无比,就连嫦娥本人提到此处,也是一脸嫌恶的表情。 假使有人借这点钻了空子,瞒天过海将人藏到玉兔云的下水道,概率还是挺大的。 倪子蛟这样想着,心中如拨云见日,一下子明朗起来,连带着语气也晴转多云,问:“你想知道什么?” 林佩说这些,自是为了从他这里取得更多情报。 这小子跟人精一样,最崇尚有来有往,绝不会做不赚钱的买卖。 “剩下两个字母的含义。” “告诉你也没多大关系。I是isnd,T是temple。” 岛屿,神庙。 林佩划破手指,用血在I上边打了个叉,然后转身去找引起马戏团动乱的那头狮子。 唯一的入口仍旧在狮子身上。他还是得被咬一口才能进入其他场景。 他拆开魔术箱和与倪子蛟斡旋花去不少时间,但等到他解决一切,往时钟的方向投去一眼时,却发现时针依然指在十二点的位置,未曾发生改变。 时间静止。马戏团的众人永远会沉浸在睡梦中无法醒来,这意味着剧情无法推进。这有两种可能,一是他还未触发推进进度的开关,而另一种则是马戏团的剧情已经全部完成,没有必要迎来黎明的曙光。 终结了驯兽师生命的狮子再次咬掉了林佩的头颅。等他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水花冲击着船身,化为透明的泡沫。 这是一艘样式颇为豪华的假日游轮,光是宽度就有数十米之宽,船头朝着远在天际的夕阳行进。此时甲板上唯有两三点游人,林佩只是随意瞧了一眼,便在其中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 李星辰正倚在栏杆旁吹风,一个偶然,他似有所察地偏过头去,直直盯着视野中某个存在,惊喜地叫起来:“林佩?你怎么也在这儿?真是好久不见啊!” 此刻的李星辰已是未修边幅一脸胡子拉碴的青年人形象。他笑吟吟地与林佩握了握手:“高考结束之后,我俩就很少联系了吧?” 林佩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扮演的是李星辰旧时的同学“林佩”。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李星辰的脸上。 从面庞的皮肤、皱纹、轮廓上来推断,这个场景中存在的李星辰应该大学刚毕业,才踏入社会没多久。他注意到李星辰身旁女伴陌生的脸庞,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你的小月呢?” 闻言,李星辰脸色霎变。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林佩还是注意到他脸上的惊慌。 “扯这些有用没用的做什么呢?”他哈哈大笑地打着林佩的肩头,“快到饭点了,外面冷,咱们还是进去再侃旧吧。” 于此同时,来到玉兔云的倪子蛟也发生了一点情况。 感应到玉兔云降临了难得一见的稀客,嫦娥都快笑傻了。她见到倪子蛟真人,又没见他身旁有林佩出没,越是高兴得发疯。 但当一听说倪子蛟要调查玉兔云的下水道,嫦娥脸色立刻一变。 所有人都知道下水道是玉兔云上最见不得人的地方。倪子蛟要参观下水道,对于嫦娥来说,就好比给心上人看自己乱糟糟的卧室。 自诩天下第一精致女孩的广寒王决不允许此事发生在它身上。 趁倪子蛟还在自己面前,嫦娥暗中通知化身们对下水道进行全面大扫除整改,原本还甚至打算给下水道贴上一层亮晶晶的银砖,以此恭迎主神大人的玉足踏临此地—— 然而,就在嫦娥的化身们爬下阴暗逼仄的下水道,撸起袖子,打算大干一场之际,这些不用钱的苦力却惊悚地发现,弥散恶臭的下水道前方的墙壁上,忽然掠过一个黑黢黢的陌生影子。 化身们吓得赶忙抱成一团,发出害怕的惊叫。 怎么回事?! 历来下水道只会吸收玉兔云上死人的尸体,怎么可能会有活人出现? 嫦娥收到前线回报,也是一头雾水,倪子蛟注意到它的不对劲,当即沉下了脸来质问,嫦娥只得将此事一一告知。 倪子蛟闻言,火速来到了现场。 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位老相识。 “父神?”詹未来望着他轻轻一咦,垂头喃喃道,“真是稀客” 第一百零六章 “你怎么会来这里?” “陪审团的贤者们一度失踪, 我带部下来调查。----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詹未来回答时, 他身后走出来几名审判庭的员工,他们看见倪子蛟,纷纷战战兢兢地退到一边。 陪审团是审判庭中超然的存在,且有名望的陪审员经常身兼数职, 每个都是审判庭不可多得的大能, 就算只是死了一个, 很难找到合适人选再补回来。 但从很久之前开始,陪审团里最年高德劭的陪审员便开始接二连三地失踪,不知去向。 此前, 也是因为兼任审判长的陪审员忽然失联,才让詹未来从倪子蛟这里捡了个漏子,一步登天。 所以许多不知内情的人也纷纷猜测,致使审判庭接连失踪案的幕后真凶其实是詹未来。他作为前审判长失踪的唯一既得利者,不仅能够借此一夜之间把持审判庭,更能利用陪审员的失踪替自己安插亲信。 见到詹未来现身,倪子蛟身后的嫦娥化身皆窃窃私语起来。 倪子蛟似乎都能听到广寒宫内嫦娥的咆哮。 他笑道:“你不通知嫦娥,就来下水道调查?你不知道这是它的地儿吗?它发起疯来可是要死人的。” 对于詹未来着手调查陪审员失踪案这一桩事,倪子蛟心里清楚, 所以也只是用调侃的语气询问。 詹未来抬起头, 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目光好像在说——您来这里, 又能有什么事? 倪子蛟知道他不敢问。如果詹未来能说出这句话,在第二个字蹦出来之前,就会被倪子蛟撕成纸条。 “我和贤者们讨论了一下。经过上次艺术精灵的案子, 他们怀疑也许是嫦娥指示玉兔云杀死了失踪的陪审员,并将他们消化——” “胡说八道!”广寒王暴躁的声音从一位化身的嘴皮子里飞了出来,“明明是你自己行踪可疑,怎么把锅扣在本座头上?!” 詹未来垂眼瞥了瞥它,取出一卷羊皮纸,在众人跟前展开。 羊皮纸上是一则授权审判长全权调查失踪案的委托书,底下是陪审员贤者们的躯。 詹未来知道嫦娥是越跟它理论越来劲的类型,索性直接把凭证扔它脸上。但不料即便他不想多加纠缠,嫦娥却不想放过他,操纵着几个在场的化身便朝这位审判长扑了上去。 倪子蛟好整以暇地退到一旁。 他看到证明,稍微有点失望。原本以为事情有了进展,却是个令人郁闷的巧合。----更新快,无防盗上16595.---- 但也务必留足警惕。詹未来此人也是个笑面虎,纵使能拿出证据,鬼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这时,他的水晶球忽然响了。 “你那边是在吵架?” 倪子蛟走到角落里,取出水晶球,才发现自己忘了关通讯。 “发生了一点小状况。” 林佩闻言,玩着刀子,无声笑了一会儿。 “我这儿也差不多。” 此刻,他站在甲板后边寂静的空地上,打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血迹。 和李星辰一起登上游轮的那个女人,是玩家。 也许是林佩上过审判庭的缘故,他的外貌在主神世界已有了不小的知名度,能进入决赛的玩家自然不是善茬,一眼就将林佩认了出来。 对于所有玩家,林佩都是这次决赛当中数一数二的强敌,一旦遇上,只有两个选择——或者避开,或者把他解决掉。 因此当林佩与李星辰分别后,女子便取出刀具,沿着栏杆一路尾随林佩,意图趁他不注意在这儿干掉他。 毕竟,想要在游轮上处理尸体,实在是太方便了——往海里一扔,谁都不会注意到船上少了哥人。错过了这次机会,下一次不知何时才能遇上杀掉强劲对手的大好良机。 然而就在女子即将行刺的刹那,走在她跟前、仿佛未曾察觉到不对劲的林佩,却忽然飞快地转过身来,先知般避开了她的刀锋,仅受了肖外伤,接着攥住她的手腕,抢过凶器,将这名图谋不轨的玩家摔进了海里。 女子水性不好,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会儿,船体的轰鸣与浪花的咆哮盖过了她的求救声,很快海水便淹过她的头顶。 林佩只是冷眼站在栏杆边,待看见这只不自量力的螳螂失去了动静,便收起刀具,回去处理伤口。 这就是倪子蛟通过水晶球回放看到的一切。 主神大人将画面调回实时,沉默着盯住林佩的脸庞。 林佩能解决掉和他同组的第二名玩家,这并不超出倪子蛟的意料。 倪子蛟在意的是,林佩处理第二名玩家的方式,不管是自始自终都云淡风轻的表情,抑或是过于自然的反杀都显得太不正常了。 林佩能认出这名玩家,这是不奇怪的。倪子蛟知道林佩有情报网,能认出大部分决赛选手,当然不在话下。但这名女玩家在现实生活中是一名职业舞蹈家,脚步轻盈,林佩的属性又被削弱过,仅凭肉耳根本听不出有人在跟踪他,更别提躲开那一刀,顺便还把她推到海里永绝后患了。 也是那个姓倪的帮了他的忙? 正当倪子蛟疑惑时,林佩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 他不露声色地将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抬头望去。 是李星辰。 林佩眼皮一跳。他提高警惕,暗自观察李星辰的神色,见他面上只是忧虑,却没有愤怒,才转而微笑起来。 “怎么了,苦着一张脸?” 李星辰张开口,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匆匆瞥他一眼:“跟我来。” 说完,李星辰便往走廊深处走去,林佩见状,立刻跟在他背后。 ——想来是有什么需要避开耳目的重要的事和他说。 李星辰的房间恰巧在走廊尽头,地处偏僻,其他客人不会经过。李星辰刷卡开了门,让林佩进去,往走廊扫了几眼,才重新关上门。 他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点了根烟。 “大概只有你会信我。她失踪了,林佩。”他望着天花板,呢喃道,“小月失踪了。” “高考结束之后,我和她去了不同学校,如果你还记得的话,这件事我应该告诉过你。她想让我跟她一起去老家的学校,但是我志愿填到京都。后来她就一直不理我了,打手机、发短信、寄邮件,都是石沉大海,我没有收到过任何回复。” “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在跟我赌气,可到后来,我毕业回了我们那儿,去邻市找她的时候,才发现她这个人已经不在了连带着她们家的房子。”李星辰吸了口气,“噢,我还没跟你说过吧?小月她家很有钱,她在邻市借读的时候就租了一套别墅。可我上个月去她的租屋拜访,那栋别墅的主人说根本没有一个女孩子去租他们家的房子!我打电话给她父母,她父母竟然骂我神经病,说他们夫妻多年无后,从未拥有过女儿,还质问我是不是借此挖苦他们!” 说到后来,李星辰表现得近乎狂躁,他扳住林佩的肩膀,癫狂似的摇着眼前自己倾诉的对象,余光却瞟见了林佩手上的伤口。 “你这伤是怎么了?” “之前走廊上的花瓶被小孩打碎了,无意间碰到了,小问题。”林佩轻轻笑着,不露痕迹地敷衍过去,“倒是你——你毕业了,才发现不对劲?” “诶啊,女人心,海底针” 林佩打断他:“你带来的那个女的是谁?你没有兄弟姐妹吧?” 李星辰一愣,沉默良久,吃吃笑了起来。 “林佩啊,你和那时候一样不去当侦探可惜了。”李星辰笑完了,才说,“说实话,我真的有点受不了小月那个丫头。高三最后冲刺那段时间,她每天至少打五个电话骚扰我,这女的,像个鬼一样,谁能受得了她?” 话音落下,李星辰还耸了耸肩,表现出十分无辜的模样,仿佛抛弃前女友的不是他一样,与高中时代那个没心没肺的小混混别无二致。不过笑过之后,他再次萎靡下去,目光颓废又嘲弄。 “但说到底,大概还是因为我,她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他哀愁地叹着气。 两人又聊了会儿天,林佩便告辞离开。 李星辰的话将这个场景与高中的场景之间搭了一座桥。 也就是说,顺序应该是场景School之后紧接着Isnd。 林佩来到一处角落,低声呼唤倪子蛟的名字。 “亲爱的主神大人,提示呢?”他无奈问道。 倪子蛟这边,主神大人已经看够了戏码,将正在缠斗的詹未来与嫦娥两人分开。 既然詹未来派出了专门追踪案件的部下,倪子蛟也不需要嫦娥的化身们再来开拓道路。几个审判庭的员工仅花了几分钟,在玉兔云的下水道内进行了一轮地毯式搜索,却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撞见。 污水流边缘倒是浮着几块已经腐烂的尸块。这些都是玉兔云消化不良后剩下的,令众人失望的是,在场的审判庭法医经过仔细甄别,然而并没有发现任何一块人体组织属于失踪的陪审员。 调查再次陷入困局,倪子蛟就听见了林佩的声音。 这是算准了他没招吧?! 倪子蛟咬牙切齿地想着,面上仍是笑脸盈盈:“之前的情报,我可都已经兑现线索了哦。” “我是说最基本的信息难道您连这个都要我拿情报换?” “怎么了怎么了?”倪子蛟突然心情愉悦,“是你说要交易的,我再白白给你线索,岂不是我亏?” 林佩暗自低笑。 ——可真精呢。 他思考半晌,道:“那个女孩子跟我说,她所在的地方,能看见天空,天空似乎是亮的,但是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所以她无法判断是白昼还是黑夜。” 第一百零七章 倪子蛟得到了目的情报, 也是爽快, 没有多加挽留,就把林佩的房间号码扔给了他。----更新快,无防盗上fanfanxs.---- 林佩兜里有房卡,但没有写房间号,去前台询问又显得怪异, 从倪子蛟这里问是最明智的选择。 但只用来换这一个情报,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 都确实有些亏了。 倪子蛟这样想道。 于是,他便等着林佩向自己提出其他更为进阶的要求,然后臭着脸残忍拒绝, 最后再以一段嘲讽作结。可他盯了林佩半天,也没见这个玩家再多说半句话。 他打的腹稿都白费了。慷慨得仿佛白给。 林佩进入客舱,躺在床上,小憩一阵。 距他登入游戏已经超过24小时,直到现在,玩家才能真正阖一会儿眼。 但即使是休息,也要十分小心地把刀放在枕头底下,完成以弱胜强的部署,让倪子蛟连搞小动作的余地都没有。 不仅整不到玩家, 林佩还会立刻明白是他干的好事。 还是幼年期的玩家比较有意思, 成年后太机灵, 就不好玩了。 倪子蛟略觉无趣地吐了口气,把水晶球丢开,准备动身前往下一个具有高嫌疑的目的地。 塔科马为曾经的艺术精灵马良所设计的建筑, 迷雾教堂。 斟酌再三,他还是觉得这座建筑最符合描述。 顾名思义,这座教堂终年处于迷雾之中,但究竟是在哪里的迷雾——有人说是在冰封的极地,有人声称在暗夜的森林,也有人曾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上见过它的影子。 如果不是倪子蛟事先就了解六大艺术精灵的住所所在,手上又捏着塔科马给他的图纸,他也不知如何找到真正的迷雾教堂。 实际上,这是一座跟随着水汽不断移动的海市蜃楼。教堂的实体仅在微米级以下,通过空气中小液滴的无数次折射反射,才构成了人们所目击的画面。 虽然听起来有点扯淡,但也正是因为这点扯淡,才让塔科马稳坐建筑之精灵的宝座。 倪子蛟念了一个变小的咒诀,拉着塔科马一起进入教堂,打开手腕上的监视器。 教堂周围的水珠将日光反射进来,点点微光投射于大理石般光洁的地板,组成天然的照明,可以使人看清四周,但无法辨清自己的影子;同时,还可以从昏暗的天空中窥见星辰。----更新快,无防盗上m.16595.---- 这些星辰,当然不是真实的星辰,这是塔科马安置在周遭水汽上的“复眼”。教堂之中的风吹草动,都会被这些复眼捕捉,通过信号传输,忠实地收录进万神殿的档案记录馆。 ——The lord is watching you. 倪子蛟之所以能够轻松窥破马良的本质,也有“复眼”的少部分原因。 入夜时分,林佩打开了客舱的窗户。 霓虹灯的光斑照耀在波澜起伏的海面上,纸醉金迷的香气卷着咸湿的海风刮过他的脸颊,成年人的口哨与孩子的尖叫从楼上悠悠地飘来。 这艘游轮名为“蔷薇公主”,是上世纪的著名设计师的杰作,因庞大的载客量与丰富奢侈的游乐场所而在国际上享有盛名,故而又别称“败家公主”。 据李星辰所说,也是因为公主号新年首次出行,他踩了狗屎运抽中了头等奖情侣双人套票,刚好时间又在周末,才和新交的女朋友一起登上邮轮。 林佩养足精神,理了理衣衫,推门而出。他目光一转,就发现李星辰倚在不远处的窗口边,往大海望去,惆怅地抽着一支山寨蜒。 李星辰的客舱不在这一层。很明显,他是专门在这儿等林佩的。 见到久候的老友终于舍得推门而出,李星辰方才重展笑颜。 “兄弟,我跟你说,那女人跑了”他踉跄着走过来,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啊!这都几个了,每次都是傍上了有钱人就把我像丢垃圾一样扔掉!真是过分!” 林佩上下打量他。 能把女友失踪下意识归咎于自己太穷和女方是拜金女的原因,这些年李星辰大概没少遇过桃花,也没少吃过苦头。 李星辰没察觉到林佩意味深长的目光,仍是感慨:“这样想一想,还是小月更温婉听话一点,又漂亮又会做饭,跟大和抚子一样,我当年怎么和她断了呢” 他情真意切地叨叨着,似乎已经完全忘记,几个小时前,他还在和林佩抱怨着张星月“像鬼一样阴魂不散”。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沿走廊散步。由于精细的三维设计,只要沿着铺上天鹅绒的走廊一直走,就能逛遍邮轮上几乎所有值得一看的地方。 公主号上设有图书馆、迪厅、数十间酒吧和泳池等等,李星辰在来找林佩以前,就因女友劈腿喝上了头,在棋牌室和人玩了半个小时的桥牌,就拉着林佩直往光影迷离的舞厅里冲。 蹦迪场里音乐震耳欲聋,林佩赶在李星辰冲上舞台和兔女郎一起跳钢管舞之前把他拉了下来,顺手往他头上浇了一杯冷水,把他推到海边去吹风。 光与声渐渐远离,李星辰眯着眼睛,头疼欲裂。海风将他的刘海刮起,露出光秃秃的额头,显得这个颓丧的青年愈发无助又可怜。他面无表情地盯住黑沉沉的大海,精神涣散了一会儿,然后听到细碎的说话声。 他低头,看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站在他身边,睁着两双大眼睛,怯怯地望着他。 李星辰打了个嗝,醉眼朦胧地瞧他们。 “怎么了?”他粗鲁地问。 小男孩原本以为李星辰不会察觉到他们在打量他,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哆嗦,硬着头皮问:“大哥哥,你们知道7044号客舱怎么走吗?我们和妈妈走散了。” ——7044 一旁的林佩眼皮一跳。 但在他身边,躺过7044号病床的李星辰却对这个数字提不起半点兴趣,直接挥手赶人。 男孩也没期望这个举止古怪的大哥哥能够帮到他俩,拉着小伙伴的手就要开溜。 李星辰突然想起什么,大叫:“诶——别走!” 两人同时一抖,然后慢吞吞地走回来。 李星辰在战战兢兢的小孩面前蹲下,突然笑起来:“大哥哥给你们表演一个魔术吧。” 两人哪敢拒绝,赶紧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李星辰慢悠悠地掏出一根手指,伸进自己的耳朵,用力一戳,同时用舌头抵住另一边腮帮子,做斗鸡眼状,假装自己的耳膜被手指头捅破的样子,逗得两个孩子哈哈大笑。 小孩最经受不住这种搞笑滑稽的把戏,适才还在害怕李星辰,但在目击李星辰一脸严肃地表演了几个穿帮明显的老套魔术以后,便已笑成一团。 李星辰深夜买醉,本就脑子不清楚,自顾自地嗨了好一会儿,掏出一支玫瑰送给男孩女孩,才把两人赶了回去。 他回过头看清林佩的脸,方然醒悟。 原来自己发酒疯,身边还带着个大熟人。 李星辰盯着他的脸,终于回神发现自己方才脸丢打了,哀嚎地揪着头发:“你刚刚怎么不阻止我?” 林佩笑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挺乐在其中的。” “算是吧。”李星辰摇头晃脑,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老子学习不好、人缘不好,就连桃花运也不好,偏偏就是魔术变得好。” 说完,他自豪地看着林佩。 “没猜对吧?其实我骗你的,我没去和小月读同一所大学,是因为我压根没到她们哪儿档位线,不得已才来了——” 他住了嘴,猛得扭过头去。 只因正在这时,他们听到了灯管的爆炸声。 歌舞升平的城堡暗淡下来,音乐与光芒消逝在微风之中,海风变得愈加冰冷刺骨。 骚动持续了几分钟后,安置在邮轮各处的广播齐刷刷地响起。 “亲爱的各位旅客,很抱歉,由于进入五芒星海域,蔷薇公主号信号失稳,致使照明系统受到损伤,我们的工作人员已在积极检修,不久后就将恢复照明,请各位旅客不要骚乱,理解并配合我们公主号全体员工的工作,谢谢。” 在大多数海洋上,手机信号无法启用,任何通讯都要依靠邮轮上的无线设备。 信号失稳和照明系统有什么关系?就算修复了光源,信号也会和原先一样,该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偏偏此时出情况,纵使现在明面上,一切正常,不见得以后也会这么安然无恙。 这让林佩明白了一件事。 他在客舱休憩的片刻,就已经从抽屉里的逃生路线图了解蔷薇公主号的大概布局。 公主号的中央有一块空出来的矩形水池,水池与海水是相通的,中间只隔了一层细密的绳网。员工定期将龙虾、海鱼等投入水池,让各位愿意为智商纳税的富豪们亲自垂钓,捕捉最新鲜的海产品。 至于周遭,无论是针对性服务的功能区域,还是为本科生提供的客舱,公主号东南西北都筑得极高,远远望去仿佛海上,瑰丽的城堡。 又是他所熟悉的回字结构。 林佩这时方才确认,Isnd的意义,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岛屿,而是比喻义。 “岛”——正是这艘漂泊于大海之上、孤立无援的邮轮。 第一百零八章 众人听到广播后, 心下一松, 刚要与同伴抱怨一会儿船员的失职,头顶的彩灯却开始疯狂跳闪,广播中的外文版通报为刺耳的噪音所覆盖。----更新快,无防盗上fanfanxs.---- 室内的所有电子荧屏被一同开启,放映厅的投影仪在幕布上放出同样的画面。 一只长相丑陋的拟人兔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女士们, 先生们, 欢迎来到魔术公馆!”他摘下魔术帽, 向他荧幕前无数双战栗的眼睛行了一个绅士礼,“好久不见,我是你们的老朋友, 伪·米开朗琪罗!” 他拍拍毛绒绒的手,打了个响指,室内骤然响起一声枪响。 在众人的尖叫声里,无数的彩带飘落下来,挂在极度惊恐的宾客的身上。 处于船舱外的林佩和李星辰两人也同时听到了枪响。 李星辰一想到自己女友兴许还在里边,正要往里冲,林佩立刻止住他。 “你呆在外面,”林佩扔给他一份邮轮逃生示意图,“要是情况不对, 立刻离开。” 李星辰赶紧接住地图册, 抬头看时, 身边好友已经连影子都没了。 这跑得也太快了 正当郁闷之际,他忽然听见一声狗叫。 照明系统仍旧处于瘫痪状态,冲入室内的林佩为黑暗所困。 走廊空空荡荡, 但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黑暗。 很快,他看到了熟悉的、跳动着的荧光。 这次不是温莎。随着尖利的怪笑,左右墙壁上等距悬挂的画框里徐徐钻出长相各异的夜魔。 敌人很多,但行动十分缓慢,给予了林佩足够的反击时间。 他取出从上一名玩家手中缴获的小刀,割断夜魔的脖子。夜魔的头颅滚落到地上,从脖颈溅出巨量带着荧光的液体。 林佩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地上的荧光仿佛有生命般流动起来,汇聚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地标似的红色箭头。 他随着这些箭头所指方向走去,同时在脑海中重组邮轮的布局。 一楼大部分地段是客舱,以及供宾客参观的海洋展览馆。箭头连成的路径是通往楼梯间的最短路线。 林佩来到楼梯口,他身后的箭头缓慢地爬过他脚边,沿着通往二楼的台阶蠕动上去。 他继续跟上箭头走。 从进入船舱到现在,他还没有碰见到任何人,方才的尖叫好比是幻觉。----更新快,无防盗上fanfanxs.----但与医院走廊不同的是,地上确实有许多凌乱的脚步,并且他的头顶远远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 他沉思片刻,回悟过来,邮轮上的宾客并没有消失,而是被集中起来看管。 红色箭头的彼端通往最顶层的露天大礼堂。林佩推开门时,看到礼堂的座位上已坐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每个人都惨白了脸色,父母捂紧了自己孩子的双眼,教徒则在胸前画十字。 幕布上有只巨大的丑兔子正扭曲脸庞,矫揉造作地拿纸巾擦拭并不存在的眼泪。 “噢!我的上帝!真不敢相信会有如此愚蠢的土拨鼠,我要叫我的弟弟伪·沃尔夫冈狠狠踹你的屁股!” 兔子的大叫从两边的音响传来,随即,林佩看见一头狮子从阴影里慢步而出,走向礼堂的台前。 这头狮子也和兔子一样,后脚站立,面目恍若人类,仿佛是哪部动物漫画里的拟人角色,眼神透露着漠然与残暴。 中心舞台上站着两个人。他们见到狮子向自己走来,似乎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面上满是惊恐,较高大的一人将较瘦弱的同伴往前一推,往台下跑去。 狮子的脚步却忽然变快。它飞速越过瘦弱的人影,伸出毛绒绒的爪子,将那名背弃同胞的男子轻松地提离地面。 “先生,没想到我比你快吧?” 狮子露出獠牙,向他扬起一个惊悚的笑容。接着,狮子悠闲地扎了个马步,绷紧肌肉,将男子往天空中一甩。 那人仿佛被投掷出去的标枪似的,在惨叫中越过了礼堂的边缘,坠入大海之中。 见到这惨状,人群开始轻轻啜泣。有人为葬身海底的亡魂祈祷,却没有谁敢冲上去与那两只长相怪异的动物厮斗。 ——大概不是不敢,而是无能为力。 林佩这时注意到,宾客中的壮年男子唯有寥寥几个,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 至于剩下的人都去了哪里答案不言而喻。 见到那人被丢出了邮轮,幕布上伪·米开朗琪罗的脸色才缓和下来。 “这位先生,请您不要把您的肚子粘在地板上了,”它和蔼地注视舞台中央倒在地上的瘦弱男子,“顺便,请您再选一个可怜的同伴,和您一起继续答题。” 瘦弱男子浑身一抖,扭头看向观众席。 所有人心照不宣地低下头去,深怕被他注意。 谁都知道,上去就是送死! 就在伪·米开朗琪罗厉声催促的时候,一个声音飘过了众人的耳旁,仿若救赎之声。 “我来吧。” 在众人安静而惊疑的目光之中,林佩从门口走下台阶,来到礼堂中央,和男子站在一起。 瘦弱男子对他的出现显得颇为诧异,小声说:“您不用这么” 林佩却显得颇为乐观,随意一笑:“怎么称呼?” 男子被他下午茶似的悠闲态度唬得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我姓刘。” “您是开马戏团的?” 刘姓男子心头一惊,迷茫地望着他:“您怎么知道?我们见过面吗?” “不要私下里咬耳朵!” 兔子生气地叫起来,两人适时止住话头。 刘姓男子就是马戏团的老板。 林佩在张星月桌子上的合照上见过他。所以第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这就是一个相当微妙的巧合了。 两人安安分分地不说话,兔子心情转好,打了个响指,四个形状相同的圆底茶杯倒扣在它面前的长桌上。光滑的杯壁上依次标有“S”、“H”、“I”、“T”。 “基于您换了搭档,‘有奖竞答’游戏规则就由本伪·艺术天才来再次重申。”灰兔子吹了个口哨,讥讽似的尖笑,“这是一组四选项选择题、一分钟内作答的选择题。答对题目,接着回答下一题;否则,就让刘先生追随上一位玩家的脚步吧!” 林佩追问:“不应该是‘有奖’竞答吗?” “没让您立刻滚去见耶稣就是奖励呢。” 林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不愧是小恶魔的作风。 “好了,现在宣布第六问!请听题——‘鬼’最早出现在哪个场景中?”兔子展开掌心,嘻嘻笑起来,“现在你们有一分钟的时间进行讨论。” 话音一落,荧幕上方便显示出六十秒倒计时。 “杯子上的字母就代表选项。”刘老板赶紧将自己知道的事告诉林佩,“他一直再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学校、鬼之类的根本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对不知情的人来说,自然是在听天书。但对于玩家而言,这是一道简单题。四个字母依次代表学校、医院、岛屿与神庙。 林佩与刘老板低语一阵,刘老板抬起头来,战战兢兢地指向第二个杯子。 灰兔子揭开标有“H”的茶杯:“让我来看一看——咦,恭喜你,回答正确!” 杯子所遮盖的地方赫然躺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兔子的神色瞬间难看起来,它将金币往刘老板的方向扔过去。 这枚约有两寸宽的金币居然穿透幕布,直接打在刘老板的脸上。刘老板被金属利器砸中,眼前一昏,当即昏倒在地。 灰兔子却像没看到似的。 “现在宣布第七问!请听题——‘鬼’的英文是什么?”伪·米开朗琪罗高声重复道,“‘鬼’的英文!英文!” 林佩看到茶杯上的四个字母依次变为了“C”、“A”、“G”、“E”。 G是ghost,A是apparition。两个单词都有鬼魂的意思。 “E”则只有稍偏一些的evil,译为恶魔,恶魔与鬼魂的意义并不完全相同。 但C是什么? 据他所知,根本没有C开头且与“鬼”相近的单词。 林佩思索到最后十秒钟,方才给出答案。 “是‘C’。” 这次,兔子连杯子都没有揭开,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它掀开标有“C”的茶杯,杯底下躺着第二枚闪闪发光的金币。 倪子蛟检查教堂的同时,也将一丝注意力放在游戏中的林佩身上。 此时,林佩已经连续答对了五题。 兔子的题库快被磨光了。 邮轮上的谜题用于帮助玩家梳理剧情,由于并不是答对所有谜题才能过关,其中几个谜面已经牵涉到最终真相。 林佩的暗中帮手绝不可能知悉剧本内容。决赛的谜题都经由他亲自封存,就连子虚乌有都不清楚具体细节。 要说他每题都是蒙对的 倪子蛟沉思,认真地想了一会儿。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这些年林佩被卷进那么多事,竟然还没有被弄死,不说实力怎样,这运气是有目共睹的。 这时,詹未来的部下已经将迷雾教堂搜索完毕,将结果回报给两位上司。 倪子蛟一边听着,一边抬头往天边看。 由监视复眼组成的银河缺了一小截,像是一段黑发粘在了窗户上。 第一百零九章 这是之前他们没有发觉的痕迹, 甚至瞒过了万神殿的审查。--**--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倪子蛟与詹未来对视一眼, 随即将目光瞥向身后教堂的地板。 散落着瑰丽水华的大理石地面,干净得仿佛明镜。 詹未来取出手杖,在这块地板上敲了敲,一股精神力被注入到地砖的另一侧。他闭上眼睛, 运用神识解构地板。很快,他们听到了机械齿轮转动的声响。 地板上出现两道平行的缝隙,两端缓慢相连。沿着缝隙被切开的地板缓慢地倾斜向下,一条通往不知何处的暗道在两人面前展开。 “暗道啊”詹未来摇摇头,“有点老套的设计呢,感觉像是在敷衍谁一样。” 倪子蛟闻声,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塔科马。 塔科马瑟瑟发抖, 立刻扑倒在倪子蛟跟前,捧着他的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属属属下不知道这里会有这种东西!” 主神大人一脸嫌弃地把玉足抬开。 “我说你了吗?给我们点灯,蠢货。” 被倪子蛟一顿痛骂,塔科马似才找回了胆子, 战战惶惶地从地上爬起来,在詹未来与倪子蛟跟前放了几个光球术, 又在后边提了个火把小心照着, 确保这两尊活佛不会因为看不清暗道的路摔倒在地。 倪子蛟和詹未来两人一前一后往暗道走去,塔科马和其余部下赶紧跟在后边。 一行人走了许久, 没有遇到任何危险。这条暗道以圆滑的角度向下弯曲延伸着,看起上平平无奇,甚至未曾放置一个机关以阻拦入侵者, 但一砖一瓦相似得离奇,好像这一路没有尽头,再走下去也是白费似的。 倪子蛟想了想,偏头和詹未来笑道:“要是我来设计暗道,一定趁我们现在无聊的时候,变两支冷箭从前面射.出来,没准就能弄死几个闯入者。” 主神大人话音放落,便侧身一让,一支闪电似的快箭贴着他的鼻梁飞了过去,正中一名审判庭员工的胸膛。 这支箭没入他的左胸,在周围荡起一层诡异的涟漪,遭遇飞来横祸的员工都没来得及求救,便栽倒在地,溶化成一滩浓稠的液体。--*--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部下被无故害死,詹未来的脸上却瞧不出丝毫愤怒。 这名年轻的审判长甚至转过头去,与主神言笑晏晏地打着趣:“您的乌鸦嘴真是屡试不爽。” 倪子蛟嗤了一声。 塔科马早在审判庭部员身死时瘫坐在地上,惊恐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其他人也皆是心有余悸。 如果之前挡在前面的不是已经毙命的同伴,而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结局,也都是一样的。 詹未来玩笑够了,见倪子蛟不吭声,仔细思索一会儿,又说:“假使我来设计,必然会在我们躲过暗器松懈下来的瞬间,再启动一个陷阱,肯定又能消耗敌方——” 他未说完话,头顶暗道天花板便忽然消失了一块,一柄露着寒芒的利剑从那消失的暗格中蹿出,直往詹未来头顶扎去。 詹未来却早有预料,只是往后稍稍退了一步,以不能用常理解释的速度离开了危险区。剑刃从他面前坠下,深深扎入地中,发出“铮”的一声尖啸。 倪子蛟凉笑:“你也不妨多让啊。” 詹未来大方应下:“彼此彼此。” 其他人看着还有心思互开玩笑的两张乌鸦嘴,惊恐地后退开去,生怕两人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又殃及池鱼。 这时,倪子蛟和詹未来却又不说话了。 两人望着扎入地板的宝剑,若有所思了好一阵。 周遭都有人看着,倪子蛟早已把水晶球收起来。 毕竟对其他玩家来说堪比救命稻草似的提示,对于林佩而言效果只是挠痒痒。 ——那就连老头乐都不给他! 倪子蛟咬牙切齿地想。 而一行人所看不见的、正进行中的游戏内,林佩已经轻轻松松答对了所有题目。 实际上,纵使玩家答错了两三题,也不会立刻杀死玩家。在副本历史记录中,全对通关只有寥寥数人,林佩还是其中用时最短的一位。 这于任何一人看来,都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包括幕布外的伪·沃尔夫冈和幕布里伪·米开朗琪罗。 在一连串“不可能!”的尖叫声中,两只抱头狂叫的人形动物一齐飞了起来,上升到邮轮上方的夜空,炸成两朵绚烂的烟花。 伴随着将两者卷入天空的飓风,幕布剧烈抖动起来,林佩捏起一角,在幕布掩盖的墙体上看见一个洞。 可容一人通行,应该是前往下一个场景的通道。 但横看竖看,却怎么都像是狗洞。 倒也符合倪子蛟的性格。 林佩暗叹了口气,懒得去计较某位主神习惯性的恶作剧,正打算钻进去,听到一个声音喊他。 是刘老板在叫林佩。 “先生,你的金币!” 林佩回过头去,看到瘦弱的前马戏团老板捧着几个巨型金币,正呼哧呼哧地冲他跑过来。 题都是林佩答的,刘老板唯一的工作只是安静如鸡地站在那边,没有出一丁点力,也不敢将战利品据为己有。 虽然之前是剥削别人的资产阶级,但刘老板本人却还有一丁点良心在,能保全一条命已经是奢望,更不论金银财宝这些身外之物了。 林佩打量了他几眼,想了想,笑道:“送给您了,刘先生,再去开个马戏团吧。” 他朝刘老板挥挥手,告别了这个场景。 玩家的视线为混沌笼罩,再不知邮轮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刘老板只看见九死一生之际拯救他的年轻人居然平白消失在幕布之中,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正当他惊奇时,几个宾客喜极而泣,相拥着欢呼起来。 “邮轮靠岸了!” 蔷薇公主号的无线电通讯系统早已报废,留给他们的只有上天赐予的运气。 能找到一片供以暂时歇足的岛屿已然是幸运。年迈的船长在远远望见这座岛时,便翻开了地图册,将它与自己平生所见孤岛一一相较,却发现这并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块有名有姓的地方。 船员们接到指令,告诫宾客不要轻易行动。但被兔狮两个折磨得精疲力竭的人们已经不愿再在这艘噩梦般的邮轮上多待。 刘老板与一众下了船,隐隐看到一个手握剁刀的人向他们走过来,天际则飘来了几朵乌云。 坠入黑洞的刹那,林佩再次听到了祷告声。 从很远很远的岛屿上传来,那是一支讲述了许多故事的歌谣,但细听又没有确切的曲调,仿佛是古典时代所兴起的朦胧派别。 这一次,他听得比之前的任何一个梦境中更加清晰。林佩睁开眼来,看到自己正躺在一处神庙之中,两边是巨大的神像。 这些神像,他都很熟悉。 天雨粟、鬼夜哭、塔科马 都是和倪子蛟玩得最久的们。 那祷告的歌声仍旧没有中止。他在神庙中踱了一圈,也没能找到那声音的来源。 神庙大门紧掩,穹顶开了一扇天窗,无数阳光从窗口泻进来。林佩站在阳光笼罩的那一小块地上,闭目听了一会儿歌声,然后推开神庙的大门。 门外是白天——更确切地讲,是没有太阳,却依旧明亮的天空与大地。无数主神世界的道具、人设与剧本世界的片段漂浮在空中。这之中有林佩见过的,也有他没见过的。 他甚至看到了马良从前用过的神笔。 林佩脚下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他循着道路看去,前方是一棵苍翠茂密的榕树,一名少女正倚在树下,脸上带着恬静的笑容。 第一百一十章 林佩看到了什么, 知道了什么, 这一切都在倪子蛟视野之外。--*--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现在他自己就玩得不亦乐乎。 自从他与詹未来两人乌鸦嘴显灵以后,这名平日里看起来颇为正经的审判长似乎上了头,每过几分钟就要开口说一个预言,还是不带重样的那种。 ——比如, 要是他设计暗道,他们走在路上时,从角落里会蹦出一个惊奇盒子,一打开就会爆炸,但不打开走廊就会坍塌。 ——再比如,暗道的天花板上可以设置一面镜子,一旦镜子照到了某个拥有生命迹象的人, 就会复刻出同样的,对入侵者进行攻击。 而后,无论是多么令人匪夷所思的疯狂预言,相应的机关就会在他话音落尽的下一秒冷不防出现在他们眼前, 对一行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尽管再怎么害怕,对倪子蛟效忠的神官们为了保护队伍里的主神大人,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在惊恐的搏杀中变成一具尸体。 但倪子蛟天生没心没肺,居然还看得挺起劲。几个胆子小的纷纷惊慌失措地远离了詹未来, 生怕他再口出什么惊天言论。 同事的尸首已经铺了一路了! 也许是主神大人终于良心发现,倪子蛟转过头去,语气仍旧是那副随意的模样。 “玩够了吧?” 塔科马咽了口唾沫, 抖着腿望向优哉游哉的詹未来,哭丧着脸道:“对啊,您、您能不能别再玩了?就算您不体恤属下,也该考虑一下父神的感受吧?” 詹未来的口气似乎颇为疑惑:“不体恤属下?” “是、是啊!您不觉得,只要您一开口,什么话都会成真吗?” 听了塔科马的话,詹未来摸着下巴,笑眯眯地看他几眼。 詹未来一言不发,倪子蛟却开了口。 他将目光移到一个海带头的人影上,慢悠悠地问道:“你听不见?我是在和你说话。” 海带头的塔科马一愣。 倪子蛟又问詹未来:“我记得法典里,故意杀害五名审判庭二级官员以及谋杀审判长未遂,两项罪名加在一起,身份再高,也是极刑了吧?” 詹未来恭恭敬敬地回答:“不愧是父神,确实如此——” 说罢,他也望向了塔科马,眼神深沉。 ——这个罪名,即使是无比高贵的艺术精灵,也难逃一劫呢。 塔科马见两人都盯着自己,打了个寒颤:“你、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詹未来呵呵一笑,和蔼可亲地说:“假如我的话都会成真,那么从现在开始,不会再有机关出现。--*--更新快,无防盗上16595.-*---可以了吧?” 众人听得三人谈话,正一头雾水。然而一张预言家嘴的审判长大人却突然良心发现,着实让他们松了口气。 被暗道机关折磨得几欲发疯的审判庭员工终于冷静下来,默默退到一边,开始吃瓜。 父神居然亲自问责精灵冕下 总感觉又会有惊天动地的事在他们眼前发生了! 塔科马瘫坐在地上,似乎这时才明白倪子蛟的话是什么意思,慌忙辩驳:“您说我是布置暗道的人?审判长大人也说过了,这条暗道的设计太敷衍老套了,假如是我——” 他一愣,急忙捂住嘴,悄悄觑向倪子蛟。 “你会有更精妙的设计,这一点我是相信的。”倪子蛟瞥过他,倚在墙上,往永无止境的前路瞧了瞧,“我还记得,从马良离开以后,迷雾教堂的监视系统才开始弃用。” 塔科马回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对,也许是那时候迷雾教堂才被人钻了空子,被挖出了这条暗道” 倪子蛟轻飘飘地打断他:“可是无论是我在追查的事,还是审判庭追查的事,起因都是在马良死亡之前哦。” 塔科马讪讪:“那或许是有人为了别的目的呢。” 倪子蛟饶有兴趣地打量明面上胆小得一塌糊涂的直属部下。 他手上的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但他还是忍不住想为塔科马的精密脑瓜子鼓掌。 倪子蛟知道塔科马故意将这条暗道展露在他们跟前是为了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却没想到塔科马居然连下家都找好了。 这条暗道的实际区域并非是在迷雾教堂的下方,而是被施以空间扭转的咒术,转移到了子虚乌有的领地广厦之中。 弄死马良的事儿子虚乌有本来就有份,假如不是证据确凿,他确实会怀疑到子虚乌有身上去。 “不绕弯子了,我直说。塔科马,你就是始作俑者。刚才之所以会出现机关,根本不是‘言灵’,而是你在捣鬼。”倪子蛟敛了敛眸子,冷冰冰道,“那个姓倪的在哪里,审判庭的众人又在哪里,通通都说出来。” 塔科马放声痛哭。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骗您?您不能因为我是软柿子好捏,就把罪名强加到我身上!这样只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詹未来从异次元拖出一个凳子来给倪子蛟坐,又让随行队伍里的笔录官开始记录塔科马的发言。 纵使不是正式法庭,但充当审判员的是主神大人,这规格可比审判庭审理案件的规格高多了。 塔科马哭得很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我杀这些人又有什么意义呢?您说的那个人,我又要把他藏在哪里?桥之宫殿您也去过了,完完全全跟设计图一模一样,别的地方都不是我的领地,都被其他艺术精灵圈走了呀,我上哪去藏这些人?” 蹲在角落里吃瓜的审判庭员工们面面相觑。 塔科马的供词的确舒适。主神世界上上下下都知道塔科马是艺术精灵里最怕事的一位。艺术精灵被选拔.出来以后,其他人都在兴冲冲地将主神世界的沃土划入自己的藩地,只有塔科马不动如山。 同僚们都赚得饕餮满盆,唯独他一无所有,只能抱着自己的桥之宫殿孤独地当个守门人。 倪子蛟坐在凳子上,耐心地等塔科马哭够了,才接着往下说。 “你别以为我死了几个木偶,就变成一个废物啊,那个暗道的形成时间,是在我看到它的前一秒。我说过,我不怀疑你的创造力,能在一秒之内将整个没有尽头的暗道建造出来,主神世界只有你能做到。别急着否认——你这是要承认,有其他人建筑建模水平在你之上吗?” 听倪子蛟这样说,塔科马忽然沉默了。 艺术精灵都有自己的骄傲,塔科马平日里再被嫦娥等人搓扁揉圆,心里也是有些身为精灵的底线的。 倪子蛟继续道:“看到我们针对你建造的作品一个个侦查过去,你慌了手脚。你希望把我们的目光转移到别人身上,于是建设了这条通往广厦的暗道。” 詹未来笑着插话:“你这人眼光倒是挺准。子虚乌有案底丰富,让审判庭出马,肯定能搜刮出一堆蝇营狗苟的勾当来。” 塔科马眼眶一红,忍无可忍地大吼:“我根本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说我慌神了,我阻止过您搜查我的作品吗?经由我双手的建筑从来没出现过问题,如果不信,您可以一直找,我绝对是清白的!” 倪子蛟眯起眼,暗自思忖。 塔科马在说“一直找”的时候,并没有丝毫犹豫。 很大的可能,他与詹未来的目标确实不在六大艺术精灵的宫殿里。 塔科马的领地也确实只有桥之宫殿那么一小块,如果说要藏人—— 倪子蛟抬起头,盯向塔科马的脑袋。 塔科马忽然察觉到他的目光,汗毛一下子耸起来,眼皮狂跳,下意识想要开溜,詹未来眼疾手快喝令属下将他按住。 在建筑之精灵的惨叫声中,倪子蛟慢慢蹲下来,揪住他一头黑发,然后轻轻松松地扯了下来。 对比真实的头发,这一扯也太过于轻松了。 塔科马哭得撕心裂肺,抱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在地上打滚,倪子蛟看向自己手里那一坨黑漆漆的海带状物体,失语了好一阵。 假发。 倪子蛟试图将它与林佩给出的情报进行对比。 周围黑漆漆的——塔科马的假发确实是黑的。 无法判断是白昼还是夜晚——塔科马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桥之宫殿,虽然有亮光,但确实看不见太阳和月亮。 光线昏暗——那是自然的,这头假发发根密得令人咋舌,能透光就见了鬼了。 信息匹配,然而倪子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藏了他心心念念的目标的地点,竟然是个假发?! 他的建筑精灵还真他妈有创造力啊! 塔科马被扯了假发,也终于不再狡辩,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开始交代罪行。 从前的塔科马,确实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乖乖仔。 但也因为他太胆小了,经常被人拉去打白工。但是建筑这回事,从设计、测绘、模拟到实际工程,都要设计师亲自下场,塔科马也在一张又一张设计图的堆叠下,渐渐秃了头。 原本这是件无伤大雅的事,然而无发可掉的塔科马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却因为秃头而失去了灵感! 对于一名自负创造力的全能建筑师来说,这根本是无法容忍的大罪! 他花了一整天苦思冥想,终于得到了走出困境的方法。 只要从智慧明达的长者脑髓中吸取知识,那么他的灵感就不会有枯竭的一天。 很久以前,塔科马只能四处游击拥有大智慧的贤者;审判庭成立后,他便盯上了审判庭中一干德高望重的陪审员们。 正巧,陪审团大多都是研究数学理论出身。 试问这天底下,谁会比魏尔斯、阿贝尔等一干杰出数学家更富有智慧和创造力,脑髓里的营养更丰富的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然而, 当倪子蛟问到关于自己追查的事情, 塔科马却变成了个痴呆似的,一问三不知。--**--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啊?我的头发里还有小姐姐吗?” 光头的艺术精灵似乎十分惊喜,激动地向假发伸出手。 要知道他从当上精灵以后,不是在给嫦娥、沃尔夫冈等好吃懒做的伸手党肝设计图, 就是和一群古板的老头一边虚与委蛇地打交道,一边暗搓搓想着怎么吸别人的脑浆,就算是桥之宫殿里漂亮年轻的小宫人,也从没拿正眼看过这个胆小如鼠的上司。 至于嫦娥和米开朗琪罗—— 那能叫女孩子吗?能叫吗?! 倪子蛟一皱眉,避开塔科马的手,直接将掌心贴住他的额头,用精神入侵他的大脑。 果然, 塔科马的记忆被人篡改过。 塔科马是在倪子蛟拥有意识前就存在的古老之一。 在他的脑海中,有一截看似正常的记忆片段,在周围诸多碎片中看起来毫不起眼。 也唯有主神针对性地观察,才能看出端倪。 修改记忆不是小猫小狗都能学会的, 纵使是人鬼二皇也会十分吃力。 假如他脑子没出错,能将伪造的记忆与原先的记忆片段结合到这种程度, 就只有 “之后的事情, 属下就不参与了。” 倪子蛟回过神,看詹未来一眼。 詹未来已经将迷乱状态的塔科马扯到一边, 恭恭敬敬地低着头。新审判长自上任以来,就一直是个很识趣的人,对比素来给他添乱的艺术精灵, 詹未来绝对是能堪比人皇的优秀助力。 倪子蛟:“如果我找到陪审员的碎片,会直接送到审判庭的。” 言语之下的意思,即是下了逐客令。 他知道詹未来的目标也在塔科马的假发里,不过在把那位倪姓女士揪出来之前,倪子蛟是不会让任何人进去的。 詹未来闻言,也不多话,躬身道:“那就多谢父神费神了。” 话毕,他带着塔科马与一干属下告辞离去。 倪子蛟找到幕后者藏身所在,心情颇佳。他取出水晶球,看到林佩正在神庙里逛来逛去,情不自禁地吹了个口哨。 “找到鬼了?” 也难怪他会这么问。--*--更新快,无防盗上16595.-*--- 神庙不是游戏中的剧情场景,而是奖励性质的通关彩蛋。 这里不是其他场景的典型回字结构,也并非魔术公馆的内部。 这间神庙是对于答对灰兔子所有题目者的额外奖励。正常情况下,玩家第二次进入游戏后才能达成这项成就,主神世界规定玩家不能两次登入同一个游戏副本,所以理论上,唯有游戏策划者才能进入这个彩蛋房间。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林佩居然做到了。 他能做到,就说明他早在八百年前发现了鬼的真实面目,并对剧本剧情有着不下于的了解。 林佩走到张星月身边,仔细看了看这个笑容恬静的少女。 “就是她。”林佩道。 “你不要跟我说,你在游戏里搞了大半天,就得出这么一个答案。”倪子蛟转着手里的假发,凉凉地笑起来,“我可是把你幕后榜手的据点查出来了,你就这么回报我?” 张星月仍旧静静地凝视着玩家,对他的言语毫无反应,如果不是胸口微微起伏的生命迹象,必定会使人错以为这是个做工精致的玩偶。 林佩道:“张星月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角色,她完全只是某人凭空捏造的人物印象。” 他之所以能在其中几个场景看到张星月的身影,那是因为—— 林佩绕着榕树转了个圈,在树的背后发现了马戏团的驯兽师温莎。 美丽的金发姑娘温莎看到他,露出一个充满欢欣的笑容。 “夜魔大人,您终于来了。”她提着裙摆优雅地行了一礼,含着笑意,悄声问,“要与我一起陷入暗夜的沉睡吗?” 话语之间,她模糊了身形,再次化成一只夜魔,在阳光的照射下,她逐渐变得薄而透明,仿佛一张薄膜粘在了树身上,化为深不见底的洞穴。 林佩俯身钻入洞穴,眼前一暗。 他再次来到了马戏团。此时礼炮声响起,他听到那声熟悉的“大变活人”。 马戏团的场景被重置了,因为刘老板已经在游轮上得到了金币,飞来横财使得已如风中残烛马戏团重新焕发生机,这里成为了永无止境的循环。 林佩转过身,穿过灯光刺眼的后台化妆间,无视了在他身后大喊大叫的老魔术师,温莎正坐在镜子跟前,见他步步走来,姣美的脸庞上绽放出无比崇敬的神情。 得到金币的刘老板在岛上遇到了一名恶徒,那就是带走他女儿的“夜魔”本人。在场景Forest中的那本童话书里,第二个童话便是在暗示这件事。 名为汉斯的刺猬为国王指引走出森林的路,并索取他回家后见到的第一样物品作为报酬。 同样,刘老板逃出那座孤岛后,回到了废墟中的马戏团,然后他看到了贴在马戏团外边的废弃海报。 ——而充当海报背景图的模特,正是他们早已故去的驯兽师温莎。 于是一切都重来了。指针倒转,马戏团复活,万众瞩目的舞台上,狮群重新跳过了火圈,温莎的金色长发依旧闪闪发光。只有躲在幕后的刘老板一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是短暂的繁荣。 只因为夜魔要亲手夺走他的战利品。 张星月是虚幻的人物,那么谁才是鬼,答案自然呼之欲出了。 李星辰。 但这绝非最终的真正答案。 林佩能见到张星月的场景有两个。在马戏团时,他戴着面具;在林中小屋里,他被一场大雨毁了容。 为什么要让他毁掉脸呢? 为什么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脸呢? 因林佩的突然离场,老魔术师也被迫下了台。他提着魔术箱骂骂咧咧地走过来,林佩眼皮没动一下,伸手将魔术箱夺了过去,小老头气得破口大骂,却对这个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无可奈何。 林佩手法干脆地将魔术箱拆开,底面的鬼脸再次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张鬼脸便是对于真相的暗示。 ——“鬼”在哪里? ——“鬼”在魔方的中心,马戏团! ——“鬼”是谁? ——不是ghost,也不是apparition或者evil。 ——而是C,clown,小丑! 在安静端坐的驯兽师少女温莎之前,在明晃晃的镜子之前,林佩将手伸出,撕开了粘在脸上的小丑面具。 露出一张血淋淋的脸。 镜子里的林佩面庞上血肉翻滚,但从骨骼构造上微妙的差别可以辨别出来,这张脸不属于他。 这是李星辰的脸。 “‘我’就是鬼。” 马戏团里的他是李星辰,是小丑,也是夜魔。 倪子蛟安安静静地听完,敷衍地拍了两下掌。 “没让我失望啊。谜题全解,进度100%。”他低头扫了眼怀表,“用时也是史上最短,别人最快的还在船上转悠着呢。” 林佩被他称赞,脸上却毫无喜悦之色:“你似乎还有话讲?” 倪子蛟嗤的一笑,自嘲似的摇头:“我刚开始还以为你和你的帮手女士又达成了什么交易呢,原来——” 他忽然起身,消失在迷雾教堂之中。 林佩看到银镜里的影像模糊起来,漾起层层涟漪。 一双手伸出镜面,林佩扶住探出镜子的倪子蛟,让他慢慢从梳妆台走下来。 温莎与老魔术师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惊讶。林佩已经揭示最终答案,无论从速度还是通关完整度上都是第一。 和林佩同组的玩家不是被他解决,就是被游戏里的敌对弄死了。他是当之无愧的冠军。 然而亲自进入游戏副本的倪子蛟只是轻飘飘地睨了玩家一下,走出后台,来到楼梯间。 他在楼梯口张望了一会儿,听到楼下传来的脚步声,便走下楼去。过了一会儿,他面无表情拖了个小孩回到化妆间,毫不怜惜地把男孩摔到地上,在衣服上掸了两下灰。 然后,他指着地上的李星辰,慢条斯理地说:“真不愧是你啊,别人最多也就和指引打个商量罢了,你倒好,直接和剧本里的主角勾搭上。” 五体投地的男孩灰头灰脸地爬起来,冲倪子蛟笑了笑。 李星辰也很无奈。 其实林佩看破他的身份早在这之前了。他能陪决赛圈各路玩家玩耍到现在,纯粹靠和林佩的交易苟到现在。 也亏得倪子蛟看游戏时不甚走心,水晶球的视野又时常受限,得以让两人事先便提前讲好——林佩不提前点破,让李星辰放心大胆地溜其他玩家,并且提供给他有关副本的所有情报,外加一个彩蛋房间。 倪子蛟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个中缘由,正要抬腿给胳膊肘往外拐的副本主角李星辰来个透心凉,林佩却将他拦了下来。 “多管闲事做什么,你们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吧?” 林佩轻笑:“先不着急,我也有件事想要告诉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倪子蛟果然没一脚把李星辰踢飞。----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而是白了他一眼:“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说完,倪子蛟又仔细想了想, 突然发现林佩身份今非昔比, 自己用这么欠扁的口气和他说话, 似乎影响不好。 于是他尝试不那么刺毛地开口。 “我可已经没东西给你讲了。冠军是你的, 下一任神也是你的。”他顿了一下, 又道, “要不要给你开一个派对,庆祝新神诞生?” 看着主神大人若有所思的模样, 林佩忍俊不禁, 捏了一下他的脸蛋。 倪子蛟难得任他揉搓。 捏吧捏吧, 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他愉快地想着,感觉死亡正在向他招手, 转过头期许地打量着林佩, 目光亮得让人发憷。 林佩一眼看穿了主神大人的小心思。 “还记得我跟您说的那件礼物吗?”林佩笑了笑,眼神闪烁,“算作我杀死您以前的慈善吧?” 他看向趴在地上装死的李星辰:“领个路。” 李星辰诶了一声, 利索地爬起来, 掏出一张鬼牌, 往前一扔,打开通往神庙的门。 周遭的默契地退了下去。林佩牵着倪子蛟的手, 带着他踏入神庙。 “您看这里,是不是有点眼熟?” 倪子蛟内心冷笑。 能不眼熟吗,这可是他自己设计的游戏场景。 他眯着眼睛,发现林佩面色严肃得可怕, 把溜到嘴边的风凉话咽了下去,默默地觑他。 倪子蛟心头盘算一会儿,顺着他的话头问:“你觉得我该眼熟哪里?” 林佩走在他跟前,推开神庙的门,悬浮在空气中五彩斑斓的事物漂浮在他的眼前。 主神大人除了万神殿以前的记忆一片空白,其余的事记得一清二楚。 他看过去,空中悬浮的每样道具,他都有点印象。 枪械、弓箭、器皿,或者口琴毛线团台灯洋娃娃之类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些都是他亲自制作的物件,遵循创始时间一一摆放,离他最近的是一本书。 记录主神世界重大事件的编年史。当时他怕自己也像坐在万神殿里的时候突然失去了记忆,便制作出这本书,只是他没料到自己记忆力惊人,这本书也就一直落在这里积灰。 以及广寒王挑开他御驾帘子的宝剑—— 以及马良的神笔—— 自从让塔科马把魔术公馆修缮翻新,又将公馆赠与米开朗琪罗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此地。 林佩有意识放慢了步伐,让处于回忆之中的主神大人能够跟上他的脚步。 “那位小姐告诉我,您将这里当成回忆的放置地。” 倪子蛟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基本没用过。----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这里边所有的事物,有关每一样物品的记忆他脑袋里从头到尾都没落下。 原本他还指望能够回想起万神殿以前的事,结果一点用处都没有。 林佩回过头来,冷不防地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想到,设计李星辰精神分裂,让他产生张星月存在的错觉?” 倪子蛟不假思索,头都没抬:“迷惑玩家,增加嫌疑人数量。” 具体实施效果也不错,试玩期间百分之五十的玩家都败在了张星月这个难以排除的答案上,之前那个排名第一的恶臭玩家也栽在了这里。 林佩摇头;“不对。” 倪子蛟疑惑地扫他一眼,想了想:“那就是好玩。” “也不对。” 倪子蛟踢了他一脚,忽然生气:“你不要过度解读,这种事原作者都不知道!” 通过关卡之后,玩家身上的限制就已被解除。倪子蛟只是随意往前踹了一脚,林佩被踢中小腿,也只是觉得有点痒。 他对主神大人这种撒娇式生气法有点无奈。 明明自己是在很认真地和小恶魔谈事情。 他摁了摁额角。 “这是您清除记忆后的第一个副本,很多从前所拥有的记忆,那时候还刻在骨子里,在细节里都有所体现,甚至会下意识重复失忆前的举措。”林佩盯着倪子蛟,一字一句地问,“你觉得张星月到底是什么东西?一个幽灵?主角脑海中的幻影?还是别的象征?” 由于得知了一些事,林佩原本可以更快速通过副本。之所以在此地花费如此漫长的时间,是因为他本身也想知道,他对于那个女孩子究竟是怎样的看法。 幻影,虚无,曾经牵过手的青梅竹马,长大后抛之脑后的蚊子血,后来却又是心中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他正是为了厘清这一点。 林佩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之前那名小姐的身份,我也可以跟您直说了。” 倪子蛟正气着,听到此话,也难得安静下来。 林佩又问:“你确实想知道吗?” 倪子蛟快要被他整疯了:“磨磨蹭蹭的,赶紧说!” 是他妈他姐妹他女儿侄女外甥女孙女他都认了,大不了他不喜欢,甩一刀过去,从此这个人消失在世界上。 林佩莞尔,温和地注视他:“她确确实实是你的血亲。她是你记忆的一部分,很久之前,你把她弄丢了。” 倪子蛟脚步一顿,猛地转头看他。 “当初,也是你自己把她锁在塔科马的黑发迷宫里。” 倪子蛟张开嘴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回头看一眼倚在榕树下的张星月,努力回忆自己制作第一个副本时那种久远的心情。 游戏设计师为了身临其境,总是会将自己带入主角。 李星辰的性格里,有许多属于他的特点。恶劣又会演戏,喜欢欺骗玩家的感情。 李星辰所见一切,光怪陆离的医院、学校、马戏团等等,都是此后主神世界里各类副本的雏形。 李星辰经历的六个场景—— 倪子蛟走出万神殿不久,便开始举办艺术精灵的选拔。其实六大精灵的原型早已在他脑海中形成了,魔方六面代表不同类别的精灵,中央则是作为“鬼”的他自己,只是第一轮选拔只找到五位符合他期望的精灵,还有一位不愿意上任的是彼时正在沽名钓誉的詹未来。 詹未来溜了,直到沃尔夫冈诞生,六大精灵的席位才被填满。 倪子蛟心里开始发毛。 他隐隐觉得,事情好像脱离了他的控制,却又莫名有汹待接下去会如何发展。 倪子蛟深吸一口气,瞥了玩家一眼:“你早就知道。” 他从前找了那么久,偏偏无视了塔科马锃亮脑壳上这顶假发,偏偏林佩轻飘飘的几句话就让他找到了目标人物。 以林佩的智商,不清楚内情,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林佩目光沉沉地凝视他。 不仅如此。 他比小恶魔想象中还要了解更多。 林佩继续牵着倪子蛟往前走。走过榕树,是一片空茫茫的天地。这里还没来得及装载任何的事物,处于世界最原始的婴儿状态。 “你之所以想死,根本不是因为无聊。” 他感觉他握住的手颤了一下。 “我不想听。” 林佩握紧他的手。 “我把限制都解除了,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杀掉我。”林佩听到愈发沉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我不要听。” “我不会杀死您。”林佩摇头,“至少现在不会。” 这样的死是不公平的。 如果倪子蛟真的想要探寻死后世界,随意找个玩家自行了断绰绰有余,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排行榜上拥有绝对实力的玩家数不胜数,无需从他小时候等到现在。 所以,这个人到底找他做什么? 这个问题自林佩遇见倪子蛟的那天起,便一直萦绕于林佩的脑海中。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只是他? 林佩苦思冥想了许多年,终于找到了答案。 “——你是在向我求救啊,主神大人。” 倪子蛟创造了千千万万的世界,捏造了千千万万的人物,却都没有满足他内心所期望的事。因为他原本就对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充满了迷茫。 那位迷茫的青年,在雨中的某天烦闷地散步,恰巧撞见了奄奄一息的男孩,然后从那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某些同样的东西。 “杀了我。”他这样说。 因为这句话,林佩朝这个目标一直努力至今,直到最近他才领悟了那句话真正的含义。 他捧起了倪子蛟的脸庞。 “你再告诉我一遍。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轻轻地说,“你说你找过自己的记忆,你现在真的放弃了吗?” 倪子蛟抬着眸子,迷茫地看着眼前这个人,似乎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很久之前的破碎的片段。 他确实很喜欢这双眼睛。因为在玩家从水晶球里苏醒的那一天,从这双眼睛里迸射出的光亮,就好像有些把他看透的预兆。 好像是错的,好像又是对的。 倪子蛟开始回想。 他的记忆是在染血的神殿开始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倪子蛟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他拥有无限的岁月,可以无限地夺取,也可以无限地赐予。 为什么只有他能做到? 倪子蛟敏感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他拆开自己的身体看了一眼,随即,无由来的恐惧席卷了他。 没有器官、没有组织,除了一团光,皆是虚无。 他真的活着吗? 倪子蛟也曾以为这点小事难不倒神,也曾想作为生物好好活着。可他努力地模仿生物的外貌、习性,努力地生活,却悲哀地发现 它只是一个怪物。徒劳地羡慕、嫉妒那些朝生暮死的造物。 他记起来了。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让李星辰戴上了面具。 那么丑陋的人,不戴面具怎么可以呢? 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人,不是任何生物。 站在他背后的“鬼”,他本身就是个小丑! 倪子蛟试图以各种方式死去来证明自己的生命,但那只是徒劳。 林佩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倪子蛟的额头。 “说。”男人低声道,“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 青年目光涣散地望着他,眼瞳闪烁着迷茫的、痛苦的水光。 “我想活着。” “我想作为生物活下去。” “想和你们一样,拥有生命,迎接死亡。” 林佩静静看了青年一会儿,将他的挚爱揽入怀里。 “好。” 生命,由我赐予你。 死亡,也由我来赐予你。 ——我带你去追溯你活着的始终。 第一百一十三章 塔科马被带走之前,詹未来从他身上搜查出了进入黑发迷宫的钥匙。----更新快,无防盗上ffbook.cc---- 倪子蛟在林佩怀里窝了好一会儿, 才默不作声地将他一推, 打理自己的衣服, 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主神就要有主神的尊严。 他将钥匙往空中一抛, 一道诡秘的大门在面前展开。 却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站在门前默默思索了一阵, 把林佩推到前面,自己走在后头。 黑发迷宫果然如传言中所闻, 天上的幻光犹如飘散的绸缎, 迷离而朦胧, 底部迷雾沉郁,极其晦暗, 五米之外辨不清是人是鬼。 远远地, 传来某些生物的惨叫。据当时认罪服法的塔科马所说,那是被他幽闭在此处拥有大智慧之人。彼时他大约遇上了丰收期,就把这些无辜的可怜虫们当成了储备粮关押于此。压抑的腐蚀之雾使他们丧失了神智, 变成毫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倪子蛟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若有所思。 从塔科马的秃脑盖上揪走假发的时候他还没发觉, 但当一踏入此地,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便扑面而来。 是诅咒。除非掌有钥匙的迷宫主人允许, 被囚禁于此处的人将永远无法离开这里。施咒者正是他自己。 塔科马被篡改的记忆也是如此。除他以外,就连人鬼二皇都不会掌握如此精妙的力量。 为什么他要把自己的过往封存得这样隐秘? 种种迹象,使他得出一个奇怪的结论。 踏入万神殿以前的他,是做好了绝不允许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发现这件事的准备的。 进入迷宫之后, 林佩就发现尊敬的主神大人一直在磨磨蹭蹭,走路比蜗牛还慢。 他不得不转过身来:“怎么了?” 倪子蛟抬起头,目光往四周一转。 “你知道路?” “我能感觉到她的方位。这座迷宫构造不算复杂,大概半个小时就能见到她。” 半个小时?! 倪子蛟仍是犹豫,踌躇不决。见林佩正要过来拉自己,方才慢吞吞地说:“我能不去吗?你一个人找她就足够了。” 林佩盯着倪子蛟,陷入沉默。 他沉吟许久,眉头一挑,眼眸里闪过了然的笑意。 “你害羞了?” 倪子蛟咬牙切齿。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明明是近乡情怯! 找了多年的答案就近在眼前,是个正常人都会有点紧张吧! 眼见倔得像头牛的主神大人钉在原地,林佩叹了口气,走过来,拉住他的手,在青年漂亮又锋利的指节上摩挲了一下,无奈道:“当初是你把别人丢在这儿的,于情于理,也要你亲自去把她找回来。---更新快,无防盗上16595.----” 倪子蛟听着这话,语气微妙地问:“你跟她很熟啊。” “岂止是熟”林佩笑起来,“她救过我。” 当初中了鬼夜哭的招,他差点没挺过来,那名少女及时在他梦中出现,这才挽回他一命。 但事实上,那名少女并非真正的生物。她原本就是倪子蛟记忆里的一部分,就算表面上拥有了意识,也仅仅是倪子蛟灵魂的产物。 那也就是说——少女救下他,是出于倪子蛟本人的潜意识。 倪子蛟不想让他死。 “当初我逼你改剧本,也是因为她质疑我在你心里到底有几斤几两。”在倪子蛟发出标志性的嘲笑之前,林佩继续慢条斯理地解释,“她需要我证明自己确实是你眼中不可替代的存在,才能百分之百地信任我,让我帮助她与你取得联络。” “你这些年一直在忙这件事?” 林佩忍无可忍地揉了揉他的脑袋:“不然,你以为我说的‘礼物’就是几朵花吗?” 倪子蛟任他揉着,没吭声。 林佩牵着他,继续一路走着。 不久,他忽然听见了笑声。 他转过头去,发现倪子蛟瞥了他一眼,又别开目光,嘴角却仍旧向上扬着。很好看。 倪子蛟很喜欢笑,但这次是不同的,他的笑声里没有丝毫恶意。 在林佩眼里的倪子蛟从来都是一个坏到骨头里的小孩,只有在恶作剧得逞,或者看到其他人出糗的时候,才会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 可如今绽放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纯净得仿佛天上冰雪似的笑容,那是体验了最本初的幸福所露出的快乐的表情。就好像天真无邪的孩子看到飞远了的氢气球又回到他的手中,使人看到了就会情不自禁地心软。 倪子蛟察觉到他停了脚步,转回目光:“看够了没有?” “没有。” 林佩的回答很诚实。 那样的笑显然拥有着无穷尽的感染力,更何况那是林佩捧在掌心里的心上人所流露出的欢愉。他不自觉温柔了眉眼,揽住青年的腰,慢慢牵起对方的手指,一根一根扣入掌心。 而后,他低声道:“走吧,主神大人。” 在近距离的阴影里,倪子蛟感受到了玩家身上传来的热意。他垂头看这弑神者的胸膛,一寸一寸地往上看,到肩膀,到脖颈,到鼻梁,到含笑的眼眸。 他忽然提起脚跟靠上去,在林佩的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主神大人好不容易的一次主动,但他的吻却像蜻蜓点水似的浅,然而就为这柔软触感转瞬即逝的一瞬间,那名杀伐果断的玩家却愣上了好一会儿。 倪子蛟笑吟吟地望着他难得的受宠若惊,好心情地在他脸上一掐。 “我准了。” ——你也是我的神。 ——温柔的死神冕下。 在黑雾与幻光星辰的掩映里,两个身影倚在一处,缓慢地穿过人迹罕至的暗夜迷宫。诡谲凌厉的刺响为迷雾所吞没,仿佛一切只是梦的水中倒影。 林佩的预估很准确。三十分钟后,他们走入一处拐角,受困于水晶十二面体牢笼的少女映入眼帘。 那少女与倪子蛟拥有着几乎相同的面庞。倪子蛟的相貌本就偏中性,少女的眉梢眼角比他更柔和一些,但身体是半透明的,好似这迷宫中虚幻的迷雾,随时都会被一阵风搅散。 “您来了。”她将掌心贴住水晶的壁笼,轻声叹息,温和愉悦地注视着倪子蛟,“万幸。” 未见到少女之前,倪子蛟想了一千一万种方式刁难这个横空杀出来的女人。 可到了真正相遇的时刻,他却莫名其妙地把这些挖苦丢到了九霄云外,从灵魂里传来的亲昵感令他困惑。 少女并没有埋怨倪子蛟让她等了数万年之久,好像倪子蛟重新来到这里,对于她而言就是一件值得无比高兴的事。 倪子蛟打消了那些刁钻的念头,用他情商不足整数的脑子想了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她笑吟吟地打量着倪子蛟,“我是您的仆人,您怎样称呼我都可以。” 事实并非如此。 她的名字就在倪子蛟的记忆片段里。但假使倪子蛟取回片段,她就会被抹去存在。 所以这无关轻重。 “当年您为了销毁一切,修改了塔科马大人的记忆,并将我封存在这里。” 见倪子蛟正欲多问,她又柔声:“您无需问我,父神。您的过往记录了所有关于往日的大小事宜。” “所有的?” 少女温柔地点点头:“您的记忆力很好,这一点您应该明白。从您生命诞生的伊始,到您踏入万神殿,一切都原封不动。” 她向倪子蛟伸出手来。这时,桎梏她行动的水晶之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液体。她徐徐倾斜了身体,像是一张海中展开的网,愈发靠近倪子蛟。 倪子蛟看向她伸出的手掌,忽然之间,又感觉到了那种恐惧。 血。 坐在万神殿里,满目鲜红,包括他的手。他听到塔科马在万神殿的后院里哭,自己的双眼底下还有眼泪留存。 他到底为什么抹去过往? 为什么不想恢复记忆? 又为什么给留给自己一条退路? 未等他多做思考,倪子蛟刚伸手接触少女,却直接穿透了她的手心。 少女的身体愈发透明,几近消失。 他诧异道:“怎么回事?” 倪子蛟并没有使用任何一种能力。 少女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目光平静,似乎一切早已在她预料之内:“您选择了让我消亡。” 倪子蛟顿时明白过来,是自己潜意识的抗拒导致她的死去。 大概又是自己留下的机关 真是周到。 他自嘲地想着,一种难以抑制的悲哀浮上心头。 也许是看出了他的失落,少女提起最后的精神,微笑着安慰他。 “您想从我这里得到的,并不是从前的一切,而是一个关于生命的证明。您真正需要的东西,您最近就已经找到了。” 话语间,她将眼神往倪子蛟身旁移过去,倪子蛟循着她目光望去,还未等看清林佩那张脸,就被男人拥进了怀里。 “您毫无疑问是世间万物中拥有生命的一种,我就是证明。您也毫无疑问会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神族,有人会代替我领着您走下去”他听到少女低低沉沉的声音,恍若夜间的仙女在抚慰晚睡的婴儿,“您会把我写进那本编年史里,对吗?” 他没来得及答应,少女微不可查的嗓音便消散在群星颤栗之间。林佩将他的脑袋按在胸膛里,不让他看到少女被黑雾吞噬的那一幕。 倪子蛟静静地靠在林佩身上,沉默片刻,才说:“她死了。” 林佩点头。 他略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凭倪子蛟骄横乖张的性子,会不惜代价地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却未想到他一反常态,任凭记忆被永久性消除。 但这不在他可以涉足的范畴。 他所能做的,就是安安稳稳地守护好怀里的这个小恶魔。 一眼相中他的小恶魔,给他设下一百个一千个圈套的小恶魔,还是变换不同身份却都被他识破的小恶魔,都是他最喜欢最喜欢的小恶魔。 “玩家,你的任务变了。”倪子蛟道。 林佩应了一声。 “你要教我怎么活下去。我大概还是贪生怕死。”倪子蛟从他的胸膛上抬起头来,看着他的面庞,装腔作势地感慨,“所以说,神秘的美,就在于不知道谜底啊” 林佩闻言,竟觉得这言语有些可恶的耳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蹙眉道:“这句话是谁说的?” 倪子蛟眨了眨眼睛,笑得仿佛一只狐狸。 “你猜——” 第一百一十四章 全文完 现在的主神世界是二神并立的年代。 万神殿也多了一张椅子。 和一张宽敞简易的办公桌。向阳,舒适, 风格是性冷淡, 用以摆放接通各大神官府邸的水晶球、魔镜以及通讯卷轴。 主神世界的大多数事务如今都由林佩在管。倪子蛟只负责玩, 林佩负责除了玩以外的一切。 既塔科马被扯掉假发扬言“被踩碎了一地尊严”并哭哭啼啼地离职失踪后, 眼下, 六大精灵只剩两个在岗, 又还是两个最爱浑水摸鱼的。更糟糕的是,他们的上一级——鬼皇比倪子蛟还喜欢玩, 唯一靠得住的只有人皇天雨粟。 ——对, 就是那个充当主神世界唯一劳模, 忙碌到各种重大场合都无法莅临的被压榨的可怜虫。 制作新的艺术精灵与主神大人的木偶已经被提上日程。然而在新晋的神官补上来以前,总得有人干活。 倪子蛟倒觉得主神世界乱一小阵子也挺好玩的, 世界再洗次牌, 他也不用接触那些看得发腻的老面孔。好在林佩还想给他在他的属下面前留点好印象,弹了一下主神大人的额头,立刻把这个玩笑似的提议给否了。 也好在詹未来确实高瞻远瞩, 早几年就相中了林佩的才能, 将他发掘到审判庭去, 指点他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神官。否则一下子让他承担多位同僚扔下不管的烂摊子,这位平日里从容自若、学识渊博的精英玩家也得发疯。 因此, 当新神即位,神官或者其他地位较高的前来万神殿造访时,所看到的最为常见的场景,莫过于主神大人玩得正上头, 而新神大人焦头烂额地处理政务。 如果运气好一点,还可以看到新神大人被父神的玩具砸到额角,然后一脸阴沉地没收父神的玩具。 而他们敬爱的父神再若无其事地从次元空间里掏出另外一个。 ——为了不被脸黑如铁的新神大人格式化,这时候他们最好得非礼勿视地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今天也是一样。坐在沙发上的倪子蛟把玩主神世界的新兴益智玩具一百零八连环,偶尔打个哈欠,瞥一眼身旁拧着眉与水镜里的天雨粟对话的黑发青年。 “真辛苦。”他真诚地说。语气里真诚地没有半点感激。 林佩睨了睨这位游手好闲的主神,没理他。 倪子蛟稍一寻思,爬到黑发青年的背上,在他颈窝里哈了口气。 天雨粟正在和林佩汇报今日各大主体世界的重大事件,看到主神大人的影像出现在镜面中,眼皮一跳,默默关闭通讯信号。 然后感慨。 年轻人啊—— 而万神殿这边,林佩从倪子蛟爬上来的时候愣了片刻。 纵使已然坐进万神殿,和心爱之人抵足数月,他还是有点适应不了倪子蛟的主动。 几年前的玩家林佩只敢在梦里让倪子蛟和他黏黏腻腻,像块奶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那样的美梦多好啊。 结果居然成真了。 林佩收起被小恶魔搅乱的小心思,关闭水镜,转过头来,用那双暗若子夜的眸子凝视这位仿佛鲶鱼精般的主神。 “当初是谁把我从头讨厌到尾的?” 罪魁祸首眨了眨眼睛,耍赖般地嘻嘻一笑:“反正不是我。” 林佩正要说他,倪子蛟又趁胜追击凑过脸来,柔软的舌尖猝不及防地触碰他嘴角的笑意。 倪子蛟一眼看透了林佩掩盖在目光后边的异样,轻轻地、慢慢地低声问道—— “——诶呀,害羞了?” 林佩听到漂亮青年肆意笑着,捏住了青年纤瘦的下颌,本欲教训一下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恶魔,他桌上的通讯水晶便又响起来。 倪子蛟玩得正乐,嘁了一声,眸子轻慢地瞥到银光闪烁的水晶上,懒声说:“搞他。” 林佩好笑地用两根手指夹住他的腮帮子,腾出另一只手去拾水晶。 詹未来传来的讯息。 审判长大人用的并不是审判庭的官方信号,而是他的私人号码。 林佩默默沉思一会儿,将水晶收入空间:“我出门一趟。” 倪子蛟闭着眼睛,栽到在沙发上,懒洋洋应了一声。 林佩:“乖,回来给你带熔岩巧克力球。” “要摩恩德开的那家,三种口味,带V的那种也给我弄一个。” “好——” 林佩的背影消散于万神殿金光辉煌的宝阶之前,倪子蛟注视着他消失的地方,神游了一会儿,将一百零八连环一丢,跑去玉兔云折腾广寒王了。 没有玩家在自己边上,主神大人玩儿什么都不带劲。 神格的赋予给予了林佩更加强大的力量。他追随水晶中留存的灵魂印记,只在寰宇中停留了片刻,下一瞬现身于詹未来的眼前。 这是一家酒馆。 如果倪子蛟站在此地,那么他一定会认出来。 这就是当初他以林佩为赌注与詹未来剧本对决,将其拐上审判庭这条不归路的酒馆。 在林佩周身,神性的光芒逐渐消退下去。他环顾四周,酒馆除他以外,只有三个人。吧台后面,一名少女正在擦拭高脚杯,詹未来握着一颗弹珠,与酒馆老板谈笑风生。 听到风铃的响动,詹未来慢悠悠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酒馆老板则识趣地从后门退出去。 林佩愈走近,愈是眼熟那名低头工作的少女。 当那少女缓慢地抬起头来,林佩也终于认出了她。 沈安然。校园大逃杀时,最后退出副本的女生。 她没有死,并且活生生地站在这里,那只有一个可能。 詹未来救了她。 难怪他当时未听见广播播报沈安然死去的通告,他还以为是自己走神略过了直升机的声音。如果是詹未来介入,那也说得通了。 主神世界的向来都有收集倪子蛟周边的习惯。 但那时倪子蛟就在他身边,实力也未像此后受到削弱。詹未来是怎么瞒天过海的? 林佩盯了沈安然一会儿。少女将擦拭干净的玻璃杯放到柜子里,便也默默离开酒馆。 似乎没有认出自己。 “想清楚了?”詹未来用指关节敲了两下吧台。 林佩抬手,在室内布下封印结界。 他静默几秒,声音有些无奈:“我大概是知道你父神从哪儿来了。” 詹未来笑了笑,替林佩倒上一杯葡萄酒,又给自己满上。 林佩没有接过酒杯。 “我把所有主世界查过一遍。子虚乌有原来的世界并非你父神所创造,它却天生与万神殿想通。在那里飞升的修士,会被自动传入万神殿。对于那里来说,万神殿就是传闻中神龙不见首尾的仙界。”他将目光转向詹未来,“饺子不可能没有怀疑过那里。” 他曾去原世界调查过,却并未得到任何蛛丝马迹。想来小恶魔先前应该也同他一样空手而归。 如果不是几个月前詹未来给他秘密传了一通简讯,他也会将目光转移到别处去的。 “我说呢,明明你是这么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竟然会帮那衅不起你的角色接下烂摊子,原来是醉翁之意——” 詹未来看到林佩眸子眯了起来,心头一跳,适时转移话题。 他原本低眉顺眼的部下如今可是喜怒无常的神了。 这位有时比父神更不好得罪,说话可得斟词酌句。 “是,父神很聪明,对于上了心的事一向看得很通透。倒是我干了件蠢事。”他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酒杯,“在父神还未对自己的身份怀有疑问以前,我跑去那个世界做了趟工作,把他留下的所有痕迹全都抹掉了。” 他指节一顿,笑着望向林佩:“是不是觉得我这个老头很可恶?像幕后黑手那样” 林佩不语。 其实恰好相反,他还得感谢詹未来。 如果让倪子蛟自己发现了真相,那不提他还能不能与心爱之人相遇,倪子蛟是否还是今天的倪子蛟,都不会是定数。 詹未来继续说:“早在子虚乌有以前,他们那里就有修士飞升的记录,远比他知道的多。但那些人最终都去了哪里,父神不记得,主神世界也不记得。大约只有万神殿记得。” 林佩补充:“还有你。” 詹未来失笑:“万神殿出事的时候,我不在场,并不清楚具体。不过,我去子虚乌有的世界调查时,发现某个隐世世家有一名空前绝后的天才少年,据他世家的史官记录,那位少年性子顽劣,却天赋异禀,日日夜夜只知玩乐,竟不知怎的就去了仙界。对了,他祖上也是天才人物辈出,许多都悟道飞升了,也包括他的双亲——” 林佩冷冷地打断他:“他姓什么?家住哪里?喜好呢?” 酒馆里突然被异样的死寂充斥。 詹未来低下头,将玻璃弹珠放到光洁如镜的吧台上打转,快速回转的弹珠外表折射出彩虹般的绚丽光泽。 他低声说:“我的记性可没你们两口子那么好,又是个健忘的中年大叔,那么久远的事,早就不知丢哪儿去了。” 林佩温声道:“希望你一直这样健忘。” “多谢新神大人,我一定保持。” 新神笑得意味不明,与詹未来举杯相碰,将琼浆玉液一饮而尽,昏晦的灯光下心思各异。 “最后一个问题。”林佩将探究的目光锁定在詹未来身上,“你是谁?” 詹未来仿佛知道他会说到这个话题上来,不假思索道:“所以我说,神秘的美” “神秘的美,就在于不知道谜底。”林佩眼神幽幽地注视他,嘴角弯起一抹略显冰冷的讽笑,“果然是你的风格。” 詹未来对于他用自己的原话打断自己十分讶异,仔细一想,他面上浮出愉悦:“父神竟然记得?” “他记得,记得牢牢的。” 詹未来沉默半晌,似乎沉浸于久违的惊喜之中。 良久,他开了口:“我是他制作的第一个系统漏洞。” 林佩一怔,当下恍然。 猫知世界的那会儿他算是见识到了。倪子蛟最讨厌BUG,特别是从自己手里出来的BUG。 漏洞即缺陷,多么不完美的名词,作为追求远大的神明,自然是弃之如敝履了。 如此一想,难怪詹未来能保住沈安然一命,也难怪在倪子蛟锁住记忆后唯独詹未来不受影响。作为系统漏洞,尤其是从主神手底下出来的系统漏洞,能做到的事自然会比常人多得多。 然而这又如何,天生会被神明厌弃的存在—— “新神陛下,您该走了。” 詹未来冷淡的逐客令将林佩拉回现实。林佩打量着忽然有些身形颓丧的审判长,似乎明白这位神秘莫测的真正的心底世界。 “叨扰多时,告辞。” 林佩走后许久,詹未来依旧把玩着那枚弹珠。 墙壁上挂钟的分针也不知走过多少圈,压抑着复杂情绪的低语从门扉紧闭的酒馆里传出。 “如果不是这层身份,怎么轮得到你来” 回到万神殿的林佩接受到一个来自倪子蛟的熊抱。 但林佩只是迟疑一瞬间,就把他给推开了。 紧接着,第二个倪子蛟从第一个倪子蛟身后冒出来,懒洋洋地搭着他的肩膀,一脸好奇。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 第一个倪子蛟是如假包换的木偶,他花了三个月才做好,从头发丝到脚趾甲挑不出一丝毛病。 不过性格不像他,这具木偶爱岗敬业,是个工作狂。 倪子蛟特地偷偷摸摸地捏了这个木偶来替林佩处理政务,本想着林佩见到后能够感激涕零地跪倒他脚前谢恩,不料这玩家却皱眉捏住了他的鼻梁。 “小祖宗,亏得你没丧心病狂到把戒指也复制一个。” “?你也就只能凭这个看出他是冒牌货了!” 冒牌货·倪子蛟小心翼翼地退到一旁,以免自己被两名神明大人的怒火牵连。 新神陛下的声音愈发显得无奈:“看不出来你要说,看得出来你也要说。” 主神大人又被气笑了:“嫌我不好你就直说,反正你现在的能力也不比我差,分分钟造出几百个水灵灵温柔柔的小姑娘。” ——还小姑娘,某人吵起架来比小姑娘还小姑娘。 林佩不打算理这个三岁小孩,一边往回走一边拿出水镜。 他只是出门一会儿,人皇那边就快把他的镜子锤爆了。 倪子蛟居然似乎玩上瘾了,倚在他肩头,叹了口气,幽幽怨怨地说:“当初你把我杀掉不就好了?不用安慰我,陪我找记忆,什么事都没有,还可以翘腿坐在万神殿嗑瓜子。” 林佩转过身,恨铁不成钢地捏住他的脸。 “你觉得我舍得吗?嗯?” 说着,往倪子蛟的方向扔了一个装着巧克力蛋糕的小纸盒。 倪子蛟接过盒子,立刻就不理他了。 林佩重新展开了通往人皇办公室的水镜,等待世界意识接通的片刻,他下意识往倪子蛟的方向看过去。 某位主神就坐在椅子旁边的地毯上,垂着好看的眸子,全神贯注地与嫦娥、子虚乌有远程斗地主。 他们两个没各自探知底细时,倒还算剑拔弩张。 但当他猜中了小恶魔的心思之后,他再伪装成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也不知是扮给谁看。 从很早以前,林佩就已经沦陷了。 一定比某人更早。 他现在觉得有点亏了。 他往倪子蛟头上揉了一把,如此想道。 —END 完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