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富家子佛系科举日常》作者:白家二胖子 文案 医科天才章璟瑜在赶去抢救病人的途中遭遇车祸 上天感念他功德给他一次重生机会 重生在名流富庶之家的章璟瑜决定做个富贵闲人 单了三十几年的章大夫觉着 老婆孩子热炕头,挺好。 我生在现代,活在古代,最终栽在你的手里。 ================== 系统:宿主,商量个事,考个科举好不好? 抱着媳妇儿的章璟瑜: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天大地大媳妇最大佛系富家子X外冷内热脑补帝女富豪 看文提示: 1.架空免考据,作者日常瞎写,合则聚不合则散。 2.评论请勿人身攻击,二胖琉璃心 内容标签: 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璟瑜(章靖) 第一章 重生(已修改)   凛冽的暴雨从白天一直奔袭到黑夜,墨云压得很低,月亮和漫天的星子早已逃的无影无踪。   高速上,一辆车侧翻,占据了两个车道,车身毁损严重,雨水不断冲刷着地上的血迹,雷声淹没了哭叫嘶吼。   “章医生!坚持住!章医生!”   一道手腕粗的闪电落下,紫色的光霎时间刺向了章靖的眼睑,他虚弱的张开了眼睛,只觉得眼前一片血雾,努力想要动弹,却使不上任何力气。   他的双腿都被卡在座位里,因为车辆侧翻,整个人都挂在半空,大脑充血,耳朵却在此刻异常的敏锐,似乎是周边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十倍。   他嚅嗫着唇,然而顺着脖颈留下来的鲜血却倒灌进了他的口中,一股腥味让他几欲作呕。   患者。   章靖记得,医院半夜打来电话,临时有一台大手术。   因此他才暴雨夜开车赶去医院,谁想到……   意识渐渐的模糊起来,眼前的血色越来越浓,最终他沉入了最深的黑暗之中。   ============================   “竟然拘错魂了!生死系统上写得明明白白,今天要死的是章静,不是章靖!”   ……   “你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新人!”   ……   “反正回不去了,那就给他一个补偿吧。”   吵!   好吵!   章靖睡得很沉,自从作为一个外科大夫以来,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好觉了。   可是,却有个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嗡嗡嗡,吵得章靖恨不得操起苍蝇拍直接灭了它。   然而,很快,那几个声音消失了,章靖再次沉入睡梦之中。   再度清醒过来时,章靖只觉得头疼,如同蚂蚁爬过一般密密麻麻的疼,又好像脑袋要炸开了,浑身无力,喉咙里也火烧过一般刺辣辣的,咽咽口水,喉咙里都是一股血腥味道。   他没有死?   章靖记得,他出了严重车祸,人还没有被救出来,就已经不行了。   那么这里是……医院?   然而身下硌得他腰疼的床板可不会是医院的病床。   章靖猛地咳出一声,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他缓缓睁开了眼睛,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什么,耳边就传来了一道嚣张跋扈的声音。   “这不是醒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被砚台砸了脑袋,又死不了!”   随即,便是一道苍老的呵斥声。   再有些什么,章靖便听不清了。   他双手撑着床板,虽然身体虚得很,可还是努力挣扎着坐了起来,目光茫然而又得扫视着面前的几个人。   这些人皆是穿着青衫长褂,长发用一根簪子纶起,也都在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章靖。   终于,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捋了捋胡须,低声问章靖。   “璟瑜,你觉着如何了?头还疼不疼?”   章靖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四顾,望着这古色古香的屋子。   这屋子一尺见方,布置干净,陈设清简,然而入眼的每一样的东西却的的确确都是古董,这让章靖没由来得打了一个寒噤。   他这是,穿了?!   就在那白须老者开口再问了一次的时候,章靖终于转头望向了他,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他张了张嘴,客气的说道。   “韩夫子,我还头疼,想要一个人歇一会儿。”   韩夫子立即点头,却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大夫给章靖把了脉,确定了没什么事之后,这才带着一个站在角落里的少年离开。   那少年将要出门前,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章靖,目光里满是戾气。   章靖却忽而抬头,对上那束目光,唇角勾起,回给少年一个挑衅的笑容。   他忽然叫住了韩夫子。   “韩夫子,留步。”   韩夫子半只脚已经踏出门外,有些迟疑的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   只见章靖苍白着一张脸,意有所指的道。   “韩夫子,我伤得不轻,回去母亲若是问起来,璟瑜怕是不好交代。”   韩夫子闻言,伸手抹了抹额头的汗水,扯了扯唇角,心道,什么时候一向来打落牙齿和血吞的章璟瑜也会明里暗里威胁人了。   他边想着,瞥眼怒瞪了一眼身边的少年,才对着章靖客气道。   “这件事书斋定会有个公道,绝不会让你吃亏。”   章靖看看少年,又看看韩夫子,脸上的笑容温雅却冷淡。   “我等着书斋各位一个交代,相信韩夫子不是那等因为凶手是自己亲孙就包庇之人。”   少年闻言一愣,随即面容扭曲,更加愤怒。   然而,他忍不住发火,耳朵赫然就被韩夫子揪住了。   “嗷嗷嗷!爷爷,你轻点儿!我的耳朵……要掉了……掉了……”   少年下意识的沉下半边身子,踮起一只脚,一瘸一拐跟韩夫子的脚步一路惨叫着往外走。   房门砰地一声被关上,将所有人都隔绝在了这道门之外。   章靖这才吁出一口气,扶着床沿下了床,走到了镜子前头,仔仔细细照着自己的脸。   这是一张刚刚二十岁,方及弱冠的青年的面孔,很英俊,和章靖上辈子长得有□□分的相似,只是脸色很是苍白,透着一股营养不良的文弱书生气息。   不过比起上辈子三十四岁的外科糙老爷们,这细皮嫩肉的样子却是要好上太多了。   对着自己这辈子颜值很满意的章靖坐回了凳子上,默默的开始通过刚才一闪而过的画面模糊的记起一些东西。   这具身体叫做章靖,字璟瑜,出生显贵富庶之家,母亲是侯门嫡女,父亲是正道魁首,虽然比不上天潢贵,却凭着这个身份也能够在这座远离京城的小城之中横着走。   章靖叹息,这样的身份哪怕是欺行霸市,强抢民女都没有人敢管。   可偏偏这个原主,很怂!   所以,每一次他才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上个月才刚考中了秀才功名的原主,竟然在书斋里被韩夫子的孙子韩文远一砚台给砸死了。   然后,章靖来了。   摸着自己脑袋上被包了厚厚好几层的布,给自己做了一个简单检查,章靖确定现在的自己只是轻微的脑震荡,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来到这样陌生的时代,记忆也是破碎凌乱不堪,章靖只能格外小心,否则要是叫人看出些什么以为他是什么夺舍的鬼怪,他恐怕连这条好不容易重活回来的命都要保不住。   至于今后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既来之则安之,从今以后他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章靖决意肩负着原主的所有,好好活下去。   至少,他还活着,而对方却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就在章靖简单的理清楚了思路,只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道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声音。   “二爷,二少奶奶来接您了。”   听到这话,单了三十几年的章大夫浑身一震,心底不由得激动又忐忑起来。   他竟然也是有老婆的人了! 第二章 娇妻(已修改)   章靖也没多想,直接就从椅子上蹦跶了起来,仿佛头上那点儿疼痛完全不存在了。   离开镜子之前,章靖还整理了下自己身上的青衫,忽然他似是闻到了一股什么奇怪的味道,若有似无,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身边。   章靖若有所思,低头嗅了嗅身上的衣服,一股酸腐的味道如同垃圾桶里囤了七天没倒的臭豆腐,丝丝缕缕的冲进鼻子里,挑战着他对于味觉承受的极限。   这身衫子,也说不清是多久没有洗了。   这样邋遢的人竟然也会有媳妇儿!   身为新世纪五好男人,但是却因为职业原因单了三十多年的章大夫心里头骂了一句。   他赶紧翻箱倒柜,将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脱了下来,随便拽出一件袍子胡乱套上,听着外头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声,着急的将那脏衣服团吧团吧,随手塞进了柜子里藏好,一边冲着外头喊道。   “别进来!!!”   到了门口的脚步声停了。   这厢章靖一边望向了门口,细瘦修长的手指飞快,着急忙慌得扣着扣子。   须臾,想是外头的人等的有些急了,一阵清脆的叩门声响起,力道均匀轻柔,伴随着一声清丽温婉的声音,能够从这声音想象的出外头站着的是怎么样端丽的一个美人。   章靖压下心头的动容,赶紧整理了自己袍子上的褶皱,一边快步朝门口走,嘴里一边说着,“来了!”一边伸手霍得就打开了房门。   日光熹微,凉薄的阳光散下来,刺进了章靖的眼睛里,他下意识的抬手一挡,然而当瞥见门口站着的那端庄少妇之时不由得愣了愣。   那少妇穿着一身浅紫裙衫,头上不过点缀着些许珠翠,很是雅致,可偏生这少妇生了一张靡丽的面孔,生生压下了那种雅致,只消端淑的往那儿一站,那双桃花眼平静往这里看过来一眼,便撩得人心底酥酥麻麻,仿佛有细小的钩子勾着魂魄一般,叫人忘都忘不掉。   章靖表面上平静如水,内心却是掀起惊涛骇浪,那一颗凉薄了三十多年的心,似乎就被那么勾了一下,忍不住狂跳起来。   什么叫做一见钟情,什么叫做一眼万年。   若是以前,章靖从来就不相信这些。   可如今一见到林氏,章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在微微的颤抖着,脑海之中无数遍疯狂的喧嚣着一个声音。   就是她!她就是他梦里那个无数次出现的那个背影。   冥冥之中,章靖甚至有一种错觉,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面前这个人。   这一时间,文能劝退医闹、武能开膛破肚的章大夫发现自己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倒是那少妇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家相公,缓缓开口了。   她的嗓音不似她的容貌一般靡丽,反而带着一股清婉。   “你在书院里呆了两个月没回来了,不管怎样总要叫人回来报个平安,免得让娘为你忧心。”   她将目光轻轻落在了章靖那一个头包的两个大的脑袋上,不由得叹了口气,眼底里似是飞快的闪过一抹失望,可语气却愈发柔和。   “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是不想叫爹娘知道,往后也要通知我一声,记得了吗?”   她知自家相公的性子,内向害羞,一心扑在读书上,加之又体弱多病,总让人欺负了去,却又总是憋在肚子里不肯与家里说,哪怕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也只能想办法打听着,偷偷的不叫人太欺负他。   章靖看着面前的少妇,一时间把不准是什么情况,他的记忆缺失,哪怕是瞧见这少妇之时,脑海之中撞进来的也不过寥寥数语。   林婉如,江南富贾林家嫡长女,两年前嫁给他。   然后?   没了!   面对这样单薄的信息,章靖甚是无语,说到底是最亲近的人,又是这么样的美人,这原主就是再废难道也不动心吗?   可原主已经死了,章靖也没有办法揪着对方的耳朵问个明白,只能够顺从的听着林氏同自己说话,点头附和。   “我知道了。”   林氏瞧着章靖仍旧是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心底里的失望更大,她很清楚自己这个所谓的丈夫是个书呆子,总想着堂堂正正得重新考回到京里去,光耀门楣,给章家挣来子孙福荫,可偏偏又不是这块料。   想章靖六岁开蒙,至今方弱冠,苦读多年也不过堪堪考上了秀才,将来的路还长着呢。   可哪怕是考上了进士,章靖这懦弱的性子……   唉……   只林氏总默默将这些失望藏在心底,她虽说不上大家闺秀,却也是富贾之家养起来的小家碧玉,两年来都恪守自己的本分,守好这个家,伺候好公婆,从不抱怨什么。   至于夫君的事,她劝过,人不听,还干脆搬了出去,她也就不过问了。   林氏探头瞧了一眼略有些杂乱的书房,挨着章靖想要进门,门口的章靖赶紧侧身让她,顺手还下意识的扶了一把她白皙皓腕,低声道了句。   “小心门槛。”   林氏侧头看向章靖,心底微漾,下意识抬头就望向了章靖小心翼翼瞧着门槛那样子,清秀英俊的侧脸虽说苍白瘦弱,却总觉得和往常有些不同,透着一种吸引她的气质。   想到这里,林氏心底微热,握紧了章靖伸过来的手,巧笑倩兮。   “多谢夫君。”   两人之前气氛似从未这么好过,站在门口的丫鬟书童瞧了,不由得相视一笑,也很是高兴自家主子能琴瑟和谐。   只是到底是在外头,哪怕是夫妻,林氏也不免有几分羞涩,等进了书房,她便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佯作帮着章靖整理书桌的样子借此平复心绪。   然而,当她刚刚整理了两本书,忽而想到什么似的,有些歉然的放下了拿在手中的书册。   “妾身忘了,夫君不喜欢旁人碰你的书。”   章靖一愣,心里暗骂原主真不是东西,面上却连忙对着自家媳妇儿表忠心。   “夫人不是旁人。”   林氏闻言一怔,不知怎的鼻子有些酸涩,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死寂了许久的那颗心竟微微颤了颤。   刚嫁给章靖的时候,林氏其实也是抱着小女儿家情窦初开的心思的,新婚当晚瞧着章靖那清秀隽永的面容,想着自家夫君是个读书人,温润如玉,公公常年在外,婆母温厚和蔼,想必婚后的日子能过的惬意。   谁曾想。   唉,不提也罢。   而今的林氏,早便是死了心的,只想着凑活着过吧。   谁曾想,章靖搬出章家在书院住了两月之后,而今见面,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林氏低头继续整理书桌,掩饰微红的眼眶,不想叫人瞧见了觉着她轻狂无状。   而章靖见林氏不说话,便也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整理着桌子。   却见林氏忽的抬头,瞧见了那没关好的木柜子,微微蹙眉,走了过去。   章靖起先只觉得林氏贤惠,然而忽的想到了什么似的,心中暗道不好。   ※※※※※※※※※※※※※※※※※※※※   团成一团求收藏,么么扎 第三章 熊崽子(已修改)   章靖想要拦着,却发现林氏已经是打开了他的柜子,紧接着从里头散出一阵刺鼻的异味,是章靖方才换下来那袍子闷在里头发酵了的味道。   章靖有些尴尬,他摸了摸鼻尖,赧然瞧着回头朝着自己望过来的林氏,轻咳一声,赶紧几步上前抢过林氏拿在手中的袍子。   “我忘了让言欢拿去洗了。”   章靖说罢,转头望向垂手立在门口的言欢,正要说话,却见林氏轻轻将他手中的袍子拿了过去,温声对着他说道。   “往后有什么要洗的衣物,都带回来,府里头有浣洗的婆子,言欢五大三粗的,怕是洗不干净这些,你穿着也不舒服。”   章靖有些不好意思,他侧头看着林氏正在低头看着手上的袍子,眼眸微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总觉得面前的女人虽然很美很温柔体贴,骨子里却透着一种疏离和冷漠。   章靖不明白,心底有些失落,可还是点点头。   “麻烦夫人了。”   林氏没有回应,只是将袍子交给了大丫鬟春桃,又将一些穿旧了、穿脏的衣物带走将带来的干净的新衣服放进柜子里,这才同章靖朝着外面走去。   章靖走在前头,林氏稍慢了半步,两人之间拉开了一道距离,似是隔着什么。   章靖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林氏。   可是,他走得慢,林氏走得更慢,仿佛打死了就是要和章靖隔开这半步的距离。   章靖无奈,只得在前头走着。   忽然,他脚下一个趔趄扶着脑袋很是痛苦的眼看着就要倒了下去,幸好身后的林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章靖。   “还是不舒服吗?”   章靖捂着头,脸色苍白,握着林氏的手虚弱的说。   “为夫头疼,怕摔了,娘子扶着我走,可好。”   于是,夫妻二人终于并行。   章靖虽是靠着林氏,但做着筋骨不把身上的重量靠在她身上让她劳累,两人走得很慢,十指交握,臂贴着臂,在外人看来很是夫妻情浓的模样。   就在两人抬脚正要走出书院门口,忽然横斜冲出来一个人,口口声声叫着婉姐姐。   章靖站住脚,侧身看过去,那人到了跟前才看清是之前那个拿着砚台砸了章靖的韩文远。   章靖不禁眯了眯眼。   看来韩夫子并没有做到自己所说的话,既然他不教训,章靖不介意自己帮自己把这个仇报了。   章靖不动声色,只是冷冷看着韩文远。   身旁的林婉如见了韩文远,眉头微蹙,大概也是知道这次章靖受伤和韩文远脱不了干系,她没有说话只等着听韩文远要说什么。   却听见韩文远提都不提章靖的事,甚至连章靖站在边上都仿佛是没看见一般,一双眼睛里只倒映着林婉如绝美的倩影。   “婉姐姐,你来书院怎的也不知会我一声?正好,我初春的时候得了些恩施玉露,早想邀你品茶……”   说到这,韩文远不知怎么有些局促,耳根子也微微发热,全没有之前对着章靖那嚣张跋扈的样子。   章靖听韩文远这番话,看他那模样,大概知道这货心底有些什么龌龊心思了。   这韩文远年幼时就同林婉如认识,两家毗邻而居,以姐弟相称,林婉如素来很照顾这个弟弟,韩文远也对着林婉如很是依赖。   只是,到底是林氏未出阁前的事情了,那时韩文远还小,不必太忌讳着男女大防,可如今韩文远也有十五了,再说这样的话那就越矩了,可偏偏韩文远这熊崽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叫人瞧了忍不住想揍。   章靖站着没动,只将目光投向林氏,韩文远到底是林氏旧识,却平素与他有龃龉,这时候章靖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只见林氏笑了笑,退了半步,章靖自觉上前半步。   如此一来,林氏的半个身子躲在章靖身后站着,两人彼此挨着,章靖却是呈一种保护姿态护住林氏,只是他并不说话,至始至终都冷着脸。她   林氏笑靥如花,语气却是疏离淡漠。   “今日怕是不行,夫君伤了头,我不放心不下,请了城北向家的向老太医来瞧瞧,再不走怕要误了时辰。”   说到这里,林氏恍若不知韩文远做了什么,侧头心疼的摸了摸章靖厚厚包裹的额头。   “夫君不肯说是谁上了他,可若叫我知道有谁敢伤我夫君,我弄死他!”   林氏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和婉约的笑容,眼眸如星月弯起,只是其中寒星点点,看向韩文远的时候更是叫他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韩文脸色略难看,他像是要生气,却又极力克制自己,眼睁睁看着章靖和林氏交缠的十指额,只余下满眼不忿,藏都藏不住。   林氏也不欲与韩文远多言,只觉得自己在这与一个男子说话实在不好,拉着章靖就要离开。   恰在这时候,许是林氏走的太快,又一时心神不宁,脚下没注意,就磕到了门槛,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摔倒。   站在边上的韩文远眸光一亮,伸手就要去扶,却不想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爪子一疼,不知什么时候章靖已经到了这一侧,将林氏搂在怀中。   韩文远眼底里涌起血红,心里既委屈又愤恨,明明从小和婉姐姐长大的是他,婉姐姐最喜欢的也是他,凭什么最后婉姐姐嫁给了章靖这个软蛋,还要帮着他说话。   少年血气方刚的愤怒是不讲道理的,也没有什么理智可言。   韩文远目光恶狠狠地瞪向了章靖的小腿骨,心里狠狠的想,要是这软蛋废了,说不定婉姐姐便会与他合离了,这样想着,韩文远脚下蓄力,就直接踹了过去。   章大夫一向来反应很快,在韩文远刚抬脚的时候就猜到了这熊崽子想干什么,他不避不躲,只等着他来。   可怀中的林氏却是大骇,扯着章靖刚想要往边上退,谁知道刚才那一下竟扭了脚,如今一动脚踝就钻心的疼,更可气的是章靖竟左手用力按着她,不让她动,也不知道想的什么。   一切就在刹那间发生,谁都没有瞧清楚是怎么回事,哪怕是跟在后头的言欢也只来得及叫了一声提醒章靖。   而下一个瞬间,韩文远已经啪的一声,整个人往前一倾,单膝触地,就那样给章靖跪下了。   所有的人都是愣住了。   这是什么操作?   只有章靖气定神闲,云淡风轻笑了一声,伸手扶起了韩文远,一边调侃他。   “不必如此大礼,你姐夫还会回来的。”   韩文远踮着脚,踉跄了几步,仍觉着小腿麻痹的不能触地,像是有千万只蚂蚁钻进肉里一般难受,他瞪一眼面前的章靖,料定了是章靖使得鬼。   男儿膝下有黄金,方才那一跪想必不出一刻就能传遍全书院,那些都是他的同窗,将来科举入仕便是同僚,这将会是他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韩文远一时间怒不可遏,扬起拳头就要朝着章靖脸上砸去。   哪知道,章靖不知又做了什么,按在他膀子上的手刚刚松开,韩文远只觉得手臂钻心的疼,僵直着完全不能动弹,霎时间卸掉了浑身的力气,就朝着门上靠去,苍白着脸,唯有一双泛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章靖。   章靖也不管他,转头瞧了一眼林氏微微歪着的肩膀,她双脚虽都在地上,却有一边是未着力的。   章靖一声不吭,直接将林氏打横抱了起来,就这样朝着书院外头走去。   林氏没想到章靖竟会发现她崴了脚,而当章靖忽的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更是惊骇,努力压下喉咙里即将要要出口的惊呼,伸手揽住了章靖的脖子,很不好意思的将头埋进了章靖的胸口,死寂的心湖也泛起点点涟漪。   夫妻之间,虽说这样做无不可,可书院里到底人多,实在是太羞人了。   这一切都看在韩文远眼中,章靖今日给他了这么大一个难堪,如今竟又和林氏如此亲昵,他实在是不忿,左右看看,忽的掏出随身携带防身的匕首就要朝着章靖后心扎去。   “章靖,你这个废物,竟敢打我,去死吧!”   说时迟那时快,言欢已经抄起抱在手中的砚台,以更快地速度冲了上去,直接一石头砸在了韩文远的后脑勺。   哐当一声,匕首落地。   韩文远也随即倒在地上,满头鲜血。   ※※※※※※※※※※※※※※※※※※※※   章大夫:外科大夫的武力值(〃'▽'〃)   媳妇儿:相公抱我了?(? ???ω??? ?)?   ========   韩·熊崽子·文远被踢到麻筋了,所以就……emmmmm……   再次求收藏,求作收,求评论,各种求 第四章 婆媳(已修改)   门口的巨大动静立刻引来了书斋之中所有人的关注。   就在韩文远倒下的那一刻,一直不见人影的韩夫子跌跌撞撞的跑了出来,朝着地上已经昏迷不醒的韩文远扑了过去。   大约是他哭得凄惨,章靖终于是开口。   “他现在死不了,只是如果不快请大夫过来,会怎么样就说不准了。”   韩夫子闻声,抬头愤怒瞪视着章靖,跌跌撞撞站起身,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了面前的章靖,咬牙切齿。   “章靖,你竟然纵仆伤人!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章靖抱着林氏侧过身,挑眉冷眼与韩夫子对视,眉宇间冷了冷又瞬间换上了一抹浅淡的笑,转头冲着提着血粼粼砚台有些茫然的言欢道。   “英勇救主,该赏,回去账上领一百两银子。”   不等韩夫子还想说什么,章靖冷冷冲着他说道。   “韩夫子,你纵孙行凶,两次!所有人都长着眼睛,你若是想要个说法,我们可以去盛山长处慢慢计较,好好分辨出个谁对谁错!”   盛山长便是这座书斋的主人,原名盛文涛,山长是书斋中人对他的敬称。   盛山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曾经中过进士,在朝为官多年,曾经官拜侍郎,是一个极为严肃正直的人。   只是如今盛山长出门在外,尚未回来,否则韩文远也不会趁着这个时候敢对着章靖做出这样的事。   听到章靖提起盛山长,韩夫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异常难看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章靖见到韩夫子不说话了,便也没有再和他废话的意思。   “既然韩夫子没有什么想说的,那这件事情我会一字一句写清楚,派人书信给盛山长。”   说完,章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夫妻二人上了马车,马车很快绝尘而去,只留下站在门边又惊又怒的韩夫子愤恨的吃了一嘴的灰。   章靖抱着林氏进了马车,温香暖玉在怀,瞬间让他心底升起无数的旖旎。   林氏看起来虽然纤细,但是章靖抱着她的时候确实能够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林氏身上该丰满的地方还是十分丰满的。   美人在怀,章靖有些舍不得松开,可是低头对上了林氏略显得几分幽怨的目光,只好叹了口气,将她放在了鹅羽软垫之上。   林氏有些踌躇,心里头更担心章靖多一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韩文远真的不会有事?需不需要……”   “不需要,言欢下手知道轻重,位置也不会伤到他的大脑和颅骨,更何况那点出血量并不会致命,更不会让人立刻晕厥,方才韩文远不过是装的。”   随后,章靖蹲下了身子,单手握住了林氏的脚,伸手正打算脱下林氏脚上的绣鞋。   林氏一直低头望着蹲在自己面前的章靖,当察觉到了章靖打算脱自己的鞋子的时候,她忍不住急急叫了一声。   “夫君,你!”   章靖按住了林氏下意识往里缩的玉足,面色肃然,沉声对着林氏令道。   “不要乱动。”   林氏似乎从未瞧见过章靖如此坚决的样子,再加上她的脚踝的确是痛得厉害,林氏抿了抿唇,虽两颊绯红,却也还是伸着脚,不再乱动了。   只见章靖小心翼翼的脱下了林氏的绣鞋,随即褪下了林氏的袜子,露出了一只素白纤细的玉足,大概是因为紧张,林氏玉珠似的脚趾紧紧缩着,显得细瘦脚背上的几根青筋愈发明显。   章靖仔细检查了林氏的脚,脚踝红肿,应该是踝关节扭伤了,只是并不太严重。   他四顾车厢内,找了一圈并没有瞧见能够充当绷带的东西,最后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袍子,伸手摸了摸材质,章靖想也没想就直接将自己身上的袍子撕成了几条绷带。   随后,章靖使用加压包扎的方式包扎了林氏的脚踝。   就在章靖处理林氏脚踝的时候,林氏一直低着头望着章靖,自上而下,她能够清楚的看见章靖清秀隽永的侧颜,此时此刻的章靖表情是那样的认真,连带着那张和软的面孔也绷起了几分冷峻的棱角。   林氏的心蓦地跳了跳,她下意识的按住了自己的心口,张了张嘴,那种感觉很奇异,是她从未有过的。   林氏闭了闭眼镜,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连带着那张明艳绝美的面孔也柔弱了几分。   而这会儿,章靖已经处理好了林氏的脚踝,他伸手拉出放在座位底下的小凳子,再用鹅羽软垫垫上,将林氏的脚搁在上头,再怕她害羞,因而章靖很贴心的拉了拉她的裙子,替她将半□□的脚遮上。   等到章靖坐回了林氏的身边,瞧着林氏还闭着眼睛,身子微颤,手捂着胸口,一副十分痛苦的样子,他有些疑惑,刚想要伸手握住林氏的手,猛然间发现自己没有洗手,思虑半晌还是慢慢缩回手。   “还疼吗?”   林氏闻言,摇了摇头,白着脸没有说话。   方才,她瞧见了,章靖似是不愿意触碰她,心底千头万绪的林氏根本没有心思去想为何章靖会懂医术,只在章靖到底为何对她忽冷忽热的矛盾之中不断沉浮。   而身为直男的章靖真没想到自己那一伸手一缩手就让林氏那么多心思,只以为林氏难受的不想说话,于是乖乖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从这具身体的深处搜刮着对着章家的记忆。   毕竟,马上就要回家了,都说亲娘是最了解儿子的人,万一到时候露馅了,章靖不清楚这个时代对待占人躯壳的妖邪的法子是什么,反正他结局好不了。   而林氏瞧着坐在身边的章靖不说话,心底里愈发忐忑,不明白为什么一向来对着自己不冷不热的丈夫为何有今天这些作为,难道他有什么事情想求自己?   一想到前几日婆母和自己提过为夫君纳一房娇妾,难不成章靖也同意了?   林氏不知怎么的,心底有几分酸苦。   明明打算好了就这么凑活着过的,可是想着自家夫君也许心里头也是期盼着纳妾,林氏的心底里说不出的沮丧。   夫妻俩各怀心思,完全不知道林氏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脑补了这么多的章靖,若是知道了林氏到底在想些什么,怕是要唱窦娥冤了。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章靖想着林氏不方便,便先挑了帘子跳下车,随后才伸手,想要去扶被春桃扶出车厢的林氏。   谁想到,林氏不过淡淡扫了一眼章靖对着自己伸出来的手,便十分客气的将手搭在了迎出来的一个嬷嬷手上,对着章靖微微颔首。   “多谢夫君,让麻嬷嬷扶我便好。”   随后,林氏下了车,春桃和麻嬷嬷一边一个,扶着她一瘸一拐的朝着章府大门而去。   章靖讪讪缩回手,忍不住搓了搓手指,这是嫌脏?   他摸得分明是她自己的脚,用得着这么嫌弃吗?   就这样,这对脑回路完全不在一条线上的夫妻一前一后进了府门,迎面就有一个中年美妇扶着一个年轻丫鬟的手,一路小碎步朝着这边而来。   只见那美妇着一身深紫色团花辐纹袄裙,虽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却也保养得宜,仿佛只三十几岁的年纪,此刻却是一脸愁容,她冲过来猛地就抱住了章靖,一双美眸说着说着就滴下泪来。   “我的璟瑜,你吓死娘亲了,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往家里说一声,万一你要是……你媳妇儿也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你可让娘亲怎么活啊!”   美妇一边嘤嘤哭泣着,双手抱着章靖的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时不时还摸摸章靖脑袋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得问道。   “还疼不疼?”   唯有提到“一儿半女”这事的时候,那妇人才意有所指的扫了一眼站在章靖身后的林氏。   章靖被那妇人抱着,无语的听着妇人哭的那番话,忍不住抽了抽唇角,就没听过这么“诅咒”自己儿子!   虽知道这是自己母亲,同样也是一个贵为侯府贵女却为爱宁愿跟着被贬官的丈夫一起受苦的女人,但是章靖被他亲妈这样抱着,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他僵硬着手,下意识的推开了章夫人姚氏,却也还是温语安慰她。   “母亲,我无碍,大夫已经看过了,休养几日便会好的,再者娘子听闻消息便赶来了,还立即为我请了向老太医。”   显然,章靖这是听出了姚氏对着儿媳妇的不满,帮着自家媳妇儿说话呢。   虽然能够理解姚氏护着儿子又想着抱孙子的心情,但是婆媳关系融洽是家宅平安的第一步。   丈夫是婆媳关系的润滑剂,身为一条优质润滑剂的章靖责无旁贷。   ※※※※※※※※※※※※※※※※※※※※   和媳妇儿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肿么破   章大夫:夫妻之间,需要深·入交流   ========   二胖打滚求小天使收藏~ 第五章 系统(已修改)   果然,姚氏闻言,脸色果真好了许多,不过还是瞪了一眼章靖,不满的哼了一声,语气之中也是多了几分醋意。   “有了媳妇儿忘了娘,就知道帮着你媳妇儿说话。”   章靖只是笑。   “我疼媳妇,媳妇才会疼我,更会好好在我不在时孝顺父亲和母亲,这样我们一家子就能和和乐乐。与其说是疼媳妇,不如说是疼母亲。”   姚氏哼了一声,拧了拧章靖的嘴,脸上却是带着笑。   “你什么时候这张嘴这么厉害了。”   章靖一愣,急忙呵呵傻笑两声,生怕露馅。   不过,姚氏并没有直接在意这些,既然儿子拦着,姚氏也没有再要为难林氏的意思,只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林氏,很快也发现了林氏的脚,脸色一变,却又忍不住一切问她。   “脚怎么了?”   林氏赧然。   “不小心崴了。”   姚氏闻言,皱了皱眉,埋怨道。   “怎么如此不当心?走个路都能把脚崴了,真是会给人添麻烦。”   说到这姚氏忽的对上了章靖的眼神,话断在半路只是哼了一声,转头看也不看章靖,反而是冲着扶着林氏的春桃嘱咐道。   “向老太医已经在偏厢喝茶了,请他到存禧堂给大爷看看,你们两个扶着大少奶奶回屋去,请凝心斋的女医来给大少奶奶瞧瞧。”   随后,姚氏便陪着章靖去了存禧堂,而那边春桃和马嬷嬷则是扶着林氏回了后院。   倒是章靖不太情愿,想要先陪着林氏回去,毕竟林氏这脚虽然包扎过了,却也不好走动,免得更加严重。   不过林氏却对着他摇了摇头,催促道。   “向老太医是前些年告老还乡的老太医,曾经担任过太医院院正,德高望重,你莫要让人久等了。”   林氏都这么说了,章靖也无可奈何。   只是他心底不解,为何自己这媳妇儿一回家就对着自己如此冷淡了,不过章靖倒也不沮丧,媳妇儿嘛,慢慢哄就好了。   跟在姚氏身后,章靖一路上都在听着姚氏念叨着。   “……竣儿今日还没下学回来,幺妹儿被乳母带出去玩儿了,他们还不知道你出事儿了,一会儿他们回来我会同他们说,让他们明日来瞧瞧你这个哥哥。”   两个月未见儿子,姚氏高兴坏了,一张嘴就停不下来,再加之章靖一向来木讷内向、不爱说话,因此,,面对儿子的沉默姚氏竟也没有察觉到半点不对劲。   章靖不由得松了口气,之前他在马车上担心的事倒是多余了。   一路上,章靖倒也收集了不少信息,毕竟姚氏每提起一个人,章靖的脑海之中都会有一些片段闪过,虽然记忆零零碎碎的,但是都很重要。   记忆之中,章靖有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弟弟,还有一个年仅七岁的小妹妹,只是章靖同他们都不太亲近,兄弟姐妹之间虽说没有什么矛盾,但是因为疏离,两人都和他关系不太好。   再加之,章靖这个十二岁的弟弟天资聪颖,虽然年纪小,却已经初露峥嵘,今年刚刚过了府试,少年轻狂,言语间不慎得罪了章靖,令得身为大哥的章靖甚是不愉,又无端生出几分忌羡之心,因而更加疏离。   两月前他忽然搬离家中到了书院居住,外人都以为是他们夫妻不和,实际上却是因为章竣。   将记忆整理到这里,章靖不免有些心疼林氏。   什么叫做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这原主忒不是东西,当了XX还想立牌坊,自己心眼小,又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嫉妒弟弟,免得坏了名声,便把锅扣给了媳妇儿,也不知道这两月林氏在家是怎么过的。   “噗!”   忽然间,章靖听见自己的耳边忽然想起了一声细微的笑声。   他吓了一跳,回神抬头,却发现自家亲娘还在继续念叨着,而姚氏治家严谨,跟着的丫鬟皆是垂头看路,哪里有敢随意笑闹的。   就在章靖疑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又是听见极为细微的一声轻笑,像是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只是这回却比方才清晰了很多。   “噗,主人,您真有趣。”   章靖吃了一惊,却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脑子里有个东西在和自己说话。   作为一个高举社会主义伟大旗帜的优秀党员,章靖一向来是无神论者,可自己这一天经历的这些事情,让章靖有所动摇,似乎自己脑子里多了个不知什么玩样儿,他似乎也勉强能够接受了。   可当章靖这么想的时候,他脑袋里那玩样儿却是炸了。   “我是系统666号,不是什么玩样儿!”   那尖细的小孩子的声音吵得章靖耳朵里嗡嗡嗡的,脑壳都快要翻盖了。   章靖抱着脑袋,连忙顺着它的话道。   “行行行,你不是什么玩样儿!”   666并没有被安慰道,反而气成了土拨鼠。   章靖听着脑袋里666的尖叫声,趔趄了一下,险些没站稳,吓得前头说话的姚氏脸色一变,赶紧扶着章靖,急得脸色发白。   章靖好不容易安抚住了脑袋里的小崽子,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人扛到了存禧堂的内室里头了,向老太医正坐在床边给他把脉,而姚氏则是绞着帕子站在一旁。   章靖抬头,望着眼睛红红似是刚哭过的姚氏,轻声出言安慰。   “娘,我没事儿,只是刚才那一下子有些头晕,许是饿着了。”   姚氏闻言,立即让人去做些清粥小菜上来,一边又紧张的望着向老太医,显然是并不完全相信章靖所说的。   章靖无奈,也就随她去了,反正他不过轻微的脑震荡,想必一会儿向老太医的话能让她安心。   章靖这样想着,便重新开始和自己脑袋里的小东西聊天。   逐渐的,章靖发现只要自己集中注意力,便能够清楚的看见自己脑中的一个光点,那个光点很活泼,就像像个球似的上下弹动这,似乎就是所谓的系统。   当章靖问及对方是什么的时候,只见小东西挺着胸膛,一脸得意洋洋的说道。   “我是灵魂摆渡使者,因为在摆渡灵魂的过程中不小心弄错了灵魂,为了补偿主人您,临时将您安放在了这具躯壳之中,让您继续过完余下的人生时间。”   小家伙看着章靖一脸很多问题想要问的模样,立刻接着说道。   “宿主您尽管可以放心,这具躯体是为了安放您的灵魂所塑造,没有所谓的过去,您也不必担心自己会因为OOC被人发现,只需要安心的去做您自己。换句话来说,宿主只要把周围的人当成NPC就可以了,只是666要提醒您一点,您所做的任何选择都有可能改变您接下来的人生,希望您能够慎重选择。”   说完这些,小家伙的声音忽然严肃起来,又带着机械的味道。   “接下来666将陪伴您度过科举出士,封侯拜相,走上人生巅峰的伟大一生。”   随后,666还非常兴奋的给章靖介绍了饲主版面。   章靖看了一眼所谓的饲主版面,发现上面并没有所谓的任务框,更多的反而是功能键,例如书籍查阅、陪聊谈心,甚至还有屏蔽键。   他若有所思,随后学霸章大夫归纳整理了信息,冷冷吐槽道。   “所以你是工作失误,才被扔到这里来赎罪的,而我就是因为无法复活在原本的身体之中,所以被安排到这里来养老的?”   666嘤嘤嘤,正要说话,只听见章靖继续冷漠的说道。   “很抱歉,你的主人并不想要走上人生巅峰,只是想要变成一条咸鱼。”   重活一世,章大夫并没有书上所说的那种雄心壮志,什么开天辟地,什么登上顶峰,也许是上辈子实在是太累了,一向来家庭关系很淡的章大夫忽然觉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悠闲人生挺好。   至于科举出士,光耀门楣什么的,章靖觉得应该让给比自己有天赋的人去做。   比如说,章竣。   只是,章靖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隐隐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   章大夫抱着小媳妇儿,懒成一条咸鱼……   ==========   系统这一章出现会多一些,后面会出现的比较少些,这个不是任务系统,可以当成一个移动阅览室,兼职陪聊。   男主虽然想要懒成一条咸鱼,但是主线还是考科举 第六章 夫妻(已修改)   至少666所说的,这句躯体原本是没有灵魂的以及周围的人都是NPC这种鬼话,章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如果真的只是NPC,那么他对于林氏的那种心悸又是怎来的?   这种感情很复杂,是一眼万年的心动,其中更加掺杂着隐隐的愧疚和眷恋。   章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有这样的情感,即便是他现在拥有了,这具身体也的的确确是想要好好和林氏过日子。   可是666给自己的解释根本无法站得住脚。   既来之则安之,如果这东西有什么阴谋,总有一天能够抓到蛛丝马迹。   章靖思索片刻了,没有要继续听666嘤嘤嘤的意思,直接按下了屏蔽按钮,脑袋里瞬间清净了,他随即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等到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有些暗沉了,章靖睁开朦胧的眼睛,朝着暮霭沉沉的窗外望去,夕阳西下,天边镀上了一层深色的彩霞,渲染了大半边的天空。   章靖晃了晃昏沉沉的脑袋,他记得这里已然不是存禧堂了,似乎是他和林氏所住的天青院,想来是他方才睡着的时候被人送回来了。   耳边传来了一道温婉清丽的女声。   “夫君醒了,母亲让人准备了清粥和糕点,要不要先用些再回去?”   章靖抬眸,就瞧见了坐在床边的林氏,林氏手里头正拿着一个竹制的绣花绷子,身上一身日常穿的半旧天青色绉花小袄,长发只是松松的绾了个髻,只是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草味道,而林氏也刚好侧头,对上章靖黑黢黢的眸子,目光平和清冷,令得他有瞬间的失神。   章靖摇了摇头,对着林氏勾唇笑笑。   “不了,快要用晚膳了。”   就见林氏放下了手中的绣花绷子,正要站起身来,章靖伸手拿过了林氏放在床头篮子里头的绣花绷子,是张帕子,只见上头绣得是兰花蝴蝶的样子,针线密密匝匝,绣工十分精湛。   章靖从不吝惜自己的称赞,唇角勾起一抹笑。   “绣得真好。”   章靖正看得入神,横斜里伸出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章靖的手中抢过了那绣花绷子。   章靖抬头,就瞧见了林氏有些赧然的将那绣花绷子扔进了篮子里,随手拿了一本书放在章靖手边。   “我随手做的,没什么好看的,夫君还是看会儿书吧。”   林氏说到这里,却发现章靖一直言笑晏晏的瞧着自己,别开眼,只觉得不好意思,章靖以前似乎从来都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而更让林氏吃惊得却是章靖忽然对着她说。   “那就再随手给我绣个荷包吧。”   林氏有些吃惊。   其实刚成亲的的时候,林氏曾经给章靖绣过,只不过章靖嫌弃这些夫妻之间的情情爱爱太过黏腻,所以从来没有戴过,之后林氏也就不绣了。   她总觉得,面前这个两个月未见的夫君隐隐约约有些变化,只是他们夫妻平素就不太亲近,林氏一时间也闹不清楚章靖这是怎么了。   不过他要,林氏做就是了,大不了到时候白做也就是了。   “那就给夫君绣一个蟾宫折桂。”   林氏刚一颔首,就见章靖一边从床上起来,一边伸手扶住了林氏的手,对着她灿烂一笑。   “可是我更想要柳叶合心。”   章靖说完,不等林氏说什么,就扶着林氏的腕子朝外走去。   “时辰差不多了,我扶着夫人去用膳。”   林氏有些懵,直到被章靖扶着走出了里屋才想起来,阻止了章靖扶着自己往外走的脚步。   “方才母亲命人来过了,说是今晚不用过去用膳了,这几日让你好好在这里歇着,夫君要是饿了,那就吩咐人传膳。”   章靖闻言点点头,心想着早吃完饭,早上床睡觉。   这个时代的人平日里都没什么娱乐活动,天黑了就是吃饭睡觉造人,章靖心里美滋滋,悄咪咪搓搓手,只想着美人在怀,完成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伟大梦想。   晚膳让章靖很满意,虽然只有两人,但是按照府中规制六菜一汤,姚氏又送来了一道虫草乌鸡汤,饭后还有给林氏的银耳雪蛤,章靖也蹭了不少。   洗完了澡,抱着书,章靖躺在床上心满意足得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想着这该是他这辈子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他上辈子自小出在医药世家,父亲祖上是六代传下来的中医,而他妈又是西医外科,从小他家教甚严,不但中西合璧啥都要学,就连吃什么怎么吃都是严格要求的,要知道但凡吃东西讲究营养,必定味道好不到哪里,章靖虽说家底殷实,却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喝了一口放在手边的杏仁茶,章靖低头看着手上的书,心里特别惬意。   忽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坐了起来,吓得一旁掌灯的翠莲险些将灯芯剪坏了,急忙转头望着章靖。   “大爷有什么事吗?”   章靖蹙蹙眉,突然想到原主那个傻子对着媳妇儿从来不亲,不会夫妻俩分房睡吧!   “大少奶奶呢?”   翠莲闻言,抿唇一笑,脸微微有些发红,两年来她还从未听见过大爷这样紧张大少奶奶的,果然夫妻小别胜新婚啊!   “少奶奶沐浴呢,一会儿就来。”   章靖闻言松了口气,他再次捧起书,却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脑海里不免描绘着林氏出浴的样子,那修长却又不会显得干瘦的丰满身躯,那温暖带着微微馨香的身体,还有白日抱过的那种触感,令得他不免有些心神荡漾。   章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活了几十年没动过心,瞧见林氏第一眼的时候就像是打了万艾可似的热血沸腾,再想到他们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心底里就忍不住的欢喜。   手中的书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章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林氏,瞧什么脑子里都是她,就像是被魇住了,中了谁的咒一般。   不一会儿,春桃便扶着林氏进来了。   章靖身上有些热,捏了捏手心,手心里满是汗。   他抬头,有几分迫不及待的催促春桃离开。   春桃眉眼含笑,快步走出房门,关上门。   章靖正想要说几句什么,缓解缓解自己的紧张,瞥眼就瞧见林氏忽然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将她的被褥抱了起来,然后铺在了地上。   章靖:……   他坐在那儿,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却是早已经有千万个小马哥跪地狂啸,这什么情况?他怎么有些看不懂!   等到林氏在地上铺好了被褥,章靖原以为林氏会叫自己睡在地上,谁知道,下一刻林氏竟然自己躺了进去。   章靖抓狂。   不睡一块儿就不睡一块儿吧,最让章靖不能忍受的还是,为什么林氏是睡地上的那个,以前的他是魔鬼吗?   章靖深深吸了一口气,趁着林氏还没睡着,用商量的口气对着躺在地上的林氏说道。   “要不,咱俩一块睡吧?”   ※※※※※※※※※※※※※※※※※※※※   章大夫:媳妇儿,要不咱们一块儿睡吧【各方面意义的那种】 第七章 房中事(已修改)   章靖说完这话,就那样满含着期待的望了林氏一会儿,只等着林氏回话。   而躺在那里的林氏却是紧闭着眼睛,放在被子底下的双手紧紧握着,只觉得自己的手掌心里汗涔涔的一片,因为紧张自己握着自己手的力气也过于用力。   她假装已经睡着了,心跳却是不由得快了几分,恨不得自己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可是她偏偏就是能够清楚的察觉到黑暗之中有一双炽热的目光就那样定定的看着自己。   林氏的内心更加不淡定了,却还是不打算睁开眼睛。   成亲两年了,他们夫妻俩一直都是这么睡的,所以不管姚氏怎么催,怎么流水似的送补品,孩子都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   原本,林氏已经习惯了他们夫妻之间对外相敬如宾,在内互不干涉,这种日子过久了,林氏竟也觉得快活。   只是,今天章靖这样反常的表现让林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章靖心底里有人,林氏是知道的。   对于章靖来说,那人是他的心头的朱砂痣,是天边可望而不可及的白月光,也是他一直以来奋进的目标。   林氏心底很清楚,为何章靖到了最后会娶自己一个商贾之女为妻。   虽然知道这些的时候有些晚了,可是林氏并不怎么伤心,许是对着这个男人还没有用情至深吧。   那日开始,林氏只捏紧自己的嫁妆,默默地存着梯己,尽心尽力得打理起章家在外的生意,努力学着管账,学着经营,只等着哪一日章靖不需要她了,她便能够带着钱,带着这些年的经验,一个人好好的过日子。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章靖还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被坑惨了。   章靖盯着林氏半晌,瞧着林氏紧紧闭着眼睛装睡的样子,他邪魅一笑,伸手掀开了自己身上的被子,霍得起身朝着林氏走去,随即俯下身将林氏连人带被子的抱了起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床上,随即他自己也躺了上去。   林氏还在睡,章靖却觉得看着林氏睡觉的样子怎么样都看不腻。   林氏的面容偏艳丽妩媚,姿容绝色,即使是闭着眼睛,眉眼间也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风情,而今脂粉尽褪,更显得天然去雕饰。   章靖撑着脑袋,侧着身子,摆出一派自以为风流不羁的样子,薄唇轻勾努力做出传说中的邪肆狂狷,又伸手松了松领口,露出半敞得并不如何鼓胀壮硕,却又十分好看的胸膛。   章靖的目光似是能够勾动火苗,灼灼得烧在林氏的身上,令得她浑身难受,想睡却半晌睡不着,反而脑袋里更加混乱一片。   林氏心底叹一口气,睁开眼睛,侧头就瞧见章靖对着自己眼睛嘴角齐抽抽,做鬼脸也不像是做鬼脸,倒是有些像小时候邻街卖猪肉的查屠户中风后的样子。   她唬了一跳,立刻坐起来,关心问道。   “你眼睛嘴巴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帮你再去请向老太医?”   章靖:……   他记得上辈子自己科室里的几个小护士最爱听的言情小说里面的男主角动不动就是“邪魅一笑”、“眸子微眯,危险而勾人”,那些小护士一个个迷得不行,怎么到了林氏这儿画风就变了???   “我没事,不用大晚上的麻烦一趟。”   章靖恢复严肃的表情,默默得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到底是什么地方出现误差了?   而一旁惊慌失措的林氏瞧着章靖没事了,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又有些懊恼和不耐,这个人大晚上的闹腾什么,这是嫌日子过的太无聊了?   林氏侧头望着章靖面色沉郁的样子,心底不由得想,果然还是为了纳妾的事?   林氏像是下定了决心,毕竟作为一个大方体贴的正室,丈夫心里想着什么她要猜得出来,还要自己主动开口。   其实,主要还是为了免得章靖不好意思开口,再继续闹自己。   林氏思索半晌,想着怎么组织言语,最好是给章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夫君在书院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书童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正好前些日子府里买了几个新的丫头,我挑了几个模样周正、聪明伶俐的放在母亲身边,母亲□□的很好,不如明日我同母亲说一声,挑一个跟着你去书院随身伺候?”   章靖闻言,蹙眉摇头。   “书院里进出都是男子,带着丫头才不方便。”   林氏听他说得义正言辞,心里冷笑,面上却不显,继续道。   “那就放在书房里,夫君这伤怕是要休养一段时日,平日里功课却不能落下,有人在旁红袖添香,夫君也舒坦些。”   话都到了这儿,章靖若再听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他瞪大了眼睛,望着林氏艳色逼人的面庞,不知怎么的心底就涌起一股恼意来,他咬着牙生生再问了一遍。   “你这是要让我身边塞人?”   林氏却是心绪平和,那张倾城的面孔上看不出悲喜,如莲花座上精雕的菩萨一般,近在眼前却觉得触摸不到。   “夫君若是不满意母亲身边的,外头也可挑些清白人家的姑娘来看。”   章靖感觉自己快要炸了。   他不是看着好看谁都行的!   他喜欢林氏也不只是林氏长得好看,更加是因为……原因章靖说不清,就是瞧着第一眼他就喜欢,他就想和她在一起。   换了往日,若有人说一见钟情,章靖必定会笑话对方,可偏偏他就是遇见了。   单了三十多年唯一的那一次心动。   可喜的是,这人是自己过了门明媒正娶的夫人。   可气的是,这女人现在要把自己洗白白,打包了送给别的女人,听着意思还不止一个人!   章靖一脸肃然,半天之后才从床上起身,拂袖而去。   “你高兴就好!”   只听见砰地一声关门声,章靖的人影消失在门口。   不一会儿,外头的春桃掌了灯,有些诧异的进来瞧见坐在床上的林氏,急忙放下灯,坐在床边握着林氏的手问道。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姑爷怎么就生气了?”   林氏也是一脸莫名其妙。   难不成章靖折腾了这半晌不是为了纳妾的事?他想着给心头那朱砂痣守身,气她侮辱了他高贵的爱情?   而此时此刻不知道林氏脑洞这么大的章靖进了书房,双手插着腰呼哧呼哧喘了半晌,想着林氏总该追出来关心关心他为何生气吧?   谁知道一转头,正房的灯却是熄了。   章靖差点儿没踹桌子。   憋着一肚子气没地方撒的章大夫只好转移注意力,随手从书桌上抽过一本书,就开始高声朗读,恨不得让正房里的某人听见似的,也不知道跟谁较劲儿。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翌日,整个章府之中都传遍了,大爷考上了秀才仍手不释卷,一整晚都在刻苦温书,就连两月未见的少奶奶都冷落了,想来明年的乡试必能够无往不利。   ※※※※※※※※※※※※※※※※※※※※   章大夫:生气了,要媳妇儿亲亲抱抱才能好 第八章 陪跑   章靖一晚上就没怎么好好睡,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堪堪睡下,没两个时辰就迷迷糊糊的又要起来,低血糖大魔王心情很阴郁。   那些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好奇,昨晚章靖和林氏到底是为了什么吵架,她们从未见过平素里对着人谦和有礼的章靖发这么大的火!   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伺候着。   用过早膳之后,章靖又钻进了书房之中,因为实在是没事情做,章靖只好抽出了昨天读了一半的那本《大学》。   《大学》论述的是儒家修身治国平天下思想,原本是《小戴礼记》第四十二篇,后经历千年传承、修改、完善,最终和《中庸》、《论语》、《孟子》并称“四书”。   而今的《大学》成为官学的教科书和科举的必读书目,章靖看着这本书上面所做的笔记和那些写写画画的内容,应该是原主留下的,只是上面的笔记只有前半本书有,可见原主只吃透了前半本,对于这样的学习能力,章靖也是无奈摇头。   他记得,他的弟弟章竣早在年前就已经将《四书》吃透了,如今已经在读被称作《五经》的《诗》、《书》、《礼》、《易》、《春秋》。   显然,章竣的进程要比章靖快了不少,不过章靖倒也不觉得什么,毕竟读书也是要看天赋的,这个世界上就有那么一些人,在读书的时候比别的同学轻松,人家需要做上十遍百遍的同类型题目,这些人只需要做一遍就能够举一反三,更何逞是背书了。   这些人被尊称为学神。   而恰好,章靖就是这小部分人之中的一员。   不过,这辈子章靖只想做个陪跑的。   在书桌前坐了下来,章靖掐指一算,今年万寿节恰好是皇帝五十九大寿,古人过九不过十,今年必定是要大开恩科的,本朝开恩科不止乡试,就连院试也会一起开。   章靖心情很好,计算着只等着明年乡试,自己和章竣一起乡试,他做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到时候爹娘的目光自然会渐渐的转移到章竣的身上。   时间长了,他虽为长子,章竣也不是不能够代替自己的地位。   到时候,大半个章家都是章竣的,而他就和林氏离开这里,或游山玩水,或找个青山绿水的地方过一辈子,至于要不要孩子全看林氏。   章大夫很丧,他不是章靖,不想要章家,更不想要负担整个家族的大任,只想要安静得做条咸章鱼。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闲的翻翻自己面前的书。   这本书章靖很小的时候就学过,也知道讲的什么,虽然面前的这个版本和他那个时代的有些出入,但是大致却是查不到。   科举时所考的经义,大多出自《四书》、《五经》,基本要求是背诵和理解,再者便是结合当前分析,有些类似于现代高考的政史,只是范围需要更加开阔一些,虽然章靖大学读的是连读八年的医科本硕博,但是高中时的文科成绩也还不错,对于类似的题目也能够举一反三。   整整一天,章靖都窝在书房之中,看完了《大学》便开始温习别的书,打算趁着这段休息的时间将原主之前读过的书都温一边。   毕竟他只继承了原主一部分的记忆,不管是人或者事,还是书。   只是原主到底六岁便已经开蒙,十几年的时间里哪怕是再迟钝,读过的书也是不少,即使有一部分熟悉是章靖小时候学过的,一天整理下来却也摆了满满一桌子。   午膳林氏没有来叫章靖,只是派人给章靖送来了书房,章靖什么也不说,只是心底里仍旧是有些气。   本以为晚膳也是这样,谁知道晚膳之前,章夫人姚氏身边的侍女碧玺便来了,说是姚氏请他们过去吃饭。   章靖倒也没有拒绝,换了件衣服走出书房就瞧见林氏早已经站在院子里等着了。   此刻太阳刚刚落下,万丈霞光红了半边的天空,林氏就站在一株开得灿烂的桃花树下,她穿了件半新的石青色圆领对襟衫,衣领袖口是墨色的滚边,衣襟左右各有一朵盛开的白色百合,娴静温雅,生生压下了她那张面孔上的绝艳妖娆。   章靖知道林氏谨慎,却又有些心疼,瞧见她昨晚上的气不知怎么的就消了大半,却又生怕林氏在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同她说话。   他摸了摸耳垂,走上前去,就那样自然而然的牵起了林氏的手,老半天才说了一句。   “你的脚如何了,我扶着你。”   林氏想缩回手,却被章靖死死攥着,她不好动作太大,只好应着。   “我无碍,多谢夫君关心。”   一旁站着的碧玺见章靖自从看见林氏,眼里就只剩下这一个人了,也是不由得掩唇轻笑,嘴里不由得催促着。   “大爷快些吧,夫人等着了。”   章靖也没说什么,只是扶着林氏慢慢的走。   等到姚氏的院子时,碧玺掀了帘子让章靖和林氏进去,里头已经坐满了人了。   姚氏坐在上首,她的怀中抱着一个粉妆玉砌的小丫头,娇滴滴得正抱着姚氏的腰撒娇,而姚氏也是满脸宠溺得笑着。   章靖记得,这是他的小妹,名作章静姝,小名唤幺妹,今年才七岁。   而下首的椅子上,则是坐着一名锦衣少年,那是章竣。   章竣虽说只有十二岁,身量却比一般同年孩子健硕,倒不像是个读书郎,他面容坚毅英挺,虽青涩却已褪了几分稚气,瞧起来很有几分沉稳。   章靖试图露出几分友好,对着章竣笑了笑,然而章竣却是冷着脸,直接别开了眼,去逗幺妹。   看来,和章靖记忆之中的差不多,自己的这个弟弟和他真关系不怎么好。   章靖只好携着林氏先给母亲请安,等到人都坐了下来,这才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逗幺妹儿。   幺妹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过来就看见了章靖手里的糖,本着有奶就是娘的性子,直接弃了章竣,迈着小短腿朝着章靖扑了过来。   “大哥!大哥!”   幺妹人精,见章靖拿着糖没有要给自己的意思,一边往章靖的膝盖上爬,一边伸出圆鼓鼓的藕节似的小手臂,甜腻腻的叫着章靖。   章靖抱着幺妹,伸手揉揉她软乎乎的脑袋,笑得像个慈爱的大哥。   “幺妹真乖。”   章竣面色一黑,目光不善得望向了章靖。   章靖可不管她,直接将自家幺妹抱起来,朝着已经摆好饭的饭桌走去,   没吃到糖还被占了便宜的幺妹不开心的撅着嘴,挣扎着要从章靖怀里下来,章靖却笑着哄她。   “幺妹听话,吃完了饭再吃糖。”   幺妹一听,立刻乖乖的坐好,章靖则将她放在一边的凳子上,让她自己坐好。   奶娘立刻上来伺候。   一顿饭,气氛倒是不错,唯有章竣脸色不怎么好,其余的倒是言笑晏晏,哪怕是一向来不怎么爱说话的林氏也是陪着婆母笑语了几句。   饭毕,喝了茶,章竣也不愿意多呆,直接站起来要告退。   姚氏也没留,让他将幺妹送回去。   可幺妹得了甜头,谁都不要,非蹭在章靖怀里不肯走,连平时最喜欢的二哥都不行。   众人瞧了都诧异,一向来章靖和几个弟妹都不亲,怎么今日一块糖就哄得幺妹黏着他不肯放手。   章竣脸色更加不好,正要强行抱着幺妹走。   “你别赖着你大哥,跟我走,我也给你糖吃!”   幺妹还是不肯,瘪着嘴,眼睛里红红的就要哭。   章靖见了,忙伸手揉着幺妹的脑袋,低声哄她。   “幺妹乖,先跟着你二哥回去,大哥受伤了脑袋疼要在母亲这里歇一歇,你明日再来看大哥好不好?”   幺妹脑袋一转,水汪汪的黑眸子就望过来,看着章靖包的厚厚的脑袋半晌,才眨了眨眼睛,从章靖的腿上爬下来,主动过去牵着章竣的手。   离开之前,幺妹还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一副很舍不得章靖的样子。   章靖瞧着也是好笑,他没想到自己孩子王体质竟然会带到这里来,上辈子也这样,哪怕做的是医生这个孩子最恐惧的职业之一,那群小崽子也特别喜欢黏他。   不过,接下来姚氏的一句话却是让章靖笑不出来了。   只听见姚氏对着身边的碧玺吩咐道。   “碧玺,少奶奶脚伤着,你先送她回去歇着。”   林氏也没有拒绝,站起身便离开了。   很快,屋子里就剩下章靖和姚氏两个人了。   章靖瞧着姚氏一脸严肃地样子,还以为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却听见姚氏忽然对着章靖说道。   “听说你昨晚上回来睡的第一夜就又和婉如闹起来了?”   章靖摇头。   “没有,我温书忙,她体贴我受伤,怕我太累。”   而章靖这样的解释完全没有任何说服力,只见姚氏冷笑一声,脸上泛起几分怒容。   “你是从我的肚子里爬出来,你在想什么我还会不知道?你要是真的不满意,为娘给你挑些好的,必定让你满意。”   章靖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阵头疼。 第九章 维护   抬眼看着姚氏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章靖在心底里默默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怀念现代一夫一妻的和谐制度。   他又不是色中饿鬼,也没有那个心思维护妻妾和平共处,喜欢的一个女人就够了,不喜欢的女人千个百个都觉得不是那个人。   坐在上首的姚氏瞧着章靖面沉如水不说话的样子,她抿了抿唇,伸手拿起放在手边的茶水,呷了一口,这才放下茶盏,冲着章靖说道。   “你放心吧,若是林氏不愿意,自然有我在。男人嘛,身边自然是需要女人的。”   姚氏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从小就生活在侯府高墙之中,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威严贵气,也有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虽然林氏进门之后从未做错过什么,可是姚氏从潜意识之中对着林氏有一种轻贱,只因为林氏的出身。   章靖无奈,虽然他这个母亲有些奇葩,但是到底打心底里为他好,在这个时代,父母有错不能直言,只能循循引导,潜移默化,若是父母不听也不能疾言厉色,这便是孝道。   章靖思索了半晌,忽然对着姚氏问道。   “母亲,父亲外放也有两年多了,再过大半年就要回来了。您想想,若是父亲回来的时候已经有外室了,那外室还带着一个弟弟回来,父亲还要将那女人纳进府,母亲会答应吗?”   姚氏闻言气得脸色都变了,掌心砰地一声狠狠拍在了手边的小几上,那小几连带着上头的茶盏和茶壶都剧烈摇晃起来。   姚氏猛地起身,冷眉斜睨着章靖,目光凛冽,咬牙切齿得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怒吼。   “他敢!”   随后,姚氏往前迈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睨着章靖,霜声质问道。   “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实话告诉我!”   章靖一愣,随即冷汗直冒,母亲大人您的关注点是不是差得太多了,这个是重点吗?   见章靖不说话,姚氏心底那种不安愈发弥漫开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替你父亲瞒着我!”   姚氏此人出身高贵,一向来就是眼高于顶。   兼之姚氏未出阁之前是嫡次女,容貌也比不上其余的几个嫡出姐妹,因而家族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其余几个嫡女的身上,对着姚氏虽说宠爱,却也说不上寄予厚望,于是便养成了姚氏那坚毅强硬的性子。   她巧挑万选最终选中了章靖的父亲,甚至为了他愿意不听父母劝告,果断离开帝都,为的就是章靖父亲的一心一意,后宅里唯有她一人。   姚氏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丈夫的背叛的。   章靖眼见着姚氏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似乎恨不得立即派人备车赶去章靖父亲那里亲眼看一看,章靖立马解释。   “母亲不要着急,我说的是如果,只是想着让母亲能多多替着林氏想一想,她并未犯错,一向来照顾家里,里里外外都兼顾齐全。”   姚氏听到章靖说并不知父亲在外的行径,逐渐平静下来,重新坐回了座位上,一脸严肃地望着章靖,脸上尤就带着几分怒容。   “你拿我同林氏比?我是什么出身!她是什么出身!”   姚氏气哼哼的,说完这话忽见长子的脸色蓦地沉冷下来,虽然章靖不说话可看得出是在生气她三番五次拿林氏的出身说事。   姚氏知道自己这话是说重了,可她又不好认错,只能清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语气也软了下来。   “从前也没见你如此维护过林氏,为何这一次回来,如此偏帮着她,就连娘亲的话都不听了?娘亲也不是故意同她作对,只是你们成亲都两年了,她哪怕是个女孩也未生下,已然是犯了七出之条了。”   姚氏着急抱孙子,日想夜想盼了两年多,谁知道林氏的肚子半点儿动静都没有,怪儿子绝对是不可能的,自然是怪在儿媳妇身上了。   章靖紧拧得眉头仍旧是没有松开,他真没想到这个家看似平静,婆媳矛盾却这么大,也是林氏隐忍,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他认识的女人,怕是天天要上演拆家大戏了。   章靖又默默地心疼了林氏一把,随后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母亲误会了,是我不想让林氏生,同林氏半点儿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七出之条又是从何说起,有《律》言之: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以长。五十无子才算犯七出,林氏才几岁?”   章靖话毕就见姚氏一脸不信的样子,他只好继续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如今忙着读书,只想着金榜题名光耀门楣,不能总顾着妻子孩子,可有不忍心孩子只由林氏照顾,我连陪伴的时间都没有,就想着等功成名就之后,举家迁往帝都,再让林氏生。”   理由有些牵强,但是姚氏看着自己这个长子如此决绝的样子,也明白纳妾之事至少眼前是没戏了。   这种事若是强求,一来姚氏哪怕掌控得住所有,可是章靖床笫之间那一尺三分的地她也是管不了的。二来,也伤了母子感情。   于是,姚氏态度也软了些,冲着章靖警告道。   “旁的我管不着,给你们三年,三年之内章氏若是无所出,你就给我纳妾!我又不逼着你生儿子,你生个孙女给我抱抱也是好的啊!”   姚氏说罢,瞪一眼章靖,不等着章靖辩驳就摆摆手让他滚。   章靖见姚氏这般,便想着得过且过吧,还有三年呢,三年之后章竣也十五了,似乎是该娶亲了。   这样想着,坑弟的章大夫轻松的往外走去,可半只脚刚迈出门口,又被姚氏叫住了。   章靖回头,只见姚氏端坐在上首,眼神里多了几分莫名担忧,再次问章靖道。   “你父亲那里,你真的没有消息。”   章靖听这话,就知道姚氏也是担心他爹真的养了外室,连忙安慰。   “母亲放心,父亲绝不是那样的人。”   谁知道姚氏却是叹了口气,仿佛很累的样子,冲着章靖道。   “你爹要是能和你一样,我也就安心了。”   说完,就把章靖赶了出去。   章大夫却不知道姚氏心底到底在担心什么,把纳妾那事解决了,他心情分外的好,走出姚氏院子的时候,没想到竟然会遇到林氏。   或者说,晚膳之后,林氏并没有离开。   黑夜里,林氏手中提着一盏六角琉璃的宫灯站在冷寂的夜风里,夜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有些散乱,显得她也格外的削瘦,可身上却萦绕着宫灯淡淡的昏黄的光晕,那样的柔和,如黑夜里的一点寂寞的星子,微弱却温暖。   章靖连忙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快步走过去,将她小心翼翼裹起来,言语间有些生气。   “这么晚了,怎么站在这里?”   ※※※※※※※※※※※※※※※※※※※※   章大夫:媳妇儿在等我,媳妇儿好爱我【感动(╥╯^╰╥)】   ============   关于七出之条无子这个说话有好多种,有说三年之内不生孩子的,有说不生儿子的,也有说生不出孩子又不给丈夫纳妾生孩子的。二胖借鉴的是《唐律》:妻年五十以上无子,听立庶以长。就是妻子到了五十岁没有孩子才算无子,才算犯了七出之条。算是个人设定,勿喷。 第十章 三岁   林氏听到了章靖的声音,还未来得及侧头看过来,肩膀便已经一沉,一件大氅就紧紧裹在了林氏的身上,那件大氅尤就带着章靖的体温,林氏还能隐隐约约的嗅到上头带着章靖的味道。   林氏微微一愣,随即才伸手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只露出一段细瘦白皙的藕臂,修长干净的手指捏着那六角宫灯,林氏这样的动作显得她更加瘦削娇软,让章靖忍不住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怜惜之意。   只见林氏笑笑,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凉的脸上仍旧那样娇媚可人,笑起来的时候更是让人怦然心动。   “天晚地滑,我为夫君掌灯引路吧。”   章靖闻言,伸手捏住了林氏的手,当触摸到了林氏指尖冰冷的时候,章靖微微蹙眉,一只手取过了林氏手中的宫灯,另一只手包住林氏的冰凉的小手,拉着林氏的手伸进自己貂鼠毛的风领里头,恰好就贴在他冒着热气的脖子。   一阵丝丝的凉意贴上章靖的颈子,那细腻的指尖紧紧贴着皮肤,让章靖不由得打了个颤,缩了缩脖子,他低头对着林氏浅笑。   “这样就不冷了。”   林氏没想到章靖竟会做到如此,她从未和章靖如此肌肤相亲,一时间满面通红,不知所措得想要将自己的手从章靖的风领里抽出来。   “夫君,快别这样,若是着凉了……”   林氏的话未说话,就被章靖生生打断了。   “哪有这么容易着凉,站着别动。”   林氏许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真就站着没动,只是一双泛着潋滟的眼眸就那样探寻的看着章靖,仿佛想要从章靖的脸上看一个究竟。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章靖不觉得脖子凉了,只触到林氏那凝脂般的皮肤,这才有些不舍的任由林氏将自己的手从风领里抽了出来。   林氏叹口气,仔仔细细的给章靖理好了风领上风毛,这才伸手要去拿被章靖拽在手里的六角宫灯,语气仍旧是那般温柔。   章靖急忙让开,另一只手隔着大氅搂着林氏,心情还算不错。   “为夫为娘子引路。”   林氏闻言,不说什么点点头,任由章靖搂着自己往前走。   一路上,章靖有些心不在焉,总下意识的朝着林氏脸上望去,他起初能够感觉到林氏的不安和无措,可对方却很快又平静下来,身边的这个女人似乎很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章靖有些犯难了,媳妇儿心思太难猜,这日子总觉得不太好过啊!   等两人回了自己院子,却见林氏一进门就停住了脚步,章靖也只好收住脚,一脸疑惑得看着林氏,心里头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只听见林氏抬头,温软却总觉得勾人的眼眸轻轻朝着章靖身上一扫,轻声问道。   “夫君今日还住书房吗?”   章大夫本着脸皮薄是没有媳妇儿疼的伟大指导思想,立刻顺坡下驴,搂紧了怀里香香暖暖的媳妇,做出很冷的样子。   “书房没炭火,昨晚上冻得我睡不着,还是住正房吧。”   林氏也是笑笑,她是聪明女人对内对外都不会不给章靖面子,轻轻挣开了章靖的怀抱,就在章靖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之际,伸手牵住了章靖的手。   “方才在母亲那里见夫君只顾着幺妹,自己没吃多少,我让春桃先来备了茶点,夜太长趁着时辰还早再用一些。”   章靖听这话,整个就囫囵沉进了“我媳妇儿对我真好”的蜜水里头,高高兴兴的就跟着林氏回了正房。   果真,炉子烧的暖烘烘的,桌子上摆着几道精致点心,还有一盏驱寒的姜糖水,再没有比这更贴心的了。   三月初的夜里,夜寒侵体,风里都带着股凛冽的味道,章靖的心却是暖暖的。   用了点心,林氏坐在榻上绣花,边上章靖靠在隐几上看书。   林氏绣得累了就抬头随眼扫过去,瞟见章靖手里拿的是一本叫做《悬壶杂记》的闲书,他却看得比寻常读书还认真,林氏从小认字,加之博闻强识,知道这该是一本医书,蓦地就回忆起那日自己崴了脚之后章靖给自己包扎的手法和模样。   林氏虽有些怀疑,却不是那种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人,想着章靖若是愿意说,自然是会同自己说清楚的,于是低头,继续绣着绣花绷子上的图样。   那是一株兰草,细瘦却又孤高清傲。   等到林氏绣完了之后,拆完绣花绷子,忽觉得一道炽热的目光朝着自己扫过来,下意识的抬头就对上了章靖那黑沉沉的眸子。   林氏霎时间的不镇定,手中尤有些皱着的锦缎就这样跌到了她的腿上。   章靖没见过林氏这样羞怯的样子,厚着脸皮毫不在意被发现了偷瞧林氏,伸手就从林氏膝上拿过了那锦缎。   林氏见章靖又对自己的绣花有兴趣,霎时间也有些着急,想要去抢。   谁知道章靖欺负她,伸直了手臂拿高了那锦缎,只等着林氏往自己怀里扑过来。   林氏是看出了章靖的心思,偏不遂他的心愿,摊手就问章靖要回来。   “还给我。”   章靖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林氏的手掌心,怕拍疼了她,特别的小心翼翼。   就见林氏被拍了一下,仿佛触电般的缩回了手,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就那样半嗔半怒的扫向章靖,会说话,也会勾人。   章靖轻笑,蓦地朝着林氏伸出手,厚着脸皮讨要他的。   “我的呢?”   林氏也是气笑了,指了指章靖手里擎着的。   “那就是你的。”   章靖却是缩回了手,低头看了那兰草半晌,不满而又特别理所当然的道。   “我要柳叶合心的。”   林氏抢过那绣着兰草的精锻,抬眼无可奈何得看着章·三岁·靖,估摸着这会儿的章靖怕是三岁都没有。   “你寻常在外,带个柳叶合心的荷包,叫人瞧见了岂不是要笑话你,你若真是喜欢我再绣一个柳叶合心的香囊,装上苍术、白芷、甘草、丁香还有冰片,放在你枕下,能宁心安神。”   有媳妇儿心疼的章三岁瞬间眉开眼笑,拿开了隔在两人之间碍事的隐几,朝着林氏身边挪了挪,伸出双臂圈着她。   “娘子,你对我真好。”   林氏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的将头靠在章靖的胸口,两人贴的极近,林氏能够清楚地听见男人胸口传来沉闷强烈的心跳声,很急促也不会骗人。   林氏的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抽了抽,微微有些疼,眼睛、鼻子也有些酸涩,很想哭。   屋子里气氛很好,章靖思虑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对着林氏说道。   “娘子,方才我已经同母亲说了。往后你莫要再为我找人了,我不想纳妾。”   林氏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竟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一向来不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再加之章靖圈着她,很难察觉到林氏这一瞬间的变化。   只听见林氏张了张嘴,有些艰难的对着章靖说道。   “这些事,夫君和母亲做主便好。”   这话一出口,章靖却是松开了林氏,扳着她的肩膀低头望着面前那张容色绝艳的面孔,他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抛开那美丽的皮囊看进林氏的心里去。   “娘子,我的事你做主。但是我不想纳妾,你很好,我也只想你对我好。”   这样的甜言蜜语就像是有毒一般,一寸一寸渗进了林氏的肌理,渗进了骨头里,有些疼,却让人心动。   林氏的眼眸里蓄着泪,她直直望着章靖,忽然不想要在隐藏自己的内心。   她听见自己问道。   “夫君,我能相信你吗?”   不知道自家媳妇儿脑洞巨大的章靖一愣,下意识的问出一句。   “什么???” 第十一章 晨起   林氏听到章靖忽然吐出这两个字,霎时间也回过神来,也是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她很快恢复了寻常清冷温和的样子,轻轻推开了面前圈着自己的章靖,随即站起身来。   “我去沐浴更衣,夫君也早些休息。”   仍旧坐在榻上望着转身离去的林氏,一时间没明白过来,但是心底隐隐约约总觉得自己被林氏白·嫖了。   章靖并不知道方才说话那一会儿的功夫,林氏的脑袋里已经播完了不知道多少集的虐恋情深的连续剧了,章靖眨了眨眼睛,伸手拿过手边小几上头的茶水一口喝干了,这才站起来去沐浴。   虽然不管哪个时代的男人都有着不爱洗澡的坏毛病,但是章靖却是个严格要求自己的人,坚持不管冬夏都每天洗澡的优良习惯。   等到章靖洗白白回到房里的时候,林氏已经铺好了床铺躺在了床的里边,难得的是今个儿林氏已经睡了,背对着站在床边的章靖,裹在大红的鸳鸯百子蝠纹锦被里头,只给章靖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后脑勺。   章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寂静的房中他清晰的听到了林氏平静的呼吸声,但是章靖知道林氏却是在装睡,只是不想理会他,就像是在和谁生气较劲儿似的。   章靖也不在意,反而有些高兴,媳妇儿太冷清了反而不好,两口子吵吵闹闹这生活才有滋有味,他这样想着美滋滋的爬上了床,看也不看放在边上自己的那床被子,直接就悄悄掀起了林氏的被子钻了进去。   等到躺在那儿装睡的林氏反应过来的时候,章靖已经厚着脸皮抱住了林氏的后腰,两口子一个被窝,章靖的身上散发出属于男性的火热气息,烤得整个被窝里都暖烘烘的。   林氏终于反应过来,装睡也是装不下去了,她翻了个身抬头望着蹭着脑袋搁在自己枕头上的章靖,心底里生气却又不知道怎么和章靖开口,只能用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眸瞪着章靖。   章靖却是一脸“媳妇儿你怎么醒了”的无辜表情,伸手摸了摸林氏披散下来的柔顺长发,声音低沉而温柔,仿佛是在哄着一个有着点儿起床气的小女孩。   “我把你吵醒了?睡吧,明个儿还要早起,幺妹怕是要过来。”   章靖一句话堵住了林氏一肚子的话,弄得林氏不知道该说什么。   瞧着林氏腮帮子鼓鼓生闷气的样子,章靖眉眼含笑,这才像个十七八的女子活灵活现的,不似雕像那类死物一般泛着深沉的死气。   章靖这样想着,忍不住低头在林氏桃花般柔软殷红的唇瓣上落下一吻,虽只是轻轻擦过。却闹得林氏大窘,白皙的脸上充血绯红一片,被窝里霎时间一阵翻腾,林氏翻身背对着章靖,脑袋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团虾子,又羞又恼。   吃到媳妇儿豆腐的章靖喜滋滋,抱着媳妇儿睡觉觉。   一夜好梦,大清早醒来,连日来吃好睡好的章靖遇到了每个男人在早上都会遇到那点事,那是证明一个男人身体健康,正常功能完善的标志。   这两辈子章靖都对自己的那玩样儿非常满意且自豪,作为一个生理卫生同样也是满分的学神,章靖对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可是,有且仅有这辈子都没和男人同一个被窝过的林氏却是尴尬异常。   林氏清晨的时候是被怼醒的,若是换了寻常日子她至少还要在多睡一刻钟,可是今日总觉得腰后头有个什么东西杵着自己,硬且执着,每次她下意识的伸手挪开都会非常固执的重新怼上来。   迷迷糊糊的林氏睁开眼睛,等到意识到怎么回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一直被踩着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她惊骇的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得想要和章靖分开一些距离,免得擦枪走火,大清早的叫人看了笑话。   林氏这么一折腾,被窝耸动,捂了一晚上的热气也散了,一阵凉风飕飕的直往脖颈子里头钻,原想再抱着媳妇儿眯会的章靖也是睁开了眼睛。   章靖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了林氏那张欲言又止的艳丽面孔,水汪汪的眼眸望着他欲诉先羞,一股热流往下涌,章靖才明白林氏那眼神的意思。   他一笑,不觉得什么,倒是那张素来温润的脸上不知怎的添了几分邪气。   林氏咬了咬唇瓣,心里嘲讽自己,虽说昨夜才一个被窝但是到底嫁过来两年多了,夫妻之间和谐的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反倒是矫情了。   虽说这样宽慰自己,可林氏到底还未经人事不免有些羞赧,低声轻问章靖。   “要不,我帮你?”   那声音细细软软,如轻羽拂过章靖心间,撩拨的人心尖颤颤,他正要点头答应,却听见外头传来了幺妹糯糯的女娃娃娇喊声。   “大哥哥,大哥哥……”   幺妹还小,稍有些大舌头,平常说话还行,此刻一着急喊出来的就好像是在叫“大蝈蝈、大蝈蝈”,引得屋外一种丫头善意的的笑声。   幺妹似乎是要冲进正房来,幸而被春桃拦住了,正小声劝着说章靖他们还未起床,让幺妹等会儿。   然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娇黏,虽然被拦住了却是叽叽喳喳的叫着章靖。   外头这样闹着,屋子里头在好的春光也被吹进来凉风吹化了,林氏瞧着章靖苦着脸叹气的样子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章靖咬牙,使坏得扑上去咬了咬林氏桃花般殷红的嘴唇,好一会二才肯放开她,捏了捏她的脸颊,粗着嗓子低沉道。   “看你还敢笑话你夫君。”   林氏不和他闹,然而想到章靖这样子还是忍不住满眼的笑,眉眼间多了几分促狭,却在章靖又想要扑倒她之前快步爬下床,换好了衣衫,随意绾了个松散的发髻,一边往外走,一边冲着章靖道。   “我先陪着幺妹去吃点点心,你洗漱完了就来前堂用早膳。”   说完,林氏已经掀了帘子打开门走出内室。   章靖瞧着那帘子下摆仍旧还在晃荡着的流苏,苦逼兮兮的继续自己过去三十多年的单身汉晨起日常,脑袋里想的却满是自家媳妇儿的倩影。   他媳妇儿怎么能这么可爱。   而此时此刻的林氏已经抱着叽叽喳喳的幺妹去前堂吃点心去了。   幺妹原本不肯走,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非要等着章靖出来。   也不知道怎么的,原本关系淡淡的两兄妹,偏生为了昨个章靖一颗糖,幺妹就黏上他了,一大早的巴巴跑来了。   林氏是嫂子,不能像章竣那样强硬抱着幺妹就走,只能好言好语劝着她。   “你大哥哥昨夜读书晚,现如今还在睡,幺妹让大哥哥再睡半个时辰,先和大嫂嫂去吃点心好不好?”   幺妹是个乖孩子,再加之听到点心,肚子里的小馋虫被勾起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看自己美貌如花的大嫂嫂,伸出藕节似的白嫩滚圆的手臂,娇娇软软的念着。   “要抱抱。”   七岁的孩子虽说天真,却没有幺妹这么粘人,可偏偏她生的娇小又圆润可爱,极其招人喜欢,谁见了都偏疼一些,因此林氏也俯下身,抱起了幺妹。   于是,等到章靖整理干净出现在前堂的时候,幺妹已经吃的肚子圆滚滚得赖在林氏怀里让她揉肚子了。   章靖捞起幺妹坐下来,让幺妹躺在怀里,勾起手指刮了刮幺妹挺翘的小鼻头教训她。   “别赖着你嫂嫂,让她累着。”   幺妹闻言,小嘴一撅,不满的瞪着章靖,娇滴滴的抱怨。   “大哥哥就宠着大嫂嫂,都不宠着我。”   章靖一只手接过林氏盛好端给自己的小米粥,勾起手指又刮了刮幺妹的鼻头,笑她。   “你大哥哥自然要冲着大嫂嫂,幺妹有母亲宠着,往后出阁了也有夫君宠着。”   林氏听着章靖没羞没臊的胡说,瞪了他一眼,嘘他一声,埋怨道。   “幺妹还小,你胡说八道什么!”   章靖笑笑赶紧闭了嘴。   躺在章靖怀里幺妹见此咯咯直笑,用手指刮刮脸,羞章靖。   “大哥哥被大嫂嫂教训了。”   章靖一脸自豪,直接将幺妹梳好的头发揉乱了,被狗急跳墙的幺妹挠了一爪子,险些咬他。   两人玩闹一早上,乳娘好歹将这小黏糊精劝走了,章靖总算是能安安眈眈将剩下的早膳吃了。   之后几天,这小黏糊精天天都来,一来便缠着章靖不放,最后不是被乳娘劝走的,就是被刚刚下学黑着脸前来的章竣拎走的。   着实过了一段悠闲自在的日子,白日里小黏糊精不在,章靖就借口让林氏陪着他温书,红袖添香,晚上了有媳妇儿亲亲抱抱暖被窝,简直不要太幸福。   不过很快,府学宫的官文也下来了,上头写着让章靖六月初九这日去府学宫报道。   官文是章靖去接的,客客气气的请了那送官文的差役茶点瓜果,又封了一个厚厚实实的大红包,最后才将那差役高高兴兴的送走了。   姚氏不好见外男,等那差役走了才将章靖唤了过去,恰好林氏领着幺妹也在。   姚氏反反复复将那官文看了好几遍,欢喜的不行,想着自己这长子弱冠才考上秀才,虽说做不了廪生,可是第二批的增生也是好的。   虽说增生不像廪生那般每月能够领取银钱粮食补贴,但是这些东西对于家境殷实富足的章家来说并不在乎。   毕竟章靖不是捐进去的附生,是实打实自己考上的,姚氏骄傲的不行。   阖上那官文,姚氏小心翼翼的递还给章靖,嘱咐他好生保管着,千万不要弄丢了误事。   章靖一一应了,才听见姚氏长长松了口气,转头对着林氏吩咐道。   “璟瑜考前我携你一同去了城外龙隐寺进香祷告了的,我这几日不太方便,你便同璟瑜一起去还愿,顺便再给寺内捐一千两,让龙隐寺给璟瑜贡一盏大海灯,日夜祝祷。”   林氏闻言忙应了,随后思索片刻又道。   “也给二弟和父亲各贡一盏吧,祝祷二弟大小三元,高中登科,祝祷父亲仕途顺遂,平安喜乐。”   姚氏闻言,满意点头。   “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   事实上,除了孩子这事儿,姚氏对着林氏没有不满意的地方,这个儿媳妇长得娇媚却又恭顺稳妥,事事又能照顾周到,自己想不到的地方她都给想到了。   只是啊……   姚氏的目光下意识的就往林氏肚子上扫,张了张嘴还未开口。   却见章靖忽然将幺妹抱了起来塞进了姚氏的怀中,而后一脸笑容灿烂的对着姚氏恭恭敬敬的告退。   “儿子同婉如还要回去准备明日上香祝祷的东西,恕不能陪伴母亲,让幺妹在这儿多陪陪母亲。”   章靖话毕,扫一眼坐在姚氏怀中的幺妹。   幺妹人精似的,立刻抱住姚氏的腰,黏黏糊糊的开始撒娇,一时间将姚氏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就连要对着林氏说什么都顾不上了。   章靖带着林氏就走,生怕再被催生。   小夫妻俩走出了姚氏的院子,林氏瞥眼瞧见章靖一脸松了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十二章 闹市   翌日一大清早,章靖就带着林氏去了龙隐寺的还愿。   因着就夫妻二人,想着龙隐寺就在城外路程也不远,便轻装简从,早出晚归恰好一日。   到了龙隐寺内,林氏早就提前一日命人前来这里布置过了,龙隐寺山门外早就有一个中年僧人带着一众小僧在等候了。   一辆并不怎么显眼的半旧马车辘辘而来,停在了山寺之下,只是挂在马车上的一块摇晃着的木牌上头刻着一个章字,显示着来者的身份。   那中年僧人见此,立刻迎了上来,恰好章靖掀了帘子出来,章靖一跃跳下马车,不待那中年僧人说话,就转身伸手去扶接着出来的林氏。   中年僧人有一瞬间的尴尬,却掩饰的极好。   等到林氏下了马车,瞧见被章靖晾在一旁的中年僧人,林氏悄悄看了章靖一眼,这才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对着那中年僧人行了一个佛礼。   “了空大师,今日叨扰了。”   那被称作了空大师的中年僧人口诵阿弥陀佛,回了个礼,随即客客气气得请了章靖和林氏上山。   身为高举社会主义伟大旗帜的无神论者,章大夫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被媳妇儿瞪了一眼之后乖乖站在媳妇儿身边一言不发。   面前是一条高耸而陡峭的石阶,石阶的最上方远远立着一间恢弘的佛寺,仿若在云间隐匿一般,隐隐约约。   章靖扶着林氏跟在那了空大师身后,一路上听着那了空大师说话,大概知道了这了空并非是龙隐寺的住持,只是因住持闭关清修已有多年,这些年来都是了空主持寺庙之中俗务。   章靖扫一眼那吃的滚圆的了空大师,听着了空大师眉眼间的得色以及对着林氏的谄媚和觊觎,章靖便知道这胖子六根未净,他自然而然的走到了林氏另一侧,隔开了了空与林氏,借着探讨佛法的借口露出一番十分向往尊崇的模样。   只是章靖口中却问。   “传言龙隐寺香客众多,为何今日不见一人?”   昨日章府派人来传话的时候,了空大师就知道了今日是章靖和林氏要来,自然知道章靖的身份,言语间自然也多了几分尊敬。   “龙隐寺的确是香客众多,只是听闻章少爷和少奶奶今日要来,贫僧才嘱咐了闭门谢客了,也好接待二位。”   章靖闻言一脸欣然,而后又若有所思,再问道。   “如此章靖还要多谢了空大师,只是有一事不懂,敢问了空大师,佛曰:众生平等。可为何了空大师为了招待我夫妻俩,却要将其他香客拒之门外?”   了空大师瞬间脸黑。   而后,章靖又问了几个角度极为刁钻的问题,了空大师无话可说,只能一路阿弥陀佛,脸色也越来越黑。   于是,按照姚氏吩咐的还愿和供灯之后,了空大师也没有要留夫妻二人的意思,甚至是送行也只是叫了座下以为小僧代劳。   章靖并不在意,心中有佛又何须佛寺佛庙,若心中无佛,哪怕是金身舍利,照样还是皈依不了。   林氏原本气章靖,可偏偏章靖一番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林氏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时间竟然无法反驳。   章靖见林氏生气,拉着她的手,笑道。   “既然回来的早,便去一趟街上,晚些再回去,免得母亲问起来。”   林氏真拿章靖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平日里章靖就是在家养伤,再加之原主是书呆子一个,根本没有朋友邀他出去玩,章靖也只能够呆在书房里或者复习原主看过的书,或找一些这个时代的人物传记或者游记或描写市井生活的小说看看,也算是了解这个世界了。   今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章靖自然不能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有些事情光靠原主破碎凌乱的记忆是没有什么用的,就像章靖对于林氏的大部分事情都是没有记忆的,想要最快的了解这个时代,最简单快速的便是融入市井之中。   马车刚到了城门口,章靖就拉着林氏下了马车,挥手赏了几两碎银让跟着的丫鬟、小厮和车夫自己找个地方喝茶。   底下人见章靖出手大方自然是高兴,眉开眼笑的找了个凉棚吃茶。   而章靖则是和林氏则是朝着人最多的茶馆走去,这种茶馆里头一般会有说书的,也会有唱戏的,一般说的唱的都是时兴的事情或者新编的故事,而大厅里头嗑瓜子、扯闲篇的人大多都是消息灵通的人,光是听他们说话便能知晓百家事。   章靖拉着林氏找了个大厅里相对僻静的角落,角落里放着个巨大的花盆,种着郁郁葱葱的发财树,正好遮挡了这张桌子,叫人很难发现。   章靖花了几个铜子叫了一壶茶,几碟子瓜子、花生、小酥、点心就开始听人扯大闲篇,虽说f大多数都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闲话,可零零落落倒真的让他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章靖面上不懂声色,只做是来听说书的,一脸悠闲的嗑着瓜子,可坐在一旁喝茶的林氏却总在仔细的观察着章靖,越是观察就越是觉得自己的这个夫君不凡。   难不成之前相处下来是她观察的不够仔细,还是这几个月里章靖在外经历了什么竟有这样大的长进?   林氏思索着,却见身旁的章靖忽而就将手中的一把瓜子扔回了碟子里头,站起身来拉着林氏的手就道了一声。   “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母亲怕是要派人出来寻了,你要是喜欢听咱们过些日子再出来。”   林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见章靖要走也就跟着他一起走出茶馆外头去,谁知道章靖刚一脚迈出了茶馆忽然停住了,林氏一时不查,险些一脑袋撞在章靖的背上。   章靖连忙护住林氏,低声问她有没有事。   林氏摇头,却见章靖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凑近她时低声飞快说了一句。   “有个人鬼鬼祟祟在茶馆外头,小心。”   林氏闻言,下意识的就要转头看去,却是被章靖按住了脑袋。   “别乱看,交给我。”   章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装作哄媳妇儿的样子,小心翼翼的揉着林氏额头,低声问她有没有事。   林氏立刻配合着。   “夫君不必担心,妾身无碍,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罢,小夫妻俩走出茶馆,朝着南大街的方向走去。   刚出了茶馆,林氏就瞧见不远处迎面走上来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穿着短褐,抱着头巾,虽低垂着头却也能隐隐瞧出那人胡子拉碴,面色黑沉,一双凶狠的眸子因为脑袋埋得很低很难瞧清楚,只是他的右手一直按在腰上。   林氏心底一动,大约明白了会发生什么时候,就在她想要拉扯着章靖转身跑的时候,却见那个大汉已然紧走几步掏出一把锋利的杀猪刀朝着这里冲来。   “你这个贱人,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杀了你!”   林氏惊呼一声,周围的人却早就四散逃开,生怕刀剑无眼伤到自己。   忽的林氏只觉得脚下一个趔趄,一只手将她扯到后头,紧接着身边的那道影子就这样猛地冲了出去,赤手空拳却是直面迎上那拿着杀猪刀的魁梧大汉。   林氏见此,凄声嘶嚎。   “夫君,不要!”   几乎同时,章靖人已经到了那大汉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大汉一声惨叫,随即哐当一声,被他紧握在手中的杀猪刀就那样落在地上。   那大汉咬着牙,目眦欲裂,双眼充血,猛地挥出一拳朝着章靖面门而去,只听见清脆的咯嘣一声,伴随着骨头移位的声音,大汉又是一声惨叫,两条胳膊都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垂了下来。   许是太过疼痛,那大汉像一只垂着手的大猩猩一样往前趔趄了两步,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地上,手上不能动,对方的嘴巴可是没有停下来过,一双虎目怨毒的盯着林氏,毫不客气的咒骂道。   “你这个贱人,奸商,害得我家破人亡,总有一日你会遭天谴的,难怪你不会生,谁娶了你他家就断子绝孙,你总有一日会被休弃,千人骑……”   只听见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落下,打断了那个魁梧大汉的咒骂。   章靖脚下一用力,将大汉脚边的那把杀猪刀往边上踢开,随即眯起眼冷冽的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大汉,劈手又是一个耳光挥了上去,毫不客气的嘲讽道。   “我媳妇儿你也敢欺负,弄死你都是你欠的!”   魁梧大汉听着章靖的嘲讽,什么话都没说,喉咙一动正准备一口浓痰唾在章靖脸上。   谁知道章靖可比他快多了,伸出两指直接捏住了那大汉的喉咙,唯一用力,那大汉喉咙一滚,那一口浓痰又被他直接吞了回去。   魁梧大汉险些被噎死,又觉得无比恶心,正想要开口继续叫骂,便见章靖两根手指顺着喉咙捏住了他的下巴,又是咔哒一声,整个世界便就此安静了。   很快,听到消息的官府衙差赶了过来,便瞧见了传说中体弱多病、只会读书的章大少爷站在那里,身边地上跪着一个魁梧大汉,满脸涕泗横流,一副被欺负的很惨的样子。   若非是有人报案的时候便简单的听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衙差们恐怕要以为这位身穿青衫、一脸温润无害的章大少爷才是凶犯了。   为首的捕头李达走近,还未走近就听章大少爷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如带着和煦的春风,温润且……嗯,毒舌。   “看来不管什么地方,官府都是在事情解决之后才会迟来一步的。” 第十三章 兄弟   捕头李达听到章靖如此说,不由得挠了挠头,脸上也露出了几分赧然之色,腆着脸连声告罪。   毕竟这事涉及到了章家的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若是章家追究起来,凭着章家在这地方上势力,上级那里他们自然也不好交代,也许还要受罚。   章靖倒也没真的要怎样,毕竟林氏和他半点儿没事,倒是地上那壮汉快要不行了,他勾唇笑笑也不说话,随后侧身拉过了站在身后的林氏上上下下打量着林氏,生怕她不小心哪里磕着碰着了。   林氏的脸色不太好,见章靖如此着急她的样子,面色一缓,拍了拍章靖放在自己腕子上的手背,安抚得说道。   “我无碍。”   林氏说到这话,侧头扫了一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李达,又收回了目光,对着低声说道。   “天色晚了,我们先走,这事若是让母亲知道了不好。”   章靖闻言便想到了他娘的性子,要是知道了这事怕是要闹大,于是对着李达微微一笑。   “李捕头辛苦了,这里便交给你了。”   捕头李达立刻会意,原本作为受害人,今日这一趟章靖和林氏是要跟着回府衙,至少要将事情说个清楚,可章靖到底身份不一样,又有功名在身,不去倒也无妨。   心思一转,李达立刻恭恭敬敬得对着章靖拱了拱手,客气道。   “那我送章大少爷回去,也好一路上保护您和少夫人的安全。”   这会儿其余的衙差早已将那个当街行凶的大汉扣押着带回去了,只留下李达还和章靖在这儿说话。   不过章靖也不打算让李达送他,笑笑拒绝了,同李达告辞,只牵着林氏便走。   而听说这边出事的车夫和春桃立刻迎了上来,瞧着两位主子平安,两人都是松了口气。   章靖和林氏上了马车,回到章府的时候就像是没事人一样,姚氏那里同样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是并不知道今日街上发生的事情。   倒是用了晚膳之后,章靖这儿来了个他没想到的人。   章竣是带着幺妹一起过来的。   幺妹一进门就呲溜从章竣的身上顺着大腿滑了下来,迈着小短腿蹬蹬蹬朝着章靖的怀里扑了过去,然而还没抱住章靖,脚下忽得被什么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却被章靖一下子抱在了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幺妹开心展颜,那肉嘟嘟的小爪子抱住了章靖的脖子,努力一抻,吧唧在章靖脸上亲了亲,黏腻腻的蹭在章靖怀中撒娇,咯咯直笑。   “大哥哥,大哥哥。”   一旁的章竣瞧的眼热,无奈自己这个亲妹妹却更加亲近大哥。   他走上前去,冷着脸,也不避着幺妹,直接道。   “听说你在街上遇刺,幺妹担心你,大晚上的吵着闹着要来看你。既然你没什么事,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章竣说着,伸手就要去抢幺妹。   幺妹抱着章靖的脖子更紧,脸埋在章靖的怀中,恨不得整个儿钻进章靖袍子里。   章竣就不明白了,这个小家伙自己从小带到大,章靖一向来和底下弟妹不怎么来往,怎么如今这小白眼狼就这么黏着章靖呢!   章竣到底年纪还小,难以将脸上无奈而又略显不满的心思一一掩盖了去。   坐在那里的章靖看着自家弟弟那样子,不由得抿唇一笑,忽然觉得他这个弟弟傲娇的有些可爱。   于细微处,有些原主没有看懂的东西,在章靖这个“外人”的眼睛里却是异常的清楚明白。   姚氏都还不知道今日街上发生了什么,幺妹一个整日就知道吃的孩子自然不会清楚,到底谁去打听过了也就不言而喻了。   章靖抬头望着浑身散发着冷气、一脸生人勿进样子的章竣,他唇角微勾,笑了一声,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笑着让章竣坐下。   “二弟刚到,不如坐一会儿,喝口茶。”   章竣低头,望着自家大哥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己,难得对自己这样好颜色,可心里总觉得毛毛的,脸上的表情也像是见了鬼一样。   章竣别过头去不看章靖,用拳头挡着嘴重重咳嗽了几声,虽然脸上还是一副“我不合作,我不理,我讨厌你”的表情,但还是听话的坐了下来。   小丫头很快奉了茶上来,还有一些小糕点是给幺妹准备的。   正好,幺妹今日晚饭没吃饱,一瞧见那一粒一粒精致的各色点心,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立刻弃了章靖就朝着那碟子小点心过去。   章靖望着幺妹,眼睛里多了几分暖意,却是开口对着章竣说道。   “我没什么大碍,人已经被抓住了,你不必担心。”   章竣正在喝茶,听到这话,含在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就要喷出来,一双微微挑起的凤眸里含着几分遮掩,又有被人看透心思的恼怒。   只听见砰地一声,章竣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口是心非得说道。   “你受不受伤与我何干,若非是幺妹哭着闹着要来,我也不会大老远跑这一趟!”   正在叼着一块桃花姬啃着的幺妹嘴巴里塞满了糕点,两颊鼓鼓的像是一只可爱的小仓鼠,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望着自家二哥,满眼的委屈。   明明是二哥拖着她来的,还不让她把饭吃完,二哥是个大骗子,以后再也不和二哥玩了。   幺妹这样想着,将半块桃花姬塞进嘴里,沾满了糕点碎屑的小手朝着盘子里伸去,两只手各捏了一块糕点,一转身扑进了章靖的怀中,塞满了糕点的嘴里嚅嗫着。   “二哥哥,坏!”   听到这一声,章竣的脸色更难看,他哼了一声,把奶娘叫了进来嘱咐她带着幺妹出去玩。   幺妹赖着不肯走,只扒着章靖。   章靖低头瞧着自己浑身油腻腻的爪子印,只能苦笑,双手穿过幺妹的腋下,将她整个儿架了起来递到了奶娘的怀中,再摸摸幺妹的脑袋诱哄道。   “你大嫂嫂想你了,你去看看她。”   幺妹歪着头想了想,这才肯让奶娘抱着离开。   这样一来,堂里便只剩下了章靖和章竣兄弟二人了,章靖不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便低头喝茶只等着章竣和自己说话。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章竣没好气得冲着章靖说道。   “你这几日倒是悠闲得很,只以为中了秀才便万事大吉了,书都不读了,整日里上街晃悠,还招惹那样的是非。”   章竣越说越上头,虽小小年纪,可看他那样子却像是一个为了不懂事儿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眉头紧紧蹙着,那张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满是一本正经的严肃。   “你虽进了府学宫到底只不过是一介增生罢了,到时候进了府学宫就是月试,再过一岁又是会试,你若再像之前那样十几年考一个秀才,我章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章靖看着章竣那认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章竣“孜孜不倦”得话语,急忙缴械投降。   “我知道了,明日开始我便闭门潜心读书,必定不辜负了二弟对我的期望。”   章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眯着眼睛看着章竣,话里也多了几分玩笑。   章竣闻言,一愣。   他似乎是没想到一向来与自己不和的大哥竟然没有和自己吵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心底里也蓦地升起一股失落来。   他这个大哥平日里也就和自己吵架的时候愿意多说几句话。   不过,章竣为了掩饰住自己对于哥哥的依赖,脸上的怔愣立刻换做了嘲讽的神色,挑眉冲着章靖冷哼。   “谁对你有期望了?指望着你明年能运气好些,也踩着最后门槛上了举人才好,也免得外人嘲笑我章家养出的大少爷不会读书!”   说到这里,章竣又有几分倨傲的将目光扫向了自家大哥。   “或者说你有不懂的大可以来问我,我便也会大发慈悲教你一二,毕竟就连先生也说,我的进度可比你快多了。”   章靖看着自家二弟这样的神色,也是露出几分无奈,他从未见过如此不会表达之人。   不过对于弟弟的好意,章靖还是点点头。   “好,过几日我去找你。”   没有如愿和自家哥哥大吵一架的章竣很憋屈,不高兴得瞪了一眼章靖,随后带着幺妹走了。   瞧着章竣离开的背影,章靖靠在椅子上,用一只手撑着额头,心底里不知怎的就生出几分酸涩的味道。   这个原主啊,真的是个幸福的人啊。   只可惜,太不懂得珍惜了。   从小父母很忙,自出生起就被丢给管家照顾的章靖捂着自己的眼睛,第一次生出了这种名为羡慕的情绪。   他的父母并不是对他不好,只是从童年开始就从来没有给过他想要的关心和爱护,只是单纯的期望他成为一个能够肩负起家族兴旺的男人。   父母对他的感情很疏离,家里佣人对他只有尊重,从未有人真正将他当成家人来看,他从小什么都有,也什么都没有。   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也从未奢望过什么,只是猛然间碰到一个什么都有,却不知道珍惜的人,不知怎么心底里竟也生出一些愤怒来。   原主真不是个东西!   章靖就那样坐了好久,努力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情绪,不知道多久之后,只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章靖从指缝之中睁开眼睛觑过去,便瞧见了林氏轻手轻脚得走了进来。   章靖放下了捂着眼睛的手,拉着林氏在自己的身边坐下,温声问她。   “还不睡?”   林氏摇摇头,双手却是轻轻的覆盖在了章靖的手背之上,不知怎么的,经过了白天的事之后,夫妻之间那种无形的屏障似是打破了一些,两人也亲近了许多。   只听得林氏温声软语。   “二弟又给你气受了?你也不必理他说什么,他一向来是这样的。”   章靖看着昏黄的烛光里,林氏纤长如鸦羽般的睫毛覆下来,烛光柔化了她过分艳丽的面孔,映得她十分的柔婉。   章靖依稀记得,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只是当时的原主大发雷霆,掀桌便走,夫妻二人形同陌路,之后原主更是搬出了章家跑去书院住了。   而这一次,章靖却说。   “他是为了我好,我晓得的,你也是。”   他说着,反手握紧了林氏的手。   ※※※※※※※※※※※※※※※※※※※※   【章靖不再】章竣:我哥可好了。   【章靖面前】章竣:辣鸡快去读书!!! 第十四章 情话   章靖抬眸,望着林氏的美好容颜,烛光浅浅,夫妻二人秉烛夜话。   “娘子,这些年辛苦你了。”   林氏微微有些泛着凉意的手就那样被章靖握在了掌心,章靖掌心那如太阳一般的温暖缓缓温暖林氏的手,这种温暖直达心窝。   林氏下意识得握紧了章靖的手,眼神渐渐变得温柔了一些,眼底也是晕上了泪意,身子微微一侧,靠在章靖怀中。   林氏没有说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年受的委屈,吞进肚子里的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可如今从章靖的嘴里吐出来,那种暗藏的情绪如同黄连水一般翻涌上来,不可抑制得想哭。   章靖低头望着靠在自己肩膀的林氏,即使这种时候,林氏也保持着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不近不远,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却又仿佛隔了一层什么。   章靖伸出的手在半空擎了半晌,停顿了片刻才落在了林氏的后背上轻轻的拍了拍,安抚似的拂过她的后背。   林氏的情绪收敛得很快,她坐直了身子,用帕子揩了揩自己的眼角,忽然望着章靖问道。   “夫君是不是也觉得我是那种心狠手辣的女人?”   章靖闻林氏这样说,一下子倒是没反应过来,怔愣下,满眼疑惑,不知道林氏指的是什么。   只听见林氏不急不缓,清清楚楚对着章靖问道。   “都说商人家的女儿卑贱,只因为商人重利,浑身上下沾染了铜臭味,为人又狡诈精明,是上不得台面的,莫说是官宦家的大家闺秀,便是普通人家的小家碧玉也是比不上的。今日那莽汉当街持刀要杀我,口中也只言我为富不仁,算计他家破人亡,想来旁人也是这么看的。”   林氏说到这里,不知怎么的心里有几分局促。   有些话夫妻俩没说过,但是心照不宣,林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出来,仿佛就仅仅只是想要对着章靖说。   说出来了,得到结果了,也就痛快了。   林氏目光平静,内心却是早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掌心也汗津津的,有些紧张,她紧紧盯着章靖,仿若只想要一个结果罢了。   可看着章靖沉默的样子,林氏忽然刚刚暖了点的心蓦地又凉了。   就在林氏在心底叹口气,打算就这样放弃的时候,忽的就听见章靖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我的心思不正,很歪。”   林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什么?”   章靖深情款款望着林氏,继续下半句。   “嗯,全都偏向你。”   林氏没说话。   章靖默默。   一时间空气里一片寂静,唯有章靖脑中的系统上蹿下跳,十分兴奋。   “情话经典1000句、撩妹大全、追妻全攻略,只有宿主想不到的没有系统做不到的。林氏现在是不是特别感动!”   章靖捏了捏眉心。   “你就闭嘴吧。”   章靖看着林氏的样子,总觉得林氏似乎并没有被感动到,反而是在极力憋着笑。   正经医科纯种钢铁直男,能把娇滴滴的实习妹子当男人用,做错了事就毫不在意对方性别直接骂成狗的章靖发誓,他这辈子真的没对谁讲过情话。   可是,首次求助系统的章靖总觉得这个系统似乎并不怎么靠谱啊。   但是,头铁的章靖想了半晌,还是决定再试一试系统给自己下载的《哄老婆的十万句经典语录》。   他对着林氏伸出了手,大义凛然得说道。   “把你的手给我。”   林氏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章靖的手掌之上,就见章靖忽的俯首,就那样在林氏的手背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随后,章靖一脸骄傲的说。   "我想亲一下我媳妇儿。"   林氏的脸终于腾地红了,羞赧的不敢再去看一眼章靖,却又听见章靖继续对着她说道。   “媳妇儿,天黑了,现在给你三个选择?”   林氏没说话,章靖继续。   “我上你床,你上我床或者咱俩同床。”   终于,林氏伸出手在章靖的脑袋上摸了摸,转而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蹙着秀眉一脸认真的喃喃道。   “也没有发烧啊,怎么今天一个劲儿的说胡话啊?”   章大夫的自信瞬间土崩瓦解。   一向来学习能力很强的章大夫第一次受到挫败,被小媳妇牵着手回屋睡觉,一直到躺下了都还在琢磨着自己的情话攻略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真直男·章大夫并没有发现,此时此刻他正和林氏躺在一个被窝里,枕着同一个枕头。   平日里都是他死皮赖脸,而这一回却是林氏主动的。   眼前一暗,床头的烛火被吹灭了,只有隐隐约约的月辉从窗缝里透进来,隐隐约约让人能够看见黑暗里的轮廓。   章靖只觉得有黑影朝着自己覆压而上,随即颊边有一凉凉的柔软的东西掠过,如蝴蝶停驻片刻,而那黑影也回到了自己的枕畔。   章靖终于回过神来,心头的甜蜜猛然间覆盖了所有的疑惑,让他顾不上去想其他,只回味着这个甜蜜而略带羞涩的吻。   黑暗中,只听见章靖抱紧了自家小媳妇,含着笑说道。   “媳妇儿,还好你把灯灭了。”   黑暗之中,被章靖抱着的林氏略动了动,让自己靠在章靖怀里更舒服些,倒是答了一句。   “怎么说?”   章学神举一反三,无比认真严肃的说道。   “否则我会看着你沉迷的一整夜睡不着。”   林氏:……   求你闭嘴吧!!!   ================   翌日,小夫妻俩难得睡得晚了一些。   当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晒进来的时候,林氏的眼睫微微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便见到了仍旧抱着自己睡得沉沉的章靖。   瞧着外头的太阳,她难得睡晚了。   为了不打扰了章靖清梦,因而并未不打算起床只由着章靖抱着她的林氏靠着自家夫君的胸膛,听着他炽热有力的心跳,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呼吸,林氏发现昨晚自己打算解释那行凶莽汉的事情,却被章靖一番土得掉渣的情话直接打断了。   林氏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的心思也会这样被章靖牵着走。   他们夫妻之间,仿佛有什么正在慢慢得,慢慢得变化着,不再相敬如宾,只是那种感觉似也不坏。   不过,有些事情林氏并不想要瞒着章靖,关于这件事情,她还是要寻了机会给章靖解释清楚才好。   不知何时,她已经变得不想让他再误会自己了。   林氏这样想着,靠得章靖愈发近了一些,安安心心的再一次闭上了眼睛。   而章靖却早就醒了,只不过林氏一直看着自己发呆,他便只好装睡,而当林氏靠着自己继续睡得时候,章靖心里美滋滋的。   于是,感情初初升温的小夫妻俩就这样在床底间腻歪到了日上三竿。   若非是林氏忽的想起来今日要去药铺算账,怕是章靖还能够装死到天荒地老。   老婆、孩子、热炕头,这样的日子真的是太舒坦了。   不过既然媳妇儿要去药铺,章靖自然也要跟着,毕竟昨日才刚刚发生了当街行凶的事情,今日又要放林氏独自出门章靖着实不放心。   章靖执意,林氏也不好阻拦。   章靖便让书童带上几本书,随着自己一道坐马车去了药材铺子。   章家的药材铺子位于青衣南巷最繁华的地段,也并非只是小小一间的门面,而是将周边四五家的店面都打通了,前头分成了问诊和抓药两个地方,后头则是供以煎药、重症病人暂歇、处理药材还有便是药材铺子伙计住宿。   前堂干净宽敞,因着章家药铺子的几位坐诊大夫医术医德好,铺子里头卖的药纯正,价格也公道,等章靖和林氏到的时候,章家药铺门庭若市,生意好得不得了。   章靖根据记忆知道,两年前林氏未嫁过来的时候,章家的药铺子不过是个小门脸,没什么名气,也没什么生意,每年几乎都往里头贴钱,哪里如今的样子。   还是林氏会做生意,更眼光长远,请了几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坐诊,又除常规药材生意之外,还做了一些强身健体的药丸药粉生意,两年间在好多地方都开了分店,竟也成了章家最大的进项。   章靖瞧着这间药铺,有一种我家媳妇儿真厉害的骄傲和自豪,恨不得告诉所有人我家媳妇儿有多么多么好。   只是他尽力忍着,一脸平淡没什么表情,绝对不能够让人看出来一向来谦谦君子的章大少爷本质上是只舔狗。   嗯,只舔他媳妇儿。   夫妻俩进了里间,因着林氏每个月都是这个时候来点帐,账房王先生也已经准备好了所有要用的东西正巴巴的等着林氏。   只不过,一向来早到的林氏不知为何今日却是迟了,让帐房王先生一度以为林氏今个怕是不回来了。   因而,当王先生非但瞧见了林氏,还瞧见了跟着一道来的章大少爷的时候,怕是王先生这样见惯了市面的人也是吃了一惊。   铺子里的人都知道,如今掌管着章家名下所有产业的人是大少奶奶,而大少爷一心只读圣贤书,怕进这些铺子会沾染了铜臭味,向来是不会来的。   可是,今日非但来了,章靖和林氏还是手牵着手来。   等章靖和林氏坐下来,夫妻俩一个点帐,一个看书,虽坐在一块,可章靖总会是不是从书里抬头看一眼林氏,直等到林氏发现了抬起头对上章靖充满热意的目光,章靖才肯笑着继续低头看书。   被秀了一脸的帐房王先生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该寻摸着娶一房娇妻了。   这满屋子爱情的酸腐味啊。   就在帐房王先生觉得人生寂寞如雪的时候,忽得从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似有一个女人高声苦恼的声音,期间还夹杂着几句不堪入耳的咒骂。   认真点帐的林氏听到这声音,放下手中狼毫,面色一沉,随即也是站了起来。   ※※※※※※※※※※※※※※※※※※※※   章大夫蒙头打着手电躲在被子里恶补土味情话~ 第十五章 妖魔   随着林氏站起来的还有章靖,他虽不知道外头到底发生了什么,单看着林氏的样子也知道来者不善。   章靖伸手握住了林氏的手,小夫妻俩十指相扣,望着林氏安慰道。   “你放心吧,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   林氏低头看看章靖握着自己的手,抬头对着章靖会心一笑,两人之间似隐隐已有几分默契,携手朝着外头走去。   帐房王先生只觉得自己眼睛都快要瞎了,只求着这两人赶紧出去。   小夫妻俩出了帐房,才到了大堂就瞧见了大堂里头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伙计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而大堂的中央却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花发妇人。   那小老太太鬓发皆乱,面部狰狞,一边拍着自己的大腿一边哭天抢地的骂着污秽之语,皆是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可偏生她虽生的瘦小干瘪,但是力气却是奇大,好几个伙计上前想要制住这个小老太太却都被挣脱了,甚至还有几个被一屁股推倒在地上,茫然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的。   药房外头倒是人头攒动,一个个都抻着脖子朝着里头望进来却是没有一个敢进来的,怕是一个个都是来看热闹却又怕伤了自己的。   恰好章靖携着林氏出来,那个小老太太原本还在哭泣叫骂着,一眼瞥见了林氏麻溜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迈着脚步就朝着林氏扑了过去,口中骂骂咧咧的叫嚷着。   “你这个狠心绝情的毒妇!害得我家破人亡不说,如今又害得我儿子进了牢房,我儿子被抓了我也想不活了,老太婆我和你拼了!果然做生意的都是烂眼烂赌场的奸诈货色,只想着把我们穷人的血肉吃干喝尽了!”   那小老太太一脸刻薄,嘴上不饶人,养的寸许长磨尖了的手爪子也是利索的很,直接就朝着林氏的脸上去了。   幸而章靖跨前一步,按住了老太太的肩膀不让她乱动。   老太太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便抬起头,乌眼鸡似的瞪了一眼章靖,恰好对上章靖冷若寒潭的眸子,下意识的就觉得心底一怵,缩了缩脖子。   小老太太虽说胆子小,可想着这么多人眼前章靖也不能够真的动手打自己,她可是听说过了的,这可是个刚刚拿到了那什么学名额的秀才,对方若是真的敢打她,她就直接往地上一趟,到时候闹到学院里,这秀才也别想好了。   不过小老太太还是很谨慎的甩开了章靖的手,退后了几步,佯作站不稳的样子,一屁股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的直打滚。   “我的命好苦啊,我辛辛苦苦拉扯长大的儿子就被这个没心肝的恶毒贱妇冤枉进了牢里啊。咱们家好歹也是沾亲带故的啊,我家遭灾了指望着投奔她,结果她一个妇道人家看上我儿子年轻力壮的,非要和我儿子做拿起子不干不净的事情。我儿子能肯吗?结果就被他害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命好苦啊,这种要浸猪笼的女人,乡里乡亲的容不得她啊!”   那小老太太越说越起劲,嘴里也没有个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顾里头多少真多少假,只想着自己儿子被判了十多年,反正自己也是不能好了,不把林氏闹得名声狼藉,她决不罢休!   而这小老太太一闹,偏就成全了邻里间看热闹的心思,这些人也不想着事情是真是假,反正他们也是听人说的,传扬开来了谁都不知道是谁说的,自然也不必负责,不过图个热闹。   眼看着事情就要闹大了,若是这话传出去,换了任何一个性子和软一些的女人都是恨不得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的。   可林氏偏生不是那样的人,让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她不会去做,却见林氏双眼微红,目光凛然,几步上前正要和那小老太太拼命的架势。   眼看着林氏要犯错,章靖急忙拦住了自家媳妇儿。   也许林氏扑上去和小老太太打一架,撇开了撕能将这事解决了,也是最简洁清爽的做法,但是却会让林氏多了凶悍的恶名。   章靖就觉着,他媳妇儿是天底下最温柔、最贤惠、最善解人意、最完美无缺的媳妇儿,这一点必须让所有人知道的,谁都不能误会了她去。   章大夫一身正气,搂着自家小媳妇儿心疼万分的说。   “这点子事让为夫为你做主,夫人辛苦了半日了,赶紧坐下来喝杯茶,静待着为夫怎么为你惩治刁妇的!”   说着,章靖让伙计找了张椅子给林氏坐下,又泡了杯她最爱的正山小种,静坐着看她夫婿如何靠谱的。   等到林氏坐下来了,地上撒泼、打滚、四脚朝天的小老太太已经闹了一会儿了,也觉得有些累了,甚至嗓子里也有些冒烟了,瞥眼却见林氏正坐那儿悠闲嗑瓜子喝茶呢,顿时气得险些没厥过去。   她张嘴正想要继续哭闹,却见章靖挂着一脸正直、和谐、仁爱、友善的笑容朝着她走了过来。   小老太太来不及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却见章靖忽而蹲了下来,指尖一根从坐诊大夫那儿顺来的银针无声无息间就扎进了小老太太的哑穴之中。   世界霎时间就清静了。   章靖站起身来,冷冷睇着地上抱着喉咙说不出话来的小老太太。   “挑拨离间,诽谤害人,迟早遭报应,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安知不是上天知你冤枉好人,降下惩罚!你还是好好珍重,免得死了进拔舌地狱。”   章靖的声音很大,大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代尊崇鬼神,迷信封建,若以鬼神之说警告,大部分人都会敬畏三分,哪怕是在让人难以置信,漏洞百出,也会有很多人相信。   其实,古往今来,不管人受了多少教育,都有封建迷信的一面。   牛顿晚年的时候还坚信上帝呢。   果然,方才的窃窃私语之声果真是小了不少。   章靖知道这并不能够堵住所有人的嘴,但是却能够震慑大多数人,之后后头,他自然还有后招。   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章靖吩咐伙计。   “来人,把这老太婆抬出去。”   话音刚落,几个早就看着这老太太不顺眼的伙计七手八脚将老太太抬了起来,直接擎过头顶朝着外头走去。   那小老太太原本还想要挣扎,可一看自己被抬得那么高,如今又发不出声,若是挣扎的太过了万一摔着了丢了命的可是自己,如此一想她也不敢再动,只能仍旧几个伙计扛着自己往外走。   后头还传来了章靖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   “小心些,丢垃圾也要轻拿轻放,若是砸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小老太太气得险些吐血。   章家的药铺子还要继续开,毕竟一旦关门反而让旁人诸多揣测,更加损了林氏的名声。   只不过方才还门庭若市,现下除非是真的着急买药救命的,否则便也没人进来了,毕竟这世上看是非的人多了,可是愿意主动招惹是非的人却极少。   林氏瞧着这样只能日后再做打算,现如今……   林氏偷觑了一眼站在那儿脸色并不怎么好的章靖,觉着自己还是要把事情给章靖解释清楚,虽然章靖今日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愿意义无反顾的站在自己这边。   不知怎么的,林氏蓦地想起昨夜章靖说的话。   “我心思不正,很歪。”   “嗯,全都偏向你。”   章靖似乎也察觉到了林氏朝着自己看过来的目光,转头,冲着林氏一笑,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配着那张耐看的脸,章大夫觉着自己迷倒自家媳妇儿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林氏若是知道这会子自家夫君还在想这种不正经,会不会气得揍他一顿再说。   好在林氏现在心底也正忐忑着,章靖若是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守妇道,根本没空去想旁的。   她上前扯了扯章靖的袖子,低声说道。   “同我来,我有话对你说。”   于是二人朝着后院走去,后院里靠着药斋有一间静室是单独辟出来给林氏寻常午睡歇息用的,一般无人擅入。   林氏给章靖倒了杯茶,这才慢慢告诉他关于昨日那个持刀莽汉和今日的小老太太的事。   “方才那小老太太说的不错,我和他们的确是沾亲带故的。那是我娘家的远亲,因日子过不下去,在我兄嫂那儿又打不着秋风便跑来投奔我。虽已出了五服,但论辈分算是我的表哥和表姨,我看他们可怜也就收留了,左不过是在药铺子里多留两个人干活。”   章靖闻言直点头,一脸我媳妇果然善良的神色。   林氏见章靖对自己做主收留了两个远亲在药铺里并没有怨言,也是微微松了口气,继续说道。   “起初一两月,这母子俩还算勤勉老实,我瞧着到底是自家人便给我表弟派了采购药材的活计,谁知道后来就盘点药材的伙计说一些珍贵药材总有缺漏,起初缺的不多,便也没怎的在意。谁知有一日,刚进货的一批人参出了问题,那混账东西竟以次充好,卷了钱财携着他老娘跑了。”   林氏说到这里亦是十分气愤,斗米恩升米仇,谁知道她竟然养出来两只硕鼠。   那半年来,林氏对着母子俩不错,给吃给穿、给房子住、給活计做,还想着要提拔拉扯这个表哥,谁知道他们竟是这样报答自己的。   林氏说到这里,不由得有几分哽咽。   但她向来是个杀伐果断的人,更何况如今是这样大一笔亏空,章家到底是不是她自己的,若是让章家知道了,怕是连她都要被打成监守自盗之人。   “我自不肯善罢甘休,一面应付着药铺子里的亏空,千方百计的瞒着家里,又要盘活这生意,另一面也要追查母子俩的下落。”   这话虽只是轻轻带过的一句,但是章靖却能够想象的出当时的林氏有多艰难,而他竟还不在她的身边。   “功夫不负有心人,数个月前终是查到了我那表哥就在临县,且已然三妻四妾成了一方土财主,我便使了些计策让他们家财散尽,当初来投奔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如今就是什么样子。而这一次,可再没有另外一个林婉如愿意拉扯他们一把了。”   林氏说道这里,不由得扫一眼章靖。   她从前都是不在意的,不在意人说她冷血无情,不在意人说她为富不仁,更加不在意被人说满身铜臭,可现如今不知道怎么的,却担心章靖说她狠毒,不给人留丝毫活路。   谁知道章靖却是一脸自豪。   “不愧是我家夫人,不但惩治了恶人,还替我章家挽回了损失,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林氏瞧着章靖这样,不免苦笑,她俯下身,伸手抚上章靖的面孔,仔仔细细的看着面前这个英俊隽永的男人。   “若我说我是心狠手辣的妖魔呢?”   章靖趁着房里只有二人,大胆将人揽入怀中,笑道。   “那也是勾引了我的妖,住进了我心里的魔。”   ※※※※※※※※※※※※※※※※※※※※   还没完,恶人是要惩戒的,流言不可能因为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完全消除的,如果人人都信鬼神的话,古往今来就没有那么多键盘侠了 第十六章 动心   林氏一愣,听到章靖这样的情话不免也心中滚烫,一颗心扑通扑通猛烈的跳了起来。   不可否认的,章靖对着林氏说这些话,在旁人欺辱林氏之际站在她这边,甚至问都不问得帮着她的时候,林氏内心里是千万分的感动的。   她深知,她的夫君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特别是对待她的时候。   那样的浓情蜜意,是即使在新婚燕尔之际也从来不曾有过的,却让林氏在这些日子里不胜欢喜。   林氏知道自己应该怀疑的,怀疑她的丈夫是不是被什么人冒充了。   实际上,她也曾经派人暗地里偷偷去查过,只是每每查来的结果都是章靖还是章靖,之前的章靖日日在书院之中上学下学,身边除了日日跟随着的书童,和旁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几个月来连门都不出。   林氏总觉得,那一切的改变似乎都是起源于韩文远的一块砚台。   林氏望着面前章靖墨色的瞳孔之中倒映着的自己,心底无端端涌上一句话,不要再多想了,接受他吧,去爱他。   从心底而来的那一句话,似乎就这样让林氏鼓起了勇气,她低头望着坐在榻上的章靖,两个人的呼吸很近,林氏几乎能够闻到这个男人身上那一股清冽的薄荷脑油的味道,很舒服,很干净。   一向来谨守着礼法的林氏,从未想过有一日自己竟然会如此的主动。   她泪眼婆娑,身上抱住章靖,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仿佛这样一个动作已经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   若是不好,若是他负了自己,她最多不过还是自请下堂而去,反正终究是等死,接受或者不接受又有什么区别呢?   林氏这样想着。   而此时此刻已然为在怀的暖玉温香而沉醉的章靖则完全不知道林氏在想些什么,他只觉得抱着自己的林氏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着,有泪水滴落在他的脖颈之间慢慢往下滑,滚烫的泪珠几乎要灼烧章靖的心。   章靖从未有过的手足无措,哪怕是遇到最棘手的病人也从未这样苦恼过。   媳妇儿哭了,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   那他现在是,认错呢?还是认错呢?还是认错呢?   章大夫沉默半晌,脑袋一抽,抬起头,忽的就抱着林氏的双颊,在她浅色的唇上落下一个吻,两片柔软的唇瓣很快分开,可林氏还是震惊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用那双泪眼婆娑的黑眸盯着面前的章靖。   只听得章大夫万分认真而又极为……强势得说道。   “女人,只准在我床上哭,其他时候不准哭。”   章大夫刚刚说完这句话,就听见耳边不断旋转着系统稚嫩却又激动的尖叫声。   【哟吼,宿主你真的是选择了一条和原来完完全全不同的路啊!!!】   这句话混杂在未成年系统无数的尖叫声之中,章靖并没有听真切,不过哪怕是听真切了,恐怕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势面前,章靖也没有那么多的注意力去思考系统这句似是而非的话了。   因为林氏哭着哭着竟然笑了出来,笑得原本蓄在眼里的泪水也都滑落下来,章靖慌忙去接,没接住,反而脑门上被林氏重重戳了一指头。   “你啊,大白天说什么浑话,那里还有读书人的样子!”   章靖悄悄搂着林氏不放手,媳妇儿面前认错态度良好。   “夫人我错了,我家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林氏瞧着章靖着实有些无奈,心里却是甜的,她顺势在章靖身边坐了下来,靠在章靖的肩膀令人默默的不说话,仿佛这样静静得呆着时间也能过得很美好。   林氏想了很多,猛然间却想到了一事,略有些为难得抬眸望向章靖。   章靖也同样在垂眸看她,林氏忽然抬眼望过来,恰好就对上了章靖炽热的眼神,她羞得满脸通红,赶紧低下头挪开自己的目光。   章靖笑了笑,亲了亲林氏的发顶笑问她。   “你有话就说,否则我会以为你想说爱我,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果然,章靖一开口寸草不生,林氏瞪他,章靖笑着执起林氏的手,亲了亲,随后猜道。   “你不用担心母亲,她若是为难你还有我在。”   章靖知道林氏在外对着外人手段凌厉,说一不二,然而在家中却恪守妇道,哪怕受了婆母再多的委屈也都是忍着忍着再忍着。   而今日之事若是让有心人扭曲了事实传到姚氏耳朵里,家里有得要闹,到时候章靖发誓,纳妾又要提上议程!   万恶的一妻多妾制度!   这日章靖回府的早,林氏便将要看的账本统一带了回去。   马车在章家门口停稳,不等马夫拿车凳子过来,章靖就已经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就瞧见章家正门口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厮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瞧,那小厮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尚有些稚气,显然也是察觉到了章靖看过来的目光,他急忙将脑袋一缩,随即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章靖也没管他,伸手扶住了弯腰走出马车的林氏,扶着她的腰轻轻一抱便下了马车,一旁的车夫抱着车凳子吃了一嘴狗粮。   小夫妻俩携手刚刚踏进门槛,就看见李泰家的迈着一双大脚快步朝着这里走来,李泰家的是府里总管李泰的媳妇,也是姚氏身边的人。   李泰家的走的飞快,带着一脸笑意就已经到了章靖和林氏的面前,客客气气得对着章靖和林氏纳了个万福。   “见过大爷,大少奶奶。”   章靖对着李泰家的微一颔首,算是见过了。   李泰家的仍旧是笑眯眯的,只是将目光落在了一旁林氏的身上,对着林氏说道。   “大少奶奶,太太找您过去有话说,劳烦您跟着我走一趟。”   章靖算是看出来了,李泰家的这是提早就等在这里堵人,生怕错过了还特意找了个小厮在门口瞧着,如此想来,姚氏那里大概也是知道了今天铺子里头闹出来的事情了。   见林氏要跟着李泰家的去,章靖伸手拦了拦,随即就对着李泰家的说道。   “大少奶奶今个累坏了,让她先回去歇着,明个一大早再让她去给太太请安,正好我有事要对着母亲说。”   章靖这样说着,就让春桃扶着林氏先走,看着林氏有一瞬间的犹豫,章靖的拇指捏了捏林氏的手,示意她放心。   “你先回去,等我回来。”   林氏见章靖执意,没有再说什么,一步三回头得走了。   李泰家的瞧着大爷和大少奶奶如此恩爱,也是不由得笑了一声,对着章靖笑道。   “这下子太太怕是放心了,之前太太一直担心大爷对着大少奶奶不好,如今看来大爷这样护着大少奶奶,原是把喜欢都是藏在心里的人。想来太太也放心了,只等着大少奶奶什么时候生下个小少爷,太太和老爷都要高兴坏了。”   章靖淡淡扫了一眼李泰家的,淡漠道。   “你今天话有点多。”   章靖也不蠢,李泰家的这番话显然不是在恭维他和林氏夫妻恩爱、举案齐眉的意思,而是在帮着姚氏催他们生孩子。   有些话姚氏是母亲,自然是可以说,可李泰家的说死了也不过是章家的家生奴才,对主子的事情有什么资格置喙。   李泰家的被章靖这样训了一句,直接闹了个没脸,脸色也随即变得难看起来,她当即闭了嘴,脸上的笑容几乎就要挂不住了,脸皮子也不断的抖动着。   不过很快,姚氏的院子就出现在眼前,章靖直接打发了一脸僵笑得李泰家的,径直走进院子里面去。   今日太阳正好,半下午的太阳还未落山,姚氏身边的二等丫鬟翡翠也闲来没事,就带着几个小丫头片子坐在廊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描花样子,抬眼瞧见来的是章靖而不是林氏都是露出了讶异的神色。   不过翡翠还是很快将手中的花样子随手扔进了绣花篮子里头,吩咐几个小丫头片子先退下,起身过来招呼章靖,脸上含着笑,一边给他打帘子,一边对着章靖道。   “大爷来的正是时候,老太太刚睡了午觉起来,现在正在里头吃茶果点心。”   翡翠说完这话,就转头冲着屋里头喊了一句。   “太太,大爷来了。”   章靖瞧着翡翠这样子不禁有些疑惑,若是换了寻常翡翠从来不会这样。   大约也是因为章靖脾气好,这些丫头又是和他从小玩到大的,熟悉的不行,其中年纪最小的翡翠和他更是最没大没小,若是换了平时翡翠能站起来迎一迎他都是客气的,哪像如今这样还给他打帘子的。   章靖并未直接进去,反而看了翡翠一会儿,问她。   “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要我在太太那里给你说情?”   翡翠笑着啐了章靖一口,一边推着章靖往屋子里头走去,一边走一边低声和他玩笑。   “大爷自己不犯错让太太生气就好了,您快进去吧,进去就知道了。”   说罢,就把章靖往里一推,自己却转身往外走,显然里头今日不用她伺候,她便闲着去了。   章靖也是满心疑惑的往里走,不过他的疑惑在绕过那扇珍珠屏风,看到里头坐着的人的时候,就完全解开了。 第十七章 小住   屋子里头除了姚氏还坐着几个人,幺妹照常所在姚氏怀中撒着娇,至于另外两个和姚氏年纪相仿的中年女人则是章氏宗族旁支的几位婶子姨妈,章靖记忆之中有她们的样子,却是叫不出具体的名称。   至于坐在最下首的,是一对母女,皆是穿着蓼蓝色的苏州织花缎子,只零星的在袖口、衣摆上绣着一些细碎的花纹样式,突兀得仿佛不像是这间屋子里该出现的人。   在章靖进来的时候,这对母女之中的年长干瘦女人就用一种直勾勾的目光盯着章靖,精明而又浑浊的目光里闪动着几分□□裸的算计,而坐在年长干瘦女人身边的丰腴少女则是至始至终都低垂着头,屁股在椅子上坐了小半,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鞋尖,怎么样都不肯抬头。   章靖惊讶于今日屋子里的人多,知道自己想来是误解了姚氏找他媳妇的用意了。   一时间,章靖的脸上略显出几分不好意思来,不过章靖也记得守着规矩,先是对着姚氏行了一礼,做出是来请安的样子。   “儿子给母亲请安,儿子刚回来,便来看看母亲。”   听见章靖如此说,姚氏下首的两个婶子立刻笑语章靖孝顺,言语间皆是夸赞姚氏有福气,生出来的儿子一个两个都是如此的孝顺之人。   姚氏脸上有光,自然也是高兴,招呼了章靖一一道。   "这是你家六叔公家的儿媳,姓尤,那一位是你表姑家的四媳妇,姓廖,你都叫婶婶便好。"   章靖一听,就知道虽在五服之内,却已经隔了不知多少代的亲戚了,只是住的比较近,因而今日来串门子,便也一一行了礼,叫了人,言语间都是客客气气的。   那两位婶子虽然门第不高,却也都是识礼数的,笑着回了礼,还不忘夸赞章靖几句,顺便问一问林氏。   说起林氏,章靖扫了一眼若有所思看着自己的母亲,只好硬着头皮将话圆过去。   “婉如今日身体不适,因而先回去歇着了,二位婶子今日怕是见不着了,不若来日让婉如登门,再给二位婶子赔礼。”   二人也不说什么,章靖左右瞧瞧,正准备告退。   毕竟他如今已经成年,这边厢一屋子女人他凑在这里极不方便,于是便有要走的意思。   谁知他话还没有出口,就被姚氏看出了他心底里的想法,笑了笑继续道。   “不着什么急?你媳妇那里我让府医去瞧瞧,她左不过是累着了,你去了能比大夫管用?”   姚氏都这样说了,章靖也只好站住了脚。   姚氏见自己这儿子还算配合,又伸手指了指站坐在下首的那对母女,眯眼笑道。   “这里还有两位你没有叫过人,正好也认一认,毕竟人家要在咱们这儿多住几日。”   章靖听着姚氏这么说,就知道应该也是亲戚,许是日子不好过便来求助,章家一向来大方又不缺这些散碎银子,对于上门求助的亲戚一向来是乐善好施的,只是不知是哪一边的,于是静静等着姚氏继续说。   果然,姚氏笑眯眯得指着坐在那儿少女笑道。   “这是我表家的亲戚,那位你管叫表婶,至于这妹妹也算是你表妹,姓秦名蕙兰,你见一见,她要在这小住几日,你好好照顾着。”   姚氏话音刚落,那表婶就笑眯眯的站起来,笑着冲着章靖咧开嘴,露出一排整齐得又有些泛黄的牙齿,他十分亲热的冲着章靖笑着说。   “大侄子,我是你表婶,给你带了些自家田地里种的瓜果,你今个晚上一定要尝尝鲜。”   章靖并不太喜欢这个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黄牙,看着人的眼睛精明而又算计的表婶,不过他还是笑着施礼,叫了一声。   那表婶大约是瞧着章靖如此客气可亲,便愈发有些放肆起来,她侧身扯了扯站起身来,仍旧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的少女,粗声大气得说道。   “叫人啊,在家的时候教过你规矩了,别一副小家子气的样子。这是你表哥,你有什么害怕的!”   那个称作是章靖表妹的丰腴少女很是羞涩,许是这辈子没有见过这样门闾高华、奢侈富丽的地方,一来便很是恐慌,如今被母亲这样责骂,更是有几分怯怯,更加不敢抬头看人,只低头怯怯冲着章靖道了一声。   “表哥好。”   屋子里很安静,可是若非是章靖耳力不错,少女的声音怕也是要湮灭在众人的呼吸声之中。   章靖只觉得少女可怜,却并未多想亦或是过多关注什么,只客客气气的冲着她笑道。   “表妹不用客气,既然来这里住便安心住下,有什么缺的少的只管和你表嫂说,让她给你安排,你表嫂温柔可亲,是顶好的人,你若是见了必定也会喜欢的。”   说起林氏的时候,章靖的脸上不自觉的浮上一抹得意自豪的神色,眼睛里也不胜的欢喜,脑海里总是浮现出林氏的笑靥,心里也忍不住更想要快些回去了。   只是,章靖的这些心思旁人皆是不知,所有的人只是对着章靖这样态度的满意。   就见姚氏微笑着,冲着表婶微微颔首。   那个粗野精明的女人立刻就会过意来,一双眸子里霎时间溢满了喜色,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着章靖,甚至还暗地里戳了戳身边的女儿。   被母亲示意的秦慧兰终于抬起头,第一次望向了这个声音好听、语气温柔的表哥,第一眼便瞧见了一张英俊隽永的面孔,这张面孔不似她所生活地方的那些庄稼汉般黝黑粗狂,反而泛着一些虚弱的苍白,可是那双暗藏锋芒的眸子,以及那浑身上下的一股书卷清贵气息让秦慧兰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秦慧兰咬了咬唇,之前百般的不愿意在此间都化作了绕指柔,垂下头掩饰住自己羞红的面颊。   而这些,天真单纯的,从未经历过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花式催婚的章大夫并不知晓,这些长辈们暗搓搓的正在谋划着些什么。   对于章靖来说,他对于秦慧兰如此和颜悦色,不过只是一个和善的表哥对着初次来家中客人的客气,以及对着一个被不懂礼数的凶恶母亲斥责的可怜少女的怜悯。   于是,等到姚氏身边的芝兰来禀,说是姚氏院子后边的西子居已经清扫出来,姚氏便令章靖陪着这位表妹去认认门。   章靖有些疑惑,却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姚氏的意思,却还是多问了一句。   “表婶不住在这吗?”   那表婶连忙笑着摆手,直言这个季节稻子还在地里,要忙的事情还多,便不多留了。   章靖也没多想,只当是这林慧兰不过是因为姚氏膝下寂寞便找来陪着她说说话,便对着秦慧兰的态度还算是不错。   只是,章靖的心底里终究是存了一份疑惑,他是成年外男,林慧兰瞧起来也有十四五六了,两人哪怕是亲表兄妹也要顾忌男女大防,更何况还不是亲的,院子里也不是没有丫鬟婆子,怎的叫自己送了人去?   章靖觉得不妥,幸而两人步出了姚氏院子,就瞧见朝这里来的春桃,章靖忙止住脚步。   春桃显然也是看见了从门里出来的章靖,她挎着食盒,快几步到了章靖面前,不等章靖问就说。   “少奶奶让奴婢过来看看,顺便来给太太送一些小厨房里做的糕点。”   章靖知道送糕点不过是借口,还是林氏放心不下自己,所以才让春桃来看看,心里甜滋滋的,他一把抢过了春桃手中的食盒,笑着吩咐她。   “你不用送进去了,我替你去送。你替我把蕙兰表妹引到后头的西子居去,这是来家中小住的表妹,往后你多照顾些。”   春桃瞧了一眼那身材丰腴,特别是臀部尤显得丰满挺翘的秦慧兰,若有所思,很快脑子里就转过弯来,她瞥一眼一旁像是解决了一个大难题一般松了口气的章靖,已然是知道章靖是何种态度了,也就放下心来。   随后,春桃对着秦慧兰行了礼,带着秦慧兰朝着西子居而去。   至于章靖,自然不敢再转头回屋子里去,只将那食盒给了廊下描画样子的翡翠,随后便径自回了自己院子。   等章靖回去的时候,发现屋门紧闭,他推门进去之时就瞧见春桃已经回来了,不知正和林氏说着什么。   主仆二人瞧见章靖,立时便不再说了,春桃告退一声便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二人,林氏也没有起身,只是将面前的一盏冰糖燕窝推到了章靖面前,温婉道。   “春日未尽,盛夏未至,你读书劳累,应当多多滋补才是。”   章靖隔着一张矮几坐在榻上,对着林氏而坐,轻轻用汤匙搅了搅瓷碗中白玉般剔透晶莹的燕窝,忽然出声问道。   “夫人,你知道燕窝怎么吃再好吃?”   林氏不解,遂看向章靖,等着他解答。   却见章靖轻轻舀了一勺燕窝,小心翼翼送到了林氏的唇边,眉眼含笑。   “自然是为夫喂夫人的最好吃。” 第十八章 绝色   林氏知道章靖皮这一下很开心,于是没有说话,只张开了嘴,将章靖递到自己唇边的那一口燕窝含住咽下,随后伸手拿过了章靖手中的勺子,也舀了一勺喂到了章靖口中。   小夫妻俩一人一口互喂了一碗燕窝。   随后,看天色还早,章靖便去了书房看书,顺便央着林氏陪他,林氏浅笑答允。   书房之中,夫妻俩一人看书,一人查账,都安静的坐着,满室墨香四溢,反倒让人觉得两人是那样的和谐惬意,怎么瞧都是一对璧人。   春桃进来的时候就瞧见了这样的景象,脸上不由得升起一股自得之色,斜眼瞟向了站在自己身后的秦慧兰,目光似乎在说,你看到了吧,我家大爷和我家少奶奶好着呢,你要是有自知之明的话,就别想着嫁进来做妾了。   “兰姑娘,我家大爷和少奶奶一向来这样,寻常也不喜人打搅,劳烦您稍等片刻。”   谁知道,春桃刚说完,转头一看就瞧见秦慧兰竟傻愣愣的站在门口,双颊浮动着一抹淡淡的红色,那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就那样紧紧盯着书房之中低头书写的两人,眼底闪动着一摸不知名的光。   只听见秦慧兰喃喃得低声说了一句,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着春桃说的。   “表哥表嫂真的是一对璧人啊!”   春桃霎时间所有的话都被梗在了喉咙里,气得两颊绯红,心底暗暗咬牙,这兰姑娘看着胆小怯懦的样子,实则深藏不露啊,往后她可要帮着少奶奶看好了大爷,免得被这个心机女给抢走了!!!   春桃这样想着,便狠狠的在心中给秦慧兰记上了一笔,自然这些秦慧兰都是不清楚的。   此时此刻的秦慧兰已然是沉迷在了目光所看见的这一幅画中,古雅清贵的书房之中,一对璧人同桌而坐,傍晚斜斜的阳光温柔得透过纱窗照射进来,就那样打在了书桌之上,给两人染上了一层金红的光晕。   光晕柔和,如用了滤镜一般,极美。   秦慧兰看得快要痴了,甚至不自觉的连呼吸都放轻了,她从小便喜欢美的东西,对着章靖一见钟情便是章靖长着一张梦中情人的脸。   如今看到章靖和林氏这样对坐着,更是美得让人窒息。   秦慧兰看了一会儿,终于意识到了身边春桃看着自己怪异的目光,秦慧兰终于想起来自己今日过来的任务,也想起了她娘走之前在自己耳边嘀嘀咕咕反复念叨着的那些话。   秦慧兰想了想,又偷偷多看了几眼,这才猛地捂着嘴咳嗽了几声,那声音很重,就像是得了肺痨的重症病人一般,直接就将书房之内的两个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站在一旁的春桃忍不住直翻白眼,果然是心机婊!   最先抬头的是章靖,随后才是林氏。   当章靖看见秦慧兰的时候不自觉的微微蹙了蹙眉,心想着她来干什么?随即又下意识的转头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林氏,生怕林氏会误会些什么。   却见林氏已经阖上了账本,放下了手中的狼毫起身朝着站在门口的秦慧兰走去,她握住了秦慧兰的双手,眼睛里带着温柔和欣喜的神色,笑着说道。   “妹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我方才有些不适便没有过去,怠慢了妹妹了,妹妹便安安心心在这里住下来,若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大可以同我说,我给妹妹安排。”   这样温柔体贴的一番话,再加上那张艳丽浅笑的面庞,秦慧兰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美人嫂子,直接就看呆了,她发誓,她这辈子就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直愣了半晌,才见秦慧兰羞红着脸,有些扭扭捏捏得点头说好。   秦慧兰并未瞧见,当她说出这个字的时候,林氏眼底闪过的一抹失落,不过很快就被林氏隐去。   章靖仍旧还坐在那里,一脸懵逼的望着这对未曾谋面的“姐妹”,并不太明白为什么女人能够见了第一面就特别亲热的姐姐妹妹喊一通,然后好得就和同一个人似的。   一边想着这个亘古未解之谜,就听见秦慧兰略显得生涩羞赧的声音响起,她的眼睛仍旧是低垂着望着自己的鞋尖,不敢去看在场的任何人。   “老太太让我来请表哥、表嫂一起过去用晚膳。”   听到这话,章靖刚想要拒绝,就听见林氏已经先他一步笑着答应了。   “那边一起吧,正好今日一起吃顿家宴,也算是给妹妹接风了。”   说完这话,林氏瞧着秦慧兰身上穿得略显单薄,又让春桃去取了一件自己新做的那件桃色披风过来。   春桃见林氏对着秦慧兰如此之好,不免嗤之以鼻,冷冷横斜了秦慧兰一眼,气冲冲的去取了,心里想着自家少奶奶凭什么对着这女人这么好,人家都要抢她夫君了!   等春桃将那桃色披风拿了来,翻着白眼直接丢给了秦慧兰,随即退到了一旁。   林氏瞧着春桃这态度做派,脸色一冷,扫了一眼春桃用眼神警告她收敛些,这才让春桃生着闷气垂下头,不敢再多说多做什么。   林氏笑着,一边将那披风抖开亲自披在了秦慧兰身上,一边对着她劝道。   “春桃从小跟着我,是我陪嫁过来的丫鬟,平日里性子就这样,你别介意,我回头好好教训她。”   而秦慧兰哪里管得这些,早已沦陷在了面前美人嫂子温柔如水的言行和娇艳妩媚的脸容之间不能自拔了。   等到秦慧兰回过神来的时候,三人已经坐在了桌前,酒菜早已上齐,只等着姚氏首先拿箸夹菜开席了。   今日家宴,府中人到的齐整,除了在外做官的章靖父亲,其余的人都在,只是章竣抱着幺妹远远坐着,正用一脸不善的目光冷冷打量着秦慧兰,虽未在言语间表现出来,但是眉眼表情已经显出了对秦慧兰的不喜。   至于章靖,则是全身心都放在身边的林氏身上,一脸“我不是,我没有,我不懂”的无辜表情。   林氏坐在章靖的左侧,右侧便是秦慧兰,至于秦慧兰的另外一边才是姚氏。   这样的座次有些微妙,不知不觉之间秦慧兰竟成了上宾。   可姚氏却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既然如此,所有人都动筷子默默吃饭。   此间,姚氏斜眼看过来,暗暗用眼神示意秦慧兰。   秦慧兰连忙加了两筷子鱼肉,添到章靖碗中,一边对着章靖露出羞赧的笑容,一边说道。   “今天的鱼新鲜,表哥多吃一些。”   章靖低头看鱼,半晌没说话。   章靖其实并不喜欢吃鱼,因为小时候家里的厨子为了方便和贪便宜,总是买那种鱼刺多的小鱼,清蒸之后点了豆豉酱油给章靖吃,加上管家虽恭敬,却也不会像对着自家孩子一样那般仔仔细细的挑了所有的刺出来,只叫章靖自己将小刺抿出来。   于是章靖常常被鱼刺卡喉咙。   那时候章靖年纪小,只听厨子说吃鱼聪明便被蒙过去了,且这种小事情也不好同一直在外工作很忙的父母说,直到一次鱼刺卡了喉咙十几个小时,险些闹得章靖送命这事才曝光。   虽然之后厨师和管家都被辞了,父母也对着他道歉了,但是章靖自此之后就十分痛恨吃鱼。   但是章靖并不知道原主喜不喜欢,他沉默着半晌,最终才将自己碗中的鱼肉夹到了林氏碗中,他记得林氏喜欢。   “这个你表嫂喜欢吃。”   一时间,饭桌上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被当场打脸的秦慧兰,就连姚氏也即将要塌下脸,却听见秦慧兰若有所思的说了句。   “原来表嫂也喜欢,表哥对着表嫂可真好。”   她的眼眸中冒着星光,仿佛很艳羡的样子,又好像很高兴。   之后,又是一片寂静无声,饭桌上的气氛仿佛比方才还要压抑。   秦慧兰:???   章靖:???   除了两个当事人,其余的人都低头扒饭,沉默不语。   直到章竣忽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冷声对着姚氏道了一句。   “我吃饱了,先回去念书了。”   不等姚氏说话,章竣随即起身,还对着坐在自己身边还在慢慢吃着饭粒的幺妹问道。   “幺妹,跟着我走吗?”   幺妹闻言,看看桌上几人,小孩子敏锐的嗅觉觉得气氛似乎有些不对,于是聪明的放下了碗筷,对着章竣伸出了肉嘟嘟的小胖胳膊,黏糊糊喊一声。   “二哥哥,抱。”   遂,章竣抱着幺妹走了。   饭桌子上吃饭的几个人里,除了秦慧兰殷勤的给林氏夹鱼挑刺,再也没有任何人说话了。   场面一度诡异。   等姚氏吃完这顿消化不良的晚膳之后,气得直接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于是,各回各家。   翌日,章靖不想呆在家中,便仍旧跟着林氏去了药铺。   章家这些年主要经营药铺生意,生意做得挺大,不过乡下也有不少良田和药田,以及后来的一些酒楼和布庄买卖,不过那些都是顺带着的。   祖地这里的这家是第一家老铺子,因而林氏平日若是没事会多顾着些。   可一向来顾客盈门的店里,今日竟寥寥无人。   章靖跟着林氏到了铺子里的时候,便觉出了昨日同今日人数的不同,望着一干愁眉苦脸的活计,不用想也知道,该是昨日的时候闹得不少人知道了。   章靖唯一蹙眉,握紧了林氏的手腕,冲着她安慰道。   “你别着急,凡事有我在。”   ※※※※※※※※※※※※※※※※※※※※   章大夫:我娘给我找的未来小妾貌似在暗戳戳舔我和我家媳妇儿的CP,怎么破,在线等,急! 第十九章 当家   然而林氏并没有想象之中那样美人娇软柔弱的身体往章靖怀中一靠,露出满脸含着泪意的酸涩与委屈,楚楚可怜的望向了自家夫君,又娇滴滴得喊一声“夫君你对我真好”。   林氏只是十分冷静的将自己的手从章靖的手掌之中抽了出来,对着章靖摇摇头。   “不用夫君为我费心,这些事情我往日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解决起来还算得心应手。”   随后,林氏平静又带着几分威严的冲着药铺掌柜吩咐道。   “你跟我进来。”   随后,林氏转身走进了后院内室,被媳妇儿嫌弃的章靖默默跟在后头,也随之走了进去。   后院内室之中,林氏坐在上首的其中一张座位上,掌柜的则是立在下首地上,恭恭敬敬得垂着头,等着林氏的问话。   章靖是随后进来的,他随意的在林氏身边坐下,掌柜的偷偷抬眼瞧了一眼章靖,发现章靖后头还跟着另外一个人,那是一个身材丰腴的少女,银盘般的圆脸,单眼皮,有些怯懦却总是偷偷的觑眼瞧着章靖和林氏。   掌柜的不解,似有些不太明白那少女的身份,章府的小姐只有嫡出的那一位,豆芽菜大的时候掌柜见过,虽然多年未见,却也知道六七岁的女娃娃长不成这么大。   掌柜下意识得就看看章靖,最终还是转头望着林氏想开口问。   却见林氏微一摆手,示意掌柜的不必在意,随后就问他。   “你将事情清清楚楚说一说,昨日大爷已然教训过那老婆子,就算让人再不信,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没有一个人来,今早起床就听见你让人来报说是有些已经下了订单的大户也送信过来,说是不要我们的货了,你可派人去问过缘由了。”   掌柜听着林氏如此说,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大少奶奶,是我不好,竟让人趁虚而入了,因这些年药铺和药田的生意越来越好,再加上铺子里的那些滋补药卖的也很好,其他的药铺对着章家药铺早有不满,如今几家药铺联合起来……加之有些街坊邻居嘴上不积德,这才闹成这样。”   林氏闻言,表示自己知道了,思考片刻之后便对着掌柜吩咐道。   “去发帖子,请镇海王家的王老爷和清江李家的李公子请过来,再取我的私笺去将州府霍家的二爷请来镇场,在青雀坊攒个局,这两家是我们这些年来供货的大头,只要拿下了这两家,其余的自然会自己找上门来。”   说完这句话之后,林氏挥挥手,让掌柜的去办。   掌柜的点点头,正要退下,却还是有些犹豫得转过身,很是担忧的问了林氏一句。   “那铺子还要开吗?今日一个人都没有,街坊邻居瞧见了的怕是更要说闲话,到时候便更加没有人来了。”   林氏闻言,低低冷哼一声,眸底闪过一抹冷冽之色,给她那张清艳卓绝的面孔更是增色不少。   “开着,一会儿怕是人就多了。”   掌柜听着林氏这么说,总觉得从林氏的话语之中听出了几分冷嘲之意,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赶紧退下了。   而这个过程之中,掌柜的始终没有多问章靖是什么意见,毕竟如今整个章家药铺里面是林氏说了算的。   说句实话,若是再过几年,但凡是林氏要和章靖合离之后再另立门户,恐怕章家底下那些得力的掌柜们都会一个个跟着林氏离开。   不过,对于掌柜的直接无视了他这种态度,章靖半点意见都没有,毕竟他只是个大夫,对着这种商场上的事真的是半点儿不懂,对着章家的药铺和药材生意也是一窍不通。   反而是悄摸坐在一旁观看了整个过程的秦慧兰看得明白,没想到表嫂除了是一个大美人,还是一个雷厉风行的铁娘子,眼底更是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只不过秦慧兰始终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也不知道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倒是这个时候林氏先起身,转头冲着章靖低低道了一句。   “我有事要出去半个时辰,夫君是同我一起去,还是如何在药铺里四处看一看?这几日送来了不少珍贵的药材,夫君若是有兴趣,我便让刘掌柜带着你去库房看看,顺便也帮着认认品相。”   林氏这话显然是想要将章靖支开了,然而章靖却是摇了摇头,仿佛是知道了林氏要做些什么,他摇了摇头执着得冲着林氏说道。   “我陪你一起去,看药材等空了有的是时间,不用急于一时。”   林氏闻言颔首,也没有强求章靖留下来,反正她夫君迟早要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迟了不如早知道。   于是,林氏便让秦慧兰留在这里喝喝茶小憩片刻,小夫妻俩携手就要出去。   秦慧兰自然乐得清闲,喝喝茶吃□□致点心,全然忘了自己的使命。   等在外头后院里面的夏树瞧见章靖和林氏携手出来,后头没有跟着秦慧兰,不由得有些着急,她可是姚氏专门指给秦慧兰的二等丫头,姚氏暗地里让她时时刻刻提醒着秦慧兰自己要做些什么事。   如今夏树瞧着大爷和大少奶奶都要走了,秦慧兰还坐在里头喝茶,夏树一脸恨铁不成钢,赶紧进去冲着秦慧兰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秦慧兰才反应过来她是来干什么的。   于是秦慧兰赶紧将手中的点心塞进了嘴里,一口吞下,完了还将手边还剩半盏的茶喝干了,摸了摸嘴边的碎屑这才三步并作两步的冲着外头紧赶慢赶而去。   此刻,章靖和林氏正要上马车,秦慧兰急急忙忙的赶了出来,一把就抱住了已经上了马车正冲着林氏伸出的手的章靖的胳膊,连声道。   “表哥表嫂要去什么地方,带着我一起嘛。”   这一回,章靖还没有说话,一向来好说话的林氏却是冷着脸毫不客气的直接拒绝了。   “不行!你不能去!”   林氏说完这话,转头冲着掌柜的和一个伙计说道。   “好好伺候着表姑娘在后院吃茶,若是她觉得闷了便让人送她回府去。”   秦慧兰从未见过林氏这样恐怖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怂,她缩了缩脖子,抿着唇有些怯怯的对着林氏说道。   “表嫂对我好凶,我不过是想要跟着去罢了,我问我表哥。”   说罢,秦慧兰就朝着章靖看去。   却听见章靖异常冷静得冲着秦慧兰说道。   “我家大事听我的,小事都听你表嫂的。”   说完这话,章靖心底里默默补了一句,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媳妇说了算。   被塞了一嘴狗粮的秦慧兰表示不想说话,对于这种送上门的肥肉都不出的男人,她真的怀疑章靖是不是那方面不行。   好烦啊,好想听表嫂的,进去坐着吃茶过点心啊。   眼瞧着秦慧兰懒癌上身,站在一旁的夏树有些着急,使劲的冲着秦慧兰使眼色。   秦慧兰也是瞧见了,明白了夏树眼神里的意思,秦慧兰努力振了振精神,想到将来嫁进章家的荣华富贵,哪怕只是做个妾,只要能够给章家生个儿子,凭着和姚氏的这一层亲戚关系,也不愁将来没有好日子过,至于做妾还是做正妻又有什么关系,能过上好日子就行!   于是,秦慧兰死抱着章靖的胳膊不撒手,努力抬头望着章靖英俊的脸,直接无视了章靖一脸别扭的想要被她甩出去的表情,按照夏树昨晚交给她的法子,娇滴滴的问道。   “表哥,我想跟着你和表嫂一起去嘛?你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会害怕。”   章·钢铁直男·靖扫了一眼秦慧兰,随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就在秦慧兰以为章靖软化的时候,却听见章靖吩咐自己身边书童。   “言欢,你陪着表姑娘家去,不要让她一个人害怕。”   秦慧兰闻言转头望了一眼从人群之中走出来的书童言欢,只一眼秦慧兰知道对方是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因为言欢非但不是一个细皮嫩肉、肤白貌美的十几岁小男孩,反而是一个身材魁梧、肤色黝黑、一个能打十个的壮硕汉子。   这个书童是姚氏特地为章靖挑选的,毕竟章靖性格太过内向,在外读书容易遭人欺负,身边若是能够跟着这么个人形泰坦,旁人多多少少也要顾忌几分,更何况这样的人挑个水,提个重东西也方便。   于是,在看到言欢的那一瞬间,秦慧兰心中对于常常在戏文里听到的俊俏公子身后跟着的俊俏书童的梦想彻彻底底的破灭了。   她十分不愿得眼泪汪汪盯着章靖,还想要撒娇。   “表哥,我不要回去,我要跟着你一起。”   可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听令于章靖的言欢已经大跨步上前,站在了秦慧兰的面前,高大的身影直接形成了一大块阴影将秦慧兰的身影直接笼罩了进去。   言欢不但人粗犷,声音同样也是粗犷,只听见他粗着声音冲着秦慧兰和善一笑。   “表姑娘放心吧,有我言欢在,谁来了都伤不了你。言欢我十二岁就在山里打过老虎杀过狼,绝对能够保证您的安全,您不必害怕。”   秦慧兰望着言欢笑得如此狰狞的面孔,直接哭了。   这一回是真的哭了。   她想对着言欢说,你才是最可怕的!   然而,章靖已然是挣开了秦慧兰死死地抱着他的手臂,伸手将林氏拉上了车,令车夫轿驾车离开。   风里,只有秦慧兰一人对着魁梧壮硕的巨汉书童。   秦慧兰:嘤嘤嘤,救命啊!!! 第二十章 醋坛   四五月里,春日还完全过去,早晨的风尤就带着几分凉意,马车辘辘而行,很快就到了一处街巷,这里的路十分的狭窄,不足以令得一辆马车而去,而这样小的路两边还有零星几人在地上直接铺了一张旧布,将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扔在布上叫卖,也不全是新的,更多的是用旧了不要的东西。   马车进不去,便在街巷口的时候停了下来,林氏同章靖一起下车携手朝着里头走了进去。   此番随行的马夫是林氏的心腹,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着林氏来这种地方了,因而一问都不问,等两位主子下了车,直接牵着马熟门熟路的就去找了个地方歇歇脚。   章靖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也不问只等着林氏告诉自己,既然林氏愿意带着自己来这地方,便一定会告诉他。   果然,就听见林氏悄悄在章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这里是黑街,白日不开因而人少,只有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这里什么东西都卖,也帮人处理事情,恰好我同这里的蛇头有些交情,便托他办点事情。”   章靖闻言,点头,随后却是什么表示也没有,不惊讶也不劝解林氏的饶人处且饶人。   这倒是让林氏有些惊讶,她原以为章靖执意跟着自己来是为了阻拦自己,却不想身边的男人一脸坦然的模样,反倒让她有几分看不透。   两人走了一会儿,章靖才说。   “夫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有错,也是旁人先错了,夫人才会出手教训他们,让他们再也不敢冒犯夫人。”   这样的话,林氏昨日已经听过一遍了,她苦笑。   “你一届读书人,身上有着功名,何苦跟着我来这种地方,若是叫旁人瞧见了,还累你名声。”   谁知道,章靖竟异常认真的摇了摇头,目光炯炯望着林氏,一字一句道。   “若有人欺你、辱你、骂你、嘲笑你、诽谤你,我便站在你边上,他们对你,同样也是对我,然后我们夫妻一起报复回去,绝不能让人随意欺负了去!”   林氏原本以为,章靖之前同自己说的话不过是甜言蜜语,之前只觉得心动,过后也就不觉得什么了,如今才知道,章靖所说的并不仅仅只是嘴上说说的,他是记在刻在心里的。   林氏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来时心底的那种不安也渐渐平复下来,不再纠结于章靖若是知道了她本来的样子心底到底会想些什么。   如此,二人已经停在了黑街一处小院落前面,那是一道小小的木门,看起来并不怎么华丽大气,与想象之中黑帮大佬相差很大,唯独相同的恐怕就是门口两三阶石阶上头或靠着或懒懒坐着那几个小混子了。   这些人原还是凶神恶煞的模样,等到看清了来的是林氏,皆是一个个露出了恭敬的神色,客客气气得将林氏请进了门。   “原来是大少奶奶,您今个儿怎么有空来咱们这儿,请进,快请进来,我这就去找老大去,我们老大说了,大少奶奶什么时候来都是随便进这地方的!”   说完这话,已经有人恭恭敬敬的准备上来伺候。   章靖听到地方这话却是忍不住觉得刺耳,他媳妇有黑的背景他倒是无所谓,可为什么总觉着自家媳妇儿和那蛇头关系说不出的暧昧啊。   章靖肚子里忍不住冒酸水,偷偷觑一眼自家媳妇,然后悄悄捏紧了自家媳妇握着自己的手,好软,好滑,我媳妇真可爱。   然而见着章靖也要抬脚跟进去,引路那人却仿佛才瞧见站在林氏身边的章靖,蹙了蹙眉。   “大少奶奶,这是?”   林氏不悦对方脸上露出那样的表情,伸手挽住了章靖的胳膊,两人之间多了几分亲热的样子,这才冷声对着那人道。   “这是我夫君。”   那人这才笑着恭敬道歉。   “原是章大少爷,失敬失敬。”   章靖被林氏搂着胳膊,心花怒放,满心都是“我媳妇真爱我”的粉红泡泡,也顾不上和那个引路混混计较。   随后,章靖才同林氏到了后院花园的一处凉亭里头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蛇头终于出现的时候,章靖登时愣住了,满脑子都是“我真傻,真的”!   顷刻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削瘦,面若桃花的美貌女子已然踏进了凉亭之中,还未到石桌这里已然是张开了双臂扑向了林氏,两人抱成一团,那个美貌女子语气兴奋异常,不断得在林氏怀中蹭蹭,一脸欣悦的样子。   “林姐姐,你许久不来看我了!我想你想的好苦。我已经听你的话很久没有让底下的人做坏事了,你若是再不来看我,我可就要违背誓言了!”   林氏瞧见美貌女子如此粘人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对方脑袋,温声说道。   “我顾着一大家子,忙得很,这不是一得空就来看你了吗?”   林氏这样说着,一边拉着美貌女子坐下,一边同章靖说道。   “这便是我同你提起的‘蛇头’。”   章·醋缸·靖已然是风中凌乱了,只能对着蛇头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了,其实这姑娘挺可爱的,看起来并不是像是什么坏人。   就在章靖看着蛇头的同时,蛇头也在上上下下打量评估着面前的章靖,两人都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只听见蛇头十分轻蔑得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句。   “这男人完全配不上你!”   章靖:……   他收回刚才的话,这姑娘一看就不是好人!   倒是坐在那儿的林氏仿佛并未看见两人用眼神打架似的,喝了一口茶,放下手中的茶盏,冲着蛇头说道。   “我今日来是有事想要请你帮个忙。”   蛇头一听林氏有事找自己,也不上和章靖置气了,急忙笑靥如花得直接就答应了这事。   “林姐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同我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绝没有含糊的。”   林氏见蛇头应允了,也就没有要多逗留的意思,想来也是为了章靖的名声,她只将一张叠好的花笺给了蛇头。   “要你帮忙的事,都写在上头了,你照着办就好。我还有旁的事,先走一步。”   林氏言毕,起身就要同章靖离开,蛇头还想要留人,却被林氏拒绝了。   这姑娘也是大气,绝不会黏黏糊糊的缠人,立刻让人将林氏和章靖送了出去,临了还冲着林氏的背影喊了一句。   “林姐姐,你若是什么时候后悔了想要合离了就找我,我必定给你找一个全天下顶好的男人,必要配得上你才是。”   章靖气得半死。   身后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清越动人。   林氏侧头瞧见章靖黑着脸,伸手摸了摸章靖的脸,想了半天才想到一句。   “你是最好的,我不同你合离。”   章靖顿时就不气了,握着林氏的手,执起,低头亲了亲林氏的手臂。   又眯着眼睛笑看林氏。   “我媳妇好甜!”   林氏望着章·三岁·靖,也是露出了一抹笑容。   等到二人回到章家药铺的时候,麻烦的秦慧兰已经被言欢弄走了,掌柜正带着伙计在铺子里干活。   其实说是干活,实际上他们都闲着,因为今天连一个客人都没有。   林氏也不着急,让人搬了一套桌椅过来放在角落,又弄些了干果点心,她坐下陪着章靖看书温习,仿佛全然不将药铺的生死挂在心上。   可偏偏掌柜的和那些伙计们一个个就像是完完全全相信林氏一样,瞧见林氏如此轻松,便觉得林氏已然胸有成竹,便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等着客人上门。   谁知道,从上午等到中午,用过午膳,一直等到半下午,路上行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药铺子外头又想起了一阵哭闹声。   几个伙计探头望出去,却见是昨日被扔出去的那老婆子,脸上愈发不忿,正要发作,耳边就传来了林氏的令声。   “把门全都打开了,只让她哭,只要不进来就随她怎么闹,不用在意。”   ※※※※※※※※※※※※※※※※※※※※   章大夫:总觉得我媳妇儿开了个后宫,肿么破,在线等,急? 第二十一章 热闹   林氏这样吩咐,终于有一两个新来的伙计偷偷的开始觑向章靖,却发现章靖一直沉默着坐在那里低头吹着茶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那两个新来的伙计有些摸不着头脑,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冲着他们的脑袋上各来了一下。   俩人回头,就看见一脸严肃得站在他们身后的掌柜,冲着两人吼道。   “看什么看!东家的事是你们能看的吗?还不快去干活去!”   俩伙计听见掌柜的话,其中一个嘟囔着不满得小声说。   “客人都没有,有什么活能干?要是再这样下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掌柜的一巴掌再次打在了脑门上,然后苦哈哈得被赶去了后院晒药材。   另外一个新来的伙计看着他这样,心底窃喜,幸好自己没有多话,刚这样想着,此人就被掌柜的吩咐去将整个药铺的柜子都擦一遍。   解决掉了两个偷懒磨洋工的小兔崽子,掌柜的这才担忧的朝着门口望了一眼,虽然他信任林氏能够将这件事情解决掉,可是门口的那个大哭嚎啕的小老太婆实在是太有碍观瞻了。   掌柜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拿着水壶上前给章靖和林氏添了水,这才垂头低声问林氏。   “大少奶奶,要不我偷偷的让人将那小老太婆弄走,找个人把她看起来……”   一旁正在嚼茶叶的章靖闻言,低笑了一声,瞧了一眼门口的衣衫褴褛,拍着腿哭诉的小老太太,眼睛里多了几分冷嘲。   “看起来还要白养一个废人,又要浪费人力看着她,她配吗?更何况,万一一个没看紧跑了,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章靖说到这里,冲着掌柜的灿烂一笑,宽慰他。   “有你家大少奶奶在,怕什么。”   章靖的话音刚落,就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道比门口那小老太太更加粗犷更加凄厉无比的嚎叫声,那是一个男人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余银凤你这个狠心不要脸的女人,嫌弃我穷,就抛夫弃子跑出来,竟然嫁给了这个有钱的老头,你……韩文枚你抢我妻儿,你这是要逼死我全家啊!!!”   掌柜的听得这一声,也下意识往门口走了几步,便看见斜对角的那家广济药铺外头,一个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身后两个半大的孩子拉着一条横幅,上书几个大字“还我妻儿”。   掌柜的不由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回头疑惑得望了一眼林氏,不敢相信大少奶奶所说的办法就是这个???   虽说这家广济药铺的确是讲了他们不少谣言和坏话,也是这家铺子的老板带的头要和章家药铺作对,可这找几个人学着小老太太的样子在他们门口闹真的有用吗?   然而片刻之后,掌柜的就傻眼了。   因为这一条街上,不少铺子门口都拉起了横幅,门口也有不少人或是哭叫,或是用各种办法吸引了路人的注意力。   而这个时候,章靖叫了一声掌柜的。   掌柜的回头,便见章靖已经抖开了一条横幅递给了掌柜的吩咐他道。   “找两个人拉了横幅站在店门口,就在那老婆子边上,不管她说什么,只拉着横幅站着不动就好。”   掌柜的点头应了,想着是自家大少爷的吩咐看也不看横幅上面写了什么,便叫了两个人按照章靖的吩咐拉着横幅站在药铺门口的台阶下头。   虽然整个街道都热闹起来,分散了不少人群,但是这个时候仍旧有不少人站在门口看热闹,横幅一拉,露出上头几个金灿灿的红底漆金大字。   一时间,不管认字不认字的都探头望过来。   只听见一个路人按着上头的字一一念道。   “章家药铺,物美价廉。当代神医,妙手回春。灵药无数,救人性命。”   众人绝倒。   就连听见了一耳朵的掌柜也是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从门口的台阶上摔下去。   大少爷简直绝了!!!   掌柜的这才仔细瞧着满大街的那些横幅,上面乱七八糟得写满了字,如广济药铺那条横幅除了巨大的“还我妻儿”四个字外,只用勉强看得清楚的小字点缀了“广济药铺出品”六个字。   也有直接就和章靖这样臭不要脸,打了横幅直接夸自己家的。   更有甚者,那赤红色的横幅上头不知所谓的写着“大家都有横幅,我没有岂不是很没面子”云云开玩笑的俏皮话。   掌柜的看着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家大少爷和大少奶奶是如何说动这么多人一起打横幅的。   掌柜的自然不知道,章靖用的一个非常不要脸的办法,只沟通了那些平日里关系好的店铺,至于像广济这种平日里见了面恨不得吐对方一口唾沫的,直接找了人白给人家打个广告就是了。   自然,横幅上面写些什么,就由章靖说了算了。   而这会子,坐在门口那哭闹的老婆子正一脸懵逼,似乎是被这个完全没有想到的场面给惊着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继续坐在这里哭,还是转身就走了。   不过,当老婆子瞧见整整一日没有生意的章家药铺里面陆陆续续走进去客人了之后,老婆子还是决定继续哭闹,她铆足了力气力求比别家的哭的更想,闹得更欢实。   然而让那老婆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什么她哭嚎的愈发厉害,那些门口看热闹的人就愈发往里面走,她心一横就想要抱着其中一个正要上阶梯的客人的小腿不让走。   谁曾想,老婆子还未有动作,章靖早已经派了在门口迎接的伙计就暗暗的使劲,挤开了那个婆子,一脸灿烂笑容得望着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的客人,恭恭敬敬得道。   “请往这边走,我们药铺里配了医术高超的大夫,今日推出优惠,只要购买本店的任意药材,都可以让神医们为您免费把脉一次。”   那客人收回目光,觉得自己最近总是腰背酸痛,和媳妇晚上也有些力不从心了,是想着来买点补药,今日既然免费把脉给他看看也好。   至于那个门口哭的老婆子被伙计挤开了之后,便趴在地上转着圈圈的嚎啕大哭说自己被打了,最终却只能够引来一群围观群众的哈哈大笑。   期间甚至还有人拍手叫好,给她砸了几枚铜板,大叫着“再来一个”!   不多时,面前地上的铜板竟就积了薄薄一层,少说也有三五十个。   老婆子愣了,这敢情是把她当成唱戏卖艺的了!!!   她终于明白,自己就算是再在章家药铺闹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反而只会给章家带来利益而已。   想通了这一层,老婆子便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蹒跚着脚步离开了章家药铺的门口,她的一双小脚走的很快,不一会儿便穿过了一处昏暗的巷子,朝着一处门闾高华的大院的后门走去。   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开了一条细缝,小老太太身形一闪,人就不见了。   只是,这老婆子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背后还跟着一道矫健的影子。   等到了天微蒙蒙暗下来的时候,华灯初上,原本早就关门了的铺子全都开着,虽然门口的横幅早就在下午的时候撤掉了,可是所有人都不是傻子,趁着这股热乎劲儿都推出了优惠活动,一时间顾客盈门,人非但没有因为天黑而少下来,反而有更热闹的势头。   章靖瞧着今日客人多,掌柜的那里估算的收益也比平日里涨了两三倍,扣去那些请人拉横幅的费用,至少会比平日多赚两倍,章靖心底里到底是松了一口气。   章靖瞧着忙忙碌碌帮着收账的林氏,还有药柜这里也已然是忙不过来了,便赶紧加快了手上取药包药的动作。   一个大概是熟悉的客人,瞧着章靖这利落的手脚,不由得赞道。   “章大少爷不但读书好,还懂药理,这几日天天和少奶奶出双入对的,人聪明善良,对媳妇又好,真叫人羡慕大少奶奶嫁了个好人家啊。”   章靖眯着眼睛笑,心里面更是乐开了花,侧头偷偷看了一眼低头在忙得林氏,大手一挥,给了那客人一个折扣。   那客人掩嘴笑,道了声谢就从章靖手中接了药包。   忙了整整一个晚上,一直到了姚氏派人来铺子里问,铺子里仍旧还有几个客人在问诊,那些坐诊的大夫们一个个也是怀着医者之心,并没有因为这么晚了而敷衍了事。   李泰家的一走进来,便瞧见章靖和林氏都还在忙着,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淡淡的笑意,她也没有上前打搅的意思,只是自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暂且坐下来,又让跟着自己来的一个小厮回府先回了姚氏,说是今日药铺里生意好,现在小夫妻俩还在忙。   果不其然,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姚氏又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那小丫头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冲着李泰家的福了福,随即笑道。   “太太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送了补品过来。”   李泰家的瞧了一眼那食盒,不由得笑笑,招呼那小丫头先将食盒放马车上去,等章靖和林氏忙完了,回去的路上再用也不迟。   那小丫头瞧着人就活络的很,下意识的朝着林氏那里望了一眼,并没有按着李泰家的说的话去做,反而拎着食盒就要上前,很是踊跃的样子。   她冲着李泰家的笑了笑,随即说道。   “大爷和大少奶奶忙了这么许久,连晚饭也顾不上,我现在就送过去,一来让他们也好歇一歇,二来太太那里也好交差。”   听到这话,李泰家的冷笑了一声,朝着那小丫头扫了一眼,提点道。   “聪明是好事情,但是聪明过头,事情做多了也未必都是好事情,好好揣着你的小心做事,别得陇望蜀的,太太对你不错,这么快就想到拣高枝攀了。”   这小丫头是姚氏房外三等的丫头,平日里管不着房内的事情,因而李泰家的也敢这样冲着她说话。   果见李泰家的一说话,这小丫头的脸色就难看起来,她抿着唇,抱着食盒就乖乖退了出去,也不敢再和李泰家的分辨什么。   毕竟李泰家的猜的不错,原本这个活轮不到她,也是她千方百计从别人手里求来的,太太的意思只让给章靖和林氏送过来,旁的也没多说,是她瞧着自己在太太屋里出不了头,便动了看着林氏能不能见她手脚利落把人要过去的心思,顶了天只是个外头伺候的三等丫头,太太也不会在意什么。   谁知道被李泰家的戳破了,到底是姚氏手底下得力的管家婆子,小丫头不敢得罪,只能咽下这口气,且等着往后。   而这小丫头出了药铺并未将食盒放在马车里自行离开,而是抱着食盒靠着马车站着,一等又是一个多时辰,一直等到夜深了,才瞧见章靖扶着林氏从药铺里头出来。   小丫头忙站直了身子,朝着两人走了几步,一直到两人走到了马车边上正准备上车,小丫头才纳了个万福,冲着夫妻二人笑道。   “见过大爷和大少奶奶,太太命我来给二位送些点心和燕窝,今日事忙,二位一直没有回去,太太心里头焦急,之前已经派了李泰家的来,这会儿又派了我来送点心。太太吩咐了,大爷和大少奶奶吃了东西赶紧回去歇着,明早也不必她那儿去请安了。”   小丫头一番话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的,就连将后头跟上来的李泰家的话都说完了。   李泰家的心里有火,瞪了一眼那小丫头,那丫头佯作没瞧见,只利落的指使车夫搬了车凳子过来,让章靖和林氏上了马车。   章靖并未看那小丫头一眼,上了马车之后直接就扶着林氏进了车厢,随后才探出撩开了车帘子,探出半个身子伸手问那丫头要食盒。   那丫头抱着食盒的手紧了紧,有些不甘心,不过还是伸手将食盒递了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深夜极凉的风吹过,小丫头在冷风里站了很久,就那么下意识的重重打了个寒噤,削瘦的身子在暗夜里显得愈发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恰好,这样子叫在车厢里头的林氏瞧见了,瞧着这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片子,人又机灵,不免动了些恻隐之心,便道。   “你上来伺候点心。”   那丫头一喜,赶紧爬了上来,规规矩矩的在车厢一角跪好。   林氏喜欢这丫头的利落,加之这会儿春桃已经被林氏赶回去歇着了,林氏身边还真无人伺候。   可这丫头进了马车之后,除了摆东西、煨茶、添水,一直顺从的垂着眸子,不乱瞧也不开口,沉默安静得叫人更加喜欢。   章靖也是瞧见了林氏将目光看向了那丫头,便伸手悄悄握住林氏的手,两人十指相扣,贴近了林氏的耳朵低声冲着她道。   “你要是喜欢,我去问母亲要过来,左不过一个三等丫头不碍什么事。你身边近两年只有放出去的,没有添进来的,身边也就春桃得力些,哪里还像个大奶奶的样子。”   温热的吐息带着一股茶叶的香味喷洒在林氏的耳垂上,羞红了她的脸,让林氏不由得低下头去。   章靖瞧着这样的林氏,心头火热,却也只是和林氏十指相握罢了,毕竟这里头还有旁人在,章靖知道林氏害羞,便也不会做她不愿意的事情。   林氏心间荡漾,双颊微红,想缩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她和章靖的手十指相扣,一时间更加是羞涩,也顾不上章靖说些什么了,只低着头,低声道。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章靖闻言笑了笑,偷眼觑着车厢里那丫头转过身去烹茶的那会儿功夫,低头飞快的在林氏的手背上嘬了一口。   低声冲着林氏道。   “媳妇儿,我舍不得你吃苦。” 第二十二章 威胁   翌日,因着昨日实在是累坏了,章靖和林氏意料之中的都起晚了,醒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昨个因为晚了,章靖便没有叫人去打搅姚氏。   今日一早刚醒来,章靖梳洗的时候便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桃枝,让她去回了姚氏,说是将昨夜来送点心的那个名叫莺歌的小丫头提了二等,留在自己这了。   姚氏那边听了自然高兴,不知不觉就已经想歪了,不遗余力给章靖身边塞人的姚氏急急忙忙将莺歌送了过来。   自然,姚氏脑子里想的那些只是她自己的臆想,莺歌是个聪明的小丫头,很明白自己的处境,再加之被卖进来做丫鬟的之前也好好读过一两年的书,骨子里也有几分清高,宁可将来找个门当户对的普通人家配了出去,或是找个主子身边得力的小厮嫁了,也绝不做高门妾的。   因而,莺歌的目标便是找一个好主子,尽心尽力伺候着,什么时候能提了做一等大丫鬟,将来能有一门好婚事。   这从莺歌首选的人是林氏,而不是章靖就能够看得出来。   于是,早间林氏还在用早膳的时候,莺歌便已经在屋子里麻溜的端茶倒水伺候着了。   也是因为林氏和章靖身边只有春桃和桃枝两个一等丫头,其余的二等丫头也没有几个能用的,再加之莺歌是太太那里要过来的,莺歌就格外得脸些。   莺歌知道自己的目标,也不敢露出得意或轻狂之色,加之小嘴甜,手脚也勤快,不出半日便得了院子里所有人的喜欢,最喜欢她的还要属林氏,这倒是让春桃在心里小小的吃醋了一番。   用过了午饭之后,林氏占了章靖一半的书房看账本,章靖非要问林氏要租金,拉着林氏给他研磨抵债,那做作粘人的样子让林氏想到了小时候父母还在那一会,她家里后院她养的那只大黄狗,冲着旁人的时候总是龇牙咧嘴,冲着她的时候会黏上来舔舔,还会翻肚皮让她给摸摸。   两人在书房里,一个研磨,一个写字,春光乍好,叫人不忍心打扰了他们,就连丫鬟们送水也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二人。   只是,到了半下午的时候,章靖身边的书童言欢忽然横冲直撞了进来。   这个身形壮硕,头脑简单的大汉也不会看什么气氛,心里只想着章靖交代刚他的事情,于是急急忙忙的就这样冲了进去,成功得到了章靖一个白眼。   言欢仍旧是一副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的样子,不知所措的摇摇头,一脸迷茫的望着章靖。   章靖在心里无奈叹了口气,和言欢这样的万年单身狗提这种事,他必定也不会明白。   于是,章靖只好对着言欢打了个手势,让他有话快说。   言欢瞧了一眼边上正在低头研磨的林氏,还算是有些脑子,冲着章靖眨了眨眼睛,对着章靖说道。   “是县衙那来的帖子,县太爷家里请大爷和几个县里头刚刚考中秀才的贵人去吃茶。”   章靖闻言,眼珠子转了转就知道言欢提的是什么事情,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指了指桌子上写好的一副字,冲着林氏笑道。   “这个不要丢了,要贴起来,就贴在我们的床头。”   林氏瞧着桌上瞧了一眼,那澄心堂纸上头就两个字“鹣鲽”,不由得白了一眼章靖,章靖却已经飞快得握了握林氏的手,坏笑道。   “辛苦娘子了,为夫很快就回来。”   说完,章靖就拿了袍子一边穿着一边往外走,刚一只脚踩出书房门槛的时候,章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林氏,只见林氏正目光缱绻的瞅着桌上那两个字,唇角一勾,故意大声冲着她叫道。   “今晚上我要吃清汤江团。”   林氏被发现了小心思,不满得又瞪了一眼章靖,双颊绯红,却见着章靖已经套上了袍子走出了书房,看不见身影了。   章靖匆匆忙忙走出了书房,身后快步跟着的言欢才对着章靖实话实说道。   “县衙大牢里头已经通过气了,姓孔的那老婆子也已经抓到了,现正在带去县衙大牢的路上,这事都瞒着少奶奶的,大爷要不要过去看看。”   章靖点头。   “我正巧有几句话要同她说,也叫她清楚我章家的人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章靖一边说着,一边正朝着外面走,迎面就碰上了穿得花枝招展的秦慧兰,两人险些撞在一块,还是言欢眼疾手快冲了上去挡在了章靖面前,秦慧兰就那样以一个十分奇特的姿势直接撞在了言欢满是肌肉的胸膛之上。   “哎呦,我的鼻子!”   秦慧兰这一撞只觉得自己是砸在了一堵极为坚硬的肉墙之上,最疼的还是她挺翘的鼻子,只觉得一股酸意从鼻子一直充斥上眼睛,最后在整个脑袋里彻彻底底的炸开了。   秦慧兰就这样捂着自己的鼻子,弯着腰,蹲在地上,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蜷缩在地上,用手爪子狠狠地挠地面,但是秦慧兰不能,她要在表哥面前保持着自己得体的样子,这样才能够让人喜欢。   于是,秦慧兰使劲憋着,憋得双眼通红,眼睛里续上了满满的泪水。   她抬头,楚楚可怜的望向了自己的头顶上方,满以为会看见清新隽永的章靖,谁知道入眼的却是一张粗犷憨厚的黑皮子脸。   秦慧兰憋在口中的那一声娇滴滴的“表哥”直接噎在了喉咙里,险些没有将她直接噎死。   这下子秦慧兰是真的哭了。   她害怕这个粗犷到甚至有些粗暴的黑汉子。   秦慧兰看见言欢,瑟缩的比方才更加厉害了,就连鼻子被撞到的酸痛也临时忘却了,只是通红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着言欢。   言欢低头望着软绵绵的肉团子一样的秦慧兰,那张圆圆的银月一样的脸庞红红的,眼睛里也是荡漾着水波,言欢不知怎么的,觉得喉咙有些干,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伸出手,想要扶一把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秦慧兰,粗着嗓子说道。   “表姑娘,您没事吧!”   秦慧兰眼睁睁的看着一双带着粗茧的大手伸到了自己的面前,下意识的往后一躲,一屁股就直接坐倒在地上。   幸好跟着一起来的夏树瞧见这样的场景,紧走几步已经挡在了秦慧兰的面前,瞪着眼睛一巴掌拍在了言欢的手背上,怒道。   “你干什么!表姑娘也是你随便能乱碰的!”   言欢像是瞧不见夏树眼中的鄙夷一般,笑着挠了挠头,也不说什么,退到了一旁,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章靖。   章靖也不看夏树,只是望着坐在地上半点没有要起来意思的秦慧兰,冲着她问道。   “你来干什么?”   秦慧兰嘟着嘴,等了半天也没见章靖要伸手扶她的意思,只好扶着夏树的手自己从地上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指了指夏树提在手里的一个食盒,脸上露出几分委屈。   “听说表哥昨日忙了一天,我正好炖了人参鸡汤,过来给表哥送一些。”   章靖刚想要拒绝,但是想到昨日林氏的的确确是累了一天了,也该好好补补,于是对着秦慧兰吩咐道。   “我有事要出去,你给你表嫂送去,让她多喝点儿好好补补。”   随后,章靖就随手拉过一个走在路上的丫头,一看正是莺歌,便让莺歌带着两人去书房给林氏送人参鸡汤,又吩咐了莺歌盯着林氏多喝几碗。   莺歌听了章靖这话,大概也明白了两边的意思,心底里也是窃笑着自家大爷人鬼,拿着太太的好东西给大少奶奶,哪怕是后头太太知道了也只能干生气。   莺歌是打定主意要跟着林氏的,自然心也是向着林氏这里的,她笑嘻嘻的上前直接从夏树手中抢过了那一食盒的人参鸡汤,一双杏眼弯成两抹弯弯的星月。   “夏树姐姐交给我提着就好,这一路过来了怕是鸡汤要凉了,我让人去炉子煨一会儿,表小姐难得过来定要多坐坐和大少奶奶说说贴心话才好。”   这锅鸡汤的材料莺歌是知道的,母鸡是养了一年半的山里走地鸡,从小吃药材和虫草长大的,浑身上下都补,再加上那根人参也是姚氏那里上百年的老山参。   毕竟那整锅汤是今个儿莺歌天还没亮就起来熬得,最终给秦慧兰做了嫁衣裳。   既然章靖吩咐了让林氏多喝一些,莺歌可是一滴都不打算给这位表小姐留。   怀着这样的心思,莺歌满脸堆笑的带着秦慧兰和夏树去了书房,似乎半点儿也没有看到两人夏树黑着脸的样子,倒是秦慧兰似乎并不在意自己喝不喝得上鸡汤,一脸十分高兴的样子。   而莺歌的这一系列动作,章靖都看在眼中,默默地给莺歌点了个赞,这样护着主子的丫鬟才是忠仆,有这样的人跟着他媳妇才不会吃亏,至于脸皮是什么东西?他早就忘记了。   一路去县衙大牢的路上,章靖心里都挺高兴的,倒是言欢似乎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到了马车停在了县衙大牢门口,言欢还木讷的坐在车辙上头,仿佛并没有发现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章靖瞧着言欢这样,掀了帘子从车厢里出来,伸手就给言欢的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言欢这才仿佛受了惊吓一般,唬得一下子就从车辙上跳了下来,瞪着一双虎目望向了章靖。   等到瞧见打自己的人是章靖,言欢才摸了摸自己并不怎么痛的后脑勺,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蠢话。   “大爷,您打我干什么?”   章靖从车上跳下来,笑话他。   “你是被什么妖精鬼怪迷了眼睛不成,怎么神神叨叨的,到了地方也不知道下来。”   而章靖这句话仿佛是说中了言欢的心事一般,让他那张黑皮一红,眼神也瞬间变得有些羞赧起来,只可惜言欢太黑,章靖也没法看出他脸红,只觉得这小子扭扭捏捏的,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一心在牢里头那个孔老太婆的儿子孔小龙身上,章靖也没顾得上言欢,更加想不到言欢动心的对象是谁,只带着言欢往里走。   到了县衙大牢门口,那里已经有一个牢头等着章靖了,那牢头一见章靖便认了出来,恭恭敬敬得接了章靖进去。   “章少爷,那老婆子刚刚到,章少爷要不要进去看看?”   章靖示意牢头带自己进去瞧一眼,不要让这姓孔的一对母子瞧见了。   牢头立刻会意,立刻带着章靖往里头走,到了一处牢房上方,抽开一个小屉子样的木板,就能够将底下牢房里瞧的真真切切。   只见牢房里头蹲着几个身上带着纹身的草莽大汉,而另外一角落里头,只见一个白白胖胖的三十几岁的胖子瑟缩在那里,脸上带着几分痴肥,眉眼间也不甚聪明,甚至有几分老实本分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都是叫人欺负的老实人。   可过了一会儿,就在孔老太太被接过来的时候,那孔小龙竟直接就跳了起来疯了一眼的朝着他妈的方向冲了过去,一把就拽住了那小老太太的领口,几乎要将那小老太太整个人提了起来,口中大喊大叫着。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看我!你有没有去找林婉如那个贱人,你一定要让她救我出来!她现在嫁的是章家,随便从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也够帮我还债了。更何况我还是她表哥!都是亲戚,她的不就是我的,用得着这么小气吗”   孔小龙这一番胡扯,还有那对着他亲娘的态度,一时间莫说是章靖和狱卒,哪怕是同个号子里的囚犯也有看不下去的了!   只见一个上半身都纹满了青黑色纹身的大汉冲上来,直接一巴掌就拍在了孔小龙的脑袋上,紧接着提着孔小龙的囚服衣襟就把人提到了半空中。   “你这畜生,连自己亲娘都这么对待,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再者说了,亲戚就是亲戚,又不是你亲爹,凭什么人家的钱要给你换赌债,自己不是个东西,还撺掇着自己老娘跟着你不是东西!”   孔小龙是个窝里横的,一旦在外面就是个怂包,如今整个人被提在了半空中,双手双脚都扑腾着,脖子也被紧紧揪住险些喘不过气来,只能够一脸恐慌的冲着外面站着的狱卒惨叫着求救。   “救……救命……救命啊!”   孔小龙的哭声充斥着整个牢房,可是所有人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甚至没有朝着这边望一眼过来。   哪怕是那狱卒,先前因着瞧见了孔小龙这么对自己亲娘眼底也都是鄙夷,侧过头去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让他受一受教训也是好的。   唯有瞧见自家儿子受欺负的孔老太婆双手撑着牢房的栏杆,双目赤红蓄满了泪水,跪在牢房外头冲着里头叫着求道。   “壮士,壮士,求求您饶了我儿子吧!求求您了,我不要紧的!”   那浑身纹身,脸上还带着配刺的高壮男人恨铁不成钢的朝着牢房外头望了一眼,粗着嗓子冲着那老太婆怒骂道。   “就是有你这种母亲,才会教出这种废物儿子!如今还要去找章家少爷的麻烦,可知道章家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把你们两只蝼蚁给碾碎了!你儿子犯的这些腌臜事也不过判个流放,你们俩要是再不老实,再去折腾章家这样的仁善之家,我自然有办法在这里让他连判决书都拿不到!”   眼下就是这汉子要在狱中直接弄死她儿子了。   那孔老太婆闻言,直接嚎啕大哭起来,她算是后悔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和儿子一起换了章家药铺的药材,当初若是没有利欲熏心干出那等事情来,说不定现在林宛如还非常信任他们母子,自己儿子也已经坐上了主管的位置了。   而在上头看着这一切的章靖没有看到最后,只是默默地离开了县衙大牢,离开之前又让言欢给了那牢头两锭银子。   虽然同县太爷那边交代过了,县太爷也愿意看在章家的交情上头行这个方便,可牢头一时间放几个人进来,甚至还帮着安插人进了牢房之中,这也是要冒着风险的。   章靖随后命人将马车停在了附近一个巷子了,稍稍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人押着孔老太婆到了自己的面前,章靖坐在车厢里头,帘子被钩子挂起来,他就那样睥睨着一脸恐慌的脸上仍旧带着泪痕的孔老太婆。   孔老太婆瑟缩着,方才那个大汉捏着她儿子的样子仍旧历历在目,想到那人说的话,孔老太婆内心惊恐万分。   她之所以敢在章家药铺前头闹事,看的不过是背后有人给她撑腰,还给她钱,再加上那人告诉她章家一向来讲道理,绝对不会对着她动粗的。   孔老太婆这才放心的闹事的,却从来没有想到会惹上这样不好惹的人啊!   一想到如今靠山没了,章靖又一脸凶神恶煞的看着自己,小老太婆的腿都要软了。   这个时候,章靖忽然俯下身,从车内探出半个身子,猛地扼住了小老太婆的喉咙,一字一句的说道。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你儿子和你都别想要活着!”   等到章靖再一次放开那老婆子的时候,那老婆子已经吓得晕倒在了地上,显然是被吓破胆了。   章靖顺便给人把个脉,确定这心脏强健的老太婆什么事都没有之后,才让人把她扔出州府,想必这辈子都不会再瞧见了。   至于那个孔小龙,流放路上千辛万苦,流放之后更是要服极为苛刻的劳役,能不能活下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章靖解决掉了这两人之后,又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道高大身形出现在眼前,正是他之前安插在牢中的那个脸上有着刺配的高大汉子。   这个汉子是个侠士,是他父亲的旧友,当年的事情章靖并不太清楚了,只知道这人极为正直却不知怎么犯了罪,服完刑之后便在这里定居,一向来深居简出。   章靖将准备好的一袋银子交给了那人,那人却是笑着晃了晃手,拒绝了。   “我也瞧着那个混账东西不爽快,教训他一顿是应该的,更何况这些年来,少奶奶私下里接济过我不少,这个钱我不能收。”   章靖知道这人家里收养了不少战场上的孤儿,生活十分拮据,执意道。   “这不是给你的,是给那些孩子的,你能一个人挨得过去,可孩子不能受苦。”   闻言,那大汉没有拒绝,只对着章靖拱了拱手,拿着钱袋子转身离开了。   章靖回到了家里的时候,天还没全黑,书房里点着一盏油灯,黄豆大的灯芯在桌子上划拉出一扇阴影,林氏就安静的坐在那里低头做事。   昏黄的灯光在林氏的侧颜打出一片晦暗的阴影,却不减她半分绰约风姿。   认真的女人最是迷人。   章靖站在门边看了半晌,没舍得出声扰她,仿佛仅这样看着就是种餍足。 第二十三章 恩科   终于,林氏似乎也是注意到了一道朝着自己这边看来的火热视线,抬眸,就望见了章靖正懒懒倚在门边看着自己。   两人相视一笑,不知怎么的,就那样静静得望着对方,似乎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两个人就这样酸不溜秋的看着对方,一看就是好半晌。   直到莺歌端着半下午秦慧兰送过来的鸡汤过来,瞧见两人这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着胆子冲着章靖调侃道。   “大爷怎么不进去,光站在门口瞧着少奶奶,难不成是少奶奶太好看了,大爷当成仙子下凡,因才不敢进去了。”   章靖不在意小丫头调侃自己,就喜欢听着人夸自己媳妇儿,随即扯下腰间的玉坠子赏了莺歌,笑着道。   “好好伺候你家少奶奶。”   莺歌放下人参鸡汤,侧过身就接住了章靖扔过来的玉坠子,赶紧往袖口里一藏,冲着章靖吐了吐舌头。   “大爷想着少奶奶,少奶奶也是记挂着大爷的,这不方才的那些人参鸡汤,大奶奶没舍得动,让等大爷回来了再喝。”   莺歌人如其名,这一张巧嘴真的能讨的人欢心,手脚还勤快利落,若非是之前在姚氏院子里只是个三等丫头,处处被人防着不让进屋子里伺候,怕早就得了姚氏欢心,也不用想方设法往外走了。   不过倒是便宜了章靖,给林氏找了个开心果,平日里也好陪着她说说话,讨她欢心。   只是这些话说的林氏有些羞赧,嗔怪得横了一眼莺歌,这才对着章靖道。   “别听她胡说,是她自己藏着掖着不肯给表妹带一些回去,这回子到编排起我来了。”   章靖笑吟吟坐下来,给林氏舀了鸡汤,又让莺歌去安排晚膳,就在书房里头吃了,也不用另外再到前头安排了,也免得麻烦。   主子要方便,底下的人自然也是乐得省事,莺歌刚吩咐下去,很快几个小菜便拿上来了,其中就有章靖爱吃的江团。   夫妻俩吃了晚膳,沐浴更衣之后便躺在了床上。   章靖住进来的第一夜,便连哄带骗的将林氏骗回床上来睡了,如今夫妻俩更是睡在了一个被窝里面。   此刻,章靖搂着林氏,而林氏则是轻轻靠在了章靖胳膊上,夫妻俩没有立刻睡了,只靠在床上闲磕牙,恍然若一对老夫老妻一般。   林氏问了章靖半下午时干什么去了,章靖也没有瞒着,也知道林氏聪明又心思重,说谎是瞒不住的反而引得她多想,不如实话实说算了。   “解决了孔家母子的事情,你放心吧,那孔老婆子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林氏闻言,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心里清楚章靖为自己付出了多少,也知道章靖的心底里的的确确是对着自己有感情的。   这样就够了。   过了一会儿,大概是见林氏沉默了太久,章靖终于再一次开口,他捏着林氏的手,大拇指的指腹来回抚摸着林氏的虎口,这是他略显的紧张时候才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媳妇儿,前两年辛苦你了。”   林氏听着这句话,只觉得之前的辛苦都像是值得了一般,她侧头望着章靖看了许久,正在章靖不明白她要干什么的时候,忽然伸手捏住了章靖的下巴。   只见林氏猛地凑近了章靖,那张绝色的面孔忽然间贴近了章靖,两人的视线就在咫尺之间,林氏只消一说话,章靖便能够闻到她口中刚刚含过玫瑰香丸的味道。   “章靖,你是不是真的想和我把日子过下去?”   类似的话,其实章靖已经听过几次了,但是每次听见林氏问出这样的话,用那种不安的眼神看着自己的时候,章靖总觉得内心无比的心疼,总想着过去的林氏是怀揣着一颗怎么样的心过日子的。   如同以往那般,章靖重重的点了点头,抓住了林氏捏着自己下巴的手,狠狠的嘬了一口,又趁着两人靠得近,又在林氏的唇上重重嘬了一口。   “媳妇儿,有你的日子才叫过日子,没有你的日子那叫苟且偷生。”   林氏听着这话,脸上的肃容慢慢的褪了下去,剩下的便是浅淡的温柔。   林氏发现自己是越来越喜欢章靖的糖衣炮弹了,虽然搔人,但是甜啊,甜得粘牙。   她想也没想,同样印了一个吻上去。   一阵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灭了屋中唯一那根点燃着的蜡烛,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起来,房里却是发出一阵细细的窸窣声。   屋外雨声潺潺,连绵不绝,如女子低微缠绵的歌声,细细的绵延了无边的夜幕,持续了一整夜的绵密小雨。   这一夜,林氏终于完成了两年前就该完成的蜕变,名正言顺得成了章家的大少奶奶。   天边刚刚泛起一层鱼肚白,夜还未尽,章靖眯着眼这才紧紧搂着林氏进入了甜腻的美梦之中。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头渐高。   期间,姚氏那里让人来问了两回,得了消息章靖和林氏都没醒,姚氏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没在让人来打搅,只送了一副上好的安胎药和炖好的冰糖燕窝过来。   林氏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痛,整个人如同化成了一滩春水般,方睁开眼,就对上了章靖那张含笑的脸容,林氏想到昨晚,不由得羞得缩进了被子里不敢再看章靖。   她不知道昨天对自己是怎么了,就好像是吃了药一般的,控制不住自己,才会说出那许多羞人的话,做出那样羞人的事。   章靖看着扒拉着林氏的被子,笑着将她直接从大红鸳鸯锦被里头挖了出来,抱在怀里亲亲。   “从今以后,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了,还害羞什么?”   章靖眯着眼睛笑,看着林氏的目光里炽热而缱绻。   林氏里外都红透了,只觉得自己像只粉红的虾子,不敢直视章靖的目光,没处躲就只好往章靖怀里藏,嘴里不满的嘟囔着。   “都是昨夜那碗参汤!”   听林氏这么一说,章靖也恍然间想起来一般。   昨夜似乎真的比较冲动一般,他自认为定力还行,而昨晚却仿佛沉沦梦中一般,无论如何都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欲罢不能的样子倒有些不像自己。   半天之后,章靖才默默道。   “大概是补肾吧。”   毕竟若是真下了药,那也不会药性发作的那么慢,秦慧兰也不会蠢到把东西留在这里,这样想来大概是因为那东西太补的缘故。   一想到这里,章靖和林氏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章靖很快也反应了过来,都是自己媳妇儿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既然睡都睡了,证也早就领了,当然是负责啊。   以后每一天一定要天天和媳妇儿睡,不能晚回家让媳妇儿等,还要勤练技术让媳妇儿舒服。   于是,章靖郑重其事的握着林氏的手,双眸了带着几分深情款款的看着自家媳妇儿,一字一句的发誓。   “媳妇儿,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就在章靖满脑子黄色废料的时候,终于房门被敲响了,一道奶声奶气的奶娃娃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个劲儿急促的叫着。   “大哥哥,大哥哥。”   章靖无奈扶额,心想着生孩子的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总觉得有个奶娃娃在,怕是媳妇儿的眼睛里都看不到自己了。   果然,听见幺妹的叫声,最先有反应的是林氏,她飞快的披上衣服,随意挽了挽头发,伸手帮着章靖放下了床帘子,催促他赶紧换好衣服。   随即,林氏的身影消失在了里屋,外头很快就传来了林氏和幺妹的说话声,呜呜呀呀的,也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等到章靖出来的时候,林氏也在外间洗漱干净了,她将幺妹抱给章靖,进去换了套簇新的衣服,这才对着章靖提道。   “幺妹说这一次上头降下旨意,说是放了恩科,也让再添一次院试,太太那里正张罗着二弟考试的事。”   章靖闻言点点头,脑袋里也随即多了一段零碎的记忆,他一边拼凑着,一边说道。   “既然恩科下来了,因着这事县、府学宫怕是也要将入学的时间都推迟了,好让两边的学子一起入学。可即使这样,考试的时间也就在五六月里了,二弟想来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林氏看着章靖关心弟弟的样子,也十分欣慰,一边牵着幺妹往姚氏那里走,一边宽慰章靖。   “夫君放心就好,二弟一向来聪颖,基础又扎实得很,虽说这次院试有些着急,却也不妨碍的。更何况二弟还年轻,来日方长。”   一旁的幺妹也认认真真听着二人说话,大概也知道了二人在说些什么,便认认真真的看着章靖说道。   “二哥聪明,考得过的!”   章靖听着幺妹如此说,也是笑了,自己真是着什么急,今年不过还有下次,章竣向来比自己聪慧,就连教过他们的先生都说了章竣的天资比他高上许多,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等到了姚氏那里的时候,还未进门,就听见了从里头传来了姚氏不间断的嘱咐声。   “你这些日子可要好好保养着,五月里天气冷冷热热的最容易生病,前几年你大哥原本能够考上的,偏就是因为感染了风寒才落榜的,还有笔墨纸砚也都要准备着,这一次让谁陪着你去呢……”   听着姚氏这一番啰啰嗦嗦的话,章靖也是不由得笑了,脑海之中忍不住浮现出了章竣那张绷不住的冰山脸孔。   果然,等门口的翡翠打了帘子让章靖和林氏进去的时候,穿过那扇屏风之后,章靖就看见了一脸想逃的章竣被姚氏按在椅子上,正在训话。   章靖估摸着自己这个弟弟再听几句啰嗦就真的要疯魔了,赶紧出声打断了姚氏的话。   “母亲,这次就让我陪着二弟过去吧,反正州府距离这也不远,有我在,能照顾着二弟,您就不用如此担心了。”   姚氏这才猛地反应过来一般,也是想到了自己的长子已经是考了许多次的人了,想必早就是熟门熟路了,若是将二儿子交给章靖,她也放心的很。   于是,姚氏不过章竣黑沉下来的脸色,直接钦定了章靖这次陪着弟弟去考试,由不得章竣不愿意,反正丈夫常年不在家,姚氏在家中早就□□惯了,二儿子如何反抗她都有法子镇压了。   最终,被烦得没法子的章竣只好缴械投降,不满的瞪了一眼章靖,傲娇的侧过脸小心翼翼的掩藏了唇角的一抹高兴。   章靖知道自己这个傲娇弟弟,嘴上说着不要,内心却很诚实。   果然不出章靖所料,没几天章竣院试的日子就定了下来,时间就在六月初八。   那原本是章靖入府学宫的时间,可就在院试的日子定了第二天,各县、府学宫推迟入学的檄文也到了,将日子推迟了两个半月,定在了八月二十三。   也就是说,到时候所有的学生不论廪生、增生亦或是附生,都在八月二十三日这天一同入学。   到时候怕是热闹了。   章靖这几日除了呆在家里看书就是往章家药铺里头跑,在他看来劳逸结合非常重要,而章靖的劳便是研究新的养生药酒的配方,而逸则是看看原主留下来的书,将自己在现代所学和原主自有的记忆相结合。   而相比于章靖这种度假式的学习,章竣的压力可就大了,他原本是等着第二年再考院试的,却没想到生生将时间压缩了一年,只有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复习,再加之章竣一向来对自己要求高,压力便更加巨大。   章靖也曾经因为担心章竣压力太大,去看过他,想要开导开导对方,却不想压力巨大之下的章竣毒舌技能满点,哪怕章靖是心怀着大爱去的,也扛不住被炮轰的体无完肤,留下一锅补肾补脑的鱼头人参汤跑路了。   回去的路上章靖不禁苦恼起来。   这么毒舌傲娇的弟弟,往后还有姑娘撑得住吗?怕不是要孤独终老吧。   章靖倒不是担心章竣没有媳妇,却很担心章竣往后若是因为嘴巴太毒没有人敢嫁,传宗接代的巨大任务岂不是又落在了林氏的身上了?   这个时代,女人几乎是生育机器的代名词,至今章靖还记得,自己顺手翻过的一本女德上头有一个故事,一个女人为夫家生了十个儿子,每一胎都是儿子,被誉为大功臣。   这简直太可怕了,章靖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汗毛倒竖起来,觉得林氏一定不能这样的,他可舍不得。   完全将重点考虑歪了的章靖开始默默的思考一个问题,是不是要帮着章竣从小开始物色媳妇,免得将来没有媳妇娶。   不过,章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在一次和章竣出门踏青的时候,章靖惊奇的发现自己这个向来不苟言笑的弟弟似乎非常讨女孩子喜欢。   章竣只要沉默不语的望一眼过去,哪怕是目光冰冷,眼神嫌弃,嘴里不客气的吐出一句。   “吵死了。”   那姑娘也能满脸通红许久,半天才反应过来章竣是在嫌弃自己,最后掩面泪奔而去。   可即使这样,章竣背后仍旧跟了不少姑娘,所谓的瓜果盈车,说的就是章竣这样的人。   于是乎章靖很放心了,回家之后还很高兴的同林氏说起这事,弄得林氏笑话他想得太多。   “你都有老婆娶,还怕二弟没有?”   章靖捏住林氏戳着自己脑袋的白皙手指,放在唇边嘬一口,一脸情意绵绵的说。   “我这辈子的运气都用在娶媳妇上了,他可不一样,哪有我这么好的运气。”   林氏闻言,笑着骂他,最后佯装凶神恶煞的捏着章靖的耳朵,让他今天将药酒的药方写出来才准睡觉,否则不准睡觉。   章靖闻言,趴在床上死赖着不肯起来,非要亲亲才有力气干活。   林氏拿他没办法,只好从了他。   几日之后,章靖的药酒方子已经研制的差不多了,这是章靖根据他家传的药酒方子,再加上这个世界现有的药材,增加或者缩减写成的,不过具体功效要试验之后才能知道。   章靖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过是看这个世界的医药并不怎么发达,对于保健类药品的供应更加匮乏,加之自家反正是开药房的,给媳妇儿多点赚钱门路也是好事。   对媳妇好的事情,章靖责无旁贷。 第二十四章 药酒   一大早,章靖和林氏就到了药铺之中, 章靖找了掌柜的将药方给了他, 让掌柜的去置办药方上头的药材。   掌柜的瞧了一眼那药方, 上头的东西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大部分药铺里头都有, 只有少数需要调货, 不过也不会特别, 不出半日就能够弄到。   只是掌柜的并不知道这位大少爷到底想要干什么, 毕竟这些药材数量虽然不多, 但是品类繁杂,找起来少说也要半日, 特别是上头写着要十斤白酒、二十斤糯米等, 更加让掌柜的有些疑惑,大白天的喝什么酒呢?   再者说自从姓孙的那对母子的时候之后,林氏便下令药铺之中用了多少药材都要悉数记账,每天都由专人查账,林氏有时自己还会抽查,因此章靖一时间要这么多药材并不太好记账。   可是毕竟眼前这人是东家大少爷,掌柜的又不好直接拒了他下了章靖的面子,如此直接得让章靖下不来台对谁都没有好处。   掌柜思索半天, 还是对着章靖多问了一句。   “大少爷, 您要这些药材是做什么?我也好入账。”   章靖也不瞒着掌柜的, 虽然这件事情他只和林氏提过, 但是掌柜的是章家的老人了知道也没什么, 再加之这老掌柜人素来平和就算是知道了,到时候万一这药酒制作失败了也不会说些什么。   “这些药材我打算用来试验药酒,此事大少奶奶也知道,只不过这药酒如今还在试验阶段不好到处和人讲,因此也就咱们三个人知道。”   掌柜的被章靖的一句“咱们”给感动到了,他这身份说好听点儿是个掌柜的,其实也就是个下人,如今被东家大少爷一句“咱们”倒是将他当成自家人看了,掌柜的如何不感动?   心里也瞬间对着这位东家大少爷亲近了许多。   都说这位章大少爷一向来是个眼高于顶、看不起商贾的清高读书人,平素里也一向来不来铺子里头,没想到接触这几日反倒让人喜欢,不但聪明而且平易近人,对着媳妇也好。   俗话说得好,对媳妇好的男人品行都不会太坏。   掌柜的乐呵乐呵得想着,转头见章靖还在看着他,忙开口笑着道。   “大少爷给我一个时辰,我立刻将这些东西准备齐全了给您送过去。”   随后,章靖就瞧着掌柜的看了一眼药方就把那方子还给了章靖,显然是已经将这些所需的药材都牢牢的记在了脑子了。   紧接着,掌柜的熟门熟路得找来了一个惯用的伙计,嘱咐了他几句,让他去库房之中取药材,章靖并未走远就听见掌柜的并未将全部需要的药材告诉那个伙计,只有寥寥几样药材,而且数量也都是错误的。   章靖觉得好奇,于是并没有离开,反而是靠在边上听着,想要看看掌柜的接下来怎么做。   却见掌柜的又叫来了另外一个伙计,也是用了同样的法子,只说了几样外头需要调货的药材,再写了一张手信,手信之上写明了需要的药材和数量,这才将手信和一块签了字的木牌递给了那个伙计,让他按着上面的内容去取。   紧接着是第三个,这是让去采买白酒和一些药铺之中没有的东西。   最后,掌柜的才自己在药柜里拿了一些药材。   自然,之后发生了什么章靖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但是他大概也知道了掌柜的用意,可以看出这个掌柜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更加是一个可托付的人,足见林氏的目光不错,能够将这样的人提拔上来做了总掌柜的。   等到刚刚用过午膳,章靖原本打算拉着林氏睡个午觉,生怕自家媳妇儿太累了,就在这时候门却被敲响了。   章靖怀里正抱着媳妇儿,不想理,想假装里头没人,抱着林氏死都不撒手,磨蹭着不动。   还是林氏推了推他,示意他别闹。   “许是有什么事,去看看。”   章靖想赖皮,可是没一会儿功夫,敲门声再一次想起来,紧接着掌柜的沙哑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大少爷,您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给您放在隔壁间,您要不要过去点点看少不少东西,若是少了我再差人去办。”   章靖闻言,就知道今个的午觉是睡不成了,虽然陪媳妇儿重要,但是药酒的事情也不能耽搁太长了。   这样想着,章靖放开了怀中的林氏,却没让她下床,只让她和衣而睡,给她给了被子低声道。   “你今早上就咳嗽了几声没多久热度就上来了,虽吃了药却还是要多休息,你不要起来的睡醒了再让春桃进来伺候。”   被子里的林氏就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梳着半髻,头发松垮垮的披散下来,乌黑油亮的如同海藻一般铺散在床上。   林氏歪着头,目光里带着氤氲的水雾,神色微茫的看着坐在床边对着自己说话的章靖,她的脸上带着微微的潮红,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身上有些热度,只是这样反倒让她那张原本就绝色的面孔显得几分娇憨可爱。   章靖摸了摸林氏的额头,还是有些热度,他有些不放心想要撂挑子不干,只想陪着林氏。   林氏见章靖不肯走,从被子里伸出脑袋在章靖的掌心蹭了蹭,声音因为喉咙红肿而有些沙哑,但是那样子却是章靖从未见过的撒娇的样子。   “让我清清静静躺一会儿,你先去边上等我睡醒了你再过来。”   被媳妇儿嫌弃太吵的章靖无比委屈,但是又怕自己真的朝着媳妇儿睡觉,只好默默地朝着外头走去。   打开门,章靖就瞧见掌柜的站在门口,举着一只手大有要再继续敲门的意思,却不想章靖自己打开了门,掌柜的立刻缩回手,笑着给章靖问好,顺势也问了林氏的安。   “大少奶奶怎么样了?要不我去让前头的梁大夫过来看看?”   掌柜的口中的梁大夫是章家药铺里头的一个坐堂大夫,医术精湛,专于发烧、伤风、疫病等。   虽知道掌柜的好意,可章醋坛子下意识得就不想要让别人摸他媳妇儿的手,更何况章大夫已经给自家媳妇看过了,还需要什么梁大夫吗?   章靖从门缝里挤了出来,赶紧伸手关上了门,生怕外头刮进来的风吹着自家媳妇儿。   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之后,章靖这才冲着掌柜的摆摆手,胸有成竹的说道。   “我已经把过脉了,大少奶奶只是着了凉,早上吃了药,午膳后又吃了,再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不碍什么大事。”   说到这里,章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脸上露出一抹可疑的红晕,似乎是昨晚着的凉,应是昨晚折腾的有些晚了,两人翻来覆去的折腾,再加上林氏这几日白天晚上累的,如此看来想还是他的锅。   自然,这话只能章靖自个儿心里想想,绝不能对着外人说,他仿佛是为了掩饰什么一般,用拳头压着唇瓣清咳了一声,冲着掌柜的问道。   “我要的东西呢?都准备好了?”   这转移话题的能力很是生硬,不过好在章靖是东家大少爷,掌柜的也不知道这位东家大少爷表面上人模狗样、一本正经,实际此时此刻满脑袋的黄色废料,于是便赶紧接着章靖底下的话茬子。   “就在边上的药房里,只是不知道大少爷需不需要人手。”   章靖点头,又让掌柜的找了两三个力气大、手脚勤快的长工,还要是在铺子里做的年久的,毕竟这到底是秘方,章靖也打听过了这个时代并没有药酒这种东西,因此为了防止有利欲熏心的,或是来偷师学艺的悄摸着将秘方和制作工艺传了出去,到时候无端端多了竞争对手,章靖还是要防着些。   这些章靖都能想到,掌柜的这样人精自然是能想到。   他这次给章靖找来的是自己的两个徒弟,一个高大魁梧,另外一个虽然矮小却也健壮,都是一副聪明勤快的样子。   这不单单是为了信任,自然也有抬举的意思。   俩徒弟自然是对着掌柜的千恩万谢,毕竟若是得了东家大少爷的青眼,将来这一条路可要走得顺利许多,也许就不用一点点花个十几二十年熬上来了。   可当这两人跟着掌柜的走进章靖所在的药房之时,就看见了让三人惊掉下巴的一幕。   这六只眼睛眼睁睁的看见章靖正在药房的正中间垒砖头,似乎是想要垒出一个放大锅的圆形简易灶台,而章靖右手边的地上则是随意的放着一口巨大的铁锅。   两个徒弟都下意识的转头望向了掌柜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怀疑,似乎都在用眼神问着。   “这东家大少爷真的懂医术吗?”   掌柜的也是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怀疑。   原本解决了孙老太婆那一日,章靖拿药包药手法如此利落,甚至一次都没有弄错药材,简直比铺子里头练了数年的伙计还要老练,掌柜的下意识就以为这位东家大少爷是懂药理的。   于是,此番章靖说要研究什么药酒,掌柜的就主观的认为这位东家大少爷是懂医术的,想必是平日里忙着为科举筹谋这才极少出现在这里。   谁想到……   如此一来,就连掌柜的也有些怀疑了,他似乎真的没有听说过章家大少爷曾经学过医术,也并未听说过他从小有这方面的天赋。   一时间,掌柜的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不好预感。   这不会是东家大少爷一时兴起了和他们开玩笑的,而他们却当真了,正正经经当成一件事情来做了?   不过为了谨慎,掌柜的还是上前低声问章靖。   “大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呢?”   章靖头也不抬,一边伸手用袖子抹了抹自己淌汗的额头,一边冲着掌柜的短促而简洁的回了一句。   “煮饭。”   掌柜的满心的卧槽,大少爷您果然是在耍着我玩呐!!!   掌柜的泪眼望着蹲在地上玩泥巴的章靖,虽然这位东家大少爷样貌极为不俗,自带着一股儒雅隽永的风姿,哪怕手里抡的是块板砖也是读出书香门第的味道来,大汗淋漓之际身上也自带着一股他们这些人不能有的檀香味道。   可是,掌柜的还是很想要掐着章靖的脖子使劲晃他个几百上千下,好好问一问这位大少爷您玩什么呢?!   不过掌柜的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到底是还有一家老小的人,东家大少爷做再蠢的事,他也要担待着。   想一想这美好的世界,想一想老婆给自己刚生的第四个娃,掌柜的觉得生活真美好,他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掌柜的深吸一口气,蹲下身来伸手帮着章靖垒了一块砖,得了章靖一句谢,这才试探着再问道。   “大少爷,您不是要做药酒吗?怎得还要煮饭?”   虽然掌柜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掩藏的很好了,但是章靖还是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章靖笑笑,也不在意掌柜的这般,毕竟好好的药房里头被他生生垒出来一个灶台,换了谁都要感到怀疑的。   可是章靖也是没法子,毕竟这药房里头虽然有一些平日里煎药用的小砂锅,但是容量太小了,即便是分开了也不足以将十斤糯米全都煮熟了。   既然没法子,章靖也就只能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垒完了最后一块砖头,章靖终于是拍拍手站了起来,指派着伸手傻站着的一高一矮两人将那口大锅支上,随即才冲着掌柜的解释道。   “既然是做药酒,首先自然是要酿酒。”   其实按照章靖所在的现代,药酒的做法大多数是浸泡为主,即在酒中加入中草药、植物或者是一些动物躯干浸泡,再经过一道道或复杂或简单的现代工艺制成了药酒。   最常见的便是南方五六月份常制作的杨梅烧酒,还有多产于北方的虎骨酒、鹿茸酒等等,都是通过浸泡制成的。   可是,章靖自从穿越到这里来就试着用浸泡法制作药酒,甚至在研究这个方子的时候也曾经多次试着尝试浸泡法,可是结果都是失败的。   最后章靖得出结论,其主要原因可能是这个时代的酒不同于现代,现代的就具有很多种保存的方式,不容易变质也方便保存。   但是,这个时代相对落后,开封之后加入其它东西,就无法长期保存酒液。   于是,使用浸泡法制作药酒就非常容易导致酒的酸败,很多时候放入酒中的药物成份尚未溶解充分,酒就变质了,自然只要大批量的生产出来总有成功的时候,可是这样的成功几率太小了,也会导致成本增加。   毕竟这是古代,可不是现代社会,随处都能够弄到酒这种东西,而今这个时代,酒是只有饭店和酒肆之中才会有的贵价东西,普通人家哪怕男人喜欢喝酒也总会控制,毕竟那可不是他们这个阶级能够日常消费得起的东西。   在这种情况下,章靖继而想到了另外一种办法。   那便是直接将采用药物与酿酒原料同时发酵,由于发酵时间较长,药物成分可充分溶出,不但提高了药酒的功效,同时也降低了成本,成功率也大大增加了。   《黄帝内经》中的《素问·汤液醪醴论》专篇曾指出,"自古圣人之作汤液醪醴,以为备耳。"   这便是说,古人之所以酿造醪酒,是专为药而备用的。   《黄帝内经》中更有"左角发酒",治尸厥,"醪酒"治经络不通,病生不仁,"鸡矢酒"治臌胀等说法。   自然这些都是章靖前世看到的,而这个时代虽然也是古时,却并不是章靖曾经在历史之中知道的任何一个朝代,自然也没有《黄帝内经》这本书,甚至连药酒的制作方式都不曾出现过。   等到章靖对着掌柜的解释完这些之后,掌柜的已经用膜拜的目光看着章靖了,就好像是在看着下凡的谪仙一般,全然不懂章靖为何会懂这么多。   章靖也没有对着掌柜的说起任何这个时代没有的书籍,只说自己是翻阅古书之时所见到,如今大张旗鼓也不过是想要试试罢了,若是能够成功,许是将来能够给章家药铺增添许多旁的药铺没有的商品。   掌柜闻言连连点头,连带着帮着章靖干活的两个徒弟都是干劲十足起来。   虽然章靖说得头头是道,可是毕竟这些都是他按部就班从从前看过的医术上头记下来的,再加上章靖自家是中医世家,父亲早年下海做药酒生意,他多多少少有一些涉猎,即便如此轮到实践之时,章靖还是略显得有些紧张。   糯米已经浸泡透了之后上锅开始煮了。   掌柜和手下两个徒弟本以为能坐下来歇会儿了,却不想忙活完了这一头的章靖又开始动作了。   他将一个一张药方拍给了掌柜的那高个徒弟,让他按照上头所写取药。   从方才两人的动作之中,章靖能够瞧出这个叫做蒋王川的高个小伙子是个细心的人,而那个矮个胖子谁也勤快,可稍显的木讷一些。   所谓的有对比,就有差距,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夫,章靖就已经瞧出了掌柜的这两个徒弟之间的差距了。   果然,一拿到章靖那张药方之后,蒋王川就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只见上头写着。   生川乌七钱,生草乌七钱,生杜仲七钱,忍冬藤七钱,当归七钱,五加皮七钱,海风藤七钱,乌梅两个,白酒一斤半,冰糖一两,红糖一两。   看完了这些之后,蒋王川便问章靖。   “大少爷,需不需要多配几幅,一会儿取用也方便。”   见章靖点头,蒋王川便又对着章靖提了一句。   “大少爷,若是一会儿要用药炉,还是现在先加了炭火,烧水等着,也省的一会儿多费一番功夫。”   章靖闻言更加满意,便让掌柜的另外一个徒弟去给药炉加了炭火,用药壶烧了水先备着,那矮胖徒弟点头也不怎么说话,只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强辩,也不反驳。   二人各有各的好处,只看用在什么地方。   等蒋王川取了章靖要的东西进来,炉子也热了,水也烧的差不多了,章靖便将生川乌、生草乌、生杜仲、忍冬藤、当归、五加皮、海风藤、乌梅这八样东西水煎一个时辰。   待一个时辰之后,取药液,加入红糖、白糖,化开后加入白酒。   这种方式是不同于浸泡法和酿造法的另外一种制作药酒的法子,被称之为煎煮法。   不过这种煎煮法有一种显著的弊端,那就是储存时间不长。   但凡事有弊就有利,只看如何操作罢了。   这是一贴速效止痛的内服药酒的药方,可用于腰背、四肢酸痛久不愈者,也可用于扭伤、挫伤等。   虽这药酒效果待考察,但是胜在工艺简单,成本低廉,制作时间相比于前面两种短了许多,甚至在药铺之中就能够直接制作用在病人身上。   章靖的想法便是,药铺直接制作,用小瓶装一至两日的量。   这种小瓶装的药酒不能保存太长时间,大约冬日天冷是能有一两月余,到了夏日之际恐怕只有一旬。   因此,这东西也不必大批量生产囤货,只需要每日在药铺之中制作一些贩卖即可,价格也不用太高,最好是寻常人家都能购买的价格。   毕竟,这种药更加适用于长期做体力活的普通人家,对于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土豪富商们极少用得上的。   自然,有给普通人家用的药酒,也有专门给富商所用的。   便是之前章靖亲自垒灶台煮糯米酿酒那一锅,那一锅糯米刚刚出锅,如今正摊平了晾着,只等着冷却打散之后加入酒曲和药草,酿出来大概需要十几天的时间。   章靖可是在里头加了不少的好药材,若是成功,便是能够补益健身,美容润肤,延年益寿的功效,这才是那些有钱有权的土豪商绅想要的。   反正这个酒到时候储存的时间较久,可以批量生产,高价售出。   除了有钱人家里,一些酒楼、勾栏之中也可销售,章靖还想着等到成酒出来,还可以在额外加入其它药材,人为的降低保存时间,增加一些特殊的功效,用于特殊人群。   做生意嘛,自然是顾客范围越广,钱才赚的越多。   等到章靖让掌柜的将煎好的药酒用小瓶装了,拿出去给人免费试用看看效果之后,又招呼了几个伙计将那些降温打散,加入泉水和酒曲的糯米放入瓦瓮之中,再加入药材,封口,放入低温潮湿的地窖之中等十几日之后开封。   做完这一切,天都快黑了。   章靖忘了一眼窗外微沉的天空,心里头记挂着自家媳妇儿。   走出药房,直接去了林氏歇着的那间屋子,春桃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头,上半身懒懒的倚在门上,半阖着眼睛,似有些困顿的样子,可当章靖一走近,春桃就立刻睁开了眼睛,略有些警惕的望过来。   当瞧见是章靖的时候,春桃才赶紧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恭恭敬敬的给章靖行了个礼,低低唤了一声。   “大爷。”   章靖听着春桃将声音压得极低,便猜到林氏恐怕是还未醒,想着她病中贪睡,不免更加心疼。   只是不等章靖说话,便听见春桃叹了口气,眼里泛着泪光,那双杏眼也红肿起来,用袖子摸了摸眼角,大着胆子冲着章靖说道。   “今日哪怕是大爷生气罚我,我也要替大少奶奶对着大爷说一声,我家大少奶奶实在是不容易,嫁进来两年多,没人疼没人爱的,有委屈往肚子里咽,哪怕是连病都不敢生,生怕自己一病了,这里那里就没人照顾着。”   春桃说到这里,喉咙里愈发哽咽起来,眼泪也是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接都接不住。   “我晓得这次大爷回来了,会疼人了,可大少奶奶这一病却把奴婢的心都要疼碎了。想着大少奶奶已经多久没有这样想睡就睡了,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就忍着,想着忍忍就过去了。”   看着春桃这样呜咽着,章靖也是心头一忍。   而一想到春桃所说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真相,就像春桃说的那般,章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我知道了,我这辈子亏欠她的,我会用一辈子去偿还。”   章靖示意春桃不要再说了,也不要叫人打扰了,自己则是轻手轻脚的进了屋子,随后关上了门。   转身,章靖便瞧见了那张鸡翅木拔步床上,藕荷色的纱帘微垂,半遮半掩着锦被下头只露出半张苍白小脸的林氏。   林氏睡得很沉,想来真的是累了,哪怕章靖走到了床边坐下,伸手抚摸上她苍白柔软的脸颊,林氏仍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若非是林氏的呼吸平稳,额头的热度也渐渐退了下来,章靖怕是要别吓死。   看着这样的林氏,脑海里不断的翻滚着春桃方才说的话,章靖不禁想着,是不是因为上辈子原主亏欠林氏太多,他是代替原主来还这一报的。   章靖的心底刚刚升起这样的想法,忽然从他的脑海深处传来了系统666刺耳的尖叫声。   【宿主,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你是你,渣男是渣男,你们绝对不是同一个人!嘀----】   接下来,系统666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是却不明原因的被屏蔽了信号,章靖并没有听到。   章靖有些头疼的看着脑海深处这个幻化成一道光团的系统666满地打滚的样子,他按了按眉心,如果不是这家伙忽然尖叫出声,章靖恐怕早就已经把它给忘记了。   毕竟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存在了和不存在又有什么区别?   系统666感知到了章靖内心的吐槽,泪奔着朝着章靖奔来,想要滚到章靖怀中打滚卖萌以显示自己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废柴系统,然而却被章靖无情的一脚踢开。   他只萌他媳妇儿,其他的不管雌性、雄性、生物、非生物,在章靖脑海里都没有可爱这个概念。   系统666哭唧唧的跑远,跑到一半还是滚了回来,在原地滚来滚去,对着章靖提醒道。   “宿主大大,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相信自己,你就是你,绝对不会大渣男啊,你一定要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和你喜欢的人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啊。顺便有时间的话,也考考科举,走上人生巅峰啊,嘤嘤嘤。”   最后一句话章靖自动忽略了,他直接将关注点放在了系统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上。   忽然,章靖问出一句。   “为什么你总是试图拆分我和原主之间的关系,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什么,可是你再三强调,反而让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和原主有什么关系。”   【嘀————】   可怜弱小又无助的系统666直接装死机,下线了。   章靖望着面前黑黢黢的一片,叫了系统好几声,都没有得到辣鸡系统的任何回应,便也不再继续呼叫,只是章靖的心底里始终都留下了一个疙瘩。   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一次意外的穿越也许并不是真的意外,而是……   就在章靖苦思冥想到底是为什么之时,床上的林氏终于微微动了动。   章靖立刻屏住了呼吸,将全身心的注意力都投注到了林氏的身上,然而林氏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睡的不太踏实,眉头紧紧蹙起,好看的眉紧紧拧着,眉心也是挤成了一个川字。   章靖几次伸手,试图抚平林氏眉心的褶皱却都没有成功,他有些沮丧,林氏到底是梦见了什么,才会如此的不安。   想了想,章大夫本着臭不要脸的厚脸皮精神,履行媳妇儿睡不好夫君有责任的义务,提了脚上的鞋子,爬上了床,隔着被子搂着林氏。   而睡梦之中的林氏似乎是有感觉一般,就那样伸出手抱住了章靖的胳膊,侧脸贴着章靖的掌心,仿若能够从章靖小太阳一般的掌心汲取安定的力量,林氏紧锁的眉头就这样松开了。   章靖望着近在眼前的媳妇儿,看到自家媳妇儿仿佛是个孩子一样抱着自己的胳膊,枕着他的手掌安定睡去,章靖的心霎时间化成了一滩春水,满脑子只有几个字。   “可爱,想……”   但是,章靖虽然是只喂不饱的禽兽,却不是禽兽不如,媳妇儿睡的这么好,怎么忍心就这样把人吵醒,他强忍着汹涌的血液,小心翼翼的凑近林氏的脸颊,亲亲的,飞快的嘬了一口。   随后,心满意足的章靖隔着被子在林氏身边躺下,看着自家媳妇儿婴儿一把恬静的睡颜,怎么样都看不厌。   等到林氏睡醒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屋子里只点了一根昏黄的蜡烛,缓缓的摇曳着。   林氏发现自己竟然是枕着章靖的掌心睡着的,不免面红耳赤起来,她也不记得了自己为什么会抱着章靖的胳膊,还一睡就天黑了,无措的对上面前正看着她的章靖,林氏下意识的就要挪开目光。   然而,下一瞬,章靖宽大的手掌就朝着她伸了过来,轻轻按在了林氏的额头上,紧接着就听见章靖松了一口气,说道。   “热度退下去了。”   林氏听着这话,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感动的,这个时辰恐怕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章靖在这里陪了自己多久。   林氏握住章靖的手,感觉到了章靖的手很凉,再看看章靖脱了鞋袜,虽然合衣躺在自己身边却并没有盖被子,想来也是冻得。   她不禁有些心疼,忍不住冲着章靖教训,语气之中多了几分闷气,也不知道是在埋怨章靖,亦或是在埋怨自己。   “你怎么不将我叫醒了,这个季节天黑了就冷,你还这样躺在外头也不找个被子盖着,要是着了凉岂不是要让我病刚好又要照顾你!”   章靖听着林氏这样抱怨着,实则是在关心他,心底里不由的发甜,总觉得自家媳妇越来越可爱了,关心自己的时候可爱,假装生气的时候更加可爱,发起脾气来的时候还是那么可爱。   章靖简直觉得,他媳妇儿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了。   这样想着,章靖忽然就抱住了还在戳着章靖脑门训他的媳妇儿,低头在林氏的颈窝里面的轻轻蹭了蹭,低声问道。   “媳妇儿,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听到这话,林氏接下来纵有千言万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怔愣了片刻,眼底闪烁着氤氲,雾蒙蒙的黑瞳就那样定定的看着章靖。   隐隐约约间,在静谧的房间之中,林氏似乎是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咕噜”。   世界忽然变得更加安静了,这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林氏忽然动了动,她伸手推了一把抱着她的章靖,说。   “章靖,我饿了。”   方才肚子的咕噜叫了好几声的章大夫大为感动,低头含住了林氏的唇瓣,尝了好几口,这才放开了满面羞红的林氏。   章靖踢踏上了鞋子,俯身就要给林氏穿鞋。   林氏见此大惊失色,这可如何使的,她到底从小是学着三从四德长大的,所学的皆是如何如何伺候夫君,哪里能够让章靖给自己穿鞋。   林氏赶紧缩回了脚,玉珠一般的脚趾绷得紧紧的,不肯让章靖伸手去碰,她刚睡醒身上还酥软着,就连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软绵绵的味道,娇媚的仿佛是在撒娇一般。   “夫君使不得,我自己来就好,不用你……”   章靖却是大手一伸,强硬的握着林氏小巧的玉足,一手提着鞋子,小心翼翼的将那双绣鞋套进她的脚上,目光里带着几分缱绻和柔情。   “别扯的那些有的没的,我疼自己媳妇儿哪有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媳妇儿,夫君这就带你吃好吃的去。”   直男的温柔,有时候也不错。   于是,今日的晚膳并没有回家吃,章靖直接带着林氏去了附近新开的一家梅花楼,据说这里的酒菜一桌难求十分美味,甚至还需要排队和预定。   章靖也是前几日就定下了的,打算带着林氏来尝尝好吃的,谁想到早间的时候林氏就病了,章靖本以为这号牌就要作废了,不过幸好林氏晚间的时候精神头不错,于是夫妻俩就来了梅花楼。   因着林氏刚病好,不能吃太过腥气油腻的东西,章靖便直接要了一桌药膳,一来是尝一尝这里的药膳如何,二来也是正好给林氏补补。   而等上菜之后,结果章靖还算满意,这家梅花楼的药膳做的还真算是不错,用的也都是上好的药材,搭配的也不错,写方子的人非常懂得所谓的阴阳制衡之道,不至于一味的全加了大补的食材让人虚不受补。   而且,一般的药膳之中都会有有股去不掉的浓烈的中药味道,这种味道会破坏菜食原本可口的味道,但是这位厨子不一样的,他做出来的东西会特意的用一些中和的方式祛除中药强烈的味道,反而让药膳愈发可口。   看着林氏吃的开心的样子,章靖即使瞧见了最后账单上几乎不可能的价格,也是高高兴兴的付了钱,当了一回霸道总裁,为了心爱的媳妇儿挥金如土。   除了梅花楼之后,一路回去的路上章靖都在想着这家梅花楼的主厨,今日太晚了,林氏身子刚好要早些回家休息,章靖没有机会得见那位主厨。   不过,章靖的心底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见一见这位能做出如此美味的厨子。   另外,章靖自己心底里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吃了这一顿药膳之后章靖也见识到了梅花楼的消费之高,虽然刚刚开张的时候有人会因为跟风或者新鲜过来尝试。   可是之后哪怕饭菜再好吃,药膳再养身,一二百两一桌也不是谁都能够消受得起的,哪怕是富家子瞧见这样的价格恐怕也要望而却步,更何况这酒楼还是开在这样的县城之中,而非是名门权贵云集的帝都之中。   章靖虽然不太明白为何对方选在这里开店,但是章靖才想,等到风头过了之后,这梅花楼恐怕很难经营下去,除非这梅花楼背后的主人是一个人傻钱多的土豪。   若是将来那位主厨没有地方去了,这样好的人才也许可以考虑吸纳一下。 第二十五章 杂草   马车辘辘的行过大街,街两边灯火通明, 在暗夜之中点起一条繁华的灯带, 那不绝于耳的叫卖声也是传进了耳朵里, 一声一声的, 叫人嘴馋眼热。   就连原本已经吃饱了的林氏也是忍不住伸出那白皙的手挑起点车帘子往外看, 林氏的目光就这样在人群之中逡巡着, 忽然就那样定格在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白胡子老头身上。   坐在林氏身边的章靖也是捕捉到了林氏的目光, 顺着她的目光就看见了那一串一串赤红色的包裹着甜蜜糖霜的冰糖葫芦, 眼底闪过一抹了然, 随即赶紧冲着外头的车夫叫了一声。   “停车。”   外头的车夫听到了这一声,赶紧拽了缰绳, 停下了马车。   未等着马车停稳, 章靖已经掀了帘子跳下了马车。   林氏不解,赶紧从车窗之中探出头去,忽的一阵疾风吹来吹乱她的头发,迷了她的眼睛,让林氏只能够眯着眼睛望着章靖远远跑走的背影。   只见浮光掠影之间,章靖的身影停在了她方才目光的停留之处,给了钱,踮起脚拿过稻草人头顶插着的那串最大最红的那一串。   等到林氏再瞧见章靖的时候, 他已经坐回到了车厢之中, 手中正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对着林氏一阵傻笑, 笑容有些憨直其中透着几分傻气, 就仿佛是一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孩子。   林氏瞧着被章靖拿在手中的那一串冰糖葫芦,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愣了半晌之后才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只买了一串?”   马车已经继续朝前走着,平平稳稳的走得很慢,帘子已经落下了下来屏蔽了外头那璀璨的灯光,就鼎沸的人声这一时间也变得有些朦胧,像是被隔了一层什么般。   章靖眯着眼睛,看着林氏,伸手将冰糖葫芦递到了林氏的唇边,目光只紧紧盯着林氏的唇瓣。   “我看着你吃。”   林氏闻言,轻轻一笑并不再问,只是张开了檀口含了一个在口中,厚厚的冰糖包裹着玲珑剔透的红色山楂,那山楂饱满可爱,看起来十分好吃。   刚刚入口,那外头的糖衣就在口中慢慢融化,划出丝丝让人心悦的甜味,林氏下意识的用牙齿嘎巴嘎巴咬一咬那略脆的糖衣,那浅黄色的糖衣很快就脱落了,加速融化在了林氏的口中,只留在一颗外皮略有些粗糙的山楂,外头还残留着一层薄薄的糖浆。   因为先吃了糖衣,所以咬起来山楂的时候显得嘴巴里格外的酸一些,口中津液也是分泌的格外多一些。   林氏素来就爱食酸,也更爱这种吃法,她腮帮子微微鼓起,很快又平整下来,只留下含在嘴里的两颗小小的山楂籽,似乎有些犯难了。   这时候章靖早已经伸出了手,摊开了手心等在了一旁。   林氏迟疑的瞧了一眼,最终还是取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方绢纱汗巾,林氏将那一方汗巾叠了叠,这才放在了章靖的掌心,随后才将口中的两粒山楂籽吐在了那方汗巾上头。   抬眸,林氏发觉章靖正在笑着看着自己,不由得面孔羞红,只好说了一句。   “这山楂籽留着,找个地方埋了,说不定还能种出东西来。”   章靖瞧着她这样,笑了笑,故意调侃着她说。   “那就洒在院子里头的花圃了,等到长出了山楂,我每年都给你做冰糖葫芦吃。”   林氏听了就知道章靖是在故意调侃自己,绯红的脸上带着薄怒,半嗔半怒的斜眼看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心都要酥化了。   章靖忍不住朝着林氏那边靠了靠,伸手将手中的冰糖葫芦又往林氏的唇边推了推,催促她快吃。   林氏是真的喜欢吃这个东西,之前做姑娘的时候她家里头每年都会做,只可惜后来嫁到了章家因为婆母和夫君都不喜欢吃这种酸甜酸甜的东西,又觉得寒酸,所以林氏也不曾表现过自己喜欢。   好容易今日能够开开胃,林氏也不客气,嘎巴嘎巴的很快就将冰糖葫芦上头的两个山楂咽尽了。   直到将第三颗圆滚滚的山楂含进了嘴里,林氏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这似乎是在吃独食,考虑了下还是就着章靖的手将那串冰糖葫芦推给了章靖,示意他也吃一颗。   “这个挺好吃的,我小时候常吃,你也尝尝看味道如何。"   章靖闻言低头看了看那串再寻常不过的冰糖葫芦,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唇角就勾起了一抹邪肆的笑容,就像是瞧见了树上有一窝刚出生小鸟的红尾巴老狐狸。   “好。”   章靖说完这话,忽然就凑近了林氏的面前,俯身就吻住了林氏因为带着糖渍而变得极为甜蜜的唇瓣,轻轻的舔了一圈之后,章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按住了林氏的后脑勺,控制住了林氏就要逃脱的脑袋,加深了这个吻。   撬开贝齿,林氏的舌头下意识的一卷就护住了被她含在口中的那颗散发着甜丝丝味道的山楂,可是章靖这货本性太坏,磨磨蹭蹭的挑逗着,趁着林氏一哆嗦,重重保护之下的那颗山楂就被抢走了。   章靖这才意犹未尽的放开了林氏,嚼着口中的山楂,酸甜入味,口齿生香,妙哉。   章靖看着林氏的目光里几乎就要摩擦出呲呲的火焰,浅笑着,真心实意的赞叹了一句。   “果然是好吃。”   林氏羞赧的几乎恨不得马车底下立刻裂开一条缝,好让自己躲进去,更加无奈章靖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脸,连自己嘴里面的冰糖葫芦都要抢,她眼底荡漾着春水,一个眼波望过来扫的人骨头酥酥麻麻的。   章靖不好在马车里做什么,不过幸好马车在这个时候也停了下来,章靖侧身,伸手撩起窗帘一角,低头往外觑了一眼,就看见了章府大门口的那块牌匾上头的金字在上边一串三个的大红灯笼之下熠熠生辉。   他放下帘子,缩回手,正想要说将剩下的几个糖葫芦带回去再吃,却见林氏已经从章靖的手中拿过了那还剩下两个冰糖葫芦的竹签子,三下两下塞进嘴里。   只听见一声嘎嘣嘎嘣的脆响,林氏鼓鼓的腮帮子动了几下,很快就恢复成了以往的样子,随即她拿过了章靖捏在手中的那一方汗巾,将几个山楂籽吐到了汗巾上头包好,这才舔了舔嘴唇角的糖渣。   做完这一切之后,林氏似乎是很在意自己在夫君面前的形象,半天才强行对着章靖解释道。   “不要浪费了。”   章靖瞧着林氏侧过头,只露出微红的耳珠,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只觉得手指滚烫滚烫的。   遂,笑道。   “娘子果然勤俭持家。”   闻言,林氏的脸更红,她不和章靖争辩,只低头将那方帕子叠好了想要塞进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个荷包里头。   许是因为方才太过窘迫,车厢里头又有些昏暗,林氏手指打结,折腾了半天也没有将那包着山楂籽的汗巾塞进荷包之中。   章靖见此,伸手拿过荷包和汗巾,三下五除二就塞了进去,末了直接就将那荷包塞进了自己的衣袖之中,末了还转头冲着仍旧一脸懵逼的林氏伸出了手,一脸无辜笑容。   “我扶娘子下车。”   林氏:喵喵喵?   她怎么记得方才被章靖自然而然塞进袖子里头的是她的荷包,她的汗巾以及她的山楂籽呢???   林氏沉默了半晌,虽然是小东西,可是章靖一个男人随身携着女人家的东西总觉得有些不好,考虑了会儿,林氏默默地对着章靖伸出了手。   她刚想要开口,就发现章靖伸出的手搭在了她的手上,面前的章靖笑容俨俨,怎么看怎么想一只叼到了幼崽的红尾巴老狐狸。   “夫人小心脚下。”   下一刻,林氏就这样被章靖扶下了马车。   林氏:喵喵喵???   似乎是有哪里不太对。   林氏一直到回到了自家院子,仍旧还是有些懵的样子。   等到林氏终于想到了去要回自己的荷包和汗巾的时候,就听到春桃告诉她说,章靖又出去了。   闻言,林氏微微蹙了蹙眉。   “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春桃也是撅着嘴,有些不满的压低了声音对着林氏说道。   “听说是老太太叫过去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这么晚了还要将大爷叫过去,莫不是又为了那劳什子的表小姐吧?!”   听见春桃如此抱怨,林氏却是眉头蹙得更紧,满眼不赞同的睨着春桃,愠怒的教训她。   “闭嘴,主子的事你也敢嚼舌根子!你给我记住了,不管怎么着,表小姐就是表小姐,她是主子,你是奴才,你都要给我恭恭敬敬的,少给我招惹是非!”   春桃被林氏这样训斥了一顿,心里头更是委屈,可是看着林氏如此恼怒的样子又不敢哭,只能红着眼睛垂着头,低声嗡嗡。   “奴婢知道了,往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林氏瞧她委屈的样子,只觉得心累,也不想看见她,只厌烦的挥挥手招呼了让春桃下去歇着。   “我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早些回去睡吧,往后莫要再乱嚼舌根子,你到底是我的陪嫁丫鬟,你说的这些话叫人听见了传了出去还以为是我的意思!”   春桃低头暗暗抹了把眼泪,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出去了。   刚走出了屋子,春桃迎面就撞上来一个人,只听见哎呦一声,那人趔趄了下脚步就朝着边上倒去,幸好那人早有准备缓退了几步,朝着边上廊下的柱子上靠了靠,这才站稳了。   这明明是春桃心情不好没看见人,可她比人家更凶,抬头也不看是谁就尖着嗓子怒不可遏的嚷嚷着。   “瞎了你的狗眼了,大半夜的撞鬼去啊,连你姑奶奶都敢撞!”   黑暗的廊下那人听到这声也没说什么,只缓缓的抱着怀中的食盒朝着春桃走了几步,等到站在了灯下头才叫春桃瞧见了她的样子。   这是刚来这里的姚氏身边的莺歌。   春桃瞧见是莺歌,再看她手里抱着一个食盒,就知道大概是来给林氏送燕窝的,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   她讪讪一笑。   “是你啊,我只当是个不长眼的小丫头,得罪了,我给你赔罪。”   说到底莺歌还是姚氏那里来的,又是林氏看中的二等丫鬟,不似寻常的小丫头可以随意打骂,春桃平日里虽然嚣张却也知道看人下菜碟,是决计不会去随便招惹人的。   说到底是还是林氏身边的人,哪怕是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能够太过分了去。   虽然这番话没什么诚意,好在莺歌也不是那种要事情的人,又眼瞧着春桃是从林氏的屋子里头出来的,想来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林氏给说了几句这才不高兴的。   莺歌这便浅浅笑了笑摇头,又问春桃。   “我倒是没事,只是你怎么了?是大少奶奶说你什么了吗?”   一提到这话,春桃心里头就不禁又委屈又生气,心想着自家主子当真是不知好人心,想着想着,眼眶也就红了。   春桃有些烦躁,冷哼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嘟嘟囔囔的,又不敢真的让里头的林氏听见了。   “我倒是枉做好人了,被人当成了搬弄是非的了,就她这样整日什么也不管的,姐姐妹妹叫的亲,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屁股底下的位置,如今是愈发糊涂了,连远近亲疏都分不清了!”   春桃性子急躁,如今受了委屈,又是当着自己院子里的人面,便有些不管不顾了,什么话都往外出溜。   幸好莺歌也不是那种会随便说人长短是非的,一听见春桃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登时也是变了,在春桃不管不顾的说出更多不能听的话来之前赶紧捂住了春桃的嘴,心有余悸的提醒她。   “春桃姐姐,您这是气糊涂了,大少奶奶是最明事理的人了,又是一向来宠着你,可别再说这样的话了,您去歇着吧,这里有什么事我看着,还有桃枝姐姐也在。”   春桃被莺歌这样一阻止,刹那间也是反应过来了自己说错话了,当即也就闭了嘴,心有余悸的不再说什么。   她直冲着莺歌交代了一声,便急匆匆的走了。   “我今个有些累了,尽说些糊涂话你也不用记在心里,今晚烦你帮我好好照顾大少奶奶,我先去睡了。”   莺歌抱着食盒,瞧着有些惶恐的转身跑了的春桃,直到春桃的背影淹没在了黑暗之中,她才抬步朝着屋内走去。   刚进了屋内,就觉着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莺歌因为在廊下站得太久而来进来的寒气。   此时此刻的林氏正斜倚在榻上,身上披了一件章靖平日里在家穿的半旧袍子,长发随意披散着就那样散落下来,手中拿着一本书正看得津津有味。   屋子里头的烛火晃荡着,照亮了整个屋子,将莺歌的影子在地上模模糊糊的拉出几道极长的影子。   莺歌上前,将手中抱着的食盒放在小几上头,取出来,是一小碟子精致点心,总共三个,小小的才比拇指指甲盖稍大一点儿,形状不同,颜色各异,赤红的是梅花,雪色的是海棠,嫩粉色的自然是桃花,坠在盘子上头,栩栩如生。   另外还有一小盅的雪蛤,因着怕明早积食,厨房里不敢做的太多,也就浅浅的半盅。   莺歌将两样东西放在林氏手边,又抱着食盒站了半晌,仍旧没瞧见林氏有所动静,莺歌显得有些踌躇,可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脚下轻轻蹭着地面,也不说话。   又过了好半晌,林氏终于将目光从书页上头抬起,先是落在了小几上头的那两样点心上,随即才对着莺歌吩咐道。   “我不吃,今晚上大爷也吃的多,就不用给他留了,你拿去吃了吧。”   这是在主子身边伺候着的丫鬟的特权,府中每日的吃食都很多,虽然量会做的少,但是就按平日里一天来算,先是早膳,过一个时辰又要吃茶果点心,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午膳,午睡之后还要再传一次午茶,之后就是晚膳,平日里若是主子睡得迟,有小厨房的小厨房又要备一次夜宵,再又有见客时备着点心茶果。   这些很多主子都是吃不了的,还不是随手就打赏给了身边伺候的丫鬟。   莺歌发现,自己伺候的大少奶奶一日只吃三餐,有时候甚至连晚膳都省了,只用两餐,至于这些点心大多都是赏人的。   也难怪大少奶奶如此清瘦,反倒是大少奶奶身边伺候着的春桃被养的红光满面风、珠圆玉润的样子。   而今晚上,享受了这些点心的便是她了。   只是,莺歌的脸上并未露出多少喜色,她默默地收拾了食盒,想了想并未直接告退,反而是站在了榻边,再一次欲言又止。   林氏终于注意到了莺歌,瞧着她如此踌躇的样子,像是有什么话要同自己说,终于是放下了书,抬眸望着莺歌,温柔笑语道。   “我这儿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你有什么话直接说了就是。”   莺歌瞧着林氏如此,这才对着林氏安慰道。   “大奶奶不用担心,奴婢方才瞧见太太身边的翡翠姐姐来请人,就偷偷去找了太太院子里相熟的姐姐问了原委。那里说太太这么晚了找大爷过去是为了二爷读书考科举的事情,如今二爷也也还在太太院子里头。”   林氏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这个名作莺歌的丫头。   她倒不是好奇这丫头在猜自己想什么,只是好奇这丫头能为主子做这么多的事情,而且如此周全。   不比春桃,胡乱揣测还要在自己耳边说些让她烦心的话。   只是,林氏并未将那样的表情挂在脸上,林氏当初将这叫做莺歌的丫头从姚氏那里要过来并非是为了让她方便探听自己婆母院子里的事情的,只是单纯瞧着这丫头机灵,只做个粗使丫头可惜了,她既有想要爬上来的野心,自己帮上一把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可是如今看来,这丫头未免太过伶俐了些。   林氏摸不准这是不是好事。   不过单看此事,她心底里是感激莺歌的。   林氏不动声色的看了莺歌一会儿,瞧不出莺歌眼神里头有什么不寻常的意味,这才冲着她点点头,挥手让她退下。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一会儿等大爷回来不必给他上夜宵了,只给他准备一杯牛乳蜜羹就好。”   莺歌见自己想说的说完了,林氏微蹙的眉头也展开了许多,脸上也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冲着林氏福了福说道。   “奴婢所做的也不过是忙里偷闲唠个嗑而已,大少奶奶不用想太多,在深了的事就算是给奴婢十个八个胆子也是不敢去做的。奴婢谨记着大少奶奶提拔的恩情,是决计不会给大少奶奶招惹麻烦的。”   林氏闻言微愣了半晌,直到莺歌出去外头守夜了才反应过来。   与此同时也微微诧异。   这丫头未免太会看人脸色些了吧。   *******   而此刻,正在姚氏院子里头,刚刚被林氏和莺歌念叨过的章靖正坐在姚氏的屋子里头喝茶。   因着天已经黑了,所以姚氏就让小厨房里头准备了杏仁茶,既能够安神益气,也不会让人喝了晚上睡不着,弄得第二日起不来。   这杏仁茶味道不错,章靖挺喜欢的,陪着姚氏唠嗑这一会儿功夫,就已经两杯下肚了。   坐在章靖对面的弟弟章竣的脸色就没有自家哥哥那么悠闲自在了,他这几日眼下乌青愈发显得沉重了,那样子显然是晚上没有怎么睡好,因而愈发显得白日里人低沉沉的,光是一个眼神看过来就叫人害怕。   章靖趁着喝茶的间隙,抬眸瞧了一眼自己这个弟弟,想到了方才姚氏抱怨着家中的下人现在看见章竣就退避三舍,哪怕是幺妹也不愿意靠近章竣了。   章靖就不太明白了,怎么自己这个弟弟一遇到考试就紧张成这样子。   光是看着章竣那两个堪比国宝一般的眼袋就知道,这货已经不知道多少个日夜没有好好睡觉了,这可是猝死的征兆啊。   一心想着将章家的重担扔到自家弟弟身上的闲人章靖,一看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弟弟竟然如此不堪压力心里头不禁有些失望,又有些担心。   可不能正让这小崽子还没科举就自己把自己累死了。   章靖叹了口气,指了指章竣手边这货不蹭动过一下的杏仁茶,提醒道。   “你夜里睡不好,光吃药是没有什么用的,吃些杏仁茶兴许就能安睡了。”   一听到自家哥哥这么说,失眠多日的弟弟摆着的一张臭脸就更臭了,甚至用深恶痛绝的目光看向了自家哥哥,只是那眼神里不知怎么的,章靖总觉得其中还带着几分幽怨之色。   章靖重新搜刮了一遍自己的记忆,并没有回忆起什么,只是隐隐约约猜到大概是因为章竣不喜欢吃杏仁的缘故。   于是,章靖乖乖的闭上了嘴巴,哧溜哧溜的继续喝手中第三杯杏仁茶。   瞧着自家哥哥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茶杯里头的样子,毒舌弟弟终于开口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   “大哥一直这么喝茶,不爬晚上不停起夜吗?”   此话刚出,章靖险些被手中的杏仁茶噎死,要不是计算着二人坐着的距离太远,章靖恐怕就要将满满一口茶直接喷在了自家这个倒霉弟弟的脸上。   不过,即使不能做这么恶心的事情,章靖还是在咽下了这一口茶之后,淡淡得回了一句。   “二弟放心,为兄肾好。”   章竣脸更黑,更加不想说话,斜睨了一眼自己手边的那杯杏仁茶只觉得更加碍眼。   一个连续几夜睡不着的临考学子,肝火旺盛,脾气一点就炸,每日只能靠毒舌和眼神发泄,只是越压抑着反而愈发睡不着。   其实章竣并不是因为紧张,只是天才的名声背上了有些放不下,若是没有此届恩科,章竣能够保证自己顺顺利利坐上院案首的位置。   可是如今,他不能保证。   一旦有这样的压力下来,再加上章竣这些日子日夜苦读,人在极度疲劳的时候反而更加不容易入睡,一日日这么苦熬下来,就算是铁人也要熬坏的。   其实这种情绪上辈子的章靖也有过,天才的光环一旦带上了总会有包袱的。   章靖其实也非常能够理解,谁不是从这样轻狂的少年过来的呢?!   为今之计,最重要的还是解决自家倒霉孩子的失眠问题,否则就算不是过劳死,万一秃头了呢?到时候怎么找媳妇?!   章靖隐隐约约也知道,今日姚氏这么晚了还让自己过来一趟的缘故,恐怕也是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嫡次子。   只是姚氏显然是并没有找到章竣症结所在,只以为章竣是读书太辛苦了,科举之前没有将要考的东西学完,所以才会如此焦躁不安。   于是,姚氏便滔滔不绝、反反复复的对着章靖说道。   “这几日你怎么日日都赖在药铺里头,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药铺里头的事情有你媳妇在,你担心什么劲,你又不懂!你只消将你自己读书的事情做好便是,你是忘记了你进了府学宫就要入学初试的事情了吗?”   ……   姚氏的开场白很长,不过是教训着章靖这些日子不务正业、不好好读书云云。   等到七万八绕,终于绕回了重点时候,章靖手中的茶盏已经空了,边上的小丫鬟还想要再添,却被一肚子咕咚咕咚全是水的章靖拒绝了。   只瞧见姚氏抱怨的扫了一眼章靖,略有些责怪得冲着章靖说道。   “这几日你就给我好好同你弟弟一起读书,别在到处往外跑了,也抽空帮你弟弟瞧瞧,你到底是考过了的,总能帮衬着些。再有十几日你们就要启程去江州府了,虽然那里距离不远,却也要早些到踩踩点,免得到时候水土不服,影响了考试。”   坐在那里摸着空茶盏发呆的章靖恍然间听到这么一句,险些就要给姚氏跪了。   神特么的水土不服。   江州府到章靖现在脚下踩着的这块地砖,马车最慢也就一天半的行程,在自家界面上水土不服?!   那咋不说章竣这小崽子现在睡不着也是因为水土不服呢!   虽然章靖内心喷了一堆,但是脸上仍旧安静如鸡,极为听话乖巧的点了点头,为了防止姚氏再继续滔滔不绝,站起身只用了一句话就阻拦了姚氏继续说下去的话。   “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必定好好检讨,认真读书,带着二弟一起,绝不再误了学业。”   然而在这一点上,章靖还是太年轻了些,作为一个呕心沥血养育了三个娃的老母亲,姚氏的唠叨和她付出的辛劳是成正比的。   姚氏看着章靖如此配合的样子,眼底不由得闪过了欣慰的光芒,随即她掏出了帕子,揩了揩眼角并不怎么明显的眼泪,再一次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   “瞧见你们兄弟俩这好,我也就放心了……”   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但是又不太擅长应付老太太的章靖表示心很累。   最终还是章竣忍无可忍的冲着姚氏问了一句。   "母亲,说了如此许多,您口干吗?"   姚氏先是一愣,随即还真的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她不想再喝杏仁茶,便让人去调一杯蜂蜜水来,就看见章竣已经站了起来,冲着姚氏行了个礼。   “母亲既然已说的口干,那就喝了蜜水早些睡吧,儿子不敢打搅了。”   说罢,章竣行完礼,转身就退出了姚氏的屋子。   姚氏:……   半晌之后,姚氏望着屋子里唯一剩下的大儿子,一边揩眼泪一边冲着章靖哭诉道。   “真的是儿大不由娘啊,你弟弟真的是越大越不听话了,如今连听亲娘唠叨几句他都要嫌弃了。”   章靖:……   沉默的看着忽然给自己加戏的姚氏,章靖半天憋出一句话。   “母亲,夜深了,婉如还在等着我回去,她今日受了风寒,有些发热,我担心她睡得太晚怕是又要发烧,就先走了。”   说完,章靖冲着姚氏行了个礼,也是恭恭敬敬退了出去,不给姚氏任何阻拦的机会。   姚氏望着自己跑了的两个儿子,一边揩眼泪,一边冲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翡翠哭。   “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你说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两个儿子有什么用,一个成了亲就不要娘了,还有一个还没成亲就不要娘了,往日里成了亲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翡翠:……   “太太,夜深了,您洗洗睡吧。”   *******   章靖走出姚氏院子的时候,远远就瞧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黑夜里头,那人站的如刚抽条的青松一般,身形虽尚幼稚,只是那种气质已经隐隐透着沉稳之意,那人的手中提着一盏八宝琉璃宫灯,灯光很亮,哪怕是外头的风再大也不会熄灭,在黑暗之中将他的影子拖得老长老长。   章靖只以为自己这个弟弟逃脱了之后就先跑了,却没有想到对方还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一时间好奇的望了过去。   许是注意到了章靖的眼神,同自家哥哥有几分相似的章竣小弟弟变扭的别开了眼睛,脸色虽然仍旧很难看,可是原本阴翳的目光里头多了几分柔软。   章靖不由得有些好奇,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在想些什么,他提着灯,走上前去开口问道。   “你等着我,什么事?”   章竣闻言,有些炸毛,转过头来平白的强辩一句。   “谁说我在等你!”   章靖默默地奥了一声,想着媳妇儿一定还在家里等着自己,就有些耐不住的想走,于是也就借坡下驴。   “那我走了。”   懵逼了的章竣小弟弟没想到自家大哥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看着章靖转身就要走,赶紧把人叫住,终于是撇开眼望着自己地上的影子问道。   “你这几日真的要同我一起读书。”   章靖心底无语,原来是为了这事。   于是,他模棱两可得说道。   “嗯,我答应了母亲,自然是要带着你。”   章靖说完这话,又想了想,就又对着自家倒霉孩子说道。   “你既然睡不着,又不喜欢喝杏仁茶,吃那些什么药也没有什么效用,反而积一身沉疴。我那里倒是有一种最近才找来的草药,你同我去取,拿回去之后放在炉子上头薰,夜里许是能睡得好些。”   章靖说的是这些日子在院子里的杂草丛中瞧见的薰衣草。   当见到这些薰衣草的时候,章靖还有些诧异,随后找了找发现家里的后花园也有不少这样的薰衣草,只是在这个世界里许多人都将之当作杂草来看。   薰衣草是一种全草可以入药的草药,别名又被称作小紫草、墨飞、猫舌头草、接骨仙桃草、马非,药性凉,药味辛,可内服也可外用。   薰衣草植株主治头痛、头晕、口舌生疮、烧伤、湿疹等等等等,若是将薰衣草置于火上熏烤,亦或是碾磨成粉或是提炼花汁制成精油,都具有杀菌、止痛、镇定的效果。   另外,薰衣草无论是观赏性还是它本身的香味都非常的令人陶醉。   可以说,这种草药是非常具有价值的植物,只不过似乎这个世界的人并不知道。   因此,当章靖起初留意到这些的时候,就悄悄地让人摘取了一些薰衣草,有些直接种在了院子里头,有些则是被章靖直接制成了干花便于保存。   这次,章靖让自家倒霉孩子跟着自己去取的便是,他晒成干花的那些薰衣草,让人给他在屋子头薰着,也许能够帮助入梦也说不定。   可是,这倒霉孩子就是嘴贱,明明心里骚的起飞,嘴上偏要来一句。   “我才不需要这些,谁知道你给我的是什么!”   章靖没理他,转身就走。   而口嫌体正直的章竣小弟弟并没有如同他说的那样嫌弃自家哥哥,屁颠屁颠的就跟在身后,提在手中的八宝琉璃宫灯一晃一晃的,一路过去地面上仿佛跳舞般的影子就能够倒映出章竣小弟弟现在心情很不错。   只是好容易到了章靖院子门口,章靖却是停住了脚步,并没有要让自家倒霉孩子进去的意思,只是转身让他在门口等一等。   虽然章竣小弟弟被自家哥哥拒之门外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抿着唇不说什么。   等到章靖回到了屋子,果真就瞧见林氏还窝在榻上看书,并没有要自己先睡觉的意思。   屋子里烧了两个碳炉,暖烘烘的,林氏只穿了一件单衣,外头披着一件章靖平日里穿的家常衣服,脸上却还是红扑扑的,想来是因为温度高的缘故。   不过林氏也不敢开窗,生怕吹着风又着了凉。   章靖一进门,就觉着一股热浪朝着自己卷了过来,不由得眉头一蹙,吩咐外头守夜的莺歌道。   “拿出去一个炉子,再将纱屉子搁起来一些通通风,如今已经五月里了,哪怕是你家大少奶奶病着也不能这样一味烤火,这碳炉再是无烟碳也是烤久了对人不好,更何况万一到时候热伤风了就更坏了。”   章靖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可瞧着莺歌将炉子提了出去,手上动作半点儿不慢,立刻就找了一件挡风的大氅给林氏披上,也担心她吹了风再着凉。   他没法子说碳炉里头会不断的产生二氧化碳,在密闭的空间之中烤太久碳炉,容易引起二氧化碳中毒这些话,只能模棱两可的嘱咐林氏。   “烤碳炉时候要开一点窗子,这东西烤的时间久了眼睛痛又头晕脑胀的,通了风清醒些,你也多穿着些,身上都出汗了,莫要贪凉。”   林氏闻言,点头一一应了,却见章靖也不脱身上的衣服,只是将屋子里头插在花瓶里头的那些紫红色干花都取了下来,便有些诧异,问了一声。   “大半夜的,拿着这些东西,你还要出去?”   章靖瞧着林氏要起身,赶紧上前扶着她继续躺好,用枕头给她盖着脚面,免得脚上受了凉,寒气入体更加严重,一面说道。   “我去去就来,二弟在门外头等着。”   林氏闻言,又要起来,有些责怪的看着章靖,抱怨道。   “你怎么好让二弟在院子外头等着,也不请进来喝杯茶坐一坐。”   章靖自然不能直说怕章竣进来扰了林氏休息,才故意不让他进来的,只敷衍道。   “喝什么茶,他好几日睡不着了,再喝怕不是要疯了。”   说完,章靖拿着薰衣草就往外头去了。   ※※※※※※※※※※※※※※※※※※※※   新的一年以万更开始,新年快乐,谢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づ ̄3 ̄)づ╭?~ 第二十六章 踏青   五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冷,南方的潮气重, 夜晚的风稍烈一些夹杂着空气之中的水汽朝着章竣扑面而去, 章竣只觉得身上有些凉有些潮湿, 沉沉的黑眼圈显得她脸上愈发阴沉。   章竣打了一个寒噤, 双手交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头, 使劲上下搓了搓, 抬头望着面前高高的门户, 紧紧闭着的门扉纹丝不动, 黑夜之中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站在那里, 总有一种秋风卷落叶的萧瑟感。   章竣有些郁闷,他转身想要走, 可是走了几步章竣又回头看了一眼, 默默地又走了回来。   章竣的面孔上有些微红,心想着幸好这个时候什么人都没有,若是叫人看见了他恐怕就要钻进地缝之中去了。   可怜在风中瑟瑟发抖的章竣小弟弟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了从门里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章竣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然而,当大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隙的时候可怜的章竣小弟弟直接就炸了!!!   门缝里头,桃枝捧着一大捧风干了的郁金香瑟瑟发抖的望着站在门口的章竣,倒不是因为瞧见了章竣那异常阴郁的面色, 完全就是冻得。   因而, 当等了半天都不见门外的章竣有所的动作的时候, 桃枝终于是开口了。   “二爷, 大爷要陪着大少奶奶, 因而让我来将这个给您。大爷嘱咐了,只需要放在炉子上头薰着就行,若是不嫌弃麻烦也可以磨了粉,混在您寻常用的安甜香里头一起烧,他看过安甜香的方子,不会冲。”   即便是桃枝这么说了,章竣小弟弟仍旧是很不高兴,一张少年的青稚面孔阴沉沉的,极其不悦得瞪着桃枝。   桃枝到底是章靖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哪怕是见着章竣这样,仍旧是一脸笑吟吟的样子。   她素来知道这位二爷脾气不怎么好,却是一个讲道理的,即便是心情不太好也不会伴随冲着人乱发脾气。   桃枝伸手将门扉拉开的大了一些,一阵穿堂风瞬间袭来,吹得桃枝裙摆打颤,连着她自己也跟着一起打颤。   桃枝顶着风往前走了两步,手里仍旧抱着那一大捧薰衣草,试探着问道。   “二爷只一个人?不如我陪着您回去,今个儿一早上大少奶奶就烧起来了,回来的时候人还是怏怏的,大爷实在是不放心这才陪着。大爷让我告诉二爷,明日若是大少奶奶好些了,他便过来给您赔罪。”   章竣的脸色到底好看了一些,低低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眼桃枝那单薄的穿着,伸手就抢过了桃枝手中的薰衣草干花,什么话都不说,转身就走。   桃枝瞧着章竣远去的背影,脸上不禁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心想着,怪不得外头这么多小姐们都喜欢二爷,不仅人长得好看,还是个冷面热心的人。   这样想着时,章竣小弟弟的人影已经没入了花园深处,桃枝这才关上了院门,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一边往回走,正房的灯已经熄了,想来两位主子已经睡了,今个晚上是莺歌守夜,她做完事也该去洗洗睡了。   ******   第二日一早,艳阳高照,暖暖的阳光一束一束洒下来,穿过繁密的枝叶在地上、纱窗上留下斑斑伯伯的圆形光圈,俏皮又可爱。   章靖醒来的时候林氏还没有醒,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摸林氏的脑袋,体热已经退了,也没有再升起来。   章靖可算是放心了,估摸着时间就悄摸摸的下了床,不敢吵醒床上的林氏,想让林氏多睡一会儿。   原本章靖其实也不想这么早就起床的,只是心里又放不下章竣那里,这才只好起来。   章靖披了件衣服,轻手轻脚的走出了屋子,就连出门的时候也只敢开了一条缝隙,让自己挤了出去,生怕外头的风吹着了林氏,又叫她着了凉。   走出了屋子,章靖一边扣身上袍子的扣子,一边往外走去,迎面就见坐在了廊下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桃枝。   桃枝抬头就瞧见了出门的章靖,稍有些惊讶。   她以为章靖今日会睡的晚一些,毕竟昨夜晚些的时候,林氏的烧又上来了,章靖在边上伺候着降温,上半夜绞了快要两个时辰的冷水毛巾给林氏降温。   昨晚上守夜的莺歌已经熬不住去睡了,桃枝本以为今个至少两个主子要睡一个早上,却不想章靖这么早就起来了。   不过看着章靖精神头还行,桃枝也不多说什么,上前帮着章靖扣了扣子,一边问道。   “我去打了水给大爷洗漱,大爷先去偏厢等会儿,一会儿不如也在那里吃早膳。”   章靖摆摆手,随后又指了指前头宽阔的院子,一簇簇的阳光落下来撒得满地都是,落在人的身上温暖得让人舒服的想要喟叹。   只听见章靖笑着说道。   “我在这儿洗漱就好了,反正是自己家里头,又没有旁人瞧见,不碍什么的。”   章靖眯着眼睛笑着,侧头望向了站在一旁的桃枝。   桃枝想了想觉得也行,点点头,转身就去按照章靖说的办,另一边又招呼了春桃去准备布置早膳。   春桃以为林氏起来了,昨夜的动静她也知道一些,只不过因着不是自己值夜,正房里头章靖和林氏也没有额外吩咐,她就懒懒得没有起来。   如今,春桃的想法也是同桃枝一样,因而当听到桃枝让她去布置早膳的时候也是愣了愣,忍不住冲着桃枝问道。   “大少奶奶起来了,那我先进去伺候洗漱。”   桃枝瞧着春桃着急着去主子面前露脸,赶紧一把拽住了春桃,有些责怪的看了一眼春桃,忍不住冲着她提醒道。   “你这几天是怎么了?这样不稳重,大少奶奶还睡着,起来的是大爷,你好好的去布置早膳,让大少奶奶再睡一会儿,莫要闹得大爷不高兴。”   春桃闻言不满的瘪了瘪嘴,但是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瞧得出来脸色不太好,甩了甩手上的帕子,不忿得切了一声。   桃枝瞧着春桃这样,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桃枝手脚很快,不多时就带着两个小丫头片子到了院子里,她们其中一个捧着小沐盆,一个搭着手巾,又拿着沤子小壶,侍立在院子里等着章靖动作。   章靖先洗了脸和手,伸手从小丫头片子的胳膊上取下搭在那里的手巾,擦了脸和手。   那小丫头子拿小壶倒了些沤子在章靖手内,章靖沤了,又用柳条软枝点了药粉抹在牙齿之上,接过另一个小丫头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之后漱口,口中的药粉在碰到水的刹那便滚起了泡沫。   章靖随即又将漱口水吐进了一个小丫头片子手里捧着的小瓮之中。   等洗漱干净之后,桃枝带着几个丫头退了下去,章靖才去了偏厢用饭。   早膳很清淡,章靖口腹之欲不强,再加上早上刚醒的时候本来就食欲不兴,不过清粥小菜就已经很满足了。   吃完了早膳,章靖嘱咐了春桃几句。   “你好生照顾着你家大少奶奶,她若是不醒也莫要将她弄醒了,免得她难受。”   春桃一一答应了。   章靖笑了笑,解了身上一个玉佩随手丢给了春桃,大方得说道。   “赏你了。”   春桃接了章靖丢过来的玉佩,瞧了瞧上头的玉质,心里头简直乐开了花,赶紧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头,一双杏眼笑成了两弯好看的月牙,赶紧冲着章靖远去的背影福了福,笑道。   “大爷放心,我定然好好伺候大少奶奶。”   章靖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就朝着章竣那儿去了。   谁知道,刚到了章竣那儿,章竣屋子里的丫头竟说他那个倒霉弟弟还没有起来。   章竣屋里的一等大丫头柳枝正带着几个小丫头片子在外院里头晒书,一群人都安静的很,不敢打搅了在后头正屋里睡觉的章竣。   柳枝抬头瞧见走进来的章靖,急忙放下了手中的书,放了下挽到了手臂上端的袖子,提着裙角笑着朝着章靖小跑着过来。   “大爷这么早就来了?二爷还睡着,大爷不如在前面坐着喝会儿茶,我去给您准备点心。”   章靖听到自家倒霉弟弟睡到现在,也有些惊讶,也是没想到自己昨夜给的薰衣草竟然效果如此之好,能让章竣睡到现在。   毕竟章竣的失眠可不仅仅只是晚上睡不着,白日里睡不醒,而是每天能够安眠的时间非常之短,哪怕好不容易睡着了也非常容易忽然惊醒。   章靖想了想,便问柳枝。   “你家二爷睡了多久了?昨夜拿回来的薰衣草用了多少?”   柳枝听到这话,眉里眼里都是笑容,显然是很为自家二爷能够睡好而感到高兴,赶紧冲着章靖说道。   “二爷从大爷那里拿来的全都用上了,没有用上的就插在了花瓶里头放在了床头。大爷刚开始的时候还是睡不着,到了丑时一刻那会儿终于是睡着了,之后就没有醒过,一直到现在还在睡着。”   柳枝笑嘻嘻的抬头,搓着袖子,转头又指了指一院子的丫头们,还有摆在外头正在晒的书,脸上的欣悦溢于言表。   “我不敢叫人打搅了,就把屋子里头的小丫头片子全都叫来了前面,趁着日头好就将二爷的那些书都拿出来晒一晒。”   章靖抬眼瞧了瞧,就瞧见了一院子的小丫头们都很高兴,一个个都是笑眯眯的模样,也知道这些日子章竣睡不好,所有的都为着他担心。   章靖摆摆手,让柳枝忙自己的去,只让给自己搬一把椅子出来,好让他坐着晒晒太阳。   等到章竣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一个人都没有,他叫了一会儿也不见有人过来,只好披上了衣服,闻着满屋子的薰衣草香味,神清气爽得朝着外面走去。   虽说昨夜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是好歹也睡了三四个时辰,章竣已经许久没有睡的这么好了,揉了揉自己睡的很杂乱的脑袋,就这样顶着一脑袋的鸡窝头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一到了前院,章竣就瞧见了一院子的桌子上头晒满了书,而不远处的一张躺椅上头,他家大哥正躺在上头,脸上盖着一本《孟子》,正在惬意的呼呼大睡。   章竣:……   我是谁?我在什么哪儿?   章竣顶着鸡窝头,一脸无语的在前院里站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一个丫头路过,看见章竣竟然醒了,急急忙忙得去叫来了柳枝。   一时间,原本静谧的院子里头再一次热闹起来,躺在躺椅上头蒙着《孟子》睡觉晒太阳的章靖也是醒了,他抓下了脸上的孟子,从躺椅上头坐了起来第一眼就看见章竣黑着脸顶着一脑袋的鸡窝头望着自己。   随即,这倒霉弟弟呵呵两声,转身就走。   章靖撸了撸袖子,好想打他怎么办?   大约到了半中午的时候,章竣很快就洗漱干净走了出来,此刻章靖正在太阳底下站着百无聊赖的翻着自家弟弟的书,很有兴趣研究的样子。   章竣小弟弟瞧着自家大哥看自己抄录的书,脸微微泛红,有些羞赧的轻轻咳嗽了一声,不太好意思。   “你一大早来我这儿干什么?”   章靖听到这一声,放下了手中正在看的书,回头看十四岁只比自己矮了半个脑袋的弟弟,心想着往后这孩子一定会比自己还要高一些,不知怎么的心里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有些得意。   见自家弟弟正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好看的皮囊还带着一点点青稚的婴儿肥却已经慢慢有几分成熟削瘦的棱角弧度,章靖很高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今早上你大嫂好了许多,我就来找你,母亲不是说了让我好生照顾着你。”   章竣闻言,只以为自己这个哥哥是真的想要依着母亲的话教自己读书,不禁嗤之以鼻。   “先生教的东西我早已经巩固,自开蒙起,你就没有我有天赋,还想着要靠着经验来教训我,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些了吧?”   章靖看着自家倒霉弟弟那得意的样子,一时间手痒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忍了忍还是没有直接杵在墙上。   冷眼望着抱着自己的脑袋,默默蹲在地上的倒霉弟弟,章靖直接吩咐跟着一起来的言欢。   “二少爷今日要跟着我一起外出踏青,你去准备两匹马过来,立刻就启程。”   地上的章竣小弟弟听到了自家大哥吩咐言欢这话,立刻就抱着脑袋抬起头,冲着章靖露出满脸的不高兴,抱怨着拒绝道。   “我不去,我再过不足月余就要考试了,你见过谁家考生这个时候还出去踏青的!”   章靖直接无视了自家倒霉弟弟一脸“我死都不去”的表情,趁着有空一直勤练肌肉的章大夫果然没有辜负自己花下去的时间,提溜着自家未成年的弟弟就出了门,彻底无视了章竣小弟弟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不过人已经坐在马上了,马也很快就出了城门了,眼看着郊外越来越近,章竣就算是想要回去了也回不去了。   叹了口气,有些蔫搭搭的章竣小弟弟扫了一眼边上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自家大哥,摸了摸仍旧有些隐痛的后脑勺,什么话也没有说,拉着缰绳跟上。   章靖带着自家弟弟过来的是郊外一片湖泊,湖泊边上有很大一片桃花林,因为在山上,温度略低一些,便有了这“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景色。   胯下的马停了下来,章竣小弟弟跟着自家哥哥下马,身后跟着来的护院在后头牵着马,两人则是在前头走着,吹着清风,看着桃红柳绿的美景,章竣的心情好了许多。   放眼不远处,只见有两三辆马车停在那里,沿着湖边有几道人影,男的女的皆有。   显然,对方那里也是瞧见了章靖兄弟俩。   只见一个身着粉蓝色衣裙的少女羞答答的朝着这边看了一眼,随即很快别过身去,只是不断地拿眼睛示意站在自己身边的青松似的少年。   那青松似的少年起先还如山不动,直到那粉蓝色衣裳的少女急了,狠狠地踩了他一脚,那少年才回过味来,转头往章靖两兄弟这边瞥眼瞧过来。   章靖的目光正好瞧着这一幕,觉着有趣就多看了几眼,却不想恰好同这少年撞了一个对眼,只见那少年剑眉星目,端然一派器宇轩昂的样子,却不像是镇子上的人,也不知是谁家的亲戚过来小住的。   只见那青松似的少年朝着这里凝视片刻,就迈开了步子朝着这里走过来。   见对方过来,章靖和章竣两兄弟也是停住了脚步。   待对方走进了,章靖才发觉对方身上那股子器宇不凡的清贵气息,心里暗道,许是都城里来的人。   果然,那青松似的少年一开口,就是一口地道的京腔。   “两位兄台,在下与家妹今日正好来此探亲,听闻这里山中有一片湖,又有桃林盛开便来踏青,一时间贪看住了,忘了回去的路途,看着两位兄台像是本地人,不如一会一起回去,我那里有茶点瓜果,二位若是不嫌弃不如过来一起坐坐喝口茶?”   章靖闻言,在心中翻了翻白眼,这人是真的正直不会说谎还是不想要好好编个借口,明显兄妹二人身边还跟着城中王家的三少爷,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真的好吗?   不过,显然对方真正想要请的人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家俊美无双又冷峻的绝色弟弟,于是章靖就聪明的没说话。   毕竟,从容貌上来看,章靖的肤色偏白,一看便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的,虽然清秀隽永,可一站在模样出挑、有眼神凌厉冷漠的章竣身边明显是不够看了。   章靖给人的感觉太过温和,温和的就好像是春日里清风,不凛冽,不突出,安静得很容易让人忘记。   而他这个弟弟不同,任何时候哪怕是在人堆里头一站,总也叫人一眼能够分辨出来。   章靖能够明白原主从前那种自卑的感觉,但是并不理解。   因为现在的章靖觉着挺自豪的。   自然,卖起弟弟来的时候也很爽。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章竣已经拒绝了那青松似的少年的邀请,对面的少年显然没有想到自己会被拒绝,一时间脸色也不太好。   而那王家三少爷也终于走过来,勾住了章竣的肩膀,笑着再次邀请。   “章竣,你难得出来,遇见就是有缘,不如一起过来坐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这么多人还怕吃了你不成?”   说完这话,王家三少爷靠近了章竣的耳边冲着他挤眉弄眼一番,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方才同你说话的是京城里来的昭小侯爷,那河边正在钓鱼的是江州府刺史家的小公子,别说我不当你是兄弟,平日里你清高归清高,但是面子上的是总要给几分!”   王家三少爷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挤出这番话的。   这里临着水边,又是在堤坝上头,风很大,站在一旁那位昭小侯爷许是没有听见,可章靖自从绑定了系统之后视力和听力比常人好上了数倍,这番话自然是清清楚楚听在了耳朵里。   眼看着自家蠢弟弟皱着眉头要来“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这一出,章靖立刻悄悄踹了一脚自家蠢弟弟,冲着王家三公子微微一笑,问了一句。   “这湖里真的有鱼?章竣喜欢钓鱼。”   王家三少爷听着这话,心底里也是送了一口气,感激的看了一眼章靖也知道对方这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下了。   其实吧,攀附权贵这种事不愿意做也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可人家昭小侯爷到底是京城来的,又深受皇恩,小小年纪就封了爵位,骨头里多多少少带了几分骄纵和傲气。   若是寻常也就算了,可人家都亲自来请了,若是还一副“我不听、我不理、我不去”的样子,得罪了人怕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既然有了台阶,昭小侯爷的脸色也回暖了许多,原并没有多在意章靖这人,如今倒是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只见章靖站在自家弟弟身边,与少年人锋芒毕露、浑身是刺的样子一对比,一时间倒也衬得他温润如玉,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内敛温和的气息,叫人极其舒服。   昭小侯爷忍不住冲着章靖点点头。   章靖报以温和一笑,并不多说什么。   这种帝都而来权贵,一出生就被人捧得很高,什么样的溜须拍马没见过,若是姿态放得太低,一来是没有必要,二来也是叫人看清了自己。   自然,也没有必要一副我拒绝而不与而为伍的决绝样子,这就是要得罪人了。   反正君子之交淡如水,反正人家一时间也不走,不如缓缓图之。   章靖的心思在心底里头转了几圈,再瞧瞧自家摆着一张臭脸的蠢弟弟,心里叹了口气,真的想要打人。   有什么办法,弟弟太蠢,不知道结交权贵的重要性,这累活只能他来代劳了。   一时间,章靖有种自己真是个新时代好哥哥的感觉。 第二十七章 好哥哥   新时代的好哥哥带着自家不成器的蠢弟弟就朝着河岸边走去,边上一起的还有一脸笑意的王家三公子, 同那位眉眼里带着倨傲冷漠的昭小侯爷。   几人刚走到了岸边, 那个身着粉蓝色衣裙的少女立刻露出了矜持温柔的笑意, 她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星月一般的眸子就那样望着章竣微微弯起,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仿佛藏着整个浩瀚星空。   这是一个十分好看的少女, 微微带着点婴儿肥的俏丽脸孔, 端方清贵, 眉眼间又带着几分傲气却不凌人, 身材纤细,那一身粉蓝色的裙摆上坠着几颗拇指大的明珠, 内敛却又显出她的身份。   章靖多朝着少女那里瞧了一眼, 视线再顺着少女的目光望向了自己身边的蠢弟弟,若有所思。   看来又是一个少女怀春啊!   他这个局外人看得清,可偏偏他那个蠢弟弟哟!   瞥眼偷瞧着那少女已经笑得脸都僵了,章竣仍旧是一副“你看着我干什么”的样子,章靖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章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将目光放向了边上。   这里是一片天然形成的湖经过人工挖凿之后形成的水库,应该是用以旱季储水之用,周围修建了堤坝, 还种上了桃林和植被。   今日风和日丽, 水光滟滟, 掩映的两岸烟柳和桃花别样的叫人心醉, 的的确确是出来郊游踏青的好日子。   因而, 同王家那位三公子一同来的,除了那位昭小侯爷和面前一直盯着章竣的少女,还有三两个年龄不一、高矮胖瘦不同的女孩子,许是王家的几位小姐,章靖从未见过,也不认识。   那几位小姐见章靖的目光望过来,皆是谦和有礼的行了礼,一个个都是端庄大方的大家闺秀,即便是最小的那个也没有一点儿小家子气。   章靖赶紧回礼,随即又将目光撇开,不好多做停留,免得叫人误会太过轻狂。   他的目光又掠过几人,看着样子有些记忆,却并不太熟悉,也是一一见礼了。   一旁的王家三公子许是方才得了章靖一个人情,如今对着他也很是热情,帮着章靖一一介绍了。   最终,章靖的目光定格在了岸边坐在一张折叠式椅子上头的青年身上,那青年穿了一身墨衣,手里头拿着一根鱼竿,如同老学究看书一般,至始至终都枯坐在那边的椅子上头一动不动,仿佛无论这边厢发生了什么,都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一般。   章靖的眼底闪过一抹好奇之色,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   想来这位就是方才王家三公子所说的江州刺史府家的小公子了,本以为是个极其活泼的少年,却不想竟然会是如此沉稳的青年。   章靖没有多看,因为那人虽说并未瞧见侧脸,但是光是瞧着那后背给人的赶紧便是轻易不好亲近的人,于是章靖也没有上前打搅对方。   王家三公子也是瞧出了章靖将目光在那位江州刺史府的小公子身上多停留了半晌,笑着低声招呼他。   “这就是江州刺史府的那位小公子,他那人就是那样,不喜欢理人,你若是想要认识一会儿钓完了鱼再给你引荐。他脾气不太好,你小心,别去招惹。”   章靖闻言,侧头望了一眼伸手自来熟得搂着自己肩膀的王家三少爷,也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随即转头自然而然的和这位王家三少爷保持了适当的距离,笑着问道。   “还有鱼竿吗?”   王家三少爷闻言,笑着伸手递过来了一根鱼竿,转而又叫人给章靖搬了张凳子过来,并一小小盒子的鱼饵。   这边厢章靖正拿着鱼饵坐了下来,就有人忽然开口笑着说道。   “不如我们来比赛钓鱼,二人一组,钓的最多那组便是算赢。”   章靖眼睛盯着水面,眼角的余光却是扫了一眼说话那人,发现又是那粉蓝色衣裳的小姑娘,她此刻正跃跃欲试的冲着王家三少爷使眼色,眼睛里头的意思十分明显。   王家三少爷也是一个喜欢热闹的,听到这话立刻扶掌而笑,笑着答应了。   其余几人反正也是无聊,便都答应了。   便听见王家三少爷继续说道。   “既然是比赛,那总要拿出些彩头来!”   此话一出,就听见那粉蓝色衣裳的少女立刻就开口应承着道。   “既然是比着玩,那就一人拿出一样随身的东西来做彩头,赢了的两人便可将众人的东西给分了。”   那粉蓝色衣裳的少女说完这话,立刻就褪下了自己手腕子上头的一个翠玉镯子,递给了王家三少爷。   那翠玉镯子瞧着就价值不菲,玉质晶莹,里头的絮也不多,十分干净剔透,瞧着玉色该是老坑的冰种翡翠。   王家三少爷也是识货的,赶紧拿出一方帕子,将那个翠玉镯子包了,随后捧着那方帕子一个一个走了过去。   这样的彩头一出,旁人自然也不好随意拿了东西出来。   其他几个随行的王家小姐也是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玉簪或者首饰,一时间环翠丁当,这彩头一眼望去倒是价值不低。   其他几个随行的公子少爷也都拿出了不俗的东西,终于到了章竣面前。   章竣低头望着被王家三公子捧在手心的那一方帕子上头一堆金银珠宝,不由得蹙了蹙眉,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给些什么东西。   章竣对着这些事情并不在意,他思虑半晌,正想要开口决绝,告诉对方自己不参加这些。   然而章竣还没来得及开口,章靖瞥眼瞧见自家蠢弟弟又要干蠢事,赶紧站起身上前,顺手撤下了章竣挂在腰间的一个寻常常戴的玉佩,玉质虽然比不得粉蓝色衣裙少女那翡翠镯子的珍贵,却也不差,再加之的确是随身携带的,倒也没有人说些什么。   章靖做完了这些,顺手也是摘下了自己手腕上的一串檀香的佛珠,笑着放到了那一堆金银珠宝上头。   “这是叫白马寺的主持开过光的檀香佛珠,一共一百零八颗檀香木上头每一颗珠子都刻了一篇经文,是个有趣的小东西,权当一乐。”   在场的人闻言也都不觉着章靖给的彩头太随意了,虽然只是檀木,可上头的微雕可是珍贵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开过光的一百零八篇佛经。   一时间,只剩下坐在岸边静心垂钓的江州刺史家的小公子没有给彩头了。   王家那位三少爷见此,笑嘻嘻的凑了上去,低声问道。   “宁笙箫,你可要也给个彩头?”   那宁小公子闻言先是没动。   王家三少爷有些尴尬,但是显然又不敢对着他做什么,只好再叫了一声。   章靖侧头望着那位宁小公子,只见那宁小公子剑眉深锁,一脸极其不悦的样子,似乎很不高兴被人打搅了的样子,但是那位宁小公子到底没有发火,只是随手抽出了自己身上的一把匕首,丢给了王家三公子。   那是一柄镶嵌了红宝石的匕首,手柄的位置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叫人忍不住欷歔这位宁小公子出手的阔绰。   王家三少爷瞧见了那柄匕首,眼睛里头也是亮了亮,这东西的的确确是好东西,想着当初他想要千方百计求着这位宁小公子忍痛割爱,可这宁小少爷却一直不肯,没想到今个他就这样随意的将这东西丢了出来。   王家三少爷瞥眼朝着昭小侯爷和那位粉蓝色衣裳的少女望过去,不由得有些心疼,唉,这样的好东西啊!   不过王家三少爷也就是心里头叹息一声,并不真的放在心上,毕竟王家家大业大这样的东西虽然稀罕却也没有到让他真的念念不忘的地步。   王家三少爷收齐了彩头,又叫人去拿了个签筒,在签子上头用不同颜色画好了再倒插进了签筒之中,笑着问。   “同色的签子便是一组,只看着谁先来?”   王家三少爷这话一出,只见昭小侯爷便冷着脸朝前踏了一步,伸手就从王家三少爷手中的签筒里头随意拿了一根签子,紧接着便是几位王家的小姐们,目光里头带着几分期盼的望着昭小侯爷,眼睛里头的意思呼之欲出。   最后,倒是真的叫王家最小的那位小姐抽到了,只可惜那位小姐年纪太小,对着男女之事还不懂这些,只是有些怯怯的不太敢靠近那位冷心冷面的昭小侯爷,只敢和她距离三丈之外,颤抖着抱着一根鱼竿,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不过这些可不是王家三少爷最在意的,自己的这几个妹子未免太殷勤了一些,这并不是什么好现象,毕竟在外人眼中她们这般反倒是丢了王家的脸面,毁坏了她们自己的清誉,叫人低看了一等,不如同自己这个最小的妹妹这样害怕这位昭小侯爷。   王家三少爷将这样的心思藏在肚子里,笑着朝着站在一旁目光只盯着湖面的章竣走了过去,笑眯眯的样子,就仿佛是一只揣了一肚子坏水的红毛老狐狸。   “章竣兄,你也抽一支吧。”   章竣望着被王家三少爷捧在手中的签筒,眉头蹙了蹙,瞧着前面这王家三少爷怎么看都就觉得对方不怀好意,但是这么多人看着,章竣也不好直接拒绝,于是随手抽了一支。   那一支签是大红色的,与其他的颜色没什么不同,只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没有别的人抽到了这个颜色的签子。   接下来那一直望着这边的粉蓝色衣裙少女快步走了过来,冲着王家三少爷说道。   “下一个让我来抽。”   粉蓝色衣裙的少女在王家三少爷面前站定,抬眼望向了王家三少爷,顺着对方的目光稳稳的抓住了一根签子,飞快的抽了出来,只见签子的头部同样也是正红色的。   和章竣一模一样的正红色。   粉蓝色衣裙的少女也并没有露出多少惊喜的神色,反而只是清浅一笑,目光轻轻朝着章竣那边扫了一眼,矜持而又自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   倒是王家三少爷冲着那少女眨了眨眼睛,随后也没有多做停留,让剩下的人也都一一抽了签。   按照顺序一路走过来,章靖是最后一个他伸手抽了最后一签,果然和被剩下了的宁小公子凑成了一对。   当章靖抽到了那签之后,终于舍得抬眼朝着章靖这边瞧了一眼,那冷漠清寒的目光不过那么轻飘飘的扫过来,随即就收了回去,却让章靖不由得内心一凉,总觉得这位宁小公子阴沉的叫人有些害怕。   不过章靖倒也不紧张,反正不过只是见这一面,往后能不能遇到还是两说,再说章靖自认为自己也没有能得罪对方的地方,想来也是无碍。   这劳什子的钓鱼比赛那位王家三少是不参加的,但是就属他上窜下跳的最厉害,仿佛哆啦A梦的百宝袋一般什么东西都能够找得到。   此时此刻,王家三少爷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香炉,上头点了一炷粗厚粗厚的香,大约能够烧上半日的时间,到了香燃尽的时候便是比赛结束的时候。   所有人都是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开始钓鱼,毕竟这一次的彩头十分吸引人。   不过,即使如此,过了快半个时辰能够钓上鱼的人并不怎么多,就算是有也大多都是小鱼,到了这会儿,不少人都已经没有什么耐性了,左顾右盼的开始聊天。   毕竟他们出来不过是为了游玩踏青,又不是真的来比赛的,不过是玩乐罢了。   恐怕这其中,真的用心在比赛的,也只有章竣那个二愣子和那穿着粉蓝衣衫的少女了。   ……嗯,还有便是坐在那里一直默默的从来没有说话的宁小公子了。   章靖望着自家蠢弟弟,瞧着他至今为止一条鱼都没有钓上来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是本着自己新时代好哥哥的本性,章靖还是默默的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鱼竿,将自己脚边那个装着鱼饵的小罐子倒空了,随即拿着那小罐子朝着湖边的桃花林边上走了过去。   所有的人瞧着章靖忽然跑了,都用诧异的目光望向了他那边,眼睛里带着几分诧异的味道。   至于,另外几个娇小姐望着章靖朝着桃花林而去的背影,心里头也有些动容,悄悄的低头交耳的互相说道。   “要不然,咱们也去桃花林里头逛一逛,我瞧着那桃花开的真好,咱们不是来赏花的吗?”   听到这话,另外一位王家小姐瘪了瘪嘴,用眼神朝着正在章竣身边那清贵少女扫了一眼,低声说道。   “好好呆着吧,你以为咱们今个真的是来游山玩水的。”   此话一出,一时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巴。   毕竟那位可不是一般身份,可不能就这样轻易得罪了,否则的话不单单是给自己找麻烦,还是给家里头找麻烦。   自然,姐妹几个之间私下里说些什么旁人是听不见的,也不会知道。   大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章靖终于转身从桃花林里头走了出来,带着一手的泥巴和一罐子不知道什么东西。   等到章靖走近了,那几位伸长了脖子的王小姐们一个个都捂住了嘴,喉咙里头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尖叫声,眼底里头忍不住发出了畏惧之色。   只见章靖手中的罐子里头是一串交缠在一起的赤红色地龙,盘根错节,肥大而又绵软的蠕动着,身上仍旧还沾着潮湿的黑色的泥土,叫人看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了。   王家三少瞧了一眼,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用敬佩的目光望向了章靖,脸上的笑容也是僵硬了几分,开口想要问章靖这是要干什么,可一时间又开不了口,怕自己漏了怯。   倒是章靖笑了笑,用折下来的桃花枝挑了一串赤红色地龙,丢给了自家蠢弟弟的鱼饵盒子里头,宠着他说道。   “把地龙穿到钩子上头,别让钩子露出来,也别把地龙弄死了。”   章靖说完这话,也不管自家这个蠢弟弟了,他都已经做到这个程度了,若是再钓不到鱼,那就让他自个儿哭去吧!   随后,章靖蹲在了地上,默默地撩起了自己的鱼竿,开始蹲在地上穿地龙。   章靖的手十分的灵巧,苍白干净的手指上头仍旧带着些乌黑的泥土,只是很快捏住了地龙,飞快的将鱼钩穿进了地龙尾端的口子里,稍稍一用力,地龙的尾端就不动了,完完整整的穿进了钩子里头,而上半身则还在半空之中疯狂扭动着。   章靖将手中的鱼竿一抛,浮标很快就飘了起来了,章靖也坐了下来,静静等待着鱼饵上钩。   所有的人都是看傻眼了,完全不知道为何像章靖这样的书呆子竟然也会做这样的事情,甚至还懂得钓鱼。   这一点莫说是旁人,就连章竣这个亲弟弟也是不明白。   他总觉得这些日子以来他家大哥改变的很大,亦或是,他也许从来就没有了解过这个大哥。   章靖却不想那么多,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就是章靖,旁人不管怎么查,他终究就是他。   只是,这会儿章靖还不懂,他的的确确就是章靖,章靖也就是他。   就在这会儿所有人都惊愕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宁小公子忽然冲着章靖伸出了手,他的手中很干净,指骨苍白,只是指尖带着微微的薄茧,看起来似乎手里头是有些功夫的。   只听见这位宁小公子冷冷的冲着章靖说道。   “给我。”   章靖见此,急忙伸手用桃枝挑了另外一串赤红地龙放到了宁小公子手中的鱼饵盒子里头。   幸好章靖也想到了这样的情况,因而多挖了许多,三个人也够用了。   他就这样瞧着这位冷漠阴骘的宁小公子伸手飞快的用钩子穿着地龙,那手法叫一个干脆利落,叫一个快准狠,相比起章竣笨手笨脚的样子就是明显的对比。   章靖不禁朝着宁小公子那头多看了几眼,心底里也有些诧异,这手法倒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刺史家里头千娇万宠的小少爷。   就在章靖朝着宁小公子那头望过去的时候,这人忽然抬起头,那一双锋利犹如鹰隼一般的眼眸朝着章靖看过来,看得人心神一震。   章靖下意识的收回目光,专心钓鱼。   一时间,周遭安静的叫人有些尴尬。   章靖又叫王家三少去取了一坛子米酒,倒在了河边,入水的酒香引来了不少的鱼,不多时接二连三的就有人钓了鱼上来。   气氛也随即热闹起来,这半日下来到底是大家都有所斩获,所有人也都脸上带着笑,高高兴兴的。   最后一点香也终于燃尽了,立刻就有准备好了秤砣的小厮上来论斤上称,不多时就有了结果。   结果不出人所料,赢了的便是章靖和宁小公子那一组,王家三少直接就将那一包东西塞到了章靖手里头。   章靖的脸上还有些犹豫,却见王家三少爷凑了上来,伸手拍了拍章靖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   “你就拿着吧,姓宁的那货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不信你看着他哪有半点儿想要的意思?!”   王家三少说完这话,凑近了章靖的耳边,在他的耳边嘿嘿笑了一声,紧接着用眼神示意他,无比艳羡的对着章靖说道。   “其余的也就算了,那柄匕首可是好东西,你今天可算是血赚了。”   章靖瞧着王家三少冲着自己挤眉弄眼那样子,也没有怎么理会对方,侧了侧身子避开了王家三少朝着自己伸过来的手爪子。   这货的力气可不轻,一巴掌下来章靖觉着自己脊背上的骨头都要碎几根。   章靖掂了掂了那满满一包的彩头,目光朝着宁小公子那边望过去,毕竟王家三少这样一开口章靖若是真的将东西全一个收了,反倒显得有些小气了,到底只是玩笑没有必要这样。   谁知道宁小公子果真如同王家三少所说的一般,虽然脸上仍旧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却还是正面着章靖冲着他点了点头。   “我不要,都给你。”   章靖闻言,便也不再客气了,直接将那包彩头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头,随后冲着宁小公子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那就多谢宁小公子了!"   章靖收了东西自然也不好直接就走,此刻正巧是正午时分,众人也都没有吃过午饭,既然他中了彩头,便自然而然提出午膳他来请,众人自然是欣然答应下来。   正巧距离这边不远有一家酒家,做得都是山中的野菜野味,味道甚至不错。   章靖见众人都同意在那儿用膳,便叫人先行过去安排,再将今日钓的鱼,取了最大的炖了豆腐鱼汤,那些小的则是油炸。   言欢听命赶紧去办了,而章靖同几人则是慢慢的骑马过去。   趁着几位小姐上马车,众人的关注点不在这里的空档上,章靖凑到了那位宁小公子的身边,悄悄的取出了被宁小公子用来当做彩头的镶嵌着红宝石的匕首,偷偷递还给了宁小公子。   宁小公子的目光朝着章靖这里看过来,却是没有动。   章靖见此赶紧推了推对方,将那匕首塞进了宁小公子的袖口里,顺便还低声嘱咐他。   “别叫人瞧见了,你其他的不拿也就算了,自己的东西总要拿回去。”   宁小公子听章靖如此说,仍旧是一声不吭,不过也没有拒绝章靖的好意,只是深深看着章靖一眼,随后翻身上了马。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那附近的酒家,言欢早已经打点好了,上桌的都是这附近的野味,还有一些凉拌蕨菜一类的东西,做的都十分清淡可口。   一桌子人都吃得欢喜的很,就连一向来不怎么说话的昭小侯爷也是放下了自己高贵的身段,不禁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我如何从来没有吃过,也没有瞧见过?”   在场的人也都是竖起耳朵,听着章靖开口。   显然在场之中也就章靖一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章靖只好放下了筷子,笑着解释道。   “这东西是山野之间的一种野菜,叫做蕨菜,又名如意菜,龙头菜,因为它的头的样子似如意,又似龙而得名。这东西可以入药,也可以做菜,焯水之后加入麻油和醋凉拌,或者腌制,清热解毒,味道鲜美。”   章靖一边说着,又拿起筷子给坐在自己身边的蠢弟弟夹了一筷子,嘱咐道。   “这如意菜清热利湿,降气化痰,补脏气不足,你这几日火气旺,应当多食。”   章靖说到这里,也是冲着在座几位小姐笑道。   “这东西在春日里山野间有许多,特别是雨后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这如意菜除了清热利气,还有减肥美容的功效,诸位小姐们若是喜欢,可叫下人去多采一些,腌制了之后能放许久。”   在座的几位小姐闻言,也都是眼睛一亮,立刻就吩咐了人去寻了来。   一顿饭之后,日头也不早了,原本王家那位三少还舍不得离开,只是到底出来带着几个妹妹,不好再外浪荡太久,否则回去晚了家中父母便要责怪,只好依依不舍的同章靖告了别,又约了下次再见,这才肯走。   而同王家三少一般依依不舍的还有那位粉蓝色衣裙的少女,只是她掩饰的极好,瞧着章竣并没有挽留的意思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上了马车之前回头看着章竣那一眼里头难免露出几分委屈和不舍。   章靖这个做哥哥的清清楚楚看在眼睛里,待一行人走了,章靖这才回头去看自己蠢弟弟,却发现自家蠢弟弟就好像是没事的人一样,反而抻了抻胳膊,一副我累坏了好想要回家的的模样。   章靖想打人,但是作为一个好哥哥,他还是勉强忍住了。   “走吧,再带你去个好地方。”   章竣闻言,见自家大哥还是不愿意放过自己,一心只想要扑在读书上头的章竣想着自己已经整整一日没有读书了,不禁又有些焦躁起来,终于忍不住冷着脸冲着自家大哥提道。   “我还有一个月不到就要考试了。”   章靖闻言,笑着拍了拍自家蠢弟弟的肩膀,一脸轻松的安慰对方。   “还有一个月呢,不着急这么一天两天的,你就是想得太多所以才会睡不着,放轻松一些。”   章靖说到这里,咧嘴一笑,眯着眼睛就拽着自家蠢弟弟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他们骑马又行了小半日,这才到了一处地方,像是一间客栈,又好像是一间山庄,章竣瞧见了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咯噔一声,转头朝着自家哥哥望去,心想着,不会要在这地方住上一个晚上吧?!   果然,想什么来什么。   只见二人刚刚下马,从山庄里头就快步走出来一个伙计,笑嘻嘻的从言欢手中牵过了两匹马的缰绳,朝着章靖和章竣两兄弟打了个千,恭恭敬敬的笑道。   “两位公子,是住店吗?”   章靖朝着那个伙计抛了出去一块碎银子,一边朝里头走,一边冲着那伙计说道。   “住店,两间房。”   章靖就这样带着自家弟弟在这里头住下了,等到随行的小厮安置好了,章靖便带着章竣去了这山庄里头的一处温泉池。   章靖出手很是大方,为了干净直接就包了一眼温泉池子。   “这里头的温泉池子是早些年挖出来的,大概有三四眼。主人家后来买了这块地,直接就做成了一个温泉山庄,专就招待有钱的来这里泡温泉享受的。”   章靖带着自家蠢弟弟朝里头走,这里布置的极好,分成内外两间,外间是喝茶歇息的,至于内间则是雾气缭绕,温暖潮湿,只是用屏风隔开了一处换衣服的地方。   章靖望着这里,不由得啧啧了两声,这地方其实他也没有来过,只不过是听说过着一个地方,一直想着要来一趟,不过倒是超出了他的预计。   进了里头,遣退了准备上来服侍的侍女,章靖关上了门,便开始脱身上的衣服,一边冲着自己蠢弟弟说道。   “快把衣服脱了,这池水并非直接是温泉泉眼,而是引了温泉泉眼里头的温泉水,每个客人过来都是要换的,干净的很。”   章靖说完这话的时候,自己身上就只脱得剩下一条白晃晃的裤衩了,露出一身白花花的肉,虽然这些日子章靖日日都锻炼身体,那苍白虚弱的身上已经隐隐有四块腹肌了,可那一身从小大少爷娇养出来的白肉还是让他有些沮丧。   章靖不由得有些思念当初那蜜色的八块腹肌,整一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男模身材,不像现在,太白,瞧着太弱气。   这样想着,章靖不由得朝着自己腹肌上头啪啪拍了几巴掌,只听见一阵清脆的声响,并不怎么厚重。   章靖正在心中默默叹息着,侧头就瞧着蠢弟弟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忍不住上手就要帮着他,口中还不断地啰嗦着。   “你愣着干什么,还要我帮你啊,赶紧脱了,脱了,你就不热吗?”   章竣眼看着自家大哥已经扯了自己外套,赶紧挣脱了,不太习惯别人帮着自己脱衣服,连声冲着章靖说道。   “行了,行了,我自己来,你先进去。”   章靖古怪的瞧了一眼自家蠢弟弟,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自己身上的物什哪件事是对方没有的。   不过章靖也没怎么勉勉,转身就朝着屏风后头走了过去。   只是章靖不知道的是,作为江南水乡的男子,真和东北老爷们大澡堂子里一群欢乐互相搓背的不一样,从来不和人一起洗澡的章竣小弟弟真没想到有一天要和自家大哥互相欢乐搓澡。   当章竣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扭扭捏捏的走进温泉池的时候,却瞧见自家大哥正趴在整块原石制成的温泉池池沿上撅着腚,双手伸进了池子里头不知道在干什么。   作为一个从小在江南的显贵世家之中的章竣第一次瞧见这么生猛的场面,其实这场面对于章靖这没事就找人搓背的老爷们算不了什么,但是苦于南北差异太大,所以可怜的章竣小弟弟还是觉得太过辣眼睛。   等到章靖终于起身回过头的时候,才瞧见自家蠢弟弟又在犯蠢了,赶紧晃荡着手上的水滴,冲着自家蠢弟弟说道。   “我在温泉池的四角都系了药包,里头放了十六味养神健体的草药,你下去泡一泡,今晚上保准睡得好。”   章竣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心底里有些感动。   然后他跳下了池子躲得章靖老远,并且决绝的拒绝了章靖互相搓背的友好要求。   这一夜,章竣睡得极好。   那一个时辰的药浴温泉实在是舒服,章竣白日里踏青游玩,晚上的时候又泡了温泉发汗,心境一时间也开阔起来,脑袋一沾到枕头上,眼皮子就变得极其沉重起来,章竣没一会儿功夫就直接睡了过去,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去想。   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章竣一连两日睡了个好觉,心情也好了许多,不必吃那些苦哈哈的养神药弄的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章竣只觉得头脑清醒,身上也有力气了,眼底的那一抹阴骘也消失了,瞧见谁都愿意给个好脸色。   哪怕是回了章家,见了姚氏听她絮絮叨叨几句也没有平日里那么烦躁了,可见是心情好了许多。   之后章靖又给了章竣那日的药方,让人去自家铺子里头抓了药制成了药包,每日章竣泡澡的时候都用上一包泡上一个半个时辰,也不用喝药了,保准一整个晚上都睡得好。   既然自家蠢弟弟这里的事情解决了,章靖也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之后几日,他再一次一门心思钻进了章家药铺的后院里头,只因着章家药铺的老掌柜的找上门了,说是章靖前些日子制作的用来外用的药酒实在是太好用了,不少顾客抢破了头也没有想到,一时间正在铺子门口吵闹起来了。 第二十八章 社会闲散人员   章靖原以为老掌柜的这样急急忙忙忙来找自己,想来是铺子这边出了大事, 谁知道章靖紧赶慢赶到了那里, 却发现半点事没有。   倒是章家药铺门庭若市的, 所有客人都规规矩矩的排着队, 全然没有老掌柜口中所说的什么铺子被围住了, 客人们闹事抢破头的样子。   章靖回头望了一眼老掌柜的, 老掌柜的也是一脸懵逼的望向了自家东家大少爷, 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看起来蠢极了。   而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里面面相觑, 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疑惑之色。   而这个时候,就瞧见从章家药铺里头走出来一道清婉的身影, 林氏正好是送了一个前来看病的老太太出来, 抬眼就瞧见了门口不远处傻站着的章狗子,脸上不由得露出了一抹浅浅的微笑。   林氏走过来,伸手牵着章靖的爪子,一边朝着药铺里头走,一边对着章靖笑着问道。   “你怎么忽然来了?”   章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捏着的爪子,反手握住了林氏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很舒服, 靠近的时候甚至还能够闻到一股浅淡的幽香。   章靖瞧了一眼满是人的药铺, 便可以压低了声音冲着林氏说道。   “老掌柜的来找我说是这里有人为了那日的药酒闹事, 让我赶紧来看看, 我便着急着来了,没想到半点事没有。”   章靖说道这里,也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林氏闻言,用另外一只手拍了拍章靖的手背,眯着眼睛笑着道。   “你别在意,老掌柜的也是担心我这里撑不住,这才着急着过来找你。这里头已经解决了,我叫人做了牌子,在牌子上头编了号,按照次序给他们发了,每日就一百个号,先到先得,其余的明日再来,也不用繁琐排队了,都省了双方的时间。”   林氏这样说着,两边已经朝着后院走了过去,一直到了一个没有外客的地方,章靖才停下了脚步,握着林氏的手,眯着眼睛笑着说道。   “我记得之前留下的药酒分瓶之后可不止这么点儿。”   章靖原本就想着这东西许是不怎么卖得出去,再加上原本保质期就不太长,最多只能保存一两个月左右,因此章靖当初定了价格也偏低,也没有制了那许多,可是最后分个上千瓶还是有的。   却见面前的林氏促狭一笑,朝着章靖眨了眨眼睛,眼睛里带着几分蔫儿坏。   “这本来就是只有我章家药铺里头才有的东西,原本价格就放得低,若是一下子全都卖出去了,反而就不稀奇了,不如每日就卖一百瓶,反倒是显得我们东西金贵。往后若是出了什么新的好东西,也能够把价带高了。”   章靖摸摸下巴,心想着原来所谓的“饥饿营销”古今就有。   章靖低头望着林氏,只觉得自家媳妇儿就是厉害,哪里都好,就连开启奸商属性的时候都如此清纯不做作,和外面的那些妖艳贱货完全不同。   章靖正这样想着,忽然就瞧见了面前的林氏笑了笑,她伸手捏了捏章靖的耳垂,眯着眼睛笑得像极了一只存着坏心思的小狐狸。   “你这几天是不是还不打算乖乖看书,准备八月里入学的开学试?”   章靖闻言,微微愣了愣,自己这几日的的确确是比寻常懒怠了不知道多少,起初还看看书,将抽时间将原主看过的那些书都一一复习了,到了这几日却是连书都拿不起来了。   想到这里,章靖哪怕是脸皮再厚,也不由得有些脸红。   这些日子他的的确确是太佛了。   不过既然是媳妇儿说了,本着新时代好丈夫的三从四德,章靖觉得自己应该乖乖听话,好好读书,天天向上。   章靖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有些羞赧的嚅嗫道。   “嗯……”   然而,接下来章靖听到的却是。   “既然你不温书也不写文章的话,那就好好待在药铺里头干活吧,也免得整天没事干,到时候估计母亲有要找你去训话,这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羞。”   章靖听到自家媳妇儿和自己这么说话,霎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听着好嫌弃啊?!   章靖默默点了点头,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有些无奈的朝着那日煮药的药房走去。   果然,药房之中已经准备好了章靖要用的那些药材,显然是只等着章靖过来干活了,章靖回头望了一眼自家媳妇儿,敢情自家媳妇儿是把自己当成苦力了。   被抓住了壮丁的章靖还是心疼自家媳妇儿累着了,于是赶紧让她出去歇着了,又让了老掌柜的叫了他之前的那两个徒弟过来帮忙,这才省心了不少。   这一回,章靖特地将动作放慢了让老掌柜和其余两个徒弟都仔细看着,令他们记在了心里头,也好往后能够自己个制这药酒,不必总是烦着他,反而让他束手束脚的。   说到底,这种事情底下信任的人还是要学会的,章靖不是那种喜欢藏私的人,只要是不会贪墨了做出什么对着章家药铺不利事情的人,该提拔的还是提拔,该教的还是要教,否则往后若是药方多了,都要让章靖自己来动手,章靖还要不要活了。   不过,这几个人也是极上进的,瞧着章靖有教他们的意思,立刻就好好的记着,若非是担心记在了纸上怕传出去了,恐怕这两人就要好好的用纸笔记上了。   章靖教的仔细,他素来是十分耐心的,教的时候不单单只让人死记硬背,就连为什么,什么药合了什么药才好发挥药性,又再随口引申开去了,什么药不能和什么药一起,会散了药性,或是会合成什么毒素,都是一一说了。   只是他一说就过去了,到底能够记在心里多少也就看着他们自己的能耐了。   不出半日,章靖讲完了注意事项,也就躲懒出来了,其余的则是让他们自己琢磨去,有时候当老师的不在,让他们自己思考反而比填鸭式的教育更加有用。   章靖晃悠着晃悠着,就又晃悠到了自家药铺的前头,先是帮着柜台那里抓了几服药,等到柜台那里并没有那么忙了,章靖这次继续拿着一只紫砂小茶壶晃悠着,活像是个无所事事,整日里喝茶遛鸟的社会闲散人员。   身为社会闲散人员的章大少爷也是闲了,便站在几个坐堂的大夫那里瞧着他们开药方,还一站就是两刻钟,引得那几个大夫浑身难受,却碍于是东家大少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假装这东家大少爷不在。   等到了几个大夫也空下来了,章靖这才懒懒的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同这些大夫闲磕牙,说一些今个儿遇到的病患,渐渐的,也就扯到了一些医术方面的,有时也会那几个游方之时遇到的疑难杂症的病人来说一说。   这些大夫一个个都是年纪不小了,年轻的时候都是游走四方的赤脚大夫,什么病都看,什么病都试着医过,其中也有不少奇遇。   而像这样的人,反倒是比那些医药世家出来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神医见多识广多了,这些人也许所受的传承比不了,可是什么病症都见过,所谓的经验丰富也就是他们了。   因而,章靖也很爱同他们聊闲篇,听他们说些自己治不了的病症,而这些病症其实在章靖那个时代已经能够利用一些相对先进的药物,或者医药理论进行治疗了,章靖也都默默记下了。   自然,也有一些病症是现代医学从未出现过的,但是这些神医们却用自己所谓的偏方治好了,章靖也都一一在心中记下了他们所说的药方,只想着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几人越说越高兴,直到一道倩影走进了这边,一只素手从背后伸了过来,直接就捏住了章靖的耳垂,轻轻的捏了捏,随即从章靖的头顶上就传来了一道清丽温婉的女声,带着笑意。   “你好好的不在后头做事,跑到这里来躲懒?”   章靖感觉自己的耳垂就这样“十分温柔”地被林氏捏在两根手指之间,只是心里却是心慌的紧,总觉得林氏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之中还有一些别的意思。   自家媳妇儿是不是生气了?   某章姓社会闲散人员在心中默默地想着,随即赶紧顺着林氏捏着自己耳垂的方向站了起来,也不敢太用力,生怕林氏不放手自己就成了弥勒佛了。   他微微侧过头,勉强的望着林氏,扯了扯唇角笑着道。   “后堂里头老掌柜的带着两个徒弟在忙,我这是好好锻炼他们独挡一面的能力,至于这里可不是躲懒,我只是再像各位先生讨教讨教,今日真的是大受启发了!”   章靖这样说着,赶紧趁机挣脱了林氏捏着自己耳垂的手,冲着在场的几位大夫行了拱手礼。   几位坐堂的大夫瞧着东家大少奶奶都过来了,也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起身还礼,顺便冲着林氏笑着问好,连忙摆手笑着说道。   “章大少爷不耻下问,好学广识,当真是叫人觉得敬服,章大少爷若是来日有空,多过来坐坐,每日午休之际咱们也都在,互相讨教,互相讨教。”   林氏闻言斜眼看了一眼章靖,真没看出来自己这个夫君一向来是只读圣贤书的,什么时候反倒是喜欢医术一道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自家夫君如此虚心好学,她也不好说什么,身为妻子在外,林氏的名声一向来是温婉稳重的。   她笑着同章靖走出了问诊堂。   此刻已经到了晚膳十分,这会儿客人并不怎么多,其余的伙计也都开始整理和清点了,自然也顾不上这个角落这里。   章靖见着林氏走在前头,脚步快了一些,显然是心里憋着气的样子,急忙紧走几步,追上了自家媳妇儿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捏了捏,低声冲着林氏说道。   “大少奶奶是不是生气了,小的今个不该躲懒,跑这里来找着这些大夫们闲磕牙,往后再也不会了,大少奶奶就饶了小的一次吧,笑得明就改了。”   林氏听着章靖这番伏低做小的话,转过身来,狠狠瞪了一眼章靖,忍不住往前走几步,靠近了他,趁着没人瞧见这儿的功夫,狠狠捏了捏章靖的耳垂,有些生气的冲着他低声说道。   “我不是不让你闲着,只一样,你到底是要考试的人了,总不好日日都往这边跑,哪怕是你愿意来我也不好拦着你,毕竟这是你章家的产业。可你看的书也搬来了这里一些,我哪儿都给你零散放了些,指望着你累了、没事做了拿起来看一眼,你倒好,只当从来没有这回事,难不成这是要将过去十几年的功夫都丢了?”   林氏虽然也想着夫妻俩举案齐眉,日日在一块儿,可是到底是丈夫的前程重要。   更何况,章靖还有几个月就要入学试了,据说入学试是先生对着学生的第一印象,若是这印象不好,将来可是要吃亏许多的,林氏不能不替着自家夫君想着。   然而,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章靖听了林氏这番话,不在意的笑笑,顺势捏住了林氏捏着自己的耳垂的手,将之我在手心里头,低声宽慰道。   “大少奶奶尽管放心吧,小的若是考不上举人老爷,就回来到药房里做个伙计,日日伺候大少奶奶,或者开堂坐诊也能赚个养媳妇奶孩子的钱。”   林氏瞪他,却也是无奈。   这人近来嬉皮笑脸的多了,反倒是叫林氏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人是认真的还是和自己开玩笑的了。   她捏了捏章靖握着自己的手,警告他。   “如今是母亲在家,她最多不过训你几句,若是叫父亲回来了瞧见你这样,怕到时候是要起家法的,看你还敢不敢这样满嘴胡言乱语了。”   章靖这还是出了上一次姚氏隐约提起之外第一次听到旁人提起自己父亲的。   章靖是隐约记得的,自己的父亲并非是文官,而是一介武夫,却有着武人家族里头特有的淳朴思想,总觉得文人高人一等,有文化有内涵,用不着整日里打打杀杀的。   也是因为这样,章家的两个儿子都走了科举一道。   一时间,章靖的脑子里充斥了不少的记忆,甚至让他的心绪有些混乱,章靖知道这是属于原主的情绪正在微微的影响着他,章靖有些头疼,下意识的冲着系统叫了一声。   “系统,记忆传输慢一点,你家宿主快要挂了!”   系统:!!!   【嗷~】   紧接着,章靖果然感觉到了那种记忆拼凑碎片逐渐缓慢了下来,章靖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那些碎片交织在一起,最终形成一幅一幅画面的过程,在这走马灯之中,章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过去。   与此同时,章靖也知道了章家过去是怎么才会家道中落的。   这过程简直让章靖觉得操蛋。   当年章靖的父亲张廷治曾经位在九门提督,主管京城内城之中的治安和案件,章家在京城之中算不得显贵,却也算得上是高门大户,到了后来姚氏身为侯府嫡女下嫁,章家与永平侯府联姻之后,更是今时不同往日。   只是好景不长,张廷治这人太轴,谁的劝都不听,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雷打不动,哪怕对方是当朝长公主也照样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一次是皇帝最宠爱的小妹妹汉阳长公主的一个面首失手杀了人,只因那面首得幸于长公主,在犯事之后为躲避张廷治的捉拿直接躲入了汉阳长公主的公主府。   因汉阳长公主包庇,张廷治不能直接闯入公主府捉人,就连皇帝那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着宠爱这个小妹妹,多番示意张廷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若是换了旁人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张廷治轴啊,认死理就是转不过弯来,连续四十七天带着人蹲守在汉阳长公主府外头,只等着猎物放松警惕。   果然,那面首仗着自己有靠山,竟然在第四十八日之时坐着汉阳大长公主的马车一起上街了。   这就让张廷治那厮抓到了机会。   这厮也是一个不要命的,直接冲上前去名为捉拿犯人,开口便说那杀人犯绑架了汉阳长公主,直接提剑冲进了公主马车之中开了一个血溅当场。   汉阳长公主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屈辱,立刻进宫在自己皇帝哥哥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   皇帝就是再英明也架不住家事,被汉阳长公主闹得头疼,只好让人把张廷治叫进宫来,让张廷治给汉阳长公主跪下陪个罪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毕竟这件事情汉阳长公主包庇在先,张廷治这厮虽然做法实在是可恶,可若真的是为了这事就杀了张廷治自然是不能的。   可偏偏张廷治这厮在这事上头又犯轴了,竟然带着自己的棺材进了宫。   完了还一番豪言壮语,气的皇帝吹胡子瞪眼,令宫人压着张廷治就让他跪下给汉阳长公主跪下赔罪。   结果四五个宫人也按不住张廷治,最后也不过把张廷治压在地上做了几个俯卧撑,然后就直接躺地上趴平了。   最后跪是没跪。   棺材也是没用上。   但是张廷治到底是把皇帝和汉阳长公主得罪狠了,直接就被贬出了京城,先是扔到了江州府老家,几年之后又觉得还没消气,又将他调配到了凉州府任职。   不过好在张廷治这厮人犯轴,运气也是不差。   原本和他结下死仇的汉阳长公主在章家离京之后,没过多久又因为另外一件事情闹出了大事,这一回加上上回包庇的事,皇帝也没办法了,下令禁足了那位汉阳长公主。   完了之后,又好好给这位寡居在家的汉阳长公主挑了一位好驸马,直接将这位长公主嫁娶番外和亲了,汉阳长公主自顾不暇,之后也没有力气因为一个面首的事情来找张廷治的茬子了,于是章家离开京城的这些年也算是安安稳稳的过来了。   章靖回忆起了这些,不由得的在心中叹了口气,原来这就是原主这些年心塞的缘故啊。   的确啊,有些冤啊。   可是再冤枉也没有办法,主要是当爹的太坑,光是抬着棺材进宫去这一条,皇帝没有抽死他全家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章靖叹了口气,慢慢来吧,总会有机会的。   本着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想法,章靖也释然了,高高兴兴得牵着自家媳妇的小手手,坐在车里面等着回家。   可是人啊,一旦轻松下来了,马上就会有让人闲不下来的操蛋事情从天而降了。   只听见咚的一声,章靖正准备好好的抱着媳妇儿亲亲,忽然一颗不知道啥的东西就从马车顶上砸了下来,章靖只来得及将媳妇儿小心护在身后。   自己却还会被四处飞溅的木屑划伤了侧脸,而马车随即也发出了巨大的晃荡,外头的车夫和马匹都被惊到了,那马就不受控制的开始狂奔,马夫拉了几次的缰绳都控制不住,只能任由马车疯狂跑出去二里地这才缓缓停了下来。   等到马车堪堪停下来,章靖这才扶着林氏坐稳了,小心翼翼得让林氏坐着别动,自己则是上前查看从天而降的那一团黑衣人。   那黑衣人似乎是受了重伤,再加上砸下来之后马车狂奔出去的那股晃荡劲,大概直接将人晃出了脑震荡,如今已经是晕过去了。   章靖微微松了口气,至少如今他们受到的威胁少了一些。   而车夫也是第一时间掀开了帘子,当瞧见里头的景象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不由得叫了一声。   “大爷……”   车夫还没有开口,就被章靖打断了,他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什么事情,转而冲着章靖说道。   “无事,你去找根绳子来,将此人先绑起来,然后送到衙门去。”   车夫闻言会意,赶紧去找了一条绳子。   而章靖也是动手将那个受到撞击终于晕了过去的黑衣人翻了过来,还真是死沉死沉的,等到把人翻过来之后,章靖伸手直接掀开了对方脸上蒙面的黑布。   当瞧见这货那张熟悉的面孔之时,章靖直接就懵了。 第二十九章 一尊大佛   “昭小侯爷?!”   章靖懵了会儿,很快就又反应了过来, 他伸手推了推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低低叫了一声, 虽然不太明白这位昭小侯爷为何会这幅样子出现在这里, 但是这人瞧着这样子, 该是快死了。   而同在马车之中的林氏也是听到了章靖所说的, 脸色顿时一变, 有些难看起来。   林氏虽不知道章靖为何会认识一位小侯爷, 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多问, 大约也是章靖出门的时候偶尔认识的, 瞧着章靖那并不着急的样子,显然并不是深交。   她急忙起身, 俯身蹲到了章靖的身边, 攀住了章靖的胳膊,望着章靖询问道。   “夫君打算将这位小侯爷怎么办才好?这件事若是处置不好,将来恐怕要引来祸患,且咱们也不知道这位小侯爷是为何才伤成这样的,因而最好还是不要叫人知道才好。”   林氏的话音刚落,就瞧见了那车夫拿着一捆绳子急急忙忙得再次掀开了车帘子,一副作势就要上来的样子。   章靖忙挥手,冲着那车夫肃着脸, 语气里头透着警告。   “不必了, 你快将马车赶到一处僻静的地方, 警醒着点, 管住自己的嘴!”   那车夫见势就知道事情不简单, 甚至不敢多看一眼躺在马车里面的那个黑衣男人,似乎那会给自己惹上极大的麻烦似的。   然而就在车夫牵着马准备换个地方的时候,却见车帘子再一次掀了起来,林氏的脸露了出来,冲着那车夫随即吩咐道。   “去西街梧桐巷,往僻静处走,别叫人瞧见了。”   那车夫闻言,立刻应声答道。   “大少奶奶放心,小的知道一条隐秘的道儿,平日里没有什么人走,必定不会叫人瞧见了。”   听着车夫这样说,林氏这才放下了帘子回到了马车之中,转头就瞧见了章靖正看着自己,稍有些赧然的用帕子掩着嘴唇,她轻咳一声,这才侧过脸对着章靖说道。   “是我自己在外头购置的一处小宅子,偏远些,却是离这里近,也没有人知道,先带着人去那里吧。”   章靖听到林氏这样解释,一双眼睛却还是一直盯着林氏去看,眼神有些奇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氏被章靖这样的目光盯着有些心虚,那套小宅子虽然用的是自己的梯己银子,同章家没有多少关系,可那是林氏为了将来合离之后给自己安身的地方,如今倒是显得有些尴尬。   林氏不知道章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心里同样也是有些惴惴不安的,因而也不敢去看章靖那里。   然而章靖却是已经低下了头,他让林氏帮着掌灯,仔细看了看昭小侯爷的脸色,只见这昭小侯爷脸色苍白之中又带着几分青灰,嘴唇沉陷出灰暗的浅紫色,额头冷汗,手心也是汗涔涔的。   这应该是内脏出血的迹象,恐怕还中了毒。   章靖立刻又给这昭小侯爷把了脉,昭小侯爷的脉象虚游,轻取不应手,重按使得,如水漂木,显然是失血过多。   章靖眉头紧锁,面色沉重,随后检查了昭小侯爷身上,大约是因为灯光太暗,再加上昭小侯爷穿的又是一身黑色夜行衣,除非是将衣服解开,否则昭小侯爷身上什么地方有外伤还真的不好判断。   自然,这样的事情当着自家媳妇儿的面,章靖必定是不会去做的,他等了等又不禁隔着帘子催促了车夫几声。   那车夫诺诺应了,这才赶了几鞭子,不一会儿就到了林氏之前悄悄买的那套小宅子。   车夫熟门熟路的去敲门,立刻就有人开门,瞧见了是林氏立刻上前请安。   林氏赶紧让那小厮去找两个有力气的护院过来,赶紧将马车上的人搬下来。   那小厮也是极为伶俐的,听到这话,立刻就急急忙忙的去办了。   很快就有两个力气大的护院出来了,和车夫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将躺在马车之中的昭小侯爷抬了进去,紧接着章靖和林氏也跟着进去了。   林氏买的这宅子的确是小了些,只有两进,位置也偏僻,只是里头布置和安置下来的护院和奴才都一点儿也不少,可以看得出来,这个聪明的女人早就暗地里面给自己布置好了所有,只等着将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来的一纸合离书了。   章靖有些头疼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里想着,媳妇儿一定要好好哄着,否则就长腿跑了。   他下意识的拉住了走在前面的林氏的手,就连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动作,一时间章靖也是愣住了。   林氏回头,明眸善睐,轻声笑问章靖。   “怎么了?”   章靖对上了林氏的眸,那温柔的眼神,清艳绝色的面孔上温婉的表情,他的心不知怎么的又忽然安定下来了。   章靖晃了晃脑袋,冲着林氏说道。   “今个晚上怕是要在这里歇下了,你派人回去说一声不回去了,然后便去休息吧,这里有底下人看着不会有事,你也不方便进去,还是让我来。”   林氏闻言沉默了片刻,点头应了声,却还是有些担忧。   “那我去让人将药铺里头的大夫请过来?他们到底是自己人,不会出去乱说的。”   章靖听到这话,却摇了摇头,示意林氏不用。   “这里有我就好,我一个人还能应付的过来,换了旁人也都不放心,毕竟这昭小侯爷没有醒,谁都不知道他这是干什么去了,将来若是出了什么大事,反倒是拖累了家族。”   章靖的心里头也是不安,瞧着这昭小侯爷这样子,像是经过了一场搏杀,又被人下了毒,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是否还在追杀他。   其实章靖更担心的是,他分不清这昭小侯爷是善是恶,这番出来做的是善事还是恶事。   可若是人到了眼前了自己还不救,若是这昭小侯爷出了什么事了,这可是国公府的嫡次子,因为受皇帝宠爱才封了侯爵,这人若是死了,上头必定要下来查。   身为优秀党员的章靖很明白一个道理,和天斗、和地斗,千万不要和政府斗,如果把政府当成傻逼,最终结果就是他要傻逼。   章靖想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   若非是人从天而降直接砸进了车厢里头,章靖怕是早就躲开了,可偏偏这会是怎么多也躲不开了,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够受着了,还指望着自己的运气千万不要太差,救了什么不该救的人。   抬步近了厢房之中,昭小侯爷已经被安放在了内室的床上,边上几个丫头和小厮已经候着了,保不齐章靖一会儿有事吩咐。   章靖走进了内室,冲着一个小丫鬟沉声吩咐道。   “去烧些热水,越多越好。”   随后又对着另外一个小厮问道。   “去准备剪刀,还有宅子里头有没有药箱,再找一些金疮药,都给我拿进来。”   那个小厮闻言,赶紧在房间里头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章靖要的东西,幸好章家做得最大的就是药材生意,药材和药箱是最足的,而林氏也将章家的习惯带到了这个宅子里头,因此在每个房间里头都备了药箱子。   章靖打开了药箱子,翻看着里头有的东西,随后取出了一包针灸针和一瓶金疮药,一瓶解毒丹。   屋子里头烛火通明,亮如白昼,章靖清清楚楚的看见了从昭小侯爷的腹部有暗红色的鲜血沁出,他不由得蹙了蹙眉,章靖坐到了床边,小心翼翼的打算解开昭小侯爷身上的衣服。   可也就在这一刹那的功夫,忽然只听见哐当一声,内屋的一扇窗子忽然就破碎了,一道灰色影子如同鬼魅一般以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出现,紧随着一阵疾风从耳边刮过,一柄冰冷的闪烁着寒光的冷剑已然擦在了章靖的颈子上,若是方才章靖稍稍移动一下,对方手中的冷剑便能够割裂他的咽喉。   屋子里同的丫鬟和小厮瞧见如此场景先是愣住了,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了他们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个都是尖叫着朝着外面跑去。   章靖瞧着那些丫头小厮那自顾自逃命的样子,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冷静下来,不由得叹了口气,冲着那拿着冷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灰衣男人笑了笑,抱歉的说道。   “宅子里头的下人们没经过调教,不经事,叫阁下见笑了,下次阁下若是有兴趣去主宅里头一趟,保准不会如此失礼。”   那灰衣男人瞧着章靖都被剑架在脖子上头了还有这个闲心耍嘴皮子,对方也是不由得高看了章靖一眼,觉着这章家的大少爷恐怕也不像是传闻之中那只会死读书怯懦胆小的书呆子。   灰衣男人握着剑的手松了松,原本贴着章靖颈部肌肤的冷剑也是往外挪了挪,却并没有松开章靖的意思,而是就这样和章靖继续说这话。   “我是过来接我家小侯爷的。”   听着对方冷若寒霜的声音,章靖不禁笑了笑,身子没有动,脑袋也没有转过来,只是用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随即含着笑说道。   “贵府小侯爷从天而降,砸穿了我的车顶,我正好同贵府小侯爷有一面之缘,见贵府小侯爷晕过去了便接到了这里,既然贵府已经派人来接了,那就赶紧带着你家小侯爷快走吧,感谢之语也就不必了,马车钱也不用赔了,就当是我对着贵府的一番心意,不成敬意。”   章靖可不愿意留着这样大的一个麻烦在这里,如今有人来这里接收,章靖拍手称快,恨不得八抬大轿,找鼓乐开路将这尊大佛送走。   那灰衣男人听见章靖这口齿伶俐的一番话,不由得蹙了蹙眉头,将目光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昭小侯爷身上,大约是到了现在才看清楚昭小侯爷身上乌黑色的血迹,也顾不上章靖了,急急忙忙的收回了自己手中的冷剑,几步上前挤开了章靖,执起昭小侯爷的手腕就开始把脉。   章靖见此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和那个灰衣男人拉开了安全距离。   就这会儿功夫,原本已经打算去休息的林氏也听到了章靖这边出事了,急急忙忙的赶了进来。   旁人不敢进来送死,唯有林氏一个人提着裙角快步冲了进来,一瞧见章靖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人还是活着的,林氏一时激动扑进了章靖的怀中,连声说着。   “夫君,你可吓死我,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氏的喉咙里带着哽咽的哭音,抬头伸手捧住了章靖的面孔仔仔细细的看着,瞧着他脸色如常,这才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见也没有缺什么零件家伙什,这才松了口气,用帕子揩了揩眼角沁出的泪水。   章靖瞧着林氏如此紧张自己的样子,心里头是暖暖的,然而转念立刻又想到了什么,脸色霎时间就变了,毫不怜惜的重重推开了林氏。   下一刻,章靖扼住了她的手腕不管不顾的就朝着外面拖去,脸上也是露出了凶神恶煞的样子,冷冷的冲着林氏怒喝道。   “谁让你进来的,男人的事要你们女人家什么事,还不快给我滚回去!我娘她身子一直不好,让你去侍疾你还敢躲在这里偷懒,小心我揍你,还不快滚!”   林氏见章靖忽然大变的态度,又瞧了一眼站在床边,手中提着冷剑的男人,霎时间也是明白了章靖的意思。   一时间,林氏有些踌躇。   章靖虽想着保全自己,可她又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章靖深陷险境之中,而且眼瞧着对方的身份背景,除非是她公公在场,否则的话就算是回家也搬不来救兵。   林氏咬咬牙,不愿走。   章靖却力气奇大,眼看着就要拖着林氏丢出去,身后却传来了那灰衣男人冷冷的声线。   “不用装了,今夜谁也走不出这个地方,外头我已经叫人围起来了。”   章靖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转身望着那灰衣男子,面色冷凝,目光凛然,霜声冲着那人怒道。   “这到底是我章家的地方,阁下是什么意思?!”   此间,那灰衣男子已经轻轻放下了昭小侯爷的手腕,伸手给他盖上了被子,侧过身,一只手捏紧了腰间的佩剑,望向章靖这边的眼眸里头闪动着汹涌的杀意。   章靖脸色有些难看,伸手将林氏护在自己的身后,警惕的望着那灰衣男子,一边努力和自己那种的系统沟通。   “系统,你有什么办法救我吗?”   脑海里很快就响起了系统悠闲的声音,伴随着咔哒咔哒的竟然是嗑瓜子的声音。   【宿主,您放心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您是绝对不会死的。】   章靖额角的青筋抽了抽,却还是忍住了,毕竟现在是他有求于人。   章靖勉强耐着性子,在这种万分焦急的情况下和系统玩文字游戏,真的不是一件让人觉得开心的事情。   “什么叫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耳边继续响起了“咔哒咔哒”的嗑瓜子的声音,系统像极了一个编制内为人民服务的公务人员,捧着热茶嗑着瓜子,说话细声细气、慢慢悠悠的,态度也是极好的。   只是叫人着急。   “就像是一个游戏一样,可惜无限制的删档重来,虽然我没有权限让宿主回到现代,但是在这个世界里我有权利在宿主‘GAMEOVER’之后,将您重新带回您过来的节点,让您重新开始。您寿终正寝的年纪是一百零八岁,反正只要是因为意外没有让您活到那个岁数,咱们都可以重来,所以宿主不必着急。系统会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的,么么哒!”   章靖听着系统忽然变得欢快的语气,也没有心思去研究系统所说的这番话的深层含义了,他现在很想要掏出折叠凳狠狠揍一顿这不靠谱的系统。   章靖可没有这种兴趣和系统玩无限重生!!!   而怂成狗子的系统似乎是感受到了章靖濒临崩溃的情绪,自动自发的替宿主屏蔽了自己。   【现在自动开启屏蔽模式,系统将无法打扰宿主正常生活,希望宿主生活愉快,阖家欢乐。】   去你妈的阖家欢乐!!!   章靖在心中默默骂着,然而骂得太多系统也已经听不见了,   章靖心中默默念了几句,还是很快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系统靠不住了,那就只能够靠自己了,章靖可不愿意大义凛然的就这样的带着自家媳妇儿赴死,哪怕命有无限条。   章靖长长吁出一口气,冲着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的灰衣男人再一次开口道。   “阁下不会认为贵府小侯爷身上的伤和毒是我造成的吧?我方才已经说了,贵府小侯爷从天而降,砸坏我马车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子了。贵府是名门世家,也是讲道理的人家,想来必定不会做这等恩将仇报之事吧?”   灰衣男人眼底浓郁的杀意淡了几分,终究是开口冲着章靖道。   “听闻你家是这地方上最大的药铺?”   章靖没有回答,只肃着脸等着灰衣男人接下来的话,他心底倏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出章靖所料,只听见灰衣男人拔剑指向了章靖,转而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那边让人去找最好的大夫过来,若不能救我家少主子的性命,你们谁的性命都保不住!”   章靖不悦蹙眉,少顷,他冷笑一声质问灰衣男人。   “我从未见过求人帮忙还有这样说话的!”   灰衣男人闻言正要发作,又见章靖扫了一眼躺在床上脸色愈发灰败的昭小侯爷,继续凉凉说道。   “阁下大可以在这里同我纠缠不清,只不过贵府小侯爷可等不了这样长的时间,你若是在意你那一丁点儿微末的不讲道理的尊严,那尽管拿你家小侯爷的性命来换就好。”   灰衣男人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少主子,最终冲着章靖单膝跪下,以剑驻地,垂头冲着章靖恭恭敬敬的恳求道。   “章大少爷,求你救我家少主子一命。”   章靖眯着眼睛,看了那灰衣男人半晌,这才松开了林氏的手,朝着床边走了几步,重新给昭小侯爷把了脉,又解开了他身上的衣服查看了他腰腹上的伤口和中毒情况。   章靖并没有直接动手治病,这昭小侯爷中毒并不太深,还没有到了那种万分紧急的关头,最严重的还是内伤。   章靖低垂着眼眸,眼珠子转了转,起身转头冲着那灰衣男人说道。   “贵府小侯爷的伤和毒我能够治,只不过我与贵府小侯爷不过一面之缘,并未太大交情,此番我若是治好了未必有功,但若是治不好必定是要掉脑袋的,甚至还要祸及全家。既然要我做这样事,若是没有平等的好处,阁下便是立时杀了我我也不会去做。”   眼看着那灰衣男人脸色难看又要着恼,章靖立刻接了下句。   “你若是杀了我,那你就抱着你家少主子等死吧,到时候不单单是你家少主子,还有你和那些跟着来的暗卫都要死!”   其实这些人的身份章靖猜的七七八八,他既然想办法要好处,自然有把握治好了床上那尊大佛,只不过必要的恐吓还是要的,否则的话这些人岂不是以为他章靖太好拿捏了,将他充作冤大头了。   果然,那灰衣男人冷着脸,目眦欲裂瞪着章靖,一字一句从牙缝之中挤出几个字。   “你到底想要怎样?”   章靖嗤笑一声,回头朝着门口站着的林氏望了一眼,笑道。   “男人的事不必让妇道人家在边上看着,先让我夫人下去歇息。”   这一点灰衣男人没有异议,只要不离开这宅子,不对外通风报信,一个妇人留在这里终究是不方便。   见灰衣男人放行,章靖也是松了口气。   虽说走不了,可今晚怕是要折腾一整个晚上,若让林氏一整晚都在这儿担惊受怕陪着他们一起熬着,章靖可舍不得。   章靖冲着门口的林氏使了个眼色,夫妻心有灵犀,林氏见了章靖这放心的一个眼色,顿时安心不少,随即也就出去了。   灰衣男子也看出了章靖不是那么好相与的人,绝不会只是让那妇人下去休息这么简单,有几分不耐的催促道。   “你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别磨磨蹭蹭的,你等得了我家少主子可等不了!” 第三十章 有味道的一章   章靖瞧着那灰衣男人如此生气的样子,抿唇笑了笑, 看着对方心情不好, 他就放心了。   他的指尖轻叩着木质的床沿, 一下一下, 极有节奏, 仿佛落在那灰衣男人的心口。   直到灰衣男人冷眼乜斜过来, 章靖这才冲着他露齿一笑, 紧接着说出自己所求。   “既然是看病, 自然要有诊金, 我要的不多,一千两换贵府小侯爷一条命, 这个买卖不亏吧?”   那灰衣男子黑着脸, 面沉似水,但是到底还是微微颔首。   “你要的诊金,等到我家小侯爷救回来之后,我自会奉上。”   章靖面色不改,涔薄的唇一翕一合,淡淡吐出两个字,险些没有将灰衣男子气抽过去。   “黄金。”   灰衣男子又想拔剑了,可瞧着章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忽然手上的动作就这样顿住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冲着章靖大怒道。   “好!另外, 你若是还有别的要求就尽快一起说了, 莫要在磨磨唧唧的!”   章靖闻言,抚掌而笑。   “阁下着实痛快,我另外的要求也不高,若我不能将贵府小侯爷救回来,那我自己和我全家的性命就算是阁下不拿走,你家国公爷想必也饶不了我章家。这到底是我被迫押上了全族的性命就你家少主子,若是就回来了,也算你们国公府欠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债可不能落下。”   那灰衣男子闻言也是气笑了,这章家大少爷果真和传闻之中的不大一样,不像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的样子,反倒像是在商场里打滚了多年的奸商。   灰衣男子收起剑,目光冷凝,一字一句冲着章靖霜声道。   “国公府的事我做不了主,这事我会照实禀报上去,将来你若是有事要帮忙,若是国公府能够出手的自然会尽力相帮,其余的我保证不来。但是你若是救了我家少主子,我自然记你一次人情,来日若章大少爷有什么事,只需要开口,雁回哪怕是舍掉性命也义不容辞。”   章靖闻言,算是满意了。   他原本就没有指望着这国公府能够一定记着自己的好,钱收够本了就好。   至于这个雁回,看着对方的功夫的确并非凡人,就凭着这一身的本事,将来必定是有用得到的地方,这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章靖眯着眼睛笑,算是满意了。   雁回瞧着章靖这意思想来也就是这两个要求了,心想着这人倒还是聪明,知道见好就收这一话,刚好章靖提出的这两个要求便是雁回的底线,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雁回正这样想着,就瞧见章靖伸手铺开了面前的那一包金针,转而又令雁回将躺在床上的昭小侯爷扒个精光。   雁回俯身,小心翼翼的解开了昭小侯爷的上衣,霎时间那身上的遍布的新旧交错的伤痕霎时间令得在场的章靖和雁回都倒抽一口冷气。   那蜜色的结实硬朗的肌肉有着完美的流线,看得出来这位昭小侯爷是一个常年混迹在军营之中的少年将军,像这样的人上过战场,就是身上多多少少有一些旧伤也是正常的。   可是像这样,身上满是鞭痕、烧伤、刀匕的割伤,还有一些不知名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更加触目惊心的则是昭小侯爷腰腹处的刀伤上,虽然用简单的粗布裹了几层,但是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粗布并不怎么干净,再加上发黑晕染的血痂和未止血的伤口仍旧还在流淌着的褐红色血液交融黏连在一起,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莫说是雁回,就连章靖这个常年泡在手术室,见过各种奇葩病人的外科大夫也是皱了皱眉头,抬头望向了雁回,不经问道。   “你家少主子到底干什么去了?这是特殊癖好?”   瞧着章靖这种时候还有工夫开玩笑,雁回狠狠冲他瞪了一眼,霜声喝道。   “你还不快治伤!”   瞧着雁回这已经濒临暴怒边缘的样子,章靖咂咂嘴,啧了一声。   “放心吧,这不是致命伤,先把你家少爷的毒解了在说吧。”   章靖言毕,已然伸手一把扯开了昭小侯爷腰腹之上包扎的那根已经被染成黑红的绷带,几乎同时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昭小侯爷赫然从咽喉之中爆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昭小侯爷的身体不自觉的抽搐起来,眼睛虽然还是紧紧闭着,可是涔涔的冷汗如瀑布般沁出落下,牙关死死咬着,原本腰腹创口之上也加速涌出鲜血。   章靖肃着脸,在雁回呵斥他之前冲着雁回怒喝道。   “傻愣着干什么,按住他!”   雁回一怔,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梗在喉咙里被迫又咽了回去,急忙上前按住了章靖,随后侧头看着章靖眼底血红,语气却是客气了很多。   "章大少爷,我家少主子这是?"   章靖起身从放在桌边的药箱之中找了一柄细细的小匕,又伸手拿了一个烛台,烛台上一根红蜡上头灯火摇曳,转头又吩咐一个小厮去取一坛酒来。   他一边坐下,一边冲着雁回答道。   “疼醒了,现在又晕过去了。”   雁回这么一说,雁回眼底的血色更深了,这昭小侯爷今年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雁回从小就看着他长大,这孩子至今已跟着他习武一十二年,雁回自己没有孩子,早已经将昭小侯爷当成了半个自己的孩子。   如今见他这样,心底如何舍得?   而章靖接下来那冷漠的一句话,更是让雁回心如刀绞。   “你按住了,一会儿要给他刮伤口上的腐肉和残留的布料碎屑,到时候还是会醒的。”   雁回侧了侧脸,掩饰了眼底逼出的泪意,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看着章靖拿过了那柄小匕,在红烛的火苗之上来回烧烤着,再拿过了那坛小厮取来的白酒,将白酒浇在上头。   酒是纯度很高的烧刀子,在这个时代酿造工艺很复杂,也就少数人家里会有,幸好林氏这儿藏了不少,虽然不足以完全杀菌,但是在这种没有酒精和杀菌机器的地方,也只能救急一下。   完了之后,章靖这才起手将伤口之上的腐肉割下,果然不出章靖所言,昭小侯爷再次痛醒,挣扎却被雁回死死按住,没一会儿又生生痛晕了过去,   这样数次之后,章靖终于做完了将那些腐肉完全割去,这个时候的昭小侯爷已然有些麻木了,整个身体也逐渐变得迟缓了,他虚弱的睁着眼睛,望着面前拿了针开始缝他肚子上面的血口子的章靖,有些脱力的张了张嘴,半晌之后才干涩着喉咙,用沙哑的声音对着章靖说。   “好了吗?”   昭小侯爷的眸子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意识有模糊,就连说话也都是迷迷糊糊的,他微微张着嘴,从喉咙里呼出一缕一缕的白气,看起来十分辛苦。   章靖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一直等到打完结,章靖才给昭小侯爷盖上了被子,随即冷声道。   “你中毒之后自己逼出了一些毒素,在加上流血过多,因此中毒倒是不深,等后头服了药,将剩下的余毒吐出来就好了,我给你开服药,你先好好歇一会儿。”   昭小侯爷闻言,虚弱的点了点头,望着章靖温柔关切的目光,昭小侯爷便已经将章靖当成了救了自己性命的恩人了。   只是昭小侯爷并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得熬呢!   只是此时此刻的章靖实在是太过温柔了,柔和的烛光打在了章靖的侧脸之上,章靖原本就皮肤瓷白,模样也清秀隽永,给人以一种温润柔和的感觉,如今有烛光的模糊更让昭小侯爷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是那样的温润如玉。   当章靖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替着昭小侯爷掖好了被子,让他再睡一会儿的时候,昭小侯爷感动的几乎热泪盈眶,下意识的对着章靖说道。   “多谢章兄出手相救,章兄的救命之恩在下必定牢记在心,将来若是有机会,必当涌泉相报。”   章靖瞧见昭小侯爷对着自己如此客气,也是露出了善意的微笑,冲着昭小侯爷勾了勾唇,他笑起来的时候身上会显出和他气质不太相符的圣洁的气息,就仿佛浑身上下散发着一个神圣的光芒,总能够迷惑人。   “昭小侯爷不必客气,医者父母心,我救你是应该的。只恐自己力不从心,不能够救治昭小侯爷,反倒是让人诟病了。”   昭小侯爷闻言,体贴的点点头,虚弱的笑了笑,冲着章靖安慰道。   “章兄尽力便好,这原本于你就是无妄之灾,你不必将这些责任全然担在自己身上。”   大约是因为昭小侯爷刚刚死里逃生,在加上面前的救命恩人实在是太过温和,昭小侯爷原本身上的戾气也褪尽了,冷峻坚毅的面孔也同样比寻常温和了许多。   若是昭小侯爷再年纪大上几岁,再在这刁滑的官场多混迹几年,恐怕就不会如轻易的感动于章靖救了自己性命这件事情了,只可惜现在的昭小侯爷还是太年轻了。   他只是感动于章靖救了自己,还险些担上了生命的风险这件事情。   而站在一旁的雁回瞧见了昭小侯爷脸上这样的表情,涔薄的唇立即绷成了一条直线,紧紧的抿了起来,显出他冷漠的表情,甚至有些不悦的瞪了一眼章靖,用眼神警告他不要太过分了。   章靖得了雁回这样一个眼神,脸上仍旧是带着温和的笑容,眯着眼睛望着雁回,耸了耸肩,随后转身离开了屋子。   雁回瞧着章靖离开的背影,有些气结,但是到底没有要追出去的意思,而是继续忠心的守在了昭小侯爷的身边。   倒是昭小侯爷抬了抬眸,望着雁回黑着一张脸,沙哑着声音提醒雁回。   “雁叔,章兄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对我也没有恶意,你莫要去招惹他。”   雁回被昭小侯爷的这番话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喉咙里梗了老半天才拧着眉头冲着昭小侯爷说道。   “少主子太年轻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出门在外还是要小心一些。”   昭小侯爷闻言,不赞同的微微蹙眉,眼睛里带着几分异样的愤怒之色,只是因为他此时此刻实在是太过虚弱了,因而并没有多少力气,只是脸上浮现出了一层薄薄的浅红色的愠怒之色,冲着雁回驳斥道。   “雁叔!你太过分了些,你的意思是章兄对我另有企图?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需要利用上自己全家性命来搏一搏的。章靖的父亲好歹也在朝中为官,用得着如此一搏”   话说到这里,昭小侯爷不由得的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咳嗽,继续冲着雁回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若非是你逼着,人章兄还不想要摊上我这样的事,如今人家把我救了,你又反咬一口说人家……”   昭小侯爷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又是捂着自己的胸口,眉头紧皱猛然咳嗽出几声,他痛苦的咳嗽了几声似乎是那样微弱的震动已经让他无法承受。   骤然间,昭小侯爷瞪大了眼睛,从喉咙里喷出一口鲜血。   雁回见此,几步上前,昭小侯爷口中喷出的鲜血就那样喷溅在了雁回的衣袂之上,如同绽开的点点墨梅,诡谲而妖异,让人心生恐惧。   昭小侯爷也是看清楚了自己喷出的黑血,他只觉得浑身剧痛,仿佛有无数的虫蚁正在啃噬着自己的内脏和血肉一般,这种疼痛根本无法抓挠,只能够让他浑身上下都漫布着细细密密的痛苦。   昭小侯爷的眼底闪烁着恐惧之色,努力抬头望着面前的雁回,艰难的对着雁回一字一句得说道。   “雁叔,我是不是要死了?”   只有这种时候,一向来在人前冷毅的少年将军终于是冲着最亲近的人下意识的露出了自己最柔弱惶恐的一面,他有些害怕,同时也恐惧自己死亡,更加恐惧自己还没有保家卫国、还没有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了。   雁回看着这样的昭小侯爷,目眦欲裂,血红着眼睛望着自家少主子,伸手握住了昭小侯爷的手重重捏了捏,一字一句的说道。   “少主子,您放心,雁回是绝对不会就让您这样死掉的,若是您有任何意外雁回便也跟着您去了!”   雁回这样说着,扶着昭小侯爷重新躺回了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随后对着昭小侯爷飞快的说道。   “我这就去将章璟瑜找过来,少主子放心,您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雁回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了吱嘎一声开门声,紧接着一阵猛烈的疾风侵袭进了屋子之中,紧接着章靖就出现在了门边,他的手中端着一碗药,用胳膊肘推了推门,房门随即被关上了,章靖这才小心翼翼的端着药碗,缓缓朝着这边挪动过来。   章靖的脸上带着几分浅薄的温和,望着房内凌乱狼藉的样子,挑了挑眉,这才对着雁回说道。   “不用找我,我这不就是来了。”   雁回面色冷凝,黑黢黢的面孔上透着阴寒,就连眸光也随即变得冷凝起来,定定的看着章靖片刻,8才愤怒地冲着章靖怒道。   “你跑什么地方去了?!少主子方才吐血了,你不是说他已经没事了吗???”   对于雁回这种愤怒的指责,章靖倒也不生气,他一向来脾气很好,平日里也是见惯了胡乱发脾气的家属,更加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   章靖缓步走到了床边,手中满满一碗汤药一滴都没有往外滴出来,随后坐下来,转头让雁回将床上的昭小侯爷扶了起来。   “今晚三副药下去,将剩下的毒血吐出来,再加上大量排汗就好了。方才给他施了针,所以才会咳血吐血,这种毒物留在体内不如吐出来更好。”   听到章靖如此说,雁回仍旧沉着脸,却并没有再冲着章靖大吼大叫,而是按照章靖所言,小心翼翼的将躺在床上的昭小侯爷扶了起来。   此刻的昭小侯爷并不像方才那样昏睡过去,而是还有些微的意识,他身上的毒性发作起来的那种细细密密的痛苦并不剧烈,也不能够让他晕过去,可偏偏又比那种剧烈的痛苦更加让人不能忍受。   他眉头紧蹙,只喝了一口章靖送到他唇边的汤药便已经蹙起眉头,整张脸皱成了一团,像是一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小可怜。   章靖看着昭小侯爷这样,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十分温和的冲着昭小侯爷劝道。   “小侯爷,良药苦口,只要挺过了这一夜也就好了,您是征战过沙场的少将军,必定不会连这一碗小小的汤药都征服不了。在下还等着看您病好之后继续为国争光,为陛下效命。”   和每一个小朋友一样,昭小侯爷也是喜欢旁人夸他的,毕竟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单纯少年罢了。   章靖望着面前这一手就着自己的手,一手捏着自己鼻子,极其痛苦的吞咽极苦的汤药的少年,忽然就想到了之前第一次看见他时候的样子。   少年站立如松,身子笔挺而孤清,面容冷峻,眉眼里带着那种掩饰不住的高傲和清贵,就仿佛是山巅峭壁之上的松柏,只能叫人远远瞻仰。   却不知如今竟也是这样内心闷骚好骗的孩子。   章靖想到这里,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偏生刚好昭小侯爷喝完了药,伸手嫌弃的推开了章靖拿着药碗的手,就看见了章靖脸上忍俊不禁的笑容,苍白的脸色一下子黑沉了几分,目光犹疑,下意识的瞥了开去,冲着章靖再三强调道。   “本侯爷可不是因为这药太苦才这般的,本侯爷只不过是担心你这药的药效罢了!”   章靖瞧着这昭小侯爷心口不一的样子,蓦地就觉得有些可爱,就好像是一只傲娇的小崽子,不熊不皮,很乖巧,又带着几分口不应心。   章靖瞧着昭小侯爷那样子,急忙顺着他的话,简直就是像是一只善良温和的白衣天使。   “昭小侯爷放心,三服药下去绝对药到病除,您再好生歇一会儿,等药性起来了身上会发热出汗,还会呕吐拉肚子,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叫下人准备了温水,您多喝就是了,有利于排毒。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在下再给您送第二碗药,在下这还要去看着火,便先行告退了。”   章靖说完这话,便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雁回看着章靖离开的背影,仍旧是有些不放心,想要前去阻拦。   可他几步将章靖拦在门边的时候,却听见章靖低声冲着他说道。   “我先出去,一会儿小侯爷若是想要出恭,恭桶就在屏风后头,我会让丫鬟进来在四处点上藏香,到时候不管是排汗还是出恭,房中都会奇丑无比,但是小侯爷不能吹风,只能用藏香遮掩味道,为了避免小侯爷对着外人尴尬,还是你一个人在这里为好。”   雁回听章靖如此说,一时间也是有些犹豫。   不过,雁回抬头瞧着章靖如此真诚的眼神,想了想他说的到底不错,这样尴尬窘迫的事情他到底是小侯爷身边的人,还好一些,可若是叫章靖这些外人瞧见了,终究是叫昭小侯爷尴尬。   哪怕是往后病好了,再次瞧见了章靖也不免再想起这事,到时候更是要颜面无光了。   想到这里,雁回微微颔首,打开门亲自将章靖送出了门,临走前还带着几分客气的对着章靖说道。   “那就麻烦了。”   章靖点头,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温和,仿佛是什么都想到了一般,对着雁回说道。   “放心吧,一会儿我再叫人送一盆热水进来,你为小侯爷擦个身便好,只是莫要忘记了,要多喝水。”   雁回点头,表示自己都一一记下了。   章靖这才放心离开。   等到章靖走出那间屋子,转道就去了边上临时开辟出来的用来熬夜的偏厢。   只见偏厢之中,林氏也在。   夜已经很深了,林氏却并没有按照章靖的一起立即去睡了,反而是一直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蒲扇,正在守着那小药炉。   林氏明明已经有些困顿了,眼睛微微眯起,手中的扑扇轻轻得扇动着控制火候,可眼皮子就好像是两个打架打的难舍难分的小人儿,怎么样都分不开了。   章靖走进厢房之中,林氏已经一只手搁在桌子上托着腮,脑掉一顿一顿的,双眼阖着,显然就快要睡着了。   章靖瞧着自家媳妇这样,心底里也是千般万般的不忍心,伸出胳膊绕过林氏的后腰,拿过她那只手里拿着的蒲扇。   手中的蒲扇被夺走了,林氏脑袋猛地往下一驻,登时就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的抬眼望向了抢了自己蒲扇的人,当瞧见是章靖的时候这才仿佛松了一口气般的起身。   “你可算是回来了,那位昭小侯爷如何了?”   章靖瞧着林氏一脸焦色,伸手点了点林氏光洁的额头,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宠溺,低声说道。   "刚喝了第一副药,不会有事的,你看你熬得,还是好好去歇着吧,否则明个一早一定要两眼乌青了,到时候母亲定要怪罪我欺负你了。"   林氏听着章靖冲着自己说这话,一脸微红,抬眼,瞪向了章靖,气他没个正形,可一转念又说不出一句埋怨他的话来,反而有些焦急的问道。   “如今那昭小侯爷的毒还没除尽,你怎么不去陪着?一会儿若是他不好了,那个提着长剑的侍卫怕不是又要拿剑指着你!”   一想到之前雁回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林氏便觉得手脚都是凉的,生怕那人再来一次又叫章靖受了惊吓。   却不想章靖却是毫无所谓的笑笑,温柔得抚摸着林氏的背脊,安抚着为自己担心的媳妇儿。   “昭小侯爷已经喝了药,一会儿又拉又吐又出汗的,屋子里的味道定然比溷藩还不如,我还不如在外头呆着空气清新些。至于那雁回,怕是到时候他伺候他家小侯爷都不及,又怎么顾得上拿剑指着我。”   章靖说到这里,笑得促狭,同林氏眨了眨眼睛。   果然不出章靖所言,章靖刚刚出门,原本好好躺在床上的昭小侯爷就觉得自己身上越来越热,越来越热,紧接着身上不断的流出紫黑色汗液,而且排汗量比他寻常在军营之中训练更多,不过片刻就沾湿了身上的衣衫。   逐渐的,昭小侯爷排出的紫黑色的汗水便已经浸染了床单和被子,他下意识得踢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只觉得浑身燥热难忍,就好像是整个身体被架在烈焰之上焚烧一般叫人无法忍受。   而那紫黑色的汗水更加是散发着让人恶心的恶臭,这味道比茅厕之中臭味更加叫人觉得恶心无比。   若非是之前雁回已经听了章靖对自己的提醒,他恐怕早就已经骇得又要跑出去抓人了。   而这一次,对于昭小侯爷痛苦的呻吟,雁回按照章靖之前对着自己的提醒,倒了水小心翼翼的让昭小侯爷喝下,防止他因为排汗过多而脱水。   大约又是两刻钟的功夫,昭小侯爷整个人都仿佛在黑水之中浸过一样,皮肤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了,原本苍白的脸上也是浮现出一抹潮红的红晕。   他仍旧还在不断的出汗,而雁回也还在一旁不断的给他喝水,一时间令得昭小侯爷原本平坦的带着腹肌的胃部也微微隆起。   忽然,一道怪异的隆隆声在房间里响起,昭小侯爷急忙捂住了自己的肚子,面色比方才更红,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并用的朝着屏风后头跑了过去。   紧接着伴随着一阵更加生动活泼的雷鸣之声,紧接着屋子里弥漫开一股叫人疯狂的恶臭,直直的刺向了雁回的鼻子,几乎要将他薰翻在地上。   雁回捏了捏拳头,赶紧封住了自己的嗅觉,心中默默怀疑着,章靖方才说了那么一大串冠冕堂皇的话跑了出去,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   就这样,昭小侯爷上上下下翻腾了快有一个时辰之后,雁回忽然就听见了从外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此时此刻刚刚解决过个人生理问题的昭小侯爷才躺在床上,他的身上还在不断的发热排汗,只是比之刚刚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好了许多了。   可也是因为这样的,昭小侯爷的身上已经干涸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杂质,在汗水干了之后就那样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硬壳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只要轻轻的用手指一抠,那黑色的硬壳就能够非常简单的被轻易抠下来。   昭小侯爷是清楚如今的自己绝对是已经无法出去见人了,因而当听见了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的时候,立刻支起半个身子,低声用沙哑的嗓音冲着雁回说道。   “不要叫人进来,让他们瞧见我这样……”   他往后当真是不要见人了!   雁回自然也是明白昭小侯爷话中的意思,于是几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只开了一条缝隙,也是为了不让外头吹来的风吹着了昭小侯爷。   当雁回瞧见门口站着的人是章靖的时候,原本冷冽的目光倒是相较于之前温和了几分,他看着章靖手中端着的满满一碗乌黑色的汤药,难得客气的冲着章靖道了一声谢。   “劳烦了,给我就好,里头不太干净,只让在下服侍我家少主子用药就好。”   章靖闻言倒也没有强求,便将手中的汤药递给了雁回,只是又嘱咐道。   “要立即喝,最好是一口干了,一滴都不要剩下。”   雁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会谨记,方才那一个时辰里头,昭小侯爷逐渐恢复的样子雁回是看在眼里的,他知道章靖这药的的确确是有用处的。   章靖见雁回这般郑重的样子,也是微微勾了勾唇,随后又贴心的将另外一只手伸了过来,上头提着一壶温水,那是之后的一个时辰里头给昭小侯爷喝的,他紧接着问道。   “是否要让下人打了温水过来,给昭小侯爷擦擦身?”   这一回,雁回倒是摇了摇头客客气气的拒绝了,只是简单说道。   “等天亮了再说吧,现在擦身一会儿还是要出汗,反而容易着凉。”   章靖也不多说什么,便也阖上门离开了。   之后整整一夜,昭小侯爷都上吐下泄,身上还流着黑水,片刻都没有停下来过。   中途,章靖又去送了一次汤药,这一次,雁回原本黑沉沉的脸色又是好看了几分,只因着昭小侯爷身上流出的黑水的颜色浅淡了不少,脸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   而等到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从昭小侯爷身上流出的黑水终于变成了正常的水一般的没有杂质的汗液,而肚子也拉空了,最后一次呕出来的血也是鲜红鲜红的了。   雁回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章靖进来给昭小侯爷诊脉了一次,冲着雁回笑着点点头,宽慰道。   “放心吧,人已经救回来了,只是身子还有些虚,体内残存的余毒也不多了,后头只消每日吃点补药,我再开一个去余毒的方子,每日喝着大约一旬也就好了。”   章靖这样说着之间,也有几个下人进来搬走了恭桶,清扫了屋子,甚至还将昭小侯爷身下的被褥床垫全都换了,再伺候着昭小侯爷擦了身,将那一身黑色的硬壳退了个干净。   之后在章靖的同意之下,又开了窗通了风,换了更加易于安睡的安甜香。   之后章靖有重新帮着包扎了伤口,这才让昭小侯爷重新躺回了床上。   这会儿躺在床上的昭小侯爷就好像是一条在岸边挣扎了许久,已经脱了水的游鱼,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只有眼珠子间或一轮,目光迟缓的朝着章靖这边看过来。   看得出来,他虽然很累很累,但是丝毫睡不着,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反而觉得有些饿了。   昭小侯爷疲惫的睁着眼睛,头发仍旧还有些湿漉漉的,就好像是一只筋疲力竭的狗崽子,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眸望着章靖,有些可怜巴巴的开口说道。   “章兄,我饿了……”   章靖瞧着昭小侯爷这般有些于心不忍,但是身为一个称职的大夫还是摇了摇头说道。   “小侯爷暂且不宜饮食,且等六个时辰之后。”   昭小侯爷听到章靖这话,仿佛是整个世界的星辰都熄灭了一半,蔫蔫的倒回了床上,用一只手扣着枕头上的金丝绣花,仿佛是一条失去了梦想的咸鱼,生无可恋的抠枕头。   章靖瞧着昭小侯爷这样,忍俊不禁,不知怎么的就想要刺激刺激他。   只听见章靖转头冲着站在一旁身形笔直的雁回说道。   “日头不早了,正好内子亲手做了早膳,雁兄若是不介意正好可以一起用一些,内子的手艺算得上一绝,雁兄可以尝尝。”   章靖话音刚落,就听见了昭小侯爷的肚子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声,他憋着笑,一脸我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无辜表情。   倒是雁回算得上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虽说劳累了一晚上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可是瞧见自家少主子还饿着,他便不愿意一个人去用早膳,冲着章靖摇摇头拒绝了。   “多谢,我还不饿,章大少爷先下去用吧。”   章靖见雁回拒绝,也没有要勉强的意思,点点头就要离开。   却忽而听见了昭小侯爷闷闷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带着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委屈。   “雁叔你去吧,不要浪费了大少奶奶的心思。”   日头真好,外头艳阳高照,一直睡不着的昭小侯爷也慢慢的在饥肠辘辘之中睡去了。   因为有外男在,林氏便在别处用了早膳也没有出现,厢房之中只有章靖和雁回两个人正在默默喝粥。   忽然章靖放下手中的粥碗,冲着雁回露出了一抹灿烂的微笑,笑起来的时候白皙文弱的脸上,眼角那颗泪痣变得异常明显起来。   “雁兄似乎非常不待见我?却不知我是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叫雁兄不待见我了?”   雁回闻言,也同样是放下了手中的粥碗,抬头冷漠的望着面前的章靖,眼神十分的疏离,完全不像是一个对待自家少主人救命恩人才有的眼神。 第三十一章   眼前的章靖一脸无辜,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极为圣洁的光芒, 那张面孔清秀隽永, 极为温润谦和, 叫人怎么看都觉得像章靖这样的人就是一介翩翩公子。   可偏偏在雁回的眼中, 这个人怎么看怎么叫人觉得不靠谱。   特别是章靖方才在自家少主子面前那一副巧言令色的模样, 叫雁回忍不住就要防备起来, 生怕这个人想要从自家少主子身上得到些什么。   越是这样想着, 雁回的脸色变愈发变得阴沉下来, 他终于忍不住对着章靖说道。   “章公子, 你所提出的那些要求雁回必定会尽力满足你的,你所要的诊金等到我家少主子的身体状况好些了, 雁回便会去取, 保证三日之内必定送到府上。”   章靖听到雁回这一句,自然是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意思,他修长白皙的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脸上随即浮现出了一抹冷笑。   “雁兄这意思是要过河拆桥了?我怎么记得可是你将剑架在我脖子上,用我萧家全族威胁我,让我帮你救治你家少主子的?到了如今,你家少主子治好了,你却觉得是我故意设计这事, 想要接近你国公府, 从国公府和昭小侯爷处得了什么好处?”   章靖说到这里呵呵笑了一声, 旋即站起身来, 看也不看雁回一眼, 直走到了门边才对着雁回说道。   “等你将诊金与我,便带着你家少主子离开吧,多在我这里带一时也免得给我添一时的麻烦。还有,叫你的人收起你的刀剑,若是伤到了我的人一分一毫,我能够就你们,自然也能够杀你们!”   章靖的话音刚落下,一拂袖,已然转身而去。   雁回被章靖冷嘲热讽的痛骂了一顿,若有所思得望着章靖远去的背影,一直到章靖穿过门前的回廊,走过了一道拱门,随后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至始至终,章靖都脚下都没有犹豫,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雁回下意识的捏了捏自己挂在腰间的剑柄,难不成自己是真的误会章靖了?   雁回在之后的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章靖的人影,只是碍于雁回一直在房间之中照顾着昭小侯爷,并没有机会找人问一问。   说到底,今早上闹成那样,雁回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被章靖兜头兜脸的一顿冷嘲热讽反而想着找机会要给章靖道个歉。   有些人便是这样,贱的,人对他好的时候,便觉着人家千方百计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反过来被人骂了一顿,反而有觉着对不起人家了。   一直到等到了晚间用晚膳的时候,雁回才见到了前来送菜的小厮,才能够借机冲着那小厮低声问了一句。   “你家主子哪里去了?”   那小厮一听到雁回这样问,也没有给雁回什么好脸,抬眼瞧了一眼雁回,没好气的冲着雁回答道。   “自然是已经回府里去了,雁爷不是嫌弃我家主子吗?还问我家主子做什么!”   雁回记得,今天早膳的时候似乎也是这个小厮伺候着的,显然今早的那些话,这小厮已经全都听了去了,因而才会对着他说出这番话。   雁回的脸一阵黑一阵白的,被那小厮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沉着脸沉默不语。   而这时候,恰好一个穿着青色小袄的丫鬟走了进来,正巧就听见了那小厮说出的一番话,不由得蹙了蹙峨眉,瞪了一眼那小厮,肃着脸斥道。   “青儿,怎么这样对着贵客说话的!还不快同雁爷道歉。”   那小厮望了一眼端着果酒,正一脸不悦的瞪着自己的娇媚丫鬟,脸色仍旧是不好,回头又是瞪了一眼雁回,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就朝着外头快步跑去。   那娇媚丫鬟眼见着那小厮跑了出去,张了张嘴刚想要叫住那小厮,可那个小厮一转眼人就跑的没影了。   那娇媚丫鬟有些无奈的叹出一口气,转头讪笑着冲着雁回道。   “雁爷请勿见怪,那孩子刚来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平日里婆子丫鬟们也都看他年纪小,善待他些,就连大少奶奶也对他好,难免有些宠坏了。”   雁回摇摇头,瞧着那娇媚丫鬟虽然嘴上不说,想来心里到底也是知道早间发生的事情的,一时间雁回脸上也有些赧然,更不好说那小厮什么,只能摆摆手,做出大方的样子。   “是我不好,我带着我家少主子客居于此,早间的时候还对着章公子如此不敬,是我唐突了。”   那娇媚丫鬟只是笑笑,也不多说些什么,将手中的那一壶果酒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桌上,又在小杯之中给雁回倒满了一杯。   “雁爷用一杯果酒吧,这是我家大少奶奶自己酿的。”   雁回瞧了那娇媚丫鬟倒的那杯酒,又瞧着放在自己面前简单的三菜一汤,点了点头,冲着那娇媚丫鬟垂头道谢。   “多谢姑娘,我与我家少主子怕是还要叨扰几日,只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娇媚丫鬟仍旧是笑靥如花的样子,眉眼自带着几分媚意,笑起来的时候十分的动人,却是见她推开了两步,冲着雁回纳了个万福,说道。   “雁爷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莺歌就好。”   雁回点点头,即便是想他这样的粗人,也是忍不住朝着莺歌那里多看了几眼,心想着章靖身边的丫头都如此绝色,在这样的县城之中也属于是难得了。   而后,雁回很快又意识到自己这样不妥,有些赧然的别过脸,清咳了一声,随即不敢再去看莺歌,生怕自己再有什么于理不合的想法和举动。   眼瞧着莺歌一股脑的给自己劝酒劝菜,雁回便想到了里屋仍旧躺着未醒的昭小侯爷,忍不住问莺歌。   “莺歌姑娘,只是不知我家少主子……”   莺歌自然会意,她巧笑倩兮,冲着雁回说。   "我家大爷回府之前早就已经吩咐下来了,昭小侯爷的膳食要格外注意,自然不能吃这些的,我家大爷特意给了药膳方子,嘱咐了厨房细细做了,我方才来时已经去看过了,大约再两刻钟也就好了。"   雁回点点头,却也只是喝了几杯酒,便站了起来,对着莺歌低头道谢。   雁回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进了内室。   刚刚掀了帘子进去,雁回就瞧见了昭小侯爷已然是靠在了床边,背后塞着一个垫子,整个身子半倚着,手里头却是拿着一件东西,似乎正在低头看着。   雁回走进了,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张人皮,人皮折叠着,但是能看得出来似乎是背部的皮肤,上面血红一片像是有错错落落的写着字,却看不清是什么,只是昭小侯爷低垂着头看的异常认真。   雁回并没有靠的太近,只是在三丈之外便停下了脚步,恭恭敬敬的对着昭小侯爷低头,轻轻叫了一声。   “少主子……”   昭小侯爷这样抬头,他脸上方才流露出来的那一抹伤感也在此时此刻消失殆尽了,恢复了以往的坚毅冷静,漆黑的眸子就那样望向了雁回,对着雁回说道。   “你早间的时候为难章兄了?”   听到昭小侯爷如此说,雁回的头垂的更低,静默不语的那样站着。   昭小侯爷瞧见他那样子,便已经猜到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有几分无奈的摇了摇头,冲着雁回说道。   “雁叔,我之前已经同你说过了,章兄能够如此待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莫要总是揣着怀疑的心思去看别人。我虽说年轻,却也看得出章兄并非是恶人,更何况你之前以他性命想逼,而今又反咬一口,当真非君子所为。”   雁回闻言,眉头微蹙,却还是执意说道。   “少主子,为了您的安危,雁回从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更何况……”   雁回的话还未说完,便已经被昭小侯爷直接打断了,只听见昭小侯爷浅浅一笑,一边将手中的那块血淋淋的人皮收入袖中,一边抬头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雁回。   这么多年来,昭小侯爷第一次觉得,他的雁叔已经老了,做人太拧太直,并不是一件好事啊。   “我知道雁叔想要对我说什么,章兄不就是要了千两黄金的诊金和要求你做一件事情吗?难道雁叔觉得千两黄金不值得我一条命?想来,若是换了旁人哪有那么好打发的。更何况那一个条件是你自己许下的,至于我要对我的救命恩人额外回报些什么,是我自己的事。”   昭小侯爷说到这里,面容随即冷肃下来,他就那样平静的望着雁回,目光炯炯。   雁回无奈,他是看着昭小侯爷长大的,也非常清楚,这个孩子是个热血的孩子,一旦决定了一件事情就是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改变的,就彷如当年他不顾所有人的意志,冒着被老国公打断腿的危险也要往战场上跑。   雁回叹了口气,点点头,只是仍旧有些不安的嘱咐道。   “少主人想要做什么,雁回不能阻拦,只盼着少主子能够小心一些,毕竟那章靖和咱们查到的全然不同,长信阁的消息是不会错的,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此人城府极深,做人做事处处掩藏自己。”   昭小侯爷闻言,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抽掉了自己背后靠着的枕头,再一次躺了下来,有些不耐烦的冲着雁回摆摆手。   “你先退下吧,记得将诊金取出,明日一早就给章兄送去,我身上的毒也已经差不多了,至于这伤等回到了帝都再治也来得及。还是皇命更重要一些!”   雁回闻言,点头称是。   原本,雁回是想要继续守在昭小侯爷身边,以免再有杀手前来,可他忽然腹痛如绞,肠子里头无端端撑起一股气,猛地就要外泄而出。   为了防止在自家少主子面前无礼,雁回赶紧加紧双腿,小心翼翼的以一个痔疮犯了的姿势退出了内室,随即急急忙忙朝着外面走去。   恰好,雁回刚刚走出门,便险些撞上了端着药膳走过来的莺歌,幸而莺歌矫健,才避开了雁回急冲冲的身影。   而雁回也是一着急,一时间没有控制好括约肌的力道,只听见“噗”的一声,一种不可名状的声音当时间传进了莺歌的耳朵里。   莺歌的脸上仍旧是带着亲切的笑容,一双杏眼伴随着笑起来的时候如弯弯的星月,妩媚而娇俏。   “雁爷,您找什么呢?”   雁回听着莺歌明知故问的话,看着莺歌巧笑倩兮的模样,越看越觉得像是一只做了怪的小狐狸。   雁回这还能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来必定是这个混丫头给自己下了药,只可恨他一向来警觉,却是没有问出来这丫头下的什么药,什么时候下的。   雁回恨得牙痒痒,却又不能够和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只能恨恨瞪了一眼莺歌,随即转身留去。   刚走出没有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了莺歌含笑的声音。   “雁爷,往屋子后头走,溷藩在那里。”   伴随着莺歌这句话的便是一连串如同莺语一般的娇俏笑声,雁回起初听着先是生气,可是细细回味又觉得这姑娘会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好听,一时间也是暗恨自己怎么反倒从心底里夸起害自己的人来了。   至于莺歌,瞧着雁回在屋后头的茅厕里头蹲得太久了,也是怕那药膳凉了药性就没有了,便先给昭小侯爷端了进去,叫昭小侯爷且先用了。   等莺歌服侍完了昭小侯爷,却还不见雁回回来,莺歌抿唇一笑,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了。   毕竟,她下药的时候可没有客气,放了足足的量,够那位雁爷在茅厕之中蹲上一个晚上的了。   哼,竟敢那样对待自家主子,像她家大少爷那样温润的人能够忍受,她可忍不了,决计是要讨回来的!   莺歌一边恨恨的想着,一边又觉得十分痛快。   昭小侯爷瞥眼就瞧见了在那儿弯着身子收拾东西的娇俏丫鬟不但样貌绮丽,而且脸上带着欢快的笑容,那样子一看就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时候。   仿佛是受了什么感染一般,昭小侯爷一时间竟然也觉得心情不错,忍不住就冲着那儿忙活着的莺歌问道。   “你在高兴什么,瞧着你半晌都乐得合不拢嘴,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了?”   莺歌被昭小侯爷这样一问,先是吓了一跳,她微顿了顿不敢抬头,随后眼珠子轱辘一转,忽然就抬起头,一双星月般的眸子璀璨夺目,冲着昭小侯爷笑道。   “是啊,能够帮着主子做事,因而高兴的,能够伺候昭小侯爷是奴婢的福分,昭小侯爷若是还有旁的什么吩咐,尽管同奴婢说。"   只是这一回,莺歌聪明的并没有说自己的姓名。   她也怕昭小侯爷一时间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毕竟瞧着这位昭小侯爷也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了,帝都之中的天潢贵胄一向来明事理早,身边丫鬟服侍的也多,若是真的因为她这几句话误会了,那她可就惨了人。   莺歌的人生目标是做一等大丫鬟,可不是做一等小娇妾,像是姨娘什么的,她是打死都不愿意的。   不过好早,昭小侯爷显然也是并未想到旁的歪处去,他冲着莺歌点点头,便放了莺歌走了。   自然也没有想到,莺歌这妮子人美鬼心眼却多,早就已经将他身边的最得力的侍卫弄得在茅厕之中整整守了一夜。   因而,用过药膳之后一觉醒来,当昭小侯爷瞧见了守在自己身边的侍卫并非是雁回已经换了旁人之时,昭小侯爷心中充满了疑惑,心想着一向来轻易不喊病痛的雁回怎么无缘无故的病了?   难不成是他之前说的那番话太过严厉了?亦或是雁回气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   章靖同林氏从别院回来的第二日一早,桃枝就来传话,说是府上来了一位客人自称是昭小侯爷身边的人,名唤做雁回。   彼时,章靖才刚刚睡醒,一旁的几个丫鬟正在边上伺候着洗漱,当莺歌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显然有些紧张,手一滑,险些就将瓯子的瓷盖子给砸了。   章靖瞥眼瞧向了莺歌,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怎么了?听到雁回来了便这样紧张,莫不是看上他了?”   莺歌闻言,回过头,有些生气的淬了章靖一口,一双杏眸瞪的老大,就好像是一只被踩找了尾巴的猫儿。   只听见莺歌急红了脸,着急慌忙的为自己辩驳道。   "大爷您胡说些什么,我是要伺候着大少奶奶一辈子的人,哪怕是您愿意立时要将我送了出去,我就算是当即碰死也不愿意的!”   章靖听着莺歌忽然发这样重的誓,也是被她惊着了,登时也不敢同她说笑这事了。   连忙笑眯眯的对着莺歌劝慰道。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那雁回实在是太老了,你才不过十几岁,配他着实是不太合适,你就在你家大少奶奶身边好好再待几年,等到再大一些,我再为你寻一门亲事。”   莺歌听到章靖这话,脸不由得更红了,双脚在地上躲了躲,很是生气的样子抱着沤子的罐子抬步就冲着外头跑出去了。   章靖见此,晃了晃一双湿漉漉的手,继续冲着莺歌的背影叫道。   “哎,你回来,我的沤子呢!”   莺歌却是一阵风似的跑了,心里仍旧是有些惴惴不安,心想着难不成那雁回是为了昨天自己给他下药的事情找上门来了,若真是这样那要是让大爷和大少奶奶知道了,自己岂不是要被打死了!   一想到这里,莺歌就又急又气,又有些后悔了。   只可惜,屋子里头的章靖并不知道昨晚莺歌帮着自己出了气,想来若是知道了,也不会怎么着她。   内屋之中,林氏还坐在床上,瞧着章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便笑着将自己手上多了的沤子分了他一些。   章靖便立刻心花怒放起来,笑眯眯的眯着眼睛瞧着自己媳妇儿,趁着自家媳妇儿被自己看的害羞的时候,飞快的蹭过去就在自家媳妇儿脸上重重的嘬了一口。   这么多丫鬟都在屋子里看着,林氏瞧着章靖如此混不吝的样子,气得想要打他,可是扬起手又有些舍不得了,只能含羞带怒的瞪了他一眼,一边将人赶了出去。   “桃枝说的那个雁回,便是那日昭小侯爷身边的那个侍卫吧。他忽然来了家里是有什么事情?你千万小心着些,要我同你一起去吗?”   章靖看着林氏一副打是亲骂是爱的样子,忍不住勾了勾涔薄的唇,站在了床边,俯身又是在林氏的脸上重重嘬了一口。   被媳妇儿踹了一脚,但是亲回本的章靖可高兴了,欢欢喜喜的就套上一件见客的外衣朝着外头走去。   瞧见他这样,仍旧在坐在床上的林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脸上带着几分深深的嫌弃,可偏就那一双美眸里头含着几分化不开的笑意。   只听得林氏仿佛是在为自己挽尊一般,低低的骂了一句。   “你们大爷这些日子是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一屋子的丫头瞧着章靖和林氏如此恩爱的样子,心里头既羡慕又高兴,一个个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其中,春桃的嘴是嘴甜的,她甜腻腻的笑着,一边扶住了林氏对着自己伸过来的手,一边对着林氏说道。   “我也就瞧着大爷只在大少奶奶面前是这样没个正行的,到了外头对着旁人可是正经正派的没法说,您瞧瞧那位表小姐,不是已经来了许久了吗?大爷对着她,可是一向来不苟言笑的吗?”   林氏听着前头半句,心里头还是高兴的,可偏就春桃多嘴,又顺便提了一嘴姚氏请来的那位表小姐一嘴,想着顺带着踩人一脚好哄林氏开心。   可林氏偏偏最不喜的就是这种话,登时就沉下脸来,甩开了春桃的手,斜睨她一眼,斥责道。   “我已经同你说了不知一两次了,上次骂也骂过了,你还是这样的记性。我看你还是到院子外头去洒扫,莫要再伺候在我身边了,也免得这张嘴再给我惹祸!”   春桃闻言,霎时间脸色一边,整个人都是僵在了原地全然没有想到林氏竟然会对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啪的一声便跪在了地上,一脸冲着林氏磕了好几个头,哭哭啼啼得抱着林氏的腿哽咽道。   “大少奶奶,您别生气,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我只是糊涂又蒙了心了,才会一时口快说出这样的话来,您就饶了我吧,求求您千万不要让我出去洒扫啊。您就看在我是您的陪嫁丫头,伺候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   那春桃刚哭了一半,忽的就听见房门外头想起了一道娇怯怯的声音。   “表嫂,你在吗?”   紧随了,就瞧见了一颗脑袋从帘子外头钻了进来,却也只是一颗脑袋,当瞧见了里头这样的情景的时候,秦慧兰一时间有些局促的样子,也不知道到底是该进来,还是不该进来。   而房中的林氏和春桃也是瞧见了秦慧兰,春桃一时间有些羞愤,生怕让秦慧兰瞧见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   毕竟,在春桃的内心里是一向来瞧不起秦慧兰的,若是叫她瞧见了自己今日如此,春桃反倒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在秦慧兰面前保持着那种骄傲了。   至于春桃在想些什么,秦慧兰都是不知道的。   她已经在章家住了许久了,自从章靖知道身边有言欢这么一尊人物之后,秦慧兰一时间也不怎么敢接近章靖和章靖的院子了。   每一次瞧见那个言欢,秦慧兰总会想起自己小时候随着祖母还住在山里头的时候,曾经追过自己的那只熊瞎子,身材高高壮壮的,浑身都是黑黑的粗毛,又笨又蠢,却凶得很。   那可是秦慧兰从小时候就开始的噩梦,曾经让她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无法安睡,只能够从噩梦之中惊醒。   这种状况也是一直到了她随着祖母离开了山里,到了山脚下和爹娘一起生活之后才有所好转,只是那之后秦慧兰还是极其害怕又黑又壮的像是熊瞎子一样的男人。   而言欢,则是秦慧兰这辈子见过的最像熊瞎子的男人。   不过,许久没有瞧见章靖,秦慧兰倒也不怎么想念,反而是这一日日的没事干,脑海里头总是她那长相极其貌美艳丽的表嫂。   今日,秦慧兰一听说章靖带着言欢在前头会客,她终于忍不住偷偷跑来了林氏这里,想要同林氏一起用早膳,顺便瞻仰一下自家表嫂无以伦比的美貌。   秦慧兰扶着门,只有一个脑袋在内屋,下半个身子则是仍旧留在外头,撅着屁股的样子有些可笑,也让她快要撑不住了,因而只好再次怯生生的问了一句。   “表嫂,要不我在外头等着你?”   林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招呼着秦慧兰进来。   “你进来就是了,你表哥不在,你也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随后,林氏便冲着外头跟着一起进来的一个小丫头埋怨道。   “表小姐进来你们怎么也不回一声,一大早的瞌睡都没有醒过来吗"   秦慧兰听着林氏为了自己责备小丫头,一时间心里头就好像是吃了蜜一般的甜,感动的不能自己,连忙对着林氏解释道。   “表嫂你别骂她,是我担心打搅了你梳洗打扮,所以才叫外头的小丫头不要通传的,却不想你在教训丫头。”   说到这里,秦慧兰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她内心里是想要看看未施粉黛,长发披肩的漂亮嫂子的,私心里想着必定是和出水芙蓉一般好看的,谁想到……   林氏听着秦慧兰这样说,瞧着她真是一副局促的样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听到方才春桃口中说的那些不客气的话,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随后,林氏对着秦慧兰客气的笑了笑,抬抬手示意仍旧跪在地上的春桃起来,没好气的冲着她说道。   “今天的事情你自己好好记着,没有下一次,这三天你都不用进来伺候了,就让莺歌暂且顶着你的活儿,这三天你就去外头洒扫,须得一个人将院子里头的落叶和尘土扫干净了。”   春桃闻言,知道林氏这算是原谅自己了,赶紧磕头谢恩。   “多谢大少奶奶,多谢大少奶奶。”   林氏点点头,冲着春桃摆摆手,只说了两个字。   “去吧。”   春桃立时从地上爬了起来,急急忙忙的朝着外头去了,离开之前却是瞧见了秦慧兰有些兴奋的抓着林氏的手,一脸钦佩的看着林氏,笑着说道。   “表嫂当真是厉害,教训起丫鬟来的时候都是这么有派头,生气起来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我真的是羡慕的紧啊。”   林氏看着秦慧兰这表情不似作假,那双眼睛里极为澄澈,倒不像是个有城府的人,随即也是浅浅笑着,冲着秦慧兰歪头问道。   “那照你这么说,我倒是应该多生气生气,多骂骂人了?”   秦慧兰的眼睛里就好像是落了璀璨的星子,灼灼的看着林氏,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听到林氏这样说,急忙摇了摇头,纠正道。   “自然不是这样的,表嫂自然是笑起来的时候更加美了,只是自古以来我听说但凡是美人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好看的叫人喘不过气来的。”   听着秦慧兰那憨憨傻傻的一番话,在场的丫鬟莫不都是掩着嘴,笑得厉害。   从未见过像秦慧兰这样的人,一大早进来瞧见他们家大少奶奶在骂人,上来就是一顿夸的。   林氏被她这一顿夸,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内屋里笑语不断,这叫刚刚挨了罚,走出了里屋的春桃心里头更加不好受,那一张圆圆的月盘脸也是耷拉着,叫外头守着的小丫鬟们一个个都不敢言语了。   春桃也不理人,快步走到了院子里头,从一个小丫头的手中抢走了人家手上的笤帚,就开始走到树下扫树上落下来的叶子。   那个原本就在扫地的小丫头瞧见这样,急忙紧走几步追了上来,有些着急的冲着春桃说道。   “春桃姐姐,您这样的身份使不得,您还是让我来吧。”   谁知道,春桃却是瞪着眼睛,就好像是乌眼鸡似得看着那个小丫头,怒不可遏的扬起手,直接一巴掌就扫在了那个丫头的脸上,随后冲着那丫头怒道。   “怎么?连你们这些小娘皮都开始阴阳怪气和我说话了?什么叫做我这样的身份?我是什么身份!还不是给人做丫鬟的。你是瞧着今个儿大少奶奶骂了我了,所以就赶着上来落井下石了?”   春桃骂道这里,一口痰就直接唾在了那个小丫头的脸孔上了。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也配这样来嘲讽我!”   那小丫头无缘无故的就被春桃这样掌掴,又唾了她一脸的痰,一时间也是气急了,眼眶霎时间就红了,眼泪也啪嗒啪嗒的就好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连串的往下落。   那小丫头张了张嘴,一股怨气也是憋在胸口,终于是忍不住了,哽咽着冲着春桃哭道。   “春桃姐姐,您在屋里头在大少奶奶那里受了气,总不能每一次都朝着我们身上发,您这样指桑骂槐说的是谁呢?谁让您动气的您就说谁去啊,那我们这些小丫头撒什么气?”   春桃原本就在气头上,结果撒了泼之后听到这小丫头还敢和自己拌嘴,一时间脸色更是难看。   她猛地就将手中的笤帚惯到了地上,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那个小丫头,一边拧着她身上的肉,一边开始叫骂道。   “你这个小娘皮,还敢和我犟嘴了,是翅膀硬了?还是看着我被大少奶奶责骂了,就以为我失宠了,连带着你们这样的都看不起我了!”   春桃下手极重,那个小丫头到底年纪还小,挣扎了几下想要躲闪,只可惜,春桃的手势很重,力气也不小,她根本就是挣脱不开,只能够那样生生受着。   不一会儿,那个小丫头就哭叫开了。   可是,她哭得越发厉害,春桃下手也就越重,口中骂骂咧咧的,说出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简直就像是市井的泼妇一般。   一旁的其余丫头们也想要上来帮忙,只可惜春桃实在是太过凶悍了,今个儿又像是疯了一眼,一时间谁也拦不住她。   倒是莺歌放好了沤子,又听说了秦慧兰来了,便去泡了茶,端过来的时候恰好路过外头,瞧见了这样一幕。   她望了一眼放下帘子显得格外安静的屋里头,心里头咯噔一声,就知道这是坏了。   莺歌赶紧将手中的托盘递给了守在门口的一个丫鬟,叫她先拿进去给里头的两位主子用了,这才快步走了出来,走到了春桃的面前,一把拽开了被春桃拽着打的小丫头,随即不满的冲着春桃怒道。   “你发什么疯呢?没听到大少奶奶屋里头还有客人,自己竟然在外头和院子里的小丫头拌起嘴来了,还动了手,若是传了出去你知道该有多少人要笑话你了!”   春桃被莺歌吼了这样一嗓子,想到的并非是莺歌所说的这些话,反而是方才林氏对着她说的那些话,特别是让莺歌暂且顶替了她的活几天。   于是,莺歌的出现并非是灭火,反而就成了火烧浇油了。   春桃看见莺歌,她的眼睛都快要嫉妒红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莺歌到了这里之后,林氏对着她的态度就渐渐变了。   原本,林氏是最最信任她的,甚至将她当成了自家姐妹来对待,哪怕是她不小心说错了一句话,做错了一件事情,林氏也就是笑笑,随便教训几句就过去了。   可偏偏就是在莺歌出现在了这里之后,这一切都变了。   林氏似乎更加满意莺歌一些,对着她也不如以往那样宠爱了,更加是处处挑了自己的错处,想要惩戒自己。   春桃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莺歌来了这里的缘故。   春桃一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恨的咬牙切齿,她凶狠的盯着莺歌,那眼神仿佛是下一刻就要将莺歌整个人囫囵吞下去了一般。   而莺歌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也是松开了攥着春桃的手腕子,想要拉开自己和春桃之间的距离。   “春桃姐姐,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哪怕是底下的小丫头做了什么事情叫你误会了,你最多也不过骂她们几句也就算了。大少奶奶一向来是宽和待人的,哪怕底下的丫头犯了再大的错也是极少打骂的。您说是不是?”   莺歌这番循循善诱到了春桃的耳朵里,便听成了莺歌是在对着自己炫耀自己有多了解大少奶奶。   霎时间,春桃猛地拽住了莺歌就要缩回去的手腕,猛地将人一扯。   莺歌脚下一个不稳,趔趄了一下,没个站稳就跌倒在了地上,而春桃仍旧觉得不够,扬起手俯身下去,正要在莺歌脸上落下一个巴掌印子。   “我在大少奶奶身边这么多年,了解大少奶奶自然是比你多的,还需要你这样对着我说教……”   莺歌见此,仰着头清清楚楚的瞧见了春桃那只手微微蜷曲起来,手指之上是五根极为锋利颀长的指甲,她仿佛是知道了春桃想要对着自己的脸做什么,下意识的就要伸手去挡住自己的脸。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便听见一道厉喝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一道身影已经到了春桃的身边,扼住了春桃的手腕,重重一捏。   春桃痛的从喉咙里头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身子歪了歪,握着莺歌的手也随即松开了。   莺歌见状紧忙从地上起身,远远的躲开了春桃。   而春桃被人这样捏了一下手腕子,正想要骂,转头就瞧见了林氏站在自己的面前,霎时间也意识到了自己闹成这样,林氏早就已经在里头听的清清楚楚了。   一时间,春桃吓得腿都软了,一下子就跪在了林氏的面前,哭哭啼啼的开始掉眼泪。   “大少奶奶,我当真不会有意的,只是底下的这些丫头实在是太过分了,竟敢那样嘲笑我,话里话外的看不起我,我也是气急了才会这样。”   那伤得不轻的小丫头无端端被春桃反咬一口,气得几乎就要吐血,原本已经止住的泪水再一次倾泻而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着林氏就要解释。   却见林氏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说话。   “外头发生了什么,我里头都听的清清楚楚。”   那小丫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眼泪一时间还是止不住,就那样啪嗒啪嗒的往下掉落下来。   林氏满脸肃容,恨铁不成钢的望着自己面前的春桃。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有些任性罢了,到底还是明事理的,可如今看来是我在家的时候就太过宠你了,才会叫你变成这样是非不分、只想着自己的性子。莫说是今日底下的小丫头没有嘲笑你,就算是嘲笑你了,你也该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才是!”   林氏最后深深吸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望了一眼跪倒在地上仍旧是一脸委屈,哭着想要为自己辩解的春桃。   林氏没有再听春桃说什么,只是拂了拂袖,面色沉痛的冲着春桃说道。   “看来我这里留不得你了,你去吧,别再叫我看见你。”   春桃听到这话,一时间就吓傻了。   她只以为林氏就算是再生气,也不过是申斥自己几句,打自己一顿也就好了,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林氏竟然会赶自己走!   春桃听到这番话,真的心生恐惧,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也顾不上别的了,跪地膝行到了林氏的面前死死地拽住了林氏的裙裾,凄厉叫道。   “大少奶奶,您这是不要我了吗?您不能不要我啊!您若是不要我了,春桃就要流落街头,受尽欺凌了,春桃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了千万不要赶我走啊!”   然而,望着自己的陪嫁丫鬟变成这样,林氏也是痛心疾首,摇了摇头,转而说道。   “我这里留不得你了,不过你也放心,我会将你送回家中去。我父母虽然皆已经过世了,可是到底哥哥嫂嫂还在,到时候我修书一封,他们到底还是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与你婚配,善待你的。”   春桃听到这话,登时吓得浑身发抖。   要让她回到林家去她是决计不愿意的。   春桃知道自己回去之后的结果是什么,到时候谁都知道她是犯了错被赶回来的人,林家的大爷和大奶奶又怎么会给自己一门好婚事,也不过是应付着找个小厮嫁了。   春桃的心高,如今跟着林氏在章府做一等丫鬟,往后指望着自家主子最好给自己配个秀才做正妻,清贫一些无所谓,反正自家主子到时候定然是会接济她的,这样好歹是日子有盼头啊!   一想到这里,春桃双眸赤红,猛地抬起头,决绝的冲着林氏说道。   “大少奶奶,您这是在逼着我去死!您若是真的要将我送回林家,我便一头碰死在这里也算是了了这辈子了。”   说罢,春桃起身就要朝着花园里头做装饰的那块泰山石上头撞过去。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丫头都脸色变了,立刻上前去好声好气的劝着春桃,叫她千万不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人活着到底是有盼头的。   又有说,大少奶奶不过是一时生气才会说出这样话的,等她气消了自然舍不得的。   哪怕是方才那样被春桃打骂的小丫头片子,也是害怕春桃真的就这样一头碰死了,赶紧跪在地上给春桃道歉,连声说着都是自己的错,□□桃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她吧。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头闹哄哄的。   这时候,却听见林氏忽的怒吼了一声。   “放开她!”   所有人一时间都是愣住了,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林氏,完全不敢相信一向来都是那样慈悲的林氏竟然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来。   反倒是一旁的秦慧兰眼眸一亮,目光灼灼的望着林氏,脑海里头不断的刷屏着“表嫂好帅”,“表嫂威武”,“表嫂不怒不笑的时候也是这么好看”!   秦慧兰只一脸期待的望着林氏,等着她还有什么要说的。   果然,听见林氏再次冲着所有人一声令下,冷冷说道。   “都给我退下,她既然想死就让她一头碰死算了,也省的我浪费那个笔墨给我哥哥嫂嫂写书信,还要安排她的事情。”   说完这话,林氏深深吸了口气,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如此一番做作的春桃,眼底除了失望还有一抹淡淡的不耐。   “她要死你们谁也不准拦着,但凡她敢死我就管厚葬了她!”   说完这话,林氏便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扶住了身边秦慧兰的手,侧头温柔的冲着她道。   “表妹要不要同我去外面走走,今日太阳好,园子的风光必定也是不错的,据说当年这园子的一草一木都是母亲尽心尽力亲自弄的,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秦慧兰早已经被林氏所征服了,她可喜欢这样长得好看,又有脾气,性子还那么好的姐姐了,蓦地又觉得像是章靖那样的人是决计配不上自己如此完美的表嫂的。   秦慧兰一边微笑着点头答应着同林氏一起去游园,一边在心底里默默想着,真不知道像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表嫂这样的人间绝色。   若是自己有一天遇到了那样的男子,必定是要让自家表嫂与表哥合离,同那更加优秀的男子在一起的。   在秦慧兰的心底里竟然就这样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若是这样的想法叫章靖知道了,想必一定是要将这颗种子淹死在泥土的怀抱之中的。   只可惜,此时此刻的章靖全然是不知道后院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仍旧还坐在那里,默默地同雁回喝着茶。   章靖原本以为身为行伍之人,想必应该都是那种极其爽快不羁之人,终于在今日章靖遇见了雁回,这才知道,原来这天地之间竟然也会有如此墨迹之人,实在是叫人完全猜不透这个雁回到底想要干什么???   章靖望着自己手中的再一次空了的茶盏,阻止了边上伺候着的侍女想要再一次上前来给自己添水的举动。   章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正襟危坐,实际上手是轻轻的放在了自己正在咕咚咕咚一个劲儿晃荡着的胃部,默默数着他到底是喝了十三杯茶,还是十四杯茶。   嗯,似乎已经是第十五杯了。   一向来肾功能非常令他骄傲,一场酒下来都不用跑一次厕所的章大夫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尿急,不由得扫了一眼仍旧还在低头喝茶的雁回,心中默默地想着,对方是不是故意想要用尿憋死自己呢!   终于,在长叹了一口气之后,章靖败下阵来,去她妈的敌不动我不动吧!!!   章靖笑了笑,冲着雁回问出了对方今日的来意。   “雁兄,不知你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昭小侯爷的伤如何了?”   一听到章靖提到了昭小侯爷,雁回终于从茶盏之中抬起头来,有些警惕的望向了章靖,下一瞬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又略有些抱歉的对着章靖说道。   “章大公子,我今日前来是为了三件事。”   章靖闻言,终于吁了口气,心说,别说是三件事,哪怕是三百件事,只要你别在墨迹了我全都答应你。   很显然,雁回并不是一个经常有求于人的人,恐怕他之前每一次有求于人的时候都是仗着国公府的势力,因而总带着些盛气凌人的味道。   因此,平生第一次客客气气的奉命来求章靖帮几个忙,雁回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这才会一连喝了十几杯茶都沉默不语,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才好。   不过,最终还是章靖熬不住先开口问了,这也叫雁回松了一口气。   他掏了掏自己的袖子,从袖子里取出了厚厚的一叠金票,随即放在了手边的小几上头,朝着章靖的方向挪了挪。   “第一件事便是,今日是来给章大少爷送您的诊金的,您真的是妙手回春,我家少主子伤得如此重,您最终还是将人给救回来了。我家少主子让我代为答谢,并且告诉你一声,你的恩情国公府永记于心,若是将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章靖闻言,扫了一眼那厚厚一叠金票,十分满意。   不过,最让他满意的还是昭小侯爷答应下来的那句话。   他章家虽然如今远在一隅,然而章靖的目标是帮着章家重新回到帝都之中,因此能得昭小侯爷这样一个许多,将来也许是用得上的。   这样想着,章靖内心窃喜。   随即,他就瞧见了雁回忽而站了起来,冲着他低下头,一副赔罪的样子。   “第二件事,便是雁回今日前来也是为了赔罪的,昨日早间早膳时分,雁回所说的话实在是有些过分,章大少爷如此尽心竭力救治我家少主子,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是得罪了。”   章靖原本确实有些介意雁回对自己的态度,可因着他今日心情好,以往的事情也就不放在心上了,毕竟他也不是那种特别记仇的人。   他一向来有什么仇,当场就报了。   比如说,正好在莺歌看的书里头放一本翻开的医书,上头写着……呵呵……   章靖微笑着,非常“大方”的原谅了雁回,只等着雁回说出他的第三个请求。   雁回显然也是并没有想到,这个章大少爷竟然如此好说话,毕竟之前自己那样得罪了对方,章靖也是气得拂袖而去。   雁回想到这里,便愈发觉得自己不应该,自己到底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了,竟然还没有一个刚刚及冠的青年稳重。   在这样的惭愧之中,雁回愈发显得几分不好意思,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比之平时要轻上几分。   “章大少爷,我家少主子实在是伤得太重,我本想要早些送我家少主子回帝都去,如今想来去往帝都路上路途实在太过遥远,不若还是在贵府别院休养几日之后再行启程。”   章靖闻言,思绪在脑中转了转,立刻便直接答应了下来,笑眯眯的告诉雁回。   “雁兄和贵府少主子既然想要多留几日,自然是主随客便,你们平日里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告诉别院之中的丫鬟小厮便好,不必太过客气。”   雁回闻言,点了点头,想着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想着也该回去守护在昭小侯爷身边了,可不知怎么的,脑子里忽然就转过了一道狡黠的倩影。   今早天还未亮,泻药的劲头终于过去之后,雁回气得不行,到处想要找到那丫头出气,谁曾想到那丫头却是不见了,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   一时间,雁回竟然不知怎么心里有些不舒服。   而当雁回回到昭小侯爷身边的时候,早膳之际,蓦地听见昭小侯爷也是问了一句,那个叫做莺歌的小丫鬟。   雁回想了想,虽知道于理不合,可最终还是不由自主的问出了一句。   “我恍惚记得昨日别院之中有一个名唤莺歌的小丫鬟,后来不知怎么不见了,不知章公子可否知道?恰好今日早间我家少主子也曾问到过。”   章靖听雁回这话,随即又瞧见了雁回这神色,心里头忽的咯噔一声,暗暗觉得不妙。   章靖当初将莺歌从姚氏那里要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就隐约从莺歌的话语之中听到过她说,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   章靖便知道莺歌是一个心底高傲的女人,更何况这丫头心思细腻,脾气也好,很得林氏喜欢,并且今早上也听着莺歌赌咒发誓过,说是她这辈子就想陪在林氏身边。   章靖隐约也明白莺歌的意思,自然不会做那种拿着女人去邀宠献媚的混账事情。   却见章靖有些懵懂的笑了笑,仿佛是不太明白雁回到底在说些什么,反问雁回。   “雁兄这意思便是昭小侯爷瞧上我家哪个丫鬟了?虽说这是莫上荣幸,只可惜我确实不记得我章家有一个叫做莺歌的丫鬟,不过倒是有叫做莺语、燕歌的两个丫鬟,都是我母亲身边贴身伺候的。”   雁回听到章靖这样说,自然也不好再多问些什么了。   肖想人家老太太身边的丫鬟,那可是太过分了的,章靖不同自己生气已经是看在昭小侯爷的份上了,雁回也知道什么叫做收敛。   于是,雁回长长叹了一口气,心想着那个小丫鬟如此精明狡猾,想必是同自己谎称了一个名字也是有的。   既然找不见了,那便是没有缘分,也就算了吧。   雁回也没有同章靖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急急忙忙的告辞离开了,因为雁回今天在章府喝了实在是太多的茶水,他也快要憋不住了。   送走了雁回这个□□烦之后,章靖便急匆匆的朝着自己院子而去,私心里想着看来还是要给莺歌给一个名字才保险一些,也免得往后这个谎言被戳破了,到时候就圆不回来了。   然而,当章靖走回了院子的时候,却瞧见了院子里头一片狼藉,林氏也不在,只有几个丫头一脸无措的站在院子里头瞧着坐在地上的春桃哭。   因着春桃是林氏身边得脸的一等大丫鬟,又是林氏的陪嫁丫鬟,章靖自然也多注意几分,如今瞧着春桃这幅样子不由得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上前问那些小丫头们。   “这是怎么了?就让你家春桃姐姐这样坐在地上,也不怕冻坏了她,还不快将她扶进去。”   可章靖说了这话,偏偏在场的小丫头们就没有一个动手上去扶她的,反倒是用一种无可奈何的目光看着章靖。   倒是有一个胆子大的小丫鬟站了出来,对着章靖说道。   “大爷,这是大少奶奶吩咐的,我们也不敢去扶着春桃姐姐。”   整个院子里头的人,谁不知道自从大爷搬回了府中之后,对着大少奶奶是言听计从,但凡是他吩咐下来的事情若是和大少奶奶的吩咐相悖的,都要按着大少奶奶的话去做,否则就是自己找骂。   果然,当章靖听到了一旁的小丫头说是林氏吩咐的之后,便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语重心长的冲着春桃说道。   “既然是大少奶奶的吩咐,那必定是你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像大少奶奶那么温柔可亲的人你都能够让她罚你,也是该好好反省反省了。”   于是,章靖再也没有理会坐在地上的春桃,反而将那群站在边上的小丫头们赶散了。   “你们杵在这儿干什么,没事干也别凑堆看热闹。”   几个小丫头不由得瘪瘪嘴,十分委屈的指了指地上,冲着章靖说道。   “我们几个洒扫后院的,可是春桃姐姐这样坐着,我们怕扬起的灰尘吹着她了惹她生气,就只好在边上等着。”   章靖闻言,大手一挥,直接吩咐了几个小丫头。   “既然如此,那边今日不用扫了,反正树上的叶子日日都是要落下来的,你们明日再扫也是一样的,都玩去吧。”   说罢,便瞧着那几个半大的小丫头们一阵欢呼之后,像是一群狗崽子似的跑远了。   章靖笑看着这几人,也是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转身离开,却见地上的春桃忽而伸手拽住了自己的袍角,有些急切的冲着章靖说道。   “大爷,大爷,我有些大少奶奶的秘密要同您说上一说,只求您能够让我留在章家,我不想要被大少奶奶送回林家去!” 第三十二章 记你一辈子   章靖低头, 斜睨着拽着自己袍角的春桃,不由得蹙了蹙眉头, 看着春桃的目光里带着冷冷的厌恶之色, 就好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般。   章靖伸手,扯过了自己的袍子, 略有些心疼得冲着春桃开口,却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小心些,这是你家大奶奶亲手做的, 这么好的料子, 若是弄脏、弄坏了,我可会心疼的。”   在确定了自己的袍子并没有被春桃扯坏之后,章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院子, 转身就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   春桃瞧见了章靖远去的背影, 完全没有想到章靖竟然会对着自己如此绝情。   春桃不明白, 这位大少爷不是一向来都是对下人十分好说话的吗?   她有些不甘心。   怀揣着哪怕是自己被赶出去了, 也要拉下一个垫背的决计不让旁人好过的决心, 春桃咬了咬牙, 恨恨的冲着章靖的背影歇斯底里的吼道。   “大少爷,大奶奶是一直想着同您合离的, 她这些年不仅在外头置了宅子,还偷偷的贪墨了不少章家的家产……”   章靖听到这话,微微蹙眉。   他原本是不想理会春桃的, 但是春桃嘶吼的声音做事太过吵闹, 章靖担心被有心人听了去, 到时候给林氏平添了麻烦。   于是,他只好停了脚步,转过身去,打断了春桃还想要说下去的话。   “是我对不起你家大奶奶,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其实,章靖一直知道林氏想要跟自己合离的心思,章靖有时候甚至想着,若是自己能够再对林氏好一些,林氏也许就不愿意跟自己合离了。   哪怕是真的离了,他也能够再追回来。   不过,春桃的话章靖却也是分辨着听的。   按照林氏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对着章家的财产下手的。   不过这些章靖并没有同春桃争辩什么,不重要的人,没有必要。   春桃瞧着章靖,双眸赤红,其中酝酿着深深的嫉妒之色。   她似是还要掰扯,章靖却是懒得再多理会她,叫来了小厮吩咐着堵了嘴绑了先关后院,等林氏安排好了往车上一扔该送哪儿送哪儿去,也免得她再出来闹腾,吵的人不得安宁。   春桃想挣扎,却被一带着功夫的小厮直接一个刀手看在后脖颈上,晕了过去。   吩咐完了这事,章靖便一头钻进书房里再没有出来,也不知道一个人窸窸窣窣的在干些什么。   倒是院中的丫头们都知道,一向来好脾气的大少爷发落了春桃,除了上茶和晚膳,也没敢再去搅扰他。   待到晚上的时候,章靖洗完澡进了屋已经是快到子时了,却见林氏穿着披着件一副靠在床头看书,像是在等着他。   章靖笑了笑,爬上床将自己塞进了被窝,又伸手抱住了林氏轻轻蹭了蹭。   “怎么这么晚不睡?明个儿早上老太太那儿免了你的请安?”   林氏闻言,无奈得戳了戳章靖的眉心。   “你啊,心里都知道,还要问我?”   章靖一脸无辜,满脸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的样子。   林氏瞧着这样的章靖,原本脸上还挂着的淡淡笑意瞬间就收敛了起来,她挣扎着从章靖怀中起来,就那样平静的看着自己的夫君,只觉得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   “你就半点儿也不怀疑春桃说的吗?”   章靖闻言,就知道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有人和林氏讲了。   他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又看见林氏郑重其事完全不像是要和自己开玩笑的样子,只好伸手将林氏捞回了自己的怀中,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我一直觉着,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在林家这些年,如何尽心竭力我都知道,也记在心里。所以,我想着我也要待你好,待你更好。这样你就不会想着合离,也不会想着前些年我待你不好的事了。”   林氏的眼睛有些红,氤氲了水雾,迷蒙了眼前的景象,一时间竟也有些看不清了。   但她还是咬咬牙,恶狠狠地冲着章靖说道。   “我会想着,你待我不好的事,我记你一辈子!” 第三十三章 接风宴   章靖垂头, 认错态度良好。   “都是我的错。”   林氏不知怎么的,像是有一股气憋在心底里出不去又消不掉, 很难受。   只为了章靖一句话, 她就要原谅他吗?   林氏忽然张嘴,狠狠在章靖的肩膀上咬了一口, 眼泪鼻涕滴落混在被她咬得鲜血淋漓的肩膀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口中,是苦的。   林氏没有松嘴。   她恨!   只是一直藏在心底, 却因为章靖的一句话, 就那样激发了出来。   章靖知道她的恨,抱着扑在他怀里的林氏,没动, 即便是疼得龇牙咧嘴, 仍旧是一下一下安抚的摸着林氏的背。   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章靖没敢动, 只是默默地等着林氏发泄完。   林氏咬了一会儿, 没有再继续, 许是心疼了, 许是累了。   章靖抱着林氏没敢松手,林氏也没有挣扎。   他低头, 一下一下的亲吻着林氏,林氏仍旧是没动。   只是没一会儿,亲出火来了。   古语有云, 夫妻之间, 没有什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啪啪啪解决不了, 如果有,那就两场。   这一夜,章靖在梦中忽而迷迷糊糊梦到了一些记忆之中没有的事情。   梦中,他梦见自己仍旧是章靖,只是梦里的自己仍旧和林氏互相冷待着,他实际是喜欢她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说。   然而,两个人越走越远。   最终,在章靖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告诉林氏他心悦她时,见到的却是林氏服毒自尽的尸体。   他完完全全的失去了她。   章靖在极度的心痛之中赫然醒来,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与梦中不同的是充满了勃勃的生机,还有对自己的担心和焦虑。   林氏还来不及开口说出一句话,章靖已然伸手将她搂在自己的怀中,死死地按进自己的胸口,呢喃着说道。   “幸好你没事,幸好你没有事。”   那个梦太真实了。   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让章靖恍然间仿佛觉得那并不是梦,而是真是存在的一般。   章靖按住自己的心口,只觉得那里仍旧还在隐隐的抽痛着。   林氏慢慢的从章靖怀中起来,抬头望着章靖,眼底闪过一抹疑惑。   “只是一个梦而已。”   章靖苍白着脸,许久之后才嚅嗫着唇,低声道。   “是啊,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这样说着,却很久很久都不发一言,就好像是一尊木偶一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氏见他如此,起身披上衣服去给章靖端了一杯水,叫他喝了再睡一会儿。   复又躺下,章靖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只死死地搂着林氏,仿佛这个人就会消失在自己的身边一样。   这一切都太多奇怪了。   为什么他一穿越到这个世界,就对林氏有着无比的好感,甚至可以说是一见钟情。   为什么梦中的场景,他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就好像是,他就是章靖!   章靖睁着眼睛,心中却是呼叫系统。   而系统仿佛是意识到了章靖想要问什么,直接装死不出现了。   这样更加加深了章靖心底的疑惑。   他总觉得这件事情很有蹊跷。   但是现在系统不在,章靖也只能够压下了心中诡异的感觉,反正既来之则安之,梦中的情景他是绝对不会让它再重现的!   怀中的林氏又睡着了,章靖悄悄的起身出了内室。   天刚蒙蒙亮,墙外有几只错错落落的枝桠横斜进了墙内,只是唯有绿枝,枝头的花也仿佛还在休憩,并没绽开。   外头已经有早起洒扫的小丫头正在悄悄的干活了,动作很是轻微不敢搅扰了里面主子休息。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小丫头有些害怕的回身却看见了站在廊下发呆的章靖,一时间没忍住呀了一声,引得章靖回神看过去。   小丫头有些胆怯,见大爷瞧过来,连忙一闪身躲进了假山石后面不敢出来。   章靖也不管她,自顾自朝着外头走去。   那小丫头听见了离去的脚步声,这才战战兢兢的探出脑袋来看,只看见章靖穿过游廊要朝着外头去,急忙压低了一声喊了一声。   “天还没亮,大爷要往哪里去?”   章靖却是并没有理会那个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见此,有些着急的紧追了几步,发现自己追不上之后也是停了下来,一时间手足无措的望着被打开又关上的院门。   而章靖离开了院子之后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只是胡乱的在宅子里头乱走,也不知道想要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之间,章靖竟走到了自家弟弟的院子。   正好,门口有丫鬟出来倒水,开门险些就将一盆水泼到章靖身上,吓得赶紧低头行礼。   “大爷,奴婢不知道您在这儿,你怎么天还没亮的……”   章靖瞧了一眼那丫鬟,摇摇头,口中只道。   “我不过是随便出来走走,碰巧走到这里。”   那丫鬟听到这话,有些奇怪的看着章靖,转而却笑着对着章靖说道。   “既然大爷来了,进来喝口茶再走,这个点天凉,大爷穿的少,莫要叫风吹着着了凉。”   章靖没有拒绝,跟着那丫鬟进了院子。   因着章竣还在睡觉,而章靖又不是外人,想了想便将章靖领到了书房之中,上了茶,叫章靖坐着喝茶,又去弄了个炭盆在章靖脚下烘着,让他去去寒。   章靖手上捧着热茶,脚下烘着炭盆别提多舒服了。   他随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本自家弟弟平日里看的书,就歪在榻上拿着看,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个时辰。   章靖其实原本只是做了那个梦心里烦,随便出来走走,如今找了个事情做倒也好了许多,那种心悸的感觉也渐渐淡了,才觉得现实的世界多了几分真实的触感。   这时候,却见书房的门被推开了,章竣一边将胳膊套进衣服袖子里头,一边朝着书房之中走了进来,进门就瞧见章靖没个正形的歪在自己书房的榻上,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脸色一青,几步上前从章靖手中抢走了他正在看的书。   “别动我的书!”   章靖瞧着自己弟弟那紧张的样子,故意挪揄他。   “怎么?难不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书,不愿意同你大哥分享分享?”   章竣闻言,脸色立刻变得极为难看起来,他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家大哥,一副有辱斯文的样子着实叫章靖还想要逗逗他。   章靖眯着眼睛笑问他。   “难不成真的有?看来是时候该叫娘给你说一门亲事了。”   章竣白了自家大哥一眼,不欲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他怕忍不住拿桌子腿掀章靖前脸。   他深吸一口气,不满的冲着章靖质问道。   “你大早上的跑我这儿来干什么?丫头说,你早上天没亮就在外头乱晃,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章靖闻言,人往后一靠,在榻上摊成一片,很光棍的说道。   “想你想的睡不着。”   章竣额角的青筋突跳了几下,自然是知道自家大哥绝对不是那种人,可偏偏这人最近性格变化很大,若非是确认这就是自家大哥,章竣怕是要以为自家大哥这是被鬼上身了。   因而,对于章靖的骚话,章竣并不想要理他。   他将手中的书朝着章靖脸上一丢,盖住了他那张讨人厌的脸,随即问道。   “早膳要不要准备你的?”   章靖闻言,扯下了盖在脸上的书,笑眯眯的起身,很是得意的冲着自家傻弟弟说道。   “我是有老婆的人。”   章竣很想手撕了他,咬牙切齿的冲着自家大哥嘚瑟的背影说道。   “我将来也会有!”   章靖没理他。   章竣气得更狠了,他总觉得他大哥大清早的往自己这儿跑就是为了来给自己找不自在的。   自然,章靖不会知道自己傻弟弟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走了,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心情也是悠闲了不少。   还没有走回院子,章靖远远的就看见了院门前有一道倩影站在那里抻着脖子张望着,正是林氏身边的莺歌。   莺歌瞧见了章靖走近,急忙迎了上来,笑着说道。   “大爷这么早出去遛弯儿?可是用过早膳再回来的?”   章靖瞧见了莺歌,脸上也是挂着笑。   “走,陪着你家大奶奶吃早饭去。”   章靖到的时候林氏也刚刚坐下了,抬头瞧见了章靖似乎是有些惊讶。   直到章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林氏这才开口吩咐莺歌去另准备一副碗筷来,转头又对着章靖说道。   “我以为你要在二弟那里用过了早饭再回来。”   章靖嗯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挑,似乎是不太明白林氏为什么会这样说。   却见林氏长长叹了一声,提醒章靖说道。   “再过几日,你就要陪着二弟去江州府考试了。我只以为你是要过去同他商量。”   章靖这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章靖很快就释然了。   这里到江州府不过一日半的路程,刚好家中在江州府是有一座别院的,距离试院也不远,早就已经派人过去打扫整理了,要用东西那里全都有,也没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   倒是走之前他要将之前配置的一个药酒的药方留下,还有药酒似乎也没有库存了,还要盯着做一些,免得手下的两个伙计将成分弄错了。   章靖这样合计着,就没去管自家弟弟,草草用了早膳,反而又跟着林氏去了药铺。   之后的几日,他都呆在药铺之中。   之前制作的那个需要封坛浸泡一月的浸渍药酒可以开坛了。   章靖开坛之后,命人放进定制好的小瓷瓶之中,一瓶不过二两的量,先赠送给一些熟客,若是反响不错可以大规模制作。   这种药酒普通没病的人也能够喝,可以往身上抹消除淤青疼痛,也可以拿来喝,活血化瘀,强身健体。   在陪着自家弟弟去江州府赶考前一日,章靖留下了方子交给了林氏。   第二日一早,天还没有亮,老太太房里的人就来催。   因着前一夜章靖在药铺留的晚了,先醒的是林氏。   她推了推身边的章靖,见章靖朦朦胧胧睁了眼,这才笑着说道。   “老太太那里派人来催了,说是二弟已经准备停当了,叫你赶紧起来,早些出发也早些到。”   章靖仍旧是睡眼惺忪的样子,闻言不过是笑了一声,随即说道。   “从这到江州府再快也要一日半的功夫,起得早也躲不过要宿在半路上。”   虽然章靖嘴上这样说着,可是仍旧还是靠着林氏起了身,粘乎乎的趁机在林氏脸上香了两口,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撒娇的味道。   “娘子,为夫要亲亲才有力气起床。”   林氏见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就好像是没有骨头的八爪鱼似的,实在是有些无奈了,只好应言红着脸在章靖脸上亲了一口。   章靖嘿嘿笑着,抱着林氏蹭了蹭,闻香软玉在怀着实是不想起来。   两人又腻歪了一阵,章靖才依依不舍的起来,用过了早膳,林氏将章靖送了出去。   大门口,章竣早已经等着了。   章靖却不如自家弟弟那般孑然一身,只想着又要十几日不见林氏了,到底还是有几分不舍。   “你若是能够跟着我一起就好了。”   林氏看章靖如此不舍的样子,觉得好笑,伸出手指在章靖的额头上重重戳了戳,笑语说道。   “你安心去吧,家里头有我照应着。”   章竣瞧着他俩浓情蜜意的样子,只觉得浑身肉麻,看了一眼已经骑上马的章靖,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又不是去了一趟就不回来了,用得着这样。”   却听得章靖勾唇一笑,一脸自豪。   “你还没有媳妇儿,自然是不懂有媳妇儿的好。”   章竣翻了翻白眼,不太想理会自家嘚瑟的大哥。   章靖笑了一声,伸手拨了拨腰间佩戴着的荷包,那是林氏新给做的,章靖一直随身佩戴着,里头放了白芷、丁香、苍术、菖蒲、冰片、艾叶、佩兰等等,能够叫人提神醒脑,安神静气。   章靖取出了另外一个,和自己这个差不多,只不过里头多加了薰衣草、茉莉等几样叫人安睡的药草,上头绣得也是蟾宫折桂,不同于章靖自己的那个柳叶合心。   他轻轻一抛,丢给了自家傻弟弟,随即说道。   “回去记得谢谢你大嫂,专门给你做的。”   章竣伸手接了,低头一看手中捏着的荷包,虽然仍旧是臭着一张脸,但还是当即就挂在了身上,哼了一声随即道。   “要你管!”   实际上章竣心中美滋滋的。   兄弟俩先是骑马,走了半日,日头就渐渐高了。   如今已然是六七月里了,白日的时候太阳多了几分毒辣,晒得人难受的紧,再加之章竣到底只是个读书人身体弱,还没有过午时便已经有些受不了了。   可他性格倔强,就是不肯开口说要坐马车。   幸好章靖这个做大哥的虽然随意但是到底一直在关心这个傻弟弟,他叫人找了地方先休息吃饭,待休息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继续赶路。   只是,等到章竣再要上马的时候却被自家哥哥拎着领子直接丢进了马车之中,又把章竣随行的书童也一起丢了进去,嘱咐他道。   “好好照顾你家二爷,再有几日就要考试了,若是这时候你家二爷病了没考好,回去之后老太太怎么整治你,你自己晓得!”   章竣身边的书童闻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脸色刷的就白了,赶紧压着还想要起来的章竣,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的哭腔。   “我的二爷啊,求求你疼一疼奴才,若是您真的在路上折腾病了,到时候老太太怪罪下来,怕是要活活扒了奴才的皮。”   章竣听到这话,冷哼一声,不忿的瞪了一眼章靖,冲着自家大哥冷冷说道。   “我没事!”   谁知道章靖始终都是一脸微笑的看着自家傻弟弟,甚至俯下身,伸手摸了摸自家傻弟弟的脑袋。   “乖,听话。”   他这一副“爸爸爱你”的样子,气得章竣想要拿着马车里头的果盘掀他前脸,忍了许久,才怒目圆睁的冲着自家大哥吐出一句。   “滚!”   章靖麻溜的滚了,骑上了马,吩咐人继续赶路。   好在,一路上章竣倒也还算配合,自从默认了他自己中暑了这一事实之后,便也拿着书乖乖的躺在了马车里头看书。   同预计的那样,到了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一行人便已经到了江州府。   江州府,章家别院。   别院门口,早就已经得了信的管家一大早就派了人守在门口望着。   当看见了章靖坐在马上带着车队浩浩荡荡来时,那个报信的小厮立刻转身就朝着门房跑去。   不一会儿,管家就带着人出来迎接,脸上洋溢着恭谨谦卑的笑容,腆着脸,俯身恭顺的对着已经下马的章靖行礼。   “大爷安,里头都已经准备好了。大爷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小的这就叫人备着去。”   章靖转头看着章竣从马车上下来,想了想,便对着那管家说道。   “先叫人把东西归置了,再叫人请个大夫回来,这几日就别叫他离开了,多给些银子让他住在府中,免得有急事叫他找不见人。其余的,你看着办。”   当年章家在这里置办了这套宅子并不为了常住,因此只有二进,派了一个管家和几个丫鬟小厮过来看着也就罢了。   而今,因着章竣是考生,章靖也算是谦让,将位置最好的东边院子让出来给自己弟弟,自己去了西边的院子住。   章竣知道之后,也不多说什么,只深深看了一眼自家大哥,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   “你多读些书吧!”   被这样教训了一句,章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长长叹了一句,只觉得有些烦闷。   他还真的不是个想认真读书的人。   这样想着,洗了澡,换了衣裳,章靖也不在别院里用饭,只嘱咐了管家好好照看着自家弟弟,自顾自就带着言欢出去晃荡了。   管家显然是没想到自家大爷午间刚来了就要往外去,也觉得也有些不妥,开口相劝,却又不敢,只得讪讪看着章靖走。   谁知,章靖走到一半,忽然回头过来眯着眼睛望着管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开口说道。   “你记得给府里回一封信去,告诉老太太这里一切都好,叫她不要担心。记得去的时候也别忘了同大奶奶也讲一声。”   管家闻言,连忙答应了。   章靖说完就要走,可一想,又转头回来了。   他临写了一封信,交给管家道。   “大奶奶的信在这里,你让人送信的时候,一起给大奶奶,她看了信就知道了。”   管家急忙恭敬接了信,再看时章靖已然是朝着别院外头去了。   管家望着章靖的背影,不由得唏嘘了一声。   大爷同大奶奶真的是伉俪情深啊,不过才走了两日不到,竟然如此缱绻,还要亲自写了信回去。   却说章靖出了别院,先去了趟试院踩点,然后又叫人给江州刺史府的三少爷递了帖子,也没多说什么,只传了一句话,算是支会对方自己到了江州府,有空出来玩。   不过,依照江州刺史府的那位三少爷那样的性子,会不会理会自己那就不好说了。   谁知道,章靖逛了一圈才回别院,晚膳之前,江州刺史府的那位三少爷竟然派人过来传话,说是摆了酒席给章靖和章竣两兄弟接风洗尘。   章靖显然是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给面子,其实,说到交情,他们也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   更何况,那位三少爷一看就知道不是那种爱交朋友的人。   章靖蹙了蹙眉,朝着那个过来传话的小厮问道。   “席面上除了你们三少爷,还有谁在?”   那个小厮立时笑着说道。   “其余的人章大少爷您也认识,是京中来的那位小侯爷,还有一位小姐。”   章靖想了想,便也了然了。   这是那位昭小侯爷在借着宁三少爷的手对着自己示好呢!   既然想通了,章靖也就通通接了。   这位小侯爷虽然有时候骄矜,却是个心思直爽的,还算得上好相处。   于是,章靖直接去找了自家傻弟弟。   果然,人一到了别院就腻在了书房之中,连午饭都是随便在书房之中扒拉了几口,简直就是一刻钟都不愿意懈怠,也不知道为了和谁较劲。   自然,章竣是不愿意去的。   只可惜,在章靖这个做大哥的这儿,自家傻弟弟微弱的抵抗基本没什么用,反正对方又打不过自己,直接就拎着人出了别院,朝着蟾桂阁去了。   一到了那儿,便听见王家三公子的笑声从雅间之中传了出来。   章靖推了门进去,一眼就看见那厮怀中抱着一美人正在就着对方的手喝酒来着。   而那眯着眼抿酒的货显然也是瞧见了章靖,脸上推开了美人的手,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另空着的位置,招呼章靖。   “两位章兄,你们可来了,快坐,快坐。”   章靖带着自家弟弟走过去,坐了下来,趁机环视着席面上几人。   有些是自己见过的,有些倒是自己并未见过的。   宁三少爷和昭小侯爷自然也都在席面上,还有一些像是江州府中的一些官员豪绅家的少爷,看起来同王家三少爷很熟悉的样子。   他们倒也听过章靖的名字,同样也是知道章靖父亲当年敢同长公主对上的勇气,以及带着棺材面圣还能够不死的运气,虽然在这里章靖父亲的官位并不算高,但是这些人对着章家的人也不敢小觑。   这种人谁知道什么时候运气到了,又被弄回到京城里头去了。   这一个个都和章靖一笑,一一介绍了自己。   章靖也是不拘,对于他们递上来的酒都一一接了喝了。   这酒是上好的神仙醉,价值千金,一般地方可喝不到这样的酒,章靖一向来喜欢享受,是绝对不会亏待自己的。   因而,他一圈下来,喝得有些微醉这才坐了下来。   一旁的昭小侯爷才有空同他说话。   “你倒是好脾气,所有的酒都接了。”   昭小侯爷意有所指的眯着眼睛对着章靖笑。   章靖也丝毫不在意昭小侯爷对自己的疑惑,他很清楚昭小侯爷恐怕早就已经查过自己了。   他现在也是镇定不在意,对方反而看不透自己。   章靖晃了晃手中浅红色的神仙醉,微醺的目光里头含着几分朦胧,笑呵呵的将杯中酒饮尽,随即笑着说道。   “这么好的酒,我若是不趁机多喝一些,岂不是浪费了。”   昭小侯爷闻言,也是大笑。   两人碰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章靖这才开口问道。   “昭小侯爷的伤怎么样了?”   章靖其实刚见了昭小侯爷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对方的伤并没有好全。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原本应该已经回了帝都的昭小侯爷不知怎么的又出现在了这里。   昭小侯爷似不在意章靖这样同自己说话,他笑了笑,耸耸肩,无可奈何的说道。   “好的差不多了,回帝都之后叫太医看过了,都盛赞你的医术好,若非是这样,哪怕当时有时间将我送回帝都,那些太医们也没有办法叫我恢复的如此之快,毕竟拔毒的事情定是要慢慢来的。”   章靖呵呵,微笑不说话。   想来那些太医也不敢像他似的给这位皇帝宠信的小侯爷下那么重的药,自然是不会好的那么快。   “小侯爷这么着急又回了江州府,必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章靖也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指望昭小侯爷能够回答自己。   毕竟能让昭小侯爷伤都没养好又来江州府的人除了皇帝还有谁,既然奉的是上谕,很多事情不一定能够说。   谁知道,昭小侯爷似乎是不介意,转了转手中的酒杯,含笑眯着眼。   “来找个人,再帮着圣上办件事。”   话到这里,章靖也不好多问了。   只是和昭小侯爷碰了一杯。   随后,章靖的背上就搭上了一只手,一个脑袋从他身后笑眯眯的伸了过来,搁在了章靖的肩膀上,眯着眼睛调笑道。   “章兄怎么就顾着和昭小侯爷说话,也不理一理我?”   章靖歪过头,看着明显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王家三公子,伸手轻轻的一拨,就把人从自己的怀中拨了下来,扔到了边上那花魁的怀中,笑着说道。   “分明是王兄只顾着自己和香雪姑娘喝酒,将我撂到了一旁。”   王家三公子闻言,笑得更醉。   摇摇晃晃起身,将扶着自己的香雪姑娘扯了过来,笑着推给了章靖,继续调侃他。   “章兄这是吃醋了,怪我没有招待好你,是我的不对,来来来,香雪你去陪着章大少爷喝一杯。”   香雪姑娘看起来像是被扯痛了手腕,却也只是微微蹙眉,仍旧笑脸相迎的模样,纤白细长的手指端着酒杯,朝着章靖巧笑倩兮。   “章大少爷,不会不赏我这个脸吧?”   章靖自然不会。   他对女子一向来不会刻意下人家的面子,于是接了酒一口饮了。   不过,眼看着那位娇俏可人微微一扭弱柳扶风的腰肢,就要朝着自己怀中倒过去,章靖稍稍往边上一靠,随即伸手在王家三公子的肩膀上拍了拍,难得郑重的说道。   “美人恩就算了,家有娇妻,实在是不方便。”   王家三公子瞧他这样子,也没有勉强,只是搂着香雪朝着章竣身边坐了过去。   他原本以为,章竣虽然年纪稍微小一些,但是既然和章靖是兄弟,性格想必也差的不多。   可谁知道,王家三公子刚坐了过去,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章竣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   “何事?”   那眼神像是不善,又带着几分不耐,叫人半分亲近不得。   周围的人显然都是感受过了,皆是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王家三公子,显然是非常乐意看着这位也一起碰壁了。   章竣自矜,自诩是读书人,自然知道眼前的这些跟着王家三少爷关系好的人大多都是纨绔之流,章竣自然是看不上这些整日吃喝嫖赌之辈,也不愿意污了清誉。   更加有些懊恼自家大哥和这些人走得太近。   就在章竣看着这些人不爽的时候,这些人同样也是看着章竣不爽。   不过好在,有章靖这个哥哥在,那些人不至于和章竣怎么样,只是看着章竣的目光都有些讪讪的,甚至私下里打赌今日有谁能够接近章竣灌他三杯酒的。   于是,不断有人上去试试,甚至还有人开了盘口,偷偷地下注。   一时间,最安静的地方就分成了两处,一处是江州刺史府的宁小少爷那里,而另一边就是章竣这里,两人大多时候都是不说话,只有实在是不耐烦的时候才开口应对一句,随即就是更长时间的沉默。   不一会儿,章靖就知道了这事。   他想了想,嘻嘻笑了一声,看着王家三公子说道。   “交了银子就谁都可以?”   王家三公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刚一点头,就看见了章靖忽而掏出了一百两的银票直接扔到了王三公子的怀中。   王家三公子就眼睁睁的瞧着,章靖端着酒杯走到了自己弟弟面前,笑着坐了下来,将酒杯一推。   “喝了。”   章靖冷眼瞥了一眼自家大哥,脸色异常难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悦道。   “不喝。”   章靖看着章竣冷着脸,心情还不错。   “喝了,你才回得了家,否则他们怕是不放咱们回家!”   这赤果果的就是威胁!   章竣侧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家大哥。   那一个刀眼让章靖觉得,这若不是在外头,恐怕自己这个弟弟就要拔刀了,他眯着眼睛含笑不说话,就是一副反正你又砍不死我的架势。   章竣生了会儿闷气,还在生气,一连三口,将面前倒了的三杯酒喝了,霍得起身就要往外走。   "无聊,我回去了!"   章靖嬉笑着,知道章竣着了恼,起身就要追,那银子也不要了,却是被忽然上前的王家三公子拦住了去路。   "章兄别忙着走,你的彩头还没有拿呢!"   章靖扫一眼已经下楼看不见背影的章竣,也是有些着急了,伸手一摊,毫不客气的说道。   "拿来。"   王家三公子却是不动,含笑看着章靖,眼睛朝着另一个角落一撇。   章靖也是顺着那目光望过去,就看见了坐在那里自顾自喝酒的宁小公子,那宁小公子仍旧是一身黑衣,浑身上下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虽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的确是在诸多风流公子之中脱颖而出,可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半分,显然都是被他那张冷冽无比的面孔给吓着了。   章靖收回目光,十分不解的望着面前的王家三公子,却听见对方对着自己说道。   "章兄方才叫你自家弟弟喝酒未免投机取巧了些。"   章靖未等着王家三公子说完,便轻哼了一声,冷笑道。   "所以,你打算赖账了?"   王三公子闻言,连忙摆手,连声道不是,紧接着又道。   "只是兄弟几个说好了,凑钱和你玩个大的,若是你能劝了那位三杯酒,我们兄弟几个身上的东西都是你的。若不能,之前的赌约就不算了,你压的那一百两银子咱们也全都还给你,你看你也不赔不是?"   章靖扫了一眼王三公子,听明白了对方话里的意思,局是他攒的,他撒的银子最多,这是想要赖账又觉得面子过不去,所以想了个法子想要用个不怎么丢脸的法子把这局给推了。   章靖上上下下打量着王家三公子,又转头看向边上已经围过来几个人,摇着头轻声笑道。   "你们这上上下下还有什么劳什子值钱的?还是那两个腰子能让我摘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虽然章靖后面一句话他们听不懂,但是前头一句和话里面的不屑之意他们还是听得出来的。   可看着章靖一张笑眯眯的脸孔,他们到了嘴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是吐不出来了,所谓的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终于,王家三公子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章靖。   "那你想要怎么样?"   王家三公子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是绝对不会因为章靖的这一番话就恼羞成怒的,反而会答应你了章靖的要求。   毕竟若是这事传出去了,他一个首富之子竟然被人嘲笑浑身上下没有值钱的东西,他岂不是干脆撞墙去算了!   然后当王家三公子说出那句话,就看到了章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扩大了,王家三公子顿时就有些后悔自己所说过的那些话了。   太要脸不可取啊!   总是容易吃亏!   但是,王家三公子就总是忘记不了这个教训!   王家三公子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声,便听见了章靖随即说道。   "这样吧,你们想要赌大的也行,你们身上所有的东西,再加上一人一千五百两的赌注,如何?"   章靖其实知道,这些人就是想要寻个开心,这他倒是不介意。   但是,这些人如今明显是想要借机寻自己的开心,那就需要拿出些代价来,让他们知道了,他章靖的开心可不是那么容易寻的。   自然,他们若是退却了,章靖也就算了。   若是他们还要玩,章靖便要让他们出点血了。   果然,这些人似乎是并不相信章靖有这个能力能让那位江州刺史府的宁小公子开口喝酒。   毕竟,在场所有人就是凑上去要他说句话都是难得的。   于是,这些人一个个都是嘴上答允了,却不见动手掏东西,只等着章靖动作。   他们不动,章靖也是不动,只是微笑看着他们。   却在这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将自己身上的一把擅自扇子放在了王家三公子的怀中,那把扇子的扇面是数百年前前朝一名大画家的丹青,精巧十分,时至今日价值万金。   而最贵重的却并非是这个,还要算得上那把扇子上面的扇坠。   那是一枚冰种帝王绿的古玉,这年代本身工艺就比不上章靖所在那个年代,而这玉坠不管是雕刻还是玉质都是上品,价值也远远在万金之上。   所有人都惊愕的看向了这两件东西的主人。   却见昭小侯爷展颜一笑,爽朗说道。   “你们私下里玩这样有趣的事,也不带上我?不过全身上下也就这东西值钱了。”   如此一来,既然昭小侯爷这样从来不涉及他们纨绔子玩闹的人都站在这头给章靖当靠山了,其余的人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   纷纷拿出自己的东西奉上。   随即,那些出了大血的富家公子都一个个盯着章靖,心里想要看着章靖出丑。   而章靖又怎么会如他们所愿?! 第三十四章 媳妇儿来了   章靖侧头朝着站在一旁的昭小侯爷轻轻一笑,随即就朝着宁小公子所坐着的位置走了过去。   整个雅间之中丝竹之声不绝如缕, 因此站得远的几个人虽然三三两两或做或站着, 却是只能够瞪着眼睛瞧着, 全然听不到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只能够看见章靖笑着坐在了宁小公子的身边, 他忽的凑近了宁小公子, 在对方耳边说了句什么。   就看见一向来不给任何人面子的宁小公子忽的就拿起酒杯。   全过程所有人是看的目瞪口呆, 却又不解其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就是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么一会儿里头, 便看见宁小公子连干了三杯酒, 而后站了起来。   他走过昭小侯爷的身边的时候, 冲他说道。   “一起回去?”   昭小侯爷瞧了一眼跟在宁小公子身后的章靖,想了想, 总觉得十分好奇, 于是便答应了一声。   看着昭小侯爷和宁小公子走出门去,章靖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后两人一步。   他侧过头,望着王家三公子,眉眼含笑,让那张本就清俊的面孔显得愈发的和善温柔,只是看在王家三公子的眼中总觉得像是一只讨债的恶鬼。   章靖伸手,笑容愈发和煦。   “王兄, 我的彩头呢?”   事情有一便不能再有二了, 否则的话怎么样都说不过去了。   王家三公子从身后的小厮手里拿过一大包东西, 凶残的扔进了章靖的怀中, 却被章靖抱了个满怀, 丝毫也不在意王家三公子一脸想要揍他的表情,抱着沉甸甸的小包裹朝着外面走去。   酒楼外头停着一辆马车,昭小侯爷掀起帘子,露出里头还坐着的宁小公子,冲着章靖笑道。   “章兄,正好顺路,一起?”   章靖当然答应,他是个懒怠的,自然不会抱着这么大一包东西大半夜的走回去,被人抢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坐上车子,车帘子落了下来,马车辘辘前行。   章靖掀开了小包裹,放在了宁家小公子的面前,笑吟吟的说道。   “既然是说好的,自然是宁兄先挑。”   却不想,宁小公子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章靖,随即淡漠疏离的开口。   “我不要。”   章靖见此也是有些诧异,这算是白给自己一个人情了?   他想了想,恍惚间记起来上次在桃花林前头钓鱼的那会儿也是这样,这位宁小公子似乎从来看不上这些东西。   只是,章靖到底不是喜欢占别人便宜的人。   之所以坑了那些纨绔一把,也不过是他们今日言行太过分罢了。   他想了想还是将那包裹之中的一半东西取了出来,藏在了身上,随后将另外一半系好了扔给宁小公子,笑吟吟说道。   “宁兄不必如此客气,既然是说好的,那自然要履行,否则我成什么人了。”   说完,章靖起身,掀了帘子走出外头,冲着车夫叫了一声。   “就在这儿停着吧,前面一段路我自己走便是。”   说罢,车夫刚刚将马车停稳,章靖已经是跳下了车。   他并没有直接回别院去,而是去了一趟边上的一家卖酒酿汤圆的小店。   等到章靖吃饱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将近子时了。   他扫了一眼自家弟弟所在的东厢,见灯光仍旧大亮着,他便走了过去。   刚推门进去,就见章竣背对着他坐在窗下看书,却是头也不回冷冷令道。   “出去!”   章靖不理会他,直接关上了门,朝着自家弟弟走过去,伸手就朝着他脑袋上给了一个爆栗,没好气的说道。   “怎么和你哥哥说话的!”   章竣被敲得痛了,回头怒瞪着章靖。   “就是知道是你才让你出去!”   章靖看着章竣如此生气的样子,伸手将带回来的酒酿汤圆放在了章竣面前的桌子上,开口说道。   “知道你没吃什么东西,回来还要彻夜读书,给你带的夜宵。”   章竣瞧着那打开之后仍旧还在冒着热腾腾雾气的酒酿汤圆,一时间,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憋在了喉咙里,然后一瞬间消失了。   章靖看着他不生气了,笑着摆摆手对着自家弟弟说道。   “早点睡,要是熬成了秃子就没有漂亮姑娘喜欢了。”   章竣瞪一眼自家大哥的背影。   却见章靖忽然回转身来,从怀中掏出一柄扇子,正是昭小侯爷今日手上拿着的那一把。   他放在章竣桌上,笑着说。   “今日赢回来的,是个好东西,送给你了。”   章竣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大哥放在自己桌子上的那柄扇子,眼睛亮了亮,只是脸上显然还是做出那种高冷骄矜的样子。   章靖看着自家弟弟,不过还是一个没有成年的大孩子,有些时候会有少年人特有的别扭。   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章竣的脑袋。   "你早些睡,这些书明日也能看。"   说完,章靖便转身离开了。   空旷的书房之中,唯有章竣坐在那里,恍然的摸了摸自己被章靖揉乱了的头发,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恍惚的味道。   倒是章靖这个渣渣,刷完了好感度直接回屋睡觉去了。   他刚躺下,脑海之中忽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滴滴声,紧接着便是不知道消失了多久的系统的声音。   系统的声音似乎是有些激动。   “宿主,宿主,您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章竣的好感度暴涨了二十点!!!”   章靖闻言,挑了挑眉,并没有回答系统这个问题,反而问道。   “你那里还能显示好感度。”   系统可疑的默了默,随即打着哈哈说道。   “那是最近才可以的。”   章靖表示不信。   “没有告知宿主正确的使用守则,我记得是可以投诉的。”   此话一出,章靖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到了眼前这颗被称为系统的光团抖了抖,紧接着,那团光球似乎是更加激动了。   “宿主,正常人都不会把十几万字的使用守则看一遍的好吗!”   章靖呵呵,主要是他实在是太无聊了。   古代的小说对于习惯了现代更多娱乐手段的章靖来说趣味性不强,哪怕是看本香艳黄书也是各种春秋笔法,一点儿也不尽兴。   于是,实在是无聊之下,章靖把系统的使用守则看了一遍。   耳边开始出现了系统循环的嘤嘤声,系统的情绪变化似乎很快,各种撒娇卖萌嘤嘤嘤,痛哭流涕求放过。   章靖被它吵得头疼,再一次将系统关进了小黑屋。   世界,终于清净了。   身边没有林氏在,章靖入睡很快。   再次睁开眼睛就是第二天了,章靖神清气爽的起来,已经听到了东厢传来了郎朗的读书声。   他一个人吃了早饭,直接就朝着街上去了,半点儿也没有一个陪跑人员努力读书的自觉性。   长进走街串巷原本很是悠闲,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竟然又会遇到了昭小侯爷,只不过昭小侯爷今日是一个人出门的,并没有和那位关系尚且不错的宁小公子在一起。   两人遇到了,章靖很是大方的要请昭小侯爷吃饭,用以回报昨夜帮忙的恩情。   然后,昭小侯爷就眼睁睁看着章靖直接无视了眼前那么多酒楼,将自己拖进了不远处的馄饨摊里头。   昭小侯爷的眼角抽了抽,心想着,昨夜赚了那么多,如今这样未免太抠了些?   章靖却是仿佛没有看出昭小侯爷脸上的愠怒之色,扬手问老板要了两碗馄饨,再要了一份炒饼。   在等食的过程之中,围绕在章靖和昭小侯爷作为附近的都是一些打着短褐做长短工的体力人,还有一些便是着青衫长袍的穷酸书生。   章靖倒还好,因着本身出门就是故意穿了旧时的衣服,再加上他一向来就是十分低调的,看起来虽然身上干净齐整,却也不像是大家之中少爷的样子。   倒是昭小侯爷,着了一身丝绸衫子,一看便不是寻常人能够穿的,只是身上的配饰都没有带,向来是自从昨夜输给了章靖之后,一时间没有找到何意的,这才都空着。   可即便如此,昭小侯爷这一身,加上了他身上带着的征战沙场的那种血腥气度,一使劲太过出挑了。   忽然,就在这个时候,昭小侯爷听见章靖冲着他说道。   “郑兄,我当初真后悔不如跟着你学武去了,好歹战场上混个两三年退下来了还能给大户人家做护院,也有一份不菲的酬金。也不似我这般,饥一顿饱一顿的做个劳什子的秀才。”   此话一出,馄饨摊上那些原本朝着这里看过来的人都是收回了目光,各自吃各自的,渐渐的说话声也逐渐大了起来。   因馄饨摊子只有这方寸之地,为了多写客人能够坐着,座位和座位之间挨得很近,因此也能够听见边上几桌人的说话声。   面前的昭小侯爷瞧着章靖方才那番很是不解,不由得眯着眼看着章靖,随即开口说道。   “章兄,你这是……”   谁知道,昭小侯爷的话还未出口,手背上便被章靖按了按,用眼森示意他不要说话。   昭小侯爷虽然不解,却因为章靖曾经救过自己的性命,一时间到底还是依着对方的意思办了,静默的听着周边的说话声。   很快,馄饨和炒饼就上来了。   就听见了章靖笑着指了指桌子上的炒饼说道。   “江州府的炒饼是出了名的,郑兄可要好好尝尝。”   直待昭小侯爷应了一声,两人便低着头只吃东西不说话。   渐渐的,便听见周围的议论声更热闹了,隐约间,章靖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听到的。   先开口的是一个身穿着半旧青衫的落魄书生,他长长的叹了口气,憔悴的脸上满是郁郁不振之色,那懊丧的样子仿佛就是已经名落孙山了一般。   “天要绝我等寒门子弟啊!”   身边的同窗瞧见他这样,也是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你这是怎么了?我听店小二说你连包袱都准备好了,还没考呢就要退房回家去了,是昨日洗头脑子里的水还没有滤干净?”   听到同窗如此嘲讽,便听得落魄书生再次长叹一声,几乎是带着哭音说道。   “那些豪绅权贵不给活路啊!我可是听说了,这一次头三名的价格分别是一万两、七千两和四千两。但凡是能够拿得出八百两的,统统都给过。”   落魄书生说到这,又是呵呵两声。   同窗听他这么说,显然也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了的,脸上带着苦笑说道。   “这有什么的,传闻乡试和会试的时候更是明码标价,一个位置一个价格。我等还不是要硬着头皮挤上去的,便当是修行吧。”   就在两人长吁短叹之间,忽听见一道低低的声音传来。   “这位兄台,听你们这话似乎有理有据的样子,不知道此刻正在做这事的是哪一家?”   两人听到这声,恍然一惊,回头就对上了章靖那张言笑晏晏的脸孔。   着实因为章靖长得清秀,那一笑更是增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气息,叫人生不出戒备之心。   只是,那个书生看了看章靖,听到章靖所说的那番话,仍旧是有些不放心的蹙了蹙眉。   那书生想了想算得上关心的冲着章靖说道。   “我听着你刚才说,你已经是个秀才了,打听这些做什么?兄台,我劝你一句,这年头得一个功名不容易,千万不要想不通。”   章靖闻言,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   “我不过一介秀才,着实是手头不太宽裕,平日里就靠着搜集故事写点儿话本混口饭吃,因而想要多问几句。”   那个书生听到了这话,顿时生出了许多同病相怜之感,又想到了章靖是写话本的,想着不管有没有人看,反正这样的事若是能够叫更多人知道也是好的。   于是,那个书生就大咧咧的坐到了章靖身边。   章靖也不是吝啬的人,立刻又给书生叫了一份馄饨,还让来一碗桂花甜酿,一块刚出锅的粘牙松软的枣泥发糕。   那书生顿时眼睛一亮,直觉得章靖义气,甚至连细节都说的头头是道,包括怎么找人牵线,又怎么贿赂门房,甚至连怎么传递答案,亦或是再改考卷的时候做什么手脚都是清清楚楚。   而这些话不仅仅是章靖听见了,坐在一旁的昭小侯爷也是听见了。   昭小侯爷听的认真,似乎是要将那个书生绘声绘色所说的话全都刻在自己的心底里。   大约是半个时辰之后,那书生就一边吃着手边的东西,一边将该讲的不该讲的都讲了出来,不仅仅是恩科的重重污秽,甚至还有整个江州府上上下下贪污之事也都娓娓道来。   章靖一边给那书生倒了茶水,一边又多问了几句,心想着这书生不去说书反而来这里考科举简直就是屈才了。   章靖这样想着,等到这书生说完了所有有多问了一句。   “不知兄台如今住在何处?又是什么地方的人?”   那书生闻言笑着摆了摆手,冲着章靖说道。   “我无父无母,四海为家,只是祖籍在这里,最近打算考完了之后便去江州府下面的淮水县谋一份差事,一边做着差事一边准备考试也是好的,人总不能被自己给饿死了。”   章靖听到这话,想着淮水县正好距离这里不远,而这人也缺钱,他也恰巧需要这样一个人。   在记下了这人所住的地方之后,章靖又劝了那书生留下见试考了,从随身的荷包之中掏出一些散碎银子,推到了那个书生面前,轻笑着说道。   “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希望兄台千万不要放弃,总有一天上头会还世道清明的,这些散碎银子兄台就拿去先解燃眉之急。”   那书生似乎是被章靖劝服了,也不是一个和人客气的人,毕竟他怎的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那书生拨弄了几下放在面前的一些散碎银子,目光闪了闪,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的章靖,却终究还是一句话都没有问出口来,只是捏了其中一块最小的银子,大约一两半的样子。   那书生将银子拿在手中掂了掂,笑着冲着章靖道谢。   “那就多谢兄台了。”   章靖知道对方这是猜到了什么了,眯着眼睛笑了一声,将桌子上的其余的散碎银子收进了荷包之中,在桌子上排开几枚大钱,冲着馄饨摊摊主叫了一声。   “结账。”   走在宽阔的大街上,昭小侯爷很是感激的对着章靖说道。   “章靖,今天的事多谢了。”   章靖闻言,不过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只是说道。   “我不过是随便找了个地方请昭小侯爷吃了碗馄饨而已,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昭小侯爷听得章靖这么说,到底没有忍住,还是问章靖说道。   “昨夜我只同你说是来寻人的,你为何会知道……”   接下去的话昭小侯爷并没有继续说下去,毕竟彼此之间都是知道的,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面前的章靖,迫着章靖回答这个问题。   章靖知道这位昭小侯爷并不像他的年纪一样青涩,显然是对着自己产生了某种怀疑了。   章靖抿唇,低低的笑了一声。   “我猜的。”   他说到这里,挠了挠头,面上带上了几分浅浅的羞赧。   “其实,之前那次小侯爷意外掉到我马车里的时候,我其实是隐约瞧了一眼小侯爷身上的东西的。这件事情还请小侯爷恕罪,毕竟,章靖一介白身总要明哲保身的。”   昭小侯爷严肃的面色舒缓了许多,一想到那次章靖对着自己的救命之恩,其余的事情也就都可以无视了。   毕竟,章靖这种做法并没有错,换了他,说不定当时会直接不管。   昭小侯爷想了想,还是提醒章靖了一句。   “这些日子,若是没有什么事就别在街上随便晃悠了,好好陪着你弟弟看看书,我记得章兄今年年底的时候也要乡试了。”   章靖知道,昭小侯爷对着自己这样说必定是有缘故的,最大的可能性这江州城之中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这自然是同章靖没有什么干系的。   和自己没关系而又危险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掺和,做个惜命的人才能够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于是,之后几日,章靖都乖乖的呆在别院里头陪着自家弟弟看书。   不过,章靖看的大多是医书,只有在累了的时候才会翻翻章竣带来的那些经史子集换换脑子。   而这些日子里,江州府里头的气氛也俨然变得紧张起来,路上的一些官兵赫然多了起来,风声也紧了许多。   这些官兵似乎是在找什么人,甚至多次有守城的军官来章府找章靖询问一些有关于昭小侯爷的事情,却都被章靖打哈哈似的忽悠过去了。   对于章靖的一问三不知,守城的军官脸色并不怎么好,但是又不敢真的对着章靖做些什么,甚至是搜查章靖的府上都要借口让章靖带着他四处参观参观。   说到底这些人还是再怵章靖老爹的威名。   那老头一向来就是个火爆脾气,又一向来护短的很,若是叫他知道这事,说不定直接操着刀砍上门来,这谁受得了啊!   于是,守城的军官在借口让章靖陪着自己在别院之中逛了一圈之后,再没有发现什么时候,那个守城的军官笑眯眯的对着章靖说道。   “这几日城中匪盗盛行,章大少爷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可以派人找我帮忙,我等责无旁贷。”   章靖听懂了对方话中的意思,却是并不打算放在心中,只是笑着将人送出门了。   然而,就在考试前两天的时候,别院忽然来了一个章府过来的小厮。   管家听到那小厮的禀报之后,急急忙忙的带着那个小厮来了东厢的书房里头找章靖。   章靖认出了那是林氏身边的一个小厮,立刻蹙紧了眉头问道。   “是不是大奶奶那儿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似乎是跑的喘了,一边喘着气,一边急急忙忙的摇头,老半天才对着章靖禀告道。   “大奶奶过来了,马车这会儿估计正在城外,大奶奶派小的先来禀告大爷。”   章靖闻言,脸色微微一变,急急忙忙的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拎着那小厮往外走去。   而守在外头的言欢瞧见了,加快脚步追了上去,低声问道。   “大爷,您这是怎么了?要出去吗?”   章靖却是看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朝着外面走去。   言欢见此只能跟紧了,随着章靖上了马追着章靖就去了。   而这时候,正在别院附近监视着的官兵也悄悄的跟上了章靖,又派了人去和守城的军官禀报了这件事情。   章靖带着言欢到了城门口,只是将要出城的时候却是被已经等在那里的守城的军官给拦住了去路,笑眯眯的对着章靖说道。   “章大少爷,刺史大人的吩咐,因为今日来江州府中不大太平,因为只能进不能出。这过两日就要考试了,您不知有何要事忽然出城,若是真有急事,可以去刺史府请了刺史大人的手谕。”   章靖瞧着那军官,倒也没有要和对方硬杠的意思,只是坐在马上遥遥笑道。   “梁大人,您放心,既然是刺史大人下的令,我也不会让你们难做。只是我家中夫人实在是思念我,因而赶来看看我,既然不能出城,那我便在这里等着就是。只是一会儿进城的时候,还望梁大人莫要太过为难。”   那姓梁的军官听见章靖都这么说了,自然是笑着答应,只是心底里却是升起了一股警惕。   他面上虽是对着章靖客客气气的,但是私下里却也是叫人好好的监视着,免得这位章家大少爷惹出什么劳什子的事情来他们不好控制。   只可惜,一直到太阳都快下山了,章靖只是坐在马上等着,什么事情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甚至对于守城官兵几近蛮横的阻止一些想要进城百姓的行为都不说一句话。   那个姓梁的军官到底是放心一些了。   说不定章靖真的只是来接自己的夫人的,毕竟年纪还轻,小夫妻之间小别胜新婚也是有的。   等到了太阳已经落了一般了,只有血红色的半个巨轮卡在地平线上,城外终于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那么车后头,跟着两队护卫,人倒是不少。   章靖不过看了一眼,原本疲软的样子立刻是精神了起来,脸上都带着几分笑意,抻着脖子,一脸焦急的样子。   就连一直不发一言的言欢都是笑着说了一句。   “大爷总算是放心了,听说最近匪患横行,大奶奶能平安到就好。”   章靖也是笑了一声,冲着朝着自己看过来的梁姓军官拱了拱手,恳切道。   “不知梁大人能否行个方便?”   这些日子以来,章靖到底给他们做事行了许多方便,加之人家身份摆在那儿,梁姓军官也不好拒绝章靖这样小小的要求。   于是,他冲着身后的副官点了点头,叫副官将那马车引到这里来。   等到副官走了,梁姓军官才冲着章靖拱了拱手还礼,随即说道。   “因是章府女眷,不甚方便,又怕手底下的人太过粗野惊着大奶奶了,检查的是就由我亲自来吧。”   对方说的冠冕堂皇,章靖心中明白,脸上却是笑得更加真挚。   “那就麻烦梁大人了。”   说完这话,章靖也下了马,将手中的缰绳交给了身后的言欢,又吩咐道。   “你先回去,我坐大奶奶的车回去就好。”   言欢立刻从命,先去了。   那梁姓军官见此,不由得讪笑一声,忍不住调侃章靖。   “章大少爷和大奶奶可真是伉俪情深,是新婚?”   章靖跟着那梁姓军官走在一起,脸上露出了回忆的笑容,眼神里也带了几分真实。   “我成亲早,已经有些年了,只是那时候不懂事只知道读书,耽误了。而今才想明白,内子为我操持家务,孝顺公婆,下头还要照顾着我一双弟妹,外头还有产业也通通要她安排管理,里里外外没有一处不妥帖的。而我却是连夫君该尽的责任都没有做到,早些年还故意同她拌嘴搬到书院住了,她也不怨我。”   这番话也算得上推心置腹了。   那梁姓军官听了也不免唏嘘,许久才说了一声。   “大奶奶真是好女人啊。”   这话有些出格,梁姓军官一出口便觉得不妥,有些赧然的挠头笑了笑,解释道。   “唐突大奶奶了,只是忽的想起我家那彪悍的婆娘了,若是我做这样的混账事,恐怕早就被她找了娘家人一起打死了。”   章靖知道这帮粗人性子直,也没有怪罪什么,只是笑笑算是谅解了。   此刻,马车已经被引到了城门口,梁姓军官似是因为章靖之前的话对着这位章家的大奶奶多了几分敬重,因而先让章靖进了车里同林氏说清楚缘由。   章靖上了马车,马车里头除了林氏还有三个伺候的丫鬟也跟着一起来了,章靖并未看她们,只是一见着林氏便紧紧抱着她,又有些生气的冲着林氏说道。   “你怎么就一个人来了,这几日乱的很,你不好好呆在家里,跑出来作什么?”   林氏闻言,也是轻笑。   “这不是没事吗?相公莫要生气了。”   林氏的温婉总是叫章靖没有办法反抗,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在林氏的鼻尖上亲了亲,这才将近日来江州府城门禁严的事情说了。   “……一会儿有守城的军官要检查马车,你莫要害怕。”   林氏笑笑,窝在章靖怀中低声道。   “好,我不害怕。”   于是,章靖掀了帘子冲着站在马车前头的梁姓军官说道。   “梁大人,您可要上来检查?”   梁姓军官闻言笑笑,客客气气的对着车帘之内的林氏拱了拱手才道。   “章大少爷说笑了,既然有女眷在里头我们也不好搜查,就叫我看一眼里头便好。”   章靖点头,便让其中一个侍女将帘子全都撩起来。   那军官看了一眼,马车的空间很大,却也符合章家大少奶奶的规格,不至于太过奢华,带着的只有三个丫鬟,皆是女眷,其余地方也没有可以藏人的。   那梁姓军官忙退后了几步,也不好再多看,只是又拱手道。   “多谢大奶奶。”   之后,检查完了林氏带来的那些护院和小厮之后,便也放行了。   马车一路朝着别院而去,那军官却仍旧还是盯着马车出神。   一旁的副官看见自己的上司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由得低声问道。   “大人,是不是还要再派人跟着?”   梁姓军官抬抬手,摇了摇头说道。   “不用派那么多人跟着了,让两三个人盯着就好。毕竟咱们手里的人也不多,可拿不出那么多人跟着他们在这里耗。”   副官闻言点头,知道这是觉得他们要找的人恐怕不在章家了。   毕竟,城中其余的豪绅或是官宦之家也只是派了三四个人盯梢着。   而章靖也知道自己的嫌疑怕是洗的差不多了,不过仍旧是会有人盯着自己。   因此在马车之中,章靖也没有和林氏多说多问什么,只不过是静静抱着林氏,两个人就那样安静的依偎着。   等到进了别院之中,章靖才让管家将那些护院们都安排好了,随即牵着林氏的手朝着西厢走去。   西厢虽然位置不好,但是并不拥挤,甚至地方还要比东厢要大。   因而,章靖带着林氏进了房间,一下子又进来了三个侍女,竟然也不觉得拥挤。   直到最后一个丫鬟转身将门锁上之后,章靖才转过头来,冲着站在房中的两个丫鬟笑着说道。   “委屈昭小侯爷了。”   昭小侯爷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只是伸手直接掀掉了自己脑袋上的假发使劲的扇了扇,顺便将自己衣服的领口扯开了,露出脖子下头没有扑粉的蜜色的肌肤。   “权宜之计,还要多谢章兄和嫂夫人的帮忙,否则的话我等也无法混迹进来。”   此刻,林氏已经借口进了室内了,不一会儿就笑着拿了两套章靖平常穿的衣服递给了两人,紧接着又转头对着那个关门的丫鬟说道。   “郡主跟着我进里屋把衣服换了吧,只不过这里怕是只有我的一些旧衣服,委屈郡主了。”   小郡主笑靥如花,高高兴兴的跟着林氏进了屋子,并不在意这些。   倒是昭小侯爷同身边的那个副官赶紧将身上的衣服给换了。   章靖看着他们将身上的衣服换了,又端了水给他们洗脸,一边问道。   “小侯爷怎么将郡主也带来了?郡主身份尊贵,若是出了什么事……”   那女子章靖认识,就是那日在桃花林边上对着自家弟弟挺有好感的女子,只是当时章靖只知道那是昭小侯爷带来的女子,却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只是,章靖没有想到,这一次那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小郡主竟然也跟着来了。   却不想,昭小侯爷听到了章靖这么说之后,嗤笑了一声。   “你可以和她试试身手,我保证十个你也打不过一个她。”   章靖闻言,不由的哆嗦了一下,赶紧摆手笑着说道。   “郡主千金之躯,我怎么敢?”   昭小侯爷也不说什么,倒是从里屋探出一个脑袋来,眯着狭长的凤眸对着章靖问道。   “谁要和我打一场,不用怜香惜玉,要是输给他本郡主跟他姓!”   章靖呵呵笑了一声,不敢说话了。   光是听着这小郡主如此说,就知道她是多么的自信了。   然而下一瞬,小郡主就直接被林氏拉了进去,门砰地一声重新被关上了。   紧接着,里头传来了林氏教训的声音。   “郡主,你只穿着中衣,怎么能够这样乱来!”   而小郡主似乎很是服帖林氏的样子,若是换了旁人这样教训她,她早就要开口反驳了,如今却是乖乖的任由林氏说她。   昭小侯爷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章靖,玩笑说道。   “你可要好好对待你家夫人啊,我那表妹护短的很,再加上身份尊贵,若是叫她知道你有什么亏待你家夫人的地方,按照她的性子,怕是要把你弄死你爹都拦不住。”   章靖讪讪而笑,也不说话。   就算是没有小郡主,他也不会对着林氏不好。   等到了两边都换好了衣服,昭小侯爷才对着章靖说道。   “这次多谢章兄出手相助了,等到事成之后,我必定上报圣上论功行赏。”   章靖闻言,倒也没有拒绝。   若是这一次能够给自己父亲带来一些好运也是一件好事情。   他只是关心的问道。   “刺史府守备森严,小侯爷之前想要拿到账本,找到地牢的位置险些被发现,不得不暂且退出城去以图后事,如今怕是更加困难。”   江州府的刺史在江州城俨然如同一个土皇帝一般,又因为江州府距离帝都遥远,帝都对这里的控制逐渐减弱了,因此当初拿到江州刺史手下那些党魁的名单就已经很是困难了,甚至让昭小侯爷身受重伤还中了剧毒。   而今,对方既然已经起疑,后头怕是更难了。   看着江州府刺史的意思,是要抓到了昭小侯爷直接灭口了。   昭小侯爷自然也是知道章靖在担心自己,他摇了摇头,却木有明说,只是让章靖放心。   “我已经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内应,你就放心吧。”   章靖听到这一句,眼前一亮,立刻就想到了一个人,然而他却想不通。   “为何他会愿意帮忙?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甚至会让他自己惹祸上身。”   背叛自己的父亲?   这一点让章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昭小侯爷笑而不语,只是说。   “后头你就知道了。”   思虑半晌,他又说道。   “我派几个人守在这里保护你们,也免得刺史府反应过来,对着你们出手。”   章靖笑着拒绝了。   “小侯爷不必如此客气,你本就人手不够,这别院之内原本还有一些护院,想来自保尚可。”   昭小侯爷并不勉强。   他这一次带过来的死士都是自己的亲信,虽然护院加上小厮才不过二十几人,却一个个身经百战,能够以一敌百。   这一夜注定不平静。   章靖并没有睡,只是躺在床上就着月光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林氏,目光温柔。   就在这个时候,章靖似乎是听到了一点儿细微的声音。   他的耳力很好,立刻就将目光从林氏的身上挪开,温柔缱绻的目光也瞬时间变得冷冽起来。 第三十五章 不坑弟弟的大哥不是好大哥   章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刚想要下床, 躺在了自己身边的林氏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 沙哑着嗓子开口问章靖。   “怎么了?”   章靖瞧着林氏将醒未醒的样子, 返身提着林氏掖了掖被子, 低声说道。   “半夜醒来口渴了, 出去倒个水。”   林氏低低的嗯了声, 她重新又躺了下去, 闭上了眼睛。   章靖见此, 稍稍放心了一些, 就着月光披上了一件外衣就朝着外头走去。   今夜的风极为凛冽,飒飒的带着汹涌的烈, 吹起了章靖的衣袂和长发, 而他脚上的步子却是那样的稳重。   外院之中,言欢已然是带着一众护院,将地上的那些黑衣人直接压在了地上。   黑衣人人数并不多,再加上章靖之前早有吩咐在整个别院之中布置了陷阱。   如今以有心算无心,这些人自然不是章靖的对手。   而这个时候,章竣也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当瞧见了章靖院子里的场景之时,章竣的脸上露出了了然之色,快步上前, 下意识的就对着章靖开口问道。   “大哥可有损伤?”   此话一出, 他的脸上便是一僵, 别扭的别过头去。   章靖瞧他这样, 启唇一笑, 摇了摇头,目光冷峻的望向了地上被压着的几个黑衣人。   “我没事,有事的是他们。”   章靖话音刚落,紧接着跟在章竣身后进来的还有几个黑衣人被押了进来,其中一个黑衣人瞪着一双眼睛,凶狠无比的剜着章靖,似乎恨不得要在章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章靖却是平静的看着这个黑衣人,哼笑了一声。   “看来还是旧识。”   话音刚落,章靖已然伸手扯下了那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那块黑布。   黑布之后那张脸,赫然就是那个王家三公子!   这一会儿,就连一旁的章竣也是惊愕了。   他素来只以为这个王家三公子是一个整日沉迷酒色的废物,确是没有想到这人竟然还有这样好的功夫。   要知道,刚才设计擒下这人的时候,若非是有章靖提前设计的陷阱,哪怕是重伤了几个护院,也险些让他跑了。   若真是这样,今晚怕是要出事!   但是,章竣并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唇角始终噙着若有若无笑意的章靖。   章竣看出来了,自己的这个哥哥至始至终都是知道的。   而被押着跪在地上的王家三公子也是有些惊愕的瞪着章靖,似乎是没想到章靖竟然会怀疑自己。   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懊丧,半天才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章靖笑了笑,也没有要隐瞒王家三公子的意思。   他找人搬来椅子,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显然就是打算坐在这里同王家三公子唠唠嗑。   反正大势已定,自己这里只要确保没有人伤亡,并且没有人逃出去就是了。   “那天接风宴,我原本以为是昭小侯爷请的我,为了还我一个人情。可是我去的时候发现并不是。”   王家三公子讪笑了一声,不由得摇了摇头。   “是我疏忽了,那天去的人太多了,按照小侯爷的性子是不应该找这么不太熟悉的人来,甚至还叫了姑娘。”   王家三公子抖了抖自己的肩膀,发现那些人仍旧是死死按着自己的肩膀,不许他动弹半分。   王家三公子蹙了蹙眉,朝着章靖亮了亮自己腹部的砍伤以及肩膀上的伤口,血流如注。   “章兄,给我止个血怎么样?再晚就死了。”   章靖自然不介意,令人去拿金疮药上来,又叫人放开了王家三公子。   这里这么多人,更何况外头还有别的陷阱,他不怕王家三公子跑了。   章靖将金疮药丢给了王家三公子。   对方伸手接过去,也毫不在意的盘腿坐在地上,撕开了自己肩膀上的衣服,直接将金疮药倒在了自己的肩膀之上,随后从身上扯了几根布条扎在了自己的身上。   等到王三公子给自己简单的包扎了之后,他才抬头扫了一眼正含笑看着自己的章靖,眼神之中又多了几分不解。   "我只是想不通,当场那么多人,为何你会觉得是我?"   章靖抿了抿唇,只是说道。   "你不觉得你太出挑了些吗?当场那么多或官宦子弟,或巨富之家,不管怎么看你虽是当地首富之一,可也不应该他们都围着你转。"   王三公子闻言笑了笑,有些遗憾的说道。   "是我的失误,没想到这样小小的一点失误就让你抓到了把柄。"   章靖看着王三公子那一副章靖不过是凭着运气好才抓住他的样子,不置可否。   "就算不是那样,你也已经暴露了。"   中医分望闻问切。   章靖见人无数,第一眼看见这位王三公子的时候就觉得王三公子这个人并不像他表面所表现的样子。   也是因为这样,章靖对于王三公子刻意的亲近并没有拒绝,也是为了进一步验证自己的猜想。   章靖是一个大夫。   而且是一个实力不俗的大夫。   "你的样子不像是一个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纨绔废物。虽然装的很像,但是你的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王三公子的面色一凉,不再开口了,他垂着头,一时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章靖等了一会儿,看着王家三公子似乎是并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一时间也是没了耐性,他站起身来,转身朝着院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道。   “都该干嘛就干嘛去吧,派人好好看着三公子,至于其他的人把脚筋挑了找个地方关着便好,不要叫他们出什么幺蛾子。”   章靖说完,身后的王家三公子已然是霍得起身,要朝着章靖的方向冲了过来。   只听见身后传来了王家三公子的怒吼声。   “章靖,你敢,你竟敢这样对我!你就不怕我父亲和刺史大人对你章家下手吗?”   章靖抿唇一笑,转身望向了面色扭曲的王家三公子,眉毛一挑,轻蔑的冷声笑道。   “你尽管让你父亲和刺史大人动手。”   章靖低低笑了一声,他记得他父亲已经回来了,那老家伙年轻的时候素来有杀神之名,在战场之后一向来都是不要命的主,如今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减当年,更何况老家伙这次还请了当年的几个战友和手下一起回家了。   若是真的去了,章靖可不保证他们还能够囫囵个儿回来都是难说。   说完这话,章靖不再多说什么,他自顾自走进了内院的屋子,让他吃惊的却是当他走进了内院的时候,院子里头亮起了一道微弱的灯光,隐隐在微凉的夜里摇曳着。   章靖一眼就看见了身上披着一件外衣站在风口之中的林氏,加紧了脚步朝着林氏走去,伸手将章靖搂在了自己的怀中,目光中多了几分着急的意思。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   章靖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林氏就往屋子里面走。   等到了屋子之中,章靖急忙叫林氏先坐下来,蹲下身子,将林氏的双手握在自己的手心小心翼翼的呵着气,好让林氏的双手能够快些暖起来。   林氏垂眸,看着这样的章靖,将自己的手从章靖的手掌之中抽出来,轻轻的捧住了章靖的脸庞,眼中含笑。   “我不冷,只是担心你。”   此话一出,章靖就知道林氏这是知道了自己的这些事情。   他抬起头,伸手心疼的将林氏搂在怀中。   “对不起。”   林氏闻言,伸手拥住章靖的腰,将面贴在章靖的胸口,目光之中多了几分依恋缱绻之色。   “夫君,永远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我只是担心你,此事实在是太过危险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是好?”   林氏一边这样说着,一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竟然就这样落下泪来。   章靖见此,一时间也是有些无措。   他所知道的林氏,不算是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都不会轻易落泪的,这一次显然是为自己担心受怕了许久。   他想要做的事情,林氏都知道,哪怕是心里头担心,却也在背后默默的支持他,甚至这一次不惜以身犯险将昭小侯爷送进城中。   章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觉得无比的感激。   “下次不会了,往后我不管做什么,都会顾虑到你。”   这是安慰,同样也是誓言。   只是林氏却忽的抬起头,十分郑重的对着章靖摇了摇,而后开口说道。   “夫君要做什么不必顾及到我,大男人有志向是好事,若是总是想着家中妻子会不会担心便要束手束脚,我不想成为夫君的牵累。夫君此次作为全是为了父亲,我心中知道,又怎么能因为区区一点担心就让夫君不能成事?”   林氏一直以来都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女人。   可是她越是这样懂事,章靖便觉得更加愧对。   章靖笑了笑,摸摸林氏的长发,音色温柔。   “等这件事完了,我们就回家,我每天陪着你。”   林氏含羞,低头,却是微微颔首。   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这样夫妻之间的闺房乐趣,莫不是女子都期盼的。   她有她心底的期盼,同样也希望自己的丈夫的心是在这天地之间,而非在只在两情缱绻之中,在床底之间。   这一点林氏不需要开口,章靖心底里就清楚得很。   夜还未尽,天还未央,章靖去给林氏打了热水,帮她洗了脚,才陪着林氏再睡了一会儿。   因着此,早上两人到了日上三竿两人还没有起身。   却在这个时候,听见外头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声音,带着不可抑制的怒意还有极强的穿透力。   章靖听到这一声,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仍旧是还有些方醒未醒的样子。   倒是身边的林氏很是清醒的披了衣服,有些着急的样子,推了推身边的章靖低声劝道。   “父亲脾气不是太好,一会儿若是骂你了你认错就是,莫要叫他对你动手。”   章靖知道林氏这是心疼自己,低低笑了一声,按着林氏的肩膀叫她再睡一会儿。   “时辰还早,你再歇一会儿。”   林氏见章靖半点儿也不在意的样子,心底里更是着急。   她摇摇头,就要替章靖换衣服。   “我同你一道去,父亲平日里对我还算是亲厚,我若在也好为你说几句话。”   章靖却是不答应。   “你就少操一些心吧,你相公自己能应付,管得这么多你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林氏拗不过章靖,只好又躺下了。   章靖穿好衣服,随意拢了拢头发就朝着外头走去。   章廷治大概也是知道林氏跟着来了,因此只穿着一身戎装,手中的大刀重重驻在地上,冷着那张棱角分明的沧桑脸孔,站在内院叫骂,却不进屋去。   只是,当章廷治看见章靖穿好衣服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立刻抬起手中仍旧还在滴着鲜血的大刀指向了章靖,怒气冲冲道。   “好你个臭小子,算计别人也就算了,竟然敢连你爹都一起算计进去了。”   章靖瞧着那把指向自己的钢刀,小心翼翼的用手挪开了,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眯着眼睛对着面前的章廷治说道。   “父亲,您小心点儿,这刀如此锋利,要是伤到别人也就算了,要是一不小心伤到我那就不好了。”   章廷治气得险些厥过去,只能够等着一双虎目凶悍无比的看着章靖。   章靖瞧着他爹生气,却是半点儿也不放在心上,脸上仍旧是笑眯眯的,看着张廷治收起了手中的刀,他下巴微抬,虚点了一下偏厢,对着张廷治开口道。   “这么早父亲就来了,看来昨晚是忙了一夜,既然局势已经定下来了,父亲也能安心下来了,下人已经准备了早膳,父亲一起用一些如何?”   张廷治闻言,脸色这才微微好了一些。   昨天和城中的守军战斗了一夜,张廷治刚刚回来就过来找章靖算账,如今腹中空空,自然是走在章靖之前朝着偏厢走去。   章靖看着张廷治朝着偏厢走去,赶紧吩咐身边的言欢去上早膳。   言欢却是低声对着章靖说道。   “知道昨晚大爷睡得晚,今天恐怕要起得迟,所以早膳准备的晚,如今怕是厨房那儿还没有准备好,只有一些简单的米粥小菜。”   章靖摆摆手。   “无所谓,我爹他什么苦没有会吃过,现在怕是饿坏了,吩咐厨房有什么先全上来就是。”   言欢听了这话,赶紧去了。   很快的,便有厨房的人送来了清粥小菜,还炒了几个鸡蛋,另外就是一些馒头包子,东西并不精致,可是看着管饱。   张廷治就是一个粗人,也不管这些,直接抓起了那个手边的馒头,一口一个一连吃了四五个才勉强降低了速度。   只是,章靖来不及动筷子,眼前就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盘子里面的小菜全都消失在了眼前,只剩下一些白面馒头和没有味道的清粥。   章靖手中的筷子一时间没有捏稳,啪嗒的一声就落在了桌子上面。   而这个时候不断的就有各种早膳送了上来,放在了桌子上。   可是,章靖几乎没有怎么动筷子,只是用一种诡异的目光就那样望着面前的张廷治,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等到张廷治吃饱了,面前桌子上的空盘子已经叠成了高高的一座小山了。   张廷治很是满意的摸了摸自己已经被塞满的胃部,随即才放下了筷子,看着周围的小厮将东西收拾了,张廷治这才开口说道。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为何昭小侯爷会忽然带着你的信找上我?”   说实话,当张廷治看到了昭小侯爷带来的章靖所写的书信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昭小侯爷竟然要他将自己手中的守备借给他,甚至和他里应外合。   只是,张廷治虽然心里面不赞同,可是在看到了章靖所写的信的时候,还是按照昭小侯爷所说的做了。   因为,章靖的书信上头只有短短几个字。   “欲振兴章府,依言行事!”   其中甚至没有一句简单的解释。   张廷治想到这里不由得勾了勾唇瓣,目光之中多了探究的味道。   “解释解释吧!”   章靖低头望着被张廷治丢在桌子上的自己那封信,信上面甚至还沾了血,应该是鲜血浸透了内甲不小心染上去的。   他抬头望着张廷治看着自己的目光,并未从张廷治的目光之中看出一丁点儿的恶意,反而是带上了几分欣赏和自豪。   “父亲,您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坑害自己的父亲的。这一次您也算是立了功了,陛下将您扔在这里如此之久,想必今日之事之后也能够将您记起来了。”   谁知道,章靖此话一出便听见了张廷治冷冷的嗤笑了一声。   随即,就看见了张廷治霍得起身径直朝着外面走去,只给章靖留下了一个背影,还有一句很快就消散在了空气之中的话。   “章靖,可别太自作聪明,妄图揣测圣意这种事情,可是很危险的!”   话音还未消散,眼前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章靖望着张廷治的背影,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才蹙起眉头。   难不成,皇帝当年因为触怒公主的事情将父亲丢到这里来并非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而是另外给他派了任务?   章靖托着腮想了许久,却见林氏走了进来,瞧着章靖一副很是惆怅的样子,不禁笑了。   “有什么事情同我讲讲,不要总是一个人在想。”   林氏说这样的话,人已经坐到了章靖的身边了,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半垂下了眼帘。   章靖抬眸看着林氏,也是笑了,却并没有说自己心里想的事情,只是伸手握住了林氏的手,轻轻的摸了摸。   那手柔绵娇软,叫人生出一种想要回家的冲动。   章靖叹息了一声。   “反正父亲在这里,因着这一次江州府科举舞弊的事情,怕是要在这里耽搁一阵子了。咱们也不管二弟了,就让他在这儿陪着父亲,药铺那边不能够没有人看着。”   林氏侧头看着章靖,看了半晌,才笑着戳了戳章靖的眉心,没好气的笑道。   “你啊,若是真的这么做了,父亲又该生气了。更何况父亲手上带着守备军,可不能够在这里多呆,昨夜愿意带着守备军帮忙昭小侯爷里应外合拿下了那些贪官污吏也是权宜之计,等到城里面的事情平了,就马上要退出城去,哪里能够一直在这儿。”   这一点林氏知道,章靖自然也是知道。   只是,这货就是想要躲懒。   于是,依着林氏的意思,章靖到底没有提前离开,只是继续窝在别院里头,没事就温书和修改药方,倒是得益良多,甚至有研究出了几样常用的药丸,如同治疗小儿风寒等等的。   整个江州府外头乱的很,别院里头的人也不往外走,只等着事情太平下来了再说。   等到五日之后,张廷治刚要带着守备军出城,皇帝的口谕就到了。   其余的也就算了,此番江州府的官员基本上被捉拿空了,甚至还抄了十几户的富贾之家,国库倒是充裕了,只是空缺却也是多了许多。   其余的倒也还好,毕竟底下的一些位置上头候补的官员还有很多。   唯独这江州刺史这个位置有些难办了,皇帝一时间还不知道该让谁顶上。   于是,想来想去忽然就想到了一直被自己外放的张廷治。   张廷治此人非但严于律己,同样也是严于待人、刚正不阿,刚好能够镇得住千疮百孔的江州府,也让皇帝放心。   想到这些之后,皇帝便先下了口谕。   至于正经的公函文书,还需要等到过段日子三省六部走一道程序才行。   另外,原本张廷治的位置便交给了张廷治现在的副官来做,也算是提拔他这些年来的兢兢业业了。   如此一来,章家就更加忙了。   既然张廷治坐了江州刺史的位置,那么章府便也要举家搬迁过来了。   只是,刺史府那日抓走前任江州刺史的时候被张廷治和手底下的人给拆了个底朝天,连刺史府的大门都是张廷治亲自踹下来的。   拆家一时爽,装修火葬场。   自己拆的家,张廷治只能哭着亲自督办整修之事。   整修刺史府,没有半年是完不成的,这样一来姚氏那里便暂且也不能过来了,只能够一直呆在老宅子里头。   只是,到底如今身份不同了。   张廷治这些日子和大儿子夫妇还有小儿子一起挤在小小的别院之中就显得有些委屈了。   要重新置宅这事就提上议程了。   张廷治已经忙的脚不沾地了,这件事情也就交到了林氏的手中。   章靖陪着林氏找了几日,倒是看中了一座老宅子。   这是从前一户姓甄人家的宅子,家中的老爷也是做官的,据说最高曾经做到过监察御史,家里头又有女儿在宫中做贵妃。   而这座宅子是当年那位贵妃娘娘回来省亲时候造的。   只可惜,后来家里头没落了。   死的死,逃的逃,下大狱的下大狱,家中资产该卖的全都卖了,该充公的也都充公了。   如今甄家后人留下了这最后一个园子,只是也要卖了。   章靖同林氏看了一圈,占地很大,却是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精致却又不失宏伟,可谓是金碧辉煌。   章靖瞧了一眼,不由得蹙了蹙眉。   “是不是太大了?”   林氏听到这话,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章靖,眼底闪动着融融笑意,似乎也是赞同章靖的意思。   她挽着章靖的胳膊,转头就要朝着外头走。   “那就再去看看别的吧。”   眼看着章靖和林氏转身要走,那宅子的主人显然也是有些着急了,他急忙拦住了章靖和林氏,蜡黄的脸上满是焦急和不知所措。   “两位,若是价格不合适咱们好商量。我着实是因为手上没有钱了,才会做出卖家中祖宅的事情,您别看着宅子虽然大,但是请人维护的花销也不低。我不过是升斗小民,又怎么负担得起?”   眼前这人也算是说了知心话了。   只可惜章靖并不在意这些,不过笑笑,拉着林氏转身就走了。   之后几日,章靖同林氏相看了几家,终于是相中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宅院,又让章竣和张廷治抽空去看了一眼,倒也算是满意。   只是,在这期间那甄家宅子的主人接二连三找上门来,想要让章靖出钱买下那个宅子,价格好商量,却一一都被章靖拒绝了。   最后,这事连张廷治都知道了。   是夜,张廷治刚回来,就让章靖过去陪他用饭。   彼时林氏已经睡下了,章靖担心吵着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朝着张廷治那里去了。   当再一次看见张廷治吃饭的风卷残云之势,虽然知道这大老粗平日里带兵繁忙,吃饭都是赶时间抽空吃的,但是他仍旧是觉得辣眼睛。   有传言说,张廷治当年还在京中任职的时候,皇帝很是赏识他。   因此,皇帝总是诏张廷治一同进膳。   章靖其实很想不通,若是张廷治在皇帝跟前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皇帝到底是什么样的审美?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叫人捉摸不透。   章靖想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   张廷治刚吃到一半,忽然瞧见自家儿子搁那儿傻笑,一时间也是吃了一惊,险些一口饭也在喉咙里被噎死。   过了好一会儿,张廷治才喘了口气,冲着章靖说道。   “你傻笑什么呢?”   章靖闻言,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很是正经的说道。   “高兴父亲您平步青云。”   张廷治没好气的白了章靖一眼,这话明显就是随口说的,连一点点骗人的诚意都没有。   不过,张廷治也不去和章靖计较这些,只是开口问他说道。   “那个姓甄的是怎么回事?”   章靖一听到这名字,眉头微蹙,眉目间显出几分不耐之色。   “那日同婉如看了甄家的宅子,儿子私下觉得太过奢华了,在这个档口也太过出挑,对于父亲的名声有损。再者,章家虽说也算得上巨富,但是母亲一向来教导我们的就是勤俭持家,没有必要的铺张浪费要不得。家里头统共只有几口人,住这么大的院子,走来走去也不太方便,更何况每日的维持费用就是不低。”   张廷治闻言,欣然点头。   以往自己这个儿子就知道埋头死读书,如今倒也将心思放在别的地方愿意动动脑子了,这是好事。   齐家、治国、平天下。   都不仅仅只是单纯的从书上汲取知识而已,更重要的还是实践和思考。   张廷治对着章靖很满意,随后又问了一些话,这才开口说道。   “上头已经下了旨意,这一次要重开恩科,大概就在半月之后,你好好照顾你弟弟,不要叫他因为这一次的事情分心太多,也不用非要考个第一第二,尽力而为便好。”   章靖一一都听了,陪着张廷治吃完了饭这才告退。   十五日之后,重开试院。   章竣状态还算不错,一连三天的考试,章竣出来的时候只是脸色稍稍有些难看,倒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回去好好休息了几日也就回转过来了。   等到成绩出了,章竣的确是没有第一,却也位居第二。   章靖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便又去找了一趟张廷治。   此时张廷治正在衙门里公干,听说章靖找自己便也有些不悦。   但是到底是长子,张廷治虽不悦办公的时候被章靖前来打搅,但是也不是那种不听一言就直接把人赶走的莽夫。   他叫人把章靖叫到了偏厅等着,等将手头的事情都办完了,这才起身朝着偏厅走去。   等到走到偏厅的时候,张廷治瞧着章靖正站在博古架的边上,手里头拿着一本书,大概是从博古架上面取下来的。   张廷治瞧着章靖看得出神,加重了脚步,又咳嗽了几声,这才叫章靖回过神来,转头看见走进来的张廷治。   “父亲。”   章靖转身就要将手中的书放回博古架上头,却听见张廷治阻止了他。   “一本书而已,既然喜欢就拿去吧。”   章靖也没有客气,笑嘻嘻的道了谢,随即循着张廷治的意思,坐在了张廷治的身边。   他伸手给张廷治倒了一杯水,这才开口说道。   “今日过来找父亲是为了求父亲一件事情。”   张廷治并没有去喝面前杯子里头的茶水,只是在听见章靖的第一句话的时候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没有多想,张廷治直接出言警告道。   “我虽说是你父亲,但是对你和对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章靖闻言,急忙笑道。   “父亲放心,我并非是要让父亲替我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只是想让父亲帮一个小忙。此番恩科不过是为了填充县学人数,以免县学学员人数不足。因此,所举学子不论成绩好坏全都要调往县学读书。”   张廷治脸色不变,却是大概已经明白了章靖的意思。   “这件事情我的确能够做。但是若是将章竣调往府学,那若是别的学子也想前往府学哪又当如何?不论是县学还是府学都是官学,没有好坏之分,重要的是自己的努力和勤奋。若是因为上了县学就觉得往后不能科举入仕,那这个书还是不要读的比较好了。”   张廷治说的严肃,章靖也是有些无奈。   “我不会叫父亲为难。我曾经查过,有这样旧例,兄弟二人一人分调府学,一人分调县学,二人名额可做交换。在江州府上,这样的事情虽然不常有,但是每几年还是有一两桩的。”   张廷治终于是明白了章靖的意思了,不由得有些惊愕。   “你可想好了?府学的名额来之不易,你若是给了你弟弟……”   张廷治没有将接下去的话说完,他知道章靖这么大个人了,应该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却见章靖重重的点头,一字一句的对着张廷治说道。   “父亲方才不是说了,府学和县学都是官学,没有好坏之分。”   张廷治白了他一眼。   “冠冕堂皇的话,用来拒绝人可以,但是用来说服人就难了。”   章靖也是笑。   这个他心里明白。   若是官学都是一样的,那么,现代就没有那么多人倾家荡产买学区房了。   这一套在现代是这样,在古代也是一样的。   张廷治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你再好好想想,若是现在为父答应你了,可是将来你若是后悔了必定会怪责为父偏心,甚至会怪责章竣,如此一来兄弟阋墙,不如没有今天的事情更好。”   有些事情也许是一时冲动,但是当做完了之后,总是会想着翻旧账。   这一点张廷治明白,章靖自然也是明白。   若是换了真的章靖,自然将来是会后悔的。   但是,章靖是来这里养老的,他志不在此,只想着陪跑。   “父亲,县学距离家里头近,我可以每日来回。如今只有母亲一人在家,难免寂寞。我正好带着婉如回家,婉如可以料理家中药铺,我也有空承欢膝下。”   张廷治见章靖如此执意,也是没有办法,只好给章靖批了那条子,让章靖自己去官学找学官说明情况,办好了手续之后再回来江州府盖印子。   这些事情,章竣自然是被蒙在鼓里的,于是只有章靖拿着兄弟二人的学籍一同去办。   当学官看到那张条子之后,起初是以为这位新上任的刺史大人想要动用私权将次子也送进府学,毕竟这样的也不是没有过先河。   可谁知道,等到章靖说明来意之后,学官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换学这种事只出现在贫苦人家,自然也有富贵人家和贫苦人家私下里达成交易,然后先收养了贫苦人家的孩子,在谋换学的事情的。   一时间,学官看着章靖的眼神有些怪异,似乎是想要看看章靖到底是不是张廷治亲生的。   章靖也被那个学官看的心里面毛毛的,只好笑着说道。   “学官大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学官闻言,急忙客客气气的说道。   “没有什么问题,只是下官想再问大少爷一声,可真的想好了?换学这可不是小事。”   章靖猜到了学官在想什么,笑着说道。   “我二弟比我更有才华,理应来府学。父亲虽然是刺史,却也要按照规矩行事,时时刻刻谨守自己的本分。”   学官闻言,感佩至极。   不出半个时辰,所有的手续都办下来了。   章靖再次前往张廷治那里的时候,张廷治还在处理正事。   等到盖了印,张廷治将这份文书和两份学籍交给了章靖,才开口对着章靖说道。   “这件事情你还是要同你弟弟说一声才好,他是一个好孩子,若是知道你瞒着他做了这样的事情,他怕是也要心痛。”   章靖闻言,却是摇头。   “先瞒着吧,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了,他想要反抗也没有办法了。”   章靖知道,自家那个二弟是盼望着府学的,甚至这几日都想要找机会找张廷治说说开后门的事情。   但是不用想也知道,张廷治这里不存在的。   未免章竣想太多,这样是最好的法子。   第二天,章靖就带着林氏先回去了,却让章竣留在江州府里。   章竣并不知道自家大哥所做的事情,因而也没有多想什么,他自己也想留在江州府并不太想回去。   等回到了家中,章靖安置好了林氏,又去给姚氏请了安。   江州府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外头自然是传得沸沸扬扬,虽然事成之后的翌日章靖就写了信发回来好叫姚氏安心,但是姚氏没有看见人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来。   如今见到了章靖,又听着章靖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才安心下来。   章靖就这样陪着姚氏说了大半天的话,等到叙话完,天都黑了。   章靖只好第二天才将学籍和文书送到了县学。   县学那里的反应自然也是一样的,听说换学之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最后开始大赞张廷治的高义。   之后半月日子过得很是舒坦,再有三日就要正式入学了,章靖想着此刻章竣那里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只是,章靖没有想到,第二天一大早,章竣竟然从江州府跑回家里来了,直朝着他的院子来找人。   “章靖,你给我出来!章靖!你给我出来!”   那一声声带着愤怒的吼声,直接将章靖从睡梦之中扯回了现实。   身边,林氏已经不在。   只听见砰的一声踹门声,逆光之中,章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就瞧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口,身形因为激动而微微抖动,只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第三十六章 读书郎上学堂   章靖揉了揉眼睛,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章竣, 缓缓的从床上起身, 踢踏上鞋子朝着站在门边的章竣走了过去。   “怎么来了?早饭吃了吗?”   谁知道, 章靖一伸手, 直接被章竣狠狠地拍开了, 目光之中闪烁着愤怒的火焰, 几乎要将眼前的这个人烧成了灰烬了。   “走开, 别碰我!”   章靖低头, 摸摸自己被拍红的手背, 唇角仍旧是噙着淡淡的笑容。   “怎么了,这么生气又有谁惹到你了?”   章竣看着自己大哥如此言笑晏晏的目光, 目光之中的沉痛之色更深, 似乎是对着眼前的这人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了。   他吸了吸鼻子,忍住眼底汹涌的泪意,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开口的时候,喉咙里头仍旧是带着几分沙哑的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章靖看着自家弟弟这样子,愣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继而笑道。   “我只不过是觉得你比我更有出息,所以才和你换了, 再者说了, 县学也挺好的, 距离家近, 还能够照顾着家里面, 也免得父亲总是操心家里。”   章竣听到大哥如此说,全然不能够控制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终究是落下一滴眼泪来,咬着牙,冲着章靖怒吼道。   “我不需要你这样的谦让,更加不需要你找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我!章靖你的心里面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自从你从学堂之中搬回家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思进取,甚至是连书都不想读了。”   章靖看着自家弟弟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也是有些无奈。   他摊了摊手,无奈的耸肩说道。   “好吧,我知道了。我就是嫌弃府学太过清苦,若是能够呆在县学每日便能够回家,早晚也有人伺候着,就不用整日里呆在学堂之中,难道不好?”   章竣冷冷的瞪了一眼,那表情几乎是要将章靖囫囵吞了一般,血红着眼睛的样子直教人以为章靖并非是和他是亲兄弟,而是仇人一样。   章靖没动,也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在这会儿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还不如不说话比较好。   这样想着,章靖就站着默默地看着面前的弟弟没说话。   半天之后,章竣终于转身离去,离开之前怒气冲冲的对着章靖留下一句话。   “章靖,我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章靖很是无奈。   只是,开学在即自己的蠢弟弟竟然就在家里头这样住了下来。   从章靖这里离开之后,蠢弟弟直接就去了姚氏的房中,似乎是想要通过姚氏改变这件事情。   可是,木已成舟。   既然已经换过一次了,若是要再换回来那岂不是一个笑话了。   姚氏不管是顾及章家的脸面,还是顾及着兄弟俩的情分都不能够做这样的事情,自然是不会答应。   于是,章竣就一直跪在了姚氏的房门口,指望着姚氏能够心软。   只可惜,碰上这件事情姚氏就是不松口。   最后,章竣还没有跪到第二天早上人就晕过去了。   这件事情自然是禀告到了章靖那里。   章靖立即赶了过来,看着躺在碧纱橱之中的自家蠢弟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出一瓶药朝着蠢弟弟的嘴巴里面灌了进去。   一时间,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显然是没有想到章靖竟然会忽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等到姚氏扑上去的时候,章靖都已经将一瓶药一滴不剩的倒进了自家蠢弟弟的嘴巴里面了。   姚氏脸色一变,眼睛里头几乎是要喷出火来,疯狂的拽住了章靖的手,哭天抢地的大声嚎叫道。   “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给你低低吃了什么东西!”   章靖闻言,低声轻笑,安慰姚氏说道。   “母亲,您就放心吧,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只不过是看着二弟昨夜太过劳累让他好好睡上一觉,也免得他早闹腾下去,弄得家宅不宁。”   姚氏闻言,又是狠狠白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章靖,险些没有伸手给自己这个大儿子一个耳刮子。   她气冲冲道。   “要不是你这个臭小子瞒着你弟弟干出这样事情,你弟弟会闹成这样吗?”   章靖摊了摊手,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姚氏看着他光棍气息十足的样子,顿时有些泄气,想要找个人骂几句出出气,侧头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林氏,刚要开口就被章靖挡了下来。   “母亲,错在我,你不用拿着婉如撒气,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知道什么?你莫要让她夹在中间难做,这些日子她也够辛苦了。”   姚氏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要是对着你老娘能有对着媳妇儿一半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章靖笑着说道。   “儿子儿媳一起孝顺您,难道不好吗?”   姚氏哑口无言,若论孝顺,林氏的的确确是一个顶俩的,就算是章靖和章竣兄弟俩加起来都还没有一个林氏孝顺的她多。   姚氏虽然是一个严厉的妇人,有时候又护短,甚至因为儿媳多年没有生育,对她颇有微词。   但是,她不是一个狠毒的人,凡事就事论事,林氏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是没得说了。   想到这里,所有的话就到了嘴边,再也吐不出来了。   姚氏无奈的叹了一声,最终是看向了章靖,说道。   “你弟弟这事怎么办?你给他喂了一次药,总不能再喂第二次,更何况过不了多少时候就要入学了,他一直睡着怎么入学?”   章靖粲然一笑,随即吩咐了言欢。   “言欢,你亲自去一趟,直接将二少爷送进府学。这药有三天的效果,三日之内他都不会醒过来,等到三日之后他已经入学了,我就不信他有这个脸面在府学堂里头闹。”   章靖是了解自家弟弟的,这孩子偶像包袱极重,是绝对不会做出丢脸的事情来的。   不管家里面怎么闹,出去了还不是一副人模狗样的样子。   姚氏看着言欢扛着章竣就往外走,一时间也是有些着急,拉着章靖说道。   “言欢一个行吗?不若你亲自去送一趟,这样为娘的才能够放心。”   章靖笑着拒绝了。   “我当然不能去,若是我去了,我这弟弟瞧见我必定要闹起来,自然是不能够给他这个机会的。”   姚氏简直对着这个儿子无可奈何了,既然章靖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姚氏只好眼睁睁的看着言欢将自己的次子抬上了车子,很是不舍的望着他们走了。   而章竣走的第三日,章靖也是带着学籍去了县学报道。   因着章靖并非是住在学校里头的,直接就免去了床单、被褥、草席、枕头等等一应寝具,只需要带着笔墨纸砚等东西前来报到便好。   入学第一日,循礼祭天,先拜了孔夫子,又拜见了诸位老师,所有的学生一一给老师敬了茶。   一场拜师礼下来,日已西斜了。   第一日不上课,却也是排定了客座的次序和各自的教室。   另外,住在县学堂内的学生有自己的寝室,两人一间,虽然不过一尺见方,但是好在干净整洁。   至于不住在县学堂内的学生,县学堂也有安排各自的书房,算作是午间歇息,平日里读书所用,同样也是两人一间,左右毗邻而分。   章靖带着自己的东西走进了安排好的书房之中,因着右边那半间已经有人在了,章靖便也就直接走向了左边那半间。   书房并不太大,横三步,竖三步半的大小。   里头只放得下一张桌子,还有一面墙的书架,再加上一个小小的衣柜也就罢了,其余再要放大的东西便显得有些拥挤了。   章靖看了一眼,觉得还算是满意。   毕竟,这对于县学来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自然也是因为县学是这些年新扩建过的,不单单只是朝廷拨了银子,也是有当地的各位乡绅捐献了不少银子,因此才能够让这里如此舒服。   章靖今日并没有带多少东西,因此只是将笔墨纸砚摆放好了,打算等到明日再叫人送一些书过来摆放。   谁知道,到了章靖快要离开的时候,忽的从外头来了一群人,一个个都穿着青布短衣,人模狗样的搬着一堆一堆厚厚的书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朝着章靖的书房之中走了进来。   这些人像是没有看见过章靖一般,径直朝着书架的方向走去。   章靖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些人将本来属于他的那个书架填满了,随后那些人又将一些看起来十分华丽的衣袍摆进了章靖的衣柜之中,顺便还将一些杂物放在了其余空余的地方。   霎时间,整个房间都被堆满了那些乱七八糟地本来就不属于章靖的东西。   章靖见此,纵然是脾气再好也不由得蹙紧了眉头,很是不悦的对着为首的那人开口斥责道。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搬到我的书房来!”   那为首的人不过是冷冷看了章靖一眼,随即便趾高气扬的开口说道。   “我家大少爷怎么吩咐的我就怎么办,其余的什么也不知道。”   继而,不等章靖再说什么,那人转身就要朝着外面走去。   却不想章靖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就要朝着外面走去的那人,那人下意识地就要挣扎,却不想章靖的力气竟然如此之大,一时间叫他全然挣脱不开,只能够回头怒瞪着章靖。   “放开我。”   章靖面色冷凝,捏着那人的腕骨分毫不让。   “把东西都搬出去!”   那人还来不及说话,这时候门口就出现了一道人影。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青色的丝绸长衫,长衫上头还绣着苏绣的青竹,手中拿着一把扇子,扇子尾部还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玉坠子。   在看那人大腹便便,身材肥硕,却獐头鼠目,很是猥琐的样子,俨然就是一只放大了不知道多少倍的硕鼠。   章靖看着门口站着的那人,不满的蹙眉。   想来这就是故意将自己的书房用来堆杂物的家伙了!   那人见章靖正在看着自己,于是便故作姿态的摇着扇子,脸上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眯着眼睛就那样看着章靖,笑得像是一只老鼠。   "章大少爷,不过才半年不到的功夫,这就不让你是我了?"   章靖听见这一声,不由得冷哼问道。   “我应该认识你吗?”   那笑得老鼠一样的人,听到章靖这话,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固了,一张削尖的脸也瞬时间耷拉了下来,于是更像是老鼠了。   那老鼠少爷面色沉冷,咬着牙,恶狠狠地冲着章靖开口冷笑道。   “章靖,不错啊,过了大半年胆子也变大了。不过你不记得我我也不在意什么,我总会让你记起来的!”   说完这话,老鼠少爷嘿嘿冷笑了两声,侧头冲着仍旧还站在书房之中的那些人恶狠狠地叫骂道。   “你们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老鼠少爷说完,便带着那些人鱼贯而出,完全不给章靖任何机会说话。   章靖本可以拦住对方,甚至是狠狠给这个混账小子一拳。   只可惜章靖是读书人。   读书人就要用文明和谐自由平等的方式解决这样暴力的问题。   于是,等到傍晚章府的马车来接的时候,章靖叫车夫雇了四个人,直接将放在自己屋子里的一屋子破铜烂铁搬出去了。   之前的玩什和一些书就搬到了鉴宝斋卖了,其余的破铜烂铁也都进了当铺。   不过说真的,那老鼠少爷的确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身边的东西就没有一件不是值钱的。   章靖将那些东西全都卖了,竟然当了足足四十多两银子。   章靖也是个大方的人,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正值夏季最热的时候,章靖便命车夫去买了冰糕,叫冰糕铺子的人直接送到了书院里头,请县学堂里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顿冰糕解暑,甚至连住在县学堂亦或是还没有离开的先生们也都没有落下。   一时间,大家对着章靖的印象都更加亲近了几分。   而哪怕是这样,请大家吃冰糕也不过就花了十几两银子,剩下的章靖也没有要独吞的意思,第二日有让镇子上河坊斋送来了发糕、肉粽、打糕、莲花酥、桃花姬等等的个色糕点,直接将剩下的银子全都花光。   至于那些糕点,见者有份,没用过早饭的就当是早饭,用过了的自然当成是点心了。   河坊斋的糕饼哪怕是京城里头都是有名的,不管是富贾之家还是官宦贵胄,只要是到了江州府,没有不想顺便来这里尝一尝河坊斋的糕饼点心的。   也是因为这样,河坊斋的糕饼点心比一般外头买的要贵上许多,一般人家也之后过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买上一些给家里头的小孩子解解馋。   县学堂里头大多数还是家里头并不怎么富裕的人家,因而如今章靖这样大方,他们一个个也都很是高兴的样子。   等到大家分吃了点心之后,上课的钟声也随即响了起来。   县学堂里头并不会一直上课,最基础的课程有明经、策问、明法、明字、明算。   自然,除了这些基础课程之外,另外还有一些副课,只是选择去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去,如音律、骑射等等。   而县学堂每日的课程在三到四堂课,安排有课表,在不上课的时候,学生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书房或者是寝室自己看书温习、完成课业。   自然,接下来若是没有课的学生,如果是走读的,并不需要一直待在学校之中。   只是,章靖既然已经答应了林氏要好好读书,若是没有什么旁的事情也会一直在书房之中呆到天快黑了再走。   不过,当章靖上完课,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的时候,却看见昨天那个老鼠少爷带着一群喽啰正凶神恶煞的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等着章靖回来。   原本同章靖一起走的那些人瞧见了这样的架势,一个个都是怂了,赶紧缩着脖子,一个个夹着尾巴转身就走。   “章兄,我忽然想起来也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听懂,我先去找找先生问问。”   “章兄,我忽然肚子疼,我去一趟茅房。”   不一会儿,章靖身边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章靖也是无语。   不过,他也不指望几块糕点和冰糕就能够让人对自己死心塌地了。   倒是站在门口的那老鼠少爷瞧见了这样的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毫无顾忌的嘲讽章靖。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结果还不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你,独善其身的道理你都不懂,还想着收买人心?”   章靖对于这样的嘲讽并不在意,只身上前,面不改色的靠近老鼠少爷。   “你有什么事?”   老鼠少爷闻言冷下脸来,很是愠怒的指了指章靖的书房,有些跳脚的冲着章靖质问道。   “我的东西呢!你都弄哪儿去了?”   章靖嗤笑一声,反问老鼠少爷。   “你的东西自然是在你的地方,这是我的书房,里面又怎么会有你的东西呢”   老鼠少爷气得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怒气冲冲的大叫道。   “你胡说!我昨天明明将东西搬到你那处……”   老鼠少爷说的极为理直气壮,似乎并不觉得用自己的东西占了别人的地方是一件多么自私又智障的举动。   章靖其实昨晚上回去的时候就已经想起这人是谁了。   这是当地县官的大儿子,名字叫做郑元珏,并不怎么成器,家中也是甚少管他,就连他父亲也将宝压在了小妾所出的次子身上。   就连郑元珏的秀才功名也是捐的。   因而,郑元珏根本就是一个纨绔子,他已经呆在县学堂三年了,但是一直没有离开,甚至还需要和新来学生一起上课。   但是因为郑元珏实在是太过霸道了,谁都不敢呆在郑元珏的书房边上,因而郑元珏的左边一直空着,一直到章靖过来了。   大概是因为县学堂觉得章靖的身份摆在那里,郑元珏不过是一个县官的儿子,想必也不太敢招惹章靖。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郑元珏之前就和章靖有嫌隙。   不过,现在的章靖可不怕一只耗子。   他的脸上挂着冷冽的笑容,就那样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郑元珏,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以为那些东西是郑兄送给我用来恭贺我入学之喜的,毕竟,郑兄之前也没有明说啊!”   听着章靖这番话,那老鼠少爷实在是气坏了。   他手中的扇子啪的一声并拢,在自己肥厚的手心拍了几下,没好气的冲着自己身后的那些小喽啰们怒吼道。   "给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混蛋,老子要让他哭着喊着再也不好来上学。"   章靖眯着眼睛,看着站在郑元珏身后的那些小喽喽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就要朝着自己扑过来的样子,他嗤笑一声。   他快步上前,眨眼间已经到了郑元珏的面前。   两个人贴得很近,只听见章靖薄唇轻启,眯着眼睛笑道。   “看来,今天我若是不好好教训你,往后你还要找我的不自在?”   听见这一声,郑元珏大怒。   他抬手,一拳就要朝着章靖的脸上冲去。   “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就在郑元珏出拳的一刹那,章靖就已经握住了郑元珏的手腕,轻轻一用力,只听见了咔吧一声,郑元珏的手腕就直接软了下来了。   紧接着,又是咔吧一声,整条手臂都被章靖直接卸了下来。   郑元珏惨叫一声,往后退了一步,若非是被人扶住了险些就要摔在地上,那一条手臂都戚戚然的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身子也微微有些偏。   郑元珏实在是气坏了,他忍着疼,气势汹汹的冲着人大怒吼道。   “给我拆了他!拆了他!”   那些小喽啰听到郑元珏如此说,一个个都是冲了上来,似是想要靠人海战术将章靖给揍趴下。   只可惜,片刻之后,站在地上的只剩下了章靖一个人了。   而其余的人则是一个个哎呦哎呦的惨叫着躺在了地上。   章靖则是眯着眼睛,看着小心翼翼扶着门框险些就要吓得软在地上的郑元珏,一步一步朝着郑元珏走去。   章靖走到了郑元珏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经瘫坐在了地上的郑元珏。   “你说我应该怎么教训你?”   郑元珏坐在地上,那张老鼠一样的脸孔抬头望着章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颤抖着嘴唇,没勉强的对着章靖说道。   “章兄,我们好歹也认识这么久了,之前是同窗,如今又是又是同窗。真可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刚才不过是和你开个玩笑,你……”   郑元珏话还没有说完,啪的一个耳刮子已经甩在了他的脸上,紧接着便听见章靖冷哼一声,嗤笑道。   “谁和你有缘千里来相会!”   郑元珏就这样被甩了一个耳刮子,左边的脸孔立刻就高高的肿了起来了。   但是,他没敢发火。   而这个时候,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些担惊受怕想要躲避的同窗们也都探头探脑的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当看见这场景的时候,所有的同窗都是惊愕了。   他们全然没有想到,那个一向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瘦瘦弱弱的章靖竟然有这样好的功夫。   只是,他们仍旧还是躲在远处,不敢轻易靠近章靖周围。   在他们看来,这种情况之下,不管是章靖还是郑元珏都不是好惹的人,他们也不敢轻易接近。   而章靖也懒得管这些人,仍旧是低头望着如按在地上的郑元珏。   郑元珏此刻也是吓坏了,甚至顾不上自己被卸下来的那条手臂,只是哆哆嗦嗦的对着章靖恳求道。   “章兄,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再也不敢了。”   章靖默默的看着面前的郑元珏,随即冷声对着郑元珏说道。   “你既然没有心思读书,那以后就不要来了。”   这意思便是让郑元珏自己主动退学。   郑元珏本来就不想再继续呆在这个地方了,只是苦于家里面的压力,如今既然章靖这么都这么说了,想来家中的老头也不能说什么了。   郑元珏脸上做出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唯唯诺诺的对着面前的章靖点头答应着。   “我今晚回去就同我爹讲去,再也不来了,往后我看见了你也会绕着道走。”   郑元珏认输认的很痛快,章靖也没啥好和他计较了的。   毕竟,对于章靖来说,他只是不想自己呆在县学堂读书的时候,时不时还冒出一个叫人讨厌的人给自己被后来上一刀,太烦人了。   他冷眼看着缓缓扶着墙从地上站起身的郑元珏,不置可否。   然而就在章靖转身要走的时候,一直扶着墙壁站着的郑元珏忽的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凶狠无比的刺向了章靖的后心。   说时迟那时快,在场的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声。   眼看着郑元珏的匕首就要触及到章靖后心的瞬间,章靖竟然鬼使神差之间避开了郑元珏的匕首,伸手赫然握住了郑元珏好的那只手,轻轻往后一拧。   只听见无比凄厉的一声惨叫,郑元珏另外一边的胳膊也被章靖拧脱臼了。   然而,章靖看着郑元珏痛的扭曲的面孔只不过是轻轻一笑。   “是我下手太重了,我替你接回去。”   随即,章靖轻轻一推,那只脱臼了的胳膊直接被章靖接反了。   而后,又是另外一边。   郑元珏的惨叫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更加凄惨。   章靖冷笑一声,反手一推,就将郑元珏推给了才站起来的一个喽啰,很是好心的提醒道。   “赶紧带着你家少爷滚吧,再做纠缠,他的一双胳膊就要废了,或者一辈子做只猴子也挺好的。”   对着章靖含嘲带讽的话,那喽啰不敢再多做纠缠,生怕真的耽误了治疗。   毕竟,他们大少爷若是废了,哪怕是县令再不喜欢这个儿子,明面上也要为了大儿子弄死他们这些底下的人。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来,连滚带爬的走了。   章靖什么话也没有说,迎着所有人敬畏的目光走进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之后,那郑元珏果真再也没有出现过。   据说是身心俱损,在家休养了很久。   可哪怕后来郑元珏养好了想要再找人寻章靖的麻烦也不能了。   毕竟,郑元珏虽然是个糊涂蛋,但是他爹是个聪明人。   原本小孩子打打闹闹的再怎么样都无所谓。   可是,郑元珏最后可是动了刀子了,那事情的性质可就不同了。   刺杀刺史大公子可不是小罪,章靖自己教训了郑元珏之后也没有再多做追究已经很给面子了,郑县令自然要承这个情。   郑县令绝不会再让郑元珏胡闹去骚扰章靖,于是下了禁足令,不叫郑元珏再跑出去。   谁知道,郑元珏此人心量狭窄、阴毒狠绝,为了这事更加是深恨章靖,竟然叫小厮买通人暗杀章靖。   只可惜,章靖还没来得及杀,此时就被人告密给了郑县令。   郑县令真是气坏了,又好好教训了郑元珏一顿。   而后,在郑元珏养的差不多之后,郑县令受了小妾教唆直接在闽南给郑元珏寻了一所极为严苛的私塾,叫郑元珏常住在那里。   那所私塾不许带小厮婢女,读书的环境也极为简陋,睡的是大通铺,吃的是大锅饭,若是耍起少爷脾气来,就是一顿戒尺,还要罚站、禁闭。   郑元珏才不过呆了三天就苦不堪言,哭着闹着要回去,却被郑县令拒绝了。   而后一月里,郑元珏三天两头就给家里写信,想要回去,那些信却都石沉大海了。   直到第三个月,郑元珏实在是受不了了这样的日子,寻思着半夜跑路。   可那书院是在闽南的山林里头。   闽南湿热,多毒虫,山路又崎岖难行。   郑元珏跑了没半个时辰就被同窗举报直接又抓了回去,之后又是一顿毒打,关了禁闭饿了四日。   等到再放出来的时候,书院的人竟发现郑元珏已经死了。   书院的人自然是不会去查郑元珏死因,只是着急着毁尸灭迹,大半夜偷偷将郑元珏身上浇了化尸水拖到后山埋了。   那化尸水虽然不可能如同传说之中的那样将骨头都化干净了,却是可以加速尸体的腐烂。   至于对外,只说郑元珏又跑了,没有抓回来。   书院里头的学生受了诸多磋磨,一个个早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自然是书院的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郑县令喜欢次子,忽视长子,再加之长子犯了大错,每个月不过是命人去送些东西看看如何了,顺便再带些银子给先生们好好照顾郑元珏也就罢了。   那送东西的仆役收了书院的好处,每次只说郑元珏凡事都好,在书院很是受教,一时间让郑县令很是高兴,非但没有要让郑元珏回来的意思,又多交了两年的束脩。   于是,等到三年后,郑元珏失踪的消息才传回去,到了那时早就已经差不多什么了。   书院推诿,每个月来回的仆役裹挟银子逃跑了,郑县令虽是生气,但是派人找了一月不见踪影也就罢了,毕竟他更器重的儿子好好的,小妾又给他怀了一个,据说还是个儿子。   唯有郑夫人日日以泪洗面,没多久就疯了。   自然,这是后话,章靖也是很久以后听人说闲话才知晓。   而如今,章靖在县学堂之中,虽说同他交好的人寥寥,但是大部分人也不会主动去招惹章靖,他的日子反而过的再悠闲不过了。   章靖白日里就在县学堂读书,晚上便回家陪媳妇儿。   县学堂每一旬之中有两日是休息,章靖便也不闲着,就去药铺里头帮忙,顺便倒腾自己的新药。   如此一来,章靖的日子竟也过得极为安宁。   只是,章竣就再也没有回家过。   每月一次送回家的信,一封是送到姚氏那里保平安的,往往简洁短小。   而另外一封则是给章靖的,里头极尽嘲讽之能事发泄他的不满,甚至是连吃个梨子的小事都要写在上头。   章靖无奈叹息。   “我这弟弟是越来越叛逆了!”   每每听章靖如此说,林氏总是凑过来看,看完之后林氏也是笑得前仰后合,笑骂章靖是活该。   “谁叫你不同二弟说清楚就替他做了决定,他回来同你说清楚,你还直接给人灌了药送回府学堂去。换了你自己,若是二弟对着你做这些,你愿意了?”   章靖闻言,含笑回答。   “换了,必定抽死他。”   林氏一边铺平信纸,好好替章靖收进了寻常放章竣信件的屉子里头,一边笑着剜他一眼。   “所以,他不过骂你几句,你就受着吧。我瞧着二弟也不是真恨你,只不过是心里头仍旧含了一股气罢了。”   章靖也是笑着,掰着手指算着时间。   “等乡试考完了,他也就能够回来家里头住一段时日了。”   听到这话,章靖也是有些无奈,总觉得等到章竣回来,说不定又要和自己大闹一场。   乡试的日子就定在了年底的时候,章靖和章竣都报名参加了。   只是,因着连年来南方的考上都颇多,江南又出才子,朝廷也是万分重视,因此哪怕是江州府里头的考生也不一定是在同一个考场的。   而像章靖和章竣这样的兄弟,一般来说都是有意将两人的考场分开,也免得发生兄弟作弊的事情。   因此,今年章竣还是在江州府的试院里头考试。   至于章竣,则是要前往稍远一些的江南贡院考试。   那里的贡院是由整个江南的五个州府合成的一个大型贡院,将会接收五个州府多余的考生参加乡试。   像章靖这样的在县镇一级的学生,就被分到了江南贡院。   江南贡院正好就在西州府的盂县,位于江州府的西北位置,虽然距离江州府并不太远,却也要赶上四五日的路程。   不过,章靖这里并不用担心。   林氏早就已经提前两个月安排了人去那里安排好了住处。   旁人最多包一个客栈,可章家不同,林氏直接在盂县买了一个别院,提前派人过去整理好了,就等着章靖过去。   像这样买个别院花个两三百两的事情,对于如今生意渐渐做大的章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自然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倒是这一次,林氏颇有些不太放心,便提出要过去照顾章靖,章靖自然是答应。   然而,姚氏却在翌日早上将林氏找了过去。   这一年来虽然姚氏渐渐也不找林氏的不痛快了,可到底还是惦记着长子嫡孙的事。   老太太想要孙子都快要想疯了,因此,安静了大半年最近又开始心思活跃起来,听说林氏要跟着章靖去盂县,便一大早就将林氏叫到了跟前。   林氏似乎是也意识到了姚氏要跟自己说些什么,她虽不想去,但到底不能违背婆婆的意思。   站在姚氏面前,林氏行完理,便施施然开口道。   “母亲,这次大爷前往西州府盂县考试,路上来回便要十几日,又要在盂县至少住上一个月,我到底不放心,便想着此番跟着去,也好伺候着夫君。”   姚氏闻言,缓缓点头,也没有立即反驳林氏,只是幽幽开口问道。   “你如此想着夫君自然是好事,只是你素来身子弱,此去路途遥远,若是路上你病了,到时候怕也是拖累。”   林氏闻言,不卑不亢。   “母亲请放心,大爷此番带了府医一道去,我也会好好照顾自己,绝不会给大爷添麻烦。”   第一次这样反驳姚氏的话,林氏觉得自己腰杆子硬了,说话的底气自然也足了。   她明白,自己的身后有章靖在给自己撑着。   即便是察觉到了姚氏脸上淡淡的不悦,可林氏仍旧是态度恭敬而又坚决,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姚氏也是看出了林氏的坚决,她的语气软了软,对着林氏继续说道。   “我并非是不让你去,只是你也知道的,这个家离不了你,如今府里头里里外外都要你照应着,你若是一走便是一两个月,丢下这样的摊子要叫谁来帮着你撑着?”   说完这话,姚氏轻笑一声。   “我也知道你让靖儿一个人出门这么久不放心,陪着他去的人选我已经替你挑好了。就让蕙兰跟着去吧,蕙兰的事情年初的时候我就同你提过,当时你也是答应了的。这是迟早的事情,你应该明白。”   听着姚氏如此直白的话,林氏仍旧是言笑晏晏,只是语气更加坚决。   “母亲的吩咐儿媳自然不敢违逆,只是如今到底大爷和表姑娘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更何况也要看大爷和表姑娘两人自己的想法。再者,此番前去路途远、行程赶,儿媳也不忍心叫表姑娘受苦。”   林氏说道这里,略顿一顿。   “至于府内外的事情,母亲大可宽心。儿媳已经吩咐好了,外府有外府四个管家安排行事,内府之中原本就有三个管家媳妇和两个嬷嬷各司其职,该做的事情我已经吩咐过了,她们只能够应付。”   说到这,林氏看向姚氏并不怎么好看的脸色,转身叫人给姚氏换了一盏热茶,亲手奉上。   “至于府外铺子里头和庄子上头的事情,也有人看顾着,每年都是那样下来的,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我也叫人安排了负责。”   姚氏听着林氏竟然如此违逆自己,一时间也是火气上来了。   她冷着脸,砰地一声将手中的热茶砸向了林氏,口中叫骂着。   “林婉如,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眼看着一杯热茶就那样泼向了林氏的身上,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一个人生生挡在了林氏的身前,返身抱住林氏,将林氏紧紧护在自己的怀中。 第三十七章 考试啊顺便查个账   一杯滚烫的热茶就朝着章靖的后背直接泼了过来,热水滚烫, 洇进了衣服里头更加是贴着皮肤那种剧烈的滚烫感觉叫人难受。   章靖抱着林氏的手更是用力了几分, 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姚氏显然也是惊着了。   她全然没有想到章靖竟然会忽然闯了出来, 她虽然平日里对着儿媳妇严厉, 但是对着儿子可是一向来疼爱有加的。   她颤抖着手赶紧上去, 想要扶住章靖, 一时间连让叫大夫都忘了。   可是, 章靖却伸手挡开了姚氏的搀扶, 冷着脸看着姚氏, 一脸愤怒。   “不劳母亲关心,往后我事情更不劳母亲, 要娶谁不要娶谁都是我的事情。”   姚氏的身子颤了颤, 嘴唇微动,半天没有憋出来一个字。   还是林氏更为镇定一些,她从章靖的怀中挣脱出来,扶住了章靖,转头冲着外头喊了一声。   “去叫吴大夫!”   外头的小丫鬟这才挑起帘子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待看清了里头的情况,呀了一声,转身就去请大夫。   而原本在外面伺候的那些丫头们, 也都蜂拥了进来, 拉着林氏和章靖去碧纱橱换了衣服。   另外的一些则是扶着姚氏重新坐了下来, 给太太顺气。   姚氏泼了一杯热茶, 气也消了, 剩下的就是后悔和担心了。   而碧纱橱之中,林氏遣了人出去。   “去拿烫伤药来,这里我来便好。”   其余的丫鬟们奉命离开了,房间里头就只剩下了章靖和林氏两个人了。   林氏给章靖拖了衣服,露出了劲瘦的后背,带着肌肉的力度,却并不会特别的虎背熊腰。   当看到了章靖后背深红色的烫伤之时,她还是不由得心底一痛,忍不住埋怨道。   “你怎么忽然跑出来,幸好冬天里穿的还算是厚,若是夏日里岂不是要烫出泡来!”   章靖看着林氏如此心疼的样子,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笑了起来。   “护着自家夫人是夫君应该做的,我知晓母亲将你叫过来了你急忙赶来了。却没想到夫人如此护着为夫,不肯将为夫让给旁人。”   章靖心情的的确确是不错。   毕竟,若是换了之前,姚氏今日如此说了,林氏必定是没有不答应的。   而现今林氏竟然为了自己直接拒绝了母亲,便也说明了这些日子以来,章靖的努力都是有回报的。   林氏也许已经不想走了,想要留下来好好和自己过日子了。   章靖心里高兴,伸手搂着林氏,俯身在林氏的脸上轻轻的嘬了一口,笑容愈发灿烂起来。   “夫人对为夫真好,为夫自然也要护着夫人。想那杯滚水,若是直接浇在夫人身上,夫人这细皮嫩肉的岂不是要伤着了。”   这时候,正好烫伤膏药拿来了。   林氏便抿紧了唇,没答话。   倒是进来的小丫头听见了章靖后面的话,一边将手中的膏药盒子交给了林氏,一边抿着唇笑。   “奴婢先下去了,太太在外头等着,还请大奶奶和大爷快些。”   说完这句,那小丫头又笑嘻嘻的撩起帘子跑出去了。   章靖瞧着那丫头跑了,这才刮了刮一脸正经的林氏。   “你就装吧。”   林氏抿唇笑了笑,伸手直接在章靖的后背上重重的拍了一下,冲着他道。   “你转过去!”   章靖笑嘻嘻的转过身去,乖乖的让林氏给他涂药。   等到身上的伤药涂好了,林氏才小心翼翼的给章靖换了件半旧的中衣,外头套了一件前段时间新给章靖做的黑色织金线云纹的锦袍。   章靖知道身上这件是前几天林氏刚做好的,开心的穿上,又有些舍不得。   “该等我中了举人回来穿的,有些可惜了。”   林氏听着章靖这番话,就好像是得了新衣服的小孩子还要数着日子,等到好日子的时候再穿,不由得抿唇笑了。   林氏一边帮着章靖整理衣服的后摆,一边对着章靖道。   “再给你做一件,等你考上举人的时候再穿,比这件还要好看。”   章靖闻言转身,捧起了林氏的手,在唇边亲了亲。   “这件穿着就好,不能叫你辛苦了。”   林氏笑得更甜。   两人还要说话,只听见外面传来了低低的扣门声。   紧接着,就传来了一道清悦的女声。   “大爷和大奶奶好了吗?太太备了茶点,叫大爷和大奶奶出来用一些。”   章靖笑了笑,牵住了林氏的手对着她说。   “放心,有我在,必定是不会叫她再欺负你了!”   林氏点头。   “都听你的。”   于是,章靖便开了门,牵着林氏的手朝着外头走去。   门口来叫章靖的是姚氏身边的一个嬷嬷,客客气气的对着章靖笑道。   “大爷也不要生气,太太这两天身子不好,晚上也睡不好,因而脾气坏一些,并非是故意同大奶奶过不去的。这会儿表姑娘也过来了,您有什么话定要好好说,可不要再惹太太生气了。”   章靖抿唇不说话,显然还在生姚氏的气,连带着姚氏身边的嬷嬷也不太想要搭理。   还是林氏脾气好些,答应了那嬷嬷的话。   等两人走回正屋的时候,果然看见秦慧兰身上穿着一件狐狸毛的小袄,坐在姚氏的身边一边同姚氏说话,一边烤着火。   秦慧兰相比于刚来的时候肤色要白了一些,整个人也拔高了,显得身上更是丰腴了一些,那张原本平凡无奇的脸孔,这会儿倒是带上了几分绯红的春情。   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姚氏看起来挺高兴的,和之前对着林氏的样子完全不同。   倒是秦慧兰先看见了章靖和林氏,忙站起身来,烤火烤的有些绯红的脸颊上带了几分笑意,冲着林氏说道。   “表哥和表嫂来了?快坐啊!”   章靖看见秦慧兰,脸上始终是淡淡的。   倒是林氏平日里和秦慧兰关系不错,偷偷的扯了扯章靖的袖子,在秦慧兰身边坐了下来。   姚氏的脸上有些僵硬,转头看了一眼章靖,眼神里头的情绪有些复杂,半天之后才开口说道。   “吃点茶饼,这是容芯刚做的,你小时候那会儿最喜欢,常缠着我让容芯做给你吃。”   章靖闻言,知道姚氏如此说就是为了提醒他们的母子情分,同样也有服软的意思。   但是章靖没动。   一时间屋子里头的气氛有些凝滞,姚氏的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不悦。   倒是林氏忽的伸出手,拿了一块茶饼,送到了章靖的唇边,笑着说道。   “夫君尝一口,容芯的手艺真的不错,我在母亲这儿也常吃,总是忘不了。”   这便是给双方一个台阶下了。   章靖不会不给林氏面子,咬了一口,然后没忍住把整个茶饼吃了。   “还是之前的味道。”   姚氏笑了。   一时间,原本的凝滞被打破了,屋子里头渐渐的有几声浅浅的笑声。   这算是将这件事情就推过了。   姚氏大约是因为方才林氏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姚氏对着林氏的态度也是好了几分,柔声说道。   “这次你陪着大爷赶考也要小心些自己的身子,至于之前同你讲的那件事情,先放一放吧。先立业后成家,大爷这两年读书要紧,旁的事情暂且风缓缓吧。”   此话一出,章靖原本仍旧还冷着的脸也缓和了下来。   他忽然看见靠在姚氏怀中的秦慧兰忽然撇过头,悄悄的朝着林氏眨了眨眼睛,那样子甚至俏皮。   章靖不解,转头看向林氏。   林氏握着章靖的手轻轻拍了拍章靖的手背,用眼神告诉章靖。   回去同你说。   于是,夫妻二人又多坐了一会儿,这才告辞了,只让秦慧兰在姚氏身边陪着。   等到走出了姚氏的院子,章靖到底还是没忍住,开口便问秦慧兰的事情。   “你同我那表妹暗地里在鼓捣什么”   林氏眯着眼睛,歪着头笑着看着章靖,语气之中含了几分浅薄的醋意。   “怎么?我帮你解决了这样一个难题,你还舍不得你那个珠圆玉润的表妹了?”   章靖闻言眼前蓦地一亮,随即笑着故意调戏林氏。   “珠圆玉润的确是好看。”   只待到林氏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章靖这才搂着林氏,低低笑着在林氏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只不过,我不喜欢那样子的。”   林氏抬眼瞪他。   便见章靖俯身在林氏纤长如鸦羽的睫毛落下了一吻,笑着说道。   “我只喜欢你。”   林氏立刻羞得一个大红脸,猛地伸手推开了抱着自己的章靖,瞪着眼睛瞧他,半嗔半怒的冲着章靖道。   “这话在屋里头说说也就算了,这还是在外头!”   章靖听着媳妇儿教训他,立刻端正态度,搂着林氏好好走着,等着回了屋里头在亲亲抱抱,却是忽然想到了林氏方才的态度,像是猜到了什么,开口低声问道。   “听你这意思,蕙兰像是已经有意中人了?”   林氏神秘含笑,伏在章靖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章靖蓦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随即便哈哈大笑起来。   “甚好,甚好。”   只是林氏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忧愁之色,对着章靖说道。   “可是到底言欢只是你的书童,若是配个寻常侍女也就算了。如今表姑娘到底算是半个主子,太太又喜欢她,虽说原本是带进府给你做个贵妾的。可若是只配个小厮,到底是委屈了。”   章靖闻言,也觉得林氏说的有道理。   他骨子里就带着人人平等的想法,因而并没有想到这些,可在这个时代,身份高低的确是男女双方相爱的最大阻隔。   章靖沉吟片刻,想了想便道。   “言欢的功夫不错,不若我写封信叫他去父亲手下某一个差事,待将来功成名就了,也好叫他名正言顺娶了表妹,想来那个时候,太太那里也说得过去。”   林氏觉得可行,却也没有着急着要同秦慧兰说起这件事情,而是嘱咐了章靖先去同言欢商量商量,首先要言欢愿意了才是。   这些事章靖自然都是听媳妇的,便回去之后就私下里隐晦的问了言欢和秦慧兰之事。   章靖一开口就看见言欢那黝黑的脸上浮上了一层隐晦的红晕,什么都明白了。   之后的事情也就好办了。   章靖便问了言欢未来的打算。   “你如今同秦慧兰之间的身份恐怕不管是太太那里,亦或是秦慧兰的父母那里都是不愿意的。”   此话一出,言欢的头便低垂了下去,双手紧捏成拳,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章靖知道言欢这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不能太刺激这人了,否则的话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于是,章靖当即取出了一封信递到了言欢的面前。   “你若是有心高飞,将来能够功成名就回来明媒正娶秦慧兰,想来不管是太太还是秦慧兰的父母都不会有什么意见。你真愿意,就拿着这封信去江州府我父亲那里谋个差事,只是后头怎么样都要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言欢看着章靖递给自己的这封信,瞬时间眼泪婆娑起来。   他紧紧捏着章靖递出去的这封信,言欢当即就给章靖跪了下来,重重的对着章靖磕了三个头,含泪哽咽道。   “大爷,您对我真是太好了,自从言欢父母走后,再也没有看见比大少爷对我更好的人了!”   章靖瞧他这样子,也不由得苦笑一声,赶紧将他扶了起来,开口说道。   “你好好的做事,将来能够对着秦慧兰好便是对我最后的回报了。”   对于章靖来说,秦慧兰是姚氏为了他才弄进府来的,瞧着当日秦慧兰母亲那精明市侩的样子,是决计不会让秦慧兰就那样简简单单的回去的。   若是到时候闹起来,伤害的是无辜的秦慧兰。   更何况,秦慧兰若就这样回家去了,其实也和被退婚差不离了,日子自然也不会好过。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家从章府出嫁,也算是尽责了。   原本按着章靖的显贵,秦慧兰要找一个小吏做正妻并不困难。   只是,秦慧兰自然看上了言欢,章靖自然要为他们安排好后头的事情,不能叫秦慧兰委屈了,也不能叫太太和秦慧兰父母那里不满意。   这样怕是最好的。   于是,在章靖去西州府盂县之前,他将言欢送走了。   那日一早,城门口送行,秦慧兰抱着言欢哭得不能自己,哭得言欢简直是手足无措,只能够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那里,仍由秦慧兰抱着大哭。   秦慧兰半天没有听见言欢安慰自己半句话,不由得大怒,伸手就去揪住了言欢的耳朵气愤的怒道。   “我哭了这么久,哭得都快要断气了,你竟然全然不管我,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言欢一吃痛,有瞧着秦慧兰圆月一般的脸庞上带着泪,如同雨后花瓣之上滚动的珍珠一般叫人心动,一时间手忙脚乱起来,全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是好了。   他一向来不怎么会说话,更加不会哄女人,只好小心翼翼的垂着头,可怜兮兮的对着秦慧兰道了一句。   “我错了。”   秦慧兰瞪大了眼睛,冲着言欢怒目而视,先是极为生气的样子,可又看看言欢那憨憨的样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再一次扑进了言欢的怀中,低低的叹了一声。   “你这个傻子,自己一个人去江州府要小心些,好好在刺史大人手下办事,不要再这么傻了。”   言欢乖巧的点头。   秦慧兰这才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推开了言欢,冲着他说道。   “你去好好给大爷和大奶奶道别,要好好谢谢他们,这次若非是他们……”   言欢闻言,依着秦慧兰的意思走了过去,再次给章靖和林氏道了谢。   章靖看着言欢,唇角轻轻勾起。   “你好好去吧,我还是那句话,等你又能力之时再回来好好待慧兰,便是对我最好的感激了。”   言欢闻言,重重点头,赌咒发誓。   他翻身上马,最后转头看了一眼秦慧兰,最终打马而去。   看着言欢离开,秦慧兰这才低头,用帕子抹着眼泪跟着章靖和林氏转身往回走。   只听见秦慧兰低低的对着章靖开口说道。   “此番,谢谢表哥和表嫂了。”   章靖点点头,沉默了半晌才对着秦慧兰说道。   “我不在家的这些时候,劳烦表妹好好照顾太太了。”   秦慧兰点头,大约是也知道章靖虽然有些烦自己这个什么都要插上一脚的母亲,但是到底母子亲情还是斩不断的,心底里其实是对着姚氏有感情的。   几日之后,章靖便带着林氏去了西州府的盂县。   启程的时候,姚氏来送。   只是看着林氏的时候目光有些复杂,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对着章靖说了一句。   “好好保重。”   章靖夫妇因着此去要一二月,带着的人和东西也比以往多上一些,马车之后还跟着两辆拉货的驴车,又带了几十个护院一起走。   这一路上就不免拖慢了行程,到了第十日的时候,马车才进了盂县。   而盂县之中,全然不似平日里的颓唐之气,反而是人来人往,大多都是书生和陪考的。   那小小的镇子里也显出与往日不同的朝气和人声。   林氏早在之前就已经在盂县置好了别院,早便已经打点好了,一瞧见章靖带着林氏来了,这边的管家也是第一次见主子,便十分的殷勤得体。   到的第一日,洗去一身路上的尘土与疲乏,章靖同林氏早早的就是睡了。   大约也是这十日赶路着实是累坏了,相比于平时夫妻俩都吃醒了一个时辰。   待到林氏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由得呀了一声,赶紧掀了被子从床上起来,又唤了身边的莺歌进来给她梳洗。   章靖是听到动静才幽幽醒来,仍旧是赖在床上,只是用手肘撑着脑袋,侧头看着坐在铜镜前头梳妆的林氏,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温柔之色。   “你这么着急做什么?前几日赶路辛苦,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林氏回头睇一眼章靖,浅笑着对着章靖说道。   “章家的生意做的大,在盂县也有几处铺子,只不过向来都是请了掌柜的每年到府里头对一次账的。如今刚好要来,我便想着去那几个铺子里头看看,顺便查查账,毕竟章家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派人过来了。”   章靖闻言,不免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有些酸涩冲着林氏说。   “原来你不是来陪我赶考的?而是专门来查账的,顺便陪着我考试的。”   林氏抿唇而笑,只抬头望着铜镜里章靖起身穿衣的颀长身形。   “瞧你话里头这酸味,三条巷子都闻见了。都这么久了,你真当我是傻的什么都看不出来,正经的读书人哪有你这样的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往铺子里跑,一日里头有大半日是在看医书的,你根本就是志不在此。”   林氏这话,让章靖不由得笑出生来。   他走到林氏伸手,伸手搂住了林氏纤细的腰肢,将下巴搁在了林氏的肩窝上,低声而笑。   “我媳妇就是对我好。”   他随即又有些隐忧,蹭了蹭林氏的脖子,低声问道。   “我若是将来不入仕,只做一个行医的大夫,你会不会嫌弃我?”   林氏低笑一声,侧身,反手环住了章靖的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林氏同章靖生活了这些日子了,如何会察觉不出章靖的变化,只是丈夫是他的丈夫,只是被砸了一砚台之后,似乎是性格和爱好就变了。   林氏一时间知道应不应该谢当时那个拿着砚台砸了章靖的人了。   林氏并不非要夫君功成名就的,只要能够夫妻恩爱,两个人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是一件美事。   如今这样便就很好。   章靖低声笑了笑,低头吻了吻林氏的发顶,语气温柔而又缱绻。   “往后,可要夫人养我了。”   章靖并不知道他此番到底能不能中举。   毕竟,这些日子章靖着实醉心于医术,至于考试的书,不过是该上课的上课,该看的书看书,旁的全都花在了研究新的药方上头了。   林氏听他这样胡说,抿唇而笑。   “你要不要陪我去铺子里头,我除了查账,还有旁的目的,盂县这里有一家章家的药铺,我想要将在之前卖得好的药酒和药丸也放到这里来卖。”   林氏这是在问章靖的意见。   章靖闻言,自然是答应,只是说道。   “也不用给这里的药铺药方,江州府和西州府到底距离不远,隔一段时间将制好的成品送过来就是了。”   章靖也不傻,古代可没有所谓的知识产权的保护。   自然是要好好的将这些药方藏起来。   章靖其实也知道一些,已经有不少的铺子在想着要从各个渠道想办法弄到那些药的方子,甚至还有托关系托到章靖这里来的,大概是外头不知道这些药方都是出自章靖之手,只以为章靖不过是一个读书人,对于铺子里头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林氏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夫妻俩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外头走去用早膳。   而早膳的时候,章靖也提到了药铺之中太小了一些,要大批量的生产那些药,还需要在城外的庄子里头另外辟一处地方专门生产。   林氏就静静的听着章靖说话,时不时的提出一些关键的问题。   夫妻俩有商有量的,看起来极为和谐的样子。   吃完了早饭,又吃了茶,章靖这才携了林氏往外走。   后头莺歌连忙说道。   “车马已经备好了。”   章靖却是摇头,只是牵着林氏的手,笑眯眯地走出了门口,并没有朝着听在侧门的那辆马车走去。   “我同大奶奶走走便好,不用马车了。”   莺歌闻言,急忙叫了管家带着两三个护院在后头跟着了。   而今盂县之中人流众多,什么样的人都有,因而出门总要防着些。   章靖和林氏前头是一个引路的老仆,在林氏还没有进门的时候一直都是帮着姚氏料理西州府的铺子上的事情的。   只是,林氏嫁进来的那年,这老仆便退了下来养老了。   这一回,林氏要来之前亲自去请了这老仆带自己走这一趟。   那老仆是小时候逃荒被章家收留的,一直呆在章家,全家都受了章家很大的恩惠,因而对着章家忠心耿耿,因此哪怕是此刻已经年迈,老仆仍旧是愿意陪着林氏和章靖来这一趟。   老仆的腿微微有些瘸了,一瘸一拐却是走的飞快,在前头对着章靖和林氏略含着些愠怒的说道。   “大爷和大奶奶这一次算是来对了,这些人这些年来是越来越过分了!到底是我这些年不大走了,他们这些人便觉得大奶奶年轻好糊弄,今日便要让他们好好看看大奶奶的厉害。”   那老仆越说心里头是越激动,脸上也浮现出几分兴奋的笑容,显然是激动坏了。   林氏瞧着他这样,知道他是这心里头有着对着章家的忠心,自然是应了他的话。   “是我不好,前些年刚上手家里头的事,忙不过来,更是顾不上西州府这里的事。”   那老仆抿着唇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一声,随即说道。   “当年太太掌权的时候章家的产业还没有那么大,太太也是用了三四年才闹清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的,不怪大奶奶,我只是痛心这些蝗虫不念着东家的恩情,还总想要从东家手底下克扣好处!”   话到这里,那老仆就在一家铺子门口停了下来,双手叉腰,直接冲着里头喊道。   “掌柜的,还不出来迎接东家大爷和大奶奶。”   铺子里头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老仆喊了第三声才见一个穿着褐色的锦缎棉袍子出来的胖子,他每走一步,脸上坠下来的肉都是颤抖个不停,那样子看起来比章靖更像是财主家的大少爷。   那胖子一出来就看见了老仆,显然是认出来了,急忙笑呵呵的上前打招呼。   “严老今个儿怎么来了?”   他话没说完,打眼就看见了站在老仆身后的章靖和林氏两人,才一愣就听见耳边传来了老仆的冷哼声。   “这是大爷和大奶奶,还不快请安!”   掌柜的虽说对着外头是人模狗样的,但是说到底也不过是东家派下去一个高级的伙计,自然也是下人。   这一看见了章靖和林氏,胖子先一愣,随即就拜了下去。   章靖也不同他客气,更没有要扶着的意思,只是仍由他拜了才抬脚往里走。   “我带着大奶奶过来看看,你叫人将账本都拿来,我同大奶奶要看看。”   那胖子脸上至始至终挂着笑容,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听到了章靖朝着自己要账本,立刻就叫人赶紧去搬账本。   吩咐完了之后,胖子又客客气气的将章靖和林氏请到了内堂。   “这里都是客人不大方便,大爷和大奶奶不若进到内堂之中慢慢吃茶。”   自然,那个老仆也被请了进去了。   章靖慢慢吃着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胖子便已经叫人搬着账本放在了内堂的地上。   看着面前一摞一摞的账本,章靖还没有说些什么,一旁的老仆便已经脸色极为难看的瞪大了眼睛,怒气冲冲的朝着胖子大怒道。   “你这个死胖子,你这是故意的!像你这样欺瞒主子的混账东西,怎么不让天上劈下一道雷砸死你算了!”   此话一出,那胖子也是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忿的瞪着眼睛看着老仆,怒气冲冲的说道。   “严老,我一向来是敬你怕你的,毕竟你在章家也有几十年了,但是你也不能够倚老卖老就这样污蔑我啊!我怎么就欺瞒主子了,大爷要账本,我难道不是立马将账本搬了出来,交给了大爷吗?你还要让我怎么样?!”   胖子说到这里,当的一声就给章靖跪下了,一脸不忿的模样,很是委屈,甚至连眼泪都忍不住啪嗒啪嗒的就往下面掉。   “大爷,我给章家做事也有十几年了,无不是勤勤恳恳、尽心竭力的,您万不可听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啊?凡事都是要将证据的!”   章靖看着老仆一脸怒容,似乎是还要同那胖子分辨的样子,他抬手一拦,随即起身朝着丢在地上的账本走了过去,拿起来随手翻了翻,而后抬头冲着地上仍旧跪着的胖子说道。   “你说的我都知道了,我没有不信你们。只是,既然是过来查账的,那就要将账本查的清清楚楚。”   章靖说完这话,转头冲着仍旧是怒气冲冲的老仆说道。   “严老,这里您比较熟悉,我记得整个西州府章家一共有大大小小三十二家铺子,你替我传令下去,三日之内让他们都将三年内的账本送上来,我同大奶奶要查账!”   此话一出,不管是老仆还是胖子都是一愣,甚至是连林氏都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章靖。   要知道,这么多的账本,光是盂县的这几家铺子能够在章靖考完试之前把账本查完了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更何况是整个西州府。   但是林氏没有说话,只是站在章靖身边对着老仆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按照章靖的话去做。   至于那个胖子,虽然心中不屑,但是脸上却是露出了笑容,连声称赞章靖。   “大爷真是英才,能够亲自同大奶奶两人来查账,不如在这里多住几个月,等到考完试以后再查账也不至于耽误了大爷的正事。”   章靖抿唇而笑,淡淡道。   “半月之内这是就能够解决,我考完试,待成绩下来就走人。”   章靖如此一说,那胖子连连抚掌,对着章靖又是一顿捧臭脚。   章靖没说什么,只是对于胖子的恭维全盘接受了,又吩咐人今日之内将整个盂县的属于章家的铺子的账本全都上交,三日之中,先看这写账簿。   底下立刻有人去办了。   其余几家铺子的掌柜显然也是有恃无恐,纷纷将账本上交了。   随即,章靖便带着堆成小山一般高的账本浩浩荡荡的走了。   只是,刚走出铺子没多久,章靖的目光忽然被街上人群之中的一人吸引住了,可是等他定睛再看,那人却又不见了。   章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却再也没有看见那人。   站在章靖身边的林氏看着章靖这样,关心的开口问道。   “怎么了?在找什么人?”   章靖若有所思,却是对着林氏摇头,恍惚的说道。   “没什么,也许是我看错了也未可知。”   章靖见到那人正是宁笙箫。   可是,宁笙箫不是在半年前江州贪腐案之中因为举报和帮助昭小侯爷有功而被带到了京城去了吗?   章靖记得,当时朝中对于宁笙箫的处置也颇有争议。   有的朝臣觉得宁笙箫大义灭亲实属是忠君,也有的朝臣说宁笙箫连自己的父亲都能够出卖,当真是不孝。   反正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于是,宁笙箫之功亦在许与不许之间了。   最后,还是岐山王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这宁笙箫到底是罪臣叛逆之后,宁家一家死的死,斩的斩,流放的流放,这宁笙箫既然有功,那便用以抵罪,将他软禁在京中让他吃穿不愁度过余生也就罢了。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只可惜,宁笙箫被软禁的第二个月,京中起了时疫,宁笙箫就恰巧染上了时疫,又没有让大夫好好治疗,人就那么去了。   章靖知道的时候也是忍不住唏嘘,还托昭小侯爷替自己祭拜,聊表心意。   只是,章靖没想到而今却又在这里看到了宁笙箫。   可那人一眨眼就不见了,章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看错了还是只是看到了一个同宁笙箫长得很相似的人。   想不通,章靖也就讲这件事情放下不想了,可到底心底里存了一丝疑虑。   毕竟,他和宁笙箫虽然只见过两面,可对于宁笙箫的印象着实不错。   回到别院之后,那些账本直接被章靖命人抬进了书房之中,林氏也跟着章靖的身后走了进来。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林氏才有些哭笑不得的对章靖无奈道。   “你这是要累死我吗?”   章靖闻言不由得一讪,伸手搂了林氏在自己的怀中。   “我怎么舍得?”   林氏睨他一眼,叹道。   “你还真的当我们是专程来查账的,顺便考试吗?如今怕是整个盂县的考生都知道了你这位章家大少爷,赶考变成了查账,和一堆账簿杠上了,看你以后出去还有脸没脸?!”   章靖轻笑,伸手刮了刮林氏的鼻子。   “他们一天到晚没事登个状元楼,吟诗作对就有脸了?我可不想和他们混一道去,正好有空干点实事,总比做几句吟诵风月的诗词有意思多了。”   林氏知道,章靖之所以这么说,到底还是因为无心仕途。   自家夫君要作什么,林氏还真的逼不了他。   于是,林氏挽了袖子,在书桌前头坐了下来,拿过了最上面的账本对着章靖说道。   “你放心吧,有我帮着你。我已经让管家将府中的账房先生都叫来了,又让他去找了附近的几个赋闲的账房先生过来,咱们出高价,总能够多找一些人。”   章靖闻言笑了笑,对着林氏说道。   “找能写字的书生就行,不过是简单的抄录和算数而已。”   看着林氏不解,章靖随手拿起了放在林氏面前的账本指了指说道。   “你看这个账本,上头一行一行的就和记流水账似的。例如这个,五月初五,买入粳米一百担。还有这个,五月初七,收入银钱二十三两。”   章靖顿了顿,试图用最简单的话解释自己在现代所学的借贷记账法的精髓。   他最终还是找了一张纸,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借贷表格,用实际例子给林氏推演起来。   “你看就像这样,先画一个借贷表格,将内容填入,再查一查收支平衡,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随后,章靖又简单的给林氏普及了这个知识。   借贷记账法是一种以“借”、“贷”为记账符号,以“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记账规则的一种记账方法。   在运用借贷记账法记账时,对每项经济业务既要记录一个账户的借方,必然又要记录另一个账户的贷方,即“有借必有贷”。   账户借方的记录金额必然等于账户贷方的金额,即“借贷必相等”。   林氏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显然是听懂了。   林氏低头开始翻看着这些账簿,这些账簿的确是做得很好看,一笔一笔的流水做的条理清晰,如果只是按照账面上的流水来看,那最后必然是发现不了任何问题,收支平衡,分毫不差。   林氏虽然能够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怕是很难查出来。   可以说,做假账的这个人的水平的确是很高,也是一个人才。   如果没有章靖,那么盂县这些铺子里头的掌柜们的日子想必会非常的平顺。   林氏的眉毛拧的紧紧的。   怪不得那个胖子给账簿都给的那么爽快呢。   毕竟,在他们看来,章靖不过是一个书呆子,而林氏也不过是掌家两三年的功夫,向来是查不出这账面上的问题的,哪怕是能够感觉到,估计对方也认为他们查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只是,可惜了。 第三十八章 以另类的方式出名   不出一会儿,管家就已经叫了账房先生过来。   章靖便继而吩咐管家。   “你去找几个会写字的书生过来, 就说是帮忙抄录整理一些东西, 一天给一钱银子, 包吃住。若是能够找到赋闲在家的账房先生, 不管年纪大小也都叫来, 同样是一天给一钱银子, 包吃住。”   随即, 章靖又吩咐底下人。   “去收拾西厢几间干净的屋子出来。”   很快, 吩咐下去的时候就办妥了。   如今正是乡试前, 赋闲在家的帐房先生不好找,会写字又缺钱的穷酸书生可不是满大街都是吗!   很快, 管家就找了十几个书生和两个账房先生进来, 一群人满满当当就将章靖的书房给塞满了。   因着书房坐不下,章靖又要人将桌椅全数搬到外头的院子里去,一时间人也就坐得下了,同样也方便交流。   有了之前给林氏介绍借贷记账法的经验,章靖这一次做的更加精简而直观,他只是将刚才做的一份表格直接拿给在场的人传阅,而后介绍了如何填写表格。   在场的人无不叹服,他们都不是蠢人, 自然一点就通, 很快就对照着章靖的范例, 拿着账簿同样也是拿笔画表格、填写。   章靖绕了一圈, 指出了几个人的错误, 其余的人很快就上手了。   一群人忙了一个下午,放在廊下堆成小山一样的账簿慢慢的减少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严老带着周围几个县章家所有铺子包括底下庄子的账本来了。   因为是严老亲自跑了赶了一趟,太阳下山之前,这老头竟然强行将那些账簿都收了上来,急急忙忙的给章靖送来了。   老头累得直喘气,章靖连忙亲自给他倒了水。   “严老休息休息吧,其余的账簿我已经派了旁人去收,最晚后天也能够到了,您就宽心吧。”   严老站起身,双手捧着章靖递上来的茶水,道了一声谢之后才恭恭敬敬的说道。   “我原本还一直在担心这里的事情,如今看着大爷有如此大才,我也就放心了,放心了啊!”   他这样说着,一口干了那杯茶水,对着章靖拱拱手便离开了。   章靖让管家好好照顾严老,千万不要亏待了严老。   日渐西斜,天空逐渐的昏暗了下来。   院子里烛火通明,所有人都是伏案抄写,等到第二天午饭过后,林氏让人做了点心送过来,就便有人已经将分派的任务完成了。   章靖正在看他们整理的账簿,边上围着章家的帐房先生和严老也陪着章靖一起看。   账房先生再次惊叹了这新式记账法,入眼便是何处增益,何处亏空,何人经手,账簿一目了然。   章靖在那堆表格之上将收支横栏上面一对,很快便发现了问题。   比如说,那个胖子掌柜手下的那家玉器店,借方卖出一对和田玻璃种的雕凤穿牡丹的玉镯子,贷方却是只给了五十一两白银。   再比如,借方卖出一对四寸五厘的玉貔貅,贷方却是给了三十七两白银。   因着老式的流水账记账法因为时间和事件上断续性的差异,因此这些内容是很难表现出来的。   而如今却是再清楚不过了。   胖子掌柜手下的那家玉器铺三年的账簿用新式记账法统共整理了三本账簿,章靖并不懂玉价却也知道其中必定是有问题。   他立刻将有问题的地方圈了出来,交给了林氏,又将账房先生在边上做记录,写成一张单子。   而除了胖子掌柜,其余也有不少铺子和庄子有问题。   严老也过来帮忙。   到了下午的时候,章靖就带着已经整理好的这些账簿和单子浩浩荡荡带着人县衙击鼓鸣冤去了。   一般县衙正堂是很少开堂审案的,若非是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命官司,县衙之中大多数还是以民事调解为主。   但是因为章靖直接击鼓鸣冤了,县令大人也只好升堂审案了。   自然,章靖有功名在身,击鼓鸣冤的那一顿打自然是不能打的。   再加上如今是乡试在即的特殊时间,外头站着凑热闹的人十之八九都是读书人,就算今日告状的不是江州刺史府的大公子,县令大人也要客客气气的对着一个身负功名的读书人。   毕竟,读书人的唾沫星子和战斗力可是不容小觑的。   县令大人客客气气的先让人给章靖搬了凳子让章靖坐着回话,特地显出自己对于读书人的尊重。   章靖告了谢,表示自己站着就好,随后又让人将写好的状纸呈了上去,紧接着还有作为证据的账簿。   县令大人是一个为民做主的清廉好官,自己当年也是考功名考上来的,仔仔细细看了章靖递上来的状纸之后沉默了许久,似乎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很显然,县令大人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身负功名的秀才在乡试前期大敲鸣冤鼓是为了状告手下铺子的掌柜贪墨东家银两的。   这个似乎并不怎么符合读书人的风骨。   虽说不上绝后,但是章靖此举想必是空前的。   县令大人看到最后,当看到盂县之中,章家手下铺子的几个掌柜三年之内总共中饱私囊的巨额银钱的时候,县令大人的脸上并不怎么好看。   这的确是一件重案了。   他随后看了证据,当翻看了人章靖呈上来的整理好的账本时候,县令大人看了一会儿,随即是吃了一惊,抬头望向了章靖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惊讶,随即开口问了一句。   “这账本是谁做的?”   章靖自然是县令大人问什么便是说什么。   当县令大人知道这账本是章靖做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惊讶,随即多问了一句。   “这种记账的法子也是你发明的?”   章靖自然不能解释这是自己上辈子在现代最基础的记账方式,于是只好厚脸皮的应了,顺便简单的给县令大人解释了借贷记账法。   当听到“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的时候,县令大人眼前一亮,又看了一会儿账本连连点头,忍不住问了一句。   “若是不等呢?”   章靖回答的也极为流利。   “那若不是算错了,那就是其中有人贪墨了。”   县令大人细细看了,简单的计算了其中几个表格,的确是没有错漏,随即又夸奖道。   “ 收支,增益,亏空,经手一眼便看的分明,的确是一个好法子。”   章靖笑了一声,听着县令大人似乎还想要和自己讨论这个借贷记账法,急忙止住了县令大人的话头,开口提醒道。   “大人,一旁还有一张单子,是账目之中不对的地方,账本之中也用朱笔圈出,您可以一一对照。”   县令大人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随即将手中的账本丢到了一边,而后伸手去拿那张单子,只不过是瞟了一眼,县令大人便顿时大怒,手中的惊堂木一拍,立刻就叫人将涉案人员全都拿了。   很快,那个胖子掌柜连带着其余几个掌柜一个个都被拿到了县衙之上。   这些人被捉拿上了公堂,起初的时候还拒不承认。   可是,当条条框框的证据摆在了他们的眼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只能够痛哭流涕,对于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只求县令大人能够对他们从轻处罚。   紧接着,为了从轻处罚,这些人有接二连三的供出了帮着他们做账的账房先生,库房的库管,还有销赃的几家店铺的老板。   在场观看的人无不是震惊万分,几家铺子的掌柜的竟然联合账房先生、库管还有销赃的几家铺子三年里头陆陆续续坑了东家数十万两银子,而若非是因为章靖的这个新式记账法,恐怕这件事情谁也不会知道。   县令大人一一审判了,该上报处斩的处斩,该□□的□□。   这件事情之后,县令大人却并没有让章靖直接离开,而是派人将原本已经离开了县衙的章靖又偷偷地找了回来。   站在内堂之中,看着对着自己温和而笑的县令大人,章靖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点笑意,恭恭敬敬的对着县令大人行了礼。   “不知县令大人找章靖所谓何事”   县令大人笑着让章靖坐了,又让婢子是上了茶,这才又细细问了章靖有关于那个新式借贷记账法的一些问题。   完了才对着章靖说道。   “我想着这新式记账法如此好用,应该上报刺史大人让这样的办法在西州府的各部县衙之中运用起来才好,岂非能够让那些贪官污吏无所遁形?若是刺史大人能够写一本奏折上达天听,那便更是造福天下的好事了!”   章靖闻言低声笑笑并不答话。   他并没有去反驳县令大人的话,但是县令大人所说的这番话实在是太过理想了一些。   毕竟,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若是因为一个新式记账法导致那些人无法贪墨了,岂不是有人要恨得眼睛都红了,因此必定会有一部分人极力抗拒此新式记账法的推行。   但是,看得出来县令大人是一个好官,有自己的为官理想,章靖不忍就这样打破。   而且,想必现在县令大人不过是头脑一热罢了,等到冷却下来也就想清楚了,便也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于是,章靖只是谢过了县令大人,随即便借口告辞了。   回家之后,章靖并没有放下松懈。   盂县之中的这些人已经惩治干净了,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了,想必这个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章家铺子里头别的掌柜的耳朵里。   章靖又一连三天,将西州府其余的账本都整理成了单子,叫人抄录了一份连带着账本发还给了涉事人员。   章靖的意思很清楚,将这个亏空补上,然后自请离开,他便可以当成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   至于逃跑这种事,章靖也不担心他们回去做。   本朝对于户口的控制十分严格,除非是有官府出具的路引,或者是像章靖这样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否则的话是不能够离开自己的户籍所在地百里以外的。   若是强行离开,一旦被官兵查询户口的时候发现,便是大罪,重责流放。   哪怕是小心翼翼不被官兵搜查,但是没有合法的文件在手,连买房子或者是租房子都是没有可能的。   而章靖也借着自己江州刺史府大少爷的名头和西州府刺史以及底下的各县的县令大人们打过招呼了。   旁的事情也许人家不能答应章靖,但是这种举手之劳的事情,更何况还是事出有因,人家不过是抬手指头就能够获得章靖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于是,在乡试之前,章靖就帮着章家拿回了将近百万两的钱财。   这样的数量绝大的财产,哪怕是对于章家来说也是一个巨额数字了。   林氏自然是高兴,写了信回去告知了府里头。   姚氏自己也是欣慰,只是还是叮嘱了林氏要好好督促章靖读书,好好考试,至少给家里头挣个拿得出手的功名回来。   章靖知道这件事情也是苦笑。   他觉得自己现在似乎是对于帮着媳妇赚钱更加有兴趣一些。   这些日子林氏整治了那些掌柜下马了的铺子,能够派人过去的直接派了新的过得去过去,不能派人的暂时将之前的二掌柜的提拔上来。   而西州府,特别是盂县之中,越来越多的商户开始用上了章靖的新式借贷记账法。   虽然朝廷也许不一定会用得上,但是商户却是大多都会拿来用,毕竟这样就能够避免大多数的手底下的掌柜或者是伙计联合账房先生来欺负东家。   于是,在这个冬季之中,无数举子竞相展示自己才学和风流的时间里,章靖无意之间竟然以这种特殊的法子无声无息的让章靖这个名字为人所知晓。   乡试结束,章靖着实好好的在别院之中养了几日。   试院之中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了,章靖两世为人都是万金之躯的大少爷,极难得受这样的苦,大冬天里头还要穿着单衣在无法挡风的格子间里头考了三天三夜的试,即便是当年的高考也没有这样磋磨人的。   于是,章大夫作为一个医术不俗的大夫,似乎并不能够让自己的风寒赶紧好起来。   甚至因为这事,等到成绩出来知道章靖中了举人的时候,林氏都仍旧还在照顾过着躺在床上还高烧着的章靖。   章靖这一次乡试中了江南贡院第一百七十三名,得中举人,却吊在最后。   一般来说,举国上下中举人数在千人左右。   而江南贡院是南方考试人数最多之处,因而此番中举之人有两百余名。   章靖低空飞过,也算是考运不错了。   只可惜,章靖现在正躺着,也不能够亲自封红包,接红榜,只能够让林氏代劳了。   随即,林氏又代笔给府里头送了信去,给姚氏报了平安,也说了这个好消息,只是并没有提起章靖生病的事情。   不日,府里头快马加鞭送来消息,章竣考中了乡试第一,得中解元。   章靖知道了之后,不禁灿然。   经过林氏长达十天的照顾,章靖的风寒终于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人尤就显得有些苍白细瘦,原本还有些肉的两颊也有些凹陷了下来。   即便是病着,但是西州府刺史所办的鹿鸣宴仍旧是要去,同样也要作为学生,拜谢主座考官,奉茶致敬。   章靖因病刚好,人也没有什么精气神,再加之位次居末,便也没有在鹿鸣宴之上出挑,只是静静坐着,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于是,除了近旁和相熟的几个同窗,其余的人,甚至连主座和刺史大人都没有发现章靖这个人。   可他们到底惦记着想要看看那个能够想出新式借贷记账法的人才到底是何模样,在搜寻未果之后,刺史大人终于是开口问了一句。   “章靖在什么地方?”   边上的学官和学政主座也都瞧过来,似乎也是很感兴趣。   显然对于章靖这个人,他们也是有所耳闻的。   对于他们来说,考试成绩不一定是最重要的,能够为朝廷做贡献反而更加难得。   此人虽说成绩屈居末流,不过堪堪吊车尾,但是着实是有大才。   于是,一旁的侍从赶紧去找。   等了一柱香的时间,那侍从才苦着脸回来禀报。   “启禀诸位大人,章大少爷已经告病走了,是章家大奶奶亲自来接的,走的时候章大少爷又烧起来了,人都快晕了。”   此言一出,不管是真是假,在座的所有人都不好意思要将人追回来了,更别说要问罪章靖先离开这事。   而回到别院之后,章靖虽然不至于像是离开时的借口说的那样眼中,但是鹿鸣宴是在西州府的一座名为杏园的江南园林之中,冬季夜晚风大,章靖还是咳嗽了起来。   看着章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愈发苍白,那咳嗽的声音似乎是要将肺都咳出来了,林氏着实是心疼坏了。   章靖看她那样子,低声笑笑,对着林氏说道。   “我这样咳嗽一晚上怕是要搅扰的你睡不好觉,我今天就睡书房吧,叫芮雪给我炖些川贝枇杷炖雪梨,让我吃了就好。你好好休息着,这几日累的都瘦了。”   说罢,章靖起身就去了书房。   谁知,到了子时一刻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章靖只以为是自己身边信赖的书童芮雪,却没想到一抬头就看见了端着川贝枇杷炖雪梨的林氏。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氅,脸被风划过,冻得有些发红,却是带着笑,盈盈对着章靖说道。   “我还是不放心你,就过来看看。”   章靖到底是心疼了,拉着林氏的手坐下来,被暖炉烤的热哄哄的手裹着林氏的,低声轻笑着说道。   “外头冷,既然来了就别走了,我们一起烤烤火。”   章靖的病反反复复的不能好,林氏只好一边吩咐人将回程再押后半月,一边亲自给章靖煲药膳。   妻子的爱心药膳果然是能够跟治愈一切的良药,章靖吃了整整半个月,竟比来时胖了一圈,甚至连林氏给他做好的回去要穿的新衣服也略显得紧了一些。   章靖裹着狐皮大氅缩在烧了暖炉的马车之中,看着林氏只穿了一件夹袄,额头汗津津的对着自己笑,手里头的动作却是不停,一边同他说这话。   “回去的路大约要十天左右,我给你改一改,到时候就能穿了。你刚中了举人,喜事自然是要穿新衣的。”   章靖笑着将自己埋在狐裘之中的脸露出来了一些,蹭到了林氏的身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娘子对我当真是好。”   章靖大病初愈,路上虽然是奔波了十日,但是因着林氏照顾的好,等到姚氏再见到大儿子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一个活蹦乱跳、红光满面的章举人了。   章家两个儿子都高中了举人,小儿子更是得了解元,举家都是大喜。   因着已经是快到年底了,章廷治也要从江州府的刺史府回来老家过节,姚氏的心里头是分外的高兴,带着林氏里里外外的张罗着。   这个年尾当真是欢天喜地,因为双喜临门的缘故,章家在腊八节特地还施了粥。   正月里的时候,章家的鞭炮和烟火就没有停过,姚氏那咧开的嘴险些就要裂到耳根子去。   章靖搂着林氏抬头望着天空之中璀璨绽放的烟花,心中忍不住想着,若是在他那个年代,这烟花这么放起来第二天必定是要雾霾围城了,环保局怕是要直接连夜杀上门来了,光是罚款就不知道要罚多少。   他也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见如此火花绚烂的天空了。   等到正月过了,章廷治即便是舍不得家人也要结束休沐努力工作为人名服务去了,连带着一同离开的还有一直不给章靖什么好脸色的章竣小弟弟,府学堂快要开学了,他该回去好好读书,肩负着为家族争光的重任努力前行去了。   章靖笑着递上了两个包裹。   一个里头放着的是林氏绣得香包,大约十几二十个,里头塞的香料都是章靖亲自配好的草药,有的利于挂在书房和身上,提神醒脑,聚气凝神,有的适合挂在床头,放在在枕头里头,有助于睡眠。   至于另外一个包裹里头则是放着一些常备药,但凡是章靖能够想到的解决小病痛的药,他都搓成了药丸编了号放在小玉瓶里头,还有一些药酒什么,甚至还有几张药膳的方子,好让手底下的书童炖了药膳给他吃。   章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章竣小弟弟说着。   谁知道,章竣小弟弟只是冷冷的撇了一眼章竣,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你的东西,我不要!” 第三十九章   说完这话,章竣直接钻进了马车之中。   气氛一时间之间有些不太好。   章竣小弟弟身边的书童倒是乖觉, 笑眯眯的凑上来, 伸手接过了章靖手中的两个包裹, 低声对着章靖说道。   “大爷和大奶奶放心, 我会好好照顾二爷的。”   他顿了顿, 似乎是思忖片刻, 这才又对着章靖说道。   “二爷性子别扭些, 其实不管是在府学堂还是在家里头, 对于大爷的关心和送来的东西都是挺喜欢的, 初三那日不出去做客,大爷送了一锅人参虫草鸡汤过来, 二爷嘴上说着不吃, 结果晚膳的时候一个人将那一砂锅全都吃了。”   章靖知道自家弟弟是什么性子。   这小子从小对人撒娇的方式就与众不同一些,他并不介意。   送走了章竣和章廷治,日子似乎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章靖觉得咸鱼的人生是一件十分舒坦的事情,老婆孩子热炕头,手里头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家里头条件也不错,至少不愁吃不愁穿。   emmm……虽然孩子的确是还暂时没有,但是只要是夫妻俩愿意造小人, 努力一下终归会有的。   再加上因为章靖已经中了举人, 县学堂可去可不去, 大多数中举的人都是选择在家中继续读书, 好准备来年秋闱。   但是, 章靖不太一样。   不论是林氏还是姚氏都一致认为,章靖若是呆在家里必定是每日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就是翻医书,陪老婆,闲的一逼,但是就不好好看书复习功课,准备会试。   于是,两个女人便死活没答应让章靖回家“复习”,仍旧叫他每日去学堂读书。   县学堂的知识自然是全都上完了,不过学堂里头也不乏这样的学生,已经中了举人还住在学堂之中或者是在学堂读书。   县学堂也给这样的学生单独辟了清静的地方,再不是两人分左右共用一间书房,而是一人一间书房,只不过若是要住在县学堂之中,住的地方仍旧是两人一间,只是多了个书房。   不过,富贵人家的少爷们自然是不稀罕,只有清贫人家的寒门学子才会这样做。   因此,学堂一时间也是拿不准,这位家大业大的章家大少爷是不是想要体验一下穷苦人生,于是对他的所有安排也都和那些学生一样,甚至是连饭食也都集中供应。   自然,若要开小灶,这些举人的书房所在的小院子里头配备了小厨房,他们可以自己开小灶,只不过所有的材料或跟学堂买,或自己带进来都可。   而章靖起初的时候和这些人并不热络,毕竟大家谁都不认识谁的,要知道章靖算得上是自己那一届唯一一个考中之后还要留在学堂里头的人。   其余的同窗不是在家继续苦读,就是托了关系混了个候补,亦或是靠山厚一些的直接分派去当个县丞或者是县令了。   直到有一日,章靖实在是受不了大锅饭菜的味道,自掏腰包买了食材,做了一桌子的好吃的,把其余人馋的主动厚着脸皮凑上来要吃的之后,大家就都混熟了。   渐渐的,不少人都知道了,章靖是一个被科举耽误了的厨子。   章靖喜欢在做菜的时候往菜里头搁中药,但是味道竟然出奇的好。   自从他们吃了章靖做的菜之后,总觉得神清气爽,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一口气看一夜书也不会觉得自己快断气了。   当然,章大少爷也不是天天给他们一帮人做饭没事干的闲人,他不过是偶尔给自己顺便带着其他人改善改善伙食,大多数时候,大家还只能够苦哈哈的吃着大锅饭。   但是,相比于之前章靖在所有人心中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如今的确是要亲近不少了。   只是好景不长,到了大约二月末三月初的时候,章廷治忽然来信,说是江州府的宅子已经修缮好了,而今章靖也考上了举人,不必一直呆在县学堂也可,便叫章靖带着妻子和母亲去江州府好一家团聚。   于是,一家人又开始忙碌起来。   最忙的要数得上林氏,因着章家第一家药铺是在这里,她若是跟着章靖去了江州府,那么便要带着些人去江州府那里的分铺。   而分铺和这里的铺子也都要打点好,更何况还有下头庄子里的药厂。   那个药厂是按照章靖的意思办起来的,如今弄的如火如荼,产量也颇丰,平日里林氏还能够盯着质量,可这一走却是要留一些得力的人下来盯紧了。   这一折腾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等到一家人在江州府重新安置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底桃花开的最盛的时候。   一家人终于又是在一道了。   姚氏几乎是喜极而泣,章廷治也是颇多感慨,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和姚氏聚少离多,着实是对不住姚氏了。   也不知是因为和夫君住在一起之后阴阳调和了,还是姚氏真的转了性了,反正自从住到了江州府之后,姚氏暴躁易怒的性子居然好了许多。   虽然有时候仍旧带着侯府嫡女的强势,然而不管是对待下人,还是对待林氏都是温和了不少。   日子就那样平静过下去,等到了四月里的时候章廷治却又是忙碌了起来。   因着皇帝竟要南巡,一路上所有路过州府的刺史们都是绷紧了神经,既要准备着不能够让皇帝看到令他不舒坦的事,听到让他不舒坦的话,还要负责当地的治安以保证皇帝的安全。   不过幸好,江州府在章廷治的治下的确是不错,也算得上长治久安,再加上章廷治本身就是一个严于律己的清官。   再加上章廷治时不时的还给贫困人家施粥,帮助贫苦户就业和帮助家有残疾人员再就业,彻底提高了百姓的生活水平,因此声望在整个江州府也是水涨船高。   这样的做法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怕是要家里头穷的揭不开锅了,幸好章府的女人一个个都是厉害的角色,能够经商,就是徒手撑起了这个家的财政大权,当年是姚氏,而今是林氏。   于是,这一次皇帝南巡,对于要修建行宫这件事情,除了上头拨下来的几十万两银子,倒也不必动用江州府的财政,张廷治决定其余的银两都由章家自己出了,也免得为了皇帝来一趟南边,还要加重赋税,弄得民不聊生。   只是,行宫到底要建在什么地方,这是一个问题。   最终还是章靖出了一个主意。   “父亲还记得当时迁宅的时候,曾经去看过一户姓甄的人家的宅院吗?”   章靖一开口,章廷治便也记起来了。   怎么可能忘记?   那甄家据说前朝曾经出过一位贵妃。   贵妃省亲,于是甄家便扩建了了一座省亲园子出来。   当时章靖觉得那园子住着太过奢侈,便没有买,为这事那姓甄的人家还到府中闹了好几次。   如今想来,章廷治觉得那地方就很好,他刚要传令下去派人去买,却又被章靖给拦住了。   只见章靖笑嘻嘻的冲着章廷治说道。   “父亲应该见过那户人家,若是他们知道这座院子被买下来是为了要给皇上做临时行宫,岂非是漫天要价。还是让我找个人冒充外地富商先低价买过来,再行整改。”   如今既然要用自家的银子,章靖自然是觉得能省一些省一些。   自然,章靖没有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否则他那忠君爱国的老父亲必定要挥着马鞭狠狠抽他一顿,告诉他什么叫做要把朝廷的钱当成自家的钱一样去节省着用。   章廷治听着章靖如此说,自然也是满意点头,想了想便将这件事情交给章靖去做了。   大约也是因为之前姚氏曾经也写信给章廷治抱怨过自己这个大儿子的“不学无术”,因而章廷治在姚氏几乎是要吃人的目光之下,握拳放在唇边轻轻咳嗽了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件事情虽然重要,但是切不可荒废了学业。”   一句多么苍白无力的劝学之言啊。   章靖自然是恭恭敬敬应了,至于会不会去实践呢,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正好这一次林氏从章家药铺带过来的掌柜是一个看起来特别有福相的中年男人,又是生面孔。   于是,章靖让人好好给他打扮打扮,随后又给他嘱咐了几句,这才趁着晚上将这掌柜的送出城去,只等着第二天一大早就大张旗鼓的进城。   那掌柜的扮成的富商住进了江州城最好的客栈,要了最好的天子号房,每日光是住房的花费就要一两二钱银子。   随后,掌柜出具了一份刚刚在章廷治那里办的路引,找了店小二帮自己找一个牙子过来,说是想要在这里定居,要买一座好一些的宅子。   因着这人穿的富贵,住的也是最好的,甚至于手上给店小二的碎银子也是十分大方,因此店小二十分殷勤,赶紧找了最好的牙子过来。   于是,这一天。   掌柜带着身后的几个仆从,同牙子一起看了好几个园子,却都是被掌柜的给拒绝了,嫌弃这院子太小了,不够大气!   掌柜的走了一天了也累了,心底里似乎是憋着一股气,有些愠怒的望着面前的牙子。   “我给的赏钱和茶钱可不少,就给我照这样的地方?是看不起我,还是你手下没有拿得出手的园子,若是只有这些,那就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说完,掌柜的拂袖而去。   第二日,便见那牙子笑嘻嘻的上门赔罪,赌咒发誓给找了一处又富丽堂皇又大气恢宏,更兼小桥流水江南风情的院子,只是价格稍稍高了一些。   掌柜的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自然摆出一副多少钱都无所谓,只要宅子自己能够满意的样子。   于是,牙子带着掌柜的去了。   掌柜的在确定了这就是东家大少爷吩咐自己的那间宅院的时候,他大手一挥,十分豪气的开口说道。   “就要这地方了,你去把买家叫到隔壁的清辉阁,爷一边吃茶一边说。”   牙子知道这些富贵人家都是特别讲究规矩的,说难听点儿就是矫情,但是越是这样,他便越是笃定了眼前这人定然是出得起钱的。   掌柜吃了茶,不久之后,牙子就带着甄家那个不孝子走了进来,客客气气的给掌柜介绍道。   “先生,这便是那座园子的主家甄公子。”   掌柜的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甄公子坐下来,又让人给倒了茶。   等到喝了茶,吃了茶点之后,掌柜的才缓缓开口,对着甄公子说道。   “出个价吧,只要价格合适。”   甄公子闻言,嘻嘻笑着,眼中不由得露出了贪婪的目光,冲着面前的掌柜的伸出了十个手指。   “一万两。”   此话一出,掌柜的便皱紧了眉头,一言不发。   甄公子看着掌柜的这样的表情,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了,连忙笑着对着掌柜的又说道。   “我看先生您是诚心要买的,那便给您打个折,八千两怎么样?”   掌柜的还是不说话。   甄公子有些着急,回头看了一眼牙子,眼神之中带着几分求助的目光。   只可惜,牙子是收了掌柜的好处费的,自然不会帮着甄公子这样的纨绔,他笑了笑,低声对着甄公子开口劝道。   “我记得公子对着上一个买家出的价格不过才五千两,当初那家人嫌弃太贵并没有成,您如今还涨价了,是不是太欺负先生是外地人了。给个合适的价格吧,人家也不是傻子!”   牙子的声音压得很低,也是确定对面的掌柜的没有听见的。   甄公子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最终咬咬牙,竟然以四千两的价格成交了。   掌柜的这一次圆满完成任务,甚至还位东家省下了一大笔钱,别提心里头多高兴了。   他立刻同那甄公子签订了买卖契约,从对方手中拿到了房契地契,并且约定好了三日之内让甄家所有人从那园子里头搬出去。   随后,掌柜的又赏了那个甄公子十两银子的吃茶钱,这才同牙子走了。   和牙子结清了账款之后,掌柜的回到了客栈之中,却是并没有直接离开。   他至少要再呆三日,等到甄家全部搬出园子,开始重新装修园子的人进去了,到时候就算是甄家要耍横反悔也没有办法了。   只是,房契地契却是要先让手下人送到章靖那里去了。   等到那位甄公子反应过来的时候,江州刺史府已经命人将这座宅院彻彻底底的围了起来,包括连宅子里头的整修也弄得差不多了。   而这个时候,甄公子手上头的四千两银子也已经吃喝嫖赌花光了。   而甄公子到底还是有些酒肉朋友的,正好从酒肉朋友那里听到了关于这个宅子的事情。   “据说当今圣上南巡要路过江州府,江州府刺史章大人已经将你家原本那座省亲园子拿来做行宫了,如今正在叫人栽种花植,正好用的是我家的花,因而我知道一些消息。”   说到这里,那酒肉朋友呵呵笑了一声,凑近了甄公子挑了挑眉问道。   “怎么样?你可不是大赚了一笔了?”   虽然当时是宅子是自己卖出去的,价格也是自己定的,买卖契书也是自己签的,但是刚刚被妓院扔出来的甄公子就是心里不服啊!   若是他早知道这个宅子是要用来给江州府作为皇帝南巡的行宫的,当初怎么可能四千两银子就卖掉了?   不多捞个十几万两银子,怎么对得起这座省亲园子?!   毕竟是皇帝要住的地方,想来上头一定是批下来了不少银子,可不能够让章家自己捞了,毕竟章家已经这么有钱了,还要欺负他这等穷人吗?   看着甄公子一副后悔欲死的样子,酒肉朋友吃了一片放在桌子上的牛肉,嗤笑了一声问道。   “怎么?卖便宜了?”   甄公子闻言,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怨恨之意。   “当初买我宅子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富商,我就是为了这个才将宅子四千两就贱卖了。没想到竟然是章家的托,就是为了便宜买了我那宅子,简直就是血亏!”   酒肉朋友闻言但笑不语。   这省亲宅子四千两的的确确是卖便宜了,按照江州府如今的房价,到底是甄公子吃亏了。   只是,谁也没有拿着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面逼着他卖,他自己愿意卖了,这有什么好说的。   甄公子看着自己这个酒肉朋友并不帮着自己说话,自己一个人说着也没什么意思,愤愤的喝了一口杯子里头的酒,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旺盛的火焰。   他哑着嗓子,有些懊恼的捻了一个花生米,狠狠地朝着酒肉朋友的脸上直接扔了过去,冲着他说道。   “你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我这话还说错了?!”   那个酒肉朋友也是脑子清楚的,笑了笑开口说道。   “我怎么记得之前你要卖园子的时候曾经说过,只要有人买,三千两都愿意卖了,三千两一到手你就好好拿着钱去买个小宅子安置家人,再娶个老婆,置十几亩地,也足够养活一家人了,安安分分的活过下半辈子了。”   说到这里,酒肉朋友也难得和甄公子说几句真心话。   他将一粒花生米扔到了嘴里,嚼巴嚼巴。   “可是你看看你如今呢,分明拿的比想象之中的要多,却到了现在仍旧还是以前那个你。你亲娘老子还都住在城外的破庙里面,你还是光棍一个,什么都没有。”   话音刚落,面前的桌子就被掀翻了,上面的菜七七八八落了一地,盘子酒杯也是碎的到处都是。   只见面前的甄公子面容扭曲,那样子看起来仿佛是要吃人一样,他扭曲的面容转向酒肉朋友,凶神恶煞的说道。   “不帮着我也就算了,还要说这样的风凉话,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吗?老子家里头当年非但有钱还有权,要是当年遇上你这样的,给老子提鞋都不配!”   说完这话,他猛地蹲下身,从地上抓起那一只还没动过的烤鸡,冷哼一声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只留下酒肉朋友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奈而又带着几分怒意的叹了口气。   “你看看现在愿意在你饿肚子的时候请你吃顿饭的人还有谁,除了我你哪里找去!没良心的杀才,早晚被人打死!”   那酒肉朋友朝着甄公子的背影啐了一口,气得直喘气。   直到看见楼上走下来一道人影,他才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客客气气的冲着下楼的人做了一揖。   “章大少爷。” 第四十章   章靖身上穿着一件浅青的丝绸袍子,袍子底部绣着翠竹, 很是飘逸的样子, 再配上他那张很有欺骗性的脸, 怎么看都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翩翩佳公子。   章靖笑了笑, 对着面前的人低声说道。   “辛苦你了, 季升。”   季升闻言, 不由得叹了口气, 忍不住对着章靖问道。   “那个杀才, 章大少爷有必要为了他费苦心吗?听不进去也就算了, 就让他自己饿死去吧!”   章靖听季升这么说,也是略显得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季升说道。   “那姓甄的自己作死也就算了, 不用管他,只是你们家到底是世交,到底还是要帮衬着些两个老人。他们如今是无依无靠,只能够在破庙之中勉强栖身,着实可怜。”   季升看着章靖递上的那张二百两的银票,自然是明白了章靖的意思。   他笑了笑,对着章靖说道。   “章大少爷放心吧,我会叫人在破庙边上盖个木屋让两老勉强栖身, 每三日送些吃喝衣物过去也就是了, 至于钱财就算是给他们了, 他们也是留给姓甄的那个不孝子。”   章靖笑着拍了拍季升的肩膀。   “你不算太坏, 姓甄的这么对你, 你到底还是顾念着帮着照顾父母的。”   季升不置可否,呵呵笑了两声,晃了晃手中的二百两银票。   “二百两银子足够两个老人过完下半辈子了,两个老人吃吃喝喝能用多少钱,至多加上城里城外的车马费,一年花个二三两银子也就够了,是章大少爷有善心,而非是我。”   章靖闻言,知道对方这是讨好自己才如此说,也就不接话了。   “园子里头的花木好好栽种,这是当前最紧要的事情。”   说完,章靖就走了。   季升也是明白了章靖的意思,往后有机会再合作。   等到了五月里的时候,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终于是住进了园子里头。   园子叫做畅心园,是章靖取的,章廷治觉得挺满意的,就直接征用了,至于给两天的亭台楼阁取名的任务章靖当时就没跟着去,而是章竣小弟弟和几个门客跟着章廷治去了。   据说结果章廷治十分满意。   入园当天,也是章廷治亲自陪着皇帝进的院子,章靖没有跟着去,在家陪着老婆,章竣小弟弟也呆在家里看书,并不对这些感兴趣。   几日之后,据说是江边要有一个烟花大会,章廷治在江边的熙涯阁摆了一桌酒席,熙涯阁正好是用来看烟花最好的位置,而皇帝也让章廷治带着全家出席。   如此一来,谁也跑不了了。   晚间,章靖跟着章廷治入席,在熙涯阁三楼正中的雅间之中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皇帝就带着人浩浩荡荡的来了。   章廷治连忙带着全家跪迎。   跪在地上的章靖听见了一道中气十足的中年男人的爽朗笑声,一边招呼着所有人起来,一边亲自上前扶着章廷治起来。   “既然是在外面,那就不用如此拘礼了,随便坐吧!”   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在场的所有人还是站在那儿,等着皇帝最先坐在了上首,这才让皇帝这一次带在身边的宠臣和皇子随从坐了下来。   之后,才是章家人入座。   烟花大会还没有开始,一张张桌子上头也都摆着一些茶果点心,每一样都是精心准备的。   皇帝吃了茶,有挑了果子用了,很是满意。   随后皇帝才微笑着对着章廷治笑着问了几句,章廷治都是对答如流,引得皇帝很是满意。   就这样一行人坐了一会儿,忽然皇帝开口问了一句。   “朕记得你有一个儿子今届中了举人,就是发明了新式借贷记账法的那个。当时朝中有爱卿专门写过一封奏折交于朕。”   章廷治闻言,便知道皇帝说的是章靖。   对于自己的儿子能够做出于国于民都有利的东西来,章廷治自然很是自豪。   只是,那个新式借贷记账法最终没有推行的缘故章廷治自然也是明白,他虽然刚正不阿,却也不是那种一味只会往前冲的蠢材,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的抱怨,只是将章靖叫了出来,好好的介绍给了皇帝。   “犬子愚钝,不过是寻常玩闹所做,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章靖,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愚钝?若是这样的都叫做愚钝,那恐怕普天之下就没有聪明人了。朕瞧着非但聪明,人也长得极好,似乎同朕的六皇子年岁相近”   此话一出,章靖立刻垂头答话。   “草民今年刚刚二十一。”   皇帝闻言,不由得笑了。   他伸手指着坐在那儿的一个穿着墨色锦袍,头戴着玉冠的英俊青年。   “这是朕的老六,今年也刚好弱冠。”   章靖下意识的抬头,就看见了一张异常熟悉的脸孔。   无数的信息刹那间涌入脑海之中,令得他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半晌无法动弹。   也是在这一瞬间,之前那些章靖想不明白的地方,忽然间也都想明白了。   有关于他爹为什么被皇帝忘记了十几年,忽然之间就想起来了;为什么昭小侯爷三番四次来江州府;为什么……   章靖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容,冲着六皇子行了个礼。   “见过六皇子。”   那人墨色的眸子深沉似海,看着章靖半晌,缓缓点头,清冷的语调如同千年的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叫我奕宁就好。”   章靖的脸上仍旧是那样疏离的笑容。   “不敢。”   那人什么话也没有说,重新又坐了下来,低头,修长的指甲轻轻的抚摸着面前白瓷茶杯的杯沿。   皇帝见此,轻轻一笑,又对着章靖说道。   “他原本就是这个性子,清冷孤僻的很,就是朕同他说几句话他有时也不肯说话,倒是很给你面子。你们既然有缘,那边好好相处。若是等你明年能够考取一个进士功名,朕便让你入翰林院,到时候做个侍读学士陪着老六读书。”   一般来说,入宫伴读的大多都是皇亲贵胄,最少也是皇帝近臣的子嗣,章靖能够得到皇帝这样一句话便足见章靖的确是颇合皇帝心意。   章靖虽然并不愿意给皇家的皇子做陪读,但是恩还是要谢的。   章靖谢完恩,皇帝便让人搬了椅子放在自己的下首,叫章靖坐在他身边。   章靖自然不能够拒绝,只能够陪坐着。   皇帝又问了不少话,章靖都一一回答了,至于答得怎么样,章靖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对于答不上来的,他就装傻。   幸好,烟花大会已经开始了,当天空之中升起第一道灿烂的火花的时候,皇帝的目光就始终被吸引在了天空之中,便也没有再问章靖些什么了。   江州府有一个县是专门制作烟花的,因此烟花工艺十分了得,这一次又是精心准备过的,因此这场烟花比之宫里面的怕是也要高上一筹。   章靖再好的工艺也见过,自然是没什么所谓,但是皇帝却是在放到高潮的时候站了起来,似乎是很有兴趣的样子。   皇帝都站起来了,这些人哪里还能够站着?   于是,所有人的站了起来。   章靖悄悄伸手,将站在后头的林氏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温柔无比的搂着她,让林氏靠着自己的肩膀,一只手捂着林氏的耳朵。   章靖知道,林氏喜欢看烟花,但是却怕这种会爆炸的东西。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林氏靠在章靖肩上的脑袋忽然动了动,目光猛然间就望向了前方的那条河里头,忽然惊呼出声。   “小心!”   章靖是最早意识到了林氏的反应,他顺着林氏的目光也是看到了河面上情况,面色瞬间一变。   有弓箭手!   只可惜,林氏的声音在天空之中迸射出的烟火声里头实在是太过微弱了,除了章靖并没有人听见。   也许,皇帝是听见了的。   但是,他被眼前的烟花所迷惑了,并没有去理会林氏的那一声尖叫。   几乎是出声的同时,林氏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她二话没说,快步上前,伸手猛地扯住了皇帝的衣服,直接将皇帝猛地往后一扯。   然而林氏的力气到底是小了一些,扯住皇帝的位置也不太好,因而皇帝不过是踉跄了两步,却并没有避开弓箭手的射程。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道谁也没有听见的铿的一声弓弦声,一道羽箭破空而来。   章靖见势不好,整个人都挡在了皇帝面前。   羽箭入肉的声音,温热的鲜血喷溅,章靖只觉得不过一瞬间的疼痛,他浑身无力的倒了下去, 耳边是一帧一帧的叫声在耳边不断地放大,缓慢。   章靖什么都看不见了,眼前只是一片深深的黑暗。   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了一道星光一般的璀璨光点,一跳一跳的,有些可爱。   章靖笑了笑,虚弱的对着那道星光问道。   “系统,我在这个世界里能够无限复活是吗?”   系统的星光闪烁了一下,黑暗之中愈发的清晰,回答的机械音似乎是带着几分开心的味道。   “是的,宿主尽可放心,您现在已经死了,系统正在寻找死亡点,传送过程可能有些辛苦,请宿主忍受一下下,很快就过去了。”   章靖还没有来得及说一句“等一下”,眼前便一阵天地摇动,整个世界都仿佛正在晃荡,霎时间天旋地转。   章靖的胸口只觉得被狠狠的挤压了,有一种内脏都要被呕出来的感觉袭来,让他整个人都恨不得再死一次。   终于,章靖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前一道刺眼的光芒赫然刺向了章靖的眼睛,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蜷缩起来,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章靖不知道自己多少天没吃东西了,只觉得喉咙里面汹涌出酸腐的液体,喉咙里头刺剌剌的疼,耳边是放大的喧嚣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忍不住暴躁起来。   章靖猛地推开了距离他最近的人的手,声音里头带着几分沉怒。   “别吵了,烦!”   章靖伸手,去抹掉自己唇角的腌臜物。   这时候,一道柔和的身影坐在了床头,抱住章靖的上半身,让章靖靠在她的身上,小心翼翼的给他一口一口的喂着水。   章靖终于一点一点的缓过劲来了,睁开眼睛看到了面前的林氏那张极为憔悴的面孔,他伸手,握紧了林氏的手,极为温和的说道。   “婉如,我回来了。”   林氏听见章靖的这句话,眼泪哗的一下就掉落了下来。   章靖看见林氏一落泪,整个人都不由得慌了,下意识的伸手抱住了林氏,也顾不上自己胸口的箭伤,紧紧地搂住了林氏的。   “对不起,对不起……”   章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看着这样憔悴而又哭泣的林氏,只能够反反复复的说着这三个字。   大概是林氏哭得太不像样子了,站在了一旁的姚氏下意识的咳嗽了一声。   林氏这仿佛才回过神来,用帕子揩了揩眼泪,轻轻的推开了章靖,脸上不由得泛起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对着章靖开口说道。   “你一趟就是两天,如今见你醒了,我也是高兴坏了,这么多人瞧着呢!你赶紧放开我!”   章靖看着林氏这憔悴的样子,刚哭过的脸上带着几分憔悴苍白,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过可怜了一些。   章靖心疼坏了,赶紧让莺歌扶着林氏下去休息。   然而抬眼却看见坐在了地上的莺歌,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推开的人是一直陪着林氏在身边照顾自己的莺歌。   章靖略显得有些抱歉,笑着对着莺歌说道。   “你们也是辛苦了,房里头伺候的赏三个月月钱,外头伺候的也赏一个月月钱。”   说到这,章靖想要伸手将莺歌扶起来。   莺歌却是不敢,生怕碰着章靖心口的伤,赶紧扶着床沿自己站了起来。   章靖让莺歌扶着林氏先下去休息了,随后又喝了药,那样子看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伤口有些疼,其余的并没有什么大碍。   姚氏也熬了两天了,如今撑不住叫章竣和幺妹儿一起扶下去了。   将所有房中的丫鬟婆子都赶了下去之后,章靖的房间之中只剩下了章靖和章廷治两个人了。   章廷治在床边坐了下来,温和的给章靖拉了拉被角,语气之中带了几分叹息的味道。   “辛苦你了,只是你这孩子也太傻了,这一箭刺进了你的心脏,若非是运气好,你恐怕就要活不下来了!”   章靖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若非是知道自己不会死,章靖恐怕要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为了皇帝挡这一箭,毕竟生命只有一次。   但是,这件事情他谁都不能告诉。   章靖只是问章廷治。   “此番竟然在江州府境内有刺客出没,陛下一定万分震怒。”   章廷治闻言,只能苦笑,轻轻拍了拍章靖的肩膀,低声说道。   “圣上已经下令让江州府和负责这一次护卫的镇海卫和金山卫,还有一直负责陛下近身安全的亲卫军彻查此事,十日之内必须有一个交代。”   章靖靠在床头,背后垫着一个枕头,有些吃力的歪着,但是看起来精神还算是不错。   “父亲放心,就算是此番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有着我舍身救驾的功劳垫底,陛下不会太为难江州府。”   这话,章靖懂,章廷治自然也是懂的。   他难得慈爱的看着章靖,眼神之中却是多了几分愧疚之色。   “此番多亏了你了,这件事情我会想办法,你好好养着,一定要把身子养好了。”   章靖现在的身体其实已经很好了,系统已经将他的身体恢复到最佳状态了,只是胸口的箭伤仍旧是在,疼痛也仍旧是在,而且伤口恢复的状况最多只会比普通人好那么一点点。   否则的话,让一具被射了个对穿的身体一夜之间毫发无伤,章靖估计是要被送去太医院解剖了。   章靖点了点头,看着章廷治下巴上的青色胡茬,嘱咐了一句。   “父亲也不要太过劳累了,一定要保证自己。”   章廷治点点头,正要离开。   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就走进来了一个人,身高高挑削瘦,面容棱角分明,带着几分冷冽的味道,走路带风,扬起他纯黑色的袍角。   章廷治看着朝着这里走来的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六皇子。”   六皇子停在了章廷治的面前,微微颔首。   “听说章靖已经醒了,父皇命我过来看看章靖。”   六皇子这样说着,对着身后跟着的侍从吩咐了一句。   “将这些东西都放这儿吧。”   于是,后头那些浩浩荡荡跟着的人赶紧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堆在一起,俨然成了一座小山一般。   章廷治瞧见了这些东西,不由得也是惊疑。 第四十一章   六皇子也是看出了章廷治的疑惑,脸上仍旧是一成不变的冰冷, 语气却是渐渐的温和了一些。   “章靖救驾有功, 这些是父皇的赏赐, 礼单在李宣手上。”   他说完, 抬脚就朝着屋子里头走去。   “我去看看章靖的伤。”   章廷治自然不能阻拦, 只是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的丫头们熟练的登记上次, 然后入库。   而屋子里面, 章靖挑了一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斜靠着, 六皇子则是站在床头看着章靖, 半天没有说话。   章靖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半天蹦不出一个屁响的家伙。   还真的是以前一模一样啊,就算是身份变了也没有半点改变。   章靖只好自己开口对着六皇子笑着问了一句。   “陛下让六殿下过来看看我, 六殿下不会真的就只是过来看看我吧。”   六皇子抬眸, 那双漆黑深邃如夜空的眸子就那样望着章靖,半天之后才憋出了两个字。   “谢谢。”   章靖噗嗤一声乐了,笑得胸口疼,他赶紧憋住,不敢笑了,只是意味深长的望着六皇子。   六皇子也是对上了那样的眸光,却无比的认真。   “我说的是认真的。”   章靖看了六皇子好一会儿,终于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叹息一声。   “我也是明哲保身, 你不用太谢我。”   六皇子忽的勾起唇角, 微不可查, 却叫人觉得异常的妖异, 全然不似平日的那种冷酷严肃。   章靖看见这一抹笑容,也是笑了。   他问六皇子。   “都这样了,陛下还继续南巡吗”   六皇子点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又是老半天的沉默,章靖才听见六皇子缓缓的对着章靖说道。   “哪怕是为了皇室的颜面,就算是再来一次暗杀,这南巡也要按照之前的程序完成。”   继续南巡也在意料之中,幸好江州府已经是最后一站了。   只是听着六皇子这么说话,章靖着实是觉得有些累。   现在皇帝意思明显,是想要在百年之后将这皇位留给新找回来的六皇子的。   可是,六皇子这不爱说话的毛病要改啊!   如今他们是朋友,说说话什么还行。   可若是那一日坐上了那御座,上朝之时一句话不说,只是摆着这张冷脸用那种深邃冰冷的目光别人,满朝文武急着就是要将满朝文武吓死啊!   只是,这番话,章靖自然不会告诉六皇子,只是对着六皇子说道。   “听说陛下今日去了江州府之下的淮水镇,六殿下不跟着去?江南出美人,淮水镇尤甚,六殿下没有兴趣吗?”   六皇子仍旧是面无表情。   章靖叹息一声,缓缓的扶着床头起来,踢踏上了脚上的鞋子,有些摇摇晃晃的走到了柜子边上,抽出第三层的屉子,从里头拿出了一柄镶嵌着一枚拳头大的鸽子血的匕首。   章靖转身,将那柄匕首放在了六皇子的手中。   “这东西原本就是六殿下的,如今形势未明,六殿下拿着防身吧。”   六皇子低头,接过了匕首。   这一次,他没有拒绝。   六皇子终于对着章靖说道。   “那日的杀手虽然都死了,但是他们的身份已经查明。”   章靖有些累了,他靠着柜子,目光有些辛苦的望着面前的六皇子,平静的听着六皇子继续说这件事。   “这和当年父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办的一宗案子有关。十三年前,北方蝗灾,三百万两赈灾款被河清府上上下下数十位官员瓜分干净了,最终到了灾民手上的只有敷料和米糠,之后死了十几万的灾民,甚至还有被逼的无路可走的百姓自发组织了起义军。先皇震怒,便派当时还只是太子的父皇去查这件事情。”   六皇子似乎很少说这么多话,一时间有些不太舒服,他停顿了很久,将目光落在了章靖的身上。   他看了章靖一会儿,似乎是意识到了章靖是一个伤患。   于是,六皇子只好自己朝着桌边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给章靖倒了一杯水。   “这件事情甚至和天子近臣有关,父皇知道这事不能再查了,若是再查下去,很有可能大半个朝堂都要被落下水。于是,父皇便也没有再深入查下去,只是杀了十六个涉事官员,这件事情就这么了了。”   章靖闻言,稍稍动了动,却因为疼痛吸了一口气。   他喝了一口手边的茶,望着六皇子忽然问道。   “你觉得这件事情陛下做错了?”   六皇子摇头。   “父皇是天子,天子是不会犯错的。”   这话就有些万金油了。   章靖无奈的耸了耸肩,紧接着就听见六皇子忽然又说了一句。   “如果当时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盘太大了,若是挖得太深会动摇国本,只能够这样就算了。”   六皇子一口将手中茶干了,继续说道。   “当年护送军粮的有一个与父皇交好的统领也在其中,父皇答应他帮他好好照顾家中老小,谁知道后来父皇派人去接的时候,那统领一家老小七十二口人全都被屠光了。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统领手下的私兵全数越狱,再也不见踪影。那些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不过二十三岁,年纪最小的只有十四岁。”   章靖大概是明白了。   “如今是这批人前来复仇?”   十三年的时间,足够这些人成长,而皇帝已经在繁杂的朝政和勾心斗角之中逐渐步入了暮年。   章靖叹了口气,只是冲着六皇子感叹了一声。   “你父皇也着实太狠心了一些。”   六皇子看着章靖许久,忽而冷嗤。   “你当真是以为那是父皇动的手?”   章靖耸了耸肩,继续装傻。   六皇子叹了口气,也是带了几分无奈。   “你好好养着吧,我先走了。”   六皇子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转身就要走,却听见章靖又叫住了他。   六皇子回头,看见章靖靠在柜子上,冲着他伸出了手。   这个人实在是太过无耻了。   六皇子冷着脸,看着章靖老半天,最终还是伸手扶着章靖躺回了床上。   只听见章靖安慰六皇子。   “六月初七是陛下归程之日,这些人想必不会万里迢迢一路跟着你们的车马,且不说路上守备众多,他们行动起来也太过显眼,想来是会在江州府动手的,因而这几日若是安全了,便也无事了。”   六皇子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章靖,目光之中多了几分真情实意。   “你早点好,过来帮我。”   章靖笑着点点头,望一眼门口,对着六皇子说道。   “我便不能够送殿下了,六殿下自己回去吧。”   六皇子点点头,正要回去,似乎是才想起来什么事情,他回过神,取出一个药瓶扔给了章靖,开口说道。   “这个是秦昭让我给你的,说是宫中的疗伤秘药,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章靖知道,六皇子口中的秦昭就是昭小侯爷。   自从之前的几次接触之后,昭小侯爷显然是将章靖当成了兄弟一般,这一次若非是跟着皇帝身边保护皇帝,恐怕是早就过来看他了。   章靖捏着那雕花玉瓶,上头雕刻的花纹十分精致好看,笑了笑让六皇子帮着自己谢谢昭小侯爷。   这所谓的宫中秘药不一定有章靖自己配的药好用,但是心意最重。   六皇子就这样走了,之后的几日皇帝身边除了一个太监日日过来看病,也只有章廷治偶尔过来,其余时候便是林氏和姚氏和幺妹儿陪在章靖的身边。   章靖倒也惬意,毕竟林氏温婉,姚氏虽然强势,但是到底是关心自己的这个儿子的。   至于幺妹儿,那就是一个萌萌哒的小开心果,几乎要将章靖萌化了。   每当章靖靠在床头看医书的时候,幺妹儿就手里头拿着章靖给她做的山楂片,一边含着,一边好奇的探出脑袋将目光落在了医书上头,好奇的睁着一双黑漆漆的滴溜溜的眼睛。   “大哥哥,你在看什么啊?”   章靖看着幺妹儿实在是好奇,便也一一给幺妹儿讲了。   谁知道这一讲,幺妹儿竟然极有兴趣,每日都缠着章靖讲医书,让章靖十分高兴。   于是两个书虫就这样一起窝在床上看书,章靖给幺妹讲,幺妹仔仔细细的听着,顺便拿到了许多章靖做的好吃的果干。   日子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下去,期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章靖的伤好的挺快,早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但是家里人都不许,连幺妹看见了都教训他已经是大人了还不知道爱惜自己,章靖只好继续躺着,身上都快要能种蘑菇了。   不过幸好,幺妹能用果干和山楂片还有一些糕点买通,章靖还能时不时的带着幺妹两个人在院子里面走走。   除了脸色仍旧苍白和胸口的那一道疤,其实章靖身体好的已经能够和林氏进行一晚上的某种不可描述的和谐运动了。   只是所有人都当章靖是个病号,包括林氏。   于是,每一个寂寞的晚上,章靖都很不得仰天长啸,请不要再怜惜我了!   六月初六,皇帝在江州府的最后一日。   章廷治带着两个儿子去了留春园陪着皇帝用膳,这一会家里的女眷并没有跟着一起来。   留春园的江水芳汀,晚宴便在这里。   经过重重的守卫,章靖才跟着到了江水芳汀,不过江水芳汀之中倒也没有护卫,只是皇帝坐在上首,下面是六皇子,还有包括昭小侯爷在内的几个宠臣。   章靖这才发现,之前一直跟在昭小侯爷身边的那位小郡主也在,只是之前在春熙阁的时候章靖第一次见皇帝,忙着行大礼,又被六皇子的事情震惊到了,于是直接忽视了那位小郡主。   小郡主看见章靖和章竣小弟弟,脸上立刻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特别是看到章竣小弟弟的时候,眉眼间甚至带着几分看旁人都没有春色。   章靖抿唇而笑。   而身边的章竣小弟弟仍旧是一脸严肃的样子,越来越和以前的章靖有几分相似,就好像是一个老学究一般,也不知道小郡主是如何看上他的。   皇帝似乎是很喜欢章靖,又让章靖坐在了下首。   章靖看了一眼六皇子,又看看正在对着自己笑的昭小侯爷,无奈做到了皇帝的下首。   昭小侯爷就在章靖的右手边,两个人挨得很近,见章靖坐了下来,昭小侯爷笑嘻嘻的问道。   "伤养的怎么样了?陛下之前派去的太医说没什么事情,又说看你脉象已经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可是当时你中箭还在昏迷之中,箭头也是刚刚取出,当时血流如注,箭头入肉四寸多,任谁看了都不是没事的样子,父皇本就在气头上,听了那老庸医一番话,直接将他臭骂一顿,让他告老还乡了。"   章靖无语。   心里更是惊骇,恨不得将系统抓出来臭骂一顿,不过幸好谁也不信,才没有让他被抓去切片研究,只是可惜那老太医了。   章靖佯装咳嗽几声,表示自己现在还很虚弱。   只是,不知道怎么的,皇帝也听到了章靖的这一声咳嗽。   旁的不说,到底是救命恩人,见了面多少还是要表示一下关心和爱护的,于是皇帝很是担心的问章靖。   "是不是觉得冷,要不要让太医过来看看?"   章靖淡定的谢恩。   “多谢陛下关心,章靖无事,不劳太医多跑一趟了。”   反正怎么看都看不出来的,若是多让一个太医告老还乡那就不好了。   皇帝只以为章靖客气,淡淡一笑,吩咐人叫了太医过来。   而这位太医显然是总结了前人的经验教训很会做人,虽然诊脉诊出来章靖没啥事,甚至是活蹦乱跳的让人诧异,但是这位太医还是对着皇帝说道。   “章大少爷的伤好的挺快,但是身子仍旧不好,还需要静静养着。”   皇帝闻言,倒是放心了一些吩咐人道。   "今夜就让章靖住在园子里头吧。"   章靖也不能不答应,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竟然让他住在九龙潮水阁的西厢。   章靖叹了口气。   这皇帝终究还是谁都不愿意相信啊。   他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章廷治,又转头用眼神示意章竣小弟弟别激动,他不会有事的。   幸好,章竣小弟弟还是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冲动,什么时候不能冲动的,他抿着唇,目光发冷,双拳紧握最终还是忍住了。   皇帝让人将章靖送去了九龙潮水阁的西厢,很快便也没有什么心思继续和人喝酒闲聊了,显然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如同他所表现的那样镇定。   于是,这场夜宴也就散了。   章靖到了西厢,原本准备洗个澡,却不想有太监来敲门,说是皇帝传章靖一起去下棋。   章靖翻了翻白眼。   之前不是还让他好好休息养伤的吗?   脸疼不疼?! 第四十二章   皇帝脸疼不疼章靖不知道。   但是章靖知道,如果他不答应了去, 恐怕他就要脖子疼了。   他可没有任性的资本。   于是, 章靖换了衣服, 开了门, 跟着那太监直接去了正堂。   正堂之中, 香案苦茗已经摆上了, 章靖行完礼, 扫了一眼放在那儿的棋盘, 又看看坐在棋盘前头的皇帝, 大约知道皇帝找自己来是来下棋的。   皇帝笑着对着章靖招招手,眉眼间带着的都是笑意, 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冲着章靖说道。   “过来坐吧,长夜漫漫,朕无心安寝,便想到你了,让你过来陪陪朕。”   静室之中,所有人都已经退下了,只有章靖陪着皇帝正在下棋。   袅袅的白烟带着香甜的味道从香炉之中升腾而起,室内的放冰的箱子前头有一个滚轮小扇正在摇曳着, 扇动着带着香味的凉爽水汽扑面而来。   章靖执黑子, 已然是将白子团团包围, 显然没有要让一让对面那九五至尊的意思。   皇帝抿着唇, 正在思索着下一步的棋, 章靖也沉默着并不开口催促。   倒是皇帝自己落下一子之后,先开口问章靖说道。   “这些贼人安静了这些日子,如今已经是最后一日,外头重重守卫,你觉得他们会从什么地方进来杀朕?”   章靖一愣,抬头看着皇帝。   为什么皇帝会如此直白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章靖垂头思索,手中的棋子随意放在棋盘之上。   几句之后,耳边忽然传来了皇帝哈哈的笑声。   “你输了!”   章靖闻言回神,目光落在棋盘之上,不过几子的功夫黑棋就被吃掉了一大片,他无话可说。   唇角抽了抽,章靖立即起身,冲着皇帝拱手恭维道。   “陛下棋艺精湛,学生难以企及。”   章靖直起身,就看见了皇帝看着自己的眼神,其中泛着浅淡的笑意,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让章靖坐了,示意再来一局。   他一边伸手收着棋盘上属于自己的白子,一边对着章靖说道。   “同朕之间不用这样客气,不过是一盘棋而已。”   章靖这才坐下,收走棋盘之上的黑子。   一局棋重新开始。   只是,章靖未免下的有些心不在焉。   皇帝说得对,这些贼人到底会用什么样的办法来刺杀皇帝。   整个行宫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难不成这些人还真的能够上天入地不成吗?   章靖这样想着,反复琢磨。   今夜无风无月,连星光都多暗淡,反而衬托的外面的蛙鸣鸟叫多喧嚣,怎么看都不是适合从天而降的时机。   更何况,这园子虽然三面绕水,却不靠山,四周皆是平坦一片。   即没有高处,又如何实行这从天而降。   章靖琢磨到这里,忽而脸色剧变。   他猛地站起,将手中的黑子随手一扔,乱飞的棋子惊扰了专心棋盘的皇帝,令得皇帝错愕的抬头看着章靖,脸上已然带了几分怒容。   “章靖,你!”   章靖却是来不及解释,拖起坐在榻上的皇帝就往外走,也不顾太过用力会牵扯到自己的伤口,反而是越走越快。   “陛下,这里有危险,快走!”   皇帝原本还一头雾水,并不愿意被章靖带着乱窜,结果一听章靖这话,跑的比谁都快。   到了后头,章靖几乎是被皇帝拽着跑。   两人好不容易出了正室,跑出廊檐之下,皇帝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一直打算朝着外头的月亮门跑去。   可身后已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霎时间,火药浓烈的刺鼻味道弥漫而起,巨大的火焰如同吞噬一切的猛兽破屋而出,屋宇倾塌,整个天地间都剧烈震动。   章靖来不及多想,直接将皇帝扑倒在地上,然而炸药卷起的风暴仍旧还是将两人扔了出去。   等到章靖护着皇帝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眼前一片狼藉,惨叫声不绝于,满地都是扶倒在地上的人,有的人来不及躲避重伤不起,但是更多的人还是灰头土脸,躲过了一劫。   章靖扶着皇帝起来,晃了晃严重耳鸣嗡嗡作响的耳朵,很久之后才稍有缓解,对着皇上说道。   “陛下,这些人怕是打地洞出来的,这几日在您的屋子下头埋了大量的火药!”   而这些日子,之所以如此平静,想来这些人都是在做准备。   皇帝也立即明白过了,冲着听到动静带着人冲进来的六皇子和昭小侯爷还有章廷治红着眼睛吩咐道。   “给朕去找!找地道,找火药的出处,找那些乱臣贼子。”   这个时代火药都是由官方统一管理的,既然是如此巨大重量的火药,那么来源想来也就这么几个地方。   昭小侯爷和六皇子带着人走了。   章廷治却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深深看了一眼章靖确定章靖安然无恙才复又开口道。   “陛下,容臣留下照顾,此番有所伤亡,如今阖府上下乱成一团,还需要人手。”   皇帝睨了一眼章廷治,再看看救了自己两回的章靖,即便是心理头不满意也不好说些什么,点头吩咐章廷治从外头再请大夫进来医治伤患,帮忙妥善安置。   如今九龙潮水阁是不能住了,就算是现在灭了火,边上东西厢的暖阁都还好好的,皇帝也绝对不敢再住了。   另换了一地方住,安顿完了之后,皇帝抬头看着一直跟随左右的章靖,这才对着章靖关心道。   “一会儿让太医给你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   章靖之前的伤除了疼痛还在,其实已经全好了,至于刚才爆炸的余波除了有些蹭破皮倒也没什么,便笑着推拒了。   “只要陛下安康,学生哪里都好。”   皇帝听过无数的逢迎拍马,但是就觉得章靖的话听得耳朵特别的舒服。   在太医给他看诊之后,皇帝还是没有忘记章靖,顺便让太医给章靖也把了脉,在确定只是受了轻伤之后也就放心了。   过了不久之后,章廷治便带着人前来禀报。   大火扑灭之后,自九龙御水阁的正室底下挖到一个地道,地道里面填满了炸药,而且还有多具被炸得血肉模糊来不及逃跑的尸体。   经检查,是那一帮杀手之中的人。   那样子就好像是炸药不小心提前引爆了,所有的杀手都没有能够逃出去。   有的人因为距离近被卷进去炸成碎片,而有些则是试图跑了,却不想炸药威力太大,还是没有逃出去。   这些杀手逆天而行,刺杀帝王,最终被老天惩戒,功亏一篑。   这样的猜测一出,事情就算是了了一大半了。   章靖却并不这么认为。   是不是,太巧合了一些?   可是,之前那样巨大的爆炸,若非是最后一刻章靖忽然醒悟,皇帝怕是跑不了。   章靖低垂着头,没说话,却总觉得隐隐不安,可是又说不出具体。   劳累了这么多日,即便是铁打的人在意识到这件事情进入尾声之后便也下意识的松懈下来。   不管是皇帝,亦或是在场只受了些小伤仍旧还在随侍的宫人们神情都是有些怏怏的。   章靖其实也很累,眯着眼睛想睡觉。   门忽然被打开,有风灌进来,伴随着浓重清冽的药香刺激着鼻子,章靖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一些。   一个拿着膏药的药童走了进来,那是给皇帝用的。   方才皇帝跑的太快,又被章靖忽然扑倒,不慎扭了腰。   章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个普通的小药童,他看起来似乎是有些局促,拿着膏药的手一直在颤抖着。   门到软榻的距离不多十几步,他磨了很久才走到床边。   俯身跪下,将手中的膏药小心翼翼的放在烛台上头烫开,上头干涸的墨色药膏渐渐融化,在摇曳的烛火之下泛着乌黑油亮的光。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头弥漫着极为浓烈的药香,刺激的章靖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忽觉不对,飞快上前,一脚踹将试图要把膏药贴在皇帝身上的药童踹飞了出去,怒喝出声。   “拿下此人,他要谋害皇上。”   却不想,卫兵还未来得及上前,那人就已经就是一滚从地上站起,手中的膏药一扔,袖管里射出两道飞箭朝着榻上的皇帝射去。   皇帝猛地从榻上翻身起来,一把拉过侍立在身边的太监当在自己面前。   毒箭入体,见血封喉。   皇帝这一骚操作却是让章靖愣了片刻,等他回过神,那此刻已经掏出匕首欺声上来。   皇帝丢开尸体急忙滚下床,这才躲开那刺客。   那此刻却是穷追不舍,皇帝几乎多无可躲。   忽的破窗之声传来,一道黑影鬼魅般出现在刺客身后,寒光一闪,刺客脖颈上划开一道血线,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呻吟就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六皇子收起带血的匕首,看着地上连滚带爬甚是狼狈的皇帝,眼底平静,单膝跪下。   “儿臣救驾来迟,还请父皇恕罪。”   仍旧还有些懵逼的章靖闻言,也是顺势下跪,垂头道。   “学生愚钝,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从地上起来。脸上落满了寒霜,他睥睨一眼章靖,又看看六皇子,半晌才道。   “起来吧,你们都是好孩子,别没事就跪跪跪的。”   说完这话,皇帝抬了抬下巴,又对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质问道。   “这是你的人?”   太医看了一眼地上死的不能再死的药童,吓到匍匐在地上,结结巴巴的回禀。   “微臣不知,微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太一说完,便开始一个不停的磕头,直将自己磕得血肉模糊。   皇帝就那样冷眼看着,一动不动。   最终还是六皇子上前,揭开了地上尸体脸上的人皮面具。   “果然有人混进来了。”   皇帝的面色愈发严肃。   “查!一个也不能放过!” 第四十三章   事情已经了了大半,既然有了方向那就好查多了。   章靖坐在暖阁里头, 手里端着茶盏慢悠悠的喝着, 抬头看一眼坐在上首的皇帝, 抬起手, 打了一个哈欠。   已经是后半夜了。   排查了所有人之后, 才发现趁着爆炸之后混进来的人还有十数人, 都是为了以防万一来补刀的。   他们似乎是才猜想到了, 那□□很有可能炸不死皇帝。   所以, 才打算趁乱混进来再次刺杀。   毕竟, 围的铁桶似的行宫里头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松懈下来,想来不少人都以为这是那些匪徒最后一战, 打算玉石俱焚了。   皇帝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他抬头,居高临下的望着面前一字排开,跪在地上的那些劫匪。   这些人毫不畏惧,一个个挣扎着扬起头,用无比憎恨怨毒的目光死死盯着皇帝,像是一条条叫人心惊的毒蛇。   皇帝并不畏惧这样的目光,只是缓缓的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缓步朝着他们走去。   “为什么, 这么痛恨朕?”   此话一出, 一口唾沫便飞了过来, 高度不够并没有能够吐到皇帝的脸上, 但是仍旧还是沾在了他的袍子上。   在场的人当即大惊, 狠狠用刀鞘朝着那个吐唾沫的男人背上砸去。   那男人被砸的一下趴在地上,原本就受了重伤,如今更是狠狠吐了几口鲜血。   可任是这样,他还是满脸的笑容,眯着眼睛抬头看着皇帝,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怨毒之色。   “昏君,我就是死,浑身的肉都烂了,也要剜下一块来,恶心的你几天吃不下睡不好!”   其余的人也是激愤起来,疯狂的冲着皇帝叫骂着,一时间镇压和叫骂声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挟着屋内的每一个人。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叫一个人如此。   在场的人知道的不多,章靖算其中一个。   只是,他仍旧是低着头吃茶,一副局外人的样子,全然没有要过问这件事情的意思。   最终,还是皇帝冷冷开口说道。   “住手!”   而此刻,地上已经满是鲜血。   皇帝看着奄奄一息的这些人,苍老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无奈。   若是早些年的时候,他的手段恐怕会愈发凌厉,更加不屑于解释当年的事情。   但是如今,他已经老了。   老的总是会回忆起当年的种种过往,总是会想起一些让自己遗憾的事情。   人一旦老了,就会有很多遗憾。   想要补救。   但是终究是无能为力。   皇帝叹了口气,语气平静,目光之中含着怜悯之色,望着地上这唯一幸存的十几人,缓缓的开口说道。   “当年,朕的的确确答应了连将军,会好好照顾那些老弱妇孺,同样也会好好照顾你们。”   回答皇帝的又是一口血沫。   这一口,喷的皇帝那件深蓝色的袍子上满是血点子,一点一滴,淋漓可怖。   男人凄厉的声音响起,带着声声无比尖刻的控诉。   “到头来你就是这么照顾的。连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命,除了我们没有一个活口,上至九十三岁的老太太,下至刚刚出生十几天的婴儿,你怎么下得去手?那是你好友的家人啊!你怎么配做这个皇帝!”   男人的声音到了后头有些嘶哑破碎,如同夜空之下扑飞的夜鸪。   “他为了你而死,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听到这话,皇帝长叹一声。   “不是朕,真的不是。朕年轻的时候虽然行事未免毒辣,但是从未亏待过手下之人,哪怕是登基之后也未出现过鸟尽弓藏之事。当年朕既然能够答应了照顾连家一家老小,就就绝对不会食言而肥!”   皇帝说道这里,深吸一口气。   “而且,当年的事你也清楚,朕只打算查到此,并没有再要查下去的意思,到此为止。又何必再给自己涂添那么多条人命杀孽!”   即便是皇帝如此说,地上那人仍旧是不信。   他咬牙切齿,目眦欲裂,发狠的望着皇帝,一字一句从牙缝之中挤出。   “不是你,那又会是谁!”   皇帝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地上的那人。   “是谁帮着你们蛰伏了这么多年,又是谁忽然在这么多年之后让你们来朝着朕报仇,意图难道hi阿布够明显吗?连将军聪明一世,怎么会有你们这帮不成器的手下,被人利用了这么多年竟还浑然不知。”   此话一出,那人便疯狂开始反驳,似乎是不容得任何人亵渎他们背后之人。   “你胡说,明明自己做了错事,还要攀咬恩公!”   皇帝懒得再说,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那人以为皇帝是被自己这番话弄得无话可说,心中愈发笃定。   “果然是这样,狗皇帝……”   他话音未落,忽而一个耳光迅猛而至,狠狠地抽在了那人的脸上。   那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便听见六皇子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蠢货!”   然而,这两个字之后,六皇子便再也没有话了。   此番动作反而让那刺客眼底血红,更加愤怒。   章靖在一旁看的也是无语了。   老的任性,小的更任性。   都不是多话的人。   章靖想着,叹息一声,站起身来,决定做一回老好人算了。   “陛下已是九五之尊,若是真的做了那等事情又何必跟你废话,凭你们犯下的大罪,直接将你们千刀万剐灭了口便是,何必站在这里多费口舌同你们解释。”   此话一出,那刺客转头望向章靖,眼底满是不忿。   “你一个黄毛小儿懂什么!”   章靖嗤笑。   “一个黄毛小儿都能看明白的地方,你为何就是看不明白。陛下之所以解释那么多,是为了不想让你们到死做了鬼都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说到这里,章靖无奈叹口气。   “恨错了人这么多年,太可悲了。到时候九泉之下,连将军和你们的亲人恐怕会怨你们有眼无珠,报仇都找不对人。”   其实吧,皇帝就是在遗憾,在后悔,想要弥补些什么。   但是这话章靖没敢说。   猜测皇帝心思,可不是一件多么好玩的事情。   然而,在这个时候,皇帝的目光却是忽然投向了章靖的身上。   章靖也是意识到了,他刚想要开口,耳边却是传来了刺客撕心裂肺的痛哭叫声。   “连将军,连将军,我错了,我们都错了。我们真是没用啊,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说到这里,那人已经泣不成声。   而其余被抓的此刻也是匍匐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己。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哭泣着,谁也没有打搅,谁都觉得有些莫名的心酸。   站在一旁的六皇子看着地上的人,忽然开口。   “幕后之人是谁?”   他们若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就该将幕后之人吐露出来,叫他再也不能翻出天去。   那刺客抬头,看着六皇子的目光有些恍然。   半晌,张嘴。   却出喷出一口黑血。   他来不及吐出一个字,人已经如同秋风之中的落叶,一头栽倒在地上。   安静的室内一时间响起十数声痛苦的嘶鸣。   所有的人都死了。   章靖连忙俯身,一个个检查过去。   的的确确是死透了。   章靖抬头,对着皇帝摇了摇头。   皇帝的脸色难看。   过了半晌之后,皇帝才长叹一口气,晦暗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倦容,无奈的叹出一口气,挥挥手对着所有人说道。   “都下去吧,这些人就找个地方葬了吧。”   这表示,过去的事就算是过去了。   ……   因着天色还没有亮,皇帝也吩咐了让章靖就在行宫之中歇下来了。   章靖没有拒绝。   毕竟,第二日就要送驾离开江州府了。   章靖回到房间之后,不过找了个软榻靠了两个时辰,天就亮了。   章靖翻了个身,还想睡。   可想想就自己一个人,没有闻香软玉在怀,睡着也并不舒服,想想也就起了。   他刚洗漱干净,正在系扣子,就听见外头响起敲门声,紧接着便是管家的声音传来。   “大少爷,时辰到了,老爷让您和二少爷也去准备着,莫要误了送驾的时辰。”   章靖闻言,开了门,吩咐管家先去做别的事,自己这里他有数。   管家想来知道这位大少爷靠得住,不过是按照命令过来提醒一声,见章靖已经拾掇的差不多了,便让底下的小丫鬟们进来清理,再看看有什么需要帮把手的。   等到了天已经完全亮了的时候,章靖才去了行宫的正殿,在那里等候着皇帝出来。   大约是昨夜的事情的确是让皇帝心力交瘁,他出来的时候脸色并不怎么好,还时不时的咳嗽几声,身边是六皇子扶着他。   父子俩看起来亲近,但是让人觉得隔着一层什么。   之后便是皇帝说了些送别的话,然后便是到了行宫门口的跪送。   章靖和章竣是章家的两位少爷,自然也要陪着章廷治一起将皇帝完完整整的送出江州府的地界才行。   这路上的行程大约也就三五天。   两人按照礼制上了马,却也只能跟在后头。   毕竟,皇帝的马车周边近身护卫的都是皇帝自己的亲卫,真要出了事的时候,也不需要他们身先士卒。   只是,到底发生过之前行刺的事情,这一路上终究还是不敢轻易懈怠。   终于,第四日的那天下午,皇帝的车驾终于到了江州府的界碑。   过了这块碑,那就是边上西州府的地界了。   而西州府的刺史大人早就已经从早上等到了现在,看见皇帝的车驾立刻可客客气气的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   皇帝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西州府的刺史大人点了点头,表示见过了。   紧接着便是两边的人交接,还需要一些时候。   而马车也在这个时候停了下来让所有人都休息休息。   皇帝转头,看见站在远处的章靖和章竣两兄弟,眼底浮现出一抹温和的暖意。   他转头,对着身边的太监吩咐了几句,让他去将章靖和章竣两兄弟叫过来,别在太阳底下晒着遭罪了。   昭小侯爷听见了,知道皇帝这是喜欢章靖。   “陛下,我去吧,不劳张公公了跑一趟了。”   说完,他也不等皇帝答应,转身就朝着章靖那边快步跑去。   不一会儿,章靖和章竣二人就走了过来。   行完礼,皇帝招呼着章靖和章竣都过来坐。   只不过,这一次开口先问的却是章竣。   “你便是这一次乡试的魁首?”   乡试魁首,那便是解元,其余中举的只能称为举人。   章竣垂首,恭恭敬敬的答了是。   皇帝又问了一些学问上面的问题,章靖非但能够一一回答,还有自己的不同见解。   就连章廷治也是有些惊讶。   皇帝很是欣然,转头看向章廷治,忍不住夸奖道。   “章廷治,你养了两个好儿子啊!”   章廷治闻言,急忙谦虚恭维。   “两个小子再好,也不及六皇子的十分之一,还是陛下会教儿子。”   皇帝听得很是舒服。   章靖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章廷治,没想到自家老爹竟然也有这样狗腿的时候。   他今日真的对着自家老爹刮目相看了。   之前一直以为章廷治是个正直的不知道变通的人,如今看来并非是这样。   忽然,耳边传来了皇帝的声音。   “你平日里不像是这么安静的人,今天怎么一句话都没有,是不是身上的伤又不好了?”   章靖听到皇帝和自己说话,急忙回过神来。   “多谢陛下关心,学生没什么大碍。只是伤的太重并没有好的那么快,不过之前陛下让太医看过了,说是学生的伤好得比一般人快,还请陛下勿念。”   皇帝听章靖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之后,他又嘱咐了章靖好好休养。   留下了不少珍贵药材,皇帝终于上了马车。   而这尊大佛也由江州府的手里交到了西州府的手中,所有人都不由得深深嘘出一口气。   终于送走了。   回去的路便没有那么耽搁,父子三人都归心似箭,两天不到人就在这家里了。   马还没停稳,章靖就看见了站在门边的林氏。   他翻身下马,快步朝着林氏走去,伸手将林氏紧紧搂在了怀中,低头啄吻了一下林氏的唇瓣,没叫人看见。   “走了,媳妇儿,咱们回家。”   章靖没等着旁人,只扶着林氏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章廷治仍旧还骑在马上,瞧着章靖那样子,不满的冷哼了一声,转头冲着章竣教训道。   “往后你娶媳妇儿了可别学你哥!”   章竣看着自家哥哥嫂嫂远去,愣了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被章廷治重重戳了戳,章竣这才回过神来,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您说什么?”   章廷治捂脸。   看来自家这个儿子想要开窍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   回到里屋,林氏伺候着章靖脱了外衣,一边开口说道。   “你在外头好几日了,一定吃不好睡不好,我吩咐准备了热水,你先洗个热水澡,然后好生睡一觉。”   章靖看着林氏给自己宽衣解带的样子,眯着眼,握住了林氏的手,拉着她靠近了些。   “要不,一起洗?”   林氏啐了章靖一口,眼底带着几分荡漾的水光,推开了抱着自己的章靖,把人朝着屏风后头推去。   “别胡闹,快去洗干净了。”   章靖闻言,精神一震,赶紧跨进浴桶之中洗白白。   谁知道,等到章靖再次出来的时候,林氏的人早就不见了,只剩下桃枝在外头等着,笑嘻嘻的对着章靖玩笑道。   “大爷先歇着吧,大奶奶去厨房给您炖汤了,您那日伤的那么重,大奶奶可是要急死了,这几日都在钻研着怎么给您炖补汤。”   眼下之意,肉是吃不到了。   章靖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心里荡啊荡啊,不知不觉也就真的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经是中午过了,林氏就坐在床边,阖着眼睛,靠在那儿小憩,只是手中的扇子还是一下一下的给他打着扇。   章靖看着心疼。   小心翼翼的扶着林氏,想要将她抱上床躺着。   林氏睡觉轻,章靖不过稍稍的动她一下,林氏就蓦地睁开了眼睛,瞧见章靖抱着自己,迷迷糊糊的的想要起来。   章靖伸手拍了拍林氏的后背,哑着声音低声说道。   “陪我躺会儿,你也睡个午觉。”   林氏没有拒绝,重新阖上了眼睛,躺在了章靖的身边。   ……   之后的一两个月里,章靖原本想要歇着,看看书,在药铺里头做做堂,有时候陪陪幺妹儿。   却不想,章廷治不知道怎么想的,自章靖伤好之后就一直将人带在身边,身边凡事有个什么事情都让章靖帮忙处理。   日子久了,章靖也就猜到了父亲的意思。   他装病了几日,拖着让章竣顶上了自己的位置。   随即,又清净了。   章廷治气得不行,但是也是毫无办法。   章靖自己不愿意,谁也逼不了他什么。   日子就在这样悠闲之中过去了,到了九月底的时候就是万圣节。   皇帝的寿辰。   作为刺史,章廷治自然不用特意去一趟帝都,只是挑了贵重的寿礼,让人送到帝都去便是。   万圣节过后半月。   忽然有一日,皇帝的旨意猝不及防的下来了。   传旨太监一大早就已经到了章家,章家上下都是一脸懵逼,急急忙忙梳洗打扮了出来接旨。   传旨的过程不必细说了。   这道旨意是因为几个月前章靖救驾有功和章廷治捉贼有功的封诰。   不过,因着章靖年纪不大,皇帝并没有在章靖身上加诸多重的赏赐,只是赏了黄金万两,良田和地产。   只是,这自然不足以奖赏救驾之功。   皇帝以另外一种方式给了。   章廷治被封为武昌侯,章靖的母亲姚氏封了二品夫人的诰命,林氏封了三品淑人。   姚氏领完旨,送走了传旨太监,喜极而泣。   她本是侯府嫡女,虽然不是长女,但是身份也是高贵。   当年,她不顾娘家的阻止,毅然决然的嫁给了章廷治,哪怕是章廷治贬谪到了蛮荒之地,她仍旧是不肯合离,辛辛苦苦的给章廷治养孩子,操持家务。   如今,一旨封诰,让当年姚氏跟着章廷治离乡背井的所有委屈都有了回报。   二品夫人,又是侯夫人。   这辈子值了。   章廷治看着妻子哭成那样,叹了口气,温柔的拍着姚氏的后背安慰她。   章廷治安慰了许久仍旧没有将姚氏安慰住。   他也是知道这么多年让妻子受苦了,更加不敢不耐,扶着妻子回了正院继续安慰。   剩下的事情,只能落在林氏的身上了。   林氏打赏了府中上下的仆从杂役,有命人准备了家宴,算作是家中的庆祝。   至于大的宴席,还要问过章廷治了。   阖府上下都知道章家这是扬眉吐气了,又人人得了赏赐,一个个都是高高兴兴的,连腰板都比平日挺直了许多。   ……   宴席办在十月初。   整个江州府的富豪官绅都来了,有些实在是不能来的也派人送了重礼。   一整个晚上,章家都是张灯结彩的,热热闹闹的。   来的人里头,有真心祝贺的,也有趁机攀附的,自然更多的还有拖儿带女过来的,意思很是明显。   章家大少爷虽然已经有正室了,但是二少爷可是还未娶妻的。   再者说了,大少爷到底将来是要继承侯府的,身边多几个妾室又能如何?   有些事情,章竣还没开窍,但是章靖清清楚楚。   于是,他整场宴会里头都带着林氏在身边,寸步不离,叫人想要借机开口过来攀一门亲事,介绍介绍自家女儿亦或是妹妹都插不到空隙。   有平日和章靖走得近的几家公子瞧着章靖这样,不由得都悄悄笑话他。   “章兄如此惧内,莫非是嫂夫人真的有如此凶悍?”   章靖喝得有些多了,两颊已经飞上了两坨红晕,眯着眼睛握紧了身边的林氏的手,笑嘻嘻的说道。   “胡说,你家嫂夫人向来都是最懂事大方的。是我嫌弃女人太多后院就烦,这辈子一个老婆就够了。”   他喝的稀里糊涂的,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只不过回了这么一句之后,就非要抓着林氏同她说话。   众人看着章靖扒着林氏絮絮叨叨的样子,一个个吃了一嘴的狗粮,赶紧求着林氏把章靖送进去躺着,别再丢人现眼了。   等到林氏叫人扶着章靖朝着后院走去的时候,章靖忽然推开了扶着他的侍女,站直了身子,一脸坏笑的转头看着林氏。   林氏这才回过神来,又气又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啊……”   章靖一脸义正言辞的样子,很有理由。   “你家夫君若是再不躲着,怕是要被人抓走成亲去了。”   他说着,伸出手,让林氏扶着自己。   “还不快过来抓好你家夫君,可千万别被人抢走了。”   林氏笑着啐他。   “你跑了,宴上怎么办?”   章靖一脸无辜。   “已经这么晚了,他们也折腾不了多久。再者,不是还有章竣那小子在,他可还没有老婆呢!”   林氏斜眼瞪他。   章靖却是已经牵着林氏的手,朝着自家院子走去。   这里的宁静和外头的喧嚣似乎隔了一层,他们的温暖谁也触摸不到,谁也插不进来。   ……   夜宴之后,章家又要准备离开了江州府了。   章廷治做了一年多的江州府刺史,原本按照惯例,这个位置上头最少要坐上三年。   这也是为了当地的稳定。   但是,自从皇帝回京之后,不知道怎么的,日日夜夜做噩梦,总是梦见当年自己做太子时候的一些事情。   每次梦醒之后,皇帝都是惶惶不安。   于是,皇帝便想着将章廷治弄回帝都做五城兵马司总指挥。   寻来找去,自己手下能够让他完全放心的人也就只剩下这个连长公主都不惧,还敢让人扛着棺材面圣的刺头了。   三年未到,章廷治就又升官了。   就时运来看,可谓是时来运转,步步高升。   这一次皇帝催的急,章廷治原本想着带着妻子女儿一起上京,可实在是太紧,他只好交代了章靖和姚氏,自己提前先走。   而章家这里处理好了该处理的事情,这才带着仆从上路。   从江州府到帝都,陆路太过颠簸,最舒服的是水路。   章家这一次准备四条大船,将能够带上的一应仆从全都带上了,只留下少数人看着老宅子,浩浩荡荡离开了江州府码头。 第四十四章   原本走水路,即便是慢, 到底一个半月也能够到了。   谁也没想到, 中途在贺州府停船休息的时候, 贺州府时下正在闹时疫。   几个在船上闷坏了的小丫头贪玩, 并不知道贺州府闹时疫的事情, 私下里偷偷带着幺妹儿下了船, 几个人只带了两个仆役就跑到城里去了。   等到姚氏知道的时候, 吓得魂都没了。   章靖赶紧亲自去将人带了回来。   姚氏从未发过那么大的火, 当即就发落了跟着幺妹身边的几个丫头片子和仆役。   可是即便如此, 当天晚上,幺妹还是忽然发起高烧来了。   章靖当机立断, 叫人将今日接触过幺妹和那些跟着幺妹出去城里的仆从都拘在了一条船上, 其余的人则是都搬到了后头的船上去,免得互相感染。   而章靖则是自发和随行的几个府医留了下来,一起陪着幺妹。   幺妹这一发烧就是烧了五天。   贺州府的刺史也是听到了码头的消息,派人送来了必备的草药,还派人通知了章靖,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的尽可以开口。   章靖拒绝了贺州府刺史要将幺妹接到刺史府去休养治病的建议,但是送来的草药却是受了。   幺妹现在病得厉害,不宜搬动, 免得病情反复。   终于, 半个月之后。   章靖开的药方起效了, 幺妹的病情稳定了下来, 只是小丫头身子仍旧还弱, 不能跋山涉水继续再走了。   章靖和姚氏商量了。   “如今年关将近,总不能等到年底了才到帝都。”   帝都里头走动来往多,若是错过了,旁人只以为武昌侯府有多大的架子,传出去也是不好听。   姚氏知道章靖的意思,他是想要自己带着人先走。   可是,想着自己的宝贝小女儿,姚氏实在是放心不下。   她抹着眼泪,怎么样都不肯走。   “你让我怎么放心将幺妹一个人丢在这里,若是我走了,她再出点儿什么事情,到时候我怎么向你父亲交代。”   看着姚氏死活不肯走的样子,章靖无奈叹了口气。   “母亲,有我在,幺妹不会有事。我们最多在停留半月,再者,这里距离帝都并不太远,等到幺妹大好了,我们就追上来。”   即便是章靖如此说,姚氏仍旧是不肯答应。   林氏在一边看着,小心翼翼给姚氏添了茶,顺势坐在了姚氏身边,扶着姚氏的手,低声说道。   “母亲,您要在这里陪着幺妹也是无可厚非。只是贺州府这里到底时疫未清,虽然夫君将时疫的方子送给了贺州府刺史,但是这到底是是非之地。”   姚氏听着林氏这番话,有些恼了,抬眼瞪着她,咄咄道。   “你到底想要说些什么?”   林氏叹口气,扶着姚氏的手放在了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面,低声问道。   “母亲在意幺妹,难道就不在意孙儿了吗?”   姚氏的手抚摸上林氏的小腹,眼底闪过惊喜之色,激动的握着林氏的手,再三确定。   “你有了?可曾让大夫看过了?”   林氏垂头,羞红了脸。   “那日夫君担心我身体,给我把脉,就知道有了。我担心有误,又让船上的大夫也都一一看过了,的确是有了。”   姚氏闻言,立刻站起身来,责怪的看着章靖,教训道。   “你既然知道婉如有了,怎么能够不告诉我,若是早知道她有了,不管怎么样也要让她先离开这里。若是不小心……呸呸呸,我孙儿大福,绝对不会的!”   姚氏教训儿子教训到一半,立刻就打自己的嘴,一脸绝对不会的样子。   林氏看着姚氏激动成什么的样子,知道这个孩子姚氏已经盼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几乎是盼到了绝望了。   她低声劝姚氏。   “母亲跟我一起走吧,路上也有个人好照应。幺妹这里有夫君在,您就放心吧。”   终于,姚氏还是被劝动了。   第二日,三条船先走了。   只剩下一条船仍旧停在岸边。   章靖陪着幺妹仍旧还在养病,林氏只带走了一个随行的大夫,其余的都留下给了章靖这里,生怕再有个反复。   幸而,半个月之后,幺妹又是活蹦乱跳的样子。   章靖的一颗心也是放了下来。   距离帝都最近的码头是在帝都城外的河间府,在这里下了船,坐上各家来的马车,不出半日就能够进城了。   如今幺妹已经是个半大的姑娘了,章靖也不能像平日那样抱她,只能牵着她的手上岸。   挂着章家牌子的马车已经在码头边上等了许久了。   一瞧见章靖和幺妹上岸,便有两个嬷嬷上前来行礼。   “大爷,三小姐,可安好。”   幺妹肉肉的脸因为这次大病一场削瘦下去不少,两个嬷嬷瞧着都觉得心疼,连忙拿了披风给幺妹披上。   “三小姐病刚好,可不能见风,赶紧去马车里坐着。”   “太太亲手做了锦鲤酥、芙蓉糕、荷花糖酪让奴婢带过来,说是三小姐必定是喜欢的。”   幺妹闻言,欢欢喜喜的钻进马车里头。   章靖瞧她那样,唇角也是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等到船上的东西都搬完了,章靖才骑上马,一行几辆车朝着帝都城门口而去。   到了城门口的时候,远远的章靖就看见有一人骑在马上,身后带着几骑,那人坐在马上身姿挺拔,如同一颗苍翠的松柏,骨子里带着一个铁血之气。   那人瞧见了章靖,策马迎上来。   待到近了,章靖才瞧见竟然是昭小侯爷。   “你怎么才来,都等你多久了?早听说你要来,一大早就等在这儿了,怡翠楼的接风宴可是给你备下了,就等着我抓人过去呢!”   章靖瞧见昭小侯爷也很是亲热,听见他如此说,唇角更是勾起一抹轻笑。   “多谢小侯爷了。”   昭小侯爷扬眉一笑,正要说话,耳边就传来了章靖抱歉的声音。   “只是今日恐怕不能去了,我要将舍妹先送回家中。”   昭小侯爷闻言,切了一声。   “我同你走一趟又有何难,等到你将你妹妹送到家里,再同我出去便好。”   昭小侯爷只觉得自己安排的甚好,谁知道章靖却还是摇头。   “改日让章靖宴请小侯爷吧,家中有妻室,离家这么久,又怎么能够不管家中妻室,出来与朋友把酒言欢呢?”   昭小侯爷挺他这样说,知道章靖惧内的名声,也是笑笑,倒也并没有要勉强的意思。   他伸手拍了拍章靖的肩膀。   “改日再找你喝酒,到时候可没有那么简单了,不灌趴下你不准走。”   直到章靖笑着答应了,昭小侯爷才肯放过他。   不过,昭小侯爷也没有掉头就走,而是将章靖和幺妹送回了章府。   如今的章府仍旧是当年章家的宅院,虽然宅子有些老了,但是仍旧是干净雅致,如今增添了几分人气便更是热闹了。   昭小侯爷跟着章靖一起回来,府中自然是要留饭。   章靖原以为昭小侯爷必定是要拒绝的,毕竟,他在怡翠楼还定了酒席,总不能他自己这个东道主都不出现吧。   谁知道,这昭小侯爷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竟然就坐下来不走了。   章靖瞧着她左顾右盼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一时间很是疑惑。   “小侯爷,你在看什么?”   被章靖这样问,昭小侯爷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可以的红晕,他偏过头,一手握拳放在唇边低低的咳嗽了一声,随即收回目光。   “没什么,随便看看,我还没有来过你家的宅子,等吃完饭,你带我逛逛。”   章靖不置可否,也没有拒绝。   等吃完了饭,昭小侯爷便真的就同章靖一起看了整个园子。   章靖更加是确定了昭小侯爷在找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   直到黄昏将至,章靖才送走了昭小侯爷。   回到院子,看见陪在林氏身边的莺歌之际,章靖终于想起来了一件事情。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曾经救过这位昭小侯爷的命,便是莺歌去伺候的。   今日昭小侯爷在找的,莫不是莺歌?   一想到这里,章靖真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晚间,直到里屋只剩下了章靖和林氏两个人的时候,章靖才将这件事情的始末同林氏说了。   林氏如今小腹仍旧是一片平坦,只是三个月还没到,再加上又是头胎,府中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是小心翼翼的。   哪怕是姚氏也是不肯让林氏都走路,平日里只让她多在床上躺着。   林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如今脸上倒是长了些肉了,丰腴的模样是平日里看不见的风情。   章靖捏着林氏的手,坐在床边,同林氏说着闲话。   “虽然事情已经有几年了,但是瞧着昭小侯爷那样子,似乎是仍旧是放不下莺歌的样子。”   章靖说到这里,又想起来一个人。   “其实,当年还有一个人,在昭小侯爷伤好之后也曾经登门问起过莺歌的事情。就是昭小侯爷身边的那个暗卫,雁回。”   一说到这两个人,章靖不由得开始发愁起来。   林氏抬头,望着章靖一脸愁白了头发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手,刮了刮章靖的脸,笑着说道。   “你有什么好愁的,莺歌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这一两年间若是能够找到一个好人家,正正经经的将她嫁了,也是对她一辈子的好事。”   林氏的手指很软,刮着章靖的脸格外的舒服。   章靖将自己的脸凑过去,主动给林氏刮着玩。   林氏看着他那样子,也是笑。   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今天这样的日子。   相当初,她是万念俱灰,想要合离来着的。   从未想过,她今天会有温柔深情的夫君在侧,肚子里还有了他的孩子。   林氏伸手握住了章靖的手,感到那掌心的温度一点点的传递给自己,很安心、很温柔。   她低头,握着章靖的手,目光很是温柔。   “那个昭小侯爷虽然位高权重,但并非是良配。毕竟小侯爷的权位摆在那里,据说又是出自国公府的,将来更是不可限量,莺歌就算是我将她当成了亲妹妹,在外人的心里也只当她是个下人。”   林氏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   “就算是她真的嫁给了昭小侯爷也只能屈居妾室,更加不会被人看重,只能够仰仗着昭小侯爷的宠爱过活。若是等过几年,昭小侯爷不再宠爱莺歌了,她要如何自处?”   章靖的确也是想到了这点。   所以,他即便是知道了昭小侯爷看上了莺歌,也并没有要将莺歌交出去的意思。   他无奈的叹口气。   “既然昭小侯爷不行,那个雁回自然更加不行。”   林氏点头,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和章靖商量着开口说道。   “不若这样,等过些日子,孩子生下来了,趁着爹娘高兴,我想办法让母亲认了莺歌做干女儿,然后咱们找一个秀才,将莺歌许给他做正房太太。”   林氏思忖了片刻,继续说道。   “大不了到时候多给些银钱嫁妆,若是日子过得好,说不定还能往上考,若是不能,在药铺里头作个账房先生也是好的。”   这是要将人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放心了,可见林氏的的确确是将莺歌当成妹妹看待的。   然而,夫妻俩商量到这里,房门忽然砰地一声就被推开了。   只瞧见莺歌泪流满面的快步冲着里头走了进来,一下子就跪到了林氏的床边,双手握着林氏的手,泪眼婆娑的哽咽着。   “大奶奶是嫌弃我了,才要将我嫁出去的吗?”   林氏没想到莺歌竟然会这么想,愣了愣,随即伸手摸了摸莺歌的脑袋,急忙低声解释道。   “莺歌你怎么会这么想?我一直将你当成自己的妹妹,只是看着你的年纪差不多了,也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我是担心你年纪大了后头不好找人家,你若是愿意待在我的身边,等嫁了人住得近,可以日日过来看我,陪着我。”   莺歌自然是明白林氏的意思。   但是,她还是抬起头,胡乱的摇着头,对着林氏说道。   “不,我不要!我不要嫁人,不要什么小侯爷,也不要什么秀才举人,我只要一辈子陪在大奶奶的身边。若是大奶奶不让我跟了,我立即死在这里也要留在章家!”   林氏瞧着她如此决绝,也记得这话莺歌说了不止一次了,她叹了口气,不好再逼着莺歌。   她赶紧安慰莺歌说道。   “我知道了,你今日既然不愿意,那就一直呆在我身边,我收你做我的干妹妹,陪着我一辈子也是好的。”   莺歌闻言,握紧了林氏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随即,莺歌站了起来,回身将放在桌上的红枣银耳羹递到了林氏的面前。   “奴婢做了红枣银耳羹,原本是担心大奶奶孕中容易肚子饿,因此做了给您当夜宵,斌非是故意偷听大奶奶和大爷说话的。”   林氏瞧着那雪白的银耳之中漂浮着的一颗颗鲜红的红枣,看起来很是好喝的样子。   她抬头看着莺歌,开口挪揄道。   “还叫我大奶奶?”   这是已经认了莺歌这个干妹妹了。   莺歌瞧着林氏,低垂着头,目光之中带着几分羞涩的样子,随即怯怯的叫了一声。   “姐姐。”   林氏很是满意,应了一声。   ……   第二日,林氏就将要莺歌认作妹妹的事情告诉了姚氏。   因着林氏的意思是要将莺歌认作林家的妹妹,跟着林氏一道姓林,姚氏便也没有拒绝,只让林氏自己做主就好。   林氏回过了姚氏之后,便写信回家去,将这件事情给家中的哥哥嫂嫂详详细细的讲了。   因着如今林氏身份不同了,家中的哥哥嫂嫂也不敢不听林氏的,便也开了祠堂,将莺歌的名字加入了林家的族谱之中,算做了林家的三小姐。   只是,因着林氏人在京城,肚子里又有着孩子,不好带着莺歌回家祭祖,便也只能先将名字入了族谱,等到回乡祭祖的时候再行礼。   林氏原本想要给莺歌按照秦慧兰的规制来,叫她另外住一个院子,算作是住在章家的林小姐。   可是莺歌不肯,非要贴身陪着伺候着林氏。   但是,到底现在身份不同了,不能再叫莺歌再住丫鬟的屋子,也不能叫莺歌住在夫妻俩的院子里,说出去名声不好听。   林氏想了想,便让莺歌住了院子后头和院子相邻的碧水阁。   又派了两个丫头伺候着。   莺歌若是想要陪在她的身边,每日来往也十分方便。   另外,林氏又将原本莺歌手下的一个二等丫头提了一等大丫头,也好贴身伺候自己。   等到安排好了这些,年纪已经到了年结的时候。   今年家里人多,幺妹儿也很是高兴。   因着武昌侯府是新贵,幺妹儿也事情多了起来了,今日谁家办个赏花宴,明日那家又要约了做什么。   幺妹儿也是个玩心重的,自然次次都去参加,还不忘带上了秦慧兰和莺歌一起走。   府里的几个丫头是开心了,可开春了之后就是会试,章廷治便请了先生,在家陪着章靖和章竣两兄弟读书。   章竣想来用功,自然不觉得什么。   倒是章靖很是无语。 第四十五章   正月十五,元宵节。   元宵赏灯, 章靖做完了一天的功课, 晚上便想带着林氏出门去走走。   林氏如今肚子还没有大起来, 且已经过了头三个月了, 这一次若是不去, 等到清明想要去踏青, 恐怕两个人都要被拘在家中。   林氏这些日子吃安胎药和补品吃的舌苔都厚了, 姚氏更是在意章家头一个孩子, 自然是不让林氏多走动, 甚至是连平日的晨昏定省都免了。   至于药铺的事情,则是直接交给了掌柜的, 只是每一旬让所有的掌柜到府里面来给林氏做个汇报。   因而, 林氏也是憋得有些难受了。   当一听到章靖要带着自己出门的时候,林氏的眼睛当即就亮了起来。   只是,她还是有些担心的望着章靖。   “母亲不让我随意出去,若是叫人看见了,母亲那里必定不让我们出门。”   章靖瞧着林氏鼓着腮帮子,自从怀孕之后愈发喜欢撒娇的样子,心里也是更加喜欢,伸手将林氏搂在了怀中, 伸手摸了摸林氏微微有些鼓起来的肚子, 将下巴搁在了林氏的肩头。   “不怕, 母亲每晚戌时就睡了, 我们戌时一刻偷偷的往小门走, 我已经吩咐了人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林氏闻言,眼睛眨了眨,纤长如鸦羽一般的睫毛轻轻的扇动着,随即展颜一笑。   她侧头,蹭了蹭章靖的颈窝。   “好啊。”   章靖轻轻一笑,忽然伸手就开始去解林氏身上的衣服扣子,低低的说道。   “你现在行动不便,为夫为你换衣服。”   林氏闻言,羞得娇呼一声,伸手急忙拽住了章靖的手。   章靖却是坏笑一声。   ……   戌时一刻。   章靖和林氏都已经换好了衣服,两个人悄悄的往外走去,只是黑夜之中,林氏的那张俏脸之上却是带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两人很是顺利的出了小门,守门的小厮看着两人离开,有些紧张的低声说道。   “大爷、大奶奶,两位出去了可一定要在亥时三刻之前回来啊。否则的话要是被巡夜的管家发现了,到时候闹到太太和老爷那里,小的可是会被打死的!”   章靖摆摆手,让他尽管放心。   元宵的花灯节很热闹,即便是章靖和林氏来的稍稍有些晚了,但是路上的人仍旧是不少。   章靖始终护着林氏,生怕人太多不小心撞了林氏的肚子。   林氏自己自然也是小心翼翼的。   忽然,林氏转头,像是看见了什么,脚步慢了半步。   身旁的章靖发现了,侧头随着林氏的目光看了过去,只看见一家店里头正零零落落的挂着一些,元宵花灯,显然已经被卖出去很多了。   花灯之间,一个老太太坐在一张小板凳上面,粗糙的手却是异常的灵活,正在糊着一个花灯。   章靖护着林氏穿过人群,站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感受到了有人靠近,抬起头,望着章靖和林氏,橘子皮一般干瘪的脸上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低声问道。   “少爷、少奶奶,有什么看上的花灯?”   章靖转头,等着林氏挑。   “少奶奶,您喜欢什么?少爷给你买。”   林氏听着章靖如此调笑自己,转头瞪了一眼章靖,这才转头指着挂在头顶的一个金童抱鲤的花灯,对着老太太说道。   “老人家,我要那一个。”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了,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踮起脚,将那个金童抱鲤的大花灯摘了下来,递到了林氏的手中。   “一共二两银子,多谢少爷、少奶奶了。”   章靖也不觉得贵,毕竟这东西糊起来的确是费事。   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二两银子,伸手递给了那个老太太。   老太太赶紧接了,发现多了知道那是章靖多赏的,笑着鞠躬道谢。   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道娇俏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要她手上的那个灯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当章靖和林氏转头望过去的时候,便看见一袭橙红色颜色长裙的美艳女子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章靖瞧见那女子的一瞬间不由得一愣。   没想到出来带着媳妇儿逛个街,也能够遇到熟人。   眼前这长相妩媚的女子赫然就是端姝长公主的爱女景康翁主。   只是,这女子从小被端姝长公主宠坏了,有着唯我独尊的性子,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也极为不好相与。   在章靖的记忆里,对于这位翁主的印象是敬而远之,最好不要招惹。   章靖不想同对方多有接触,反正想要买的金童抱鲤的花灯已经买到了,章靖就想要扶着林氏准备离开。   可他刚刚转身过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那女子的声音。   “站住!”   章靖却仿佛是没有听见一样,扶着林氏继续往前走。   那女子瞧见章靖竟然敢不理会自己,气得直跺脚,气咻咻的伸出手指,凶狠异常的指向了章靖的背影,声音也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嘶哑。   “给我拦住他们!”   女子身后的黑衣侍卫立刻推开人群,以刀鞘挡在了章靖的面前,冷峻的面容就那样对着章靖,却是一个字也不说。   章靖叹了口气,知道躲是躲不过了。   转身,对上景康翁主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下意识的伸手将林氏拉到自己的身后,呈现出保护之势。   “景康翁主,不知您有什么吩咐?”   少女听到章靖竟然认识自己,一时间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微服出来竟然还被人认出来了。   她虽然不认识对方,但是也猜测着对方的身份必定不凡。   景康翁主想了想,语气还是收敛了一些。   但是,她的态度仍旧是倨傲。   “方才那老妇说金童抱鲤的灯笼只有最后一个了,本翁主很是喜欢这个花灯,你将那花灯让给本翁主,本翁主记你这个人情。”   章靖呵呵两声。   “请恕章靖不能答应翁主,这花灯是我夫人看上的。翁主若是喜欢金童抱鲤的,可以随处再去找找,这条街上花灯的样子大多都是定的,想必能够找到一模一样的。”   景康翁主极少被人这样拒绝,一时间也是恼了。   “本翁主就是要她手上的那一个,你若是不让,小心本翁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样的警告章靖并不放在眼中,只当成了小孩子闹脾气。   他勾唇笑了笑,乜斜着面前的景康翁主。   “翁主如果有本事的话,尽可以让我吃不了兜着走。只不过,翁主想要拿身份压我,我也提醒翁主一句。”   “我章家上下忠君爱国,我父亲一生为陛下尽忠,得封武昌侯。我章靖虽然不过一届书生,但是也曾经救过陛下一命。翁主若是要对我动手,除非就此杀了我,否则便是拼了一条命也要到陛下面前评评理。”   章靖的一番话让景康翁主一愣。   景康翁主平日里虽然骄纵的厉害,但是也知道什么人是能够得罪的,什么人是不能得罪的。   章廷治这个名字景康翁主很小的时候就常常听母亲提起过。   当年,章廷治便是得罪了她的姑姑,陛下让章廷治给姑姑道歉,那厮竟然抬着棺材上了大殿,气得陛下险些吐血。   虽然最后章廷治被贬出京城了,可是姑姑的错陛下却记在心里头,没一年就将姑姑嫁出塞外和亲去了。   章廷治前些日子又回了帝都,还被封了侯爵,好好的掌着内城六个兵马司。   可她的那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姑姑,却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景康翁主记得自己的母亲端姝长公主告诉过自己,平日里最不能得罪的,一是读书人,二便是章家人。   那都是疯狗,护短的很,一个成群结队,一个不要命。   一旦咬住人就不肯松口,非要闹得天下大乱不可。   而今,这章靖又是章家人,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两样占全了。   景康翁主紧咬薄唇,恨恨瞪着章靖,一双美眸之中全然都是怨恨,但又隐忍着似乎是在权衡着要不要发作。   林氏看看章靖一脸冷酷的样子,又看看那位景康翁主。   她思忖了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又释然了,从章靖的身后走了出来,伸手将手上的那个金童抱鲤的花灯递了过去。   “翁主既然喜欢,那就拿去吧。”   林氏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就那样看着景康翁主,没有半点不愿意的样子。   景康翁主抬眸,望着林氏温和美好的容颜,原本心里的怒火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发不出来,但是也消不下去,就是那样梗在喉咙里面,难受的胸口闷。   林氏将手中的金童抱鲤的灯笼递给了一个侍卫,挽着章靖的手转身就走。   身后,景康翁主将那金童抱鲤的花灯砸在了地上,花灯瞬间燃烧了起来,就那样毁了。   景康翁主尖利的声音从后头传来。   “谁要你的东西,当本翁主是要饭的叫花子吗?!”   走到了无人处,林氏才将脚步停了下来,深深的喘了口气。   章靖看着她一脸不高兴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伸手刮了刮林氏的鼻子,低声说道。   “不想要给就不给,为什么要生气?”   章靖这样说着,伸手半搂住了林氏的腰肢。   轻柔的月光洒下,印在了林氏姣好的侧脸上,章靖看着林氏目光温和,趁着四下无人,忍不住在林氏樱色的唇瓣上头印下了一个吻。   林氏虎着脸推开了章靖,似嗔似怒的瞪了一眼章靖。   章靖看着媳妇生气了,连忙举双手投降,端端正正的站好,也不敢再招惹她了。   “大奶奶有什么要问的,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氏被章靖这一句话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是却又立即冷下了脸来,一瞬不瞬的盯着面前的章靖,质问道。   “你和那个景康翁主……”   林氏说到这里,又抿了抿唇,再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似乎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章靖奇怪的看了一眼林氏,完全看不懂林氏想要说些什么,只是用眼神鼓励林氏有什么直接问下去。   林氏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因为,当年嫁给章靖的时候,林氏就曾经听说过章靖在帝都的时候是有一个心上人的,只是因为对方身份高贵是一位翁主。   而当时章靖全家都被贬出了帝都,到了那穷乡僻壤的地方。   章靖之所以娶了出生商家的林氏,也是不得已的。   想到这些,林氏只觉得更加难以启齿。   她今天看见了那位景康翁主,就知道那是当时仆人口中所传的章靖的心上人。   可今天看着章靖的那样子,完全不是作假的样子。   而就算是作假,今天晚上景康翁主看着章靖的样子,似乎并不认识章靖。   今夜,林氏忽然发现。   夫妻之间,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的比较好,一直放在心中猜忌着,并不是一件好事。   林氏抿了抿唇,抬头看着章靖。   “你和那个景康翁主到底是什么关系?”   章靖闻言,不由得一愣。   这句话似乎是不好理解,章靖消化了很久,又从脑袋之中搜刮了很久很久,才十分严肃郑重的冲着林氏发誓道。   “我章靖在此发誓,我和景康翁主绝对没有半点关系,不算上今夜这一面,多年前只见过一面,如违此誓,就让我……”   章靖还没有说完,嘴巴就猛地被林氏一下子捂住了,不让他再说接下去的话。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的话,你不用发誓。”   林氏说着,张开双臂抱住了章靖,将脑袋靠在了章靖的胸口,温柔地说道。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你。”   章靖伸手摸了摸林氏的脖颈,轻柔的抚摸着,许久之后才继续解释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当年在帝都之中的时候,这位景康翁主就十分的出名,只是名声却不是什么好名声,虐杀家仆,打死美貌的婢女,甚至是各家贵女之中有容貌比她好的,她就要想方设法毁掉别人的容貌。”   听到这话,林氏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   倒是章靖低声笑了笑,安抚林氏。   “放心,你已经嫁人了,虽然你比她容貌昳丽,但是她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更何况你是章家的媳妇,如今那几位还在长公主,可不敢惹章家的人。”   章靖说完,又是一笑。   “我当时对着这样的女人都是敬而远之,更何况是娶了你之后,至于和他有些什么,那更是冤枉死我了。”   林氏也是笑了。   按照章靖如此说的,这位景康翁主,整个帝都里面的贵胄王孙里面有哪一个敢娶她的?   怕是娶回去也要倒了八辈子霉了。   这位景康翁主将来怕是要找夫婿,也只能够等着皇帝给她赐婚了。   林氏伸手摸了摸章靖清俊的面孔,低声笑道。   “我相信你,你说什么我都信。”   哪里能有不信的呢?   章靖笑了笑,握紧了林氏的手,低头在林氏的手背上面轻轻吻了吻。   “走吧,之前金童抱鲤的花灯没了,我带着你再去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一样的。”   林氏听着章靖这样说,笑着摇头。   “不用了,我也就是看着那花灯欲意吉利,想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一时兴起才想着要买的。再往前走便是放花灯的地方,咱们过去看看,我想放两个花灯给父亲母亲祈福,也给咱们未出世的孩子祈福。”   章靖自然是听林氏的。   两个人便手牵手朝着前方走去。   河边有几张桌子搭起来的临时摊位,桌子上头盖着一块布,布上头是一些形状各异的荷花灯,只要将里头的一小截蜡烛点起来了,再写上自己的愿望,就能够放河灯了。   章靖买了两个荷花灯,一个递给了身边的林氏,一个则是留给自己的。   林氏从一旁的桌子上拿了笔,在裁好了的小纸条上头顺势写下了祈愿的内容。   章靖偏过头去偷偷看了一眼,只看见林氏的纸条上头写的和她说的一样,就是祈求全家平安,祈求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降生。   章靖笑了笑,脸上的笑容十分温和,他也拿起笔,在纸条上写下了祈愿的内容。   林氏正巧写好了,也探过头来想要看看章靖在写些什么,当看见章靖在纸上写着“愿爱妻林婉如岁岁平安,事事称心”的时候,林氏的眼中含着笑容,那笑容之中带着点点泪意。   章靖看着林氏的表情,伸出手指轻轻抚过了林氏的眼角,指腹微微有些湿润。   忽听见林氏问他。   “为什么要为我祈愿?”   章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纸条。   “因为你替全家人都想到了,唯独总会忘了自己。那我便顾着你。”   林氏不知怎么的听到这话,眼睛更湿。   她私心想着,人生在世有一个这样的人在身边想着念着,也许已经是一件莫大的幸福了吧。   她伸手抹了抹泪,握住了章靖的手,拉着他朝着河边走去。   “那就将河灯放了。”   两人走到了河边,章靖先将手中的荷花灯放了,这才扶着林氏小心翼翼的蹲了下来,将她手中的那盏荷花灯放了。   章靖侧头,只瞧见林氏伸手轻轻泼水,让莲花灯漂远,随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章靖只觉得好笑,但也学着林氏的样子,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忽然,章靖听见有不一样的风声从耳后而来,他蓦地睁开眼睛,伸手抱住了身边的林氏,朝着边上退了几步让开了一个位置。   事情不过是发生在瞬息之间,只见一道身影朝着这里冲了过来。   章靖和林氏都没有看清楚朝着这里冲过来的人是谁,只瞧见了一片艳色的衣角掠过,紧接着便是噗通一声。   水中的人影在水面上挣扎了几下,扑出了一圈一圈水花泛起巨大的涟漪。   “救……救命啊……”   水中那人扑腾着,却是渐渐的往下沉,挣扎着想要从水面上扑腾起来,但是却无法挣脱出下沉的趋势。   林氏转头望去,想要去救人,却仍旧被章靖搂着,挣脱不出。   林氏有些着急,回头看了章靖一眼。   “不救人?”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林氏认出来了,落水的那个是景康翁主。   想必,章靖也是认出来了。   但是章靖没动,反而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林氏朝着河岸上走去。   “放心吧,翁主自有旁人来救,用不着我们。你小心脚下。”   站在河岸边的柳树下头,章靖扶着林氏静静的看着河边的状况。   随着景康翁主的大声求救,已经有附近的人发现了掉进水中的景康翁主了,不少人都是围了上来,也有人扑通一声跳进了水中,将溺水的景康翁主救了上来。   见此,章靖这才转头看向林氏,安慰道。   “已经救上来了,放心了吧?”   林氏听着章靖如此这样说,一时间也是有些无奈。   她摇了摇头,对着章靖说道。   “我并非是担心那景康翁主,我是担心你。那景康翁主方才分明是为了推我落水才会不小心掉下去的,她万一后头再找你的为难,这可如何是好?”   林氏也担心,毕竟对方是翁主,身份高贵。   自己还好,大不了往后借口不出门也就是了,想来景康翁主胆子再大,也不会来烧了章家的房子。   可是章靖不一样。   章靖总是要出去的,若是这景康翁主仍旧记恨着章靖,不管什么地方给章靖下绊子,都能够给章靖添堵。   章靖并不在意这些。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光上升的位置,估摸着时辰。   “走吧,再不回去就要下钥了,到时候若是被母亲知道了,又该了唠叨你了。”   ……   元宵节晚上,章靖带着林氏偷偷出门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还是让姚氏知道了。   姚氏自然到了夫妻俩的院子里,唠唠叨叨的念了两人一个多时辰,念得林氏无奈的转头看着章靖求助。   章靖只好叹了口气,十分诚恳地对着姚氏说道。   “母亲,宛如饿了,吃了东西她要睡一觉,你就算是再要念叨,也不能不让你孙子吃东西啊?更加不能不让你孙子不睡觉啊!”   姚氏听了,凶神恶煞的瞪了一眼章靖,一副恨不得伸手就要抽他的样子,但是最终没有下手。   她气哼哼的冲着章靖说道。   “你给我好好照顾宛如,要是有什么差错,仔细你的皮!”   警告完这话,要是才转头温和的对着林氏说道。   “你该吃吃,该睡睡,我就先走了。”   说完,扶着身边丫头的手,朝着院子外头走去。   林氏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姚氏离开的背影,不由得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同样,林氏也是有些担心的对着章靖问道。   “母亲这样在意我肚子里头的孩子,若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是一个儿子,母亲会不会很伤心很失望。”   章靖闻言,坐到了林氏的身边,搂着林氏的肩膀,挨着林氏的脑袋。   他伸出手,覆盖上了林氏摸着肚子的那只手。   “你看这母亲疼爱幺妹的那样子,像是不喜欢女孩子的吗?你不要想的太多了,我们家不拘这个,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母亲在意,只是因为你肚子里里头怀着的是章家的孩子。”   林氏听着章靖如此宽慰自己,倒也没有在说什么了。   其实,对于她来说,儿子女儿都好。   只是,若是有个儿子,也能够给章家传宗接代,她自己心里头至少安心一些。   却听见章靖忽然开口道。   “其实,我更喜欢女儿一些。肉嘟嘟的,胖一些,白一些,一个小肉团子,让人心都要化了。”   林氏听着章靖这么形容,也是噗嗤一声笑了。   大抵当父亲的,总是疼爱女儿多一些。   又过了几日,景康翁主似乎并没有要找章靖麻烦的意思,反而是有一件和景康翁主有关的事情传得整个帝都沸沸扬扬的。   据说,景康翁主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而且到了非嫁不可的地步。   那人便是四年前的状元,如今的工部侍郎汪泉枳。   传闻,景康翁主之所以芳心暗许,是因为元宵花灯节当晚景康翁主意外落水,这汪泉枳正好就在附近,奋不顾身跳下河去救了景康翁主一命。   于是,景康翁主就缠上了汪泉枳。   只可惜,汪泉枳已经有了妻室,而且夫妻之间异常恩爱,成亲三年多,甚至连一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但是,景康翁主是傲气骄纵惯了的,她看上的男人自然是要弄到手,就像她的母亲和她的姑姑一样。   整整一个月,景康翁主无论何时何地都去堵汪泉枳。   不仅如此,景康翁主甚至还大张旗鼓的上门去找汪泉枳青梅竹马的妻子,逼着汪夫人和汪泉枳合离,把位置让给她这个翁主。   整个汪家上下苦不堪言,甚至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就连汪泉枳也是告了病假,连上朝都不去了。   章靖听闻了之后,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这景康翁主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说完这话,脑海之中忽然发出了叮的一声,紧接着便是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顺利避开了命运的齿轮。”   对于系统这不清不楚的一句话,章靖却是觉得很有蹊跷。   他皱了皱眉,心里更加确定了,系统必定是有些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你是不是有什么该告诉我的,但是却没有告诉我?”   如同前面几次一样,这一次系统又是装死了。   章靖翻了翻白眼。   “我记得,这里有一个投诉按键。”   话音刚落,脑海之中再次传来了“叮”的一声。   系统那机器一般僵硬的声音响起。   “系统更新中,请宿主稍等。”   章靖:……   章靖叹了口气,也不再多问了。   系统既然不愿意告诉他,总有一天事情会慢慢清楚的。   甚至,章靖现在觉得,自己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很可能并不是因为什么地府把名单弄错了。   隐隐之中,章靖觉得这似乎是一种命中注定。   按照系统刚才所说的那句话,在加上系统最近出现的时间点,章靖摸了摸下巴。   如果那天他救了景康翁主的话,是不是代表着被缠上的人就不是汪泉枳,而是他了呢?   那么,整个章家上下都有可能被闹得不得安宁,特别是怀孕了的林氏。   按照景康翁主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林氏好过的。   而如今,景康翁主非但将全身心都落在了汪泉枳的身上,甚至连原本和他们之间的那些龃龉也暂时顾不上了。   章靖正在这样想着,忽然一只柔白细嫩的手伸了过来,在章靖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一下。   “你在想什么?”   章靖回过神来,看着阳光照耀之下的林氏,她的身上披着淡金色的阳光,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是如此的温柔。   章靖直接将那些猜想全都抛到了脑后。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他想那么多做什么,现在要头疼也要那个汪泉枳去头疼。   他要做的不过是,珍惜眼前人而已。   章靖握住了林氏的手,瞳孔之中是深邃的爱意。   “在想你啊。”   林氏笑着伸手戳了戳章靖的眉心,狠狠地掐了掐。   “说谎。”   章靖委屈巴巴的揉了揉自己被掐疼了的眉心,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家媳妇儿。   他媳妇真的是越来越凶了。   但是,还是这么可爱。   章靖站起来,扶着林氏往外走。   “大奶奶小心脚下,小的陪您去花园走走。”   林氏似嗔似怒的扫了一眼章靖,却是高高兴兴的同章靖携手朝着外头的花园走去。   ……   景康翁主的事情,闹得整个帝都都在看着笑话。   可景康翁主却不是那种在意自己名声的人,她一旦喜欢起一个人来,就是死缠烂打,威逼利诱,甚至求着自己母亲端姝长公主去陛下那里请旨赐婚。   端姝长公主自然是不答应。   若是这汪泉枳是一个没有妻室的人,不管那人家世如何人品如何,端姝长公主宠爱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答应去请旨赐婚的事情。   可是偏偏这汪泉枳是有妻房的,而且这妻房温柔贤淑,嫁过来三年间孝顺公婆,还生下了一子一女,深得公婆的喜爱。   人家一家人好好的。   请什么旨?赐什么婚?   难不成要让堂堂翁主做妾室?还是要做平妻?   不管是什么都不成样子!   然而,景康翁主被母亲驳回了意愿并没有放弃,而是进了宫去在皇帝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非逼着皇帝赐婚。   皇帝自然也不会拆了人一桩婚。   汪泉枳是文臣,还是状元及第,是天下读书人的表率。   再加上,汪家也是书香门第,族中科举入仕的人不少。   至于,汪泉枳那个青梅竹马的妻子,是汪泉枳老师的女儿。   汪泉枳的老师是曾为天子师。   如此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皇帝不可能为了一个不讲道理的翁主,下那种乱七八糟的赐婚圣旨,到时候得罪了天下读书人,还污了自己的清誉。   于是,皇帝一怒之下将景康翁主软禁在了宫中。   随即,下旨安慰汪家,特别是汪泉枳和汪夫人。   这件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   开春的时候,借着清明的由头,景康翁主倒是被放出来了。   虽然这位翁主行事不再如同往日一般放肆,但是暗地里面仍旧还是缠着汪泉枳,显然是并没有放弃要和汪泉枳在一起的意思。   不过,对于这些艳闻轶事章靖也是顾不上了。   会试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因着章靖要考试,清明除了祭了家中的祖宗牌位,章靖也没有出门和人出去踏青,一直和章竣小弟弟被关在家中做最后的准备。   到了三月十七这日,便是会试的当日。   会试的过程和之前的几次考试相差不多,只是在规则和检查上要严厉许多。   不过,章靖的运气还算是不错。   清明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而且帝都的天气不同于南方,相对来说比较干燥,晚上只要风不大,一般来说不会太凉。   就算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虽然有些凉,但是不至于冻得生病。   整整三日之后,章靖从贡院之中出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是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只需要休息休息便很快能够恢复过来。   章靖从贡院出来便看见了等候在马车边上的林氏,立即加进了脚步朝着林氏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在家的吗?”   林氏如今的肚子也慢慢打起来了,走起路来渐渐笨重了,章靖自然是不放心让林氏过来接自己。   听着章靖这样埋怨的话,林氏将披风披在了章靖的身上,给他系好带子。   “有什么话进了马车再说吧,外面风大,车里头的小火炉煨着参汤,你先喝一碗。”   身后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   林氏转头,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章竣。   章竣见林氏看过来,立即就露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嫂子只顾着大哥,也不关心关心我。”   林氏瞧他那样,忙笑着说。   “自然是有你的。你的马车里头也准备了一个小火炉,里头煨着浓浓的参汤,还有母亲亲手做的锦鲤糕,就指望着你们两兄弟鱼跃龙门。”   林氏正说着,忽然是住了嘴,目光越过章竣的肩膀望了过去。   章竣也是意识到了林氏正在看着什么,一怔,回头就看见了一道倩影站在风口里,身上披着鲜红的披风,手里头还提着一个食盒。   这位小郡主不管是章靖还是林氏,都是熟悉的。   毕竟,上次陛下南巡的时候就带着她,再之前,昭小侯爷来江州府的时候,她也在。   章靖笑了笑,牵起了自家媳妇的手,随即说道。   “这里好冷啊,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不能冻坏了我宝贝女儿。”   说罢,章靖伸手牵着林氏上了马车。   也不等章竣说什么做什么,直接就将这个弟弟扔下了。   章竣回头看了一眼绝尘而去的马车,恨得直咬牙。   忽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细弱温柔的声音,正在叫着他的名字。   “章竣。”   章靖抬眸望着面前的小郡主,耳朵后头可疑的有些发红,只是面色仍旧如常,缓缓朝着小郡主走了过去。   “这里是风口,郡主怎么站在这里?”   小郡主心里挣扎了半天,许久之后才拿起了手中的篮子举到了章竣的面前,有些局促的说道。   “我知道你今日考完了,里头吃得不好睡得不好,我便让人做了些好吃的给你送过来。”   章竣看着小郡主穿着单薄的样子,也是担心小郡主着了风寒。   他思忖片刻,便叫人将马车拉到了无人的巷子里头,再叫小郡主坐到马车上头,自己也坐了进去,帘子掀着。   小郡主瞧他那样子,心中更加觉得这人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   掀开了食盒的盖子。   这食盒一共三层。   小郡主却只取出了上头两层的东西,没有再动第三层。   章竣有些好奇。   “底下是什么?”   小郡主摇了摇头。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章竣更加疑惑。   小郡主双手绞着手绢,似乎变得更加局促。   沉默了好久之后,她才仿佛下定决心,打开了食盒的最后一层。   一边动手,小郡主再次强调。   “我原本想着自己做的,但是做出来的东西实在是……所以只好叫家中的厨子做了。”   章竣看着第三层里头放着的是一个个金灿灿的南瓜饼,一个个做成了小南瓜的样子,圆润可爱,只是比自己寻常看见的南瓜饼要大上一些,还有些因为没有包好,开口处露出里头深色的豆沙馅。   看起来的确是没有之前小郡主拿出来的南瓜饼要晶莹可爱。   但是章竣并不介意,拿起了一个小郡主做的南瓜饼,咬了一口。   豆沙馅包裹着外头的一层皮入口带着美好的香味,虽然样子并不如何,但是味道的确是不错。   “很好吃,郡主的手艺不差。”   章竣的一句话,便让小郡主满脸的担忧和尴尬烟消云散了。   她的眼中闪动着希冀,晶晶亮的看着章竣。   “你喜欢就好。”   章竣很喜欢。   喜欢比平素大一些的南瓜饼,喜欢小郡主做的不好看却是很好吃的东西。   更加喜欢,小郡主。   但是,章竣没有说出口。   他默默地吃完了小郡主做的糕点,却并没有去动其他的东西。   吃完了之后,章竣将食盒整理了,提在手上,跳下马车,抬头对着马车上的小郡主说道。   “我送郡主回王府吧。”   小郡主虽然尤就依依不舍,但是听到章竣要送自己回去,心里还是甜的。   马车只有一辆,两人若是坐同一辆马车回去不太好。   章竣想了想,让那马夫下车自己走回家去,随后坐在了马夫的位置上,将食盒放在一旁,随即赶着马车朝着王府而去。   小郡主坐在马车里头甚是无聊,她偷偷地掀开了帘子,坐在了章竣的身边,手里头捧着那个食盒,侧头甜甜的冲着章竣一笑。   “里头太闷了,我还是坐在这里舒坦。”   章竣点点头,默默地没有说些什么,只将小郡主送回了王府。   ……   入夜,贡院之中仍旧忙的不行。   虽然,贡院外头都是有人把手,禁止闲杂人等出入的。   但是,对于一向来骄纵的景康翁主却是如入无人之境。   贡院之中的学官显然没有想到这个时辰景康翁主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又想到了连月来在帝都之中有关于景康翁主的传言,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   难不成这景康翁主又是看上谁了?   这样想着,在场的人莫不是狠狠一抖。   被这样的美人看上了,可不是一件好事情。   景康翁主凤眸挑了挑,四下望去,并没有看见这一次的会试主考官,一时间有些愠怒。 第四十六章   “怎么?非但此次会试的主考官不在,连两个副手皆是不再?你们这样惫懒, 如何为陛下考察学子, 挑选人才。本翁主非要去陛下面前, 好好告上你们一状不可!”   听到这话, 在场的人更是苦不堪言。   这景康翁主怎么回事?最近不是还在追着汪泉枳到处跑的吗?   怎么一言不合就跑到贡院里头来撒野了。   有学官因躲在阴影里头, 位置比较偏, 于是赶紧去请了轮值的副主考过来, 免得这位大佛闹起来, 到时候把整个贡院给掀了, 那些学子十年苦读,而今可就白考了。   副主考听到消息, 原本还在歇息的, 赶紧匆匆忙忙的来了,客客气气的将景康翁主迎进了里间,这才避免了事情闹得更大。   副主考恭恭敬敬的给景康翁主奉了茶,只想着先安抚了这个小祖宗,先把人送走。   “翁主,不知您已经入夜了还特地来贡院一趟,所谓何事?”   景康翁主扫了一眼那茶,满眼的不屑。   “本翁主过来, 只是让你帮着我办件事情。”   景康翁主说着, 冷眸扫向那副主考, 像是一条毒蛇。   副主考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脸色也不太好。   他心里很清楚, 有什么事情能够让这景康翁主大半夜往这里跑,自然是为了会试的事情。   可是,此次考试似乎也没有景康翁主熟识的人啊?更加没有汪家的,难不成景康翁主已经痴情到了连汪家旁支都要帮一把的地步了?   副主考心中百转千回,想了很多。   “翁主有什么需要微臣帮忙的,微臣能够做到的,自然是竭尽全力。但是微臣到底只是一个小小的副主考,怕是帮不了您什么。”   景康翁主并不理会他的这番托词,只是笃定道。   “本翁主说你办得到,你就办得到。”   副主考一抖,垂头不敢说话。   景康翁主看他这副样子也不多纠缠,径直说了自己的要求。   “你这里有一名叫做章靖的考生?”   副主考听“章靖”这个名字立刻就知道是谁了。   要说参加会试的人实在是多,并不是每一个人副主考都能够记住的,但是章靖却是不同,他必定不会忘记。   可越是这样的人,副主考就越加不敢动手,怕万一出事,牵连到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全家老小。   “翁主,章廷治如今是天子近臣,深受信任宠爱,我如何有胆子敢去动他家大公子的卷子,您这不是要了我的命吗?”   副考官已经快要哭了,险些就要给景康翁主跪下。   却见景康翁主并不听他哭诉,只是借着内室的灯光在看自己涂了丹寇的指甲。   “我也不是叫你做什么,你不用这样害怕。”   景康翁主有自己的成算,轻笑着扶着副主考坐在了自己的身边。   “我记得,此番会试只选前百名是吗”   看着副主考点头,景康翁主修长的指尖轻叩着桌面。   “你们看卷子的时候,极优极劣自然能够评出,可是若是遇见了平平的卷子,亦或是几张卷子的文章优劣差的不多,又当如何?”   副主考闻言,思忖片刻总是算是明白了景康翁主的意思,整个人也就松懈下来了。   “极优的卷子,自然是由正副主考再加上所有的学官大家一同研究,定出一二三名来,至于表现普通优秀的卷子便也就分给了正副主考三人,各自定下位次。其实考了□□十名的人未必就比名落孙山的人优异,只是要凭些许运气罢了。”   景康翁主笑着点头,取出一叠厚厚的银票,足足有十万两。   “那本翁主让你做的便是,不让章靖有那么好的运气。”   景康翁主查过这个章靖,每一次都是不上不下的名次,不过是凭着运气罢了,说不定哪一次运气不好了,没选上也是正常。   这种事查不出来。   到时候,就算是章靖想要申诉,也没有地方可以说理去。   这样的事情,副主考自然敢做,毕竟水平差不多的卷子,谁排在前头谁排在后头,大多都是看主考的心意,一不小心筛出去了,也是很正常的。   客客气气的送走了景康翁主,副主考终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捏了捏眉心。   希望事情有那么顺利吧。   只可惜,事情并没有副考官想象的那么简单。   第二天的时候,就出了几篇不错的文章。   按照以往的惯例,这些文章一篇篇都是要挑选出来供所有的主考和学官欣赏。   这次的几篇文章的的确确是叫人眼前一亮,特别是其中一篇提出的观点十分新颖,而且面面俱到,加之辞藻精华,字字珠玑,就连主考都捋着胡子赞道。   “此文章当属第一。”   副主考看了一眼那文章,也是点了点头,觉得很是满意。   他下意识的就去揭开了名字上头的封底,想要看看能够做出这样文章的人到底是谁。   然而,当副主考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眼睛赫然睁大了,手一抖,捏在指尖的那份试卷悠悠荡荡的就飘落在了地上。   副主考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踩在了那张试卷的一角上。   主考见此,急急忙忙的从座位上面起身,赶紧从地上捡起了那张试卷,小心翼翼的拂去了上面的鞋印子,有些愠怒的瞪着眼睛冲着副主考怒道。   “你小心些,这是将来要上呈给陛下的,若是让陛下瞧见了试卷上头有一个脚印,陛下必定以为我等做事马虎……”   副主考瞧见上官那生气的样子,抿了抿唇,许久之后才说道。   “是我不当心。这张考卷还是放在主考大人那里吧。”   主考不过是看了一眼副主考,有些不耐烦的教训道。   “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若是太累了就去歇会儿,莫要将差事给耽误了。”   副主考终于回过神来,努力让自己慢慢镇定下来。   既然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那景康翁主吩咐的事情他必定是不能做了。   副主考心里下了决断,当天晚上便悄悄的派人将景康翁主给自己的银票送了回去。   景康翁主气得砸了一屋子的瓷器,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够半夜找人偷偷将那个副主考狠狠地揍了一顿算是出气了。   不出几日,便到了放榜的时候。   章靖得了会试头名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帝都。   章家兄弟两个一个考了头名,另外一个则是第三,章家上下欣喜异常。   最高兴的就莫过于章廷治了。   章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官,和读书沾边的并不多,祖上虽然也有些想要走科举一道的,但是无奈天赋不够,最多也只不过是做了秀才。   却没想到章家今日却一次性出了两个贡士。   章廷治想了想,这是大喜的事情理当应该大摆宴席的。   但是章靖却是拒绝了。   如今刚刚过了蝗灾,皇帝仍旧提倡朝中臣子应该节俭,不益太过铺张浪费,若是这个时候大摆宴席,怕是要被皇帝怪罪。   再者,之后还有殿试,若是等到考中了进士之后在摆宴席,岂不是妙哉。   章廷治觉得很是有道理,便也将这心思歇下了。   毕竟,章家刚刚回到京城,多少双眼睛都是盯着,人人都盼望着章廷治出点错,或者是章家的两个儿子闹出点什么事情来,再将他们一家人赶出帝都去。   但是,章家偏偏就要在这一干红眼病之中好好的安定下来,再也不走了。   放榜之后,章靖和章竣两兄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虽然不用打马游街,但是会试之后还有几场大小宴会却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往年会试的惯例,即便是皇帝明令要节俭开支,但是并不包括会试之后的这几场宴会。   章靖和章竣两兄弟每天小宴、三天一大宴,拜谢了此次的正副主考,送别了此次没有考上的同窗,至于考上会试之间的同窗又叙旧、比诗、做赋。   大约半个月之后,终于等到了最后的琼林宴。   皇帝对于此次的会试十分重视,因而派了昭小侯爷和六皇子过来琼林宴。   另外还有侍郎汪泉枳,国子监的几位大人也应邀而来。   当知道汪泉枳要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这场琼林宴景康翁主必不可少也是要来插一脚的了。   于是,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共识。   这场琼林宴收敛一些,千万不要抢了景康翁主的风头,也不要引起景康翁主的注意。   否则就惨了。   是夜。   章靖坐在流觞曲水的最前头,十分靠近坐在亭子之中的正副主考和几位学官。   至于昭小侯爷,他半生戎马,自然是不太喜欢这些舞文弄墨的东西,但是无奈这一次是被小郡主拖着出来了。   小郡主和昭小侯爷大概是从小一道长大的,小郡主那一身很俊的功夫据说也是和昭小侯爷小时候一起学的。   昭小侯爷家里头没有嫡出的姐姐妹妹,至于和那些庶姐妹们关系也不并不怎么好,便将小郡主当成是自己的小妹妹。   自然是小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不过也幸而小郡主的性子不是景康翁主那样的,她喜欢一个人也不会如此奔放,更加不会强迫的人家,否则的话章家怕也是要头疼了。   章靖看了一眼被拖着坐在了流觞曲水之前的昭小侯爷和小郡主,不由得会心一笑。   而在这个时候,章靖左手边的蒲团上也是施施然坐下来一个人。   章靖侧头,便瞧见了六皇子。   六皇子对上章靖疑惑的眼神,难得抿唇勾起一抹薄的几乎难以发现的笑容。   “难得雅兴。”   果然还是惜字如金。   但是章靖也知道,除了给小郡主做助攻之外,他们也是来帮着自己长脸的。   章靖只好对着六皇子拱了拱手。   “承蒙六皇子厚爱了。”   既然六皇子都坐在下面了,亭子里头的学官们和一些年纪尚轻的其余几位大人也坐不住了。   主考见此,笑着捋须。   “我已经年纪大了,也不适合在下去坐着了,齐大人和尚大人就坐着陪我喝喝茶,看看诗吧。其余大人自便,难得雅兴,不必如此拘着。”   其余人听主考都给台阶下了,自然是高高兴兴应了,穿插着坐到了本届贡士堆里头去了。   汪泉枳原本是为了躲一直黏在自己身边的景康翁主。   谁知道,汪泉枳一起身,那景康翁主也是站了起来,亦步亦趋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看见汪泉枳要坐在两个贡士之间,景康翁主眉毛一挑,很不客气的冲着其中一个贡士命令道。   “你,把位置让给我!”   夜晚的风飒飒的,将景康翁主那骄纵的一句话传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在场的贡士皆是用一种不忿的目光看着景康翁主,特别是那个被景康翁主用手指点了名的那人。   读书人都是有风骨的。   即便是心里头为了追名逐利,也喜欢流连花丛,喜欢绝色美人。   但是,哪个读书人不是端着架子,管这些叫做报效朝廷、喝酒赋诗、红袖添香云云,其实还不是一个意思。   端的架子高,自然不能被景康翁主那一句甚是失礼的话给吓着了。   被指名的那个贡士姓沐,是滇南沐府的旁支,沐府虽然一直是陛下在滇南的一重对抗外地入侵的保障,年年受到恩赏,陛下对其也是十分宠幸。   但是,这位沐贡士的本家已经没落,因而才会想到了科举出士这一途径。   在滇南,沐姓矜贵。   这位沐贡士虽然清贫,但也是高傲之人。   第一次见到如此嚣张霸道的女子,这位姓沐的贡士也是异常气愤,他面上不显,却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仿佛没有听见景康翁主在说些什么一般。   景康翁主也是怒了。   她上前几步,猛地扯了扯沐贡士的衣领,似乎是想要将对方提起来。   “混账,你竟敢无视本翁主,还真的将自己当成人了,你们只不过是陛下座下的一条狗而已,还能不能变成忠犬为陛下所用,还要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和运气呢,也敢在这里同本翁主拿腔作调。”   此番话一处,在场的人基本都是科举入仕的。   除了这些新考上的贡士,还有很多是经年的老进士。   而今听到了景康翁主这样一番话,一个个脸上都是不好看。   更有一些年轻,未经事的贡士已经站起身来,对这景康翁主怒目而视。   而那个姓沐的贡士也是站起身来,转头冷冷望着景康翁主,语气之中满是不屑之意。   “这还没有喝酒呢!景康翁主就已经醉了,看来你该下去清醒清醒,也免得满嘴口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说完,不等旁人反应过来,那姓沐的贡士便直接拖着景康翁主,将她推下了流觞曲水之中。   景康翁主尖叫一声,在水里扑腾着,大叫着想要求助。   但是,那个姓沐的贡士却不等她求助,直接按着她的脑袋,将她按进了曲水之中。   侮辱文人。   不是大罪。   但是,本朝的读书人战斗力并不弱,这群就算是朝堂之上议事一言不合都能打一架的读书人,自然不会放过景康翁主。   他们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直接跳进了曲水之中,帮着沐贡士将景康翁主按进了水里。   景康翁主尖利的叫骂声刚刚响起,就被淹没在了水底,喝了好大几口水。   事情一下子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章靖看着原本距离景康翁主最近的汪泉枳并没有出手相救,反而是一脸漠然的平静退出了人群,淡漠的脸上是鄙夷和厌恶。   而昭小侯爷和六皇子已经是站起身来,立即叫来了侍卫要将今科新晋的这些贡士全都拿下。   但是,这些贡士却像是发了疯一样。   “我等十年寒窗苦读,只为了有一日能够报效国家,有人却将我们比作鹰犬,如此出言□□,这贡士我们不做也罢,这殿试不考也罢!”   而后,是更多的呼声。   侍卫们不敢对着这些读书人动粗,但是这些读书人却是一个个义愤填膺,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竟然对着那些侍卫动手了,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   六皇子见此,蹙了蹙眉,眼底阴翳越来越浓郁。   章靖看着他那样子,似乎是要吩咐侍卫动手了,立刻阻拦了下来。   “殿下不可,这些都是今科举子,不能将事情闹大,至少不能在殿下的手上将事情闹大,否则殿下若是落下了一个残害读书人、处事不公的名声,将会被天下读书人所恶。”   六皇子目光晦暗,冷冷望着章靖。   章靖无奈的叹息一声,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罐,竹罐细长,盖子扁平,上头几个细小的孔洞,后头还有一个可用推进的手柄。   “殿下命人将这东西撒到人群之中,想来就好了。”   六皇子仍旧看着章靖,目光从冰冷转而疑惑。   章靖掐了掐时间。   “殿下先去做吧,不然景康翁主就要撑不住了。琼林宴上若是死了一位翁主,陛下就算是想要帮着您,端姝长公主那里也不好交代。”   六皇子没有多说什么,立刻叫人拿了章靖手中的东西,按照章靖吩咐的使用方式去办。   那人领命,立即去了。   伴随着章靖的竹筒之中喷出的赤红色粉末,不管是那些闹事的贡士还是上前阻止的侍卫一个个开始捂着自己的眼睛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一时间,地上躺了一片的人。   只有躺在曲水之中渐渐浮上来的景康翁公主双眸紧闭,生死不知。   这一次,不用六皇子吩咐,就有人下水将景康翁主捞了上来,太医也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叫人先压出景康翁主腹中的水。   在场唯一的女子便是小郡主。   小郡主也不客气,撩起袖子就凶残的按压着景康翁主的腹部,每一次都将已经晕过去的景康翁主压得整个人都弹动一下,口中也随即喷出一小股水柱,但是却始终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直到最后一下,小郡主是牟足了力气,忽然便见景康翁主猛地坐了起来。   小郡主赶紧让开,下一个瞬间,景康翁主就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水,紧接着又开始呕吐,直到将腹中的污秽之物一同吐了出来。   那污秽之物萦绕着一股叫人作呕的味道,让周围的人一个个都是掩面而逃,不肯再靠近景康翁主半分。   六皇子瞧见景康翁主醒过来了,也没有给对方半点好脸色看,直接吩咐人。   “将景康翁主送回去,好好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同端姝长公主讲清楚了。”   六皇子身边侍从恭恭敬敬的应了,直接命人将景康翁主扶了出去。   景康翁主即使是还想要闹事,但是也是有这个心没这个力气了,只能够任由人将她搀扶出去。   随后,六皇子叫人将倒在地上的那些贡士都暂时扣押在琼林苑中,特别是那位沐贡士更是要单独关押,千万不能让他出事。   吩咐完这些,六皇子目光落在了章靖的身上长久的沉默着。   章靖对上了六皇子深邃的眼眸,愣了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着解释。   “那不过是辣椒粉加上了薄荷叶子磨粉,又添了一些刺激性较强的草药磨粉做成的,并不会对眼睛有什么伤害,只要命人将先用干布擦拭眼睛,然后大量清水冲洗就成,殿下大可以放心。”   这些东西,章靖本就是做着防身用的。   他身上其实还有一瓶浓缩过的辣椒油,但是那个刺激性太强,章靖并没有要拿出来的意思。   六皇子听着章靖说完,回头望了一眼身边的侍从。   “听清楚了?”   侍从连忙点头。   “奴才听清楚了。”   随即,那侍从便带着人下去了。   章靖看着弄成这样,想来琼林宴也是开不下去了,于是便对着六皇子告退了。   六皇子点头,却还是嘱咐章靖。   “我现在回宫面禀父皇今日之事,明日大概会宣今科贡士进宫问话,你到时候也要去。”   章靖自然知道自己逃不过,无奈答应了。   同章竣回了家,章靖原本想着安慰几句自家的傻弟弟。   谁知道,还没开口就被章竣打断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日之事同你我本没有关系,明日进宫不过循例而已,我不会在意,大哥也早些睡吧。”   章靖的一番话梗在了喉咙里,看着章竣远去的背影,无奈的耸了耸肩。   弟弟大了真不可爱。   回到自己的院子,果然林氏还没有睡,仍旧掌着灯等着章靖回来。   章靖一进屋,林氏就瞧见了他略显得有些狼狈的样子,不由得蹙了蹙眉,担心问道。   “怎么了,弄成这样子?”   章靖没有告诉林氏事情的原本,免得让林氏担心,只是简单的说了。   “今日琼林宴来了不少人,六皇子和昭小侯爷也来了,还带着小郡主,闹得有些晚了。”   林氏一脸不太相信的看着章靖,就坐在那儿不动。   章靖被林氏这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煞是无奈。   “已经很晚了,今天先睡了,你若是不信,明日再将二弟叫来你好好问问他,看看是不是这桩事情。”   一边说着,章靖就开始脱自己身上的外袍,叫来了桃枝打热水,自己要洗个澡。   林氏瞧着满屋子的丫头手忙脚乱的给章靖烧水准备,一时间也不好打破砂锅问到底,也知道暂时作罢了。   倒是章靖,脱了外袍之后便在床边坐下,扶着林氏躺在床上,伸手摸着林氏愈发打起来的肚子。   “不早了,你先睡了,等我洗完澡再来陪你。”   林氏摇摇头,脸上半点睡意也无,却带着几分浅浅的疲倦。   “肚子里的小东西闹腾,睡不着,就想坐一会儿。”   章靖闻言,给林氏的腰腹多垫了一个枕头,叫她靠得舒服一些,一边问道。   “要不要再给你垫高一些?”   林氏摇摇头。   “正好,这样正舒服。”   于是章靖便陪着林氏看了会儿书,那边耳房里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桃枝就过来禀告。   “大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您是现在洗还是等着大奶奶睡了再洗?”   林氏闻言,也不等章靖说话便催促着他去。   “洗完了再来陪我,丫头们都要早些携着,明日一大早都有差事的。”   章靖自然是听话,起身去了耳房。   等到洗干净了回来的时候,只看见林氏已经靠坐在床上睡着了,她的手里还捧着那本正在看的书,书落在膝盖上,书页半翻不翻的,扑棱棱的像是鸟儿的翅膀。   章靖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床边,刚刚将林氏手中的书本从林氏的手中抽了出来,林氏便微微颤了颤。   随即睁开了眼睛,林氏醒了过来。   那一双迷蒙的眼睛有些迷糊的望着面前的章靖,喉咙里发出嘀咕的声音。   “你怎么抢我书?”   章靖一脸哭笑不得看着林氏,却并没有将书还给林氏,而是阖上了放在桌上,这才又坐回了床边,扶着林氏让她躺下来。   “已经这么晚了,该睡了,明日再看。”   林氏正在半睡半醒之间,小鸡啄米一般的点了点头,很快又阖上了眼睛。   章靖只觉得睡迷糊了的林氏分外的可爱,下意识的凑近了林氏,小心翼翼的在林氏的脸上轻轻啄了一口。   睡梦之中的林氏只觉得脸上酥痒一片,下意识的在枕头上蹭了蹭。   章靖忍俊不禁,熄了灯,悄悄爬上了床,搂着林氏睡去。   翌日,林氏孕中贪睡,这个时辰还没醒,章靖便已经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的下了床,穿好了衣服朝着外面走去。   刚在偏厢洗漱完,内府管家媳妇就匆匆走了进来,低声对着章靖说。   “大爷,宫里头来人了,说是陛下要传召大爷和二爷进宫,说是为了昨天琼林宴的事情。”   管家媳妇一脸担忧,似乎是还想要多问一句,却见章靖一脸严肃的样子没敢张嘴。   章靖将净手的帕子丢给了桃枝,旋即吩咐了一句。   “我进宫的事情不用和大奶奶说,免得她忧思过度,只说我和二爷出门会友就好。”   管家媳妇自然不敢乱说,急忙应了。   章靖这才举步离开,前院的正堂之中,出宫传旨的太监正在坐着喝茶,章竣已经到了。   章廷治也坐在堂上,瞧见章靖来了便说道。   “既然是陛下传讯,你们进宫好好回话就是,不许有所隐瞒。”   看着样子,章廷治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大概是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这件事情本就和章家两兄弟没有多大的关系,他也不太担心,只不过是简单的嘱咐两句而已。   章靖和章竣一一应了,这才同那宣旨的太监一同入了宫。   勤政殿里。   景康翁主跪在地上哭哭啼啼的,就连章靖和章竣兄弟俩进去的时候仍旧还在抽泣着。   别说六皇子和昭小侯爷,就连景康翁主的生母端姝长公主也在。   章靖有一种预感,今天怕是有好戏看了。   章靖和章竣两兄弟对着皇帝行了礼,而后默默站到一旁打算做背景墙。   瞧着殿上这样子,这些人似乎是来了有一会儿了。   皇帝的脸色并不怎么好,有些不耐烦的看着地上的景康翁主,说了一句天下渣男都会说的话。   “那你想要怎么样?”   景康翁主哭声更响。   “陛下,景康好歹也是皇室中人,而今竟遭到如此□□,陛下就直接废了景康将景康贬为庶人算了。那等读书人如此□□皇室,这皇族不做也罢了!”   景康翁主哭的丧心病狂,皇帝的头都要裂了。   忽听得端姝长公主怒喝一声,直将章靖早起的瞌睡吼醒了。   “景康,还不快住嘴,陛下面前你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是陛下亲封的翁主,是你说不要做就不要做的吗!”   伴随着端姝长公主这一声,皇帝的眉头微微蹙起。   倒是景康翁主,哭得更加委屈,连忙对着皇帝磕了头,抹着眼泪请罪。   “是景康不好,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看着这对母女一唱一和的样子,眼皮一掀,冷冷淡淡的嗯了一声。   “你说的朕都知道了。”   景康翁主脸上的笑容来不及升起,就听见了皇帝凉薄道。   “只不过,朕也不会只听一家之言,还要再问问旁人。”   景康翁主脸上一僵,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母亲端姝长公主,那一双向来冷傲的凤眸之中染上几分焦虑。   然而,端姝长公主很是淡定的拍了拍宝贝女儿的手背,示意她不需要多说些什么,也不用紧张。   看着端姝长公主这样,景康翁主也是渐渐的冷静下来,低垂着头站到了一旁,将眼底的情绪给掩藏起来。   其实,章靖心里很清楚,昨夜六皇子连夜进宫的时候就已经朝着皇帝完完整整的汇报了昨夜发生的事情,想来皇帝自己心里头也是清清楚楚的。   至于端姝长公主,必定是对着宫中的消息清楚的。   今日之所以演了这样一场戏,也不过是为了让皇帝能够饶恕景康翁主的过错罢了。   只是,皇帝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章靖正在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昨晚闹事的那些贡士们都一个一个被带了上来。   其中,被押在最前头的就是那个姓沐的贡士,似乎叫做沐原南。   沐原南跪在地上,身后押着他的人退至一旁垂手而立。   而沐原南却是挺直了背脊,抬头满眼傲气的望着坐在御座之上的皇帝。   “陛下,学生冤枉!”   皇帝看见沐原南的脸上竟然满是伤疤,那些伤疤虽然已经涂了药结了痂,但是那新鲜的血痂着实是可怕,纵横的如同蛛腿一样趴在了沐原南的脸上。   沐原南的脸上满是伤疤和还未褪去的淤血,甚至连原有的样貌都依稀分辨不清了。   皇帝瞧见沐原南这样子,一时间也是怒了。   他的手猛地拍在了面前的御案之上,目光落在了六皇子的身上。   “老六,这是怎么回事!人交给你看着,怎么伤成这样子”   六皇子面色不改,倒也没有因为被皇帝申斥而有半点的惶恐不安,只是垂下头,很平静的认错。   “是儿臣看顾不周,昨夜儿臣命人将所有涉事的贡士都暂时留宿在琼林苑之中,将沐原南单独关押看顾,却不想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六皇子简单的交代了事情的缘故,也认错了,皇帝心里有火却也不可能真的惩罚六皇子什么,只能口头申斥几句。   “当真是无用,这样小的事情都做不好!”   皇帝泄了愤,也算是对着那些贡士们有了一个交代。   至于六皇子,也不辩驳一句,只低头认错,态度很好,反倒是叫那些贡士们对着六皇子升起了不少的好感。   而沐原南也是开口帮着六皇子说话。   “启禀陛下,您错怪六皇子了。”   沐原南脸上的伤虽然很重,却并不影响他说话。   只见他恨恨的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景康翁主和端姝长公主,方才缓缓开口。   “昨夜六皇子命人将学生单独关押,并且派了人保护。可是即便如此,当夜刺客还是闯了进来想要学生的性命。若非是六皇子暗地里还派了暗卫保护,让学生苟延残喘不过是脸上被刀剑划了几道,恐怕今日学生也无法站在陛下的面前,向您伸冤了。”   皇帝点头,安抚情绪激动的沐原南。   “你有什么但说无妨,朕方才听了景康翁主的话,如今便要听听你怎么说。”   沐原南闻言冷嗤一声。   “景康翁主的嘴里能够说出什么话来,不用听学生也能够猜到。想来景康翁主并没有同陛下说,翁主是如何自矜身份,将我等天下读书人痛斥为犬。更是嘲讽我等科举入仕不过是一群丧家犬为了争做陛下脚边的犬类汲汲营营。”   沐原南此番话说出来,身后的那些贡士们一个个咬牙切齿,一起对着皇帝下跪。   “请陛下为我等做主!”   站在一旁的景康翁主脸色难看,她是天之骄女,而今竟然被一群穷酸书生不到这个程度,景康翁主自然是怒了。   她再也不顾身边的端姝长公主的阻拦,几步上前,柳眉倒竖。   “沐原南你胡说什么,在圣上面前你竟然如此诬蔑本翁主。本翁主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本翁主说你一句怎么了,你用得着杀了本翁主!”   景康翁主说到这里,猛地抬头,满脸委屈的冲着皇帝说道。   “陛下,这些人竟然想要杀我,这沐原南更加过分,竟然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进水里,若非是我命大,今日您就见不到我了!”   皇帝蹙眉,听着景康翁主这样在自己面前大声咆哮,冷冷地斥道。   “住嘴,大殿之上也由得你这样大呼小叫?”   景康翁主瘪了瘪嘴,却是没有再敢继续说话。   一时间,整个大殿之内都安静了下来。   章靖站在人堆里,藏在柱子后头,悄悄的歪着头,偷偷地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挠了挠自己的耳朵后面,继续尽职尽责的坐着自己的背景墙。   可不知道皇帝是怎么看到他的,在这种时候竟然忽然点到了章靖的名字。   “章靖,这件事情你来说说看,应该怎么办?”   章靖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但是还是只能走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垂首回答。   “启禀陛下,在其位谋其事,学生不过是一介书生,也不过只能汪汪叫几声,自然是没有陛下这样的英明神武能够明辨是非。更何况景康翁主还是陛下的亲侄女,学生就更加不敢说话了。”   皇帝听着章靖这样拐弯抹角的话,眉眼间带上了几分笑意。   他轻咳一声,板起脸,冷声道。   “听你这意思,今日这事这些贡生竟半点错也没有?!”   章靖叹息一声,几乎要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胸口。   “启禀陛下,学生不知道。只是学生平日里酷爱史书,今日之事倒是让学生想到了最近读的先帝时期的一件事情。”   皇帝眸光一闪。   “你且说来。”   章靖回头,看了一眼站的距离自己不远的景康翁主和端姝长公主,心有余悸的恳求道。   “先请陛下恕学生无罪,再请陛下下令,不许景康翁主和端姝长公主时候追究学生的罪过,否则学生不敢多嘴。” 第四十七章   皇帝有些不耐烦,但是如今也只有章靖一个人还愿意说几句。   更何况这人还救过自己, 就算是有什么地方无礼, 皇帝也不好和他计较。   沉默片刻, 皇帝只好开口说道。   “朕答应你了, 事后更不会让人追究你。”   章靖这才缓缓开口, 讲了那个先帝在时的一个旧事。   “先帝初登大宝之际, 总管太监齐林把持朝政, 先帝韬光养晦七年终于将贼子随同余党剿灭, 株连颇多, 当时有一名内监名龚参亦被株连。当时的锦衣卫指挥使马骥在朝堂之上为龚参求情,结果被群情激愤的文官们直接打死在了銮殿之上。”   章靖有些无奈的摸了摸耳朵。   “此事的确在当年闹得风雨满城, 只是最终先帝也是以法不责众之言只贬官一级, 罚奉三年了结了。想来,当时也是因为宦官残害文臣,又向来霸道横行,辱没了皇家名声,毁了先帝清誉,才会有此下场。”   章靖说完这话,拾遗而跪,纳头就拜。   “学生擅自提起先帝旧事, 还请陛下恕罪。”   皇帝的确是挺想要生气的, 但是想到了方才答应了章靖不追究的承诺又不好发作, 只能无奈的抬抬手。   “起来吧, 朕既然已经答应你了, 自然不会降罪于你。”   章靖谢过恩,缓缓从地上起身,就感受到了从身侧朝着自己投过来的两道目光。   一道是来自于沐原南的,而另外一道则是来自于景康翁主的。   章靖仿若未觉,默默站到一边,继续做自己的背景墙。   而此时此刻,大殿之中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皇帝不说话,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擅自开口。   终于半晌之后,皇帝将目光落在了景康翁主的身上,淡淡问道。   “景康,你知道错了吗?”   景康翁主早就已经被亲妈教育过了,这个时候绝对不能任性妄为。   因而她立即跪下。   “景康知道错了,这次是景康不好,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点头。   而后,他又将目光落在了带头闹事的沐原南身上,威严问道。   “沐原南,你可知罪?”   沐原南低头。   “学生知错,愿受陛下责罚。”   皇帝叹息一声。   “景康翁主到底是翁主,她虽然任意妄为、出言不逊,但是你意图杀她,不过好在并没有闹出人命,而今景康也没有什么事,朕革了你的功名以作惩戒,三年之内不许你再科举。”   这便是要给沐原南一条活路的意思了。   毕竟,三年之后还可以重新考试,皇帝自觉得自己这样的安排已经极大的恩德了,并没有看到沐原南唇角勾起的一抹苦笑。   沐原南趴在地上静默了很久很久,一直到皇帝的眉头都紧紧皱了起来。   瞧着皇帝脸色并不太好,皇帝身边的太监立刻尖着嗓子冲着沐原南叫道。   “沐原南,陛下恩德,饶恕你一命,你还不快谢恩。”   沐原南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谢了恩。   他站到一旁,只想等着皇帝对于景康翁主的最后判决。   皇帝自然也知道,而今若是不处置景康翁主,自然是不能够服众的,更加不能对着天下读书人有所交代。   皇帝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景康翁主,继续开口道。   “景康,你大闹琼林宴,口出妄言、侮辱学子,平素又仗着自己皇室身份横行霸道。朕便罚你闭门思过三年,三年间不许任何人探望。”   景康翁主闻言,脸色霎时间变得异常难看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委委屈屈的望着皇帝,低声撒娇。   “陛下!”   不等景康翁主再说什么,站在一旁见事情不好的端姝长公主赫然出声打断,冲着她训斥道。   “景康,既然做错了,就要好好认错,陛下怎么惩罚你都是你该的!!!”   景康翁主立时反应过来了,她连忙垂头不敢再看皇帝,而是低声嚅嗫道。   “景康知道错了,景康认罚!”   皇帝见事情解决了,便挥挥手,有些疲累的冲着大殿之上所有的人道。   “行了,今个儿就到这儿吧,都退下。”   景康翁主到底是被罚了。   在场的贡士要的不过是皇帝的一个态度,心里也都平静下来,虽然仍旧觉得景康翁主罚的太轻了一些。   只是,皇帝面前这些人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   唯有一人。   空旷的大殿之中传来了幽幽的冷笑声,从轻微的慢慢变大,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叫人觉得浑身上下都控制不住的发冷。   众人的目光都下意识的朝着笑声传来的那个方向投去,只看见沐原南站在那里,自顾自的笑着。   他笑着笑着,眼泪蓦地就下来了。   皇帝看着沐原南那样子,也是不悦的蹙紧了眉头,目光清冷的扫向了仍旧站在那里的沐原南。   “沐原南,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沐原南止住了笑,只是眼角的泪水仍旧无法抑制的流淌下来,划过他脸上的伤疤,扭曲的愈发淋漓可怖。   他抬起头,清明而有坚毅的目光看向殿上的皇帝,从喉咙里挤出艰涩的几个字。   “陛下,我不服!”   皇帝冷眼看沐原南,满眼冷漠。甚至是浓浓地不耐。   “你有何不服?”   沐原南伸手撩了撩自己盖住眼睛的碎发,让自己那张恐怖的满是疤痕的脸孔暴露在皇帝的面前。   “我不服陛下对于景康翁主的处置!景康翁主在昨晚欲杀我灭口之事,陛下只字未问,只字未提!如草民虽已是一介白身,但是在昨晚仍旧是今科贡士,景康翁主欲杀身负功名之人,且是为了掩盖自身罪行,便是犯了重罪,依照我朝律法轻则流放,重责斩首!”   沐原南的眼中是浓浓的仇恨。   他的仕途已经全毁了。   就算是皇帝不革除他的功名,凭着他这样的一张脸,也是无法步入仕途、为国尽忠了。   他不过是一个废人,便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只是他不服,为何皇帝对于景康翁主的审判竟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   皇帝看着面前那张已经不能够称之为人的脸,不禁蹙起眉。   他音色低沉,警告沐原南。   “沐原南,别忘了,你犯下的也是死罪!”   沐原南低笑了一声。   “那今日草民便将自己的性命留在这里,只希望陛下能够公正的还草民一个公道!”   听到沐原南如此说,站在一旁做着背景墙的章靖顿觉事情不好。   他快步上前想要拦住沐原南。   然而,却只听抓住了沐原南袖子上的一片衣角。   伴随着一声来自于灵魂的凄厉叫声,沐原南一头碰死在玉阶之上。   那一道皇帝每日都要踩着走上他的皇位,走上他的御座的玉阶。   崩裂的鲜血伴随着乳白色的白色半粘稠的东西喷洒在地上,模糊一片,并没有书上常说的如同梅花点点绽开的美感,只有绝望的凄惶和淋漓的恐怖。   皇帝的靴子上也渐上了几滴血点子,但是他并没有发现,只是怔愣的看着被章靖抱住上半身的沐原南。   章靖浑身是血,抱着仍旧睁着眼睛的沐原南,抬头望着坐在御座上一动未动的皇帝。   “求陛下请太医,沐原南还有脉搏!”   皇帝紧抿着唇,许久没有说话。   倒是皇帝身边的太监厌恶的捏住了鼻子,尖细着嗓子说道。   “解元公,你糊涂了,这脑浆子都撞出来了,就算是现在不死,也救不回来了。”   章靖蹙眉。   在内心里呼叫系统,询问有没有办法能够留住沐原南的性命。   系统叹息了一声。   “宿主节哀,这是沐原南注定的结局。”   章靖没有再问什么,他感到了沐原南染血的手握住了自己的。   低下头,他看见沐原南的唇瓣动了动,喉咙里只能够发出赫赫的风声,努力了半天终究是没有说出一个字。   握着他手的那只手缓缓滑落。   那双眼睛始终没有阖上。   章靖抬手,将手按在了沐原南的眼睛上,微微阖上他的眼。   “不用谢。”   人已经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脉搏,唯有身体还残留着余温。   不过很快也会消散。   皇帝居高临下的望着玉阶之下,已经死去的沐原南,半晌之后才开口道。   “朕不会再追究沐原南圣前自戕之罪,这件事情就到这为止吧。尸体也许他回到本家,自行安葬。”   皇帝说到这,又对着六皇子吩咐了一声。   “老六,你带着章靖去弄干净,别让他一身血的回去,免得吓着家里人。”   说完,皇帝拂袖而去。   沐原南的尸体也被人搬了下去,大殿上的人也逐渐离去。   章竣走到自家哥哥面前,目光阴沉的看着他满身是血的样子。   “脏死了!”   他这样说着,却是弯下身去打算将一直坐在地上的章靖从地上扶起来。   章靖躲开他的手,扶着满是鲜血的冰冷地砖,一点一点的直起身子。   章竣目光更加阴郁,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章靖也不去管他,只是侧头对着站在一旁同样没有离开的六皇子微微颔首。   “麻烦了。”   六皇子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   而后,两人一同走出勤政殿。   殿外,隐隐传来一个女人愤怒地声音。   “这个沐原南,死了也是活该!真是晦气,遇上这样的疯子,还害得我要被禁足在家三年,什么东西!”   章靖抬脚走出殿外,就看见站在望月台上的那道身影。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景康翁主的身边,忽的停住脚步,声音冰冷。   “翁主,您已经害死一个人了,如今还这样刻薄,难道就不怕沐原南的魂魄化作厉鬼如梦找你吗?”   景康翁主闻言,脸色一白。   “你这个混账,这是在咒我吗?”   她说着就要扬起手朝着章靖的脸上招呼过去,却见章靖上半身和脸上满是鲜血着实是恐怖的很,再加上章靖直勾勾看着自己的眼神,一时间竟有些不敢下手。   章靖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景康翁主,转身离去。   景康翁主气得不行,阴狠的望着章靖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冲着自己身边的端姝长公主含恨道。   “我迟早要弄死这个人!”   景康翁主刚刚说完这话,忽的就看见了六皇子从自己的身边走了过来,她接下来的话直接就卡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景康翁主虽然心里看不上这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六皇子。   但是现在他到底是皇帝日日带在身边教导的唯一皇子,再加上六皇子给人的感觉总是阴沉沉的,景康翁主有些怕他。   她张了张嘴,老半天终于叫了一声。   “六哥,要不要去我府上喝杯茶,我那里正好来了一批正山小种,是绝品。”   景康翁主本以为六皇子至少也应该回应自己一句。   谁知道,六皇子却是面不斜视的走过了景康翁主的身边,只留给对方一个冷酷的背影。   今日再次受到重创的景康翁主跺了跺脚,刚想要开口,嘴巴却是被端姝长公主捂住了。   只听见端姝长公主有些愠怒的冲着景康翁主低声教训道。   “闭嘴!你还要再闹吗?”   景康翁主听到连自己的母亲都这样训斥自己,眼泪扑簌簌的就落了下来。   端姝长公主一向来心疼自己这个唯一的宝贝女儿,瞧见景康翁主落泪,她也是叹了口气,继而安慰道。   “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禁足,好在陛下只是命令将你禁足家中,没有说剥夺你的封号,更加没有说不让人伺候你,你就知足吧。你表现好一些,过段时间母亲进宫帮你到太后那里求情,想来太后也会心软的。”   景康翁主听见母亲这么说,只好点头。   ……   章靖跟着六皇子回到了风来殿。   这是六皇子在宫中的住所。   一般来说,皇子成年之后都要出宫开府,但是六皇子的情况特殊,皇帝舍不得他出宫去,因而便将风来宫给他住。   当风来宫的宫人看见了六皇子带着章靖走进来的时候都是一个个目光惊愕。   六皇子吩咐人给章靖准备热水,让他洗澡。   等到章靖下去了之后,就有宫人来报,说是章竣求见。   六皇子往外走出宫门,就看见早就已经离开的章竣竟然出现在了风来殿的殿门口,手中拿着一个薄薄的包裹。   “这是给我大哥取来换洗的衣服,麻烦六殿下。”   六皇子接过了章竣递上来的包袱,默默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章竣。   两个闷葫芦就那样互相看了一会儿,谁也没有动。   但凡这个时候章竣说一句“我进去看看我哥”,或者是六皇子说一句“要不要进去坐坐”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不会这么尴尬。   但是,这似乎不太符合两人的性格。   于是,过了很久之后,章竣恭恭敬敬的对着六皇子作了个揖。   “章竣先告退了。”   六皇子看看自己手中的衣服,默默的嗯了一声。   目送走了章竣,六皇子转身走进了风来殿之中,让人将手中的包裹给正在沐浴的章靖送了过去。   很快,章靖就将身上衣服换了下来。   他走到了正殿的时候仍旧还在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六皇子。   “这衣服似乎是前几日内子给做的。”   六皇子点头,告诉了章靖刚才的时候章竣过来给他送衣服了。   章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点了点头,并没有在继续话题,而是静默的坐着喝茶,看起来脸色也十分不好的样子。   六皇子知道章靖心情不太好,而他也素来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别人,只能够默默地做着,两个人就那样静默而又不失尴尬的喝着茶。   两杯茶之后,章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太好,起身告辞。   “多谢殿下,今日我想先回去了。”   六皇子点头,倒也没有亲自送章靖出门,只是派了一个宫人将章靖送出宫去。   只是,离开之前六皇子忽然开口。   “今日之事,你莫要想的太多了,父皇有自己的无奈。端姝长公主背后有宗亲,身为皇帝并非是什么事情都能够顺心意的。”   章靖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对着六皇子露出了一个笑容。   “殿下放心,其实我今日来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感了,只是看着人死在面前却无能为力,因而才会如此难受。”   说完这话,章靖转身便离开了风来殿。   回到了家中,姚氏又将章靖叫了过去问话。   章靖没什么心情,简单的回了安抚了姚氏之后,章靖回了房。   林氏已经准备了晚膳,只等着章靖回来一同用膳。   然而章靖一进门,林氏就察觉到了一向来脸上都带着浅浅笑意的夫君有些不对劲。   将屋内的丫鬟们都遣了下去,林氏给章靖倒了酒,先劝他喝了几杯,这才开口问道。   “母亲说今日陛下将你叫进宫里头去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   昨日的事情林氏大概都打听清楚,的确是没有章靖什么事情,再看章靖如今好端端的回来了,想来必定不会陛下怪罪了。   只是林氏不知道其中关窍,又不好追问太紧,是能试探着。   章靖摇摇头,伸手握紧了林氏的手,低声安慰她。   “我无事,只是今日累了。”   说完这话,章靖便伸出筷子给林氏夹了几片鱼片。   “多吃点鱼,这个没有刺。”   最近,林氏很喜欢吃辣的,因而桌子上的菜色也大多重口。   按照古来的说法,酸儿辣女。   林氏怀孕之后喜欢吃辣的事情府中的人都知道,因此大家都以为林氏怀的很可能是女孩。   起初的时候,姚氏还有些失望。   林氏松了口气,毕竟每日吃姚氏送来的补品和补汤都快要吃出抑郁症了。   谁知道过了两天,照样燕窝人参大量的补品流水似的往林氏这里送。   甚至姚氏还特地往林氏这里来了一趟,送了她一盒子的珠宝首饰,安慰林氏。   “生儿生女都一样,我和你爹不会因为是个女孩就不高兴,只要是我章家的孩子都是好的。你好好养胎,千万不要多想。”   林氏:……   这件事情林氏隐晦的同章靖提起过。   这些补品都是姚氏的心意,赏给院子里的丫鬟就太不像样子了。   章靖只好帮着她吃,一个月就胖了好几斤,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已婚男人都要发福了。   只是今日,要是送过来的炖汤章靖吃不下。   林氏也不强求,只是有些担心章靖。   章靖知道自己今日因为沐原南之死的原因心情不太好,也怕林氏担心自己。   他想了想,先把林氏哄睡了,随即钻进了书房之中。   当章靖从内室走出来的时候,在外间值夜已经准备睡觉的桃枝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大爷,你怎么……”   桃枝这样说着,抻长了脖子望向了室内。   床上的帷帐已经放下了,帷帐之中被子鼓鼓的,隐隐是一个人形。   看着林氏已经睡了,桃枝更是怪异的看着章靖。   章靖一向来回房早,一般进了屋子之后就很少再出来,因此如今更为诧异。   章靖见桃枝这样诧异,难得解释了一句。   “我去书房看书,你好好照顾大奶奶,若是又是就叫我。”   桃枝迷茫的点点头,看着章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再过几个月就要殿试了,大爷这是要努力读书了,太太和大奶奶若是知道想必会很高兴的。   之后的几日,章靖都很静默,除了林氏谁也不想见,更不太想理会。   就连昭小侯爷过来找过几次,他也没去见。   不过那昭小侯爷的目的也不是章靖,便也没有在意什么,只是叫人给章靖捎了一句话,告诉章靖想开些,若是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尽可以说话。   又过了半个月,这快要一个月里头,章靖就没有出过门。   可京城里头又出事了。   端淑长公主府里头被禁足的景康翁主在禁足期间,脾气日渐暴躁,竟然将太后赐下来看顾她的女官也打死了。   太后震怒,皇帝也恼怒她不知悔改。   如此一来,罪上加罪,皇帝也不再容忍景康翁主了,直接下旨将她废为庶人,送到玉皇山守皇陵去,一辈子不许回来。   圣旨已经下了,这一次不管景康翁主如何吵闹,都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三天之后,景康翁主就被一架破旧的马车送往了玉皇山,随行的人并不多,只有几个看守的。   对于这件事情,京城之中人人称快。   其中,最是松了一口气的还是那个一直被景康翁主追的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汪泉枳。   这事情又过了三四天,一个消息传进了京城之中,听说皇帝知道之后气得连桌子都掀了,下令捉拿已经被废为庶人的景康翁主。   景康翁主在被送往玉皇山守皇陵的路上竟然跑了,跑的时候还刺死了身边唯一带着的侍女。   这一回,哪怕是端姝长公主都救不了自己的这个女儿了。   而最后的结果叫人诧异。   景康翁主人找到了,却是摔下山崖死了,死的时候脸上被陡峭山壁之上嶙峋的山石和灌木毁的面目全非。   尸首是找到了。   端姝长公主在太后宫里哭了整整三个时辰,哭晕过去了两次,只求着太后和皇帝一定要查到凶手给景康翁主报仇。   皇帝和太后也是重视,便派了大理寺去查。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自杀。   端姝长公主自然是不信。   可偏偏先后派过去四拨人,最终给出的结果都是自杀。   于是,皇帝和太后也不再怀疑,唯独还有端姝长公主仍旧是不信,非闹着要在查,最终被皇帝狠狠的训斥了一顿,让她回家闭门思过。   端姝长公主一回家就大病一场,之后也一直缠绵病榻,断断续续的就没有好过。   自然,这是后话了。   闹哄哄一个多月,事情是平静了。   只是景康翁主死的不光彩,死的时候又是庶人,因此也不能够大办,端姝长公主又还在大病着,因此丧事也就草草的办了,甚至连前去祭拜的人都不过寥寥。   此刻的章府之中,林氏进了章靖的书房,瞧见章靖正在看书也没有打搅对方,只是静静的找了个距离章靖比较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章靖看完一页,抬起头,温柔的对着林氏笑道。   “怎么了?看你很高兴的样子?”   林氏见章靖今日心情倒是比前几日好了许多了,心里头也是放心了,又想到了今天的好消息,不由得喜上眉梢。   而这时候,章靖已经走了过来,在林氏的面前蹲了下来,将耳朵靠在了林氏的肚子上,听着孩子动来动去的声音。   “是家里发生了什么?这几日我一直呆在这里,辛苦你了。”   章靖蹲着的这个位置,刚好能够让林氏摸到章靖的脑袋。   林氏轻轻的摸着章靖的头发,叹息一声。   “沐原南和你到底是今届同窗,你平日里和他的关系也说得过去,为他难过委屈只是说明你有情有义。只是逝者已逝,你莫要难过太久了。”   章靖抬头,黑眸望着看着低头看着自己的林氏,笑着握了握她的手。   “不会了,他已经安息了。”   林氏不太明白,章靖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些迷茫的看着他。   章靖也没有多解释什么,转而又问林氏。   “你总不是过来同我说这些的吧?”   林氏看他已经过去了,这才说起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言欢前几日刚封了正五品的副统领,今日请了媒婆来府里说亲,如今正在正堂里头,爹和娘都在,你要不要去看看?”   章靖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自然是也为着言欢和秦慧兰感到高兴。   这对有情人能够终成眷属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章靖并没有要去正堂的意思。   毕竟说媒这种事情,大多都是双方互相吹捧,各种彩虹屁满天飞,无聊的很。   他还不如在这里陪着媳妇。   “我又不懂那些,就不去了。只是秦慧兰到底父母还在,如今就这样把事情定了,是不是不合规矩?”   林氏闻言笑道。   “这你放心便好,言欢是一个好归宿,想来那边也不会不答应的。更何况表妹在府中这么多年,秦家从来没有来看过一眼,甚至不问一句,意思便是将表妹交给家里安排了。”   说到这里,林氏似笑非笑的看着章靖,若有所指的说道。   “再者说了,做别人的正室说到底总是比做个妾室好的。”   章靖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露出一脸“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的表情。   明明都是她们硬塞给他的,他可从来没有说要纳妾什么的!   但是,这话章靖可不敢和现在的林氏说。   现在的林氏醋劲可大了,而且脾气也愈发大了,作为一个旧时代的五好丈夫对着自家媳妇必须要“宠宠宠”的!   看着章靖不说话了,林氏过了好一会儿才自己消气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挪揄的冲着章靖笑道。   “你现在只能守着我们娘俩了。”   章靖连忙求生欲很强的回答。   “我甘之若饴。”   两人这里正在黏黏腻腻,忽然从门口传来一声怯怯的带着几分不安的声音。   “表哥,表嫂。”   章靖和林氏同时转过头去,就看见了站在书房门口的身着粉色儒裙的丰满女子,那是秦慧兰。   她似乎并不太好意思打搅了表哥表嫂的暧昧时光,一只脚微微抬着,不知道应该进来还是不应该进来,脸上绯红一片。   章靖从地上起身,笑眯眯的招呼秦慧兰进来,一手则是压住了林氏的肩头不让她一个大肚子的孕妇站起来招待秦慧兰。   随即,桃枝走了进来,给秦慧兰倒了茶,笑眯眯的冲着秦慧兰道喜。   “姑娘有喜了,奴婢提前来讨个赏。”   秦慧兰也是心情不错,褪下了手上的镯子递给了桃枝,眯着眼睛笑。   “你是头一个才给你的。”   她而今年岁大一些了,不再是那个只有丰满的皮肤微黄的少女,皮肤比来时白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虽然不是很美,但是却有属于自己的那种叫人欲罢不能的韵味。   秦慧兰也遇到了欣赏她的美的人,更是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她看起来很高兴,却又有几分紧张和羞怯。   这也是今天秦慧兰忽然跑过来的原因。   “表嫂,我今日过来是找你的,有些话想要同你说,只是没想到表哥竟然也在。”   说到这,秦慧兰很是窘迫的看了一眼章靖,欲言又止。   章靖笑了笑,知道秦慧兰这是要和林氏说一些自己不太适合听的悄悄话,便也很是大方的将自己的书房让了出来,只是转身从桌子上拿了一本书,笑着冲着林氏和秦慧兰说道。   “我先出去了。”   章靖说完这句话,抬步走出了书房。   他随意在院子里头找了个石桌子,又让桃枝给泡了茶,悠哉悠哉的继续看书,俨然就像是一个耐心钻研的老学究。   两个女人在书房里头说了快有两个时辰的悄悄话,天都已经黑了,可是秦慧兰仍旧是没有从书房之中出来。   一直到姚氏身边的嬷嬷来请,说是姚氏找秦慧兰有事,秦慧兰这才依依不舍得离开了书房。   林氏听着大肚子送秦慧兰出来,章靖见了脸上上去扶着,直到将秦慧兰和姚氏身边的嬷嬷送到了门口。   秦慧兰满脸羞红,回头看了一眼林氏。   “既然你多谢表嫂了。”   林氏也是眯着眼睛冲着她笑。   “我这里你尽管随便来,快要嫁人了,往后要往来便也没有这么方便了。”   这话落下,秦慧兰的脸上更红了。   林氏笑眯眯的送走了秦慧兰,这才转头望着章靖。   “看来,府中很快就要准备婚事了。”   章靖一边扶着林氏往回走,一边有些疑惑的低声问林氏。   “方才你们说了这么久,都说了一些什么?”   林氏浅浅一笑,并不告诉他。   “女人家的私房话,你还是不要知道了。”   不过,即使这么说,但是林氏还是告诉了章靖一些能说的。   “表妹和言欢的婚事恐怕有些着急,听表妹说,言欢似乎是要外派出去,就在这几个月里头了。去之前要将婚事成了,只是不知道到时候表妹是要跟着言欢去任上,还是留在京中。”   章靖闻言,点了点头。   那样看来,这个月内婚事是要办了。   既然上头已经透露出来这样的信息了,那么不知道什么时候旨意就会下来。   到时候万一旨意下来了,着急的话当即就要走,因此即便是再着急也要赶紧将婚事给办了,甚至已经来不及派人去将秦家父母叫过来了。   于是,婚事就由章廷治和姚氏定下来了,言欢无父无母,到时候拜天地父母的时候,拜的自然也是两人。   这场婚事是姚氏主办的。   新娘子从章家走,至于言欢则是赶着在外城买了一间二进的旧宅子,用来迎接新娘。   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紧接着就是迎亲。   迎亲定在了月底,整个章府里头都忙疯了,上上下下乱成一团,就连幺妹儿都被只派出去帮忙干活了,更不用说是章靖和章竣两兄弟了。   因着林氏怀着孕,姚氏死活不让她乱动,甚至还派了两个嬷嬷看着她,生怕林氏看着府里头人人都那么忙自己也上来做事。   也因着林氏不能动,姚氏便更加忙了。   林氏无奈的看着晚上一回来就趴在床上一动不肯动的章靖,腆着肚子在床边坐了下来给章靖捏着肩。   章靖原本是在床上挺尸的,但瞧着林氏要给自己敲背按摩的样子,赶紧从床上弹跳了起来,扶着林氏躺了下来。   “我这一身臭汗的,你先躺着,我去沐浴。”   林氏瞧着他那样,无奈的摇了摇头,但是心里却是软的。   林氏原本想睡了,但是因着有话说便强撑着没有闭眼,等到章靖过来的时候她却已经是有些迷迷糊糊的了。   章靖在她身边坐下,略显得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抚上了林氏的脸。   林氏被那冰凉的触感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了。   “你的手好凉,不是刚刚沐浴过吗?”   章靖瞧着她这样,立刻缩回了自己的手,双手反反复复的搓着,直到将自己的手搓热了这才敢去触碰林氏。   林氏瞧他这样谨小慎微的样子,伸手握住了章靖的手,整个人蹭上去,靠在了章靖的肩头。   她略显得有些羞涩的说道。   “其实没关系的,你不用这样忍着。”   章靖低头看着林氏微红的耳垂,咽了咽口水,很想要轻轻咬一口,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挪开了自己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落在别的地方,换了一个话题说道。   “你是想同我说什么?等我等到现在。”   林氏见章靖强忍着,仍旧是心疼他。   可是,章靖已经换了话题,她也不好揪着那种事情不放,只好低声说道。   “我是想说,每日都这样吃吃喝喝坐着,只有用完膳后才出去走一走。我瞧着这几日你们这样忙忙碌碌的,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事情都不做……”   章靖听着林氏委委屈屈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怀孕后丰腴了些的脸颊。   “你若是真的想要帮忙,这样吧,我去找母亲说说,不能叫你太闲着了,也不好。”   章靖说完仔细得思索了片刻。   “你一向来就是管账的,母亲许多年不管家中的事务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你若是不觉得累,那就帮着母亲管管府中的账。”   林氏闻言,立刻眉开眼笑了。   看起来,她这几个月是真的憋坏了,一向来忙忙碌碌的人如今一时间闲下来了,便是各种不舒服了。   哄好了林氏,章靖便搂着媳妇睡了。   而第二日,章靖就将这件事情同姚氏说了。   姚氏自然是不答应的。   她坐在了软榻上头,手里头仍旧还在忙着,只是眉头拧的很紧。   “你怎么就不体贴体贴你媳妇,家里头那么多事情,人来人往的。她若是累着了,或者是挤着碰着了可怎么办是好?”   章靖苦笑一声,在姚氏身边坐了下来。   “就是因为体贴,这才叫母亲分一点事情给她做,管账是最好的。如今的账本方便的很,再加上还有账房先生帮着算,她不过是核对就好,也累不着什么的。更加不用进进出出到处走,只叫管事媳妇往我院子里来回话,她心里也高兴。”   姚氏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   很快,就到了成亲那一日。 第四十八章   秦慧兰是以章家两位少爷的妹妹出门的。   因而,找来陪着新娘子的最亲近的也就只剩下了林氏和幺妹两个人了, 还有的便是其余和章家关系不错的一些府邸的少夫人和小姐们过来凑数。   反正章家是给秦慧兰攒足了面子, 绝对没有让秦慧兰受半分委屈的意思, 更加没有因为秦慧兰的身份而看不起她。   整个章家都张灯结彩的, 铺满了鲜艳的红色。   秦慧兰身着凤冠霞帔, 她很是紧张的坐在了镜子前头, 那些陪着她说话的少夫人和小姐们也都在帮着她整理哪里还有不够服帖的地方。   秦慧兰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 从未见过这样美艳的自己。   当想到了自己今日就要嫁给如意郎君了, 盼望着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 脸颊不由得浮现出一层薄薄的酡红,羞涩的垂下头, 不敢去看那些笑嘻嘻调笑着自己的少夫人们。   林氏和她坐的最近, 瞧着秦慧兰如此赧然的样子,伸出手握住了秦慧兰的手紧紧地握了握,安慰她说道。   “不用紧张,也不要顾她们说些什么,她们这是和你开玩笑呢,越是担心你成亲的时候太紧张把手里头的苹果都掉了。”   秦慧兰笑了笑,然后又低下头去。   那些少夫人们见秦慧兰这样羞涩,也是不再调戏她了, 都是低声安慰她, 最后一个个说起了自己成亲时候的事情。   “我啊, 那个时候成亲太过紧张, 水喝多了, 上了花轿就想要找茅房,结果只能够憋着,一直到礼成送入洞房,当真是憋死我了!”   那个少夫人说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边上的人都是捂着自己的嘴轻笑起来。   一时间,气氛竟然好了许多。   听着这些人这样说,秦慧兰一时间竟也不太紧张了,原本早上没吃什么东西的肚子也渐渐的瘪了下去,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听着肚子里头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秦慧兰知道,自己边上围着的少夫人和小姐们都是听见了,一时间脸也腾的红了。   看着秦慧兰不好意思,幺妹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嘻嘻的冲着秦慧兰说道。   “慧兰姐姐,你再等等。莺歌姐姐知道你今天一早起来忙着换衣服梳头,如今还要同我们一起说话,已经去了小厨房准备点心了,让慧兰姐姐和来的姐姐嫂嫂们都尝尝味道。”   话音刚落,外头已经传来了莺歌的笑声。   “来了,来了,知道你们都饿了,我亲自下厨一早上就开始准备了。”   说话间,应该已经端着一碟子点心走了进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小丫鬟,手中端着木盘里头放满了各色的糕点碟子。   那些不是章家的少夫人和小姐们转头望着朝着这里走来的莺歌,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她们都是知道的,莺歌原本是林氏身边的大丫鬟,不知道怎么的就被林氏认了干妹妹,认了干妹妹也就算了,竟然还让她上了林家的族谱。   如此一来,莺歌在府中便真的成了小姐了,外出同她们这些少奶奶和小姐们都平起平坐,她们心里头一直不舒服,看着莺歌的脸色也不太好。   但是莺歌并不放在眼中。   至于章家,始终将莺歌当成是自家人来看。   林氏也是看出了那些夫人小姐们的态度,脸上却是不动声色,她仿佛是没有看见的听着肚子站了起来,伸出手就去接莺歌端过来的糕点。   口中却是对着那些夫人小姐们说道。   “这里太过狭小,不如请诸位到客室去坐着吃些点心瓜果。”   诸位夫人小姐闻言,也是笑着站了起来。   其中有一位和林氏关系特别好的少夫人转头对着林氏调笑了一句。   “这是表嫂同表妹有私房话要说,我们也别在这里杵着了,吃茶去。”   说完,伴随着一阵嬉笑声,这些女人们的朝着课室走去。   屋子里头只剩下自己人了。   莺歌连忙上前扶住了挺着大肚子的林氏坐了下来,有些赧然的对着林氏抱歉的说道。   “大……姐姐,你不用这样麻烦,我不碍事的。”   而幺妹这个时候却是抬起头来,那张仍旧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认真的样子,握着小拳头,鼓着腮帮子很是生气的样子冲着莺歌说道。   “莺歌姐姐,你是大嫂的妹妹,大嫂护着你是应该的。你可不比任何人差到哪里去,大哥读书的时候就说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莺歌姐姐那么好,自然是比那些整日里什么事情都不做,只会嚼舌根子的人好多了!”   林氏听着幺妹这一番稚气的话,非但没有斥责她失礼,反而是点点头,表示赞同。   给幺妹递了一个莺歌做的好吃的云片酥,林氏哄着她说道。   “这话幺妹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对着我们说说也没什么所谓,但是千万不要在外面说。”   幺妹的小手抓过了云片糕,毫不客气的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将自己的腮帮子挤得鼓鼓的,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头满是聪慧。   她吃的呜呜的,一边点头应着林氏的话。   几个人又坐了一会儿,就有喜娘急匆匆的来了,说是花轿已经到了。   屋子里的女人们闻言,立刻急急忙忙的给秦慧兰盖上了盖头,给她的手中塞了一只红彤彤的苹果,随即扶着她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在喜娘的指引下走了出去。   前院的偏厢之中,言欢穿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喜服,虽然坐着喝茶,但是目光却是游离,额头上面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不停的用袖子擦着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坐在上首的章廷治和姚氏看着言欢如此紧张的样子,也是不由得笑了笑。   章廷治一脸过来人的样子,安慰言欢。   “你着什么急,新娘子就快来了。”   因着言欢置产的院子只有二进,地方小没办法招呼那么多客人,再加上言欢的父母早就已经过世了,如此一来拜堂的喜堂也就只能够安排在章家了。   姚氏做主将南边的一处小院子安排出来给言欢和秦慧兰作为新婚之夜的院子。   等到三日之后,再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小家去,也算是符合规矩的。   很快,后院里头就传来了消息,新娘子出来了。   言欢赶紧站了起来,亲自去接了新娘子上花轿。   上花轿这一道还是跑不了的。   只不过是在外绕着内城吹吹打打走一圈,最终再回到章家来拜堂。   这一场婚礼也算得上十里红妆,整个内城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言欢才骑着马,带着花轿回来。   紧接着便是拜天地。   拜完天地,送入洞房。   很快天就慢慢黑了,紧接着便是婚宴。   言欢才不过在喜房之中坐了一坐,就被章靖和章竣两兄弟拖出来喝酒了。   一时间场面十分热闹。   言欢到底和章靖是兄弟一样的情分,章靖自然也要做兄弟会做的事情。   帮着言欢挡了一晚上的酒。   等到婚宴结束的时候,言欢已经被人扶着去了新房。   章靖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扶着桌子想要站起来,却是摇摇欲坠。   原本坐在章靖身边章竣伸手想要去扶,然而他后来看着这些人拿酒灌自家大哥,就便去帮着挡酒。   结果,也被灌个半死。   于是,摇摇晃晃的两兄弟脚下一个趔趄,直接一脑袋栽倒了在了地上。   章竣在下做了肉垫,章靖则是趴在自家弟弟的身上睡的不知天地为何物,而匆忙整理的下人们因着上头吩咐了明日再来搬动桌子,竟然一时间没有发现躺在了桌子底下的这两兄弟。   直到第二天清晨的时候,林氏在迷迷蒙蒙之中发现自己身边没有人,侧边的床铺冰凉凉的,显然是章靖一晚上没有回来。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一时间有些担心。   外头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林氏披着衣服起身想要出去找人,走出外室的时候不小心惊醒了睡在外头值夜的桃枝。   桃枝揉了揉眼睛,瞧见林氏竟然披了一件单薄的衣服就这样走了出来,急急忙忙的起身问道。   “大奶奶怎么了?有什么要做的吩咐我就好了,天色还早,您再睡一会儿,否则大爷又要唠叨半天了。”   林氏听到这话,脸上的忧色越来越浓,她扶着桃枝的手说道。   “你赶紧派人出去问问,有没有看见大爷,他一晚上没有回来。”   桃枝闻言,也是惊讶。   昨天大家都累了,大奶奶一回来她就陪着睡了,心想着等到大爷回来了自己会睡,也用不着她们伺候,这边也睡着了。   谁知道竟然是一晚上没有回来。   桃枝赶紧扶着林氏坐了,口中道。   “我这就去问,先要去书房看看,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大爷喝多了,就在书房睡了。”   于是,林氏先扶着桃枝去了书房。   书房里头仍旧是空空荡荡的。   林氏正想要吩咐人去章竣那里问问,是不是昨夜喝醉了两兄弟睡一块了,章竣那里也来了人问,说是章竣也是一晚上没有回来,是不是在章靖这里睡了。   一时间,章府上上下下都被惊动了。   找了人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在桌子底下找到了睡成一团的兄弟俩,两人似乎是仍旧还醉着,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林氏赶过来的时候也是哭笑不得,赶紧把人叫醒了。   两兄弟被叫醒的时候还很是迷茫,似乎并没有想起来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   还是章竣的嬷嬷走上前来,心疼的扶起了地上迷迷糊糊的章竣,口中心疼的说道。   “哎呦,我的二爷啊,您怎么能够一晚上都睡在这里,老奴早上起来没有看见你真的吓得魂都没了,您这是要急死我啊!”   章竣的脸色冰冷,脸色很差,昨晚酒后在地上睡了一夜有些不舒服。   那嬷嬷还在絮絮叨叨,章竣却是推开人直接就走了。   若是真的担心的话,又怎么会一晚上没有发现主子不再院子里,到了早晨才来找?   那嬷嬷也顾不上章靖这里,急急忙忙的跟上去追着章竣。   倒是林氏,扶着肚子想要在章靖面前蹲下来,却是被立马站起来的章靖扶住了。   “别别别,你肚子大了,这样不方便。”   他刚想要道歉,解释自己并非是故意醉酒一晚上睡在这里的,却听见林氏有些愧疚的对着章靖说道。   “是我不好,不该就顾着自己睡了,竟一夜没有发现你没回来。”   章靖摇摇头。   昨夜的喜宴闹得很晚,林氏回去的早自然也早睡了,没有发现自己没回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没什么大碍,是我昨夜喝得太多了。再说了,我喝成那样,就算是回去了也不好回房,免得熏着你了。”   两个人还在这里浓情蜜意。   忽听得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章靖这才会意,便拉着林氏的手转身就走。   只留下一群吃饱了狗粮的人在风中凌乱。   秦慧兰和言欢婚后便回到了他们的小家之中,两人生活很是美满,夫妻之间浓情蜜意,关系融洽。   而没多久,言欢的调令就下来了。   如果和猜测的差不多,言欢被调到了边疆。   边疆虽然有更加多机会,一旦发生战争,晋升也更加快一些,将来走的路也更加平稳一些,能够给秦慧兰一个更好的未来。   但是,边疆苦寒,言欢实在是舍不得秦慧兰跟着自己去边疆吃苦,因而找了章靖,打算将秦慧兰留下来,也托了章靖和林氏好好照顾秦慧兰。   可是没想到,秦慧兰竟然执意要跟着言欢去。   言欢实在是拗不过秦慧兰,再三劝说无果之后,最终还是答应了带上秦慧兰一起去。   秦慧兰就这样跟着言欢去了边疆,送走他们的那天,林氏忍不住趴在章靖身上哭了起来,   章靖安慰了不知道多久,林氏这才冷静了下来。   送走了秦慧兰之后,再过一个月多月便是殿试。   殿试当日。   章靖和章竣都穿着一身统一发放的青衫,长发用一根青色的绸带绑起,青衣翩翩,长身玉立,配上两人那张并不突出却清俊隽永的面孔,叫人看一眼便挪不开了。   林氏月份大了,章靖没让她来。   倒是高高的宫门之外,难得穿的一身殷红俏丽的小郡主等在那里,她裙子上的姚黄牡丹随着微风颤抖着,栩栩如生。   瞧着章竣过来,小郡主脸上瞬间染成一片绯红,却又害羞的不敢上前,只等着章竣自己上前。   小郡主美好的容颜,俏丽的身姿吸引了不少人驻足望过来,人群之中甚至有人低声询问着同行的好友。   “这是哪家的小姐?”   看着不少人对着小郡主生出了兴趣,章竣皱了皱眉,快步上前,拉着小郡主的袖子走到了一旁。   小郡主抬头,望着将自己逼仄到墙角的章竣,脸上却是洋溢着阳光般的笑容。   “你好像是生气了?”   章竣冷着脸,质问道。   “怎么穿这个颜色?”   小郡主娇笑着,感受到了章竣似乎是在吃醋,心情很好。   她歪着头,很是无辜天真的说道。   “我这身红的和你这一声青色的很配啊。”   章竣脸一红,原本心底的怒意霎时间也消散了,心底更是被小郡主一句话撩拨的有些乱了。   他撇开眼,往后退了几步,轻轻哼了一声。   “今日殿试,你这么早来这里做什么?”   小郡主闻言,咬了咬下唇。   她本是一觉睡到日上三杆都不肯起来的,可是今天听说章竣要殿试,她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就想来看看他。   小郡主掏出身上的一个绣花荷包,从荷包里头取出了一张平安符。   “这是我去学庙求来的高升符,赠给你。”   小郡主说完,将手中的高升符塞到了章竣的掌心,转头就跑。   章竣低头看着掌心的高升符,只觉得掌心里滚烫一片。   他抬头,望着小郡主飞快跑开的背影,眼中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   等到章竣收起高升符走回去的时候,章靖还在宫门口等着他,笑眯眯的对着自家蠢弟弟说道。   “看来,家里头再过不久又要办喜事了,娘整日里念叨着要给你找媳妇,却没想到你自己已经提前挑好了。”   章竣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章靖,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威胁。   “暂且不要告诉家里。”   章靖抿唇一笑,点头。   “你有准备就好,可千万不要让郡主为你伤心。”   看着章竣颔首,章靖也放心了,并没有再多问什么。   自己这个弟弟虽然很蠢,但是自然他说自己心里有数,也就意味着他的的确确是对自己的未来有安排的。   两人不再多话,走进了宫门之中。   今年的殿试竟是皇帝亲自前来监考,倒是让在场的学子心中都是受宠若惊。   按照一般来说,殿试都是由皇帝指派亲近的皇子或者是王爷再加上内阁的大学士,皇帝只看最后选出来的文章,最后排出一甲的前三名的先后顺序也就是了。   而这一次,皇帝竟然亲自来了。   这说明陛下非常重视此次科举的士子,所有人心里都与有荣焉。   此番殿试的题目很简单,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海禁”。   谁都知道,越是简单的题目往往越难出挑,大家都会写,但是想要脱颖而出未必就那么简单。   所有人都提笔疾写,生怕落于人后。   唯有章靖坐着思考。   海禁这事自古有之,也是历朝历代用来保护国家领土的一种方式,但是往往有闭门造车之嫌疑,不与外界通就有可能落后,落后就要挨打。   而如今皇帝竟然以这样的题目来作为殿试的题目,也就是说明皇帝似乎有想要开海禁的意愿。   章靖略微想了想,这才提笔开始写字。   首先,章靖概述了开海禁的弊端和益处,一点点简洁明了,通俗易懂。   其次,章靖提出了开海禁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最后,便是一些策论,面面俱到,精细万分,每一点都指到了着重之处。   皇帝从龙椅之上起身,一个个开始晃荡着观看各个士子答卷,每到一人之前都会仔细观阅上面的内容,若是瞧见写得好的便会高兴的点点头,若是看见答得不好的,便会拧着眉头,满脸失望。   只是,不管如何皇帝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要打搅这些士子们的意思。   而等到皇帝走到了章靖的桌椅之后,仔细看了章靖所答。   彼时,章靖写的内容还不算多,皇帝一一看下来,惊异于章靖如此精简直白的语言,可是思路明了清晰,文字深入浅出。   皇帝点了点头,虽然不太满意章靖所写的文字不够繁华优美,但是也看得出章靖的头脑十分清楚。   皇帝一时间竟然挪不动脚步,想要继续看着章靖写下去,看看他能够写些什么。   然而,越往下看皇帝便是越觉得惊骇。   皇帝其实挺喜欢章靖的,也知道章靖十分聪慧灵敏,但是在文学方面并不怎么通达,即便是会试的时候写出的那篇文章皇帝也只是觉得章靖也许只是运气好了罢了。   毕竟,章靖之前的成绩并没有那么好。   如今看来应该是藏拙了。   皇帝越看越觉得章靖着实不错,不由得分抚掌而笑,不过此时此刻正在考试夸赞道。   “的确是好文章!”   皇帝这一声,当即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这里,有些人心已经乱了,心道这一次的状元想来已经定下来了。   唯有章靖仍旧垂头拿着笔奋笔疾书,仿佛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皇帝也不再说话,抬步离开了章靖的身后,可是自从看过了章靖所写的文章,不是觉得其他人所写太过冗长繁杂,就是言之无物不够深入。   皇帝很是失望,不由得叹了口气,抬眼目光略过了在场所有的人,将目光落在几个自己看好的士子身上,可左右看看最喜欢的还是章靖。   于是,在交卷之后的两个时辰之内,留在大殿之中阅卷的大学士们一个个都对于章靖的文章感到惊愕,的确是精彩万分。   再加上之前皇帝也的的确确夸奖过了章靖的文章,虽然章靖的文章词藻不够优美,但是其中的思路和心思却是让人叹服。   当然,也有老臣不喜欢章靖的文章的。   毕竟历代状元的文采都是极佳,辞藻精华,笔走龙蛇,但是在这方面,章靖显然比挑选出来的其他人差上一些,一甲倒是勉强可进,若是要榜首似乎是不足一些。   于是,一群人就这样吵了起来。   秉承一贯文官的美好习俗,这些人吵着吵着就捋袖子打起来了,一群人一边叫骂着混战一团你扯我的袖子,我扯你的头发,一时间整个大殿之上都是一片喧哗。   而站在一旁的内侍们都是低眉垂目,默默地往边上退了几步,平静而又聪明的远离了那些大臣们的攻击范围,免得被殃及池鱼。   皇帝也不在意,悠哉悠哉的喝着茶,等到这些大臣们打累了才淡淡的问道。   “诸位臣工先休息片刻,下去喝口茶再行讨论吧。”   大臣们一个个衣衫不整,便也对着皇帝行礼退下了。   回到了休息议事的内阁,这些大臣们又打了一架,而后才自顾自去整理仪容,又喝了口茶润了润自己已经吼的有些嘶哑的嗓子,这才重新回到了大殿之上。   最后,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之后,最终还是由皇帝定下了新科状元的人选。   章家两兄弟都入了一甲之列。   一个状元,一个探花。   简单的受封之后,章靖和章竣携手走出了宫门,宫门口两架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一看见自家大爷和二爷出来,连忙迎了上去,笑着恭喜道。   “大爷、二爷大喜,喜讯已经传回府中了,想来老爷和太太还有大奶奶都是高兴。”   这两人显然是听到了最先出来的士子说的,还拦了人细细问清楚了,之后便不等着章靖和章竣出来就将这样的好消息传回了府中。   章靖刚要上车回家,就瞧见章竣站在长街上,目光望着远远的某处,似乎是在看什么人。   章靖眯着眼睛望过去,当看见了那一袭熟悉的红衣的时候,章靖低低笑了笑,冲着章竣挥挥手,调笑着催促道。   “快去吧,可别让佳人等你。早些回来,今夜必定是要家宴的,要是回去迟了父亲和母亲会不高兴。”   章竣表示自己明白,转头就朝着小郡主站着的方向走去。   此时日落西山,夕阳西下,天渐渐的有些凉了,风也比平时要大上好些。   章竣看着站在那里穿的略有些单薄的小郡主,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风盖在了小郡主的身上,一边给她系披风的带子一边低声说道。   “天凉了,你早些回去,不要让你阿爹阿娘担心。”   小郡主的脸已经血红一片,她咬了咬薄唇,有些期期艾艾的说道。   “我阿爹阿娘是不会担心我的。我阿爹有很多喜欢的女人,也有很多惯会讨好他的儿子女儿,我只不过是最渺茫的那个一个,我阿娘每日拈酸吃醋,想着我哥哥的前途,如何又顾得上我。”   她低低的说着,说着章竣从未体味过的日子,虽然身为郡主,但是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不知怎么的,章竣的心一抽一抽的疼,心疼她心疼的要死。   章竣知道自己该回去了,家里头还有人等着他回去庆功家宴,可是他此时此刻却没有办法将小郡主一个人丢在这里自己回去。   他叹口气,伸手握住了小郡主的手。   “我陪着你去用膳,然后再送你回去。”   小郡主感觉到了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发出温暖的热意,下意识的握住了章竣的大手,低垂着头,任由章竣牵着自己走在长长的长街之上。   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章竣带着小郡主吃了饭。   忽然,小郡主扬手让小二拿酒。   章竣疑惑得看着小郡主给两人都倒上了酒,眉眼含笑,眼睛里亮晶晶的。   她举起杯子,在章竣的杯子口碰了碰。   “恭喜你高中。”   章竣抿唇而笑,拿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托你的福,给了我高升符。”   此话一出,小郡主立即鼓着脸,不赞同的看着章竣纠正道。   “才不是,是你自己考上的,否则怎么会那么多人都求了高升符,就你考上了呢!必定是你有常人不同的厉害才是。”   章竣看着小郡主如此认真的模样,甚至还握着粉嫩嫩的小拳头,扬了扬。   她看着章竣的目光里满是崇拜和爱恋,还带了几分依赖之色。   章竣的目光渐渐温柔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   小郡主的话很多,也很活泼。   虽然在人前的时候比较安静,但是也挡不住她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又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   只希望多说一点,多拖延一分,多与他相处一会儿。   章竣很沉默,一般不怎么爱说话,就像是一个锯嘴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但是,小郡主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很认真的听着,很清楚的记在心里。   两人意外的相处十分融洽。   等到吃完了饭,小郡主仍旧是恋恋不舍的样子,她虽然没吃多少,但是仍旧轻轻的扯了扯章竣的袖子,红着耳朵低声说道。   “吃得太多了,能陪我再走一走吗?”   章竣几乎没有思考,就点头了。   两人沿着河边步行,走得很慢,恨不得将时间拉扯成丝,让它慢一点,再慢一点。   小郡主抬头,仰望满是繁星的天空,银汉迢迢,横跨半个天空,今天的夜色很浓,因而星空更加耀眼。   小郡主不禁被这样的美景驻足,眼里满是艳羡之色。   “我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天空了。王府之内的规矩很重,入了夜便不许出房门,到了戌时就要睡,到了卯时就要起来,否则就要受罚。”   小郡主说到这里,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忽然心底生出几分惆怅来。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阿娘也会带着我和哥哥在花园里头坐着看星星,捉萤火虫,夏季的时候划小船,采莲蓬,秋季的时候看月圆、吃月饼,冬季的时候看夜雪扑簌簌的。”   她越说越是憧憬。   章竣看着这样的小郡主,心底有什么地方柔软了一方。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   “在我家,这些都是可以的。”   然而话一出口,章竣忽然愣住了,这话实在是太失礼了,他以拳抵唇轻咳一声。   而小郡主正好转头看过来,有些疑惑得看着章竣,歪了歪头问道。   “你刚才说什么?”   章竣松了口气,下意识的不敢去看小郡主,更加不会回答这个问题。   “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不然赶不上王府的宵禁了。”   小郡主哦了一声,并没有多问章竣方才说的那句话。   不知道怎么的,章竣的心底又忽然生出一点点的遗憾,纠结极了。   小郡主并没有让章竣送自己到王府门口,而是停在了王府边上的一条巷子里头,抱歉的对着章竣说道。   “未免那些人看见了说些闲言碎语的,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接下去的路我自己走回去。”   章竣也不执意。   “我在这里看着你,看你走进王府。”   小郡主点点头,三步一回头的依依不舍去看章竣。   直到到了王府门口,小郡主这才没有再回头,快步走进了王府之中。   章竣看着小郡主进了王府,这才转头离去,心想着等到回到家的时候应该是什么家宴都已经结束了。   可不曾想到,章竣刚踏进家门就看见阖府上下都急急忙忙,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蹙眉,伸手抓住了一个家仆问道。   “发生什么事情了,府里怎么乱成这样子?”   那个家仆正是急急忙忙出去找产婆的,额头上全都是汗水,如今被人拦住心底着急,刚想要把人推开,可抬头看见却是章竣,只好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是大奶奶……大奶奶她……”   他越是着急,说话就越发的不顺溜。   章竣也是着急了,逼问道。   “大奶奶怎么了?!”   那个家仆显然被章竣手上的力道捏的剧痛,惨叫出声的同时竟然也不结巴了,大声的冲着章竣说道。   “大奶奶生不出来!太太让我去找产婆。”   章竣闻言,急忙放开了那个家仆,让他赶紧去办,转身就朝着章靖的院子走去。   等到了章靖和林氏所住的院子的时候,院子里头已经围满了人,一个个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姚氏更是在院子里面来来回回的反复走着,双手紧紧地捏着帕子,时不时的还抬头双手合十祈求上天保佑。   转头瞧见了章竣回来了,姚氏一甩帕子,快步朝着章竣走了过去,面露怒色,气得一把揪住了章竣的耳朵,冲着他没好气的叫骂道。   “你哪里去了?你嫂子生孩子你竟然不在,你怎么做小叔子的?啊!”   姚氏显然是气坏了,声音也有些尖利,刺着章竣的耳朵。   章竣被提着耳朵,疼得哎呦哎呦直求饶。   心想着是他大嫂生孩子,又不是他媳妇生孩子,他这个小叔子自然是要关心,但也不用说的好像孩子是他似的。   不过,这话章竣可没敢说出口,只是求饶。   大约是章竣叫得实在是凄惨,姚氏这才松开了捏着他耳朵的手,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是在意儿子,冷冷问道。   “吃过饭了吗?”   章竣连忙点头。   姚氏听罢,扬起手又要冲着他身上抽去,再次叫骂。   “这样的日子你竟然在外头吃了,你说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东西!”   章竣:……   大约是担心姚氏气坏了,章廷治这才上前拦住了姚氏作势要打他的手。   章竣原本还以为自己亲爹在帮着自己,谁知道章廷治却说道。   “别生气了,仔细手疼。你若是真的生气,等到宛如生完了,就让这臭小子跪祠堂去,不给他饭吃,看他下次还敢不敢这样。”   姚氏哼了一声。   章竣:……   他揉了揉比自己的鼻子,眼睛下意识的往周边乱看,终于找到了方才为什么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似的。   原来是章靖不见了。   章竣蹙眉,疑惑得问道。   “大哥呢?”   大嫂生孩子,按着大哥平日里和大嫂的关系,不应该这么关键的时刻竟然不在啊。   果然,只听见姚氏叹了口气,脸上不知道什么表情,伸手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冲着章竣说道。   “早就进去了。”   章竣诧异。   都说男子进产房有血腥煞气,伤步步高升之路,不吉利。   如今这样的日子,爹娘竟然也肯让他哥进去看嫂子,不拦着?   姚氏当然是拦着了,可是没用啊,只能无奈的说道。   “他说是只在外间调配煮药,倒也还好。你大哥的医术向来高绝,如今你大嫂生孩子他怎么能够不进去陪着,难不成还要假手他人吗?”   章竣耸了耸肩,觉得母亲讲得很有道理。   反正,大哥自己不在意这些其实也没什么。   屋子里头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   章靖坐在床边,检查着林氏的状况,与此同时吩咐边上几个手忙脚乱的丫鬟们,熟练的程度甚至连边上的老嬷嬷们也是诧异。   此刻,宫口已经开到了七尺了,章靖给林氏的口中含了一片参片,握紧了林氏的手对着她说道。   “不要紧张,还需要一点时间,你趁着现在要不要吃点东西,如果疼的话尽管咬我,千万不要咬着自己的舌头。”   章靖是外科医生,并非是妇产科医生,因此接生这种事情他虽然也会做,但是并没有妇产科医生那么熟练。   古代女人生孩子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让林氏自己生章靖实在是不放心,有他在边上他也能够放心一些。   林氏是第一胎,从宫口开到七指道全开大约需要一个时辰左右,自然也有快的,只要不超过一个半时辰,还是安全的。   之前章靖给林氏检查过胎位,稍微有些歪,但是不至于完全倒过来,若是孩子不过大,倒也好生。   而此刻,林氏已经是满头是汗,捏着章靖的手愈发用来,指骨泛白,低低的□□着转头脸色苍白的望向了章靖。   林氏的声音很是虚弱,她含着参片,幽幽的对着章靖说道。   “这里是产房,你还是出去吧,母亲已经叫了产婆来了,我不会有事的的。” 第四十九章   章靖看林氏都已经这样了,还顾着自己, 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伸手摸了摸林氏因为疼痛而泛白的脸颊, 章靖温柔安慰她。   “我这都进来了, 若是这时候出去, 母亲问起来我非被她打死不可。”   都这种时候了, 章靖还这样胡说八道的, 林氏白了一眼章靖, 却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将章靖握着她的手捏得更紧。   章靖知道, 林氏这是不打算劝自己离开了。   生产之前,章靖又让人泡了一碗浓浓地蜂蜜水, 让林氏喝了, 又问林氏。   “一会儿不知道要生多久,未免体力不支,还是吃点东西。你现在能吃的下吗?”   林氏现在疼得满脸是汗,原本就没有什么体力了,头眼发晕,但是喝了一杯蜂蜜水现在已经好多了,可让她再吃别的东西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章靖也没有勉强,只是叫人备着参汤和蜂蜜水。   等到章靖配的汤药熬出来了, 章靖小心翼翼的喂了林氏喝下。   “这是催生的汤药, 你喝了之后一会儿容易生一些。”   林氏喝了汤药, 又稍微躺了一会儿, 只觉得腹中滚烫一片, 痛疼也随之加剧了。   她猛地握紧了章靖的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章靖连忙让林氏按照方才自己说的调节呼吸,千万不要太过紧张,这一胎一定会没事的。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   伴随着一声婴儿震天的哭声,产婆兴奋的抱着孩子走了出去,高兴的对着已经凑到了门边的章家夫妇和章竣说道。   “恭喜太太,恭喜老爷,是个男孩。”   姚氏听到这话,顿时就傻了,忍不住喃喃对着产婆问道。   "难道不是一个女孩儿吗?"   产婆也是一愣,看得出来姚氏已经做好了要一个孙女的准备了,如今出来了一个小孙子,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愣了好一会儿,产婆才反应过来,笑着对着姚氏说道。   “小公子也好,恭喜老爷和太太章家有后了。”   姚氏也会嗷了一声,一边哭一边笑,点点头连忙说道。   “是啊,生男生女都一样,章家有后了。”   她说着伸手抱过了小孙子,又对着产婆问道。   “大奶奶如今怎么样了?现在好不好”   产婆见姚氏满脸焦急的样子,连忙安慰她。   “挺好挺好,母子平安,现在大爷正在里头陪着大奶奶,两个人正在说话。就是……”   产婆说到这里,一时间也不敢再说下去了,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倒是姚氏看着她这样子新力拓更加更加着急了,抱着孩子就要往里头走进去。   “我进去看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产婆连忙拦着姚氏,低声解释道。   “太太放心,大奶奶没事,就是脸上……”   姚氏听不得她这样吞吞吐吐的,一时间也有些焦急了,不满的瞪了这个产婆一眼,有些生气了。   “有话你就说,别这样要说不说的样子,没的急死人了!”   产婆听到姚氏这样说,一时间也是不敢再隐瞒了,对着姚氏说道。   “大奶奶生产的时候因为太过用力了,现在脸上满是血丝,她不愿意见人。”   姚氏听了也是蹙眉,知道林氏容颜娇媚妍丽,即便是平常穿着为人都极为低调,可是那张脸一向来都在帝都的贵妇人之中也是出挑的。   若是因为生孩子把脸毁了,往后怕是要被人说三道四,到时候林氏自己心里头也会不痛快。   姚氏想了想,便问那个产婆。   “大爷看过了吗?怎么说?”   产婆抿了抿唇。   “大爷对着大奶奶说是暂时的,因为太过用力将脸上的什么血管崩坏了,反正说了些老奴听不懂的话,但是听着这意思过几天就会好了。也不知道是哄着大奶奶高兴的,还是真的。”   姚氏听着这个产婆啰啰嗦嗦的没有一句话到点子上,反而让她更加焦急,心里头也是不快。   她将孩子递给了章廷治让他也抱抱,就转而对着那个产婆说道。   “今日辛苦你们了,按照府里头的规矩是要给你们二十两的赏银的,如今母子平安也是你们出了大力,再另外赏你们一人二十两,再去找周瑞家的一人领一匹妆花缎子回去好做身衣服喜庆喜庆。”   听到姚氏这样大方,产婆连连道谢,眼睛都亮了不少,赶紧急急忙忙的跟着周瑞家的下去了。   这时候奶娘被急急忙忙的叫来了,等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指导着章廷治怎么抱孩子。   章廷治已经很多年没有抱过孩子了,他这些年都被外放在外即便是幺妹生下来的时候也不在姚氏的身边,也很少在自己两个儿子小时候抱过他们,再加上是个粗人,一时间竟然不敢动作,生怕自己动作太大伤到了孩子。   奶娘瞧着章廷治那笨拙却是疼爱的样子,不由得也是笑了。   “老爷不要着急,将来多抱抱就会抱了。”   章廷治低头瞧着襁褓之中的婴儿,小小的一只,软软绵绵的,并不似普通婴儿那般皱巴巴,黄不溜秋的样子。   章廷治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低头下意识的就亲了亲襁褓婴儿的小脸,甚至小心翼翼的不用自己的拉碴胡子扎到了宝贝孙子的娇嫩小脸。   姚氏看着章廷治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一边笑着,一边佯装吃味的说道。   “我当初生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见得你这么宝贝孩子们,如今得了孙子倒是如此喜欢!”   章廷治抬头,嘿嘿笑了两声,很是理直气壮的说道。   “那怎么一样?儿子是儿子,孙子是孙子。”   果然是隔代亲的典范。   章竣看着父亲母亲如此高兴的样子,心底里也是由衷的高兴。   他抻着脖子,想要去看看襁褓之中的婴儿的样子。   边上的奶娘瞧见章竣那样子,不由得笑了笑,连忙说道。   “二爷也抱抱小少爷吧,小少爷长得玉雪可爱,二爷见了必定喜欢。”   章竣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睛却是已经飘向了章廷治手中的孩子身上,双手也是下意识的朝着章廷治的方向伸了出来。   章廷治瞧着自家儿子那别扭的样子,虽然不舍得孙子,但是还是将孩子交给了章竣,口中连声嘱咐道。   “你小心些,抱紧了,但也不要抱得太紧,免得掐着他叫他难受。”   章竣虽然有些无措,但还是紧紧地抱住了小侄子,谨慎的样子就像是抱着一块极为珍贵易碎的宝石。   他稍稍抱了一会儿,就看见襁褓之中的孩子虽然闭着眼睛,但是殷红的小嘴一瘪一瘪的,时不时的砸吧着嘴,当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到的时候,终于张开嘴嚎啕大哭起来。   章竣瞧着孩子开始哭,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看向了奶娘急忙问道。   “这是怎么了?”   奶娘瞧了赶紧抱过孩子一边哄着,一边对着冲着自己看过来的章家夫妇和章竣说道。   “这是饿了,我抱下去给小少爷喂奶,老爷和太太等了这么久,天色已经不早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姚氏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被抱走的小孙子,笑眯眯的拉着章廷治的袖子。   “走吧,咱们也回去吧,让宛如好好歇着,这里有老大陪着她。”   章廷治和姚氏走了,只剩下章竣一个人还站在那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头还残留着方才小侄子的轻软触感,原来一个生命的诞生竟然是这样的神奇而叫人满心喜悦。   ……   自从章府里添了一个小少爷,上上下下又开始忙碌起来。   因着是帝都新贵,章家原本就门庭若市,一天天上门的男男女女女都不少,如今听说得了一个小少爷自然是更多的人借口过来送礼、攀关系的。   章靖每天除了要照顾还在月子里头的林氏,学着给儿子换尿布,怎么抱孩子,还要应付这些人。   有些人他是可以不见的,但是一些朝中重臣、名门勋贵派来的人他自然不能避而不见,多多少少还要敷衍两句,一天下来着实是累的不行。   林氏躺在床上,额头上绑着抹额,瞧着章靖一回到房里就迷迷糊糊想要睡的样子,也是心疼万分。   她对着章靖低声说道。   “不如先睡吧,迅哥儿那里有奶娘和嬷嬷们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章靖摇摇头,仍旧坚持将奶爸的职责进行到底。   虽然有奶娘在,但是章靖每天等到奶娘喂过晚上的最后一次奶之后,还是要过去陪陪儿子,看着它入睡才回来。   不过好在这孩子很听话,常听说刚出生的婴儿容易日夜颠倒,白天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晚上就哭得惊天动地,吵得全家不得安宁。   可是迅哥儿不一样,他晚上大约子时喝过最后一次奶,就能够睡到第二天辰时才醒,醒了就嗷嗷直叫要喝奶,给奶喝了就自己睁着眼睛玩一会儿,玩着玩着就睡了。   奶娘们也说很少瞧见这样好带的孩子了。   章靖等到子时奶娘喂完奶之后,陪着躺在婴儿床里头的迅哥儿坐了一会儿,迅哥儿瞧见爹爹来了原本眯着的眼睛忽然挣得很大,咿咿呀呀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粉嫩嫩的小手一张一合,虽然还没有力气,但是看起来很是高兴的样子。   章靖倒是没有伸手抱他,就是坐在婴儿床边上看着小家伙,然后伸出手指让他一松一合的捏着。   小家伙玩得不亦乐乎,只可惜没多久就眼睛一闭,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粉嫩嫩的小嘴一闭一合,模样可爱极了。   章靖看的心都软榻了一块,原本浑身的疲累在这一瞬间似乎也消失殆尽了。   他陪着小家伙多坐了一会儿,直到奶娘再一次走了进来这才缓缓起身,冲着奶娘略一点头,嘱咐她好好照顾着迅哥儿这才离开。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迅哥儿的满月酒。   林氏身子弱,月子要做42天,章靖也没让她出来,自己抱着孩子去了前头的宴席,等到宴席完了再将孩子给林氏送回来。   大晚上章家灯火通明,上上下下都在一片沸腾的欢乐之中,丝竹之声不绝如缕,叫人无限向往。   今日所来的宾客也无不是朝中大臣,甚至还有皇亲贵胄之流,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章靖因抱着孩子,今日也没有人上前让他喝酒。   不过,后来姚氏来将孩子抱走了去到了后院和那些夫人们聊天,章靖就被人抓住按在了席间,刚又开始要灌章靖酒,章靖连忙讨饶。   “诸位,你们喝得尽兴,我一会儿宴席散了还要看孩子,喝多了一会儿薰着内子和孩子。”   诸人听到章靖这么说,一个个都哈哈大笑起来,纷纷嘲笑章靖惧内,怕老婆怕的没边了。   章靖只喝茶但笑不语,也不解释这些人对着自己的嘲笑,半天之后等这些人笑完了,这才开口说道。   “你们这些没老婆的,自然不知道我这个有老婆孩子的好处,你们且羡慕嫉妒着吧。”   随即,他嘚瑟的样子引来一群嘘声,一群被伤害到了的单身狗气愤之下,摁着他硬是灌了两杯酒,这才放开了章靖。   章靖仍旧是笑眯眯的,端起了酒杯到了各桌都敬了一杯,到了昭小侯爷和六皇子那一桌的时候,昭小侯爷拖着他坐了下来,笑眯眯的挪揄看着章靖。   “今天又打算把自己喝到桌子底下去?”   显然,这是已经知道了秦慧兰成亲那日,章靖和自家弟弟两个人喝醉了,结果躺在桌子底下睡了一个晚上,大早上的还将府里头闹了个人仰马翻。   章靖笑着拿起了放在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笑嘻嘻的说道。   “我酒量一向来不太好,小侯爷这么说这是打算往后找我出去都让我以茶代酒了?”   昭小侯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哼了一声。   “想都别想。”   章靖瞧着他那样子,修长的手指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侧头若有所的看着昭小侯爷。   昭小侯爷被章靖的眼神看得浑身寒毛倒竖,瞪着眼睛盯着章靖不满的问他。   "你总看着我干什么,我可没有什么绝色姿容,你瞧着我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干什么!"   章靖笑着啐他一口,反问道。   “你不是说你爷爷让你出城去办事不能来吗?怎么忽然有改变主意了?”   昭小侯爷闻言,脸蓦地一红,眼神就飘忽虚无的朝着别的地方望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又好像是有些虚心。   章靖瞧见他这样,还能够不知道章靖在看些什么吗?   他笑了一声,拍了拍昭小侯爷,没好气的说道。   “不用看了,莺歌在后院陪着母亲,女宾吃饭也不在这里,而是在里头,你若是有这个脸敢闯进去,我也就没有什么话说了。”   昭小侯爷闻言,一下子就软了。   他连忙拉着扎章靖求道。   “你怎么就是不肯信我,我是真心喜欢莺歌的,我甚至可以娶她。”   章靖耸耸肩,表示相信昭小侯爷所说的话。   “我可没说不信你的,你至少现在是真心喜欢莺歌的。但是现在莺歌是我的妹妹,我可不能让她受委屈。你可想过,即便是你愿意娶了莺歌,但是国公府是不是容许你娶她?你自当可以据理力争,强逼着你家里让你娶了莺歌,可到时候你家里会不会明面上答应你了,暗地里又对着莺歌下手呢?”   昭小侯爷直接被章靖说的一愣一愣的,他半天才张了张嘴,焦急的说道。   “不会的,我不会让莺歌有事的!”   章靖冷哼一声,有些事情他太了解了。   他摇了摇头,对着昭小侯爷说道。   “即便是这些都未曾发生,亦或是你真的在婚前护着她了,那么婚后呢?国公府里头规矩大,不论是哪个长辈若是想要借着长辈的名头磋磨莺歌,你也能够护着?”   章靖轻笑一声,他并非是说昭小侯爷并非良人。   但是现实摆在那里,他不能够不多为莺歌想一想,毕竟如今两人还没有多少交集,莺歌又对着昭小侯爷无情,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若是你父母或者是你爷爷再给你添几房家世显赫的贵妾,妻妾之间你又要如何平衡,你又让莺歌如何自处?再者说,你护着莺歌的前提是你对于莺歌的情,若是有一日你不喜欢她了呢?你让她又当如何?”   昭小侯爷几乎是想要哭了,但是又觉得章靖说的的确是很有道理,自己根本就无法反驳,只能够一个劲儿的自顾自喝着闷酒,翻来覆去都是那一句话。   “我真的很喜欢莺歌,真的很喜欢。”   章靖也不说话,就是那样默默地看着找昭小侯爷喃喃自语,看着他将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之中,将眼角沁出的泪水抹去。   “真的很喜欢。”   章靖叹了口气,摸了摸昭小侯爷的脑袋,看着已经醉倒的昭小侯爷,低低的说了一声。   “对不起啊,兄弟。”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六皇子忽然开口了。   “你不用理他,他只不过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罢了,不一定是真的喜欢你认的那个干妹妹。”   章靖抬眸,一时间没想到六皇子竟然会掺和到这种事情里头去,毕竟他一向来是不喜欢谈论这些事情的。   却听见一向来话少的六皇子对着章靖说了一件事情了。   “那是大约在我十几岁的时候,人还在当初的江州刺史府里就已经认识这人了。又一次练剑,他看上我一把剑,那原不是一把好剑,可他就是想了好几年,每次见到都是一副很想要的样子。但是当时那是我的佩剑,我不愿给,他便三天两头想着念着。”   六皇子说到这里,苦笑了一声。   “后来,我见他真的如此想要,便赠给他了。谁知道,他玩了没几天就丢开了,甚至想都想不起来了。”   章靖明白了六皇子的意思,十分感激的对着六皇子道谢。   “多谢。”   其实,章靖看着昭小侯爷这样已经有所动容了,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着,若是昭小侯爷真的喜欢莺歌,再过几年还没有忘怀,他也不是不能牵线搭桥的。   如今看来,还是算了吧。   六皇子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昭小侯爷,继续对着章靖说道。   “你也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和他离了心。他内心不坏,毕竟当年他只是缠着我,并没有用身份压我、设计我想要从我手中弄到那把剑。”   章靖明白。   当年的昭小侯爷还是昭小侯爷,而六皇子却还不是六皇子,昭小侯爷若是以权压人,也不至于为了一把剑纠缠了那么多年。   见章靖心里头都是明明白白的,六皇子起身扶着昭小侯爷也站了起来,冲着章靖点了点头。   “时间不早了,这个醉鬼我就带回去了,不劳烦你了。”   章靖起身,将他们送到了门口,看着两人上了马车,这才转身打算离去。   转头,就看见了身后站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都埋在黑暗的阴影之中瞧着大门的方向,直到章靖转身往里走的时候才看见了对方,吓了一跳,随即笑眯眯的说道。   “你怎么在这里?”   莺歌没想到自己迎头竟然会碰上章靖,一时间愣了愣,随即笑着问章靖。   “终于将那人送走了?我瞧着他走的时候醉的厉害,还是六皇子给搀扶出去的。”   章靖没有答话,只是看着莺歌不说话,似乎是一时间摸不清章靖的心里面到底在想些什么,因而不敢多话。   莺歌见章靖不说话,也是沉默了。   两个人竟然就那样站在那里静默着,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到远处的宾客喧闹着互相推杯换盏的声音。   章靖想了想,总觉得有些事情还是问清楚的好,但是两人就这样站在大门口也不太好,于是指了指不远处树下的一处石桌石凳。   “去那边坐坐。”   那里地形空旷,四面都能够叫人看见,又有灯火辉煌,任谁都能够看见两人在那里,这样大大方方的也不至于叫人说三道四。   莺歌点了点头,跟着章靖过去。   等两人坐下来,章靖才给莺歌倒了茶。   两人都喝了茶,静静坐了一会儿,章靖才说道。   “莺歌,我不知道你心里头到底是怎么想的。”   莺歌原本还在喝茶,闻言抬眸,一双好看的猫眼就那样盯着章靖看,其中带着几分疑惑之色。   “大哥怎么说的这样不明不白的,什么叫做我怎么想的?”   因着莺歌如今被林氏收了做妹妹,因此对着章靖的称呼也变了,章家人也待她如同自己人一般,她也赫然将章靖的父母当成了自己的父母一般孝顺,也是因为这样,姚氏和章廷治更加喜欢莺歌。   谁都知道,莺歌是个好姑娘,只是如今年岁有些大了。   秦慧兰已经出阁了,嫁的很好,姚氏最近也总想帮着莺歌挑个好一些的夫婿,但是挑来挑去总有不中意的。   章靖想了想,虽然觉得这件事情自己不好直接问莺歌,须得通过林氏才好。   可是林氏还没有出月子,身子又弱,最忌劳心劳力,章靖自然不好因为这事去叨扰她。   至于其他人,一来不知道各种缘由怕是到时候传错了话,叫莺歌吃心,二来也是暂时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情,免得节外生枝,需等到定下来了才叫人知道,也免得嘴长在人身上,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来。   如此一想,章靖便只好自己厚着脸皮先问了莺歌才好。   他清咳一声,对着莺歌说道。   “方才吃酒的时候,昭小侯爷同我说了喜欢你,对你是真心的。我并没有直接答允他,他有些不高兴,喝了许多酒。原本这件事情也就这样了,但是我看他求了你也快一年了,看起来着实痴心,也担心我回绝了之后,你其实心里头是喜欢他的。”   章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六皇子说的话有道理,他自己心里也有一个界定。   但是两情相悦这种事情,谁都不好棒打鸳鸯,因而章靖要先问过了莺歌才好,免得自己狠下心来了,结果不当心拆散了莺歌的姻缘,当真就是枉做小人了。   谁知道,章靖这话一出,就听见莺歌冷笑一声,很是嘲讽的看着章靖。   “大爷是觉得像我这样的女子大多都是贪慕虚荣的,但凡瞧见了这样的王孙公子哪有不往高枝上头攀的!还是看上了人家国公府的权势,想要借着我讨好卖乖,让我给大爷挣个好前程?”   这话说得诛心,一时间让章靖也心里火起。   他深吸一口气,还是按捺住了心内的火气,冷冷的冲着莺歌说道。   “我若是真这样想,又何必来问你的意见是什么,也不用一直这样藏着你,叫你和他不得见!再者说了,我认你做妹妹,不管你做丫鬟的时候,还是如今做小姐的时候,哪里有对你看不起看轻你的意思?”   章靖也是火气大了,一时间竟也口不择言起来。   “再者说了,我章家如今水涨船高,哪里需要攀附别人,我章靖也不需要靠着旁人给我什么荣华富贵,我而今所有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   被章靖这样一喝,莺歌竟然捂着帕子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冲着章靖嚷嚷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竟然问我这样的话!”   章靖一时间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心里头的火气压了又压,最终是消散了不少。   他耐着性子对着莺歌说。   “昭小侯爷想要你,我没答应,觉得并非良配,可方才见你站在门口树下瞧着他走的样子又担心自己是不是棒打鸳鸯,这才越礼问问你。你若是不喜欢,我也就安心了;你若是喜欢,我也有办法挽回,往后他若是真负了你,章家也是你能够回来的地方。”   莺歌闻言,哭的更加厉害了。   忽见得她猛地跪了下来,双手扶着章靖,期期艾艾说道。   “大哥,我方才是着急了,并非是真心想说那些话的,你若是生气了千万打我几下,不要记到心里去。我也是害怕他几次三番纠缠,你真的就将我送出去了。”   章靖见她这样,连忙就要扶着她起来,无奈苦笑。   “我是真心当你妹妹看的,你能够想到的未来,我这个做哥哥的能够不给你想到吗?就算是我想不到,你姐姐也都给你想到了,你还担心什么?你若是不愿意,谁也逼不了你,你若是真的要在章家呆一辈子,就陪着你姐姐一辈子。”   莺歌摇摇头,推开了章靖欲扶她起身的手。   “大哥,让我把话说完。”   章靖无何奈何,只好罢休。   便听见莺歌哽咽着将话说完了。   “莺歌自小无父无母,当初进了府里头,想着的莫不是能够给大奶奶做个一等丫头,一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好好伺候大奶奶得一些上次。等到将来老了,能够在城外置个宅子,置一亩三分地也能够度过余生了。”   “却没想到大奶奶对我如此好,非但真的提了我做一等丫鬟,还将我认作了义妹,让我成了主子,能够有更好的将来,我不论是对着大奶奶还是对着章家都感恩戴德。莺歌想要一辈子在家里,伺候姐姐,孝顺老爷夫人,这样就罢了。”   章靖连忙点头。   “你有这样的心,我是感谢的。但是如今说的只是你而今的感恩之心,你不必当真,我也将这样的感恩收下了。将来你若是真遇到了喜欢的男子,尽管和你姐姐和我说,我们一定圆了你的心。等你出嫁了,可以在章府边上置一座小宅子,每日过来串门便也是不离开了。”   莺歌闻言,更是感激涕零。   而此刻已经有人将目光朝着这边望过来了,章靖连忙将莺歌扶了起来,低声说道。   “你可千万别跪了,这里虽然隐蔽,却也容易叫人看见,以为我怎么欺负你呢!要是让你姐姐知道了,我今晚又要睡地板了。”   莺歌听这话,噗嗤一声,终于是笑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是一名男子身着青衫,风度翩翩而来。   “章兄,这是怎么了?你在欺负谁家的女子?这可非是君子所为。”   那声音里头带着几分愠怒,甚至是责怪的意思。   章靖失笑,冲着莺歌递了一个眼色,意思是你看吧,这就来了,都是你这小丫头闹得!   莺歌见状,立刻回过头去,试图帮着章靖辩解。   “这位公子,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只是同我大哥说起了我去世母亲的事情,因此才这般激动。当年我卖身葬母,是大哥替我安葬了母亲,这才感激涕零之下跪地感恩。”   莺歌转身,脸上仍旧是泪眼婆娑的样子,唇角却是含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两靥因为方才的哭泣泛起一抹淡红色,的确是一名新鲜娇嫩的美人。   那男子瞧见莺歌的一瞬间竟然愣在当场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半天之后才嗯嗯啊啊胡乱应了几声,也来不及去想莺歌所说的这些借口到底是不是真的。   瞧着莺歌伸手捂脸,别过头去,那男子这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连忙对着莺歌拱了拱手,抱歉说道。   “姑娘,是在下失礼了。”   随后,男人又对着章靖拱了拱手。   “章兄,方才是我唐突了,我想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怪罪于我。”   章靖笑着摆了摆手,知道这人素来是这样正人君子的样子,并不与这人计较。   那人见此,急忙告辞了。   “今日实在是太晚了,来日在与章兄一聚赔罪,子权告辞了。”   章靖含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倒也没有送人的意思。   转头,章靖才发现身边的莺歌目光竟然追随着那人的背影而去,手指绞着帕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章靖看着她这样,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眯眯的望着面前的莺歌,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问她。   “要不要告诉你这人是谁”   莺歌狠狠瞪了一眼章靖,没好气的冲着他骂道。   “不要你乱牵鸳鸯谱,你少说两句吧,我要走了!”   说完,逃也似的转身就走。   章靖含笑看着莺歌跑开的背影,总觉得这件事情怎么想都怎么有门。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既然是好事,那自然要回去同林氏说道说道,也好提前邀功。   ……   晚间的时候,章靖回去的早,林氏还没有睡正在陪着小家伙玩,瞧见章靖走了进来,夫妻俩一起逗了一会儿儿子,又说了一些孩子最近的变化。   直到孩子眼睛迷迷糊糊的像是要睡过去的样子了,林氏这才叫奶娘抱着迅哥儿下去了。   关上门,夫妻俩这才坐在床上说体己话。   好久,章靖才提起了今晚上莺歌的事情,但是却直接隐去了昭小侯爷那一部分的事情,只是说自己的一个同窗的事情。   “……你是没瞧见,子权兄第一眼看见莺歌的时候,眼睛都直了,他又是正人君子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样子,我这辈子都没看见过他这样。”   章靖说着,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章靖笑完了,这才继续正色道。   “不单单是子权兄,我也是瞧见了莺歌看着子权兄那个眼神,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想来对着子权兄也是有意思的。”   林氏听到章靖说有戏,便细细的问章靖对方的身份。   “你慢点儿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子权兄是谁,什么家世背景?”   章靖这才恍然大悟,意识到林氏并不认识自己的这位同窗,连忙仔细跟林氏解释道。   “子权兄姓韩,名云卿,子权是他的字,子权兄是始安侯府的庶子,亲母早亡。你也知道的,始安侯府的庶子众多,他排行不高不低,老侯爷并不怎么顾得上他,因而他虽然出生侯府出生却也算不上好,却是一个努力的,与我今科同届进士及第。”   一甲当即就可授予官职,皇帝现在虽然还未当即授予章靖官职,却大概也有让他在家休息些时候的意思,然而过不了多久还是要他入朝为官的。   到时候按照惯例都是以从六品的翰林院纂修做起的,若是皇帝还有另外的安排那便是天大的恩遇了。   而二甲进士及第的这批人,除非少数,否则入朝并不及时为官,而是入翰林院学习三年,三年之后经过考试再分派官职,自然也是前途无量。   林氏闻言,不禁点头。   “倒是一个好婚配,既然老侯爷不管,侯夫人自然不会管,若是庶子也没有人在意他娶的女子身份是否高低。若是将来成了亲,自己出来开府独居,不再始安侯府那乌烟瘴气的地方,上没有公婆,后院之中莺歌便是最大的掌家娘子,只要夫妻之间美满,就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   林氏越想越觉得好,不禁抚掌。   “更何况,韩子权自己也是极为争气的,若是他真的喜欢莺歌,莺歌也喜欢他,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章靖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如今见林氏也觉得好,便同林氏说道。   “如今他们才见了一面,要多见几面才好,更何况莺歌一心想要报恩,想要留在府里头陪着你和爹娘,一时半刻也不一定想的通,你等出了月子也好好劝劝她。”   林氏点头答应,也知道韩子权那里章靖自然会去想办法。   林氏正要高兴,忽的又想起一件事情来了,不禁蹙眉,有些焦急的低头询问章靖。   “这桩婚事的确是好,可是就担心昭小侯爷那里不好交代。他虽然平日里看起来脾气极好的样子,但是我瞧着谈愈发常来常往看样子是不肯放了莺歌的模样……”   章靖听林氏的担心,忽而神秘一笑。   “若是换了旁人,我还真的担心昭小侯爷一时间脑子热上头了,做出什么事来,可若是这始安侯府,我是完完全全放心的,你也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林氏瞧着章靖一脸神秘的样子,冷冷的白了章靖一眼,伸手就去掐章靖胳膊底下的软肉,掐住了狠狠一拧,脸上虽然还带着温柔可亲的笑容,然而章靖却是要哭了。   他赶紧痛的求饶。   “大奶奶饶命,小的知错了,立刻就说,马上就同您解释清楚。” 第五十章   林氏见章靖讨饶,这才松了手, 睁大了眼睛也不觉得困, 只看着章靖等会他继续说下去。   “你初来乍到, 又一直在养胎自然是知道的不多, 这始安侯和国公府是有亲戚关系的, 若是论起来, 韩子权要算得上昭小侯爷的表兄了。”   章靖说到这里, 促狭一笑。   “再加上这几年始安侯府和国公府的交情一向来不错, 昭小侯爷就算是动谁, 也不会动到自己的表兄后院里去,老国公爷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林氏算是明白了, 原来还有这一茬的亲戚关系在, 怪不得章靖更加卖力的撺掇着莺歌和这个韩子权凑一对了。   既然莺歌不愿意和昭小侯爷凑一对儿,那么未免让昭小侯爷三天两头的找上门纠缠着,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门像样的亲事,堂堂正正的将莺歌嫁了,也好让莺歌有一个好归宿。   然而,一般人怕是不好让昭小侯爷死心。   可韩子权就不一样了,昭小侯爷就算是再禽兽不如,能够对着自己的表嫂继续纠缠不休吗?   也不怕老国公爷打断他的腿!   如此一来, 这件事情反而是有了可破的余地, 大不了章靖得罪了昭小侯爷, 往后没了这个朋友也就是了。   ……   四十二天的月子做的林氏浑身都软绵绵的, 等到出了月子之后, 她愈发爱没事的时候一个人在花园里头走动走动,或者是带着孩子晒晒太阳。   等到摆百日酒那天,林氏和章靖暗搓搓的商量着,要让莺歌和韩子权在偶遇一回,便给他们偷偷制造了一个机会。   两人一见面,都是红了脸,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莺歌主动开了口,将手中篮子里头的两碟子糕点放在了凉亭里头的桌子上,客气的问韩子权要不要用一些。   韩子权生怕莺歌走了,连忙答应了。   “莺歌小姐也同我一起坐下来用一些吧。”   莺歌倒也不客气,瞧着四周无人便也坐了下来,有将一盘荷花酥推到了韩子权的面前,温柔的说道。   “如今正是盛暑,用一些这个荷花酥,倒是符合这个时令。”   那荷花酥小小的一枚,分成六瓣粉色荷花瓣,从上至下,由深至浅,内里裹着的是抹茶馅,浅绿色的内芯配上了粉色的花瓣,入口即化,香醇诱人。   韩子权蓦地睁大了眼睛,惊艳的望着面前的莺歌,唇瓣哆嗦了一下,许久之后才仿佛回过神来,吐出两个字。   “好吃。”   韩子权仿佛是害怕莺歌不信,立即补了一句。   “真的好吃,没想到莺歌小姐竟然还有这样好的手艺。”   莺歌低头浅笑,眼底露出几分凄然之色,又带着几分运气。   “这些本就该是我要会的东西,我原本是姐姐身边的侍女,是姐姐对我好才认我做了义妹。”   莺歌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着韩子权说这些,大概就是下意识的想要让韩子权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免得将来他知道了真相会怪罪自己没有提早告诉他,让他丢尽了脸了。   因此,莺歌只想让韩子权提前知道,让他能退现在就退。   莺歌是看得出来,韩子权喜欢自己的心的,也知道章靖和林氏想要撮合他们的心的。   可谁知道,莺歌话刚说出口,韩子权忽然情绪激动的握住了莺歌的手,目光清明而又坚定,甚至是有些气愤的对着莺歌一字一句说道。   “我不许你这样自怨自艾,像你这样的好姑娘是天下难得的,不管你是什么样的身份都不能够改变你的内里是好的。更何况,你如今是大少奶奶的义妹,不要总是想着自己过去的身份,也不要在意别人说些什么。”   韩子权越说越激动,到了最后甚至因为心绪激动而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你的事我之前就知道的清清楚楚,我并不觉得有什么,我喜欢你是我的的事情,与你是谁,是什么身份,过去怎么样都不相干的!”   韩子权等完了这些话,才僵硬的愣在当场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赶紧放开了握着莺歌的手,猛地站起身来,往后倒退了几步,连忙对着莺歌作揖,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根子都是通红的。   “抱歉,莺歌小姐,是我唐突了,你千万不要生我的气。”   莺歌看着韩子权这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也站起身来,伸手拿过了方才放在一边的篮子,得体的冲着韩子权笑了笑。   “韩公子,现在也不早了,我想要先离开了,您若是有什么喜欢的糕点,吃不完的叫侍女给您带回去。”   韩子权张了张嘴,还想要挽回,却见莺歌已经转身走下了台阶,他伸到一半的手就那样缩了回去,无言而又失望的站在寂寥的风中。   章靖和林氏偷偷在一旁看完了全过程,都是无奈的摇摇头。   最终还是章靖讪笑了一声打了圆场,转头对着林氏说道。   “你去看看莺歌,陪她说说话,我去看看子权兄,这两人的事情来日方长。”   林氏见章靖这么说,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亭子里的石桌边上义愤填膺的朝着自己嘴里猛塞荷花酥的韩子权,也不知道对方倒是在愤怒莺歌就这么走了,还是在愤怒自己的笨嘴拙舌。   等到林氏走了,章靖这才抬步朝着亭子的方向走去。   韩子权仍旧还是拼命吃着,就像是这辈子都没有吃饱似的,章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对方的注意。   直到章靖伸手拍了拍韩子权的背,韩子权才反应过来。   只是,他一时不慎喉咙里又塞得太满,竟然就那样噎住了。   看着他拼命拍打自己胸口的样子,章靖也是惊愕的睁大了眼睛,随即连忙制住韩子权的肩膀,用膝盖重重一顶韩子权的后背。   韩子权猛地咳出一口嚼碎了的荷花酥,到底是缓过来了。   两人也终于坐了下来,韩子权心有余悸的喝了口茶,对着章靖感谢道。   “章兄,多亏有你,不然我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章靖哭笑不得。   “你干什么这样折磨自己?”   韩子权的脸上带着几分赧然之色,羞愧的低下头,但是还是对着章靖说道。   “章兄,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才让莺歌小姐如此生气,竟是一声不响的就走了。”   章靖闻言,快要被这个人的迟钝气死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莺歌根本不是因为生气才走的,而是因为害羞才转身就跑的!!!   可是,这个笨蛋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章靖无声的叹息一声,可是有没有办法直接和韩子权直接说这话,只能够拍了拍韩子权的肩膀,低声对着韩子权说道。   “来日方长,不需要多想这些,既然方才莺歌愿意送你自己亲手做的荷花酥,下次就会有桂花酥,梅花酥,桃花酥,所以你不必为了一些小事情而期期艾艾。”   韩子权闻言,豁然开朗。   他郑重其事的起身,对着章靖恭恭敬敬的作了个揖。   “多谢章兄提点,子权在此谢过了。”   章靖笑了笑,也不说什么,只是指了指桌子上还剩下的那些没有动过的糕点,问韩子权。   “这些,你还要带走吗?”   韩子权的脸又红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于是,章靖叫来了侍女将这些糕点包好,给韩子权带回去。   将人送到了门口再回来,章靖回到了屋子沐浴完还没有看见林氏回来,想着林氏今夜恐怕是回不来了,他无奈一笑,先去看了儿子。   果然,小家伙还没有睡觉,桃枝就已经过来对着章靖禀告。   “大爷,大奶奶派人回来说今日睡在莺歌那里了,救不回来了,让您自己先睡了。   于是,章靖只能够孤枕独眠。   一觉醒来,林氏已经回来了,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之上一个人绣着一个红色的小肚兜,抬眼看见章靖醒了,正用一种可怜巴巴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间哭笑不得。   “你怎么了,这幅可怜的样子。”   章靖趴在床上不肯起来,而是对着林氏伸出手。   “昨晚没睡好,现在醒不来。”   林氏笑了笑,看着章靖那副要媳妇儿抱抱不然就不起来的样子,只好从榻上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下。   章靖伸手,捞过了林氏抱在怀里,低头抚摸着林氏修长白皙的手指,目光迷恋。   “昨晚上和莺歌必定是说了一晚上话,要不要再上来睡一会儿?”   若是换了寻常的时候,林氏必定是不肯答应的,毕竟她一向来是极守规矩的,白日里头起床了断然不肯再上床睡懒觉的。   可是今日,林氏竟真的拖了鞋子爬上了床,就那样窝在了章靖的怀中,靠着他的胸膛闭着眼睛,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章靖搂着林氏,看着林氏熟识的样子,一动都不敢再动,没有半天身上已经麻了半边了,但是章靖却坚持着,一动不动。   大约到了快要中午的时候,林氏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抬眼就看见了章靖仍旧还在抱着自己,眯起眼睛,急忙从床上起来。   “我睡了多久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章靖笑了笑,伸手帮着林氏整了整头发,语气温柔。   “你睡醒了就好,昨晚上想来是累了,莺歌同你说了什么,拖了这么久。”   章靖一边说着,一边晃着自己的胳膊,然而那麻木的胳膊久久不能缓解,大概实在是一动不动太久了。   林氏见他这样,连忙帮着章靖按了按几个穴位,早就已经是熟门熟路的样子,还一边瞪着章靖抱怨道。   “都跟你说过了,如果我压着你了你就动一动或者是把我放下来就好,我就算是醒了也没事,你总是不听!”   章靖闻言,郑重其事的摇头。   “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放下来,必定是要抱着一辈子的。”   一句话,就让林氏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故意重重的在章靖的胳膊上面按了几下,痛得章靖嗷嗷直叫,连连求饶。   林氏这才松开了手,很是生气的盯着章靖看,重重的在章靖的肩膀上面拍了一巴掌。   “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了!”   章靖连忙告饶,低声说自己再也不敢了,下回一定压着林氏睡,绝对不会再抱着林氏睡觉了。   把林氏气得,又要伸手狠狠捏他,却被章靖一把抱住了压在了身下,重重的在林氏的唇瓣上啄了一口,亲昵的笑道。   “今天你夫君我不震一震夫纲,如何显示你夫君的威武!”   说完,双手就在林氏咯吱窝里头一个劲儿的挠。   林氏被痒得左躲右闪,想要逃脱却是逃脱不掉,只能够一个劲儿的咯咯直笑,笑道最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够趴在章靖的身上一个劲儿的喘气。   章靖也是那样亲密的抱着林氏,细细密密的在她的额头、鼻子、脸颊、唇瓣甚至耳垂落下一个个吻。   林氏被他亲的软成一滩春水,抬眸,媚眼如丝的看着章靖,修长的手指在章靖的胸口亲密的打着圈儿,红着脸低声对着章靖说道。   “我之前一直听你说想要个女儿,要不我们再生一个,我不想让你失望。"   自从生出来是儿子之后,章靖虽然很高兴,但是私底下也曾经有几次叹过气想着为什么不是一个女儿。   可是,章靖从来没有想过,林氏竟然将这样的话也记住了,一时间有些无措,连忙解释道。   “其实生男生女都是一样的。”   林氏自然知道章靖是如何的疼爱儿子的,毕竟这个世上并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有那样的耐心学着帮儿子换尿布,帮着抱孩子哄孩子,甚至是亲力亲为的帮着带孩子,每天晚上都要抽出些时间来陪着孩子睡觉。   只是,夫妻之间是互相的。   章靖爱着他的妻儿;林氏也想要让章靖如愿。   “可是你好像更希望能够有一个女儿。”   章靖是真的想要有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儿,毕竟是女儿都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可是想到林氏之前生孩子的时候险象环生的样子,章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要让林氏再给自己生一个孩子的话来。   他轻轻的摸了摸林氏黑亮顺滑的秀发,低头轻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素香味道。   “不生也没关系,我有你就好了,我将你当女儿养也是一样的。”   林氏白他一眼,伸手狠狠在章靖的脸上捏了捏没好气的骂道。   “又胡说八道什么。”   心里却是甜的。   平平淡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章靖入了翰林院编纂,负责国史编纂,里头的事倒也清闲的很,每天两点一线,不是在家就是在翰林院。   而这几个月间,韩子权和莺歌的关系也还算不错,两人陆陆续续在几次宴席之上见过几面,倒是私下里面便也没有在见面了。   只不过,韩子权对着莺歌的思念日益加深,而莺歌也并不拒绝和韩子权见面这件事情,两人的感情就如同涓涓细流,延绵不绝,虽然并不激烈也没有什么山盟海誓,却已经润物无声的进入了彼此的心中。   ……   春去冬来,好景不长,在冬至刚过之后,平静了许久的帝都里头忽然又开始热闹起来。   皇太后病重,太医院的太医费尽心机都没有办法,眼看着太后一点点的虚弱下去,一向来信奉纯孝的皇帝也是开始着急了。他先是去了天坛祈祷太后能够早日康复,而后又抄写佛经万卷为太后祈福,希望太后这一次能够转危为安。   只可惜,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就会有各种大大小小的病痛,时间长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这样撑不过去了。   不过,太后素来注重保养,多年来一直用最好的补药调养着,底子到底是厚的,因而春天里的毛病如今到了冬天里虽然一直缠绵病榻,却也还能够再撑许久。   只是,太后腻烦了太医院里头的那些太医的啰啰嗦嗦,因着她是太后只敢用温养的药慢慢拖着,叫她的病都这么久了不至于恶化,却也没法好全,总是好一阵坏一阵,还每日都要三餐喝这些折磨人的苦药,当真是太磋磨人。   太后不信任太医院,便导致了后头的一系列事端。   太后不肯喝药,谁都没办法逼着,老人家病久了脾气大,越生气就越是伤身,连带着太医院的几个太医都被申斥了几回。   皇帝一日三趟的往太后宫里里头跑,可太后闹脾□□帝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够陪着哄着,时间长了也是气急。   最终,还是六皇子出了个主意。   太后也不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只不过是太医院的太医做事太过束手束脚,这病久治不愈才起了脾气,不若就在民间寻访名医,为太后看诊,说不定到时候太后的病会有转机也说不定。   这个主意立即被皇帝采纳。   不过,在下旨之前,皇帝还是先去了太后宫中请了安,询问了是否要请民间的大夫来为太后看诊。   太后为病痛折磨这么久,自然是欣然答应。   于是,旨意很快就下了。   首先进献的是帝都之中最先收到风声的名门世家,他们多百年勋贵亦或是天子近臣,家中无疑不是富贵满堂,养得起门客,自然也养得起几个好大夫的。   只可惜,这些名医一个个进了宫之后,有些是连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至于那些见着了的,在诊脉和面禀之后,也都被太后轰了出去。   紧接着,便是一批外臣送来的名医到了,或是封疆大吏,或是外放的高官。   这些人其实得到消息并不比京官晚,只可惜近水楼台先得月,到底是要吃亏一些。   不过庆幸的是,最早敬献的那一批太后一个都不满意,一个也不肯用。   等到第二批人到了的时候,已经是到了大雪时节了。   帝都天气干燥,风沙大,雪也大。   每每到了冬季便是大雪纷纷。   一些从南方而来的大夫们自己倒是先病倒了,自然也就不能再去为太后老人家看病了。   至于剩下的,太后仍旧还是不太满意。   到了最后,官员之中,皇亲贵胄之中,竟无一人能够为太后看病。   太后察觉到了这个真相之后更加郁郁,心中不免心绪郁结,到了最后竟然病的更加严重了。   于是,皇帝只好在民间继续寻访大夫。   却终究没有合心意的。   最后,也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提了一句,说是内城兵马司总领章廷治的家里是开药铺的。听说章家大少爷也就是金科状元章靖会医术,擅制药。   传闻早在江州府的时候,章靖就广施善缘,行医扶人,多数时候不收穷苦人家一金。   而今到了京中,章靖也时常休沐之际在章记药铺坐堂,擅长一些疑难杂症,而且药方新奇有效,总能够药到病除。   自然,这些虽然大多都是真实的,可也有百姓之间的美化之词。   毕竟,在孩子生出来之后,章靖即便是有休沐,一个月也不过是在章记药铺做堂一两天,大多时候都是交给掌柜的打理的,最多不过是将自己所写的方子交给掌柜的也就罢了。   可是,即便是传言,到了这种时候皇帝也总要试上一试。   更何况,那人还是章靖。   于是,当天晚上,旨意就连夜下来了。   让章靖第二天早上进宫去给太后看看病,可见皇帝这是有多着急。   章靖其实并不愿意进宫给太后治病,太麻烦,而且这种事情治好了是错,治不好也是错,终归是没有什么好处的。   若是治不好,轻则惹来皇帝不喜,重则被皇帝责罚;若是治好了,想想整个太医院治不好太后,京都之中如此多的名门望族里的名医们治不好,那么多外臣寻遍天下良医,治不好,反而被一介黄口小儿治好了,重点是章靖还是个半路出家的。   文人相轻,大夫们也差不多。   虽然不至于明面上提着大砍刀追着章靖跑,但是往后的唾沫星子怕是要吃上不少。   他一直避着,就是为了这样。   如今倒好,他不找麻烦,麻烦自己找上门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头天晚上,接了旨,章廷治就跑来找章靖谈心了。   恰好孩子已经哄睡了,林氏也已经先睡了,章靖一个人披一件大氅,坐在烧着火炉的正堂,捧着一本医书看。   章廷治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这样安静慵懒的章靖,活像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但是章廷治这个做父亲的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一个真正有才之人。   只可惜,并不怎么上进。   反倒是二儿子……   章廷治心底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下不了狠心逼着儿子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他高大魁梧的身形站定在门口,伸手敲了敲门。   章靖其实早就已经知道了他爹来了,只是始终没有抬头,想着来了就来了,自己进来就是了。   而今见章廷治如此客气的样子,章靖也只好抬起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章廷治,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起身想要迎接章廷治。   “父亲,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章廷治坐了下来,如同一个年老的慈父一般看着面前的章靖,温和得对着章靖说道。   "这一次进宫给太后看病,你不用太过在意,若是看不好也属于正常的,那么多太医和名医都看不好,你如今还年纪小,看不好也属于常事。"   章廷治说到这,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这样说又不太合适,毕竟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儿子的惊才绝艳,想来太后的病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章廷治清了清嗓子。   "自然,你若是能治好,也不用顾虑太多,尽管去好好给太后治不用想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我章家还护得住你,谁若是敢来说三道四,冷嘲热讽的,我章廷治第一个要他好看。"   章靖听着父亲如此说,也不由得笑了。   章家人护短,他一直知道的,只是劳父亲这大半夜的还要跑过来和自己说这番话让他宽心,章靖活了这么多年,遇到这样的亲情不可谓是不感动的。   他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父亲的嘱咐我都记下来了,此番必定是不会丢了父亲和家里的颜面的,太后的病我已经看过医案了,也知道怎么治。"   有些时候,看着家人为他遮风挡雨,为他考虑,章靖也用下意识的为他们考虑,想要去为他们挣这一份荣光。   章廷治见章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了,自然也就不再说着什么了。   他的两个儿子,总是不需要自己操心,还让自己骄傲。   都是这些年,妻子教养的好啊。   想到这里,章廷治更加感念老妻的好处,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要回去多陪陪她,哪怕她早就已经睡着了。   章靖也不留他,将人送到了门口,刚要开口,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了从后院传来了婴儿的哭泣声,章廷治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将目光放在了后院的方向,微微蹙眉,低声问道。   "总这样半夜哭吗?"   章靖摇摇头。   "这里是刚这样的,最近奶喝的少,半夜容易饿醒,饿了就哭,但又不愿意多吃,矫情矜贵的很。奶娘这会儿怕是正在喂奶,父亲若是要去看看,须得等一盏茶之后再去,不若再进来喝杯茶。"   小家伙如今到了厌奶期,奶喝得少,饿了又要大哭。原本能够一晚上睡到天亮的,如今也总是半夜饿醒。   章靖检查过了,正常现象也不是病理性的,也就是喝的少,并不吐奶,没什么大问题,多就是让奶娘夜里起来一次,辛苦些。   章廷治是知道如今孙子大多都是儿子在看顾的,甚至连洗澡、换尿布这种事都是手到擒来,他也不觉得什么,反而有些遗憾自己年轻的时候太重军功,倒是没有好好陪着两个儿子和女儿长大,如今章靖这样倒也很好。   想到这里,章廷治拍了拍章靖的肩。   "太晚了,在喝茶就睡不着了,明日还要上朝,我先回去了。你等会儿自己去看看吧,莫要叫小家伙发脾气吵着宛如歇息。"   最后一句,章靖觉得才是章廷治的重点,一时间有些无语。   送走了章廷治,章靖这才去了儿子那里,此刻他已经喝完了奶正很有精神的躺在摇篮之中,四脚朝天的胡乱抓着,小脚很有劲,到处踢,嘴巴里呜呜哇哇的似乎是想要倾诉,只可惜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章靖走了进去,奶娘便从摇篮边上站了起来,对着章靖浅笑。   “大爷还没有睡?”   章靖点点头,坐在了奶娘原本坐着的位置上,低头看着昏黄灯光之下,仍旧还在玩闹着的小家伙。   他刚吃完奶,正是兴奋的时候,再过一会儿大概就能自己睡着了。   奶娘原本想哄了小公子睡着了就能歇着了,如今章靖坐在这里也不敢离开,她也只好站在一旁陪着。   不过,章靖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   他抬头看见奶娘还在,挥手对着奶娘吩咐道。   “你先去外间歇着吧,我在这儿陪着迅哥儿就好。”   奶娘自然是高兴章靖在这儿陪着,她便不用在两个时辰起来看看小公子,赶紧退下去了。   章靖也不在意奶娘这种小心机躲懒的想法,章家一向来宽容待下,更何况,自己不在的时候奶娘也是兢兢业业不敢怠慢的,人总有想偷懒的想法。   他看着摇篮之中的迅哥儿,迅哥儿也再看他,黑漆漆的眼珠子转动着,满是好奇的样子,看久了还咯咯的对着章靖笑。   章靖也不吵他,让他自己折腾,折腾累了正好安睡,若是这个时候逗他反而越逗越精神。   果然,小家伙看了章靖一会儿,便没有什么兴趣了,开始将注意力放在了别的地方,最喜欢的还是自己的脚脚,咿咿呀呀的用手扒拉着脚往嘴里塞,却只能够叼住厚厚的袜子。   着急了,就啊啊啊的叫,也不闹人,就是弄得袜子上全是口水。   章靖看着小家伙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却也没有阻止他。   只是等着小家伙终于睡着了,才悄悄的将那沾满了口水的袜子给他换下来,免得冻坏了小脚脚。   完了之后,他还是没回房反而是又坐在了摇篮边上,看着摇篮之中双手举过头顶的儿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似乎是应该为了这个大家,为了这个小家做些努力了。   一直到天蒙蒙亮,奶娘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她今天睡晚了半个时辰,平日里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过来了,可是这些天小公子厌奶她累坏了,不免睡得沉了。   当她急匆匆进来时,却看见章靖仍旧还坐在摇篮边上,只是怀中多了个婴儿,正在陪着他玩。   尿布已经换下来放在一旁了,因为小家伙饿坏了,章靖在他的唇瓣上抹了点麦芽糖让他尝味道,因而即便是奶娘迟来了半个时辰,小家伙并没有哭闹起来。   奶娘满脸赧然,羞愧的站在那里,低垂着头。   “大爷,是我不好……”   章靖将双手插在小家伙腋下,让他试着用小脚脚踩在自己的腿上,他转头看了一眼奶娘,和善的笑笑。   “下次莫要在这样了,你若是做不好觉得太累,可以同大奶奶讲一声,再找一个奶娘同你替换着做事也行。”   章靖如此一说,奶娘立刻摇头,赶紧对着章靖解释。   “不用,不用,哪个奶娘不是这样的,大奶奶和大爷都对我很好,我就算是苦些累些也要好好照顾小公子。”   奶娘强笑着走到了章靖的身边,伸手从章靖的手中接过了迅哥儿,抱在怀中轻轻哄着。   开什么玩笑,再弄一个奶娘来,若是帮着帮着将自己挤开了,她岂不是将这份好差事给丢了。   各府之中的奶娘每月的月例银子都是照着一等大丫头的份例给的,还每年过年封一个十两的大红包给家里的孩子,算是因为奶娘照顾府中小公子,叫奶娘自己的孩子没人照顾的补偿。   另外还有每个月的赏赐,银子铜板就不说了,还有衣服鞋袜布匹什么的都是用不完的,可以捎回家去。   再加上奶娘为了奶水好,府中给的餐食都是特做的,餐餐吃的好,到了半下午还有额外的点心。   等奶娘老了,府中还帮着养老。   这样的好事情,若是将这份差事给丢了,那就是自己蠢了。   至多不过一两年的功夫,之后孩子就好带了,还会给配齐身边的丫鬟,带时候她就不用那么费劲了,聪明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要做的最好。   章靖看着奶娘谨小慎微的样子,也知道对方懂自己的意思了。   他微微一笑,随即起身。   “迅哥儿也饿了,我就先走了。”   章靖出了偏厢,并没有去主屋,这个时候林氏还没有醒,她一向来觉轻,更何况还是早上的时候,若是这个时候将她吵醒了也就睡不着了。   早上没睡醒,一整天人都是懵的。   章靖站在树下,打了一套五禽戏,出了一身汗,天差不多全亮了。   这个时候,从主屋传来了动静,开始有丫鬟进进出出,章靖便知道是林氏醒了。   他接过了桃枝递过来的巾子,一边擦着脸上汗水,一边掀了帘子走进里屋。   屋子里头很暖和,章靖只觉得自己冰冷冷的脸上扑面而来一层层热浪,就连眼睛前头也蒙了一层水雾,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林氏穿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藕荷色绣荷花里衣,外头披着一件狐狸毛的袍子,坐在铜镜前梳头。   她的脸上微微晨起的潮红,显然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转头瞧见章靖进来了,笑着问道。   “昨夜你去什么地方了,怎么一夜没回来?”   林氏早上起来的时候一摸被窝是凉得,就知道章靖昨夜没有回来睡,却也并不担心,想来他也就在府里头走走,跑不出去。   和林氏想到差不多,章靖微讪,说了自己昨晚在偏厢陪了儿子一晚上。   林氏无奈,回头睨了一眼章靖。   这人到底是将她这个为娘的该做的事情全都揽下来了,就为了不叫她操心。   不知道怎么的,林氏依稀就想起了自己刚刚怀孕时候的场景,章靖曾经抱着她,摸着她肚子信誓旦旦的说。   等到孩子生出来之后,他来养,绝不叫林氏辛苦。   如今,他倒是说一不二。   “我原本今天想要好好训斥奶娘一顿的,你倒是做的更决绝,先将事情解决了。”   章靖走到了林氏的身后,温柔的从后面轻轻抱住林氏,将下巴搁在林氏的肩窝,抬眼看着铜镜之中的林氏和抱着她的自己。   “媳妇是不是要夸夸我。”   林氏瞧他那样,哭笑不得,伸手戳了戳章靖的脑袋。   “你趁着宫里接你的人还没来,先去床上躺一会儿,今日进宫可是给太后看病的,你若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多少太后看了要不高兴的。”   章靖最喜欢林氏用这样的口气同自己的说话,他看着铜镜之中的两个人。   既然林氏不夸,那他就自己夸自己。   “这镜子里的两人,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在场伺候洗漱的侍女们一个个都是忍俊不禁,想笑却又担心林氏怪罪,一个个憋着笑。   林氏瞧着这些人忍得辛苦,摆摆手叫人都下去。   等到丫鬟们都退下了,林氏这才陪着章靖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虽说皇帝的旨意是让章靖一大早就进宫,可是也不好意思真大清早的就跑人家里将章靖请进宫,因此f前来陪着章靖一起进宫的太监是大约巳时二刻才到了章家。   等到章靖站在太后宫宇外的月台之上吹冷风的时候,已经是快要午时了。   因早膳用的晚,章靖倒也不饿,就是风口里吹着冷风却晒着这么好的太阳,章靖渐渐有些困顿了,竟然站着站着就睡着了。   等到传旨的姑姑出来的时候,章靖也没有醒。   传旨的姑姑似乎是第一次瞧见站着也能够睡的那么死的人,再加上对方虽然是来给太后看病的,但是到底是金科状元她也不好太过分,只能够轻轻推了推章靖,和声叫他。   “章大人,章大人……” 第五十一章   一连叫了几声,就在掌事姑姑快要无语的时候, 章靖终于是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 一脸无辜的望着面前的掌事姑姑。   “这位姑姑, 请问何事吩咐?”   掌事姑姑默了半晌才重新开口。   “章大人, 太后请您进去正殿叙话。”   章靖点点头, 默默的跟在掌事姑姑的身后谨慎的进了太后宫里。   正殿金碧辉煌, 光辉宏大, 只是所有的窗户和门都紧闭着, 正殿之中的灯光也不亮, 透着一股荒凉和颓败的味道。   章靖有些吃惊于这里的昏暗和死寂,却也不敢四顾多看。   身边引路的掌事姑姑始终都在关注着章靖的一举一动, 瞧见他如此大方得体, 安逸镇静的样子,不免有些赞叹。   闲庭信步四个字,恐怕如今用来形容这位章大人是最为贴切了的吧。   掌事姑姑将章靖引到了一扇半透明的屏风之前便顿住了脚步,恭恭敬敬的给屏风之后的那一道人影行礼。   “太后,章大人已经带到了。”   章靖闻言,也立即给太后请了安。   屏风之后的人身材纤细,态度雍容,只是此时此刻正病恹恹的靠在一张贵妃榻上, 就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起来吧, 成玉, 给章大人赐座。”   对于文人, 不管是皇帝还是太后一向来都是礼遇的, 可不是所有的太医都能在请了安之后直接就坐下来回话的。   章靖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他对着太后谢了恩,这才坐在了一个内监搬来的凳子上。   太后懒懒的抬了抬眼,这才对着章靖开口说道。   “听说状元公不单单文章写得好,能够为了陛下出谋划策,而且还有一身不错的医术。”   章靖笑了笑,很是谦虚的对着太后回禀道。   “太后谬赞了,名声都是外面的人传出来的,其实微臣不过是习得几本医书而已。”   太后并不怎么相信,因此也没有真将章靖这番话放在心里。   她的声音仍旧是懒懒的,甚至带着几分睡不醒的疲累。   “不过让你帮哀家看看,毕竟那么多大夫看过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你会,老六又说你不错,哀家也就来试试看。”   章靖明白了,这次是六皇子想要推自己一把。   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着太后作揖鞠躬,抬头说道。   “太后,请恕微臣失礼,能不能请太后让人将屏风撤下,自古以来望闻问切才能够将病人的病症查个清楚,微臣既然受太后和陛下还有六皇子的赏识,自然不敢不尽心竭力。”   这样的话已然是有些过分了。   但是,太后在沉默了一阵之后还是吩咐了掌事姑姑叫人将面前的屏风抬了下去。   章靖终于是瞧见了太后的庐山真面目。   太后今年已经七十多岁快有八十岁了,却仍旧是一副保养的极好的样子,脸上虽然有着皱纹,但是仍旧能够看出太后年轻的时候是何等的绝代风华。   太后保养的极好,只是脸色略显得苍白,两靥虽有两坨红色,叫人看起来气色不错,却也能够隐隐看得出其中隐藏的黑气。   这显然是药喝多了才有的样子,虽然外表好看,内里却是越来越空虚,等到什么时候撑不住了,整副身子也就彻底塌了。   章靖之后又问了太后一些问题。   太后也都一一回答了,还有身边的掌事姑姑给太后补充。   章靖都一一记下了。   章靖这才给太后把了脉。   把完脉之后,太后有些迫不及待的冲着章靖问道。   “看出什么来了吗?哀家到底是什么病?”   章靖退后几步,站直了身子,客客气气的对着面前的太后禀报道。   “启禀太后,经过微臣的望闻问切,您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稍微有些体弱体虚。”   太后听见了章靖如此说,霎时间眉头就皱紧了,眼底也是闪过了浓浓的不悦,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说。   章靖看着太后这样子,也知道了太后不高兴了,连忙笑着解释道。   “太后进来觉得身子不舒服,越是吃药就越是觉得不舒服,整日里也是恹恹的,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力气。这并非是太后您身上有什么病,只是平日里药吃多了,才会这样。”   太后听着章靖这样说,一时间更加生气。   她扬手一巴掌拍在了手边的小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呵斥道。   “混账,你胡说八道什么!”   章靖瞧着太后真的生气了,却是不动声色,更加顾不上在场的那些内侍们战战兢兢的样子。   而站在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则是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看着章靖,只觉得章靖真的是找死啊,一句话竟然驳回了所有的人。   可是,章靖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是更加镇定的对着太后说道。   “太后,请您让微臣说完,等到微臣将想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之后,您若是还是生气,到时候您就算是要杀了微臣,微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太后听章靖这样说,微微挑眉,心底的怒意也就这样压制了下去,只是心中仍旧是不忿,脸色也并不怎么好。   “说吧,等你说完了,哀家再好好整治你!”   非但是对着章靖,太后甚至想好了要如何将六皇子叫到自己的面前来好好申斥一番。   章靖却是仿佛不知道太后在想什么似的,缓慢而清澈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润物无声的能够流到人的心底。   “太后不舒服,太医院的太医们自然是不敢怠慢,同样也不敢用太重的药,因此只是用补药温养。太后方才也曾经对着微臣说过您总是体力不济,整个人昏昏欲睡,但是晚上却又总是睡不好。想来太医为了缓解太后这样的症状给太后前后开了不少安神养魂的方子。”   太后抿着唇不理会章靖。   倒是站在一旁的掌事姑姑点了点头。   “的确,太医院给太后开的方子大多都是安神的药方,哪怕是那些补药也都是以安身为主的。”   章靖点头,那就对了。   古代的安神药方章靖研究过,其中大多会有朱砂这一味药。   虽然朱砂的确可以入药,而且毒性弱,也可以中和,可是太后年纪大了,身体弱又安神药喝得多,如此一来反而积下了沉疴。   如今倒是越是吃药越是半死不活了。   自然,章靖不能害了整个太医院,提出安神药方有毒这件事情,否则闹大了到时候血洗太医院就是他的罪过了。   章靖想了想,对着太后道。   “太后您想,是药三分毒,您的药喝得太多了的,原本没有什么大病,反而如今倒是越来越体弱,越来越觉得死气沉沉了。若是要补身,补药不如药膳来得好。”   太后终于听到章靖嘴里蹦出一句人话了,目光也随即放在了章靖身上。   她昂着下巴,没好气的冲着章靖说道。   “你倒是说说看,哀家这样要吃什么样的药膳?”   说到这,太后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指之上金光璀璨的护甲,语气之中带了几分警告的味道。   “章靖,哀家可不管你是什么金科状元,也不管你有多受陛下的宠信。你既然如此大言不惭,若是这次治好了哀家自然是重重有赏,绝对不会亏待你。但若是治不好,哀家也不会轻饶了你。”   这一瞬间,章靖有些想给这位太后的药膳之中放点泻药了。   他应了一声,随即问了太后要纸笔,将方子写下来,再叫宫中的御厨或者是太后自己的小厨房去做,然后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谁知道,太后可不让他这么轻松。   “罗兰,你带着章大人去小厨房,再派两个御厨给他打下手。”   章靖的眉挑了挑,却是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恭恭敬敬的对着太后行了个礼,随即说道。   “启禀太后,恕臣不能答应太后的命令,所谓君子远庖厨,章靖此生可以为父母尽孝,为爱妻亲子下厨,却不能为旁人,太后若是生气要责罚微臣,微臣只能受着。”   太后闻言,眉毛一挑,许久不说话。   过了好久,才问章靖。   “你为你妻子下厨过?”   章靖听太后说到林氏,不由得唇角微微勾起。   “内子怀孕的时候孕吐的厉害,吃不下别的东西,就吃的下微臣做的。”   太后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气竟然也柔和了几分,转头对着掌事姑姑吩咐。   “去给章大人拿笔墨纸砚过来。”   章靖写了一份药膳膳单,其中包括长寿益元汤、珍果奇根、玉米山药粥。   章靖将三道药膳的方子写好,这才将方子递给了掌事姑姑。   掌事姑姑自己先看了,确定无误之后才呈给了太后。   章靖便对着太后解释道。   “将黄芪、党参、当归各五钱,肉桂两钱,茯苓、枸杞各三钱洗净,用干净纱布包裹扎紧。乌骨鸡肉洗净,切肉丝。一同放入砂锅中小火慢炖一个时辰,去药包,加盐调味即可。饮汤并吃鸡肉,连用一旬,益气固元、滋阴补血,名为长寿益元汤。”   “……”   章靖接下来还想解释,太后已经抬抬手示意章靖不用多说了。   她将手中的药膳方子递给了掌事姑姑,吩咐道。   “就让小厨房按照这个做,哀家先吃上几日。”   章靖松了一口气,刚想要告退,却听见太后对着章靖开口问道。   “你先别忙着走,陪着哀家坐一坐说说话。”   章靖不太明白为什么太后对着自己的态度有所改变,但是太后既然都这么吩咐了,他也不好拒绝,只能坐下来陪着太后说说话。   不过,太后好像是对他本身没有什么兴趣,倒是对着林氏很有兴趣的样子,总是问一些林氏的事情。   “你倒是同章夫人的感情极好。”   章靖笑笑。   “内子持家不易,章府上下,不止微臣都感念内子的不容易,因此不但是微臣,就连父亲母亲也格外厚待一些内子。”   太后闻言,倒是不禁皱了皱眉,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问了一句。   “那你那个弟弟章竣呢?你父亲母亲对章夫人很是宠爱,你弟弟会不会吃味?”   章靖闻言却是笑了。   有些事情没有必要隐瞒什么,反正章家一向来就是如此,也不会因为隐瞒外人就不知道了。   “二弟自然也是敬重这个嫂嫂的,更何况将来若是他娶了媳妇,父亲母亲自然也会更加疼爱,内子也会好好照顾弟媳,一家人和和睦睦,融融恰恰才是最好的。”   太后闻言,忍不住点头。   章家能够这样对待出身不好的大儿媳妇,将来小儿媳妇自然是更加宠爱。   更何况,如今章家这样的情况,也不可能出现什么亏待媳妇的事情。   这些事情,太后是早就听说过的,自然也相信章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面隐瞒什么,现在再问章靖也不过是为了再证实一遍罢了。   太后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看着章靖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   章靖也不太明白太后对着自己的这点忽然而至的善意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之后,太后又问了章靖一些家里面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用膳的时候了。   章靖是外臣,自然不好陪着太后用膳,于是便主动起身告辞了。   太后也不留着章靖,只是笑着对着章靖说道。   “往后等你夫人有空的时候让你母亲陪着你夫人一起进宫,正好陪着哀家说说话,哀家一个人呆在这宫里面,也未免太寂寞了一些。”   章靖不解,但是也不好推辞。   想来,太后也只不过是和自己客气几句罢了,并不一定会真的将林氏和姚氏叫进宫来。   章靖告退,人还没有走到了宫门口就瞧见掌事姑姑快步追了上来,连忙停住脚步,作揖行礼。   “姑姑怎么亲自过来了,是不是太后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一般来说,太后宫里面掌事姑姑这个位置都是太后身边最为忠心的人,甚至是太后当年嫁进宫里陪嫁的丫鬟。   而眼前这位掌事姑姑就是。   所以,像是掌事姑姑这样身份的人一般是不会亲自过来传令的,除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想着太后刚才是准备用膳,章靖便想到了是不是药膳有什么问题,于是便垂衣敛衽站好,听着掌事姑姑说些什么。   掌事姑姑看着章靖那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也是不由得笑了笑,努力让自己一向来严肃地脸上温和了下来。   “章大人不用紧张,是太后吃了药膳觉得味道不错,特地让奴婢过来赏章大人的。”   说完这话,掌事姑姑对着身后一个端着盘子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   那个小太监赶紧端着一个被铺了红布的木盘子送到了章靖面前。   章靖掀开了红布,下头是一锭一锭金灿灿的金锭。   章靖赶紧谢过了,用红布裹了金锭做成一个小包裹拎着走了。   掌事姑姑倒是客气,将章靖送到了宫门口,一直看到章靖上了马车这才转身回宫。   章靖伸手挑起了车帘子,往外探头看了一眼掌事姑姑离开的背影,这才将手中的红色包裹将身边一放,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身边的书童瞧着章靖出来的时候忽然手上多了一个红布包裹,放下的时候咚的重重一声,好奇的就去伸手扒拉那个红布包裹。   章靖也不介意,知道书童十三四岁的年纪最是好奇的时候,平时也是放任一些。   当书童翻到了一包裹金灿灿的金锭的时候眼睛都直了,抬头满是欣喜的笑着对着章靖说道。   “大爷果然是厉害,宫里宫外那么多太医和大夫都束手无策,听说不少人被太后骂个狗血淋头,倒是大爷您进了宫还被赏了金子。”   章靖知道他是为了自己高兴,伸手敲了敲书童的脑袋,警告道。   “好好管着你的嘴,不该说的话不要乱说。”   那书童闻言,连忙抱住了脑袋,对着章靖吐了吐舌头,伶俐劲十足的对着章靖眨了眨眼睛,连忙说道。   “大爷放心,这些话小的只敢在大爷面前说一说,平日里就是在府中的那些姐姐们面前都是不敢说的,更何况是老爷太太或者是外头了。”   章靖知道这个书童很有分寸,伸手捏了包裹里头的一块金锭丢给了书童。   “拿一个去吧。”   书童赶紧接着,擦了擦,小心翼翼的藏好了,打算回去孝敬她那个瞎了眼睛的娘亲。   随即,书童将小红包裹重新扎紧了放好。   回到了府中,章廷治下了朝却还在内城兵马司还没有回来。   章靖先去给姚氏请了安,随即才回去自己的小院子里。   林氏正在院子里坐着,今日太阳极好,林氏便带着迅哥儿在院子里面晒太阳,边上除了桃枝陪着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章靖有些惊讶,但是看到了小郡主的时候,脑袋里有些疑惑忽然之间一下子就有了答案。   章靖站在那儿,最先看见他的还是林氏。   “你回来了?”   章靖缓步走到了林氏身边,俯身从她怀中抱起了迅哥儿,那模样极为熟悉,竟然抱得比林氏还要好。   迅哥儿很喜欢和父亲完,在章靖的怀中咯咯直笑,看起来实在是太可爱了。   小郡主都看傻了,甚至有一种也想要个孩子的冲动。   林氏瞧着小郡主那样子,掩嘴直笑,有空的时候还给章靖使了个眼色。   章靖也是看见了小郡主脸上的表情,忽然对着小郡主问道。   “郡主平日里经常进宫伺候在太后身边尽孝吗?”   小郡主原本正被小家伙吸引,如今被章靖这么一问也是一愣,随即赶紧应了。   “章大人怎么忽然问我这个?太后身边没有亲生的公主,因而特别喜欢宗室之中的郡主过去身边尽孝,也能够勉强承欢膝下,大约是我在诸位郡主之中年纪比较小,因而太后最喜欢我在跟前。”   章靖微笑,那张清秀隽永的脸孔在金色的阳光之下泛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没什么别的,只是想要劳烦小郡主帮我个忙,自然也是对着太后的病有好处的,只是有些事情我不太方便做,还需要借小郡主之手聊表孝心。”   小郡主闻言,自然是答应。   毕竟,她在王府之中日子并不怎么好过,小时候若非是太后将她接到宫中养育在身边,她说不定就被那个宠妾灭妻的父王送给姬妾弄死了。   因此,大了之后虽然回到了王府之中,但是小郡主还是三天两头的往太后宫里头跑。   既然小郡主答应了,章靖便将“五禽戏”交给了小郡主,拖小郡主有空进宫的时候带着太后一起练,平日里能够强身健体。   小郡主学的十分努力,没几天就差不多学会了,而且每个动作都十分到位。   几日之后,小郡主便进了宫,每天都陪着太后练五禽戏。   太后之前已经吃了六七天的药膳,也停了太医院之前的那些药,如今已经能够下地走走了。   刚开始的时候,太后做不完所有的动作,甚至气喘吁吁的浑身骨头都疼。   但是,耐不住她平日里最疼宠的就是这个小郡主,小郡主一撒娇,再加上为了每日早上拉着她练五禽戏连人都住在宫里头不回去了。   太后一半是拗不过她,一半也是感念这孩子对着自己的孝心,因此一个月里头竟然练下来了。   没想到的是,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太后的精神气都和平日里不同了,每日都是神清气爽的,倒也不用小郡主拉着太后每日早起,太后每天早晚都会自发的练一遍五禽戏。   皇帝见了也是高兴,随即召来了小郡主,要好好赏赐她。   小郡主也是个实在人。   虽然章靖之前再三嘱咐了她不要告诉太后五禽戏是自己教给她的,但是如今皇帝要上次,小郡主又觉得自己不能够占了这么大的好处。   再者,章靖只是让她不要告诉太后,又没说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说。   于是,小郡主便一五一十的将章靖是如何将这五禽戏教给自己的事情,又是如何担心如果让章靖自己来教既不能够催促着太后日日练习,也不好监督,便转而教给了她,让她日日陪着太后强身健体。   皇帝闻言,甚是感动。   虽然说章家不缺钱,但是皇帝这种时候能够赏赐的也就只剩下了这些东西了。   除了黄金、贡缎、御茶等等东西之外,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   “之前暹罗国似乎是上贡了一座三尺高的血珊瑚,也一起赐给章靖吧,他为了太后的病费心了。”   听到这命令,小郡主也是有些吃惊。   在她的记忆之中,她还没有见过如此巨大的血珊瑚,当时皇帝看见的时候也是很喜欢,据说有几个宠妃曾经想讨要,皇帝几次都不给。   没想到如今竟然赏赐给了章靖。   一想到这里,就连小郡主也是惊诧于皇帝对于章靖的恩宠。   不过想到章家对于皇室做出的贡献,就连章靖自己也曾经算是救过皇帝两次的人。   章家虽然从来不会将这样的功勋挂在嘴上,甚至表示这是他们该做的,陛下承天所授,他们是顺应天命。   但是,这些事情皇帝都是记在心里的,平日里宠信章靖一些也是正常的。   一株血珊瑚而已嘛。   皇帝赏赐了血珊瑚,又吩咐前去赏赐的太监。   “叫章靖明日早间去太后宫里诊个平安脉,再让他平日里休沐有空多去太后那里走一走。”   传旨太监立刻急急忙忙的去了。   ……   第二天一大早,章靖就去了太后宫里。   却不想,随行的太监又带了一份太后的懿旨过来,说是要召姚氏和林氏二人入宫叙话,也让林氏将迅哥儿一同带上。   林氏不太明白,却也没有将内心惶然表现出来,只是平静的看了章靖一眼。   章靖伸手握住林氏的手,搂着她的肩的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给了林氏稳定的安慰,叫林氏那颗不安的心瞬间安宁了下来。   既然章靖都说没事了,她也就不担心了。   回去换了三品淑人的觐见朝服,林氏这才抱着孩子随同一起进宫。   因为是在宫里,林氏没办法带着奶娘,只能够自己抱着孩子。   她并不自己喂奶,早就已经没有奶水了。   也不知道这一趟到底要去多久,进了宫之后可不是自己想回来就能够回来的,因为担心孩子中途饿了哭闹,林氏用油纸包了两包米粉。   准备等迅哥儿饿的时候拿来顶一顶。   那是章靖做来给迅哥儿做辅食的,也就是将粳米和玉米磨成粉,混上一些晒干的小虾米、海苔等等磨成的粉末,平常带出去的时候只需要用滚水烫一烫,就能直接吃。   而此时马车之中,小家伙出门之前吃得饱饱的,如今正被章靖抱在怀中吮吸着自己的一根手指,睡的昏天黑地,也许是马车的颠簸让他觉得舒服,小家伙原本这个时候已经该醒了,此刻却还是睡死着。   林氏却是有些担心,她抬头望着章靖,忍不住说道。   “迅哥儿从生下来就没有出过门,如今又是进宫,若是他害怕哭闹起来,见罪于太后可怎么才好?”   章靖见她这样焦虑,笑着歪头亲了亲林氏艳色的唇。   “迅哥儿自小就乖,更何况孩子还小,太后不会介意的。”   林氏也不知道是因为被亲了那一下,还是因为章靖的那几句安慰,林氏倒是终于冷静了下来,抬眸,微笑着看着章靖。   “把迅哥儿给我吧,你抱着该手酸了。”   如今孩子大了,身上也重了,一个人一直抱着总是要手酸,林氏也是舍不得。   可章靖更心疼林氏。   他摇了摇头,继而道。   “我这样抱着挺好,更何况只是坐着也不怎么累。”   于是,等到下了马车进了宫门的时候,所有人都看见了章靖自己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林氏,就这样走在深的仿佛走不到尽头的长街上。   所有的人都转头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位章大人,总觉得他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可但凡是个女人瞧见了他和林氏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没有不羡慕的。   等到进了太后宫里,早就已经在外头等着章靖的掌事姑姑瞧见章靖一手孩子一手媳妇的样子先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赶紧面带微笑的上前同姚氏寒暄。   “侯夫人,太后已经在宫中备了糕点等着您了。”   姚氏受宠若惊,全然没想到太后竟然派来了身边的掌事姑姑在宫门口迎接自己,连忙客客气气的对着掌事姑姑问好,两个人有说有笑的朝着宫里头走去。   而章靖和林氏则是抱着孩子跟在后面。   林氏转头看了一眼章靖,似乎是不太明白太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动作。   章靖却是给了林氏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时候他也不好对着林氏多说什么。   但是,今日太后忽然来这么一套他大约也是猜到了太后的用意。   章靖笑了笑,捏着林氏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下,语气之中多了几分浅浅淡淡的笑意,他压低了声音对着身边的林氏说道。   “若是没有猜错,大概是喜事。”   这样说着,几人已经走到了殿内,而太后也已经在等着他们了,这次倒是没有什么架子,反而是言笑晏晏的看着所有人,一派慈爱和悦的样子。   太后的身边坐着小郡主,正在给太后剥核桃吃。   章靖等人先上前请了安。   而后,章靖先给太后请了脉。   太后的脉象果然是比之前好多了。   其实不用诊脉,光是看着太后如今的气色就知道她身体好了不少。   太后的心情不错,又因为小郡主也在陪着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的和蔼起来了。   “章靖,你给哀家开的那三道药膳哀家都吃腻了,你再给哀家换一换,让哀家换换口味。”   章靖自然答允,倒也没有给太多,只是又写了三道药膳方子。   他很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   太后病好了心情也好,整个人都仿佛是沐浴在了璀璨的阳光之中,脸上洋溢的笑容都是真切了几分,又给章靖几人赐了茶,叫章靖几人坐下来陪自己说说话。   小郡主也陪着,一直说着俏皮话逗得太后哈哈大笑,宠溺的伸手戳着小郡主的脑袋,半嗔半怒的对着小郡主说道。   “你这个小机灵鬼,就知道逗哀家开心,你这样伶俐,哀家真舍不得你嫁人,总想着多留你几年。”   小郡主闻言,小心翼翼得瞥了一眼姚氏和章靖等人,见几人脸上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听不懂一般,这才悄悄松了口气,扭股糖似的歪在太后的怀中,娇嗔着说道。   “太后,怡儿不嫁,怡儿一辈子陪着太后,逗太后开心。”   太后听到小郡主这么说,心疼的拍了拍小郡主的后背,随即又捏了捏小郡主的脸颊,意有所指的说道。   “哀家怎么舍得你不嫁,你是哀家最疼爱的孩子,哀家可要好好给你找个婆家,在看着风风光光的出嫁,生儿育女,过上好日子才能放心。”   听到太后这番话,坐在距离太后最近位置上的姚氏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即又恢复如常,若非是一直盯着姚氏的脸上看的人,绝对不会察觉出来。   倒是小郡主,听到太后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说,当时羞得无地自容,缩在太后的怀中不肯出来。   “太后你看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什么娶啊嫁啊事情,怡儿不要同你说话了!”   太后轻笑,摸了摸小郡主的脑袋,一脸慈爱。   “傻孩子,女孩家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若是能够嫁个如意郎君,那才是最好的事情。你问问侯夫人,可是不是这样。”   姚氏听了这话,眯眼而笑。   “那是自然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然若是能够两情相悦那便是最好的了。”   刚巧说到这里,章靖怀中的迅哥儿醒了,哼哼唧唧了几声便安静了。   太后还是听见了,扫了一眼过去就瞧见了白白胖胖的迅哥儿。   迅哥儿刚好歪过头,也瞧见了太后,眯着眼睛就对着太后咯咯直笑。   太后一见,更是喜欢,宫里已经多少年没有小孩子降生了,更何况是如此伶俐爱笑的孩子,太后不过是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章靖,笑问道。   “这便是章大人的长子?果真是玉雪可爱,瞧这伶俐聪明的样子,将来必定继承父母的聪明和美貌。”   章靖瞧着太后这样子,再加上迅哥儿也很是喜欢太后的样子。   又是,他将迅哥儿递了出去。   “太后可要抱抱。”   太后自然是答应。   她伸手抱过迅哥儿,这孩子也不哭,反倒是更加兴奋,咿咿呀呀的就要伸手去够太后发间垂落下来的红宝流苏,极为兴奋的模样。   太后很是高兴,取下了发间的那只九凤含珠的流苏步摇,放在迅哥儿上方,步摇一晃,那红宝流苏就硁硁作响,炫目耀眼,吸引的迅哥儿笑得愈发厉害,藕节似的两只小手使劲往上伸过去去抓。   抓不到了他就嗷嗷的叫,灰溜溜的眼珠子提溜提溜的乱转着。   他盯着太后那一身凤凰华裳半晌,伸手就要去扯。   一旁的林氏有些着急了,生怕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太后,却见太后笑着冲着她摆摆手,让她不用紧张。   只见迅哥儿抓住了太后的那件凤凰锦袍,一点一点的用力爬了起来,小脚踢蹬着挣扎了好久才站稳,几乎是整个小肉团子都扒拉在了太后的身上。   紧接着,他便够到了太后手中的那只九凤含珠的红宝流苏步摇,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结果,太过兴奋脚下一划拉,吧唧又摔了回去,脑袋直接埋进了太后一身的丝滑绸缎里头怎么样都挣不出来,一众人瞧着他那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太后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林氏连忙趁机将迅哥儿抱了回来。   “迅哥儿太过淘气,叫太后见笑了,臣妇在这里代为请罪。”   太后笑着摆手,一边说一边笑的不行。   “不碍事的,这孩子太淘气了,将来章大人怕是要做个严父了。”   章靖闻言,不过笑笑,也不说话。   太后随即将手中的那只九凤含珠的红宝流苏步摇递给了林氏。   “既然这孩子如此喜欢这支步摇,那就赐给章夫人了。”   林氏连忙伸手接了,抱着迅哥儿谢恩。   太后眯眼笑着,转头让站在身后的掌事姑姑去给林氏带上。   掌事姑姑照着做了,那一支九凤含珠的红宝流苏步摇戴在林氏的头上,愈发衬着她容颜娇媚,活色生香,就连掌事姑姑都不由得看傻了,笑着对着太后喃喃道。   “太后,如今这一看,章夫人倒有几分太后年轻时候的样子。”   林氏听了,忙吃了一惊。   倒是太后仔仔细细的朝着林氏的脸上端详了片刻,重重点了点头,也很是赞同掌事姑姑的眼光。   "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主要是这孩子穿戴的太素,哀家之前竟也没有察觉出来,毕竟哀家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便是娇艳的打扮。如今仔细看着,倒真的有几分相似。"   林氏听太后这样说,一时间也不知道太后是什么心思,于是便用了最稳妥的说法。   “太后凤仪万千,臣妇不过是蒲柳之姿,如何能够与太后想比,必是带上了太后的步摇才能够略微沾上太后的福气。”   一旁的小郡主瞧着林氏如此紧张的样子,也是忍不住笑了。   小郡主连忙对着林氏安慰道。   "林姐姐不要害怕,太后一向来说话都是随心所欲,没有旁的什么意思,说着你像就是真觉得你像罢了。"   说完这,小郡主嬉笑着推了推太后,言语间带着几分娇嗔的味道。   “太后,您看您吓着林姐姐了吧,林姐姐如今是章大人的妻子,您忽然说她像您,她一向来胆子小,您这样说岂非是吓坏她了。”   太后听到这话,使劲捏了捏小郡主的脸蛋。   “你啊你,这会儿就帮衬上了,都说女孩子胳膊肘往外拐,果真是没说错。”   此话一出,四座皆寂。   章靖也是吃惊,没想到太后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直接说出来。   当真是直白,暴力。   只是不知道自家母亲能不能够接受,一想到这里,章靖转头偷偷望了一眼坐在那里仍旧仪容端庄的姚氏。 第五十二章   倒是林氏,她在听到了太后这番话之后赫然见就反应了过来, 太后今日把他们一个个叫过来的缘故。   她知道这些, 人也就不再紧张惶恐了, 同时也恢复了往日迎来送往的那种大方得体。   只见在所有人都寂静无声的时候, 林氏忽然抱着迅哥儿站了起来, 恭恭敬敬的冲着太后行了个礼, 无比谦逊的开口说道。   “太后, 迅哥儿有些皮了, 臣妇怕她吵闹到太后, 想要抱着孩子去御花园走一走,还请太后允准。”   太后深感林氏的善解人意, 也没有同她客气, 摆摆手,冲着林氏说道。   “去吧,让两个宫女跟着你,今日太阳大,给你打个伞,免得晒着孩子。”   林氏连忙谢恩。   要走的时候,她忽然转头对着仍旧坐在那里的小郡主开口说道。   “郡主,臣妇不太认路, 劳烦郡主陪我一起可好。”   一直坐在那里惊讶的一动不动的小郡主一愣, 随即这才反应过来, 当即羞得满脸通红, 她急忙站了起来, 身后的凳子重重晃动了几下,连走路的时候都手脚同一边,僵硬得像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僵尸。   林氏被她那样子逗得忍俊不禁。   而被遗忘在一旁的章靖也当即开口,打算跟着林氏和小郡主一起走。   太后自然是不希望章靖一个大男人站在这里打搅他们说话,赶紧答应了。   等到殿内只剩下了太后和姚氏两个人的时候,太后才清咳了一声,端起手边的茶盏呷了一口,半天都不说话。   太后不说话,姚氏自然也低头喝茶不说话。   她既然知道了太后召自己过来的来意,也就不再担心什么了。   毕竟,姚氏也不是傻的,能够在章家大太太的位置上坐了这多年,愣是让章廷治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后院里只有她一个女人,除了章廷治和姚氏感情深厚之外,姚氏自己的手段也是不可低估的。   果然,两个老太太喝了一会儿茶,最终还是太后先开口说道。   “听闻侯夫人家的二公子还未婚配?不知道侯夫人心中是否已经有未来儿媳的人选了?”   太后一向来说话直白,即便是在小郡主的婚事方面也还是这样,免得互相猜来猜去,浪费彼此的时间还容易猜错。   据传,先帝就是因为喜欢太后这样有话直说的性格,才对她宠爱有加,并且在位之时和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之间从来没有闹过太大的矛盾,夫妻之间有什么事当场就说开了。   姚氏显然没想到太后竟然如此直接的问出自己这个问题,当即就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苦恼半晌,也许是太后的直白让姚氏想委婉一些都没有办法,姚氏只好笑着说道。   “竣儿的确是还未婚配,他一直说着要先立业在成家,我们也不拦着,更何况婚姻之事虽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我同老爷还是希望这孩子能够找一个自己喜欢的。”   这意思便是再清楚不过了。   太后也不生气,当即就拍板了。   “哀家记得,再过几日便是花灯节了。正好哀家想要在宫里放河灯,到时候叫二公子一起过来。”   姚氏再次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除了微笑点头还能说什么呢?   三两句话之间,这件事情就定了下来了。   太后也不着急,她就不信了,她的小郡主如此好,是世间难有的好姑娘,而且身份高贵,容貌姣好,那个章竣就算是再眼高于顶难不成还会看不上?   倒是姚氏想得更多一些。   按理说,大儿子娶的是一个商女,虽然现在已经封了三品淑人,但是到底出身不太好。   若是二儿子娶一个郡主回来,岂不是要压过去太多头,到时候若是相处不好,岂非是大儿子媳妇要受委屈?   如今林氏已经嫁进来了,自然是自家人,姚氏多少还是要顾及着自家人的想法的。   这样想着,姚氏还是决定先回去同章廷治说一说这事情。   然后,再问一问林氏的意见吧。   虽然,二弟娶媳妇和她这个大嫂关系不大,照理说也不该问她。   可姚氏就是担心林氏受委屈,到时候弄的一家人分崩离析的。   她早就看出来了,这辈子大儿子是认定这一个女人了,她虽然以前不喜欢林氏,但是也只是因为林氏没有孩子,如今她想要的都有了,还能多求什么。   有些事情,回想起来反而觉得对不起林氏。   姚氏这样想着,便也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看着太后的样子,似乎是十分中意章竣的样子。   若是这事情不成,到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恰好,茶吃到一半,章靖几人就回来了,说是迅哥儿玩着玩着就睡着了。   姚氏便借口先行告退。   太后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放人了,只是嘱咐章靖往后每十日就带着林氏和迅哥儿进宫来陪陪自己,顺便给她号平安脉。   章靖也是无语。   这明显是太医做的事情,太后却非要他拖家带口进宫。   然而,这些在外人看来就是太后的恩典,也是太后对于整个章家的宠信,这些宠信甚至绵延到了刚刚出生的章家小少爷。   走出宫门,章靖刚刚要抬手扶着林氏上马车,却见姚氏这个时候挤了过来,直接将抱着孩子的章靖赶到了后面的马车。   “你到后面坐着去,好好抱着迅哥儿,小心点,千万别摔了。我同宛如有话要说,你莫要打搅。”   章靖无语。   却也知道大概是太后同姚氏说了什么,姚氏这才要和林氏商量着来,他也没有非要跟着,转身走向了后面的马车。   等到马车辘辘而行,朝着回家的路途走去,姚氏才握着林氏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   不等姚氏开口说话,林氏就已经笑着冲着她说道。   “这件事情母亲本不用同我说什么,二弟的婚事只要二弟自己喜欢,我和章靖是绝对没有任何意见的。”   姚氏听到这话,不由得热泪盈眶起来,她紧紧地握了握林氏的手,忍不住眼眶都红了。   “宛如,委屈你了。”   林氏听到母亲这样说,一时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垂头,耳根有些发红,很是羞涩的对着姚氏说道。   “母亲,我不委屈。其实……有些事情我应该早就同母亲说的,但是……”   姚氏看着林氏这样子,那里还会生她的气,连忙说道。   “你有什么话就同母亲说,母亲知道你必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会隐瞒,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直说就好。”   姚氏甚至以为林氏想说的是娘家的事情,想了想直接对着林氏说道。   “我其实早就想要同你父亲说了,等到合适的时候,给你南方老家的弟弟捐个官,不拘什么五品六品的,但凡是个闲职都不成什么问题。也免得那些长舌头的东西总是背后说你……”   林氏闻言,就知道姚氏这是误会了。   她其实并不介意自己商女的身份,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只要她心里清楚章家人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就好了。   她赶紧开口解释。   “母亲不用考虑我弟弟的事情,他若是要好好过,自然会好好过。若是不想好好过,莫说是父亲母亲给他捐官,就是送他万贯家财他照样能够一夜之间鼓捣完了。”   林氏说到这里,脸上原本冷冽的表情微微缓和了一些,反握住了姚氏的手,低声说道。   “不说他了,还是说说二弟的事情。其实二弟和郡主的事情,我是知道的,郡主也曾经来过府上几次,和二弟的感情很是要好……”   林氏说到这里,就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可还是让姚氏吃了一惊,甚至是有些嗔怒的瞪了一眼林氏,佯怒道。   “这样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告诉我?我想想……你必定是不敢轻易瞒着我的,而且你也没有地方知道竣儿和那小郡主的事情。想来是章靖那个臭小子是不是!”   姚氏说完,更加激动起来,竟是要从马车里头站起来。   “这小子是越大越不让人省心,这样的事情也敢瞒着我,看我今天不打断他的腿,好好审一审这臭小子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瞧着姚氏这样子,林氏连忙拦着。   “母亲,母亲别生气。您也要想想夫君的尴尬境地,一边是自己的弟弟,一边又是当朝金尊玉贵的郡主,这事儿八字没有一撇,不好随意乱说,只能够等两人的事情成了才好再叫母亲知道。”   林氏原本还想说韩子权和莺歌的事情,如今一来这件事情还要暂且拖一拖,免得姚氏知道了之后受到太大的刺激,一下子受不了。   她紧接着安慰忽然对着章靖暴怒的姚氏。   “更何况如今事情也还算是顺利,太后喜欢二弟,二弟和郡主又是两情相悦,便只等着您和夫妻点头了。”   此时马车之中章靖不在,否则怕是早就要被揪耳朵了。   对着林氏,姚氏自然也就不好太过生气,她接过了林氏递上来的茶水,猛地一口喝干,终于是平复了下来。   随即,冷哼了一声。   “这件事情他们两个自己私下里都已经定了,还要我和你父亲说什么?!”   林氏也知道母亲不过是一时间生气,心还是软的,到时候在父亲面前也不会提这件事情,反而会多说好话尽力凑成这件事情。   她抿唇笑了笑,又给姚氏的杯中添了茶。   “就知道母亲是这世间最大度,最慈悲的人了。居然这件事情母亲答应了,也就成了十成了。”   家里头的事情都是姚氏说了算,在章廷治那边不过是走一个过场。   一般来说,在儿女的婚事上面,只要是姚氏定下来了,章廷治是不会多说什么的。   姚氏被儿媳妇这样一夸,心情也好了。   虽然当即有些生气,但是转而一想自己一直担心的二儿子的婚事定下来了,心里反而是安定下来了,甚至还有些欣喜。   那小郡主样貌和身形当真是不错,听闻京中的风评也极好,不少少年俊杰争相求娶,只可惜太后那里一直不松口,没想到便宜了自己家。   ……   到了花灯节那天晚上,太后邀了京中所有贵女和京都之中年轻少杰参加夜宴,一时间原本清冷的宫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太后这样的举动外人自然看得清楚,这怕是要给皇室之中仍旧单着的皇子和公主们、郡主们找婚配。   知晓这一点的各家名门都是跃跃欲试。   毕竟,皇帝的年纪大了,可是膝下的子女们大多数都是没有成亲的,那些公主和郡主不说,要知道皇帝如今最喜欢的六皇子都还没有成亲呢!   皇帝现在态度很是莫名,虽然很早的时候就已经立了太子,但是到底是在六皇子没有找回来的时候。   皇后到底是继后,相比于已故元后的亲生儿子,太子的身份还真的不够看了。   而且,皇帝非但日日将六皇子呆在身边亲自教导,而且还多次在近臣面前显露出将来自己的万里江山是要给六皇子继承的意思。   甚至有意无意的想要将太子排挤出政治中心的意思。   一时间,太子的地位岌岌可危,而六皇子的地位则是甚嚣尘上。   不知道多少名门豪族都在死死盯着这位六皇子。   而今,要是哪家的女子能够选上皇子妃,哪怕是一个侧妃也能够叫他们沾沾自喜。   如此一来,今日花灯节来的各家贵女都特别多。   因着太后下懿旨的时候十分随意,只是让各家的命妇们带着女儿前来,到底也没有直言是嫡女还是庶女。   如此一来,各家自然纷纷装傻,不管是嫡女也好庶女也好,只要是人品相貌好,有被看上的一线机会的全都带来了。   一时间,整个御花园之中便显得更加拥挤起来。   章靖和林氏是太后另外请的。   章竣是今日的重点,自然要来。   至于幺妹儿。   这丫头今年也已经有十岁了,最喜欢的就是热闹,便央求着姚氏带着她过来。   章家反正没有合适年纪的女儿,姚氏便带着她过来了,只是临走之前仔仔细细的对着幺妹儿交代了一定要紧紧跟着自己,千万不能任性,一定要乖乖的。   幺妹儿自然是点头答应。   她年纪还小,又因为是女孩子,家里没有别的姐姐妹妹了,平日里出门都是跟着母亲出去的,如今但凡是能够跑出去玩闹,她必定是绞尽脑汁,怎么样都要跟着。   小家伙年纪小,雪□□嫩一个小粉团子,穿了件浅粉色的儒裙,裙摆和袖子上重工绣银线的桃花,随着她走起来轻轻摇曳,仿若是活了一样。   小家伙也不拘束,一手牵着姚氏,脸上一直带着笑,伴随着脑袋的晃动,头上两边各簪了一个银丝草头虫坠下的红宝流苏晃荡着,衬得她愈发活泼。   太后极喜欢小孩子,特别是幺妹儿这样活泼又懂礼数的小粉团子,传承了章家一贯而来的好相貌,又肉嘟嘟的,叫人看了想抱在怀里捏一捏。   章靖和章竣两兄弟在她小时候常常爱抱着她,如今太后也是,抱上了就不愿意撒手。   这小家伙也乖觉,一点儿也不怕生,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明白太后是什么样的地位,反正只要手里有好吃的,她就能乖乖被抱着不闹腾。   幺妹儿吃起东西来永远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的很慢,品得很细,给人极其乖巧的样子,却能够吃很多,仿佛胃里面的容量无穷无尽。   这边厢幺妹儿还在太后怀里,小郡主已经同章竣在御湖边上见面了。   一瞧见章竣,小郡主便脸一红,吓得赶紧将手中的花灯放了出去,泼了点水让它漂远,仿佛很担心被章竣瞧见上面写着的东西一般。   章竣看着她那局促的样子,也是忍俊不禁。   “上面写了什么?不能让我看”   小郡主听到这话,脸更是红的像煮熟了的虾子,连耳朵上都染上一层薄薄的绯色。   她紧紧咬着唇,半天才眼神飘忽的对着章竣说道。   “没什么,只是给家人祈福而已。”   而后,小郡主的眼睛一瞥,就看见了章竣手中的那只莲花灯,顿时眼前一亮,急忙转换话题说道。   “你上面写了什么?”   章竣勾唇笑笑,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想小郡主。   “要不要同我一起放这盏花灯?”   小郡主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当然是答应了。   两人一起走到御湖边上,章竣一手拿着点亮了的莲花灯,一手扶着提着裙子的小郡主,眉眼间带着温柔的笑意。   两人蹲了下来,章竣将莲花灯放在湖面上,小郡主掬起一捧水小心翼翼的让莲花灯漂远。   章竣扶着小郡主起来,目光望着远远而去的莲花灯,忽然将目光落在身边的小郡主身上,低笑问她。   “你刚才问我在花灯上面写了什么?现在还想知道吗?”   小郡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微微抬起头,迎上了章竣幽深温柔的目光,他的瞳孔之中倒映着此时此刻的自己,两颊绯红,娇媚而羞涩。   小郡主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问道。   “你写了什么”   章竣含笑,薄唇微启,吐出一句缱绻缠绵的诗。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小郡主只觉得有一簇无比绚烂的烟火在脑海之中就那样炸开了,带走了她所有的意识,只剩下章竣薄唇一翕一合之间吐出的那句诗。   那种无比欣喜的感觉霎时间汹涌而上,让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快乐。   “你……你……”   小郡主下意识朝着章竣靠近了一步,谁知道因为太过兴奋,并没有注意到脚下湿滑的土地,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求救,整个人都随之栽进了御湖之中。   章竣也是瞳孔一缩,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伸手就拽住了小郡主的衣袖。   猝不及防间,脚下又是一滑。   噗通接着噗通,砸出的巨大水花浇熄了御湖上还未漂远的莲花灯,伴随着闺女们的尖叫,两个人都沉进了水里。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闺女们站在湖边,不少人甚至听到这里的动静都围了上来,湖边本来就人多,如此一来这些看热闹的人一时间竟然将两人落水的地方围得完全没有下脚的地方。   赶来救人的太监就是想要救人,却又只能一个个被挤在外围不敢轻易触碰了这些将来有可能成为皇子妃亦或是王妃甚至是妃子皇后的贵女们。   “诸位小姐,请让一让……”   这样一声声弱势的提醒直接就被无视了,根本没有人理会他们。   最终林氏和章靖正好靠的近,林氏瞧见这样的情景,急忙上前完全不惧这些大家小姐们的身份,直接伸手将人拖开,在前头开路才帮着太监们分出一条能够过人的道路。   期间,自然有贵女们不满。   她们一个个眼高于顶,自然看不上林氏这样小门小户出来的。   有些人知道理亏不过是瞪一眼林氏,也不说话。   有些脾气大的直接伸手挥开了林氏拖着她的手,没好气的怒喝道。   “你干什么,竟敢这样拖拽本小姐,还有没有点礼数!商女就是商女,连宫中的规矩都不懂了!”   林氏也是怒了,全然不怕她,冷着脸直接伸手再次将人拖拽到一边,冲着那些仍旧堵着路的贵女们喝道。   “还不快让开!落水的是太后最喜欢的淑和郡主,你们这样堵着路不让人上前救助,若是郡主有个三长两短,什么选王妃,有没有命都是两说!”   诸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就往边上靠,不敢再堵着路。   太监们顺利到了水边,二话不说,跳进水里捞人。   林氏这才冷眼看着自己面前面目狰狞的贵女,冷声说道。   “商女又如何,我好歹也是三品的淑人,你一个白身也敢这样同我说话。且不说你以下犯上,就是你故意吵闹阻挡去路,耽误了救淑和郡主的时间,你觉得太后和皇上能饶了你?”   林氏不管那面色铁青的贵女,见对方张嘴想要反驳,立即加快语速,不给对方说话的任何机会。   “我懂不懂礼数我自己知道,但是你言语无状,自私自利在场的人都是看得清清楚楚,国公府的小姐也就这样的资质,说出去怕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此话一出,四下皆是鄙夷嘲讽。   原本站的远的地方是昭小侯爷和一众看好戏的皇子和各家贵公子。   其中一人白衣翩跹,好看的桃花眼眯起望着那林氏,朱唇轻勾,抿唇笑得勾魂夺魄。   “那女子是谁,好生厉害,我就喜欢这样火辣的女人,比那些娇怯怯的贵女们看着顺眼多了。”   昭小侯爷扫了一眼林氏,额角的青筋抽了抽,继而转向身边这位专爱少妇的小王爷,语重心长的劝他。   “那是章家的大少夫人,小王爷您还是歇歇心思吧,却不说章靖和大少夫人感情甚笃,要是让章老大人知道了您这样的心思,您不怕他提刀砍上王府吗?想当年你父王被那位老大人揍得一个月起不来床的事情,您忘记了吗?”   小王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只觉得后脖颈吹来一阵凉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知道了,我就算是再好色,也不会跟自己的命过不起。若是让我父王知道了我敢惹章家的人,怕是要打断我一条腿。”   他们家喜欢少妇的美好传统是由来已久的。   十几年前的时候,老王爷还在,当时的闰王爷还是王府世子,风流倜傥,最好的就是风韵妩媚的少妇,身边好几个侍妾和侧妃都是已婚合离收入府中的。   有一日上街就这样看上了刚刚嫁做人妇的姚氏。   彼时姚氏还娇俏媚眼,又因为出生高贵,自带一股凌厉和冷傲。   于是,润王爷不过是看了一眼就惊为天人,被勾得魂牵梦萦,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求着太后和皇帝将姚氏赐给他,甚至愿意让出正妃之位。   太后和皇帝自然不能做这种拉皮条的事情。   闰王爷就继续闹。   直到那日大清早天还没亮,章廷治带着自己的几百好兄弟提着刀砍上润王府,如入无人之境,将还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闰王爷拖到大街上狠狠抽了一顿,揍得他去了半条命。   顺便警告这位的闰王爷如果再敢肖想别人家的媳妇,他免费送王爷一套阉割服务,永除后患。   这事儿闹得很大。   但是,到底是闰王爷自己不好,就连文武百官也不愿意帮他说话。   太后和皇帝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象征性的罚了章廷治三个月俸禄,官降一级也就是了,原本的位置仍旧叫他做着,没半年就找了个由头把官职升了回去。   只是,这一遭给闰王爷年幼脆弱的心灵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也让他足足在京中被嘲笑着数年,时至今日仍旧有相关的话本流传在井巷之间。   反正,老王爷死了,闰王爷继位之后,这位王爷非但生不出半点要公报私仇的欲望,还暗地里警告府中老小。   往后见了章家人绕着路走,没事千万不要招惹。   而如今润王府的小王爷自然是其中的重中之重。   毕竟这小王爷和闰王爷有一样的癖好。   喜欢已婚少妇。   小王爷摸了摸自己完美的下巴,很是可惜的啧啧两声。   “怎么天底下最好的女人都进了他章府了呢,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一旁的昭小侯爷闻言,拍了小王爷一巴掌,冷冷说道。   “那坨牛粪医术不错,据说能将人身上的骨头寸寸折断,叠成豆腐块;还能神不知鬼不觉之间将毒针刺入人体内,叫人万虫噬心,求死不得;还能……”   小王爷立刻给跪了。   “我不想了好吗?求你别说了!”   昭小侯爷善良的闭嘴,确定小王爷此时此刻已经升不起一点点的色心了。   两人的目光再次落向对面的两人。   两人的对话不过片刻之间,此时林氏和那贵女还在对峙着。   那贵女一向来自矜身份,如今被林氏这样驳斥,又羞又恼,扬起手再也忍不住的就要朝着林氏的脸上招呼而去。   只可惜,她的一巴掌还没有落下,手腕已经被一把扇子挡开。   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章靖面带温和的微笑,一手搂住了林氏往后退了两步,当在林氏身前客客气气的对着那贵女说道。   “蔺小姐慎重,皇宫禁内随意动手,还是对着品阶比你高出许多的三品命妇,您这样不知礼数,怕是会连累了国公府其他小姐被人诟病,说是国公府教养不善。”   那贵女几乎要气疯了。   她没想到章靖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她重重的在地上跺了跺脚,伸手指着章靖怒道。   “你知不知道本小姐是今届备选皇子妃的秀女,你竟敢随意触摸本小姐,不要命了!”   章靖推了推林氏,让她先去湖边看看已经救上来的小郡主和章竣如何了。   林氏明白他的意思,赶紧转身去了。   章靖这才眯起眼睛,收起了自己手上的折扇,露出了两只都绑了布条的手,一脸无辜的问对方。   “蔺小姐说我怎么碰您?这可要好好说道说道,否则在下获罪事小,若是坏了蔺小姐的清誉,让您不能参选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两人这边闹着,一时间围上来看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而到了这个时候,得到了消息的太后才带着一众命妇姗姗来迟,也恰好听见了蔺小姐的那句话。   太后身边原本很是乖巧的幺妹儿忽然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似的,气势汹汹得朝着蔺小姐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蔺小姐,奶凶奶凶的说道。   “你走开,不许欺负我兄长。你看我兄长不和你一个女子计较,你就咄咄逼人,连自己的清誉都不要了,开口就污蔑我兄长,羞羞不要脸!”   幺妹儿说着,冲着蔺小姐刮了刮自己的脸蛋,做了个鬼脸。   她一个孩子如此天真无邪的样子,顿时逗乐了一片。   众人看着蔺小姐的眼神也随即变得更加鄙视不屑。   连一个孩子都知道的道理,这位国公府的嫡小姐竟然连这么点道理都不懂,这么大的岁数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蔺小姐似乎是还想要发火,蔺国公夫人已经冲了上来拦住了发疯的蔺小姐,连忙和声和气的对着章靖说道。   “章大人,实在是不好意思,小女方才疯魔了,她一向来就是这样的个性,是我平日里太过娇惯她了,才会惯出这样的毛病来。我在这里先给您赔个不是,今日的事情就这样揭过不提。”   章靖一手搂着紧紧抱着自己的幺妹儿,对着蔺国公夫人露出一笑,十分大方的说道。   “本官自然不会同蔺大小姐计较。”   蔺国公夫人闻言,急忙拽着自己这个继女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今日的事情闹大了,谁都不好看,最丢脸的肯定是蔺国公府。   再过几天就要各皇子选妃了,这死丫头难不成想要让国公府所有的小姐们都落选吗?   原本蔺国公夫人一直不说话,只是因为眼前的这个是她姐姐生前留下的女儿,她是继室,自然偏着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现在这死丫头明摆着要鱼死网破了,她肯定不能让她如愿。   谁知道,蔺小姐就像是疯了一样,猛地挣脱了蔺国公夫人的手,站在那里冷冷的说道。   “你放开我,每次但凡有些什么事情你都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到底是蔺家人,你非但不帮着我,还要胳膊肘往外拐,你信不信我回家说与祖奶奶听,让她好好教训你!”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都是愣住了。   这位蔺小姐实在是太可怕了,虽说现在的蔺国公夫人并非是她的亲生母亲,但是到底也是她的母亲,在外面都这样以下犯上,不知道在家里还是怎么样的做派。   蔺国公夫人瞧见蔺小姐这样子,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语,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这个继女这幅样子会连累到自己的子女,叫人觉得蔺国公府的家教都是这个样子的。   她的脸色很难看,却还要端出一副端方优雅的样子,伸手去拉蔺小姐的手,温柔之中带着几分客气的说道。   “柔柔,这些话就不要在这里说了,你喝醉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快些同我回去吧,我让人给你弄点醒酒汤。”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重重的掐了一把蔺雪柔的手,似乎是在提醒她收敛一些。   蔺雪柔却是一把甩开了蔺国公夫人的手,尖叫着跳脚。   “你竟敢掐我,我必定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明面上装出言笑晏晏的样子,暗地里是如何对待自己不是自己生的国公府嫡女的!”   就在这个时候,看了一场闹剧的太后也脸色很是不好,冷冷的开口道。   “哀家看蔺小姐不是喝醉了,而是失心疯了。来人,将蔺小姐带去哀家的偏殿,先让太医为她诊治诊治,叫她好好歇着,等到花灯会结束之后再让国公夫人去哀家那里领人。”   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闻言,立刻派了两个人将蔺雪柔架了起来,随便找了块帕子堵住嘴拖下去了。   蔺国公夫人眼看着太后并没有要为难国公府其他人的意思,也是松了口气。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这个继女今日到底吃错了什么药,但是也知道太后这是给自己面子,连忙对着太后行礼道谢。   “多谢太后关照,臣妇不放心雪柔,不知是否能现在跟着过去看看。”   她这个继母也算是做的尽职尽责了。   平日里蔺雪柔一直是跟着老国公夫人过的,和她也不亲,她对待蔺雪柔自然没有自己亲生的那么好,可是也算不上苛待。   如今她忽然露出这幅张牙舞爪的样子,的的确确是叫她吃心了。   蔺国公府和皇室有姻亲关系,平日里关系也算不错,这些事情太后自然是清楚的,她淡淡宽慰蔺国公夫人几句,叫了身边的一个宫女陪着蔺国公夫人去了。   而另外又有人悄悄来报。   “回禀太后,郡主已经捞上来了,受了点惊吓先送会您宫中换衣服了,太后要不要回去看看。”   太后闻言,叫在场的命妇和贵女们自己好好玩乐,便暂且离开了。   章靖站在那里,怀中抱着幺妹儿朝着仍旧是一脸懵的姚氏走了过去。   姚氏蹙了蹙眉,狠狠瞪了一眼章靖,压低了声音骂了一句。   “看你惹的好事!”   章靖很是无辜,他耸了耸肩。   不过好在那时候林氏走了出来,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在了林氏和那位蔺小姐身上,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小郡主是和章竣一起落水的。   便是之后再想起来,有蔺小姐这件事情压着,至少谈论起来的人也少了不少。   不过,章靖发誓他真的没有干给蔺小姐下药让她说胡话这种缺德的事情,她也不知道这位蔺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忽然之间会不管不顾的当着众人的面和自家人吵闹起来。   而姚氏骂了章靖几句,忽的就想起来林氏不见了,脸上带着几分焦急的四下望去,忙不迭的问道。   “你媳妇呢,你媳妇去哪儿了?方才那么乱……”   章靖连忙安慰姚氏。   “母亲放心吧,宛如没事,我叫她帮我去拿点东西。”   若是没有猜错,这会儿林氏应该是一同在太后宫里面,章竣想来也在那里。   方才几人吵闹的时候,太监已经下水将两人拉了上来,然后在众人的目光都不在两人身上的时候悄悄的离开换衣服去了。   也免得这个时节身上的衣服单薄,小郡主浑身湿透又被男人救上来的样子叫人看见了,有损于小郡主的清誉。   果然,没一会儿,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就朝着这边走来,恭恭敬敬的请了姚氏和幺妹儿过去,顺便还捎上了章靖。   “章大人,章夫人方才头晕,现下正在太后那里休息,您过去看看,若是无什么大事就先将章夫人接走早些回去休息。”   章靖知道这是托词,急急忙忙跟着一起去了。   太后宫里,章竣已经换好了衣服,只是头发仍旧湿漉漉的,坐在那里喝着姜茶,身边坐着六皇子。   章竣身上的那套衣服略微宽大一些,看起来并不十分合身,想来应该是六皇子的旧衣服。   两个闷葫芦坐在那里一个发懵,一个喝茶,整个正殿之中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气氛有些诡异。   章靖忙上前道谢。   “多谢六殿下。”   六皇子摇头,不甚在意。   “举手之劳。”   而后,六皇子又是长久的沉默,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 第五十三章   章靖看着两个闷葫芦堆一块儿,心里也是叹服。   幸而这个时候, 小郡主也换好了衣服怯生生的走了进来, 她那样子一看就是特地来找章竣的, 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看见章靖和六皇子, 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小郡主咬了咬唇瓣, 羞怯怯的叫了一声。   “六皇兄, 章大人你们也在?”   章靖见此立刻对着小郡主见礼, 而六皇子仍旧是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样子。   章靖无语, 他先问了小郡主一声。   “不知道内子如今正在何处?”   小郡主立刻回答。   “被侯夫人带走了, 说是一起去太后那里坐一坐,章大人怕是要等一等。”   章靖点头, 倒也不怎么在意, 只是对着小郡主含笑道。   “微臣观郡主面色红润健康,想来也不需要微臣把脉了,倒是这几日六殿下有些不舒服,微臣先送六殿下回去,顺便请个平安脉,小郡主暂且坐一坐,许是太后一会儿还需要您过去。”   章靖这样说着,牵起手里抓着糕点的幺妹儿, 对着六皇子使了个眼色, 三人一起出去了。   因为这个时候花灯宴还没有结束, 那些贵女们都如饥似渴的等着六皇子出现, 她们一个个急迫的都想要在六皇子眼前晃一晃。   哪怕是不能够一见钟情, 但是混个脸熟也是比旁人多一点可能啊!   六皇子不喜欢那些女人一个个凑到自己面前假装摔倒或者是扔个帕子、丢个玉佩、丢个香囊让他去捡,因此便挑了一条没有什么人知道的小径,带着章靖和幺妹儿跟着自己走。   周围的琉璃宫灯闪烁着昏黄的光芒,周围有微微的风吹过,拂过两人的衣袂,夜已经有些凉了。   幺妹儿嘴里一直在吃着从太后宫里顺来的糕点,手里拿不下的都悄悄的放在了随身携带的小荷包里面。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一眼六皇子,发现这个大哥哥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说话,好像是总是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她知道这个大哥哥是皇帝最喜欢的皇子,据说以后是要做皇上的。   幺妹儿虽然不太明白皇上到底是做什么的,但是好像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官,以后两个哥哥都要在他手底下干活。   小家伙想着是不是自己可以提前抱一下大腿,这样他会对大哥二哥好。   想了想,小家伙虽然是舍不得,却还是从荷包里面掏出了一块从太后宫里顺来的樱饼悄悄地递到了六皇子的手上,声音软软糯糯的。   “给你。”   六皇子侧头,低头看着只到了自己腰际的幺妹儿,看着那双肉乎乎的小手里面捏着的糕饼,他迟疑了一下,却还是伸手接过了。   幺妹儿却并没有将目光从六皇子的脸上挪开,反而是紧紧地盯着六皇子,想要看着他将樱饼吃到嘴里,甚至想要看到他脸上满意的表情。   六皇子被幺妹儿那小心翼翼又软萌软萌的表情看得心里一软,唇角勾起一抹几乎意识不到的浅淡弧度,将那块樱饼放在唇边小小的尝了一口。   味道意外的细腻柔滑,清甜可口。   幺妹儿开心了,低头也是掏出了一块糕饼,低头小口小口的继续吃着。   章靖瞧了一眼两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他家幺妹儿果然是人见人爱,哪怕是平日里对人极为冷淡的六皇子也要被他家的幺妹儿萌住了。   这么一想,好想有个女儿啊。   章靖想着长长叹了口气,有些遗憾为什么自家儿子不是一个软萌软萌的小姑娘呢!   前头就是六皇子的住所,门口有一个老太监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当一看见六皇子出现的时候立刻兴奋的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行礼。   “殿下回来了……”   那老太监原本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要说,但是看见了六皇子身边跟着章靖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他便将接下来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六皇子对着老太监点了点头,态度还算是客气。   “有客人,去准备。”   老太监连忙退下去准备。   六皇子这才带着章靖和幺妹儿去正殿坐。   章靖扫了一眼那老太监的背影,想着这大约该是当年元后身边留下的心腹,这才会被六皇子如此尊重。   没坐一会儿,老太监已经将一碟子一碟子不同的糕点送了过来,精致的糕点特地放在了幺妹儿的面前,笑眯眯得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对着老太监说道。   “这些厨子都是从江南找来的,最会做糕点,六皇子这里的点心就算是陛下也是夸赞过,章小姐尝尝看。”   幺妹儿扫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每一样都精致的不行,她忍不住吸口水,却并没有直接动手反而是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大哥。   章靖知道这小家伙一向来就是贪吃的,家里面也很少约束幺妹儿吃吃喝喝的,因此在这个以瘦为美的年代之中,这个小家伙长成了一个肉嘟嘟的小团子。   章靖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幺妹儿的脑袋,低声笑道。   “喜欢就吃吧。”   幺妹儿眼睛一亮,不过也没有及时动手,而是抬头甜甜的对着六皇子露出一个微笑。   “谢谢六殿下,谢谢公公。”   老太监接到了幺妹儿的笑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那一张老练也随即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满是褶子的脸上开口对着幺妹儿说道。   “章小姐慢慢吃,还有一些麻烦的正在做,厨房的老嬷嬷会做桃汁,六殿下不太爱吃甜的,难得宫里来了像章小姐这样的。”   老太监的声音和蔼极了,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宝贝小孙女一样,实在是太可爱了。   幺妹儿听说还有别的,眼睛更亮了,腮帮子里塞得满满的,对着老太监连连点头。   章靖看着自己这个小妹妹,目光也柔化了许多。   他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幺妹儿的身上挪开,对着六皇子开口说道。   “殿下请把手伸出来,我给您把把脉。”   六皇子伸出手,让章靖给自己把脉。   章靖一边把脉,一边不禁蹙着眉头,低声对着六皇子问道。   “殿下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六皇子点头,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粗暴。   “疲累、头晕、想吐。”   章靖闻言,眉头蹙得更紧,脸色也变得不太好。   他沉默了很久,手指一直放在六皇子的脉搏之上,许久之后才仿佛是回过神来一般收回了手,对着六皇子说道。   “六殿下得罪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伸手将六皇子的眼皮往上西掀了掀,发现六皇子的眼眶上方的血丝之中蕴藏着点点褐色和黑色的斑点。   随即章靖又让六皇子张开嘴,看了看他的舌苔。   舌苔泛白很厚,像是上火很严重的样子。   他这才开口问道。   “请宫里的太医看过了吗?”   六皇子点头,应了一句。   “没看出来。”   章靖猜得不错,抿唇冷笑了一声,反而问道。   “说你只是上火,让你好好休息,不要睡得太晚了,也不要太过劳累。”   六皇子又是点头,脸色阴沉的厉害,一句话都不说。   章靖长长叹了口气,从随身携带的医药包之中取出了一些浸透过药液的纸片,还有一枚银针。   他取出那根特制的银针,在六皇子虎口扎了一针,□□的时候针尖已经发黑了。   章靖又刺破了六皇子的指尖,抵在了那浸透了药液的纸片之上,果然纸片原本浅白色的颜色变成了诡异的紫色。   站在一旁始终看着的老太监见此,脸色哗变,颤抖着身体对着章靖低声问道。   “章大人,殿下到底是怎么了?您千万别吓老奴啊!”   章靖吁出一口气浊气,脸上终于是恢复了平静,他转头对着幺妹儿说道。   “六殿下的花园里头有仙鹤和麋鹿,晚上的时候用夜明珠照亮花园,可好看了。”   幺妹儿立刻猛点头,一手一个碟子抱在怀里,颠颠的就朝着外面走去,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并不去想章靖和六皇子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只顾吃自己的。   六皇子看了一眼幺妹儿很快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嘱咐了让一个暗卫跟着。   章靖对着六皇子感谢一笑,不过很快唇角就垮了下来,望着六皇子认真的说道。   “六殿下的体内有朱砂毒,量已经累积到了一定的程度。”   六皇子闻言,眉头也随即紧紧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沉无比,目光投向了站在一边的老太监。   老太监赶紧啪的一下跪在地上,对着六皇子连连磕头。   “殿下的吃穿老奴都是亲自检查,亲自尝过的,绝对不可能有任何问题,老奴敢以自己的性命对着殿下保证。”   六皇子点了点头,唇仍旧是抿得紧紧的,许久之后才对着章靖说道。   “你给王公公看看。”   若是六皇子的吃食里面有问题,王公公体内必定也会有朱砂毒性。   王公公听到这话,霎时间就明白了六皇子这是相信自己的,深深吁出一口气,王公公对着章靖行了个礼,客气的说道。   “章大人辛苦了。”   章靖给王公公诊了脉,很快就摇头说道。   “王公公没什么事情,只是这几日要好好休息,不要太过操心了,否则的话头发就要掉光了,一会儿我给你写个方子,公公按照方子每天睡前喝一碗。”   王公公赶紧谢了章靖,又求着章靖赶紧帮忙找一找六皇子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章大人,老奴求求您了,帮着殿下找找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虽然殿下的衣食住行都是老奴一手操办的,可您看过还是放心一些。”   章靖点点头,转头望了一眼六皇子,看六皇子意见。   六皇子起身,朝着内殿走去。   “跟我来。”   随后,章靖跟着六皇子走进了六皇子的书房之中,将书房的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而后,两人又去了六皇子的寝殿。   六皇子的寝殿之中灯火通明,章靖仔仔细细的又将六皇子平日里所用的东西检查过,甚至是连衣服和毛巾这种贴身的东西都看了一遍。   仍旧是没有什么发现。   章靖在寝殿之中站了一会儿,虽然什么都没有检查出来,但是他的心里总有一种预感,总觉得这里应该是有什么问题的,只是自己并没有检查出来。   六皇子见章靖如此,也不着急,只是让老太监去准备一壶茶。   不一会儿,茶就上来了,是今年新上贡的雨前龙井。   章靖倒也不着急,只是慢慢的品茶。   然而他不过刚喝了一口便皱起了眉头,这雨前龙井味道不对。   章靖的五感都是经过强化的,能够尝出常人无法尝出的味道。   他立刻让王公公将那些雨前龙井取过来,自己需要查验。   等到王公公走了,章靖又开口问六皇子。   “殿下平常可经常喝这雨前龙井。”   六皇子摇摇头。   “不常喝。”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脸色微微变了变,还是对着章靖说道。   “淑和在我这里拿了大半。”   章靖知道六皇子说的是雨前龙井,如果真的是这个雨前龙井有了问题,那么比他更加严重的应该是小郡主。   但是,就目前看来,小郡主似乎并没有头晕等等状况,反而身体很是健康的样子。   “先查一查雨前龙井,若是真的有问题,到时候我再找机会给郡主把脉。”   章靖此话一出,六皇子的脸色也是舒缓了一些。   章靖忽的发现,这位六皇子真的是一个闷骚,虽然平日里看着冷漠清寒,似乎是对谁都没有什么感情似的,但是事情似乎并不是外表所见的那样。   六皇子其实是一个好哥哥。   章靖并没有将这话说出来,否则六皇子必定和自己翻脸。   他趁着老太监去拿龙井的这会儿功夫又在六皇子的寝殿之中转了一圈,仍旧是没有发现什么。   倒是这个时候王公公倒是带着龙井过来了,只是身后却还跟着一个小尾巴,正是幺妹儿。   章靖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在花园里头坐了很久了,糕点也吃完了,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想起自家哥哥来了。   正在找章靖的时候就碰到了这个和蔼可亲的王公公,她便亦步亦趋的跟着王公公来了。   当看见章靖的时候,幺妹儿飞快的朝着章靖扑了过来,黏糊糊的扑进了章靖的怀中。   “大哥!”   章靖低头看着扑到自己怀中的肉团子,笑眯眯的揉了揉幺妹儿的脑袋,哄了她一会儿,这才将幺妹儿抱着坐到了一边让她安静一些。   幺妹儿也是乖觉,倒也没有吵闹着要回去,只是晃着两条腿,趴在坐上桌子上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章靖面前的那个茶叶盒子。   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就转头环顾着整个寝殿,忽然眼睛好奇的落在了寝殿之中的某一处,有些奇怪的歪着头。   但是,幺妹儿并没有出声,她虽然不太清楚自家哥哥在做什么,但是好像很严肃的样子,因此就一直盯着那个让她感到奇怪的地方。   等到章靖检查完了面前的茶叶盒子,仍旧是没有发现什么。   这雨前龙井并没有任何问题,那么为什么茶水的味道会不太一样。   他想了想又问王公公寝殿之中是否有点什么熏香。   王公公立刻摇头,看了一眼六皇子,在得到了六皇子的同意之后才开口对着章靖解释道。   “殿下不喜欢用熏香,因此寝殿之中绝对没有那种东西,甚至连带香味的鲜花和瓜果殿下都不喜欢。”   章靖正疑惑,忽然眼角的余光就触到了幺妹儿的身上,发现她正盯着某一处一动不动的看着,一时间也是有些奇怪,便笑着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颊,温和问道。   “怎么了?”   幺妹儿这才开口,指着寝殿之内某一处的烛火焰心,眨巴着大眼睛对着章靖说道。   “我以为哥哥和我说的有些东西烧起来的火焰会发出蓝色的光是骗人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章靖闻言,腾地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凳子都被他弄翻在了地上,但是章靖也浑不在意,只是走到了那巨大的烛台边上仔仔细细的开始检查那些蜡烛。   这个烛台是特制的,上面可以一次性摆放二三十根蜡烛,巨大的火苗跳动着能够将整个寝殿照亮的如同白昼。   这是六皇子平日里的习惯,他哪怕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必须保持寝殿之中的明亮,否则便夜不能寐。   因此,一向来节俭平和的六皇子宫里只有蜡烛是最费的。   章靖仔细检查了一遍,果然发现这二三十根蜡烛之中,有几根拉住的火焰焰心是浅蓝色的,但是因为蜡烛数量众多,如果不是特别关注,很难能够看出来。   章靖立刻让王公公将蓝色火焰的蜡烛熄灭取下来。   经过检查,果然有问题。   “这些燃烧着蓝色火焰的蜡烛里面掺了朱砂,因此燃烧的时候焰心才会变色。殿下寝殿之中的蜡烛用度极大,因此哪怕是缠在蜡烛里面的朱砂量很小,且并非是每一根蜡烛都是掺了朱砂的,时日长了仍旧是能够毒害殿下。”   章靖也是惊异于下毒之人的心思缜密。   “起初的时候会让殿下头晕恶心、整日疲乏,时间长了之后会产生幻觉,暴躁易怒,慢慢发疯甚至于死去。”   这时候,王公公已经将六皇子书房之中的那些蜡烛有问题的全都找了出来,将有问题的蜡烛全都放在了桌子上,恭恭敬敬的对着六皇子说道。   “启禀殿下,书房之中的蜡烛也有问题,老奴刚去了正殿查看,发现正殿之中并没有有问题的蜡烛。”   六皇子闻言,脸色不变,只是莫测的看了一眼王公公,冷冷吐出两个字。   “封宫。”   章靖知道,这是宫中出现内贼了。   接下来的事情他就不太好触及了,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小家伙跟着,若是吓到了她就不好了。   然而小孩子是最为敏感的,在章靖检查那些蜡烛的时候幺妹儿就隐约感觉到了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直到现在她感觉到六殿下周身的气息变得十分可怕的时候,这才怯怯的缩到了章靖的怀中,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章靖的衣袖,低声问道。   “大哥,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章靖摇摇头,揉了揉幺妹儿的脑袋,柔声安慰她。   “没有,你最乖了,只是今天的事情不能说出去,就算是对着母亲也不能说。”   幺妹儿闻言,一双大眼睛眨巴着,而后十分慎重的点了点头。   为了安抚幺妹儿,王公公又给幺妹儿端上了两碟子水果干,甜甜的,软软的,虽然没有章靖做的好吃,但是味道也很不错。   小家伙有吃的,其他的也就什么都不管了,反正有大哥在,大哥会护着她。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王公公上前低声禀报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六皇子便出去了一趟。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章靖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却还是裹挟着一阵浓郁的血腥味走进来的。   章靖倒也没有说什么,对于想要治他于死地的背叛者,章靖觉得就算是换了自己也绝对不会姑息的。   不过既然内鬼已经抓到了,章靖觉得自己差不多也该离开了。   正好太后宫里也遣人来问,章靖和章家小姐是不是在六皇子这里。   六皇子便亲自将兄妹俩送到了殿门口,然而快要离开之际,章靖忽然想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对着六皇子说了一句。   “月前我为太后诊脉的时候也发现太后的身体之中淤积了很多的朱砂毒素,只是当时不过想着太后是安神药吃多了,再加上年纪大了。如今想来,太后体内淤积的朱砂毒素似乎是过多了,远远大于安神药的范围。”   六皇子听到这话不动声色。   “此事,保密。”   章靖自然答应,这么大的事情若是真的太医院失误也就算了,要是有人野心勃勃想要对着宫中的皇子和太后下手,那就不仅仅只是失误的问题。   终于,六皇子将章靖兄妹送到了殿门口。   在那里太后身边的首领太监已经等在门口了,看见章靖和幺妹儿走了出来,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而章靖和六皇子原本还在说话,此时也是闭上了嘴。   章靖上前一步,客客气气的对着首领太监行了个礼,低声道谢。   “麻烦公公跑一趟了。”   首领太监低笑。   “奴家是来送章大人出宫的,侯夫人和章夫人已经出宫了,太后瞧着宫门快要下钥了,便让奴家来问问章大人今日是住在六殿下这里还是出宫去。”   这话不过是客气客气,章靖自然不能够住在六皇子这里,毕竟是身边还带着一个幺妹儿,到底有些不太方便。   在回去的路上,章靖对着首领太监探听了几句,但是那首领太监嘴巴紧的很,章靖也不敢探听的过头,免得打草惊蛇。   两人走到了宫门口,章靖谢过了首领太监之后,抱着幺妹儿上了马车便离开了。   ……   花灯节那天晚上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日子仍旧是平平淡淡的过着,并没有与以往有任何的不同。   只是章靖隐约听说,花灯节之后的选妃宴上,六皇子谁也没有选,别说是正妃了,就连皇帝之前给他看好的两个侧妃和两个贵妾都被他直接拒绝了。   皇帝当时气得不行,但是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气了几天也就算了。   只是因为没有娶妻,在其他皇子都已经出宫开府之后,六皇子仍旧还是被皇帝留在了宫中不让他出去住。   对此,六皇子也没有什么意见。   选妃宴之后的一日,皇帝忽然将章靖召进宫里,大约是要问章靖最近在编修的前朝史记的事情。   然而,章靖备齐了要用到的资料进宫之后,却发现六皇子竟然也在,而且皇帝的脸色极为不好。   章靖看了看皇帝的御案之上,发现上头并没有自己编纂的前朝史记,更加没有自己之前呈上去的那些资料。   一时间,章靖心里像是明白了什么。   但是,他还是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照例请安之后向皇帝禀报自己修撰前朝史记的进程。   皇帝心不在焉的听了,随后又很是敷衍的夸了章靖几句。   之后,皇帝忽然遣退了内殿之中所有的内侍,只留下了六皇子和章靖。   章靖静静的立在殿内,不多问也不好奇,只是始终低着头等着皇帝的吩咐。   直到皇帝对着章靖招招手。   “章靖,上来帮朕诊脉。”   章靖依言上前,细细诊脉之后脸色大变,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俯身跪倒在了皇帝的脚边不发一言。   皇帝看着章靖这样子,哪里还能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混账!放肆!谋逆!”   他重重握紧双拳,一拳狠狠砸在了御案之上,御案之上的杯盘和奏折重重震了一下,许久之后才平复下来。   皇帝久久不做声,等到脸上狰狞的神色褪去了一些才沙哑着嗓音开口对着章靖缓声说道。   “起来吧,朕的身体到底在怎么样了,你说实话,朕不会为难你。”   章靖从地上起来,细细的斟酌着遣词。   “陛下的确是中了朱砂之毒,和六皇子还有太后身上的一样,不过倒也并非不能治,只是需要慢慢调理。陛下如今身在壮年,好好调养一年半载也就缓过来了。”   皇帝的神色稍霁。   “你便将药方写下吧,再给朕弄些温养调理的药膳方子。”   章靖依言。   忽的又听见皇帝问章靖。   “朕和太后中了朱砂之毒,你能够查出来,旁的大夫是否也能够看出?”   此言一出,章靖还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他思忖片刻,给了一个中庸的答案。   “有些能,有些不能,全看诊脉之人的经验还有技术,不过也有可能是没有见过朱砂之毒的大夫,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皇帝闻言哼笑一声。   “你倒是乖觉。”   章靖轻吁了一口气,这显然是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了。   而后,又听见皇帝仿佛是自言自语说道。   “这下毒之人还真是了解太后与老六的习惯,太后常喝安神药,他便将朱砂之毒掺在安神药之中。老六宫中的烛火用度大,他便将朱砂之毒掺在烛火之中。”   章靖权当自己此时此刻瞎了聋了哑了,垂头眼观鼻鼻观心。   大约是因为章靖救过皇帝两次,章靖的父亲又是天子近臣,皇帝对于章家十分信任,因此也并没有避开章靖说这些话的意思。   他转头问章靖和六皇子。   “那么,朕的毒会下在什么地方?”   章靖不答,就算是猜到了也不答。   倒是六皇子并不在意这些,对着皇帝回话的时候仍旧是简单粗暴。   “父皇喜欢吃鸡。”   皇帝立即命令自己身边的首领大太监偷偷去查御厨房。   御厨房里面皇帝吃的珍珠鸡都是四十二天的小鸡,肉质鲜嫩、口感极好,即便是皇后和太后也用不到这些。   看着首领大太监领命去了,一直当自己是背景板的章靖终于开口提醒了一句。   “记得查一查鸡吃的那些虫子。”   首领大太监恍然大悟赶紧去了。   很快就押着一个御膳房的小太监来了。   “启禀皇上,章大人果真猜得不错。奴婢刚刚进了御膳房,就发现这个小太监正在处理喂给鸡吃的虫子,便当即将人拿下了。”   而后,首领大太监叫人端上来几样证物。   “之后又搜查了他的身上,果真是找到了几小包朱砂,在他房中的箱子里也找到一大包磨成粉末的朱砂。”   皇帝抬手,让章靖去检查虫子是否被喂了朱砂。   章靖检查之后发现的确是。   皇帝大怒,严厉诘问地上跪着的小太监。   “是谁主使你害朕?”   那小太监战战兢兢几乎是软倒在地上,颤巍巍的对着皇帝禀报。   “奴才没有谋害皇上,奴才什么都不知道,是家乡传下来的老办法说是给鸡吃的虫子喂朱砂,能够将鸡养的油光水滑,不爱动弹长肉快还好伺候,奴才是想要邀功这才动了邪念,还请陛下恕罪。”   这样的鬼话谁都不会相信。   皇帝眼底满是怒火,脸上却是异常的平静。   他冲着首领大太监吩咐道。   “拖到侧殿去,好好问他,每一炷香的功夫拔掉他一根手指,直到将他的手指脚趾拔光为止,用汤药吊着命,不许让他死了。”   活生生拔掉指头?   章靖汗颜,果然满清十大酷刑都不是传说,古人的残忍灭绝人性,是现代人远远想不到的。   但是章靖只不过是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并不说话,自己作的能怪谁,连皇帝也都敢谋害,这是嫌自己上下十八代命长是吗?   拿小太监被拖下了去,很快就从偏殿之中传来了痛苦的惨叫声,而后那叫声戛然而止。   不过,并没有多少时候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比刚进去的时候虚弱了了不少。   不用一个时辰,首领大太监就带着供词出来了。   皇帝将供词扫了一遍,怒得将御案之上的所有东西都扫了下去,一时间茶水和碎瓷飞溅,玉阶之上一片狼藉。   首领大太监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您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整个殿中都是首领大太监苦口婆心的安慰,而六皇子则是默不作声,至于章靖继续做他的背景板。   正殿之中的气氛并不怎么好,在这凝滞的几乎让人窒息的气氛之中许久,皇帝才对着殿内所有人说道。   “今日之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将御膳房的小德子拖出去乱棍打死,对外就按照他刚才自己的说法解释,打死之后就把尸体烧了,别让人看出什么。”   皇帝这是打算按兵不动了。   他的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不用一会儿就已经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皇帝抬眸,将目光落在了章靖身上,意味深长的叹息一声。   “章靖,你又救了朕一次。"   章靖的唇角勉强牵扯出一抹笑容。   “微臣不过是略尽绵力,此番若非是六殿下敏锐,微臣即便是医术再好也轮不到给陛下诊脉,自然也不会知道陛下中毒之事。”   皇帝低低嗯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六皇子,随后挥手将人遣退。   “都退下吧,朕累了。”   六皇子和章靖出了勤政殿的殿门,六皇子照例让章靖去了他那里坐一坐。   不过,这一次章靖谢绝了。   皇宫之中莫测诡谲,动不动就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祸及一家老小。   以前章靖是佛,现在有了家小之后更是不想掺和到这种事情上去。   谁知道,他已经够低调了,却偏偏那些麻烦的事情就像是长了腿似的非要跟着他身后跑。   关于这点,章靖也是无奈。   于是,这一次入宫之后,章靖生了一场大病,直接请了一个月病假。   每天闭门谢客,只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陪媳妇带孩子,过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日子。   只是,有些事情即便是章靖不去掺和也会传到章靖的耳朵里,毕竟他爹还在这个权力中心,更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   章靖这病假请完一个月又要请两个月,请完两个月又要请三个月,断断续续请了半年。   而这半年里头,皇帝竟然迷上了修仙炼丹之术,非但召集了一批术士,而且开始宠信之前失宠的太子,逐渐疏离多次直言上荐的六皇子和一批忠臣。   甚至更过分的是,皇帝将太子进献的一个实力卓绝的术士封为国师,每个月还让太子送十三至十八岁的处子入宫,以药催逼经血入药,炼制长生不老丹。   章廷治几次直谏,都被皇帝驳斥了回去,甚至连降三级,虽然仍旧统领着帝都兵马司总署,但是皇帝隐隐有换掉他的意思。   一个月前,皇帝将六皇子罚到了皇陵边上的离宫闭门思过。   一个月后,皇帝前往皇陵边上的璧山祈求长生。   此番护卫的除了皇帝手中的禁军还有章廷治也被带去了,同行的还有章廷治一家和已然和章竣定下婚约的淑和郡主。   大约是太后的意思,让章竣和小郡主接着皇帝祈福之时也去祈祷成婚之后夫妻和乐,这才顺便带上了章廷治一家,以及京中一些大臣。   太子建国,左相辅政,皇后负责内宫。   皇帝带着国师以及一干弟子同行,走的完全没有压力。   毕竟连月来,皇帝渐渐的将手中的权力移交给了太子,包括国家大事也都是太子在处理。   然而,离开了皇城之后,到达璧山。   自璧山祈福完毕离开之后,皇帝不知为何突悟长生之法,就近选择离宫修行。   之后整整六十九日,皇帝闭门离宫,再不出现,几乎可以说是杳无音讯。   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后,亦或是正在监国和辅政的左相,都得不到皇帝一丝一毫的消息。   渐渐的,就有流言传出。   离宫之中闭门思过的六皇子挟持了皇帝,其中又有内城兵马司总署统领章廷治相助,欲意挟天子以令诸侯,伪造圣旨等待时机在离宫继位。   更有甚者,更是传出皇帝已经殡天,只是六皇子秘不发丧,意图谋反。   时间慢慢的过去,京城之中的每一个人都焦躁不安,日日夜夜猜测着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帝到底怎么了?   还有,太子和六皇子最终谁能够一步登天,走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就在这个落下一根针都能够叫人几天几夜睡不好的时候,离宫忽然传来了消息,陛下下令绞杀国师和其下弟子一共二十四名,尸体悬于离宫城墙之上日夜暴晒。   至于其他术士,统统乱棍打死,暴尸荒野供野狗啃噬。   这一道命令下来,不知道内情的人都是一头雾水,而知道内情的人则是心如火焚。   太子当夜便召左相入皇后宫商议。   左相一入皇后宫中,太子便急急忙忙迎了上来,几乎要给左相跪下。   “舅舅,父皇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们做的事情,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处置了那些术士,我们应该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完了?!”   左相冷冷看一眼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外甥,一时间怒火中烧,他猛地推开了太子,冷冷的斥责道。   “着什么急,看你这幅样子哪里还有储君的模样,一遇到事情就成了软脚虾,往后等陛下百年之后你也如此当你的皇帝吗?!” 第五十四章   太子被自己的左相舅舅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上露出了惶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抬头望着自己的舅舅, 张了张嘴, 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   左相冷哼一声, 袖子一甩, 再也不看地上的太子一眼, 转身就进了自己的皇后姐姐的内殿。   内殿之中, 皇后慵懒的躺在贵妃榻上, 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爬满了皱纹, 脸色蜡黄,很是疲累的样子。   她太阳穴的两边各贴了一小块方形的药膏, 让边上的宫人给自己打着扇子, 却还是一只手搁在额头上,很是痛苦的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   左相看见皇后这个样子,不由得蹙紧眉头。   “二姐,你这是怎么了?”   皇后听见左相叫自己的名字,很是吃力的掀了掀眼皮,有气无力地对着左相开口说道。   “你怎么来了?本宫这几日只觉得浑身疲倦,身上一点儿都使不上力气,还总是做梦, 梦见姐姐来找我。”   左相听到皇后说起自己已经去世很多年的大姐, 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忧伤之色。   但是, 他脸上那种忧伤的表情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转而变成了平日里所有的那种冷漠的气势。   “都是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 你就不要再乱想了,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大姐会原谅你的,也会原谅我的,毕竟这是为了我们整个家族的兴旺和未来。”   谁知道,左相这样劝着皇后非但没有让皇后安心下来,反而是让她憔悴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扭曲的恐惧。   皇后猛地起身,推开了想要上前过来扶她的宫女,扑向左相,枯瘦如柴的手死死地扼住左相的手腕,瞪大了浑浊的眼睛。   “不,大姐不会原谅我!她现在每天晚上都来找我,都来找我!她恨我,她恨我害死了她,抢走了她的皇后之位,现在还要害死她的儿子!”   皇后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的指甲几乎就要嵌进了左相的皮肉之中,破碎的声音带着几分疯狂的味道。   左相看着自己这个皇后姐姐,冷冷的蹙了蹙眉,用力直接将皇后掀开了。   皇后被巨大的力气一推,将她甩在了贵妃榻上,砰地一声发出巨大的声响,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左相霍然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的皇后姐姐,眉眼之中带着几分蔑视,冷冷的对着皇后说道。   “她已经死了,早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时候她都斗不过你,做鬼了你还怕她干什么!你是为了元氏一族的百年兴旺,你是家族的荣耀,是我元氏一族的骄傲!”   然而,皇后却已经听不进去了。   她因为方才那一推,头上的凤凰金簪已经坠落,散落下来的头发已经透着银银白丝,覆住面孔,只隐隐约约露出一双有着乌黑眼袋的疲惫眼睛,就像是一个可怖的女鬼。   她再次扑了上来,死死抓住左相的手臂,身体的一般力量几乎都压了上来。   “她真的来找我了,她真的来了。你看看,我已经一个月没有睡好觉了,整整一个月她都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日日夜夜不得安眠,她要熬死我!”   左相越看皇后越生气,想到自己的那个软蛋外甥,又看看此时此刻已经半疯癫的二姐,扬起手一个耳光抽在了皇后的脸上,尤觉得不够,也不顾一旁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皇后的脸上。   “你给我清醒一点,元雅娴她根本坐不稳皇后之位,她软弱无能,太过温和,根本无法镇压后宫,弹压嫔妃。如果当时不杀了她,扶你上位,皇后之位一定会旁落。你我都是为了家族,她也是为了家族而死,她应该觉得荣耀,又怎么会恨你!”   一旁的宫女听到皇后和左相的话,一个个都是低垂着头不敢吱声。   然而,屏风之后却是有一道明黄的身影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他步履蹒跚,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自己的舅舅和母后。   “你们在说什么?是你们杀了元后……”   太子终于软倒在了地上,几次想要起来,但是却觉得自己的双腿没有任何力气。   他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皇后的贵妃榻前,满眼泪水的仰面望着自己的母后,哆嗦着握住了皇后枯槁的手,看着皇后如同老妪一般干枯瘦瘪的身体。   “母后,母后你快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你怎么能够杀了元后,杀了老六的母后……”   那是她的亲姐姐啊。   他们是怎么下的去手的!   太子一直以来都嫉妒憎恨六皇子,因为六皇子牵走了皇帝所有的心绪,让他这个太子形同虚设。   是六皇子抢走了他所有的一切。   他的父皇,他的拥护,他的地位,和将来的皇位!   因此,太子一直告诉自己,是老六先动手的,是老六欠他的。   所以,老六该死!   可是,现在这个想法却是彻彻底底的被颠覆了。   太子明白了,是他欠老六的。   他欠老六的是这辈子都还不了的!   不管是母亲,亦或是父亲,还是太子之位,应该都是属于老六的,都是他的母后和舅舅联手从老六的母后手中抢走的。   这要他往后还如何面对老六,如何面对母后,如何面对父皇?!   太子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后,似乎是想要从皇后的口中听到她的否认。   然而,他注定要失望了。   皇后此刻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她的脸上泛起死灰,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猛然抱住了抓着自己的太子,一个劲儿的往太子怀中瑟缩。   她口中不断的喃喃道。   “不要来找我,我不是故意害死你的!你不死我的儿子就永远是庶出,陛下的眼里就永远没有我,是你抢走了陛下所有的关注,是你的不错!”   皇后的面容忽而懦弱,忽而怨恨,恍如疯妇。   太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母后,他猛地推开了往自己怀中瑟缩的人,转身连滚带爬的朝着宫外跑去。   疯了,都疯了!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   这根本就不是他曾经凤仪万千的母后!   而左相看见自顾自跑出宫门的太子,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他不再去顾及已经半死的皇后,只是冷冷的吩咐皇后宫里面的侍女们。   “好好看着皇后,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方才皇后和太子所说的话你们心里清楚,管好自己的嘴巴。”   所有的人都明白左相的警告,一个个都低垂着头,连忙答应。   这些大人物的权势之争真的和她们这些小人物没有什么关系。   她们看了一眼重新躺回了贵妃榻上面的皇后娘娘,听着皇后娘娘又在不知所谓的喃喃自语,这些人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恐惧。   如果可能的话,还是想办法调换到别的地方去吧,哪怕是去最辛苦的浣衣局也比将来万一哪一天皇后娘娘倒了,自己也被牵连。   而这些宫女们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旁人自然不会理会。   左相快步走在前往御花园的路上,紧紧追着太子的脚步,只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阴沉。   前头的太子跌跌撞撞的朝着御花园跑去,因为心底太过震惊,自己左脚绊右脚一下子就扑倒在了地上还滚了出去。   太子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仍旧继续朝前走去。   只可惜,他终究还是在御湖边上被左相给抓住了。   太子拼命的挣扎着,脸上满是泪水。   他已经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舅舅和母后了。   他喉咙嘶哑,声嘶力竭的挣扎着。   “放开我,放开我!”   左相看着太子这幅样子,实在是觉得太难看了,扬手一个耳光狠狠的抽在了太子的脸上,目光也随之冷冽下来。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吗?你是一个王朝的太子,你是帮着陛下监国的太子,是整个王朝的希望。你现在看看你自己,你像个什么!”   太子的脸上生生挨了一巴掌,苍白的脸上印着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他颤抖着,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   太子的牙齿咯咯直响,舌头都捋不直了,几次想要张口反驳可是只能够发出啊啊的声音,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左相也是静默的看着太子,并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太子如何表态。   太子说不出话来,泪水却是汹涌澎湃,半天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逐渐平静了下来。   “舅舅,为什么你要和母后做那样的事情?元后她……”   接下来的话太子说不下去了,泪水再一次汹涌。   左相看着太子如此软弱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忽然又想到了元后那个流落在外又被找回的孩子。   虽然那个孩子不多话,平时也很是沉默,但是却是一个坚强刚毅的人,有心机有谋略,相比于眼前的太子实在是太过适合作为太子的人选了。   但是,已经太迟了。   他现在只能够选择眼前这个相比之下被比到泥地里面的太子。   左相深吸口气,努力想要平复太子的情绪。   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哪怕是逼也要逼着太子下定决心。   “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还想要怎么样?难不成想要把你母后和你舅舅还有元后的全族都杀了吗?”   太子一想到这样的场景,那样的血腥,不由得颤抖了一下,脸色苍白。   他自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但是太子的心里终究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见了左相冷冷嗤笑了一声,上上下下打量着太子狼狈的样子。   “你就算是想要杀,也要等着你手握大权,等你坐稳了九五之尊的那个位置,你才能够想干什么才能干什么!”   太子微微一愣,目光之中多了几分希望。   也许,他可以对着老六手软,等到自己登基之后,留着老六的一条命,把他送边关去给他一个贫瘠的封地,让他好好的生活下去,这辈子都不会对着自己有什么威胁。   然而,左相却是已经看出了此时此刻太子的心思,他呵呵笑了一声,直接打断了太子的幻想。   “你和六皇子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你以为他会放过你?老六一直都是知道他母亲惨死的缘故的,而且老六的才能你自己应该是清楚的!”   太子闻言,又是一惊。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起来,咬着牙很久很久没有说话,声音也随之有些哽咽起来。   “我……”   左相目光却是很冷。   “你好好想想吧,你是想让我们全族陪着你一起死,亦或是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将天下大权掌握在你的手中,到底是哪个?你自己选吧!”   太子的声音几乎是没有了。   他只是知道,自己不想死,他更加不能够忍受自己母后背后的家族就这样陪着自己赴死。   但是,有些话他无法能够那样随意的说出口。   左相像是早就知道了太子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眼底闪过一抹明显的鄙夷之色,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过怯懦了,而且还想着要面面俱到,明明有野心又不愿意承认,实在是不堪大用。   “你好好想想吧。”   左相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只丢下了一句话。   太子默默地看着左相离开的背影,目光之中多了几分晦暗之色,他双手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的凶恶无比的瞪着左相的背影,也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太子在御湖边上站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身边的心腹太监找过来的挥手才微微动了动。   心腹太监瞧着太子这样子,也是有些不敢靠近,似乎是担心太子。   太子却是昂了昂下巴,对着心腹太监低声说道。   “过来吧,什么事?”   心腹太监闻言,只好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对着太子谨慎的禀告。   “离宫那边又来消息了,此番陛下带着前去祈福的九十九名少女也被杀了,直接被活埋在了离宫五里之外的树林里,场面十分凄惨。”   太子听到这话,面色变得愈发沉郁起来。   这九十九个少女之中他放了不少的眼线和探子,包括之前的国师手下的那些子弟里面他也有人放着。   如今这是全没了!   他蹙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离宫之中咱们的人呢?”   心腹太监听了这话,愈发无奈,忍不住低声提醒太子说道。   “殿下日理万机,怕是忘了,之前您下令要在离宫之中设计烧死六殿下,当时的那场大火烧死了无数人,其中咱们的人都在里头。”   太子闻言终于是想起来了,只是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他骂了一声,气得想要扔东西,只可惜手边并没有东西,只能够面目狰狞的望着面前的心腹太监。   如此一来,他们就根本没有人在离宫了!   现在的离宫就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钢铁笼子,虽然将皇帝困在其中,但是同样也让人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新的人呢,就派不进去吗?”   心腹太监也非常想要哭。   “现在别说是一个人,就是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离宫!”   太子咬咬牙,终于是朝着方才左相离开的地方快步追了过去。   终于,在左相出宫之前,太子找到了左相并且把人拦了下来。   左相知道太子心里面也清楚了,于是便没有特地为难眼前的太子,只是对着太子教训了一声,而后跟着太子去了太子的东宫。   左相和太子在东宫商量了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黑沉沉的,已经是深夜的时候,左相才离开了太子的东宫。   然而,太子始终没有再次出现过。   ……   第二日,整个京城的街头巷尾都传开了一个密辛。   其实前往璧山祈福的皇帝已经死在了离宫,被贬斥到离宫守皇陵的六皇子挟制皇帝的尸体秘不发丧以谋帝位。   这个传言一但传开便在朝野汹涌起了一片惊涛骇浪。   关于这样的传言,有些人相信,有些人不相信,也有人假装相信了,而也有一部分三不管的老臣处于一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明哲保身的态度。   而对于左相和太子来说,只要能够掀起这样的怀疑就够了,让他们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号出手。   这件事情发酵了足足有半月余,而至此从离宫那里一直没有传来任何的声音,甚至太子也没有将人弄进离宫之中。   太子和左相更加怀疑六皇子已经控制了皇帝,或者是皇帝已经死了只是六皇子秘不发丧。   毕竟,六皇子手下现在还有皇陵和离宫的两万人,还有跟着一同去璧山祈福的章廷治手中也有一万皇城军。   在太子和左相的想象之中,恐怕章廷治也已经投靠了六皇子了。   那么,如今六皇子手中至少已经有了三万人。   且也不知道六皇子是否有联系帝都周边戍卫军。   左相和太子商量着,趁着如今六皇子手下人少,还没有任何的戍卫军响应六皇子,先以叛乱谋逆的借口包围离宫,将六皇子拿下诛杀,以绝后患。   半个月间,太子和左相调动了自己手中所有能够调动的力量,甚至还暗地里勾结了辅国公和威远将军。   前后二十万大军以谋逆之名压近了离宫。   在此之前,捉拿谋逆六皇子的檄文已然发下帝都,很快就传遍了周边几个州府。   太子亲自率军,陪伴在侧的还有威远将军和辅国公。   至于左相,则是留在京城之中策应朝中,镇压群臣。   然而,就在路过璧山之下的一线峡谷之时,太子的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忽然停了下来。   太子的脸上瞬间浮现出难看之色,一边拉着自己的马,一边警惕的看着四周,目光之中隐隐透出不安之色。   辅国公见此也是停下了马,低声开口问太子。   “怎么了?”   这一声还没有落下,只听见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破声。   在这样巨大的声响之下,所有的战马全都不安的在原地烦躁起来,所有人也都是抬头朝着爆炸的声音望去。   紧接着,便是落石的声音。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威远将军,他拽着缰绳忽然大叫起来。   “不好,有埋伏!”   然而,就算是这个时威远将军打算骑马跑过这峡谷的一线天已经来不及了。   伴随着滚滚的落石声,接连又是一声接着一声的爆炸声。   即便是接受过特训的战马,在这样隆隆雷鸣一般的爆炸声之中也无法在控制。   只听见一声接着一声的战马嘶鸣声,接连着几道黑影在队伍之中横冲直撞,瞬间就将原本就不安的队伍冲乱了。   先不过是几匹战马,但是伴随着这些战马的冲撞,甚至来不及上前击杀,更多的战马在烦躁之中被刺激的也开始乱冲乱撞。   于是,原本就已经够乱的阵型越来越乱。   接着就有人从战马之上被癫落在地上,还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就被另外一边冲过来战马踏过,化作了一滩难看的血肉。   伴随着从峭壁之上落下的滚滚落石,战马的嘶鸣声、士兵的哀嚎声、马蹄声、马蹄踏过血肉的声音,还有落石砸碎人马的声音。   太子的目光空茫,呆呆的坐在马上一脸懵的看着眼前的场景,若非是身边有威远将军和辅国公护着太子,恐怕他也早已经被人从马上撞下,此时此刻已经化作一滩血泥了。   威远将军高举手中的配剑,声嘶力竭的冲着军团之中扯着嗓子大喊道。   “击杀发疯的战马,避开乱石!”   然而,他的高声喝令却并没有人听见,不管他如何暴怒如何喊叫着,此时此刻这样混乱的场面并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声音。   直到半个时辰之后,场面才缓缓的平稳下来。   而此刻峡谷两边都已经被炸落下来的落石掩埋了,这个峡谷就像是一个大瓮将这些士兵们盛在了其中,随意摆弄。   太子的脸色极为难看,只能够死死的咬着牙冷冷的瞪着眼前哀鸿遍野的场面。   他的贴身护卫队原本是有一千人,却在保护他的时候已经损失过半,毕竟想要击杀那些狂冲乱撞的疯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少人都是被几匹疯马直接踏死,更多的是或断了一条腿,彻彻底底的失去了战斗力。   而等到了人群微微缓过来的时候,头顶的悬崖之上却是传来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嗓音,很年轻,却是如同从天而降的恶魔。   “诸军听旨。”   不过是四个字,便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望着悬崖之上一身黑色蟒袍的青年。   那青年身材颀长,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光是听声音便能够知道对方的身份。   太子也是狠狠咬牙,他知道,现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了。   如此境地,太子也就直接和六皇子撕破脸。   “齐奕宁,父皇明明已经殡天,你竟然假传圣旨,欲意谋反!”   此话一出,六皇子仍旧是面无表情。   可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沉默着,只是抖开了手中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   太子却是不听,不等六皇子读完便扬声打断。   “齐奕宁,如今天下皆知你在父皇殡天之后秘不发丧,意图谋反,你如今还敢假传圣旨,反咬一口,我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让你顺意!”   六皇子居高临下,睥睨着仍旧还在垂死挣扎的辅国公和威远将军,再也不理会太子。   “父皇而今已回京,特令本王将废太子齐奕容捉拿回京,在场判臣缴械不杀!”   六皇子语毕,扬手。   立刻有人推着被五花大绑的一人上前,跪在了六皇子的脚边。   那人头冠跌落,鬓发散乱,满脸泥垢,可是那身形、那声音却是太子死都不会弄错的。   “太子,我们败了。”   此话一出,太子眼前一花,仰头从喉咙之中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声,猛地一头从马上栽倒了下来,身边护卫们连扶都来不及伸手去扶。   就看见太子那样栽倒在了地上,很久很久之后,太子都没有再爬起来。   辅国公已经是五十岁的年纪了,甚至连胡子都有些白了,之所以跟着太子来做这样的事情只不过是想要借着扶帝登基之事保自己之后几代无忧。   毕竟辅国公府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是出息的,只不过是躺在老一辈的功劳簿上吃着上一代的福荫。   辅国公愁啊,也是因为这样才要在这样的暮年毅然决然的站在太子这边。   可是谁知道,太子根本就扶不起来!   辅国公失望的看着地上爬不起来的太子,声音浑厚而苍老,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对着地上的太子怒吼道。   “太子,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   然而,不管辅国公如何喊叫着,这些话太子早就已经听不见了。   此时此刻的太子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面仿佛是炸开了什么之后的后遗症,整个世界都是空茫茫的,眼前一片白光,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那样木讷的看着前方。   他是太子,他也是聪慧敏锐的人,也有卓绝的天赋,否则也不会成为太子。   此时此刻,太子很清楚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而谋划了这一切的并非是站在悬崖之上的六皇子,光凭着区区一个皇子,根本做不到这样的地步。   算计了他的是他的父皇。   为什么?   太子想问?   这一瞬间,所有的绝望无助,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瞬间汹涌迸发出来。   太子忽然仰天哭嚎,却是冲着那个并不在自己眼前的人。   “父皇,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我也是你的儿子啊!”   泪水模糊了太子的视线,他倏然抽出腰间的佩剑,在一片惊叫声之中刺穿自己的咽喉。   “父……皇……”   鲜血飞溅,血气惊起身边的战马。   伴随着战马一声嘶鸣,太子的身躯颓然倒在地上。   生命的最后时刻,在一片白光之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父皇母后,年轻时候的他们伉俪情深,手牵着手朝着自己走来,对着他温柔的伸出手。   太子用尽全力,缓缓的伸出手,想要抓住他们。   然而最终滑落,重重砸在地上。   鲜血汇聚成流,在他身下蔓延,渗入泥土。   太子满身污泥,朝着皇城的方向伸出手,他的眼睛始终瞪着,死死地瞪着,一片血红。   太子,死了。   所有的士兵见此纷纷丢下自己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上对着居高临下的六皇子叩拜。   而威远将军见此,也是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从马上飞扑而下。   当确定了太子真的气息已尽,威远将军痛恸一声,用太子自杀的那把佩剑自刎陪葬。   辅国公瞧见这样的剧变,浑身颤抖。   他长叹数声。   “竖子不足与谋!竖子不足与谋!”   而后,辅国公最终为了他的家族从战马之上下来,对着六皇子屈膝叩拜。   此番,事平。   而等到回到帝都之后,皇帝的的确确是在众朝臣面前露了脸几次,只是看起来气色极为不好。   不出几日,皇帝便下旨封六皇子为宸王,令宸王监国。   之后,便是清算此次谋逆。   这一场清算不知要开始多久。   起初的时候,是左相和皇后之下的党羽,还有连同一起谋反的威远将军和辅国公之下的心腹。   或赦免,或流放,或贬为庶民。   单看章廷治这几日忙碌的劲头,便知道宸王已经将他当成了心腹之臣,连这些事情都要细细与他商量。   而叫上章廷治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宸王总是忘不了章靖和章竣两兄弟。   如此一来,章家一跃变成了下一任帝王心目之中的宠臣。风   然而,即便是章家父子在朝中如何如鱼得水,如何受到宸王器重,章府之中的女眷和下人则是愈发低调收敛,甚至于闭门谢客,府中的小姐夫人们更是连外头的邀约都是一一谢绝了。   对外只说是姚氏得了急症,附中所有女眷都要在旁侍疾。   大约过了半个月。   下头的那些小虾米们算是清算干净了,接下来皇城之中便要掀起真正的血雨腥风了。   该赦免的都赦免了,该轻判的都轻判了。   既然宸王已经赚尽了贤名。   接下来便是举起屠刀的时候了。   这一点章靖很清楚。   他改变不了什么,但是一个医者有自己的悲天悯人,他无法说服自己跟着自己的父亲和弟弟,站在那帝位之下,同宸王商量着应该如何处置那些人。   即便是他们有罪。   知道宸王要做什么的前一天, 章靖就告病了。   宸王什么也没说,只是派人送来了一些补品,嘱咐章靖好好休息。   然而,即便是闭门谢客,每日仍旧是有风声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   最先就是威远将军府,九族尽灭。   一共三百二十几口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东市菜市口,同样也震慑了朝野。   所有臣子都是恐惧于这位一向来不言不语的宸王竟然如此果决,却也不敢再背后腹诽他的心狠手辣。   只是谈起这位宸王之时,不管是谁都要夸上一句。   这才是帝王的杀伐果断,废太子相比于如今的宸王,终究不是差了一星半点。   章靖不予置评。   不过这些人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宸王的的确确是更适合作为一个帝王。   自威远将军之后,便是辅国公府。   而后又是晋安郡王、安平侯、岐山伯等等一共十一家,皆被灭三族。   紧接着,便是元后曾经的娘家,同样也是如今皇后的娘家。   因为左相同样也算的上宸王的舅舅,宸王对于谋反第一梯队的左相一族并没有真的赶尽杀绝,毕竟如果要是真像是威远将军和辅国公府一样灭九族的话,连带着皇帝和宸王自己也要被拖出去砍了。   最后,相府不过是被抄了家,所有元家人不管直系旁系皆贬为庶民,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   然而,这个命令才下了不到半天,当年左相联合皇后谋害元后,意图杀死尚在襁褓之中的宸王之事便大白于天下。   此事一出,就连一直在养病的皇帝也被惊动了。   皇帝虽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是最爱之人还是元后,只可惜元后早亡,只留下此时的宸王一个儿子。   天子一怒,伏尸千里。   左相一家终究是没有逃过。   不仅如此,凡是参与此事之人,一个个都逃不过。   而其中竟然还有端姝长公主的影子。   皇帝知道此事之后,命人将端姝长公主叫到了自己的病榻之前,终于是疾言厉色的问出了当年之事。   之后,不管端姝长公主如何哭诉恳求,皇帝竟然拖着病体摇摇晃晃的从床上起来,伸手拔出放在床头的佩剑就要当场斩杀了端姝长公主。   端姝长公主吓得涕泗横流,转头就跑。   皇帝不过是跌跌撞撞追了几步,便体力不支吐出一口黑血倒在了地上。   端姝长公主更是吓得魂不附体,哪里还有平日里长公主的样子。   最后,此事连太后都惊动了。   端姝长公主到底从小长在太后膝下,虽然不是太后亲生的,但是太后到底是和她有着情分的。   于是,在太后的周旋之下,端姝长公主被废黜,撤去公主府,以庶民身份回到夫家生活。   而皇帝因碍眼,直接将驸马一家贬出了帝都,下令永世不得回京。   原本做了驸马便是失去了入仕为官的前途,端姝长公主平日里又骄纵孤傲,常常不将驸马一家放在眼中,非但在公主府内大肆豢养面首,和驸马一家的关系也不太好。   如今端姝长公主失去了唯一的女儿,又惨被废黜,还连累的驸马一家被贬出京城。   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了,将来的日子如何不难想象。   只可惜到了边塞,天高皇帝远,即便是太后心疼自己的这个养女,想要伸手帮一帮到底是手伸不到那么远。   此事前前后后闹了两个月,终于该清算的全都清算了。   接下来便是论功行赏。   章家自然是其中的大头。   不单单是章廷治,甚至连章靖和章竣两兄弟也得到了重用!   升至工部侍郎的章靖其实更加喜欢编纂,至少闲逸,但是既然是圣旨他也没有推辞。   作为做年轻的工部侍郎,章靖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   只可惜,皇帝自从废后之后,身子是越来越憔悴了,据说日日夜夜会梦到已经去世的元后。   朝中知晓皇帝和元后那段感情的老臣都知道,皇帝这怕是时日无多了,想来快要跟着元后去了。   逐渐的,朝中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到了宸王的手中,虽然没有被封为太子,但是而今把持着朝政的显然已经成了宸王。   皇帝的身子已经毁了,只不过是靠着太医院每日的汤药吊着命。   宸王也曾经让章靖去看过皇帝的病情。   但是,皇帝心已经死了,身体也从内里枯败下来,大多时候都是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到了这样的程度,章靖实在是没有办法,他自己是有无限回档的能力,但是这个能力却不能够用在任何人的身上,他真的无能为力,只不过是像那些太医院的太医一样开一些汤药,给皇帝吊着命而已。   只是,章靖的药能够让皇帝清醒的时间更多一些,没有那么痛苦而已。   之后,宸王也曾几次让章靖去给皇帝看病,章靖虽然知道没有什么用,但是也不曾推辞。   当几次听到皇帝昏迷之中喊出元后的名字的时候,章靖长叹了口气。   私下里同宸王坐在一起的时候,章靖试探着问他。   “也许,放陛下同元后团聚才是他的愿望。”   宸王却是摇了摇头。   久久没有说话。   章靖第一次从宸王的眼中看出了一丝丝的不舍。   他也没有再说。   皇帝自己也是知道的吧,自己的儿子是舍不得他的,想让他能够留在他的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所以,即便是已经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皇帝仍旧是苦苦地支撑着,想要久一点,再久一点。   终于,半年之后。   在苦苦熬了六个半月之后,皇帝终于还是撑不住了。   他已经没有什么要再和宸王嘱咐的了。   当时,章靖也在场,只是站在边上默默地看着皇帝握着宸王的手,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第五十五章   皇帝仍旧还有气息,只是此时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   皇帝的脸色看起来难得好些。   宸王就那样跪在床边, 任由皇帝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一言不发。   皇帝知道宸王的性子。   他的这个孩子, 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和他一起生下来, 离开他身边二十年, 最终回到他的身边。   只可惜, 这个孩子有什么情绪全都藏在心里面, 从来不会表现在脸上。   哪怕皇帝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其实是舍不得自己的。   皇帝重重的握了握宸王的手。   “老六, 你虽然平日里不爱说话, 但是会是一个好君王, 也是真的好儿子。”   宸王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平静的看着濒死的皇帝。   他的脸上满是冰冷, 却叫人看不出一丝丝的悲怆之色。   “嗯。”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外头的诸多谣言, 那些自太子死后纷纷扬扬起来的有关于污蔑宸王的言论。   皇帝笑了。   “不管旁人怎么说,朕是知道的。”   他的遗诏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写下来了,并且交给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所有的一切他都给他了。   但是,他的儿子不想要他死。   他的儿子极力挽留了他半年。   够了,已经很够了。   他的这辈子也是值了。   皇帝觉得,他的一辈子也并非过的那么不如人意。   忽然,耳边传来了宸王清冽的一道声音。   “再留几天吧,御湖边的桃花快开了, 再过几天我带你去看。”   皇帝苍白的唇角咧开了一道灿烂的弧度。   “好啊。”   皇帝说着, 微微挪动了一下, 声音有些飘忽。   “你们都退下吧, 朕累了, 让朕歇一会儿。”   没有人走。   但是皇帝却已经闭上了眼睛。   他的手仍旧紧紧握着宸王的。   而宸王也仍旧维持着那样的动作,一动未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皇帝握着宸王的手缓缓滑落。   他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样安详,没有半点不舍。   而无论是宸王还是章靖却是都明白,皇帝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了。   痛恸声随即从身后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的膝盖触地的闷响声,紧接着便是哭声。   整个皇城在这一瞬间都弥漫在一片哀痛之中,只是这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谁又能够一个个计较过去。   唯独跪在那里的宸王,他伸出手,缓缓的将皇帝的手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心。   仿佛这样,他的父皇还能够醒过来。   他的脸上仍旧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冷淡,没有落泪,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丁点儿哀痛之色。   但是章靖却听到他的心在流泪。   过几天去御湖边上看初开的桃花。   对于他们父子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可能了。   最后,宸王只是慢慢地说出一句话。   “累了,就睡吧。”   他又跪了不知道多久,明明那只手已经不可能再握紧他了,他却如此偏执的握紧了皇帝的手,不肯放开。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劝,生怕会惹怒这个沉默阴沉的青年帝王。   唯独章靖知道,此时此刻他的眼前只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失去了父亲的悲痛儿子。   终于,宸王将皇帝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小心翼翼的为他盖好了被子。   只是站起身的时候,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   章靖站的最近,伸手扶了一把。   宸王扶着章靖的胳膊,脚下仍旧是有些趔趄。   章靖看着他那样子,关心的问了一句。   “殿下,坐一会儿吧。”   宸王却是摇了摇头,对着太监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声音很轻,轻的飘忽,只能够看到两片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但是太监却是听懂了,立刻指使人过来给皇帝整理仪容。   章靖看着宸王始终木然的站在一旁就那样看着,实在是有些不忍。   “殿下这几日衣不解带的在陛下身侧照顾,之后丧仪还要由您安排,先去偏殿吃点东西休息片刻,否则之后几日怕是撑不下去。”   这一次,宸王终究是动了动,扶着章靖的手走出了偏殿。   偏殿之内。   宸王没让任何人进去,除了章靖。   章靖看着坐在那沉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宸王,有些无奈的吩咐侯在门口的太监去准备些吃的。   殿中只剩下两人,章靖坐在了宸王的身边,给他倒了杯茶。   “殿下,节哀。”   宸王没有去接那杯茶。   只是抬起头之时,他深沉眼底的悲怆之色深深的刺痛了章靖。   “章靖,我没有父亲了。”   眼前这个人没有哭,甚至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化,只是那一个眼神,那一句话,让懂他的人不由心痛。   章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人。   他没有过这种经历。   尚在襁褓时候失去母亲,如今刚成年就失去父亲。   这种痛苦,他无法切身感受,更加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眼前这人。   章靖也是沉默着。   半晌,他说。   “殿下,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章靖感受到,宸王握着他手的力道紧了几分。   “你的话,我记下了。”   章靖还想安慰几句,然而殿门外已经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殿下,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您多少用一些。”   随着太监的声音响起,宸王也是松开了手,端起了放在桌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宸王的脸色仍旧是很差,但是他却是对着章靖说道   “让他们走。”   章靖知道如果在这样下去,宸王恐怕真的支撑不下去。   “殿下多少用一点,后面的路还很长。”   他说着,也没有等宸王答应不答应,就已经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殿门打开,站在殿门口的那个太监是那个元后留给宸王的心腹老太监。   在老太监担心的朝着章靖看过来的时候,章靖对着老太监点了点头。   “进去吧。”   章靖说完,侧了侧身让老太监带着人进去。   随即,他想他也不便再留在这里,正想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宸王的声音。   “章靖,你留下。”   章靖回头,半只脚还在殿门里头,他走出殿外站好,对着宸王的说道。   “殿下,微臣在宫中几日了,再不回去内子就要担心了。”   宸王却是执意。   “让人递消息出去,让她安心便是。”   章靖也很是无奈。   但是,在老太监用恳求的目光望过来的时候,他到底是心软了。   他问宸王要了笔墨,写了一首诗,小心翼翼的放进了信封之中。   随后,章靖摘下了腰间配带着的鸳鸯扣交给了老太监,客气的道。   “麻烦王公公了。”   老太监连忙笑着摇头,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了章靖手中的鸳鸯扣,眯着眼睛,一张老脸笑成一朵灿烂的菊花。   “章大人客气了,老奴一定亲自给您送过去,好让大少奶奶放心。”   章靖连忙低声道谢。   老太监看了一眼殿内默默看着一桌子素斋却是一筷子都没有动的宸王,脸上的笑容已经瞬间收敛,化作了焦虑犹豫之色。   他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对着章靖求道。   “章大人,如今殿下也就好歹还能听进去一些您的话,您一定帮忙劝劝。殿下再这么熬下去,怕是不行。”   章靖点头。   “我尽力,只是公公也不必担心,殿下自己心里有数,知道应该怎么做。”   王公公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手里捏着章靖的信和鸳鸯扣推了出去。   章靖看着王公公离开,这才到了宸王身边重新坐下。   “殿下,多少用一些。除了陛下,还有很多人担心您。”   宸王终于是拿起了放在一旁的筷子,慢慢的吃了起来。   章靖没有动,虽然他也饿着。   他就那样看着宸王一点一点的僵硬的往嘴里塞着那些看起来很是美味的素斋,露出一脸味同嚼蜡的模样。   章靖知道他心里不好受,便也没有再说些什么。   倒是过了一会儿,宸王还没有吃两口,不过是转头望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章靖,声音有些沙哑。   “你也用一些。”   章靖的的确确是饿了,听到了宸王这一声之后,便也没有客气,直接拿起了筷子。   他知道宸王心情不太好,也不敢吃得太香,只是克制隐忍的随便夹了几筷子。   差不多填了填肚子,章靖觉得自己不至于饿到低血糖,就理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而身边的宸王仍旧是垂眸在一点一点的挑着碗里面的米粒,几乎是机械的一口一口往自己的最里面塞去。   章靖很是无奈,却也不敢离开。   之后,便是按照祖制一条一条的走下来。   王公公似乎对着这一切都很是熟悉,带着人操办的游刃有余,甚至有时候还会私下里偷偷地提醒章靖应该做些什么。   自从遗旨对着满朝文武公布之后,所有人对着宸王的称呼便从“殿下”变成了“陛下”。   新帝的登基礼定在了丧仪之后。   新帝没有后宫,但是先帝还有几个被丢在冷宫里的公主还活在世界上。   新帝倒也宽厚,直接将那些公主们一个个都放了出来安排了一个宫室让他们暂且住着,换洗好了一同参加丧仪。   那些公主们想来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于是格外卖力老实的一同帮忙打点着。   于是,先帝崩逝当日,自亲王至牛录京章,公主以至奉国将军之妻,皆于清宁宫前,设几案焚香,跪祭酒,举哀。   而其余官员以及命妇,皆集于昭华门外,序立举哀。   翌日,皇帝梓宫安奉崇政殿,王公百官朝夕哭临三日。   至于太皇太后那里,在听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之后便病了。   章靖曾经领了命去看过,只是伤心过度一时间厥过去了,之后又没有缓过来。   新帝便派小郡主住进了太皇太后宫里面好好陪着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以此慰藉。   至于先帝的丧仪,新帝自然也没有让太皇太后参加,免得太皇太后太过伤心伤了凤体。   三日之后,先帝出殡。   四十九日内,举国素服,禁屠宰、嫁娶、鼓乐。   各级官员则百日。   之后,新帝登基。   百日内,文移用蓝印,批示皆用蓝笔。   朝中期初的时候还有阳奉阴违之人。   万俟侯仗着自己勋贵,便在先帝逝世一个半月就偷偷抬了一房小妾进门,并暗中在家办了一个宴席,歌舞尽欢。   被言官直谏之后还不以为然,甚至做出殴打言官的事情。   这一下,所有人都以为万俟侯这是要完了。   依照新帝未登基前监国的性子,万俟侯怕是满门抄斩都是轻的。   却不想,新帝下令只是将万俟侯府封府,府内所有人不许进出,万俟侯也随即被软禁府中。   朝中有人见此只觉得新帝看起来阴沉冷漠,但是手段却是温和的很。   因此,有不长眼的人开始视禁令于无物,该听戏的还是继续听戏,该女票女支的还是继续女票女支,全然不将这新帝放在眼中。   新帝倒也不在意,只是命人暗中密查,整理成册。   或叫到面前申斥,或暗中警告。   那些明眼人已经看出了新帝的手段绝对不止于此,因而哪怕是此时此刻新帝露出如此和软的手段,这些人仍旧是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做人,不敢有半分的逾越。   而这其中最为小心翼翼的便要属而今仍旧是新帝宠臣的章家。   章家的那几位小姐们太太们甚至干脆连出门都不出了,至于其他家族送来的请柬和邀约也一概全都拒绝了,甚至连寻常时候章家都是禁闭房门不出。   与之一起的,还有昭小侯爷所在的镇国公府,以及另外几家家族。   果然,不出所料。   到了先帝白日过后,服丧结束。   果然,第二日新帝便露出了他平素该有的峥嵘。   最先下手的便是之前在孝期之内纳妾的万俟侯。   万俟侯府被抄,府内所有女眷免去封诰,流放三千里。   至于万俟侯,被赐宫刑,随同流放。   而那新进门的妾室,则是已经在封府软禁期间被万俟侯自己处死了。   曾经明动三朝,颇受历代帝王爱重的万俟侯府就这样不过短短几日消亡在了新帝手中。   瞬时间,朝野震动。   那些原本还在暗中嘲笑新帝软弱的人瞬间闭嘴了。   至于那些触了雷池的,则是现在哭都来不及。   而那些还来不及破戒的,则是松了口气,感谢上苍,感谢自己运气能够如此之好。   之后,又有不少官员,甚至是皇亲贵胄接连被清算。   甚至连小郡主所在的安平王府都受到了牵连。   虽有太后出口相求,但是安平王还是被禁足在王府整整一年不许出门,就连封地也收回了一半。   如今安平王府的人出门一个个都是连头也抬不起来,若非是小郡主有太后护着一直住在宫中,怕是旁人也要在背后指指点点、腹诽几句。   只是,不少聪明人已经看出来了。   经过叛乱和举丧两件事之后,朝中局势大变,那些朝中原本盘踞的各方势力,如今竟然被化解的七七八八。   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但是却已然比之前弱势许多。   不过白日,新帝竟然就这样坐稳了位置。   章靖也是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从骨髓之中升腾起一个徹寒的凉意。   新帝正在以一种让人无法看清的速度成长。   亦或是,他原本就是这样的,只是多年来,章靖一直都没有看清过。   章靖想到这里,不由得长长叹息一声。   他伸手摘了一根草,叼在了口中,躺在了院子里的藤椅之上,双手撑着脑袋,抬头透过梧桐树茂密的树叶,望着树叶缝隙之间落下的点点斑驳的光影。   章靖胸口还趴着一个光屁股的小奶娃娃正在他身上爬来爬去,从章靖身上滑下去的时候,章靖也不伸手去扶,只由得奶娃娃自己滑到藤椅上四脚朝天的扑腾半天终于翻过身来,而后继续吧唧吧唧朝着他爹身上爬去。   一派岁月静好,时光安谧。   就在这个时候,院子外头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奶娃娃抬头,下意识的朝着院子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看看自家爹爹。   当发现自己爹爹仍旧是眯着眼睛,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晃悠着,于是也当作没有听见,继续爬爬爬。   终于,敲门的声音引来了廊下绣花的丫鬟。   那丫鬟看了一眼章靖,下意识的顿了顿。   “大爷,外头有人敲门。”   章靖低低的“嗯”了一声,随后吩咐道。   “就说我不在,让他回去,别让他进来。”   那丫鬟一愣,不过既然是章靖的吩咐,也只好点点头赶紧跑出去开门。   院门刚刚打开,那丫鬟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章竣。   章竣敲门很着急,并没有看见那丫鬟开门,险些一巴掌敲在丫鬟脸上,幸好快速反应过来收回了手。   丫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的转头想要去掩映在花树之间仍旧悠然自得乘凉的章靖。   回头,丫鬟看见门口站着有些局促尴尬的章竣,赶紧对着章竣笑了笑,开口客气的问道。   “二爷您有何事?要不进来坐坐”   虽然这样的说着,但是那丫鬟却一直挡着门,并没有要让章竣进去的意思。   章竣无奈的挑了挑唇角,摇了摇头。   “不用了,大爷在不在?”   小丫鬟眼珠子轻轻一转,连忙随口扯了个谎,满脸笑容的对着章竣说道。   “大爷他不在,早些时候昭小侯爷就派人来将大爷叫走了,大爷也没有说什么缘故,咱们这些做奴婢的也不太好问。”   章竣听到小丫鬟这么说,刚想要说那他改天再过来,却见小丫头的眼神飘忽,时不时的一直朝着院子里头飘去。   霎时间,章竣明白了。   他冷哼一声,脚步加快了一些,想要冲进去。   那小丫鬟也赶紧拦在了章竣的面前,唇角含着尴尬的笑容。   “二爷,您这是要干什么?都说了大爷不在了!”   章竣却是不理会那小丫鬟,伸手推了推小丫鬟的肩膀,推得那小丫鬟退后几步。   章竣直冲而入,丝毫不理会身后那小丫鬟追着他的脚步想要拦住他的去路。   直到章竣走到了梧桐树下,看到了自家大哥躺在藤椅上面,怀里趴着一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的小奶娃娃,章竣这才停住了脚步,目露怒容。   章竣张嘴刚想要冲着自家大哥发火,却见他家大哥将一根手指束在了唇边,做出低低的嘘声,又指了指怀中的小奶娃娃,示意章竣不要说话的太大声。   章竣低头看了一眼自家小侄子呼噜呼噜的已经趴在他爹的怀里,小手抓着他爹的衣服,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一时间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面,脸色也变得更加阴晴不定。   倒是身后的小丫鬟追了上来,看见这样的场面,一时间脸上满是尴尬,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章靖倒是不在意,伸手对着那小丫鬟挥了挥。   那小丫鬟会意退下。   章靖这才对着自家蠢弟弟笑了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躺椅边上的一个蒲团,示意自家蠢弟弟坐下来再谈。   章竣哼了一声,抬步在蒲团上盘腿坐下,抬头望着自家大哥。   章靖怀里抱着孩子,也是盘腿坐了起来,垂头望着自家弟弟。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章竣闻言,张嘴正要说些什么,就见自家哥哥继续说道。   “但是,不行!”   章竣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闷出一口老血。   章竣紧紧得抿着唇,一个字都不说,只是十分不善的怒瞪着章靖,半天才从齿缝之中憋出几个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章靖抚摸着怀中小奶娃娃的后背,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温和得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蠢弟弟,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他说道。   “因为陛下不允许。”   章竣眉头皱得更紧,满脸怀疑的看着自家哥哥,没好气的质问道。   “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章靖点头。   “安平王府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是你尽可以放心,新帝与小郡主的关系还算不错,再加上小郡主有太后保护,你全然不用担心她。反倒是若这个时候开口为了安平王府求情,倒是让旁人担心咱们章家了。”   章竣终于是冷静下来,开始默默思索其中的关窍。   半晌以后,章竣倒吸一口冷气,然而仍旧是很不相信的抬头望着面前的自家大哥,嘴唇微微的颤抖了几下,终于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声音。   “大哥,你是说?”   章靖长长叹出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反问章竣。   “否则你以为为什么我没事就告病在家带孩子?”   章竣简直不可置信,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为什么。   终于,他不能控制的问出了口。   “为什么?陛下不是很宠信章家吗,特别是你!”   对此,章靖不置可否。   自己的这个弟弟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虽然颇有才干,但是很多事情上面想得还不够深。   “新帝对于我的确是不错,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我们眼中我和章家是一体的,但是在陛下的眼中当真如此吗?”   章竣一愣,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在新帝眼中,章靖和章家不是一体的,这是什么意思?   章竣的内心忽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从未有过的恐惧,但是内心深处仍旧是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真相。   他猛地从蒲团之上站了起来,目光之中带着几分无法控制的惊惧,摇摇晃晃的好不容易才站稳了。   扬起声,章竣面容扭曲的再也控制不住朝着章靖怒吼道。   “不可能,你在骗我!你一定在骗我!”   他的声音太大,如同炸响的雷声一般。   章靖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捂迅哥儿的耳朵。   只可惜,迅哥儿已经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婴儿尖利的嚎啕之声直冲云霞,萦绕在整个院子的上空。   章靖控诉得看了一眼自家蠢弟弟,似乎在说,你看又把这个小家伙弄醒了吧。   他一边熟练地抱着孩子哄着,一边抬手对着自家蠢弟弟挥了挥手,不耐烦的赶人走。   “想不通?想不通就回自己院子里想去,别来这里烦我!”   说完,章靖已经是站了起来,抱着孩子“哦哦”的哄着。   只可惜,迅哥儿吓坏了,一直呜呜哇哇哭个不停,双手紧紧地抓着章靖的衣襟不肯放手,很是可怜巴巴的样子。   而林氏也在这个时候问讯赶来,一出现就瞧见兄弟俩各占一边,那一副似乎是要吵起来的样子。   她脸上上前,从章靖的怀中接过了迅哥儿,抱在自己怀中哄了一会儿。   小家伙似乎是闻到了母亲身上的味道,竟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嗷嗷嗷”伸手去撕扯他母亲胸口的衣服,一副饿极了的样子。   林氏也是哭笑不得,她脸上一红,急忙低声对着章靖说道。   “迅哥儿饿了,我抱下去喂奶,你们兄弟俩不要吵架,有什么话好好说。”   章靖点点头,用眼神示意林氏先去吧。   林氏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章竣,语气温和,脸上带着母性的光辉笑容,柔声说道。   “二弟来了?多坐一会儿,今天晚膳也在这里用吧,我让桃枝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鸽子蛋炖猪脚。”   章竣勉强笑了笑,也不敢在如今全家人的宝贝大嫂面前发脾气。   “好的,谢谢大嫂。”   林氏笑眯眯的抱着孩子离开了,没有对于方才兄弟俩之间为何闹这样的不愉快感到任何好奇,甚至多问一句话。   等到林氏的背影彻底的消失在眼前,章靖才冷哼了一声,掀了掀眼皮,一副懒得再搭理自家蠢弟弟的样子。   “还不走?”   章竣站在原地看着章靖,双脚就像是生根在了地上,一动不肯动。   半天之后,章靖才又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了原本躺着的藤椅上头,伸手又指了指自己脚边的那个蒲团。   “坐吧,别总站着,一会儿让你嫂子看见了,又要埋怨我欺负你!”   章竣的唇角不自觉的抽了抽,但是也没有再犟,重新坐回了蒲团上头。   只是,这时候兄弟两人之间的气氛没有方才的那样缓和,反而是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息。   章竣不解的看着自家大哥,看着自家大哥又重新悠然自得的躺会了躺椅上头,翘着二郎腿一抖一抖的样子,全然是一副富家纨绔子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里那种温雅清隽的文人模样。   章竣深刻的怀疑,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看见他大哥这副模样,对于他的所有幻想都会彻彻底底的打破的吧。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胡思乱想都消散。   “既然新帝如今还是宠信你的,为何你总是没事就告病,甚至要赋闲在家,什么事情都不做!带孩子是大丈夫如今应该做的事情吗!”   章靖呵呵笑了一声,并不去看自家蠢弟弟,而是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湛蓝天空。   “因为像是新帝这样的人,是会允许一个家族之中有两个位高权重的臣子分治文武的。父亲所在的位置虽然并非绝高,却也是掌控着六城兵马司,也意味着掌握着皇城之中所有的军队。”   “我若是再努力往上爬,新帝在伸手捧我之时,你说会不会顺手将父亲,甚至是整个章家踩踩实?甚至是另给我一个爵位,让我重新开府,和章家彻底断开联系?”   章竣听得唇瓣都在颤抖,他咬了咬下唇,将苍白的唇瓣咬出一抹血色,半天才说。   “所以你现在要这样糟蹋自己?”   章靖耸了耸肩。   “我觉得闲着挺好。”   章竣很不理解自己的这个哥哥。   从来都不理解。   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   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大哥总是照着自己的想法行事,从来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想法。   就如同,当年章靖再没有告知他的情况之下自作主张的将他换去了江州府读书。   至始至终,章靖都没有和自己解释过!   章竣只觉得心里有一团什么堵在心口,那仿佛是一团火焰炽烈的燃烧着,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够那样痛苦的灼烧着他的咽喉、他的胸口。   章竣站起身来,捂着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自家蠢弟弟走了,章靖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起身朝着内院走去。   内院之中,迅哥儿吃饱了,正趴在林氏的怀中“咿呀呀”一副很健谈的样子,只可惜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有林氏正笑着应着迅哥儿的每一句话,仿佛她真的听懂了一般。   章靖走了过来,瞧见了林氏和迅哥儿在太阳底下玩的如此开心的样子,只觉得心底里暖暖的,止都止不住的温柔从心间流淌到脸上,快步上前,从林氏手中接过了迅哥儿。   他双手穿过迅哥儿的腋下,往天上一举。   迅哥儿就像是一只鸟儿在空中飞翔,一双藕节似的小胖手在半空中啪嗒啪嗒的拍着,嘴巴里不停的发出“嗷嗷嗷”的声音,像是一直撒欢的小奶狗。   章靖将他放下,抱在怀里。   小家伙似乎很不满意,双手举天,扒拉着章靖的脸皮,“啊啊啊”的乱叫,很是急切的样子。   章靖无奈,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再举高了掂了掂,甚至还往上扔了扔又稳稳接住。   这一下可把林氏吓坏了。   她“啊”的叫了一声,在章靖伸手接住了迅哥儿的时候这才松了一口气,几步上前就给了章靖肩膀上一巴掌,没好气的骂道。   “你这是把儿子当玩具了!万一没接住呢,敢情不是你辛辛苦苦生出来的,你都不知道疼!”   章靖无语,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家媳妇儿,怀里抱着的小家伙“咯咯咯”笑得可开心了,甚至还不断的从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叫声,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在说,“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但是林氏可不管这些。   扔她儿子,就是不行!   冷哼了一声,从章靖的手中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儿子,林氏只不过是淡淡瞥了一眼章靖,转身带着丫鬟就朝着屋子里面走了进去。   章靖无辜的要死,他只好可怜巴巴的跟着林氏走了进去,看着林氏坐在床边给小家伙换尿布,连忙讨好的递上了新的尿布。   林氏还是瞪他。   但是,到没有拒绝章靖讨好递上的干净尿布。   章靖只好赌咒发誓,再三保证。   “我下次绝对不再扔儿子了。”   林氏怒目圆睁,拧住章靖胳膊上的软肉,狠狠转了一圈,恶狠狠地质问道。   “你还敢有下次?”   章靖急忙并起三指,对着天空。   “没有下次,若是还有下次,你就找人把我扔上去,不让人接着我。”   闻言,也是噗嗤一声笑了,一双媚眼横了章靖一眼,那样子看起来倒是不生气了。   章靖见此,连忙从地上起来,坐在了林氏伸手,从后面伸出手温柔的搂住了林氏纤细的腰肢,将下巴颌搭在林氏的肩窝里,静静的看着她给迅哥儿换尿布。   岁月静好,这一幕是如此安详。   而躺在床上四脚朝天的迅哥儿竟然就那样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开,睡着了。   林氏给迅哥儿重新包好尿布,穿好了小衣,随后交给了奶娘让抱着下去睡觉。   房门再次阖上,屋子里头只剩下了章靖和林氏两个人了。   林氏这才转身和章靖两人对坐着,温柔妩媚的眼眸看着自己的丈夫,双手握着章靖的手,将手心的温度传递给章靖。   “刚才二弟找你什么事情,两个人怎么吵起来了?”   章靖笑笑,并不在意的随口说道。   “没什么事情,他想让我去求陛下宽恕安平王府,我没有答应,他就发脾气了。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也知道错了,这就回去了。”   林氏没有回应,只是仍旧用那双温柔妩媚的眼眸看着章靖,看得章靖的心里头都有些踌躇,怀疑林氏的这双深黑的眸子就像是一面能否看清人心的镜子。   章靖咽了咽口水,刚想要继续解释,便感到林氏握着自己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   “夫君,我知你之所以不告诉我这些,还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太过为这些事情忧心劳神,从而伤了根本。”   "但是,你也要知道,我现在知道你心里有烦恼的事情,日日夜夜为了这些事情忧心,但是你却不对我说,让我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为你担心,难道就不伤身了吗?"   林氏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甚至眼中已经迷蒙上了一层浅浅的泪意。   章靖张了张嘴,一向来利索的嘴皮子却好像是黏住了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林氏见他不说话,这才握紧了章靖的手,如同一波碧泉般的水润眸子盯着章靖,缓缓开口。   “夫君,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将快乐的事情分享,遇到了痛苦为难的事情,也应该共同分担也是。”   章靖终于是长叹一声,伸手将林氏抱在怀中,许久之后才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娘子,为夫最近一直躲懒,也不去上朝,也不好好为陛下效命,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林氏的眼里全是真挚。   她沉默片刻,才摇头说道。   “我失望的并非是夫君不想着自己的官途,我失望的是夫君明明已经这样牺牲自己,想要躲开朝堂,却仍旧像现在这样不快乐。这样的你让我心疼。”   林氏说着,温热的指尖点上章靖微凉的眉心,轻轻按压,想要将章靖眉心的皱褶碾平。   章靖心下感动,伸手握住了林氏的手,轻轻握在掌心。   “宛如,如果有一日,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家乡,我行医救人,你继续操持药铺,去他什么的天子近臣,去他什么的几品诰命,你可愿意放下一切随我走?”   林氏听到这话,忽的眼睛就湿了。   她眨了眨眼,猛地就抱住了章靖,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林婉如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魂,你去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带着我们的孩子,一辈子都不再分离。”   这句话,像是誓言,深深烙印进章靖的心底。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握紧了林氏的手,凑到唇边轻吻她的指尖。   “好,我们一辈子不分离。” 第五十六章   这样的日子一晃就是两年。   章靖的病似乎从来没有好。   许是这位的章大少爷的体弱多病和章家一门的低调,反而保全了章家的富贵。   两年间帝王渐渐坐稳了那张龙椅, 朝中几大世族一个个被削弱权柄, 即便是当年威震一方的镇国公也只能够交出兵权, 坐上一个有名无实的闲职, 整日里呆在府中喝茶、逗鸟。   倒是昭小侯爷, 逐渐被帝王重用, 缕缕派上战场, 建立战功, 成全了镇国公府的满门荣耀。   明明老镇国公又得意的本钱, 可越是如此,他反而更加闭门不出, 低调的叫人咋舌。   只是到了冬天的时候, 噩耗还是传来。   举国欢腾的胜仗之下,昭小侯爷却战死沙场,送回来的只有残破的尸体,以及昭小侯爷在边关与一名异域女子所生的长子。   孩子的母亲在昭小侯爷死去的那一刻已经殉情,只留下襁褓之中尚且只有三个月大的孩子。   老镇国公接过这个镇国公府唯一的命脉,老泪纵横。   那女子还是被赐了冥婚,封为侯夫人,与昭小侯爷合葬。   至于那个孩子也被封为世子, 暂且交由老镇国公亲自教养, 只等到成年之后继承侯位。   整整一个冬天, 整个京城都处于哀恸之中。   即便是今年的年结, 宫中也没有铺张大半, 反而是简单的带过了。   唯独一向来身体不太好的章靖竟有大半个冬天都是在宫中陪伴着帝王,安抚帝王失去臣子、失去臂膀、失去兄弟的悲伤。   好不容易帝王的心情稍稍好了一些,章靖也有空继续称病在家。   可今年的春天来得太早,料峭春寒,一场瘟疫随即而来。   帝王再也没有心绪顾忌悲伤,便开始为了瘟疫的事忙碌起来。   最先开始的是南方,却因为禀报的不及时,甚至是各地官员为了自己的位置和功绩,偷偷隐瞒了瘟疫之事,只是将那些得了瘟疫的病人集中关起来,任他们自生自灭。   也是因为这样,瘟疫反而越来越严重,甚至随着逃难的人往北方蔓延,直到帝都之中爆发。   皇帝震怒,连夜召集所有太医研究方案,紧急召集众臣于勤政殿之中议事。   帝王下了死令,所有人都不敢松懈,严阵以待。   帝都的瘟疫竟然以最快的速度控制住了,帝都周围的五城亦然。   只是南方的瘟疫绵延了两三个月,死的人越来越多,瘟疫的阴影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村子整个村整个村的死人。   百姓心生恐惧,将病人赶到一个屋子里一把火集中烧死的事情时有发生,更有甚者连同一个村子全部烧死的事情也三不五时。   勤政殿之中,皇帝欲钦差大臣前往南方监督解决瘟疫之事。   只是,这种事人人躲避,谁都不肯开口,有人举荐了几个人都被推脱了。   皇帝的脸色逐渐难看起来,扫视着地上群臣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冷冽起来。   就在群臣震慑的档口,勤政殿的大门倏然被打开了,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进来,感受到了勤政殿内气氛的不对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他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对着年轻的帝王禀报道。   “启禀陛下,章大人求见。”   帝王闻言,冷眉挑起,不怒自威。   大殿之内的气氛冷凝了片刻,地上的小太监颤了颤,将额头磕在冰冷的汉白玉地砖上,一动不敢动。   终于,还是有人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对着帝王说道。   “陛下,既然章大人到了,那便让章大人进来同议此事吧,毕竟章大人一身医术天下无双……”   帝王不等那人说完便冲着地上的小太监吩咐,只是脸上的表情愈发冷戾。   “让他进来。”   小太监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急急忙忙的退了下去。   很快,章靖便穿着一身藏蓝色官服走了进来,俯身对着御座之上年轻的帝王行礼。   "章靖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自从冬天过去之后,章靖就整整一个春天没有看到帝王,并不是他想休沐,而是帝王直接给他放了假,因为姚氏竟然又怀孕了。   姚氏这个年纪,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高龄产妇,这一胎从发现到现在就一直十分小心,甚至连一向来在军营的章廷治也常常回家照应。   可章靖心里却清楚,姚氏不过是一个借口,皇帝不想要自己插手瘟疫这件事情。   但是,眼看着南方的瘟疫日益严重,章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知道今日帝王在勤政殿和群臣讨论派出钦差大臣之事,他便亲自来了。   皇帝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章靖,片刻才勉强温和了语气。   “起来吧。”   章靖起身,垂头立在那里,等着帝王问话。   却不想皇帝久久不语。   章靖无奈,只好自己开口。   “陛下,微臣此次前来自请前往南方六省主持南方瘟疫之事,还望陛下允准。”   听到章靖这一声,在场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禁松了口气。   谁都知道,这可不是一件美差,非但随时随刻都有染上瘟疫的危险,若是办不好。还是大罪。   也就章靖愿意去赶着趟,其他的人莫不是退避三舍。   御座之上的年轻帝王面色如常,目光盯住垂头请命,只给他露出一个黑漆漆后脑勺的青年,一时间心底燥郁非常。   “章爱卿身体抱恙,一直在家休养,如今忽然间要跋山涉水恐怕不好,若是爱卿未到南方便先病倒,只会徒增麻烦。”   章靖直起身,微微抬头终于将目光看向了帝王,声音轻缓而平和。   “陛下,臣的身子已经好全了,更何况此举是为了黎明百姓,臣愿意前往。微臣毛遂自荐也是因微臣略通医术,能够为疫区百姓略尽绵薄之力。”   章靖说到这,俯身叩首。   “陛下经年以来对微臣颇多照拂,而今正是微臣回报陛下知遇之恩契机,恳请陛下给微臣一个尽忠的机会。”   不等帝王有任何反应,已有人随即跪下。   “章大人高义,还请陛下允准。”   帝王冷眼撇过去,不冷不热的开口。   “既然卫侍郎觉得章爱卿高义,不如你也随着章爱卿一同前往?”   此话一出,那些原本想要跟着一起下跪的人瞬间站住了。   陛下今天看起来心情很暴躁,他们还是不要触了这个眉头比较好。   一时间,在场的人再也无话。   许久之后,皇帝才挥了挥手,冲着跪在地上的章靖说道。   “你先起来,此事兹事体大,朕会好好考虑。”   皇帝顿了顿,目光扫向在场所有人,倏地开口。   “百姓乃国之根本,社稷之根本,诸爱卿则为栋梁,乃撑起庙宇的支柱。尔等苦读十年圣贤书,入仕为官,朕予你们高官厚禄,所为的是尔等为朕分忧解难,并非遇事互相推诿,避而不出。”   “今瘟疫盛行,疫区百姓苦不堪言,尔等去饱食终日,不思疾苦,只想着坐稳这高位。既卿不愿意为朕分忧,朕便夺尔等官位,令尔等再成为百姓,体悟民间疾苦,亦可知自己所犯何错。”   皇帝说完,便命人拟旨,将方才推诿三人以及那位卫侍郎剥去官服官帽,抄没家产,不日内全族迁往南方疫区。   在场没有一人敢求情一句,章靖抬头望向帝王,只见帝王也在冷眼看他,目光之中满是警告。   章靖默默叹了一声,把到了唇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勤政殿之中的人都散了。   章靖转身走出殿外,便有几个平日里还算过得去的同僚上前,询问方才皇帝的意思,有要请章靖出去喝酒。   章靖随便推诿了几句,但见这些人的确是被方才的阵仗吓到了,非要拖着章靖好去探探虚实。   本以为推脱掉此事最多被帝王申斥几句,连降三级也就罢了,谁知道皇帝竟然发那么大的火,俨然是要灭人九族的意思。   章靖正避不过,恰巧皇帝身边的黄门内监甩着拂尘朝着这里走来,笑眯眯的对着几人行了个礼。   “几位大人好。”   几人也忙朝着那黄门内监行礼,却是都知道对方是来找谁的。   不等那黄门内监开口,几人已经笑眯眯的对着章靖告辞。   瞧着这些人离开,那黄门内监这才笑眯着眼又对着章靖行了一礼,客客气气的开口道。   “章大人,同我走一趟吧,陛下在后殿等着您。”   章靖什么也不多说,对着黄门内监走进了后殿之中。   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内的灯光昏暗,黄门内监站在门口对着已经踏进殿内的章靖躬身行了礼,章靖对他略一点头,黄门内监这才恭恭敬敬关上了门。   章靖回头,继续一步一步朝着殿内走去。   大殿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阴沉之气,章靖看见坐在最顶端的年轻帝王,他将自己包裹在阴暗之中,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够察觉到他的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郁不散的冷冽气息。   章靖上前,俯身要拜,殿上的年轻帝王已经抬手。   “说过多少次了,只有你和朕的时候,不用多礼,随意就好。”   章靖直起身,抬头望着已经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踏下台阶的皇帝。   不多时,皇帝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这几日便告病在家,不必每日前来上朝了。”   “陛下,微臣的病已经好了,疫区的百姓需要微臣,微臣也想要为陛下分忧解难。”   皇帝有些生气,语气之中也染上了一层怒意。   “朕不需要!你回去好好呆着!”   章靖站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皇帝,目光平静。   皇帝怒意更盛,冲着章靖怒喝。   “朕让你退下!”   章靖心底重重叹了口气,仍旧是站在那里,脚下不动,对着皇帝说道。   “陛下,如今朝中愿意前往的恐怕就剩下章靖一人了,若是陛下下令,有今日旧例在前,他们必定不敢违逆陛下,只是到了疫区恐怕只会消极怠工,躲在安全之地不愿出门,于解决当前问题无用,反而使民心怨怒。”   章靖对上皇帝的目光,再次俯身。   “还请陛下……”   然而还未跪下,就已经被皇帝伸手扶起。   “朕说了,让你不用跪!”   章靖抬头,只看着他不说话。   许久之后,皇帝才转过身背对着章靖,他抬起手,冷漠道。   “这件事朕自有主张,你退下。”   章靖又站了一会儿,皇帝始终以背影面对他,他只好叹了口气,告罪离开。   ……   翌日,皇帝做了一个满朝皆惊的决定。   南巡。   亲自前往南方疫区,解决此事。   一时间满朝群臣跪地恳请,希望皇帝三思,皇帝却是固执己见,执意亲往,顺便还要带上所有三品以上朝臣,只留部分已然年迈和必不可少的臣子留首朝内。   所有的人都吓坏了,皇帝这是疯了吗?   如今皇帝还未娶妻,更加没有留下子嗣,如今一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朝野大乱,到时候时局只会更加动荡不安。   皇帝却是执意。   章靖却是知道,皇帝早就已经预备好了所有,甚至是遗诏。   他唯独不懂的只是皇帝这一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仅仅只是为了民心吗?   章靖不愿意多想,只是欣慰此次随行的朝臣之中有他的名字,到底能够让他尽到些许心力。   中途,章靖日夜不敢倦怠,将原本已经写了一半的治疗瘟疫的药方补全,终于在赶到疫区之前写出了大致的药方。   既然是御驾亲临,一路上所有的人都不敢怠慢丝毫,朝中所有的太医连带着在民间急召的大夫上百一同前往,皇帝甚至亲自深入疫区动手照顾病患。   章靖在治疗病患途中不断精尽改良药方,直至最好。   一路南下,一直到疫病最为严重的文县。   就在即将要控住住瘟疫,御驾启程到江流县,章靖发现皇帝忽然开始发烧。   一时间,所有人都着急起来,甚至开始担心自己的前途。   唯有章靖至始至终都陪伴在皇帝身边。   每每皇帝半梦半醒之间,睁开眼睛就会看见那个让他安定的人或坐或站,永远都在他的视线之中,心底就无比的安定。   只有这个人一直陪伴着他,如同誓言一般会永远陪着他。   他张了张干裂的唇瓣,喉咙发紧,有苦涩的腥味在喉咙里蔓延,发出的声音也是喑哑难听。   “章靖……”   屋中很安静,章靖听见了。   他抬起头,望着躺在床上的皇帝,拧干了毛巾快步走到了床边,将毛巾搭在了皇帝的额头上,随即坐在了床边。   “陛下躺好,如今您还不能动。”   皇帝望着章靖,又环视四周,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勾唇轻笑了一声,忽而问道。   “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我每次醒来都看到你,你去歇一歇,换别人过来吧。”   章靖摇了摇头。   “王公公刚累到了,我叫人扶着下去歇着了,他年级大了,撑不住这么久,让他多睡一会儿。”   皇帝虚弱的眼中闪过一抹虚弱,继而又强撑着问道。   “其他人呢?”   “微臣不放心让他们照顾陛下,还是由臣来吧,臣还撑得住,只盼着陛下早日好起来。”   皇帝冷眸盯着章靖半晌,忽的冷笑出声。   “是你不放心,还是他们不敢?章靖你对谁都这么好吗?哪怕是这帮没用的奴才也一样?”   章靖笑笑。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   生死面前谁都会迟疑。   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己的原点回溯罢了,谁又能比谁好?   “陛下莫要想太多了,此时最该是好好休息的时候。”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章靖的手,紧紧地握在手心。   “爱卿,你陪着朕,哪里也不要去。”   “好。”   之后又是三日。   皇帝的病终于开始有了起色,只是热度尚没有褪去,但是不再将吃进去的东西全数吐出来了,人也从迷迷糊糊之中醒转过来。   期间,又有照顾皇帝的几名内侍和臣子染上了瘟疫,治了几日没有起效,只能拖出去烧了,分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众人的恐惧一层一层的往上堆积渐渐到了无法支撑的地步,原本安排的侍疾名单也有人借口不前往,还有出现内侍私逃的情况。   章靖不愿叫人知道,便让人暂且封锁消息,不必让皇帝知道,免得动气。   而到了第四天,忽的一骑快马而来,有一穿着兵甲的士兵从马上翻身而下,取出身上令牌,竟是从翼城而来。   “云翼卫少将军派我前,要要事密禀陛下!”   守在门口的王公公见到那士兵,上前一步。   “这位小将军,如今陛下还在病中,瘟疫容易传染见不得人,若有密信可以托给我,我可代为面交陛下。”   那士兵却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去看王公公那准备接信的手。   “少将军命我亲自交给陛下,军令不可违,还请公公行个方便。”   王公公见对方执意,便也没有拒绝,只是让人在门口稍等,随即就进了屋内禀报。   屋内,章靖正在给皇帝喂药。   听到这话,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旋即抬手取过了章靖手中的药碗,一口喝下。   “让他进来吧。”   章靖接过皇帝递过来的药碗,默默站到了一边。   随即,一个身穿兵甲的人风尘仆仆进门来,看见皇帝便立刻跪倒在地上,双手将一封信呈上。   “启禀不下,云翼军少将军命我前来向您禀报,趁着陛下病中反叛诸王已然被云翼军联合津威军、黑骑军擒下,此为少将军手书,特令我面呈陛下,等陛下裁夺罪人。”   皇帝拆开手中的信,不过扫了一眼便赫然大怒,随即猛地吐出一口心血,冷笑一声,将那书信撕成粉碎。   章靖见状,立刻上前,扶住皇帝,替他擦去唇角的鲜血。   “陛下,您如今不可动怒。”   皇帝拂开章靖的手,摆了摆。   继而又咬牙切齿冷笑道。   “好,很好,这就是朕的好叔叔,好兄弟们啊!此等叛逆死不足惜!他们既已伏诛,那便将他们的尸首带回帝都,随同叛乱三品以上武将一律格杀,人头挂城墙示众三月。”   那士兵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只是如同木偶一般冷漠称是,只是在皇帝挥手让他离开之时,他才垂太告退。   皇帝见他离开,冲着他低声说了一句。   “你也累了,让王公公带你下去换一身衣服,顺便吃点东西,休息一夜再回。接触过瘟疫病人的东西最好还是都烧掉,朕让人再赔你一身甲胄。”   那士兵冷漠的眉眼微微动了动,脸上冷硬的表情也转化为几分柔和,躬身再拜。   “多谢陛下,臣等为陛下尽忠,理应竭尽全力。”   皇帝点点头,看着那士兵随着王公公退下。   屋门被关上,屋子里就剩下了章靖和皇帝两人。   章靖没有说话,只是有些事情忽然就想通了,也看透了。   反而是皇帝抬起头,望着章靖,低声问道。   “章靖,朕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全。”   章靖与皇帝对视,继而说道。   “陛下的烧已经退了,只是如今还虚弱,需要在这里休息几日再回京,以免病情反复伤及龙体。”   皇帝点点头,冲着章靖招手,拍了拍身边的床沿,示意章靖过来。   “爱卿,到这边来,朕有话问你。”   章靖坐了过去,与年轻的帝王平视。   不过是十天不到,一场瘟疫令得帝王素来冷峻的面孔添了几分苍白,只是因为消瘦不少,令得他一双深邃的眼愈发咄咄逼人。   “爱卿,告诉朕,你在想什么?你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章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拾衣,在陛下床边跪倒。   “陛下,您可曾记得,您病中曾许章靖一个愿望。”   帝王起先是一愣,忽而勾起唇角,眯着眼笑看着他。   “爱卿,朕曾数次问过你你要什么,哪怕是这天下朕也可许你,你却只道你想为国尽忠,为朕尽忠。而今,你也终于有想要的东西了。”   说完,他忽的发出一声喟叹。   像是满足,又像是欣慰。   章靖不去看帝王眼中的情绪,只是俯身拜倒,语调很低却无比的坚定。   “恳请陛允准臣辞官归隐,能够带着妻儿留在家乡,过安逸的田园生活,此乃臣毕生所愿。”   此话一出,榻上的帝王忽而沉默。   屋子里的气息凝滞,霎时间原本温暖的内室冰冷下来,只留下让人窒息的沉寂。   章靖匍匐在地,一语不发,只等着皇帝开口。   他知道,一言九鼎,君无戏言。   即便是再愤怒,面前年轻的帝王也会答应他的请求。   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道风声。   “章靖,这么多年了朕许你好好想想你的未来,你思虑出的就是成全自己的毕生所愿,将你的家族全都抛下了吗?”   章靖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可是,他忽然之间就发现,自己似乎想多了。   也许,他离开了才是最好的决定。   “章家一门忠烈,陛下会那么做吗?”   双目相对。   久久不语。   许久之后,皇帝忽然俯下身,扶住了章靖的手,将他扶起。   “这件事容后再议,你先退下。”   章靖却执意不动。   “陛下!”   皇帝闭了闭眼,睁开的时候已经按捺住眼底的怒意,平心静气同章靖说道。   “朕会给你一个回答。”   “多谢陛下。”   ……   几日之后,圣驾启程。   年轻的帝王并没有坐在马车之中,而是坐于马上与章靖一同。   章靖的马略略退后几分,不与帝王并驾齐驱,低头握住挂在腰间白玉合心龙凤佩,离家这么许久他有些想家人了,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出林氏的如花笑靥,章靖的唇角也是勾起了一抹迫不及待的笑容。   不过让章靖诧异的是,帝王并没有让御驾直接回京,而是回到了江州府。   江州府此次受到瘟疫的影响并不大,因此江州府如今的刺史并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绕行至此,一时间又惊又喜,不知道应该如何接待。   幸好皇帝并不在意这些,再加之先帝也曾经南巡来过江州府,当时用以伺候圣驾的行宫也在,江州刺史便找人赶紧清理,迎皇帝住了进去。   随行的臣子章靖自然也在其中。   只是章靖没有想到的是,皇帝给他安排的据说竟然会是当年他救了先帝之后用来养伤的地方。   这熟悉的地方让章靖回忆起当年的一幕幕。   只是有些记忆不需要放在记忆里,更不能一直记得。   月光皎皎,今夜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章靖的心并不在这些熟悉的事物之上,而是在那让他牵绊的人身上。   他推开门,走到院中的那一棵枇杷树下,踮起脚,将一根黄丝带系在枝头,枝头的方向冲着北方。   那是家的方向。   身后,覆下一道阴影,正好将章靖的影彻底覆盖。   他转头,正好就对上了皇帝的眼,正要行礼,皇帝却是摆摆手。   “不必多礼。”   章靖站直了身体,沉默的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帝王。   皇帝笑了笑,隔着袖子抓起他的手腕,几乎是拖着章靖一路行至马棚。   悄悄牵出一匹马,章靖默默的看着年轻的帝王跨上马背,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半天只好直言道。   “陛下,夜半出行太不安全,不如让侍卫同行,方能保护陛下安全。”   帝王跨在马上,笑容印在月光之下,在他的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柔和了他的棱角,他伸出手递给章靖。   “上来,今晚就你陪着朕出去走走。”   章靖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没有拒绝。   两人共骑一匹马,章靖坐在前面,身后的帝王牵着缰绳,他下意识的往前挪了挪,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气氛有些怪异。   章靖摸了摸鼻尖,终于忍不住为难得说道。   “陛下,其实您要同臣出来,微臣可以自己骑马。”   身后的帝王笑了一声,只说。   “朕记得你骑术不精,似乎所有的心力都花在医术上了。”   章靖被这一声调侃,更加觉得不知所措,苦笑着解释了一句。   “其实,微臣一直苦练骑术,而今确实精进了不少,陛下不必为臣忧心。”   身后传来一声低微的轻笑,章靖却不知道对方在笑什么   今夜的帝王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章靖也说不出是什么地方奇怪,却总有种不怎么让人舒服的感觉。   他抬头望了一眼星空之下,街道两边已经熄灭了灯火的楼房,青雀楼三个字赫然出现在眼前,忽的就想起了当年人在江州府时候同昭小侯爷、王三公子,以及自己身后的这位帝王之间畅快喝酒谈笑的日子。   只可惜,这样的时光到底是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再望,当年的人或许真的就只剩下他与身后的帝王二人,而他也要不日离开,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就在章靖默默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后忽的传来一声低语。   “你在想什么?”   章靖回神,并没有提过去的事情。   和身居那万人之上的帝王谈当年的兄弟之情,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就是脑残的没边了。   “微臣在想,当年在江州府的时候,内子在附近开了一家用以养育被弃养孩子的大院,叫做‘天下大同’,内子很喜欢去那里陪着孩子们,看着他们慢慢的长大,有自己的梦想想要为国尽忠,想要为百姓分忧,每一个孩子的梦想都光明的让人欣慰。”   皇帝无言,章靖却还是继续再说。   “臣当时还在科举,心中却想的是,若是有一天能够陪着内子在江州府,微臣就开一家药堂,给穷苦的百姓免费看诊,在门口散散粥,接济接济那些日子过不去的人。”   身后的帝王忽的打断了章靖的话。   “不必再说了,朕不想听。”   章靖果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两人之间沉默了下去,马却还在慢慢而行,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在静谧的星夜之下。   终于,帝王再次开口,叹息道。   “章靖,你的心太大了,朕真的抓不住吗?”   章靖摇头,彼时马已经缓缓行到郊外,竟是那一片熟悉的桃花林。   那日的河边赛钓之事仍旧历历在目,当初对方让给自己的那一袋子满是金银玉石的彩头却是早就被章靖不知用作何处了。   “陛下,微臣的心很小,装不下这天下,也装不下陛下的万世基业,只想着过这世上最平安自在的日子。陛下袖手可掌天地,控天下,是陛下仁德将臣从指缝间放过。”   帝王嗤笑一声,不再提这事,只是指着眼前那片桃林问章靖。   “你可还记得这个地方?”   章靖避而不答,只是笑问帝王。   “陛下,如今已是盛夏时节,桃花尽落,绿叶繁茂,甚至已有青涩桃果结成只待秋季果熟蒂落。而今已经不是赏桃花的季节了,陛下不如看看那夏荷,宜时宜景,亦有别样风味。”   马停了下来,站在河边再也不肯前进,路已经到了尽头。   章靖见此,便翻身从马上下来,抬头望着马上高高在上的帝王。   这是他的兄弟,亦是他的好友,如今更是他的君王。   “陛下要下来走一走吗?”   马上的帝王目光暗沉,只是那样静静望着章靖,许久之后才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   “章靖,你真的要与朕生疏至此吗?你真的已经决定了要离开朕了吗?”   “还望陛下成全。”   闻言,帝王抬起头,望着天生璀璨的星河,眼里似是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像是泪,又像不是。   他闭了闭眼,很快又睁开。   垂下头,俯瞰着站在地上同样也在看着他的章靖。   “章靖,你可还记得当初父皇离开朕的时候,你对朕说过的话,你永远都会陪在朕的身边,永远不会离开。”   章靖略微诧异。   那只是当初用以安抚帝王的话,毕竟那是的他太过悲伤,悲伤的让章靖甚至怀疑他撑不下去,才会对着他这样说。   虽然也是当时章靖的肺腑之言,只是他却没想过帝王竟然会记到此时此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皆在陛下手中,臣无论在天下的何处都在陛下的掌间,忠君二字亦在臣的心底,这便是微臣当日所言,微臣永远在陛下身边。”   “章靖,你可明白,若是有一日你后悔了,便再也不能回头?”   章靖明白帝王话中的意思,坚定点头。   “臣不会后悔。”   帝王目光清冷,其中含着淡淡的郁色和叫章靖看不透的复杂情愫。   “章靖,你当真是巧舌如簧,如同当年一样。”   继而,他苦笑一声,挥一挥衣袖。   “朕放你走了,留不住的人,朕不会强求。你亦不必担心你的家族,朕会善待他们。”   章靖拾衣跪下,俯身最后一次拜别帝王。   “微臣章靖,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帝王了勒紧缰绳,调转马头。   哒哒的马蹄落下,至始至终帝王高傲的背影笔直而又落寞的离开,只留下漫天飒飒的星子和散落成泪的月华。   章靖站在狂野之上,望着不远处一林葳蕤的桃木,终是长长松了口气。   翌日,帝王回銮,却是没有带上章靖。   半月之后,林氏和两人四岁的儿子也被送回了江州府,并一道圣旨降下。   令章靖奉旨行医,造福江州府百姓,为仁为善。   一时间君臣二人传为美谈,从今往后,章靖行多少善事,就多少人命,感谢的人永远会带上那位英明神武的君王。   ……   时光荏苒,四年转眼过去。   章靖和林氏始终没有再要孩子,却是将那些被遗弃的弃婴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女来看待,教他们读书识字,陪伴着他们成长。   属于章靖和林氏两人的小院子了,养上了各种草药,还有林氏最爱的花。   林氏养了两只猫咪,陪着迅哥儿。   猫咪总喜欢在大太阳底下摊着肚子睡觉,迅哥儿却喜欢安静的很,如今才几岁大就已经能够抱着书坐在廊下,陪着晒太阳的猫咪看医术,甚至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章靖也不拘着他,反而笑着同林氏玩笑。   “看来奉旨行医这个招牌后继有人了。”   倒是小郡主与章竣成亲的四年间竟已经生下两对龙风胎,姚氏几乎是要乐疯了。   章靖照例过年才回帝都,过完元宵就回到江州府老宅,继续照料这些孩子们,行医救人,施粥布善。   只是到了五月里,帝都忽然派人过来传信,让章靖务必回去一趟。   江清月看了信之后,神情严肃,许久都默默不语。   边上的林氏瞧见他这模样,不禁问道。   “有什么急事?让你这样愁眉深锁?”   林氏伸手抚了抚章靖眉心的褶皱,低声说道。   “要是长皱纹了可就不好看了。”   章靖看着林氏,伸手将她捞在怀中,低声说道。   “是幺妹儿的事,如今幺妹也已经十八了,原本父亲母亲想要给她在京城之中找一个清贵人家,不必名门望族,只消书香门第,杂事少,人丁也不多的,婚后日子也好过些。”   林氏靠在章靖怀中,伸手捋顺了章靖散落的长发,静静的听着。   “这是好事,之后呢?”   章靖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痛。   “陛下下旨,要纳幺妹入宫为后。”   “什么?怎么会这样!”   林氏当时的脸色也是变了,想了想又问道。   “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章靖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这么多年来,后位空悬,六宫无妃,皇帝的婚事不知道被多多少少大臣惦记着,没过几日就要翻出来提一提却是都被皇帝以各种理由挡回去了。   那些担心帝嗣的老臣们就差没有直接撞死在勤政殿之中,以死明志求皇帝选秀纳妃了。   而今皇帝既然表示要娶章家小女儿为后,自然是举国欢庆,甚至还有人觉得皇帝这么多年连一个侍寝的宫女都不曾有过就是为了等着章家小姐长大。   恐怕担心此事的也只有章家自己人了。   做了皇亲国戚固然是好,可是幺妹儿才十八岁,家里头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姚氏当年那一胎生的还是一个儿子,虽说是幺子,不知怎么的就是没有幺妹儿这个幺女受宠。   这千娇百宠的小丫头若是进了宫被人欺负了,或是将来皇帝开始选秀纳妃,岂不是让她伤透了心。   虽说章家有不纳妾的传统,不管是章廷治的父母亦或是底下章靖、章竣两兄弟都是只有一妻,好生过日子的。   若是幺妹儿嫁给旁人,章廷治还有办法,可总不能让章廷治告诉皇帝,章家有这样的美好优良传统,让皇帝也必须遵循?   恐怕皇帝不降罪,那些盼着皇家绵延子嗣,开枝散叶的老臣们的口水就要先把章廷治给淹死。   许久之后,林氏终于推了推章靖的胸口,温和的说道。   “不如你回帝都一趟,也帮着想想办法?”   章靖翻着手中的信纸却是摇了摇头。   “不必了,既然幺妹自己愿意,就让她去吧。幺妹这丫头性子像父亲,但凡是这辈子认定的事情就绝对不会动摇,谁拦着都没用。”   章靖说着,将手中最后一张信纸递给了林氏。   林氏低头看去,却是幺妹的一手簪花小楷。   上头全是她的一片拳拳之心,字字句句都是对皇帝的深情不离,透着小女儿家无比甜蜜的味道。   林氏看完默默许久,从章靖手中拿过所有信纸,叠好了放回信封之中,伸手摸了摸章靖的脸,俯身亲了亲他的唇瓣。   “不要多想了,幺妹儿年纪虽小,却沉稳也聪明,她既然愿意也许陛下是这世间最好的如意郎君呢?”   章靖看着她,半晌才忽而搂紧林氏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儿捞进怀中,狠狠在她唇瓣上啃了一口。   “你说谁是世间最好的如意郎君?”   林氏连忙讨饶,一边躲闪着章靖的手,一边嬉笑着。   “是你,是你,是你,我的夫君才是这世间最好的如意郎君。” 第五十七章 番外   岁月静好。   又是一年满月。   章靖同林氏共做院中赏月吃酒。   章靖喝得有些多了,人迷迷糊糊得竟醉倒在石桌上。   等到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竟然发现自己漂浮在半空中, 竟然如同一道灵魂一般。   他低头望去, 就看见了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的自己, 只是自己的脸上似乎是要年轻许多, 再看周围的建筑, 竟是最早他成亲那一年所住的宅院。   章靖一时间回忆起许多事情, 抬步想要四处走走, 却发现自己根本离不开那个自己的身边, 也触摸不到任何东西,甚至发出的声音也没任何人能够听到。   章靖试探了很久, 都没有任何办法。   只好默默盘腿飘在半空之中望着对面趴在石桌上睡着的自己, 双手托腮,章靖这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道纤细袅娜的身影朝着这里走来。   章靖听到了脚步声,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温柔落寞的眼眸,只见一身浅紫色上袄,下着一条略深些同色马面裙的美艳端庄女子已经到了身边。   再次看到这张年轻的面孔,章靖略愣了愣,目光死死的盯着林氏, 失神许久。   这是刚成亲没多久的林氏。   只是那眉宇间的悲伤和寂寞是章靖多年不曾见过的。   章靖不禁捂住自己的心口, 似乎是随着林氏的难过而感到压抑。   这些日子以来, 她过得不好。   章靖转头瞪了一眼靠在石桌上睡着了的自己, 直接站在石桌上一脚朝着脑袋踹了过去, 然而脚却是穿过了“自己”的脑袋,让章靖翻了个趔趄,直接从石桌上掉了下去。   幸好他是灵魂状态,飘飘荡荡的浮在了半空中,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章靖无奈的叹了口气。   抬头,就看见林氏取出了一件锦袍,盖在了“自己”的肩上。   随即,开始收拾随意散落在石桌上的书册,谁想到正在睡觉的“自己”忽然醒了过来,不小心抖落了身上的锦袍,抬头就看见正在整理桌上书册的林氏,迷蒙的脸色瞬间了冷冽下来。   “你做什么?放下!”   林氏不由得愣了愣,回头对上章靖盛怒的眼眸,不由得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就这样,手中的书不当心掉在了地上,瞬时间“章靖”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目光也逐渐浮现出一抹怒色,怒吼道。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立刻离开!”   “你敢骂我媳妇儿!”   坐在地上的章靖看了一眼,抬手就要拿起地上石头朝着这个脑残砸了过去,等到手穿过地上的石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魂体。   自然,“章靖”和林氏也听不到自己所说的话。   他有些郁闷,只好叹了口气从地上站了起来,无奈的看着林氏转身离去的背影。   似乎是能够看到了林氏脸上的泪水,章靖下意识的追了出去,却在离开章靖三丈的时候猛地砸在了一片无形的墙壁上,将他直接弹了回去。   章靖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章靖”,一时间站在原地又好气又无可奈何。   之后整整一年,章靖都被迫跟在“自己”的三丈之内无法离开,看着情商负数的“自己”是怎么跟林氏相处的。   随后,没过多久,章靖就搬出了章家,住进了书院之中,一走就是一年多。   这一次,没有章靖中途魂穿,“章靖”还是原本那个不解风情的“章靖”,他冷眼看着“章靖”如何苦读,又如何将自己逼催到了极致。   从秀才一步一步考上举人,再到贡士。   这一路之上的努力章靖看在眼中也自愧不如,却更加心疼林氏。   这个女人始终默默的陪伴在“章靖”的左右,操持家务,管理章家的偌大家业,独自默默承受着来自于姚氏的怨言,无子在这个时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是最大的不孝,也是最大的不幸。   其实“章靖”并非不爱林氏。   不知道多少个不眠之夜,章靖都看到“自己”默默地翻开一卷画卷,上面的仕女正是林氏的模样。   相同的画卷“章靖”画了许多,每一副都是他精心所做,每一幅都悄悄藏在书房不为人知的暗格之中。   章靖不明白,这个自己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明明走几步就可以触到自己的妻子,却要偷偷的在书房之中抚摸她的画像。   终于,章廷治被调回京城,举家迁回帝都居住,之后便是等待许久的殿试,也是身为读书人一辈子的梦想之地。   只是,殿试之前的一场对于沧水之上的酒宴。   大船于水上缓缓而行,前来的皆是今届贡生,还有帝都之中文采风流的文士,吟诗作赋。   忽然,其中一白衣雅士忽然落水。   “章靖”见此匆匆跳入水中,将人救起之时,才发现对方鬓发散乱,衣衫湿透,竟然是一名娇媚女子。   身边的小童立刻上来推开了“章靖”,顺便脱下身上的衣服裹住了那名女子,口中惊叫道。   “大胆!竟敢对景康翁主无礼!你可知道我家翁主是端姝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那小童话没有说完,就被景康翁主冷冷呵斥了一句。   “闭嘴,这是救了本翁主的恩人,你竟然如此对他说话!”   说罢,景康翁主回头,对着“章靖”含羞带怯一笑,娇媚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章靖想到曾经的汪泉枳,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种预感应验了。   景康翁主竟然对着“章靖”纠缠不休,甚至不顾颜面多次表示非君不嫁的决心,还几次上门挑衅,以多年无所出的名义逼着林氏退位让贤。   虽然“章靖”多次表示自己并不会答应景康翁主的无理要求,但是景康翁主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变本加厉。   殿试之后,一向来资质平平的“章靖”竟然出乎意料的进了三甲,高中状元。   琼林宴上,皇帝亲临降旨将景康翁主许配给“章靖”,并让原本是正妻的林氏为平妻,与景康翁主分享妻位。   “章靖”几番推诿之下,最终为了章家满门逼不得已接了圣旨。   他本以为一切都还有转圜之地。   不曾想,琼林宴结束之后,“章靖”回到章家看到的却是撕心裂肺的一幕。   属于他和林氏的院子之中,林氏倒在景康翁主的脚下,手中握着只留下残酒的金杯,双眸淬血,已然失去了最后的气息。   灵魂状态的章靖心碎欲死,捂住几乎就要裂开的心口仰天悲鸣,可是他的声音却无人能够听到,他眼角撕裂,有隐隐鲜血流出,扑上去想要抱住已经死去的林氏。   然而他的手无数次穿过林氏的身体,再也无法将她抱起,可章靖还是一遍一遍的试着。   终于,那个拥有他实体的“章靖”缓缓俯下身,用颤抖的手抱起了地上已经冰冷的尸体,死死地死死的护在怀中。   他站起身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脚步,很久才勉强站稳没有摔了怀中的人。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   但是与他同体的章靖却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他在说。   “婉如……”   这一秒,“章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连声音都是麻木的,可偏偏让人觉得他在哭。   景康翁主蹙了蹙眉,望着被章靖紧紧抱在怀中的林氏,不满地说道。   “这个女人太碍事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从来就没有碰过她。我不会让这样一个卑贱的女人与我共享你,还要分走我一半的妻子位置,她死了才是最好的。”   “章靖”没有任何的回应,直到景康翁主终于不耐烦吼叫出声的时候,“章靖"才缓缓说道。   “翁主,我需要处理我妻子的身体,为了避嫌,请您先离开。”   之后,章府发丧,新科状元章大人丧妻。   一夜之间,民间流传着有关于这位新科状元丧妻的密辛,矛头直指被皇帝赐婚的景康翁主和皇家,且此事越是压制就越是反弹,一时间竟甚嚣尘上。   随后, “章靖”向皇帝请求延后他与景康翁主的婚礼。   “微臣刚刚丧妻,若是这时候迎娶景康翁主一来不敬亡者,对于微臣清誉有损,二来对景康翁主名节有亏,三来对于皇家声誉不利,叫不知道的百姓以为皇室为了颜面,逼死了小小臣子家的正妻便迫不及待将皇室翁主赢娶进门。”   “章靖”站在年迈的帝王面前,不去看帝王脸上的喜怒,只是继续缓缓道。   “愚民至愚,又众口铄金,此时若是再办喜事绝非好事,不若委屈翁主几年,待名正言顺之时微臣必定十里红妆,大开正门迎娶翁主。”   帝王思虑许久,终是答应三年之后等事情平息再娶景康翁主。   景康翁主虽心底不忿,可她毕竟是杀人凶手,到底收敛了脾气接受了这样的结果。   两年之后,先帝去世,新帝上位。   原本初出茅庐的新科状元竟在短短两年间位极人臣,而今新帝上位,他一举成为了扶新帝上位的功臣,亦是新帝近臣。   只是从“章靖”这两年间日益阴霾和冷郁的眉宇间可以看出,他已经彻彻底底的脱胎换骨,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闷头读书,甚至不敢说爱的酸腐儒生了。   而当年盛极一时的端姝长公主府也随端姝长公主的突然暴毙而由盛转衰。   端姝长公主突然暴毙之后,景康翁主也在与“章靖”游湖的时候忽然落水,随即销声匿迹,连尸体都没有捞到。   景康翁主的丧事连着端姝长公主的丧事一起,因此便也随意了许多,只不过是草草敷衍了而已。   葬礼之后的夜晚,“章靖”站在城郊最下等的勾栏院之中,原本年轻的面孔仍旧年轻,只是眼底的微光已经消失只余下冷漠的沧桑,三十岁不到的年纪,发以花白。   他冷眼看着浑身脏污,□□的身上挂着不明□□,已经被折磨的不堪人形的景康翁主。   景康翁主匍匐在地上,满眼的希冀,她手脚并用的爬到了“章靖”的脚下,抱住他的鞋子一边哭得涕泗横流,一边苦苦哀求。   “章靖,章大人,求求你,救救我,求求你……”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脚将她踢开的剧痛。   “章靖”踩住景康翁主的胸口,眼底是一片死寂的黑色。   "翁主,我不想你死,只想你永远好好活着,清醒的活着。"   他说完,收回脚。   立刻就要仆人跪倒在地上替他擦去鞋子和裤腿上的污渍。   “章靖”转头冲着低头垂手立在一旁的老鸨吩咐道。   “我要她活着,越久越好,越清醒越好,她既然觉得她身份高贵,其他人都是下贱,那就让她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下贱。”   说完,再无回头,他丢下一袋金子转身离去,仿佛没有听见身后女人的凄厉尖叫和恶毒咒骂。   章府,书房。   挂了满壁的画像,画像里只有一个人,一道影。   只是那人再也不是他走几步就能够触摸的到的了。   章靖站在桌前,看着“自己”醉倒在书桌前,又哭又笑的含糊着林氏的名字。   伸出手,摸摸“自己”的头,手指穿过发间,他仍旧还是一道虚幻的灵魂。   “早知道今日,当初为什么不能勇敢面对自己的爱情,为什么不能好好对待她,要让她伤心,让她走的这么绝望?到了如今的地步你也有错。既然如今仇都报了,你好好过日子吧,林氏在九泉之下也不希望看见这样的你。”   然而这一次,另一个自己仿佛听到了章靖的说话声,在酒醉之中喃喃。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章靖叹气。   到了快破晓的时分,天未白,夜未央。   醉倒的“章靖”忽然睁开眼睛,目光清明的望着这座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小院。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拿起蜡烛,点燃了一室的画卷。   章靖根本无法拦住他,只能够看着他站在熊熊的火海之中,被火舌吞没。   最后一声,有清泪从他眼角滑落,瞬间蒸腾在火焰之下。   “林婉如,我……还你了吗?”   伴随着躯体被火舌彻底淹没,烈火焚身的痛楚使得章靖无法承受的嘶声惨叫,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为一个灵魂也能够感受到如此的剧痛,就好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要将他的灵魂撕扯成碎片。   等到章靖在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存在于“章靖”的身体之中。   他跪在一处阴森幽暗的殿宇之前,巨大的桌前则是一名鬼面阎罗端坐其上,两边分立一鬼面执笔判官,以及牛头马面。   章靖想要开口提问,却发现这具身体根本不是他所控制的,而是另外一个声音。   “我愿用我下辈子的六十年寿命做交换,恳请阎王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只想弥补她,哪怕是只是哄她高兴,见她真心笑一次,我也愿意。”   殿上威严的声音响起。   “各人有命,下一世你若能救下千人,用所修全部福报交换,我便依你所求。”   章靖感到自己的额头剧痛,原是身体不由自主的正在磕头,极为激动,甚至章靖能够感受到自己内心澎湃的激动。   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够如同之前的十几年里那样,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只听见阎王冷哼一声,随即又道。   “只是孟婆汤会抹去你的记忆,你只会重新投胎转生什么也不记得。你若真有执念,即便是什么也不记得自会完成自己所答应之事,若执念不够便好好转身为人,放下一切吧。”   再然后,忽然一道白光降下,章靖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他再醒来,已经是躺在一张熟悉的拔步床上,床边坐着林氏正在给他打着扇子。   林氏见他醒了却是一脸懵的样子,只以为他还没有酒醒,不由得笑了一声,手中的扇子轻轻刮过章靖的脸。   “你喝醉了,竟然在院子里醉倒了,叫你少喝些你还这样贪嘴,多大年纪了还和小孩子似的。”   却见章靖忽的起身,猛地紧紧抱住了林氏,仿若是找回了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幸好,这一世他没有重蹈覆辙。   幸好,这一次他们幸福快乐的在一起了。   幸好,他不是那个人。   幸好,一切都没有发生。   “媳妇儿,我爱你。”   章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林氏。   章靖这一次明白了。   原来,爱上一个人,无论轮回多少次,再见到她还是能够一见钟情。   【全文完】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