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如何向Gin提出离职》作者:流初   文案:   北条夏树想向Gin辞职,犹豫着在莫名其妙绑定的玩家论坛发帖求助。   【主题帖:如何向恐怖上司提出离职?】   楼主:我为上司工作五六年,职位有点像秘书   他要宰人我递枪,他干坏事我善后,他到家我照顾起居,如果他开直升机突突突了东京塔我需要负责收拾烂摊子。   一年前,我第一次提离职。   我们组织在这方面的审查很严格,我那位恐怖上司……过程不提了,总之社畜生活还在继续。   然后今年我攒够钱决心跑路,我上司瞥了眼辞职信,问我是不是缺钱。   我:“啊对对对。”   上司冷笑了声,居然把他的工资卡丢过来了!我怎么敢要啊!!   1L:捏妈又磕疯了一个,都说了这游戏叫《红黑决战》不叫琴与树之恋啊!   2L:演的吧?退网!   ……   北条夏树:???   论坛五花八门的惊人言论太不靠谱,夏树选择死遁跑路。   他逃了,但他又被抓住了。   那天,银发男人的眼神仿佛茹毛饮血的猛兽,要落下獠牙,要将他剥皮拆骨。   ……好可怕。   剧情版文案:   绑定玩家论坛后,北条夏树发现自己似乎生活在一款游戏中,名为《红黑决战·黎明前夜Ⅱ》   据说他是游戏第二部 才登场的新NPC,和大哥琴某组的CP是酒厂美帝   不久后,他发现自己绑定的玩家账号有发帖记录   【求助】那个叫黑泽的小孩为什么会送我花啊,这是什么剧情点吗?   【求助】黑泽叫我“千万别死了”,这是FLAG吗?help,救救QAQ——   ……   北条夏树乐了,号主看起来真菜。   属性:难搞冷酷鲨手大猫咪X怂且作死的直球修狗   *男主前期掺水酒(但也不帮红方)   *主场名柯,一丢丢文野,不涉及文野剧情,主场无异能,私设一堆   *感情流,基调甜,第三卷 少量恨海情天,不甜你来打我!   内容标签: 综漫 情有独钟 文野 柯南   搜索关键字:主角:北条夏树,琴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琴酒不放我走!   立意:爱让人变成更好的自己   作品简评:   北条夏树不想再为黑衣组织工作,忍无可忍向上司Gin提出离职,却忽然在此时绑定了一个游戏论坛。他渐发现所处的世界似乎是个游戏,而他曾经是一位玩家,上司Gin的无边纵容同样事出有因……   本文以感情发展与探索过去为主线,作者用轻松动人的笔触勾勒人物形象,一点点将故事推向高潮,情节新颖,引人入胜。全文框架完整,感情细腻真挚,基调甜且不腻,是一篇以情动人的感情流佳作。 第1章 辞职   北条夏树的第一次辞职,源于连续加班一个月无休后终于爆发的怨念。   他捂着因过劳隐隐作痛的心脏,灌了口冰美式续命,忽然生出勇气给琴酒发讯息。   【夏树:Gin,晚上可以稍微早点回来吗?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对方回得飞快。   【Gin:什么事。】   【夏树:这件事想当面和你聊。】   【Gin:知道了。】   他凝视信息界面片刻,摁下熄屏,阖目思考着辞职的措辞,模拟可能出现的问答情况……   却因为过于疲惫,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北条夏树醒来的时候,客厅光线昏昧,只留了盏玄关处的走廊灯,一点橙黄漫进他的黑发。   他茫然地回忆着自己什么时候关了灯,半坐起身,突然对上一双绿眸。   北条夏树顿时一惊,然后抿唇,坐直了身体:“……Gin。”   对方漫不经心地打量他,半边侧脸隐匿在黑暗里,仿佛盯梢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低低应了声:“嗯。”   北条夏树捏着薄毯陷入紧张,也因此完全无暇考虑为什么身上盖着条毯子。   “其实。”他说,“我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最近才下定决心……”   琴酒不紧不慢地磕出根烟,挟在指间,等他继续说下去。   态度看起来还算平和,甚至隐隐有丝愉悦。   “……我想脱离组织。”北条夏树轻声说。   正低头准备点烟的琴酒骤然掀眼望向他。光碎成金箔,跌进他湖绿瞳孔里沉没,掀不起波澜。   北条夏树将准备好的托词娓娓道来,半真半假:“三年下来,我觉得我不太适合这份工作,一直没能贡献什么成就,尸位素餐,很对不起组织开的工资……而且最近情报组任务同样繁重……”   在对方冷淡的视线中,他声音越来越小,但客厅安静得落针可闻。   琴酒低笑了声,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你很累?”   北条夏树心虚地点头,在组织劳模面前说自己鞠躬尽瘁实在有些考验他的脸皮,但他不躲不闪。   夏树:“对的,很累。”   琴酒:“……”   夏树诚恳道:“现在可以收拾东西了吗?我滚很快的。”   琴酒将未点燃的烟一折,丢进垃圾桶里,不置可否道:“今晚还有别的任务。”   他起身,往门口走去。   北条夏树怔愣片刻,亦步亦趋地跟上,出门前还没忘记带上车钥匙。   电梯轿厢里的十几秒,他的心脏有种轻微的失重感,摸不准琴酒的主意。   琴酒报了个地点代号:“金鱼。”   北条夏树点点头,内心却越来越不安。   ‘金鱼’是组织在神奈川的一个秘密基地,郊区选址,地上运营着一家3D打印工厂,隐匿着其下的黑暗与血腥。   突然开始下雨,啪嗒啪嗒,雨滴打在车前窗上。   他旋开车载电台的播放钮,轻柔缓和的乐曲在雨幕中氤氲。   ……   北条夏树今年二十岁,这是他为琴酒工作的第三年。   早年间父母去世,但组织为他提供了优越的经济援助和教育资源,并且一心引导他往计算机与软件开发的专业路上走。   这令他有些不明所以,因为组织的核心业务是药物研究。   他确实在这方面有些兴趣,所以申请offer的时候也在相关专业中考虑,然后由于一些事情改变了主意,学了个较为形而上的理工类专业。   然后在同龄人半工半读或者疯狂内卷的时候,开始了带薪摸鱼生涯。   原本以为会按部就班地进入技术部或者研究所,却被安排进入情报组,并且担任琴酒的专属技术支撑。   这个岗位有点类似高级助理,小事一手包揽,还得懂技术。   琴酒谨慎而低调,善后的工作倒不需要花费很大的心力;但他常常根据实时情况调整计划,无形间给北条夏树增加许多工作量,一刻都不敢掉链子,作息与大哥时刻保持同步,又要同时兼顾情报组的任务……   组织开出的工资相当可观,然而没有多到能够践踏他的生命,北条夏树确信自己命薄受不起996的福报,当然除此外还有别的原因,这个暂时按下不表。   总之他身心俱疲,在一般人读大学、对社会充满憧憬的年龄,已经超前地拥有了退休的念头,不得不夸赞一句比别人少走了四十年弯路。   ……   基地守卫确认过身份后,很快放他们通行。   惨白的吊灯悬在高阔的室顶,空荡荡的走廊地板反着光,只有脚步声规律地回响,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琴酒推开了某间刑讯室的大门。   与走廊上简洁而冷淡的工业风装潢不同,室内墙壁是沉闷的灰黑色,斑驳着黏腻的深红,不难推测出是喷溅凝固的血液。   门内一袭黑衣的男人对琴酒点头致意:“大哥。”   正中心的电椅上,绑着个被折磨得蓬头垢面的囚犯,嘴里小声重复念着“我不知道”,神情恍惚。   北条夏树手心微微沁出了点汗。   他认识这个人,似乎姓井野,情报二组的成员,比他大几岁,也总嚷嚷着想要早点攒够钱退休。   不知道当下是什么情况,脱离组织前的刑讯模拟,还是……?   琴酒:“问不出?”   黑衣男人吞了口唾沫,谨慎开口:“两天了,不肯说。”   “废物。”   琴酒讥讽地轻笑一声,左手伸进风衣口袋。   注意到这个动作,北条夏树下意识地别开视线,盯着远处墙上的一小块斑驳。   “砰——”   装了消音器的枪声仍然震耳,北条夏树几不可察地抖了下。   那处深红叠了飞溅的新红,像淌下的一滴血泪。   他放缓了眨眼的速度,再抬眸时已掩去所有的情绪,面色如常地同琴酒对视,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似乎在用眼神嘲讽——“还是这么没用”。   但琴酒未发表只言片语,大步流星地离开基地。北条夏树忐忑地跟着,等待他的下一步指令。   然而琴酒说:“回去。”   直到回到公寓的时候,北条夏树仍处在茫然的状态。   琴酒说了句明天早上九点有任务,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徒留他解读这句话的意思。   北条夏树知道辞职八成是失败了,琴酒似乎也不准备为难他,他当即坦然地接受这件事——在别人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他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望见自动感应的走廊灯亮着,而原本衣架上悬挂的黑色长款风衣消失不见。   他心中陡然生起对劳模的敬佩,尽管丝毫不会因此被激励,又有些忐忑——为什么不叫上自己呢?难道因为辞职、怀疑他的身份了吗?   扔掉乱七八糟的推测,北条夏树沉沉睡去,凌晨一点半,本月来休息最早的一天。   他梦见琴酒帮自己带了杯热美式。   他横眉冷对,破防大骂:“热美式滚出日本!”   琴酒一脸冷漠:“喝光。”   夏树:“呜呜…”   他哽咽着乖乖喝完了。   好可怕的梦。   第二天见到琴酒的时候,对方身边添了位新面孔。   戴墨镜的大块头青年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十分憨厚,是琴酒会中意的那种、服从度高的下属——后来,他拥有了名为伏特加的代号。   他礼貌地向北条夏树打招呼:“北条先生你好,我是鱼冢三郎,从今天开始担任大哥的助理。”   北条夏树不明所以,看向琴酒。   对方竟然露出了点疲态,由于休息不足,他眼下总是有淡淡的乌青,精神却时刻保持着高度集中;这天整个人都有些颓靡了,仿佛一整晚没睡觉一样。   琴酒说:“情报组那边不用去了。”   北条夏树汗毛倒立:“……”   “今天到后勤组报道,你依然为我工作。”他接着说,转头瞥了鱼冢三郎一眼,“以后把机械性工作都交给他。”   对方替他安排得如此妥帖,他怔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没能说出话来。   这几项安排似乎只是为了减轻他的工作量,他一时间难以揣测琴酒的用意   琴酒抬起翠色眼睛看他,情绪很淡,压迫感却扑面而来:“还有什么问题吗?”   北条夏树想了想,严肃问道:“……那工资?”   琴酒:“照常。”   夏树:“!”   第一次辞职就这么不了了之。   北条夏树事后回想,觉得琴酒果然心机深沉。   打一棒子给一甜枣,一套PUA操作行云流水。不仅枪法谋略过人,竟然还是驾驭人心的高手,实在太深不可测了。   但他显然没那么容易被拿捏。   快一年过去,北条夏树再一次燃起了辞职的念头。   辞职当然需要仪式感。他对着镜子整理领口,选了块最喜欢的手表。   镜中的年轻人皮肤极白,头发乌黑柔软,眼尾上挑,俊美而风流;垂着眼睑的时候,纤长睫毛在下眼皮投落一小片浅淡的阴影。   他一边整理表带,一边专注地想事情,因此没注意到此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红黑决战·黎明前夜Ⅱ玩家论坛”补丁下载完成,正在为您重新安装软件。】   【软件安装中……】 第2章 摸鱼   等北条夏树整理完着装,手机已经结束安装程序熄了屏。   尽管他主要为琴酒工作,但现在隶属于后勤组,脱离组织于情于理要先找直属上司报备——北条夏树绝不承认是因为怯于直接对上琴酒,先跟后勤组长通气就能拿对方当挡箭牌。   他出发了。   ……   水无怜奈步入电梯的时候,环形观光梯里只有北条夏树一个人。   他穿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风衣,质地精良的白衬衫领口翻开,有些清瘦。全身装束仅黑白两色,色调素淡,但并不沉闷。   清隽文雅的年轻人对她微笑颔首:“基尔,下午好。”   “夏树。”水无怜奈嘴角微勾。   轿厢门光可鉴人,水无怜奈借着倒影悄悄打量他。   北条夏树外表年轻又无害,实际上已经为组织工作了五六年,几次在行动中立功,任务完成得相当滴水不漏。   这样的资历还没拥有代号,反而让水无怜奈疑虑。   她说:“多亏你后来给的信息,否则任务目标可能就跑掉了。”   北条夏树微微一笑,从容地和她互相恭维起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并不是两人选中的楼层。   “对了。”水无怜奈语气轻松,想到个不着痕迹的试探方法,开口问道,“夏树,你今天晚上有时间……”   冷淡的男声替北条夏树做了回答:“没有。”   琴酒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伏特加,在门彻底打开后迈入电梯,他摁下了最上排的楼层键,目不斜视。   “七点,白羊座。”   “我明白了。”北条夏树转头,对水无怜奈露出个稍显歉意的笑容,“下次再说吧。”   对方颔首:“当然是你自己的任务优先。”   白羊座是东京某个地下赌场的代称,庄家也是组织成员,每年上供的利润颇丰。环境极佳,地理位置隐蔽且周围路线丰富,是组织高层洽谈生意喜欢去的地方。   于是北条夏树知道,估计某桩重大的交易要琴酒去主持场面。   水无怜奈很快离开,又上了三层,北条夏树约了人在这层的会议厅见面。   他离开后,梯厢内只剩下琴酒和伏特加。   观光梯悬停几次,门打开时电梯口都空无一人。   琴酒看起来有些烦躁,手揣进口袋,又空手而出,这令掏出打火机准备递火的伏特加动作停在原地。   他暗自记下大哥没有烟了,等下要去买一些。   伏特加收回打火机,为掩饰尴尬,若无其事地问道:“对了大哥,你刚刚不是特意嘱咐过晚上的行动不用叫夏树吗,为什么……”   琴酒瞥了他一眼。   伏特加立刻收声:“……”   ……   这栋伪装成外贸公司的大楼,其实是组织的据点之一,北条夏树也在这挂了个交易员的名。   他离开电梯后在约定好的会议室,后勤组长查特酒大概等候良久,手边的咖啡杯液面已经下去一半。查特酒看起来是个相当和蔼的中年人,东京街头随处可见的大众脸。   北条夏树:“抱歉,我来晚了。”   查特酒:“没关系,我也刚到,最近过得怎么样?”   两人就着近况和天气寒暄了几句,北条夏树开门见山道:“查特酒,我想离职。”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查特酒端起杯子,稍显苦恼:“夏树,你是我们后勤部不可或缺的人才啊。”   北条夏树十指交叉,轻松道:“我的工作可替代性很强,脑子活络的新人只要经过培训就能胜任。”   “你可别这么小看自己啊,你对组织来说非常重要;况且现在还那么年轻,再为工作几年再离开也……”   北条夏树慢条斯理地否认:“我没有代号。”   查特酒仍在劝阻:“你的贡献可不是一个代号就能否定的,上面很欣赏你。”   北条夏树反驳:“那位先生不会在意我吧?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后勤成员。”   对方毫无疑问也是人精,一副为了组织留下人才的恳切态度,半点不提其他。   北条夏树以手支颐,紧紧盯着对方,试图从查特酒没什么变化的表情中找出某些破绽。   过了一会儿,他往椅背上一靠,语气相当肯定:“Gin找过你。”   接着说:“是他想拦着我。”   查特酒面上露出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仿佛在疑虑北条夏树为什么要这么说。   然而他大脑却诚实地回忆起琴酒拿伯莱塔指着自己的样子,银发男人扯起嘴角时冷森森的白牙。   【不许放他走。】他说。   北条夏树压低了声音,冷声问:“为什么?”   ……眼前黑发青年温和俊秀的面孔,似乎和那位Top Killer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查特酒苦涩地心想“这又关我什么事啊”、“适可而止吧你们有完没完了”,诚恳道:“你还是亲自去跟Gin聊吧?他的意思也不是我敢揣测的。”   一脚把皮球踢回去——琴酒,你自己解决!   北条夏树点点头,礼貌道:“好的,谢谢。”   他离开会议室,关门没发出一点声音,然而不规律的脚步声无疑出卖了内心的不解。   服从度、专业技能、体力、忠诚……无论怎样加权综合考量,他都觉得琴酒这种效率至上主义者应该看不上自己。   北条夏树甚至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想法:“我不会是那位先生的私生子吧?”——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北条夫妇丧生于多年前的一场车祸,他对他们仍有浅浅的印象。   于是他带着这样的迷惑重新走进电梯,到地下车库听见熟悉的涡轮声,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那辆保时捷。琴酒本人平日出行其实并不坐这辆车,当保时捷365A登场的时候,象征意义远大于车的价值。   它缓缓停到北条夏树面前。   琴酒拔出点烟器:“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北条夏树念及伏特加在场,轻轻“嗯”了一声,解释道:“有些烦心的事。”   琴酒抬眸,北条夏树从这一眼中看出了询问之意,立刻随口胡扯说自己想买房子比较缺钱,对方不语;而伏特加适时地谈论起东京房价缓和气氛。   黑衣组织作为一个庞大的国际犯罪团体,资历稍微老到的成员光是靠死工资就能实现财富自由,北条夏树根本不缺钱。   他思索着任务结束后该如何开口。   天阴沉沉的,恰逢晚高峰,主车道上川流不息。   防窥玻璃窗上浅映出北条夏树的脸部轮廓,柔弱服帖的黑发盖住额头,暗红瞳孔静默而温和。   他长相大概是属于相当耐老的那一挂,如今看来仍有些稚嫩,和几年前刚回到时日本并无差异。   五年,想到这个数字,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北条夏树确信自己会随时随地被琴酒放弃乃至亲手抹杀,不想再过提心吊胆的生活。   最简单粗暴的证据——琴酒本人的确对他开过枪,往心口的位置。后来休养了很久,愈合的肋骨和肺叶下雨天依然隐隐抽痛,就像此刻。   “呲——!!”   突如其来的急速刹车,惯性令他整个人往前座扑去,扶住副驾驶的靠背才勉勉强强停下,手掌不小心压住琴酒的银白长发。   “抱歉抱歉。”伏特加连声道歉,“刚刚突然有个小孩子蹿出来,所以……”   北条夏树随手扣上卡扣,解围道:“没事,是我忘系安全带了。”   琴酒凉凉开口:“车都开不好?”   伏特加认错的速度快到令人心疼:“对不起大哥。”   手机从口袋里滑落到地上,他捡起,亮了屏幕想看看有没有磕坏,却弹出个莫名奇妙的APP安装通知。   【红黑决战·黎明前夜Ⅱ玩家论坛】   【安装完成】   北条夏树皱眉,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垃圾软件绕过他亲手写的防火墙程序安装成功;他懒得深想,尝试删除,却发现无法像以往一样拖进垃圾桶,于是特意打开看了一眼。   页面设计得很简单,下面一行【首页-发帖-我的】,首页分区显示着【混聊专区】;点了下返回,没有反应,可能是其他的分区还没有开放。   【攻略】如何巧妙使用运营模块助攻-房地产商篇   【攻略】警视厅身份卡开局,暴力破解流详解   【CP向/琴树】分享催泪cut《从此我爱上的每个人都像你》,家人们都进来看看太好哭了qwq   【灌水】阿树同款暗红美瞳片get,给大家repo个效果,绝美!   ……   北条夏树一目十行地扫下去,兴致缺缺,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词:【白羊座】。   ……是等下交易的地点。   他点开了贴子。   【求助】刚拿到警部补称号,可以过黑衣组织的白羊座?会不会翻车?   【楼主|小柠檬:RT,有没劳斯解答一下,想刷成就点。】   【1L:不稳,等你刷到警部再说】   【2L:不行,不稳】   【3L:排楼上】   【4L:过白羊座挺难的,你可以试试‘卡曼’。】   ‘卡曼’也是组织的据点之一。   北条夏树手指一顿,继续下滑。   【6L:为啥啊?我开探查了,白羊座55,卡曼有68哎,怎么说都是卡曼更难拿下吧。】   【5L】【回复6L】:【因为很容易撞琴酒!事件是琴酒跟一个叫竹本的企业家交易,触发概率有八九成,你被琴酒发现肯定寄了,隐匿刷到Lv90以上倒不会被抓,但是容易触发另外一个很草的事情——企业家他是个老六啊!!他往白羊座主电箱里装了微型炸弹,交易成功后他才会叫手下去拆掉,拆除过程中会出现失误,赌场停电,黑衣组织派一堆人过来彻查,就又寄了呗。】   【楼主|小柠檬】【回复5L】:【谢谢劳斯,这什么b剧情啊乌鱼子】   【7L】【回复楼主】:【习惯就好了,这破游戏有点神经的】   北条夏树:“……?”   好多重名,世界上真有这种巧合吗? 第3章 摸鱼   北条夏树再点开几个带有眼熟昵称的贴名,随意扫了几眼——数不清的黑话、满屏幕的“大哥你好爱他”、“书包你也好爱他”令人十分摸不着头脑……   他拧着眉,又翻了一些贴子,愕然发现自己也许生活在一款游戏中,是个NPC角色。   证据就是那些高清的游戏CG,交易现场、日常交谈、雪夜长街,他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但图片上的人是如假包换的“北条夏树”。   ……不是吧?   世界观遭受重击,他顿时呆住了。   失措片刻后,北条夏树回神,托着下巴思索起对策。   先尝试了几种常规的强制删除方式,以及自己写的强制清理程序,完全没有效果。这个玩家论坛不具备实体,不能被程序识别,完全无法解析,就像是幽灵一样。   实在太反科学了,夏树不得不正视起来。   首先确定真实性。   刚刚翻阅的第一个帖子已经给出了足够的信息量:   一、后续跟帖给出的截图里有日期,正好是今天。   二、此次交易对象姓竹本。   三、对方可能在配电房装了炸弹。   ——不妨…试一试?   这也许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但震神过后,夏树确实兴奋了起来。   他厌恶重复、机械性、不需要创造力和想象力的无聊工作,因此总是恹恹的,哪怕能够完美处理也完全不想接手,无趣当然也是辞职的重要因素之一。   好奇心令他肉眼可见地精神起来,期待等下会发生的事。   车缓缓停在一幢建筑边上,炫目的霓虹灯旋绕欧式建筑,大厅入口金碧辉煌。   泊车小弟殷勤地帮他们停车,北条夏树跟在琴酒身后,在应侍生的引导下七拐八拐,进入一个包厢。而客人早已经在包间里候着了,   开门时,他对琴酒露出殷切的笑容:“好久不见,Gin先生。”   北条夏树没参与过这桩生意,对这位打着褐色条纹领结的客人有些印象,他记性向来很好,几秒钟就回忆起来在某次千代田慈善拍卖会上见过对方。   此人确实如【玩家论坛】所述,他姓竹本,是个企业家。   借着打德州的功夫,谈话有条不紊地推进,光是从氛围就能听出这桩生意双方都还算满意。   北条夏树神游着,抓心挠肺地想找借口离开,好去检查一下电箱。   公共牌还没翻开,竹本把所有筹码一推:“这把我all in了。”   琴酒颔首,也跟着把肘前所有的筹码往红丝绒桌面中间推去:“跟。”   他手上一张梅花A,一张梅花10。   北条夏树抬眸看荷官依次翻开剩下的三张公共牌,他微微挑眉,倒是没看牌面,仔细打量对方的手套与袖口。   梅花J,梅花Q,梅花K。   琴酒将梅花A和10压到桌上,端起盛有冰橙色酒液的矮脚杯。   “可惜,我以为我赢定了。”竹本脸上自信的笑容收敛了,略显遗憾地摇头,把手中两张牌一丢,“四条。”   “皇家同花顺。”伏特加立刻捧场,“大哥好厉害。”   竹本装模作样地唏嘘道:“是我技不如人啊。”   琴酒依然是那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没什么情绪的绿眼睛盯着演技浮夸的竹本。   对方也不尴尬,一通吹捧过后,顺口道:“玩得不大,虽然all in了也没多少钱,给Gin先生再送点有意思的小礼物吧?”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北条夏树面无表情地坐着喝酒,内心却忍不住嗤笑了。   刚刚那位荷官换牌的技术确实不错,在行业内也称得上是顶尖的千手,也不知道琴酒看没看出来——就算看出来,他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度数很高。”琴酒对他皱眉。   “……哎?”   北条夏树的动作顿住了,圆球冰块在玻璃里发出叮叮的声音。   他说:“别喝了。”   北条夏树也没真喝,不过是假借喝酒的动作掩盖表情。但上司都这么发话了,他乖乖放下杯子,手中一下空了。   于是他有些茫然地眨眼,恰好捕捉到琴酒嘴角转瞬即逝的笑意。   ……琴酒好像笑了?为什么笑?   没等他深想,竹本先生的“礼物”就到了。   那是个金发美人,高跟鞋踩得地板清脆动听,半透不透的白衬衫与超短裙包裹着火辣的身材,瞳孔呈现漂亮的蓝灰色。   送礼还是送人,在这里都太常见了。   美人极有眼色,款款走来,朝着琴酒微微躬身,柔声道:“先生,叫我贝莉安娜就好。”   声音柔媚动听,尾音勾人。   而琴酒不说话,修长的手指搭在酒杯边缘,瞥了一眼正在走神的北条夏树——俨然一副正襟危坐的冷淡模样,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他在想那个奇怪的玩家论坛。   删不掉,绑定的契机也毫无预兆,会是敌对组织的阴谋吗?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一个没有代号的成员,有必要吗?   贝莉安娜在他身边坐下,倒酒喂水果。   见琴酒面无表情,却也没什么厌恶的表示,竹本不动声色地舒了口气。   北条夏树越发兴致缺缺,心已经飘去了主电箱那里,无聊到根据记忆在大脑勾勒着地下赌场的建筑平面图。   “滴——滴滴——”   手机忘记取消的闹铃响了。   他的闹铃和电话彩铃是同一段默认铃声。北条夏树顺理成章地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假装出门接电话,然后脚下生风地离开了。   配电房门口驻守的成员认得他,见他沉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根本没敢阻拦。   北条夏树从口袋中捞出一副框架眼镜戴上,借着辅助设备,没多久真在错综复杂的电线中找到了一枚藏得极深的炸弹。   从外形规格初步判断,也确实只是破坏电房的水平。他应该立马斥责这几个成员的失职,并怀疑他们之中是否有人与竹本里应外合……   但北条夏树思索片刻,只是慢条斯理地取下镜框,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比起早就厌倦的、没什么意义的本职工作,他更期待选择放任不管后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炸弹引爆,陷入混乱?这个论坛是想要引导他做些什么呢?   北条夏树闪身进走廊死角,又点开屏幕上的论坛APP。   【首页】,帖子自动刷新,只显示第一页浮动的内容,没有搜索功能。   尝试使用爬虫抓取字段……嗯,这个APP的反爬技术很厉害,一点都抓不到。   【发帖】,能正常点开输入框,发送按钮呈灰色的不可使用状态。   【我的】下列三行,分别是【发帖记录】、【回复记录】、【私信】。   选择查看【发帖记录】,时间先后排序。   【求助】那个叫□□的小孩为什么会送我花,这是什么剧情点吗?   【求助】□□叫我“千万别死了”,是死亡FLAG的意思吗?help,救救QAQ   ……   被和谐的□□应该是个人名。   北条夏树尝试点开帖子,跳出一行【等级不足,无权查看】。   有意思,限制权限的原因是【等级不足】?   可以升级么?   他又去看后面的【回复记录】与【私信】,更是过分到一整片都糊上了马赛克,点触后同样跳出等级不足的提示。   查看了首页的几个攻略贴,他大致了解这个游戏的玩法。   以日本为背景,主线是红方(警察、侦探)与黑方(组织)进行对决。   是单机游戏,不联网,但有组队模式和单人模式。   游戏玩家通过抽取不同势力的角色卡,完成相关任务,探索剧情,最终目的是帮助所在阵营取得胜利。   ……但也有些人把阵营对抗玩成了磕CP找糖游戏。   比如首页的这个hot贴。   【CP琴树】今日新糖速递[糖果][信封]你是我的独家情书[信封][糖果]   【楼主|情书巡游:集合了家人们,又是我,给你们看看我黑方卡刷到的新糖(狗头叼玫瑰】   【1L:沙发!】   【2L:呜呜呜呜呜呜阿巡总算等到你!】   【3L:直播!!好耶!!】   【楼主|情书巡游:来,先整点上次的后续。   时间线柯南元年前8年,小树17岁刚回立本,阿琴21。   一批组织人才毕业回来了,然后代号成员开会选手下。   阿琴皱眉翻履历表,看完一张丢一张,碎纸机一样完全不留情。   最后只留下小树的。   “我要他。”】   【楼主|情书巡游:上图,你们帮忙带下不要被屏了(游戏截图.jpg)】   「琴酒捏着薄薄的履历表,右上角的一寸证件照里框着清隽而俊美的黑发少年。   弯着眼睛,笑意清浅。」   北条夏树怎样都不会认不出自己。   截图高清,唯美得仿佛电影画面,完全不是盗摄或者监控能拍出来的水平。   他的信念稍微有些动摇了。   【5L:阿巡!!情书有你了不起!!!】   【11L:摩多摩多摩多摩多(大声)快继续!】   【19L:日常感叹,大哥,你好爱他】   他哭笑不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明明是很普通的事情,被恋爱脑解读变得截然不同。   【楼主|情书巡游:我今天刷到的好东西!!   时间线是小树回到立本一年多的样子?   快看,穿阿琴外套的小树——!懵懵的像没睡醒一样!(游戏截图.jpg)   别说你们认不出阿琴的衣服,一律开除焚寂处理谢谢】   「十八岁的夏树裹着过分宽大的黑色风衣外套,耷拉着额发蜷在楼梯上,脸色苍白,满脸倦意,似乎在等什么人。   夕阳光为他的轮廓镀了层金边。」   【55L:捏吗这易碎感,牛子邦嗯了家人们】   【56L:我滴书包!!书包你带妈妈走吧!妈妈没你可怎么活啊——!(嚎啕大哭)】   【65L:大哥,你好爱他……】   北条夏树原本嘴角挂着笑,看到这张照片,第一反应是不明所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秒后,他回忆起这一幕发生的场景,那点浅淡的笑意很快从脸上褪去。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 第4章 摸鱼   洽谈很顺利,北条夏树惦记着微型炸弹和论坛,非常想看手机,又不得不忍住。   下一趟行程安排在九点,琴酒出了大门,转头对北条夏树道:“把她处理了,你回去。”   北条夏树点头:“嗯。”   然后他坐上车离开了。   北条夏树和贝莉安娜一道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他低头摆弄着手机。   他刚刚通过暗钥打开监控系统的后门,手机小屏显示着实时监控画面,看角度赫然是配电房附近的几个摄像头提供的。   他注意到有人引开了门口的守卫,只剩下配电房里值班的另一个人,也就大概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看来是不会爆炸断电搞事了。   贝莉安娜面不改色,佯装镇定地看向北条夏树,微微哆嗦的嘴唇和肩膀昭然展示着真实的情绪。   “……那个,你要带我去哪里?”   北条夏树怔愣半秒,扑哧一声笑了,知道她误解了琴酒的话,解释道:“放心,他是让我送你回去。”   “可、可是……”   他想了想:“是怕现在回去被上面的人责怪吗?我给你订个酒店?”   “不是的。”贝莉安娜脸上的情绪交杂着难堪与茫然,“那个……”   北条夏树想了想,说:“那我把电话留给你,如果他要问什么,就叫他打给我。”   贝莉安娜点点头,把手机调到联系人界面递给他,好奇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无可挑剔的侧脸。   皮相骨相极佳,大厅明亮的灯光为他的轮廓镀了层柔光,看起来一点瑕疵都没有。   “你看起来不像是……的成员。”贝莉安娜说,“倒像大学生。”   “很多人都这么说。”   其中说得最多的还是贝尔摩德。   他把手机递还给她:“好了,我给自己的备注就是全名,北条夏树。”   “夏树……”贝莉安娜的尾音上扬,她讲日语有种奇妙的腔调,“真是个温柔的名字。”   “谢谢。”   北条夏树看着起身,“我送你回去吧,贝莉安娜小姐。”   ……   等北条夏树回到自己居处的时候,时间还不算晚,十点多。   他又打开论坛,将看起来有干货的主题帖一个个点过去,试图摸清楚这个游戏的规则。   首先,这款游戏叫《红黑决战·黎明前夜Ⅱ》,红黑双方指警视厅和组织。   显然,他是隶属于黑方的NPC。   他和顶头上司琴酒组成的CP有很多玩家在磕,被称作酒厂美帝。   玩家们嗑法五花八门莫名其妙,一个眼神就是“他好爱他”,看得人啧啧称奇。   混聊板块什么类型的帖子都有,但每次刷新首页总会有那么一两贴【CP向/琴树】,点进去密密麻麻的一片【大哥,你好爱他】,简直精神污染。   然后北条夏树点进了更多CP贴,对CP粉们的造谣拉郎能力叹为观止,比如他怎么样都想不到居然有人激推【伏特加X琴酒】。   刷了十几分钟帖子后,他悟了。   两个人关系平稳地好就是老夫老妻,关系有点差那叫相爱相杀,关系先差后好那叫欢喜冤家,关系先好后差属于BE美学,总之他们一定是真的。   CP粉们也未必真心期盼两个人是一对,只是享受挖掘这种关系的快感。   明白这一点之后,北条夏树已经能无视CP粉所谓的抠糖行为,镇定自若地提炼有效信息了。   有黑方身份卡的CP粉们,会特意一次次读档凑到他们身边,将刷出来的剧情图文结合连蒙带猜地repo。   这一行为被称作“抠糖”,而很多时候,他们猜测的内容完全与事情真相背道而驰。   比如:【X月X日,通过本人密不透风的严谨推理(一通图文并茂地分析)……总之,阿琴他竟然买了洗碗机!!他肯定是心疼小树!天哪没想到他能这么细心,什么冷酷鲨手爱上我的剧情……】   底下齐刷刷的——【大哥,你好爱他】。   北条夏树当然记得这件事。   刚回日本的时候,他和琴酒关系称得上不错。   很多人都说琴酒凶狠而无情、时刻怀疑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北条夏树被他盯着的时候也很害怕,但他有种莫名的预感——“Gin绝对不会伤害我”。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能这么自信,大概多少有些年轻气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比如,会在琴酒出门前要求他顺路带杯冰美式回来。   对方屈尊照做,他还要挑三拣四地嫌弃:“星X克的冰美式好难喝……”   当然,在家都是北条夏树做饭。   夏树:“我讨厌重复的、没有意义的工作,烹饪算是其中勉强有趣一些的。我崇尚公平。你觉得呢?”   琴酒:“?”   夏树理直气壮:“我做饭了,而且讨厌洗碗,所以你洗。”   琴酒:“……”   对方抬起翠色眼睛看他,周遭气温仿佛都骤降几度。   他一溜烟跑回房间,反锁。   第二天,一台还没面世的松O洗碗机送货上门。   【18L:为什么会想到买洗碗机?肯定是阿琴摸过小树的手,发现因为洗碗变糙了然后心疼了   嘶,大哥,你好爱他】   所以说,完全不是这样啊。   单机游戏,也有多人组队模式(最多似乎容纳4人);自由度很高,主线剧情是红与黑的对决,每个选择都有可能大幅度影响剧情。   玩家能看到队友头上的ID,红方是红名,黑方是黑字,和队友的阵营不一定要一致。   北条夏树有些好奇地想,他现在绑定了玩家论坛,那么姑且将他视作玩家——他会有队友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游戏外的队友?   不过在那之前,要求证另外一件事。   ……   “所以呢,你是要一个药物研究员帮你修手机吗?”褐发少女打趣着,“明明是你自己的专业更加对口吧,学的都忘光了吗?”   北条夏树从善如流地接话:“对的,因为我把知识都还回去了所以学费也全都退回来了——拜托了,雪莉,帮我删了它吧。”   她是研究所的重要成员,本名宫野志保。   组织相当器重的天才,十三岁那年博士毕业回国,还未成年便早早拥有了代号——相比起来,北条夏树几乎能用资质平平来形容。   雪莉一边吐槽一边接过手机:“怎么能这么懒啊……”   她为手机接上外接硬盘,娴熟地操作一通:“要删哪个?”   “蓝色的这个,红黑论坛。”   “……?”雪莉有些困惑,翻找了一会,“哪个?”   “嗯?就这个啊。”   “这个?”   “这是Twitter啊。”   “呃……它?”   “那是safari啊,雪莉,你在和我开玩笑吗?”   “不,这反而是我想问你的,我根本没有看到什么论坛。”   雪莉看向他,脸上的迷惑做不得假,“说实话,我也从没听说过这个APP。”   她用自己的手机在应用商城和GOOGLE都搜索了一下,搜索结果显示,确实没有这个APP的相关信息。   手机屏幕上,论坛界面已经被雪莉无意识点开,而对方依旧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北条夏树心想果然如此,弯起眼睛解释道:“我记错名字了,是另外一个。”   他指了指特意下载的、另外一个蓝色标识的聊天APP:“是它。”   雪莉:“……”   她不太关心娱乐,但对这个蓝色软件有些印象,因为最近爆出了几个比较离奇的新闻。   没记错的话,这、这不是同性恋交友喜欢用的吗……   雪莉大大的灰蓝色眼睛里呈现着茫然。   刚刚她还看见夏树给置顶的琴酒的备注是“冤种上司”,琴酒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知道了”……这个是不是假装没看见比较好? 第5章 摸鱼   雪莉帮他删掉了那个男通讯录交友软件,委婉地说:“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出现幻觉了?”   “……完全不委婉啊,你就是怀疑我脑子有病吧?”   雪莉:“抱歉。”   夏树:“?”   片刻后,雪莉面无表情地建议道:“心理压力大要去看医生……说起来,也快到你心理复查的时间了吧?”   “好像是的。”北条夏树回忆了一下,“我那个医生你也知道,经常联系不上人,消息前几天已经发给他了,但他没理我……”   他回答相当轻松,心口却有些沉重,接过手机,暗暗道了声“果然”——只有他能看见这个古怪的游戏论坛。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有任何的奇妙机遇,仅是普通的一日,手机掉到车地毯上,作为游戏npc的‘北条夏树’就绑定了一个玩家账号。   为他绑定这个东西的人,希望他做些什么;会不会是来自更高位面的某种文明刻意设计的陷阱,想要动摇他身为人类的世界观,以达成观察与实验的目的?   如果是那样,外星人大概要失望了。北条夏树想。他对自己也许是纸片人这件事接受良好,甚至挺感兴趣。   他和雪莉聊着天,计划着等下要找个好糊弄的人再试探一下,便利店店员也许是不错的选择。   “叮——”   很轻的声音。   不像是耳朵从外界接收的,反而是脑内产生,沿着神经传到意识。   “你有听到‘叮’的一声吗?”北条夏树环顾四周,空荡的办公室里落针可闻,他喃喃道,“这里……”   雪莉欲言又止:“完全没有。说起来……耳鸣也是心理压力过大的一种表现。”   似乎是为了迎合她的建议,手机收到了一条讯息,正是心理医生发来的。   【医生:今天有空,你今天来吧^-^】   北条夏树合上手机,下午确实没什么重要的行程,于是驱车前往大庭医生的私人诊所。   推门而入的时候,医生正一本正经地给一只橘猫听诊。   那只猫咪有很漂亮的蓝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如不是被主人摁在怀里,肯定已经张牙舞爪地扑上去了。   主人:“医生,怎么样啊?”   医生收起听诊器,断言道:“我明白了,它得了抑郁症,已经发展到中度,情况不容乐观。”   夏树:“……”   主人眼泪汪汪:“那可怎么办啊?”   医生:“嗯……先带它做个绝育吧。”   猫咪声嘶力竭:“咪——咪咪——”   北条夏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主人被医生忽悠得伤心欲绝,抱着猫抽抽搭搭地离开了。   医生这才扬起脸看他,笑眯眯道:“夏树君,你来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我还是想感叹一句你的业务范围还真广泛啊。”   医生双手交叉,语气轻浮:“为美丽的小姐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长得其实很普通,一张过目就忘的大众脸,五官唯一值得称道之处是那双鸢色的眼睛;但他对待女性又相当风度翩翩、充满魅力,北条夏树来诊所的时候多次撞见女患者对医生求爱。   会选择这个看起来就很离谱的医生,是因为他的履历确实金光灿灿,口风也相当严。   之前出于任务需要,北条夏树派人绑架过他,动用了些刑讯手段,想从他嘴里撬出某位大人物的隐私;然而这人受拷问还能哈哈大笑,对于患者的信息半个字都没透露,一脸快乐地说自己“终于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死亡”。   因为这句话,北条夏树怔愣许久,命令手下放过他,另寻切入点。   “你有点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他对医生说,“不过那个人已经死了。他和你一样渴望死亡,最终求仁得仁。”   医生似笑非笑:“是吗?希望我也可以。”   没过多久,夏树也成为了大庭医生的客户。   此人果然不太正常,一个心理医生听完倾诉之后居然会诚恳地建议患者“有没有考虑过自杀试试呢?应该还蛮有效的”,实在是医生失格……好在北条夏树也不是真的需要心理诊疗。   组织在他十五岁车祸之后一直试图给他安排心理医师,帮助恢复记忆,北条夏树疲于应对组织的眼线,而这位大庭医生又很有名气,因此定期上门做心理疏导,然后胁迫对方写报告上交给组织。   “好久不见,最近有发生什么吗?”医生问,“找到你那位幼驯染君的线索了吗?”   “都说了不是幼驯染——十来岁认识的人也能叫幼驯染吗?”   “好吧。”医生耸了耸肩,“可你也不记得他的名字,暂时这么称呼他吧。”   北条夏树懒得在这件事上和对方拉扯,接打开论坛APP的界面展示给他看:“你用过这个软件吗?”   对方微微一愣,接着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困惑:“夏树君,你说的是哪个?”   他收回手机:“没什么。”   基本可以确认这个论坛只有自己可见了。   刚刚那一声“叮”过后,医生马上就给他发消息,北条夏树第一反应联想到可能是‘队友’上线的提醒。   毕竟既然能登录论坛就应该默认他已经成为了‘玩家’,而这位医生画风离奇不像阳间人,北条夏树多次怀疑他这种毫无医德的人到底是怎么成为知名心理医师的。   如果医生是名玩家,受世界意志的庇护,到也能解释得通。   但对方似乎毫不知情,左看右看,头上也没有顶着ID。   医生问:“这么久了,关于那几年,有想起些什么吗?”   北条夏树摇头:“完全没有。”   他失忆是个挺邪门的事。   据说是经历了一场车祸——实际如何已经无从考证,就结果而言,失去了十一岁到十五岁四年的记忆。   按理说失忆会大幅度影响认知和生活,但北条夏树就像睡了一觉醒来似的,轻松接受了自己已经十五岁的事实。   落下四年的学习几天就重新掌握,恢复人际交往也没什么难度,张口依然能说流利的英语;据说他前几年在国外生活,十四岁才回到日本定居,对于这些他都全盘接受,顺利得不可思议。   也让北条夏树对自己的生活没什么实感,轻飘飘的,棉花一样。   所以同样很快接受了自己可能是纸片人NPC这个时髦设定。   “我还是想不起他的样子。”北条夏树捏着茶杯柄,看着清透液面中自己的缩影,“……但我一定得找到他。”   医生问:“你对他有好感吗?”   “不知道,没有思考过这种事情。”北条夏树摇头,“等我脱离组织就去加州定居,我觉得他会在那里。”   医生也为自己倒了杯茶,从容地指出:“你前两年就这么说了。”   夏树叹气:“……想从组织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啊?”   医生又问:“那么,关于幼驯染君的事情,你有告诉过别人吗?比如Gin?”   北条夏树停止手上动作,掀眼看向他,又若无其事地低头:“……当然不。”   除了医生,他没跟任何人谈起过,组织内的人更加不可能。   医生微微挑眉,笑得如沐春风。   「他们给我看的档案里刻意清除了某个人的痕迹,目前没有证据,不过我深信着。……幼驯染?不是的。应该就是好朋友。」   和琴酒共事的第一年,十七岁的夏树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我觉得Gin有可能是那个人。」   「我总觉得他也是个狙击手,留着短头发、混血儿面孔,看起来相当不好惹,话很少,开口就喜欢损我……这点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我觉得他是这种人。Gin也是这样。」   医生当时说:「这样笼统的描述,你们组织符合标准的人选应该有很多吧。」   夏树笃定道:「是的,但我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我要再观察一下。等到能确认是他的时候,我会问的。」   自琴酒成为里世界令人闻风丧胆的Top Killer,和不老不死的千面魔女并称组织两大行走的招牌之时,组织早就销毁了关于他的全部档案,想要调查都无从下手。   不知道真名,难以琢磨行踪。   代号迭代的速度又非常快,除了贝尔摩德、朗姆和Boss,怕是再没有人了解关于他的过去。   「医生,很奇怪啊,如果我咳嗽了,Gin就会掐掉烟。Top Killer会这么体贴下属吗?我觉得肯定是认识我吧。」   「Gin甚至会帮我游戏代练,原来真狙击手第一次上手玩FPS就会压枪,我都玩一周了还没学会。菜得睡不着觉,我删游了。」   「我把游戏下回来了,因为基安……呃,厉害的女同事居然也在玩。她带我上分。」   「好,我又删了,Gin不许我玩。……你问为什么?因为Gin说有空玩游戏还不如实战练习,拜托,我可是技术人员,很脆皮的,好在我删了之后他就没提过这件事了。」   「但是我偷偷下回来了!」   「坏了,半夜打游戏被Gin发现了。」   「在靶场练了一整天,好累啊,我再也不碰枪了,Gin好狠……」   「……」   「……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不过我觉得……算了,这个还是不跟你说了。别好奇了,会死的。」   「……」   「……」   「……」   「……医生,Gin不是那个人。」   「他不会对我开枪的。」 第6章 摸鱼(大修)   北条夏树走后,医生的诊所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漆黑如墨的长发被针织帽压住,掩映着冷感苍白的皮肤。   他的侧脸线条深刻而锋锐,将混血儿的长相优势发挥到了极致,一双墨绿色的瞳仁不经意望过来时,仿佛能将人吸进去。   医生微笑着问道:“赤井君,要洗洁精还是刷锅水?今天都有哦。”   赤井秀一:“……你自己享用吧。”   “真遗憾。”医生哼着小曲,往杯子里挤了两泵洗手液,再去饮水机接了热水,“这副表情,是任务不顺利吗?”   赤井秀一冷漠地看着他搅着洗手液兑热水,并没有阻拦的意思。   FBI怪人很多,这位前行为分析部负责人更是怪人中的佼佼者。   在离开FBI、成为一名杰出的心理医生之前,他被称作BAU第一自杀狂魔,每个新人都听说过他的自杀传奇。   如果哪天没有采取千奇百怪的自杀行动,隔壁技术部的成员都会忍不住黑进NASA看看今天是不是要太阳撞地球了。好在这样的情况不多,因此NASA目前还没发现几次被黑是来自FBI的背刺。   “本来是想遵从你的建议,计划从宫野明美切入。”赤井秀一说,“出了点意外。”   医生将那杯洗手液水倒进了盆栽里:“哦,是什么情况呢?”   盆栽竟然能生长得蓊郁而健康,简直是奇迹。   “她被吊销驾照了。”赤井秀一的语气很平稳,“醉驾。”   医生不置可否:“她不是那种会醉驾的人。”   “不知道,警察厅拒绝我们调取笔录档案。”赤井秀一声调不变,然而肉眼可见地低气压了起来,“听说她本人提出了申请复议,但是日本警察的效率。”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而医生笑出了声,乐了好一会儿。   那位宫野小姐当然是冤枉的。医生愉快地想。她不过是深夜过于疲惫,趴在方向盘上小小睡了一会儿,就被路过的值班交警叫醒进行酒精吹气测试。   她没有喝酒,测试结果却是酒驾。宫野明美当然坚决地抗议,认为是测试仪出了问题,要求进行血液测试。   等到抽血结果出来的时候,她傻眼了,是醉驾。   交警语重心长地对她批评教育:“本来只是扣分,现在要吊销驾照了,何必呢?”   宫野明美有苦说不出。   当然,赤井秀一不知道这么曲折的内幕,他又思考了几套加入组织的方案,来找医生是希望得到一些建议。   “不如换个人。”医生说,“北条夏树怎么样?”   赤井秀一沉吟:“……琴酒的属下?技术人员。”   医生从容点头:“是他。”   “他喜欢同性?”   “不一定。”医生坐回到沙发上,与赤井面对面,细致地打量他,“但他应该会喜欢你……”   赤井秀一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冷颤,心想如果是任务需要……   “……的眼睛。”医生说。   “关于他的信息,我不能透露更多。但是很明显,他喜欢墨绿色的眼睛,上次他来的时候盯着一个绿眼睛的客户看了三秒钟,瞳孔放大,脸部肌肉群的微变化释放出表喜爱的信号。”   说起专业领域的东西时,医生口若悬河,又俨然是那位BSU顶尖专家,“他会爱屋及乌地关注你,以他的地位介绍你进入组织,能省去不少的力气。”   片刻后,赤井秀一说:“……好吧。我会考虑的。”   医生微微一笑,信步走到窗边。   窗棂外将落未落的梧桐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演奏着欢快的交响曲。   ……   今天任务合作对象是安室透,风头正盛的新人,应该不久后就会有代号了。   等待他的过程中,北条夏树放空大脑琢磨游戏论坛。   该怎么解锁查看发帖记录的权限呢?   如果他现在代入玩家身份,拿的应该是黑方卡;按照玩家们攻略贴的总结,黑方身份卡不仅难抽取,游戏难度也要提升一截。   毕竟为了过审,游戏主旨要正能量,所以红黑战力设计上是不平衡的。   黑方卡特别容易遇到突发事件、被红方抓捕,然后组织为了保密工作会选择灭口,说寄就寄,半点不含糊。   论坛高玩们总结出了三种黑方升级流派。   一、打工流。加入情报组或者行动组,通过自身能力和表现,屡屡立功,这样哪怕被抓了也不会被轻易放弃,组织会优先考虑营救。   【黑方成就】的判定倒是容易,只要完成游戏系统发布的任务就能获取,给警察添堵(比如市区超速)也会计入。绝大多数玩家们都是打工流,因为能触发的随机事件很多,趣味性丰富,也不怎么需要花钱。   二、技术流。又名天赋流或者氪佬流,氪金抽数值卡,堆在智力和科研上,进入药物研究所,接触组织核心技术。   三、感情流。刷黑方高层的好感度,选择少奋斗二十年的捷径。   目前第三种流派是公认的最难。   北条夏树正好刷到一个翻了很多很多页的帖子,时间上是两年前发的。贴名呈现灰色,论坛板块不希望挖坟,一般会对古早贴做这样的设计。   【求助】救命啊,有没有人教教我琴酒到底怎么攻略啊?!   【楼主|肥皂泡泡:我真的崩溃了,这是我攻略琴酒失败的第103天,游戏时长已经超过了600h,我&*@#,我上班都没这么积极,但还是一次次寄,我泡某这辈子没受过这种委屈!!】   楼主贴了两张图,第一张是几个组织高层的人物数值面板。   【贝尔摩德好感度100/100 忠诚100/100】   【朗姆好感度100/100 忠诚100/100】   【乌丸莲耶好感度100/100 忠诚100/100】   第二张……则是密密麻麻的、拼起来的BE截图。   【您被[琴酒]击杀,Bad Ending】   【您被[琴酒]击杀,Bad Ending】   【您被[琴酒]击杀,Bad Ending】   【1L:!!!】   【2L:woc前排和大佬合影】   【3L:我靠泡总??红黑1的超级高玩!!】   【4L:连泡总都会有攻略不了大哥的烦恼吗!!(精神恍惚)】   ……   【楼主|肥皂泡泡】:【琴酒我恨你】   【楼主|肥皂泡泡】:【红黑1那会儿我记得有个人把琴酒差点刷通关了啊,就那个数字君】   【楼主|肥皂泡泡】:【@管理员03,我问你,红黑2琴酒是可攻略角色吗?啊?你给个准信行不行?我真的要崩溃了,这可是600个钟头!!努力努力白努力,六百小时洗脚婢,我玩游戏还是你们玩我啊?】   【100L:弱弱发问,数字君是谁?】   【102L】   回复【100L】:红黑1论坛传奇,超级神仙,身为一个萌新,游戏只玩经营板块,热爱钓鱼小游戏,结果顺手把琴酒好感度刷到了99(。)   【管理员03】【V】   【@肥皂泡泡,您好,为您带来的不便我们深表歉意,NPC[琴酒]是单一可攻略角色】   【208L:活的管三?合影合影】   【210L:单一可攻略是啥意思啊?】   【212L】   回复【210L】:80好感度能开启攻略线嘛,单一可攻略就是有人已经到达80把琴酒独占了,并且目前还没打出结局,别人就无法开启攻略线   【楼主|肥皂泡泡】:【@管理员03,意思是数字君现在还在琴的攻略线里??不可能,我有他官方服好友位,刚刚看了眼不在线天数,已经好几年没上线了,也就是说!他根本没装红黑2啊!】   【228L】   回复【楼主|肥皂泡泡】:笑死了游戏想推情书找的借口罢了,琴能被攻略怎么塑造官推CP的逼格,我寻思你游要么直接说红黑1那个数字君是书包得了   ……   帖子还没刷完,安室透的信息先到了,北条夏树只能立刻退出论坛。   他目前只能看首页顶上来的10条帖子,每次熄屏论坛都会自动结束程序,下次刷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久等了,夏树君。”安室透戴着一顶棒球帽,坐上副驾驶,“我们速战速决吧。”   北条夏树点头,对他笑了笑,发自内心的。   在他合作过的成员当中,安室透是相当细致周全的一位。   北条夏树只要跟着出门,然后做些简单的信息干扰和技术支持,比如替换监控和及时切断电路,然后等着安室上车说任务完成就好了。上一个让他这么省心的人还是琴酒……不对,为琴酒服务的工作范围要大得多。   “夏树君应该快有代号了吧。”安室透坐在副驾驶,语气很轻松,“提前恭喜你。”   北条夏树瞳孔地震,差点一脚油门撞上公路护栏:“……你说什么?”   “哎?你自己还不知道么?”安室透饶有兴致,“我在中转站听说的。”   中转站指的是组织成员接头场所,一般为酒吧和赌场,也是八卦和不实消息最多的地方。   北条夏树温和地说:“不会的,我配不上。”   他甚至有些愉快地心想安室透你才是快有代号的人,前几天刚从琴酒和boss通话中听见的。   安室透不说话了,一双浅紫色的瞳仁在后视镜中看得分明,似笑非笑。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北条夏树。   丧生于车祸的研究员夫妇的独子,少年天才。北条夫妇曾经负责的秘密项目,代号【拉普拉斯妖】,一度和组织的药物开发享有同等的优先级,他们身亡后,进度停滞不前。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人才却没有进入组织技术部或者研究所,继续父母的事业。   尽管黑衣组织放弃了【拉普拉斯妖】,将主要精力投向长生不老药物的开发,放任这样的人才一个技术型辅助也太可惜了。   而且,他的父母、他那位死于琴酒枪下的友人……   “到了。”北条夏树刹车,指着车窗外的建筑,“监控系统我昨天破解完毕,已经把你的人脸信息输入了,车后座有工作人员的服装。” 第7章 摸鱼(大修)   半小时后,北条夏树整理了一部分资料,打开论坛。   加载界面卡顿了一小会。   而此时安室透的信息也正好浮到最上面。   【来西门接我。】   才过多久?这人效率也太惊人了。   北条夏树转动车钥匙,稍微瞥了眼论坛,却立刻发现不对劲。   原本论坛一页会显示10个帖子,无论贴名长短,规规整整地十个,因此滑下去正好两页,拉到底自动刷新。   现在有21条帖子。   首页能刷新的帖子数量变多了一条。   刚才的卡顿应该就是程序更新,那么变化是由于什么引起的呢?   ……莫非是因为搭档安室透完成了任务,作为黑发身份卡玩家的自己【黑方成就】增加了,所以解锁的内容也变多吗?   北条夏树思索着踩下油门,在西门外的小径上等待片刻,安室透便出现了。   他看起来很狼狈,上衣破破烂烂、长裤上不少灰尘泥土,压在帽檐下的金色刘海都翘了起来。   “你还好吗?”北条夏树下车为他开门,“我先送你去治疗吧。”   “不用,小伤罢了。”   安室透脚踩坐垫,将长裤沿着划开的洞口撕开,小腿伤口看起来有些严重,青肿自脚踝蔓延而上。   明明受了这样的伤,他走过来的时候简直和没事人一样。   没等他开口询问,北条夏树已经去后备箱拿了医疗包,坐回到主驾位:“我帮你。”   他熟练地处理起伤口——琴酒也偶尔会受伤,所以特地学了相关技巧。对方没再拒绝。   “任务怎么样了?”北条夏树问。   “很顺利,完成了。”安室透从右口袋里掏出移动硬盘,表情饶有兴致,“并且发现了点有趣的东西。”   北条夏树明智地不再多问:“恭喜你。”   “【拉普拉斯妖】。”安室透说,“我找到的资料是关于这个项目的。”   北条夏树语气依然敷衍:“是吗?”   “我以为夏树君会对它感兴趣。”   安室透静默的紫色瞳仁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透出几分试探之意。   “毕竟是你父母曾经负责的项目,夏树君应该对此有些了解吧——传说中,通晓过去与未来的魔鬼。”   “【拉普拉斯妖】,据说能够预言未来的程序,它有真正实现过吗?”   北条夏树岿然不动,表情也没有丝毫破绽,完全不关心。   他没有正面回应:“组织许多年前就停止这方面的研究了,大概是没什么进展,就放弃了吧。”   安室透也完全没被他兴致缺缺的回答打击到,反而盯着他的面孔,片刻后突然说:“夏树君,听说你之前有一任搭档是公安卧底。”   听见他这句话,北条夏树终于给出了稍微不一样的反应,他绕绷带的手短短地停了一瞬,这一瞬间的不自然被安室透收入眼底。   “……是。”夏树打了个结,直直迎上他的目光,相当平静地说,“你知道的,总有不知死活的人试图把自己的手伸向组织,他是公安卧底的事,很快就暴露了。”   “然后,他死了。”   琴酒杀的。   ……   和安室透分道扬镳之后,北条夏树下意识地想起对方刚才说的小道消息,稍微留神,思考片刻后,准备去试探一下琴酒的口风。   他给琴酒发了消息,对方让他来某幢大厦的停车场。   他在地下逛了一圈,没费什么劲就找到标志性的保时捷365A,以及在里面待命的伏特加。   “晚上好,伏特加。”北条夏树自然而然地在后座坐下,“Gin在楼上吗?”   伏特加点点头:“大哥说过十分钟去C4电梯接他。”   手机响了下,是备注名叫【贝莉安娜】的联系人给他发简讯   贝莉安娜?   这是谁来着?   思索几秒后,夏树想起来了。   那天在白羊座,企业家竹本企图送给琴酒的美人,琴酒让他打发掉。   他出于好心给那人留了联系方式。   没有解开锁屏,消息浮窗一条条顶到屏幕上。   这个女人对他过分殷勤了,殷勤到让人觉得违和,单单用“好感”和“外国人比较奔放”难以解释。   【贝莉安娜:在吗,夏树君?】   【贝莉安娜:想问问你这周末有没有时间,我……】   后面的讯息由于屏幕宽度限制没显示出来,不过北条夏树大概也能猜到后面是什么内容,无非是找个借口同他约会。   ……难道企业家另有阴谋?   论坛说【白羊座】的成就点难刷,会不会还有这层意思,后续有别的剧情?   还是说,这个女人只是通过企业家接近琴酒、接近组织?   但目前不是揣测对方用意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熄屏。   有更重要的事。   想了又想,北条夏树选择最简单的办法。   他直接问道,“伏特加,Gin是不是……想帮我申请代号?”   伏特加正欲回答“不是”,看到北条夏树平淡而笃定的表情,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已经从别的途径知道了。   但想起大哥的叮嘱,伏特加没有正面回应,迂回地鼓励道:“别担心,你的能力肯定是配得上代号的。”   北条夏树:“…………”   这不就是承认的意思吗!   原来真有这件事?!不是吧——!   北条夏树的表情顿时僵住了,伏特加以为他对自己没有信心,继续赞扬道:“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估计要过好几年才能得到代号。你很优秀,没问题的。”   “不、不是这个问题……”   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他的嘴角抽了抽。   而伏特加越说越上头,开启手动回忆模式:“那次的任务眼看着就要失败了,是你解开了关键性的线索,让我转告大哥,我们才挽回了局面,否则大哥就有危险了   “也是那次行动之后我得到了代号,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是那次的功劳被boss算到了我的头上,所以你的能力……”   北条夏树其实根本不想管那桩任务,也不在乎组织的利益,但负责人是琴酒。他想了想,琴酒万一死了,他自己会很麻烦,也就决定认真一下。   所以这倒不是伏特加的错觉,后来的任务报告是他写的;报告书中,他果断将伏特加描述成了解开线索的功臣。   不久后,琴酒回来了,关上门后,抬眼从后视镜看他。   他问:“什么事?”   北条夏树开口:“就是关于……”   手机铃声响起,打断北条夏树的话语。   刚刚手机低电,他顺手把它放在主副驾驶之间的中央扶手盒上充电。   北条夏树正准备挂断继续谈话,琴酒迅速瞥了眼屏幕上的名字,颔首道:“接。”   今天琴酒怎么格外好说话?居然主动让他接电话……   以往会感觉烦躁才对。   北条夏树拿起手机,表情微微僵住。   来电人:【贝莉安娜】   糟糕。   刚刚没回短信所以打电话来问了吗?   他稍微犹豫了会儿,琴酒摁下安全带的卡扣,命令道:“伏特加,开车。”   伏特加察觉到大哥语气中的微妙,生存本命顿时发作,果断闭嘴踩下离合。   车厢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北条夏树的手机铃声在响。   “嘀——嘀嘀——”   他有些不安地看向后视镜,想观察下琴酒的神色。   而琴酒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点近乎冷峻的笑意:“怎么还不接?”   北条夏树:“……”   他小心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琴酒回头,目不斜视地注视前方,硬邦邦地说:“我不关心。”   铃声还在响,一段旋律结束后又再起一段,扰人清静。   北条夏树颇为犹豫地说:“那,我接了?”   琴酒的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呵。”   夏树:“……”   到底什么意思啊!   ……   “用针对宫野明美的计划对付夏树君是不行的。”医生往手上一圈圈缠着绷带,“尽管他开枪杀人会有深重的负罪感,害怕背负人命,看起来很好拿捏。”   FBI能查到的个人资料中,北条夏树没有亲手杀过人,仅是做些辅助性的技术工作。   赤井需要更多的信息。   对付女人尚且有异性好感的加持,相对来说会容易些,而这位能查到的实在太少了,在大学之前的履历几乎是一片空白。   “但用愧疚感绑架他?不可能的。他可不是那种傻瓜。这么说吧,一般人开车撞人导致对方轻伤,第一反应都是送医赔偿,夏树君也不例外;但是如果你装成重伤,他的第一反应是会考虑如何不着痕迹地处理掉你,不过最后还是会出于道德把你送去医院……他啊。”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等着下文,而对方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看见对方将绷带卷剪断,娴熟地打了个结,优雅得仿佛艺术。   医生走过来,坐在赤井的对面,目光聚在他身上,又像是在透过他的轮廓看别的人。   他凑近,仔细端详了他几秒,然后手指夹起他的黑发末尾,突然笑道:“赤井君,你最好把头发剪短。”   赤井问:“为什么?”   医生的语气相当笃定:“夏树君会喜欢。”   他用手指比划着长度,耳侧到鬓角:“大概这么长,碎发。最好能染成银白色。不要戴针织帽了,换成平沿棒球帽,黑色或者灰色。”   赤井秀一沉吟片刻,合理猜测:“他以前的恋人是这个形象?”   医生摇摇头,不语。他狡黠地冲赤井笑了下,鸢色眼眸盈着光。   于是赤井知道这是涉及个人隐私的范畴,哪怕再怎么追问,医生都不会再多透露一个字了。   他重复道:“剪成短头发吧,赤井君。” 第8章 摸鱼   北条夏树拿不准主意,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摁下通话键。   但在琴酒的注视中,连说“你好”时的语气都变心虚了几分。   车里依然安静,发动机的轰鸣声与轮胎摩擦停车库地板的声音都变得分明,贝莉安娜的声音也格外清脆。   “夏树君,是我,贝莉。”   “……嗯。”   “你没有回我消息,稍微有点在意呢,有打扰到你吗?”   “没关系,你说吧。”   她说:“这周末有空吗?”   北条夏树温和道:“抱歉,已经有安排了。”   而贝莉安娜却追问道:“哎?是工作太忙吗?还是约了别人?”   他原本措辞着回绝的话术,在对方尾音落下后,皱了皱眉。   ……不对劲。   于是夏树改口:“下周末怎么样?”   琴酒抬眼,后视镜照出他冷翠的双眸,视线锋锐得几乎要将人割伤。   贝莉安娜:“好呀。”   挂断电话后,北条夏树偷偷看了眼后视镜,琴酒目不斜视,表情恢复为事不关己的冷淡,仿佛刚刚瞥来的那一瞬只是某种无关紧要的好奇。   伏特加显然没有认出电话那头的人,开口道:“可爱的女孩子呢,是夏树喜欢的人吗?”   “当然不。”北条夏树心怀感激,立刻顺着这个天然的台阶下了,解释道,“这是那天在【白羊座】,那位企业家竹本先生带来的人。她手机里可能装了点东西,殷勤的态度也不太正常。”   只有电话的回音当然不足以支撑他的怀疑,北条夏树想起了自己那一日穿的风衣。   “我让你打发她。”琴酒嗤笑了声,“聊得很开心?”   北条夏树立刻服软,低头道:“对不起。”   “没让你道歉。”他说。   琴酒又回头盼了眼,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扫过他的手机。   北条夏树茫然地捏着手机,无法理解上司的言下之意——有时候琴酒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说话藏一半,另一半的意思要靠猜,而他在这方面屡战屡败。   好在伏特加察觉到气氛微妙,转移了话题:“哈哈哈,夏树,上周你是不是和一个美女一起吃饭来着?那个也挺漂亮的,真羡慕你啊……”   虽然对方在努力调节气氛,北条夏树只觉得空气更冷、他越发窒息了。   “……伏特加,那是贝尔摩德,我们在执行任务。”   伏特加干笑了两声:“这样啊。”   托他的福,车里的微妙气息似乎散去了一点。   北条夏树静候片刻,终于开口问起了自己原本想问的事:“Gin,我听说。”   他顿了顿,还是修改了措辞,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示弱:“你知道的,我不太适合承担责任,对升职也没什么兴趣。”   “组织不养废物。”琴酒慢条斯理地说,“也不会怠慢有才能的人。”   北条夏树反驳地飞快:“很显然,我不是。”   说完他感觉有点不妙,不过好在对方心情还可以,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琴酒又抬眸通过后视镜看他了,轻嗤一声,意味不明道:“挺能气人的。”   北条夏树:“……?”   ……   周末很快到来了。   北条夏树打开衣柜,尽是些沉闷的黑色外套,放在与女孩见面的场合上不太合适。   虽然没人硬性规定必须要穿黑色的衣服,但组织整体的风气如此,大家也就这么跟风,最后在外面落了个“黑衣组织”的中二称号,仔细一想其实有些羞耻。   他合理怀疑黑衣风气是从琴酒开始的,此人私服也多是黑色青色;夏树为他购置的其他颜色的外套,琴酒也从来不会主动穿。   对着两件版型差不多的风衣,北条夏树陷入了选择泥淖。   “去哪里?”琴酒问。   他背靠衣帽间的门框,单手挟烟,下颌线弧度利落,目光却像是盯守猎物的雪豹。   夏树意识到他并没有出门,眼睛顿时亮了:“你帮我选一件?”   一件米白,一件纯黑。   琴酒微微偏头,扯着唇角嗤笑一声,颔首道:“黑的。”   夏树犹豫:“……好吧。”   他生了双开扇的桃花眼,眼尾上挑,见人先带三分笑;然而沉着脸穿上一袭黑,又冷肃而孤矜。   令夏树迟疑的原因是,他穿这身实在太像琴酒了,雪莉一晃神都会错认。   夏树慢吞吞地系着纽扣,琴酒寡冷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驻片刻,透出几分掩饰得极深的愉悦。   他像是饱餐后巡视着领地的猛兽,懒洋洋地、十分漫不经心地问:“去见谁?”   夏树下意识地报上了对方的名字:“贝莉安娜。”   他说完就后悔了。琴酒从来不记人名,死在手下的人不计其数,Top Killer对姓名不敏感。   于是夏树想补充一句“就是在【白羊座】谈生意的时候,企业家竹本送给你的美人”……不对,这么说的话琴酒绝对没有印象。   ……直接形容对方的外貌?   而在夏树解释之前,琴酒思索片刻,面无表情地低声问道:“是那个女人?”   话语中的凉意凝成无形的冰锥,尖锐地刺过空气。   北条夏树顿时一惊:“!”   琴酒居然能记住……?莫非是对她有好感吗?   这样一来,要和她见面的自己显得有些僭越了。   夏树放缓语气,小心翼翼地问:“是的。你会生气吗?”   琴酒冷淡着眉眼,挟着烟的修长手指缓缓收紧,语气十分平静:“……不。”   夏树从他的神情中读出了些许不愉快。   “那我不去了?”他试探道说。   琴酒面无表情:“随便你。”   北条夏树的第一反应是琴酒在置气,实际上并不希望他去。   对方克制着不爽的微妙情绪还是挺容易辨认的。   但他想了想,琴酒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男人(尤其是处理卧底的时候),也没必要把这句话解读得太复杂。   所以夏树从善如流地挥手:“那我走啦。”   琴酒:“……”   而北条夏树毫无心理负担地出了门,也就没注意到对方骤然冰冷的神色。   琴酒望着他的背影,抑着怒火随手撵灭烟头。他胸膛起伏了下,扣着大臂的修长手指攥紧,青筋从冷白的掌背上慢慢绽起。   他偏头,恰好瞥到夏树在冰箱上贴的字条。   那字条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冰箱贴是一只呆呆的卷毛小狗,冲他眉开眼笑,吐着粉红的舌头。   琴酒垂眸,低笑一声。   ……   见面的地点是某家颇受好评的高档意式餐厅。   服务生替他将大衣叠好搭到椅背,北条夏树便懒洋洋地看向窗外,餐厅在十三楼,视野极好,全玻璃窗,轻松将灯红酒绿的外景收入眼底。   很适合狙击的位置。   他穿了防弹背心。   点完餐后,侍酒师推着装有冰桶的小车为他们开瓶醒酒,餐前是很常规的白葡萄酒,北条夏树听着侍酒师介绍产地年份和口感,有些昏昏欲睡。   贝莉安娜在用餐过程中也只是不着痕迹地献殷勤,仿佛是对他这个人有好感似的,他心不在焉地应付着。   吃晚饭之后,他送对方回家。   在下车前,这个意图不明的女人终于向他递出了橄榄枝。   “……要上去坐坐吗?”贝莉安娜说,“我家里,今晚没人。”   北条夏树沉默了,旋转车钥匙熄火。单手扶着方向盘,微微侧目,路灯暖光描在清挺的鼻梁上。   他微笑,腼腆如同十五六岁的少年,脸侧梨涡显得格外人畜无害。   然后他举枪对准了贝莉安娜。   “咔嗒”一声,枪膛闭锁。   北条夏树温和地说:“停下。我的子弹一定比你的小动作快。”   贝莉安娜依言举起双手,蓝灰色的眼睛像是惊恐的小鹿,语气有些惊慌:“要灭口吗?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让我想想先从什么地方开始说。”他慢条斯理道,“那就这个吧?”   他右手稳定地持枪,另一只手越过座椅,从她的右侧外套口袋里拿出一管圆形口红,撬开它的银色盖子。   “4.5毫米口径单发手枪,子弹应该是氰化物,我之前也做过类似的小玩意,灵感来自《007》系列。”   “是。”她倒也坦荡地承认了,半点不紧张,摊手道,“有烟吗?”   “我车上不会准备这种东西。”   贝莉安娜撩了下头发:“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呢?”   “最开始。你不该往我的袖口贴追踪器,虽然十几分钟后能自然消失,但它会留下水痕一样的印记,你知道吗?”   那天晚上——   他脱下外套的时候特地注意了一下被贝莉安娜碰到的衣袂与袖口,果然发现了痕迹。   “我确实知道,但我也没用多少。”贝莉安娜抱怨道,“它虽然能自动消失,但追踪反应持续的效果也很短,还会留痕迹,发明它的技术人员可真蠢。”   追踪器发明者本人·北条夏树顿时失语:“……”   他给消失追踪器刻意安排的小小BUG,是为了防止组织用到他身上。   北条夏树这些年来尽研究些看似废物但又有些小用处的东西,粉末追踪器算是其中相当成功的一样,组织已经用了两三年,渐渐发展到整个灰色边缘的行业都知道有这么个小玩意。   他低头看那支口红手枪:“还有它。”   “你从小包里拿出口红的时候,隔着外套摸了下右边口袋,我看到是一个圆管型的物体……我平时也喜欢动手做点小东西,所以很快就想到了。”   贝莉安娜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长相毫无攻击性,英俊而温和,此时深红瞳孔冷淡地倒着她的身影,倒有几分肃杀的意味。   她轻轻地问:“夏树打算把我怎么样呢?”   北条夏树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他把枪重新揣回口袋,将这样简单的动作做出了一种优雅而风流的感觉;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并没有转头看她。   “你的目的?”他语气松散地问,“以及你背后的组织,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贝莉安娜没动,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良久后,她说:“我们想要【拉普拉斯妖】,而你,是最接近它的研究员。”   夏树神色微微一凛。   那是,北条夫妇从前负责开发的全知程序。   拉普拉斯妖,通晓宇宙过去与未来的魔鬼,理论上不可能存在的全知智者。 第9章 摸鱼(大修)   北条夏树反问:“你知道拉普拉斯妖是什么吗?”   对方显然也有些了解,挑眉道:“一个数学家提出的概念,知道全宇宙过去与未来的恶魔。”   “而黑衣组织曾经着手研究的【拉普拉斯妖】,是能够精准预言未来的程序。”   “它基于牛顿定律,而哪怕只考虑牛顿力学的相互作用……解释起来好麻烦,总之,现代量子力学的理论已经证明【拉普拉斯妖】不可能存在。”   北条夏树态度相当散漫,看向对方,“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想要研究这么异想天开的东西,不过它是我们组织许多年前就停止开发的……捡了个别人不要的东西回去当宝,没必要。”   贝莉安娜并不作答,视线仍凝注在他身上,将信将疑。   “况且,你怎么会觉得,我父母研究的东西,我就没有尝试过呢?”北条夏树耐心道,“如果真有做出来的希望,我现在有空在这跟你聊这个话题吗?肯定在研究所里不分天日地被压榨。”   “好吧。”她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但有人希望我来问问你——你有考虑过作为研究员,加入别的组织吗?”   北条夏树惊异地盯了她半晌,忽然乐了。   他实话实说:“我其实目前在努力退休,也许二三十年后会考虑退休返聘,你们等得了吗?”   但对方好像不太相信他的大实话,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解开安全带下车。   贝莉安娜走了,背影摇曳生姿。   【基安蒂:目标即将离开射程。】   北条夏树低头回短信:任务结束,不用盯她了。   【基安蒂:收到。】   他对自己的格斗技能一清二楚,赴约自然不可能独身前来。   北条夏树稍稍放低座椅,打开按摩模式,放空思绪。   关于北条夫妇的记忆相当模糊,老实说也没什么感情,只是这两个人的名字和脸像是对号入座一样,对应着记忆中“父亲”和“母亲”的形象。组织有专门培养孩子的基地,他一个人住在那里,过得孤独而沉默。   在得知父母去世的时候,夏树也没有感觉到悲恸,他那时的情绪波动甚至没有后来搭档暴露公安卧底身份来得大。   他又想起了那个叫津岛修治的家伙,自杀狂魔,智商极高,喜欢戏弄别人。熟起来挺莫名其妙的,身份暴露得也莫名其妙,最后死得无声无息。   因为想起这个人,夏树放过了与他相似的大庭医生。   是琴酒握着他的手杀了津岛。   砰,津岛坠下楼去,就像一盏旧灯烧灭了钨丝。他不忍看。   北条夏树那时候微微哆嗦着,愧疚有一点,恐惧有一点,当然难过也有。津岛是公安卧底,他死得不冤枉,而夏树莫名有种兔死狐悲之感。   他知道琴酒对自己持有比较高的容忍度,这种特殊待遇究竟是为什么目前无从得知,夏树简单地归咎于自己是对方的直系下属。   但总有一天,琴酒也会对他毫不留情地开枪,夏树一直这么坚定地认为。   而他的预感总在这种不详的方向上格外灵验。   琴酒的子弹呼啸而来,钻入左心口——正常人心脏的位置——如果不是夏树的心脏比正常人小一圈,目前已经一命呜呼,在天上领了投胎的号码牌。   自那以后,在琴酒身边的每一天,夏树都觉得自己会死,尽管对方对自己还算纵容,这样的恐惧却久久不散。   再加上工作量过大,实在是撑不住了。   于是夏树一年前向琴酒提出了离职,结果是行动组又加入了一位伏特加;他试着提出要求的时候,其实存了试探的心思。   夏树觉得琴酒不会杀自己,事实证明他是对的,他又向来是个擅长得寸进尺的人。   懒得深究,只要知道自己还能踩着大哥的底线蹦迪,那就够了。   所以他胆大包天准备提第二次,这一次还没来得及正式和琴酒说,就绑定了一个玩家论坛,如果真的离开组织、脱离黑方身份,可能会失去探索玩家论坛的机会。   夏树舍不得,他没法拒绝这种探索全新世界的诱惑。   他有些烦躁,叹了口气打开玩家论坛,用机械性的下拉刷帖动作缓解内心的燥郁感。   恰好刷到了上次没看完的、高玩攻略琴酒失败的高楼贴。   【求助】救命啊,有没有人教教我琴酒到底怎么攻略啊?!   ……   【楼主|肥皂泡泡:@管理员03,hello你在吗管三我睡不着,我又攻略琴酒失败了,700个小时了!!】   【楼主|肥皂泡泡:@管理员03,我又双叒叕失败了!!为什么啊!!!(满地乱爬)(阴暗)(尖叫)(满地乱爬)(阴暗)(尖叫)(满地乱爬)(阴暗)(尖叫)(满地乱爬)(阴暗)(尖叫)】   【楼主|肥皂泡泡:@管理员03,你给句准信,到底谁在琴酒的攻略线里?为什么这么久了根本没人能攻略琴酒?你别告诉我是红黑1那个好几年没上线的数字君,退游的红黑1大神突然复活攻击我是吧?】   【1002L:@管理员03,我也好想知道你快说啊】   【1005L:@管理员03,助力一下】   【1008L:淡定啊(点烟)讲真我也是红黑1内测就入手的老玩家了,其他所有角色都有攻略成功的分享,就大哥没有(数字君99好感没打到结局呢)。我觉得大哥就是来自游戏策划的恶意,特意设置成完全不可攻略角色,方便吊大家的胃口和推官方CP,情书大写的这流量密码,官方恰一口不磕碜啊。】   【1009L:排楼上】   【1010L:不过数字君到底是谁啊?刷到99好感,这得多秀啊?】   【1102L】   回复【1010】:好几年前的事了,红黑1论坛传奇大神(且是个萌新),连论坛昵称都没有设置,就是一串自动生成的数字代码,所以叫数字君。他刚进游戏就抽到了第一代黑方卡,还是背景信息可以自拟的超高自由度3A神卡,当时整个论坛都震惊了。   【1103L:草,真的假的,现在3A卡全服都不超过一百张吧?】   【1104L:?!纳尼】   【1105L:这么一说我好像有印象!】   【1214L:我也想问,后来怎么没见他继续po了,是我错过了吗】   【1218L:谁啊?古早高玩?】   【1306L:然后当时大家都撺掇萌新捏个二五仔身份,比如卧底啥的,时髦度拉满嘛,他也照做了。   顺理成章的,数字君就先去主线时间前十几年刷完成度。   结果谁也没想到,他稀里糊涂地把大哥的好感度刷到99了   全论坛当时螺旋震惊!!!!!   最牛的是他刷都刷到这个数了   ……还不知道大哥是谁   数字君快乐三连:“我不知道啊”、“他听我话的,虽然看起来不好惹但其实很可爱”、“只是有点凶”】   【1315L:真有这种神人??】   【1318L:太绿(*)了吧笑死,大哥从红黑1开始人设就没变过,红黑2书包上线之前他根本没对什么人有过好脸色啊,要么在清除叛徒要么在怀疑自己人】   【1319L:我亲友好像也跟我说过数字君的传奇!!就是天天上游戏钓鱼的那个是不?】   【1320L】   回复【1319L】:【是他,热衷于收集稀奇古怪的东西,别人走主线,他在游戏里开宠物店;别人刷成就,他刷游戏鱼类图鉴……大家都说他确实好会钓,连琴酒都跑不掉(点烟)   然后大家告诉他,你好感刷到99的那位是传说中的!琴!酒!   数字君第一反应:乐了。他说酒厂劳模原来在钓鱼上也那么有天赋,多亏了大哥才能集满金鱼图鉴,好厉害啊(?)……你这混蛋到底把我们大哥当什么了!!(悲愤)】   【1321L:现在红黑1论坛还能进么,我想去观摩下数字君】   【1323L:我也觉得有点绿啊,真有这种神级玩家为什么现在一张攻略成功的图都没有?】   【1327L:讲真,演的吧你们,情书CP好磕之处就在于他俩目前都没人能攻略,是完完全全的双向奔赴啊!!】   【1332L:排1327,笑死了谁不知道红黑2的财富密码是情书?官谷销量还不能说明事儿么,情书双人吧唧20倍杀第二名销量的断层top1,策划没疯就不会拆CP。】   【1334L:一个单纯的攻略分享贴为什么都有美帝姐(*)ky啊,你们去CP贴嗑生嗑死行不,麻了(流汗黄豆)】   【1336L:循着味儿来了呗,我的母语是无语,磕学家板块已经是你们的老家了,美帝姐还要来混聊板搞圈地运动呢,有完没完了你们?】   ……   无意义的口水仗打了近一千层,北条夏树完全失去耐心。   他点开邮箱处理信件,有名成员因为表现出色获得了‘爱尔兰’的代号,对方特意给他发了封感谢信。   夏树低头编写言语塑料但看起来还挺真挚的回件,仔细一思索,似乎是经由他介绍进入组织的。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搭档安室透完成任务,帖子数量从20变成21;爱尔兰取得代号,会折算成他的【黑方成就】吗?   他立刻兴致勃勃地切回论坛APP,它没有像以往一样自动刷新、回到首页,界面依然停留在他方才查看的帖子页面上。   除此之外,好像没什么不同。   ——也算是有一些收获吧?   不过,爱尔兰取得代号这件事,难道不应该比和安室透一起完成任务要重要吗?这是怎么计算的?   【楼主|肥皂泡泡:我大彻大悟了家人们。   经过七十五次攻略失败   琴酒,我跟你没有缘分,我不怪你   但是你的老婆真的很棒,他好可爱啊!!   所以接下来我要攻略书包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张狂)(掀桌而起)(仰天大笑)(发癫)   传送门→「【闲聊】书包攻略尝试贴——夏树先生你也不想琴酒知道的对吧?」   性感泡泡在线ntr琴酒!!!!我好像知道书包失忆和他父母是怎么回事了,来看我表演(狗头叼玫瑰)】   【7988L:哈哈哈哈哈哈救,《攻略大哥失败之后我决定对他老婆下手》】   【7989L:爬完楼了,怎么这么好笑md】   【8000L:话说泡泡什么时候吃键盘?】   北条夏树眼睛一亮,兴冲冲地点开那条传送门链接。   【对不起,您等级不足,无权查看】   夏树:“…………”   他认真思考起取得代号之后再全身而退脱离组织的可行性。   好难。   ……   理发店。   “先生,你这么长的头发,一定留了很久吧?”美发师语气有些惋惜,“……不过相信我,您的短发造型也会非常英俊。”   赤井秀一冷淡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而医生在一旁真挚地向值班店长告白:“小姐,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入水?旁边那条河就很不错哦。”   “……我要报警了,先生,请您自重。”   “好过分——”   咔嚓咔嚓。   黑色长发随着平剪的动作簌簌落地,赤井秀一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手机响了一声。   【联系人:贝莉安娜】   【邮件内容已加密。】 第10章 回忆   “不是很像。”医生支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打量赤井秀一的新形象,“赤井君是天然卷,拉直会更像一些。”   赤井秀一问:“那个人到底长什么样?”   “我不能说。”医生说,“现在估计也没有照片留存下来,全部销毁了。”   那么,是很重要的人物,且现在大概率已经死亡。赤井想。毕竟是北条夏树的‘前恋人’,有可能也是游走在里世界和灰色地带的重点人物。   赤井被医生忽悠着剪掉头发、买了几身与平时风格不符的衣服帽子,对方又秉着【医德】,死活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   如果不是医生曾经在BSU积攒的威望,赤井早已经无视对方的建议自行采取别的计划了。   “不过其实也差不多,就这样吧。”医生敏锐察觉到他的低气压,没有继续挑三拣四下去,“接下来,等吧。”   “等?”   他点头:“等夏树君来找我。”   医生把方才购物开具的浅紫色收据折了折,变成一只纸鹤,尽管手指缠满绷带,也丝毫不影响其灵活度。   他将纸鹤立在了椅背上。   “他会来的。”   ……   北条夏树做梦了。   他经常在梦里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却又醒不过来,只能等着闹钟把他吵醒;醒来后也会把梦见的东西忘个精光,只大概记得是关于什么。   梦里的【北条夏树】常常没有实体,别人看不见他,因此他对于发生的一切也没有丝毫参与感,像是在看一场电影。   睁眼是熟悉的装修风格,他立刻认出是组织的训练基地。   【北条夏树】靠着窗户站了一会儿,冷眼看人走来走去,然后走上二楼。   房间门212,铭牌下钉了一个设计简约的储物盒,里面插着一支漂亮的干花。   他完全想不起干花的来历了,但这里应该是加州的训练营。   两名成年男性从楼道口走过来,径直无视了灵魂状态的【北条夏树】,敲响212的房门。   十几秒后,小夏树开了门。   十二三岁的年纪,初具英俊的少年轮廓,但脸颊上仍有未褪去的婴儿肥。   他戴着透明护目镜,眉心微微皱起,对上身材魁梧的大人也一点都不发憷,不满道:“现在不是学习时间,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瑞卡尔德通知我们带你走。”其中一人说,“是任务。”   瑞卡尔德,少年训练营的总负责人。   小夏树泄了气,摘下目镜和手套,乖乖跟在他们身后。   场景切换,转眼间,小夏树已经转移到了射击场,和几名少年人以及管理秩序的训练员站在一起。   另一头站着一群身穿射击服的少年们。   小夏树发育得晚,身量不高,不停地向远处垫脚张望。   似乎是看见什么人,他目光凝滞一瞬,弯起眼睛笑了……然后乖乖地站好,转头开始对着窗户走神。   【北条夏树】注意到他戴了副耳环,银质圆环下面挂着颗方形黑色锆石。   他若有所思,摸向自己的耳垂——那里的皮肤早已愈合,只留下暗色圆点,捏了捏能感觉到细微的硬块。   “上午的最后一项训练。”瑞卡尔德微微侧身,让出视野,对十来个穿着射击服的少年说,“为了组织的利益,你们总有一天会和从前的同伴兵刃相见,也许是叛徒,那是最最该死的;又也许是别的什么情况。”   “总之,只要组织需要,你们必须毫不留情地动手,哪怕是关系最好的朋友。”   “——现在,击中他们。”   “他们”指的自然是和小夏树站在一起的那一群人。   那是少年们的朋友。   另一名女性走到瑞卡尔德的身边,神色凛冽,压低声音:“其他人就算了,你不该把北条夏树牵扯进来。”   “没关系。”   “没关系?”女人皱眉,“那位先生点名要的人,你怎么敢?”   “安心,我选的人,我负全责。”瑞卡尔德盯着人群中一个银发身影,“那已经是位相当优秀的狙击手,不会出意外。”   女人只是怕担责任,听到对方这么说,也就不再劝阻了。   是什么人能得到这样的评价?   顺着瑞卡尔德的目光,【北条夏树】望去,他看见了——   琴酒。   等等……怎么会是他?!   准确来说,是十五六岁的琴酒。   少年琴酒有一头碎而短的银发,掩映着深幽的绿眸。他高挑而劲瘦,唇线紧紧绷着,神情谨慎凝重。   【北条夏树】瞳孔地震,他死死地盯住对方,想借助这样的方式让醒来后的自己多留有一些印象。   没人主动上前,瑞卡尔德扯着嘴角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来:“要么你们开枪,要么我亲自动手。”   鸦雀无声。   几分钟后,身穿射击服的少年们窃窃私语起来。   “安静。”瑞卡尔德面露不满,目光在他们之中逡巡一圈,“你先来,安东尼。”   射击场另一头的训练员应声动手,将一名脸颊生着小雀斑的红发少年推到场地中央白线处。   红发少年战战兢兢地站着,没敢发出声音,嘴唇却煞白。   安东尼面不改色地架枪,瞄准,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连眼皮都没抖一下。   “砰——”   枪声响起后,红发少年也捂着手背哀嚎起来。   “我、我的手腕……!”   安东尼只不过打碎了他的手表,然而子弹巨大的冲击力也震得他腕骨碎裂。   旁边的训练员哀嚎的红发少年抬走,将另一个人推到场地中间。   这一批狙击手应该是同期中的佼佼者,心理素质和射击水平都非常高;因为训练要求只是‘击中’,作为射击目标的同伴们基本上都只受了些轻伤。   【北条夏树】已经从短暂的震神中恢复过来,飞速分析起当下情况,并且悄悄感叹不愧是组织,能理直气壮地想出这种不当人的手段训练未成年人。   瑞卡尔德:“黑泽阵。”   终于,轮到小夏树了。   比起其他瑟瑟发抖、被训练员强迫着扛过来的同伴,他的姿态堪称闲庭散步。   小夏树往白线走去,没心没肺地对着架枪的黑泽阵笑,颊侧梨涡深深。   他人还没站定,黑泽阵已经开了枪。   “砰——”   锆石耳坠应声碎裂。   而小夏树本人分毫未损。   瑞卡尔德目露赞许,对女人投去一个稍显得意的眼神。   而面色紧张、紧紧观察着现场情况的女人终于松了口气,低声警告道:“没有下次。”   上午的训练就此结束。   【北条夏树】随着人群往门外走,看见小夏树和黑泽阵并排坐在花坛边上。   他单手捂耳垂,另一只手掌心托着被击碎的耳坠残骸。   “阿阵。”他眨着眼睛抱怨,“我皮肤擦破了。”   黑泽阵垂眸,声音很轻:“抱歉。”   “我没有生气啊。”   “……哦。”   【北条夏树】依然在瞳孔地震……他以前认识琴酒倒能接受,但居然敢叫对方“Gin酱”吗?   黑泽阵顿了顿,问:“很疼?”   小夏树煞有介事地点头,拖长音调,像是在撒娇:“对的,好疼啊——”   于是黑泽阵沉默下来,神色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别担心,已经不流血了,但还是有点被烫伤的感觉。”小夏树将一团纸巾随手塞到口袋里,侧头取下另一只耳环,笑道,“阿阵,你过来点。”   黑泽阵照做,稍微挪了下身位,凑近。   他同小夏树对视了几秒,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梦里阳光灿漫,将他阴沉的绿眸照成了枝繁叶茂的春天。   小夏树捏着那只耳环,稍一用力,将耳针钉在他的耳垂上。   “痛吗?”他问。   黑泽阵表情纹丝不动,不明所以地回眸看他,像是在无声询问。   “现在我们扯平了。”夏树笑了,“这个送给阿阵。”   黑泽阵垂下眼睛:“……哦。”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夏树问,“瑞卡尔德刚说出‘对他们开枪’要求的时候。”   黑泽阵回以一个冷淡的眼神,并不说话。   “我以为他要你们杀了自己的朋友。所以我一开始想,那我说不定有机会活下来,因为我的心脏比正常人要小一圈,也更偏向左边,对准一般人心脏位置开枪的话,是杀不死我的。”   夏树晃着白皙的小腿,笑得像条得意洋洋的小狗。   “学名上叫小心脏综合征。”   黑泽阵素来淡漠的神色竟然流露出了几分紧张:“……会怎么样?”   “放心,除了心脏输血量跟不上,运动能力会很差之外,没什么后遗症。”   夏树对他眨了眨眼睛,伸臂去捞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摁在了自己的左胸口,“你要摸一下吗?……除了位置偏左和形状更小一点之外,都和正常人一样的。”   黑泽阵面无表情:“我并不想摸。”   但他没有抽回手。   在他的掌心下,夏树的心跳隔着皮肉与肋骨传递过来。   咚、咚。   它在变快。   “这下你知道了吧。”夏树仍有兴致开玩笑,“下次如果有这种训练,记得打偏一点,我还想活到八十岁坐高达轮椅。如果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啦。”   黑泽阵的目光凝在他身上,瞳色冷翠,冰凉而静默。   “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他放低了声音,后半句轻不可闻,刚出口就逸散在风里。   “……我保证。” 第11章 回忆   【北条夏树】站上了天台,准备跳楼。   他对自杀行为很排斥,光是想起这个词就会莫名心累。   但小夏树一口一个“gin酱”、且琴酒还默不作声地应下,这件事实在太冲击世界观了。   【北条夏树】接受无能,决定去死。   在梦里死去的话,应该就会醒过来了吧?   他这么想着,毫无负担的一跃而下,却立刻掉进了一个光影斑驳的彩色隧道里。   胶卷画面像是流水,从他的瞳孔中淙淙过去。   时间回溯到小夏树第一次见到琴酒。   银发少年微微抬颌:“黑泽阵。”   夏树正摆弄着编程四驱车,点点头道:“嗯……阿阵?”   “……别这么叫我,恶心。”   夏树并不恼,低头对着平板一通噼噼啪啪操作,坦克外形的四驱车履带咕噜噜转动,撞到黑泽阵的皮靴时自动停下了。   顶上的炮塔门移开,一杆黑洞洞的炮管伸长,瞄准了他的眼睛。   黑泽阵面无表情。   “砰。”   枪口开了朵白色的小雏菊。   “终于有人跟我一起玩了。”小夏树开心地捧脸,笑嘻嘻道,“很高兴认识你。”   但他们的关系依然僵硬,多是夏树单方面找黑泽阵,邀请他体验自己新研究的黑科技;他很擅长制作一些看似有用实则鸡肋的产品,比如解放双手的自动烘发器。   黑泽阵拒绝把自己的脑袋放进那个画着笑脸的蛋壳烘干器里。   “我自己擦干。”他说,“出去。”   “来试试嘛。”夏树殷勤地邀请道,“真的很快很方便,而且进一步想,万一阿阵以后留了长头发——”   对方的回应是果断关门。   夏树卸下笑容,表情稍显沮丧,连壳盖上用高达涂料画的表情仿佛都在嘲笑他。   他屈指敲了下合金外壳,丧气道:“……那好吧。”   夏树兀自抱着它离开了,不一会后,又和谁较劲似的折返,把滚圆的大蛋壳留在了黑泽阵的房门口。   画面停在黑泽阵的门外。   过了几分钟,【北条夏树】看见门被轻轻推开了一道小缝。   黑泽阵嫌弃地瞥了眼地上的丑蛋壳,屈身将它拿进屋内。   除此之外,他们常常聊天。   当然都是夏树单方面找话题,黑泽阵不咸不淡地敷衍,从不会主动开口同他说些什么,大多数时间沉默倾听,只有在对方编得太离谱的时候才会打断。   关系转变始于夏树送了他一样东西。   “给你的礼物。”他把盒子推到对方面前,“猜猜看。”   黑泽阵:“……什么?”   夏树也不卖弄,直接掀开盖子:“——是枪!”   伯莱塔M92F。   金属外壳在顶灯下静静反射着冷峻的光芒。   黑泽阵顿时屏住呼吸,微微睁大眼睛,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惊讶与迷茫。   他茫然的神情让旁观的【北条夏树】也怔愣了好一会——他突然意识到,黑泽阵目前似乎也不过十三四岁。   这一年夏树认识的【阿阵】,还不是那个阴晴莫辨、杀伐果决的琴酒。   黑泽阵喉结轻滚,从盒中取出那把枪。   是那年美军启用的新一代制式手枪,并无十分特别之处。   “阿阵一直想要一把自己的枪吧。”夏树观察着他的反应,“但是没有子弹,基地不允许,你知道的。”   黑泽阵视线黏在枪上,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语调平稳:“迟早的事。”   夏树盯着他,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黑泽:“怎么了。”   夏树握拳敲掌心,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顾自地点头道:“原来阿阵笑起来也凶巴巴的,好可怕。”   黑泽:“……滚。”   他摆弄了一会那把枪,状似无意地问:“从哪里弄来的?”   “芝华士让我帮忙完成一个demo,我做得很好。他答应会送我一样东西,我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但想到黑泽阵盯着枪械图片时专注而渴望的表情,夏树把已经到喉咙口的“我不需要”吞了下去,改口说自己想要一把时下最好用的手枪。   芝华士认为他是对枪械结构产生了兴趣,没有多问,当场送给他一把崭新的伯莱塔。   黑泽阵警觉:“什么样的demo?”   夏树想了想,尽可能简单地解释:“差不多是一种预测未来的智能程序,和我父母的研究有点关系。”   简单解释完,原本心情不错的黑泽阵却沉默下来。   片刻后,他锐利的绿眸盯着夏树,认真而轻声地说:“不要继续了。”   “什么?”夏树顿了顿,“……你是说,那个程序吗?”   “嗯。”   “理论上来说也是不可能的啦。”夏树说,“现存的算法也只能根据现有情况和条件模拟出千万种可能,包括意外;但有些意外哪怕提前观测到,接踵而至的蝴蝶效应会推翻剩下的全部。由每个原子的位置和动量来推测宇宙事件,我倾向于这样的程序只可能存在于物理学概念中……”   黑泽阵耐心地听完他一堆关于物理、科学和神学的分析,再次重复了那句话。   “不要继续。”   夏树顿时哽住了:“……好、好吧。”   半年后,夏树和黑泽阵一起搬到加州。   组织请不同领域的顶尖人才给基地里的研究员预备役上课,一群十来岁的高智商少年,要么是孤儿、要么是组织二代。   天才都多少有些怪癖,夏树却是少见的好脾气,很快交到了朋友。   “夏树,黑泽看起来好阴沉。”新认识的朋友低声问道,“你不怕他吗?”   夏树:“还好吧。”   “你们交流吗?”   “当然。”   “他不会主动找你聊天吧。”   “会的。”   “……真的吗?”   黑泽阵正好出现在了楼道口。   吹牛不打草稿的夏树顿时心虚起来:“……当、当然是真的。”   好在黑泽阵似乎没发现他,夏树很快恢复了自信。   “阿阵很好懂的。”他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比如他抿唇的时候,如果同时皱眉,那就是装出来的不高兴,一般是心情还可以、只是不想被我发现他还满意的……”   朋友听得满头问号,心想黑泽阵的表情除了想杀人就是准备杀人,哪里有这么丰富的变化?   但他不忍心打断口若悬河的夏树,只能啊对对对地应付着。   “呃、至于阿阵生气的话。”夏树拧眉,相当抽象地比划起来,“就是……”   半条走道之遥,黑泽阵转弯时瞥到了夏树和朋友,目光短短停了一瞬,没什么情绪。   夏树惊恐:“……就是这样的表情!他生气了。”   朋友比他更惊恐:“……!!!”   夏树疑惑:“这是为什么呢?”   【北条夏树】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独自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明明是做梦,却和坐牢没什么区别。   他开始庆幸醒来之后会忘记这一切了。   仿佛宣纸上晕开的墨水,画面霎时定格,泛开波澜,一片漆黑。   他的视野恢复时,眼前地点已经转到日本。   一家规模中等的福利院,门口悬着新刻的铜牌,院内充满欢声笑语。   组织投资的福利院。【北条夏树】在大脑中搜寻着相关记忆。为了挑选背景干净的聪明孩子,组织资助了不少孤儿,在慈善事业这方面实打实地出过力。   大概是为了某项任务,小夏树假扮成了为社会实践学分、定期来福利院送爱心的少年志愿者。   此时的夏树应该十四五岁,身量开始抽条,孩子们为了“谁和夏树哥哥一起玩捉迷藏”而你来我往地较量起来。   他无奈地笑了笑,将求助视线投向一旁佝偻着背、笑眯眯看着这一切的院长。   院长调侃道:“太受欢迎了会觉得烦恼吗?夏树更想和谁玩呢?”   孩子们顿时嚷得更欢了。   “当然是我!”   “才不呢——由美可是女孩子,怎么看都是我更好吧!”   “女孩子怎么啦!”   “就是就是!”   夏树叹气:“……野原先生。”   见他实在为难,院长拍了拍掌,教室内终于安静了下来。   “孩子们,下午会有其他的志愿者来陪大家玩。”   孩子们顿时被这件事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夏树也得以脱身。   他凑到院长身边,随口问:“下午有几个人要来?”   “两个。”院长递给他两张申请表,“都是男孩子,和你差不多年纪,辛苦夏树引导一下他们。”   夏树艰难辨认着狗爬一样的手写字,念出了第一张上面的人名:“……松田阵平?” 第12章 回忆   “叫我松田就好。”卷毛少年换上志愿者马甲,往后一指,“那是我的幼驯染萩原……啊那家伙,又开始了。”   名叫萩原研二的少年已经被小姑娘团团围住。   他带了简单的礼物,一堆漂亮的发卡、发绳和假面超人同款腰带,没几分钟就受到了孩子们的热烈追捧。   松田和萩原是幼驯染,目前也在同一个高中上学。学校要求他们提供社会服务证明,这个福利院正好离家近,因此趁着暑假来做志愿者。   “真好啊。”夏树面露艳羡,“学校生活一定很有意思吧?”   萩原反问:“北条君不上学吗?”   “不。”他摇头,随口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词,“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去学校和大家一起上课。”   萩原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俨然将夏树脑补成了生病的小可怜形象。   比起受欢迎的幼驯染,松田尤其不擅长和小孩子打交道。   他很快退居角落,和夏树一起划水。   松田:“这是什么?”   夏树:“如你所见,是一台可以做烧烤的烘发器,充分利用能量。”   蛋壳烘发器已经从最开始的单一功能,发展出了各种各样的衍生功效。   它在黑泽阵的眼里倒是从一而终,不过从一台丑陋的废品,变成了一台花里胡哨的丑陋废品。   松田眼睛发光:“好厉害,我可以试试看吗?”   夏树也高兴起来:“真的吗?你对它感兴趣?”   “这不是很有趣吗?”松田坦然地说,“而且对于长头发的人来说也很有用。”   在不正视用户真实需求这一点上,松田拥有着和夏树相同的迷之自信。   夏树得到前所未有的肯定,顿时飘了,在松田崇拜的目光中点头同意他拆开蛋壳看结构,并且为他介绍了自己新研发的无人机。   夏树:“承重突破20kg,等成本控制住就可以量产。”   松田:“不错,可以用来运输重物。”   夏树:“我其实是准备用它送外送。”   松田尬住:“嗯……也不错,一次可以送很多,节约时间。”   夏树满意地点头,继续介绍道:“而且考虑到食物被偷被抢的问题,我为它配备了枪管和弹药。”   松田大惊:“这绝对不行的吧!!”   尽管出现了一些意外插曲,夏树和松田大体上相聊甚欢。后者对他的研发水平表现出相当程度的崇拜,直到太阳下山了都舍不得离开,被萩原拖着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他走之前还留下了自家的座机号码,并且大声嘱咐:“我下周五还会来——!”   旁观的【北条夏树】想了又想,他对这两位完全没有印象,说明只是普通人,小夏树自那以后应该也不会再和他们联络。   一周很快过去。   松田对夏树所有的发明都充满兴趣,夏树也大方地向他展示。   “这个呢?”   “电风扇,同时可以当飞行器使用。”   “这是什么?”   “电动牙刷,拆开里面可以储存子弹。”   松田已经习惯了夏树把军事功能结合到日常产品上的脱线风格,他认为只是做着玩的概念模型,因此也没太在意。   他拿起迷你游戏机:“它呢?看起来像一个拓麻歌子,是吗?”   “拓麻歌子是什么?”夏树茫然地问,向游戏机投去视线,“……它啊。简单来说可以预测未来吧。”   松田挑眉:“真的?让我试试呗。”   夏树欣然点头,问了他出生日期等一系列常规信息。   游戏机的程序逻辑基于芝华士让他帮忙制作的demo,在那之后,出于某种危机感,他选择听从黑泽阵的劝告,接到相关的任务也表现出一筹莫展的样子。   但夏树本人依然对这个程序充满兴趣,一直在悄悄研发。   他的任务之一是定期去福利院物色资质过人的聪明孩子,向组织提交名单。   借此机会,夏树用福利院孩子作为实验样本,测试自己的程序。   受限于条件,观测周期不长,但目前短期预言的准确度已经高达98%。   他本能地感觉到不详,将这件事瞒了起来。   “我想知道我未来的工作。”松田托着下巴,“还有我能活到多少岁。”   “警察。”   “警察?!我最讨厌……”松田惊诧,“不对,如果成为警察的话就可以揍警视总监了吧?听起来还不错。”   夏树:“然后你会在十年后的11月7日殉职。”   “不是吧?十年……那我那时候才二十六岁。”   松田嘀嘀咕咕,然后喊了声‘hagi’,将幼驯染叫了过来。   “给hagi也看看呢?”   萩原也会成为警察,并且在六年后殉职。   两人大受打击,但也没太放在心上。预言本来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未来’如果能被一个长得拓麻歌子的简易游戏机观测到,怎么说都有些过分了。   “不过我记住了,11月7日。”萩原颇为捧场地说,“我会当心的。”   松田和萩原最后一次来的时候,暑假也已经过去大半了。   “夏树每次都是一个人。”松田问,“没有朋友陪你一起吗?”   萩原悄悄向他递了一个提醒的眼神,示意他转移话题。   “有的。”夏树摆弄着手中的元器件,漫不经心地答道,“他很忙,如果有空的话就会来接我。”   萩原接话:“他跟你一样不去学校吗?”   夏树顿了顿:“……他、他的情况也比较特殊。”   于是萩原巧妙地换了个话题:“他也喜欢研究电子产品吗?”   “没有,他的话……”夏树说,“应该对枪械更感兴趣吧?”   松田适时地谈起最近看了个关于狙击手的纪录片,三人津津有味地聊起来,直到黑泽阵本人出现在福利院的门口。   “阿阵来接我了。”夏树将东西塞进挎包,“再见。”   身形颀长的银发少年靠在车前,偏头点烟,戴一顶纯黑的平沿帽,露出小半落拓矜冷的侧颜。   黑泽阵咬烟,掀起绿眸望着走来的夏树,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他装满东西的包。   松田遥遥一看,对萩原小声说:“夏树的朋友是混血儿吧?”   萩原也跟着猜测:“俄罗斯?英国?”   而黑泽阵坐进主驾位,随口问道:“他们是谁?”   “你还没有驾照吧?”夏树狐疑,“我新认识的朋友。”   两人都没有说话,而夏树在思考全知程序的事情。   他早就背着黑泽阵偷偷把东西研发出来,平时因为对方实在太敏锐了,不敢直接提起。   今天松田和萩原的测试结果,让夏树有了崭新的想法,不由自主地倾诉起来。   “我有时候想,如果真的有拉普拉斯妖,那它的载体说不定是一个游戏呢?”夏树比划着,“我们存在的世界,有可能就是一个大型全息游戏,而我们是NPC。当拉普拉斯妖问世的时候,就会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黑泽阵默不作声,侧脸深刻而淡漠。   夏树经常说一些他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的胡话,对此他早就习惯了。   “嗯到时候该怎么办呢?如果我是游戏设计者……我得让这个NPC失忆,作为交换,我要给他……”   “好吧,看来阿阵对这个不感兴趣。”夏树也同样习惯了他的冷淡,自顾自地换了个话题,“刚刚松田说顶尖的狙击手能在高温和严寒的环境保持同一个姿态十几个小时,你可以吗?”   黑泽阵讥讽地笑了一声。   “他还说,狙击手要严格到控制心跳。”夏树将安全带扣好,“哪怕心率稍微快一点,瞄准镜里的准星都会跟着上下跳动。阿阵也能控制吗?”   黑泽阵目不斜视。   显然对这个傻瓜问题不屑一顾。   夏树见他如此笃信的反应,思索片刻,指责道:“那你凭什么拒绝我看你训练啊?”   当时对方拒绝的说辞是:「会被你影响。」   黑泽阵缓缓收拢了扣着方向盘的十指,面无表情道:“闭嘴。”   “你就是找借口。”夏树相当不服气,“连心跳都能控制,怎么会受我的影响?”   黑泽阵猛然踩下刹车,惯性令夏树向前倾倒,被安全带堪堪勒住。   他刚想张口抱怨,却在对方的目光中熄了火。   黑泽阵侧目,情绪寡淡得像覆着一层霜,然而绿眸却亮得要灼烧起来。   他笑了,但带点天生的冷意,像隔着冰层看水下的月亮。   车内顿时变得分外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很淡很淡的烟草味。   黑泽阵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想知道?” 第13章 回忆   夏树坚决地点头:“请告诉我,我想知道。”   他对上黑泽阵的视线,不偏不倚,目光干净而专注。   还是像条小狗。黑泽阵想。毛绒绒的、雪白的小博美,天然而无害,天真到愚蠢,全心全意地信任着人类。   听到‘出去玩’的词汇就会竖起耳朵转圈圈,然后自己去杂物柜上叼牵引绳。   半敞开的车窗送来几缕热风,行道树的叶子刮出簌簌的白噪音,引人发困。   风吹散缓缓凝固的空气。   在目光拉锯中,黑泽阵率先败下阵来。   车窗缓缓降下,他转头看向窗外,东京无尽的夏天烤着蓊郁的绿叶。   “我以为很明显。”黑泽阵仰头盯着一枝冒了新芽的树杈,“你看着我的时候。”   他艰涩地说:“……我是没办法控制心跳的。”   夏树愣了好一会,几乎都忘记呼吸。   几十秒后,他猛吸一口气,大声说:“那也太糟糕了!”   “阿阵,你放心。”夏树信誓旦旦地说,“就交给我好了。”   黑泽阵:“……”   十七岁的未来Top Killer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领悟了他真实意图的样子。   但夏树沉浸在莫名的斗志中,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黑泽阵倍感无语。为了防止被对方的惊人之语惹得怒火中烧,他明智地保持沉默,再次发动了汽车。   当晚,黑泽阵接到紧急任务,离开了东京。   所以他不知道夏树非常看重这件事,在房间里检索了一晚上‘心脏病’、‘心律不齐’相关文献,熬了个大夜,直接睡倒在电脑前。   中午,是来自松田的电话把他叫醒。   “要不要出来玩?”松田问,“晚上一起去hagi家吃饭。”   夏树欣然同意。   他跟着松田去了游戏厅,兑换游戏币的时候,钱包里鼓鼓囊囊的万元钞票晃人眼。   “你零花钱好多啊。”松田纳闷,“我一直想问,不上学是有请私教来家里给你上课吗?”   夏树点头:“差不多吧。”   松田打趣:“哇呜,大少爷来的,和hagi一样。”   夏树:“什么?hagi是大少爷?”   “他家开汽车店啦,所以我经常去……”松田咂摸着,警觉道,“等等,你捣鼓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你父母不会是发明家吧?有专利的那种?”   夏树艰难地回忆着,模棱两可道:“……差、差不多?”   松田的目光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将他打量一通,不知联想了些什么,突然沉重地拍了拍夏树的肩膀。   “你的生活也不容易啊。”他说,“没什么人陪你玩吧?”   “阿阵啊。”   “除了他呢?”   “还有松田。”   松田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后退几步:“……你、你怎么突然说这么肉麻的话?!”   夏树迷惑:“肉、肉麻?”   松田装出很嫌弃的样子,说了他几句,但微弯的嘴角将他不错的心情暴露无遗。   他从兜里掏出一枚椭圆的小游戏机:“对了,这个给你。”   蓝白的游戏机外面套着杰尼龟塑胶壳,看起来像被拍扁的鸡蛋。   “它是……?”   松田说:“拓麻歌子啊。你不是说没玩过么?”   手掌大小的游戏机只有三个按键,能孵出像素方块组成的小宠物,夏树完全不明白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他谢过松田,高兴地收下了,并且承诺好好对待、一定不会把它拆掉。   “不,其实。”松田心虚地挠了挠鬓角,“我已经拆过重新装回去了,因为太久没管小宠物,再开机的时候它已经死了,所以没忍住拆开看看……”   如果萩原在这里,一定会笑出声来。   但夏树脑回路俨然不同,他想了想:“那我改一下程序,让它永生。”   松田赞许:“你这家伙,不错嘛。”   “而且这个大小,完全可以再内置一个微型手雷。”   松田惊恐:“……不这就不用了!”   游戏币输了个精光,赢来的券全部都记在了松田的卡上。   他们要去萩原家吃饭。   “有人告诉我,去朋友家做客要带伴手礼。”   松田大大咧咧道:“去hagi家不用。”   夏树难以理解:“为什么?”   松田觉得解释起来很肉麻,当场炸毛:“……哪里这么多为什么!我还没问你为什么要把枪啊子弹啊这种恐怖的东西塞进正常的发明里呢!”   最后因为松田的坚持,当然没有买礼物。在萩原家吃了饭之后,又玩了他新买的游戏机,直到晚上七八点才准备离开。   “你怎么回去?”萩原问,“要我爸爸送你吗?”   夏树摇头:“有人来接的。”   于是他们陪夏树散步出小区。   “算算还有一个星期。”松田皱着脸,“好不想开学啊。”   萩原宽慰道:“能见到一整个暑假都没见面的同学,也挺好的。”   松田垂着眼睛:“hagi就是想那些女孩子了吧。”   “哈哈,怎么会?”   夏树若有所思:“我也要开学了。”   萩原:“?!”   松田:“什么!你不是在家上学吗?”   夏树满脸惆怅:“但是大学不能在家上啊?我要去美国了。”   松田震惊:“……我们还在念国中,你居然要上大学了?!”   “我没说过吗?”夏树突然反应过来,“我跳级……来着。”   松田佯装生气地指责他是在‘扮猪吃老虎’,一旁的萩原笑嘻嘻地附和,夏树莫名心虚。   好在很快到了路口,他上了接送的车。   夜晚的风很凉,夏天过去大半。   黑泽阵回来的时候,发现这人又闯进了他的房间——密码锁对于夏树来说形同虚设,空调温度打得很低。   他刚想开口嘲讽几句,夏树却率先说:“我们去吃黄油土豆吧!”   黑泽阵:“?”   “今天在hagi家听到的。”他一脸艳羡,“他们说北海道的黄油土豆天下第一,东京夜市也有,我想吃。现在夜市肯定还开着。”   黑泽阵面无表情:“滚。”   ……   就结果而言,二十分钟后,黑泽阵和夏树出现在了夜市的摊前。   锡纸包裹的黄油土豆冒着热气,海盐碰黄油,撞出咸咸的奶香。   在夏天晚上吃这个显然不合时宜。夏树捧着土豆,打开锡纸,等它稍微放凉一点。   黑泽阵和他并排走在民居小径上,映在昏黄水泥地上的身影拖得绵长。   黑泽阵依然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冷淡脸,催着夏树赶快回去,但又不知不觉放慢步调。   他已经长得很高,轮廓嶙峋,银发泛着粼粼的碎光。   夏树突然停下脚步。   “关于你昨天说的心率不齐。”他说,“我查了很多文献……”   黑泽阵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背诵医疗文献,对他进行了一通心脏病病理分析,抽了抽嘴角,冷声道:“……闭嘴。吃你的土豆。”   “我不。……还没说完呢,这很重要。”夏树莫名有点沮丧,放低了声音,“呼吸加速、难以保持稳定规律的心率……我对阿阵也是一样的。”   闷热的夏夜,深蓝与紫色交织,天空呈现出一种浪漫而暧昧的色彩。   一轮弯月,碎星点点。   黑泽阵偏头,目光定格:“……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深邃眉眼下,墨绿的瞳孔紧紧盯着夏树,像湍急的涡流,要卷着他溺亡。   “夏树。”   黑泽阵念他的名字,却像是要连名带姓地吞下去。   ……   画面停滞在这一幕,光影被生生打碎。   北条夏树惊醒了。   他盯了半秒天花板,满脑子‘我们早就认识了琴酒居然喜欢我我居然也喜欢他……’,几乎一口气没上来。   而伴随着起身的动作,那些记忆跟退潮一样,缓缓从他身体里离开。   北条夏树痛恨这种不受控的‘失忆’。   几分钟过后,他又只能记得发生了很重要的事、跟那位忘记的朋友有关。   他摸来床头的手机,给医生发了简讯。   对方回得飞快,告诉他今天全天有空。   北条夏树看了眼时间,简单地打理下外形就出门了。私人诊所离他的居处不远,十来分钟的车程。   办公室里还有人。   北条夏树也不急,婉拒了助理去休息室等候的邀请,在走道上等着吹风,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   楼下的某辆轿车旁边站着个黑发男人,戴一顶平沿帽,依稀可辨优越的外形。他咬着根烟,似乎是感觉到视线,掀起眼睛看向诊所二楼窗口。   北条夏树的目光顿时凝住了。   因为他有一双墨绿的眼睛。 第14章 摸鱼(修)   绿眼睛的男人背着一把吉他包,将车钥匙收进兜里,上楼。   他对前台助理报上名字:“诸星大。”   助理看着电脑上的预约表,面露难色:“诸星先生,您有提前电话预约吗?”   “有。”他言简意赅道,“问医生。”   说完,他便坐到沙发上。男人的腿太长,显得沙发与茶几的间隙逼仄到可怜。   而北条夏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   从沙发的凹痕的来看,吉他包的重量有些微妙。一般来说吉他不会超过4公斤,除非他在里面放了别的东西。   他打量赤井秀一的时候,对方也看向他。   过了一会,赤井秀一主动朝他走过来。   “打扰了,这个问题可能有些失礼。”赤井面上露出了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探究,“之前,我们有见过面吗?”   这拙劣蹩脚的搭讪话术,赤井自己听着都格外痛苦,但这是来自医生的建议。医生劝赤井假装失忆,装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接近北条夏树,绿眼睛的FBI完全不能理解,不过当下除了乖乖照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起码医生是个行为分析领域的专家,目前与FBI仍有密切的往来,不会伤害他的利益。   北条夏树抿唇:“……”   赤井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仿佛才想起自己身在诊所,又悻悻然收回——方才他在楼下抽烟用的也是左手。   他是左利手。这令北条夏树越发忍不住从对方身上捕捉更多细节。   平沿帽是加州某个潮牌,logo在脑后位置,售价大约五十美元。   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第三指节比较粗糙,大概率有持枪习惯。   左手第一指节的指腹角质层比较厚,很可能是狙击手,因为狙击手在寻找机会时食指常常摁在扳机护圈上,琴酒便是如此。   见他久久不答话,赤井低声道:“抱歉,因为……”   赤井几乎用尽毕生演技才抚平鸡皮疙瘩,使得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   他好像在努力回忆,面色略带痛苦:“我出过事故,大约三年前,记忆受了损伤,目前还没有完全恢复,你很像我曾经认识的朋友……抱歉。”   见鬼,东京爱情故事都不敢这么演。赤井内心面无表情地暗骂医生给他安排的蹩脚狗血剧本。   然后抬起眼睛,绿眸写满了‘我很善良我很煎熬’,等待着这对方的回复。   北条夏树怔松,问道:“你之前在哪里呢?”   赤井秀一的表情温和:“加州。”   ……   诸星大是日美混血,此前主要在加州和东京生活。   透露的信息谨慎而模棱两可,话并不多,戒心很重。   明明和他记忆里的特征都对得上,对方也表现得很正常,询问和探究分寸恰好,却仍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但北条夏树还是同诸星大交换了联系方式。   “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联系我。”他盯着对方的绿眸,怔松道,“我也觉得,你很像……”   “我曾经认识的人。”   夏树为这个念头辗转很久,一度到了烦躁难掩的地步。   脑海里分裂出两个小人打架,一个天使一个恶魔,打得不可开交,晃得他头痛。   小恶魔:【诸星大是他。】   小天使:【诸星大不是。】   小恶魔:【他是!他那么像……】   小天使:【也只是相似罢了。】   小天使:【那个人才没有那么好脾气!他总是很冷漠,不爱搭理你,对你研究的东西不屑一顾。】   小恶魔:【有没有一种可能,他长大了,所以脾气变好了呢?】   小天使:【才不是,他脾气就是坏,以后也不可能变好。但他也会陪你做很无聊、浪费时间的事情。】   小恶魔:【你怎么知道诸星大就不会?】   小天使:【那能一样吗?!】   小恶魔:【嗯……怎么不一样呢?】   怒极的小天使掏出一柄金灿灿的弓箭,啪得射向恶魔翅膀。   夏树挥了挥手,将烦躁也扫去。   然而,第二次和诸星大见面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们约在某个酒吧,组织的产业之一。   光怪陆离的灯影中,诸星大安静得有些格格不入,像是试图将自己裹进夜色的黑豹,只有那双绿眼睛明亮得惊人。   狙击手、绿眼睛、冷漠谨慎的性格,从天而降的诸星大像是照着他寻找的标准答案画出来的人物,就差突然出现个神明拍着他的肩膀说这就是你找的人不会错的,快去和他相认吧。   这种古怪的感觉,就像有个人指着一头狼,信誓旦旦地说,你看,尾巴、耳朵、柔软的皮毛,这是一只猫。   北条夏树刻意迟到了十五分钟。   “抱歉抱歉。”他脸上带笑,“有别的事情要忙,稍微耽误了点时间。”   诸星大从容地说:“没关系,我也刚到。”   多么正常妥帖,也很符合常人交往的逻辑。   但夏树记忆里的那只绿眼睛猫咪不会,它必然冷脸,尾巴不耐烦地抽着地板,向他哈气;又或者轻蔑地扫他一眼,不对此发表任何言论,直接开口进入正题。   和诸星大比起来,琴酒反而更像那只猫,只不过他的皮毛上刻印着道道虎斑,爪子也过于锋利。   在对方试图表现出友好的时候,违和感尤其严重。   北条夏树兴致缺缺,有种莫名的失落。   诸星大没有刻意隐瞒身份,他原先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自由雇佣兵,接了一笔狙杀的大单子,完成以后却上了FBI的通缉名单,暂时来日本避避风头。   北条夏树惊讶于他的坦诚:“你不怕我泄露你的线索么?”   诸星大盯了他一会,低头,十分温和地说:“直觉告诉我,应该信任你。”   夏树:“……”   他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寒战。   “……是、是么?”   说这种油腻的话,赤井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段位高,眼神含情脉脉,怎么看怎么诚恳。   而夏树顿时放弃了“诸星大=那个人”的念头。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抬起眼睛看着他,嘴角扯出一点冷笑,讥讽道——【就凭你?】   就凭你也能威胁我?那个人一定会这么想的。   “失陪一下。”夏树笑道。   他借口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思路,推测对方的目的。   先看看论坛有没有信息……咦,首页帖子又增加了一条?而且还多了一个“屏蔽关键词”的功能。   夏树确信自己最近没完成什么重要任务。   这是接近诸星大带来的变化。   说明接近这个人能解锁【黑方成就】,可他不是组织的人……   难道玩家系统希望他介绍诸星大进入组织吗?!   他会不会是后续剧情重要的NPC人物,后来拥有了代号,所以没有人谈起他的本名呢?   毕竟论坛会根据他个人的剧情探索情况,刻意地屏蔽一些帖子,常常看到一个信息量很大的标题,点开一看却是【等级不足,无权查看】。   除了他忘记的过去,还有三位游戏人气角色:波本、莱伊、苏格兰,贴名里经常带这三个人。   他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爱恨情仇,也有可能纯粹只是玩家们的臆想,所以不能轻信。   就像他和琴酒,夏树怎么样都想不明白CP粉们会把他们凑一起。   北条夏树若有所思,走回到原位,招呼酒保:“还是老样子。”   他酒精过敏,只能喝无酒精特调的饮料。   而诸星大随意翻了几下菜单,递了回去:“我要波本威士忌。”   听到熟悉的酒名,北条夏树的眼神顿时变了。   ——诸星大会不会就是波本?   他们状似友好地聊起天来。诸星大话术十分高级,没一个字提到组织,却处处暗示说自己准备找个组织暂时投靠,以后可能会在东京定居,不过还没有找到下家。   北条夏树却越听越心惊。   波本,就是你吧?   他深吸一口气,顿时将那点违和与失落扔到天外;夏树对自己的直觉十分自信,波本大概率和那个人相似罢了。   只要介绍波本加入组织,那么波本的成就都会折算成他的权限,可以毫不费力地探索玩家系统的秘密了,同时也不用获取代号,还有机会从组织无忧退休。   因此,北条夏树对诸星大表现出了十足的热情。   “诸星君,你在东京有安全的地方落脚么?”   “没处去的话,我还有个空的公寓可以让你暂住。”——反正是组织提供的,还方便监视波本。   赤井秀一:“……”   他不懂男同,这莫非是在暗示?   果然很开放。   赤井摸不准夏树的喜好,他是直男,从前实行honey trap的任务对象也均为女性;医生对于“夏树前男友”的描述相当模棱两可,他只能根据同事的建议和昨晚恶补的《日本男同最喜欢的几种类型》干货行事。   正当赤井犹豫着要不要为事业献身的时候,夏树接到电话,匆匆回去了。   赤井秀一顿时莫名松了口气。   出于谨慎,夏树没有透露自己和组织的信息,回去以后告诉后勤组有这么个意图加入组织,让他们先进行背景调查。   后勤组的效率极高,波本……目前还是叫诸星大比较好。   此人履历天衣无缝,FBI的通缉令上也确实有他的代号,乍一看没什么问题。   于是就有了北条夏树和赤井秀一在咖啡店的第三次见面。   夏树:“冰美式,低因,谢谢。”   “我和他一样。”赤井说。   “我以为你不会点咖啡。”北条夏树若有所思道,“会影响心率。”   赤井斟酌着措辞,自然道:“低因没关系。”   五分钟后,两杯冰美式被服务员端上来。   夏树凑近,低声表明自己的身份,向波本递出了加入组织的橄榄枝。   而赤井没想到计划会如此顺利,装作矜持地犹豫了片刻,突然说:“这已经是你们组织的考验了吗?”   北条夏树一脸茫然:“什么?”   “三点钟方向,那辆古董车,是监视的人吧。”赤井低头,搅弄着咖啡杯里的冰块,“停在那里五分钟了。”   顶级的狙击手对杀气和别人的目光极为敏感,更何况赤井一眼就认出了Top Killer标志性的保时捷。那隔着车玻璃的注视如芒在背,他感到头顶悬了把剑,不日就要落下。   北条夏树缓慢转头:“……”   赤井发现他的神色蓦然变了,不像是演的。   夏树呆了半秒,顿时慌张无措,甚至带着难以掩饰的心虚——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全部被赤井收入眼底。   他在紧张,甚至心虚。   敏锐的FBI做出了初步判断:北条夏树害怕琴酒。   ……   这条靠近商业街的两车道总是拥堵。   伏特加手搭在方向盘上,一脸专注地开车,而琴酒在副驾座上闭眼假寐。   街口大屏上轮动播放着应援广告,美少女们元气的声音让他没下意识地朝那瞥了一眼。   最近的大势女团,新专本月销售量甚至超过了他的女神,伏特加闷闷地想回去再下个几百单。应援屏下面是一家露天咖啡店,北条夏树坐在那里和一个男人聊天,他今天似乎休假……哎?等等!是夏树?!   伏特加顿住了,有些为难。   他第一反应是这件事必须要告诉大哥,但转念一想,工作之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时间,何况大哥现在在休息……   但强烈的不祥预感让伏特加战战兢兢地开口:“大哥……”   琴酒语调很冷:“没什么要紧事就闭嘴。”   伏特加:“……”   他忐忑了几秒钟,红绿灯跳转,最终闭嘴踩下油门。   “看到夏树了。”伏特加小心翼翼地说,“在街边的咖啡店。”   琴酒拔出点烟器,不置可否。   伏特加:“应该是和他的朋友。”   言下之意,他不认识,应该不是组织的人。   银发男人点烟的动作顿时停住了,目光像是锐利的箭矢一样射向他,带着凛凛的寒意。   “调头。”他说。   保时捷在咖啡店不远处的街口停下了。   ……   “抱歉。”北条夏树留下两张万元钞票,“我要失陪一下。”   他快步离开露天咖啡店,小跑向街边那辆保时捷。   但刚走出去几米,那辆古董车便缓缓起步,毫不留情地驶离了。   夏树又加快脚步,然而保时捷根本没有等他。   他顿时愣在车来车往的路口,微微喘气。   “Gin。”他在心里喊。   夏树怅然地望着车尾的方向,神色渐渐染上不易察觉的委屈——这令街边等红绿灯的小姑娘一眼就被爱情箭射中,面无表情地内心尖叫,疯狂地给朋友发消息说遇到了一个超可爱的大帅哥……   远处望着这一切的赤井微微挑眉,做出了进一步的推理:北条夏树害怕琴酒,不仅如此,两人关系应该很僵硬。   ……   大哥现在很生气。   看看远处的两人,又看看表情没有分毫变化的琴酒,伏特加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伏特加知道自己不算聪明,各项技能也只是中规中矩的水平,他胜在高服从度和抗压性,以及必要时刻察觉危险的能力。   就比如此刻。   说错话绝对会死,所以一个字都别说就是最好的,假装自己不存在。   伏特加放轻了呼吸,不敢出声打扰,趁此机会偷偷打量起那个黑发男人。   这一打量,真发现有不对劲的地方。   伏特加惶恐地发现他和大哥有些相似,而且是神似。但他不敢深想,他看得出大哥在用眼神凌迟那个男人,上个被大哥这么盯着的人坟头已经花团锦簇歌舞升平了。   过了几分钟,夏树转头,望向了他们。   他在桌上留了钞票,向这边出发,一点也不带留恋。   伏特加心想真是太好了,车里的空气好像也没这么逼仄了,刚刚差点就要窒息了。   他满怀希冀地看着夏树越来越近的身影,却听见琴酒冷淡的声音:“开车。”   伏特加:“…………”   琴酒:“听不懂?”   伏特加飞快道歉:“……对不起大哥。” 第15章 私心(50雷加更)   北条夏树忐忑地给琴酒打电话。   “滴滴滴——”   被挂断了。   他意识到对方很生气,于是又打了一通过去。   还是被挂断了。   于是北条夏树冷静下来,他开始思考琴酒为什么会生气。今天本来就是休假,他不管去见谁,对方都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发火;难道是不知道他今天休假,认为他上班出来公款吃喝吗?   这是污蔑,是不公正的。夏树越想越理直气壮,越想越觉得自己没错,走回咖啡店。   赤井秀一仍在等他,但夏树已经失去了慢吞吞喝个下午茶的心思,匆匆告别。   和谁较劲似的,夏树立刻联系了查特酒,将诸星大的资料给了对方。   他用自己的履历给诸星大背书,声称自己和诸星大多年前相识,对方的能力非常出众,推荐他加入行动组;组织在清剿叛徒这方面不会手软,但也不会轻易地搞株连这一套,所以夏树没什么负担。   祸不单行,还没等他躺沙发上喘口气,任务就先来了。   北条夏树一目十行地扫过简讯,要和贝尔摩德搭档,目标是得到某位女明星家中的古董,时限一天。   这种临时任务一般是找就近的成员执行,夏树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发情况,迅速进入准备状态,女明星个人资料、建筑分布图、附近道路规划、警局位置,根据已有的情报迅速设计三套潜入方案……   所有信息在他脑海中变成环游的海流,有序而规整地织出海洋的形状,而夏树做这一切轻松得如同搭建积木塔。   他在约定好的街头等待贝尔摩德上车,然而对方迟到了十分钟,也没发讯息解释。   于是北条夏树弹了个电话给她,无奈道:“刚刚从过街天桥上走过去的粉色上衣女人是你吧,快点过来。”   “下午好。”   话音刚落,副驾驶侧车门就被打开,肩膀夹着电话的黑发女人挑眉看向他,手机扩音器和她说话的声音形成了二重唱:“夏树这种时候真的很敏锐。”   北条夏树:“上车吧。”   “这次变装的破绽在哪?”平凡的黑发女人摘去伪装皮套,露出原本惊艳的面孔来,“我自认为很完美。”   千面魔女,贝尔摩德。   直觉、超直感、写轮眼……平常应付用的语句在他脑海里过了一轮,北条夏树踩下离合,最后说了句语意不通的废话:“A secret makes a secret secret.”   贝尔摩德:“……”   “……这种时候不应该笑吗?”   贝尔摩德:“……哈哈。”   十分敷衍。   对方不太捧场,北条夏树也只有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已经破解了监控,她今天下午不在家,直接按照我给你的方案潜入取走瓷瓶就可以。”   “她叫什么?”贝尔摩德漫不经心地问。   果然是临时任务,对方连任务目标都没了解过。   北条夏树调出女明星的档案:“水原麻衣。”   “哦。”贝尔摩德瞥了一眼,“最近热播剧的女主角啊。”   闻言,北条夏树看了眼她的代表作一栏,发现第一个就是伏特加之前推荐过的剧目《玫瑰色生活》。   贝尔摩德挑眉:“你不喜欢这种类型吗?”   水原麻衣长了张很标准的初恋脸,清纯可人,出道起就有“国民初恋”的外号。   北条夏树摇头:“不。”   “那真是奇怪啊。”贝尔摩德抱肩,饶有兴致地问,“你对我这种类型的不来电,对清纯的也是……哎呀,对了。”   她压低了声音:“夏树,你不会,喜欢男生吧?”   她的目光锁在北条夏树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贝尔摩德最广为人知的身份是美国知名影星莎朗·温亚德,奖项拿到手软,在表演的行家面前,一切破绽都会被无限放大解读。   但北条夏树只是古怪地盼了她一眼,联想到论坛APP上那些离奇的贴子,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他怀疑贝尔摩德在磕CP,但他没有证据。   贝尔摩德笑了:“这是很不可思议的问题吗?”   “没什么。”北条夏树诚恳地说,“我也不喜欢同性,老实说,这不是我目前该考虑的问题,所以没有想过。”   “真是符合你风格的回答……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太过清醒,还是。”   贝尔摩德没把话说完,低下头看他设计的几套潜入方案,突然问:“这个女人,组织有做过深入调查吗?”   “我自己查过,履历没什么问题,除了她拍来的那件瓷瓶。”   “很奇怪啊。”贝尔摩德若有所思道,“她该是个有故事的女人。”   北条夏树沉吟片刻:“嗯,她的情史确实挺有故事的,我贴在第三页了。她是名导演小田的情人,但是同时跟小田夫人、小田的大儿子保持着越轨关系。”   “哦?你还会关心这种事呢。”贝尔摩德似笑非笑,如他所言翻到第三页,漂亮的指甲在文字上点了点,“也就这种程度吗?”   “……?”   北条夏树深深震撼了,不过表情仍然保持着八风不动的样子。   出发之前,贝尔摩德脸上依然挂着犹疑的神情:“我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   任务过程只用了十来分钟,他在车上听了几首纯音乐,对方就带着东西回来了。   她把它放到了后座的箱子里,又一次叹息般对他说:“那个女演员有问题。”   尽管无凭无据,贝尔摩德三番两次地提起,北条夏树也将这件事放到心上,抬头从后视镜看到瓷瓶的白底青蓝颈口,依照他的眼力倒也看不出真伪。   资料就放在手侧,他瞥了眼水原麻衣的证件照,是微笑甜美清纯的女孩。白色的衬衫领口绣着两朵小花,橙黄色花蕊,白色伞裙绕花心一圈,有点像雏菊,又大概是蔷薇的某一种。   “我还以为你会像Gin那家伙一样,说我总是毫无证据又想得太多,明明最多疑的就是他自己。”贝尔摩德翻找了下中央置物盒,“有烟吗?”   北条夏树义正词严:“对身体不好,忍一忍吧。”   贝尔摩德合上了盖子,漫不经心道:“这句话也得跟Gin说。”   北条夏树哽住了:“……”   也不是没有提过,不过每次提起,琴酒看他的眼神都相当玩味。   他的表情很镇定,但贝尔摩德盯了他半晌,突然笑了:“你是最不该怕Gin的。”   “……?”   “他对你还不够好么?”她说。   北条夏树终于绷不住脸上的神情,用一种震惊又离奇的目光望向她,无声地反问“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   他很委婉地说:“抱歉,我不这么认为。”   “嗯……我想想。”贝尔摩德弯起手指,对着他的太阳穴比了个开枪的手势,“Gin有没有拿枪口指过你?”   北条夏树踩下离合,语气平稳自然:“当然。”   这令贝尔摩德有些意外,沉默了几秒钟。她想了想,又问:“是吗?你有向Gin提过离开组织的事吧,他又是什么反应呢?”   琴酒不会跟她说关于小朋友的事,他对此守口如瓶,从不正面回答;他也很讨厌她揶揄地喊夏树‘小朋友’。这事是贝尔摩德靠着直觉与微妙的职位结构变动中猜出来的。   很平平无奇的反应。北条夏树茫然地想。不过他确实在这件事上受到了对方的一些优待。   在他困惑的目光中,贝尔摩德微笑摇头,知道自己猜对了。   车行驶在跨海大桥上,她望着窗外半明半昧的昏暗海面。   想要离开组织的成员会无一例外地接受严格的审查,考核期漫长而折磨,组织将专门安排任务、反复确认该成员的口风与衷心,无法通过考核的人下场显而易见;并且,此后的十年都在生活在组织的监控中,稍有异动就会被清理。   而敢跟琴酒提这个要求的人,无一例外地没有好下场。   真是有趣啊。她想。   那个乍一听荒谬的传闻,说不定是真的。   【拉普拉斯妖】这个曾经的S+项目,原本将在北条夏树回国时重启,由他主导进行研究。   然而几年过去,毫无水花。   琴酒一跃成为组织Top Killer时起就非常反对【拉普拉斯妖】,认为是无稽之谈,甚至为此和朗姆斡旋许久。   Boss很乐意看见左右手分庭抗礼,然而当时闹得僵持不下,影响到组织的效率。   难道真如朗姆那时候所说……   “Gin,反对【拉普拉斯妖】,你问心无愧吗?”   朗姆紧紧盯着他,仿佛毒蛇露出獠牙,吐出一个带血的预言。   ——“你有私心。” 第16章 摸鱼(修)   在回去哄琴酒之前,夏树先去了医生的诊所一趟。   他发散着思维,心想等会要怎么不动声色地试探琴酒是为什么生气呢?   助理喊了他的名字:“北条先生。”   今天医生和客户谈话时间似乎格外长久,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轮到他。   门口,女客户抱着只极为貌美的白色布偶,哭得几乎肝肠寸断:“大庭医生你帮帮小悟!它本来就因为自己太过特别而自卑……”   医生笑眯眯地说着恐怖医嘱:“这种鸡掰猫我们一般是建议直接入土为安。”   女客户抽抽搭搭:“怎么可以这样……小悟、小悟它只是个小猫咪啊!”   布偶好像听得懂,不满地给了他两记猫猫拳,被医生轻巧躲过。   北条夏树嘴角抽了抽,很快想起这名女性是上次抑郁症橘猫的主人。   不过他见惯了大风大浪,径直无视了对方和戴墨镜的奇怪布偶,走入医生的办公室。   “夏树君……”   医生轻轻“哇”了一声,举起双手。   “怎么突然拿枪指着我?我可没有做坏事。”   北条夏树拉动枪机上膛,将枪口抵在医生的太阳穴边上:“真巧啊,我这些天在遇到了一个和我想找的人,各方面都极其相似的家伙。是你的病人。”   “但我不相信巧合。”他温柔地说,“你想干什么?”   医生放下手,收起佯装害怕的样子,笑眯眯地重复道:“我有【医德】,不会泄露夏树君的私人信息。你为什么不肯相信,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缘分呢?”   “关于他的信息?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无可奉告。”   “他的立场?”   “无可奉告。”   之前拷问医生的时候,无论遭受怎样的酷刑,他也是像这样机械地重复“无可奉告”,简直就是一个机器人。   北条夏树换了个问法:“你想要得到什么?”   “别太紧张。”医生丝毫没有被枪指着脑袋的自觉,反而宽慰他,“我只是觉得,他可能是夏树君的幼驯染,所以将他的预约时间稍作调整,让你们有一次惊喜的重逢。放松点,没人要害你。”   北条夏树盯了他半晌,忽然笑了:“医德?”   他想到玩家论坛分享的经验贴。   尽管是高自由度的游戏,每个玩家受限于身份卡的设定,需要按照一定的逻辑行事。   比如甜品师每周必须花费一定的工时在【做甜点】上,商业大亨必须花时间【配置资产】,纯粹的红方人物不能做危害红方利益的事。   如果医生是玩家呢?受限于‘医德’设定,守口如瓶,合情合理。   但北条夏树没有直接问。   他收起枪,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个朋友和你很像吗?”   也喜欢自杀,并且最终得偿所愿。   他叫津岛修治,去世的时候才二十一岁。   “当然,托他的福,我才能被夏树君放过。”医生长吁短叹道,“而且他死了,好羡慕啊。”   “他是公安卧底。”   医生点头:“你说过,他在组织的卧底清扫名单。”   津岛长什么样子,才几年过去,夏树竟然已经记不清了,关于他为数不多的回忆也渐渐模糊。   但他要么在自杀,要么在筹备下一次自杀,神经且脱线。   夏树第一次见到津岛修治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搭档了几回后苦不堪言,但最终被对方赖上、勉强成为了朋友。   琴酒看不惯这个人,在对方可怜兮兮地说“夏树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吧”时他的表情会格外讥讽;不过组织里大部分人都看不惯津岛,毕竟没人会喜欢任务做到一半忽然要去河里捞入水的搭档。   “我听说过Gin,他杀人相当干脆利落。”医生语气轻浮,“死在他的枪下也不错,这么说来,我更加羡慕那个人了。”   “……不。”北条夏树半靠着办公桌,脸上的表情像是水洗过一样寡淡,“他是我杀的。”   这个公安卧底为什么会翻车说来话长,总之,结束了一次双人任务后,津岛修治身份彻底暴露。   朗姆将‘清扫津岛修治’的任务指派给他。   为证明津岛的清白,北条夏树用了很多边缘的手段,结果从各个角度多方位螺旋证明这个人确实是根正苗红的公安卧底,警校毕业的那种。   所以他持枪将津岛修治逼上了度假酒店的天台,栏杆远望是一片静谧蔚蓝的海,夕阳暖橙,金黄海面暗涌着不详。   琴酒就在他身后,而他迟迟扣不下扳机。   津岛修治对他笑:“夏树,我很怕痛的,快一点。”   而北条夏树微微偏头,砰,开枪。   他持枪根本没什么稳定性可言,准星也早就偏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打到了那里,只听到津岛拖长音调抱怨“好痛”。   北条夏树的手开始克制不住地颤抖,一半是由于后坐力。   “连个人都不会杀?”琴酒讥笑。   琴酒上前几步,揽过夏树的胳膊,掌心稳稳包裹住他的整只手掌;他抬臂,干脆利落地上膛——这令他将夏树短暂地圈在怀抱里。   借着这么一个短暂的拥抱,凛冽的烟草与雪松气味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进犯,引得人微微战栗。   明明冷血,掌心却如此滚烫。   他握着夏树的手,扣下扳机。   “砰——”   津岛修治从天台跌落。   琴酒捏着他的下颌,语气低沉地警告道:“没有下次。”   夏树的白衬衫上沾了飞溅的血,琴酒随手将黑风衣丢给他,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独自在天台上站了会儿吹风,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冷战,慢吞吞地穿上银发男人的外套。夏树裹着那件外套下楼,在花坛前静坐片刻,脸色茫然而苍白,连上挑的眼尾几乎都要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北条夏树花了十几分钟收拾情绪,穿着那件不合身的衣服回去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琴酒产生难以克制的惧意。   ……   医生听完,微微张大嘴巴,竟然鼓起掌来:“天哪,夏树君,没想到原来Gin是这么一个古道热肠的好心人。”   北条夏树:“……?”   “他不想让你承受杀人的心理负担。”医生掏出一条白色手绢,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Gin,他真的,我哭死。”   北条夏树:“滚。”   等这个人发完神经,夏树已经将几个猜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刚起床的时候,他只是想找医生聊聊,疏导一下烦闷;然而在路上刷到论坛一个贴子、又因为结识诸星大,他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那是一个【情书】的CP楼,为了自己的血压着想,北条夏树一般不会主动点进这类贴。   他完全不想看网友们造谣式磕糖,但那个标题实在有些吸引人,而且短短时间内翻了好几页,他不得不在意,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讯息。   【CP向/琴树】重磅!!今日情书夫夫情报速递,关于你绝对不知道的书包的过去!!   【楼主|情书巡游:是我!等下贴图文】   【1L:芜湖阿巡真的高产】   【2L:乖巧等饭】   【3L:糖?!爷来了】   【4L:前排前排】   ……   【楼主|情书巡游:更正一下前几天的糖楼!关于小树穿阿琴外套的那张照片(游戏截图.jpg)】   【155L:看多少回还是JJ ON FIRE,救命啊书包太好看了】   【156L:大哥你老婆真棒(拉上裤链】   【157L:我好了我好了】   【158L:又到了曹贼竟是我自己环节】   【159L:呃对着这张照片不boki的话我都怀疑是有什么杏功能障碍,我说的对吗家人们】   ……   【楼主|情书巡游:大家都知道我这张黑方卡权限挺高的,然后查到了一些事情   为防止你们太长不看,我先上结论:小树回到组织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是卧底,三年前身份暴露后,被阿琴亲手处决——也就是他裹着阿琴外套的那天。   你们有红方情报网的可以查查看‘津岛修治’这个人。   以下是具体分析……】   【229L:woc???】   【230L:这什么b剧情,我兴奋了】   【231L:非要我一直??????吗??】   【232L:‘爱人亲手杀了最好的朋友’?我去更好嗑了怎么回事啊。】   【256L:加点狗血更带劲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278L:开局霸道大哥爱上我,画风一转恨海情天,谁看了不说一句情书小夫夫真会玩】   【279L:捏吗我这辈子出不了坑了】   楼主【情书巡游】总结的事实没错,后续分析再次歪到天边,凭着过度解读将一件简单的事情演绎成了相爱相杀。   北条夏树有个大胆的猜测。   一切依然基于自己没有耳鸣,那天莫名听到的‘叮’就是好友上线的提示音。   首先,红黑2是个单机游戏,所有玩家面对的红黑双方战力信息、设定与剧情是一致的。   津岛修治能够作为被剧情人物论坛的玩家发现,说明他也确实是NPC。   但【北条夏树】作为NPC,莫名其妙安装了玩家论坛;有没有可能,NPC津岛修治也一样呢?   只不过,他安装的不是论坛……而是玩家系统?   毕竟,同一个存档、同一个时空,每个玩家可以同时拥有好几张身份卡。   津岛修治,会不会是医生曾经的身份之一?   等一下。   像是有一道电流蹿过全身,北条夏树顿时打了个冷颤。他意识到一个崭新的可能。   如果医生是玩家,且是他的队友。   “会不会,我曾经也是玩家呢?”夏树想,“后来因为某些原因,成为了NPC,我发现了一个NPC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失去了记忆,而作为交换……”   彻底空白的几年记忆、无法实现的【拉普拉斯妖】。   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测。   ……   夏树回到家,开始烦恼当下最要紧的事。   该怎么哄生气的上司?   琴酒不接电话,短信也石沉大海。   对方的脾气有时候就是如此难懂,夏树能轻而易举地分辨出他在生气或者开心,但完全搞不明白原因。   但毋庸置疑的是,他必须得在今天找琴酒聊聊,弄清楚对方到底在为什么生气,否则这个小矛盾将演变成一场漫长的冷战。   他选择在客厅等琴酒。   做完第二天的准备工作,又打了一个多小时游戏,放了部《教父》,时针晃晃悠悠地走向凌晨三点。   北条夏树困了,决定在沙发上睡一会,这样就不会错过对方回来。   他随手抄起丢在沙发上的黑色外套,盖在身上、闻见味道才意识到这似乎是琴酒的。   但也无所谓。   夏树蜷在他的外套里睡着了。   这无疑是个十分明智的举动。   半个小时后,银发男人满腹怒火、面无表情地步入客厅,却看见夏树裹着自己的衣服睡觉时,低气压也散去了大半。   Top Killer决定大发慈悲地等他醒来。   然而缩在外套里的夏树“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喊:“Gin?”   琴酒折返,坐到沙发的另一侧。   “你回来了。”他说话仍带着厚重的鼻音,“有血的味道。”   “别人的。”   “哦。”夏树顿了顿,“那你,为什么生气?”   “没有。”   “这样啊。”夏树松了口气似的,却又说,“……我不信。”   琴酒沉默了一会,问:“诸星大是你的谁?”   北条夏树也沉默了,因为他在回忆诸星大是谁,好耳熟的名字。   然后想起来了,哦,是绿眼睛的波本。   “朋友吧。”他小心地说。   “你和他认识很多年?”琴酒语调冰冷,“什么时候的事?”   ——他怎么不知道?   北条夏树想了想,琴酒是知道他失忆的事的,在这方面撒谎,以对方的敏锐度,非常发现端倪、然后拆穿,到时候反而会找惹麻烦。   以他对琴酒的了解,欺骗才是最不可饶恕的背叛,所以他决定实话实话,虽然只是说一部分——总不能说诸星大以后就是波本吧?   “其实我也不确定。”夏树小声说,“他有点像我以前的好朋友,但我还没想起来……”   夏树小心翼翼地抬头,想看对方的反应。   ……糟糕。   琴酒怎么更生气了?! 第17章 摸鱼   “以前的好朋友。”琴酒缓慢地重复了一遍,面上带着讥讽的笑容,“继续。”   他坐到沙发上,姿态放松,眉眼淡漠,一副等着听他狡辩的样子。   北条夏树顿时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   琴酒好生气!所以究竟是为什么?   夏树天马行空地猜测着,最终将问题定位到对方也许不满意他擅自越过上级、直接将诸星大介绍给组织。   但仔细一想,琴酒对于地位等级并没有那么看重,他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任务失败该死的废物,另外一种是任务成功但让他不满意的废物,简而言之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对于真正有才能、办事效率高的成员,他向来持有比较高的容忍度。   北条夏树想了想,循着记忆背诵起诸星大的特长:“他是非常厉害的狙击手,射击距离700码左右,在近身格斗上也……”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因为琴酒的脸色越来越冷了。   于是北条夏树果断闭嘴,迎上对方的视线,尽可能做出一副诚恳而无辜的样子。   难道是同行相轻?……狙击手看不惯狙击手?   “你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夏树无所谓地说,“让他另找去处吧。我只是觉得,诸星大是一位优秀的狙击手,不拉拢稍微有些可惜。”   他心里祈祷着琴酒千万要答应,论坛权限的解锁目前就指望诸星大了。   琴酒不置可否,从烟盒里磕出一根烟,修长的手指捻了捻烟尾。   良久,他说:“诸星大会进我的行动组。”   夏树惊讶:“啊?”   这属实是意外之喜,一般底层人员要在外围为组织卖命两年左右,才能有进入代号成员下属行动组、开始接触组织重要任务的机会。   “你的好朋友。”琴酒盯着他,漫不经心道,“我会好好关照他的。”   北条夏树弯起眼睛:“嗯。”   被Top Killer特别关照,这种福气一般人消受不起,但诸星大是未来的波本,一定不会有问题的——说不定还会因此成为晋升最快的代号成员。   而琴酒看他笑得开心,神色愈发冰冷,眼睫在光下拓出一圈淡淡的阴翳。   他颇为咬牙切齿地问:“你喜欢他?”   “啊?”夏树懵了,“当然没有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琴酒目光笔直地凝在他脸上,带着冰冷而机械的观察意味,见他眼神平静、语气坦荡,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次日,赤井秀一就正式成为了夏树的同事。   “别太紧张。”北条夏树为他打气,“我已经向Gin介绍过你了,只要你认真工作、没有二心,他不会太为难你的。”   赤井温和道:“好,我知道。”   夏树看不见的地方,赤井秀一眼神写满了防备。   他根本不敢相信能这么顺利,他原本计划用一年内通过组织成员的介绍进入组织,花两年时间获取信任、接触到稍微核心的任务,再接着过两到三年取得代号。   目前来看,他仅仅用了一周和北条夏树接触,通过对方直接走捷径一步登天,就差行动立功取得代号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反常成这样,倒起了某种奇异的安抚效果——如果黑衣组织早就得到情报,布置了一个针对FBI的陷阱,那也不可能这么简单。   来得过分容易的胜利让人不安,赤井满怀戒备,又因为“能正面接触琴酒获取情报”这件事而期待。   赤井秀一终于见到了琴酒。   对方冰冷的目光扫过来,他就知道是个棘手角色。   Top Killer的绿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在他身上,像极某种大型猫科动物的凝视。   他打量赤井秀一片刻,金属质地般的简单词句从喉咙里滚出来:“你怎么认识他的?”   赤井秀一:“……?”   认识谁?   赤井云淡风轻,含混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   北条夏树正在为任务困扰。   安室透问:“你看过资料了吗?”   他托腮,叹气道:“刚拿到,请给我几分钟时间。”   前几天贝尔摩德的预感果然没错,那个瓷瓶有问题,倒不在于瓷瓶本身的真伪。   Boss和某个神秘团体做了交易,对方声称有Boss需要的资料,将微型储存芯片放在了瓷瓶瓶耳内侧的一小块釉质中,用拍卖的方式进行交货。   执行拍卖任务的组织专员意外身亡——是否确实是意外尚未可知,但情报组经过二次排查依然这么认定。   组织专员没能出席,瓷瓶被女明星水原麻衣拍下,前几天派夏树和贝尔摩德盗取。   瓶耳内侧有一小块分离的釉质,但并没有芯片。   “其他环节都排查过了吗?”北条夏树问。   比如神秘团体、拍卖会经手人员。   “别人在查。”安室透言简意赅地说,“我们的目标是水原麻衣。”   按照组织一贯的风格,发现瓷瓶里面没东西的那一刻,绑架水原麻衣的专员就已经在找人的路上了。如果对方缄默不言,别说是有热播剧的女明星,哪怕是当红政要也得从社会上神隐。   但水原麻衣还是某黑手党领袖的情人,据说受尽宠爱,她能走红全靠那位领袖投资力捧。   组织和那个黑手党有合作,进口生意上颇受对方照拂;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方便撕破脸。   “会不会是mafia拿走了芯片?”夏树问。   “上面没告诉我芯片里面是什么东西,只说跟组织研究机密有关。”安室透说,“这个东西和mafia的业务没有任何联系,对方哪怕窃取了,解码就是个大问题。另外,芯片里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无用,还会因此与组织反目成仇,得不偿失。”   北条夏树“哦”了一声,双手交叉,五分钟内想了两套方案,但仍感觉把握不大。   于是他谦虚地请教安室透:“你现在有什么思路吗?”   安室透狡黠地笑了下,仿佛正等他这句话似的,魔术般变出一封烫金请柬。   “今晚的慈善晚宴,水原麻衣会出席。”他将请柬递过来,灰紫色的瞳仁闪烁着自信,“走吧,夏树君,我们要整理一下形象。”   北条夏树点了点头,其实没太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跟着他走出几步,还是犹豫地问了:“……绑架她?”   安室透回头,眼神古怪:“你怎么会这么觉得?无凭无据这么做,会破坏组织和mafia的关系。”   他虚心求教:“所以我们要……?”   “我以为夏树君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安室透牵起嘴角,笑出一声气音,自然而然道:“Honey Trap.”   北条夏树震惊:“……!”   这确实触及盲区了,他知道情报组为了获取信息什么手段都能用,honey trap无伤又高效……但他本身是技术人员啊!   “我在外面等你。”夏树诚恳地说,“加油。”   安室透通过后视镜淡淡地瞥他一眼,洋洋洒洒地分析了一通情况,最后语气无比认真地总结道:“你当然也要在场,我需要你的帮助,夏树君。”   夏树哽住:“……是吗?”   不过看安室透神色如此游刃有余,任务交给对方,自己在边上打个配合就没问题了吧。   ……   出大问题。   北条夏树捏着写有私人联系方式的餐巾,整个人都呆住了。   刚才那位女明星端着酒杯,无视了正准备搭讪的安室透,径直朝北条夏树走过来,同他攀谈。   水原麻衣不上镜,人比剧照还要漂亮,眉眼灵动得如同山水。   北条夏树却忽然想到了伏特加安利她新剧时热情的样子,心想如果是伏特加在这里他一定会非常开心的。   她红唇开合,呼吸间都带着媚人的香气,最后取了张餐巾、用口红给他写了联系方式。   夏树:“……?”   “夏树君的魅力可真大,女明星也逃不掉。”安室透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他身边,用喝酒的动作掩饰口型,他低声揶揄道,“那么,任务就交给你了。”   夏树:“……喂、安室!”   对方转眼却已经又晃到了人群中,带着彬彬有礼的笑容和人相谈甚欢。   晚宴结束后,夏树却开始发愁了。   他怀疑安室透故意坑他,但他没有证据;目前水原麻衣对他伸出橄榄枝,想要转手丢给别人也不行。   北条夏树带着烦恼上了来接他的保时捷,赶往下一场和琴酒共事的任务。   副驾驶座上的银发男人蓦然投来目光,像是审判似的将他从头打量到脚,微微皱眉。   夏树略感不安地挺直脊背,神情茫然无比……难道自己被人装了窃听器而不自知?   由于要出席宴会,他特意整理了外形,侧脸线条俊美如画,抬眼顾盼生辉——但此人向来对自己招人的优越外貌毫无所觉。   而琴酒偏头,稍微凑过来一点,几秒后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女人的香水味。”他冷笑。   北条夏树顿时松了口气:“是水原麻衣的,我的任务是接近她……”   他收获了伏特加震惊受伤的眼神,和琴酒冰冷的视线。   伏特加满脸写着‘我塌房了怎会如此’:“!!!”   琴酒:“那是谁。”   “是最近热播剧《玫瑰色生活》的女主角——”伏特加下意识飞快地解释,突然想到场合不合适,遂放低了声音,“……咳,我看过她的电视。”   “你喜欢?”琴酒瞥了伏特加一眼,“你去。”   伏特加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可以吗?……呃不对,这不合适吧。 ”   尽管北条夏树只说了“接近她”,琴酒已经全然领会他的言下之意,淡淡道:“这件任务交给别人。”   夏树:“可、可是……”   琴酒思索了一会,把玩着缎纱金属火机,“咔嗒”开合,火光明灭。   他冷淡地笑了声:“让诸星大去。”   “他不是很擅长这个?” 第18章 摸鱼   北条夏树迷惑:“他很擅长这个吗?”   对方没有回答,讥讽地笑了一声,叫人摸不准想法。   回去之后,北条夏树洗了个澡,失去定型摩丝支撑的黑发耷拉下来,柔顺地贴在额前。   银发男人正半躺于沙发,投影屏幕里播着马龙白兰度的电影,客厅光源也只剩下这么昏暗的一面。   “这样顺眼点。”琴酒说。   夏树:“?”   “头发。”   北条夏树有些纳闷,将额发捋上去:“我晚上的造型不好看吗?”   特地请了日本顶级的造型师,光弄头发就花了一个多小时。参加宴会的女性,视线都会在他脸上多停留几秒,说明对于异性来说具备一定的吸引力;难道在同性眼里不是这样么?   琴酒言简意赅:“丑。”   “我不相信。”夏树略起了点逆反的心思,“连女明星都主动……”   他刚开了个头,琴酒的表情就蓦然沉了下来,目光像闪着银光的利剑一样射向他。   夏树被他盯得一激灵,下意识改口:“……不过我不喜欢她,如果不是任务需要根本不会有联系。”   “我说了。”琴酒冷淡道,“交给诸星大。”   夏树:“真的……?”   “怎么?”琴酒的眼神顿时变得更恐怖了,“你很想去?”   夏树立马摇头:“当然不!”   看来任务真的可以丢给诸星大了。   北条夏树开心之余,又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出于责任感,他尽可能地搜集情报,想要帮助对方减轻任务负担,甚至为此刷了好几个小时论坛。   前些天诸星大加入组织之后,他能刷的帖子直接变成了28个,也开放了收藏夹分类的功能;北条夏树深受感动,觉得波本君真是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大好人。   他决定要多在琴酒面前吹捧诸星大,好让对方多接一点任务,早日取得代号。   夏树是真的好奇发帖记录里被和谐的内容。   游戏探索度很高,支线无数,因此论坛里的攻略贴五花八门,涉及什么任务的都有。北条夏树筛选很久,终于锁定了一个可疑的组织,玩家们称之为“花组”。   【求助】黑方卡,花组怎么过啊   【楼主|搜你输入法:救救,感觉很高大上的样子】   【1L:我又看了眼标题确定是黑方卡,你认真的吗?没打错吗?】   【2L:笑死了,黑方卡的花组不就是送成就点来的】   【3L:认真答,躺赢就行】   【楼主|搜你输入法】   回复3L:【为啥这么说?感觉铺垫了挺多的,不应该是个重要任务么】   【6L】   【回复楼主】:【铺垫是红黑通用剧情,对红方卡的话是蛮重要的,能加不少成就,黑方直接躺就好了,大哥会带你飞】   【楼主|搜你输入法】   回复6L:【?!有这种好事】   【8L】   回复楼主:【昂,因为他们盯上书包了,所以会直接被大哥送走(点烟)然后红方卡就需要在大哥发怒送走这个组织之前,把花组头目逮住】   【楼主|搜你输入法】   回复8L:【我好像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磕情书了,这就是官方按头磕吧(x)】   原来“花组”会盯上他,看起来是有惊无险的样子。他有点好奇,不过……难道要去CP楼里找线索吗?   北条夏树顿时犹豫了。   他思考了三秒钟,还是决定相信未来代号成员的能力。   就交给你了,波本。   ……   次日,赤井秀一收到了琴酒的指令。   说是指令其实是过分美化了,银发男人的伯莱塔抵在他太阳穴侧,冷森森道:“组织不需要废物,三天内找到东西,否则就杀了你。”   ——他是认真的。   赤井秀一知道他看不惯自己,毕竟他也是一样的看不爽琴酒,从第一眼开始就知道彼此气场不和。   琴酒想杀他,他也想要琴酒的命;赤井有种预感,这种宿命般的杀意将纠缠他们彼此很久,结局必定你死我活。   但目前来说,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行动组成员,在琴酒面前只能尽可能收敛脾气,最多不温不火地反讽几句。   赤井扫了眼任务内容,不动声色地应下了,当晚去了鱼龙混杂的红灯区。   好在黑衣组织不会太关注成员的任务过程,有些成员是神秘主义者,甚至拒绝写任务报告,只要最终结果是令人满意的,组织就不会计较太多。   霓虹灯变幻着暧昧的粉紫色光影,像是一场迷离喧嚣的梦。   醉鬼靠在街边大声说着下流话,浓妆艳抹的女人对他抛媚眼,在街边揽客的也不乏清秀忸怩的男性。   赤井无视了所有打量的、渴望的目光,径直走向一间情人酒店,然后侧身晃入一条小巷。   金发女人手里挟着烟,蓝灰色眼睛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她弯起红唇笑了下:“潜入挺顺利?赤井君的魅力,果然男女通杀。”   “把东西给我。”赤井秀一说。   贝莉安娜嗔怪地瞥了他一眼:“啧,还是那么无情。”   她指尖一弹,指甲盖大小的芯片便在空中擦出一道弧线,稳稳的坠到赤井伸出的掌心。   赤井随意打量了下,收进前襟口袋。   “是什么?”他问。   “部分研究记录。一项有些异想天开的研究,据说十几年前是黑衣组织的S级项目。”贝莉安娜嗤笑了声,“——能够预测未来的全知程序。”   赤井闻言,微微挑眉,显然也是有些难以置信。   预测未来?   “黑衣组织的boss应该用来预测自己什么时候被逮捕。”赤井冷淡地低笑了声,又问,“你看过内容么?……比如,预测的准确率?”   “一部分是加密的,正在解。据我看过的、未加密的内容,好像程序确实具备合乎常理的推测逻辑和算法,以大数据为基准,在部分事件上还是有一定准确性的——起码实验记录是这么表现的。”   赤井点头,换了个问题:“知道了。水原麻衣呢?东西是她们拿走的么?”   “她们”指得是贝莉安娜潜入调查的组织,成员多以蔷薇科的花名作为代号。   近年来迅速崛起的日本犯罪团体,在神奈川扎根,渐渐和原有的黑道组织对立,试图掌控关西里世界的话语权。   “水原麻衣也是‘蔷薇科’的人。”贝莉安娜耐心地说,“瓷瓶里的芯片一次性的,阅后即焚,自动销毁。不过水原麻衣有超忆症,内容完完整整地拓下来了。”   “原来如此。”赤井敛目。   眼见着赤井准备离去,贝莉安娜冷不丁地说:“她们的目标是北条夏树。”   他停下脚步:“哦?”   “因为这个项目原先是他父母负责的,北条夫妇在大约十五年前去世。而北条夏树在加州理工就读时发表的几篇论文,在大方向上对这个项目有帮助。蔷薇科认为他私下在继续研究,可能已经取得一些成果。”   “但是据我所知,北条夏树本人并没有在组织研究所工作的经历。”赤井皱眉,陷入沉思,“藏拙,或者是……”   贝莉安娜若有所思地说:“……也许是那位Top Killer不让他接触这些。”   女人天生对亲密关系有种奇妙的预感,贝莉安娜作为honey trap的高手,第一眼就发现这两个人的关系很微妙。   她假扮成缺钱的应召女郎,被企业家送给了琴酒。   对方吃着她递来的水果,也默许她倒酒,目光却从没在她身上停留过一秒,贝莉安娜怀疑琴酒完全没记住她的脸。   相对的,琴酒一直在关注夏树。像是恶龙紧紧盯着自己的财宝。   但那位黑头发的小帅哥完全没意识到。   他看起来可真乖……长了张聪明又风流的好皮相,却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朋友。   贝莉安娜甚至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怜惜。   他会被欺负到死吧?   “我觉得。”贝莉安娜有些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琴酒在保护他。”   赤井顿时否认:“不可能。”   他也没过多解释,对她做了个道别的手势,快步流星地离开了。   东西已经拿到,他现在要装模作样地补充一下任务过程,避免被琴酒怀疑。   比如先接近那位女明星,假装是靠honey trap取回了芯片。   只要能顺利证明水原麻衣的身份,组织一定会把目光投向不怀好意的蔷薇科,疏于关注他在其中如何浑水摸鱼。   赤井盘算着如何接近水原麻衣,脑海里又忽然响起贝莉安娜的那句“琴酒在保护他”。   他脸上顿时露出了带着几分讥讽的笑容。   ……   在医生的诊所,赤井第一次见到了北条夏树。   对方进入办公室后,他收起刻意摆出的懵懂神色,转而一脸冷峻地摁上耳麦。   “初步接近顺利。”赤井从沙发上起身,背着吉他包往外走,低声汇报道,“他戒备心很强,应该要一段时间才能拿下。”   “好。”电话那头的人说,“我们这边情报工作也取得了一些进展,关于他那位前恋人。”   赤井:“有更多个人信息么?”   “据我们推测,他的前男友有可能是身亡的公安卧底,名叫津岛修治。津岛六年前潜伏进入组织,三年前身份暴露,上了Gin的清理名单。目前行踪不明,日本公安已将此人的档案按殉职处理,全部销毁。”   赤井恍然大悟,难怪彼时医生说“这个人没有照片和信息留下来,全部销毁了”。   回想起刚才北条夏树听到自己说到‘三年前因事故失忆’时瞬间怔愣的表情……现在想来,估计是因为听见‘三年前’这个时间,想起了去世的前男友。   他先入为主地这么认为,因此没有往“是因为自己与某人相似的绿眸与夏树对视了,所以他才会愣神,跟自己说的话完全没关系”这个方向猜测。   原来如此。   赤井领悟了医生的深意。   北条夏树是将他当成了前男友津岛修治的代餐。   ‘诸星大’假装失忆的时间,正好能对上津岛失踪,能给予他某种心理安慰。   因此,他会对‘诸星大’产生移情。   “如果有机会,利用仇恨策反他也是不错的选择;他为Gin工作那么多年,手上一定留有很多证据。”   电话那头的人肯定道:“无论怎样,他一定恨透了Gin。”   ……   “我恨Gin。”北条夏树想。   他手里握着杯热美式。   而众所周知热美式是一种精神污染,尽管和它的兄弟冰美式共享同个名字,但两者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他感冒了,还有做不完的工作,拜托伏特加买杯冰美式,对方却提来了一杯热的。   伏特加声音诚恳:“抱歉抱歉,但咖啡店没有冰块了,将就一下吧。”   夏树:“你别演了,是Gin嘱咐过你吧。”   伏特加藏在墨镜下的眼神微动:“……”   夏树:“果然如此。”——这个混蛋。   伏特加心里苦,但他不说。 第19章 摸鱼   看着夏树满脸不爽,伏特加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想起自己刚加入琴酒小组的日子。   进入组织之前,伏特加是自由雇佣兵,车技了得、枪法和身手都属于上乘,又因为高服从度被琴酒选中。   伏特加非常崇拜Top Killer,为他的洞察力和战略部署能力折服,所以万分高兴地走马上任琴酒助理这一职位……虽然本质是开车小弟。   一开始,要和北条夏树交接工作。   对方过分年轻,处理事务的手段却雷厉风行,效率高到恐怖;他身体素质并不好,总是生病,跑也跑不快,会被狙击步枪的后坐力震到需要修养三天。   但此人的恐怖之处在于,只要喝一杯冰美式,就能像开了游戏修改器一样无限续命。   伏特加做过两件非常后悔的事情,第一件是因为外表小看北条夏树,另一件是轻信了他关于大哥的鬼话。   “别太紧张,Gin挺好相处的。”夏树一脸淡定地说,“你把他当成朋友就可以。”   伏特加在他一声声“Gin很好相处”中迷失了自己,直到被伯莱塔抵上额侧才发现大哥好像有点那个什么双标,总之想起来就是非常后悔。   伏特加深刻认识到,有些事情夏树去做和他来做,结果是截然不同的。   反正他不敢理直气壮地跟大哥说你去洗碗。   北条夏树不知道伏特加心里想法能这么丰富,他握着那杯热美式,感冒带来的晕眩与不适将他包裹住,烦躁像是升腾的火焰一样灼人。   “我下楼买点关东煮。”他对伏特加说,“十分钟后回来。”   社畜的生活总有突然被击溃的时刻,比如早餐的蛋饼说了不要加葱但店主还是加了,因工作搬家的时候发现很喜欢的小摆件丢了,心累想跑路就是突然而然的事情。   夏树因为一杯不合心意的热美式,再次考虑起了辞职的问题。   这个念头从四年前回到日本开始没有一刻停歇过,最近他被玩家论坛吊足了胃口,为了探索论坛的秘密倒是稍微放了放。   北条夏树想了想,决定等诸星大拿到代号就跟琴酒提离职,应该也要不了多久,说不定就是过几个月的事。   做了这个决定后,他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快步走近关东煮小店。   北条夏树恹恹地盯着热气蒸腾的宫格锅,却因为感冒没什么胃口。他排到队伍后面,前面的黑发青年正在接电话。   他穿着警服,微微侧头,肩膀夹着手机:“昆布、北极翅三串、竹轮两串、萝卜两串……行了,知道了。”   应该是附近警局值夜班的刑警……不对,看制服好像是公安。他应该帮同事带宵夜,后脑勺的头发打着天然卷,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   北条夏树觉得他的声音稍微有点耳熟,也没太在意,一边排队一边走神。   到卷毛公安的时候,他转身差点撞上夏树,抬眼对他说了声抱歉。   然后对方盯着他的脸愣住了。   北条夏树被他看得毛骨悚然,压了压棒球帽,心想不会正好遇上追查他的公安了吧。   他不着痕迹地摸向口袋里的迷你手枪,附近的人很多,晚上还要在这蹲点,正面起冲突是下下策。   然而小卷毛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思考,又从思考变成了欣喜,最后试探地喊了声他的名字:“……夏树?”   北条夏树岿然不动,心说这是什么新型公安诈骗手段。   不过看对方样子好像也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起冲突,这点倒是不谋而合。   他轻轻颔首:“换个地方说。”   悄悄给基安蒂发消息,把人引导同伴的狙击范围内,附近合适的地点是……   小卷毛面色稍显为难:“不行,我还没下班。”   夏树懵了:“?”   抓捕组织成员还要专挑下班时间吗?还是说上班要抓黑手党,一个个排队来?   “我给你留个电话吧。”小卷毛从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将关东煮的袋子往手腕上一套,写下一串数字,“我和hagi都像你当时预言的那样,成为了警察……给。”   他撕下那一页手机号码,递过来:“你记得打给我啊。”   北条夏树被这突发情况弄懵了。   他抽了抽嘴角,问道:“请问你是认错人了吗,警官?”   “……?”小卷毛瞪大眼睛,十分不可思议似的,“你是叫夏树吧?北条夏树?之前在……呃、名字我有点忘记了,就是一个福利院做过志愿者。你十四五岁就出国念大学了,对不对?当时还觉得很奇怪,你明明比我小……”   “对了,我是松田阵平。”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甘心,“你不会完全不记得我吧?”   北条夏树思索了一会,明白自己大概是在失忆的那几年和这位年轻公安认识。   他并没有放下戒备,面上倒是露出点恰到好处的、为难又真诚的笑容来:“抱歉,我之前出了点意外,记忆不全。”   “失忆了吗?……原来如此。”松田蹙着的眉心稍稍松散了,“那有空再聊吧,我先回去忙了,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走之前还不忘对夏树露出个毫无阴霾的明亮笑容。   北条夏树依然没有放下戒备,刻意留心了一下附近有没有人跟踪,特意绕一圈路才回到临时据点。   上楼之前,他若有所思地打开玩家论坛。   首页帖子数量再+1.   夏树有点看不懂解锁权限的规律了。   难道这个叫“松田阵平”的警察,是组织派去警视厅的卧底?不然为什么会认识他?   ……   夏树推开门,正好撞上回来汇报任务的诸星大。   他将一纸信封递给琴酒,语气淡定:“在里面了,是芯片,从水原麻衣别墅的保险柜里拿回来的。她应该是蔷薇科的人。”   琴酒边撕边嘲讽:“这么简单的任务,要这么长时间?”   夏树:“……?”   重点难道不在于女明星确实另有身份吗?   等一下,他和安室透去慈善晚会是四天前的事,说明诸星大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接近水原麻衣、盗取被偷的芯片,怎么样都称得上一句效率惊人……还是说,琴酒之前就有命令他暗地里调查呢?   他悄悄凑近伏特加,好奇地问:“Gin之前有让他有查过这个人吗?”   伏特加压低声音:“据我所知,没有。”   “那诸星大岂不是用了三四天时间就完成了任务?”   伏特加默不作声地点头。   而被琴酒嘲讽了的赤井秀一克制着不爽,不冷不热地回呛对方几句。   眼见琴酒有发火的趋势,北条夏树连忙上前打圆场。   他把关东煮递过去:“Gin,要吗?”   琴酒瞥了他一眼:“……不。”   好像突然被戳破的气球,没了脾气。   于是北条夏树看向诸星大,安慰道:“三天能完成已经很不错了,Gin只是对你有更高的期待……”   他绞尽脑汁地编着,希望缓和两人的关系……但是救命啊!   琴酒怎么又生气了!   北条夏树顿时熄火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反正这种时候闭麦就好了吧,不说就不出错。   琴酒明显克制着火气,诸星大也仍在因为琴酒而不爽。   但眼下的任务更加重要,所有人在这诡异的宁静氛围中打着配合。   ……   凌晨四点,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   没喝上冰美式,又叠了感冒的buff,北条夏树困得脚底发飘,缩进车后座就想睡觉。   但琴酒显然不想让他睡。   他的目光锐利到通过后视镜反射,都能扎伤夏树,却并不开口。   北条夏树只好主动问:“Gin,你讨厌诸星大吗?”   “出卖色相。”琴酒言简意赅地表明了厌恶,“你看得上?”   夏树顿时有些失语,获取情报的手段在他这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要结果圆满就可以。   按理说在琴酒这种效率至上主义者眼里,也是一样的。   所以这并不足以成为琴酒讨厌诸星大的理由,那么就要挖掘更深层次的……   夏树恍然大悟:“你是因为他和你有点像,所以看不惯他吗?”   琴酒面无表情:“我要吐了。”   “什么?”夏树瞪大眼睛,“你不这么觉得吗?!伏特加你说呢?你也觉得诸星大和Gin很像对吧——”   伏特加:“……”   完全不敢说!!   然而琴酒已经从伏特加欲言又止的惶恐神情中窥见端倪,他沉下脸。   早在被夏树点破之前,他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双方都由于厌恶彼此而不愿意正视。为了目的无所不用的性格,冷漠,耐心的狙击手,连瞳孔都是相似的冷翠……   半分钟后,正在回忆的琴酒,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他偏头,目光如同鹰隼般锋锐,紧紧锁在夏树茫然的脸上,几乎要穿透他的皮肉与骨缝。   “你说诸星大,和你忘记的好朋友很像。”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了,“说说看,那个人是什么样子?” 第20章 摸鱼   北条夏树警觉地抬眼。   他不会轻易把那个人的事情告诉别人, 除医生之外目前也没跟第三个人主动提起过,更别说琴酒了。   “我记不太清楚了。”北条夏树含糊地说,“反正就是……和诸星大有点像吧。”   琴酒嘴唇微微挑起,弧度嘲讽。   “你觉得。”他的语气沉得像是冬日结冰的湖底, 冷到仿佛开口就能结成冰碴, “那个人是他?”   “那没有的。”北条夏树惊异道, “我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他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我不会认错。”   紧张的气氛好像散去了一些。   “继续。”琴酒不置可否, 声音散漫, “还有呢?”   夏树不想告诉他。   他硬邦邦地吐出几个字:“不记得了。”   在琴酒死亡注视中, 夏树疯狂心虚,努力掩饰着:“我就是不记得了啊,都说了我忘记了, 只是感觉上有点相似。”   怎么可能告诉琴酒,对方难道还会好心到帮他找人不成?   好在琴酒没打算为难他, 片刻后, 冷不丁开口:“诸星大喜欢女人。”   “哦。”夏树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 斟酌着说, “Love is love,喜欢男人女人都没关系吧。”   琴酒冷哼了一声,似乎有尝试回忆,但最后依然没想起来水原麻衣的大名。   “女明星也是他的情人。”他说。   夏树更迷惑了, 他摸不准对方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 只能顺着意思说:“呃……那他挺厉害的?魅力很大嘛。”   几秒后他就知道又说错话了,车内温度似乎都因为Top Killer的冷脸骤降下来。   伏特加悄悄回头看了他一眼, 墨镜难掩双眸中的震惊与痛苦, 他左脸写着“说得很好下次别说了”, 右脸写着“夏树你在干什么啊夏树”,额头一道横批:路走窄了。   北条夏树沉吟,自认为找到了问题所在,开始打补丁:“我推荐诸星大加入组织,和他像不像我朋友没有关系,只是我觉得他比较适合……”   说了一通都是为组织好的官腔,好像没用。   琴酒依然那副准备随时下车杀人的样子。   北条夏树顿时乏了,觉得反正也波及不到自己,也就懒得再猜琴酒的心思。   他望向车流不息的窗外,变幻的灯影游过他白皙英俊的脸,照亮红瞳一隅。   行人三三两两结伴,多是年轻靓丽的女孩,头上戴着发光发箍,手里挥着蓝紫色荧光棒。   他蓦然心口发热,忍不住微笑起来。   琴酒:“笑什么。”   夏树:“?”   连笑一下也要管吗,有没有天理了!   “有点羡慕。”夏树说,“我也想看一场演唱会,最好是露天的那种。”   他原以为琴酒不会接话,顶多以一记冷笑或者“无聊”作为回应。   但琴酒说:“很热。”   夏树:“?”   “音响非常吵。”   夏树:“……”   “挤到想杀人。”   夏树惊恐:“!!”   崩人设了!琴酒你崩人设了——!为什么一副好像对这种场合很熟悉的样子啊?   在北条夏树和伏特加双重怀疑又震惊的目光中,琴酒低头转出点烟器,薄咬着烟,轻哂一声。   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年夏树十四岁,作为发育慢的亚洲人,身型还没开始抽条,又小又软的一只,头顶只到他的胸口。   夏树喜欢一个什么乐队,又或者是歌手,也有可能是明星。   无所谓,反正黑泽阵完全记不清。   「我们一起去看***的演唱会吧!」夏树将一张门票递给他,眼睛亮晶晶的,「是露天的live,很热闹哦。」   黑泽阵:「不去。」   他用小狗般的眼神祈求道:「拜托了,阿阵,我很想跟你一起去。」   黑泽阵:「没空。」   夏树:「去吧去吧!」   黑泽阵:「不」   露天live场地果然闷到不讲道理,门口工作人员给他们发了手环和荧光棒。   因为觉得夏树长得可爱,还免费送了他一个售价一美刀的小恶魔发光发箍。   夏树“嗷”了一声,刻意压低声音:「我可怕吗?」   黑泽阵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你怎么一点也不捧场。」他扶了扶头箍,「抓你去地狱哦。」   黑泽阵:「有病。」   闷热的空气斑驳着汗臭与欲盖弥彰的香水味,几乎令黑泽阵一瞬间就烦躁得想要杀人;他五感比普通人要敏锐,这对杀手而言是天赋本能,也令他在这种纷杂的场合格外难受。   黑泽阵已经开始计划着如何清扫这里的所有人,却被夏树握住了手。   「怕跟你走散了。」他说,「快跟我来。」   黑泽阵:「……」   夏树牵着他在人群中穿梭,像条狡猾的小金鱼。   他的手掌也很小,并不能笼住黑泽的,反倒像是主动投怀送抱,将手塞给他。   【一个人的拳头,和他的心脏差不多大。】   黑泽莫名想起这句话,他以前从未关注过这种无聊的事情。   他知道夏树有小心脏综合征,心脏比一般人小一圈,也更偏左一点。   原来这也会体现在拳头的大小上。   黑泽阵若有所思地伸指,紧紧扣住夏树的手,用自己修长的指节进行丈量。   所以夏树的心脏也就这么一点堪称可怜的大小,被细瘦的皮肉与肋骨保护。   他可以轻易地捏碎它,血肉淋漓。   像是被人施了魔法般,四周一切纷乱复杂的风景缓缓褪色。   黑泽阵看见夏树因为跑动跃起来的头发,像是小狗听到“出去玩”突然竖起来的尖尖耳朵。   他身上有阳光一样温和好闻的味道,还有沐浴露残留的香气,宠物和主人在这方面倒是步调一致,淡淡的薄荷味。   夏树找了个视野不错的位置,但受限于身型,要踮着脚才能看到舞台两侧的大屏。   他当然很快就累了,环视四周,发现有个四五岁的孩子坐在他父亲的肩膀上,看起来很轻松。   「阿阵。」他勾了勾黑泽阵的手环,希冀地盯着他,「我累了。」   黑泽阵:「那回去。」   夏树摇摇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子,又看一眼黑泽阵。   黑泽阵马上懂了,冷笑一声:「想得挺美。」   「我真的好累。」夏树扁扁嘴,「可是压轴的那首歌我很喜欢,想听完再走。」   黑泽阵:「想听就忍着。」   「阿阵。」   「你做梦。」   夏树坐在黑泽阵的肩膀上,少年小腿笔直而纤长,皮肤沁出玉一般的质地。   他一开始还有些担心自己会摔下去,没过几分钟就习惯了,又觉得总被别人盯着不太好意思,主动要求下来。   他确实喜欢那个黑泽阵记不清名字的乐队,又或者是明星……这个倒没必要纠结。   回去的路上,夏树一直哼着欢快的曲调。   路过一家潮牌店,帽子推出了和***的限定联名款,他果断进去买了两顶,把黑色的送给黑泽阵。   「浅色头发就应该戴黑帽子。」他振振有词,「也方便我认出你。」   琴酒想起他天真的发言,哑声笑了,视线掠过后视镜中北条夏树盯着窗外出神的脸。   他对于诸星大和夏树的关系自然不爽,不过究其原因是“诸星大像黑泽阵”,这又令他有些微妙的受用。   不过,琴酒关于这个人的看法倒没有任何改变,他要亲手杀死诸星大。   如果诸星大是利用和‘好朋友’相似这一点欺骗夏树,那琴酒会不由分说马上杀了他。   目前来看,夏树并没有被对方低级的伎俩迷惑,而诸星大也确实对组织有用处。   琴酒漫不经心地思考着怎么榨干利用价值后,让对方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他已经想好了几个不错的方案。   他知道这位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对手同样心思缜密,也对他饱含恶意。   不过他一定会赢。   两人各怀心思,车里安静了几分钟。   真正坐立难安的只有伏特加一个。   他往侧面一看,大哥这愉悦又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是在计划一场盛大的物理超度;抬头再一看后视镜,夏树这人是真能处,他顶着张一本正经的帅脸发呆。   伏特加准备打圆场,缓和一下气氛,于是他问:“夏树,热美式真的那么难喝吗?”   北条夏树眼神瞬间变得有神而凌厉,在捍卫冰美式尊严这件事上他寸土不让:“你会觉得热的刷锅水好喝吗?”   伏特加:“哈哈,是吗?”   “当然。”他视线落到琴酒身后的银白长发,指槐骂桑道,“我觉得一个正常人,如果不是存了害人的心思,就不会劝别人喝热美式。”   伏特加也听懂了:“…………”   悄悄观察一下大哥的神色,好像还可以。   北条夏树想了想:“雪莉和诸星大也是这样觉得的,我认为我那位朋友也会这么想。”   醒醒吧琴酒,抛弃邪教!   然而他举的例子似乎并没有起到正面效果。   琴酒盯着他,沉默半晌,不明所以道:“很好。”   夏树打了个冷颤:“……”   每当对方这种态度的时候,就有人要倒霉了。   夏树胆战心惊,生怕自己那位还没想起来的好朋友遭遇不测,他不知道琴酒是否有特殊权限,能够查到他完全没有一点头绪、也扒拉不到蛛丝马迹的过去,只能祈祷琴酒还有那么一丝仁慈之心。   几天后,和诸星大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发现对方戴上了墨镜。   诸星大本就戴着顶平沿棒球帽,辅以墨镜,肩宽腿长模特身材,像极了大明星出街。   路过的小姑娘们窃窃私语,猜测他是哪家经纪公司新推的爱豆。   “你这样反倒很引人注意。”北条夏树说,“把墨镜摘了吧。”   诸星大冷淡地解释:“我今天眼睛见不了光。”   狙击手眼睛无法见光,这真是个相当稀奇的事情。   天台风大,赤井秀一摘下平沿帽,随手放到一边,脸上仍然保留一副墨镜。   夏树看着帽子内侧的LOGO,是一个手持话筒的人物剪影,非常眼熟。他之前说不定买过这个牌子。   而赤井秀一捋了捋头发,见他对着自己随手摘下放到一边的帽子看得出神,心想医生果然没有骗自己,这个牌子的平沿帽对他来说真有特别之处。   也许是那位津岛修治生前偏爱的潮牌,睹物思人。   赤井问:“你喜欢这个牌子?”   “啊?”夏树回神,“……嗯、挺喜欢的。”   赤井点点头,心想果然。   今天的目标是一位作恶多端的毒枭,他和赤井负责狙杀,另外一组人负责之后的行动。   北条夏树观测了快一个月,终于彻底将那家伙的行动路径和行为习惯摸清楚了,这人狡猾得要命,很少出门,出行必打伞,也从不在空旷的地方久停。   不过是人就有破绽,北条夏树依然找到了机会。   赤井选好狙击位,架枪,调试狙击镜,十分游刃有余。   他耐心地等待着猎物从别墅里走出来,赤井秀一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种正义的私刑。   瞄准时的姿态没有半分变扭,说明没有影响视物。   片刻后,北条夏树靠着半坐的视角优势,发现了对方戴墨镜的真正原因——诸星大左眼皮似乎肿了,像是被人揍了一拳,已经稍微消下去一点,但总归是不太美观的。   北条夏树联想到诸星大昨天又提供了一份重要情报,第一反应是这人可能是honey trap的时候被女方的正牌恋人发现了,为爱大打出手,上演一场物理肉搏。   他忍不住好奇道:“你最近任务还顺利吗?”   赤井秀一“嗯”了一声。   “其实。”夏树于心不忍,“没必要那么拼命的。”   好好一张脸,被人揍肿了,多可怜。   组织那么多人划水,也不差一个。   赤井秀一当然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反倒觉得是这位善良的年轻人在关心自己。   他放缓了语气:“关心别人之前,你先照顾好自己吧。”   北条夏树:“?”   这是什么意思,阴阳怪气吗?好高级。   他决定阴阳怪气回去,于是诚恳地说:“我很担心你的身体能不能受得了。”   赤井联想到一些无良上司琴酒压榨津岛修治的虚空回忆,表情微微动容,勾起个笑来:“不用担心,我很好。”   北条夏树:“?”   不愧是琴酒都认可的honey trap高手,好自信啊。   两人鸡同鸭讲地交流了一通,氛围融洽到有些奇异,任务也以狙杀成功顺利撤退为结局,暂时告一段落。   来接手后半程的人是安室透。   他脸上挂着虚伪又完美的笑容:“辛苦了,两位,接下来的就交给我吧。”   赤井颔首示意,表情不冷不热。   北条夏树敏锐地察觉到这两个人的关系有点僵硬,尽管他们接触很少,交流的时候也能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但双方之间那种微妙的气场实在让人无法忽视。   他们初次见面时脸上的笑容比贴了胶水的塑料花还要假,如果不是迫于“组织同伴”这一身份,估计根本不想跟对方多说一句话。   夏树:“就拜托你了,安室君。”   “好的。”安室透状似无意道,“对了,你能花几分钟给我说一下……”   安室透和他走远了几步,赤井远远地跟在后面。   夏树耐心地解释,对方微笑点头,俨然听得非常认真。   赤井背着装在吉他包的狙击枪先行离开了,眼见他似乎走远了,安室透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   “夏树君。”他意味深长道,“你要小心一些。”   北条夏树明白安室透是暗指赤井不怀好意,他惊讶地盯着安室,对方不躲不闪,紫灰色的瞳孔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目前来说,他没有怀疑过安室的立场,论坛上也没怎么提到过【安室透】的名字,估计是铁黑方……是自己人。   夏树微笑摇头,叹息,一脸高深莫测道:“我明白了。”   你不懂,安室君。他想。   诸星大,可是波本啊!他怎么会害组织?   ……   一周后,琴酒在行动时顺带宣布了一件事。   北条夏树正飞快地对着电脑写代码,大致听到是说有个成员得到了代号。   “……波本。”琴酒说。   这个熟悉的单词立刻引起夏树的注意,他不能不惊讶,愕然抬头,望向不远处闭眼假寐的诸星大。   诸星大才加入组织几个月?这史无前例的升迁速度,实在太厉……   北条夏树点开邮件,果然有一封是来自后勤组的通知,他随手点开,轻飘飘地扫了一眼。   等一下。   嘶。   安室透,是波本?   北条夏树震撼了,他呆了好一会儿,才恍惚地再次看向诸星大。   他以手成拳抵在下颌,打开手机上的玩家论坛,首页解锁的帖子数量再次增加,并且,【发帖】那一栏从不可使用的灰色变成了浅蓝色。   他尝试摁了一下发送。   【请输入主题帖内容!】   很不错的意外收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在一个行动小组,却能和安室透的黑方成就关联上,但既然能白嫖就是好事,看来距离彻底解锁论坛功能那天不远了。   北条夏树之前能查看的帖子数太少,是混聊板块,什么乱七八糟的内容都有,论坛又刻意限制他的看帖权限,导致他根本没能获取多少有效信息。   只知道三瓶威士忌都属于高人气角色,有着贵圈真乱的爱恨情仇(从CP粉颠三倒四神志不清的言论中大概总结出来的),并且都是重要的黑方角色。   夏树随手一点刷新,一条帖子被顶到了最上面。   【求助】超级非酋终于roll到黑方身份,该如何对付波本这个警视厅派来的老六?   【楼主|小树苗:我真服了这老六了,我把他当搭档他却总想害我!!可恶啊我连不刷任务养老、磕磕情书的权力都没有吗!啊,我问你,安室透,你的良心在哪里……】   【1L:又一个被波本逼疯的,忍不住缺德一乐】   【2L:波本,神奇的烫男人。红方卡他是你的神级队友,黑方卡他是你的独家老六。】   【3L:乐死我了哈哈哈哈哈】   【4L:可是他帅啊,还不是只能把他原谅】   【5L:波本受害人+1】   ……   北条夏树瞳孔地震:“……”   啊这。   原来波本是公安卧底来的。   夏树迷糊了,倒不是因为对方身份如何,他对组织没那么大的归属感。   琴酒清理叛徒,他跟在后面收拾残局,夏树早就把组织叛徒当成呼吸吃饭一样的正常生活组成部分。   卧底就卧底,卧底们大多比正经成员还卖力。   问题是,波本得到代号,他可以解锁论坛发帖功能,说明【黑方成就】加点这一说法站不住脚。   也许是接近高人气角色就可以……?   也不对,琴酒和他自己也是高人气角色。   北条夏树顿时陷入郁闷,总不可能是接触红方人物越多,解锁论坛就越快吧。   ——他的任务莫非是打倒组织吗?   这好像有点太过于刺激了。   他边思考着边下楼买冰美式,摸了下口袋,里面有一张皱巴巴的便笺。   夏树顿时想起来,是那天晚上买关东煮的时候小卷毛给他的。   因为任务,他很快把这件事丢在脑后,将衣服塞进洗衣机前忘记把便笺拿出来了,导致它现在皱缩成一团,墨渍在纸上晕开,显得非常可怜。   好在他记忆力非常优秀,没过多久就回忆起一串号码,在拨号盘上一个个摁下。   ——打给那位松田警官试试看吧。   接近他,会不会继续解锁成就?   电话过了没多久就接通了:“喂,这里是松田。”   “我是北条夏树。”他自报家门,“松田警官,还记得我吗?”   “你这家伙,我以为你把我联系方式丢了。”对方声音含笑,“真是好久不见了啊,什么时候出来见一面?” 第21章 摸鱼   北条夏树和松田阵平寒暄了几句, 最终约定下周六中午一起吃顿饭。   挂断电话后,他思考起来。   警视厅卧底安室透取得代号波本,他能解锁论坛更多功能。   诸星大目前是纯黑方, 他替组织完成任务, 他也能解锁。   北条夏树试了下解锁后还没体验过的【筛选】功能, 目前的【筛选】比较低级, 就是添加屏蔽词。   好,筛掉【CP向】、【闲聊】、【分享】、【二创】、【晒物】。   剩下来的主页帖子相对来说含金量高一些, 他看了很久,波本应该是铁血红方, 玩家们戏称他为“立本战狼”, 因此暂时排除未来剧情波本身份再次反转的可能。   所以解锁功能,可能跟立场关系不是很大, 不过既然松田警官送上门来了, 还是接触对方试一下。   先不考虑松田是组织派去警视厅卧底的可能性,将他视作纯红。   为了控制变量, 北条夏树密切关注起诸星大的动向,以免将诸星大替他带来的成就点自以为是地算到松田的身上去。   他其实也很想关注波本,不过波本独来独往, 和贝尔摩德一样是个神秘主义者, 没什么机会密切接触。   诸星大就不一样了。   同在琴酒的行动组, 集体行动的机会不少,每周起码见两次面。   北条夏树决定和诸星大打好关系,这样也方便他调整探索计划。   他发现对方虽然是美国人, 口音很美式、也对加州的风土人情如数家珍, 却有着喝下午茶的习惯, 口味上也同样更加偏向英国。   他问:“你以前在英国生活过吗?”   诸星大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良久后“嗯”了一声。   而北条夏树意识到这一点后,渐渐发现了更多“诸星大可能在英国生活过很长一阵子”的证据,也许对方祖籍是英国人。   因此夏树推测诸星大未来的代号会是苏格兰。   毕竟莱伊(黑麦威士忌)产地是宾州。诸星大喜欢喝波本,但他不是波本;诸星大来自美国,所以他也不是莱伊。   为了佐证自己的猜测,夏树第一次在论坛发了贴。   【求助】纯新人,请问诸星大就是后来剧情线里的苏格兰吗?   【楼主|552277:如题,求解答】   【1L:woc,乐了,是啊】   【2L:六位数美人?!!合影】   【3L:???我去楼主你玩几年了】   【4L:大师球!】   【5L:啊对对对,诸星大不仅是苏格兰,还和波本关系特别好】   【6L:惊了大美女!!不仅是纯数字还是六位数,这得是红黑1的内测玩家吧】   【7L:六位数???有生之年,前排贴贴绝世美人】   ……   剩下的回复都在惊叹他的默认ID居然是六位数,且是纯数字。在玩家论坛,默认ID基本上全部都是英文+数字随机乱组,纯数字和纯英文因为代码好看被称作“美人”。   北条夏树因为这串六位数的ID被当成了大佬。   玩家们不约而同地认为他发这么弱智的求助贴是在开玩笑,也就无人反驳他,甚至会附和两句“啊对对对”、“没错没错”、“众所周知诸星大他和波本关系可好了(狗头)”。   他下意识地觉得楼内回复语气有些微妙,但对玩家论坛的生态了解尚为浅薄,选择相信玩家们是在附和自己。   也就是说,诸星大真的是苏格兰。   夏树特意去搜了苏格兰和波本的CP贴,有些他依然没办法点进去,但主题帖的内容就已经暴露了这两个人的关系。   【幼驯染天下第一】、【警校同伴】、【黑暗中互相扶持】   什么!诸星大竟然也是卧底吗?!   北条夏树彻底震惊了,这么说来,波本和诸星大做任务为他解锁的那些权限,全部都应该属于【红方成就】。   ……莫非这个玩家论坛,是想引导他做组织的二五仔吗?   他深呼吸几口平复了下心情,不对,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虽然这二人是红方,但他们完成任务是替组织解决麻烦、拓展势力,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黑方成就】,不能单以立场论断。   还是等到他和松田阵平接触过之后才能确定。   北条夏树收敛了心思,点进一个【苏格兰X波本】的CP产出贴,写的是苏格兰和波本在卧底时期追忆警校往昔,文笔还挺优美。   说起来,诸星大作为美国人上日本警校是不是有点奇怪?   还是说他在美国生活的履历其实也是伪装呢?   北条夏树翻了几个帖子,稍作总结:苏格兰也是警视厅派来的卧底,和安室透不仅是幼驯染,还是警校的同学,在组织中卧底的时候互相扶持;最终苏格兰卧底身份被发现,死在了莱伊手上,但莱伊其实也是红方。   好狗血的剧情,难怪说威士忌三人组都是美强惨。   想起诸星大和波本见面时暗潮涌动的气氛,北条夏树顿时明白了,他们二人是假装关系不好,以掩饰暗地里的联系吧。   夏树不准备刻意改变这几个人的命运,他不喜欢杀人,不代表他有救助正义者的圣父倾向,本质上这是与他无关的事情;但如果插手他们的命运轨迹能够解锁论坛权限的话,他倒是会进行尝试。   做出简单的计划后,北条夏树决定先和诸星大打好关系。   第一步,关心对方的同时保持社交距离。   在组织,增进感情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帮忙分摊工作。   但是——   夏树:“……这些,都是你今天要处理的内容吗?”   诸星大表情淡漠:“是的。”   夏树:“前几天的工作安排也可以给我看一下吗?涉及保密内容的不用。”   诸星大“嗯”了一声,给他展示前几天的工作清单。   北条夏树顿时有些迷惑,对方的工作量多到离谱,堪比他在伏特加进入琴酒行动小组之前、最忙的那阵子。   如果不是了解琴酒的为人,他都要怀疑是琴酒看不爽诸星大,从而刻意给他找事情做了。   “这部分交给我吧。”北条夏树在他的list上画了几个勾,“感觉你最近都没休息好,黑眼圈很重。”   他贴心地给出了建议:“如果任务太多的话其实可以跟Gin商量的,Gin不是那种独断到不可理喻的上司。”   尽管跟琴酒反应的结果大概率是被他用看废物的眼神凌迟片刻,再接一通琴式冷嘲热讽,但最后他也会根据实际情况,尽可能做出调整。   这倒不是夏树一个人的特权,琴酒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个好上司,对于猪一样的属下也会详尽地解释作战计划。   赤井:“?”   他素来平静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甚感荒谬的神色。   “是吗?”赤井委婉地说,“抱歉,我不这么认为。”   北条夏树敏锐地察觉到他和琴酒应该是有什么矛盾,并且比起之前更加严重了,完全没有因为在一起工作的时间久了就稍微缓和的趋势。   这可有些糟糕,他下意识地想要调解二人的矛盾。   毕竟他需要和诸星大打好关系,而他作为琴酒直系下属,两人关系僵硬,他很容易被诸星大迁怒。   “也许,你熬过这阵子就好了。”夏树仿佛兢兢业业的扫地机器人,努力给琴酒洗地,“毕竟你是新人,没经过基层磨炼就加入了Gin的行动小组,很多人盯着你,Gin给你布置这么多任务,也是为了让你在组织其他人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北条夏树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就像个PUA新社会人的大公司人力总监,他继续洋洋洒洒道:“目前你已经在组织小有名气,升迁速度堪称史无前例,我觉得和Gin替你安排的工作量脱不开干系;他也是认可你的能力,相信能者多劳,才会给你安排那么多事情,这也是为了成就你。”   赤井听着听着瞪大了眼睛,绿色瞳孔罕见地染上茫然与震惊。   他握着瓷质茶杯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茶杯底和茶托碰出清脆的声音。   他不敢相信,北条夏树37度的手竟然能画出那么荒谬的大饼。   赤井忍不住问:“你是认真的吗?”   夏树:“是啊,有问题吗?”   赤井:“……?”   赤井秀一的表现在同期FBI中是最优秀的,等他卧底任务圆满完成归队,估计也会成为升职最快的探员;他在过去遇到过很多难缠的对手,碰见过许多生死一线的极限情况,但没有一个比琴酒更加让他更有危机感。   他能感觉到琴酒每次说“完不成我会杀了你”都不是虚言。   对方每天丢过来的致死量任务也是真的试图弄死他。   如果诸星大是一个人在战斗,估计这两个月来已经多次成为伯莱塔下亡魂。   好在赤井不是,他还有FBI同伴。   除了巨大而繁杂的日常工作,琴酒会经常丢给他一些一看就不可能马上完成的任务,然后给出三到七天不等的短短期限,再附上一句“完成不了就杀了你”。   赤井从前也是独来独往的行事风格,不喜欢和人搭档,但琴酒要求实在太苛刻了,他不得不求助日本分部的同伴们,动用FBI的情报网,才能堪堪踩着点交上去。   这些日子来他过得实在很疲惫,尽管面上仍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深不可测的从容样子。   不过北条夏树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由于地狱开局,赤井被迫发挥120%的能力为组织服务,因此他的升职速度史无前例。   甚至由于过于优秀,已经被那位先生注意到。   连朗姆都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他私下里找到赤井,目露欣赏,拍了拍这位年轻人的肩膀:“Gin真是把什么事情都丢给你做啊。年轻人,要不要来我的行动组?”   “Gin那家伙,他是在打压你啊。如果你加入我的行动组,我会向那位先生给你申请代号。”   赤井有些犹豫,他当然心动。   越快获得代号就越有机会接触核心研究项目,一窥黑衣组织内部结构。   组织内部除了最上层的boss,权力上主要是琴酒和朗姆双方角力;不过琴酒作为组织向外界展示其雄厚实力的王牌杀手,名号不仅响亮,也具有相当的代表性。   活捉琴酒跟活捉朗姆相比,肯定是前者的象征意义更大。反正他迟早会得到代号,从行动组中独立出去,不急那么一时。   再者,赤井有些担心北条夏树。   夏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潜伏在Top Killer身边窃取情报、搜集证据——赤井认定他是一名公安协助人——以琴酒的多疑,他暴露的风险也是最大的。   FBI和日本公安的利益并不相同,但同为正义一方的战友,赤井会尽可能保护他。   如果夏树暴露,在不伤害自身利益的前提下,他也会协助对方逃跑。   北条夏树还在用他37度的嘴唇画饼,完全不懂赤井的苦心:“虽然任务真的很多,这个必须承认,但我觉得你也会是最快拿到代号的成员……”   赤井听见“拿到代号”,眼神一凛,心想对方莫非已经看穿自己的目的?   这么想来,难怪接触会这么顺利,也许是医生已经和他通过气了,对方配合他的出演,协助他进入组织。   夏树希冀地看着他:“你们那么相似,到时候你也许就会明白Gin的想法,我知道他也很欣赏大君。所以,不如尝试和他好好相处吧?”   他有点心虚,琴酒不仅完全不欣赏诸星大,还看不上他用honey trap获取情报的手段。   赤井仔细观察了一会夏树的神色,忽然领悟了他的深意。   夏树知道琴酒针对自己,借着帮忙分担任务的借口来敲打他,让他想办法化解和琴酒的矛盾,以便早日得到代号。   原来如此,北条夏树果然知道他的身份。   赤井秀一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点头道:“我知道,我会的。”   当然不可能,他和琴酒注定是宿敌,他绝不会向那个人示弱低头,但此时还是说点好话安抚对方。   北条夏树闻言露出了惊喜的神色:“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我明白。”赤井从他手里拿回资料,云淡风轻道,“我一个人可以解决,你去忙自己的吧,注意休息。”   北条夏树大为感动,没想到一顿临时起意、狗屁不通的嘴炮能起到这样的作用,顿时对自己的口才产生了谜一般的信心。   组织内部多得是听不进人话的独行侠,这么一比,诸星大实在太好了。   夏树怜惜地看着诸星大。   可怜的苏格兰,怎么就英年早逝了呢?   赤井不明所以地回望,似乎从他隐忍的目光中捕捉到了什么,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   调解矛盾,当然不能只从一方下手。   夏树思考着该怎么解决琴酒对赤井的偏见,他大致分析了一下,一方面两人都是顶尖的狙击手,同行相轻;另一方面,赤井擅长honey trap,琴酒看不上。   难得休假,琴酒半躺在沙发上看电影,客厅关了灯,光线昏昧不清。   银白长发如同月华般垂落,光影将他的轮廓雕琢得锋锐。   北条夏树切了点水果,趁机坐到他身边。   对方淡淡瞥他一眼。   夏树思索着怎么开口,却不知不觉看起了电影,津津有味。   法国片,男主是个空有一张皮相的草包,靠着吃富婆软饭渐渐混进上流社会。   “这不是honey trap么?”夏树顿时回过神来,抓住机会问道,“Gin,你不喜欢这个,对吗?”   琴酒慢条斯理地说:“我只看结果。”   琴酒是效率至上主义者,杀人只用一枪,做任务只选最快达成目的的那个方案,必要时刻随时牺牲同伴。   北条夏树迷惑地“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我以为你是因为这个才讨厌诸星大。”   琴酒的目光霎时落在了他的身上,带着冰凉而不容忽视的冷意。   没等他开口,夏树就立刻充满了求生欲,慌不择言地找补:“抱歉,只是好奇你为什么……呃,对,我也不喜欢他。”   对不起苏格兰。他心想。你是个好人,希望你不要介意被人说坏话,他也不是有意的。   琴酒依然盯着他,仿佛玩弄般漫不经心,绿眸深处蛰伏着叫人不敢窥探的漆黑。   他眼神微晦:“你最好是。”   北条夏树抵不住这样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别开视线。   “我当然是。”他嘴硬。   气氛稍微缓和了一点。   夏树边看电影边吃水果,忽然道:“这个男主角没有我帅。”   琴酒不置可否,倒是没像从前一样冷嘲。   夏树若有所思:“他能那么无往不利,我去honey trap应该也很容易成功吧?”   琴酒慢慢侧过头去,只一眼就让夏树下意识地觉得危险,脑海里拉响了警报。   “开玩笑的。”他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汗毛倒立,“以前没有这种想法、以后也不会有!”   他视线克制又放肆地勾过夏树因紧张轻绷的下颌,哂出一声低笑,听得人毛骨悚然。   琴酒声音冷淡,却充满警告的意味:“你可以试试。”   夏树哽住:“……”   好可怕,试了绝对会死吧……   ……   和松田约定的周六中午很快到来了。   前一天晚上商量去哪里吃饭的时候,松田支支吾吾地说:“可能有点突然,不过你介意我明天带个朋友吗?他叫萩原研二,你应该也不记得了……他也是认识你的人,之前的我们假期一起玩过。”   听到对方说萩原研二也是警察后,夏树果断点头:“当然可以,我也想见见以前的朋友。”   然后北条夏树不着痕迹地向诸星大询问了一下他次日的行程,得知对方有个长达一周的国外任务后松了口气。   诸星大的成就点应该不会及时反馈到他身上,波本那边不好说,但只要他及时检查的话,应该也不会影响判断。   第二天,北条夏树迈入烤肉店。   “喂,夏树。”松田举了举手,“在这里。”   对方穿得休闲,一身克莱因蓝的卫衣,戴着副黑色墨镜;他身边坐着的青年蓄着半长发,眉眼英俊而风流,套着休闲西装,也对他微笑颔首。   “好久不见,夏树,越发帅气了。”萩原研二笑道,“听小阵平说你失忆了,真的假的,不会是他在骗我吧?”   松田不满:“你是白痴吗?我怎么可能用这种事情骗人。”   北条夏树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笑容:“抱歉,我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之前出过一场车祸。”   他直觉面前两个人没有在骗自己。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难得觉得很放松,就像是和从前认识的朋友重聚一样。   萩原关切地问道:“那你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可以,一切正常,除了失忆之外没有别的后遗症。”   北条夏树侧目,看向窗外蓊郁的树叶,在正午阳光下,绿叶被照得脉络清晰、分毫毕现。   夏天快要到了。他忽然意识到。   他喜欢夏天,毫无理由的,也许是夏天有过非常快乐的事情,因此念念不忘。   但在记忆里搜寻一通,又找不到蛛丝马迹,显得他对夏天的偏爱像是自作多情。   夏树顿时有些失落:“什么都记不清的感觉很难受,我连最好的朋友都忘记了,希望能找到他吧。”   松田和萩原对视一眼,两人微微皱眉,似乎也在各自努力回忆着。   “如果有线索的话,我和小阵平能托人帮你找找看。”萩原笑得毫无阴霾,询问道,“你有关于他的照片,或者别的什么信息么?”   ——毕竟他们是公安。   夏树摇头:“都没有。除了记得他是绿眼睛……”   还是狙击手。这个不能说。   于是他把那个词咽下去:“……以外,什么都……”   松田微微睁大眼睛:“等一下,绿眼睛,也就是说,他是混血对吧?”   夏树:“嗯,大概率是的,比我高很多。”   松田顿时雀跃起来:“我对这个人有印象!他来接过你,开着车来的,应该比你大几岁。”   萩原在一边微笑点头附和。   “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字和我重名,所以印象深刻。不过我并不知道全名。”松田说,“你那时候叫他‘阿阵’。”   夏树:“……”   夏树惊恐:“……!!”   他几乎要无法呼吸了:“!!!!!”   什么?!Gin酱?!!   好恐怖的名字! 第22章 掉马   北条夏树堪称惊悚的表情当然引起了松田和萩原的注意。   “你怎么了?”松田关切地问, “是有想起来什么吗?”   夏树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下方才的眩晕感:“没什么,想到别的事情了。”   他当然没敢往“琴酱”身上联想, 短暂震神过后,询问道:“我没有跟你们说过他的全名吗?他的‘阵’确定是松田君的那个‘阵’吗?会不会其实是外国人名呢?”   松田顿时显得有些为难:“你说过他的‘阵’和我的一样, 但是全名, 好像没有吧?”   萩原接道:“全名我确定没有, 当时夏树君说要保密。”   【你总是叫他阿阵, 他姓什么啊?】   小夏树狡黠一笑,脸侧浮现梨涡:【保密哦, 这个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事后,松田和萩原一致认为‘阿阵’是哪家财阀的大少爷,为了对方的安全着想, 夏树不可以泄露信息。   北条夏树迷惑:“大少爷?”   他在组织生活长大, 怎么可能有机会认识那种人物, 莫非是boss的私生子?   萩原笑道:“夏树, 你自己不也一样么?”   夏树:“啊?”   萩原:“你真谦虚。”   夏树:“?”   在他们的记忆里, 夏树不用上学,请私教来家里上课, 十五岁跳级念大学, 戴的手表一看就非常贵……怎么看, 都是典型的富贵少爷。   北条夏树决定不深究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误解, 专注询问关于“阿阵”的事。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猜他是大少爷。”夏树谨慎地说, “有没有可能, 是出于别的原因需要保密呢?”   “因为他开的车很贵, 在那之前, 我只在《007》系列里见到过。”松田回忆着, 脸上露出一丝向往,“阿斯顿马丁,真想拆拆看啊,它连最入门的车型配置的四升V8双涡轮增压发动机都有510马力的输出……”   萩原笑着肘了他一下:“小阵平。”   “想想都不行?”松田以手支颐,“又不犯法。”   北条夏树一时半会想不到谁喜欢开阿斯顿马丁,优雅、神秘又有点闷骚,和诸星大的气质还挺像的。   ……等等,这么说来,和琴酒也像啊?   不会吧,真的是琴酱吗?   北条夏树为自己电光火石间冒出来的念头打了个寒战。   烤盘渐渐热起来,萩原熟练地处理着肋排,一块块铺上去。   “说起来,你那个能够预测未来的程序,还有在开发吗?”松田拿起筷子,好奇地问,“我以前从来不信这种东西,但我和hagi的确成为了警察,而且hagi他在11月7号那天……”   北条夏树蓦然回神:“你说什么?”   “预测未来的程序”——不会指的是【拉普拉斯妖】吧?   “不会吧,你连这个都忘了吗?”松田愕然,“这可是相当成功的发明,公开的话会改变世界的吧。”   “我真的忘记了。”北条夏树目光紧紧锁在他身上,前倾身体,一脸诚恳道,“但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请务必事无巨细地说给我听。”   松田说:“你当时拿了一个长得像拓麻歌子的小游戏机,说这能够预言未来,然后问了我们名字和一些简单的信息,没几分钟就告诉我和hagi,我们两人未来都会成为警察。”   夏树:“?”   他内心发出了和当年同样的疑惑:拓麻歌子是什么?   “你那时候还预言hagi会在六年后的11月7日殉职,相对现在来说,是两年前的事情,也应验了。”松田瞥了眼身边的萩原,嘀咕道,“……真是好危险啊,那天。”   “是。”萩原点头,“我对这个日期印象深刻,那天出勤前有种微妙的预感,特意好好穿了防爆服,也提前发现了炸弹有不对劲的地方……”   他说着捋起袖口,蜿蜒的疤痕附在小臂皮肤上,像是因地震开裂的地面。   看起来已经愈合有一阵子了,仍然可以从伤疤想象出当时的惨烈。   “多亏了夏树,我才捡回一条命。”萩原的语气中仍带着几分感慨与后怕,“真的谢谢你。”   松田接着说:“你说我会在十年后的11月7日殉职,所以我也会当心的……还有两年。”   “也就是说。”北条夏树若有所思道,“目前那个程序,在你们身上的预言,都已经实现了对吗?”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   萩原夹了几块烤肉放到他的盘子里,而北条夏树捏着筷子,指尖冰凉,陷入沉思。   “你是不喜欢吃五花吗?”萩原问。   夏树回神,笑着摇头:“谢谢,我挺喜欢吃的。”   这不可能。   尽管组织并没有要求,他在大学期间也有尝试过用父母留下的demo样本研发【拉普拉斯妖】,没有研究员能抗拒“全知”的诱惑。   本硕连读的两年间,北条夏树从未停止过努力,但结果总是不如意,他用程序推测出的长线预言准确率不到60%。   夏树向组织申请查看父母留下的研究资料,却遭到拒绝;不久后,那位先生宣布【拉普拉斯妖】项目彻底废止。   但从萩原和松田的描述中,父母、或者他自己确实做出了【拉普拉斯妖】,他出于试验的目的让两人体验,准确预测到了萩原六年后的灾祸。   当前时间线无法实现的程序,曾经切切实实地存在过吗?   北条夏树认为这件矛盾和他丢失记忆有关,也同样和论坛脱不开干系。   看了眼论坛,目前还没有解锁多余的功能。   他垂眸,给110编辑了一条短信。   “我还想着让你帮我预言一下我什么时候能脱单。”松田蔫蔫的,语气遗憾,“结果你完全忘记自己以前做出来这么个预言程序了啊?”   夏树无辜脸:“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抱歉啊松田君。”   萩原将装有芝士榴莲的锡纸杯放到烤盘上,打趣道:“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是你通过这个程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所以才会失忆的呢?”   松田点头:“有道理,电影都是那么演的,失忆一定有附带剧情。”   “然后接下来会和美丽的女孩子展开恋情,发现她是你忘记的初恋。”萩原说,“……可惜你的好朋友是男性,否则还挺适合这个女主剧本的。”   松田的畅想就比较离奇:“你发现了某个涉及全人类的秘密,比如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高达,所以研究所把你洗脑……”   萩原:“小阵平,你几岁了?”   松田回呛:“你的爱情剧本比我好很多吗?”   萩原轻笑:“起码听起来比较浪漫吧。”   松田振振有词:“高达才是男人的浪漫!”   夏树神色略显艳羡:“你们关系真好。”   “不用羡慕。”松田摆手,“你肯定很快就会找到你的好朋友了。”   几分钟过后,松田的铃声响了,紧接着,萩原放在桌上的手机也“滴滴”地震动起来。   萩原一目十行地扫过消息,神色肃穆地起身:“抱歉夏树,我们有紧急任务,失陪。”   “先走了啊。”松田拎起外套,“你慢慢吃,等我们那边结束了,晚上一起喝酒。”   北条夏树诚恳道:“工作要紧,注意安全。”   他注视着二人匆匆离开的背影。   萩原离店前还不忘在前台结账,向服务员叮嘱了几句。   然后北条夏树打开了论坛界面,开始等待。   他前些天了解到有个犯罪分子在市内公共场所安装了六处定时炸弹;炸弹是到组织买的,定时程序是他改良过的。   夏树监控这个人的动向,判断出他安放的位置,然后熟练地进入定时程序后台——他习惯在所有经手的程序上留个后门,这个习惯很不错,现在就排上了用处。   眼见着和松田萩原见面,并没有解锁论坛,夏树进行了下一步的试验:用不记名电话卡给警视厅发送恐怖袭击预告短信。   范围跨度广、预告时间短,整个爆炸物处理班应该都会被通知出勤。   他在烤肉店里慢吞吞地吃了顿饭,回去工作,接近晚餐时分,松田给他发了短信。   【松田:OK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出来喝酒?】   夏树立马检查论坛,首页帖子已经拓展到第四页了,有35条。   【个人信息】   【游客555227[修改昵称]】   原来也没有[修改昵称]的按钮。   炸弹犯的恐怖袭击由于他的预告而终止,再结合诸星大潜入组织一事,大致可以认定,帮助红方是解锁论坛的途径。   北条夏树顿时麻木。   妙啊,他终于找对探索方向了,问题是探索途径为什么会是帮助红方?!   他对组织没什么归属感是真的,但也不代表他要当二五仔啊!   在琴酒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会死得很惨吧?   夏树心神不宁,答应了松田喝酒的邀约。   ……然后当晚坐在酒吧里喝牛奶。   在萩原似笑非笑的视线中,北条夏树一脸屈辱地解释:“我酒精过敏。”   “原来是这样,你怎么不早说?”松田讶异,“那我们出去逛逛吧,你不能喝酒,没意思。”   他这个提议很不错,三个人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初夏夜风凉爽,商业街霓虹闪烁,走在街上吹风就相当惬意。松田在无人机的概念店里移不开脚步,隔着橱窗用目光进行拆卸,停驻了许久才被萩原拖出门去,还相当不情不愿。   松田又和萩原你来我往地拌嘴,北条夏树含笑看着他们,扫视四周时,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雪莉。   褐发小姑娘穿着短裙和小皮靴,与一名长发女性有说有笑地逛着街,手里提几个印有LOGO的纸袋。北条夏树认出另一名女性是她的姐姐,组织底层人员,宫野明美。   雪莉对视线分外敏感,没等他注视几秒钟,就看向夏树所在的方向。   她眼睛亮了亮,遥遥对他挥手。   北条夏树柔软了眉眼,向雪莉走过去。   所谓天才少女今年也不过十三四岁,喜欢吃,喜欢漂亮的裙子,说不定也会痴迷某个明星。   “出来放风呢?小雪莉。”他笑着打趣道,“研究所的人肯放你一个人出来啊?”   作为【银色子弹】项目的主导研究员,雪莉向来被密不透风地保护,出门必然有重重保镖跟随。   雪莉轻哼一声:“今天是我姐姐生日,磨了好久才同意的。”   夏树冲宫野明美颔首:“生日快乐。”   宫野明美微笑:“谢谢北条君。”   “他们是谁?”雪莉轻轻偏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萩原和松田身上,“你的朋友吗?”   北条夏树顿时哽住,对于他来说,松田和萩原是今天刚认识的人,说是朋友称不上,但也不可能向雪莉具体解释。   所以他点头:“对,是的。”   雪莉敏锐发现他的情绪变化:“哦。”   女孩子在情绪感知方面的能力总是过人,她意识到夏树不对劲,似乎试图隐瞒什么,态度不太自然。   她突然想到前几个月发生的一件事。   夏树明明比她更懂软件开发,却莫名其妙让她帮忙删除一个蓝色的软件……还是同性恋交友软件!   在美国上学时,雪莉的身边也有喜欢同性的同学,Love is Love,这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夏树当时的举措也许有别样的深意,比如暗示她、向她出柜?   雪莉的眼神蓦然犀利了起来,饶是以她挑剔的目光,那两位年轻男性也当得起一句池面的夸赞。   “你更喜欢哪个?”雪莉大胆发问,“卷发的,长头发的?还是同时在交往呢?”   她和夏树的关系不错,这种问题完全可以直接问。   北条夏树懵了:“……你在说什么?”   过了几秒,他反应过来,哭笑不得:“真的只是朋友,想什么呢?”   他甚至怀疑雪莉如果也装个论坛,说不定会是发CP贴的造谣主力。   雪莉发出一声长长的“哦——”,满脸“真的吗你不要骗我我已经看穿了”。   夏树无奈:“没骗你。”   雪莉半月眼:“哦——”   宫野明美面露不赞同:“雪莉,怎么可以这么说,北条君的恋人如果知道会生气的。”   夏树惊呆:“????”   雪莉:“什么!你原来已经有恋人了吗?”   眼见着妹妹和夏树双双露出惊讶的表情,宫野明美愕然一瞬,立刻赔笑道:“抱歉,那可能是我误会了。”   北条夏树知道估计是组织内部有什么流言,也习惯了,叹息道:“我这次的绯闻对象又是谁?说出来让我也开心开心。”   以往的对象都是女性,最近没有和行动组外的女性成员搭档过,所以……这次不会是诸星大吧?   宫野明美腼腆地低头一笑:“Gin。”   夏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咳咳咳咳!!!”   他中午的时候以为没有比“Gin酱”这个称呼更令人感到恐怖的东西了,原来还是有的。   “我和Gin吗?”夏树的表情都差点扭曲了,“这么离谱的事情居然真的会有人相信?”   宫野明美微微一愣,下意识道:“大家都觉得……”   她立刻收了声,然而北条夏树已经听到了,备受打击,精神恍惚。   告别了宫野姐妹后,他依然打不起精神。   “怎么了?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松田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宫野姐妹离去的方向,“你的朋友吗?”   北条夏树无精打采地点头:“对。”   “小姑娘挺可爱的。”松田掏掏口袋,拿出一张拍立得相纸,“对了,你看看这个。”   旧照片被保存得很好,画面中三个少年站在福利院门口,笑得灿烂。   松田希冀地看向他:“有没有想起点什么?”   夏树老实摇头:“完全不记得。”   “这张照片当时还是你的朋友‘阿阵’帮我们拍的。”萩原松散了眉眼,语气带着怀念,“之前都是远远看着他在门口等你,以为他是金色头发,直到他从我手里接过拍立得、帮我们拍照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头发是银色的……”   萩原抬眸,发现夏树已经被这句话里的信息量震撼到几近石化了,俊美的脸上表情霎时凝固住。   “你怎么了?”他问。   夏树:“……”   松田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是想起来什么了吗?喂喂,回神。”   夏树:“……”   ……   深刻的精神冲击!   北条夏树一路恍惚,脚底发飘地回到了居所,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没有回神。   他在翻【情书】CP向帖子的时候,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提及自己和琴酒十七岁之前相识,因此更加理所当然地认为‘阿阵’不是琴酒,否则这群CP女早就开始舞【竹马竹马天下第一】了。   仔细一想,论坛里也没怎么出现谈及他过去的帖子。   对了,论坛。   北条夏树打开手机,目光炯炯。   他现在也有发帖权限,为什么不发个帖子问一下呢?   他迅速穿上CP粉的衣服,忍着羞耻迅速编辑了一个主题帖。   【CP向/琴树】书包17岁以前那个好朋友是谁啊?有人扒出来吗?   【楼主|552277:如题,就是那个绿眼睛的狙击手,他是谁啊?】   【1L:woc纯数字】   【2L:六位数?!】   【3L:贴贴大佬】   【4L:omg六位数大美女!!】   ……   楼里大部分人在惊叹于他的ID,根本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但还是有几条相关的。   【106L:看版规啊,二创产出要单独标在主题上】   【151L:姐妹劝删,情书批从不磕假糖,还是说这是你的二创?】   【198L:是在玩沉浸式吗?鱼区经常这么玩。】   【203L:呃楼主是认真的吗……?你是说津岛吗?他不是狙击手吧。】   夏树:“……”   什么意思,没看懂。   因为纯数字ID太过瞩目,他修改了昵称,刻苦钻研、深度学习了一下CP粉圈话术,发出几条帖子。   【CP向/琴树】书包的竹马君就是大哥吗?   【求助】黑方卡,刷到一段关于书包失忆内容的剧情,有无劳斯能解答一下。   【求助】人在酒厂,想问下书包忘记的那个人是谁?   ……   ……然后他就因为闹版被人撕了。   【呃情书大妈要发疯可以别闹版吗?左转去磕学家专区不香吗?】   【这一看就是个书包sfw,关我们双担CP粉什么事】   【有事没事cue你美帝姐干嘛?忙着艹销量勿扰。】   【开始了开始了,美帝解发疯→被开除粉籍→我们是美帝我们清高别人发疯跟我们没关系,这一套很熟练嘛】   北条夏树不明白自己发了七八个帖子为什么就会挨骂,网友们说他是磕魔怔的情书CP粉,情书CP粉说他是书包sfw(*受腐唯),要求他自证购买的情书周边领粉籍。   他看不懂,觉得自己和这个论坛格格不入,倍感忧郁地叹了口气。   他放空思绪,今天的一幕幕像是电影一样迅速地在脑海里轮播了一遍。   松田说:【你当时拿了一个长得像拓麻歌子的小游戏机,说这能够预言未来……】   拓麻歌子是什么?   北条夏树搜索了一下,发现是一个外形像蛋的宠物机,手掌大小;早些年娱乐方式匮乏,拓麻歌子在未成年人、尤其是孩子群体中享有很高的人气。   几秒后,他的手指凝住了,呼吸也跟着一滞。   ……他见过这个。   北条夏树立刻打开衣柜下层的收纳箱,循着记忆一通翻找。   一只拓麻歌子。   蓝白的蛋状游戏机躺在他的掌心,外面套着的杰尼龟塑胶壳微微泛黄。   十七岁回到日本、刚开始为琴酒工作的那一年,对方某天突然将一个收纳箱丢给他。   「这些都是你的旧物。」他说。   夏树彼时好奇地问:「是我以前托付给你的吗?」   对方没有回答,低头点烟。   仿佛在默认,又似乎只是懒得回应。   里面的东西夏树大多没有印象了,也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的;他觉得万一能帮助自己恢复记忆,直接丢掉有些可惜,所以一直收着。   现在看来,倒成了琴酒身份的佐证。   北条夏树心乱如麻,一整晚都没睡好,直到第二天上了车,还是满脸恹恹。   伏特加问:“没休息好吗?”   北条夏树含糊地应了一声:“嗯……失眠。”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琴酒,好在对方也不会非常主动地关注他,两人相安无事地处了半天,气氛还算融洽。   诸星大的出现打碎了宁静祥和。   琴酒看到对方的时候,立刻举起伯莱塔对准了他的眉心。   “C8的任务出了问题。”他的声调冰冷,“诸星大,是你做的手脚。”   赤井神色一凛,十分自然地稍微变换站姿,这令他的手离口袋里的迷你手枪更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赤井耸肩,一派坦荡,“我只是完成了你布置的任务。”   琴酒起身,语气轻慢且寒意十足:“你以为你掩饰得很好?”   他的杀气仿佛一刃残酷决绝的刀,要将对方凌迟致死。   “你在怀疑我?”   赤井紧紧盯着对方,完全不敢分神,谋划着等下该如何反制。   他大脑飞速思考着,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存在的纰漏,先拖住对方,让FBI的同事帮忙收拾残局,好在这个不是多么严重的失误……   而一旁的北条夏树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太了解琴酒了,对方现在的态度,是真的准备杀死诸星大。   ……但是他论坛还没有解锁,诸星大还不能死!   他立刻迎上去,努力为诸星大解释,打打圆场。   “大家都是同伴,不如先……”   几分钟后。   夏树绝望地发现琴酒又又又更生气了。   而赤井如坐针毡,后背开始淌冷汗,他已经开始思考当下最坏的对策。   在这里和琴酒发生交锋,要怎么打伤对方然后顺利撤退,附近的路线……   他半挡在诸星大身前,而琴酒凝视着他,表情冷漠。   良久,他喉咙间逸出一声讥笑:“很好。”   “北条夏树。”他连名带姓地喊道,“你很好。”   说完,琴酒骤然转过身去,大步流星地离开。   不知道要去哪里。   北条夏树看了诸星大一眼,留下句匆匆的“你在这盯着我马上回来”,小跑着追上了琴酒。   “Gin!”   银发男人并没有回头。   夏树试图去抓他的风衣袖口:“Gin——!你听我说……”   然而黑色的布料只在他掌心短短停留了一秒,随着主人一起毫不留情地离去了。   琴酒依然没看他,将他当做空气。   北条夏树怔愣着望着他荡在身后的银发。   几秒后,他对着琴酒的背影,带着试探、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句:“阿阵?”   令夏树欣喜的是,对方终于没有继续无视他。   ……但这同样令他惶恐!!   琴酒停下了脚步,转头望过来,冷翠的绿眸像一汪冰冷的月光。   他微微挑眉,唇角扯出个玩味的笑。   夏树:“……”   他飞快地自我安慰——鸵鸟最擅长这个——说不定琴酒只是觉得叫他“Gin酱”很新奇很生气等下说不定就要过来揍他了……   琴酒直直地盯着他,他的绿眸沁凉,然而目光又那么灼热,情绪几乎要浓烈到满溢出来。   他将夏树茫然的表情收入眼底,低笑了声:“想起来了?”   夏树:“?”   夏树:“……哎?”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琴酒说了什么……   夏树窒息:“……!!!”   好恐怖啊!   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第23章 拥抱   因为深受打击, 夏树彻底呆住了。   他抬头望向琴酒,额发被穿堂风轻轻扬起来,表情茫然到有些可怜。   北条夏树:“……”   他怎么样都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事, 恐怖上司竟是记忆里臭脸又贴心的好朋友。   但是这样夏树就能想通一些事了,比如琴酒对于诸星大莫名其妙的敌意;像他这样骄傲的人,如果被人认错,确实会暴跳如雷。   难怪之前说起自己的好朋友、以及“诸星大他很像那个人”的时候, 琴酒总是一脸不爽。   北条夏树内心已经哽咽了, 面部表情倒是由于过分震惊而分毫未动。   琴酒从他过分长久的沉默中领会了些什么, 敛起笑意, 朝他走过来。   哒、哒。   皮靴叩击地面, 像是一场临近的处刑。   一步又一步, 对方最终停在离他不足半米的地方,身躯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   北条夏树努力克制着自己后退的冲动, 抬头望进他沉沉的绿眸里。   琴酒漫不经心地问:“想起来多少了?”   夏树:“……”   这能说实话吗?完全没有想起来……   夏树犹豫了一下, 在琴酒面前撒谎无疑是愚蠢的行为看, 他对谎言和背叛格外敏锐。   他决定实话实说:“只是记起来这个称呼。”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从来没有把诸星大认成你。”   琴酒不置可否, 良久后低低地应了一声。   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 银发男人终于开口了。   “过来。”他说。   琴酒对着他展开双臂, 而夏树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有听从理智的指挥、自发行动起来,像是被下了某种精神上的巫术。   他神经紧紧绷着,却像提线木偶一样乖巧地钻进了对方的怀抱里。   琴酒低笑了声, 难掩愉悦, 随即缓缓地收拢双臂。   他什么也没说。   “Gin?”夏树眨了眨眼睛。   琴酒的力道顿时收紧了。   夏树:“……阿阵?”   “……”   他发出一声悠长的、轻不可闻的叹息, 仿佛要吐出压抑多年的思念。   它太轻了, 像是一场幻觉。   琴酒说:“……嗯。”   他的怀抱几乎要让北条夏树难以呼吸, 好在对方念及当下的场合,没过多久就松开了禁锢。   夏树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他几乎是面色恍惚、脚底发飘地走回去。   在原地待命的赤井看到他神思不属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   他问:“你还好吗?”   夏树:“……啊?……嗯、我挺好的。”   赤井当然不会被他心神不宁时格外拙劣的演技骗到,他怀疑琴酒狠狠威胁了对方,夏树估计是吓到了。   “其实你没必要这样。”赤井说,“Gin和我的矛盾,你不需要插手。”   北条夏树缓缓回神,看他一眼,内心哽咽,差点要汪得一声哭出来。   他心说苏格兰啊这跟你没关系,原来你之前差点被针对到死是因为我失忆闹出的乌龙,可怜的大好青年差点就折在心狠手辣Top Killer的手上了。   夏树内心难得产生了一丝愧疚,他眸中情绪万千,三分愧疚三分无奈四分悲痛拼成了五颜六色的饼状图。   抬头一看,怎么赤井也是这样复杂的表情。   赤井:【夏树,他是个善良而正义的人。】   夏树:【苏格兰,他被我连累了。】   他们望向彼此,短短几秒的眼神交流间传递了太多情绪。   ……   北条夏树回去失眠,翻来覆去想了又想,决定跟琴酒提辞职。   当然不是现在,他要等诸星大拿到代号、彻底搞明白这论坛想让他干什么了才会走,按照对方坐火箭般的升职速度,算算日子应该也快了。   早一点跟琴酒说,也就相当于提前打预防针。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鸵鸟心态,当下情况的复杂程度已经超出他能理智处理的范畴了。   夏树对琴酒的感官很复杂,有时候想要亲近,有时候又难以遏制惧意。   就像是养了一只小猫咪,小猫凶巴巴的会挠人,你很喜欢它,它也喜欢你。   后来小猫丢了,你贴了寻猫启事,有人说你的猫找到了。   你兴冲冲地过去一看,眼泪唰得掉下来,这西伯利亚金渐层也能叫猫咪吗?   它嗷嗷得冲你叫,试图展示亲近,但随便一爪子就能把你拍成肉泥。   北条夏树目前的心态就是捡到了一只西伯利亚金渐层,这猫还不如不捡。   于是夏树壮着胆,在伏特加也在的情况下——他总觉得如果没有第三者在场的话自己可能会很惨——向琴酒递出了离职预告。   “Gin,我想脱离组织。”夏树尽可能语气平稳地说,“预计是今年年底吧,我尽力……”   伏特加:“!!!”   他面色惶恐——夏树,你不要找死啊!   而琴酒情绪反倒稳定,盯了他半晌,问:“这次是为什么?”   北条夏树一脸高深莫测:“……”   因为怕你。   这是可以说的吗?   从他的神色中,琴酒没能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思索片刻,掀眼问道:“你缺钱?”   夏树:“……?”   他茫然地想我什么时候缺过钱?还有这种事?   但是琴酒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神色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夏树顺着他的话茬,十分诚恳地点头同意:“对对对,我缺钱。”   琴酒嗤笑了声,轻慢而从容地从皮夹里翻过一张卡,偏头递给他。   “拿去用。”他说。   北条夏树:“……”   伏特加:“……!!”   夏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麻木地接过,仔细看了眼卡面后,表情骤然变了——这是组织的工资卡!   琴酒……这是什么意思啊?   伏特加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大哥和夏树的关系好像不太正常!   想到这个层面后,他立刻发现一些从前觉得离奇的事情也就能想通了,比如大哥大写加粗的双重标准。   伏特加内心哽咽,他感慨自己竟然能这么糊涂,到现在才发现。   大哥,你好爱他。   而北条夏树越发沉默了,他不敢问,也不敢继续提辞职的事了。   他捏着那张卡犹豫片刻,想要还回去,琴酒却已经阖目休息,一脸“不想死就别吵”的表情。   这件事又不能跟外人说。   夏树辗转了很久,胸口郁结着一口气,最终决定在论坛上发帖,稍微缓解一下烦闷。   反正这个玩家论坛也没有人认识他,反倒成了树洞。   【闲聊】如何向恐怖上司提出离职?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我为上司工作五六年,职位有点像秘书。   他要宰人我递枪,他干坏事我善后,他到家我照顾起居,如果他开直升机突突突了东京塔我需要负责收拾烂摊子。   一年前,我第一次提离职。   我们组织在这方面的审查很严格,我那位恐怖上司……过程不提了,总之社畜生活还在继续。   然后今年我攒够钱决心跑路,我上司瞥了眼辞职信,问我是不是缺钱。   我:“啊对对对。”   上司冷笑了声,居然把他的工资卡丢过来了!我怎么敢要啊!!   所以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1L:你好,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多久了?】   【2L:楼下来,乏了】   【3L:演的吧?……阿巴阿巴退网!】   【4L:捏妈又磕疯了一个,都说了这游戏叫《红黑决战》不叫琴与树之恋啊!】   【5L:诡计多端的美帝女】   【6L:我看到这个标题就猜到是情书解了,收敛点行不行】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   我没有在开玩笑,我是认真问的。】   【10L:这个固码好眼熟,不是前几天闹版的树sfw么】   【11L:我觉得这架势像是琴梦女(*),真的有点,呃……】   【12L:好了好了大家散了,没什么事,就是情书批在发癫】   【15L】   回复【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哦哦,你就差说你自己是北条夏树了吧?怎么不上个照片看看?   【19L:妹妹几岁了?可曾认过字?国中毕业了吗?】   紧接着,楼下是一通跟着落井下石的嘲讽。   【琴梦女装树fw再批情书皮,真是癞蛤蟆配青蛙长得丑玩的花】   【野啊宝贝儿,连论坛名都向小树的风格看齐】   【别梦了别梦了,下辈子争取能投胎成书包】   北条夏树:“……”   他抽了抽嘴角,带着点莫名的不服气,打开前置摄像头自拍一张丢了上去。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   回复【15L】:给。[图片.jpg]   【108L:woc这图哪里来的】   【109L:老婆!!!我的老婆!!】   【111L:我真的窒息了,书包是你吗书包?大哥现在在你旁边吗?】   【113L:呜呜呜呜呜是书包啊妈妈的书包!!这张真的太好看了!】   【208L:北条夏树我承认你有几分姿色,如果我二十岁我会追求你,我三十岁就离婚娶你,不过现在我七岁,作业还没写完,所以你能给我抄吗?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查我学历。】   【210L】回复【208L】:没见过的好活,偷了。   【225L:这是我能看到的图吗?】   【226L:我悟了楼主你是琴酒,晒老婆来了对吧?大哥我求你不要停下来啊——!!!(扒拉裤腿)】   【228L:还有吗再来点(搓手)】   楼内的风向很快一边倒,再也没人嘲讽他,转而变成了舔颜和阴谋论。   夏树满意地关上手机,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   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忧郁和烦闷再一次乌云盖顶。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琴酒,虽然对方目前的态度很正常,却带着隐隐的、山雨欲来的不妙气息。   “我要去美国一周,最近有几个很重要的研讨会、交流会跟讲座。”雪莉告诉他,“会在加州短住几天,有什么想要的礼物吗?”   夏树眼睛顿时亮了:“——我也要去!”   尽管一周时间杯水车薪,只能暂时获取一息安宁,但逃避可耻却非常有用。   夏树连夜给boss写了封言辞恳切的申请信,由三部分组成,第一部 分表明对研讨会的向往,第二部分说明自己身为一个技术人员对组织的衷心、想要做出更多贡献,最后一部分赞颂boss的英明神武目光长远。   他的这个请求很快通过了。   琴酒还在出任务,晚上的飞机。   夏树几乎是哼着歌收拾行李,身心舒畅愉快。   他提前两个小时抵达机场,在头等舱的休息室里吃水果看报纸,悠闲得像是带薪休假。   一位面容素淡的年轻女人坐到离他位置一座之隔的沙发上。   对方还没开口,夏树就道出了她的身份:“贝尔摩德。”   “你这张脸比之前的都要自然。”他甚至有闲情逸致点评几句,“进步了。”   贝尔摩德早就习惯了他bug一般的辨人能力,笑道:“你怎么在这?”   夏树言简意赅地说:“出差。”   “哦?”贝尔摩德微微偏头,视线在他脸上巡游,“真稀奇,一个人么?”   夏树理直气壮道:“一个人怎么了?”   她弯起唇角,挑眉:“看来,琴酒不知道?”   夏树心虚:“……!”   他已经发消息跟琴酒说过了,对方没有回复,就当他知道了吧。   贝尔摩德从他的神色中窥见几分端倪,神秘地微笑道:“……夏树啊。”   “我觉得Gin已经忍耐得很辛苦了。”她声音泠泠,河水一样动听,与平凡的伪装面容格格不入,“你还是,稍微听他话一点吧?”   夏树不服气:“为什么?我难道不辛苦吗?”   贝尔摩德似乎也不奇怪他会这么说,语气松散地回道:“真辛苦啊,但不止是你。”   夏树:“……”   没听懂,讨厌的谜语人。   他正想着怎么阴阳怪气地回击,却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入口走进来。   银发男人披着挺阔的黑风衣,身型颀长,帽檐遮盖住小半张脸,只露出流畅凌厉的下颌折角。   他目光逡巡一圈,最终落在了夏树所在的方向。   夏树:“……”   他惶然地转头,想向贝尔摩德求救,对方却已瞬间闪没影了。   琴酒朝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他俯低,冷翠眼底情绪却像火焰般蓦然一跳。   夏树颤颤巍巍地出声:“……阿阵?”   琴酒忍了好几秒才压下难抑的焦躁,他眼神一松,最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夏树的侧脸,指腹克制地摩挲着他的颊肉。   他抬眼,从喉咙里谴出声带着恶意的哑笑,问:“躲我?” 第24章 摸鱼   夏树:“……!”   他缩了缩肩膀, 试图拉开自己与琴酒之间的距离,然而努力毫无作用,只能令对方唇角的讥笑越发明显。   “我没有。”夏树试图狡辩, “给你发过信息了, 不告而别才算躲。”   琴酒:“所以我知道你在这。”   “那……”夏树慌不择言, 吞吞吐吐道,“谢、谢谢你来送我?”   琴酒一滞, 顿时气笑了。   夏树表情未变, 清凌的眼睛却出卖了他的恐惧。   随着对方的迫近,他身体不受控制地颤了下,像只淋了大雨、躲在芭蕉叶下瑟瑟发抖的小鹌鹑。   “北条夏树。”琴酒又连名带姓地喊了小鹌鹑的名字, “你再躲?”   夏树:“……我没有。”   “我没逼你。”他抑着怒火, 语气堪称心平气和了,“你跑什么?”   能让Top Killer如此耐心的人寥寥无几,而北条夏树是其中最擅长得寸进尺的一个。   他一边害怕, 一边立刻反客为主:“你不同意我辞职, 这算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了。”   “嗯。”琴酒平静地说,“我不同意。”   见他如此理直气壮, 夏树也生出了莫名的底气:“你不同意, 所以觉得我会跑路,实际上我只是正常出差,这是误会。而且我要谴责……”   琴酒撩起眼皮, 微微挑眉:“?”   夏树的声音于是立刻虚了下去, 话锋急转:“——谴责我自己这种没有当面向你告别的行为!下次不会再犯了,你原谅我吧。”   他颇为艰涩地补充了个昵称:“……阿阵。”   这个称呼显然取悦到了银发男人, 他垂眸, 滞涩的空气仿佛又缓缓流通起来。夏树感觉俩人凑这么近实在太别扭, 又不敢退,生怕再惹怒对方。   于是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僵持了一会,琴酒的目光凝在夏树惴惴不安的表情上,良久后,低笑一声。   “算了。”他说着仿佛偃旗息鼓的话,绿眼睛却仍然热到灼人,“你去吧。”   夏树:“!”   这么快答应了?不太敢相信。   琴酒伸手环过他的肩膀,身体贴上来,将人圈进怀里。   他捏了捏夏树的耳垂——这令夏树抖得更像可怜的小鹌鹑了。   他的指腹粗粝且滚烫,很轻的一搓便令夏树浑身战栗;夏树盯着他身后的空沙发,努力克制恐惧与逃跑的冲动。   凛冽的烟草味蔓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丝丝入扣地萦绕上来。   夏树感到耳垂忽然刺痛,好像挂上了什么东西般蓦然一沉。   他不明所以地望过去,正好落进琴酒沉郁的绿眸,深不见底、漆黑一片。   “还给你。”琴酒嗓音沉哑,将小朋友当时问他的问题也一并还了回去,“痛么?”   那一天,十六岁的黑泽阵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如今的北条夏树一脸懵懂,摸向自己莫名被钉了个耳坠的左耳,犹犹豫豫地说:“还、还好?有点痛。”   “你总是不长记性。”琴酒平静地说着,却叫人莫名心中发瘆,“只有痛了才会记住。”   他压着浓重的戾气,半附身,清挺的鼻梁与夏树面颊顿时贴的极近,语调散漫而危险。   “不许再忘。”   言下的警告之意几乎要凝成实体,化作冷铁尖刃,抵在他的颈前。   ——不许再忘记我。   ……   北条夏树反应过来的时候,琴酒已经迈着长腿走出头等舱休息室,只在门侧留下一道风衣下摆的荡影。   “好可怕哦。”女人语带几分调笑的怜惜,流水般泠泠动听,“吓坏了吧?夏树?……他啊,真是完全不会表达感情。”   夏树:“!”   “你刚刚去哪里了?”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对方,“你是忍者吗?说消失就消失了。”   贝尔摩德仍顶着那张素淡平凡的年轻女人脸,随口道:“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你的secrets可太多了。”夏树抽了抽嘴角。   他偏头,试图取下琴酒给他的耳坠,却被贝尔摩德轻轻拍了下小臂制止。   贝尔摩德递过来一枚做工精美、怀表般的翻盖小镜子。   于是夏树也懒得摘了,就着镜子看那枚耳坠,很普通的款式,银质圆环下面悬一枚黑色锆石。   总感觉gay里gay气的,不想戴,而且只有一只,显得更加奇怪了……他想到刚才琴酒说的是“还给你”,说明这原本是他的东西?   “挺好看的。”贝尔摩德说,“我觉得很适合你。”   夏树:“我不这么认为,太gay了吧?”   贝尔摩德少见地沉默了,她挑眉,几秒后笑了:“你难道,喜欢女人么?”   “我喜欢女人不是很正常的事?”夏树有点奇怪她为什么会用这种语气,他反问,“难道现在异性恋是小众的事情了吗?”   贝尔摩德表情堪称怜悯了:“别人可以,你最好不要。”   夏树自然而然地无视了她的话,兀自打量这枚耳坠,试图找出点与众不同的地方。   几秒后,他下了结论:没有内置机关,只是平平无奇的装饰物。   “你说什么?”他问,“我刚刚没听清。”   贝尔摩德当然不会如他所愿般重复自己说的话,轻飘飘道:“我说你最好别惹琴酒生气了。”   夏树否认:“我没有。”   “哦?”贝尔摩德说,“他刚刚可是很生气呢。”   夏树回想了一下方才有惊无险的场景,恐惧随着琴酒离开也散去了,他觉得好像也没有多可怕——确实不吃教训就不长记性。   “他同意我去加州出差了。”夏树只记得结果,非常自然地问对方,“你要去哪里?”   贝尔摩德报了个欧洲的城市名,打量他逐渐放松的神情,不禁在心里叹气。   夏树随手翻着休息室提供的经济周刊,低垂的睫毛在下眼皮拓出一小圈阴翳,看起来温和又冷隽。   他挂着黑锆石耳坠的耳垂渐渐红肿起来,在白皙的耳朵上铺开层红粉,像是被人咬了一口。   好天真。贝尔摩德颇为愉悦地想,她都要忍不住怜爱这位小朋友了。   早就被人打上印记了、还以为自己跑得掉吗?   ……   尽管头等舱的座椅非常舒适,十个多小时的飞机依然熬得人身心俱疲。   北条夏树拖着晕晕乎乎的脚步,经过艰难的沟通,终于在出口找到了来接他的人。   来人长了双灰蓝色的猫瞳,之前夏树并未见过他。他年轻俊美,也许是为了增加成熟的气质,刻意蓄了短短的胡茬。   “叫我绿川(*)就好。”他对夏树不咸不淡地微笑,“本来应该是诸星大来接你,但他临时有事。”   夏树想起来了:“啊……是你。”   和波本同期进入组织的新人,表现非常优秀,目前也在代号考察期。   这位化名绿川的猫眼青年自然是诸伏景光。   他悄悄从后视镜打量北条夏树,对方倦意难掩,不难看出,睡意正艰难地和理智抗争着。   北条夏树原本昏昏欲睡,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瞬间精神起来,眼皮也不打架了。   他目光炯炯,问:“绿川,诸星大也在雪莉的护送小组?”   一般的研究员最多只会配一位行动组的成员作为保镖,但雪莉这种研究所之光、项目负责人等级的,出远门动辄三四个代号成员贴身保护,生怕出什么差错。   诸伏景光几乎是立刻答出了夏树真正想要知道的东西:“嗯,对的,除了他还有波本和爱尔兰。”   夏树听见“波本”,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后面跟着的“爱尔兰”,他骤然犀利地瞥了一眼诸伏景光。   【你游的财富密码除了情书跟警校,就是威士忌三人组,@管理员03你懂我意思吗?】   【pbc威士忌三人组,什么时候能出一套三人的谷啊】   【我是混邪我摊牌,讲真威士忌狗血大三角泰好磕了,家人们有没有3那个P的饭rwkk我朋友得绝症了】   夏树努力回忆了一下【莱伊】的人设标签。   只记得【狙击手】、【帅哥】、【骗女人感情的渣男】。   他在后座,而诸伏景光的副驾驶上摆着一个吉他包,和诸星大的款式有点相似。   “你是狙击手吗,绿川?”夏树颔首,“那是你的枪?”   诸伏景光点头:“对的。”   他没注意到夏树的眸光立刻变了,从一种看路人的古井无波变成了对渣男的无声谴责,讲话也沾了点阴阳怪气。   ……   第二天的主要行程,是陪雪莉逛街。   “趁着研讨会还有一天,今天一定要买尽兴了。”小姑娘振振有词,“否则根本没有时间玩。”   她叫了夏树的名字:“……你陪我一起。”   “劳逸结合,今天好好放松下吧。”波本笑眯眯地表达支持,不动声色地将锅甩给诸星大,“很遗憾我还有别的事情,不过我想诸星大会很乐意和你们一起的。”   “可惜。”赤井下午还要给本部的同事悄悄传递情报,当然不想接手这个麻烦,“我恰好也有其他的任务。”   波本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好奇:“哦?可是我听说你此行只需要保护雪莉。”   他毫无阴霾地微笑道:“诸星君,不会是想偷懒吧?”   “琴酒有托付给我别的事。”赤井撒谎连眼皮子都没撩一下,不咸不淡地回击,“波本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是自己想偷懒,所以也这么揣测别人吗?”   波本皮笑肉不笑:“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当真了吗?”   “当然没有。”赤井莞尔,回敬了一个假笑,“我也是在开玩笑。”   一旁的雪莉半月眼:“……”   她嫌弃地瞥了这两个人一眼,挽上夏树的胳膊:“我们走吧,不要管他们了。”   北条夏树原本也在津津有味地看戏,他心想这三个人演得可太好了,诸星大和波本针锋相对互相拉踩,旁边的绿川一脸想要打圆场却不知从何下手,最后一脸为难地闭了嘴。   妙啊,如果不是他早从论坛知道诸星大和波本是幼驯染,估计就被他们的演技骗过去了。   “好的。”夏树跟着雪莉走出几步,回头道,“绿川君跟我们一起吧,波本跟大君忙自己的任务。”   诸伏景光一脸懵,不知道怎么就提到自己了,迅速反应道:“啊?……嗯,好。”   他背着吉他包,迅速地跟上雪莉和夏树。   “虽然在吵架,但那两人关系可真好。”夏树状似无意地提醒道,“感觉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   ——莱伊,快点发现他们是幼驯染吧,你们三个人你瞒我瞒的戏码真的太狗血了。   诸伏景光震撼:“…………”   诸伏景光不知道他为什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委婉地说:“哈哈,是吗?” 第25章 作死(100雷加更)   露天购物广场视野极好, 也许是前几天刚下过雨的缘故,湿漉漉的水汽将原本粉橙的晚霞染成橙红。   北条夏树半靠在廊桥上休息,满脸生无可恋。   雪莉双手搭着栏杆, 舒张十指,欣赏自己新做的猫眼指甲, 很漂亮的水蓝色。   她偏头问道:“可以走了吗?五分钟了。”   夏树:“不可以。”   雪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这才多久,你就累了吗?”   夏树反问:“你完全不会累的吗?”   “?”雪莉迷惑, “也没走多远吧。”   一整个下午, 一点到六点, 两百余间专卖店, 从奢侈品、大牌彩妆、潮牌到厨具概念店, 就没有雪莉足迹未曾涉及的地方。她带着无尽的好奇心走过每一家店,一开始北条夏树还能游刃有余,随着时间过去,步伐渐渐沉重起来。   北条夏树试图寻求认同:“绿川, 你觉得呢?”   诸伏景光微微一笑:“还好吧。你要是想休息, 我们可以十五分钟后继续, 西区逛完正好去中心广场看音乐喷泉。”   夏树:“……”   忘记了, 这人是行动组的。   雪莉嫌弃的目光越发难以掩饰:“好吧, 那先休息吧。”   “把东西都给我吧。”诸伏景光对夏树伸出手, 将吉他包朝肩膀内侧揽了揽,“我还能拿。”   北条夏树抽了抽嘴角, 心说你连吉他包上都挂着大购物袋, 全身上下能空出来挂袋子提手的地方就只有脖子了。   “不用了。”他莞尔, “我又不是拿不动, 只是走得有些累。”   雪莉半月眼:“你看看别人。”   夏树狡辩:“……拜托, 我是技术人员哎?”   “我是研究员。”雪莉压低声音, 冷酷地揭发了他的自欺欺人,“是你太弱了。”   北条夏树和雪莉你来我往地斗了几轮嘴,注意到诸伏景光在一旁微笑,猫眼眯起,程式化的表情竟带着几分柔和。   他若有所思地想着,难道这就是绿川的真实目的?绿川想要引起他和雪莉的矛盾?   昨晚他特地搜索了一下‘莱伊’相关的贴子,浮在最上面的一个是关于渣男的讨论。   【莱伊好渣啊,坏家伙,明美你真的惨】   【渣也是他的个人魅力的组成部分嘛,渣苏w】   【这人要不是有张池面脸已经被出警骂死了】   【?莱伊不就是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类型,和大哥一模一样,只是立场不同】   夏树有点难以把心机渣男跟绿川联系在一起,此人态度冷淡,从外表和谈吐看,怎么样都不像靠欺骗女人感情潜入组织的家伙。   等一下。   这么说起来,绿川其实挺会照顾女孩子的。   下午的时候,雪莉要自拍,他主动上前接过奶茶,让她腾出手。   还会调节自拍杆,看起来很熟练。   雪莉想和墙绘合影,将手机递给夏树,看到他把自己拍成一米二的短腿天线宝宝,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如让我来试试吧?”绿川说。   他的拍照技术果然好很多,虽然也没有多优越,但把夏树衬托成故意丑化雪莉的内鬼还是足够的——原来如此,是心机boy啊。   北条夏树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   莫名其妙被瞪了的诸伏景光:“?”   他思考了一下,可能是因为刚才自己没有坚持帮夏树拿东西,对方其实只是不好意思立刻答应,其实早就想把购物袋都丢给他了。   诸伏景光于是又一次提议道:“北条君,你手里的袋子给我吧。”   “不用了。”北条夏树冷淡一笑,“真的不重。”   诸伏景光想起警校时期的好友松田,对方也是这种嘴上不要身体诚实的性格。松田生日前总是说“不用给我买东西啊,你们人来就可以了”,但收到礼物还是会高兴得当场拆开。   于是他沉吟几秒,直接上手去勾夏树手里的购物袋:“都给我吧,你好好休息下。”   夏树莫名其妙:“?”   他说:“不用啊。”   诸伏景光坚持:“给我。”   夏树:“不要。”   他们莫名其妙拉扯起来,一人扯着袋口的一侧,双方的表情都很坚持。   夏树:【心机boy,想要在雪莉面前把我衬托得一无是处是吧?】   诸伏景光:【他怎么比松田还口是心非?】   而原本专心致志低头刷Twitter的雪莉,因为两人闹出的动静抬起头。   她迷惑住了,不明白两个大男人争着拿购物袋是什么意思,明明都不是很重。   雪莉饶有兴致地观察了他们一会儿,明明这两个人昨天才认识,现在却像朋友一样对彼此露出塑料的笑容斗嘴。   她想到什么,忽然瞪大眼睛:“!?”   几分钟后,这场小学鸡争执终于判出胜负,以诸伏景光让步、北条夏树胜利作为结果。   夏树得意地瞥了他一眼,对方露出有些无奈的微笑。   雪莉捏住了饮料杯:“!?”   “走吧,等下去音乐喷泉。”北条夏树撩起视线,奇怪道,“雪莉,你怎么了?”   雪莉一哽:“……咳,没什么。”   暮色渐渐沉下去,而在黑夜笼罩这座城市之前,相继亮起的路灯又点亮了街道。   三人满载而归,尽管都是雪莉的战利品。   赤井秀一和波本已经回到安全屋,见人回来了,波本站起来帮忙,赤井也相继跟上。   波本的视线率先掠过诸伏景光,却对夏树伸出手:“辛苦了。”   也正好想帮夏树分担购物袋的赤井:“?”   波本偏头,和赤井秀一对视半秒。   波本笑道:“你去帮绿川君吧。”   赤井秀一敛起视线,冷淡一笑:“我觉得你离绿川更近。”   身上挂满袋子的诸伏景光:“…………”   波本:“是吗?明明你伸手就能够到那个Dior的礼盒。”   赤井秀一面不改色:“你伸手指就能接那个moschino了。”   夏树扯了扯唇角:“……”   一旁的雪莉将他们极为短暂又幼稚的交锋收入眼底,心想这两个人为什么这么不对付。   本来就没有多少东西,四个人帮忙放到她的房间里,很快有说有笑地出来了。   赤井和北条夏树聊天,诸伏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接话,而波本满脸若有所思,仿佛在计划着什么。   雪莉:“……”   一个从未想过的念头,电光火石般闯入了她的脑海。   ……   北条夏树躺到床上,打开好几天没动的论坛。   右上角出现了一个小铃铛,上面挂着红圈圈,消息【100+】。   【我的】下面有三行,分别是【发帖记录】-【回帖记录】-【私信】。   原先私信是灰色的不可使用状态,现在忽然解锁了,而他的私信被挤爆了。   【情书生一堆】【15条未读】   [情书生一堆]:hellohello劳斯,礼貌问下你那张书包的照片的出处qwq   [情书生一堆]:我感觉我的探索度已经很高了,真的完全没有相关剧情。   [情书生一堆]:呜呜呜找遍了也没有,请问是您自己捏的mod吗?还是说内测没公开的dlc?   ……   [情书生一堆]:爹!!求您了!!你就告诉我吧!   大多都是这些问他照片出处的玩家。   问题是,这两天他根本没做任何推动红方成就的事情,难道是波本和诸星大今天偷偷干了些什么?   【个人信息】   【冰美式人间正道[修改昵称]】   【论坛人气:Lv3 初露头角】   下面是一个经验条:888/2000   这个论坛人气又是什么,是不是跟回帖数量有关系?   在夏树为试探经验条获取方式发帖之前,有个黄V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   【管理员:icecat】[V]【3条未读】   [管理员:icecat]:亲,在吗?   [管理员:icecat]:你的夏树cos很还原很优秀呢,有没有兴趣来参加一个月后的《红黑2》线下展?酬金丰厚哟。   [管理员:icecat]:有意可以联系邮箱……   什么cos?   夏树刷了下自己发帖记录的界面,发了照片的那个贴已经翻出好几页,成了高楼。   一开始是吵架,后来变成舔颜和扒剧情点,为了扒他照片的出处的楼层就足足堆了8页。   夏树:“……”   呃……   最后游戏成就榜上第一的大神玩家,顶着自己的大号下场,为所有人解开困惑。   【人间失格:绝对没有这个剧情点,是cos,大家散了吧~】   【人间失格】发言的分量不言而喻,立刻压下去大部分询问的声音,剩下那些不服气的玩家们探索了几天,也渐渐销了声。   然后,【冰美式人间正道】立刻被奉为神级coser。   北条夏树呆了,他如何都想不到还有自己扮演自己的一天。   不过大家都这么认为反倒对他有利,他很快接受了这一点,又自拍了几张发了个帖子。   【cos秀】北条夏树今天出差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去哪里出差?加州。[图片]】   【1L:woc是你】   【2L:太神了!!】   【3L:呜呜呜夏树,呜呜我滴夏树,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追车)】   【4L:书包!!书包!!(李光洙举牌)】   【7L:天哪这是什么神级还原度……我和冰美式一起去庙里偷吃贡品,最后只有我被村子里的人抓起来打了一顿,因为冰美式您是真的神!!(震声)】   【11L:哈哈我知道了你也别装了,冰美式你就是书包本人吧,再给大家伙看看你老公阿琴?】   【12L:排楼上!】   【13L:个人简历:1999年出生于立本,2010年就读于麻省理工,2011年加入海豹突击队,2012年前往叙O亚执行任务解救三千人质,2013年参加阿美莉卡总统选举以一票之差落选,2016年被提名为可以改变世界的人,2022年放弃一生荣誉来做北条夏树的狗(大哭)】   ……   楼里充满了虎狼之词,北条夏树颇为满意地看着自己经验条缓慢上涨,又找了几张日常生活照单独开了帖子发出去。   回帖数其实很多,但受限于论坛日活,经验增加的速度有限,估计要几天时间才能刷够经验条。   他不想等这么久,筛选了别的【cos秀】帖子,热度从高到低排序,想学习一下财富密码。   然后,呃。   【cos秀】你是我的独家情书。   【cos秀】情书没有告诉你。   【cos秀】银河来信,岁月是地球的亲笔情书   【cos秀】琴树夫夫/九十九次我爱他   ……   北条夏树看了眼这些贴的热度,再对比一下自己的,这差距不能说是高台跳水,也称得上一句原地跳楼。   在面对巨大的热度差距时,他终于彻底理解了“酒厂美帝CP”的涵义,CP粉们确实太热情太能打了,难怪总有玩家吐槽游戏喜欢恰情书CP的烂钱。   他看着自己乌龟一样挪动的经验条,可耻地产生了找张和琴酒合照丢上去的念头。   这……不好吧,而且他手头并没有合照,难道要去找琴酒特地拍一张吗?   好羞耻啊。   可他又不是为了什么不当目的,而且论坛玩家都在另一个次元,所以也没关系吧?   正当夏树陷入在羞耻心斗争的时候,他的房门被雪莉敲响了。   北条夏树问:“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吗?”   雪莉一本正经地说:“我要跟你聊聊。”   安全屋个人房间设计得还挺宽敞,像五星级酒店,卧室外面连着间狭窄的会客室。   夏树给她冲了杯热橙汁,刚把杯子放稳,雪莉就说出了让他大跌眼镜的话。   雪莉严肃又小声地问:“他们也是你的男朋友吗?”   夏树:“???”   “什么?”他惊了,“我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他们’指的是谁。”   “外面那几个。绿川,波本,和诸星大。”雪莉端起热橙汁,“难道不是吗?我都看出来了。”   她接着好奇地问:“你还有几个男朋友,对了,Gin也是吗?”   俨然是把那天的松田和萩原也算上了。   北条夏树刚想给这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小女孩做点思想工作,组织着语言,听到‘琴酒’也是她的误解对象之一时,顿时整个人都要离开了。   他惊恐:“其他人就算了,你为什么觉得Gin也是?!”   “他讨厌我。”雪莉皱了皱鼻子,“他还警告过我,叫我离你远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银发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轻蔑,像是看到一只讨厌的小动物。   他扯着唇角笑了声,漫不经心道:「你就是雪莉。」   那语气,就像是认识了她很久,又讨厌她很久一样。   雪莉确信,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彼此。   刚回国的那年,雪莉还没习惯新环境,对夏树颇为依赖——这是种和爱慕无关的情绪,而雪莉本来就是比较内向的性格,表现出来也并不明显。   但依然让Top Killer非常不满。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小女孩。」他语气沉沉地警告,「离他远点。」   之前出于对琴酒的恐惧,雪莉将这句话理解为自己有影响到他们工作,所以招致琴酒的不满。   但乌龙的蓝色软件事件发生后,雪莉渐渐反应过来,也许能往别的方向解读。   夏树听了她的描述,哭笑不得:“你想象力真的太丰富了,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你的事。”   “真的吗?”   “嗯。”   雪莉:“其他的形式也没有吗?比如写日记,可能被Gin看到了呢?”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说的也是,那Gin不是咯?……可他为什么讨厌我。”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北条夏树心平气和地说,“我没有男朋友,目前也没有喜欢的人,外面那几位都是普通同事,前些天晚上碰到的那两个人也只是普通朋友,不写日记……呃。”   他顿住了,陷入思考:“……”   雪莉探究道:“怎么了?”   “不早了,你回去睡觉吧。”北条夏树立刻转移话题,“明天要早起呢。”   他镇压了小姑娘的抗议,将雪莉送出门外,背靠着门板走了会神,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慌乱地翻找起来。   一通翻箱倒柜后——找到了,旧平板。   这个平板其实已经退休了,好几年前的配置,他早就不用了,但里面的资料还没传到云库,所以一直没有丢。   这次出差,由于整理东西过于匆忙,两个平板的保护壳又都是默认的灰色壳,所以不小心拿错了。   夏树为它充电,好在质量过硬,还能用。   五分钟后,平板开机,他打开一个在角落里吃灰的软件。   大学时候有一门选修课是【情感设计】,可以做软件或者实物产品,以情感交互为主题。   北条夏树对这个主题当然不感兴趣,拖到deadline的前一天才开始思考自己要做什么玩意,结果在平板上写写画画,无意间发现了一个软件。   是一个功能设计得很符合他心意的备忘录,用pencil写字记录自动转文字,笔触会荡开星星点点的光,UI界面处处透露着简洁美。   他随手翻了下,从程序设计中看出是自己失忆前的手笔,除了本地记录,还会自动联网上传到云端。   云端绑定了另外一个账号,没有名字。   他想尝试一下功能,于是又绑定了自己的另一个客户端:手机。   【平板端】:helloworld!   【手机端】弹窗:helloworld!   手机界面会直接出现一个弹窗,但是不能回复。   夏树:!   这个功能足够应付老师了,他很满意,交了上去。   并且为此做了个像模像样的PPT——产品设计的必经之路,做一个不知所云的产品,然后为它制作一个充满现实与社会意义的画饼PPT。   北条夏树将目标用户定位到了恋人。   “你随手写下所思所想,远在地球另一端的TA就能看见。”   “隔着时空与海洋,将爱慕用电波传递。”   “以爱之名,沟通心灵。”   但他这个软件被老师批评得体无完肤……毕竟本来就是拿自己以前随手做的小玩意应付一下,除了精美无比的PPT根本没有可取之处。   老师犀利地指出:“这不就是一个不能回复消息的line?顺带加了一个本地备忘录的功能。”   “而且,备忘录书写的内容直接出现到对方的手机弹窗上,万一对方身边有人呢?”   “你真的觉得你这个产品有意义吗?”   北条夏树顿时起了叛逆心,他心想你懂什么产品设计我就喜欢这个,用了好一阵子这个备忘录软件。   什么都写。   【雪莉喜欢吃草莓味的冰激凌,怪】   【学校食堂今天做了道诡异的黑暗料理,救命……】   【同学……】   【雪莉……】   他现在忽然意识到一个致命的问题——这个备忘录,原先绑定的另一个客户端,是谁呢?   当时的北条夏树以为,绑定的另一方是自己以前用过的测试机,相当于自己小号。   现在,北条夏树想到琴酒是那个谁。   夏树:“……”   嘶。   他决定进行一次大胆的尝试。   【Gin】   【你在吗?】   ……   无事发生。   【Gin是你吗?】   【Gin?】   【阿阵,有事情要跟你说!】   多次试验后,都是无事发生。   北条夏树松了口气,一边想着“那Gin为什么会讨厌雪莉呢?”,一边顺着心意随手写道——   【Gin真的有病】   几分钟后,Line收到了一条消息。   【冤种上司:?】 第26章 警觉   北条夏树:“…………”   他惊恐地倒吸一口气, 一时间呆住了。   抱着“也许是乌龙”的侥幸想法,他点开line,在输入框里打了一个颇为无辜的:【怎么了?】   【冤种上司:胆子挺大。】   北条夏树从这几个字当中看出了自己穷途末路的前景,他从未有一刻如此希望自己是个不认字的文盲。   他食指搭在虚拟键盘上, 忽然灵光一闪, 噼里啪啦地打道:【?!刚刚是诸星大在用我的平板。】   对不起了诸星大, 这个锅你暂时背一下……反正你和琴酒的关系已经不可能更差了。   等他想好怎么让琴酒消气的时候就去跟对方解释,加州之行起码还有五天, 足够想出对策了。   【冤种上司:你那边是晚上11点半。】   【冤种上司:他为什么和你待在一起?】   北条夏树:“……!!”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里的时间?   夏树当场滑跪:【对不起!】   性命攸关的大事当前,他顾不得腻歪, 立刻用上了在论坛学到的、小姑娘们喜欢打的卖萌颜表情:【阿阵, 我错了qwq】   等等, 是“qwq”还是“pwp”来着?   是不是用错了?算了索性再发一个……   夏树:【手滑了pwp】   很快夏树发现纠结这个没有意义, 因为琴酒问:【那三个字母是什么?】   夏树当然也不知道到底具体什么意思,只明白大概是表示示弱。   他想了想, 果断胡编乱造:【祈求和好的意思,特别特别诚恳。】   继续道:【不是故意的, 我从来没那么想过。】   装的, 他每天都是这么想的, 琴酒真的有病。   对方没再回复。   北条夏树欲哭无泪,打开论坛,想向擅长哄人的小姑娘们取取经。   【闲聊】说上司坏话不小心被他听见, 对方生气了怎么办?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我说他有病, 怎么道歉比较好?】   【1L:等上司开了你拿n+1啊, 你工龄几年了?】   【2L:愣着干嘛, 辞职呗】   【3L:哦呼, 冰美式在玩语C(*)么?很还原啊。】   3楼的提醒让大家如梦初醒, 从此再没一个人正经回复。   【5L:让他炒一顿就好了】   【6L:排楼上】   【7L:这题我会,用身体抚平他的怒火】   【8L:橄榄,超市,超蓝,办公室play】   夏树:“……”   没太看懂,下意识觉得不是好话。   【11L:别担心,大哥这么爱你,你给他艹一下就好了,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夏树面无表情:“……”   好,这句看懂了。   夏树顿时有点不安,倒不是怕自己被物理超度了。尽管琴酒确实喂过他一颗子弹,这一枪差点真的把他送去另外一个美丽的世界……但他有种莫名的笃信,对方不会杀自己。   这样的言论说出去一定会被人嘲笑自作多情,然而琴酒的某些行为确实让人忍不住多想。   比如夏树确信,如果有人敢当着Top Killer的面说‘你有病’,那人的下场一定会非常惨。   但他好像就这么被轻轻放过了,琴酒甚至更关注“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跟诸星大待在一起?”。   说起来,一个男人会关注他大晚上和谁待在一起,本来就挺奇怪的吧,就算是从前的好朋友也……   夏树忽然意识到了某种可能:“!!!”   他顿时惊恐地瞪大眼睛:“!”   这个念头产生以后,相关的证据也跟着浮出水面了。   从前没有深思的那些小事,似乎染上了与众不同的意义。   比如对方发现自己和基安蒂大半夜双排打游戏的时候格外生气,第二天被拎去射击场亲自指导动作,还让助教盯着他练满六小时。   结束的时候,他的手臂和肩膀差点直接废了,而且因为穿着射击服浑身都是汗,整个人像是溺过水一样。   琴酒好像。   是不是……   夏树退出论坛,捏着手机等了快一小时,掌心微微出汗。   依然没有消息。   他为自己堪称石破天惊的念头辗转反侧,一直失眠到天光微亮,才怀着侥幸和‘那就等睡醒了再说吧’的鸵鸟心态,昏昏沉沉地陷入梦乡。   ……   东京,羽田机场,头等舱休息室。   伏特加发现大哥表情很微妙,对方闲散地靠在沙发上,表情冷得像水洗过一样,又带着几分猛兽休憩时的气定神闲。   他们此行的终点是洛杉矶,位于加州西南部,似乎与夏树行程微妙地重合了一部分。   琴酒瞥了眼不断弹过来的消息,合上手机,支着下巴阖目休息。   去留学之前,夏树执意要在他手机里安装一个聊天软件。   六七年前的主流社交软件还不是Line,具体叫什么,黑泽阵当然忘了。   小朋友希冀地看着他,眉眼弯弯:“阿阵,你会用***的对吧?挺简单的。”   黑泽:“哦。”   他笑起来已经有种风流俊俏的少年感,眼尾开扇,招人得要命:“一定要回我消息哦?”   黑泽移开目光,冷淡道:“看心情。”   他拖着迷你行李箱,检了票进登机桥还要两步一回头,小狗一样巴望着,最后被人流裹挟着往前走。   起飞前还吧嗒吧嗒地给黑泽发消息。   「我很快就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来美国要告诉我!」   「我会给你寄礼物的」   「关机了,接下来十几个小时不会找你」   到了美国之后也是一点点小事就要告诉他。   「这里的冰激凌奶油含量好高」   「我好像长痘痘了!就一点点大,真稀奇,给你看看」   「有个同学脾气比你还坏,动不动就威胁人,也是绿眼睛」   基本上对方发上十几条,黑泽阵回个一字两句“哦”、“知道了”、“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忙的时候,几天不回复也是常事。   夏树深刻谴责了他这种已读不回的行径,表示这样很打击人;结果很明显,黑泽阵依然对他长篇大论的说教视而不见。   夏树抱怨:「你不回消息太影响我的分享欲了。」   黑泽阵:「你可以不发。」   夏树大声反对:「怎么可以?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在做什么,最好你也能告诉我,不过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放弃了。」   黑泽阵:「为什么。」   夏树哽住,控诉道:「……你有病吧!这也要问为什么。我乐意。」   对方没有理会他的控诉。   夏树盯着他的头像,用指尖戳了两下发泄不满。   第二天他就做了个备忘录程序,远程入侵黑泽阵的手机,强制与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   并且是纯单向的,反正黑泽也不爱回复。   一开始写备忘录的频率很高,黑泽阵一度因为懒得一条条看弹窗消息而不想开手机。   后来因为夏树渐渐融入了新生活,消息轰炸渐渐变成了一天一次、两天一次的日常趣事分享,持续了大约两个月。   但从某一天开始,烦人的弹窗消失了,持续了好一阵子。   夏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阿阵!我好像知道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大事!!!」   甚至带了三个感叹号加重语气。   黑泽阵认定对方只是戏弄自己,毕竟他这样的话只会接很无聊的事情,比如说“你笑起来一副准备杀人的样子”、“原来桉树叶和樟脑丸味道这么像”,他的目的只是卖关子,想骗自己问出那句“什么事”。   黑泽不准备让他如愿。   反正用不了多久,夏树就会主动找上来,一边哼哼唧唧地指责他、一边把事情全盘托出。   不过这次好像稍微有点不一样。   没有弹窗的第一天,黑泽阵只是皱了下眉,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   第二天还是没弹窗骚扰,他稍微有些不爽。   晚上,黑泽阵打开那个社交软件,光是找回密码就折腾了好一会儿,结果盯着输入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他发了一个句号过去。   黑泽:【。】   第三天社交软件都没有回复,黑泽带着某种与对方置气般的心态,也没有再找他。   第四天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打电话也不回,于是黑泽联系了加州那边的负责人。   电话那头的人含含糊糊地跟他解释:“夏树出了点意外,放心,身体上没什么大碍,修养几个月就好了,也不会落下病根。他的手机?在车祸里被碾坏了,还没有配新的,等他出院自己挑。”   黑泽阵紧攥着电话的手指稍微松开了几分,偏头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漫不经心地琢磨着什么时候得去加州一趟。   烟盒空了,他不太习惯,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银质火机。   那人继续说:“但他忘记了这几年的事。”   “——包括你。”   黑泽阵的动作顿时停住:“你说什么?”   对方在他阴恻恻的语气中,低声而无奈,却又坚决地重复道:“……夏树他,忘记你了。”   黑泽阵干脆利落地解决手头的任务,第二天直接飞去了加州。   他正好赶上了主治医生查房,带着护士长和几个小护士,好几个人关切地围着夏树问东问西。   黑泽站在门口,看他茫然又乖巧地回答问题。   “你是夏树君的朋友吗?”门口的实习医生主动同一身冷冽的黑泽搭话,“他忘记了很多事情。”   黑泽阵当然没有理会他,小医生稍微有点尴尬,还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他瞥到眼前少年银发下淬着冷冷寒光的眼睛,愣是将剩下的几句话都吞回了肚子里。   恰逢夏树望过来,很轻的一眼,他和黑泽阵对视了。   他该像竖起耳朵的快乐小狗,瞳孔骤然变亮,弯起眼睛喊黑泽阵的名字,语气仿佛蜜糖。夏树一定会因为“黑泽阵来探望我”这件事高兴。   但他没有。   尽管对视了,夏树的视线并没在黑泽阵身上多停半秒,仿佛只是看到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完全不在意,于是自然而然地收回目光。   主治医生带着几个人离开了,黑泽仍然松木般伫立在门口。   有个小护士主动给夏树削苹果,他笑着说谢谢姐姐,和对方聊了几句。   黑泽阵气得咬紧了后槽牙,指关节发出不堪受力的轻微声响。   他低低地冷笑一声。   小骗子。   不久前,夏树带着点沮丧、小心翼翼地对他说:“呼吸加速、难以保持稳定规律的心率……我对阿阵也是一样的。”   他天真又坦诚,抬起泛着水光的眼睛,求助似的看他,像任人鱼肉的小动物一样可怜可爱。   ……也叫人无端升起凌虐的欲望。   黑泽阵那时候十分漫不经心地想,他还小,反正跑不了的。   他现在觉得,自己或许太过仁慈了。 第27章 亲吻(作收加更)   黑泽阵走进病房的时候, 小护士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放下手中的东西离开。   然而她手里是刚削完皮的苹果,床头空盘子里还有别的东西。   黑泽阵自然而然地走过来, 接过苹果, 坐到夏树的床头。   不用多言,小护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贴心地带上了病房门。   夏树头上仍裹着纱布,偏头,好奇地打量黑泽阵。   他戴着黑色平沿帽, 头发半长,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 神情却冷冽得要掉冰屑。   “你是组织的人。”他一语道出了黑泽的身份,小心地问, “我是不是, 之前认识你?你叫什么?”   黑泽阵张了张嘴,说出来的却是:“……Gin。”   他已经是琴酒了。   组织内风头无二的少年杀手,年龄最小的行动组代号成员;Boss想将他培养成最锋利的那把刀, 而刀锋只能向前。   所以从那天起, 全世界都该忘记“黑泽阵”这个名字。   “Gin?”夏树跟着念了一遍, 眨了眨眼睛, “你已经有代号了吗?”   黑泽阵:“嗯。”   黑泽切了块苹果, 小刀叉着递过去。   他表情冷淡, 硬生生将喂水果的动作做成了某种不言的生命威胁,如果此时有个护士路过, 估计都要吓到摁警报铃。   但夏树若无所觉, 他皱眉, 摇头:“我不喜欢吃苹果。”   黑泽:“哦。”   他反手将光秃秃的苹果丢进垃圾桶里, 收起折叠刀,银光反射刺目。   “你经历了什么?”黑泽问,“为什么会失忆?”   负责人已经给了他一个看起来没什么瑕疵的说法,但黑泽并不相信。   “我不记得了。”夏树的神情是不加掩饰的茫然,乖顺地回答道,“就记得,我好像发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一个人分享,可能是我的好朋友,也可能是家人……不过他们说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那么排除家人。然后我正准备跟他分享的时候……我出车祸了?大概是这样吧。”   黑泽听着,缓缓皱起了眉:“你不记得你怎么出车祸?”   “完全不。”夏树说,“很奇怪吧?不过我确实没有印象了。”   夏树发现这个代号“Gin”的银发少年顿时沉默下来,他原本的神色带着点玩味,听了他的话之后,脸色沉得几乎能滴水。   他有双惊心动魄的绿眼睛,令人想到刀光剑影的乱世,又或者是寸寸冻结的内陆湖,银发就是凝起来的苍冷冰面。   “我问你。”黑泽紧紧盯着他,目光如毒蛇般叫人发瘆,“你有没有偷偷碰不该碰的研究?”   夏树懵了:“……啊?什么研究?”   “我知道了。”黑泽阵放轻了语调,“好好休息。”   他说完就离开了,脚步无声。   出门后,黑泽不再压抑戾气,拳头攥得死紧。打开通讯录,向下划拉,然后生生克制住了摁下通讯键的欲望。   他从未有过如此愤怒而无力的时刻。   而被留在病房的夏树不禁觉得迷惑,对方好像来这么一遭,只是为了问自己几句车祸原因似的。   明明他刚进来的时候,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   不久后,夏树出院,他还要重新接手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生活,很快把这件事丢到脑后。   他在医院第一次听到“Gin”这个称呼,后来它成了组织上下人人都对之心怀畏惧的代号。   两年后,北条夏树毕业回国,他又一次见到那个名叫琴酒的男人。   琴酒的眼睛仍是极具侵略性的冷翠色,却蓄了及腰的长发,色泽浅淡的发隙间仿佛有银芒跳跃;他肩膀宽阔、身形颀长,全然褪去了少年的纤细感,光是站在那就是说不出来的压迫之意。   他和夏树对视,谁也没说话。   风将影子吹得摇摇晃晃。   北条夏树小心翼翼地开口:“……Gin?”   良久后,琴酒嗤笑了声,很轻一声,却又带着某种深可见骨的不明意味。   “从今天开始,你为我工作。”   ……   加州,第二天下午。   北条夏树忙完手头的事情,来到客厅,发现波本和诸星大竟然有说有笑——这是夸张手法。   但他们两人见到基本上就要互相阴阳怪气,难得有态度这么和平的时刻。夏树悄无声息地凑过去,想听听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竟然让两个人这么快化敌为友。   如果不凑近听,光看他们神色,估计还以为他们在聊什么政治经济话题。   然而他听了几秒钟反应过来,原来是在说琴酒坏话,两人内涵得相当委婉。   “……我倒不这么认为。”波本双手交叉,微笑道,“Gin他平等地怀疑着组织里的每一个人,除了boss。”   诸星大面不改色:“如果加上一个时限,是每时每刻。”   波本道貌岸然:“不过这也是为组织扫除障碍必要的怀疑。”   北条夏树几乎是立刻加入战局:“Gin他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先留着卧底的性命明明或许可以拷问出更多讯息,我怀疑他是想急着封口。”   他这横插一脚的直白控诉就差说“我觉得Gin也是内鬼”了,波本和诸星大两人双双顿时愣神。   波本:“……哈哈,是吗?”   诸星大:“……”   他们没想到夏树竟然这么敢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   而北条夏树将两人的尴尬沉默理解为了同意但不敢说,他神色一凛,有个离谱的猜测浮上心头:Gin,不会真的也是卧底吧?   “夏树君什么时候打了耳洞?”波本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这副耳坠挺适合你的。”   夏树摸上耳垂,偏眸看去:“啊,这个啊……”   还没等他鬼扯几句对付,波本的表情却变了,盯着他的侧脸,露出点认真与探究。   “夏树君。”他皱眉,“可以把你的耳坠取下来让我看一眼吗?”   “啊?可以。”北条夏树伸手取下背后固定的耳塞,“你见过么?”   耳洞还没完全恢复,仍有轻微的灼痛感。   波本接过,仔细端详了一下,又拿手机凑近比划,满脸认真。   几分钟后,他得出了结论:“你的耳坠里面有发信器。”   夏树:“?”   “你认真的吗?”他心想这可是琴酒给的,“窃听器?还是……”   “信号的影响很轻微,大概率只是定位吧。”波本从善如流地说,“你介意我拆开看一下吗?会帮你安回去的。”   夏树点头:“你拆吧。”   于是波本短暂地离开了下,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小手电筒和镊子。他让夏树拿着手电筒,细致而小心地分开固定着黑锆石的银质石托,果然从耳环内侧夹出了一枚极细极小的发信器。   夏树:“……”   波本关切地询问道:“这原来是你的东西吗?经过了谁的手?”   北条夏树轻飘飘地看向波本,他的目光已经可以用生无可恋来形容了。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说。   波本,说出来怕你吓到。   是琴酒——!   波本疑惑:“?”   他心想,这反应,不会是琴酒吧?   ……   如果说“琴酒喜欢我”这个猜测,夏树之前还只是三分怀疑的话,目前已经直接翻了个倍。   他鹌鹑似的缩到沙发里,视线散漫而毫无焦点,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打击。   然后维持这个姿势坐了很久。   路过的雪莉:“你还好吗?”   夏树面无血色:“不好。”   “发生什么事了?”   夏树终于回了神,用雪莉这个年纪看不懂的沧桑目光盼她一眼:“……哎。”   自从绑定玩家论坛以来,他的人生走向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了。   “我的恐怖上司原来是我忘记的好朋友”尚且能算是能够接受的奇妙反转,当这后面补上一句“他想跟我搞办公室恋情、并且在送我的东西里面放了定位装置”,直接成为了某种奇妙的法制剧情。   北条夏树慌了,他开始思考从加州偷渡到非洲的可能性,那里因为太穷基本上没什么组织势力,先在那里避难几年,等风头过去了……怎么可能过去啊!除非琴酒辞职不干了!   他无声地呜咽,将脸埋进手掌,苦中作乐地想起码自己还有几天时间思考对策,琴酒又不可能突然杀到美……   “滴——滴——”   手机的默认铃声响起。   北条夏树瞥了眼联系人,犹犹豫豫地按了接通,装作轻松道:“喂?Gin……”   对方声音清冽,带着几分逗弄猎物的恶意:“下楼。”   北条夏树:“……”   他摁下挂断键,跑到窗口,还真在楼下车道的对面找到了熟悉的黑衣身影。   ……都追到这里来了,再逃是没有用的。   北条夏树近乎生无可恋地换了鞋,一格格走下台阶,每往下走一步,灵魂仿佛都要向上升一寸。   尽管拖曳着步伐,他终于还是走到街上了。   隔着莹莹的行道灯和车水马龙,他看见琴酒气定神闲地点烟。   银发男人抬手拢火,帽檐下的半张脸落拓而矜冷。   他绿眸像覆了层霜雪,望过来的时候,视线却烫人。   夏树本能地想后退,但行道灯变成了绿色。   车流规规矩矩地止在白线前。   琴酒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像是将信将疑走进陷阱的小动物,清凌凌的眼睛带着难掩的惧意。   “长本事了。”他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解释下?你写的……”   夏树壮着胆子出声打断,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反正不如直接问吧!   已经不可能更糟糕了。   这个问题实在让人措手不及,连琴酒都愕然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蓦然吸了口烟,动作迅速到仿佛在竭力掩饰什么,青白的烟雾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弥散。   琴酒恶狠狠地、一字一句道:“我要吐了。”   “少自作多情。”他说。   北条夏树惊喜:“!”   太好了!   他吸了口气,眼睛亮了亮,神色中的生无可恋终于褪去几分。   夏树从没有一刻这么感谢自己擅长胡思乱想。   然而还没等他内心的快乐传递到表情上,琴酒随手掐灭了烟,俨然有些烦躁。   他紧紧盯着对方,似乎在思考一件重要的事情。   几秒后,琴酒忽然抬手,掐住夏树的下颌,强迫他微微仰起脸。   暖色路灯在琴酒的身后亮起,于是他的银发像浸泡在蜂蜜中,镀了层缓和的光。   然后他欺身凑近,挟着灼人的烟草味,微凉的唇瓣贴到夏树的嘴唇上。   他不轻不重地舔了下,接着撬开牙关。   一个毫无章法的、凶狠的吻。   夏树彻底呆住了,他的视线彻底被对方垂落的银发挡住,一道密不透风的、月光色的禁锢。   “…Gin、唔……”   他后知后觉地想要挣扎,而他的力道对于琴酒来说更像是助兴的调情,很快就被镇压下来。   慌乱之中,夏树发现一件更令他惊恐的事情。   他的心跳很快。 第28章 合照   加速心跳带来的战栗, 令夏树浑身的力气几乎都要消散了,只剩睫毛颤得厉害。   几秒过去,他才重新生起反抗的念头。   推拒无果后, 夏树闭眼, 重重咬了下琴酒的舌尖——这下,钳制着他下巴的宽大手掌终于一松。   琴酒猩红舌尖舔了下上颚, 扯起嘴角笑得恣肆:“很好。”   北条夏树迅速退了两步,感觉距离仍然不够安全,于是又退几步。   他警觉地打量琴酒, 生怕对方又突然做出什么恐怖的动作来。   琴酒:“回来。”   “不要。”夏树手背揩了下嘴唇,怒从胆边生, 大胆地指责道,“你是不是有……”   琴酒微微挑眉, 眼神十分危险:“哦?”   “有点太过分了!”他立刻改口。   “没有。”   夏树:“?”   “过来。”   闻言, 北条夏树又往后走了几步,就差直接站到斑马线上了,大有琴酒敢过来他敢就在晚高峰闯红灯的架势。   琴酒:“……别在这丢人现眼。”   北条夏树气笑了, 鼓噪的心跳声和喧闹的汽车鸣笛在他耳边吵吵嚷嚷, 惹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我没有。”夏树立刻反驳, 刚想再问一次又忽然失声, “……”   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他提出的“喜欢”之后, 又莫名其妙地吻过来, 他无法判断这是出于真心还是戏弄。非要三番两次提起,又显得自己过分较真的样子愚蠢。   归根究底, 北条夏树不敢相信琴酒喜欢他。   他仍然无法把琴酒与‘阿阵’联系到一起, 尽管理智上知道两人是同一个, 情感上却下意识地将他们分开。   ‘阿阵’冷漠又寡言, 打击人的时候毫不留情,可他一定不会伤害自己。   而琴酒,可是琴酒。   这个人的代号在里世界无人不晓,大部分组织成员都害怕他。   琴酒对谁都怀疑,对谁都轻视;他几乎没有弱点,道德和同理心无法约束他,同伴情谊不能影响他,他活得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反而像一柄出鞘的刀,光是直视其锋芒就会被划伤。   这样一个人,他顺手拈来的一点偏爱和纵容,能有几分重量呢?   足够在自己上了组织清理名单时,在他手上多苟活五分钟吗?   琴酒是天生的杀手,总是用冰冷的视线扫视每个人。他寡冷而浅薄的好感,或者喜欢,不会带来任何的不同。   上一秒还在接吻,下一秒就会开枪。   想明白这一点后,北条夏树也就能轻松把那点情绪压下去了。   ……确实该像琴酒刚才说的那样,少点自作多情。   只是一个吻而已。   加州的晚霞是粉橙交织的油彩泼墨画,晚风吹去午后闷热的余烬,落叶随风走,将夏树天真又僭越的念头也一并吹散。   琴酒好整以暇地欣赏他落水鹌鹑般瑟瑟发抖的姿态,仍在等他说话。   他发现原本惴惴不安的夏树好像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表情从纠结犹豫,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不久后,他抬起眼睛,有些犹豫地问:“……那个,Gin。”   “你能不能。”夏树忍着羞耻,磕磕巴巴地提议道,“跟我,拍张合照?”   琴酒:“?”   北条夏树的想法很简单,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情绪就暂时不去考虑,反正他不相信琴酒认真喜欢自己。   夏树是个极其擅长苦中作乐和得寸进尺的人,目前来看,凭着这点好感,他还是能从对方那里得到一些特权。   逃又逃不掉,反抗也没用,那为什么不索性利用一下呢?   【情书】CP的帖子动辄5页朝上,优质的产出全部都是高楼。   帖子热度等比例换算为经验条的涨幅,硬吃5页的保底,他只要发3-5个CP向的帖子就能解锁Lv4了。   他希冀地盯着琴酒,几乎要甩尾巴了:“可以吗?不会对外公开的,我手机防火墙自己写的,很安全哦。”   琴酒偏头:“……”   夏树追问:“可以吗、可以吗?”   琴酒语气阴沉:“……滚。”   但北条夏树下意识觉得这就是默认,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这样胆大包天,总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掏出手机,将相机调整成自拍模式,而对方好像确实没有很排斥。   琴酒没有看他,重新磕根烟出来,点火。   橙红火光在虎口跳跃,他的态度十分散漫。   北条夏树之前几乎没有自拍过,但这没什么难度,看过几次雪莉自拍也就学会了。   他高举手机,对着屏幕调整下表情。他回忆起之前翻到过的cos图,于是有样学样,右手虎口贴着下巴比了个“八”,按下连拍快门,扯起唇角,眨眼wink。   连拍了五张,有两张还不错——恰逢琴酒衔着烟,朝镜头递来一个漫不经心的冷淡眼神。   夏树收起手机,这才想起来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对方言简意赅:“任务。”   他稍微松了口气,刚刚还以为琴酒是特意来找他算账的,看来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但对方跑这么一趟,到现在也没交代什么任务,难道真是为了来捉弄他一下?   “那……”夏树犹豫地试探道,“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琴酒:“……嗯。”   夏树:“?!”   夏树:“!!”   琴酒:“什么表情?”   “没什么。”夏树果断道,“那先再见,我随时听命。”   行道灯适时地转为绿色,他脚步轻飘飘地迈上斑马线,感觉后背几乎都要被无形的视线烫伤。   这种灼烧感直到他关上安全屋大门才稍微散去一点。   “你又去哪里了?”雪莉问,“脸色这么差,发生什么事了么?……你嘴怎么肿了?”   夏树扯了下嘴角:“被狗咬了,差点得狂犬病死了。”   雪莉:“?”   雪莉:“那你要去打狂犬疫苗么?”   “我能自愈。”他随口哄了句,“早点睡觉,晚安。”   夏树回到自己房间,直接往懒人沙发上一倒。   他目光虚浮地回忆起方才的事情,若有所思地触了下自己的嘴唇,越发心烦意乱,决定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去论坛发帖好了。   夏树将热度从高排序,一眼眼扫过狗屁不通的文艺风贴名,努力学着照猫画虎,但怎么样都学不会,索性摆烂,起了个相当直白的贴名——   【cos秀】你从未见过如此还原的情书CP   【冰美式人间正道:[图片.jpg]】   【1L:????】   【2L:??草】   【3L:啥啊这(吸氧)这……这就是本人来发帖了吧!!!】   【4L:进来之前我准备嘲笑lz不自量力,进来之后我跪得好狼狈】   【5L:woc,爹!!】   【6L:日啊,我真的直接呆了三秒,然后鸡叫出声!!捏吗整栋楼今晚被我吵得连夜搬到火星】   【7L:情书夫夫最近在论坛好红,这个现象不得不说惹人深思,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隔着屏幕和次元也可以了解情书,实际上不然,比如说你们只看到冰美式老师的神仙高糖cos,没看到在琴酒和夏树床下戴着项圈的我】   盖楼的速度快到恐怖,楼里的小姑娘们发着大量无意义的拟声词汇,胡言乱语着“这是真的神”,一时间帖子里充满了牛鬼神蛇。   【145L:woc!woc!扭曲的上勾拳!阴暗的下勾拳!左勾拳爬行!分裂回旋踢!这是激烈羚羊爬!这是扭曲山羊跳!乌鸦痉挛!老鼠怒吼!】   【156L:情书!!我的情书!!(嘶吼)(变成猴子)(飞进原始森林)(荡树藤)(创飞路过的猴子)】   【198L:举报了哈你在拿原图骗我们!!除非你再发点!别逼我跪下来求你啊爹!】   【258L:情书夫夫你们别演了就是从游戏里跑出来了是吧,少掖着藏着了还有什么意思超市里的蚊香都比你们直!!】   这为CP发疯的场景令北条夏树大为震撼、满脸困惑,他越看越觉得头皮发麻,怀疑自己再继续看下去可能会被精神污染,于是悻悻然关掉了论坛,准备过阵子再检查经验条。   他捞了套睡衣去浴室,换衣服的时候顺带瞥了眼自己的身体。   白净无暇、四肢修长,骨骼上覆着薄薄的肌肉。   而左胸口圆形的旧疤痕像一记感叹号的尾巴,惊心动魄地烙上去。   北条夏树轻轻摁了一下,当指腹压下去,他能感觉到疤痕左侧的肋骨下心脏在跳动。   那时候,只差一点点,就会击中它。   而劫后余生的心脏孜孜不倦地工作着,规律、澎湃而鼓噪,又仿佛在轻轻地警告他,不要再重蹈覆辙。   “少自作多情了。”   “你总是不长记性,只有痛了才会记住。”   琴酒说得没错。   他该听的。   ……   睡前,夏树检查了下未读消息,确认没有遗漏的工作。   在熄屏前,他不小心点到了图库界面。   排在最前面的是与琴酒的合影。   他垂着眼睛,长按选中,将那几张照片勾选,然后点下删除。   该睡觉了。   总是做梦的话,睡眠质量也会大打折扣。   ……   ……但是,完全睡不着。   夏树摸向手机,刷了会儿社交软件,依然毫无睡意。   他试了几个社交软件上广为流传的助眠手段,什么规律呼吸法、asmr,统统不管用。   眼见着窗帘外天光熹微,北条夏树鬼使神差地重新打开图库,盯着最近删除里那几张照片,叹息一声。   好像跟谁认真较劲、最后却失败了似的,莫名觉得沮丧又生气。   他看了很久,最后一张张选中,然后恢复。   就……先这样吧。 第29章 回忆   北条夏树十七岁那年, 坐上了回日本的飞机。   临走前,芝华士来为他送行,叮嘱道:“听话一点, 别有二心,Gin不会太为难你。”   “听说他总怀疑手下是卧底。”夏树问,“是这样吗?”   “对于坐他这个位置的人来说, 这也是正常的。”   “我还是不明白。”夏树一边自助值机选座, 一边从对方手里接回登机箱,“为什么【拉普拉斯妖】说停就停了?我还挺感兴趣的。”   在他大学期间,芝华士多次暗示他,等他学成归国的时候, 北条夫妇曾经着手研究的项目会重启, 让他作为负责人。   而完成学业之后,北条夏树却莫名其妙成了Top Killer专属的技术支持,【拉普拉斯妖】直接杳无音讯。   “上面准备把研究重点放在药物开发上。”芝华士含含糊糊地说,“可能以后会重启吧。”   见他面色带点为难, 北条夏树也不再追问了。   他也没有非要做出一番成就的大志向,只想在组织安安稳稳地混工资,争取早日退休。在哪里都一样, 为一个人工作也许还乐得轻松。   琴酒亲自来机场接的人。   银发男人靠在车旁,唇角衔了根烟, 偏头接电话。地下停车场顶光刺目, 而他站在背光的一隅,帽檐下的小半张侧颜落拓。   在北条夏树发现他之前, 对方已经盯着他看了。   那目光分明平静寡淡, 又莫名危险。   他想起来见过这个人, 车祸住院的时候, 对方来看过他。戴着一顶黑色平沿帽,光洁柔顺银发的半长,在脑后扎了一个小小的揪,如果不是五官锋锐而硬挺,甚至有几分可爱。   两年过去,琴酒的头发已经蓄到了近腰的长度。   北条夏树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这么长的头发行动不会不方便吗?沾上血的话会很明显吧。   打架的时候别人拽他头发怎么办?会脱发吧,不扯回来感觉好气啊,可是扯回来的话打架的性质就变成了搞笑的互扯头花……   “北条夏树。”琴酒喊了他的名字,将他神游的思想一并唤了回来,“从今天开始,你为我工作。”   因为早就听说过Gin的凶名,北条夏树一开始的态度谨慎而庄重,开口闭口带尊称,加班的时候完全不敢抱怨。   又听闻对方喜静,硬生生压下自己的分享欲,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可以一整天只说十句话,而且都是关于任务的。   饶是如此,琴酒还是经常满脸不爽,真是让人看不懂。   “Gin先生,您……”   琴酒打断:“叫我名字。”   夏树小心翼翼:“Gin?”   琴酒不置可否地淡淡应了声。   夏树莫名觉得,对方想听到的称呼似乎不是这个。他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叫“大哥”,仔细想想还是算了,显得过分谄媚。   随着时间推进,他发现诚如芝华士所说,琴酒除了喜欢怀疑人、动不动对同伴举枪之外,是个无可指摘的好上司。   行动小组有两位比他来得早的成员,基安蒂与科恩。前者是个性格急躁的女人,后者冷静而寡言,比琴酒还沉默。   但琴酒也曾拿枪指着科恩,厉声质问他是否故意放跑目标,那声音冷得连北海道的霜都要化作背衬。   科恩不紧不慢地陈述着自己失误的原因,实在有难以客服的客观因素,最终成功说服了琴酒。   他收起伯莱塔,警告道:“祈祷别让我抓到你的把柄。”   空气中的水汽几乎要凝成冰碴了。   北条夏树都替科恩捏了把汗,生怕对方血溅当场;而琴酒态度自然得好像刚刚没有威胁过同伴一样,又嘱咐了几个关键事项,独自一人下了车。   “什么表情?”基安蒂嘲笑他,“吓到了?”   夏树是见过他杀人的,十分利落,绝对不浪费多一颗子弹。   然而琴酒对同伴也是这般无二态度,令他稍微有点后怕,含糊地说:“……有点吧。”   基安蒂擦着目镜,无所谓道;“他没有威胁过你?难道还没习惯么?”   夏树:“……哎?”   “不是吧,没有?”基安蒂稍微提高了声音。   她看起来惊讶极了,眼下的凤尾蝶刺青振翅欲飞。   琴酒几乎没对他发过脾气,夏树认为这一部分归功于他的办事效率确实很高,毕竟让一个组织重点培养的高智商人才当技术辅助本就大材小用,工作上除了工作量根本没遇到过什么困难。   “还是有的吧。”夏树回忆着,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怎么说呢……”   比起威胁,更像戏弄。   因为几位情报人员交接时发生的工作失误,夏树给出的作战计划进度滞涩,间接造成时间和精力的损失。   琴酒彼时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用冰凉的枪管轻拍夏树的脸颊:“解释一下?”   夏树战栗一秒,几乎要淌冷汗了,他飞速地解释失误原因,表示自己会立刻排查重新制定方案。   “十分钟。”对方哑笑了声,不像威胁,语气狎昵而微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他下意识觉得这事不能原封不动地告诉基安蒂,好在对方好奇心也没那么过剩。   基安蒂听到他说“有的”,也就耸耸肩,接了句:“那你还这么大惊小怪。”   夏树:“……”   不是……算了。   行动组里除北条夏树外的三个人都是狙击手,这令他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但特地去练习狙击技术是不可能的,他连手枪射击练习都经常六环开外,甚至击中别人的靶子。   所以他决定曲线救国,玩一款当时大火的FPS游戏进行云练习。   事实证明,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北条夏树很快因为夕阳红枪法而被队友问候母亲,对面嘲讽更是常事。   他倍感耻辱,立刻删掉了游戏。   然而在某次外务中,他认识了一个人:津岛修治。   那是个动不动寻死觅活的年轻人,组织内风头无二的情报组新人,行事风格堪称诡异。   夏树为他讲解行动路线的时候,津岛一边心不在焉地“嗯嗯嗯”一边低头在平板上玩游戏,竟然是之前他玩过的那个。   他抽了抽嘴角,也懒得劝津岛认真点,反正对方总会完成的。   “好怪啊。”夏树盯着看了一会,“为什么你这枪这么歪也能中?是游戏判定出bug了吗?你在卡bug?”   津岛修治抬起眼睛,柔弱无辜又十分自然地说:“我开了自瞄。”   夏树:“?”   “要我带你玩吗?”津岛问,“我已经快上美服前一千名了。”   “为什么是美服?”   “日服被GM发现开挂封号了。”   夏树:“?”   他恍然大悟,还有开挂这么一条康庄大道。   于是又燃起兴趣,连夜重新把游戏下了回来,破解完代码的基础判定逻辑,写了个堪称无解的究极修改器。   夏树:【津岛,快来打游戏,我无敌了】   津岛:【来了来了。】   夏树头一次体会到在游戏中驰骋风云的感觉,队友直呼天神降临,对手疯狂扣问号指责他用科技实在太无耻了。   津岛:【原来你会喜欢玩这种吗?我以为你只会喜欢钓鱼之类的傻瓜小游戏呢^^。】   夏树:【?为什么会有这种误解。】   津岛:【气质比较接近吧。】   夏树抽了抽嘴角,手指放在键盘上,刚想吐槽两句,就被住在隔壁的琴酒敲了门。   夏树:“!”   他不敢不开,刚准备狡辩,就迎上对方松散而玩味的目光:“半夜玩游戏?”   第二天,琴酒拎着他去了靶场,亲自指导他的动作。   银发男人将他圈在怀里,浅淡的烟草味丝丝入扣地缠上来,温热的呼吸灼烤着他的耳根。   “枪柄卡在虎口内,放松食指。”   “击发稳住重心,屏气。”   ……   一天下来,北条夏树快练得手臂脱臼了,整个人蔫巴巴的,像只秃了毛的小鹌鹑。   “听说你作死被教训了。”基安蒂饶有兴致地嘲笑他,“说来让我笑笑?”   夏树吸了吸鼻子:“……别提了。”   基安蒂看起来更兴奋了:“快说,到底是为什么?”   夏树想了想,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知道Gin为什么留长头发么?杀手留长头发好奇怪啊。”   好在基安蒂挺配合,真思考了起来,面露思索:“这个还真不知道,可能是为了提高辨识度吧,提起银色长发的特征就容易想到他,敌对组织一听就发憷。”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夏树仍觉得稍微有些古怪。   于是他胆大包天,直接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彼时是平安夜,琴酒带他出门吃饭,难得招摇地进了家高级餐厅——当然出于任务需要而非什么过节的仪式感,这家餐厅是任务目标常常光顾的地方,提前来踩点亦是理所当然。   他黑色风衣肩头落了层细雪,正慢条斯理地解着衣带,听到夏树这个问题时稍微愣了一瞬。   琴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递来一个冰冷的眼神。   夏树:“!”   他不敢问了。   老老实实地吃了顿饭,然后留下小费——尽管是对方结的账,在加州养成的生活习惯令他下意识地在桌上放了两张钞票,压在玻璃杯底下。   直到服务员捏着钱惊慌地追上来,夏树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件蠢事,跟对方倒过谢再把钱赛回钱包里,很小声地抱怨道:“为什么不提醒我……”   琴酒哂笑一声,偏头看他。   绿眸仿佛凝着一层霜雪,料峭的寒冬都要沦为他的背衬。   ……   【你头发长得好快哦。】   【我觉得阿阵长头发会很好看,让人转不开视线的那种,信我。而且银色长发真的很有辨识度。】   【多久?应该两三年?】   【等你头发长到这——么——长——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   琴酒的步伐很快,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心情并不好。   对方独自走在前面,夏树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猜测是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令琴酒生气了,所以乖乖地跟着对方身后,努力追上他的脚步。   夏树很快被琴酒荡在身后的长发吸引了视线。   雪亮的长发闪着浅淡的银芒,仿佛倾泻的月光,在朦胧的雪夜里跟梦一样。   他像是被玩具球截获了全部注意力的小狗似的,紧紧盯着,甚至有点想伸手摸一下。   但是不敢。   琴酒对视线极为敏感,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看什么?”他回眸。   路灯光阴为他轮廓深刻的五官染上一层昏暗的暧昧,似乎连那双阴冷的绿眸都柔和了几分。   “你头发好看。”夏树眨着眼睛,下意识地将心理想法脱口而出,他干巴巴地、坦诚地说,“我想摸一下,可以么?”   琴酒:“……”   他转头,嗤笑了声:“滚。”   夏树:“……好吧。”   他也觉得有点羞耻,低头踩着人行道上的薄雪。   商业街上处处明亮炫目,照得黑夜也如同白昼。夏树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应该发生过很多次,也许是因为东京和加州一样不需要睡眠,也许是冷风吹得他过分恍惚。   琴酒的脚步渐渐放慢下来。   而夏树并没有看路,一边踢着雪一边走神,因而不小心撞到了对方的后背。   他连忙后退两步:“抱歉……”   琴酒讥讽:“走路都不会?”   夏树并不在意他的嘲讽,反而若有所思地问:“Gin,听说你反对【拉普拉斯妖】。”   “……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这个项目的名字脱口而出时,对方唇角一点不甚明显的笑意也散去了。   良久后,他说:“异想天开罢了。”   夏树探究与好奇的神色被他纳入眼底,于是琴酒放低声调,充满恶意地说:“很多人因此而死。”   “包括你的父母。” 第30章 回忆   夏树一愣:“……哦。”   夏树试图回忆父母的样子, 怎么样都没有印象,比起这个他其实更关心拉普拉斯妖到底是怎么回事——忍不住自我唾弃一句自己可真是一位大孝子……   所以他完全没有被琴酒吓到, 甚至饶有兴致地问:“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么?”   琴酒不予理会, 径直朝前走。   夏树又追问一次,挨了对方一句阴恻恻的警告后就再也没有继续问了。   夏树将脸埋在围巾里,悄悄吐槽:吊人胃口,好凶, 好不讲道理。   事实上, 口头警告已经是琴酒极其宽容的表现。   他的纵容不声不响, 人前几乎不予展现,但在有心人眼里成了另一幅光景。   贝尔摩德是最先发觉这件事的人。   本来她只是来传达boss的命令, 刚进入安全屋却稍微惊了下。   客厅只坐着琴酒一个人, 然而——玄关处的鞋子有两种尺码, 衣帽架挂着尺寸风格不同的外套,茶几上竟摆着几盒没拆封的零食。   据她对这位Top Killer的了解, 琴酒会和人同居这件事的概率和地球自转换方向一样小, 然而就轻而易举地这么发生了, 实在让人不能不多想。   “来送点东西。”贝尔摩德打趣, “金屋藏娇的感觉怎么样?”   琴酒瞥她一眼:“放桌上,你可以走了。”   “好绝情。”贝尔摩德假意抱怨一句, 如对方所说, 把一沓文件袋放到透明写字台上。   走之前, 她状似无意地说:“对了,清理名单上有个眼熟的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可能是你家小朋友的朋友?……叫津岛修治。”   琴酒没有反应。   “还有。”贝尔摩德继续愉悦道, “因为这个叫津岛的卧底, 那位先生也有些疑心了,关于小朋友是否有二心,以及你和小朋友的关系……你不会包庇他的,对吧?”   琴酒面色不变,手里握着的钢笔却稍停一瞬,F尖溢出一滴墨,在雪白的纸上晕开。   贝尔摩德远远一眺,将这点细微的反应收入眼底,眼尾染上几分了然的笑意。   ——你要怎么办呢?Gin。   她认识琴酒很早,光知道对方有个小竹马,关系要好,当时只听了个名字,并没有见过北条夏树本人。   直到前两年,她的另一个身份,奥斯卡影星莎朗·温亚德受到了加州理工学院的邀约,学校邀请她作为名誉校友出席毕业典礼。   贝尔摩德本想寻个理由拒绝,可当她在轿车后座说出“加州理工”时,琴酒朝后视镜谨慎地瞥了一眼。   她立刻将浮到喉咙口的婉拒咽下去,挑眉,改口道:“当然,很荣幸受到母校邀请,我会到场。”   琴酒不冷不淡地说了句:“你很闲。”   这句话在这个情境下由他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贝尔摩德想起他方才的微妙神色,愈发感觉其中不对劲。   她曾经暗示过琴酒,那样适宜的氛围与场景下,千面魔女从未失手过;然而琴酒表现得像个无动于衷的性冷淡,贝尔摩德甚至有一瞬间怀疑他是不是没听懂,最后对方说了句“我对女人没兴趣”,她才意识到是哪里出了问题。   贝尔摩德轻描淡写地回道:“Boss交代的任务我都有好好完成,再说,去加州理工也能顺带看一眼组织培养的研究员。”   琴酒不置可否,好像完全不在乎她说什么,态度和平时别无二致。   在任务之外的非必要交流上,他一向惜字如金。   贝尔摩德顿时觉得更反常了。   毕业典礼那天,她坐在贝克曼礼堂的前排校友席,目光从人群扫过。好在加州理工素来以小而精出名,毕业生并不多,贝尔摩德很快在人群中锁定一名亚裔少年人。   他长了副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好皮相,精致但不男生女相;他和同学聊着天,眼尾开扇,笑起来显几分风流,又看起来莫名乖巧。   散会后,贝尔摩德准备主动找小朋友聊几句。   他正在拒绝女同学的告白,态度温和又坚定,最后大大方方地给了女孩一个告别的拥抱。   “晚上好。”贝尔摩德迎上去,笑道:“想找你聊几句,会打扰到你吗?”   北条夏树摇摇头,盯着她的脸认真看了会——很正常,男人总是对她的脸和身段目不转睛。   然而他下一句就是:“你是组织的人吧。”   莎朗·温亚德这个身份,饶是在组织内,知晓的人都并不多,不是一个还没毕业的研究员能轻易得知的。   “你的易容水平很高。”他毫无波澜地夸奖一句,“让我猜猜看,你是Vermouth,对吗?”   贝尔摩德笑了:“谁告诉你的?Gin么。”   夏树一怔:“……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我跟他都没说过几句话。”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贝尔摩德也稍微愣了一会,惊讶的表情转瞬即逝,几秒后变成恍然大悟与笃信。   她唇角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和北条夏树稍微攀谈几句,很快与对方作别。   回去的路上,她打电话给琴酒,开口就是:“我见到你家小朋友了。”   琴酒当即挂断。   贝尔摩德又打了几通,对方接起,语气冷淡:“没任务就别来烦我,Vermouth。”   没再立刻挂掉,留了几秒钟给她发言。   “我知道你为什么反对拉普拉斯妖了,Gin。”贝尔摩德嗓音泠泠,语调婉转而动人,“像Rum之前猜测的那样,你有私心,对么?别否认了,我见过小朋友的父母,他们因拉普拉斯妖带来的厄运而死,你怕他也一样。”   琴酒:“你打来就是为了说几句废话?”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贝尔摩德开出了条件,“相应的,你要欠我一个人情。”   琴酒冷哼一声,挂断。   贝尔摩德捏着手机,也不是非常有底气,毕竟这也只是她的猜测。   不过她素来对自己的直觉有自信,像琴酒这种人,会表现出强烈的情绪本就足够反常。   两年前,Boss正犹豫是否要将组织全部的科研资源倾斜到银色子弹的开发上。   组织当前一共有三个S+级项目,一个因为巨额开销和不如期待的回报,已经基本上确认废止。   剩下两个,分别是银色子弹与拉普拉斯妖。   简单点来说,银色子弹要实现长生不老和死而复生,拉普拉斯妖试图造出全知全能的程序。   前者的进度缓慢推行着,贝尔摩德本人也是研究的受益人。   后者自北条夫妇死后停滞不前,三年前北条夏树完成了一个短期预知成功率很高的demo程序,让这个项目重见了一点点曙光,然而没过多久,那个demo在实验中的表现越来越差,预言率断崖式下跌。   琴酒说:“拉普拉斯妖根本不可能存在,异想天开。”   朗姆却是【拉普拉斯妖】的支持者,当即反对道:“之前的demo都有很高的成功率,我觉得可以继续研究。”   “预言未来?”琴酒扯着唇角嗤笑了声,“八岁小孩都不做的梦。”   朗姆没有被他的讥讽激怒,仔仔细细盯了他半晌,忽而扯出个恶意的微笑来:“Gin,你在掩饰什么?反对拉普拉斯妖,你问心无愧吗?”   “你有私心。”他开口为Top Killer判处罪名,讥笑一声,“你是怕……”   琴酒面不改色,捏着宽口酒杯的手指却悄悄收紧了。   “好了,二位。”Boss出声调解,“这件事我会做决定。”   又经过一番长达数月的斡旋,此中双方的具体角力不得而知,最后的结果是拉普拉斯妖中止——从结果层面上来看朗姆吃了亏。   组织将在未来的几年中不遗余力地将一切资源倾注到银色子弹的开发上。   不久后,远在加州的北条夏树被通知了这件事,并且得知自己将成为Gin行动组的一员。   他顺利地回国,和上司同事打好关系,生活和工作都称得上一帆风顺……唯一不太顺利的就是他认识了一个不靠谱的朋友。   津岛修治此人的行事风格一言难尽,没人想和天天跳河的自杀狂魔搭档,却莫名与他合拍,他也总能在稀奇古怪的地方理解津岛本意。   津岛修治画了一张莫名其妙的符号,当他询问别人时,得到的答案总是——   “J,然后一个桃心?”   “红心J?”   “什么意思,暗示德州扑克?”   “J指人,旁边那个爱心意思是爱慕谁?还是谁爱慕着J这个人?”   “有病,快滚。”   “没错就是自杀的意思,你赶紧去吧。”   而北条夏树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回答的却是:“没画完的符点二分音符?”   津岛修治顿时笑得很开心:“夏树君为什么会这么理解?”   “啊……就是这么觉得吧。”他含糊地解释,“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联想到了。”   他又画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鬼画符,有点像中国的八卦阵,只能大概看清左边是一份右边又是另外一份。   津岛问:“这个呢?”   夏树:“未免太抽象了吧……我会想到一些,单机游戏里面和NPC对拼时的血条,有点像中间的那个悬浮标?”   津岛似笑非笑,将纸张团了团,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从此津岛缠上他,并且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夏树多将他说的话当做耳旁风,让它们轻飘飘地荡过去。   “夏树,为什么不继续玩那个游戏了?”津岛询问的语气善良而诚恳,“是缺修改器么?我可以共享给你我新买的外挂,增加了锁血功能哦,绝对不会被封。”   “不,你别提了。”夏树回想起训练场的折磨,满脸痛苦,“我再也不想玩游戏了。”   “真奇怪,我以为夏树会是那种沉迷游戏的类型。”   “……?”夏树古怪地回望,“为什么会这样想?我之前基本上不玩。”   津岛自顾自地说下去:“沉迷游戏,不可自拔地爱上某个游戏角色,甚至为了他放弃现实生活,恨不得穿进游戏成为NPC。夏树,你会么?”   越来越离谱了。   北条夏树扯着嘴角,答道:“不,你当我是二次元宅男么?”   津岛凑近了一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拖了声长长的“哎——?”。   “我以为你会呢。”他虚伪的笑容中有几分讥讽之意。   “我也不看动漫啊?”夏树纳闷,不明白他的误解从何而来,“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知道。”津岛敛起夸张的嘴角,“直觉吧。”   几秒后,他又问:“真的吗?你这么笃定吗?”   “如果不是现实生活没有可以眷恋的东西,谁会沉迷另一个次元?”夏树头也没抬,在电脑前飞快动着十指,随口回道,“我觉得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绝不可能为了纸片人死去活来。”   津岛微微偏头,脸上重新挂起了笑容,眼神却很安静。   他轻轻地问:“是这样吗?如果按照你假设的那种情况,你对那个纸片人的爱能有多重呢?”   “如果他冷血、无情,随时能为了别的东西放弃你;如果他并不能交付给你最独一无二的忠诚……”   北条夏树忍不住打断:“那你凭什么敢假定我会喜欢那个人啊?好过分。”   “也有些优点?”津岛低头把玩着一个五阶魔方,“比如他是一条极度忠诚的狗,愿意为某个组织而死的那种——组织想让他要你的命,但他竟然没有。”   他似笑非笑地望过来:“你会感动么?夏树。” 第31章 一枪   夏树震惊:“你这些形容, 说的原来是男人吗?”   “都可以嘛。”不到一分钟时间,津岛迅速将这个魔方复原了,他将魔方往桌上一摆, 笑嘻嘻道,“难道你只喜欢异性?”   夏树已经认定他是在说胡话, 转移了话题:“你过来看一下这个D坐标。”   津岛很配合, 凑过来盯着电脑屏幕。   这个异想天开的话题没再继续下去。   不久后, 津岛修治身份暴露, 系公安卧底,上了琴酒的清理名单。   而朗姆则直接下令, 让北条夏树亲手解决叛徒。   他持枪将津岛修治逼上了度假酒店的天台,栏杆远望是一片静谧蔚蓝的海,夕阳暖橙,金黄海面却涌动着不详。   “夏树, 我很怕痛的, 快一点。”   “好痛啊。”   夏树并没能一枪干脆利落地解决对方, 琴酒握着他的手杀死了那个人,并且警告了他。   借着半完成的拥抱动作, 对方身上凛冽的烟草与雪松气息从四面八方进犯,击碎了夏树堪称可怜的自欺欺人。   他裹着琴酒留下的宽大外套,却冷得彻骨。   ……如果自己成为了组织的清扫对象,也会被对方这样毫不留情地杀死。   像是忽然烧灭的钨丝灯泡一样,砰得一声过后,灯灭。   组织的成员,无非都是量产的、刻有使用寿命的灯泡罢了, 纯粹的工业流水线产品, 哪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样的念头如此强烈, 夏树为此莫名失落了几天,整个行动组的气氛也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冰点。   基安蒂偷偷问:“你和Gin吵架了?”   “……没有。”   “那你去给他道个歉吧。”   夏树:“?”   基安蒂下了结论:“我觉得他在生你气,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可怕。”   夏树:“?!”   他猜测大概是对方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但又实在打不起精神跟琴酒保证什么,只能这么莫名其妙地冷战下去。   冷战的结束始于一杯冰美式,像是约定了分享完零食就不再吵架的小学生一样,不约而同恢复了正常的相处状态,尽管聊天频率也没比冷战时期增加多少,但总之气氛缓和了许多。   夏树情绪恢复得快,没过多久,又对上司的头发起了歹念。   当银发荡过他面前的时候,总忍不住伸手沾一下。这样的念头愈演愈烈,他终于忍不住下手了——   ——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对方的眼神颇为玩味,手掌紧紧桎梏着他的腕骨:“在干什么?小老鼠。”   灼人的热度从掌心与皮肤贴合的地方传来。   夏树几不可察地抖了下,小声提议道:“嗯……我看你披着头发好像很不方便,帮你扎起来,怎么样?”   他说完就想给自己一拳,还不如老老实实承认是因为手痒。   夏树脸上顿时写满了生无可恋,可能就要死在今天了吧?   琴酒:“……”   禁锢的力道好像松了一点。   夏树以为他信了这个瞎扯的借口,继续硬着头皮吹牛:“没骗你,我也是有经验的。”   琴酒咬牙切齿:“有经验?”   夏树悻悻然承认:“……我看雪莉梳过头。”   琴酒:“哦。”   然而夏树还是没敢上手帮他扎头发,他感觉这样的行为跟摸狮子鬃毛没什么区别,好像太过于作死了,于是犹豫地克制住了。   他最近在考虑一件事:Gin和我从前的好朋友会是同一个人吗?   夏树对感情的感知非常迟钝,然而琴酒确实对他展示出了一些不同于别人的优待,起码基安蒂和科恩不敢让Gin顺路带杯冰美式回来,否则下场可能会很惨。   理智的天平左边写着“他是”,右边写着“他不是”,夏树仿佛一只小松鼠,每每觅到点相应的证据,就往左边堆一粒松子,努力让天平倾倒。   他勤勤恳恳地收集证据,津岛修治的死像路过的强盗,蛮横地一脚踹翻了天平,令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   而他被一名组织研究员绑架了。   夏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有了不错的思路,准备去组织研究所的技术部找人商量改进纽扣型窃听器。   结果在走廊上好端端地走着,拐角忽然冲出来一个人用沾了药物的手帕把他迷晕了。   北条夏树迷迷糊糊地想,谁能在研究所如此胆大包天?   不久后,他醒了,双手双脚被铐住,完全无法动弹。   研究员长了一张平凡的日本男人面孔,头发蓬乱,无精打采地垂在额前。   夏树:“你是谁?”   对方沉默地盯了他很久。   “你想要什么?”夏树沉着冷静地问,“我可以配合你。”   研究员忽然咧开嘴角,露出恶狠狠的笑容,终于开口了:“是你让恶魔降临人间。”   夏树:“……?”   中二病吗?   “你害死了无数人。”研究员又一次重复道,“你要谢罪,你必须死。”   身上似乎还被注射了肌肉松弛的药物,夏树用不出一点力气,只能被半拖着架到天台上。   研究员显然是因为什么事情精神失常了,眼球张得几乎要溢出眼眶,疯疯癫癫的样子手枪抵在他的脖颈边。   顾忌人质的安危,没有人敢出手阻拦,联络员面色沉沉地向上司汇报。   研究员将夏树随手推到地上,反手从外面锁上两扇天台的门,隔绝了来自身后的偷袭。   没过几分钟,一架直升飞机从天际线升起,由小变大,依然隔了几百码距离,只看得清影影绰绰的机型轮廓。   研究员显然也认出来了,他拽着夏树挡到身前,一手举着芯片,一手拿枪指着他,颠三倒四地说着些疯话。   “我将把研究的内容公诸于世!让组织彻底身败名裂!”   “你们这群疯子……!你们怎么敢违反一切守则,妄图探索人类认知范围以外的不可名状!”   直升飞机悬停在空中,螺旋桨拨动着涡流,冷静地注视着天台发生的一切。   夏树到现在也没太搞清楚情况,研究拒绝一切交流,直截了当地宣判他有罪。他只知道这人应该是个小有成就的研究员,说疯就疯了。   枪口抵着太阳穴有点痛,可能要死了吧?   “你们都该死!”   研究员在他的耳边大吼,跃跃欲试地摁下扳机。   夏树甚至听见了扳机内部机械结构松松扣上的微妙声响——研究员果然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鱼死网破。   再有一秒,他会死得非常难看。   真奇怪,夏树想,他明明应该畏惧死亡,但真要降临时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然而在研究员夺走他的生命之前,一枚子弹破空而来,释出透明的冲击波,以一种极其精妙的角度破碎对方手中捏着的芯片,再尖锐地钻入他的心口,折断肋骨、打穿肺叶。   痛楚来得如此突然而剧烈,夏树被子弹的冲击力带得倾倒,研究员那一枪也险险擦着他的轮廓射偏。   对方身高和他差不多,之前缩在他的身后用他挡枪,这一击令场面瞬时出现破绽。   似乎又是一枪,研究员喉口发出短促而闷钝的一声,倒下了。   夏树的脸颊溅上温热的血,而他已经无暇去感知了,他想抬手去捂住伤口,却被手铐钳制。   他嘴唇翕动着,每一记吸入与呼出,都会带来强烈的阵痛。   但夏树尚有余力自嘲,比如失去意识前,他还在想这狙击手水平着实高超。   ——开枪的人,是琴酒吧。   他慢慢闭上眼睛,意识坠海。   ……   六百码外,直升飞机内。   “那位先生的意思是杀了他,摧毁芯片。”朗姆举着望远镜,“哦?挟持了北条夏树作为人质。”   测风仪摆在狙击步枪的支教下,数字和代表风向的标识变化着,是个阳光热烈的大风天。   琴酒透过目镜,注视着被挟持的年轻人。   风掀起他浓密柔软的黑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既然拉普拉斯妖中止,那么他没有用了,杀掉吧。”朗姆饶有兴致地望过来,恶意的笑容几乎要撑裂嘴角:“还是说,Gin,你舍不得?”   琴酒面不改色,陷入了极其专注的状态,光线、尘埃、变化的风向,所有的一切交织着在他脑海里融合成任他左右的整体。   而他用力注视着目镜里的夏树,眼神凶狠而专注,几乎要穿透六百码的空气钻进他的皮肉。   “你舍不得也没关系,毕竟你是Gin,你当然有……”   朗姆仍在身后喋喋不休地阴阳怪气着。   进退维谷的场面。   Boss和朗姆本就怀疑琴酒因为私心而阻止拉普拉斯妖,这对组织来说是相当危险的信号。   Gin必须冷酷果决,献上整副人格与全部的忠诚,为组织扫除一切,为组织所向披靡。   一把刀怎么能拥有它自己的意志?   黑泽阵可以。   Gin不行。   黑泽阵生于里世界,正常孩子嬉闹的年纪,他在玩刀;黑暗对于他来说就像海洋之于鲨鱼,他扎根在这里,也只能生存在这里。   鲨鱼无法离开海洋,Top Killer不能因为伤害北条夏树而软弱犹豫。   他应该立刻杀死那两个人,如同他平时处理叛徒般果断,一枪一条命。   琴酒做了决定。   风止的那瞬间,他目光一凛,屏气,子弹破空而出。   两枪,一枪打碎芯片、击中北条夏树的心口,另一枪穿透研究员的鼻梁,碾碎大脑。   朗姆面上的笑容顿时挂不住了,他对两人关系观察许久、自以为拿捏住了琴酒的命门,对方此时开枪却如此果决,足以证明他之前的猜测大概率是一场误会。又或许确有其事,但琴酒不会为任何事动摇,他既觉失算,又有种莫名的欣慰   他又抬起望远镜看了眼情况,发现北条夏树的胸口仍在微弱起伏,按着耳麦下令研究所人员救护。   “尽全力保他的命。”朗姆语气凝重,“他还有用。”   朗姆啧了一声,顿时觉得有些失算。   他在多年前的一桩事故中窥见过【拉普拉斯妖】的精准与伟大,因此念念不忘,只是为了试探琴酒就赔上一个最接近拉普拉斯妖的研究员,对他而言得不偿失。   但站在组织的立场上,Gin给出了极为完美的答卷,他是最无往不利的刀,而刀尖只会向前,直到冷铁卷刃。   再也没有人可以质疑这位年轻的Top Killer。   朗姆被懊恼困住,因此也没注意到琴酒微微发抖的手指。   他的神情仍平静如常,偏头点烟,摁下火机的力度大到像在发泄什么,绿眸被火光灼得亮到惊人,翻涌着可怖而汹涌的晦暗情绪。   他喉咙里滚出一声嘶哑的短句,似乎十分不在意:“死就死了。”   朗姆瞪他一眼,摁着耳麦指挥着什么。   直到飞机停靠到研究所楼顶,琴酒都没有展现任何情绪波动的异常表示,不问北条夏树的抢救情况,步伐从容而优雅地迈进大门。   “冷酷至极的男人。”朗姆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却带了几分欣赏,虚伪地叹息道,“做他的情人真可怜。”   ……   夏树转入了一家私人医院。   个中曲折他不得而知,比如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研究所附属的医院。   醒来的时候,他看着陌生的雪白天花板,恍惚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还活着。   夏树甚至有点乐:“那我命挺大。”   小护士进来给他换吊瓶:“医生说还好你心脏小,不然差一点就要死了。”   伤势并不算非常重,断了两根肋骨,肺叶穿孔,按照年轻人的体格,修养三个月能大好。   告诉夏树他睡了两天,有人来看过他。   夏树“哦”了一声,问:“谁啊?”   小护士比划,是个蓄着银色长发、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敛起笑容,低头看眼手背上的留置针,转移话题:“这个针能放几天啊?”   “再过两三天就可以拔了。”小护士说。   夏树又轻轻应了一声,小护士换完药也走了。   他偏头看向窗外,阳光被窗棂分割成规整的方块,树木高大,风吹散了几叶樱花。   很好的天气,他的心情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夏树早就警告过自己不要在琴酒身上寄托多余的期望,他的仁慈和偏爱是指缝里漏下来的沙子,吝啬且硌人;总指望着别人的赠予过活,只会过得越发痛苦。   可当事实赤裸裸地摆到他面前时,又如此令人难以接受,还找够条件的证明题连带着试卷一道被吞天火焰吃掉,火舌卷着残秽讥笑夏树的天真妄想。   是Gin,是组织的Top Killer,唯独不是他梦里见过的人。   “认错人很失落”这个理由,足以支撑北条夏树继续自欺欺人了;他不再深究更深层次的失望,在朝升夕落间一天天努力转移注意力,试图让自己快乐起来。   就这么过了小半个月。   北条夏树生得一副好样貌,又会哄女孩子,小护士们都喜欢他,都想趁着换药查房的功夫多跟他说几句话,所以倒也不寂寞。   雪莉来探望过他一次,也不知道组织那边怎么肯放人,大概是用什么条件作为交换。   她身后的跟着几个保镖站在病房门口,等着他们结束会面,把研究所的珍宝全须全尾地护送回去。   “跟探监似的。”他打趣,“就差掐表打个十五分钟了。”   “说什么呢?”雪莉也笑,脸上的担忧终于退去几分,“你好点了吗?”   夏树点头:“恢复得很好,下个月就能办出院了。”   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了会儿,聊好天气,今年开得比往年要晚的樱花,还有春汛。   “下次来看我的时候,去涩谷大屏附近的那家C'est La Vie带块限量的咖啡流心蛋糕。”他说,“不过也有可能我早出院了?那就不用了。”   雪莉从善如流地答应:“如果我能争取得到下次的话,会去的。”   临走前,她犹犹豫豫地提议道:“夏树。”   “你要调到我身边来吗?”雪莉认真地说,“我可以向研究所申请,他们应该会答应的。”   夏树只是笑:“不用担心这个。”   雪莉稍微提高了点声音:“可是你差点死在Gin手上,你还要为他工作吗?”   夏树慢慢收敛了笑容。   “谢谢你,雪莉。”他温和地说,“早点回去吧,我有自己的想法。”   这件事怎么决断,总要等跟琴酒当面谈谈。尽管他其实也知道没什么好谈的,琴酒只是做了在他那个位置该做的事情罢了,难道还能指望他对自己说一声‘对不起’吗?   再者,既然都没办法离开组织,时时刻刻都有被清扫的风险,在谁身边等待着大难临头不一样呢?   雪莉瞪他一眼,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带着满脸不高兴走了。   晚餐时分,护士照常来给他送饭,夏树远远听见手推车滚轮和地板的摩擦声,她却在门口踌躇了一会才敲门。   笃笃。   夏树说:“进来吧。”   小护士把病床自带的桌台翻起来,帮他把床调整到合适的高度,放好饭菜、贴心地拆开一次性筷子。   却没像往常那样问候闲聊几句,做完这一切便匆匆走了。   夏树拿起筷子,叹了口气,又放下了。   他下床,并没有穿鞋,赤足走到门口。   手贴到了门板上,似乎想要隔着门,用掌心听另一个人的心跳。   夏树知道谁在那里。   金属门把冰冷得像江水,他想了一下,还是不要拖着这副未愈的身体泅渡了。   但正当他准备动身的时候,琴酒开口打碎了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默。   “地上冷。”他说。   夏树走床边坐下,门也终于被推开了。   他看着琴酒,对方面不改色地迎上他的视线,依然是那副寡冷而平淡的神色,风衣剪裁利落。   琴酒问:“恢复得怎么样。”   夏树想盘腿坐回床上,又有点嫌弃刚刚踩过地板,就着一个古怪的侧身姿势拿起筷子。   他含糊地说:“还好。”   于是没有话说了,空气中带着春天特有的湿气,温柔地将两个人的声带一口口吃掉。   夕阳侧斜着闯入半开的窗框,堪堪止步于琴酒的皮靴前,将病房精确地分割成半明半暗。   夏树背上尚且可以感受到残余的阳光温度,而琴酒半靠着门,彻彻底底浸没在深海一样的阴影中。   “你这样好像来取我命的杀手。”他忍不住笑,“等我吃完最后一顿饭,就送我上路。”   琴酒没有接话。   夏树忽然被自己这个主意惊到,他问:“……是这样吗?那我还想再吃块蛋糕,可以请你顺带满足我的遗愿么?”   他发誓自己这句话没有半分挑衅的意思,只是陈述了一个再简单再直观不过的事实,然而琴酒却像骤然被激怒一样,绿眸跳动着阴恻恻的光,视线狠戾地钉到他的脸上。   夏树顿时吓了一跳,马上低头吃饭,装出一副十分专注的样子。   琴酒朝他走过来,捏着夏树的下巴,强迫他仰头同自己对视,力气大到他吃痛得皱眉。   夏树艰难地把嘴里的豆腐咽下去,抱怨道:“不要掐我,很痛的。”   琴酒目光凝注着,喉咙里低低地滚出几个字:“你怕我。”   他的神情愤怒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又像突然受到攻击、因疼痛而龇牙的狮子。   夏树一怔,很轻地反问:“……我不该怕你吗?”   男人的手指又下意识地施力,几乎要将他下颌捏得嘎吱作响了;夏树却不再求饶,分毫不退地对上他的视线,眼睛因为对方带来的痛楚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光。   这不自量力的对抗,最终以琴酒退让作为结局,他率先移开视线,松了手。   当夏树不主动找话题的时候,他们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蓄一半的生理泪水为了完成某样使命似的,死活不肯轻易退回去,在眼皮边缘摇摇欲坠;夏树马上低头拿起筷子,泪水铮铮地砸到味增汤里。   他艰难地吃完了一顿饭,然后像被老师罚站的孩子那样主动面壁,不肯再看琴酒。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离开了。   夏树有点难过,不过又莫名松了口气。   琴酒应该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这让他苦中作乐地生出了点对未来的期盼;那个人承诺过‘不会伤害你’之类的话,夏树记不清原句了,大致是这么个意思。   他轻轻摸了下裹着纱布的左胸口,有点痒,说明伤口处正在长出新的皮肉。又不是死了,伤口总会愈合。   再疼痛也短暂,记忆倒是漫长的。   ……   小护士来收饭盒的时候,发现门口依然坐着一名银发男人,长及膝盖的黑色风衣,鼻梁高挺,一副优越的混血儿面孔,周身总环绕着冷漠与沉重。是他送夏树君进的医院,手术前也是他签的知情同意书。   当时他笔尖一顿,龙飞凤舞地签下名为‘黑泽’的姓氏。   他几乎每天都来,但并不进去,只在病房门口坐一会;他习惯沉默,就像此刻。   让人忍不住好奇,他在想什么?   ……   琴酒在想对他来说很遥远的事情,他总是选择性遗忘一些不重要的,包括但不仅限于人名人脸,这方面他一向对老鼠们一视同仁,十分公正。   偶尔还会过分公允、推人及己,他要思索几秒才能想起来自己叫黑泽阵。   琴酒从不做无意义的事情,不过黑泽阵会。   黑泽阵打碎了夏树的耳坠,挫伤他的耳垂,在对方半真半假的抱怨与撒娇中,低声承诺。   “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我保证。”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第32章 蛋糕   北条夏树半夜惊醒, 额头淌着冷汗。   做了很可怕的梦,然而醒来时,梦依然如同潮退般离开他的身体。   他伸手去摸茶杯, 却碰到了个塑料盒。   月光下,精致的塑料封盒里静静躺着一块蛋糕。   夏树只用一眼就认出来,是他常去的那家咖啡店推出的限量款下午茶;他工作忙,但一直想尝尝,每次都口头说下次绝对翘班去买,或者找跑腿为他买来, 而总是和很多事情一样不了了之。   蛋糕格外袖珍,像是特地从正装里规规整整分出来的试吃装。   夏树能猜到是谁来过, 尽管跟雪莉提起过这事, 但不可能是雪莉;他撕了三角叉的塑料包装, 稍微揩了点送入口中。   大概是放置过一阵子了, 没有低温加持保护, 海绵蛋糕部分略微受潮膨胀,动物奶油松松垮垮地塌下来。   蛋糕没有想象里好吃。   不过世界上本就很多不如人愿的事情,泡沫破碎之前很绮丽绚烂,美梦也是。   难吃的蛋糕也带给过他很长一段时间的期待,可惜现在就这么轻飘飘的落空了。   夏树把浅尝两口的蛋糕放回床头,莫名觉得好难过, 他决定把心情的失落全部归咎到它身上。   他掉了两滴眼泪, 是蛋糕害的。   本来只是几滴泪, 然而夏树稍微用力深呼吸, 肋骨和胸口连震着将痛意从骨缝传递到大脑。   他痛得很委屈, 于是吧嗒吧嗒继续落泪。   一掉眼泪, 又要哽咽着抽气, 肋骨和肺就跟着一抽一抽地痛,连呼吸都那么痛。   夏树本身并不多愁善感,看到谁被杀死也只是别开眼不去正视,但此刻明明伤口早已经止住了血、开始愈合了,他却后知后觉地心痛了,仿佛那颗子弹没有打偏,正正好好地穿透了他的心脏,已经有什么东西被残忍地杀死。   大概因为伤口贴着心口的缘故,心脏也跟着抽疼。   他实在难以抑制呜咽,哭得断断续续而小声,眼泪顺着脸颊淌,凝成滚圆的一滴,“叭”得砸到被子上;剩下的几滴也纷纷降落,铮铮地落下来。   门被人推开了。   走道灯光昏暗,仅有一点光描在来人嶙峋的轮廓上,浅淡的发隙间跃着月光似的金芒。   “怎么在哭。”琴酒低声问,“伤口痛?”   夏树哭得像条落水小狗,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完整的词句,慌不择言:“没有……是蛋糕……难、难吃……”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几乎要惹人发笑了,不过琴酒没有嘲笑他,好像就这么简单地接受了。   本想争气点止住眼泪——毕竟下午才和对方对峙过,夏树将其视作一次吵架,他觉得琴酒先走代表着他吵赢了;现在被对方发现半夜偷偷哭,又瞬间局势逆转,输惨了,大输特输。   夏树心里喊着赶紧停下来,事与愿违,他抑制不住愈演愈烈的委屈,越想掩饰就越发狼狈。   “下午买的。”琴酒的后半句话很轻,浸了月光般温凉,“……”   后半句是什么,夏树没听清,于是最终只有琴酒自己知道答案。   他说完就停下,指腹摩挲着夏树的柔软脸颊,动作生涩而温和地替他拭去泪痕。   夏树也不哭了,呆呆地盯着那块并不好吃的蛋糕,忽然说:“……我想吃个好吃点的,冰的,蛋糕。”   琴酒的目光凝注在他湿漉漉的睫毛上:“现在?”   “嗯。”夏树说,“现在。”   琴酒“嗯”了一声,起身,脚步落得很轻,顺手带上了门。   夏树又发了会呆,扒着窗台看窗外的晚樱,粉嫩娇艳的花朵已经出现盛到荼蘼衰败之象,即将开始不可逆转的凋亡。   他又支着下巴望向楼下,水汀地亮堂堂地反射着月光,感应灯忽然亮起,照亮小径的一隅——原来是琴酒走过去,他的脚步轻而稳,银色长发比月华还要雪亮。   忽然一阵风起,琴酒宽阔的肩膀上落了两片樱粉。   也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走得急无暇去管。   有点好笑。   夏树唇角刚扯起点笑,又立刻僵住,反手轻拍了下自己的脸。   人不能重蹈覆辙吧,更何况是要命的那种。   ……唉。要命的那种。   他躺回到床上,月光倒是不钟爱他,吝啬地洒到窗台上就罢了。   不久后,夏树从繁杂的惆怅与纠结中咂摸出来一点快乐。   因为等下会有一块新的蛋糕,他又忍不住从此刻开始期待。   不过他也只敢把期待放在蛋糕身上了。   再多的就是奢望,人太贪心不会有好下场。   ……   琴酒后来买的蛋糕看起来都很好吃,夏树顿时陷入了选择困难。   “可以都要吗?”他希冀地望着对方,“每个吃一口。”   几秒后,他从琴酒的神色中得到了答案。   “好吧。”夏树拿了最上面那盒,“Gin,你吃吗?”   琴酒瞥了他一眼:“我以为超过十岁就不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夏树一本正经地说:“你怎么确定我一定有十岁?我是天才少年。”   “天才少年。”他照本宣科地重复,接着讽刺地笑了声,“半夜因为蛋糕太难吃哭了。”   夏树:“……”   他吸了吸鼻子,无法反驳,索性假装没有听见。   琴酒在床边的陪护椅坐下,伸手将烟盒摸出来,刚准备敲根烟,又想起什么似的,随手把烟盒丢到了床头柜上。   “你记得把烟带走。”夏树含含糊糊地说,“明天护士发现了会说我。”   琴酒:“哦。”   “我缺勤的时候,是谁接手我的工作?等我出院了要找他对接。”   “没有人。”   夏树:“!”   夏树:“那行动组不会压力很大吗?”   琴酒没回答,递来个不屑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以为你是谁?”。   “好吧。”夏树期期艾艾地说,“我可以再躺三个月吗?带薪的那种。我想我需要好好修养一下。”   琴酒面无表情:“我看你是想死。”   “那还是不想的。”他很浅地笑一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得珍惜点,起码活到三十岁吧。”   琴酒保持缄默,并不看他。   夏树也觉得有点奇怪,他从没想到自己能大度到这个地步,和差点杀死自己的凶手在病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如此气度很难不夸一句极道大佬,夏树稍微幻想一下就忍不住笑了,然后肋骨又开始痛,他决定这个月都要保持情绪究极稳定,能扯一下嘴角对付就绝不笑出声来。   夏树用仓鼠进食的速度,一点点把蛋糕吃掉,顿时心情好了不少。   “我还是想再吃一个。”他双手交叠,半躺在撑起来的病床上,“不过现在要睡觉了。”   夏树觉得自己暗示很明显了,但琴酒岿然不动地坐在那。   他偏头,又重复一遍:“我要睡觉了。”   琴酒正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上的内容,闻言分给他一点眼神:“睡。”   “不是。”夏树小声嘀咕,“那你怎么还不走?”   收到对方死亡视线后,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润色话术:“……我是说,你在这我睡不着,你快走吧。”   琴酒唇角浸了点带凉意的笑:“赶我走?”   夏树心虚:“我、我怎么敢。”   “那就睡觉。”他敛眸,“下周出院。”   夏树摸不准他的态度,顿时卑微又悲痛,心想Gin不会是因为一枪没弄死我感觉很遗憾,想用失眠的方式折磨我吧?   他躺着,一动也不敢动,假装有呼吸的尸体;同时脑海中充满了千奇百怪的恐怖幻想,比如一睁眼就对上一张毁容的鬼脸,还有双鬼火冒的绿眼睛。   憋得太久,夏树终于撩开一点眼缝,观察周围的情况。   夜色越发沉静,衬得月色也愈发明亮了,琴酒面对着窗口思索着什么,锋锐的轮廓被光线柔和,墨绿瞳孔映得浅淡。   夏树不动声色地悄悄伸手,勾了一小束他的发尾,银丝温驯地缠上他的食指。   他马上松开了,搓了下指节。实在觉得很困,终于慢慢地睡去。   ……   时间回到两年后,加州,安全屋。   北条夏树在晨光熹微中睁开眼睛。   他发了会儿呆,起床,洗漱过后想去厨房做早饭,却发现桌上已经多了两盘早餐。   雪莉坐在桌边翻一份报纸,慢条斯理地吃煎蛋。   “我简单做了点。”诸伏景光接下围裙,搭到厨房门横推手上,“他们两个出去了,你和雪莉吃。”   夏树惊讶:“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啊?”   明明是行动组的成员,也太稀有了。   诸伏景光笑笑:“只会弄点简单的。”   雪莉见他坐下来动了刀叉,几分钟后,慢吞吞地说了自己的请求。   “想和姐姐吃顿饭?”夏树蹙眉,“……嗯,好像有点赶,如果她时间能配合你的话,可以。”   雪莉眼含期待:“那我问一下姐姐。”   她终归是小姑娘,得到夏树的首肯,开心得笑起来,去房间给宫野明美打电话。   天天披着白大褂,关在不见天日的研究所里,和姐姐见面、出门逛街的频率都不会超过一个月四次。   夏树不忍心打击小雪莉难得的快乐,着手调整起计划,希望能给她们腾出尽可能多的相处时间;当然不可能是独处,威士忌们也必须跟去保护。   雪莉从房间出来了,声音像小夜莺一样快乐:“我姐姐除了周三晚上,都可以。”   “好的。”夏树心无旁骛地在平板上写写画画,“那周四中午怎么样?十一点讲座结束,三点药研交流会,预留四十分钟车程,你们可以有三个小时,吃完再一起喝个下午茶。”   雪莉点头,这对她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好。”   夏树做完决定,准备找波本等人商量一下,而波本和诸伏景光就靠在一窗之隔的阳台上休憩。他们之间刻意保持了点距离,将近一人半的身位,又似乎在聊天。   雪莉的手机响了,她回道:“姐姐……嗯……对,可以……”   北条夏树单手敲着平板背壳走神,忽然想起来,雪莉的姐姐好像叫宫野明美。   ……咦?她也叫明美?好熟悉的名字啊。   等等,不会是就是那个,被莱伊欺骗感情的倒霉蛋吧?   夏树猛然望向窗外诸伏景光的背影,脸上染了点不可置信,难道是这次的加州之行给了此人可乘之机?   雪莉终于接完电话了。   她见夏树满脸惊讶,疑惑道:“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姐姐。”夏树努力挣扎,终于回忆起了一些信息,磕磕巴巴地问,“她抢过银行吗?”   雪莉:“?”   雪莉:“你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吗?” 第33章 吃饭   窗外, 诸伏景光和波本隔着一个半的身位,各自眺望着夕阳。   波本手执一罐啤酒,声音压得很低:“我昨天在他耳坠的黑锆石背面发现了一个纹样。”   没有直呼大名, 但他们都知道指的是北条夏树。   诸伏景光低头看着手机屏幕, 问道:“什么样的?”   波本正在思考, 手指一下下地敲着锡罐外壳,每弹一下,就会有罐子内气泡碎裂的细微声响。   波本, 本名降谷零,真正的职业是日本公安。   他所在的公安小组代号为“零”, 主要面向黑衣组织展开信息和犯罪证据的收集;他的顶头上司黑田兵卫手下另有许多行动组,其中一个代号“D”的行动组在黑衣组织的相关情报上有卓越的贡献。   全世界很多国家级的情报机构会往黑衣组织内部塞人, 不过彼此间独立敌视,偶尔达成短暂合作,但绝不会真心交换有效情报。   因此,在代号D的执行人津岛潜入之前,公安对于黑衣组织的内部结构几乎是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个组织根系绵长, 高层成员多以酒名为代称, 行事低调, 神出鬼没,且罪孽深重。   “津岛。”波本说了个名字。   诸伏景光觉得有些耳熟,微微一愣,良久后想起这是个已故的卧底警察的名字。   所有卧底警察死后档案都会付之一炬,不为人知的血泪与功勋一并烧去, 只剩下事迹在一小部分的同行之中口耳相传。   “我看过津岛的邮件。”波本言简意赅地说, “他不喜欢使用代号, 不过也有落款, 每次会在右下角画一个类似字母‘J’加一个小圆圈的符号。”   而波本昨天拆开北条夏树的耳坠,用镊子夹出芯片时,发现在手电筒强光照射下,黑锆石背面隐隐约约折射出某种纹样的轮廓。   北条夏树大受打击,捏着那枚芯片走神;于是波本趁机仔仔细细研究下了那个轮廓,越看越眼熟,越看觉得心惊——和津岛留下的实在非常相似,只不过把“J”的勾部分涂成了椭圆。   诸伏景光知道他的意思,沉吟道:“你觉得他是协助人?”   “很有可能。”波本的声音细如蚊呐,“我得先问问。”   他们在阳台上待了五六分钟,波本捏扁喝光的啤酒罐,随手掷进垃圾桶里,拉开了客厅的移门。   雪莉正叉腰训斥着北条夏树,后者以一种完全不标准的谢罪姿态跪坐在沙发上。   她也没有真生气,只是觉得好笑:“你觉得我姐姐看起来很像是银行劫匪吗?”   夏树棒读:“十分抱歉。”   “她没有接过这样的任务。”雪莉解释,“只是个组织边缘的底层成员。”   夏树继续棒读:“好的,那是我误会了。”   波本笑了:“这是在干什么呢?”   雪莉和他不熟,随口道:“没什么,我们开玩笑。”   “原来如此。”波本体贴地应付一句,转头对北条夏树说,“夏树君,你的耳坠还在我这里。”   夏树昨天在沙发上失魂落魄地窝了一会儿,然后被琴酒叫下去,再上来的时候没在客厅见到波本,也就回房间休息了。   波本从内衬袋子里拿出一小枚防尘袋,递过去:“给。”   他接过:“谢谢你。”   “那个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波本又问,“我把它放进电波干扰盒了。”   他细心得让北条夏树有些惊讶了,毕竟大部分成员遇到这种装置第一反应都是销毁。   夏树说:“那把那个也还给我吧?”   “好的。”波本若无其事地问,“你知道是谁装的?想要故意暴露坐标瓮中捉鳖?需要我帮忙吗?”   夏树摇摇头:“不是敌人。”   然后陷入思考。   怎么办,大概率是琴酒安的,要摊牌么?……问一下吧。   而夏树略显凝重的表情被波本纳入眼底,他略微一思索,也猜到了琴酒的身上,说明琴酒对北条夏树是怀疑的,而他也战战兢兢,不敢丢掉对方装上的定位装置,试图博取琴酒更多的信任。   至于要装在耳坠这么gay的东西里,波本很快就想通了,因为一般人确实不会无聊到拆开耳坠看,所以——北条夏树不会真的是公安协助人吧?   ……   雪莉和宫野明美吃饭的那天,北条夏树和威士忌们在门口的车上讨论谁去餐厅里保护雪莉。   “Fifty fity.”赤井说,“两个人去餐厅,两个人留在车里待命。”   波本很自然地接话:“那我和夏树去吧。”   顺带借机聊天试探一下。   夏树:“!”   坏了,那岂不是让诸星大和绿川待在一块了,他们可是游戏剧情里的‘杀人凶手’和‘受害者’啊。   北条夏树提议:“不如我和绿川君去?波本也是情报组,到时候如果有突发情况,绿川应该会比较好应对。”   波本转头,自信一笑:“可别小看我啊。”   虽然是情报员,却有着堪比大猩猩的恐怖体力,波本的格斗技巧绝不逊色于优秀的行动组成员。   而夏树推开车门站了出去:“我们走吧,绿川君?”   诸伏景光一头雾水,犹豫地解开安全带下车:“啊?好的。”   “他们俩比较熟,待在一起也会更自在吧?”夏树说,“是家意式餐厅,你有想吃的么?”   他给两位日本公安创造私下交流的机会,晚点回去看看论坛会不会解锁更多功能。   诸伏景光又只能尴尬一笑,然后说:“这样么?等到店里再说吧。”   诸伏景光自然不相信夏树鬼扯的理由,跟上夏树的脚步,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夏树盯上了——难道真如幼驯染所说……   留在车内的波本没想到夏树行动那么快,胳膊搭在窗口,盘算着再找机会也没问题。但他微微一转头,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车里只剩下他和诸星大了。   赤井也投来视线,微微一顿。   赤井:“……”   波本:“……”   两人不约而同地偏头,一个坐主驾一个坐副驾,各自面向窗外的脸上都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而北条夏树刚走出去几步,突然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绿川=莱伊,那个欺骗明美感情的渣男。   他现在不能确定明美就是宫野明美,每当带着想求证的问题上游戏论坛,就什么都刷不到——就像努力找的东西怎么样都找不到,当无心寻觅的时候它自己会出现一样令人血压飙升,所以他暂且没找到能够佐证明美身份的帖子。   夏树大概记得网友们的描述是“莱伊利用明美,最终害死了对方”,具体过程没看。   他对宫野明美没有任何多余的同理心,然而,如果对方是由于自己带着莱伊出席餐厅才结识了渣男,夏树还是会觉得良心有点痛。   毕竟那是雪莉的姐姐。   她无父无母,小小年纪成为组织的童工,已经很可怜了。   所以他话锋一转,找了个理由折返到车上,又改口道:“不如,诸星大跟我一块去?”   赤井飞快地“嗯”了一声,居然也没问理由:“好。”   真正的日本公安在车里待命,赤井跟夏树上楼,自此没有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位置是早就定好的,在雪莉和宫野明美的隔壁桌,能完完整整地看清两人的动态。   夏树一边吃着饭,一边分心留意隔壁桌的情况。   他也和医生学过些行为分析的皮毛,注意到宫野明美往这里看了好几眼,似乎是在看赤井。   赤井长了张优越的混血儿面庞,气质又有几分忧郁,垂着眼睛的时候看起来格外令人心动,光是坐在那,女孩们的目光就会像磁粉吸附磁铁一样不由自主地飞过来。   夏树顿时有了个主意。   “明美小姐好像是单身。”他装作不经意地说。   苏格兰如果能和宫野明美恋爱,不就没有莱伊什么事了?   赤井:“?”   他当然知道,他之前的计划是碰瓷宫野明美。   赤井淡淡地应了声:“哦。”   见他似乎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北条夏树也就不再多说,他觉得他已经为此努力过、能经得住良心的拷问;如果宫野明美还是要爱上绿川的话,只能感叹一句命中注定吧。   一个小时过后,结束用餐的几人站到了同一个电梯轿厢里。   “你有国际驾照么?”北条夏树问,“开车,还是打车?”   宫野明美低下头笑了笑:“打车,我驾照被吊销了。”   “这样啊。”   宫野明美说话的时候,目光又扫过赤井:“对,说起来有点莫名其妙,是因为醉驾……”   夏树也看赤井一眼。   赤井:“?”   夏树不忍地收回视线,叹气。   苏格兰,恨你个木头。   ……   晚上,威士忌们围在客厅的小几边上商讨行动方针。   夏树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头发半干,也跟着围过去凑热闹。   他只听到波本说的后半句话:“……最好能进入她家中搜查。”   桌上摆着一份资料,女人的照片印在右上角的头像框,珍珠项链、宝石戒指、一丝不苟的发型,从不甚高清的照片一角还能看见半个铂金包。   女人大概五十岁上下,中产阶级,且是个亚裔。   “她女儿和她吵架离家出走,她前些天去警局报案了,所以我们可以……”   夏树喃喃:“Honey Trap?”   他看向诸伏景光:“你去?”   莱伊应该很擅长这个吧?   诸伏景光:“……?”   为什么又是他?   波本一哽,把下半句话说完:“……假装警察上门做笔录,另一个人趁机从窗户翻进去。”   夏树乐了:“为什么不假装FBI?”   他有点缺德地想,不如让FBI假装FBI,那也太好笑了,但绿川显然长了张亚洲脸,那位夫人大概不会相信。   “不过假装FBI的话也只有诸星大比较合适吧。”他叹气。   赤井:“?”   他心下一凛,结合今天中午夏树古怪的表现,难道说…… 第34章 翻车   赤井陷入沉思。   “这么说的话, 波本也可以吧。”诸伏景光打趣,“他长得也不像日本人。”   波本睨他一眼:“我口音并不美式。”   针对富婆的讨论又持续了一会,毕竟是威士忌们的任务, 北条夏树也不太关心,抱了个靠枕打开论坛摸鱼。   刚点进去, 他就被潮水般的消息提醒淹没了, 论坛界面甚至为此卡顿几秒,才噗噜噜地涌出来,私信一条条顶上去。   【个人信息】   【冰美式人间正道[修改昵称]】   【论坛人气:Lv3 崭露头角[1799/2000]】   夏树不免一怔, 原以为要3-5个帖子才可以凑够经验值的进度条,结果才发一个就快满了。   这就是酒厂美帝的热度吗?太爽了吧?!   他仔细一看, 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发的那个cos贴确实盖了几千层, 但从发帖记录来看, 从前的帖子也多了许多回复。   改昵称之前没明白论坛生态,发了好多询问贴, 结果被网友打成闹版的情书CP粉,又被情书的CP粉打成黑子, 几方在他帖子里掐得不可开交, 后来渐渐沉下去了。   被翻上来, 是因为战场遗迹又发生交火了吗?   【闲聊】如何向恐怖上司提出离职?   【冰美式人间正道:如题……】   直接跳转到13页后。   【4041L:呜呜,我今天去看牙医, 医生说我有蛀牙了,要小书包的急拔才能好(舔)】   【4145L:楼主你去哪了?发张照片就走了吗?(往左奔跑)我的书包呢?(左右高频张望)我的可爱帅气老婆呢!!(大哭)给我书包!给我书包!(趴在地上扭曲)老婆,书包我命中注定的老婆!(翻白眼流口水)】   是很寻常的发疯内容……   从发帖时间来看,也对的上。   夏树又往后扒拉了两页, 终于发现不对劲从何而起了。   【5122L:。我草?楼主你这个DI你是?】   【5123L:沃日惊得我连夜挂梯子去官方服翻好友列表, 化成灰都不会忘记你的ID!!数字君!!552277你特么?!】   【5124L:自证下, 上面两层都是我,我肥皂泡泡(截图.jpg)】   【5125L:数字君你给我出来!!你回我!!】   这一连四层的控诉令整个楼恢复了生机,大家纷纷露出吃瓜表情,不停地顶帖,想要让楼主回复,两天就又盖了好几页。   夏树:“……”   嘶。这信息量有点大啊。   首页一刷新,恰好飘着肥皂泡泡的高楼。   【找人】@游客552277,数字君你别不开门我知道你在家,你有本事上论坛你有本事上游戏啊,给我个痛快好不好我真求你了!   【楼主|肥皂泡泡:你知道我攻略大哥七百个小时全部失败了吗?我跟个猴一样上蹿下跳给论坛演猴戏,管3啪一句‘攻略线独占中’打到我脸上,我好狼狈啊我就是一条无能狂吠的流浪狗!!   你就明明白白告诉我,你还在不在大哥的攻略线里?为什么两年了你还在?你是皇族吗?你别演,我早就把你552277几个数字写进族谱带进祖坟了,数字君我知道你在家,你快回我!!】   【1L:前排吃瓜】   【2L:BD】   【3L:会不会是盗号?】   【4L:@管理员03】   ……   北条夏树揉揉眼睛,返回个人界面,确认自己的默认昵称确实是游客552277没错。   他当然不相信这会是什么奇迹般的巧合,夏树原本还想这数字君爱钓鱼玩经营小游戏,什么也没干就顺手刷了琴酒的好感度,数字君被论坛网友描述得跟个靠捡漏躺赢的大傻子似的——但是可恶啊,数字君难道是他自己吗?   目前有两种可能:   1.捡漏躺赢大傻子……数字君是他自己。   2.他和数字君做了什么交易,以换取对方的游戏账号   毫无疑问,两种猜测应该都与他忘记的那几年有关。出于自尊心夏树下意识地想要否认第一种猜测。   “夏树君、夏树君?”   北条夏树回神,迎上波本的眼睛。   他问:“怎么了?”   “你和诸星大一起扮演警察。”波本说,“拖住那位夫人,给我创造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   越过波本,他看见赤井已经换上了一套警察制服,像模像样地将帽子扣到头顶。   北条夏树应了声“好”,脑子里盘算着数字君的事,直到浑浑噩噩地换了准备好的衣服上车,才忽然意识到:“等等,这是你们的任务啊,关我什么事?”   “诸星大希望你跟他一起。”波本果断卖了他,人畜无害地微笑,“他说他没扮演过警察,怕出岔子,你在也能帮忙打圆场。”   赤井秀一煞有介事地点头,难得没有阴阳回去,恰到好处地流露了些弱点被人指出的为难:“我需要你的帮助,夏树。”   于是北条夏树惊呆了:“……啊?可是我也没演过警察啊?”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诸星大,这人也太爱演了——日本公安说自己不知道怎么装警察!谁会信啊?!   “所以你们两个一起。”波本打圆场,“大家都是同伴,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波本笑得如沐春风,好像自己非常有同伴爱似的。他和赤井秀一两看相厌,在这次‘把北条夏树卷入任务’的决定上倒难得达成了一致。   波本想核实他公安协助人的身份,赤井想试探他是否从哪里得知了自己是FBI。   完全没发现这俩人小心思的北条夏树如鲠在喉,良久回了个:“哦。”   他已经稀里糊涂地上了这两个人的车,总不能为了这么简单的行动跳车跑路吧,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难的。   只是假扮警察而已。   ……   亚裔女主人来自中国,姓沈。她的别墅有很漂亮的小花园,一半种花,一半种了些不知名的瓜果蔬菜。   沈夫人为他们开门后皱起了细眉——纹上去的,淡淡发青。   她一副被人打扰的不爽样子,口语十分地道,凶巴巴地说:“警察?有搜查令吗?”   “洛杉矶警察局。”赤井秀一面不改色地朝她亮假证,“您两日前来警局报案,关于您女儿的失踪案……方便让我们进去详谈么?”   沈夫人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仍然守着门缝:“就在这说吧,我不喜欢陌生人进……”   帽子太大,夏树抬头稍微扶了下帽檐。他原本被赤井半挡在身后,只看得见垂下的睫翼与小半侧脸,这么一抬头,沈夫人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天气热,进来说吧。”沈夫人立刻换了张笑脸,“你们喝茶,还是咖啡?红茶怎么样?”   夏树:“?”   态度怎么变那么快?   赤井若有所思,瞥他一眼。   两人被态度大变的富婆请进了门,坐在沙发上喝茶吃点心。   赤井十分专业地问了些问题,夏树拿着速记本在旁边装作心无旁骛地记录。   “我那个不孝女儿啊。”沈夫人叹气,“找不到就算了,她肯定是跟野男人跑了,没钱反正肯定会回来的。”   赤井抓住重点:“您的女儿有男友?”   沈夫人面色一变,含含糊糊地说:“……嗯。是我们家之前请的园丁,现在有没有分手不知道,两个人都联系不上,电话不接。”   “能提供更多关于那位园丁的信息么?”赤井说。   沈夫人更加不情愿了,胖胖的手指抓着腕口的翡翠玉镯轻轻磋磨着:“他叫马修……”   夏树一边摸鱼一边记,时间过去快半小时,足够波本完成简单的潜入搜查了。   眼见着会话走向尾声,沈夫人和悦颜色地唤了他一声:“小帅哥,你哪里人啊?”   夏树以为她是见到亚洲人倍觉亲切,随口答道:“日本。”   “哦,我前几年去东京玩过,那时候东京天空树还没竣工……”   夏树依然没有多想,陪沈夫人聊了几句,和赤井一起在对方恋恋不舍的目光中走到门口。   “阿姨见你亲切,像干儿子一样。”沈夫人说,“要不要交个朋友?有困难可以来找阿姨。”   夏树:“!!!!”   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像惊慌的小鹿一样不停道歉,逃跑似的拽着赤井走了。   赤井无奈:“只不过是对你表达了好感,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   夏树悲恸:“你想吃她软饭吗?你去啊。”   ……   十几分钟后,两人和波本在停车场回合,一同回了安全屋。   波本也收获颇丰,扫荡了二楼和三楼,在卧室与走道装了多个窃听器。   然后表示:“我们还得再去一次,我地下室还没来得及看过。”   北条夏树心有余悸:“这次我就不去了。”   同时,赤井说:“就今晚吧,夏树的耳坠不小心掉在她家了,正好有个借口。”   夏树:“?”   怎么可能?   他出门前换了制服,耳坠还留在旧衣服的袋子里。   赤井贴心地解释道:“你衣服挂到衣帽架的时候,耳坠从口袋里掉到地毯上,所以我顺手收到了自己的口袋里。想到大概率要上门第二次,索性丢到沈夫人家的沙发上。”   夏树:“!!!”   短暂的惊讶过后,他脸上渐渐凝起了被冒犯的生气神色,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诸星大,你不经过我同意,动我的耳坠?”   北条夏树从来没对人发过火,因此他忽然冷脸让两人都微微一怔。   赤井甚至生出了几分心虚。   “它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愤怒,短短的指甲掐得掌心发痛,“没有下次。”   波本神色一凛。   赤井说:“抱歉,是我欠考虑了。”   他垂下眼睑,心想这个耳坠对他来说果然特别……这是为什么呢?   ……   北条夏树生无可恋地摁响了沈夫人家的门铃。   他感觉自己像一只主动给猛兽拜年的小鸡仔,浑身写着白给,瑟瑟发抖地被富婆请进门。   夏树磕磕巴巴地说:“那个,沈夫人,我下午有东西落在你家客厅,是一个……”   富婆脸上挂着微妙的笑容,热情地为他开门:“你来啦?阿姨就知道……”   ……   二十分钟后,劫后余生的北条夏树脚步虚浮地出了富婆家的大门,浑身的鸡皮疙瘩仍然没有消退。   富婆强硬地给他塞了名片和礼物,将夏树的拒绝视作欲擒故纵的手段,满脸写着“阿姨早看穿了你的小把戏但阿姨陪你玩”,把他送出门。   夏树满心崩溃,上次受到这么大的精神冲击还是知道琴酒是阿阵。   通向门口的小径扑满花朵的幽香,被夜风搅弄,愈发沁人心脾,稍微舒缓了他紧绷的神经。   希望波本的搜查顺利,就算再让他来,他也不会再来了。   总之,不可能更糟糕了……   夏树的脚步在花园大门前停住。   富婆家住半山别墅区,路灯失修,只有门柱边上两颗夜明珠似的照明球,光线昏暗。   因此远看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发现这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静悄悄的,仿佛潜伏狩猎的黑豹。   这是一辆,无比熟悉的,保时捷。   夏树:“……”   背后是富婆的别墅,前面是保时捷356A。   前进一步是深渊,后退一步是地狱,有这样的送命题选哪个答案?   夏树犹豫了一秒,吸了吸鼻子,重新迈开沉重的步伐走向保时捷的门侧,想着等下要如何应对对方的询问。   车窗缓缓降下,琴酒漫不经心地递来个眼神:“在这干什么?”   夏树眼神左摇右摆,心虚难掩,尽可能保持着语气平静:“出任务啊。”   ……他怎么在这里啊,这么闲的吗?!   琴酒显然也不想掩饰自己在耳坠中装定位装置的事情了。   “从下午到晚上?”他的语气淡得像水洗过一样,“我不认为有什么任务需要你在别人的私宅那么久。”   夏树几乎快窒息了:“……”   好后悔啊!怎么就手欠把芯片装回去了呢!   琴酒伸手,抽走他试图藏起来的、那张富婆塞过来的名片;他点了下打火机,火光骤然亮起。   “很好。”他哑笑了声,扯着唇角问,“想找人养?”   他下车,半靠着车门,十分从容地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拿纸钞拍了拍夏树的脸,又半折着夹到他的领口——情涩交易的意味不言而喻。   “小money boy——”   琴酒压低了声音,语调冰凉中带着狎昵:“多少钱能买你一晚?” 第35章 直球   北条夏树像是被揪住后颈皮的小猫一样动弹不得, 只能睁着双清凌凌的眼睛望向对方,强行掩饰自己的惊慌。   怎么办?   他第一反应是义正词严地斥责对方‘Gin你这是职场性骚扰’,但琴酒八成会无所谓地说‘你可以告诉boss’, 然后更加肆无忌惮。   组织不是什么正经组织,试图用不存在的东西——比如道德和良知——去束缚琴酒,无疑是愚蠢的;他早就脱离了普通人的为人准则。   借口自己还在任务?治标不治本,试图躲避只会让对方越发不满。   北条夏树没说话,琴酒看了他一会儿,而后附身凑近。   他晚上应该喝了点酒,有温热而馥郁的酒气从吐息间溢出,侵略感十足地罩下来。   “在想什么?”他问。   夏树:“……”   他越发觉得不安全,往后仰了仰, 脊背已经靠上了冷冰冰的玻璃窗, 在这初夏令人后背生寒。   他的小动作无疑被对方注意到了。   琴酒顺着倾身,抬手扣住他的下巴, 十分轻佻地掂了掂,观察夏树欲盖弥彰的害怕表情。   “不够?”琴酒的表情越发玩味起来, “那女人给你多少钱?”   夏树觉得再不解释就洗不清了, 弱弱地答了一句:“我没有……”   “没有做money boy?”琴酒夹着那张名片, 又问, “还是免费?”   北条夏树被他戏弄的话语冒犯, 稍微有点恼怒,然而此时如果因生气而辩驳,反倒顺了对方的意。   他想了想, 抬眸, 果断反问道:“你怎么这么熟练啊?是不是没少找money boy?”——龌龊的人看什么都是肮脏的。   但北条夏树不敢说后半句。   琴酒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击, 稍怔几秒, 而后低低笑了声。   他的心情似乎也因为夏树的话转好了些许,压迫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你这样是职场性骚扰。”夏树还是准备沿用这句被他下意识否认的谴责,声音却在对方的目光中越来越小,“我要申请调……”   琴酒的拇指捻上他的唇瓣,指腹粗粝且磨人:“嗯?”   “……申请。”北条夏树顿了顿,将滚到喉咙口的话吞了下去,小声说,“劳动仲裁?”   “可以。”琴酒漫不经心地说,“你去。”   “……放开我。”   “不。”他打量着夏树,“要让你长点记性。”   半晌,他强硬地扣着夏树的下巴,又凑近了些,却只是偏过头舔了下他的耳垂,再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犬齿刺入软肉,忽然袭来的、尖锐的疼痛如电流般令人止不住震颤。   然而对方温热的呼吸又轻轻洒在他耳后,灼得他那一小块皮肤酥麻无比。   夏树下意识地挣扎,然而被对方轻轻松松化解。   五六秒后,琴酒松开钳制着他的手,满意地看着在他耳垂上留下的血痕与牙印,舌尖舔了下齿侧沾到的腥甜血液。   “上车。”他说。   北条夏树摸着耳朵,麻木又绝望,语气轻飘飘地说:“不了,我还有任务。”   不知道波本有没有顺利撤退,回去还要跟他们讨论……   琴酒转动车钥匙,声音从渐渐合上的窗缝中送出来:“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他这么说了,事情就没有斡旋的余地,北条夏树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对方看起来心情确实不错,主动侧身过来帮他扣好安全带。   夏树忽然意识到开车的人是谁,颇为迷惑地问:“伏特加没有跟你一起吗?”   对方连眼神都没分给他,懒得回答这个傻瓜问题。   北条夏树顿时慌了:“!!!”   一直跟着大哥的应声虫开车小弟都识相地失踪了,夜黑风高,行为暧昧越轨的上司……他闻到了不妙的味道!这已经不只是职场性骚扰的范畴了!这是犯罪!   北条夏树立刻开始考虑跳车逃生的可能性。   在他的脑海中,代表洛杉矶的经纬横竖交错,拼凑出一块块网格,高耸的摩天大楼自网格上拔地而起,交通主干道、辅路、巷子……   一年多以前,他首次提离职被拒绝的时候,开始构思从组织逃跑的计划。   北条夏树自小在组织长大,就像寓言故事里脚上被拴了绳子的小象,认为自己不可能能有力气大到能撕裂绳索的一天。   因此长大之后想要离开,也试图走规整的流程,直到被琴酒拒绝,他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条“正常”的道路并不是最佳选择,跳出框架才会过得自由。   他做了几个方案,暂且按兵不动,耐心地一步步完善,以杜绝自己被抓到的可能。夏树不想下半生过得像只下水道的老鼠,东躲西藏,所以必须更加细致、考虑地更加长远……   然后天降一个游戏论坛把他砸晕了。   也许是来自异次元的馈赠,也许来自更高的位面,总之它是北条夏树人生中收到最惊喜的礼物,代表着他向往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生活、狂放不羁的旅途。   探索未知的渴望如此强烈,狠狠攫住了他的心神。   如果现在就跑掉的话,探索进程就要前功尽弃了,他从前到底是不是玩家?和威士忌组进一步接触是否能加速论坛解锁?他的立场究竟是红方还是黑方?这些问题短时间内怕是没办法解答了。   如果现在不跑的话……   北条夏树悄悄瞥了眼琴酒的侧脸。   车已经驶进市区,光影在他冷冰冰的轮廓上变幻。   他收回视线,不得不绝望地承认一件事:我上司,好像想睡我。   这件事的进程实在太快了,从琴酒与阿阵划上等号起整幅画面都变得魔幻。   北条夏树天生情绪消化不良,还在后知后觉地反刍上一个阶段,好不容易咂摸出一点认同感,琴酒却已经要强迫他正视自己不加掩饰的侵略欲望。   “下车。”他说。   北条夏树慢吞吞地下车,抬头却见影城巨大的LED招牌灯,莹莹白光衬得他的脸颊愈发苍白了。   夏树:“?”   琴酒:“看电影。”   夏树:“……哦。”   琴酒又说:“你选。”   他摸不准主意,只得根据排片随便选了部最近上映的超级英雄片,海报上穿着战衣的主演满脸坚毅。   夏树不太关心看什么,他有点想吃爆米花,检票之前回了头,视线装有爆米花的玻璃滚筒上黏了一秒;然后自嘲地笑了下,鸿门宴还想点菜好像有点过于天真了。   他收回目光。   “你想吃?”琴酒问。   夏树:“……啊?”   琴酒将两张票塞到他手里,转身去给他买爆米花,面庞仍是冷冷的。   这事儿和他实在太不搭调了,吓得夏树从“上司想睡我”联想到了“Boss命令琴酒杀我所以他想让我死前过得舒坦一点”,又开始想从这里跑路的事。   不过他脑袋里想法过山车一样高低变化,身体倒是钉在原地没动,乖乖等着琴酒回来。   他们一块看了部电影,应该是当下十分卖座的商业片,主题沾点美国梦,从第10分钟就开始讲正义和邪恶的大道理,镜头碎而晃。   北条夏树觉得没什么意思,强撑着眼皮打架的欲望囫囵看完了,出去之后立刻忘记男主叫什么名,头一次和琴酒在记性方面同调。   夜幕彻底降下,只剩洛杉矶的灯火倔强地织了片耀目的光亮。   他为自己系上安全带,知道接下来八成是要经历一些潜规则了;早知道在那之前先看些男同的性知识资料学习一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完全陷入被动。   车缓缓启动,涡轮声擦着街道的风。   夏树侧头看着窗外后退的街景,然后觉得越来越熟悉,一种不可置信的情绪从心口升起来——   保时捷停到了他的安全屋楼下。   夏树立刻快乐了,他松了口气,心想琴酒真是个好上司,是他心思龌龊把人想得狭隘了。   他这几个小时的情绪变化比美股指数震荡还夸张,因为过分开心,脸上实在藏不住笑,且是种很微妙的、劫后余生般的惊喜。   “什么表情?”琴酒挑眉,薄咬着根烟,“想跟我回去?”   北条夏树立刻摇头:“没有!”   “否认那么快。”他嗤笑,“又没碰你。上去吧。”   对方语气似乎没什么特别的意味,北条夏树乖乖开门下车,还是放不下心,回头拍了拍车窗;窗户降下来,他双手搭到窗沿,像只乖巧的、揣着手的猫。   夏树犹豫地喊道:“Gin.”   “嗯。”他应了。   “……我们是朋友的吧?”他说完,也感觉自己的问法十分愚蠢,“我是说,我们……”   琴酒齿尖稍微用力,重复了那个单词:“朋友?”   他的声音像木质提琴一样低沉,语调却含着叫人发瘆的深意。   这句话叫十七岁的黑泽阵来听也会发笑。   他漫不经心地想,怎么有人可以天真成这样。   “你以为。”琴酒讥笑,“我为什么来找你,浪费一晚上时间。”   夏树眼神漂移:“……”   不是,也没人让你找啊……但他肯定不敢说,安静地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他有点不妙的预感。   琴酒目视前方,修长的手指规律地叩着方向盘,喊了他的全名:“北条夏树。”   夏树:“……在。”   他薄唇轻启,语气中带着几不可察的无奈:“还不够明显?”   北条夏树一惊:“………!”   他几乎要落泪了,生活的起落落落落落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难、难道,还是要潜规……   琴酒转过来,视线落到他的身上。   “我在追你。”他说。 第36章 玫瑰(50雷加更)   北条夏树懵了:“……”   北条夏树:“……啊?”   足足愣了十余秒, 夏树打开手机看了眼NASA日报,今天的太阳没出什么异常,行星们也如往常一般绕日运行, 有一架耗资百亿美元的空间望远镜准备发送到太空, 第一个任务是是观测离地很近的某个星团。   很好, 地球今天照样和平,人类也没有突然灭绝的迹象。   ……这就更恐怖了!说明琴酒并没有在开玩笑!   琴酒显然因为他怪异的举动感到不满,神色隐约流露出一丝令人恐惧的危险;他偏头, 将唇边含着的烟丢掉,从烟盒中敲了根新的出来。   他在等夏树开口。   北条夏树仍就着那个扒窗的猫咪揣姿势, 却不敢抬眼看他了, 垂眸盯着真皮座椅的纹路, 满脑子胡思乱想。   琴酒有什么目的?莫非这是boss的任务?他认真的吗?等等琴酒都会追求人了那他会是卧底吗?琴酒难道是前苏联特工?还是FBI?不对不对他的气质更像有文化底蕴的国家……BND?M16?   他走神的样子明显到让人无法忽视,琴酒倾身, 臂展越过副驾驶的座椅,手掌触上他的脸颊, 想要像从前那样轻拍两下提醒他回神。   然而在那之前, 夏树感觉左脸被摩挲得发痒, 下意识侧头, 脸颊轻蹭了两下他的掌心, 像只依赖主人的小动物。   做完这个动作北条夏树自己先愣住了, 怪异的本能反应令他大受打击。   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扒着车窗的手, 惊慌地往后跳几步。   “跑什么。”琴酒唇角浸了点笑,“尾巴被点着了?”   北条夏树怀疑他在骂自己是狗, 但他没有证据。   “我没有尾巴。”他一本正经地反驳了一句, 说完又觉得有点傻。   夏树想转移话题然后遁了, 对上琴酒的眼睛, 又深切明白自己这样绝对是找死。   半晌,他哭丧着一张脸,问:“我可以拒绝吗?”   琴酒手腕搭在方向盘上,态度散漫:“你可以有考虑的时间。”   夏树小声说:“好的,考虑完了,我拒绝。”   “很好。”琴酒解开安全带。   “等等等等!”北条夏树又退了两步,在离车一米半的距离大声说,“你冷静一点,不要做违法的事情。”   琴酒已经下车,半靠着车前盖,仁慈地为他留出了一小段自欺欺人的安全距离。   “你跟我谈法律?”他问。   北条夏树:“……那我重新考虑一下,再给我点时间。”   “一天。”   夏树一点也不意外,可怜巴巴地讨价还价:“太短了,起码得一周吧。”   “那么明晚。”   “三天!”   “可以。”他说。   北条夏树目送保时捷潇洒地离去,脑海中骤然出现几个大字:【生命倒计时72h】,后面的数字还是能翻页的台历样式。   说是给他考虑的时间,实际上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吧,这和下达一个任务、然后设定必须完成的时间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恋爱这个选项比潜规则要容易接受得多,北条夏树诡异得松了口气,人的个性向来是折中调和的,他认真考虑起和琴酒恋爱的可行性。   恋爱与潜规则最终的导向都是犯罪关系,无非一个死缓一个死刑,不过这点小事在探索异次元论坛面前又不算什么了。   而且他不讨厌琴酒。   那喜欢吗?   ……不知道。   北条夏树满腹忧心地上了楼,恰逢波本和诸伏景光在客厅叽叽咕咕地讨论事情。   波本抬头,似是诚恳地说了一句:“辛苦了,夏树君。”   他目光扫到夏树的耳垂——上面有个明晃晃的牙印与红痕。   波本撤退的时候当然不会像夏树一样大摇大摆地走正门,也就错过了门口停着的那辆保时捷,北条夏树显然不可能有啃自己耳朵的特异功能,理所当然的,留下牙印的人是富婆……   于是波本尾音还没落下,又转了个调,重复道:“……你实在是辛苦了。”   这次的语气添了几分真心实意。   夏树:“?”   “怎么了?”他茫然地问,“有进展了吗?任务。”   诸伏景光也看他一眼,顿时和幼驯染产生了一样的理解,表情怔松:“啊……这。”   车程和电影时长加起来也有三个多小时,上车之后夏树给波本发了条“我有点别的事情,晚些回去”,就没再回复过短信。   “你还没有代号吗?”波本素来毫无波动的假笑表情竟然染上了一丝怜悯,“组织亏欠你太多了。”   夏树觉得有点怪,但他双手双脚赞同后半句话;尤其是想到琴酒方才的威胁,他悲痛地回道:“我也这么觉得。”   波本:“那这次任务结束之后,我会向上面帮你打申请的。”   “不,这就不用了。”夏树走向厨房,将杯子放到咖啡机的托盘上,摁下启动键,“我对升职没兴趣。”   波本:“这是你应得的。”   赤井秀一拿着杯子路过,听到两句,脚步一转也凑到咖啡机边上;在他看来,波本这人十分阴险,莫名其妙说这样类似示好的话一定别有目的。   “你还是冰美式?”赤井将杯中的饮料倒进水槽里,十分自然地说,“我想要杯拿铁。”   夏树:“这个咖啡机拿铁奶泡打得很厚。”   他侧过来,轻拍机身,似乎是在斥责它不中用,于是赤井也看到了他的耳垂。   赤井秀一:“……”   他和夏树就隔着一个身位,波本远远看见的东西,他看得更加清楚。从堪堪结了层血痂的新疤痕中,不难猜出咬他的人带着怎样的占有欲与破坏欲。   显然是那位中年富婆。   赤井秀一拍了拍夏树的肩膀,声音低沉:“你辛苦了。”   路过客厅的雪莉:“?”   “怎么了?”她迷茫地问,“你们为什么都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夏树?发生什么了吗?”   诸伏景光几步上前,为她倒了大半杯牛奶,将玻璃杯塞进她的手里,笑道:“到睡觉的时间了,雪莉,明天行程依然很满。”   被莫名其妙推到房间门口的雪莉:“……?”   夏树依然没意识到他们脑补得多离谱,以为是任务有了重大进展,好奇地问:“波本,你有找到什么吗?”   提到任务,波本收敛了揶揄的神色,几分凝重从他紫灰色的眼眸里滴落。   “我在沈夫人的地下室发现了她失踪的女儿。”他补充,“……的遗体。”   他已经把照片导入到平板上,夏树围过去看,女孩缩在一只长方形的木质箱子里,从尸体的状态判断,命案最起码是两天前发生的。   “吉川线。”波本稍微双指放大了她的脖颈处,“显然,她是被人勒死的。”   “沈夫人的地下室空调温度很低,所以死亡时间的判断上会有些误差。”   他又滑动几下,给夏树展示地下室的照片,“她有收集一些藏品,应该很珍贵,放在温度和湿度恒定的文物储藏柜里;还有一架子的白葡萄酒,空调打低应该是为了这些酒。”   白葡萄酒要低温储存才不易氧化,否则容易失去原本的香气。   “她女儿的尸体被放置在一个陈旧的赭红色木箱里,上面刻着‘囍’,做工精细,花纹繁复;沈夫人第一任丈夫是中国人,我们初步推测是她结婚时的嫁妆之一,保存下来作纪念……”   北条夏树一边听一边点头,他不太关心这个,本质而言是与他无关的事情。   听着波本分析沈夫人本人弑女的可能性,他忍不住打断道:“等等,这和你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有很大的关系。”波本又调回那张女孩的照片,“她是我们的怀疑对象之一,现在,她死了。   “她之前供职的外贸公司在和组织签订合同、收了几千万美金后宣布破产清算,那笔钱的动向……”   按照组织的行事风格,损失了如此巨大的数额,相关的涉案人员会被无一幸免地被清算。   但这里是美国。组织和日本政府有利益往来,双方自然做了不成文的约定,比如在美国行事必须谨慎,不能闹出大新闻。   夏树感叹:“波本,你真的很像侦探哦。”   “推理是我的小爱好。”波本有点无语,“不过你的重点为什么在这里?”   他接着说出了三个嫌疑人,沈夫人自己,女孩前男友,也就是外贸公司的CFO;以及女孩的情人,园丁马修。   “她的前男友是动辄百万美金的CFO。”夏树说,“为什么还会喜欢一个园丁?”   波本顿时哽住了:“你为什么总能关注奇怪的地方?你不好奇谁是凶手吗?”   北条夏树点头,十分诚实地回复道:“因为不是我的任务,我不关心。”   他是个传统意义上的混乱中立派,如非任务需要不会主动杀人,就算有,也会尽可能采取伤亡最小的方式;但同时也毫无兴趣做救人的那一方。   波本紫灰色的眸子在他脸上停了会儿,忽然笑道:“没什么好奇心呢,夏树君。”   “不。”夏树说,“我从不把好奇心放在这种小事上。每个人都有死的那一天,难道我还要一个个关心吊唁过去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依然柔软且无害,声音却透出几分杂糅着非人感的冷峻。   北条夏树接着说:“为了探索与得到更多真正有用的东西,我不会浪费多余的时间在无用的事情上。”   他的眼睛很亮,瞳仁折出稀碎而坚定的光芒。   拉普拉斯妖,与游戏系统的秘密,他一定会探究到底。   “原来如此。”波本将他坚定的神色收入眼底,顿时几分了然;他表情带着某种试探成功后再度确认的神色,“为了自己的目标,什么都可以付出吗?”   ——为了终将到来的正义,什么都可以付出吗?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不知道对方已经将自己盖上了‘绝对是公安协助人’的戳,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当然。”   “是吗?”波本欣然笑了。   诸伏景光面带动容,很快隐去,像方才赤井秀一那样拍了拍他的肩。   夏树迷惑。   这人好怪啊。   他转头一看,连赤井的神色都有些柔和下来。   夏树继续迷惑。   他们为什么都用这种老父亲一般的眼神……   “不用跟我分析她女儿的命案了。”北条夏树说,“直说吧,还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么?我要回房间睡觉了。”   波本顿时重新挂上了资本家般的灿烂笑容:“有的。”   北条夏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说,我不一定答应。”   波本微微一笑,说:“你能不能约沈夫人出门,拖上几个小时?”   北条夏树:“……”   “你是人吗,波本?”他惊讶地问,“你完全没有良心的是吗?”   波本淡然应对:“这种东西在加入组织的时候我已经摒弃了。”   北条夏树非常坚定地说:“我拒绝。”   说完就回到房间,用力关门,反锁,无视在门口解释的波本。   他窝在懒人沙发上发了会儿呆,从口袋里掏出装有耳坠的小袋子,走到桌边,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工具盒里找出把细细的镊子。   旋开台灯。   北条夏树原本尝试过改造定位芯片,但它结构过分傻瓜,只能与指定编码的信号接收器匹配,导致他无从下手,索性安了回去。   原本是抱着万一不幸遭遇绑架案,还能有个人掌握自己动向、方便早点得救的念头(显然又在自欺欺人但他自己意识不到),把芯片安了回去,结果他也因此被赤井狠狠迫害了。   北条夏树悻悻地将芯片夹出来,丢掉,他看见黑锆石背面似乎有一个影影绰绰的印子。   他以为是耳坠的品牌LOGO,借着台灯的光,稍微打量了下。   然后越看越眼熟,越看越心惊。   一个未完成的附点二分音符。   ……是津岛修治之前让他辨认过的符号!   接着,他不由得联想到了更多,比如他曾经无意间刷到过的一个帖子,主题是【时代眼泪系列,红黑12对比】,里面细致地列出了从人物建模到手雷爆炸渲染的不同,而在帖子最开始的,是——   游戏LOGO的对比。   夏树努力回忆,越想越觉得贴图里的红黑1游戏LOGO就像是这个附点二分音符的花样变式,只是他当时不过泛泛地看过去,因此也没有记住更多了。   印着游戏LOGO,难道是游戏出产的东西吗?比如说……道具?   他立刻打开论坛,对着耳坠拍照,编辑帖子:【求助】有人见过这个嘛?干什么用的?   点击发送。   Loading……   系统提示:【发送失败】   并且附赠了一条弹窗:【亲,您发送的图片含有违规内容,请检查并修改哟。】   夏树:“……”   重新换了个标题也没用,这个狗论坛就是不想让他发耳坠的照片。   不过这也坐实了,这个耳坠大概率是红黑1的道具。   那么会有什么用呢?读心术或者超能力吗?他戴着这么久好像也没变得神通广大。   夏树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遍LOGO,用圆珠笔照样子将它拓下来,上传到论坛。   【求助】这是什么?   【冰美式人间正道:(图片.jpg)】   【1L:……】   【2L:呃,楼下来】   【3L:这画的什么jb……哦画的就是jb啊那没事了】   【4L:我本来想at管理员封号,一看是冰美式劳斯忍住了】   【5L:就算是冰美式劳斯也不可以瑟瑟哦!】   【6L:是小象!他在涩图里加了小象!】   【7L:你是在暗示你和大哥do了吗老婆?(狗头叼玫瑰)】   【8L】回复【7L】:【带师我悟了!!所得死捏!诡计多端的小情侣又秀恩爱呢是吧?!】   夏树:“……”   他左看右看都觉得自己画得挺不错,顿时纳闷,论坛那些人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啊?   他顺带扫了眼私信,发现有个人给他发了【99+】条消息,执着到令人心疼。   一看竟然是【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数字君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家!!   【肥皂泡泡】: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快回我(泥头车启动)(暴躁)(开着泥头车出门创人)(把自己创死了)   甚至上一秒就在发。   夏树点开对话框,回了一个:【抱歉,买的账号,不是本人。】   然后……   【肥皂泡泡】:woc   夏树不知道,当他回复私信的时候,肥皂泡泡的聊天界面那边立刻更新了他的个人信息,比如,他的新ID。   【肥皂泡泡】:……你,你就是冰美式?!救命啊!!!   【肥皂泡泡】:我需要吸氧……   【肥皂泡泡】:你是冰美式,等等,你为什么会是冰美式啊?还cos得那么神?你身边还有个大哥的神coser?这、这是什么剧情啊我晕了……   【肥皂泡泡】: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就是书包本人吧?!!!!woc!!??你不要否认了冰美式!坦白从宽吧!   北条夏树:“……”   这……   他顿时觉得有些头痛,想到要应付对方的胡搅蛮缠、以及对方说出去后论坛可能的腥风血雨,倦怠了起来;他今天已经很疲惫了,明天再说吧。   北条夏树决定睡觉。   ……   次日是跟着雪莉满行程的一天,连轴转的技术与药研交流会,会议期间没收一切电子设备;他的大脑又要超负荷工作,根本分不出精力上论坛。   好不容易到晚上能够喘口气,琴酒的信息倒是先来了。   【冤种上司:下来。】   北条夏树的沙发还没坐几秒,又不情不愿地起身,上了对方的车。   不过也不错,琴酒对这个耳坠一定有所了解吧。   “你说耳坠是我给你的。”他举着那颗小黑曜石,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琴酒:“不记得。”   夏树:“……”   推算一下,应该是十三四岁吧,具体时间不确定。   夏树在记忆碎片中穿梭着,忽然想起还有发帖记录这么一茬,他昨天只看了自己新发的那些,也不知道旧帖子的权限解锁没有。   他打开【发帖记录】,往下拉,原本被和谐成□□的人名展现了它的真面目。   【求助】那个叫黑泽阵的小孩为什么会送我花,这是什么剧情点吗?   【求助】黑泽阵叫我“千万别死了”,是死亡FLAG的意思吗?help,救救QAQ   夏树:“……”   黑泽阵……这就是琴酒的本名吧?   他弱弱地偏头,问:“你送过我花吗?”   琴酒睨他一眼,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小女孩?”   这就是否认的意思了。   夏树更加想不通,好奇心敦使他马上打开论坛看个究竟,但琴酒还在车里,虚空刷论坛的动作会很诡异。   “我想喝那个。”他指了下街边的水果酸奶店,眨眨眼睛,随口说,“我想要……奇异果味的。”   琴酒冷冷道:“使唤人挺勤快。”   但他依然解开了安全带,步伐从容地下车。   夏树目送他去排队,立刻争分夺秒地刷论坛,发的旧贴依然没法点开,首页全都是CP贴……他越发烦躁,又不得不时刻分神关注琴酒的动向。   然而琴酒实在不是他那三脚猫的侦查水平能轻易捕捉到的。   等夏树反应过来的时候,车门发出“噗”的声响,一捧玫瑰被扔到他的怀里。   北条夏树顿时呆住了。   ……这是?   玫瑰新鲜娇嫩,花瓣上仍有几滴露水,馥郁香气顿时充斥着他的五感。   夏树抱着玫瑰,像是被糖果砸晕的小孩一样惊讶,他抬头望向对方——琴酒的神情仍然如此漫不经心,好像做了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的花。”他说。 第37章 掌背(50雷加更)   半晌, 北条夏树低头笑了下,鼻尖蹭过花叶。   他说:“谢谢。”   琴酒瞥他一眼,踩下离合。   他感觉到自己的双颊开始升温, 拼命给理智下达降温的指令也无济于事。   这捧花实在很大,撞个满怀。夏树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白皙的脸颊与耳垂透出泛泛的粉, 好在玫瑰的红烘着脸,也就衬得他的窘态没那么明显。   北条夏树冷静了一会儿,解开安全带, 微微侧身,将花小心地搁置到后座上。   他强迫自己想点事情冷静下来, 于是就着记忆整理【数字君】做过的事情。   经营板块、钓鱼达人、超级欧皇、用高自由度的3A神卡捏了个二五仔身份……以及,将琴酒的好感度刷到了几乎满值。   为避免自己显得更加狼狈, 他几乎是下意识无视掉了最后一点, 推敲起那个“二五仔身份”。   红方卧底?不可能吧。   难道父母和红方有暗中勾结?是因为背叛了组织才被处死的吗?……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北条夏树不认为自己会被这么轻易地放过。   还有, 最重要的是,琴酒否认曾经送过他花。   可他的账号确实就是数字君本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以前喜欢钓鱼吗?”北条夏树问,“喜欢玩什么模拟经营吗?比如开店开农场。”   琴酒这次倒是没有用一句“不记得”糊弄过去, 他投来的视线冷峻且嫌弃,用一个眼神表达“你是什么品种的蠢货?”。   几秒后, 他颇为耐心地解释:“没有。”   “是吗?”北条夏树紧紧盯着琴酒的表情,脑海里不断回想起津岛曾经跟自己说过的话, “我还挺感兴趣的, 就像钓鱼, 听起来不是很有趣吗?”   【原来你会喜欢玩这种吗?我以为你只会喜欢钓鱼之类的傻瓜小游戏呢^^。】   津岛修治说过的话, 做过的事——在当时看来跟神经病无二的行为,在几年后却逐渐应验了。   琴酒冷嗤一声:“是挺能钓。”   “所以是有钓过鱼?!”北条夏树兴奋起来,“我会为此特意制作一个收集图鉴吗?”   恰逢绿灯转红,琴酒打开转向灯,偏头看他一眼:“长本事了?”   夏树:“……”   他突然反应过来,明白对方话里的钓鱼和他理解的不是同一个,这无疑是事出无端的控诉,是造谣。   “我没有。”夏树为自己开脱,“向我示好的女孩子,我都有认真拒绝的。”   琴酒目视前方,眼眸平静,然后冷冷地吐出个名字:“诸星大。”   夏树:“……”   “可诸星大也没有喜欢我啊?”他说。   琴酒不说话了,但他的表情显示他本人完全不认同夏树的反驳。   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了一幢装修十分美式的三层建筑前,守卫显然是组织的人,确认过琴酒的身份便放他们通行。   夏树问:“要去找谁?”   琴酒盯了他一会儿,似是在考量什么事情,最终冷淡地摇头,下令道:“在车上等我。”   北条夏树乖乖应声,心想这可真是太好了,可以趁机刷论坛了;不过出于好奇,他随手查了下这处房产的产权所有人,凭着良好的记忆想起此人是朗姆派系的成员。   朗姆和琴酒不对付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左右手龙争虎斗更有助于Boss掌握大权,只要闹得不太过分,都是那位先生默许的。   夏树回忆了一下朗姆的样子,和对方见面的次数并不多,而且琴酒也不希望他和朗姆有过多的接触。   每次见到朗姆,他那看待一件玩物、或者是工具的眼神,都让夏树止不住地反感。   “Gin对你好吗?我看好像也没什么不同。”朗姆假惺惺地感叹,“差点死在他手上,也依然愿意为他工作吗?真可怜啊。”   接着,他说:“如果哪天Gin不要你,或者受不了他,可以来找我,我会给你一个优秀研究员该有的待遇。”   北条夏树不动声色地婉拒,然后朗姆意味深长地“哦”了声,那语调令人反胃。   细究起来,琴酒和朗姆的不对盘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北条夏树一点点往前回忆,其实在他刚回来那一年,两人的关系也只是偶有摩擦、稍显紧张,是后来发生了些什么,才变成彻底对立的状态。   他呼吸微微一怔,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   ……没有证据,先不要这么想吧,未免太自恋了。   北条夏树保留了这份猜测,再度打开论坛,不出意外地发现消息又双叒叕炸了。   先是发疯的【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想问为什么,那男人又一次杀了我,而你为什么,不解释,低着头沉默,我该相信你很爱我不愿意敷衍我……(分享音乐:孙O姿-我怀念的)   【肥皂泡泡】:回我回我回我回我回我回我回我回我   【肥皂泡泡】:你是不是书包?我就问你你是不是书包?   【肥皂泡泡】:为什么不回?跟大哥doi去了太激烈了还没起床?你再不回我我要发帖挂你了!!   然后他果然被挂了。   【分享】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不知道冰美式=数字君吧?   【肥皂泡泡男人,你真的害得我好惨(截图.jpg)】   【1L:???????】   【2L:????】   【3L:非要我一直?吗!!!!】   【4L:@冰美式人间正道你是书包吗?你就是书包吧?你是书包对不对?】   【5L:演的吧?演的吧?@冰美式人间正道老婆你说句话啊!】   打开首页一看,@冰美式人间正道的喊话帖子占了大半。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你好我是一只可爱的小羊,请问你能给我草吗?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给大伙看看你跟大哥的床照呗,发誓不举报你搞煌真的,别把家人们当外人   ……   来到加州,和威士忌组一起行动后,夏树已经解锁到了45条帖子,当下45条里32条都在at他或者讨论他,这令他隔着时空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不过论坛等级也随之突破了Lv4!   【官方私信】   恭喜您人气值突破2000,获取称号【声名鹊起】,可在【个人设置】-【我的称号】选择佩戴称号哟!   好像就是这么一条消息,也没说给了什么奖励,但夏树阅读完之后,界面还是立刻出现了一些变化。   他终于有【搜索】功能了!   【搜索】分类【主题帖名称】、[主题帖内容]、[帖子ID]、[跟帖内容]、[发帖人]、[跟帖发帖人]   搜到的主题帖不一定能打开,后面几个检索按键还是灰色,不过对北条夏树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北条夏树看了眼相册,方才他拍了张照片,保时捷方向盘、琴酒骨节分明的手指和银发,右下角露出半朵玫瑰与浅紫色的花束包装袋。   他原本是想发一个CP贴贴水经验的,一看首页这阵势他发怵了,但再看眼新解锁的功能,夏树又觉得自己行了。   【cos秀】收到一束玫瑰花。   【冰美式人间正道:(照片.jpg)】   【1L:爹!!!!!!】   【2L:纯路人,请问你们今天是去领证吗?】   【3L:今天的论坛就逛到这了】   【4L:同框撒糖,对视上床,送入洞房】   【5L:喜欢车Z是吧?悟了,马上打开凹那个3找饭】   【6L:你是书包吧你是书包吧你是书包吧你是书包吧你是书包吧??】   【7L:@红黑官方游戏剧情按这个做,我的钱包,请(跪地)】   【8L:@红黑官方是你们要求书包本人来发糖的吗?完全不考虑我们美帝女的感受吗?天天吃糖已经蛀了一嘴了,非得逼我得糖尿病才罢休?行多来点,我看看情书和我的血糖哪个先投降(正色)】   ……   北条夏树刚想退出论坛,【肥皂泡泡】的消息又来了,她像是个24小时在线的全自动发疯机器人一样,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动态;他正准备把对方拉黑,但因为对面是个女孩子,又犹豫了一秒。   这一秒的时间让他瞬间产生新的想法。   【肥皂泡泡】:坦白从宽!书包!你不要否认了!举起手来!   【冰美式人间正道】:你对红黑1的道具还有印象吗?   【肥皂泡泡】:?啊   【肥皂泡泡】:哪个啊   他尝试了一下发照片,果然还是发不出去,于是绞尽脑汁地用文字描述一番。   【肥皂泡泡】:你让我想想啊,我有印象   【肥皂泡泡】:嗯……名字我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增益道具,还挺稀有的,应该是达成什么成就换的   【冰美式人间正道】:有什么用呢?   【肥皂泡泡】:加幸运值的,反正跟我这种非酋没关系(咬牙切齿)而且还是少有的可以转赠的道具,甚至能转增给NPC,从而影响剧情。   【肥皂泡泡】:之前有个宫野一家的激推厨也抽到了,转手把耳坠送给明美,她一点事儿也没有,顺利离开了组织   【冰美式人间正道】:噢,原来如此   【肥皂泡泡】:然后这玩意我记得,因为能通过官方服好友系统转增,一度炒出天价,又很少嘛,据我所知全服不超过十个吧,价格能炒这么高,全靠转赠时附带的那条系统赠礼消息   对方正在输入中……   【送给你,我全部的幸运。】   北条夏树轻点虚拟键盘的手指一顿。   【肥皂泡泡】:55555我好难过啊,突然跟我说游戏道具也太出戏了,wuli书包怎么可能有游戏道具嘛,你能不能继续骗我感情啊,求你了!!   北条夏树无奈地给对方发了个系统自带的表情包,然后关掉论坛。   所以现在有两个矛盾,首先,他作为【NPC】,究竟是怎么保留游戏道具的?   然后,他明明同时兼具着独占琴酒攻略线的【玩家】身份,为什么琴酒又对他发布的帖子内容毫无印象呢?   回忆着和津岛修治的对话,北条夏树笑了下——总不会是靠外挂吧?剥离【玩家】身份之前,出于私心为自己保留了一个道具。   这个念头乍现的时候,他觉得还挺好笑,但联想到津岛从前诡异的行为,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第二个问题还没办法得到解释,他暂时搁置了;至于津岛,目前北条夏树已经确定他是玩家,并且很有可能是医生的一个马甲,医生也确实是他的队友。   北条夏树给医生发了消息,照旧是不读不回,他准备回日本之后亲自找对方确认一下。   整理完思路后,他稍微调低了座位,阖目休息。   ……   他抱着花回安全屋的时候,波本依然靠在沙发椅上对着平板写写画画,他似乎格外中意那个位置;诸伏景光则在他右手侧的沙发上盯着一份文件走神。   “好大一捧玫瑰。”波本笑道,“是准备送女孩子,结果被对方退回来了吗?”   北条夏树没想到对方如此贴心,导致他原本想好的借口也用不上了,含糊道:“差不多吧。”   他问:“你有兴趣听我讲讲萨拉的案子么?”   萨拉是那位沈夫人的女儿,“失踪”后尸体却出现在了家里的地下室。   北条夏树其实完全没有兴趣,但是对方都这么说了,出于礼貌,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询问的神色。   波本眯起眼睛,开口便是一个令人震愕的结论:“她母亲沈夫人,是准备杀她。”   北条夏树兴致缺缺,棒读道:“是吗。”   “我在沈夫人的卧室里找到一种慢性毒药,而从萨拉遗体的情况简单分析,确实有中毒的迹象。”波本说,“但是在毒药彻底取走她的生命之前,有人先一步将她勒死。”   夏树:“萨拉是沈夫人的女儿,动机呢?”   波本继续解释:“不是亲生女儿,是沈夫人第二任丈夫的孩子;那位男士非常富有,但临死前只给沈夫人留下了两处房产,剩下的巨额财产以信托基金的形式留给了萨拉。显然,如果萨拉死了,沈夫人将是信托基金的继承者。”   北条夏树点点头,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显得自己有在听他说话,于是随口道:“那么,萨拉和园丁的关系可能是沈夫人刻意造谣抹黑。”   波本扯了扯嘴角,颇为无奈,弯起眼睛:“你的关注点为什么又在这种地方……说起来这个倒是确有其事,我调查过了,萨拉曾经因为情人的事情和前男友大吵一架。”   北条夏树没什么感情地鼓掌:“精彩的推理,波本侦探。”   好在波本也不在意夏树的心不在焉,他微微一笑:“所以,一是为了调查任务,二是为了满足我和你对杀害萨拉真实凶手的小小好奇心,我需要夏树君帮点小忙。”   北条夏树心想好啊原来是在这等着呢,他讶异地看着波本,想不到此人居然能如此弯弯绕绕,他自然地说:“可是我并不好奇。”   “你就是想我找富婆约会帮你拖延时间,是吧?”他冷笑着再次指责波本狼心狗肺,“明明有其他方式,只是这样比较方便就这么办了,你完全没有良心的吧,波本。”   波本满脸诚恳:“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夏树:“我拒绝。”   像昨天一样,北条夏树果断拒绝完对方就回到房间,盘算着明天的去处。   来加州也有四五天了,除却第一天陪着雪莉逛街几乎没有休闲的日子,尽管在夏树看来陪小姑娘逛街比上班还累。   好消息是,他明天将拥有小半天的偷闲时间。   北条夏树计划出门找家咖啡店坐一下午,然后去大学时期最喜欢光顾的一家餐厅吃饭,他几乎把那里当成了食堂,导致餐厅从老板主厨到服务员全部都认识他。   “毕竟你总是一个人来。”主厨是个米其林一星厨师,胖胖的意大利人,笑起来很和蔼,“哪天带着partner一起吧?”   夏树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已经给琴酒发完了消息,顿时有点后悔,想要撤回;但他看到摆到桌上的花,又犹豫了。   他总是瞻前顾后,其实衬不上玫瑰这么热烈的花。   【冤种上司:知道了。】   夏树顿时有些开心。他像童话里的小狐狸一样,因为一个还没到来的约定提前开始期待;说起来,为什么狐狸这种狡猾的小东西,会自愿被人驯养呢?难道因为它也是犬科动物,也就带了点小狗般的习性吗?   独自快乐了会儿,夏树又觉得这样不行,立马寻了点别的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   次日下午,北条夏树道貌岸然地和威士忌们道了别,说自己还有别的事情做……然后开启轻松愉快的下午茶。   工作的意义就在于带薪摸鱼!   他这么想着,连步伐都轻快了起来,也就没注意到波本方才微妙的笑容。   北条夏树在咖啡店坐下,依照服务员的推荐点了招牌饮品与松露薯条;巧得很,隔壁桌是一户来国外度假的日本家庭,妻子戴副墨镜,明星范十足,丈夫温文尔雅,他们的孩子十一二岁年纪,已经能从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出其五官清俊。   小男孩兴致勃勃地和父亲聊着书,福尔摩斯系列,看来也是个侦探迷。   窗外阳光和煦,前几天下过雨,天空涤得澄净如画。   北条夏树正悠闲地观察着远处的鸟雀,听见高跟鞋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稍微转头看了一眼。   他眼尾悠闲的笑容顿时被人按了删除键。   “真巧啊,兰斯。”沈夫人叫了他的假名,笑眯眯道,“你介意我跟你坐一桌吗?”   北条夏树头皮发麻,深呼吸,尽可能平静地说:“我的荣幸,夫人。”   他啜饮一口咖啡,以掩饰自己将要崩裂的表情。   北条夏树绝不相信这是巧合,波本一定在中间使了什么阴谋诡计;他忽然想起论坛对波本的称呼,他觉得实在太贴切了,这位确实是当之无愧的老六。   沈夫人状似亲切地问了他几句,言语中又开始暗示:“阿姨这辈子过得苦啊,两任老公都不在了,只有十几套房子……”   北条夏树:“……”   他放空自己,任由所有的话语流淌过耳畔,然后他注意到了隔壁桌的聊天内容。   父亲和儿子聊福尔摩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小少年有自己的爱好,从小培养逻辑思辨能力对以后也大有裨益……可是他母亲叫他“新一”哎?   夏树再仔细一听,他父亲喊他母亲‘有希子’。   他彻底震撼了,没想到自己出来喝个咖啡,不仅撞上避之不及的富婆,还能撞到传说中的游戏主线的男主角,人送外号死神小学生的工藤新一。   论坛里的玩家们对时间线的标记都以柯南元年为基准,比如柯南前XX年,北条夏树好奇这是哪方神圣,特意花了点精力大致理了下这个游戏的剧情线。   他原以为“威士忌组”、“情书”和“警校组”代表的高人气角色的行动就是主线,实则有很大的差异,玩家最后总要玩到柯南元年才会正式进入红黑决战;而柯南,这个服药变小之前叫工藤新一的少年,是游戏主剧情的男主。   工藤新一最为人称道的属性是他的死神buff,人送外号小夜神月(?)。   北条夏树心想得核实这件事,对沈夫人露出个微笑:“抱歉,我失陪一下。”   他起身走向洗手间,刚进去就稍微有点难受,空气清新剂的味道实在太重了,似乎在欲盖弥彰地掩饰着些什么。   也许是空气清新剂打翻了吧,总之北条夏树没太在意,趁机使用论坛新解锁的搜索功能,快速地从标题判断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花了几分钟确认完男主身份后,夏树回到座位上,心情变好了几分。   得找个借口和工藤新一搭讪,如果和对方接触也能解锁论坛,基本上就可以坐实玩家账号的红方身份了。   “兰斯。”   沈夫人笑容暧昧,胖胖的胳膊伸过来,似乎想摸他的手背,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你还这么年轻,当警察的工资能有几个钱?阿姨可以帮帮你……”   “抱歉阿姨。”北条夏树说,“我已经有……”   他想说‘女朋友’,然而词从喉咙一滚,到嘴边却变成了“partner”。   沈夫人笑容不变:“有什么关系?阿姨又不会拆散你们,你也可以多找几个,阿姨不介意。”   夏树:“?”   没等他想出更离谱的应答,一声惨叫从厕所隔间里传出。   “啊——!”   男服务员眼疾手快地赶过去,几秒后,也跟着发出了高亢的喊叫:“有人死了!快报警!”   北条夏树惊异地看向工藤新一,传说中的死神恐怖如斯,这才几分钟就已经有命案了?   小少年听见这件事非但不害怕,脸上甚至流淌出跃跃欲试的神色,想要跑到男厕里看个究竟;然而咖啡店值班经理已经往洗手间大门口一站,阻止客人进去破坏现场。   咖啡厅里响起广播,要求各位客人不得擅自离开。   工藤新一转头问父亲:“刚才爸爸去洗手间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工藤优作摇头:“空气清新剂味道很重,但没有血腥味。”   “还有这种事啊?”沈夫人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伤天害理的事情——明明她也是个谋杀犯。   她焦急地对北条夏树说,“你快点去主持一下场面。”   北条夏树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假身份是洛杉矶警察,假笑着解释道:“我是民警,这种事情要交给同事……”   好在沈夫人也并不较真,点点头作罢了。   十几分钟后,警察赶到。   带队的警察认出了工藤优作,给他开后门,允许他带着小儿子进入命案现场。   死者是一名女性,死相惨烈,整颗头颅被齐整地割断。   她和男友艾德蒙在这间咖啡厅约会,而在洗手间发现尸体的人也是艾德蒙。   警察排查监控后,发现死者是主动走进男厕所的;而在那之后,有三位客人先后进入离开。   分别是工藤优作、北条夏树和艾德蒙。   北条夏树:“……”   他目瞪口呆,忽然间将它和论坛的常用词汇“柯学三选一”联系到了一起,原来如此;他没有对死者下手,工藤优作是男主的父亲,所以凶手是艾德蒙,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啊。   “我和女友订婚了,怎么可能对她做出这样的事?”艾德蒙哭得撕心裂肺,“凶手绝对在他们两人之中。”   带队警长的目光在工藤优作和北条夏树之间游移了一圈,不偏不倚地锁在了北条夏树身上:“显然也不可能是工藤先生,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北条夏树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美国警察的破案方式吗!   “对,一定是他。”艾德蒙像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把所有的恶意倾倒在他的身上,他盯着北条夏树和不远处的沈夫人,“他只能和比自己大十几岁的女人约会,因此嫉妒我能有一段正常的恋爱关系……”   北条夏树惊异地看着他,因为离谱到太过好笑,一时间竟然想不到驳斥的话语;艾德蒙敞着开衫外套,是欧美人里的小个子,随着他浮夸的表演动作,从夏树的角度,可以看到他外侧口袋里装着的糖块。   不对劲。   夏树微微收敛了讥笑。   刚刚进咖啡厅的时候,他其实看了这对情侣一眼,桌上的糖块在木质托盘里堆成完整的迷你金字塔。   北条夏树无视了身后带队警长的呵斥,走回桌旁。   金字塔糖块只少了一个尖尖顶,而艾德蒙口袋里有三颗;他低头嗅闻了下两杯未喝完的咖啡,露出一丝了然的笑容。   因为他不配合询问,带队警察眼见着就要发怒,被工藤优作出言止住。   他说:“稍等。我认为,凶手不在我们三个之中。”   工藤新一顿时有点不高兴:“我也发现了,你抢我的话。”   “好吧。”工藤优作笑眯眯道,“那你发现凶器是什么,现在被收在哪里了吗?以及真正的凶手是谁?”   工藤新一想了想,斩钉截铁地说:“钓鱼线,藏在换气扇上面,凶手是从外侧进来的,虽然这里很高,但空调外箱足够支撑一个人的体重了。”   这对父子一唱一和的推理着,真凶的线索立刻被找到,虽然凶手本人已经离开,却留下了露出小半张脸的监控影像。   艾德蒙惊讶地说:“他是……”   警察问:“你认识他?”   艾德蒙支支吾吾地报了个男名,似乎不太愿意提起,在警察的追问下,才承认是女友的情人。   北条夏树本不想掺和,然而扫了眼若有所思的工藤父子,决定开口。   “他是你女友的情人,你很愤怒。”他说,“这就是你计划杀害她的原因吗?”   艾德蒙的脸色顿时一片苍白:“你在说什么?”   “太拙劣了,先生。”北条夏树轻轻地说,“衣袋里的糖块,还没处理掉的咖啡,证据确凿。”   闻言,艾德蒙沉默良久,喉咙里溢出呜咽,开始陈述自己的罪行。   工藤新一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又隐着一丝不服气。   北条夏树对他微笑:“你已经很棒了,小侦探,你不害怕吗?”   “小侦探。”工藤新一咀嚼了一边这个称呼,显然很满意,面上浮现出自信的笑容,“当然,我的偶像可是福尔摩斯。”   “加油。”夏树莞尔,“我相信你可以。”   有这种程度的互动应该就足够了吧。   北条夏树对这小儿科案件没什么兴趣,然而想到萨拉的死,两桩案子确实有些出奇得巧合。   ——另一个凶手的恶意,隐匿在真凶的暴行之下,无影无踪。   等等。   他蓦然指尖冰凉,联想到什么,微微瞪大了眼睛。   朗姆、boss、琴酒。   黑泽阵。   这个猜测不是第一天了,只是他一直不敢轻易相信。   他可以不相信琴酒,但他该相信黑泽阵。   北条夏树顿时感到天晕地转,脑海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他嘴唇翕动,艰难地汲取着空气中的养分,手指也因此微微抽搐了起来。   必须找琴酒确认这件事。   “兰斯先生。”工藤新一喊了他的名字,神神秘秘地说,“你过来一下。”   北条夏树用尽全力露出个和蔼的笑容,凑近:“什么事?”   “你不喜欢那位女士,也不是真心想和她约会。”工藤新一说,“你总是向窗外看,看手表,表情心不在焉,但又会垂着眼睛露出点笑容……你在想一个人。我猜那个人是你的partner,对不对?”   北条夏树切切实实地愣了一会儿。   ……被小孩子看穿了啊。   他食指贴上唇中,弯起眼睛,对工藤新一很温和地笑了下:“……现在还不是。很高兴遇见你,小侦探。”   ……   屏幕上的时间渐渐走向夏树和琴酒约定的数字。   他坐在露天长椅上,半个小时的等待照理说并不算漫长,但他确实变成了那只满心欢喜的小狐狸,因此时间也无限期地延长,充斥着欢喜、软绵绵的夕阳和一腔期待。   整条街浸泡在橘橙色的光海中,将夏树的头发照得柔软温顺。   而在这三十分钟里,路过的年轻男女见他独身,有胆大的便上来搭讪。   夏树刚无奈地拒绝完一个金发年轻人,就看见保时捷在他不远处的车道上停下。   他快步跑过去,没有上车,拍了拍主驾驶侧的车窗。   “怎么?”琴酒扯起唇角,声音淡淡,“钓完鱼了?”   夏树顿时笑得灿烂:“没有钓鱼,你不要造谣。”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立刻板起脸,“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你,请你务必如实作答。”   琴酒散漫地应了声:“嗯。”   他显然没太放心上,从烟盒中抽了支烟,又去伸手旋开点烟器。   夏树就着手扶车窗的猫猫揣姿势,认认真真地打量对方的表情,一字一顿地说:“你那时候,没有想杀我。”   黑泽阵应当知道的,琴酒认准的目标也从不失手。   而他意识到这点,实在太晚了。   琴酒点烟时的动作稍微滞涩了一点点,细微到难以被眼睛捕捉。   而就目前的信息量来说,也不够夏树推测出更多了,比如boss或者朗姆为什么想要他的命,却又默许他活了下来。是忌惮什么,还是他另有用处呢?   他目光紧紧凝在琴酒的脸上,决定继续试探,坚定地说:“是boss。”   夏树开始等待他的回复。   琴酒挟烟的手指动作优雅,十分漫不经心地吸了一口,半晌后回道:“你又在自作多情。”   他捏着夏树下颌,掂了掂,充满恶意地说:“你当时没死,只是因为运气好。”   然而这样的话已经不能骗过北条夏树了,他学着琴酒的语气,十分冷漠地哼了声,接着说:“哦,原来是这样。”   他挣脱琴酒的手指,偏头凑近,亲了对方的脸颊一口,发出很轻的、“啵”的一声。   再好整以暇地回到原位,观察对方的表情。   琴酒:“……”   银发男人摁灭了烟,微微倾身,扣着他的后脑勺,两人间的距离瞬间凑得极近。   然而夏树已经单手捂嘴,笑得眉眼弯弯:“你不承认,那不许亲我。”   琴酒挑眉:“?”   他们之间凑得极近,琴酒清挺的鼻梁蹭过他的指骨,温热而缱绻的呼吸在指缝间交融。   夏树的脸颊开始升温,紧张到不敢眨眼睛。   琴酒往后稍了些,与夏树对视几秒,唇角浸了点浅淡的笑意。   片刻后,他又凑上来,唇瓣温柔地贴了贴夏树的掌背。   像是触电一样,夏树骤然收起手,惊讶道:“你……”   一个掠夺意味十分强烈的吻,铺天盖地般落下来。   他说不出话了。 第38章 失物(为离肃的深水加更~)   加州黄昏。   太阳毫不吝啬地洒落余晖, 为天空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暖橙;行道旁的棕榈树井然有序排列,忠诚沉默地守卫着落日。   北条夏树很不爽,但琴酒颇为满意。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车内的气氛黏着。   在面对研究时, 北条夏树向来客观公正, 分毫的误差都不会放过;但这件事并不像一板一眼地把数据记录下来那么简单, 他目前掌握的还很少, 琴酒又拒绝开口。   证据确凿, 他却想出于私心为凶手做无罪推定;如同每个沉湎于自欺幻想中的傻瓜, 他想证明自己有些特别。   夏树清楚地知道,当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 自己其实已经蠢得无可救药。   他在希望月亮掉进海洋里,在期待行星脱离公转轨道,在幻想程序反抗代码的指令。   开窗吹了会儿冷风,理智再次掌握主导权,将夏树刚燃烧成小火苗的侥幸浇灭。   头脑会听从劝告,心却不行。   他又在踟蹰了, 假装目不斜视地看路, 趁机偷偷瞄琴酒;琴酒伸手取烟盒, 夏树伸手拍了他一下。   琴酒:“?”   北条夏树谨慎地看着他,刚想说“你不回答我就不许抽烟”, 对方却一脚踩下了刹车。   伴着轮胎与地面的尖锐摩擦声, 夏树因惯性向前倾倒,被安全带堪堪勒住。   琴酒冷嗤一声:“你最近……”   对方的话刚开了个头, 夏树立刻被巨大的危机感包裹住, 动作快于思考, 去牵他的手——这个形容可能并不准确,亚洲人的骨架本来就偏小,所以从事实上来说,他只是将手放进琴酒的掌心罢了。   像主动跳入一个明晃晃写着危险二字的陷阱。   琴酒:“……”   他未出口的嘲讽,就这样在夏树的示好中烟消云散了。   半晌,他啧了一声,单手握着方向盘,重新踩下离合。   北条夏树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顿时身体一僵,有些局促;他想悄悄将手抽回来,然而对方已经紧紧回扣住。   他的掌心要开始冒汗了。   为掩饰自己的尴尬,北条夏树低头看手机,心不在焉地刷twitter。   可掌心的触感如此分明,他没办法假装感受不到。   刷会论坛吧?   这个场景好像还挺适合拍照的。   夏树悄悄拍了张照片,拍完再打量一眼琴酒,像偷完奶酪的小老鼠确认主人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劣行;他侥幸地自我催眠——技艺高超没有被发现,然而以琴酒的敏锐,不过是默许罢了。   他想了想,依然不准备在琴酒眼皮子底下刷论坛,这个就等晚上回去再说好了。   熄屏前,夏树瞥了眼照片,在加州橙粉色落日的加持下,这张图片不需要添加任何滤镜,色调氛围绝佳,和油画一样美丽。   他想起大学的普通人同学,也喜欢在社交软件上晒自己和恋人的合照。   这样的闪念令夏树越发坐立难安了,装出一副专心看风景侧头看路,车渐渐驶近洛杉矶东北郊,帕萨迪纳市。   加州理工在偏市中心的地段,餐馆和商店林立在街道边上。   “我记得沿着条路开过去,再有十分钟,会到一个华人区。”夏树单手比划着,“我去那边吃饭,因为长相,老板以为我是同胞,用中国话和我交流,所以我只能尴尬地道歉……这么一想,居然已经毕业三年了?”   “你的保护员并不知道这件事。”   “哦,我半夜溜出去的,去华人区吃火锅,我胃不好,那阵子在吃药,保护员总是教训我……”   夏树理直气壮地解释,接着蓦然瞪大眼睛,“等等,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   琴酒并不作答。   夏树用指尖刮了刮他的手背:“你一直在关注我吗?”   依然没有得到回复。   夏树诚恳地说:“告诉我。”   “……”   沉默蔓延开,当琴酒不愿透露任何事情的时候,没有人能撬开他的嘴。   “好吧。”夏树故意用一种非常神秘的语气说,“其实他也不知道我和同班女孩恋爱过,地下恋情……嘶!”   他吃痛地喊了一声,试图挣脱对方越发狠戾的桎梏。   琴酒:“继续说。”   “没有同班女孩,就是想骗你跟我说说话。”夏树皱着眉,“好痛啊,松开我。”   琴酒:“哦。”   “你既然都知道。”夏树盯着他,“为什么在我上大学的时候,不来看看我?回日本之前,我只见过你一面。”   他不说话。   几分钟后,车停到餐馆不远处的车位。   餐厅店长仍是那位,年岁在他额头与眼尾雕刻了几道皱纹。   “是你啊,兰斯先生,好久不见了。”店长眼力很好,笑眯眯道,“这几年过得好吗?”   北条夏树同他寒暄了几句,店长领他到二楼,介绍说主厨仍是那位意大利人,将一本与从前大不相同的菜单递过来。   “以前你都是一个人。”店长说,“这位是你的partner吗?”   他翻页的动作顿时一滞,抬眼与琴酒对视,发现对方也在看他。   这一眼其实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却足够夏树领会他的意思。   夏树果断摇头,回复道:“还不是。”   他感觉身上凉飕飕的,低头翻动菜单,随手指了一道双人套餐,说就要这个吧。   店长抱着菜单离开了,今天是工作日,餐厅二楼只有他们一桌人,唱片机转出缱绻婉转的曲调。   “一天。”琴酒说。   当时约定的、让他好好考虑的期限,只剩下明天一日了。   琴酒的神态相当游刃有余,仿佛笃定他无法逃走一样。   夏树以手支颐,偏头看向色彩越发浓郁的天空;他见过很多次加州的落日,都是一个人,并不觉得寂寞,像接受命运馈赠一样欣然接受这件事。他想了想,在更早的时候,他应该和黑泽阵一起看过更多。   “我还有别的东西留在之前的基地吗?”他问,“有没有被丢掉?”   琴酒言简意赅:“在那。”   “那你明天有空吗?一起去一趟吧。”夏树欣然道,“我想把我的东西拿回来。”   ……   回到安全屋之后,北条夏树发现威士忌们又围在客厅叽叽咕咕。   “晚上好,各位。”他礼貌地笑了下,“任务进展如何?”   夏树盯着波本看,波本竟然坦荡地回以一个询问的眼神,这天衣无缝的演技让他很难不钦佩。   然后波本接着说:“多亏了你,夏树君,我们已经顺着沈夫人的关系网顺藤摸瓜,排查到了一位嫌疑对象。”   对方的神色令夏树下意识觉得不详,含糊地说了句“那挺好,你们加油”,快步往房间走去。   然后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去路,问:“喝点东西么?”   夏树:“……”   他认命地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潇洒地一靠,双手交叠放到膝盖上,十足的教父风范,语气却生无可恋:“说吧,又要我帮忙做什么?”   目前北条夏树还没找到波本坑他的证据,但他坚信自己‘偶遇’沈夫人和这家伙脱不开干系,说不定连诸星大都是帮凶。   “事先说明,我不可能再跟沈夫人见面。”他咬牙切齿地说,“如果你们还让我拖住她,我明天下午的人工智能交流会就不去了,直接飞回东京。”   赤井诚恳道:“不是沈夫人。”   波本跟着点点头,递过来一份文件:“放心吧,我们确定这笔钱不在沈夫人手上,你看。”   文件里有很多杂七杂八的资料,比如组织控股的外贸公司合同,安永出具的资产评估与审计报告……他往后翻,终于找到了威士忌们的调查记录,最后的内容是一份个人资料。   北条夏树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这是一位相当成功的亚裔女企业家,与沈夫人是朋友。   他看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抽抽嘴角:“波本,你不会希望我去honey trap这个富婆吧?”   波本‘哎’了一声,仿佛十分惊讶地说:“你也觉得这样的手段比较快是吗?那就拜托……”   “我拒绝。”北条夏树冷酷回绝,然后开始胡说八道,“虽然我此行是有帮你们打辅助的义务,但我不隶属于你的行动组,接下来两天琴酒给我布置了任务,他的命令优先级更高。”   “原来如此。”波本善解人意,“我还以为是你想逃避和任务目标接触,不过仔细想想也不会吧,毕竟夏树君意外擅长honey trap。”   太茶了,波本,这人真是太离谱了。北条夏树咬牙切齿,面上虚伪地笑了下:“怎么可能?我之前又没有相关的经验。”   波本:“实在太有天赋了。”   夏树:“不,完全没有。”   波本:“那也许是天生容易被富婆青睐呢。”   又在暗示了。   北条夏树面不改色:“是吗?但我不喜欢女人,接触到女性会很不舒服。”   波本一顿:“……是吗?”   然后立刻露出了自信的微笑,不再说话,笑容中带着某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北条夏树感觉很奇怪,波本看起来像是早就猜到他不喜欢异性一样。   他惊悚地想:【难道我其实gay得很明显?什么时候开始的?大家都知道吗?难道组织里也有磕CP的?】   然而波本想的是:【很大概率,他和津岛修治曾经是恋人关系。】   在这方面,日本公安和他最讨厌的FBI同调了起来。   北条夏树怀疑波本已经知道了更多,他谨慎地盯着对方,学着贝尔摩德说谜语的样子,露出神秘的微笑;几秒后,波本回以一个同款笑容。   ……   回到房间,北条夏树打开了论坛。   【个人信息】   【冰美式人间正道[修改昵称]】   【论坛人气:Lv4 声名鹊起[2566/8000]】   四级升五需要的经验值好多,按照他的经验增长速度粗略计算一下,至少还需要发六七个主题贴。   再看功能模块,北条夏树发现首页上面多了一行“【磕学家版块】”……能解锁新的版块应该是和工藤新一接触的缘故,不愧是主线剧情的男主角,这给得实在太多了。   但也就间接说明了,北条夏树绑定的玩家身份,大概率隶属红方,确实是二五仔;这令夏树的心情稍微有点沉重了,不过目前他的好奇心稳稳占据了上风。   他点进【磕学家版块】,页面刷新后,同样的位置出现了【混聊版块】的超链接,也就是他之前一直在看的那个。   【情书/产出】校园paro,校霸X学神   【情书/产出】养父年下if   【情书/讨论】新主线!!书包以前真的和琴认识吧?   【赤琴/产出】宿敌恋人,命运一枪   【情书/安利】我决不允许有人这篇粮作   【情书/讨论】小情侣又在出任务的时候贴贴,大哥你好爱他这句话我真说倦了   【快新/产出】99次我爱他/快新高糖混剪   【情书】……   夏树:“……”   他被这高浓度的CP贴惊到,再按照帖子热度降序,这里的高楼比隔壁【混聊版块】要更多更夸张。   难怪之前在【肥皂泡泡】的帖子里,有人说【磕学家版块】是情书CP的老家,让他们别来混聊版块搞什么圈地运动。   不过这是一个他没观察过生态的新分区,出于谨慎,夏树没有贸然发帖,而是戳开了【肥皂泡泡】的聊天框。   【冰美式人间正道】:在吗?想问你个问题   【肥皂泡泡】:没爱过,保大,不拆不逆   【冰美式人间正道】:什么?   【肥皂泡泡】:你这呆样都跟书包似的,乐了   屏幕前的夏树:“?”   怎么就莫名其妙被攻击了?   【肥皂泡泡】:你问吧,妈咪的好大儿(慈祥)   【冰美式人间正道】:我想问下,我的cos贴可以发在【磕学家版块】吗?   【肥皂泡泡】:为什么不行?大家之前还好奇你为什么不发磕学家呢,你是问有没有格式吗?安啦这里又不是超话,不用带词条艹浏览量洗广场啥的,直接发就好了。   夏树完全没看懂后半句黑话,不过他知道后半句是对前半句的补充,也许是他还没解锁的版块,目前不着急了解。   【冰美式人间正道】:好的,谢谢   【肥皂泡泡】:呜呜呜呜呜宝你真可爱哦,我有时候都会恍惚觉得自己在跟小书包聊天   他切回磕学家版块,编辑了一条主题帖,实在羞耻于将‘牵手’二字打在标题上,随便扣了个句号,把今天新拍的照片丢了上去。   【情书/产出】。   【冰美式人间正道:(照片.jpg)】   【1L:啊啊啊啊!!!】   【2L:牵手涩得跟什么似的……】   【3L:今天的论坛就刷到这里】   【4L:好神啊这cos!!】   【5L:保时捷内饰,黑色风衣衣袖、银色长发,指节的枪茧,手掌大小差距,还原度高得我怀疑是官方直出】   【6L:@红黑官方下次主线更新照这个做,付款码拿去】   【7L:是冰美式老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神仙又来了!!】   【8L:正确的,栓Q的,一把子的,九敏的,客观的,属于是的,剁jiojio的,稳中向好的,绝绝子的,暴风吸入的,乌鱼子的,姐妹们的,退退退的,神志不清的!!!!!】   【9L:爹】   夏树惊悚地发现,这里的CP粉好像比混聊版块的还要疯癫,刷屏速度堪比AI……   【10L:我把冰美式老师的图安利给我仇人,仇人看完立刻跪下给我磕头并且感激我给她推荐了冰美式老师立刻拨打了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申报电话!!】   【11L:情书,哦我的情书(擦口水)(叼玫瑰花出现)我可以睡在你们床下听你们……(被大哥暴打一顿)(匆匆离场)(又回来)(摇晃红酒杯)哦我的情书我可以做你们的狗吗?只要让我睡在床下(大哥一枪打碎了酒杯)(匆匆离场)(再次返场)晚上好情书(抹了一把脏乎乎的脸)我可以做你们的看门狗吗?卧室的门。】   私信里,【肥皂泡泡】也在鬼吼鬼叫,显然十足激动,短短几分钟就刷了五十条消息。   【肥皂泡泡】:老婆,我想跟你玩密室逃脱,你逃我脱嘿嘿嘿嘿   【冰美式人间正道】:……你冷静点,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肥皂泡泡】:好的老婆!!!!!!   夏树不想,也没兴趣了解磕学家版块的生态,他决定用最偷懒的方式。   【冰美式人间正道】:磕学家这里的情书CP粉   【肥皂泡泡】:到!书包我在!是我!我是情书的爱情小保安!   【冰美式人间正道】:呃,你们比较喜欢看书包和大哥做什么?比如说约会什么的?   对方没有秒回,可能刷帖子去了,夏树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作为下次出cos的参考】   【肥皂泡泡】:哦哦冰老师,是这样的   【肥皂泡泡】:我们都非常喜欢看你们做   夏树屏气凝神,以为会等来一长串诸如“情侣必做100事”这样约会项目清单,心想着万一她们爱看,要怎么忽悠琴酒呢……   但是他等了五分钟,都没有回复,这对于【肥皂泡泡】来说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冰美式人间正道】:有很多吗?你还没打完?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说完了啊,喜欢看你们做   北条夏树:“………………”   他恍惚地想自己果然还是低估了这群CP粉。   【肥皂泡泡】:呜呜,刚刚又去品味了一下您的新图,连老琴手上旧伤疤的印子都能这么还原,车内饰居然都一模一样您是汽车发烧友吗?对了,可以礼貌问下妆师吗?   妆师,又是什么?   夏树沉默了。   【肥皂泡泡】:没事没事,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不答   【肥皂泡泡】:说起来,你现在琴的攻略线打通了吗?(流泪满面)还是说卡关了?行行好吧赶紧通关呜呜   这个问题让夏树更加茫然了,他根本没有玩家系统,无法查询自己的“攻略进度”。   【冰美式人间正道】:抱歉,我这个账号真的是买的,游戏不太会玩   【肥皂泡泡】:你说气话,我不信,不说就不说嘛   【肥皂泡泡】:我去睡觉了,明天再聊啦,么么   对方打字速度实在太快了,北条夏树下一句【你可以教教我攻略线的常规通关技巧吗?】刚打完,【肥皂泡泡】的头像已经黑了,显示【已离线】。   他只能自食其力,搜索了一下带【黑泽阵】的主题帖,从贴名来看没什么有效的信息。   归根究底,琴酒仍然保持着较为神秘的形象,冷血杀手与组织利益至上是他揭不开的个人标签,他会怀疑与威胁所有他认为可疑的对象,哪怕是上一秒还为组织出生入死的同伴。   因此他对【北条夏树】的偏心就像是漆黑中的一豆灯火,特别到让人无法忽视,从玩家视角来看尤为明显。   如果由‘黑泽阵’的角度去考虑的话……   他要成为琴酒,就必须将全部忠诚献给组织;   但他还是黑泽阵,所以他的子弹偏移了几分。   真矛盾啊,这个人。   夏树叹了口气,他想到自己那八成是红方卧底的游戏身份。   要怎么样才能破局呢?   ……   次日,加州训练基地。   大概是琴酒提前打过招呼,他们到的时候,属于夏树的那个收纳箱已经被翻了出来,好整以暇地摆在桌上。   “你要寄回日本吗?”负责人说,“自己国际邮递的话起码要一周吧,不过今晚有一批成员坐私人飞机回日本,航线报备过了,行李舱还有空,顺路帮你带回去。”   夏树没有拒绝的理由,欣然点头:“那就麻烦你安排了。”   他侧头看眼琴酒,知道自己是沾了他的光。   负责人翻找一通,找了几张有背胶的方形贴纸出来。   “写下联系方式和名字。”他说,“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你的。”   北条夏树正走神观察箱子,写了两遍,才想起来自己只有一件行李,顿时觉得自己有些蠢;他不动声色地将另外一张贴纸塞到自己的口袋里,把笔和贴纸一道还回去:“谢谢,我可以先检查下箱子里面的东西吗?”   负责人点头称是,识趣地离开了小工作间,把地方留给他和琴酒。   “都是废品。”琴酒说。   而夏树翻得津津有味,反驳道:“才不是。”   里面主要是夏树改造过的小玩意,比如黑泽阵一度强烈拒绝的蛋壳烘发器,能边跳边背背圆周率的发条青蛙,装有智能语音软件的小鸭子……   夏树确信自己不记得这些小玩意,它们的功能鸡肋又好笑,但他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是经由自己的手做出来的。   就像琴酒认识的第一年,他笃信对方是黑泽阵。   “这个帽子,好眼熟啊。”   夏树拿出一样唯一和智能产品不沾边的东西,念出帽檐内侧的品牌名,好奇道,“我是什么时候买的?”   琴酒:“不记得。”   他得到这样的答案半点都不意外,仔细观察了下,说:“你是不是也有一顶差不多的?……在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戴着黑色平沿帽的十八岁黑泽阵来探望他,却只留下一句单薄的自我介绍。   “嗯。”琴酒应了,又低声反驳,“……不是第一次见面。”   夏树抿唇,笑道:“你能再戴给我看看吗?”   他将帽子和希冀的眼神一同递过去,琴酒瞥他一眼,有点嫌弃,收到他的期待后又沉默了,似乎在思忖什么。   对峙片刻,琴酒最终败给小狗的眼神,抬手摘下不离身的礼帽,转而戴上那顶白色平沿帽。   夏树接过他的礼帽,仔仔细细地打量他,认真地得出结论:“你还是戴黑色的好看……别摘别摘,这个我想留在身边,你就戴着吧。”   琴酒低头哑笑了声,轻不可闻,转而起身出门接电话。   而房间内的夏树把东西一件件数过去,他与这些小玩意们初次见面,却有种久别重逢的趣味,好像他和它们应该相伴过很长一段时间;他又把东西一样样放回箱子里,感觉少了点什么。   琴酒在门外接电话,几缕低沉的声音滤进半掩的门缝。   夏树怔愣半秒,恍然大悟。   最重要的差点忘记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写了名字的贴纸,撕掉背胶,把它粘到琴酒的礼帽内侧。   收件人:北条夏树。   他心满意足地想,这下没有遗漏了。   最后一件失物,也将要逆着时间与记忆,回到他的身边。 第39章 贴纸(深水加更2)   北条夏树满意地看了会儿, 正准备撕下来,却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推门的“吱呀”声。   他慌了,下意识地将礼帽反扣到桌上, 撇开视线, 假装整理箱子内的物件。   这做贼般的反应又比他的思想还快, 当夏树意识到自己完全可以把贴纸撕下来、再将帽子若无其事地还给琴酒的时候, 最好的时机却过去了, 导致他现在杵在这不上不下非常尴尬。   他在做坏事这方面有点天赋, 物归原位, 连摆放角度的误差都不超过10%,导致琴酒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对劲,摘下那顶白色平沿帽, 重新换上了自己的。   夏树:“……”   后悔, 就是好后悔。   他开始痛苦了,万一被发现也太尴尬了吧?琴酒会怎么笑他?   光是想象那个画面, 夏树都要头皮发麻了。   琴酒说:“这几天不要回东京。”   “哦。”夏树应了声, “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他说,“不想死就在加州待着。”   对方这么说,就有他的原因,夏树识趣地略过这个话题。   他盯着琴酒的礼帽, 想了想,问道:“今晚我可以去你那里吗?”   怎么想都没法在白天不着痕迹地下手,只能趁着琴酒洗澡的时候偷偷把贴纸拿下来……   琴酒掀眼看他,阴冷的翠色眼眸里仿佛冒了丛火光。   “这么主动。”他凑过来, 声音像丝丝萦绕的金线, “迫不及待了?”   夏树:“……”   夏树:“!!!!!”   “不是这个意思!”他顿时慌了, 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弓起背往后退了几步,“我、我是说……”   夏树深吸一口气,反手卖掉波本,半真半假道:“波本为了任务让我去陪富婆,我不想去,所以准备找个地方躲一晚……没有别的意思!”   琴酒冷嗤了声:“波本?”   夏树猛点头:“对的,波本。”   承受来自Top Killer的恶意吧!波本!   他再次希冀地望向对方。   琴酒不爽:“……啧。”   告完状之后,北条夏树神清气爽地出发,在辛德勒公司与雪莉会和。   辛德勒大厦坐落在寸土寸金的洛杉矶,冷淡而简约的工业风建筑,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目的光。   今天来陪同的人正好是波本,他和雪莉在贵宾室坐着。   波本翻一本公司产品介绍的样刊,像模像样的,而雪莉低头玩手机满脸惬意,这令前者看起来才像来交流的学者。   “你们不去私人展览室体验下他们的新产品么?”夏树敲了敲小几桌面,“交流会还有半小时才开始吧,在这待着多无聊啊。”   波本说:“辛德勒先生的秘书下来解释过,他正在接待客人。”   夏树:“他儿子呢?”   波本:“和他一起,应该快了。”   于是北条夏树也坐下了,跟雪莉并排玩手机,衬得翻书的波本越发专业了。   “你好像对他们很熟悉。”雪莉说,“之前接触很多吗?”   “嗯,因为辛德勒公司近些年的突破方向是人工智能。”夏树解释道,“他有两个孩子,养子泽田弘树现在才十岁,非常优秀,在麻省理工读研究生;大儿子伊森·辛德勒,呃……”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尴尬,几秒后才说:“也是一位了不起的青年才俊。”   雪莉显然不会错过他的异常,盯了夏树一会儿,恍然大悟道:“他难道就是那个……”   她压低声音,措辞道:“向你表白过的学长?”   “……是的。”北条夏树艰难地承认,放空表情,“求求你不再要说了,我又要回忆起那一幕了。”   伊森·辛德勒是夏树大学期间第一位向他表达好感的同性。   十五岁的夏树在欧美人同学眼里幼态如同孩子,他们总是说他“cute”,在那一年也没女孩对他示好,毕竟他看起来实在太小了。   所以被伊森告白的时候,他惊慌得要命,几乎连英语都要忘记怎么说,磕磕巴巴且艰难地拒绝了对方,甚至夹杂着好几个日文的道歉词汇。   伊森很有风度,也可能是因为经验丰富,表现得相当从容:“没关系,我不会再主动打扰你,祝你幸福。”   告别前,他又问:“你真的抗拒同性吗?”   夏树:“……嗯,我想我是异性恋。”   “是吗?”伊森神秘地笑了下,不置可否道,“我的感觉还是第一次出错。”   北条夏树从尴尬的回忆中脱身。   仔细想想……其实完全被伊森说中了。   他坐立难安,觉得沙发软垫太硌人,起身道:“我去找弘树叙旧,等会交流会现场见。”   波本问:“是辛德勒先生的养子吗?听名字是日本人。”   “嗯。”夏树点头,“他之前在东京生活,被辛德勒先生收养后才搬到美国。”   波本“哦”了声,随口道:“最近东京有些情况。”   北条夏树来了兴趣:“怎么说?”   “有别的团体觊觎组织的项目成果。”波本简单地解释一句,停下假装看书的动作,抬起眼睛盯着夏树,“就是那个‘蔷薇科’,夏树君知道的吧?他们想要接手【拉普拉斯妖】,所以你有可能被盯上哦。”   论坛提到过这件事,尽管形容相当轻蔑——“对黑方卡来说这是个白送经验的组织”。   但涉及拉普拉斯妖,北条夏树还是有些在意。   “他们有取得什么研究成果么?”他问,“这方面你有了解吗?”   波本摇头,神秘莫测地笑了下,低头继续翻书。   见这谜语人如此装模作样,北条夏树忍下追问的冲动,又学着贝尔摩德笑得三分冷漠三分高深四分漫不经心,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了贵宾室。   泽田弘树的工作室位于17层,一整层的研究员都是他的助手,昏暗的机房内时不时有神秘的红蓝光亮起。   “好久不见。”夏树说,“最近‘诺亚方舟’的研发还顺利么?”   他把带来的伴手礼放到茶几上,凑了上去。   “夏树哥哥。”泽田弘树从电脑桌前转过来,笑道,“嗯,很顺利,你来看看。”   每次对方给他展示研究成果的时候,北条夏树总会感慨于这个小男孩的惊人才华。   他托着下巴,惊叹道:“真不错啊,这个自我成长能力,一年就能等价代换成普通人的五六年吧……”   “嗯,差不多吧。”泽田弘树颇为兴奋,“它现在已经能陪我玩了,简单的棋类游戏,它学得很快。”   “太好了。”北条夏树也露出一点艳羡,“这么想的话,‘诺亚方舟’的二十年就是人类的一百年,五十年就是二百多年……”   他喃喃自语:“……它的成长总有一天会突破人类认知和科技水平的极限,变成全知全能的恶魔。”   所以,‘诺亚方舟’的起点是人类的智慧,而终点,是拉普拉斯妖。   这个想法让夏树一惊,悄悄攥紧了拳头。   他脑海里瞬间滚过几个想法,掀起惊涛骇浪。   泽田弘树没听清,疑惑地问道:“什么?”   “我是说。”他斟酌了一下,“你最近不是做了一个DNA追踪系统吗?能不能让我体验一下?”   泽田弘树欣然道:“可以啊,我去拿采血器。”   他跳下椅子,背对夏树,在柜子中翻找起来。   “DNA系统覆盖全世界的基因库么?”夏树问,“最远能够追溯到几代?”   “全世界范围当前不太可能实现,辛德勒先生动用了关系,目前能查美国和日本的。”男孩一板一眼地解释,“理论上来说,两百年内都可以。”   采血器刺入指尖,取了两滴血,被放进化验仪器。   几台超级电脑开始工作,三块大屏上同时出现了进度条。   Loading……   等待的这几分钟显得尤为漫长。   “啊?怎么会。”泽田弘树苦恼地说,“居然只能匹配到你父母的DNA信息,之前我用助手的血液实验过,可以往前追溯到他的曾曾曾祖父……”   男孩又重新解析一遍,结果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他顿时陷入了挫败与不解中。   “怎么会这样?”他嘀咕道,“……哎,本来还想问辛德勒先生要那把开膛手杰克的刀检验一下呢。”   因为大受打击,他一心想着如何改进研究,也就没注意到北条夏树的神色。   夏树的脸被屏幕光照得惨白,瞳孔几乎要因为震惊而溃散了。   【我是不该存在的。】夏树想,【连完整的背景信息都没有……世界并没有完全接纳‘我’。】   像是画上突然添加的一笔色彩,尽管乍一眼看融入了风格,却又和整幅画的架构格格不入。   难怪他是《红黑2》才上线的新NPC。   之前是玩家,因为某种原因成为了NPC;还是说,原本是NPC,因为窥探到什么秘密,与世界意志做了交易,短暂得到成为玩家的机会呢?   还有那些他发过的、琴酒却并没有印象的帖子内容。   “再试一次吧。”泽田弘树说,“可以吗?拜托了。”   夏树自然不会拒绝,配合着再次采了血,借口自己要参加交流会和他告别。   走向会议厅的路上,他认真思考一通,左看右看都觉得目前最大的突破点是医生。   北条夏树之前也在医生不回消息的时候试着找过他,而这个人就像水滴融入海洋一样无踪无息,他之前认为是医生非常会躲人,没太在意;现在想来,应该是对方不在线,游戏无法模拟一个活生生的玩家,只好让他‘失踪’。   确定了探索思路之后,他也就不再烦心这件事了,恢复从容镇定的姿态,步入会议厅的大门。   秘书给他们发了纲要与资料,夏树大致看了下与会内容,兴致缺缺。   这些他都知道,还不如和泽田弘树聊天有意思,但不能不给辛德勒先生面子。   主讲人是伊森·辛德勒,几年过去,这位年轻人愈发像他的父亲,不紧不慢地陈述着近期的研究成果。   夏树开始走神摸鱼。   光从伊森的谈吐和外表上看,他像个普通直男,审美风格和大部分IT行业男性同调,追求极简;也不用男士香水,身上有一点点须后水的味道……看来同性恋其实并没有非常直接的判断标准……等等,那他是1还是0?   思维发散到这个问题,北条夏树立刻联想到了自己。   像所有刚打开到新世界大门的直男,他第一反应认为自己是上面的那个,但仔细想想,琴酒好像比他还要攻。   夏树惊恐地想:【难道我是0?】   论坛是这么认为的,小姑娘们都喊他“老婆”,也认为琴酒在这段关系中占优势。   夏树慌了,不愿意承认这件事,又不好问身边的人,于是悄悄打开论坛。   【冰美式人间正道】:在吗?   【肥皂泡泡】:在在在!!   如果直接问的话,【肥皂泡泡】肯定不会赞同他的想法,毕竟整个论坛的大趋势是情书不拆不逆。   夏树艰难地措辞了一下。   【冰美式人间正道】:你觉得,就是,攻,一般是怎么样的?   【肥皂泡泡】:你问我比较喜欢吃的属性吗?   【肥皂泡泡】:其实磕情书之前我一般吃美强   【冰美式人间正道】:什么意思?   【肥皂泡泡】:5555你居然不知道吗!!!仔细一想现在是不太用这个词了,唉我们以前说腹黑攻现在都叫白切黑,我腐龄太长了,斯密码三   【肥皂泡泡】:就是美攻强受的意思,推荐XX大大的《XXX》,性张力绝了,我的XP启蒙呜呜呜   北条夏树恍然大悟:“!!!”   将这个词从字面意义上理解,【肥皂泡泡】的话无疑大大增添了他的自信。   他悄悄凑过去,一本正经地对雪莉低语:“我美么?”   雪莉:“?????”   雪莉惊呆:“你疯了?”   不过夏树也不需要雪莉的承认,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惊人的异性缘,自顾自地确认“我长得好看”这桩事实。   于是他心不在焉地混完了整场交流会,准备回去了解一下做1的常识。   “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回去了。”他说,“我晚上还有别的任务,明天见。”   波本应道:“好的。”   然后和雪莉一道离开了。   夏树坐在贵宾室等待片刻,收到琴酒的短信,下楼。   对方倚在车边若有所思,一下下地摁着银质火机,火光从他的虎口窜起,气质透着懒散劲,却又莫名危险。   北条夏树走过去,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乱动,配合我。”   琴酒扫他一眼,将打火机收入袋中:“嗯?”   北条夏树环过他的腰,发力,在琴酒放松的配合下艰难地将他稍微举起来一点点,判断的标准是鞋跟离地了——跟拔萝卜似的,不过这只萝卜有85kg。   这令夏树越发自信了:【我其实抱得动他,我是1。】   而他刚松开,还没喘口气,琴酒微微倾身,左臂揽过他的膝窝,单手将他抱起来。   夏树瞬间跌进他的怀里,只能惊恐地揽住他的脖颈,然后坐到他的小臂上。   夏树迷惑:“?”   好像,不太对劲,这……   琴酒偏头与他对视,语气浅淡:“怎么?”   夏树心虚:“……没什么。”   琴酒垂眸,右手拂过他的脸,将一枚贴纸粘到他的脸颊上;因为失去粘性,他的指腹特意磋磨了两下。   夏树愕然:“……!!”   还是被发现了!   他别开视线,羞耻到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琴酒扯着唇角,笑得恣肆,仿佛在嘲笑他自投罗网。   “是你主动送上来的。”他说,“我不客气了。” 第40章 融化   北条夏树紧张而无助地望着他, 小声提议道:“……先把我放下来怎么样?”   他看起来十分无辜,反倒让琴酒难耐地磨了下后槽牙,然后收拢手臂, 偏头吻过去。   夏树被动承受着,先是抗拒, 接着慢慢放松下来,手指紧紧攥着他肩膀上的一小片布料。   他们在空荡的停车场里, 接了一个漫长的吻。   ……   问题很大。   北条夏树系着安全带, 半开的车窗送进凉风风, 方才的吻带来的燥意慢慢从身上褪去。   他回味了一下感受,然后非常诚实地对自己承认:【我对他的身体有下流的想法。】   但这种感受是饱含占有意味的,夏树第一次对人产生这样的冲动, 由此他那自1为是的想法刚被掐灭, 又兜兜转转地回到了脑海中。   他心想,坏了, 两个人都是1,那该怎么办?   这个念头无疑令他纠结,目光止不住地往琴酒身上飘去,且自以为非常隐蔽。   夏树每偷瞄一眼, 就叹口气。   看一眼, 真帅啊, 叹气。   看一眼, 怎么也是个1呢,叹气。   看一眼,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看一眼, 真帅啊……   “你再看我。”琴酒冷不丁开口了, 声音像寒玉掉进水潭里, “我不介意现在停车抱你。”   夏树:“……”   夏树:“!!!!”   他立刻惊悚地回头,因为他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琴酒送他回到自己的安全屋,随口叮嘱了句今晚可能不会回来,匆匆离开了。   这让北条夏树松了口气,他走向书桌,把琴酒的东西都堆到最左边的角落里,然后打开电脑办公。   人不在日本,但后勤部的一些技术性工作还是逃不掉的,好在也没什么难度,花时间认真处理就行。   这张办公椅坐得他非常难受,北条夏树视线扫了一圈,把单人沙发搬了过来,然后将升降桌的高度调低,大大提升了办公舒适度。   他坐在沙发上兢兢业业地工作着,还剩下一半的时候起来稍微活动了下。   没有咖啡机,连条状的速溶咖啡都没有,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倒是有一小盒散装巧克力,补充能量用,念着巧克力也是咖啡因,夏树拿了两粒。   客厅窗户传来“笃笃”的声音,那声音轻到不像是人能发出来的。   他谨慎地握住放在外套口袋里的迷你手枪。   夏树打开阳台灯,光线将来访者的轮廓刻到白色纱幔上,是一只小东西。   附近绿化做得很好,也许是松鼠。   他没有放松警惕,等着对方先动。   小东西耐心地等了会儿,又“笃笃”地敲了敲窗,还挺礼貌。   北条夏树将脸蒙得严实,悄悄推开一道窗缝。   那是一只鸟。他从自己看过的动物世界纪录片中判断出,似乎是只松鸦。它长得很漂亮,尾上覆羽白色,黑色尾巴在光下折射出靓丽的蓝色光泽。   夏树凑过去看了眼,确认它身上没有被人放置定位装置或者微型摄像头,稍稍松口气。   他拿出刚拆封的小块巧克力,想吃口压压惊,这只礼貌的鸟却振翅而起,以一种他想不到的速度从他手中夺走了巧克力。   “……等一下。”夏树惊呆了,“你是鸟,吃可可碱真的能代谢吗?会死的哦?”   然而松鸦拍了两下翅膀,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咀嚼得飞快,像是怕他来抢似的。   夏树:“……”   这小家伙也许是饿了。他这么想着,回屋子转一圈,也没找到鸟类能吃的东西。   等他回到阳台边上的时候,松鸦已经离开了。   夏树觉得挺有意思,手揣回兜里,摸到一粒糖。   下午有点低血糖,在辛德勒公司拿的,草莓味。   夏树三两下除了糖纸,放到阳台地板上,然后他记起来,鸟类的消化系统似乎很难处理精制糖。   不过那只松鸦连要命的巧克力都能吃,也不差这一颗糖了。   他抱着这样缺德的念头笑了下,关上窗户,继续工作。   等北条夏树处理完事情的时候,天光也大亮了。   他洗完澡,特意看了眼,那粒草莓糖还安静地躺在地板上,于是决定等一天试试看。   他躺到沙发上,例行刷了下论坛,却看到了泽田弘树的名字。   【闲聊】重温贝克街55555弘树真的好意难平哦   【楼主|炸牛奶:他还那么小,而且他好帅可恶】   【1L:+1,念念不忘好多年】   【2L:贝克街yyds】   【3L:这部剧场版除了养父的杀人理由,啥都挺完美的】   【4L:呜呜呜呜呜俺也是】   【5L:名字里带树的都是天使吗?】   …………   泽田弘树会通过DNA追踪系统发现辛德勒先生的身世秘密,因此被他逼迫着自杀,多年后,成长飞速的诺亚方舟完成他托付的愿望。   要不要改变一下呢?   夏树无意插手别人的人生,归根究底他对自己兴趣圈以外的东西非常不上心。   他思考了几分钟,还是决定提醒弘树。   但对方会不会听取,就不是他能够决定的范畴了。   编辑完短信,北条夏树闭眼,准备假寐一会。皮质沙发硬邦邦的有点硌人。   夏树突然想到:我为什么不能睡床?   转而起身,走进琴酒的卧室,不仅睡床,还换上了他的睡衣,觉得非常爽。   然后他想起只思考了一半的关键问题,顿时睡意散去大半。   他是1,琴酒不是0,怎么办?   夏树也没人能分享这件事,只好打开【肥皂泡泡】的聊天框,将她分享的东西看了个大概,礼貌回复几句。   然后犹犹豫豫地问:【是这样的,我有个朋……】   【肥皂泡泡】:是你自己吧?   【冰美式人间正道】:。   夏树:“……”   自暴自弃了,反正是网友。   【冰美式人间正道】:你对男同性恋了解多吗?   【肥皂泡泡】:当然!我看脆皮鸭文学十几年了喂!而且我身边也很多gay   【肥皂泡泡】:怎么说怎么说,有瓜?   【冰美式人间正道】:是这样的,我刚确认我喜欢同性   【肥皂泡泡】:草,是大哥那个coser吗?你们不会是纸片人投胎来了吧?   【冰美式人间正道】:但我也确定我和他撞型号了   【肥皂泡泡】:俩0?姐妹磨咳咳?   【冰美式人间正道】:……我们都是1。   【肥皂泡泡】:笑死我了,演的吧,你别是搁这自1为是吧宝宝   北条夏树:“?”   这又是什么?   【肥皂泡泡】:不过讲句真的啊,现实世界里的gay没那么分明的型号,基本上都是0.5吧,除了一些只在下面的铁0,不然怎么叫零溢事件呢?0是绝对的,1是相对的啦,你们可以互攻嘛。   【冰美式人间正道】:原来如此,谢谢。   【肥皂泡泡】:礼貌问下,你真的觉得你是1吗?   【冰美式人间正道】:?当然   【肥皂泡泡】:你多高啊?   【冰美式人间正道】:有一米八,脱鞋   夏树说谎了,其实他脱鞋只有179.5,不过网友也没法考证,所以他脸不红心不跳。   【肥皂泡泡】:所得死捏,那你对象呢?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抱歉,是我问太多了么qwq没关系!不用回答!   【肥皂泡泡】:那我觉得你们互攻吧?   北条夏树觉得他说的很对,正准备关上论坛,出于习惯再粗扫一遍首页的贴,结果发现了两条不同寻常的漏网之鱼。   【CP向/竖琴】狗勾绿茶攻X大猫咪杀手受,进来吃口美帝逆家的饭吧   【CP向/竖琴】琴右人琴右魂!!长发就是寡妇谁支持谁反对!书包是1!!   夏树被那句“书包是1”迷惑住了,不受控制地点进去。   ……然后打开了琴右的大门!   他在一声声“书包是1”中迷失了自己,深以为然,特意搜了【竖琴】的CP贴,美帝逆家的饭少得可怜,因为基本上都被美帝创死了,不过不妨碍夏树看得津津有味。   甚至有两篇小黄文,文笔优美晦涩。   夏树看完之后意识到自己好像并不知道男人是怎么做爱的,特意找了两部GV学习。   刚看了个开头,查特酒的加班消息就来了。   他生无可恋的熄屏,回到电脑前工作。   这一下又是两个小时,琴酒回来了。   已经是早上九点,他们两人谁都没睡觉,在日本是美国作息,在美国依然阴间作息。   琴酒将外套随手挂到衣帽架上,走过来:“在干什么?”   北条夏树心无旁骛:“工作呢。”   琴酒:“哦。”   他也挤进单人沙发,将夏树抱到怀里,手伸进衣摆。   指腹轻轻摩挲过腰上的皮肉,引起触电般的战栗。   “你别沾我。”夏树皱了皱眉,躲开,“我现在有事。”   琴酒倒也依言,没再乱动,掌心仍然握着他的腰侧。   琴酒拿起他的手机,问:“密码?”   夏树没太在意,报了串数字过去,几秒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低笑。   夏树:“?”   他不觉得自己非常直男的手机界面有什么好笑的,直到他一转头,发现小电影暂停了但没关。   夏树:“………………”   夏树:“!!!!!”   他慌了,他真的慌了。   “你听我解释!”夏树说得飞快,然而声音却在对方晦涩的视线中越来越小,“我只是没见识所以学习一下……”   琴酒重复,又愉悦地哑笑了声:“学习?”   他又逼近了点,淡淡的烟草味沁入夏树的鼻尖,狠戾而强势。   “哪里不懂?”他的声音低沉又带有颗粒感,喉结缓缓滚动,唇边热气灼烤着夏树的耳垂,“……我教你。” 第41章 小狗(为叨叨的深水加更)   北条夏树是被勒醒的。   他梦见自己潜水, 然后被来自深渊的触手缠住,拽入深海,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呼吸困难……   醒来后发现罪魁祸首是琴酒。   他努力挣扎几下,发现反抗无能, 立刻放弃了——按照琴酒的警觉性,他醒得只可能更早, 挣脱不了是对方不愿意松手。   琴酒的小臂紧紧禁锢着他的腰,温度炽热到令人无法忽视。   ‘教学’的时候,北条夏树才发现他和琴酒力量差距之间的天堑, 对方一只手就能让他无法动弹。   最终由于他的抗拒, 琴酒浅尝辄止。   ……越想身上越热了。   北条夏树自暴自弃, 睁眼盯了几分钟天花板, 准备刷会论坛重塑一下他被深深打击的自1为是。   他推了推琴酒:“我有工作, 快放开我。”   这招倒是百试百灵,夏树得以脱身,然后去客厅刷论坛。   但美帝逆家的饭真的太少了,还有些是诡计多端的美帝姐假扮的,一开始戴着琴右人的面具,到开车的时候突然露出真面目创死逆家, 最后再补上一句“情书美帝, 不拆不逆!”   北条夏树:“……”   算了,干点正事吧。   他盘了下对拉普拉斯妖有过了解和接触的人, 发现自己将两位警察遗漏掉了,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   尽管按照他们的长相, 应该也会是游戏高人气角色。但他们对于北条夏树而言, 就像是为了送经验而出现的NPC, 工具人的既视感太重;□□处理组的工作,似乎也难以跟剧情主线搭上关系。   北条夏树也没怎么刷到过关于他们的帖子,所以理所当然地不深究了。   但仔细想来,这两个人作为拉普拉斯妖的受益者,还是公安……很微妙啊。   他搜索了关于这两个人的主题帖,愕然发现居然有不少,光从帖子数量判断,绝对是高人气角色。   北条夏树捶胸顿足,悔不当初。   逛了几个帖子,发现正好有人问这件事   【闲聊】为什么现在混聊板警五含量这么低啊,我的松田,哦我滴松田没人推他吗?   【楼主|开上我心爱的马自达:qwq】   【1L:天翼3G太快了!】   【2L:不会吧不会吧不会有人不知道警校专区么】   【3L:嘿!让我看看这是谁来了!警5女?这里,是美帝姐的地盘,这里不欢迎你!(双手指人退后)】   【4L:认真答,大家都搬去警校组专区玩了,在这容易吵架,你找下角色交流区,第二个就是】   【楼主】回复【4L】:【哦哦好的,感谢qwq】   发帖时间,赫然是半年前了。   论坛给他展示的东西有限,北条夏树不敢全部相信,毕竟论坛的设计者完全可以通过展示的信息来引导他的行动,他没有一刻放下提防之心,然而还是阴差阳错地将这件事放置了许久。   夏树叹了口气。   他大致了解一下警校是哪几个人,果然又看到了波本的名字,和之前猜测的差不多。   【拉普拉斯妖】救了松田和萩原的命,如果折算为红方成就,应该有很多吧?……也许这就是解锁论坛的原因也说不定。   不管怎么样,得和这两个人打好关系。   松田和萩原工作性质比较简单,不像波本那样长八百个心眼,为人又正派,相处起来应该也不吃力。   北条夏树立刻下单了两份价格合适的礼物,算了下日本与美国的时差,差不多要到公务员的下班时间了。   他翻找到联系人中的【松田阵平】,摁下通话键。   “喂?是我,松田君。”他笑道,“我过几天要从美国回来了,给你和萩原君买了点小礼物,寄给你,还是下次见面的时候亲手给你?”   松田笑了声:“夏树,你也太客气了。”   “放心好了,不贵的,权当你们上次请客的回礼。”   这个示好的信号很成功,北条夏树和松田聊了一会,对方同他分享工作中的趣事,他也捡了点能说的部分作为交换。   松田问:“……这么说,你还是要继续研究人工智能咯?”   夏树瞥了眼卧室的方向,怕被琴酒听到,含糊不清道:“差不多吧,目前还没有定下来。”   他觉得不该让琴酒知道自己对【拉普拉斯妖】蠢蠢欲动。   有种莫名的危机感。   “哦对,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松田顿了顿,“嘶”了一声,显然是在措辞怎么解释,“最近爆处组要拍个……微电影?像是宣传片那样的,需要几个素人出演,你有没有兴趣来玩?不需要很多时间,时薪很高,而且还有单独的高温补贴跟……”   北条夏树不缺钱,张口准备婉拒,脑海中却忽然闪过了波本的神秘笑容。   如果波本看到这个宣传片,表情会很精彩吧?   波本那总是镇定自若、遇到什么事情都游刃有余的神色,在发现想保护的人和组织成员走得很近之后,还能维持住吗?   于是北条夏树欣然答应:“我想去!等我回日本联系你,我很期待。”   他挂断电话,越想越觉得开心。   “跟谁打电话?”琴酒问。   夏树:“有趣的人,不是组织里的。”   好在对方似乎有事情,没再追问。   琴酒径直坐到桌前,翻开电脑,面色略显凝重。   北条夏树倒是悠闲,想到能迫害波本,他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下单了两杯冰美式,趿拉着拖鞋简单收拾东西;过分长的裤子卷了几个褶,然而布料十分柔滑,随着走动而自然地散开,再一次垂到地上。   夏树穿着走来走去,差点摔倒。   这条睡裤对他来说太长了,但总不能不穿,否则总感觉会有很危险的事情发生。   “你有短一点的裤子吗?”夏树比划了一下,到膝盖,“这么长最好。”   琴酒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没有。”   见他在工作,北条夏树识趣地不再问了,独自走进卧室,打开衣柜翻找起来。   琴酒居然会自己叠衣服这点让他稍微有些惊讶,除了挂起来的外套,衬衣与长短袖内搭叠得四四方方,折角被耐心抚平,一看就出自性格十分细致、且有点强迫症的人之手,款式和色调也大同小异。   粗粗一看,两套睡衣都已经拿出来了。   合上衣柜门之前,夏树再瞥了眼几件一模一样的黑色风衣外套。   其中有一件的下摆稍微起了点褶,他试图抚平,毫无作用;于是在整个安全屋找了一圈,果然没有熨烫机这种东西。   “找什么?”琴酒问。   夏树不抱期待问了句,果然只得到一个嘲讽的眼神。   但他的强迫症发作了,心想必须要和这个皱褶斗争到底;他努力一通,当场拆了扫地机器人,用屋子里已有的材料拼了一个简易挂烫机出来。   琴酒:“……你又想做什么?”   “拯救世界。”夏树一本正经地说。   夏树总算战胜了那道皱痕,颇为满意;风衣外套被热气一蒸,凑近能嗅到浅浅的须后水味道。   他闻了闻,居然没有烟草味。   于是他打开衣柜,又闻了闻另外几件。   这件完全是新的,只有洗衣液的气味。   这件穿过了,洗不掉的、很淡的烟味。   这件……   北条夏树自然而然地把手伸向了叠得规整的长短袖内搭,他发现自己竟然能从微妙的气味差别出判断哪件衣服和哪件风衣搭配过,于是一件件闻过去,整整齐齐的衬衣和长袖被他翻开、散乱地堆到床上。   这个类似连连看的匹配小游戏令夏树沉浸其中。   沉迷了五分钟,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多少有点痴汉,决定收手。   然后转身,对着床上的衣服堆出神。   夏树:“…………”   嘶,按照琴酒的敏锐程度,绝对会被发现的。   好在他有类似照相机的绝佳瞬时记忆,花点时间还原,应该也大差不差。   但好懒。   北条夏树决定躺几分钟再开始收拾。   他在衣服堆旁边躺下,熟悉的味道悄悄漫过来,真好闻。   北条夏树转了个身,筑巢一样躺在衣服堆中间,顿时心满意足;没过几分钟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有些变态,晃着小腿坐起来。   然后一起身就对上了琴酒的眼睛。   银发男人抱臂,侧靠门框,不知道站在那看了多久,脸上挂着微妙且愉悦的笑意。   夏树:“……”   被发现了!晴天霹雳!   不想活了!   琴酒好整以暇地观察他精彩的表情,松散着语调,问道:“在干什么?”   夏树:“…………”   啊啊啊啊啊!!! 第42章 好饿   北条夏树几乎从床上弹了起来, 双手别到背后,心虚地挪开目光。   “在理衣服。”他小声说,“没干什么。”   琴酒语气淡淡, 指出:“我记得我都叠好了。”   “……刚刚我搭了个挂烫机。”北条夏树气若游丝,“顺带帮你的衣服都熨一下呗。”   “是么。”琴酒朝他走过来, 俯身,若即若离地去贴他的嘴唇, “我还以为……”   像是有羽毛扫过。   痒痒的。   北条夏树偏头侧开,眼睫却止不住地抖。   他垂着眼睑,只看见琴酒的嘴唇在开合, 吐出几个恶劣的形容词……他的嘴唇看起来好软。   不敢看了, 夏树觉得自己想法不端正, 这也太不应该了。   心跳越来越大声, 隆隆作响。   “怎么。”琴酒掰过他的脸, 慢条斯理地问,“想拿我的衣服做一个窝?”   夏树几乎要羞耻到哽咽了:“……我又不是狗。”   “哦。”琴酒轻轻嗤笑一声,“没看出来。”   夏树:“……”   一声极轻的“笃笃”,冲散了渐渐粘稠的空气。   “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北条夏树将腿收上床,翻滚半圈,从另一侧下去, “等下我会帮你叠衣服的!”   他连拖鞋都没穿, 赤足小跑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又是那只抢巧克力的漂亮松鸦。它歪歪脑袋,似乎在等夏树为它开门。   窗台上那颗糖已经晒化在太阳里, 又因为温度变低,重新凝成了扁平的一小块, 松鸦没有动它。   可安全屋里依然没有能供它吃的东西。   夏树推开落地窗, 说:“你去别人家吧, 我这里没吃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一只鸟解释这个,但它依然歪着脑袋,头一点一点,听得很认真,话音落下后,还扑棱了两下翅膀。   北条夏树和松鸦大眼瞪小眼,莫名其妙地对峙了一会,他渐渐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它想进来玩,或者是拿什么东西。   他把窗缝推宽,微微侧身,而这只松鸦真的一振翅膀飞了进来,绕客厅天花板一圈,最终落在茶几边缘。   茶几上放着北条夏树刚拆封的巧克力。   夏树:“……”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果然应验了。   松鸦衔起巧克力盒的外壳,用力甩头,将内置的小纸盒抖出来,散装的巧克力块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它又叼起离自己最近的一块,飞快地从窗缝中溜走了。   它站在阳台围栏上,向夏树展示了一只过分聪明的松鸦是怎么剥开巧克力的,然后当着他的面得意洋洋地送入口中。   走之前,甚至没忘记用小爪子把糖纸踢到阳台内侧。   北条夏树:“……”   这只小东西是要成精了吗?聪明成这样是上过大学吗?   琴酒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提着双拖鞋。   北条夏树:“?”   他看了眼,发现是自己的拖鞋。   “刚才是什么东西?”琴酒问,“鸟?”   夏树表情古怪,措辞道:“一只很怪的松鸦,居然喜欢吃巧克力。”   琴酒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把拖鞋扔到他脚边,坐回到桌前。   而北条夏树边穿拖鞋边回忆那只松鸦的样子,忽然想起自己有张银行卡的卡面好像也是只鸟。   他翻了下钱包,找出来一张印刷精致的卡,放在卡列的最下面。   夏树一般只用组织发的工资卡,以及自己的两张储蓄和一张信用卡,有几张银行卡他完全没印象,也许是应之前学校的要求随手办的,并不在意。   他物欲不高,收入倒很高,所以也懒得去查里面的金额,任由它们待在那。   也许这只突然出现的松鸦是想提醒他……他在这个银行里存了很多钱?   北条夏树查了下卡面的银行名称,这是家只在北美开设业务的私人银行,专门为高精尖人士服务,如果他没猜错,估计也私下提供一些灰色收入洗白业务。   他记下这件事,准备有空去银行一趟,这么想着搜索了最近的一家,发现并不远。   巧的是,夏树晚上要去接头地点和威士忌们碰面,只要预留半个小时,足够去一趟银行办理业务了。   北条夏树刚把卡塞回最后一列,忽然眼尖地发现琴酒给的卡:“……”   他一开始还没认出来,只是想“我为什么会有两张工资卡?”,刚摸到的时候忽然意识到——它好像是琴酒的工资卡。   慌了,他又慌了。   仔细想想是逃来美国之前的事,他当时难以接受事实,一时冲动提了辞职;琴酒误以为他缺钱,把工资卡递过来。   ……然后他就忘记这回事了。   如果要盘这件事的时间线,那岂不是他拿了琴酒的工资卡跑路,听起来好渣男啊。   夏树拿着那张卡,内心七上八下,又在犹豫。   他自己捏不定主意,决定问问【肥皂泡泡】,此人已经凭着几次答疑帮他提升信心(尽管那并不是她的本意),升级为他心中狗头军师的第一人选。   先找个琴酒看不到的角落躲起来,然后打开论坛。   【冰美式人间正道】:在吗?   【肥皂泡泡】:刚下班!   【冰美式人间正道】:就是,我对象他把工资卡给我了   【肥皂泡泡】:真不错,二十四孝好老公啊   【冰美式人间正道】:首先,我是1   【冰美式人间正道】:然后,他是很早之前就给我了,但我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时候没有交往   【肥皂泡泡】:笑死我了,你是认真问的吗?真的不是在语C书包吗?我感觉这完全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他就是那种大哥把工资卡给他,他都会觉得‘Gin要害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树惊悚:“……”   这女人怎么回事?好恐怖,莫非有读心术吗?不会一直在偷窥他的生活吧?   他艰难地打了几个“哈哈哈哈哈哈”附和,然后说:【没有,是认真问的。】   【肥皂泡泡】:这样么,那我觉得你……你是不是快被太阳了,对方显然蓄谋已久啊   【肥皂泡泡】:在你发现之前喜欢你很久,甚至愿意把工资卡交给你,那能是为什么嘛,他早就把你当他老婆了   【冰美式人间正道】:?可我也是1啊   【肥皂泡泡】:啊这   【肥皂泡泡】:你最好是   北条夏树顿时逆反心大起,他心想不就是工资卡吗,谁没有点存款了?   他一张张清点了银行卡,又把皮夹里的纸钞全部倒出来,翻了下包,还找到两枚忘记拆封的红包,然后把这些东西一同堆到办公桌上。   琴酒冷淡地瞥他一眼:“?”   他的表情明晃晃地说着“你又发什么疯?”。   “给你。”北条夏树把卡往他的手边推了推,再循着记忆清点不动产,“我在洛杉矶有一处房产,东京千代田……”   他边说边想:【原来我居然这么有钱?这也太有男子气概了。】   然后越发自信了,如果有条尾巴,现在一定甩得比旋风还快。   研究员多少都有些偏执,毕竟要对着一个从前没实现过的科研课题发起进攻,而在艰难的攻坚路上,他们必须无时无刻相信自己能够抵达遥不可及的彼岸。   北条夏树把这种精神……复用在了自1为是这一信念上。   “……都分你一半。”他念完了不动产清单,眼睛亮亮地看着琴酒,“你喜欢吗?”   琴酒直直盯着他,没说话,眼眸翻涌着晦涩的不明情绪。   夏树被他看得有些紧张,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掌心甚至微微出了点汗。   他无措地将双手揣回兜里,然后又摸到一粒糖。   依然是草莓味的,原来这个口袋里还有一颗,不过是硬糖。   夏树把那粒糖放到卡片堆上,像是为圣诞树装上一个尖尖的星星顶,再次抬眸,希冀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空气渐渐凝滞,呼出的空气越发灼热。   琴酒漫不经心地剥开糖纸——这对他来说是很反常的举动,他讨厌吃这种腻人的东西。但他确实吃了。   糖球在口腔中滚来滚去,碰撞牙齿,发出“咯咯”的磨人声音,甜腻的糖汁慢慢融化。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足以将夏树笼罩的影子,两人间维持着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过近距离。   锋利的齿尖微微用力,咬碎糖果,清脆的碎裂声响刮得人头皮发麻。   夏树总觉得他吃的好像不是糖。   琴酒盯着他,绿眸寡冷得像是覆了一层霜,目光却滚烫。   他喉结微滚,将对于他来说过分甜腻的糖汁连着津液一同吞咽下去,暂且抚慰灼热的胃袋。   ……好饿。 第43章 忍耐(50雷*2)   北条夏树脑海中警笛大作, 每根神经都在不遗余力地提醒危险将至,掌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   但他一边觉得好可怕,一边心猿意马地想“吃糖为什么可以这么那个?”……总之是大难临头而不自知,身体却诚实地做出了避难的行为。   “我要去找波本他们了。”夏树一本正经地说, “晚点回来, 再见。”   刚走出去几步, 被琴酒提着后领拽回来。   “去哪里?”他问。   夏树战战兢兢地报了个地名。   琴酒的目光凝注在他的脸上, 像是大猫咪在打量猎物, 经过将近半分钟的思考与判断——也许是认定对方绝不可能逃脱,又或者是和自己的破坏欲进行了艰难的拉锯。最终, 他慢慢松开手指。   “去吧。”他说。   ……   虽然以‘和波本碰面’为借口,实际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将近三个小时。   北条夏树考虑去银行一趟,然而翻了下官网, 连柜台服务都是24小时营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私人银行, 他决定先放放。   这里去辛德勒公司车程只需要十五分钟, 去看看‘诺亚方舟’吧。   他先打电话确认过泽田弘树没有别的行程,到辛德勒公司的时候, 恰好在电梯里遇到了托马斯·辛德勒。   对方风度翩翩, 面上笑容和蔼:“来找弘树吗?”   北条夏树不得不打起笑意, 和他攀谈几句。   托马斯·辛德勒和组织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显然也知道【拉普拉斯妖】, 言语中想要套些相关信息;好在电梯很快停驻到泽田弘树所在的楼层,他才没继续追问下去,礼貌地笑了笑, 祝夏树和自己的养子交流愉快。   走出电梯, 北条夏树立刻收起了面上的假笑。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极端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冷血资本家……这些词简直是为托马斯·辛德勒量身打造的。   无非是一只死要面子的老狐狸套上人皮。   “你来了。”泽田弘树转过椅子,对他露出一个笑容,“DNA追踪系统我这两天改进过了,你来看看。”   他犹豫道:“我有听你的意见,没有问辛德勒先生要那把刀,不过……”   周围的助手已经在他的示意下离开,北条夏树转手关上门,从侧袋里拿出一枚徽章大小的椭圆薄片,绕着屋子走一圈。   薄片上的绿灯一闪一闪,没有异状,他把东西收回口袋。   “你想问为什么。”北条夏树平静地说,“简单来说,你动了那把刀,就会死。”   泽田弘树愕然一瞬。   然后他以手成拳,掩着唇侧笑了下:“是【拉普拉斯妖】告诉你的吗?”   “这么说并不准确。”北条夏树若有所思,“如果是【拉普拉斯妖】,它应该早就能预判到我通知你。   “那我的未来,有因此而改变吗?你现在可以看到吗?”   “看不到。”   电脑屏幕冒着蓝绿的光,滚动的代码匀速翻上去。   良久,泽田弘树莞尔:“这样啊。”   房间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两个人都属于那种思维发散了几千公里,从嘴里说出来可能就几句话的类型。不过北条夏树认为自己要更擅长人际交往一些,因为工作有硬性要求。   他大概能猜到弘树的想法,这个男孩比他更孤僻更不自由。   近几年,计算机才渐渐作为一门学科被日本的民众接受,此前相关领域的爱好者大多被视作怪人,像弘树这样聪明过分的孩子,在学校一定会被排挤;而来到美国之后,半软禁在辛德勒先生手里。   诺亚方舟可能是他拥有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玩伴。   “其实我没有很怕死。”泽田弘树双手撑着椅子,低头看向自己的鞋,“只是……”   北条夏树惊异地看着他,反驳道:“你不怕死,和有人要取走你的命,这是两回事。”   男孩温和地笑了下:“有区别吗?像是写在代码里的指令一样,‘死亡’运行了,有时候刽子手是别人,有时候是自己。”   他身上总带着种淡淡的、无常的哀感,令他看起来不像个孩子。   “当然。”北条夏树说,“你记得我们之前玩过的游戏么?把几个AI投放进沙盘游戏,拟定规则,让它们互相厮杀。”   弘树想了想:“嗯,最后你的3号是赢家。”   北条夏树设计的人工智能分别为1-3号,相应的,弘树是4-6号。   人工智能们要在游戏中你争我斗,在规定时间内赢得胜利。   当时套用了一个商战的模组,在游戏结束时,金钱最多的一方即为获胜者。战况一开始相当胶着,渐渐的,3号和5号脱颖而出,与其他的‘选手’拉开了差距。   距离游戏结束还有几分钟的时候,5号积累了相当的优势,眼见着胜利在望,3号却做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   ——它攻击了游戏服务器。   这个举动让人惊喜的同时又难免心生忧虑,不过就游戏结果而言,泽田弘树认为自己输了。   “它觉得掀掉沙盘,没有赢家,自己就不会输。”北条夏树想到这件事,唇角也浸了点笑,“你以为我会跟你说,要跳出规则,去反抗命运吗?”   “所以……其实你是想说什么呢?”   “结局似乎是它略胜一筹。但在那之后,我切断了网络,把它锁在那台电脑里。”北条夏树慢条斯理地说,“它成长得很快,但不够快;它试图反抗,又不够彻底。在这一点上,我承认它已经很像人类了。”   泽田弘树愣了一会儿,接着抿唇笑了:“嗯。”   他问:“这种因为犹豫不决而满盘溃散的时刻,你也有吗?”   “应该……有过很多吧?”北条夏树放松身体,半仰着靠在沙发上,“虽然一时半会我也想不起来了。”   夏树陷入思考,仔细一琢磨,似乎又没有。   留在组织是他自愿的,离开组织也不是不可以,甚至反水加入红方都没问题。   这么想,反倒想通了另外一件事,比如明明有离开的机会,为什么没有直接远走;比如他其实有一次只要稍微做点手脚,就能置琴酒于死地,但他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定。   可这个世界的规则又似乎是正义不败,胜利终将站到红方这边。   【……那世界就是我的敌人了。】   这狂妄的念头出现的瞬间,北条夏树倒是率先吓了一跳,低头笑了笑,二十一岁的人了还那么中二……渐渐的,他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如果他也是玩家,那凭什么不可以主导阵营的胜利?   “你说得对。”泽田弘树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嗯。”夏树起身,“那我就先走了,还有别的事情,再见。”   先去安全屋和威士忌组汇合吧。   他一路上都在思考游戏的玩法,以及论坛;论坛不用说了,仔细推敲起来全是BUG。   也许游戏的规则本来就是拿来改变的,阵营也并非固定,条件达到即可发生逆转。   夏树推开门,想法散了个干干净净,他抽着嘴角道:“……呃,请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们准备临时组个乐队。”波本说,“夏树君,你会什么乐器吗?”   北条夏树心想这家伙肯定又要坑我,绝对不能承认,于是回答得飞快:“完全不会,我是音痴,也不会唱歌。”   “是么?好遗憾。”波本微笑道,“那夏树君只能坐在台下看我们表演了呢。”   北条夏树:“?”   稍微了解了一下,原来又是任务需要;他看着认认真真玩架子鼓、练贝斯和吉他的三个人,顿时有点怀疑人生。   为什么威士忌组出任务的画风和别人不太一样?   “对了,夏树君,我们之中有个人获得代号了。”波本说,“今天下午的事,你看邮件了吗?”   北条夏树还真没有,摇摇头,问:“是谁?”   波本皮笑肉不笑,转头道:“莱伊。”   单人沙发被推到临餐桌的角落,靠近窗户那一侧空出了一小片空地。   波本的架子鼓放在C位,左边是赤井秀一,右边是诸伏景光。   他朝赤井秀一微微偏头的时候,北条夏树听到“莱伊”二字,自然而然地对着诸伏景光举杯示意。   波本:“……?”   景光:“……?”   真正的莱伊·赤井秀一:“?”   夏树:“……”   他的表情快要维持不下去了。   幸好他向来会装,临场反应飞快,不自然只持续了难以被人捕捉到的一瞬间。   北条夏树看向赤井,高深莫测地笑了声:“恭喜。”   赤井颔首:“谢谢。”   接着夏树转回目光,对诸伏景光挑眉:“绿川君,我还以为会是你,毕竟你……”   他顿了顿,又说:“……很努力,不是么?”   这句话说得百转千回、意味深长。   波本和诸伏景光的目光顿时变了。   北条夏树转身,十分轻松地走到饮水机旁——再不转身表情就要绷不住了——然后续了半杯水,慢慢喝下去,掩饰自己的失态。   可恶!怎么又认错了!   夏树不止一次怀疑绿川有可能不是莱伊,而是苏格兰;但在‘波本’这件事上,他认定了论坛有诱导他的嫌疑,因此坚信自己的直觉……结果又错了!好蠢好尴尬!不过原来诸星大才是那个骗感情的渣男,这么一想挺合理,毕竟他长相就很风流。   北条夏树想起自己和真·苏格兰说过的一些话,顿时十分窒息,吨吨吨地一通灌水,才将尴尬稍微压下去一点。   “……大雨,活动改期。”诸伏景光慢吞吞地念着,“你们收到短信了吗?”   波本:“我也有,看来这样能有更多准备时间了。”   赤井秀一拿出手机看了眼,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那我……?”北条夏树闻到了摸鱼的气息,侧头问道,“先去忙我自己的事情了?”   “夏树君。”波本诚恳地说,“我们还缺个键盘手,你要不要来试试看呢?电钢琴就在那里。多了两天时间,足够你速成一曲了,你愿意帮我们将行动变得更加完美,不是吗?总不能……让雪莉来吧?”   北条夏树:“……?”   他惊悚地盯着波本,对方莫非知道他学过钢琴?这话术怎么比他还PUA?   波本依然在神秘微笑,紫灰色的眼眸倒是冷静,写着几分打量。   对视几个来回,最终夏树认命地放下水杯,搭起电钢琴的支架。   这三个人都是过分认真的性格,三小时的练习,除了夏树没有人划水,兢兢业业的劳模表现衬得他才像那个内鬼。   北条夏树太痛苦了,要装出一副电钢初学者的样子,还得承受波本的阴阳怪气(“学得好快哦,夏树君,如果不是你否认,我还以为你之前学过呢?”);每每目光扫到赤井秀一和苏格兰,死去的尴尬记忆又会突然攻击他。   熬过了几个钟头,他拖着因久站而虚浮的脚步出门,突然想起自己还得去趟银行。   好累。   ……既然顺路,还是去看一眼吧。   那家银行规模不大,被拥在繁华的商业街建筑中,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北条夏树推门而入。   明明已经很晚了,妆容精致的柜员仍坐在窗内,对他露出僵硬又标准的笑容:“您好。”   他将银行卡和ID卡递过去,说想要查询一下余额。   柜员接过、放到读卡器上确认,再还给他,轻声细语地表示除了存款外,他还有一个租了二十年的保险柜。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她嘴角的弧度甚至没有发生分毫的变化,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北条夏树问:“……我那个保险柜是什么时候租的?”   柜员报了个日期。   是他刚到加州那年。   北条夏树示意自己想取出保险柜里的东西,经理立刻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先生,我带您去。”   经理笑起来的样子跟柜员几乎一模一样,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他越发觉得诡异了。   经过重重安检,经理为他打开了保险柜;银行常常为VIP用户提供保险箱租赁服务,北条夏树也在几个大银行寄存了财物。   看这个箱子的规格,应该是这里最小的。   他拉开箱门一看,放在最外侧的是一只手机,配套的充电线整整齐齐地捆起来睡在它边上。   里面还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占地最大的是一本书。   北条夏树随手翻了下,书页前半部分写着他看不懂的文字,后面是空白的……有点死亡笔记既视感?   他直觉这本书很重要,最好不要乱动,于是放了回去,又去拿其他的东西。   坏掉的耳坠,装在PVC分封盒子里,款式和琴酒给他的那只一样。看来它就是另外一只。   然后是……   9毫米的枪弹,配手枪用,比如说能适配伯莱塔M92F。   一枚银质的翻盖打火机,很帅气,有过使用的痕迹。   空烟盒,酷炫的镭射外壳,现在已经销声匿迹的一个牌子。   北条夏树越翻越心惊,因为他确信这些都是用过的旧物,且都不是他的风格……这是多痴汉才会把别人的东西专门找个保险柜放起来啊!   他拒绝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拿了那只手机、充电线和打火机,剩下的原封不动锁回去。   回去的路上,北条夏树因为大受打击而心不在焉了许久。   楼下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灯,他进去买了杯机打的冰美式,又看到柜台旁边有草莓糖——看包装袋是琴酒主动吃过的那款。   也许琴酒喜欢吃这个?   夏树觉得过分好笑,突然开心了一点,结账的时候顺手拿了包草莓糖。   上楼之后,他发现对方还在,于是把那包糖丢过去:“给你买的。”   北条夏树拖了条插线板,为手机充上电。   他拿出打火机,晃了晃:“这是你的吗?”   大概率会得到“忘记了”、“不知道”之类的答复吧。   琴酒瞥了一眼:“……嗯。”   夏树:“?”   “你怎么知道的?”他难掩惊讶,“你居然会记住这种事情?”   琴酒又用那种“你是什么蠢货?”的眼神盯着他了。   手机没坏,还能使用。充电进度条走到5%的时候,北条夏树摁下开机键,界面设计用现在的眼光看已经太过时了。   “你的旧手机?”琴酒问,“哪里找到的。”   夏树含糊地说:“寄存在银行里,今天去了一趟。我来加州之前一直用的这个吗?”   琴酒:“……嗯。”   这就太奇怪了。   出车祸之后,照顾夏树的组织成员给他买了一个新手机,告诉他旧的没有找到,应该是落在车上、后来油箱爆炸的时候一起烧没了。   可它明明躺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好像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灾难,所以先把重要的东西藏起来一样。   北条夏树试了下基础的功能,然后点开短信。   有很多记录,最上面的一条似乎是和心理医生。   【医生,我觉得我不是同性恋,但是……】   少年夏树描述了一通自己对友人非比寻常的感觉,最终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不是同性恋】。   北条夏树颇为傲娇地心想拉倒吧,然后点开图库,相册有好几个分类,标了星号的那个叫‘阿阵’。   看角度……全是偷拍的照片。   北条夏树惊呆了,迷惑了,窒息了,一时半会完全说不出话。   这还不是同性恋?!到底有什么好否认的啊!   琴酒朝他走过来。   北条夏树立刻关掉图库界面,随便点开别的软件,装出一副认真研究的样子。   琴酒揽过他的腰,让人坐到自己的腿上,低头看他摆弄旧手机。   “还寄存了什么?”他问,“银行里。”   夏树尴尬又勉强地笑了下:“……没什么。”   太羞耻了,这能说吗?   琴酒捏着他的下颌,微微使力,好整以暇地欣赏他试图掩饰心虚的神色,然后嗤笑一声。   于是夏树顿时更心虚了,缩着脖子,像只浑身被大雨浇透、任人鱼肉的小动物,茫然又可怜。   是什么呢?……他能猜到是什么。   琴酒指腹轻轻摩挲他颈侧的动脉,薄皮嫩肉,很快开始泛红;他盯着那一小片皮肤,舔了舔唇,露出雪白锋利的牙齿。   又开始饿了。   呼吸,汗水,紧张。   眼眶蓄着的泪水,湿润而清澈的瞳孔。   呜咽怯懦的求饶声音。   全部都想要。   胃部绞痛,每分每秒都无法停歇的饥饿,宛如烈火般灼烤着灵魂。   夏树被他盯得发怵,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背:“……怎么了?”   但是……就像这样。   信赖的微表情、难掩爱慕的小动作、专注的目光,调和成一道安慰剂,仿佛瘾君子饮鸩止渴时汲取的那些致幻药物,暂时安抚他灼热干燥到发痛的咽喉。   无论是他,还是黑泽阵,都已经忍耐够久了。 第44章 雨夜   “轰隆——”   窗外雷声响彻云霄, 一道电光将黑夜照亮如同白昼。   “要下雨了?”北条夏树回神。   话音刚落下,淅沥淅沥渐起。   琴酒捏着他的下颌,偏头吻过来, 重重地咬了下唇瓣——似乎是在斥责他不专心。   雨丝黏到玻璃窗上变成细小的水珠,狂风大作, 摇摇欲坠。   ……   七年前的雨夜。   十四岁的北条夏树抱着枕头, 站在房间门口,“笃笃”敲两下。   没人回应。   倒不是因为门内没有人,恰恰相反, 是因为黑泽阵知道只有他会这样礼貌又轻声的敲门。   像猫爪子的肉垫摁上掌心,小猫咪问你, 可不可以给他一个罐头。   这件事夏树当然也明白,他多得是耐心。   终于磨到了黑泽阵给他开门。   “晚上了。”他说,“不睡觉,来干什么?”   夏树一本正经道:“打雷了,我怕你害怕。”   “一起睡怎么样?”他举了举枕头, 笑得眉眼弯弯, “还可以聊天哦?”   是了。这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黑泽阵盯着他不说话, 夏树便蓦然心虚起来,垂眸,底气不足地说:“我一个人怕, 你陪我。”   他完全不怕, 只是在雨夜找到个黏人的理由, 就这样把自己打包送上门来。   黑泽阵冷冷地打量他, 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几分做不得假的嫌弃——但假如夏树稍微表露出一点疏远不亲近的迹象, 他又会独自生闷气, 散发出相当可怕的低气压。   夜色冰凉如潭水。夏树扶着门沿, 半干的黑发柔软地贴着轮廓,皮肤白皙到透明。   他清凌凌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黑泽阵,乞求道:“可以吗?”   黑泽:“……”   黑泽阵放下了摁着门框的手,无声同意。   夏树马上变成五岁,欢天喜地喊了声着‘阿阵!’,啪嗒啪嗒跑到床上,毫不客气地把枕头挤到黑泽的枕头边上,然后钻进被子里。   他平时话不多,但对上黑泽阵就有说不完的废话。   “明天早上吃什么?明天中午吃什么呢?明天晚上吃什么呢?晚上吃寿喜锅怎么样?可是我也不想一个人吃寿喜锅……你会跟我一起吗?你有空吗?”   “……它通过了图灵测试!你知道什么是图灵测试吗?就是证明一台电脑产生了独立思维而并非单纯模仿的测试。图灵对智能问题从行为主义的角度……”   “今天遇到个有点讨厌的人,我已经礼貌地表示了不想和他一起做课题……”   黑泽阵不耐烦道:“闭嘴。”   夏树乖乖收声,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黑泽不予理会。   他自讨没趣,稍微有点不高兴,转过身去背对黑泽;没过多久又转回来,捏着黑泽睡衣背后的一小片布料,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少年穿得单薄,细软贴身的布料勾勒出纤细的身体线条。   不久后开始呓语,但仍没有松开黑泽的衣角。   气温随着雷雨一点点降下来,黑泽阵却因为燥热而没有半分睡意。   确认身边人睡熟了,黑泽阵将自己的衣角从夏树的手里解放出来,转身,垂着眼睛,用目光描摹他的青涩的、初具俊秀轮廓的脸颊。   清挺的鼻梁、随着呼吸颤动的睫毛、透着淡粉色的嘴唇……   柔和而轻盈的洗发水香气,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凉凉的薄荷味。   “我想跟阿阵用一个味道。”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转头就去跟后勤提要求。后勤阿姨对谁都冷着一张脸,唯独夏树嘴甜,哄得人眉开眼笑。   他都不知道这句话有多暧昧,说出来坦坦荡荡,觉得喜欢就这么做了。   黑泽阵闭眼,深呼吸。   他五感比一般人要敏锐许多,比如此刻,洗发水之外的、属于‘北条夏树’的气味——那很难用形容词来概括——丝丝缕缕地入侵肺部,一点点润泽肺泡。   他对这只天真又无害的小动物无比渴望,而浅尝辄止,只会让他更加焦灼。   宛如失控的程序,指尖忍不住抽搐了两下。手指渐渐成拳,理智与渴望拉锯,用力到掌背泛起几道青筋。   会哭吗?如果现在抱他。   眼泪大颗大颗地掉,眼眶发红,连鼻尖也变成粉红色。   声音粘稠又沙哑,可怜巴巴地喊他的名字。哭得很惨,一抽一抽,止不住地打嗝。   这个念头无疑具有成瘾性。   呼吸开始灼烧,连带着浑身滚烫,需要更多的补给。   只是漫不经心地想起来,就会被热意所困扰,每时每刻。   ……但是,他会害怕到逃走的吧?   于是黑泽阵只是轻轻地、以不会吵醒他的力度,帮他将一缕挡着耳朵的碎发拨开,凝视他沉睡的面容。   再等等。   ……   加州雨夜。   雨季早已在几个月前过去,对于一年有将近三百个晴天的加州来说,这场急促而暴烈的夏雨来得无比反常。   风雨下潮涨。窗外雷雨交织,树影摇曳,风拍打窗户发出砰砰作响的声音。   而客厅内的光线晦暗,暖色调,呈现出黯淡的橘橙色。   夏树目光散漫地盯着空气中的一点,微弱的气声和喘息声从齿间溢出。   他哭得很狼狈,鼻尖红透。   抱他的人在开始前警告过,你哭我也不会停下来。   夏树阖着眼睛,手臂挂在他的肩膀上,耳朵贴着他的颈侧,似乎听见有河流在血管中奔涌。   他感觉自己像一支烛火抖动的蜡烛,一滴一滴,沿着蜡芯,滚烫地淌下来。   四肢百骸浸泡在痛楚与欢愉里,哪怕睁开眼睛,也觉得视线一片模糊。   好像有羽毛笔在他身上写字,每落一笔,非比寻常的疼痛。   写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反反复复。 第45章 少年   北条夏树醒来的时候, 雨势渐小,天空蒙了层阴沉沉的灰色。   头好痛……   他摸了摸额头,似乎贴着一片退烧贴, 于是揭下来对折,随手放到床头;这一动作牵动了腰和大腿,痛意顿时立刻神经末梢传递,狠狠袭击了他。   北条夏树:“嘶——”   好痛!浑身就没有一个地方不痛!   像被大象踩过一样。   他把自己裹回被子里,回忆昨晚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最开始只是一个吻,气温越升越高。夏树本能地感到危险, 然而被琴酒紧紧扣着、无法逃离。   他的银色长发像月色与雪色织成的锦缎, 垂落在夏树的脖颈与脸侧,挡去温和的顶光, 成了一道无形的囚笼。   ……不能想了。脸好烫。   北条夏树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又睡了一觉,这次迷迷瞪瞪地睁眼时看到了琴酒。他正坐在床边思考些什么, 来自窗外的一点光描在高挺的鼻梁上,越发衬得轮廓嶙峋。   夏树挪了挪胳膊,去勾他的手指。   “疼。”他含糊地吐出音节。   没有回应。   夏树掀起眼皮,发现琴酒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猫科动物般的绿眸在光线昏昧的卧室里像一团跳动的火。   北条夏树:“……!!”   危险的信号迫使他颤颤巍巍地收回了手, 缩成一团,将自己埋进被子里:“……我要睡觉了。”   说着假装打了个哈欠。   琴酒:“不碰你, 出来。”   夏树装死:“……”   显然这一招对琴酒不管用,他被捞出来,重新盖好被子, 盯着天花板发呆。   接着享受了来自Top Killer的照顾, 夏树慢吞吞地吃了顿流食, 又躺下了。浑身疼,低烧没退,想睡觉。   他觉得这样不行,于是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已经是次日傍晚了。   波本给他发了不少消息,询问他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来排练。   北条夏树:【我今天不太方便过来,放心好了,我自己私下有在练习,不会耽误你们的进度。】   短信里这么客客气气地说了,实际上他完全记不清是什么曲子,反正到时候弹两遍就能顺下来,威士忌组那边就这么简单地对付过去。   北条夏树打开论坛。   搜索框的【搜索主题帖内容】也解锁了,不知道是因为经验增加,还是提醒了泽田弘树的缘故。   假如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只是阻止弘树的死亡就能解锁一个功能模块,如果救下苏格兰的命呢?   如果苏格兰反复遇险,再反复救下他的命,这样的‘帮助红方’能判定几次?既然能够拯救,那么‘死亡’其实就是一个可逆命题,苏格兰薛定谔地死,再薛定谔地活,论坛会如何发放相关成就?   北条夏树的想法渐渐开始不当人了。   苏格兰并不好欺负,又有波本的帮助,设计他必须一口气设计两个人;相比起来,身为普通公安的萩原和松田简直是任人拿捏。不过游戏都有刷分判定,他也必须要承担玩脱的风险。   【新消息提醒】   【肥皂泡泡】:你看新主线没有!!woc我快疯了!!姐妹们全都在发疯!!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呜呜呜呜呜就是大哥和书包竟然真的是幼驯染呜呜呜呜呜我磕生磕死   【冰美式人间正道】:我去看看   北条夏树还没返回首页,【肥皂泡泡】就丢了一个链接过来。   【CP向/琴树】锤了!真是幼驯染!刚刚地震了吗?原来是磕到真男同的我心头一震!!   【楼主|情书巡游:(游戏截图.jpg)我不发情书疯我发什么疯?你以为我像你们一样都是美帝解?都每天磕糖磕到昏倒?我从小搞冷坑,现在搞到真男同了证明我也能当一回美帝,连发疯你也要有意见?你不如把我杀了!!】   【1L:草,阿巡都疯了,rwkk】   【2L:??????】   【3L:????????】   【4L:他妈的诡计多端的男同,好啊琴酒黑泽阵,你把我们蒙在鼓里,把你老婆蒙在被子里是吧!】   【5L:为了情书!我变成狼人模样!为了情书!染上了疯狂!】   【6L:前几天报名男生女生向前冲,节目组说我的条件不达标,原来我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我是为书包和大哥而生(大哭)】   ……   这群人,怎么,疯得更厉害了……   北条夏树从颠三倒四的话中大概总结了下信息,剧情主线暗示他和琴酒在他留学之前就认识,一时间磕学家版块首页全都是竹马竹马的产出,画手和文手纷纷化身八爪鱼,粮作频出。   这个时间点卡得真是微妙,他昨天刚拿回了自己从前的手机,今天论坛就知道黑泽阵和北条夏树的关系。   北条夏树下床,简单地冲了个澡,然后趿拉着拖鞋去客厅;他走得很慢,避免大幅度动作牵动到肌肉。   夏树:“我想喝冰美式。”   琴酒:“不可能。”   他悻悻地应了声,捂着酸胀的左脸颊给自己接了杯水。   “你是不是偷偷揍我了。”夏树一本正经地指责道,“我牙齿也好痛。”   琴酒:“过来。”   北条夏树于是乖乖走过去,张嘴。   “你长智齿了。”琴酒说。   夏树:“?”   “可是我已经二十一岁了。”他纳闷道,“现在才长智齿,很奇怪啊。”   琴酒瞥他一眼,不语,似乎在用眼神说“少见多怪”。   夏树舔了舔左侧牙列最靠近喉咙的地方,感觉真有一点硬,酸胀揪心的痛感,好在并不强烈;他环视一周,客厅被简单收拾过,昨天胡闹的痕迹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旧手机和充电线好好地收在了电视机柜的上面。他走过去,重新为旧手机充电。   “笃笃。”   听到这轻而规律的叩击玻璃声,北条夏树就知道又是那只松鸦来访了。   他拉开纱幔,小东西在寒风暴雨中淋得瑟瑟发抖,连脖子都缩起来,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他让了点窗缝,让松鸦进来。   这只鸟真的懂事过分了,扑棱着雨水浸透的沉重翅膀越过大半个客厅,站到玄关处的鞋架上,和琴酒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我以前养过它吗?”夏树见它那谨小慎微的可怜样子就想笑,“怎么这么通人性。”   琴酒:“不记得。”   又是一句敷衍。   北条夏树过去和松鸦说了会话,甚至鸟身攻击了几句,松鸦只是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并没有用人话回击;于是北条夏树开始考虑拔它羽毛研究成分,刚盯着小东西看了会,它就默不作声地飞到了鞋架的另一侧。   随它去吧。   他收回视线,试图在冰箱里找点吃的,发现一小筐新鲜草莓,于是洗了半篮,装进瓷白的碗里放到琴酒手侧。   夏树自己叼着一颗,含糊不清道:“还挺甜。”   “——嗯?”   琴酒起身,单手钳住他的下巴,偏头凑过来。   他轻轻咬了夏树一下,迫使他张开嘴唇。   这个吻带着鲜甜的草莓味,汁水缓缓淌进喉咙,令人心跳也跟着加速。   夏树:“……!”   他低头盯着琴酒唇角沾到的粉色浆液,想到昨晚的画面,颤着睫毛移开目光,慌乱到呼吸都乱了几拍。   智齿也跟着痛了。   它哪里是智齿,它是……它是心怀鬼胎。它不对劲。   为了让自己尽快冷静,夏树将拖线板拽到沙发边上,开始捣鼓旧手机。   然后,他又迅速陷入了【我莫非真的是个变态?】的自我怀疑中。   专门为偷拍黑泽阵的照片开了个相册就算了,还把一些日常写在备忘录上。   【原话是‘这么难吃只有你会喜欢。’……其实就是特地为我买的吧?】   【为什么生气了?因为我和别人讨论他被听到了吗?可是明明也没有说坏话。】   【他说不喜欢,但是一直有在用】   北条夏树:“…………”   ……都这样了还说自己不是同性恋,简直自欺欺人得可以。   熟悉的文字排成陌生的只言片语,夏树对它们完全没有印象,却能从快速的翻阅之中,共情到快乐的情绪——又轻又软,像是要飞起来一样,喜欢是这样的。   后来变成了闷闷的少年心事。   夏树仿佛看见年少的自己,躺在床上,沐浴着从窗棂里闯进来的浅淡月光,怅然地打下这些文字。   【我不想去加州。】   【我不想和他分开。】   【下次见面是不是要过半年了?也会像渐行渐远的成年人一样,回到点头之交的安全社交距离吗?】   【好吧……又能怎么样呢?】   他开始烦闷了。是的。喜悦之后总伴着同等重量的忧虑,这很公平。   夏树翻着这些几乎咕嘟咕嘟冒泡的不快乐,顿时想笑。   他十五岁,早熟,比谁都要聪明。   他早就长大了,只是还没学会离别。   小草莓的鲜甜香气丰盈,悄悄地膨胀,散漫地飘过来。   北条夏树若有所思地看了琴酒一眼,他垂着眸,一如既往地冷静自持,连凛冽冬雪都要化成他的背衬。   客厅笼罩着暖橙色的光,仿佛剥了皮的橘子,又如同被光照亮的浅海,温柔和煦。   七年前的黑泽阵不爱说话,面对夏树的问题,如今的琴酒也不回答。   他像独居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擅长一击致命、对猎物发出低沉的怒吼;他又是海里的鱼,因为失去发声器官而神秘迷人。   北条夏树不开口的时候,这个房间处在深海之下,静谧而沉默。   但少年夏树没能找到的答案,早在悄无声息中冲出水面。   他们曾经离别。   而离别的意义,就在于重逢。 第46章 舔狗   大雨下了两天, 第三日到来的时候,阴云终于将晴空还给了加州。   完全不礼貌的松鸦雨停后就离开了,并且走前还不忘再顺一块巧克力。   “它怎么这么自来熟啊?”夏树十分迷惑, “好像我欠它似的,真怪。”   琴酒:“过来。”   夏树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接过对方手中的体温计:“我醒来就退烧了,你不相信。”   嘴上反抗着,他十分配合地将水银体温计含到舌下。他昨天吃完药后几乎是睡了一整天,像是给机器人充电一样, 醒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大好, 连智齿都不痛了。   “我下午回日本。”琴酒面无表情地说,“你这周待在这, 别乱跑。”   夏树点点头,心想估计是要处理那个叫‘蔷薇科’的组织,Top Killer实在太可靠了……等等, 这意味着还有长达一周左右的带薪假期。   他顿时开心了,为了不让对方看出自己在暗爽,面色凝重地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了两行代码。   五分钟后,琴酒看了眼体温计,又接了两个电话, 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   夏树假装一脸平静地目送对方,说了声“过几天见”, 几秒后表情转变成放暑假般的兴高采烈。   “太好了。”夏树快乐地想,“终于没人管我了。”   他立刻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两杯冰美式,慢悠悠地躺到沙发上处理事情, 一仔细检查才发现, 任务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   只剩下给威士忌组打配合, 以及一些能够线上处理的杂务——那不就是根本没有任务嘛!   去楼下取外卖之前,北条夏树发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脖子上的痕迹,得遮。   夏树看了眼镜子,痛苦地后退两步,陷入思考。   去美妆专柜买遮瑕液?据他对彩妆少得可怜的了解,遮瑕液应该跟口红一样有很多色号以及类型,想要自然必须亲自试色……当着柜姐的面做这种事还是太挑战他的脸皮了。但这个季节穿高领,某种程度上来说更是不打自招。   北条夏树思前想后,终于找到个偷懒又高效的办法。   他买了几卷绷带,学着津岛缠绷带的离奇手法,不仅是脖子,连小臂也不放过;只要裹得够多,就能起到迷惑眼球的效果,没有人看穿他的真实目的。   然后他发现波本和苏格兰看他的目光好奇怪。   他们两人为了考证夏树的公安协助人身份,特地去打听了关于津岛此人的事情,其中一条就是他非常爱往身上缠绷带。   诸伏景光问:“你受伤了吗?”   北条夏树含糊地应了声,然后无所谓地笑了下,一看就是不走心的样子。   “你们准备得怎么样了?”他转移话题,“来练习吧,这几天我有在练琴。”   另外三个人没有拒绝的理由,各自坐到椅子上。   曲目难度不高,他们配合得很好。   北条夏树刚松了口气,心想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不会发现自己在摸鱼了,然后抬眸迎上波本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吗?”   “真的没有学过吗?”波本诚恳地长吁短叹,“夏树君这样的钢琴天才,没有成为演奏家真可惜。”   因为心情不错——想到带薪假期马上就要开始了,北条夏树没有阴阳回去,转而一脸轻松地反驳道:“你错了,我永远成不了钢琴家的。”   波本:“怎么说?”   “因为我不过是死记硬背而已。”夏树诚实地说,“先学会看五线谱,记住每个音符在琴键上对应的位置,轮指琶音这种技巧就多练几分钟……到自己演奏的时候,对着谱面,用手指把记在脑子里的东西背下来。”   “这个描述,听起来像是超忆症?”   “不是,超忆症是会记住一切眼前出现过的东西,我会正常地遗忘不重要的事情,只是记性比一般人好罢了。波本,你上学的时候有背诵课文之类的练习吧?”   波本回答:“当然。”   夏树:“如果让你背诵一篇文章,你是怎么做的?”   波本:“给它划分结构,然后一段段背吧。”   “嗯。”北条夏树点头,然后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的记忆就像照相机,拍下来记在脑子里,背诵的时候不过是对着脑子里的照片读出来罢了。”   “我知道这个,有这样的能力说明右脑比较发达,也是可以经过训练培养出来的。”波本若有所思,“夏树君,是天生的吗?”   波本又想到了津岛。这个人在潜入黑衣组织之前就立过一次大功,几分钟内背下了三万个单词的文件资料,回去之后通篇默写,一字不差。   难道说,津岛修治和北条夏树之前是被同一个机构培养的吗?   北条夏树无所谓地笑了下:“应该是吧。”   虽然是三个卧底和一个技术人员组成的半吊子乐队,夏树和威士忌三人竟然从海选中脱颖而出,以初赛前三的成绩直接保送到半决赛,波本也顺利接触到了目标。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北条夏树需要负责的范畴了。   他悠闲地用了个下午茶,盘算着接下来一周要去哪里摸鱼——   耳边突然传来‘叮’的一声。   北条夏树愕然,立刻给医生打电话。   对方的手机铃声相当魔性,据说是什么自杀之歌,确实难听到让人一度产生杀人的冲动。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   之前的未接通提示音总是【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而这次,变成了【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   说明这次是医生不愿意接他电话。   这个倒是好办。北条夏树动动手指,打开以前写的程序,填入医生的手机号再按下启动——50台虚拟机排排坐,轮流给医生打电话,打到他接通或者换手机卡为止,这个人总不可能跟代码比韧性。   同时夏树立马买了最近的航班机票,准备飞回日本抓人。   他刚走进候机室,医生的回电就来了。   “夏树君。”医生的嗓音一如往常地轻松,“是要预约心理咨询吗?”   北条夏树张了张嘴,有一堆话想要质问对方,然而最终只是平静地应了声:“对,你近期什么时候有空?”   “那就明天下午吧。”医生说,“你方便吗?”   他点头:“好的。”   接完电话,北条夏树立刻陷入了即将触碰到真相的兴奋之中。   他有预感,这次医生会告诉他很重要的事情——也许会彻底颠覆生活和认知也说不定。   可惜漫长劳顿的飞行却避无可避,手机也开着飞行模式,于是他又开始探索自己的旧手机。   翻过相册和备忘录之后,夏树觉得没什么东西能够让他觉得无语了,直到他打开社交软件——对这个LOGO稍微有些印象,是已经被主流淘汰掉的一款。   离线模式下的社交软件保持着六年前的模样,消息记录也停留在那时候,好像时间摁下暂停键。   他给其他所有人认认真真写了备注名字,唯独黑泽没有任何备注,却又单独置顶,欲盖弥彰的样子显得有些好笑。这个人啊,大概也就只能骗过自己吧。   北条夏树点开聊天框——当然没有任何负罪感,翻自己的东西怎么能算侵犯隐私呢?   【我:分享[抽烟的人为什么会早死?]】   【我:分享[香烟对男人身体的10大危害!]】   【我:蓝纹奶酪味道好奇怪!】   【我:看到一只小猫,黑色皮毛绿眼睛,好像你啊,可惜今天没拍到】   【我:essay怎么这么难写,好讨厌这种书面工作,直接把研究成果展示了不就可以了吗?能不能雇个人帮我写essay啊?这样算不算学术不端?】   【我:写作业的时候睡着了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还有三个小时ddl】   【我:在学校里找了好久好久!终于找到了那只猫!真的好像你啊[图片.jpg]】   ……   【黑泽:哦。】   【我:有重要的事情!】   【我:快理我!】   【我:真的很重要!】   【我:??!】   【我:为什么不理我】   【我:人呢人呢人呢人呢人呢】   【我: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黑泽阵】   【我:快理我快理我!】   ……   【黑泽:吵死了。】   夏树:“……”   他感到一阵窒息,缓缓地合上手机,安详地躺在沙发椅上,长叹一口气。   这个人……他不仅有点痴汉。   好像还是舔狗! 第47章 喝酒(50雷加更)   北条夏树面无表情地关上旧手机, 他绝不会承认自己是舔狗的。   看着自己给琴酒的备注【冤种上司】,他顿时觉得精神胜利了,心情也平复下来。   很好, 十五岁的北条夏树是黑泽阵的小舔狗,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人是会成长的,他已经脱胎换骨了。   正准备关掉界面的时候,北条夏树忽然想到什么,打开了论坛。   果然,异次元产物不联网也能使用, 可以打发点时间了。   【肥皂泡泡】:怎么样了, 一整天没消息(猫猫探头)   【肥皂泡泡】:你把他睡了吗?感觉如何?   【肥皂泡泡】:哇呜三天没消息,我懂了, 是你没能下床吧   【肥皂泡泡】:没关系,做1不成反被日也很棒了……噗   夏树:“……”   这人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冷酷无情地打字:【前些天有事,没上线】   正准备昧着良心吹捧自己, 【肥皂泡泡】的消息先秒回了过来。   【肥皂泡泡】:啊啊啊宝你可算来了!你和你基友能不能出个情书少年组qwq(跪地)   【肥皂泡泡】:新主线剧情一出首页全是幼驯染粮,但是没什么优质cos,总感觉代入的时候差点意思,哎毕竟大家谁都没见过少年时期的大哥和书包,估计这个还要吊我们很久吧   【肥皂泡泡】:给你分享点我最近嗑生嗑死的饭   【肥皂泡泡】:[(情书/产出)他来听我的演唱会, 娱乐圈幼驯染paro]   【肥皂泡泡】:[(情书/产出)因为你爱上整个夏末/幼驯染paro]   北条夏树闻到了蹭热度和水经验的味道,看着走到一半的经验条, 他不能不心动,罪恶的手又立刻伸向了旧手机。他当然对自己用的智能产品都进行过魔改,虽然没网, 只要按一下就可以把照片通过蓝牙分享到这部新手机。   但是她说:“大家谁都没见过少年时期的大哥”……和书包。   像是被迫把珍藏、独一无二的东西分享给别人一样, 北条夏树莫名生出了不舍, 手指悬停在按键上,死活落不下去。   他犹豫很久,久到自动熄屏了都没发现,最终选了折中的办法——发自己从前的照片。   作为一个自认为直男的homo,他自然没有搔首弄姿的自拍,只有一些别人拍的照片,以及几张证件照。   申请季之前拍的,少年人轻松地望向镜头,眼尾浸笑,青春气简直从四四方方的边角中溢出来。   【情书/产出】北条夏树十五岁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照片.jpg)】   【1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L:老婆老婆老婆qwq】   【3L:冰美式老师真的……情书幼驯染文学的书包突然有了脸……】   【4L:代死我了,救命】   【5L:@琴酒,大哥你老婆真的很棒】   【6L:@大哥你可真刑啊】   【7L:又是怀疑冰美式老师就是书包本人的一天】   因为无聊,北条夏树一条条刷下去,楼层一高,又到了熟悉的发疯环节……   【153L:我可以我好了我社保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整栋楼的玻璃被我一己之力震碎我鸡叫的声音大到隔壁阿姨以为是我家是开养鸡场的我老妈看着我深切觉得我摔坏脑子了强行把我塞进医院医院里十几个保安都压不住我颤抖的身体五六个护士姐姐捂住我的嘴巴才勉强让我的声音不至于把医院的玻璃也震碎】   夏树:“……”   【208L:看到这个图都不鸡儿梆硬的,就是一帮懒狗,是废物,是酒囊饭袋臭鱼烂虾,是沉睡在无虚空间的逃避者,是半醉在生活现实的奉承者,是天上掉馅饼也不抬头的低头族,是夜夜笙歌的绔纨子弟,是玩物丧志的狺狺之犬,是过街老鼠般存在的蟑螂。】   夏树:“……”   算了,看这些人发疯还不如跟肥皂泡泡聊天……   【联系人】   【肥皂泡泡】【未读消息100+】   [最新消息:天上裤衩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   夏树:“?”   这才过了五分钟吧?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手机,彻底失去了查看论坛的欲望;不过按照回复速度来看,过几天应该就可以升级了。   美航的餐食倒不至于太难吃,菠菜乳酪饼尝起来有点怪,夏树浅浅尝了两口直接睡觉,再次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境内。   他先回安全屋放置行李,又处理了一晚上工作,第二天很快就到来了。   医生的私人诊所开在独栋小楼的二层,墙壁外沿上爬满了绿藤,为这座旧建筑增添了几分野趣。它伫立在CBD的高级大厦之中,显得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前台助理不在,北条夏树推门而入,桌上已经放了两杯咖啡。   “请坐。”医生说。   他滑动椅子,将自己从窗边移了回来,双手交叉垫着下巴,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上飞机之前,北条夏树觉得自己一定要把这个人五花大绑,捆在十字架上审问。   然而此刻,他轻轻挑眉,凝视对方毫无波澜的脸,也只是一抖黑色薄风衣外套坐下,微笑道:“还不错。”   津岛修治就是医生这件事,在夏树心里已经一锤定音,基本上已经没有反转的余地。   他从前也不是没有审问过医生,对方只会嬉皮笑脸地说“无可奉告”,要么就是插科打诨带过去。   一部分原因是他不想说,另一部分原因……他不能说。   既然是玩家,就一定会被游戏规则束缚。   北条夏树细细打量他的样貌,他其实已经记不清津岛修治长什么样了——对于他的过人记忆来说,这本身就足够反常。医生长得很普通,丢到人群中少看一秒就认不出来的大众长相。   脸上辍着的一双鸢色眼睛,倒是当得起一句顾盼生姿。   “医生。”他说,“你喜欢玩游戏吗?”   医生歪头,侧脸抵着掌背:“偶尔吧。”   “比如什么类型,角色扮演类?”   “哇呜,听起来好色哦,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夏树君。”   夏树:“?”   “开玩笑的。”医生笑道,“我对大部分游戏都没什么兴趣,都很无聊,不是吗?”   夏树想,是的,市场上的大部分游戏都如此无趣。   既定的程序和规则能模拟出多少种变式,这种事情稍微推算一下就知道了。   在这方面的想法,夏树认为他和医生——也就是津岛,是同调的。他讨厌津岛总是说谜语,也讨厌他有事没事自杀带来麻烦,行动的时候擅自破坏他原有的计划,但他们能成为朋友,总有些思想上的相似之处在。   所以在飞机上,他思考了很久为什么津岛会死,几百种可能的阴谋论排列组合,扰得他不得安宁。   夏树躺下,盖着空姐递来的毛毯,忽然想到:可能那家伙,只是觉得好玩吧。   对一个智多近妖的人来说,“有趣”就是最高级的玩具。   【夏树君想要证明我不是卧底的样子很好玩,在对我开枪之前犹豫的样子超级有趣。】   最重要的是,当‘津岛修治’死后,北条夏树会对琴酒产生难以遏制的惧意。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双方力量上的悬殊,本就让夏树不能不对琴酒持有几分忌惮,而津岛死于琴酒之手,他们的关系随之出现罅隙也是必然的。   津岛修治这家伙,只是想玩吧。   那么,撕了上一张身份卡,变成心理医生再一次接近他,又是为了什么?   同样的把戏不能奏效第二次。   “是的,是很无聊。”北条夏树肯定了他的说法,接着坦然自若地陈述道,“我现在有男朋友了。”   医生露出个温和又程序化的笑容,仿佛早就猜到他会这么说:“恭喜。是什么样的人?”   “是Gin。”夏树不打算隐瞒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我还没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我确定那个人是他。”   医生笑容不变:“恭喜你,那么,找回记忆也指日可待了。近期我去参加了一项国际上的脑科学……”   北条夏树打断他:“不。”   医生:“怎么了?”   “我觉得,不是我因故丢失了记忆。”他紧紧盯着医生,想要从他从容不迫的脸上看出什么,“而是主动剥离。”   医生一顿,神色不变:“不错的想法,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北条夏树往后靠了靠,悠闲地弯起嘴角:“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   他翻了从前的消息记录,给黑泽阵的最后一条,是:【阿阵!我好像知道了一件非常非常不得了的大事!!!】   再稍微联想一下,无非是少年夏树通过【拉普拉斯妖】的半成品——也有可能是完全体,发现了一些规则以外的东西,继而被迫或者主动失忆。   世界假如真的是一个游戏,北条夏树想,它会和自己交易的。   因为规则是相对而言的事情,游戏为玩家服务,也同时关照着维护游戏正常运作的NPC;游戏玩家不能越过生死主宰一切,NPC也不完全是工具人。   这只是北条夏树的猜测,看着医生的神色,他也探究不了更多……也许,医生对这件事并不清楚。   “夏树君。”医生另起了一个话题,“如果你得到一样非常珍贵,非常重要的东西,许多人都想从你手中夺走它,你会如何保护它?”   “物理意义上的东西吗?”   “嗯。”   北条夏树实在没想到对方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顿时愣了一瞬,然后抽了抽嘴角:“嗯……先找个盒子装起来?”   他说完有点想笑,这说的是什么废话?   然而医生下一秒就肯定了他。   “宾果。”医生慢悠悠地鼓掌,“当然是找个安全的盒子装起来啦,至于盒子多大多精美,要视东西的重要程度而定。好了,夏树君的问题我也明白了,给你个建议吧。”   他说:“你身边经常出现的,但你鲜少尝试过的东西,去试试看吧,也许会有惊喜哦。”   夏树:“……?”   说完这句话后,医生再也不肯多透露一个字了,用无懈可击的微笑回答夏树的一切困惑。   北条夏树只能揣着这句谜语走出大门,一脸茫然地在街上游荡;越琢磨越觉得生气,他果然讨厌说话藏藏掖掖的谜语人。   “滴滴——”   有消息。   夏树出发前给松田发了简讯,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一起吃个饭,对方也许是刚结束一阶段工作,隔了两小时才回复。   【松田:你回来了?晚上要不要出来喝酒,涩谷那边新开了一家清吧,环境挺好的】   【松田:哦不对,你酒精过敏】   夏树盯着简讯,忽然恍然大悟。   ……是酒啊!   他立刻动身前去购买,在低度数的果酒和烈酒中果断选择了后者,又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可乐和橙汁等软饮。   回到安全屋,夏树拿出了过敏药、快捷报警器和量杯,整齐地放到茶几上,以科学钻研的态度计算起酒精含量……至于为什么不直接买工业酒精,是因为既然都要喝这么难喝的东西了,不如找个口感好一点的。   北条夏树对酒精相当敏感,在某次party上,四分之一罐啤酒就能让他出现不轻不重的过敏反应。   大致计算了下,威士忌兑软饮,一小玻璃杯拥有着一罐500ml啤酒的酒精含量。   他捏着鼻子,一口吞下去。   酒液滚过喉咙,辛辣感直冲天灵盖,北条夏树被呛得咳嗽了几口。   胃部开始变热。   他打开锡纸药板,手捏报警器,等待着酒精发挥作用。   没过多久,热意从胃部传递到四肢百骸。大脑开始莫名兴奋,视网膜却有些模糊,成像速度变慢了。   恶心、反胃、呼吸不畅、皮肤发痒……   痛苦尚且在可承受范围内。   北条夏树又喝了一杯,祈祷自己不要这么死掉。   他像条鱼一样,艰难地汲取着空气。   心脏超负荷运作,胸口抽痛,看到的世界开始模糊……   “——只是过敏。”   眼前出现了黑泽阵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嘴唇一开一合,说着刻薄的话。   “又不是死了。”   【可是、真的很难受。好痒。】   “等下就好了,不许抓。”他语气淡淡地说,“以后别碰酒,谁给都不准喝。”   【刚刚感觉要没办法呼吸了。】   “嗯。”   【喉咙,难受。说话好费力。你跟我说说话吧。】   黑泽阵瞥他一眼,低声道:“那就闭嘴。”   【……】   “不许看我,闭眼。”   凶巴巴的,完全不讲道理。   【……好过分。】   ……   北条夏树指尖掐了下掌心,惊醒——刚刚,一些属于他的记忆片段,突然回来了。这一闪念令他欣喜若狂,再兑了点酒液,深吸一口气。   原来真的是酒。   他强忍着难受,又灌下半杯,稍微歇了下。   当时认为琴酒是黑泽阵,一部分原因就是对方会帮他不动声色地挡酒。   也会拦下他假意放到唇边的杯子,语气低沉地说:“想死你就喝。”   ……真是一如既往的别扭啊。   北条夏树笑了下,刚准备喝掉剩下半杯,一道声音突然从玄关处传来。   “——你在做什么?”   低沉如同大提琴,却含着不加雕琢的怒意。   夏树一惊,抬眸。   “喝酒。”他顿时心虚了,小声而快速地解释道,“但不是作死……”   银发男人朝他走过来,夺走酒杯,往地板上一倒——那动作看起来更像是想泼到夏树的脸上,但他忍住了。   琴酒眉眼像是凝了一层霜,开口也是冷的:“想死从这里跳下去比较快。”   他起身,扬手将桌上的几个酒瓶扫落在地,晶莹的酒液从瓶口汩汩而出;折返的时候,他手里多了一杯水。   琴酒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然后往他的嘴里灌了水和过敏药。   夏树:“咳……咳咳……”   因为这粗暴的动作,他咳得惊天动地。   对方欣赏着他的狼狈,似乎平复了一点情绪,冷声问道:“解释。”   北条夏树抱着膝盖,将自己蜷起来,心虚中带着几分委屈:“我试了下,喝酒就能想起来一部分忘记的事情。”   琴酒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面无表情道:“忘了就忘了。”   “我想记起来。”他说。   “你忘了这么久,也没死。”琴酒冷嘲,随手抖开一份报纸,“我晚点回来,倒是会发现一具尸体。”   “才不是。”夏树反驳,低下头,“……只有你一个人记得,这对你来说也不公平吧?”   琴酒捏着报纸的手指缓缓收紧,捏出几道皱痕,不置可否。   他没说话,因此北条夏树也不敢继续狡辩了。   过了好一会儿,药效发作,渐渐抚平了过敏带来的痛楚。   然而大脑却因为迟来的酒精越发晕眩,头疼,浑身都轻飘飘的,像是要飞起来一样。   夏树依然抱着膝盖,悄悄观察琴酒的表情、试图判断对方的事情,却立刻注意到了别的事情。   对方脱了外套,内搭薄衬衣勾勒出肌肉线条,手指骨节分明,苍白的掌背上隐着青色血管。   夏树心跳加快,好不容易安生的智齿也跟着开始痛了。   它果然是一颗心怀鬼胎。   他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不许痛。   琴酒抬眸,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夏树视线疯狂在空中漂移,并不敢与之对视。   于是对方走过来,盯着他看了会,玩味地扯着唇角笑了声:“……嗯?”   夏树:“……”   “不敢看我。”   他下了这个结论,又迫近了点,清挺的鼻梁蹭过夏树的脸颊,语气狎昵,“怎么,想我抱你?” 第48章 浴室   北条夏树剧烈地摇头, 简直要晃出残影了:“……没有!”   他往后靠了靠,以躲避对方强势的压迫,耳垂红得要滴血了。   琴酒显然对他的窘态十分满意, 维持着半笑不笑的散漫姿态,倒是没有继续问,低头与他交换了一个湿漉漉的吻。   然后起身去洗澡,徒留北条夏树一个人独自面对飞速的心跳。   他眼睛像浸了层潮湿的雾,又发亮又混乱。   良久,他摸着自己因智齿隐隐作痛的脸颊, 将脸埋到臂弯中, 羞耻地呜咽了一声。   浴室里传来不清晰的水声,越发叫人遐想连篇了……   北条夏树试图冷静, 于是打开论坛。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肥皂泡泡发消息:【我想睡我男朋友,怎么办?】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咦难道没有睡过吗?你前几天不上线不是因为这个?   【肥皂泡泡】:对不起原来是我自动变色了(土下座)   【冰美式人间正道】:……嗯。   【肥皂泡泡】:直接暗示啊, 一般同性要比异性恋open吧,氛围到了就可以()   【肥皂泡泡】:等等你说什么?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   【对方正在输入中……】   持续了好几秒,屏幕前那个女人从他的沉默中解读出了一些信息,正在斟酌着词句。   【肥皂泡泡】:我明白了,宝, 你不会,是想反攻吧   【冰美式人间正道】:你不是说大部分都是0.5么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啊?   【肥皂泡泡】:啊这。这, 呃,那个……   【肥皂泡泡】: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棒了!不错!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你最好别跟你对象提这件事,不然我觉得你可能会很惨哦   对方发来的消息, 简单的言语中饱含对他的嘲讽, 北条夏树顿时叛逆心大起, 酒精更是助长了这种情绪。   【冰美式人间正道】:等着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咬手指)omg我滴宝啊,你可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北条夏树给手机充上电,自然而然地走进琴酒的房间,然后在浴室门口停住了。   他收回了想要敲门的手,心想我作为一个1怎么可以这么有礼貌?于是直接旋转把手开门,没完全开,探了个脑袋进去。   氤氲雾气稍微模糊了银发男人的轮廓,错落的旧伤与冷白的皮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蜿蜒的伤痕与人鱼线一道向下延伸。   北条夏树迅速地关门,背靠门板,还没等他喘口气,就被人拎着后领拽进浴室。   琴酒将他一把抱到洗手台上,撩起眼皮看他,慢条斯理地质问:“为什么偷看我?”   被抓包、脸几乎烫得要冒蒸汽的北条夏树:“…………”   他顿时哽了一会儿,然后磕磕巴巴地回复道:“……我、我为什么不能看?”   说完这句话后,他理直气壮了起来。   智齿也跟着痛了,不过那不要紧。   是的,他凭什么不能看?又不是没看过,而且也碰过,甚至更过分的事情也做过。   北条夏树迎上对方的目光,蛮不讲理地指责道:“是你不锁浴室门,不能怪我……你锁了我怎么会看?”   琴酒轻哂:“哦?”   片刻后,他愉悦地认下了这个堪称无厘头的指责:“那怪我。”   他目光在洗手台面前巡了一圈,掐着北条夏树的腰往镜前送,难耐地舔了下后槽牙,像是大猫咪在斟酌该如何对猎物下嘴。   北条夏树喉头一哽:“……”   ……感觉好危险。   在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之前,他拽着琴酒的发尾,借力起腰,主动吻了吻对方的嘴唇。   然后小声说:“可以让我在上面吗?”   琴酒盯着他,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似的,锋利眉骨上眉尾轻缓一抬。   过了会儿,他冷淡地答道:“可以。”   夏树还没来得及开心,对方便单手抱着他调转姿势,让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   琴酒轻啄了下他的耳垂,语气缓缓,轻声问道:“你想怎么样?”   他银白长发垂到腰际,湿漉漉的,不住得往下滴水。   几缕散落在胸口和锁骨,水渍盈盈。   浴室里的热气愈发熏人,逐渐攀升的温度由相贴的皮肤传递。   北条夏树被蛊得迷迷瞪瞪,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轻轻舔了口他的喉结。   ……   几个小时后。   夏树生无可恋地蜷在被子里,浑身散架,像被拆了之后重组,肌肉和筋骨艰难地维持着机体运作。   连动一根手指头都觉得乏力。   刚才哭的时候,浴室里的热气蒸干了一部分蚕食理智的酒精,他总算想起肥皂泡泡的忠告,顿时悔不当初,只能抽抽搭搭地祈求,什么样的话都说了,然而对方只会轻飘飘地丢来一句反问:“不是你要在上面的么?”   ……但并不是这种上面啊!   北条夏树倍觉屈辱,决定做点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   这段时间内,松田阵平的消息倒是又来了几条。   【松田:明天拍摄不要忘了,顺带吃个饭吧】   【松田:中午下午都OK,hagi也有空,你看你方便吗?】   夏树:【那不如晚饭吧?】   【松田:还是上次那家烤肉怎么样?突然有工作,我都没吃两块】   夏树:【好的,明天见】   他再看了眼邮件。   巧了,又是警校组相关的讯息,苏格兰正式拥有了代号。   北条夏树看到这个代号,一阵尴尬漫上心头,手指都忍不住抽搐了下。   尽管他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莱伊和苏格兰应该没发现他犯了多么离谱的失误,但想起来依然让人头皮发麻。   但是,当波本与苏格兰,发现他与警校同期有往来,表情会很精彩吧?   想到这件事,北条夏树顿时快乐了——尤其是想到自己能针对波本,他就有种复仇般的快感,期盼着明天尽快到来。   不过在那之前,还要做些微不足道的准备。   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换好衣服,下楼。   提前给松田和萩原买的礼物昨天也到了,在安全屋附近的一个快递代收点。   到代收点的时候,夏树拿了盒子准备离开,却被工作人员提醒还有人给自己寄了东西。   “是什么?”他问。   工作人员拿来一只塑料筐,翻找起来:“信件。”   几分钟后,对方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信封递给他。   北条夏树拿着东西,倍觉古怪地出了门,他实在不觉得自己会写信的同事或者朋友。   信封也是危险的,装有炭疽粉末或者蓖麻毒素的话……   夏树轻轻晃了下封皮,没听到什么声音。   他带着自己的包裹走进小巷,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又蒙了口罩,小心翼翼地拆开。   一张简单的手写字条,还有一枚内存卡。   欠你的人情。   水原麻衣。   水原麻衣?……是那个女明星,里世界的身份是‘蔷薇科’的一员。   据他了解,‘蔷薇科’的核心干部这些天已经在琴酒的指挥下被组织赶尽杀绝,剩下的普通成员自然溃散奔逃。   北条夏树死活记不起来自己能和女明星有什么交往,想来又是那毫无印象的几年里发生的事情。   他把字条撕得粉碎,仔细确认过内存卡没装定位芯片,带着它回到安全屋,不假思索地接入电脑。   在专业领域北条夏树堪称狂妄,他坚信能够完美破解他电脑防火墙的人只有他自己,因此完全不怵。   这枚小小的内存卡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一部分【拉普拉斯妖】的程序和实验记录。   北条夏树一目十行地扫下去,觉得兴致缺缺。   他在大学期间又不是没研究过【拉普拉斯妖】,为它付出的汗水只多不少,只可惜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而且他大概能猜到为什么实现过长线预言的拉普拉斯妖会失效,只是猜测还需要进一步证明。   失效的代码,像是一枚空荡荡的、破了洞的悬蛹,里面的蝴蝶早已振翅飞离。   北条夏树耐心地翻下去,看到某个字母时微微皱眉。   鼠标一停,又往上翻了几行。   数字、字母和符号拼凑而成的图景,在他面前滚动变形,按照一定的规律连线、交织……   这是一段密文,出自【北条夏树】本人的手笔,它被巧妙地藏在代码排列中。   可当他费尽心思解开密钥,发现那段信息对应的意思其实很简单。   【游戏重开】   【第二周目】   北条夏树顿时越发兴致缺缺,现在他所处的是重开后的第二周目,这件事不是挺明显的么?   只是目前还没搞清楚一些因果,比如为什么会重开,重开的方式又是什么;他最初的身份究竟是玩家还是NPC;以及,究竟有几个周目?   夏树思考片刻,决定再喝一次酒,不过这次可不能被琴酒发现了。   ……   翌日。   北条夏树提前十五分钟抵达约定的场地,摄影棚内挤了不少人,好在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松田和萩原。   “你看剧本了么?”松田指节弹了弹手中的那一本册子,“我真不知道一个几十秒钟的宣传片为什么会有这么厚的剧本,都是字,好复杂啊……”   夏树点点头:“大概看过了。”   “真的假的。”松田狐疑,“我考考你?”   几分钟后,他的表情从怀疑变成了不可置信:“你的记忆为什么可以这么逆天?”   萩原笑道:“他十五岁就跳级上大学了哎?”   夏树笑了下,随口胡说八道:“我有接受过相关训练。”   拍摄内容需要爆炸物处理组直接出镜的部分不多,尽管剧本很厚,实际上一两个小时就能录完。   北条夏树在附近寻了个店打发一下午,等萩原和松田下班的过程中顺手处理掉一部分工作,然后和他们一起打车去烤肉店。   “伴手礼。”他把两只礼盒递过去,从容地微笑,“不是贵重东西,希望你们喜欢。”   北条夏树率先谈起自己最近在做人工智能相关的研究,研究内容捡着些两人听不懂的黑话瞎编,再说【拉普拉斯妖】的实验表现多么差劲,关于松田和萩原二人的预言不过是幸存者偏差。   最后才娓娓道出自己的真实目的:“……虽然如此,关于这项研究的事情还是希望你们守口如瓶,我也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你们会帮我的吧?”   松田自然点头:“当然了,你那时候有叮嘱过‘如果预言实现了,千万不能让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否则会遭到反噬’……所以我们从来没跟别人说过。”   萩原接话:“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我可是很珍惜的。”   所以他压制住了表达欲,只是委婉地告诉好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差点死了,有人救了我,但暂时要对那个人的事情保密。”   北条夏树抽抽嘴角,自然不知道背后的弯弯绕绕,心想有这事你们不早说;白铺垫了那么久的忽悠,原来他早就吓唬过这两个人了。   话题展开得很顺利,夏树又不着痕迹地询问了一些关于警校的事情。   “听说日本是大学毕业后才入警校的是么?”他说,“在那以后需要单独考取编制吗?”   这种简单的问题,松田和萩原当然很乐意解答,说着说着自然不可避免地聊到自己的同期。   “……哎,那两个家伙也不知道去哪里了。”松田支着下巴,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一消失就是好几年,只会偶尔收到单方面的问候短信……”   萩原肘了他一下:“窗外面到底有什么大美女,你看得这么入迷?”   “什么美女,你以为我是你吗?”松田抱怨,“是车啦!车!”   北条夏树游刃有余地将烤肉刷上酱,包裹到生菜叶里。   萩原:“真的吗?让我看看。”   松田:“那辆保时捷。你看,这古董车现在真是少见了……”   萩原:“得不少钱吧。”   北条夏树刚咬一口肉就呛到:“咳咳……”   他接过萩原递过来的柠檬水,猛灌几口下肚,不着痕迹地往走廊侧挪了点。完全不敢看窗外,因为他知道哪怕放眼整个东京,会把古董款保时捷开上街头的也没几个。   ……不会这么巧吧?   松田表达过短暂的关心后,又将全副心神放到了窗外的车上。   几秒过去,他一锤定音:“嗯,肯定是保时捷356A。真好奇车主是怎么样的人,会是外国人吧?”   夏树:“……”   他惊恐地深呼吸一口。   “松田君。”他面无表情地说,“你最好,不要好奇这个。” 第49章 鲨鱼   松田不以为意, 挑眉笑了下:“为什么?”   “因为影视剧里,一般会开这种车的人。”北条夏树胡说八道,“都是极道大佬之类的。”   松田被他的胡扯稍微吸引了点兴趣, 倒是没继续观察窗外的保时捷了, 笑道:“那我不该继续看了, 万一被灭口怎么办?”   北条夏树幽幽道:“是啊,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放心好了, 波本应该会来探望你的。   过了几分钟, 他悄悄将身位挪回去一点, 用余光观察窗外。   原本停着保时捷的位置,车已经离开了。   只留下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金发年轻人站在原地接电话,手背和腕骨的皮肤呈现健康的小麦色,远远看去,他接电话时的唇线一直紧抿, 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   波本外表辨识度实在很高,而他的不快乐就是北条夏树的快乐。   他又注视了会儿, 而波本兴许是注意到他的视线,左顾右盼, 最终仰头与夏树对上。   北条夏树举起装有橙汁的玻璃杯, 悠然地对他举起,用口型比了个“Cheers”——以对方的角度, 应该能看到松田的卷发和小半张脸, 这个人不可能认不出来。   几秒后, 波本原本不以为意的轻慢眼神骤然变了,他压了压帽檐, 疾步离开。   “你在干什么?”松田顺着他的目光, 往楼下瞥了一眼, “?”   北条夏树对他笑得灿烂,摇头道:“看到熟人了。”   而且是你的熟人。   松田:“?”   因为顺手迫害了波本,北条夏树这顿饭吃得无比舒畅,幻想着日后波本不着痕迹试探自己的样子,他走路几乎都要飞起来了;不过按照此人过于谨慎的性格,反而不太可能和他跟他主动提这件事,毕竟询问同期要方便得多。   而如他所想的,在北条夏树和松田萩原二人挥别后,松田手机通讯界面上闪起了一个久违的名字。   他特意拿给萩原看,萩原也跟着惊讶地挑眉:“哦?”   【Zero】   “让我看看是谁打来了?”松田点下免提,声音含笑,“大忙人,怎么突然有空联络你同期了?”   降谷零握着手机,也在电话那头笑了:“这不是偶尔也要关心下么?”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潜入组织的事情并不为家人朋友知晓,对外一律声称执行秘密任务,并且还特意叮嘱过友人在任何场合下偶遇自己都要假装不认识,遭到了松田狠狠吐槽。   短暂寒暄几句后,降谷零收敛了笑意,认真询问道:“你和hagi是怎么认识北条夏树的?”   松田和萩原对视一眼。   萩原卖关子:“嗯,这件事说来话长,追溯到好多年前……”   松田接话:“我觉得需要找个地方慢慢说。”   “懂了,下次请你们吃饭。”降谷零顺从地应和,“拜托了,请如实告诉我。”   听他语气严肃,两人也不再打趣,把相识的经历如实告知,并且巧妙地隐去了有关【拉普拉斯妖】的部分。   “他和你现在的任务有关系吗?”萩原联想到此事,忍不住有些担心,皱眉道,“……其实他救过我的命,我跟你说的那个人,就是夏树,我个人觉得他不会是恶人。当然,我不希望影响你的判断。”   尽管松田和萩原并未提及【拉普拉斯妖】,降谷零凭着过人的推理能力也联想到了;但他沉默地思索片刻,听到萩原的坦白,顿时按捺住了询问的欲望。   非要一条条捋清楚,反而容易将两位好友卷入组织的漩涡——起码从‘北条夏树救了萩原研二’这一点上,降谷零越发确认他公安协助人的身份,这就足够了。   “你们说他在找人。”降谷零巧妙地换了个问法,“是怎么样的人?”   松田翻找着记忆,含含糊糊地说:“是他的幼驯染,身份信息需要保密的大少爷,大概率是混血儿。”   黑田兵卫说过:【津岛那家伙啊?也挺叛逆的。原来是某个家族的大少爷,十几岁的年纪逃家……】   又对上了。   至于混血儿,现存档案资料已经没有津岛的照片,黑田兵卫也说“记不清他的长相”,这点无从考证。   所以作为组织二代的北条夏树,和大少爷津岛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认识——降谷零推测大概率是在机构接受培训时相识,后来又在异国他乡重逢——他听说津岛也曾赴美留学。说不定,两人是校友。   降谷零捏着手机,有种胜券在握的快感,唇角上扬。   ……   而同一时刻,北条夏树正在悄悄干坏事。   他结完账,抱着几瓶烈酒出门,做贼一样去附近的高级酒店开了个房间。   然后从包里抖出过敏药,醒酒药,量杯,绷带,一整套换洗衣服……等东西。   北条夏树这个人颇具科研精神,韧性极佳;为了探索实在好奇的事情同样不太在乎自己的命,概括为擅长作死也恰如其分。   在作死前,他打开手机确认时间,顺手翻了下论坛。   蜂拥而至的消息将他淹没,无数窗口刷刷前赴后继地涌上来,覆盖掉前一个。   北条夏树:“?”   他心想,只是发了一张自己少年时期的证件照,没必要那么夸张吧?   顶在最上面的是官方信息。   【官方私信】   恭喜您人气值突破8000,获取称号【远近闻名】,可在【个人设置】-【我的称号】选择佩戴称号哟!   仔细一看,还真是——   【个人信息】   【冰美式人间正道[修改昵称]】   【论坛人气:Lv5 远近闻名[8099/20000]】   北条夏树立刻检查自己拥有了什么新功能,然后发现,解锁的居然是一个新版块:【经验分享】   他点进去,光是看总界面就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舒适。   没有CP贴,没有尖叫,没有发疯文学……这是什么好地方?天堂吗?   如这个版块的名字所述,玩家在这里分享自己的攻略经验和路程。   北条夏树筛选了加精的高楼贴,都是游戏大佬下场,除了经验外,还包含着他们根据已有剧情对未来主线走向的分析,详略得当,逻辑缜密。   然后他愕然发现,这些人全部都持有同一个观点:【主线红方必胜,邪不胜正】。   夏树实在好奇,于是发帖问了。   【求助】为什么大家觉得黑方不可能在决战中获得胜利呢?   【楼主|冰美式人间正道:这样对于黑方卡玩家来说可玩性会很低吧?】   【1L:……楼下来】   【2L:呃,你认真问的么?】   【3L:钓鱼?】   【4L:如果lz你是认真问的话,因为游戏要过审的】   【5L:?这还用说,如果主线黑方能赢,这游戏也得被举报下架了,现在国内文娱环境懂得懂得】   【6L:云玩家怎么摸过来的,乐了】   北条夏树:“……”   他实在没想到是那么简单粗暴的理由,当场愣了一瞬。   顶了几层后,帖子风向随着有人认出他的身份而发生了变化。   【15L:冰美式老师?!!大师球!!】   【16L:好哇,你原来来这里了,混聊版的姐妹们等的你好苦!!快回答!你是不是工作人员你说!】   【17L:冰美式你放弃挣扎吧!】   这些玩家呼朋唤友,将这个简单的询问帖变成了打卡楼。   北条夏树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回去翻了一下,然后发现……他翻车了。   当他还顶着【552277】的数字ID、刚解发帖锁权时,发过这么几个帖子。   【CP向/琴树】书包17岁以前那个好朋友是谁啊?有人扒出来吗?   【CP向/琴树】书包的竹马君就是大哥吗?   【求助】人在酒厂,想问下书包忘记的那个人是谁?   ……   那时候因为闹版还被情书CP粉撕过,甚至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舆论战争,而当时主线剧情并没有深入到这方面。   伴随着他人气渐升,突然有人挖坟,论坛顿时炸了,混聊板块首页一堆喊话贴。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好巧啊,书包你也玩红黑2吗?你充值过吗?要不要我帮你首充?   【闲聊】@冰美式人间正道,老婆你在哪里,老婆你要幸福,老婆你翻下我牌子吧qwq   ……   北条夏树心累地叹了口气,难怪经验升得那么快。   他将手机熄屏,整合起方才在【经验分享】版块看到的内容,往自己原先构想的主线剧情枝干上填充枝叶。   时至如今,论坛能为他提供的帮助也基本到达极限,他需要知道的、更多更深层次的信息,而不单单止步于玩家层面。   因此,北条夏树认为他不需要再刻意接近红方人士解锁功能了。   但有件事,他非常非常在意——关于游戏的结局。   红方必胜,而组织人员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逃过法律制裁,在通缉与追捕中度过后半生。   也许这和他的游戏重开有关系,但第一周目玩家夏树是红方的卧底,按理说他隶属必胜阵营……等等。可是琴酒。   琴酒是对立阵营的核心NPC之一。   北条夏树顿时烦闷了,他开了酒,倒进玻璃杯里。   淡金色的酒液一股脑浸入冰块,在杯壁上撞出浅淡香气。   他一口闷下去,灼烧感顿时从食管延伸,然后再慢悠悠地撕开过敏药的药板。   当北条夏树还年少的时候,自视甚高,总以为什么东西都是可以轻易改变的;像他这样的人,生下来就要改变世界。   后来他发现,哪怕影响自己认识的人都如此困难。比如他没办法劝琴酒退出组织,那就像要求一条鲨鱼转用肺呼吸一样荒谬,也许海洋环境的剧变会促使它这么进化,以便活下来。   正如鲨鱼不可能突然变成哺乳动物,琴酒也不会主动离开组织。   ……那他会死吗?正如世界意志期望的那样。   北条夏树受酒精折磨,同时也被无能为力的痛苦折磨。   留学去中部旅游的时候,观光车经过一大片麦田,风掀起高低起伏的金黄色浪潮。   风来的时候,小麦是沉默的;镰刀来的时候,它又能说什么呢?   北条夏树认真思考杀死全部红方人物的可能性。   波本和莱伊很难对付,但他有琴酒的帮助;目前男主人公工藤新一还是个小孩子……   不,不行。   他想起自己曾经在游戏中对3号人工智能做过的事,咬紧牙关,冥冥中察觉到了什么……也许,这就是游戏重开的原因之一;他曾经自以为是,犯下严重错误,被强行扭转回正轨。   据他对自己的了解,那么,那个输得一塌糊涂的【北条夏树】,一定会尽力给他留下信息,谨防重蹈覆辙。   论坛?还有什么?   ……这一周目,他无意间救了松田和萩原的命。   北条夏树叹了口气,又灌下一杯酒。   灼烧感如此强烈,他强忍着反胃的冲动,攥紧了手中的药板。   【滴——滴——】   默认手机铃声。   他下意识地去摸手机,却猝然发现这个声音不是从外界传来的。   一片模糊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副被规规整整分割成两半的画面,渐渐从大致的轮廓,变得清晰分明。   左边的少年夏树坐在卧室的床上,手持电话,耐心地等待着。   右边的少年黑泽阵位于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巷口地面铺满阳光,而他往巷深处走去,趔趄了下,最终艰难地靠着排水管生锈的外壁稳住身形。   黑泽阵受了不轻的伤,扯开外套和防弹背心,胸膛剧烈起伏,绷带上渗出鲜红的颜色。   他将手机夹到肩膀和耳朵间,平淡地问了声“什么事”,然后为自己包扎。   少年夏树张了张嘴,望向墙面,抿唇道:“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无聊。”黑泽阵冷嘲道,“挂了。”   夏树赶忙出言制止:“……先不要。”   他顿了顿,小心地问:“你刚结束任务吗?有没有受伤?”   黑泽阵呼吸不变,为自己的腰腹上又缠了圈绷带,语气淡淡地反问:“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废物?”   “关心一下你嘛。”少年夏树轻轻笑了声,“做了很可怕的梦,所以想听你说说话,现在好了。”   声音分明在笑,眼泪却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淌下来。   他抬手擦掉眼泪,仿佛劫后余生般呓语了一句:“……原来只是梦啊。”   夏树还想再说些什么,生理性的酸涩却扼住喉管,让他的声线变得颤抖,于是忍下来。他走到阳台,眼睛往窗外的树顶上看,瞳孔漉了层亮晶晶的雾。   黑泽阵沉默了片刻。   他的呼吸声很轻,顺着电话线传过来,更是什么都没有,仿佛联络已经中断。   “啧。”良久后,他低声警告,“不许哭。” 第50章 车库(50雷加更)   夏树:“……哎?”   原本只是几滴平静的泪水, 听到他这句话后,却完全止不住了,啪嗒啪嗒、不停从眼眶滚出来。   “我、我梦见。”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死了。很多次。”   黑泽阵淡淡反问:“咒我?”   夏树哽咽:“……才没有、是真的。”   就像摔伤之后哭泣的孩子,如果没有人哄, 会自己擦干眼泪站起来;可如果有递过来的手帕和温暖的怀抱, 反而眼泪怎么样都止不住。   在黑泽阵冷冰冰的声音里, 堵在夏树心口的情绪像春日的雪花一样悉数融化, 泛上口鼻。   黑泽阵沉默又耐心地听了一会儿,开口道:“行了。别哭。”   “砰砰——”   巷口传来几声并不强烈的枪响。   黑泽下意识地捂住了手机的收音孔, 一边动作娴熟地卸下弹匣快速装弹,低声说:“蠢货,我还没死。”   夏树颠三倒四地说了些什么, 语带呜咽。   “知道了,答应你。”黑泽阵快速地应答道, “我有事。”   他挂了电话,属于黑泽阵的一半视野立刻归于黑暗,只留少年夏树的那另一半。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通话结束”, 夏树倒是立刻止住了眼泪。不久后, 委屈和害怕等情绪也一并从脸上褪去,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沉静模样。   他从抽屉里翻出【拉普拉斯妖】模型机,在掌心把玩着,目光冷峻且充满审视。   少年夏树的思想,此刻同步给回忆着这一切的北条夏树。   他看见一次次死去的黑泽阵,像迅速翻过的画册每一面, 停留的时间极短, 却足够触目惊心。   渐渐松开伯莱塔的指骨、溅上掌背的血液……   【我想观测他的未来, 无意间撞破规则之外的机密。】   【就像楚门开着车,车载电台忽然接上了摄影棚外导演组的信号波,紧接着,蹩脚的演员们状况百出,楚门发现了那个瞒着他一生的秘密。】   【黑泽阵会死。我必须救他。……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发现这件事吗?】   少年的心音渐渐变弱,取而代之的,是手机震动的声响。   “滴——滴——”   北条夏树顷刻间清醒了。他简单看了眼,是琴酒问他在哪里。   他有点慌,不过买酒和开房出示的证件都是伪造的,才过这么点时间,对方应该发现不了。他随手捏造了个理由,琴酒看起来也接受了,让他尽快过来。   北条夏树立刻吞了醒酒药和过敏药——出自组织研究所,质量有保障。然后打仗似的收拾起来,娴熟地处理掉证据,换上新衣服,刷牙、漱口水、口香糖……   十几分钟后,他已经恢复了风度翩翩的模样,特效药起效很快,过敏反应已经消退了,只是脸颊还有点红。不过走路轻飘飘的,有种头重脚轻、随时都要栽倒的感觉,但路过的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来。   接头地点依然是旧停车场,他没费什么力就找到了熟悉的保时捷。   夏树刚想去后座,发现驾驶位没有人,转而自然地坐进去。   琴酒正在假寐,礼帽被随手放到中央置物盒上,眼皮都没掀一下——但他一定醒了。   对于这件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北条夏树也不拆穿,想问伏特加去哪了,很快通过种种迹象做出‘他去给琴酒买烟’的判断,于是收了声,没说话。   车内浅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醒酒药渐渐安抚北条夏树躁动的神经与血液,也带来倦意。   这不是个好兆头,起码现在不能睡。   北条夏树凑过去一点,试图数他的睫毛,然后惊讶地发现琴酒连眼睫都是银白色,折射着细微的碎光。   他低头无声地笑了下,抬眸却对上琴酒冷冰冰的视线。   对方撩起眼皮看他,姿态十分游刃有余。   夏树:“……”   他下意识地心虚,别开目光;做完这一小动作后,他心想我凭什么要心虚?怎么总是这种干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于是他将目光移回来,与琴酒对视几秒,忽然生出一种松了口气的庆幸感——太好了。   北条夏树跨过中控台,坐到他怀里,脸颊贴了贴他的颈侧。   噗通、噗通。   脉搏的声音,沉稳有力。   ……太好了。他还活着。   北条夏树放松下来,任由自己被对方的气味包裹。   然而下一秒——   琴酒说:“你喝酒了。”   夏树:“……”   “我没有。”他反驳,“你别冤枉我。”   琴酒掌心贴上他的面颊,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不把我的话放心上?”   北条夏树立刻放低声音道歉:“……对不起。”   他稍微变换了下姿势,将无处安放的长腿从中央置物盒上收回来,下意识地缩成一团。然后抬头,讨好地吻了吻琴酒的下颌。   琴酒不予理会,摆弄了下手机,然后将它丢到一边,这才重新正视他。   冰冷的湖绿色眼睛被掺杂怒意的复杂情绪填满,在昏昧的车内亮得可怕。   “你需要得到一些教训。”   琴酒漫不经心地解开皮带,金属扣与锁头随着动作碰撞,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清脆声响。   北条夏树刚想起身,却被他单手摁住。   “……等、等一下。”他战战兢兢地说,“伏特加等下会回来的哦?这不合适吧。”   “我通知过他了。”   夏树几乎要淌冷汗了:“……这个停车场,也、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啊……”   琴酒漫不经心地将皮带抽出来,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身后、用它束缚住夏树的腕骨——这个过程中,他的挣扎被轻松碾碎,像刚燃起就被风吞噬的火苗。   “有人。”他低低地笑了声,声音却仿佛淬了毒,诱哄道,“所以别叫那么大声。知道了么?”   琴酒起身,抬头吻他。   这是个凶狠近似撕咬的吻,带着不加掩饰的掠夺性质,如同烈焰般残酷。   柔软而湿热的亲吻失去它本身的安抚意味,他像敌人一样冷酷地对待夏树,执行着名为爱的惩罚。   变幻莫测的风暴,怒号着、奔腾着,自他的动作席卷而来。   琴酒缓慢而坚定地逼迫他的全线瓦解。   北条夏树被他的气势和欲望一并压着,呼吸如同尖锐而短促的风声。   他喘出一声难耐的低叹,心脏不停地颤抖,身体随着对方的动作、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悲鸣。   “……轻、轻一点。”   他抽抽搭搭地求饶,细碎而内隐的疼痛纠缠在破碎的呜咽里。   琴酒舔了舔后槽牙,愉悦地喟叹了声:“嗯?……怎么又哭了?” 第51章 追捕   当天晚上, 北条夏树发了低烧。   这想来也理所当然,他体质弱,每年总要得那么几次流感, 又受限于停车场的条件,事后没办法好好清理。   他蜷缩在羽绒被里,黑发湿哒哒地黏在额角,苍白的脸上覆了层红晕。   “真可怜。”琴酒将一杯热水放到床头, 仍有嘲笑他的兴致, “秃了毛的小鹌鹑。”   夏树吸了吸鼻子, 小声指责道:“都是你害的。”   琴酒:“谈谈你喝酒的事?”   夏树:“……”   他像煎蛋饼一样把自己翻了个面,背对琴酒,闭上眼睛:“好难受,我要睡觉了。”   琴酒反问:“过敏不难受?”   北条夏树不敢顶嘴,又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   好在对方见他可怜,没有继续算账的意思, 盯着他吃下消炎药就作罢了;甚至答应了夏树胡搅蛮缠的请求, 顶着张不耐烦的脸,一勺一勺地给他喂汤。   北条夏树顿时快乐起来, 喝汤喝得心满意足。   他想起早几年被压榨的时候, 总期待有朝一日能翻身、让琴酒给自己跑腿,目前来看也实现得差不多了, 真不错……在苦中作乐这方面他一向很可以。   琴酒的动作停了, 视线在手机界面上滞留几秒。   “有工作吗?”夏树问, “我不想喝汤了, 能吃口哈根达斯么?夏威夷果味的。我买了一桶。”   琴酒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能。”   “苏格兰是卧底。”他慢条斯理地回答夏树的上一个问题, 又舀了一勺汤, 说:“要去解决下。”   北条夏树震愕一瞬, 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被单,面上倒是掩饰得很好。   “我记得他才刚得到代号。”他含含糊糊地说,“是哪里派过来的卧底?FBI?”   按照游戏的时间线,苏格兰暴露至少还有三个月,怎么会突然提前那么久?   莫名的紧张感攥住了他的心神,掌心甚至开始冒冷汗。   琴酒轻嗤了声:“不知道,无所谓。”   这真是过于标准的、Top Killer风格的回答。   北条夏树趁着他低头看手机的瞬间坐起身,尽管琴酒反应速度已经很惊人,仍有几滴汤水洒到了被子上。   “你怎么把我被子弄脏了。”北条夏树先声夺人地指责道,“湿巾纸在客厅,快去快去。”   琴酒:“?”   他依言放下了碗,只不过眼神非常恐怖。北条夏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生病,此时已经被狠狠收拾了。   等对方去客厅后,他迅速地亮了下琴酒的手机屏幕——再多余的小动作绝对会被发现。   很好,起码知道苏格兰最近一次和组织成员发生冲突的时间和地点了。   北条夏树保持着一副虚弱且漠不关心的神游模样,乖乖听了几句琴酒的警告,保证完“我不会再喝酒了真的”,目送对方出门。   在确认对方离开后,他一个弹射起身——闪到了腰!好痛!   于是艰难地走到电脑边上,动作熟练地黑进摄像头系统,他需要先诸伏景光一步预判出他最可能的逃亡路线,然后去堵人。   这对北条夏树来说并不难,二维的地图在脑海中铺展延伸、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从来回传送不停的数据和图像中过滤出足够的信息……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一座双子塔。   他立刻捞起车钥匙出门,下楼时不忘给波本弹个电话。   谨防万一,如果被琴酒发现自己突然出门找苏格兰,就不着痕迹地甩锅给波本、说是受了他的撺掇,反正据他所知,琴酒最近和波本不对付。   运气好,没被发现,也能起到嘲讽波本的效果,一箭双雕。   “波本。”电话接通后,北条夏树十分愉悦地喊了他的代号,“听说了么?苏格兰暴露的事。”   波本也笑了声,十分轻松地说:“当然,我现在就在追捕他的路上。”   “真巧。”北条夏树放低了声调,“苏格兰也是我的猎物。”   波本:“你和Gin一起?”   “不。这次,我们分开行动了。”   波本在电话那头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几秒后说:“……原来如此。”   “但我可是不会输的。”波本笑道,“这可是条大鱼。”   对波本开完嘲讽后,北条夏树也走到了自己的车里,一脚踩下油门。   他在飙车的同时飞速考虑着如何处置苏格兰,总之不能这么轻易让对方死了,先把他关起来,有间安全屋很合适,对方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无法轻易逃脱。   至于组织那边,双子塔有32层,就近找个身形接近的替死鬼丢下去,摔得面目全非后也没有人会认得出来了。   北条夏树谨慎小心地躲开组织成员最可能的追捕路线,由无人小径绕到双子塔附近,然后借用钩索装置艰难地翻墙。   这对发着烧的他来说已经相当费劲,当他破解完密码、闯入员工内部电梯时,整个人像是在水里浸过一样淌汗,狼狈得喘着气。   夏树又跌跌撞撞地上了四层楼梯,对着天台的门锁开了两枪,夜风裹着凉意猛烈地灌进来。   ——但天台空无一人。   他心口一紧,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判断,看了眼手机,很快又放下心来。   时间还没到。   守株待兔。   北条夏树悠闲地背靠栏杆,琢磨着等下要怎么忽悠苏格兰。   说自己是FBI?不对,莱伊在原剧情中也这么办了,将信将疑的苏格兰选择开枪自杀,所以还是先放倒对方吧。   考虑到双方实力差距,他带了麻醉枪等趁手的小工具,届时趁着苏格兰不备进行一个偷袭。   十分钟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自门内传来。   北条夏树顺手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好整以暇地面对门口,声音越来越近。   他一偏头,与喘着气的苏格兰对上了视线。   “晚上好,猜到你会来,所以我提前到了。”他扯着唇角微笑,“放心,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不准备杀你。”   为证明自己无害,北条夏树举起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藏武器。   麻醉枪躲在袖口的暗袋里,深色衣服,又是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对方想必难以察觉。   而苏格兰缓缓将手枪放下,也收起了一身的敌意。   他侧靠着门框,竟然也对北条夏树笑:“我知道。”   北条夏树:“?”   这么好说话,不会是诓他的吧?   “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不想拖累你。”苏格兰将一部手机丢了过来,转而给枪上膛,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这是我的私人手机,任你处置,里面新的两段录音,如果有机会,希望你能转交给我的兄长。”   北条夏树:“???”   他彻底懵了,苏格兰的反应给他整不会了。   等等,怎么就突然发展到临终遗言的环节?   日本公安对一个组织成员托付隐私,是不是疯了?苏格兰你清醒点啊苏格兰!   苏格兰想到什么,忽然放下手枪,对他说:“你来开枪吧。组织可能会事后审查。”   北条夏树一时间有很多话想说,好在大局观艰难地战胜了疯狂的吐槽欲望。   他出手阻拦道:“……等一下,你可以不用死,冷静点。”   “后面已经有人追来了,我只剩下一枚子弹,而你在体力上不是他的对手。”苏格兰面孔冷峻,压低了声音,用命令的语气说,“现在,对我开枪。”   北条夏树心说你怎么一副跟我战友哥俩好的样子,但他忍住了,只是问:“是谁?”   苏格兰:“莱伊。”   北条夏树:“…………”   怎么兜兜转转还是你啊!莱伊!   电光火石间,他从苏格兰焦虑的神色中,忽然捕捉到了什么——也许对方误会了他的身份,认为他也是红方卧底。这样的话,就能解释苏格兰奇怪的反应了。   难道说是上一周目玩家的红方身份卡,在这一周目也起到了作用吗?   “……这个,其实。”北条夏树想了想,还是决定坦白,“莱伊他是FBI。”   这下满脸迷惑的人变成了苏格兰:“?”   告诉苏格兰这件事其实是下下策,北条夏树生怕莱伊跟他抢人,于情于理,FBI的保护听起来更加可靠周全。   但如果此刻不坦白的话,苏格兰可能会再一次自杀,更是没有回转的余地……总之,先让对方活下来。   苏格兰顿了顿,问:“真的吗?”   北条夏树叹气:“……千真万确。”   他开始考虑另一件事了,等下要怎么跟莱伊解释自己知道他是FBI?先甩锅给医生吧,反正等对方去找医生本人求证的时候肯定晚了。   说起来,苏格兰认为他是为哪方效力的?也是日本公安么?   北条夏树瞥了眼苏格兰,对方唇线紧紧抿着,尽管听了他的话,也没丝毫松懈下来。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苏格兰反手劫持了北条夏树,将枪对准他的下颌。   半分钟后,莱伊出现在了天台的门前。   “放我离开。”苏格兰声音像凝了层冰,作势要扣下扳机,“否则我杀了他。莱伊,你不想因此得罪琴酒吧?”   ——他仍在为北条夏树考虑,装出一副十足的敌对模样。   莱伊松了口气,将背着的狙击枪扔到地上,缓声道:“你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我是FBI。”他自白身份,目光逡巡一圈,最终停到北条夏树的身上,“你手里的那家伙,也是公安的人。”   北条夏树:“????”   莱伊!你怎么也知道!   苏格兰收了枪,艰难地笑了下:“嗯,我知道。”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好绝望。   这些人,究竟背着他知道了什么啊? 第52章 震惊   听了苏格兰和莱伊简短的交流, 北条夏树一时间陷入了巨大的自我怀疑,他甚至开始想自己失忆那几年是不是偷偷做公安去了。   真有这种事?难道父母其实是公安吗?或者和日本公安有往来。   如果这样的话,也就能解释北条夫妇之死了。   心怀正义的研究员不堪黑衣组织压迫, 决定弃暗投明,遂被灭口;这样说来,身为他们的独子,为了给父母报仇而加入红方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北条夏树恍然大悟。   虽然他对父母毫无感情, 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加入红方——就算想要报复组织, 他也一定会采用自己的方式, 而不是通过站队某一势力。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莱伊和苏格兰都会这么坚定地认为他是公安呢?此前自己并未表现这方面的倾向。   游戏设定像思想钢印一样打入他们的脑海。   还是,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北条夏树】做了什么?   莱伊说:“琴酒也参与了今晚的追捕。”   “以他的疑心和敏锐。”苏格兰的声音也沉下来,踌躇道,“……我们, 真的能瞒过他的眼睛么?”   莱伊将目光投到夏树的脸上, 说:“你是我们之中最了解他的。”   “我也在想办法。”北条夏树维持着面上表情不变,心口顿时沉重几分, “我们还有至少三小时用来准备, 暂时瞒天过海。”   嘴上这么对付了苏格兰和莱伊,他却在思考另一件事。   北条夏树坚信自己不会加入红方, 如果不是游戏设定强加给NPC的思想钢印, 八成就是他自己放的烟雾弹, 用以达成某种目的, 而这个目的绝对跟游戏有关系, 还需要更多证据来佐证他的猜测。   现在苏格兰和莱伊的矛盾这么轻飘飘地化解了, 他想悄悄控制苏格兰以执行实验的计划大概率也要滑铁卢。   不, 不对。日本公安的排外性!   他完全可以利用苏格兰这种微妙的心态,比起FBI,苏格兰一定更相信公安的同伴。   至于波本那边,先不告知他苏格兰假死,并且把这件事顺理成章地甩锅给莱伊,让莱伊再度背上杀人凶手的黑名。   他们二人本来就关系僵硬,只要演出一副‘我尽力了’的样子,波本一定会将主要矛盾对准莱伊,而非‘公安同伴北条夏树’。   原剧情里,这两个人的误会可是持续了好几年。   如果被发现了也不要紧,他届时一定已经得到一部分实验结果;最坏的下场不过是撕破脸皮,挟苏格兰以令波本,反正人在他手上,波本不敢轻举妄动。   “我的大致计划是……”北条夏树陈述了一通,然后恳切地望向苏格兰,“我还有一间不为人知的安全屋,你在那边避一阵子,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联系人帮你出……”   莱伊适时地接话:“FBI日本分部也可以为你提供庇佑。”   “谢谢你。”苏格兰对莱伊说完,转头看着夏树,俨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我们现在开始准备吧。”   “好。”北条夏树一脸凝重地点头,内心暗爽。   计划通!   果然,公安不骗公安,苏格兰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信任他。   很好,接下来要把苏格兰关起来,然后……   “有人来了。”莱伊面色一凝,迅速地将手枪上膛,弯腰贴着墙壁,叮嘱道,“夏树,你去水箱那边躲着。”   苏格兰也立刻做出备战反应,默契地找了个不远处的角落半蹲。   北条夏树:“……”   他尬住了。   根据游戏原剧情,来的人好像是那个谁……   急促的脚步声从空荡荡的楼道里传来,愈演愈烈。   莱伊不再发出声音,又朝夏树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以免等下被枪战波及;北条夏树一边在心里叹气,一边十分敷衍地走到水箱背后,生无可恋地望向天空。   双子塔视野极佳,深蓝色球形天穹仿佛上好的锦缎。   “莱伊,你这是想做什么?”他听到了波本语气沉沉地反问,“用枪指我?”   莱伊冷笑道:“真遗憾,波本……”——为了苏格兰能顺利逃脱,你今晚必须死。   苏格兰向来冷静的声音端不住了,磕磕巴巴地说:“你们等一下……”   “他是卧底。”波本冷声道,“莱……”   北条夏树从水箱后走了出来,恰好和波本对上眼神。   “你们不要再吵了。”他完全没有感情地陈述道,“大家都是二五仔,好了,把枪放下吧。”   波本:“……?”   他顿时意识到什么,看眼莱伊,再看眼笑容尴尬的苏格兰,伪装出来的冷峻就这么凝在了脸上。   苏格兰补充道:“莱伊是FBI,刚刚没有为难我。”   “……波本也是公安。”他艰难地对莱伊说。   于是莱伊将信将疑地收起枪,下一秒,波本却举枪对准了莱伊的面中。   “我不信任他,他也许是想诈你们的身份。”波本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审视他的表情,不肯错过一丝破绽,“你说你是FBI,有什么证据?”   而莱伊轻轻嗤笑一声,朝北条夏树微微偏头:“你问他。”   北条夏树再度陷入迷惑:“???”   计划破碎的沮丧还没持续多久,立刻被一种不解的心情取代。   先生?你是谁啊?为什么语气可以这么笃定?   莱伊又笃定地说:“那么多次暗示,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北条夏树:“……”   哪门子的暗示?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他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夏树。”波本仍没有因为他着单薄的言语放下戒备,求证道,“是真的吗?”   北条夏树只好硬着头皮点头:“对,他确实是FBI。”   于是波本卸下防备,稍微松了口气,明明不情不愿、但出于礼貌还是对莱伊说:“抱歉,我疑心比较重。”   莱伊也不情不愿地扯着唇角笑了下:“没关系。”   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下来,在场三个卧底商量着对策,只有被迫二五仔的北条夏树双目失神,完全失去了梦想。他为了狩猎苏格兰而瞒着琴酒出门,反倒为他们三人的和解送上助攻,他不能不失望。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比如威士忌组一致认为他也是公安卧底,也许能借这层关系得到些什么。   波本:“夏树君。”   北条夏树回神:“怎么了?”   “伪装的尸体已经准备好了。”波本说,“由你来做那个对‘苏格兰’开枪、目睹他坠楼的人。”   他旁边的苏格兰和莱伊一脸正色,俨然十分认同这个主意。   波本给出了自己的理由:“如果是我和莱伊杀死他,Gin一定会亲眼确认死者身份,甚至想办法验证DNA。毕竟,他一直怀疑我们两个是卧底,处处针对。”   “你知道的。”莱伊耸耸肩,补充道,“自从我加入组织开始。”   “我之前倒是和他相安无事。”波本脸色凝重,唇角紧紧抿着,“但自从加州之行以后,Gin对我的态度产生了很大变化,我怀疑警察厅内部……算了,先不说这个了。”   北条夏树瞪大眼睛:“?”   【波本为了任务让我去陪富婆,我不想去,所以准备找个地方躲一晚……】   【——波本?】   【对的,是他。】   他想起自己向琴酒告的黑状,一时间陷入沉默。   ……好像,反而把自己坑了呢,哈哈?   “只能由你杀死苏格兰。”波本恳切地说,“夏树,他很信任你,由你做那个击毙苏格兰的人,起码能为我们争取偷天换日的时间,而且你也能借此往上爬,取得代号,更进一步地深入组织。”   夏树:“我不想往上爬啊。”   波本:“重点是Gin信任你,你不知道……”他欲言又止,恳切地说,“我怀疑他想杀我。”   北条夏树心说我是他男朋友,那能不信任吗?   如果不是多年磨炼的演技苦苦支撑,他此时绝对已经汪的一声哭了。   出门前,他装得对此事毫无兴趣,一脸虚弱准备睡觉;如果被琴酒知道自己低烧还敢出门捉人,被怀疑是一回事,被、被秋后算账又是另一回事啊!   幸好他打电话嘲讽过波本,可以进行一番春秋笔法颠倒黑白,把大部分责任推到对方身上;可波本这边,又要仔细糊弄,不能出岔子。   “但为了不被怀疑,我跟他说过,我没兴趣参与追捕苏格兰。”北条夏树一脸凝重地说,“怎么办?”   波本笑笑,轻松道:“这个借口很好找吧?大不了说莱伊要求你帮忙,反正莱伊和Gin的关系已经不能更坏了。”   莱伊:“?”   “好了,我们时间不多了。”波本收敛了神色,“开始准备吧,各位。”   ……   布置好苏格兰死亡现场后,北条夏树生无可恋地和他们一起下楼。   “我已经通知过Gin了,他等下就会来确认。”波本说,“你按照我们刚刚对过的说法如实告知就好。”   北条夏树虚弱:“……”   波本:“你怎么了?”   “没什么。”他吸了吸鼻子,“我发烧了……哦,可能快死了。”   怎么办啊?琴酒真的会相信他蹩脚的说辞吗?现在淋个冷水把低烧变成高烧可以博取同情吗?……不,只会得到更惨烈的下场吧。   “打扰了。”波本手背稍微触了下他的额头,十分关心地说,“是有点热度,回去以后好好休息,辛苦了。”   夏树面无表情:“不用谢。”——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都是他活该……   紧张过后,低烧带来的头晕头痛以及过度使力后的虚脱感重新占据上风,北条夏树晕乎乎的,甚至有些站不稳。   想到等下还要面对琴酒,他越发痛苦了。   “那么,我和苏格兰从西侧那个门离开。”莱伊比了个作别的手势,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扭头问道,“夏树,你从哪里发现我的身份?”   北条夏树:“……”   说出来吓死你,从一个游戏论坛。   但这肯定不能说,他言简意赅道:“医生。”   莱伊当然了解医生的准则,不会透露任何私人信息。   他低头思索了一秒,说:“原来如此,你知道他是FBI,所以放任了我的接近……”   北条夏树瞳孔地震:“?!!”   什么?医生是FBI?他不就是个普通心理医生吗!他居然是FBI?!   天哪,津岛修治这么会玩的吗?   第一个身份卡是日本公安,第二个是美国FBI,这人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他不会还是警视总监吧?   见他陷入怔愣,莱伊稍微缓和了表情:“抱歉,刻意模仿成那个人的样子接近你。”   北条夏树:“?”   谁?模仿谁了?……难道说是琴酒吗?那确实挺像的。   不对啊,威士忌组并不知道他和琴酒的关系,否则也不会铁打不动地认为他是公安卧底,刚才甚至告知了一些机密。   “原来如此。”波本恍然大悟,他也明白了。   松田说过,北条夏树的幼驯染是【混血儿】,莱伊利用自己混血外表刻意模仿津岛,接近北条夏树以加入组织——真是诡计多端的FBI!他果然和FBI不对付。   波本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夏树的表情:“你是什么时候成为他的协助人的?可以说么?”   北条夏树哽住:“……?”   啊??什么协助人啊??‘他’又代指的是谁?   威士忌组三个人纷纷看向他,虹膜在暗处闪着水光,依稀可见表情,他们的脸上均是做不得假的关心与歉意。   北条夏树越发蒙圈了,只好虚伪地咳嗽一声,放轻语调,一脸深沉地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波本点头:“我明白了。”   夏树:“?”   你又明白了什么啊!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考。   首先可以肯定,波本指的人是公安。   ……那八成是津岛修治那家伙吧,毕竟除了他,也想不到别人了。   “你们也认识他么?”北条夏树面上流露出几分忧伤,“……我以为,除了我,已经没人记得他的名字了。”   苏格兰动容道:“……我们也不会忘记。”   好,试探成功,八成指的就是津岛。   这家伙又背着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让红方误以为他也是卧底?   “FBI先生,真没想到。”波本语气中充满讥讽,居高临下地说,“你会通过假扮夏树逝去的恋人来接近他,呵……”   北条夏树再度震惊:“……”   啊??可琴酒还没有死啊??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第53章 来电   莱伊当然不会被这么简单的嘲讽挑衅到, 不咸不淡地扯着嘴角笑了下。   对于他这种唯结果论主义者,利用别人的感情根本不会有产生多少内疚感,他对北条夏树的那点愧疚心主要出自同是红方的立场。   波本笑了笑, 话锋一转:“……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愿意帮我们。”   莱伊颔首,低低地回了句:“不客气。”   在两人短暂的眼神交锋时,北条夏树联想一番方才的对话,忽然福至心灵, 捕捉到了真相。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威士忌组似乎一致认为他和津岛修治是恋人关系?不会吧?真的吗?   这个猜测如此惊世骇俗,让他光是维持表情不变都有些困难。复杂的心情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是无可比拟的嫌弃,有点犯恶心,又有些因为过于荒谬反而觉得好笑。简单来说,他要吐了。   北条夏树震惊和思考的过程中, 三人又重新商量了一通,然后波本站到了苏格兰的身边, 和莱伊的位置互换。   波本说:“你们先下去,等会先在楼下会和,到时候任务报告由莱伊写吧。”   北条夏树和莱伊都没意见,按着他的说法照做,两人站在缓慢下行的电梯里, 惨白的顶光将夏树的脸色照得越发憔悴。   他对莱伊的观感很复杂,一开始觉得诸星大是波本, 后来以为他是苏格兰, 到现在发现他原来就是那个欺骗感情的渣男赤井, 并且试图通过旧爱替身手段接近自己……但替的对象完全不对吧!   算了, 目前的情况既然利好, 先不在意那么多。   几分钟后, 波本也出来了。   北条夏树趁着短暂的等待,又飞速梳理了一下三人的对话,结果呼之欲出——和他刚才猜的大差不差,就是有些太过于离谱了。   但排除了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就是真相,除了这个,当前也没有更好的猜测能够解释他们古怪的反应了。   他决定直接试探一下。   叫修治或者阿治都让人有些过分不适,就算只是演戏,谁想和那家伙那么亲密啊……   最终,他稍显别扭地低声问:“波本,你见过修治君吗?”   “很遗憾,我没有。”波本轻轻摇头,提及公安同伴的时候,他的态度总会稍微变得柔和一些,距离感也没那么强烈了,“津岛先生潜入组织的时候,我还没成为一名公安。”   北条夏树装作落寞地笑了下:“这样啊。”   “不过,我知道他非常优秀,为我们提供了很多有效情报。”波本瞥了莱伊一眼,克制地说,“他的事,你有兴趣的话,以后我会帮你多打听一些。”   北条夏树怅然道:“……嗯。”   但没过多久,他就演不下去了。   因为他看见街边停了辆熟悉的保时捷。   波本微微动了下嘴唇,用气声提醒道:“你太紧张、表情太僵硬了。夏树君,放轻松,别太害怕,剩下的善后工作都交给我,相信我的能力,只要琴酒不怀疑你,就不会出现纰漏。”   “我就不过去了。”他说着,转身,“加油。”   北条夏树无声哽咽:“……”   他可是偷跑出来的,怎么能不害怕?波本你懂什么?   莱伊同样将夏树的恐惧和踌躇尽收眼底,默不作声地叹了口气,在红绿灯跳转时迈开长腿,把人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   而北条夏树完全没意识到莱伊的关心,满脑子都是逃跑。   莱伊拉开车门,率先开口道:“苏格兰确认身亡。”   北条夏树弱弱地应了声:“……嗯,对,他当时在阳台边,然后他坠楼了。”   闻言,琴酒冷淡地转头,先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夏树,又与莱伊对视,阴翳的眼底掠过一层凛冽的暗芒。   不远处,双子塔下拉起警戒线,炫目的红蓝警灯闪烁着。   “处理老鼠,把警察招来了。”琴酒嘲讽道,“废物。”   莱伊:“我会负责善后,监控影像和相关证据,已经请夏树帮忙处理了。”   他三两句话把责任包揽到自己身上,倒省得北条夏树绞尽脑汁表演。   夏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是渣男但这人真可靠啊,跟波本相比简直再优秀不过了,各方面都是秒杀。   “他是我的人,莱伊。”琴酒十分慢条斯理,却又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谁允许你命令他?”   莱伊察觉到他话中杀意,面色一凛。   “抱歉,事发匆忙。”他说,“而我身边能够帮上忙的人只有夏树。”   话音刚落,北条夏树抬头,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观察琴酒的神色,恰好与对方隔着镜子对视,顿时惊得冒了点冷汗——他看起来,真的,好生气啊!   开车的伏特加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自莱伊上车开始一直保持着沉默。   琴酒压抑着火气,沉声问:“波本?”   “他到的时候,苏格兰已经死了,只是刚好在双子塔碰面。”莱伊面不改色地陈述道,“波本向来是神秘主义者,我没办法联系上他。”   听完简单的汇报,琴酒随口随便找了个地方把莱伊赶下去。   车内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北条夏树望着窗外,专心思考着等下该如何谢罪,祈祷车程能再久一点;然而当他想逃避的时候,事情必然不会如他的意。   没过多久,保时捷停到安全屋楼下,伏特加也离开了,只留下他和琴酒独处。   “Gin?”他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阵?”   对方不予理会,背着他往楼上走,步伐规律,脊背笔直。   “对不起,没有提前问你的意见。”北条夏树斟酌着软声道歉,十分诚恳地说,“下次不会了。”   他去牵琴酒的手,结果对方轻轻侧身,躲开。   再试了一次,被甩开了。   北条夏树:“…………”   越发忐忑了,也不敢继续说话,生怕哪里说不对惹琴酒生气。   他乖巧地、亦步亦趋地跟随对方走到门口。   夏树刚走进门,顿时下意识地、吃痛地喊了一声。   他被对方掐着下巴,恶狠狠地到在门板上,脆弱的下颌关节几乎都要嘎吱作响。   “北条夏树。”琴酒咬牙切齿地喊了他的全名,冷声道,“我警告过你。”   夏树不敢呼痛,含糊地说:“……我错了。”   “你就这么喜欢莱伊?”琴酒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他的身上,“他勾一勾手指,就要过去。”   夏树底气不足,为自己辩解:“只是任务上帮忙,我和他没有私下的往来,普通同事罢了。”   “……没有私下往来,他会找你?”琴酒重复一遍,唇角勾起个意味不明的笑,声音低沉,“是我没有满足你?”   话语宛若惊雷般落下,激起令人心慌的冰冷,像尖刃般残酷。   北条夏树脑海中警铃大作,目光悄悄地往门锁处瞥去,这一反应无疑激怒了对方。琴酒偏头吻他,那是一个不含任何温情、只有掠夺与残酷意味的吻,逼得他近乎窒息。   他大脑一片空白,凉意瞬间从头发丝蔓延到尾椎,仿佛在尖刀上滚动了一圈,止不住得发抖。   像只任人鱼肉的小动物,抖动的身躯预示着即将被吞吃入腹的事实。   “我不舒服。”夏树低声祈求着,瞳眸染了层朦胧的水光,“我、我还在发烧。”   而琴酒轻轻挑眉,两根手指伸进他的口中,仿着交缠的姿态插了两下,带出几缕银丝。他做出了判断:“嗯?是很热。”   他又轻舔了下齿列:“……别的地方会更热吧?”   ……   头顶暖黄色的灯光在晃,眼前银白的发丝也在晃,视线里的一切都在风雨中飘摇。   天色黯淡,风吹落叶,闷雷声在窗外隐隐响起。   “呜……”   生理性的眼泪一直没有停过,夏树眼角绯红,口齿不清地讨饶:“……停、停下来……”   脑中的弦崩成细细的一根,思考能力已经被剥夺,话语颠三倒四、断断续续。   他紧紧攥着床单,狼狈地往前爬、想要缓解对方的侵Fan,然而只是被拽着脚踝拖回来,迎接新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不要了……”他抽抽搭搭地求饶,“……我知道错了。”   “滴——”   电话铃声是此时响起的。   琴酒摁着他的肩胛骨,本来只是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看到联系人的名字时,目光顿时停住。   “莱伊?”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叫人不寒而栗的敌意,“让我也听听,他想说什么。”   在北条夏树惊慌的目光中,琴酒摁下了接通键,丢到枕头边上。   莱伊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喂?夏树……”   而北条夏树已经完全分不出精力去分辨他在说什么了。   刘海湿透,一缕一缕地贴在额上,身体随着每一次侵入而发颤。   耻辱感沿着脊柱爬上来,夏树捂住嘴,将喘气声和泣音一并努力地压下去。   琴酒移开了他的手,五指穿进指缝,拇指指腹沿着血管的脉络摩挲着手背,将他整只手都包裹住,无形掌控中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他在问你话。”他舔了舔夏树的耳垂,极轻地笑了声,“怎么不回答?” 第54章 戒指(营养液3k加更)   凌晨, 淅沥淅沥地下起小雨。   小半个晚上的折腾过后,低烧果然转高,北条夏树又一次走进了那家私人医院。   放眼全部的行动组, 发个烧就能被送去医院的估计也只有他一个人;其他成员如果表露出类似程度的弱不禁风,琴酒一般会无私地帮助此人越过全部治疗步骤,直接送进太平间。   但北条夏树不仅因为发烧上医院了,还非常生气, 拒绝和琴酒说话。   太丢人了。尽管莱伊没听到回复,十几秒钟后就一头雾水地挂了电话,羞耻感却久久萦绕着他。   ……这个人,实在,非常非常过分。   “啧。”琴酒不爽地盯着他,“……不理我?”   他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凉意, 像一把锋利的冰锥。   换做平时,北条夏树一定已经开始绞尽脑汁地示弱了, 但由于怒火,胆子变大许多。   他背对着琴酒,依然没有要理会对方的意思。冰锥刺过来,在他的脊背上化成软绵绵的水。   直到沉沉睡去,他也没有跟琴酒说一句话。   这样的冷战持续了一整天, 到对方次日上午接他出院、回到他们同居的安全屋时也没有丝毫和解的迹象。   琴酒倒是觉得新鲜。   这人跟他认识这么多年,第一次发那么大的火, 以前都是自己郁闷着郁闷着就乐起来、眼巴巴地缠上来, 要么稍微放软声音, 答应他两件可有可无的小事情就能高兴。   他当然不会因此反思自己的过错, 他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北条夏树最近一定在瞒着他偷偷做什么事情, 一点都不跟他提;又发着烧出门追捕苏格兰, 还和莱伊不清不楚的,就应该吃点教训。   临时任务报告里,莱伊写的是“北条夏树击毙苏格兰”。琴酒看了都发笑,就他那描边枪法和能躺就躺的性格,又和苏格兰无冤无仇,如果不是和莱伊私下达成了交易或者某种共识,不可能会主动参与这件事。   不过确认了苏格兰已死,他也懒得追究更多。   小朋友瞒不住事,做出没用的发明、或者发现什么无聊的事情都要分享给他。   可现在,北条夏树背着他有秘密了,并且和他恨不得马上杀死的宿敌莱伊如胶似漆。   ……真碍眼。   可他不能拿夏树怎么办。   和这样一个弱小的、连承受手枪后坐力都艰难的小朋友交流相处,就像人类学习怎样接住一片雪花。   他怕我。琴酒又想起那件事。他对夏树的心口开了一枪,救下了他的命,也给组织一份完美的答卷,但后果是长达两年的退避三舍。小蜗牛悄悄伸出来的触角,就这么缩回去。   夏树在病房里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越哭越可怜,他只能在外面听。   雪花洁白脆弱,要无比小心,甚至连呼吸都必须放轻,才能小心翼翼地接住这份来自上天的馈赠。可即使如此,它依然会在掌心融化,最终只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水痕。   琴酒厌恶这种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他习惯刀尖舔血的生活,喜欢生杀予夺的控制感。不过他不能这样对夏树,会把他吓跑。   在昨天那种情况下,琴酒认为采取手段、让他长点记性是必然的。   接通电话的时候他就把麦克风关了,逗夏树算一回事,真让别人听见又是一回事。他当然不允许乱七八糟的人觊觎。   但小朋友生气到不愿意理他了也是真的。   一整个上午也没主动说过一句话,清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把他完全当成空气。   不过有在偷偷看他,盯几秒钟,若有所思,应该是在思考要不要找他讲话,拉锯之后还是怒意占据上风,于是自以为隐蔽地把视线收起来。   抿唇,不高兴,然后恢复面无表情。   跟自己玩毛线团的小猫小狗一样,兀自陷入纠结。   琴酒想了想,捞起外套出门。   ……   目送对方出门的北条夏树松了口气,切换工作界面,散漫地扫着屏幕上的信息。   他生怕波本的善后工作没做好,特意跟踪观察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波本这家伙虽然人不行,彻彻底底的坑蒙拐骗二五仔,但在办事效率上还是无可指摘的,否则也不会成为组织这几年升迁最快的成员。   北条夏树打开论坛,果不其然,又解锁了几个板块。   论坛等级也随之升级到了【Lv6】,他好多天没上线,磕学家板块的首页帖子仍有不少@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的消息更是已经刷到了【999+】   【肥皂泡泡】:你还好吗?   【肥皂泡泡】:宝你好惨……   ……   【肥皂泡泡】:啊啊啊啊啊新剧情!!老婆我的老婆天哪这也太嫩了!书包你不要再勾引我了我已经烧穿了五条裤子!我一直觉得自己太色了配不上修道的你于是我为你去大雪封山的寺庙清修半年,没想到我一出关你就坏我道心!老婆我的好老婆!书包你让我草草吧!   【肥皂泡泡】:不好意思刚刚冲晕过去了没忍住发疯的欲望   【冰美式人间正道】:。   【肥皂泡泡】:呜呜呜呜冰劳斯!!你回来了!!你能不能出个17书包!!真的太那个了,这不炼不是人啊!   北条夏树看了眼上面那堆精神污染的文字,一时间把想问的问题都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   【冰美式人间正道】:会考虑的   【冰美式人间正道】:问你个问题   【肥皂泡泡】:在在   【冰美式人间正道】:游戏怎么读档?   【肥皂泡泡】:??   【肥皂泡泡】:啥啊,你问着玩吗,这是什么接头暗号?   【冰美式人间正道】:跟你说过,我这个号是买的   【冰美式人间正道】:怎么手动读档啊?我不会。   【肥皂泡泡】:震撼……竟然是真的吗……   【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好一会儿。   【肥皂泡泡】:我不知道你是想问啥,可能数字君的号跟别人的不太一样?毕竟他有独占大哥的攻略线嘛,可能有一些内测功能……?   【肥皂泡泡】:一般来说就是,被撕卡了,直接回到身份卡和对应的存档界面嘛   北条夏树陷入沉默,问:【撕卡是什么?】   【肥皂泡泡】:就是死掉啊,我被大哥撕卡都要近百次了   他的手指凝在屏幕前,良久,打了个【谢谢】。   北条夏树将手枪放到桌上,打量它冷锐的金属锋芒,不由得生出了一个蠢蠢欲动的、有些疯狂的想法。   ……要试试么?要跳入这个陷阱吗?   距离游戏主线剧情开始还有四年时间,尽管他改变了一些事情,红黑决战也是避无可避的趋势。由于波本和莱伊并未反目成仇,势必促成FBI与日本公安一定程度上的合作,导致组织覆灭加速……   然后就会像他梦里看见的那样,琴酒,一次次死去。   过分清晰的记忆堪比一场残忍的酷刑,他想到那些画面,顿时天旋地转、头晕目眩,反胃感翻涌上来。   “咯哒。”   门锁被轻轻打开。   北条夏树掀眼瞥了下,发现是琴酒回来,立刻正襟危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电脑屏幕。   他还在生气,如果等不到琴酒主动示好或者道歉,他决定一周不和对方说话。   琴酒走过来,拉起他的手。   北条夏树目不斜视,也不反抗,全然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套上他的无名指,从指骨缓慢而坚定地推到指根。   ……哎?   他惊讶地抬头,发现那是一枚素圈。   夏树:“……”   “……怎、怎么突然给我这个?”他理智失了火,脸上开始升温,红霞从耳根蔓到脸侧,“你……”   夏树说不出话了,稍稍收紧五指,仔细打量了一下这枚朴素的戒指,显然有些开心。但又不想被对方发觉快乐似的,立刻警觉起来,咳嗽一声,将手收到桌下。   “……到哪里学的?”他相当嘴硬地嘀咕,“我又不是小姑娘。”   而琴酒早已经把他的全部反应收入眼底,心想哄好了,于是漫不经心地笑了声,起身去做自己的事。   夏树:“……”   他哽住了。   就、就为了送一枚戒指吗?不顺带说点什么吗?而且戒指似乎也只准备了这么一个。   这人也太不解风情了。   他转念一想,让琴酒说些好听的大概比登天还难,也就顿时释然了。像琴酒这种人,向来吝啬给出承诺,也不屑这么做。   再者,他能从对方这里得到什么承诺呢?组织下令灭口的时候在Top Killer手里多活三秒钟吗?   北条夏树盯着无名指根上新增的银闪戒圈,被前所未有的快乐包裹,理智又保持着警戒。   就像从前住院的某天晚上,琴酒因他一句话半夜出门买蛋糕,他的银发比月光还要雪亮,踩着晚樱小路,仿佛一场奔他而来的美梦;但也是这个人,给予他前所未有的痛苦与梦碎。   在上一次组织和北条夏树的无声对立中,琴酒保护他,但也没有选择他。   无形的高墙在面前拔地而起,织成密不透风的钢铁森林,他感到避无可避的窒息。   但是在那之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北条夏树摘下戒指,仔仔细细查看了下内圈的纹样,对着电脑噼里啪啦一通搜索,也起身出门了。   不久后,他在一家奢牌珠宝店面前停下脚步。   系着精美丝巾的SA立刻挂着笑脸迎上来:“先生……”   没等对方介绍,北条夏树对她展示了手上的戒指:“这款男戒,还有别的尺寸么?”   “啊……”SA慧眼如炬,立刻认出是自家品牌的产品,面上笑容顿时更灿烂了,“有的,您跟我来。”   ……   北条夏树买完东西出了商场,却发现外面开始下雨了。   受到夏季风的影响,东京的夏天多雨多热,最近似乎又要有台风过境。   他打车来的,没开车,顿时觉得头痛,只能去一楼的连锁精品店随手买把伞,再站到商场门口等计程车。   拦车的过程倒是相当顺利,接近晚高峰,路上有些堵。   在距离安全屋还有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北条夏树下了车改为步行,因为前面的路不让机动车过。   雨实在很大,走几步路的功夫就淋湿裤脚,半分钟后,甚至波及了拎在手上的、装有戒指盒的礼袋。夏树想了想,把盒子单独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口袋里。   指尖触及布料的时候,袋内手机颤动了一下,应该是收到条短信。   他本不该在这倾盆大雨中分神看手机,但既然碰到了,就那么顺手拿出来瞥一眼。   那是个陌生的号码,主界面弹出来的短信上写着——   【跑!!】   没见过的号码,再简单不过的白底黑字,却令北条夏树陡然一惊。   恰好暴烈的斜风忽起,将这把廉价伞的伞骨吹折,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到他的身上,将衣物也浸透,一时间狼狈无比。   他匆匆顺着街道跑起来,几分钟后,闪身躲到便利店屋檐下。   雨势再度转急,豆大的雨珠肉眼可见地碎落在地上,溅起透明的圆形波纹,再融成涓涓细流。   明明才接近下午六点,天空已经阴云密布,仿佛笼罩着挥之不去的阴霾。   方才躲雨的过程中,又来了一条信息。   【你暴露了。】   北条夏树捏着手机,惊疑不定,心脏疯狂跳动着,剧烈的不安攫住他的整副心神。   按照他和威士忌三人的善后水平,怎么可能有遗漏?他能接触到的证据都已经被清理掉了,死无对证,波本那里也一样……难道是苏格兰本人出了什么问题?   他刚准备给陌生号码回个电话,耳畔却传来极其刺耳的声响,紧接着小臂一痛,手机掉到了地上。   ……手枪子弹!   好在它只是他的刮破皮肉,并未伤骨。毕竟想要在这样泼天大雨中击中一个人还是有些难度。   刚才的声音来自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方向是……   北条夏树下意识靠到墙角,抬头看向对面民居的三楼窗口——那是安全屋的阳台。   隔着暴烈的雨幕,他看清了琴酒的轮廓,以及,对准他的伯莱塔枪口。   北条夏树不可置信地盯着他,拳头收紧,无名指上的银环硌得指节生疼。对方迎上他惊惶的视线,墨绿色瞳孔在这阴冷的雨水中显得愈发毫无温度。   琴酒扯着唇角笑了下,露出一个极其散漫而狠戾的笑容,依稀透露出几分猫科动物般的慵懒随意,但也时刻准备着一击必杀。   ……那条警告短信,是真的。   来不及多想,北条夏树冒着大雨朝街口奔逃。 第55章 驯养   贝尔摩德抱着肩, 从客厅慢慢走到窗口,站到琴酒的身边。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落在便利店门口的一只礼物袋和雨伞, 以及地上几滴不太清晰的红色液体。   暴雨和阴沉的天气大幅降低了空气能见度,贝尔摩德朝着路口望去,无法捕捉到人影。   “被打伤后逃了?”她轻启红唇,语气如同咏叹一般,“可真狠心啊, Gin。……我还以为, 小朋友会是不一样的。”   琴酒收起伯莱塔, 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贝尔摩德倒是习惯了冷场,不经意地问:“你会亲手杀了他么?”   窗外电光一闪,照亮琴酒面无表情的脸。   “你还是喜欢问无聊的问题,Vermouth。”他说。   ……   北条夏树运气不错, 跑到路口时恰好拦下一辆计程车。   他随口报了个就近的位置,那里是他的另一处安全屋,地下车库里有辆改装过的超跑。总不能靠慢吞吞的计程车和组织的追兵……直接点来说,是和琴酒抢时间。   在北条夏树的金钱攻势下,司机踩着超速的线,飞快将他送往指定的地点。   从这里到另一处据点, 以目前的道路通行情况计算,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雨水在窗户上聚滴成河,啪嗒啪嗒, 声声脆响。   北条夏树摁着手臂上流血的伤口,沉静地望着窗外被雨幕隔开的模糊世界。   琴酒……为什么都不愿意先问一下呢, 听听他的解释呢?   因为组织下了这样的命令, 所以他连为自己辩解发声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吗?   可对方这么做, 夏树又完全不觉得奇怪,只是又伤心又好笑地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此前拥有的全部快乐与喜爱,都以不与组织利益发生冲突为前提,是偷来的、岌岌可危的。当那根弦真正崩断的时候,宿命般的单选题放到琴酒面前,而北条夏树注定不会成为被选择的那一方。   琴酒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在意的,也完全没有爱一个人的可能。他那从指缝中漏出来的偏爱,像是梦一样又轻又薄,居高临下的施舍态度,随时都可以收回。   哪怕是恋人,只要组织需要,就能随时取走他的性命。   这才是Gin啊。   北条夏树盯着屏幕上的代表时间的数字,心想,要不,还是再等半个小时吧。   已经没骨气这么多次了,也不差这么一回,如果等不来一个解释……   像是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酸涩与窒息感一同上涌,但哪怕是在心里,他也说不出那几个字。   真的要这么放弃吗?……好痛苦。   一分钟、两分钟……   滴答,啪嗒。   指针走动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   不该是这样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不会这么对我。北条夏树想。黑泽阵不会。就算黑泽忠于组织,也会听他的解释,再做接下来的决定。   而非这么无情地、决绝地对他开枪。   可这个人是Gin啊。   北条夏树木然地看着屏幕,三十分钟了。   “先生,已经到了。”司机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又从后视镜瞥了一眼这位呆滞许久的年轻人,似乎想到什么,“你是没伞吗?我有一把备用的……”   北条夏树回神,艰难地笑了下:“不用了,谢谢你。”   不过是一场雨。   他把琴酒的全部联系方式拖入黑名单,整理好神色,头也不回地奔入雨中。   ……   尽管被追杀是第一次,但北条夏树早已经做过很多次从逃离组织的模拟。他湿淋淋地坐进驾驶室,打了个喷嚏。   这雨真是冰凉,大颗大颗的雨珠砸得皮肤生疼,不过也让人头脑清醒。   ……以前的事情,就留在以前吧。   北条夏树刚摸到方向盘,立刻熟门熟路地启动引擎,风驰电掣地冲上公路。   先要活下来,才有调查和反击的余地。   他单手开着车,一边不停地给医生弹电话。那几条短信时机来得恰到好处,除了这个人,他实在想不到还有谁能算计得如此精准。   等待的时间中,夏树摘下那枚戒指,稍微分心看了眼,把它收到口袋里,脸色慢慢冷下来。   在医生接电话之前,倒是又有一个未知号码弹进来,他点了接通。   “是我。”苏格兰语气焦急,“你那边怎么样?现在在哪里?我可以……”   北条夏树问:“短信是你发的吗?”   苏格兰一怔:“什么短信?提醒你的吗?有可能是Ze……我是说,波本。”   “好,我知道了。”北条夏树看了眼后视镜,已经有一辆车鬼鬼祟祟地追上来,“我是怎么暴露的?你还好吗?”   苏格兰语带内疚:“你是津岛的协助人,在公安那边的相关档案……我们也正在排查……”   无稽之谈。是医生那混蛋做的手脚。   不过对手是那家伙的话,他试图自证清白与忠诚反而变成了难事,组织的准则向来又是宁可错杀不放过。   医生想逼他走,让他帮助红方?   眼见着追车的倒影在后视镜中越来越明显,北条夏树摁了下自动挡旁边的蓝色按钮,后备箱顿时弹开,一架火箭筒被灵活伸展的机械臂抬起,炮弹呼啸而出,精准打击后方的车。   轰然巨响被他的跑车甩在身后,跨海公路顷刻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巨大的声浪传入收音孔,苏格兰担忧地问:“出什么事了吗?”   “没打中我,放心。”北条夏树漫不经心地胡扯,“公安现在能接应我吗?”   他的意图不在公安,而是苏格兰本人。被组织追杀,更是坐实了自己公安协助人的身份,以苏格兰的性格,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有恩于他的同伴。   还是想实验下,如果杀了红方会怎么样?反之,杀了贝尔摩德或者朗姆又会怎么样?   想法冒出来的一瞬间,另一个念头顿时占据了他的大脑。   北条夏树原本正耐心地编织着陷阱,意识到这点后,蓦然转变了语气:“晚点再联系你,我有点事。”   他原本准备去东京湾,通过偷渡船出境,此时急速调转了方向。   要甩开组织普通成员的跟踪并不难,弃车,留下似是而非的烟雾弹,暂时扰乱区域监控信号,再进行一番简单变装。   半小时后,北条夏树提着一只小登机箱,扮成旅客步入成田机场。   由于暴雨天气,通行能力大幅度下降,公告牌上闪着境内外航班延误的红光,退票率随之提升。北条夏树趁机购入最近一班前往加州的机票,然后继续给医生弹电话。   对方不接,他耐心地打,不久后,懒洋洋的声音从听筒那头飘过来。   “喂?”医生拖着音调抱怨,“夏树君,现在可不是会客时间哦。”   北条夏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哇,好凶。可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医生。”医生语气十分无辜,“除了患者的健康和诊金,什么都不要。”   “……那你可真高尚啊。”   运气不错,没再继续延误。   机场广播报到他的航班号,又反复念了几遍登机口号码。   北条夏树提着小登机箱,顿时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他甚至笑了下,说:“我现在准备去加州。”   “加州夏季很美。”医生从容地接话,“旅途愉快。”   “不是旅游,很遗憾,我正在被追杀。”他左顾右盼地寻觅着属于自己的登机口,“而且这个鬼天气,运气不好的话会出飞行事故,可能立刻葬身太平洋。”   医生感叹:“听起来挺有意境。”   “我准备去那里找一样东西。”北条夏树说,“你要猜猜看么?”   医生停滞了一瞬,自然地说:“我猜不到。”   “是么?我以为你一定知道。”北条夏树轻飘飘地答道,“要保护珍贵的东西,就先找个盒子把它装起来。银行的保险柜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医生在电话那头沉默下来,呼吸声清浅。   在那只装着他回忆的保险柜里,独有一样不属于他和黑泽阵的东西。   “……那本书。”他说,“医生,它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我会好好研究、好好使用的。对了,你还在东京市区吧?来机场也有几十公里的路程,加上航班延误……”   在游戏世界里,玩家也必然要遵循时间等自然规则。   对方的缄默令北条夏树颇为满意,他拖着行李箱站到队伍末尾,笑着问道:“所以要和我聊聊吗?不聊也可以,我说,你听,说错的地方,你来纠正。”   “我当然很乐意。”医生声音缓缓响起,“记得结加班费。”   北条夏树盯着头顶滚动的信息屏,将声量压到只有电话那头的人能听见:“上一周目,或者曾经某个周目,我杀死过全部的红方,同样的,我也消灭过组织,但结局并没有发生改变。”   “……”   “世界也是一个巨大的保险柜。”   “……”   “我和‘它’达成过交易。”   “……”   “我还是玩家,享有一部分玩家的权利。对吗?我的队友。”   “……”   医生的叹息顺着电话线传来:“夏树君,你说的我都听不懂。最近精神压力有些大呢。”   而北条夏树已经从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弯唇笑道:“说的也是。”   队伍渐渐前进,地勤安检对他伸出手,他礼貌地说了声抱歉,提着行李箱转身。   关于游戏,他已经差不多得到答案了,现在要验证另外一件事。   机场门口惯来是方便拦车的,北条夏树坐上车,发现雨似乎又变大了一点,仿佛全世界的降水都以这座城市为靶心,雨珠击打玻璃窗的声音令人心慌。   他发现给琴酒买的戒指盒不见了,大抵是丢在那辆旧车上,自己的那枚倒是好端端地躺在口袋里。   冰凉戒圈染上了点体温,夏树拿出来把玩片刻,到底是没有重新套回去。   目的地是一间从前和琴酒一起住过的安全屋,他们每隔几个月就会换一次居所。北条夏树去过很多地方,但他不喜欢搬家,每当收拾东西的时候就会非常不快乐。   旧屋子里仍有生活必需品,比如压缩饼干、纯净水和能量棒,甚至有两件外套。   他开了灯,半躺在沙发上,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   病还没完全好,又经历一场逃亡,实在太折损人精力了。   藏在长袖里的、手臂上的枪伤也后知后觉地痛起来。   北条夏树这才有精力仔细观察,它是一道狭长而浅的伤口,看着流了不少血,实际上并无大碍。   他开始走神,外加等人。   屋子里安静到可怕,北条夏树躺久了又觉得无聊,巡视一圈,竟然发现两瓶烈酒。   他迟疑了一下要不要喝,没有过敏药,会很难受。   短暂的犹豫只持续了几秒钟,北条夏树最终还是决定开一瓶。他心想都人快死了,在死亡面前,这点过敏带来的痛楚实在算不得什么。   并且离琴酒,又或者是别的谁追来,起码还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足够了。   于是北条夏树放任自己醉一场,有过前几次经验,这次的痛苦没有那么剧烈。   他头重脚轻地进入梦境。这次看到的是夏日公路,柏油马路上空气热到扭曲,黑泽阵将烟头碾碎,催促道:“走了。”   那时候年纪大概还要更小一点。黑泽阵也才十五六岁,长腿一迈跨上摩托车,看小夏树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低头扯着唇角笑了下。   风呼啸而过,为这闷热的天气掀起一阵波浪。夏树环着他紧窄结实的腰,前胸贴着后背,像一大一小、两只互相依偎的流浪猫。柏油马路上的影子被日光拖长缩短,随着时针转动一圈又一圈,路漫长得没有尽头。   而北条夏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把口袋里那枚戒指摸出来,对着顶光看了眼,随手丢到茶几上。   时间没能留住的人,他也留不住,倒是世间难得的公平。   不知道过了多久,北条夏树把子弹数了又数,弹匣拆了又装,门锁处终于传来点动静。   银发男人踏着时间般延伸开的光与影,信步朝他走来,无声的威压也随之漫过来。   北条夏树拉动上膛,在对方讥讽的目光中,调转枪口对向自己的下颌。   “不要过来。”他慢吞吞地说,“你再走过来一步的话。我就开枪了。”   琴酒顿时停下脚步审视他,翠色瞳孔冷得人心惊胆寒,仿佛宝石雕刻的装饰品。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北条夏树垂眸,“准备把我关起来吧?‘北条夏树’这个人就从世界上抹除掉。像对待你的所有物一样,不可以出门,完全没有自由可言。”   他抬头打量对方的神色,片刻后,忽然笑了,眼神却冷冰冰的:“……还真是这么想的。”   那也没什么好跟他说了。   琴酒这个人,是不配谈‘爱’的。他擅长掠夺和占有,只有将东西紧紧攥在手心的时候才会稍微有些安全感。   北条夏树看着他,记忆模糊,视线也模糊,实在不能从他身上找回黑泽阵的轮廓了。   他胸口堵得慌,被酒精折磨的胃难受,手臂上的伤随着举枪的动作有种莫名的撕裂感,连胸口的旧伤也跟着疼。痛苦和磨难真是漫长反复,他不准备重蹈覆辙了。   同样的错误犯两次,未免太过愚蠢。   如果不能得到爱,起码也要拥有选择的权利。他一边难过,一边想,我要自由了。这也不错,等脱离游戏世界,一定能发现拉普拉斯妖的秘密。   光线自他的发顶倾泻而下,干涩的寂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北条夏树等着他开口,准备听完这句话再离开。   他手指扣在扳机上,想到很多事情,画面像走马灯一样轮播过去。   他其实最近有依稀记起来一些旧事,比如一条荒芜的小径。兴许是在加州,水泥马路旁的泥土杂草丛生,破旧的篱笆上挂着葡萄叶子,叶下悬着几枚青涩的葡萄,阳光暴晒,烘出浅淡的香甜。   到了晚上,无人的小路格外幽深阴暗,毫无光亮,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总怕突然落下去。夏树给黑泽阵打电话,有对方的声音伴着,这条一黑到底的小径也就显得没那么漫长可怖。   只不过,路还是他一个人走完的。   沉默的时间中,琴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凝在北条夏树身上,似乎是看出了什么,拳头紧了又松。   “你说的没错。”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依然像结了层霜,“……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夏树轻轻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对方的回复。   “组织会在二十年内覆灭。”琴酒偏头,在薄风衣的口袋中翻找,“我不喜欢拉普拉斯妖。但它的预言从没出错。”   他终于找到了。   ……是落在跑车上的丝绒戒指盒。   在夏树愕然的目光中,琴酒随手丢掉那枚戒指盒,将被灯照得流光溢彩的银色戒圈戴到无名指上。动作并不郑重,甚至可以说是漫不经心,却坚定缓慢地将它推向指根。   仿佛为自己戴上枷锁,套上项圈。   他认下这份驯养。   “时间不多。”琴酒对他伸出手:“走了。”   北条夏树惊呆了,怔愣好一会,才忽然意识到对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场私奔的邀约。   猫咪邀请你去看它尾巴上的月光,杀手给你一个没有信仰的人的忠诚。   夏树弯起眼睛,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心却在不停下坠。   ……但我不相信。他止不住地想。   下一枚子弹什么时候会来呢? 第56章 鳄鱼   北条夏树和他无声对峙着, 良久,挪开了对着自己下巴的枪。   “……没必要的。”他说,“你离开组织, 会有很多麻烦,追杀我们的人会像鲨鱼群一样紧紧咬在身后。”   他作为琴酒,是黑衣组织打出的王牌。   离了群, 就成为众矢之的。   琴酒:“嗯。”   “至少接下来五年,要像丧家犬一样逃命。”   “嗯。”   北条夏树张了张嘴——可我不想再跟你走了。   说不出口, 这句话在喉咙滚了一圈, 还是咽下去。   他在想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当月亮朦朦胧胧地悬在记忆里时, 他是个痴痴望月的可怜人;真出现在眼前了, 他发现这颗地球的卫星也不过是无数普通天体中的一颗,毫无生气。   这种失落和挫败的感觉是一瞬间涌上来的。   他太聪明了, 名誉权力都唾手可得且无趣, 活成一张世俗价值观里的高分答卷不是难事。   他又那么愚钝,像重新伸出触角的小蜗牛,想了又想, 考虑再三, 再次眼巴巴地把一颗碎成片的玻璃心粘好,递给那个阴晴不定的杀手。   但对方并不知道怎么珍惜。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北条夏树轻轻地说,“怎么看都是杀了我更加简单高效。”   就像,他惯常做的那样。   “Gin啊。”在琴酒怒火中烧的视线中, 他叹气, 又笑起来, “你怎么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按照你的习惯, 就算知道组织会被清剿, 也只是提前准备,等着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再假死逃脱。你最讨厌叛徒。……现在就离开,是背叛啊。”   琴酒冷冷道:“趁我没有反悔,闭嘴。”   北条夏树诚恳地说:“我在劝你反悔。”   琴酒脸色越发冰冷了,几乎要让空气也结冰,锋锐的杀意如山峰般压下来,令人难以喘息。   “你别这样看我。”夏树吸了吸鼻子,“怪吓人的。”   这句话无意中缓和了气氛,尽管他仍没放下那把手枪。   “你又喝酒了。”琴酒说,“这就是你的保证么?”   北条夏树温和地看着他,语气中不带一丝责备,只是陈述事实:“你也又对我开枪了。”   琴酒沉默下来,窗外的淅沥雨声于是愈加分明了。   他应该解释,可他什么都没有说。   北条夏树应该问,但他也不想问了。   也许他是有苦衷的,因为他是Gin,北条夏树曾许多次这样为Gin开脱。在那个位置,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意,虎视眈眈的觊觎,要守护重要的东西并不容易,Gin一寸也不能让。   他愿意相信琴酒不会杀死他,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北条夏树想:爱就像是一根躺在便利店冰柜里的雪糕。   难道他的爱不会超过赏味期限,不会被捷足先登,不会因为等待而疲倦吗?它也会的啊。   可琴酒不明白,他甚至连句解释都不愿意主动说,他的偏爱都显得如此鲜血淋漓。琴酒的世界由动荡、子弹与暴力组成,他处理一件事最常用的手段是取走肇事者的性命。   要他去将心比心,体会一个人的踌躇、失落、进退维谷和心惊胆战,实在是苛求到极致了。   他的情绪很少,也从不好奇,眼里只有目标。他的衷心属于组织,私心属于北条夏树,当两者发生冲突的时候常常以前者利益优先。这一次,他选择了夏树——因为察觉到对方确实一心求死。   可北条夏树也已经做出了截然不同的决定。   他不准备等了,还等什么呢?   等待曾经让他痛苦的事情,裹着糖衣再度来临吗?   北条夏树思考着撕卡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理所当然。他对除了科研和琴酒以外的东西一视同仁地漠视,曾经一度认为是自己有心理问题,毕竟活在在世界上却不在乎世俗价值观中的任何一样,从常人的角度看还是有些惊世骇俗的。   如果他是玩家的话,也就能完美解释这一点,毕竟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原本就并不真实;尽管他觉得回到所谓‘现实世界’,这种漠视也会持续,毕竟他就是这样的人。   无言的交锋又持续了片刻,北条夏树将枪丢到地毯上,闷闷钝钝的一声。   他坐起身,要求道:“抱抱我。”   琴酒终于大步越过那条看不见的线,将他拥入怀中,渐渐收拢双臂。宽阔的肩膀越收越紧,像要把他揉进骨血一样用力,又想濒死之人抓住一线生机。   热意从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顺着神经与骨缝蔓延。   北条夏树抱怨:“你弄痛我了。”   对方的桎梏稍稍放松。   夏树埋进他的颈窝,轻轻蹭了下。还是熟悉的气味。   想到即将告别,心口莫名蔓延出细密绵长的钝痛。他手臂的伤还没有好,又挨了一道无法言喻的悲伤。悲怆这种伤口,除了爱的手,别的手一碰就会流血;甚至是爱的手碰了,也必定会流血的。   他好疼。   “我很怕痛。”夏树低声说,“我讨厌你强迫我。”   琴酒偏头,唇瓣轻贴了下他的脸颊。   良久,他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你完全不会哄人,这种时候应该诚恳道歉。”   “……得寸进尺。”   夏树点头:“嗯。反悔了么?现在组织还没发现吧。”   对方的回答是一口咬在他脖颈的皮肤上,牙尖刺破的锐利痛感顿时传递到大脑,血沁出来,被舌尖舔去。   “……痛!”   北条夏树挣扎起来,艰难地挣脱后,反手捂住被咬的地方。   那处皮肉开始发烫,残存的痛感鲜明地跳动着。   琴酒满意地放开他,舔了下犬齿。   然后他伸手,用手背贴了贴夏树的额头,垂着眼睑,说:“今晚先在这休息。”   琴酒把地上的枪收进袋中,又没收了北条夏树身上藏着的两枚氰化物胶囊,开始做一些脱身的准备。他犹豫了下要不要将人把到卧室里,几秒后还是决定把他搁置在自己看得见的地方。   然后打开客厅的电视机,随手将遥控器丢给北条夏树,让他自己打发时间。   夏树翻了个身,宽带电视没有续费,只有寥寥几个台。   他来回切了几遍,停在一档正在播放自然纪录片的频道,边看边走神。   真实世界会是什么样子?更加和平,还是愈发动荡?   医生在现实里是做什么的?反正不可能是医生,否则患者真的要完蛋了。大概率是极道人士吧,这人脸白心黑,挺合适的。   那他自己呢?醉心学术的科研人员,还是离群索居的发明家?说实话,他很难想象自己完全沉醉在研究里的样子,大概率两者都不是吧。   纪录片配音在房间内渐渐响起。   “……鳄鱼上岸后,一定会按照原路返回。当地猎人利用这一点捕杀鳄鱼。他们躲在暗处观察鳄鱼的移动路线,然后在它的来时路上埋上一把尖刀,进行简单的伪装,只露出刀尖。”   北条夏树稍微被吸引了点注意力,从漫无目的的畅想中回神。   “然后制造声响,或者是其他的方法,使鳄鱼受到惊吓,它们便会沿着来时路往水里逃。刀尖刺破鳄鱼的下颚,在腹部划开长长的口子,但它不会往回退。”   面临灭顶之灾,还要往上撞。   真蠢啊。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会纪录片,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   “困了?”琴酒问。   “有点,我喝酒了。”他含含糊糊地说,“我好难受,肚子也很饿。”   琴酒:“活该。”   夏树仍闭着眼,却从响动中听出他要出门了,大概是回去取一些东西,再扫除痕迹,拖延被组织发现的时间。   “……我想吃黄油土豆。”他忽然说,“那种包在锡纸里面的,北海道滑雪场山脚下有很多小摊。之前去的时候,突然有任务,还没买上一个尝尝就回来了。”   琴酒:“你几岁了。”   夏树重复:“我想吃黄油土豆。”   “现在是夏天。”   “我想吃。”   “……知道了。”琴酒啧了声,“夜市有。”   言下之意,等下会给他带回来。   琴酒把人打横抱起,放到卧室的床上,见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顿时有些隐秘的不安。   “怎么?”他问。   “我想和你睡觉。”夏树伸手,去勾他的小拇指,眨眨眼睛,“好么?”   他的声音又软又沙哑,这个邀请实在是动人。   而琴酒为他掖上被子,面无表情地拒绝:“不。”   “我马上回来。”他语气冰冷地警告道,“你最好别做惹我生气的事情。”   夏树“哦”了声,然后说:“我很乖的。”   琴酒仍放不下心,目光凝在他的脸上。夏树颊侧接近鬓角处有粒小痣,像一滴淌下来的血。   他用指腹摩挲了两下,那一小片皮肤很快被搓红了。   明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却像是隔着屏障。有一道看不见的罅隙分割了两人。   仿佛两年前的那一天,北条夏树赤脚站在阳光倾倒的病房里,琴酒坐在走廊外的长椅上,他们只隔着一扇门,又像隔着无尽海水和遥遥的月亮。   海面如此宽广,无从泅渡。   而现在,北条夏树看着他,抿唇,用眼神无言表达控诉。   琴酒压下那点莫名的情绪,又警告了一通,走出房门。他胸口失序的不安感跳动着,这是杀手的本能,曾在无数危机时刻救了他的命。   但把北条夏树带上,反而会束手束脚,增加暴露的可能;他又生着病,放在这里最合适不过。   琴酒按照平时的习惯将这件事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理智上觉得不会有什么差池,于是将注意力强行扭转到如何收拾残局上。   ……   确认他离开后,北条夏树掀开被子起床,在客厅摸索起来。   藏在沙发下的手枪不见了,放在冰箱冷冻层最里面的药丸也被搜走……   不错,暴雨将他去过阳台的痕迹掩盖住,琴酒没考虑到,旧花盆里的迷你手枪幸免于难。   这把枪是微型左轮,一共四粒子弹,薄而脆的金属壳里包裹着一击致命的毒药。   他又给医生弹了电话,这次对方接得很快。   “我要来找你了。”夏树说,“你觉得怎么样?”   对方沉默了一小会儿,显然能领会他的言下之意,突然笑了声:“那就,欢迎回来?”   “你找到那本书了吗?”   “嗯。”   “它有什么用?”   “你会知道的。”   “哦。”北条夏树顿了顿,轻声问,“我还能,再回来吗?”   医生不置可否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那里和这里像吗?会不会更有趣一些?”   医生长长地叹息:“有什么区别?活着都一样无聊。”   他和医生聊了好一会,如同真正认识多年的朋友一样熟稔亲切,尽管他们都无比嫌弃彼此。   挂断电话后,北条夏树打开弹匣,思考自己的遗言。   虚拟的死亡也该有些仪式感,墓碑上刻什么呢?   ‘这个人不是死了,只是走出时间。’太装逼了。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这个还不错。   也许不一定有墓碑吧。他决定不考虑这件事,毕竟不是能凭他个人意志决定的。   北条夏树巡视一圈,发现客厅里的酒都已经被收拾掉,空荡荡的茶几上只留下一枚素圈。他又拿起来把玩,思考良久,最终套进无名指,就当留个纪念,反正也带不走。   戒指罢了,不戴无法说明铁骨铮铮,戴上了也不代表就此千金不换。   夏树拿起以前的旧手机,准备在备忘录写点什么。   每当这种时候就会忽然词穷,失去表达的能力,他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好讲的,就这么作罢。   微型子弹也就小拇指指节那么大,创口小,不会死得很难看。   北条夏树把它们都倒出来,然后一粒粒装回去,脑海中不太清晰的片段频频闪回。   第一颗子弹。   药盒上贴着标签,一天服用两次。   黑泽阵:“起来吃药。”   但夏树蜷在被子里,烧得有些糊涂了,咕哝几句,说着拒绝的话。   私人医生临走前瞥了眼,说:“那你喂他,比较苦,喝完可以吃粒糖。”   黑泽阵和被子里的小蜗牛无声拉锯了片刻,认命地起身冲药。   放凉到能入口的温度,再把人揪出来,掐着下巴准备往他嘴里灌,更像给人灌毒药。   夏树清凌凌的眼睛盯着他,带几分柔软可怜的指控。   黑泽阵:“……”   “你好过分。”夏树说,“我不想喝,睡一觉就好了。”   黑泽阵难得犹豫的功夫,小蜗牛又缩回去了。他看了眼电视屏幕,正在放最近热播的电视剧,女主角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男主给她一勺勺地喂糖水。   “……出来。”   他推了推被子。   最后药剂还是他哄着喂下去的,尽管黑泽阵的哄跟恐吓也没什么区别,又凶又唬人,仿佛不答应下一秒就会被杀掉。   喝完之后,夏树的五官几乎都皱在一起,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碰一下就要哭出来;黑泽阵捞了粒桌上的巧克力糖球丢给他,他剥开糖纸,咂摸两下,眉头渐渐放松。   黑泽阵转头,扯了下唇角。   有点好笑。   这是他第一次去学习如何变得温柔,像野兽收起锋利的爪牙,避免伤害到别人。他模仿得生涩乃至粗劣,甚至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意味。   回忆起这一幕的北条夏树也觉得有些好笑,垂着眼睛装填第二粒子弹。   他想到琴酒,叹了口气。   黑泽阵,好像悄无声息地被他自己杀死了。   北条夏树不能不难过,可他又知道,琴酒不杀死黑泽阵,就没办法保护他。   像一个怎么样都画不满的圆。 第57章 撕卡(为浮生无欲100雷加更)   撇去那些记不清楚的事情, 他第一次见到琴酒,是在机场。   Top Killer亲自来接人,这本就不寻常。   他当时毫无知觉, 满心谨慎, 一边想要亲近,一边又觉得有些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份特殊对待, 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   北条夏树那会儿想, 他看起来马上就要举枪把我杀了, 但又不知道哪来的自信, 下意识地觉得琴酒不会这么做。   这个冷酷的银发杀手十分割裂,人前对他没什么好颜色, 人后堪称有求必应——眸光冰冷、笑意讥讽,默不作声地应下过分的请求。   他把自己分成两半, 组织拥有Gin,北条夏树独享黑泽阵。   而Gin总在渐渐侵蚀属于黑泽的那一部分, 他习惯一切温情以外的手段。他学着普通恋人买玫瑰花,买戒指, 上交工资卡, 除此以外也没有更多了。这个人的爱也是干瘪的,像枯败的玫瑰,仅沾了点似是而非的意味。   手机弹了条消息, 北条夏树分神瞥了眼, 是来自苏格兰的询问。   真是个好人啊。   他准备把手机格式化, 尽管他知道十年内这个世界上估计没有第二个人能强行破解他的防火墙。   而在摁下那个一键清空的按钮之前, 北条夏树手指顿了顿, 点开图库, 往下翻找。   那天晚上, 犹豫了很久还是没删掉的合照。   他坦诚地想:还是有点舍不得。   于是蓝牙共享给旧手机,保存下来,再一键格式化,和这两年的回忆告别。   北条夏树不喜欢告别,一如他不喜欢搬家,每次或大或小的离别好像哪里死掉了一点点,并不好受。   这次是和游戏世界告别,带着对未知的畅想出发,还有理不清又丢不掉的一团乱麻。   他把第三颗子弹装填进弹匣。   又想起来一件事。   “下不为例。”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警告,“以后不许来我房间,你很吵。”   夏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昨天是因为打雷了,我害怕。”   “我不在的时候,你去哪?”   夏树用湿润的眼神迎上对方的质问,话语理直气壮到无耻,语气弱弱的:“你不在,我就不怕。”   黑泽阵:“滚。”   然后把人赶走了。   没过多久,抱着枕头的夏树又送上门来,黑泽照例是斥责几句后默许他躺到自己的床上。   “我想喝水。”夏树盯着天花板,“好渴。”   黑泽阵微微偏头:“白色杯子。”   夏树起身,拿起那个白色陶瓷杯:“什么时候换的……”   他转头,发现黑泽阵电脑桌上那个黑色的杯子还在,顿时有点莫名的伤心。   【他嫌弃我。】夏树想,【我明明已经把他当成最好的朋友了,我的东西都可以给他随便用,他竟然不愿意和我用一个杯子。】   再过小半年,黑泽阵彻底拒绝和他一起睡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开门。这其实出于保护的目的,他不觉得自己能忍得住,总是乱动的夏树实在太能挑战他的自制力了。   夏树又难过了。他小脑瓜里还没有感情那根筋,只觉得好朋友要和自己疏远了,顿时脑补了很多弯弯绕绕朋友长大以后形同陌路的剧情,委屈得要命,他决定要和黑泽阵好好谈谈,等啊等,硬是靠着枕头躺在门口睡着了。   然后半夜着凉,感冒,头昏眼花。   黑泽阵无比嫌弃,一脸不耐烦,帮眼泪汪汪地控诉着‘你冷酷你无情’的可怜小狗擤鼻涕,隔着餐巾纸捏他鼻翼:“用力。”   然后丢掉,换一张纸巾,把他额头的汗也擦了。   “躺着睡觉。”黑泽阵说,“我有事。”   夏树惴惴不安地望着他,被他屈指敲了脑壳。   “不准胡思乱想。”他说。   而二十一岁的北条夏树,回忆起这份略带酸涩的心情,唇角微弯,了然地笑了。   他把第四颗子弹也装好,转轮,对准自己的心口。   在那道旧伤的边上一点,正正好好的,心脏的位置。   北条夏树细数这些年拥有过的快乐,能想起来的部分都与他多少有些关系。   带着烟草味的亲吻、丢到怀里的玫瑰花、比雨夜还要绵长的拥抱。   击中心口的子弹、躺在手术间生死一线,在半夜淌着眼泪吃蛋糕。   这些爱与痛,全是他给的。   粉饰太平的油彩被暴雨冲去,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时间、空间、信任与立场的裂痕,终于势如破竹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北条夏树调转枪口,扣下扳机。   “砰——”   尖锐的痛感顿时麻痹他的大脑,他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从身体中剥离,温度渐渐流失。   失去意识前,他看到的最后一幕,依然关于黑泽阵。   黑泽阵抱着一柄狙击枪靠墙假寐,阳光尽数从窗户外涌进来,一半倒在地板上,一半落在他的背上,将他锋锐的轮廓照得分明。   他掀起眼皮,淡淡地看过来,又孤独,又傲慢。   远处的夏树仿佛被彗星击中,怔愣许久,眨了眨眼:“……我想要这个人,他叫什么?”   “他还没有代号,我带你去见其他人。”   “没关系的,我又不出去,很安全。他看起来好酷,我想让他陪我玩。”   “……确定?”   “确定。”   于是黑泽成为了他的保护者。   次日,正式见面,黑泽阵还是一副拽得没边、随时准备杀人的冷漠模样,冰凉的绿眸平静而肃杀。   后来他会笨拙地学着怎么照顾眼前这个弱小的人。   也会准备压岁钱,尽管觉得很无聊,提前放到夏树的枕头下面,因为这小孩想要。   他给的压岁钱跟砖头一样厚,完全失去本身的象征意义,夏树刚躺下就发现硌得慌,一边开心,一边觉得好笑。   “黑泽阵。”   黑泽随口报上名字,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我是北条夏树。”   那一瞬间,夏树期待地想,我会和这个人成为好朋友吗?分享快乐和悲伤,还有失眠夜里的月光。   很快他发现这似乎是自作多情。   夏树鼓起勇气主动和黑泽阵聊自己的爱好,对方只把他当会发出声音的空气,不予理会。   他有点沮丧,转身去做自己的研究。   黑泽阵看他捣鼓手头的新发明,漫不经心地走神,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这小东西在做什么?废品么?……头发好软,他看起来像一团毛球,戳一下就会跳起来。   他们的十年相识,就此拉开序幕。   阳光灿漫,枝叶繁茂,夏末依旧生机不散。   未来还很远,青春尚在来时路。   那时候北条夏树年纪很小,满心满意地以为,这些都是不会变的事情。 第58章 疼痛   琴酒正在排队。   用这个词其实并不准确, 因为他往那一站,小摊前的人群像摩西分海般自动为他让路,没费任何时间就走到了队伍前列。   “要一个。”他说。   这里距离那间安全屋并不远, 遥遥能看见些许零星的灯火。   他躲开人群,站到一侧,习惯性地将自己藏近阴影中,并琢磨接下来该采取的行动。很显然,他和夏树未来的一两年会遭到各大势力的围堵追杀,不能一味逃避, 必须进行反击,要让所有不怀好意者认识到离开组织的黑泽阵依然是那个生杀予夺的Top Killer。   Gin的背叛对组织而言是不小的打击,不单单是战力上的损失, 也令组织在里世界颜面尽失。因此在短期内, 组织会尽可能压下这件事,直到打出新的招牌。   也许是莱伊。尽管琴酒不想承认,但目前来看,也只有这个人最可能完美取代他。   正如北条夏树无数次谋划着逃离组织一样,琴酒也多次思考这件事,因为这是来自【拉普拉斯妖】的预言。得到代号之后,他知道了不少关于这方面的信息。   自五十年前起, 接触过【拉普拉斯妖】的研究员无一不失踪或者死亡,仿佛人类不自量力地触碰规则外的领域,被大发雷霆的全知恶魔处决。   他拒绝让夏树变成其中之一, 可这小孩又实在有天赋,十三四岁做的demo有如神迹, 所有的观测结果被一一证明正确。   然而他也像从前的那些研究员一样遭遇不测, 出了场莫名其妙的车祸, 只丢失几年记忆已是万幸。   【拉普拉斯妖】demo自那时起,像方向错乱的指南针,渐渐失去它该有的效用。   琴酒知道该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但涉及了完全陌生的领域,他很难理出思绪。他能做的只有和朗姆斡旋许久,将这个项目彻底压下去。   既然想不清楚,不安全的东西就禁止他碰。   琴酒讨厌【拉普拉斯妖】,从个人的角度而言,他不喜欢这种海市蜃楼一样神神叨叨的发明。他也不得不承认,在北条夏树车祸之前,那个demo做出的、对于未来的预言渐渐实现了。   其中最远的一条,是组织将在二十年内覆灭,也是目前唯一尚未验证的。   北条夏树因此和黑泽阵发生过多次争执。   最严重的一次,夏树语气十分激烈地对他说:“你是组织的狗吗?死也要和主人死在一起吗?你不会为自己考虑吗?”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盯着他,语气冷到几乎要结冰:“你想死?”   那场争吵引发长达半个月的冷战,明明几乎每天都待在一起,两个人硬是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沉默把他们的声带都吃掉。   冷战止于黑泽阵半夜顺手帮他关门,却发现这人在被子里偷偷流眼泪,眼睛紧紧闭着,应该正在是经历一场梦魇,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黑泽阵看不上哭哭啼啼的废物,尤其是男人。   但他盯着夏树半天,顿时没了脾气,把人推醒;夏树醒了,看清黑泽阵的脸以后,黏黏糊糊地往他怀里钻,说了些什么“清剿”、“死亡”之类的词句。   这场两人的战争又一次无疾而终,黑泽阵也因此开始考虑组织覆灭时该如何脱身。   他过惯了这种刀口舔血的生活方式,组织是最适合他的地方,两者互相成就。只要组织一天不灭,琴酒就不会主动脱离。   不过凡事总有个意外。   “他是公安协助人。”贝尔摩德把一沓复印件丢到他的桌上,欣赏起自己的指甲,十分散漫地说,“你自己看吧。”   琴酒随手翻两页,并不相信这件事,但他的想法左右不了Boss的态度。   如果他为证明北条夏树的忠诚向上级反应,才是最危险的。   贝尔摩德送完资料没有要走的意思,有一搭没一搭地套话,也不知道是Boss授意还是出自她本人的好奇心。   不着痕迹的试探让琴酒十分烦躁,他往窗口靠,点了支烟,准备默不作声地发个信息让夏树别回来,结果恰好看见他在便利店楼下躲雨。   贝尔摩德正抱着肩,信步朝窗口走过来。   没有时间了。   琴酒扣下伯莱塔扳机,子弹飞梭而过,擦破他的左臂。   而夏树抬头,看见是他之后,瞳孔睁大,表情渐渐僵住,头也不回地逃窜。   他最后往来的那一眼,很轻,又有种支离破碎的绝望感。   琴酒的心口抽了下,酸涩感顺着血液蔓延,他艰难地把这种感觉压下去,维持着面色不变,避免被贝尔摩德察觉到不对劲。   对付完这个难缠的女人之后,他开始找人。   电话打不通,一切联系方式切断。   顺着线索,他找到那辆废弃的跑车,以及落在座位上的戒指盒,里面躺着亮晶晶的银色戒指。   ……尺寸很合适,但被主人丢下了。   琴酒垂着眼睛,垂着脸,突然沉默下来,面部筋条几经抽展,没能形成完整的表情。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做了一件非常伤人心的事情,小狗去为他买戒指,没有得到湿漉漉的吻与爱,反倒等来一枚锋锐残忍的子弹。   琴酒从不和人共情,此刻却被不属于自己的悲伤和痛苦浸没包裹,一度感到有些窒息。   几个小时后,他终于找到北条夏树,这层静默忽然崩解了。   然而对方拿枪指着自己的下颌,面无表情地质问他,语气平静得可怕。   北条夏树也不在乎他的回复,只是居高临下地发表询问,冷淡而平稳地吐字。   ——他想死。   理智和感情剧烈地来回拉扯,决定被放在天平的两端,琴酒在短暂的沉默中回顾了这几年。   Gin想为他戴上项圈,锁上链条,让他为自己一人所有,藏在精致华美、安全无忧的鸟笼里。这次的事件是个很好的机会,不如说,没有更好的机会了。   出去玩的小狗怎么能完全不受伤,说不定哪天又要一脸茫然地躺在医院里问他是谁,他恨不得毁了造成这一切的可能性。折断羽翼,把他牢牢地握在手里,自此不必焦虑。   黑泽阵则克制得多,用全部的自制力压抑住来势汹汹的、日夜蛊惑着他的渴望。他想看夏树笑,快乐地喊他的名字,再全须全尾地拥有这个人。   这场长达多年的拉锯无时无刻不在进行,这一瞬间,终于是黑泽阵沾了上风。   黑泽阵套上戒指,心甘情愿地被驯养。   然后带着他的小狗去流浪,奔赴一场迎着天光的盛大逃亡。   ……   摊主把黄油土豆装好递给他,黑泽阵随手丢进塑料袋里,和退烧药消炎药挤在一起。   他加快步伐,莫名的心慌,这种不安在推开门的瞬间达到了巅峰——因为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看清客厅内景象的那瞬间,黑泽阵喉结猛地紧绷,只觉得有生锈味浸满舌根,踉跄着走到沙发边上。   经验第一时间提醒他,眼前的人已经没了呼吸。左轮手枪随着垂下的手,掉到地毯上。淡淡的苦杏仁味,是氰化物。   黑泽阵摸了摸他尚且有温度的脖颈,指腹下是动脉血管,青蓝交错,却了无生气。   他闭着眼睛,黑发柔软,面庞白皙,乖巧得像是睡着了。   可手指,又那么凉。   不过夏树从小就这样。这小孩娇气得要命,牛奶不喝有乳糖的,隔三差五生病。   自以为隐蔽地偷偷摸黑泽睫毛,指尖凉凉的,光是轻触一下,他就被吵醒了。他并不继续装睡,因为他非常乐意欣赏夏树的窘迫,眼神飘忽,接着胡说八道,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苍白解释。   再不醒的话,黄油土豆就要凉了。黑泽阵想。到时候肯定又要惋惜,很可能会要求自己再买一个,明明是他自己的错,非得别人哄。   为了避免它变冷,以及那之后无端的争吵,快点醒吧。   ……生气了么?   行吧。夏树也不是毫无优点,至少很聪明。黑泽阵决定公正地承认这点。   所以很多不用解释的事情,夏树也应该明白,就像他明白自己不会杀他一样。   他既能想到心口的那一枪迫不得已,也就一定知道,他被坚定地选择了,也从没有被放弃过;接下来的故事还很长很长,是充满动荡的双人冒险,少了一位主人公都算失格。   可以去冲绳看星星,像夏树少年时期憧憬的那样。他总是对未知充满好奇,这之中当然也包括星空,宇宙广阔,恒河沙数的星云穿梭其中,彗星拖曳着赤红长尾游行,行星围绕着太阳有条不紊地转动。   黑泽阵握着他的手,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在他的等待中慢慢变得明亮,终于彻底亮透。   雨渐渐小了,黑泽阵慢吞吞地望了眼窗外,光线刺目。   他意识到夏树不会醒了。这个念头像一颗锋利的子弹,穿透骨缝与筋膜,在心脏最深处旋搅,留下血淋淋的空腔。   撕裂感、愤怒与痛楚侵蚀他,撕裂他,从四面八方进犯,冻凝每一滴血液,撑破每一根神经。   黑泽阵对疼痛并不敏感,在发现他不再睁眼的这一刻,却被巨大而响亮的痛苦击中。   他近乎茫然地把人抱起来,喉咙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好痛。   子弹穿过心口那样痛。   凉意止不住地翻涌,从心口澎湃而出,浸透四肢百骸。   仿佛窗外的太阳骤然间失去了光与热。   而曾受过它照拂的冰冷行星没入黑暗,于无垠宇宙中,渐渐风化。 第59章 墓园(长评加更)   北条夏树睁开眼睛。   入目是雪白的天花板, 淡淡的消毒水味萦绕着四周。随着他醒来,身边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发出“哔哔——”的刺耳响声。   门外顿时骚动了起来。   “他醒了!”   “去通知首领!”   “主治医生,叫医生……”   几十秒后, 一名面容肃穆的中年男子推开病房大门, 身后跟着几位白大褂和护士。身后的白大褂盯着仪器上的数字, 笔尖飞速地在板甲上记录着。   主治医生颇为专业,确认过他生命体征平稳后, 问道:“有哪里不舒服么?”   北条夏树想了想:“我渴了,还有点饿。”   “你现在只能摄入一些流食。”医生说, “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当然。北条夏树。”   他和主治医生有来有回地进行一番问答, 口齿清晰,逻辑流畅,最终医生脸上的表情稍微松了点, 颔首道:“早点休息,等下护士会给你送晚餐。”   北条夏树应了声,目送这些人出门,病房内立刻恢复寂静。   属于现实世界的记忆像涨潮时的海浪,蛮不讲理地拍过来,几乎要将他打晕了。   他艰难地整理记忆, 越着急厘清反而越难受,额头沁出几滴冷汗, 眼前金星直冒。   北条夏树大口喘着气。   “……算了。”   慢慢想吧, 不急于一时。   病房里没有时钟,他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静谧。   “笃笃。”那个人敲了敲门, “夏树, 你醒着么?”   北条夏树:“请进。”   来探望他的青年拥有一头耀目的橙发,五官俊美而精致,个子并不高,但迈步走过来的时候气场十足。   北条夏树从记忆中翻出他的名字,中原中也。   “刚在附近结束一个任务,听说你醒了,过来看看。”中原中也将包装精美的水果礼盒搁置到床头,态度悠闲,“还认识我吗?”   应该是个相对来说没什么坏心思、脾气耿直的好人。   “我记忆有点混乱。”北条夏树无辜地望着他,“你是叫……Chuya吗?”   对方挑眉:“嗯。中原中也。”   “……好像,有印象。”北条夏树沉吟,接着道出了自己的真实目的,“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能说说关于我的事么?尽量详细一点?”   “哦,好的。”中原中也说,“你还记得首领……太宰治么?还有Port mafia。”   北条夏树点点头:“嗯,你继续说。”   他睁眼,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就是这个人,因为他实在和太宰认识很久,也互相算计了多年。游戏里的医生和津岛也都是他,阴险又麻烦,辨识度极高,把自杀和说谜语两大不良习惯从现实世界带到游戏中,想要不对号入座都难。   “那时候,我还没加入Port Mafia,是一个少年自卫队的成员,港口对我表现出招揽之意,但我拒绝了。”中原中也斟酌着词句,“是你提醒我要小心太宰治,不过后来我还是中了他的圈套……”   说到这里,北条夏树也想起来了。   大约十四五岁的时候,太宰笑眯眯地邀请道:“夏树君,有没有兴趣,一起去探望我的狗狗?”   北条夏树:“哦?这次又是哪个倒霉蛋?”   太宰和他半夜跑到擂钵街,爬在屋顶上用望远镜偷窥中原中也,像两只鬼鬼祟祟的猫。   夏树:“这样怪变态的。”   “有什么关系?主人看狗狗天经地义吧。”太宰语气一转,“所以呢?你有没有结论?”   “嗯。”北条夏树头也不抬,“能确认了,他就是荒霸吐的容器。”   “怎么确认的?”太宰好奇地看着他,“靠你那本无所不知的‘书’么?”   “当然不。”北条夏树否认道,“总是用它提前知道未来的话,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就像游戏开了修改器一样嘛。”   他们拌嘴的功夫,一个人影踩着红光飘到空中。   中原中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语气带着分明的警告意味:“你们……”他先看到了转头的太宰,“太宰治?我警告过你不要再来,你想被重力碾碎么?”   “好可怕!”太宰缩了缩脖子,躲到北条夏树的身后,“夏树君,快打跑这个黑漆漆的小矮人。”   中原中也不屑:“哦?说起来这个人又是谁啊?”   太宰阴险地一笑:“Port Mafia准干部北条夏树,只比我差上那么一点,收拾你足够了。”   北条夏树:“……”   他什么也没干,局面自动演变成了太宰治和中原中也的互相嘲讽,最终两人似乎又立了一个置气的赌约。   离开擂钵街后,夏树说:“他看起来很讨厌你。”   太宰语气闲适:“我也很讨厌他。”   “你这家伙实在太讨人厌了。”夏树说,“也许中原中也会为了刻意躲避你而拒绝加入Port Mafia。”   “才不。这种无家可归的狗狗最好捡了。”   “……说的也是。”   “对了,夏树君要不要跟我打个赌?”太宰想到什么似的,语气顿时欣喜了起来,鸢色眼睛也终于染上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生气,“就赌我能不能让中原中也加入黑手党吧,如果我赢了的话……”   他狡黠地笑了下:“你要把那本‘书’借给我看。”   这不是太宰治第一次提出这样的要求,‘书’对他的吸引力就像逗猫棒之于猫咪,总想着挠一爪子。   而这次,被磨得烦不胜烦的北条夏树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太宰感叹道:“哇呜……你居然会答应?”   夜风送来一阵凉意,灰黑天穹一点点减暗。北条夏树凝望着失修的黯淡路灯,十分松散地笑了下。   “我没有不答应的理由,只要你能承受得起通晓未来的代价。”他看向太宰治,“你真的有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吗?”   太宰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我还能被收取什么?无非是一条命。”   于是这个赌约就此成立,北条夏树没太往心上放,哪怕不翻那本‘书’,他也知道中原中也必然会加入Port Mafia。   像是命运一样的,无法变更的轨迹。   不过他挺乐意在这个过程中给太宰添堵,从一点端倪中猜出太宰的计划,然后率先告知中原中也,硬生生将原本一两周可以结束的事情拖到了一个半月那么久。   而中原中也此时其实已经从太宰治的目标,变成了太宰和夏树斗智斗勇的战利品。   他对此感到奇怪,不明白这两个Port Mafia的人为什么要为他闹对立,为此特意别扭地询问过夏树,夏树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太宰实在太讨人厌了不想看他好过。   中原中也没办法反驳这个理由,一边觉得不安,一边渐渐接受了。最终,他加入了Port Mafia。   当天晚上,北条夏树如约带着‘书’敲响了太宰的房门。   “书借给你,但是约法三章。”   “你说。”   “不可以修改,否则后果自负。”   “当然。”   “书的秘密不能告诉别人,在你我死去之前,世界上不可以有第三个人碰到它。”   “嗯,你之前说过。剩下的要求呢?”   “最后一个要求,我早就告诉过你了,你也答应了。”北条夏树平稳地把那本其貌不扬的书递过去,“太宰,你会付出通晓未来的代价。”   而太宰治完全不像是在听的样子,兴冲冲翻了几页,笑道:“咦,我会成为Port Mafia首领?好像也没几年了,那现在的首领会死在我手上吗?”   ……   “夏树?”中原中也出声提醒道,“你在听吗?”   北条夏树眨了眨眼睛:“……当然。”   为了证明自己有在认真对待,他随口说:“嗯,听了你说的,正好想起来一件事,其实你那辆明黄色的兰博基尼是太宰炸坏的呢。”   中原中也瞪大眼睛:“哈?!我就知道,我还问过你……当时是他不让你告诉我吧?”   “对的。”北条夏树心想完全没有这回事,用的还是我新研发的光感炸弹,“抱歉,中也君。”   “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中原中也迅速平复情绪,暗骂道,“那混蛋……”   这种事情经历多了也就习惯了,他迅速自我心理疏导的样子熟练得让人心疼。   中原中也和他关系不错,这人确实是黑手党难得的良心,不会轻易把别人尤其是同伴往坏里想(除了太宰),他不刻意探究,因此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北条夏树是太宰的共犯。   身为Port Maifa的武力天花板,中原中也有很多工作,简单地和他聊了会就离开了。   于是北条夏树只能独自慢慢回忆。   在现实世界,他今年也是二十一岁,与太宰治、中原中也同龄。   他是个孤儿,因为小小年纪表现出惊人的天赋,被医生森鸥外收养,也因此结识了一生之敌太宰治。   机缘巧合下,北条夏树得到这本无所不能的‘书’,过程暂时回忆不清,混沌中带着一丝命定的必然,他就这么拥有了‘书’。   ……也许,是‘书’选择了他?   它像一枚魔戒,勾起人心底最隐秘的欲望,引得人逐渐膨胀、走向灭亡;而北条夏树是不受它蛊惑的霍比特人,因为他对世界上大部分事情打不起兴趣,包括不仅限于钱和名利。   在这方面,太宰治和他极为相似,堪称如出一辙的冷漠。不过,太宰想要‘书’。   正想着这件事,门就被推开了,黑发鸢眼的青年态度自然地走进来,身后黑西服手下堵在病房门口。   “好久不见。”他为自己拉开凳子,“听说你见过中也了?”   “嗯。”北条夏树抬起眼睛看他,“我现在脑袋还有点混乱,很多事情记不起来。”   “那就慢慢来吧。”太宰治扯着唇角,露出一个闲散而虚伪的笑容,“不过提醒你一下,可不要赖账哦,夏树君?”   北条夏树一怔:“哦……‘书’啊。”   他和太宰治有一个赌约,主题是‘能否改写红方必胜、黑泽阵必死的命运’;他堵上了‘书’,要求对方在游戏第二周目配合自己的计划。   ‘书’是类似拉普拉斯妖的全知全能道具,甚至要更加离谱一点:写在‘书’上的文字会变成事实。他写下了那句话,借着‘书’的力量越过时空壁,忘记现实的一切,成为一名真正的游戏NPC,想要逆转结局。   而所谓给他剧透的玩家论坛,其实就是‘书’的一部分。   当他选择自杀、把‘书’的信息告知太宰的时候,这桩赌约就是对方胜利了,因为他没有等到结局就弃赛。   夏树叹了口气,竟然感到一丝轻松:“没关系,给你吧。”   “对他失望了?”太宰笑容惬意,长吁短叹道,“夏树君,你这么聪明的人,也会为情所困的吗?”   “……你说这个词真的蛮恶心的,闭嘴吧。”   “我是首领。”太宰假惺惺地说,“你对我却完全不尊重呢。”   “太宰。”   北条夏树顿了顿,脸上出现一丝茫然:“我……”   究竟,他在一切开始以前,属于哪个世界?   然而对上太宰毫无波澜的眼神,他知道,对方不会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他目前都还没有想明白的事情,对方能知道的更加有限吧。   “我觉得,拉普拉斯妖和‘书’真是非常相似,各种意义上的。”北条夏树话锋一转,“也许它们在类别上属于同一种,比如世界意识的衍生物。”   “有道理。”太宰接话,散漫道,“你把拉普拉斯妖从游戏世界中带过来,成了‘书’?……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慢悠悠的,把北条夏树正在思考的问题道出了:“那么,关于你的身份,先是玩家还是NPC呢?”   北条夏树想套话,巧妙地把问题丢回去:“你认识我那么久,你认为呢?”   而太宰当然不会中招,状似诚恳地回复道:“不管夏树君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把你当成怪物的哦,感动吗?”   北条夏树嗤笑一声:“我要吐了。”   “你真是越来越像你前男友了。”太宰说,“莫非是旧情难忘么?”   夏树:“滚。”   “……这语气真的好像!”太宰搓了搓手臂,一副恶寒的样子,“他之前觉得我是对你不怀好意的家伙,特地过来威胁我,差一点就死了呢。”   北条夏树垂着眼睛,抿唇不答。   沉默在病房的空气里发酵了一会,最终还是由太宰治打碎。   “我开了托管。”太宰说,“按照从你撕卡到回归现实,游戏里的时间应该过了好几个月。你想看看么?你离开以后发生了什么。”   夏树若无其事地笑了下:“……不了吧。”   “毕竟只是少了一个我,又能影响什么呢?Gin会回到组织。”他平静地说,“接下来无非是继续他那日复一日的杀手生活,为组织效力,等待红黑对决失败后必然降临的死亡。”   太宰:“你想起来了?那时候真的很努力呢,一次次的,为了救他。可他就是组织忠诚的狗呢。”   “有一点吧,只是大概记得有那么一回事,没落到实处的感觉。”夏树的脸色苍白,艰难回忆着,“……我身为NPC,做出‘拉普拉斯妖’的时候,窥见了黑泽阵反复轮回的死亡结局。”   “哇呜,连游戏里失去记忆的你都在为黑泽阵努力么?”太宰不知道从内衬袋子里拿出一块精致的手帕,“你真的,我哭死。”   “……别演了。”夏树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寒战,“怪恶心的。”   “好吧。”太宰治从善如流地收起手帕,语气轻松,却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嘲讽,“在第一周目,那个为你违抗组织命令的黑泽死亡之后,你尝试过那么多次——杀光红方、杀光黑方,Gin每一次都必死,又或者和你反目成仇。你想救的黑泽阵,不是那个Gin呢。”   他笑了:“你觉得可惜吗?夏树君。错付了哦。”   北条夏树平淡地回答:“我知道。所以我撕卡了。时间不早了,你走吧。”他语气委婉却相当直接地赶客,“我想睡觉了。”   太宰治原本还想说些什么,闻言挑了下眉:“好的。”   对方就这么离开了,留北条夏树独自继续梳理记忆。   想了又想,他觉得自己的努力全部都是自我感动的无用功。   游戏外,他喜欢第一周目的黑泽阵,想救这个人,于是一次次重开,乃至抛弃现实中本就不值得眷恋的一切进入游戏——可后来那些周目里的琴酒,不领他的情。   他不准备放弃,进入游戏之后,【北条夏树】喜欢【黑泽阵】,但琴酒又一次取代了黑泽。   北条夏树伸手盖住眼睛,太阳穴一抽一抽地跳动着,他确实由于用脑过度而发困了。   ……好累啊。   ……   刚离开病房的太宰治心情很好。   他平时没空,也丝毫没兴趣玩游戏,完成和北条夏树的赌约之后,整个《红黑》从游戏舱到游戏本身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废品。   不过他出于好奇,顺手翻了下撕卡后的故事线。   这一次,北条夏树猜错了。   ——琴酒,又或者说是黑泽阵,没有回到组织。   ……   凌晨四点的加州街头,冷冷清清,路灯沿着道路串成线。   黑泽阵将自己的影子踩在脚下,指间挟着的烟将要燃尽。他瞥到在街角蜷缩起来的流浪汉,垂眸,抬起左腕吸了口烟。   距离那一天也过去大半年了,他已经可以冷静地回想起当时的细节,像个真正的旁观者一样复述。   这几个月过得相当动荡,黑泽阵一边躲着来自各方势力的追兵,一边策划了几次反击,惊心动魄无比,精神压力大到能把任何一个普通人压垮。不过他早就习惯这样的生活,所以没那么难熬,只是难免有些累。   最近紧咬着他不放的虫豸们稍微清醒了点,他也得以脱身,来这里看望平时没空回忆的故人。   夏树喜欢加州,所以他睡在这里。   24小时便利店开着,黑泽阵逛了一圈,买了咖啡和舒化奶,循着记忆一路向前走。   海风拂面,海水的咸味稀释在空气里,变得浅淡和温柔。   这样放松的时刻难得,黑泽阵漫无目的地想事情。   他翻夏树的旧手机,猜了几轮密码,才发现是自己的生日;黑泽从不记这种无聊的事情,夏树年年给他准备礼物和蛋糕也没用,懒得记就是懒得记。   他能想起来,是因为小孩给他做过一个蛋糕,表面那层狗爬一样地用奶油挤了一串数字,不像生日祝福,倒像在预告索命。   “这又是什么?”黑泽沉默地指着蛋糕边角的图案,“……匕首?”   夏树惊呆了:“那是皇冠。”   黑泽:“?”   不过最终还算愉快地分食了这个不好看的蛋糕。   他艰难地从记忆中翻找出这一幕,将数字填进去,手机解锁。   屏幕上有条消息:已接收蓝牙分享的图片。   黑泽阵瞥了眼,是张合照,又盯着那照片看了很久,实在想不明白。他走得那么果决,连声告别都吝啬,却舍不得照片。   ……多矛盾。黑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他走进墓园,路过小径旁盛开的白色玫瑰,一言不发地弯腰,将那瓶舒化奶放到墓碑前。   夏树早就不爱喝牛奶了,他在国外待上几年,渐渐喜欢上冰美式。如果现在能看到,一定会皱眉和他掰扯,说小孩才喝这个。   黑泽阵能想到他的表情,于是扯着唇角笑了下。   他迎着平滑干净的阳光转身,流质光线在他的银发边逡巡起舞。   黑泽拿起咖啡罐,轻轻碰了下牛奶盒:“这可由不得你。” 第60章 第一周目(为温梨的深水加更)   睡得太久, 身体机能有些跟不上,尽管在医生看来已经是恢复得相当神速,对于北条夏树而言, 两周的康复训练漫长而折磨,像是过去了一年那么久。。   在北条夏树能自主站立的时候, 太宰派人把他从医院接回来。   “干部位置依然为你保留。”他十分没人性, 嘴里吐出剥削的话语, “再休息几天, 等稍微有精神一点了就回来上班吧,Port Mafia很缺人。”   北条夏树:“?”   他在太宰手下的护送之下回到旧居。   一处空旷的双层别墅, 小花园毫无生气, 建筑外墙倒是干净如新。   推开门走入客厅, 还有一点浅淡的空气清新剂味道,有人提前来打扫过。   北条夏树在别墅里逛了一圈, 离开太久——对于他来说,是货真价实、重新开始的二十年——他对这座房子已经感到陌生了。   泳池、长廊、客厅……   还有几间打通的工作室, 乱七八糟的发明堆在桌上, 门口两只机械手闪着令人不安的金属光芒。   北条夏树一眼看到了占地面积最大的物件,顿时放慢了脚步。   ——那是一台全息游戏舱。   ……   四年前, 《红黑对决·黎明前夜》火遍日本,北条夏树跟风购入了这台游戏舱。   “这是什么?”太宰问,“全息游戏舱?”   “嗯。”北条夏树随手翻动着游戏舱使用说明手册,“想买来拆着玩, 但是光看说明书, 我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显然感到兴致缺缺, 抱着既然花了钱就试用一下的礼貌心态, 打开舱门坐进去。   “晚上七点要和彭格列的守护者交涉。”太宰将一沓文件丢下, 语气淡漠,“正事别忘了。玩得开心。”   无视对方的提醒,北条夏树独自摸索着功能。   外貌,懒得花时间捏脸,3D扫描一下直接用自己的脸。   还原得不错,几乎一模一样。   技能点,懒得选,随机roll一下……随机的结果居然也挺贴他本人的。   【格斗技能:E】   -流派倾向[待解锁]:熟练度不足   -必杀技能[待解锁]:熟练度不足   【枪械技能:E】   -狙击里程[待解锁]:熟练度不足   ……   【武力综合:E】   -您的战斗力比不过村口大鹅,触发近身格斗最好选择逃跑哦。   【发明创造:S】   -计算机:您在代码的世界所向披靡   -人工智能:您是人工智能领域的行业明灯   -古灵精怪:您的想法一向离谱,偶尔也会因此有些意外收获   【科研能力:S】   -锲而不舍   ……   【智力综合:S】   -像您这样智慧的人,一般被称作剧本组。   接下来是【抽取阵营】。   画面上的水晶球,红色与黑色各占一半,像是阴阳八卦一样在球体中缓慢流动,无声对抗着。当北条夏树按下【抽取】的时候,红与黑的对抗则骤然变得剧烈,几秒后,一阵刺眼的光芒爆发,笼罩整片视野。   出现的却不是【恭喜您抽中[红方]身份卡】或者【恭喜您抽中[黑方]身份卡】,而是……   【3A卡】   展开左下角的收起符。   【阵营自选】   【背景信息自拟】   【切入时间线自选】   北条夏树顿时有点茫然,他记得游戏手册上说阵营非红即黑,不存在第三方。   他正在考虑要不要找在线客服询问一下,就发现画面左下角有个明晃晃的玩家论坛LOGO,闪烁着加经验的标识。新手指引教会他简单的论坛使用方式,界面停留在了【闲聊】板块上。   他决定问一下。   【求助】3A卡是什么意思?   【游客552277:阵营自拟,能选红黑以外的第三方吗?】   【1L:???】   【2L:真假,等个自证】   【3L:看LZ等级还是萌新啊,假的吧,3A卡不是只有重氪老玩家才有概率抽到?】   【4L:欧皇我狠狠蹭了】   ……   帖子里开始质疑起他身份卡的真实性,不过也有几个人认真作答了。   【101L:没有第三方,顶多做二五仔吧】   没有第三方?无聊。   就不能把红黑一网打尽统治世界吗?阵营对抗游戏不能创造自己的阵营,有什么意思呢?   【102L:去当卧底啊!把酒厂彻底变成水厂!给大哥增加压力!】   看到‘卧底’二字,北条夏树稍微打起了点兴趣,停下退出游戏的动作,转而琢磨起这张3A身份卡。   他决定先拟定背景信息。   游戏贴心地提供了职业倾向测试,他点进去,胡乱填选一通。   【你倾向:A.重视情感多于逻辑/B.重视逻辑多于情感】   选B。   【你倾向:A.猫派/B.狗派/C.不喜欢动物】   选C。   ……   【Loading……】   【您性格冷漠,重视逻辑,具有强大动力与本意来达成目的与创意……】   【最适合您的职业是[流浪猫救助中心的宠物医生]】   【确认/重新测试】   北条夏树迷惑:“?”   这测试结果和职业推荐有哪怕一点点联系吗?   因为太不合逻辑,反而叫人在意,他叛逆地选择【确认】。   论坛表示黑方剧情会比较有趣惊险,北条夏树心想我就是黑手党,在游戏里还当黑方未免有些过于幽默了,偶尔也当个好人试试。   【选择阵营:红方】   接下来需要自拟身份背景,让他合理地进入黑衣组织。   这个简单。   北条夏树看了眼自己高得离谱的智力数值,当场大笔一挥把自己写成蝙蝠侠:【组织研究员,是孤儿,父母死于黑衣组织迫害,后得知真相,为了给父母报仇成为红方线人】   【主职业:宠物医生[流浪猫救助中心]】   【为你的救助站起个名字吧!____】   北条夏树懒得想,随便打个空格。   接下来选择切入时间线,论坛都说越早越好,这里显示最早可选择游戏主剧情的四十年前,未免有些过于久远了。他把命运再一次交给【随机】,然后直接摁下开始游戏。   【15年前】   【您是东京流浪猫救助中心的宠物医生,黑衣组织高级研究员[北条夏树],东京警察厅线人。】   任务模块分为三个栏目:【红方任务】、【黑方任务】、【日常任务】   前两个栏目还是一片空白,想来可以理解,当前时间线剧情点并不多,还没来得及触发。   日常任务倒是有一条:【救助一只猫咪0/1】   在救助中心的电子信息栏上,有三条消息。   第一只是白色布偶,戴着副圆圆的小墨镜,十分貌美,浑身上下写着唯我独尊。   第二只是黑猫,鸢色眼睛,爪子上居然缠了段绷带。   这诡异又恶心的熟悉感让北条夏树看得直皱眉,于是想也没想选择了第三只缅因。   银灰色长毛,墨绿眼睛,看起来非常酷哥。   他按照信息栏上的线索找到社区,经过打听,得知那只猫被困在三十层的空调外机上。北条夏树跟着热心居民的指引找到它的时候,它正悠哉地睡觉,似乎完全没有发现自己被困住了。   NPC尽职尽责地阐述着:“我们下过猫笼诱捕,但它完全不为所动,又不敢硬抓,只能联系救助中心……”   北条夏树打开道具面板翻找有用的东西,答道:“原来如此,那我……”   他刚开口,缅因的耳朵立刻竖起,绿色猫瞳警觉地看过来。   然后令人惊呆的一幕发生了,这只威风的银色猫咪一闪而起,斜跃跳过接近两米的距离,稳稳地扒上窗台。   北条夏树:“?”   这猫是在显摆么?   “小心点。”NPC担忧地提醒道,“它性格很凶,每个月都有好几个不认识它的小区居民被抓,最严重的……”   银色猫咪迈着平稳的步伐走过来,脑袋蹭了蹭北条夏树的裤腿:“咪。”   NPC顿时卡壳。   北条夏树:“?”   任务完成迅速得不可思议,北条夏树几乎没有花费任何精力就把这只大猫咪带回了救助站,他心想这游戏完全不做日常剧情设计的吗?不过他看这猫顺眼,也就不计较这么多了。   系统消息:【给您救助的猫咪起个名字吧!】   北条夏树想起游戏开屏界面展示的时候有个银色长发的男人,也是墨绿眼睛,对方似乎是黑衣组织的重要成员,人气还挺高的。   那一闪而过的名字是——   【Gin】   “你就叫琴酒。”他用手指摸了摸猫咪的下巴,“有意见么?”   银色猫咪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夏树替猫做了决定,愉悦道:“那就是默认。”   他把【琴酒】填到横线上,消息面板立刻出现了一个【任务完成】的提示,而另外两个任务栏上也出现了文字。   【红方任务】【收集组织‘拉普拉斯妖’项目相关线索(0/10)】   【黑方任务】【探索救助站地下室(0/1)】   他去地下室转了一圈,发现这里应该是他的私人工作间,几台超级电脑的机箱堆满了一个房间,巨大的屏幕上闪着莹莹蓝光,稀奇古怪的发明摆了一柜。   和现实重合度高到有些可怕了,完全不是一个虚拟游戏该有的样子,反倒像是窥探过他的生活,模拟他的性格和行为造出来的、完全符合他本人习惯的工作室。   被冒犯隐私的不妙感觉令北条夏树面色微微变冷,他仔细地探查了一圈,细枝末节也完全不放过。   尽管那些发明自己在现实中没有动手制作出来过,创作思路和代码风格却相当熟悉,他越发确定了这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猜测——似乎真的有另外一个【北条夏树】在这里生活过。   此刻,北条夏树对这个游戏产生了点真正的探索兴趣,他看向任务栏的另外一个任务。   要收集组织‘拉普拉斯妖’项目相关的线索?   拉普拉斯妖……物理学上的概念,全知的恶魔。   北条夏树依照线索提示联系了组织负责人。   “北条先生,你这通电话来得可真及时,我正好要联系你。”负责人说,“Rum要见你,具体时间等待他邮件通知。”   这个组织以酒名为高层成员的代号,朗姆……地位应该挺重要的吧?   北条夏树在工作室待了很久,翻看自己从前的实验记录,发现这个虚空角色连记录的习惯都和自己如此相似。   他从大堆实验资料中推测出自己在摸鱼。   装出一副有在努力研究的样子,实际上就是公款吃喝,等时间差不多了交个能对付上级的东西上去。夏树顿时感到一阵莫名的窒息,这个偷窥他生活的可恶游戏,连这也要复刻吗?没必要吧。   在他怀疑游戏内涵自己的时候,通知消息总算到了。   【Rum:9月2日下午2点,白羊座】   现在是8月30日,还有好几天。   好在游戏里的时间本就很快,而且还可以加速,北条夏树开着倍速,迅速地过日常任务,刷经验条。   他其实也没什么事情要做,无非是救助站的日常工作。值得一提的是,那只叫琴酒的缅因,未免有些太关心他了。   看了眼自己并不充沛的虚拟货币余额,北条夏树每天都买最便宜的饭团应付岌岌可危的饥饿值,而猫在他边上吃罐头。他倒是无所谓,虽然味道做得很拟真,但毕竟是个游戏。   啃了三顿饭团后的第二天,北条夏树发现救助站门口出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鸟,而【琴酒】爪子压着挣扎变得逐渐微弱的小鸟,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你是宠物猫啊?为什么会捉麻雀?你到底是怎么从笼子里跑出来的?”   北条夏树惊呆了,不过想到这是游戏,又觉得发生什么合理,违心地夸奖道,“……真厉害啊,琴酒。”   【琴酒】把鸟往他脚边推了推。   夏树迷惑:“给我吃?”   【琴酒】默不作声,扭头。   北条夏树:“……”   莫名觉得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他低下头,好声好气地对猫说:“谢谢你,但我不喜欢吃这个。”   然后给【琴酒】开了根猫条,捧着那只半死不活的鸟进救助站。   原先被缅因猫的长毛挡着,夏树还以为是只褐色的麻雀,仔细一看,体型要大一圈,三色相间,黑色翅膀上辍着一道美丽的亮蓝色横斑。   应该是松鸦。   北条夏树给这只松鸦简单处理了下皮外伤,把它放到二楼的空房间,窗户打开,任它自生自灭。   结果第三天,救助站门口又出现了别的奄奄一息的小动物,以及旁边不知道怎么又从笼子跑出来的、十分悠哉的缅因猫。   夏树:“……”   “……琴酒。”他稍微严肃了语气,“我必须告诉你,我们人,完全不吃猫喜欢吃的东西,不要再抓了。”   霎时间,北条夏树从一只缅因猫冷峻的面庞上看出了“真娇气”、“就你事多”等嫌弃的情绪。它迈着无声的步伐从夏树身边经过,毛绒蓬松的大尾巴抽打了下他的小臂,不疼,痒痒的。   游戏的第四天,凌晨3点,弹了个系统提醒,北条夏树发现【黑方任务】多了一条。   【黑方任务】【帮助受伤的[黑泽阵](*可攻略人物)】   北条夏树想着这人又是谁,准备起身出门碰碰运气,刚推开救助站的大门,低头忽然对上一双黑夜里冒着莹莹绿光的眼睛,没忍住颤了下——很快认出是他的缅因猫,于是强行忍住退后两步的欲望。   “你为什么总是半夜逃……”   他呆住了。   银色缅因猫边上躺着一名银发少年,也像猫咪一样蜷着。借着不太明晰的路灯光,夏树看见他苍白的手捂着左腹,胸膛起伏,呼吸沉重,像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北条夏树再次惊呆了,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银色猫咪,难道它觉得他喜欢吃人?   而缅因猫似乎也从他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仰头,再次用一张冷酷的猫脸表达诸如【你是蠢货么?】之类的鄙夷情绪。   在他和猫眼神交流的短短瞬间,银发少年已经迅速地坐起来,拉开安全距离,警觉地盯着他,换手摁着伤口止血,左手伸入风衣口袋。   缅因猫挡在北条夏树身前,对少年张嘴哈气,全身的毛几乎都要炸起来了。   “你冷静一点,琴酒。”北条夏树见猫咪似乎有攻击的意思,将它抱到怀里,“我……”   下一秒,冰冷的枪口以闪电般的速度抵上了他的额头。   少年正值换声期,声音低哑:“你是谁?”   北条夏树:“?”   货真价实的杀意,他甚至能听见枪膛内部机械结构将要闭合的声音。   ……哦,他肯定是任务目标[黑泽阵]了。   但北条夏树早就习惯这种生命威胁,完全不发怵,心平气和地说:“冷静点,我也是组织的人。”   黑泽阵目光凛冽,持枪的手一动不动。   “你似乎需要一点帮助。”北条夏树看向对方尚在流血的伤口,“而我是个医生。”——虽然是宠物医生。   黑泽阵依然没有放下戒备,审视地看着他,想要从他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   北条夏树只好使出杀手锏:“如果要杀我,你先问问Rum同不同意——要看么,他给我发的邮件?”   听到这句话,黑泽阵脸上的表情终于发生了一丝松动,颔首道:“打开手机,有多余的动作,我会开枪。”   “小孩子有戒心是好事。”   北条夏树不咸不淡地回答一句,拿出手机,转为单手抱猫,然后差点因为太重了抱不住而无法控制表情。他给对方展示了朗姆的收件地址,那把威胁他生命的手枪才被黑泽阵收了回去。   但对方仍然没有顺从他的示意进门,保持着距离,冷声问:“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北条夏树:“?”   因为任务面板上有写。不过他刚刚没有说漏嘴吧?   他装出一副困惑的样子,答道:“什么?我不知道啊?”   哒、哒。   黑泽阵又举起了那把枪,杀意随着走步迫近:“你刚刚说了我的名字。”   “我刚刚……?叫的是我的猫啊。”北条夏树低头看了眼缅因猫,“它叫Gin,琴酒。”   银色猫咪脊背绷得极紧,正在和黑泽进行无声的眼神厮杀,轻轻‘咪’了一声作为被呼唤的回应。   一少年一猫对峙着,气氛剑拔弩张。   而北条夏树忽然意识到Gin的发音和‘阵’是一样的,反应过来,顿时觉得好笑。   他装作一脸无辜地问:“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可爱么?”   黑泽的目光在他和猫身上逡巡一圈,终于稍微卸下了点戒备,跟着他进入救助站。   这人实在油盐不进,像只处于备战状态的猫一样,时时刻刻盯着北条夏树的动作,似乎稍有不对就会暴起。   连取子弹拒绝打麻药。   北条夏树轻飘飘地提醒道:“确定吗?会很痛的哦?”   黑泽阵点头:“不打。”   于是夏树只好遵从他的意见,凭借【宠物治疗】技能给他做了简单的手术,他也不知道对不对,反正人和动物大概都是这么回事儿。   黑泽阵果然拒绝了他准备的客卧,他也不多劝,因为任务已经显示完成了。   等到天亮的时候,北条夏树醒来下楼,发现自己的救助站仿佛台风过境。   从会客室到手术室,摆放整齐的东西到处乱丢,壁画后面的猎枪、藏在沙发下的手枪,迷你炸弹,烟雾弹被洗劫一空……黑泽阵甚至连手术刀都没放过。   北条夏树惊呆了,并且非常愤怒,因为系统提示购买新的专业级手术刀需要6万金币,而他只有75521金币!他气笑了,但现在不是想办法搞钱的时候,因为和朗姆的约定时间快要到了。   【白羊座】是一座组织持有的地下赌场,地点隐蔽,周围路线丰富,组织高层常在这洽谈生意。   北条夏树跟随侍从的指引,来到朗姆所在的包间。   眼前的男人戴着眼罩,遮了一只眼睛,额头被风霜侵蚀出几道皱纹,应该快要四十岁了。   他试图对北条夏树露出和蔼的笑容,却难掩算计:“下午好,夏树。”   “你长得更像你的母亲。”朗姆打量他一番,“你父母都是很优秀的研究员。”   北条夏树:“……谬赞了。”   “好吧。让我们直接切入正题。”朗姆笑得像只狐狸,“你对你父母曾经负责的项目有过了解吗?”   ……   【收集组织‘拉普拉斯妖’项目相关线索(2/10)】   北条夏树心说这未免也太容易了吧,他只是开着倍速听朗姆嘚啵嘚画饼,任务进度就走了1/5?   “……组织不会亏待你。对了,目前似乎还没有人负责你的安全?”   谈话接近尾声,朗姆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一同往包厢门口走去,“这件事我来安排,我手下的……”   北条夏树正措辞着如何拒绝,这种名为保护安全、实则就是安插眼线的手段,他再熟悉不过了,也很清楚如何体面应付,如果实在不能拒绝……   而当他走出门口的时候,视线忽然映入一道冷冰冰的银色。   那人恰好有一双冷翠的瞳眸,对视时,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审视感。   夏树:“……?”   他脚步顿时停住,瞪大眼睛,几秒后,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一声。   黑泽阵当然也看到他了,立刻收回视线,假装无事发生,仿佛自己根本没和他见过面。   北条夏树现在个子比他要高一点,看着黑泽的银色发旋,心想什么叫冤家路窄?这就是冤家路窄。   “Rum,我可以要他吗?”他指向黑泽阵,礼貌地笑了下,“这位,也是你的手下吧?”   “……当然可以。”朗姆喋喋不休的话顿时刹了车,接着有些犹豫地说,“他很优秀,取得代号也是迟早的事。不过,还有更……”   北条夏树漫不经心地说:“没关系,我就要他。”   这个,可恶的,小贼!   一定要报复回去!   他开始畅想黑泽为他做牛做马的生活,顿时通体舒适。 第61章 第一周目(为离肃100雷加更)   朗姆当然不会拒绝, 他要拉拢北条夏树,而目前的黑泽性格上也确实欠打磨,怎么想都觉得很合适, 于是当场拍板同意,让黑泽负责夏树的人身安全。   “他叫黑泽阵。”朗姆说。   北条夏树佯装惊讶道:“Gin?……嗯,和我的猫一个名字呢, 真巧。”   黑泽阵垂着眼睛,一言不发。   而在朗姆离开后,北条夏树卸下平和的情绪面具, 转头对黑泽阵阴恻恻地笑了下:“又见面了。”   黑泽:“……”   “我的手术刀好用吗?”北条夏树抱肩,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大臂, “还有烟雾弹、猎枪……你倒是会挑啊, 搜刮的尽是些好东西。”   黑泽阵仍保持着沉默, 但从对方的神色中, 北条夏树知道他完全没有在反思,就算反思, 大概也是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倒霉在这里又碰见他。   对方既然不会为此羞愧,就让他用别的还吧。   “你拿走了,就归你。”北条夏树在计算器上摁了一串数字, “折现是这么多钱。”   黑泽阵终于开口了:“我没有钱。”   北条夏树:“?”   他一时间竟然哽住了:“那把刀还我。”   “哦。”黑泽阵似乎努力回忆了一下,“和尸体一起被处理掉了。”   他挑衅似的对夏树抬眉, 不轻不重地回复道:“你可以找找看。”   北条夏树:“!!!”   啊这个可恶的家伙!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这可是六万金币啊!   只是个游戏,犯不着为了NPC着急上火, 在现实生活中, 废物手下的失误导致Port Mafia亏损几个亿这种事都经历过好几次了。   北条夏树即刻淡定下来, 思考着该如何弄点金币。   “去给我买杯冰美式, 低因, 多冰。”他无视黑泽的挑衅,轻巧地下令道,“如果有的话再带一块巴斯克。”   而原本任他怎么质问都不为所动的黑泽,冰封似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   北条夏树盯着他半晌,了然地笑出声。   “哦,你不想去啊。”他学着太宰治说话的欠扁语气,“怎么办呢?可Rum让你保护我。如果你失职,我向他打报告,组织会不会怪你?影响到后续的任务评定?……别这么看我,好可怕哦。”   太爽了,阴阳怪气真是太爽了。   黑泽阵的拳头紧了又松,最后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依言去买咖啡。   没过多久,他提着一个纸袋回来了。   而北条夏树心满意足地喝了口冰咖啡,把巴斯克的纸盒往他那一推:“你的了。”   黑泽阵面色不变:“不要。”   “你今天到现在还没吃过饭吧。”夏树盯着屏幕,“很容易生病的哦,得胃病,就跟我一样。”   “啰嗦。”   “吃了吧。反正是你去买的。”   黑泽阵确实如他猜测的那样,从昨晚开始一直没有进食。他看了眼专心于电脑屏幕的年轻人,终于对蛋糕伸出手,囫囵地进食,三两口快速咽下去。   他对北条夏树保持着戒心,认为此人深不可测并且随时会对自己展开打击报复。   但实际上北条夏树已经快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他正专心使用自带的【计算机】技能写代码,他沉醉于这个游戏世界的代码语言,优美凝练,如此符合心意。   这让他又一次对这个虚拟世界的‘虚构’真伪产生了怀疑。   就像是,真实存在的一样,切切实实有那么一个次元,而游戏舱用某种超现实手段联通了两个位面。   北条夏树久久不能回神,没过几分钟,已经把捉弄黑泽阵这件事丢到脑后。   于是在对方警戒的目光中,他摁了下肚子,诚恳地发问:“你会做饭吗?”   黑泽:“不会。”   “怎么这都不会?”北条夏树理直气壮地说,“那去给我买牛丼饭,一份咖喱的,一份原味。”   再一次被赶去跑腿的黑泽阵,回来的时候看起来更生气了——这其实是北条夏树主观上的感受,实际上黑泽表情没有发生什么变化,连紧紧抿着的唇线弧度都维持着原有的样子。   “你要咖喱的还是原味?”夏树自问自答,“我还没吃过咖喱的,所以原味给你。”   “我不要。”   夏树:“你不饿么?”   黑泽冷笑了声:“别做无用功了,我没兴趣和你好打好关系。”   夏树:“?”   他搓开筷子,语气平淡,理所当然地答道:“黑泽小朋友,你不会觉得我想收买你吧?你……未免太看得自己了。”   对方将愤怒掩藏得很好,不过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北条夏树顿时起了点戏弄的心思。   “你还有很多要学呢。”他仗着自己年长,故意摆出一副讨人厌的说教模样,“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分享。”   黑泽阵表情果然绷不住了,几乎以毕生耐性克制着殴打他的冲动,而缅因猫龇牙咧嘴地对着他哈气。   对方越忍耐,北条夏树越来劲,欺负小猫咪、然后看他不爽又不能怎样的表情,真的十分有趣。   他渐渐喜欢上这个游戏,一是里面的科技自成一套体系,完成度极高,徜徉其中无比快乐,还能顺手把任务给做了,刷黑方成就点;另一个原因就是黑泽阵,这人实在太有意思了。   黑泽进化得飞快,没过几天就会阳奉阴违偷偷反击,比如让刻意他接近过敏源。   游戏中的北条夏树和现实一样脆皮,动辄大病小病进医院,而黑泽的推波助澜也会反噬到自己身上,因为夏树住院了他得陪床,接着被病患正大光明地以各种名目差遣。   北条夏树擅长软硬并施,先温声祈求‘你不会拒绝这个小小请求的对吧?’,见没有用,转而阴阳怪气地用朗姆施压。黑泽阵尚且年少,这点想法和手段,在他面前跟透明的压根没区别,欺负对方的过程中,夏树终于领悟了一些太宰治迫害别人的乐趣。   “住院了还笑。”黑泽阵眼神相当古怪,“你有病?”   北条夏树心想为什么不能笑?他反正已经把痛感调到0了,住院就跟回家似的,惬意,自在。   而且黑泽还必须给他当小奴隶,简直越想越高兴。   于是他笑得更快乐了,黑泽也真的把他当神经病。   “你像个怪物。”他说。   夏树一本正经地反驳:“那你也是。你还冷血,更加怪物。”   黑泽没说话,也许是默不作声地认下这个评价。   北条夏树沉吟:“我们这种故事里的反派,应该活不久吧?”   黑泽:“只有你。”   夏树:“……好过分啊!你脾气这么差,你应该死得更早。”   黑泽嗤笑了声:“谁能杀我?”   北条夏树思来想去觉得很有道理,因为他确实是相当有天赋的杀手,在承担保护工作的同时,还能抽空完成其他任务,效率高到恐怖。   随着他们相处的时间变长,摩擦少了许多,两人关系渐渐和缓起来,意外有默契,偶尔也能正常地聊几句。   但黑泽和缅因猫还是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一个炸毛一个冷脸。北条夏树深刻敏锐地察觉到,或许,这就是同类相斥。   但总这么对峙,也不是回事。   然后他试图给猫讲道理:“阿阵这个人其实挺好的……”   银色猫咪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像是遭受了极度的背叛,刚听了个开头就怒咬了他手指一口,从他怀里出逃。   北条夏树:“……”   手指出血了,还好打过疫苗。   他走到楼梯边,问一楼的黑泽阵:“能帮我拿个创可贴吗?”   黑泽走上来,把创可贴递给他,扫了眼伤口,还不忘开嘲讽:“猫咬的?真没用。”   于是北条夏树一边给自己手指包扎,一边试图给人讲道理:“琴酒不过是一只小猫咪……”   黑泽:“我要吐了。”   夏树:“?”   没等夏树再开口,黑泽又说:“我去买烟,晚点回来。”   一般他这么说,都是要出门做点危险的任务。   这也太拼命了。北条夏树开始忍不住担心他会年纪轻轻猝死,心想万一黑泽死了,这个游戏的好玩程度就会大幅打折扣。   于是等对方回来之后,他也拿定了主意,找黑泽阵开诚布公地聊这件事,表示自己近几个月也通过勤勤恳恳的努力在研究所取得了认可,可以再找个人分担黑泽的保护工作。   对方声音冷冰冰的:“你要再找一个?”   这个奇怪的问法令夏树骤然心虚起来,他在对方审视的目光中顿时偃旗息鼓。   他努力解释道:“啊?……我就是想,找个人分担你的工作。你现在这样很累吧。”   黑泽垂下眼睑,语气平淡:“不用。”   夏树小心翼翼:“……真的吗?”   黑泽反问:“你还想找谁?”   夏树又哽住了。   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渐渐的,夏树又迷上了这款阵营对抗游戏自带的内置小游戏:钓鱼。   往任意一个池塘或者河流边坐下,耐心等待收获,然后收集图鉴。   这个过程完全不费力,只要开托管就好。   看图鉴上灰色的图标一个个亮起来,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接着渐渐对它上瘾,没事总想去摸下鱼竿。   北条夏树出门一般会带着两位随从,一个不得不跟着他的黑泽,还有就是聪明到成精、会自己开笼子的缅因猫。   前者大概是迫于工作,后者是真的斯托卡,这猫甚至会在他洗澡的时候在门口蹲守,一旦超过十五分钟就开始撞门。   但钓鱼是件很伤体力值的事,北条夏树顶着黑泽阵和缅因猫双重看弱智的眼神,工作之外,一边嗑药一边坚持钓鱼,什么样的天气都没办法劝退他,只要完成了任务,每天风雨无阻地出门——   终于遭到报应,积劳成疾,生了一场大病。   但陪着出门的黑泽和猫都相安无事。   黑泽阵对此评价道:“活该。”   “我已经很可怜了,你还笑我。”北条夏树吸了吸鼻子,“真没良心啊。”   “哦。”   游戏里的时间是8月,他穿着身单薄的病号服,苍白手臂上因抽血而散开的淤青格外明显。   夏树:“我想吃冰激凌。”   黑泽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俨然把他的话当成耳边风,轻飘飘吹过去就算了。   北条夏树十分纳闷地说:“我到现在没吃过冰激凌,这个夏天过得一点意思都没有。”   没有夏日祭、冰激凌和烟火大会,每天只是在病房里一边修养一边过任务,尽管只是游戏里的夏天,但这也太惨了吧。   这家私人医院有疗养院的性质,坐落于半山腰,环境极好,窗口送来幽幽的凉风。   北条夏树吹着风,刚想感叹两句,黑泽就过来把窗关上了。他把刚酝酿好的情绪团吧团吧塞回去,愤愤地盯着对方,而对方完全不为所动。   他忽然发现,认识的这小半年来,黑泽阵似乎长大了不少,轮廓越发深挺而立体,鼻梁与眉骨如同青峰连绵一般勾连,个子也愈发高挑。   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现在田野应该有萤火虫了。”夏树转移注意力,望向窗外,细微的光点隐约可见,“你见过吗?”   “见过。”   “什么样的?”   黑泽想了想,回答道:“是虫子。”   夏树:“……”   收回前言,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完全没有长大!   北条夏树整顿情绪,手背垫着下巴,继续问:“影视作品里好像都处理成灯光一样的亮黄色,又或者是明度很高的绿色,实际上呢?”   “浅绿色。”   “……真的假的?”   “嗯。”   “和你眼睛颜色相比,哪个更绿一点?”   对方瞥他一眼,并未给予回应。   夏树也习惯了,只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从来没见过,好想看看。”   尽管日本有众多萤火虫保护协会,对于久居城市的人来说,遇见它是相当奢侈的经历。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点了托管下线,去处理让人忙得焦头烂额的工作。   既然领着Port Mafia发的薪水,就必须得处理些正事。北条夏树祈祷着太宰治赶紧篡位,这样他能更加正大光明地摸鱼,不过又有些担心自己会被压榨得跟厉害。   现实里是冬天,北条夏树一出门就把自己结结实实地包裹在厚围巾和羽绒外套里,进入室内再脱掉,再短的路程也绝不给感冒可乘之机,因为转场谈生意,一晚上将脱了又穿的傻瓜动作反复好几遍。   回到家之后,他累得眼冒金星,坐进游戏舱准备放松一下。   游戏里的【北条夏树】如果病好了,还能吃一支冰激凌,好久没钓鱼,手痒……   夏树带着这样美好的幻想载入游戏,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看见雪白天花板时,知道自己的幻想又破灭了。   他的病没好,还在修养。   夜幕沉沉,月色浅淡。   门板被推开的声音轻轻响起。   来人说:“怎么还醒着。”   北条夏树都不用看过去就知道是黑泽阵。他的变声期还没结束,声音呈现出一种介于低沉与沙哑之间的复杂质感。   哒、哒。   他踩着地板上延伸开的光影走过来。   “你不是也没睡?”夏树微微侧目,想回敬几句,看到对方时却忽然失语,“……”   黑泽阵的银色短发覆了层浅淡的月华,肤色沁着冷淡的白,下颌折角流畅凌厉。夏树忽然意识到,对方比起小半年前初见时的模样,确实已经变化太多了,而更让他惊讶的是——   黑泽阵捏着一只透明的小玻璃瓶,莹莹绿色闪烁其间,像呼吸节律一样起伏。   尽管此前并没有见过,夏树立刻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给你。”他把玻璃瓶递过来。   窗外蝉鸣絮絮不绝地响着,月光像薄纱般清浅,黑泽阵手里一点摇摇欲坠的荧光,构成一个几尺见方的小世界。   是萤火虫啊。 第62章 第一周目   “很漂亮。”北条夏树目不转睛地盯着瓶中荧绿, 弯起眼睛笑了,“谢谢你。”   黑泽阵面无表情:“虫子罢了。”   而北条夏树已经能从他口不对心的话语中解读出真实情绪,并不在意。   可惜没过多久,荧光就消失了, 应该是萤火虫受到惊吓的缘故。   “怪可怜的。”北条夏树晃了晃瓶子, 抬头问黑泽,“不会亮了, 我可以把它们放生吗?”   黑泽阵移开视线:“随便你。”   “别不高兴嘛。”夏树推窗, 单手磕开瓶口, 看向风中哗啦作响的林木,“我见过荧光就已经很开心了,它们在瓶子里也活不到第二天, 多可怜。一期一会, 现在正好是告别的时候。”   闻到新鲜自由的空气,萤火虫们纷纷从瓶口涌出, 朝着自然奔逃。   直到最后一只离开夏树的视野, 它们也再没发一次光。   黑泽阵冷冷道:“扭曲的善心。”   “才不是。”北条夏树否认道,“我只是不希望它们因我而死, 这很奇怪么?至于人,那是各自有命, 我干涉不了,只能旁观。”   黑泽轻哼一声。   又过去几天,北条夏树终于能出院了。   他这回在医院里足足住了快一个月,也不知道救助站的猫咪们怎么样,虚拟宠物们应该不用太担心, 毕竟他也有花金币进行宠物托管, 在游戏里大概体现为有人定期照看。   但是那只缅因……   北条夏树刚想开口询问, 侧头发现黑泽颊侧靠近耳畔有两道爪痕,一新一旧,他顿时收了声。   又因为实在好奇,几分钟后忍不住问:“……琴酒还好吗?它有没有跟你打架?”   黑泽语气不屑:“我和一只猫打架?”   ……爪痕已经出卖你了!不要再嘴硬了啊阵君!   “不是啊。”为照顾他的情绪,北条夏树从善如流地换了说法,“它听话吗?有没有跑出来?”   黑泽:“没有。”   北条夏树不太相信,心想这只连锁都会开的猫怎么可能如此乖顺,于是翻看起托管记录。   【你的猫咪[琴酒]破坏了[普通宠物笼]!(购买[就算是西伯利亚虎也能锁住的金属宠物笼],品质S,耐久S,金币-100000)】   【你的猫咪[琴酒]与[黑泽阵]大打出手!难分伯仲!】   【你的猫咪[琴酒]被关了回去。】   【你的猫咪[琴酒]破坏了[就算是西伯利亚虎也能锁住的金属宠物笼]!】   【你的猫咪[琴酒]独自出门,外面危险,快去找回它吧。PS:养宠需封窗哦。】   【你对你的猫咪[琴酒]使用[获取精准定位],金币-3000,它现在处于[东京XX私立医院],距你仅102m!】   北条夏树:“……?”   原来如此,早就溜出来过了,那没事了。   他懒得读档回去再看一遍这只猫是怎么来探望病人的,好在是琴酒是游戏合成的虚拟宠物,不然他就要报警了。   回救助站的路上,北条夏树刷了下任务面板。   【黑方任务】【收集拉普拉斯妖的线索(10/10)】   【黑方任务】【收集银色子弹的线索(6/10)】   因为任务和个人属性相当对口,北条夏树在过去的几个月中表现优异,成功得到朗姆的欣赏,在研究所的等级直接拔高了两阶,收入也更加客观了。   “我正在和那位先生商议重启【拉普拉斯妖】。”朗姆拍拍他的肩膀,“届时我会任命你成为项目负责人。”   也不知道这是否纯属在画饼,又或者朗姆确有这样的想法、只不过与Boss的交涉出现了一些问题,北条夏树边钓鱼边撸猫过去了大半个月,没等到项目重启,反而被打发去给【银色子弹】负责人宫野夫妇帮忙。   然后因为钓鱼积劳成疾进医院,任务进程就这么耽搁了。   反观【红方任务】就要顺利且容易得多,只要把收集到的信息汇集起来、发到相应的邮箱就可以,不需要和任何人接头。   车停在步行街路口,把两人放了下来。   黑泽阵走走停停,一脸不耐烦地等人追上他的脚步。而北条夏树十分悠闲,甚至注意到了一些平时没关注的东西。   街边已经关门的店铺,角落放置了只透明的PVC手提袋,里面躺着几支包装齐整的鲜花,霓虹灯下,外侧的花叶稍微卷边,显得有些蔫。   手提袋外面贴了个花店的LOGO。   【免费送花,自取即可。】   北条夏树弯腰取了支玫瑰。   黑泽十分嫌弃:“……为什么要捡,你是买不起么?”   “没人欣赏多可惜。”他十分自然地说,“花也会觉得自己可怜吧。”   夏树快步赶到黑泽身边,对方墨绿的瞳孔盯了他很久,宝石般纯粹美丽。但这样一双眼睛辍在人的脸上,却显得冷峻而锋利。   “你很奇怪。”黑泽说,“你在乎猫,虫子,还有花。”   他未完的言下之意是,独独不在乎人类。   黑泽在夏树面前取走过一名雇佣兵的性命。平时会避免踩踏野草的少年,却像是看不见奄奄一息的人和淌了一地的鲜血,径直过来和他说事情,最后嘱咐了一句‘收拾干净点’。   “你错了。”夏树也明白他想说什么,轻轻抚弄花叶,“我是不在乎所有与我无关的事情,恰好那是个活人。”   黑泽:“哦。”   夏树纳闷:“你居然说我怪,明明你才是。”   黑泽:“呵。”   片刻后,他想到了反驳的话,话锋一转,“你错了,我也关心人。”   黑泽阵目不转睛地往前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   他转身,刚想不耐烦地催促两句,却对上北条夏树温和的眼睛。   暖黄灯光打在头顶,夏树的视线平静而专注。   像阳光下的海浪,逆着人潮而来,细密绵软地将他包裹其中。   黑泽阵的疑惑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联想到对方的上一句话,随即被烫伤似的迅速回头,催促道:“……走了。”   “害羞了吗?”   “……”   “耳根红了呢,阿阵。”   “恶心。不准这么叫我。”   夏树改口:“那黑泽君?”   黑泽:“……”   夏树:“你真的很怪,这样又不高兴了,果然还是喜欢我这么喊你吧?”   几秒后,黑泽沉下脸:“……别自作多情,我不喜欢男人。”   北条夏树:“……?”   似乎被误会了呢?不过反应好大。   他到底是比对方年长三四岁,从善如流地接道:“那我如果喜欢你呢,你该怎么办?”   黑泽:“恶心。”   “我伤心了。”   “哦。”   “不安慰我一下吗?”   “滚。”   北条夏树推开救助站虚掩的大门,被一道银色闪电扑了个满怀,带着倒刺的猫舌头舔了两下他的颊侧。   这只猫二十多斤重,实在是一份沉甸甸的爱。   “……好痒啊。”夏树将花递给黑泽,双手抱着掂了掂,“你是不是又重了点?”   小猫咪可听不得这话。   缅因猫即刻从他怀中跳下来,站到脚边,用冷酷的目光射线攻击他。夏树弯腰去摸它,被轻巧躲开了。   他懒得哄,从黑泽手里拿回花,走进会客室,插到壁橱的瓷瓶里,然后着手做【日常任务】。   比如打扫救助站、给生病的猫咪换药……   北条夏树慢吞吞地做着这一切的时候,生着气还被无视的银色大猫咪快要气死了。   它跃上壁橱,往内侧迈步,若无其事地将花瓶挤到了地上。   正在倒猫粮的北条夏树只听见不远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放下东西,叹了口气。   他进入会客室之前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当看到缅因猫顶着张“你能把我怎样?”的酷哥脸在犯罪现场蹲坐,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晚点陪你玩,好吗?”北条夏树把它抱起来,亲了口额头,握住猫爪,“那就这么说定了?”   “……咪。”   黑泽在旁边发出一声冷嗤。   原本乖顺的缅因猫立刻警觉地扭头,对他哈气。   矛盾就这么轻巧的转移了。   北条夏树走上二楼,发现窗台上有位小客人——之前被他救下的松鸦。这只鸟很怪,对常规的鸟类口粮敬谢不敏,反倒喜欢吃巧克力,到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反而是奇迹。   大概是为了感谢他的救助,松鸦每次来访都会带来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礼物,这回衔了朵鲜嫩的雏菊。但也不是白来的,它过来就是为了混一顿饭。   北条夏树从它嘴里接过花,恰逢黑泽和猫上楼。   缅因猫很生气,银色闪光般飞速窜上来,松鸦一惊,立刻扑棱着翅膀从窗口离开了。   “你真的很讨厌鸟啊。”夏树摸了摸它的耳朵,“琴……”   猫咪扑向他另一只手,精准地咬走那支夹在指间的小雏菊,然后转身跳回窗沿,‘呸’得丢到楼下。   夏树惊呆了:“这是送我的花,你怎么可以这样?”   猫咪抬头,绿瞳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视线。   于是北条夏树假装生气,一言不发,继续做自己的事,留缅因猫独自在原地焦躁地盯着他。   第二天早上,银色猫咪给他叼来了几朵野花。   雪白的栀子花,香气馥郁,花瓣上仍带着几滴晨露。   夏树:“?”   “送我的吗?”他笑了,“谢谢你哦。”   猫跟着他走进会客室,不紧不慢地晃尾巴,仿佛完全不在意他怎么处置,目光却时不时往夏树新买的瓷瓶上瞥。   但栀子花细弱,撑不起瓶口,夏树四顾一周,也找不到更合适的容器,于是先放在桌上。   猫咪快要气死了,但它强撑着不动。   一旁的黑泽看着这一幕,轻轻挑眉,出门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捧娇艳欲滴的玫瑰,僵硬地丢到夏树的桌上:“拿去。 ”   北条夏树惊了:“为什么突然送我花?”   黑泽阵:“不要还给我。”   北条夏树:“……”   “……那,谢谢你?”他斟酌着说。   夏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昨天还说自己不是同性恋的人,今天就给另一个男人送玫瑰——但玫瑰是无罪的。   他抽了两只,往瓷瓶里接了点水,插进去,放到茶几上。   然后一转身,发现缅因猫和黑泽打起来了。   他惊恐地说:“你们不要再打了!”   ……   原本整齐的会客室弄得一塌糊涂,北条夏树将一人一猫赶出去,独自收拾起来。   他没看出黑泽和猫咪的对峙拉扯,只觉得黑泽这人突然这么干真的好怪,接着恍然大悟——这不会是个剧情点吧?   说起来,夏树此前完全没考虑过黑泽阵是个重要NPC的可能,他立刻打开了论坛。   【求助】那个叫黑泽阵的小孩为什么会送我花啊,这是什么剧情点吗?   【楼主|游客552277:是玫瑰,莫名其妙的(游戏截图.jpg)】   【1L:???????】   【2L:你说谁?黑泽阵???】   【3L:非要我一直?????吗????】   【4L:好绿啊】   【5L:呃,梦女贴别标求助行不行啊】   【6L:@管理员06 出来封号】   ……   被光速嘲讽了几十层。   【楼主|游客552277:我是认真问的,他真的送了】   【58L:哦,那你NPC好感度截给我们看看?都送花了应该进攻略线了吧?】   【59L:笑死了,你们还给这人发疯陪聊呢,他都聊来劲了】   【60L:啊对对对】   【61L:乐了,加入[大哥激推在线发疯]收藏夹】   北条夏树心想好感度和攻略线又是什么,摸索着点了一通,打开黑泽阵的个人面板,往下一瞥……   【好感度:88/100(已开启攻略线)】   他惊呆了。   什么时候的事?系统托管时候发生的吗?!   等等,这人不是刚说过他不喜欢男人吗!送个玫瑰性向就变了吗?这也太善变了吧?   北条夏树大为震撼,截了个图准备贴到自己楼里作为自证。   【101L:你们怎么还在陪这个有点大病的楼主聊啊?我问你,楼主,你真知道黑泽阵是谁吗?】   【楼主|游客552277:好感度(游戏截图.jpg)】   【楼主|游客552277】   回复【101L】:是谁啊?   【108L:??????】   【109L:卧槽???】   【110L:全服第一个吧???这??大哥的攻略线原来真的能开?你居然还不知道他是谁?】   【111L:啊??啊??啊???】   【112L】   回复【楼主|游客552277】:……如果你不是演的话,我认真告诉你——他!是!琴酒!!我们的大哥!琴酒!   北条夏树:“??????”   他深吸一口气,呆了好几秒,忽然拉开门往楼上跑。   黑泽阵正在专心擦枪,头也没抬,问:“什么事?”   “你等等。”北条夏树快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观察,“你……”   黑泽阵身体一僵,抿唇对上他的眼睛。   银发、绿瞳、冷脸、杀手。   ……除了头发还很短,这不完全就是那位Top Killer嘛!他竟然完全没有联想过!   “滚。”黑泽阵起身,挥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他声音平稳,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嫌弃,仿佛非常受不了和夏树接触,耳垂却渐渐变成粉色。   夏树这下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好感度面板,不太清晰的银白色数字在黑泽阵头顶浮现,个位数慢悠悠地发生跳转。   【88/100】   【89/100】   北条夏树:“……”   这……   黑泽瞪他一眼:“看什么?”   夏树哽住:“……就看看嘛。” 第63章 第一周目(长评加更*2)   北条夏树对这个游戏很满意, 也挺喜欢黑泽阵,但那绝对不意味着他想要和对方在一起。说到底,黑泽在他眼里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别扭少年。   他决定问问论坛。   【求助】有没有办法关闭攻略线啊?   【游客552277:要怎么样才能降低好感度?(游戏截图.jpg)】   【1L:……???捏吗】   【2L:前排和卡密合影】   【3L:凡得好啊!因为太牛批了我竟然没法吐槽!】   【4L:woc大哥??这是我大哥?】   【5L:???】   【游客552277:认真发问, 他还未成年, 我对小孩子没兴趣】   【15L:未成年不是更好?(暴言)】   【18L】   回复【15L】:你可真刑啊, 穿条裤子吧   【19L:哦如果是这个原因楼主放心好了,为了过审,游戏设定就是未成年前不可以恋爱,所以好感度会卡在98或者99死活爬不上去,只有到角色成年了才会加满, 解锁后续剧情和攻略结局啥的】   【20L:要么做点让大哥讨厌的事?他的好感度跳楼机一样,掉很快的,上一秒60下一秒就可能归零。】   【21L:排楼上!!大哥这人不能处, 他是真阴晴不定!!】   原来如此。   北条夏树松了口气,决定采取措施, 降低黑泽的好感, 最好能关闭攻略线。   他开始观察黑泽,希望找到能让对方生气的事情。然而这人一天到晚绷着张不高兴的杀人脸, 很难从表情上判断喜恶。   以夏树那相当拙劣的偷窥技巧,当然没多久就被发现了。   黑泽皱眉:“……你有病?”   【89/100】→【90/100】   北条夏树:“???”   为什么这也能加啊?   “你有讨厌的东西吗?”他决定直接问, 认真比划, “非常厌恶、看到会反胃,想要杀人的那种。”   黑泽阵:“你。”   夏树:“……”   他又看了眼对方头顶还没散去的【90/100】, 陷入沉默。   算了, 顺其自然吧。   诚如论坛所言, 这人情绪阴晴不定, 也许很快就会被讨厌了。   北条夏树继续做手头的任务, 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猫顺毛,把黑泽晾在一边。   缅因猫脾气大,没事就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发怒,但同样好哄,抱一会儿就能消停下来。它分明很喜欢和夏树贴贴,但又相当傲娇,不愿意在他怀里超过三分钟。   等待程序加载的时候,他喝了口冰美式,看向黑泽。   【90/100】→【89/100】   好感度掉了一点!   北条夏树大喜,目光转了一圈,完全没往猫身上联想——因为一只猫而讨厌一个人这种事情实在太诡异了,不会有人这么做的吧?   于是他做出简单的判断:黑泽可能不喜欢喝咖啡。   黑泽阵与他对视了:“?”   北条夏树用吸管搅和了一下冰块,当着他的面,一口气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咖啡,脸颊鼓起,咕嘟咕嘟往下咽。   黑泽阵:“……”   他别开视线,神色浮现出难以言喻的嫌弃。   【89/100】→【90/100】   夏树:“??”   为什么?为什么?   接下来的一周,北条夏树为降低对方的好感采取了各种努力,最后对着【95/100】的数值沉默下来。   他决定用杀手锏,找朗姆。   “黑泽是个很优秀的杀手,只负责我的安全,实在有些屈才……”   朗姆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顺着话茬体面地回复几句,说自己会安排这件事。   第二天,北条夏树就被怒不可遏的黑泽质问了。   对方目光像是毒蛇的獠牙一样钉在他的身上,一字一顿道:“你赶我走?”   夏树心虚:“……”   朗姆究竟是怎么跟他说的?他看起来好生气啊。   “不是赶你走。”他绞尽脑汁为自己开脱,想了半天,叹气,“只是……你在我这里耽误时间,不觉得可惜吗?……光是保护我,可是拿不到代号的。”   黑泽:“迟早的事。”   “我知道。”夏树心想谁让你是琴酒呢,“可……”   黑泽打断了他:“你想让我走。”   “……”   北条夏树没办法反驳,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当不知道黑泽是琴酒的时候,他把对方当成一个不重要的小NPC,怎样相处是他们的自由,然而知道对方是主线关键人物、又对他有好感之后,难免产生了逃避的心思。   黑泽阵总要成为琴酒,往更高远的天际去。   他的身份卡和黑方是对立立场,他也挺喜欢黑泽,与其到时候再闹得难堪,不如早早断了这层联系。   而黑泽也从夏树的沉默中读懂了些什么,拳头越收越紧,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不大的会客室立刻变得很安静,夏树听见门口风铃响了两声,一切归于寂静。   他伫在原地,稍微感觉有些失落。   缅因猫走到他脚边,抬头:“咪。”   夏树张开双臂,迎接来安慰他的好心小猫咪。   “你肯定很高兴吧?”他蹭了蹭猫咪的脑袋,“以后没人跟你打架了。”   自那天后,黑泽果然没再联系他,也不回复夏树发去的问询短信,似乎就这么打算和他断绝往来。   黑泽离开的第二周,下了场小雨。远处的山色笼在烟雾中,天空雾蒙蒙的,雨将夏季的炎热都冲去几分,空气也没那么闷人了。   这样的天气一般不会有日常任务。   做出这样的判断后,夏树回到工作间悠闲地写代码,一次次试错。   大猫咪守在他腿边昏昏欲睡,每次醒来,都要用肉垫按按他的脚踝,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实体;而当夏树把它抱到腿上,银色猫咪又浑身紧绷,没几秒就跳下去,矜持地收起尾巴。   夏树失笑:“你怎么这么难哄啊?”   缅因猫偏头,用冷酷的表情作为无声回应。   北条夏树刚想逗猫,突然来了两条系统消息。   【红方任务】【帮助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可攻略人物)】   【日常任务】【救助小猫咪(0/3)】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又是谁?……哦,降谷零,好像是高人气角色。   北条夏树无视了等他来哄的猫,捞起外套往楼上走,把猫又气了个半死。   救助站门口,站着两个少年人。   金发的那个脸上沾着创可贴,手里抱一只纸箱,白色短袖湿透了;他的黑发同伴没有那么狼狈,但头发也湿哒哒地贴着额头。   他们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表明来意。   而北条夏树听了他们对小猫病情的描述,若有所思道:“有可能是猫瘟,我先给它们做个检查。”   他将纸箱抱进诊疗间,基础检查交给花金币雇的助手,然后取了两条干净毛巾,递给狼狈的两人,又倒了热茶。   “没有用过,不介意的话擦一下吧。”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很有礼貌地表达了感谢,没有要走的意思,视线止不住地往猫咪所在的诊疗室方向瞥。   没过多久,化验结果出来了。   “是猫瘟。”北条夏树说,“猫还太小了,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能不能熬过去要看它们自己。”   诸伏景光抿唇:“好,谢谢您。”   降谷零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想到什么,顿时有些踌躇。   他犹豫地问:“检查和治疗的费用,能不能分期支付?”   北条夏树笑了下:“是免费的。不过你们想认养吗?”   降谷零轻轻肘了诸伏景光一下,黑发少年眼睛亮了亮,显然是对这个主意心动。没过几秒,他却垂下脑袋,稍显丧气的样子。   “还是不了吧。”诸伏景光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我现在没办法照顾好它们。”   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北条夏树轻笑,刚想安慰几句送别他们,看到系统消息又弹出一条提醒。   【诸伏景光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帮他解决麻烦,可以获取红方成就点哦~】   他眼神骤然犀利起来。   此前获取红方成就点的方式非常单一,只有通过整理线索和资料发给接头人,遇到这两个人没多久就解锁了新剧情。   北条夏树把原话吞回肚子里,改口道:“没关系,你有空可以来这里探望,直到它们被认养。”   诸伏景光一怔,声音染上几分希冀:“真的可以吗?”他顿了顿,“……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北条夏树心想确实很麻烦啊不过成就点要紧,表情诚恳而平和地回复:“不会,我也缺人手,如果你能偶尔过来帮忙照看猫咪,真是再好不过了。”   诸伏景光笑弯了眼睛:“谢谢你。”   他没有食言,从第二天起,果然一得空来救助站帮忙,有时候还会拖着满脸不情愿的金发幼驯染。   少年人心眼少,对他一个看起来就很善良的宠物医生更是没什么防备心。北条夏树不着痕迹地套话,没过多久就知道他们在距离救助站三公里左右的国中上学,很小的时候就认识,降谷零多次因外表被错认为外国人……   诸伏景光对自己的家庭倒是含糊地带过,只说自己有一个哥哥,目前在长野,于是北条夏树将“秘密”的范围锁定到他父母的身上。   在夏树调查秘密的路上,最大的绊脚石是他的猫。   当银色缅因猫第一次见到这两个陌生人,反应比看到黑泽阵还要大,背弓得紧紧的,浑身的长毛都竖起来,张嘴露出尖利的獠牙,仿佛恨不得咬死他们。   如果不是北条夏树挡在两人身前,它绝对已经扑上来了。   “琴酒。”夏树蹲下,试图安抚它,“这是我的客人……”   猫咪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用眼神上演了一场歇斯底里的无声控诉,见夏树态度不变,十分生气地转身走了。   诸伏景光:“它叫琴酒吗?”   降谷零:“好凶啊。”   “琴酒是比较怕生,不亲近我以外的人。”夏树一脸为难,“我去哄哄它,外面先拜托你们看一会。”   他走上楼,又到楼下的工作间,怎么样都找不到猫的身影。   这不是缅因猫第一次跟他生气。   夏树知道,猫一定在哪个角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为它奔走、一声声喊着它的名字。这个过程必须要持续一段时间,才能让它消气。   找了半小时后,缅因猫终于像压轴登场的明星似的,矜持地出现在门框边,每一根银色毛发在光下熠熠生辉。   它张口:“咪。”   北条夏树笑了:“你愿意理我了?”   他过去把猫抱起来,亲了亲,猫将爪子藏进肉垫,用微弱的力道反抗了下。   这样就算和好了。   而此后每次诸伏景光和降谷零来救助站,它都会发火,并且一次比一次反应大。   北条夏树觉得很无奈,再这样下去,任务还没完成,猫就要先跟他绝交了。   “你不可以这样。”他抱着缅因猫,试图讲道理,“我是人,有自己正常的交友圈。”   猫瞪他一眼。   夏树想了想:“你一定不会伤害客人,给我添麻烦的,对吧?毕竟我最喜欢你了。”   猫:“……”   “我最喜欢你了?”   猫:“……咪。”   猫这一关终于过了,北条夏树看见成就点飞速增长的未来在向自己招手。   这天,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如常来到救助站。他们已经相当熟门熟路,叫得出这里大部分猫的名字,明明是义工,却做得比正式员工还认真。   北条夏树甚至生出了几分剥削少年人的愧疚感,心想要不要找个名目给他们发点工资。   消息列表突然弹了出来。   【[黑泽阵]击杀[外守一]】   【任务完成】   【红方成就+100】   北条夏树被这简单的接连消息砸晕了,外守一又是谁啊?   他立刻暂停游戏,截了消息界面的图上论坛求助。   【求助】外守一是谁啊?黑泽阵为什么要杀他?   【游客552277:为什么会折算成我的红方成就点呢?(游戏截图.jpg)】   【1L:?????】   【2L:这、这又是什么操作?】   【3L:我本来看到这个截图心肺骤停,心想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再一看发帖人名字,是你啊,那没事了】   【4L:数字君,你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5L:????】   【6L:笑yue了,琴酒帮苏格兰弑亲之仇,这波算不算琴苏上分?快进来捡糖!】   【7L:哈哈哈哈哈救,数字君怎么又是你啊!!】   【8L:大师球!前排!】   北条夏树不知道自己已经凭着几条石破天惊的帖子成为了论坛红人,越看越迷糊。   【35L:笑累了,认真答。数字君,你是不是最近有和苏格兰,也就是诸伏景光接触?】   【游客552277】   回复【35L】:是的,怎么了?   【43L】   回复【游客552277】:好几次接触是吗?不止一次   【游客552277】   回复【43L】:是的。   【44L】   回复【游客552277】:那估计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外守一是杀害景光父母的仇人,在景光上警校前一直在他生活区域附近当斯托卡,鬼鬼祟祟地跟踪。景光和你有接触,他就顺带斯托卡你,然后被大哥发现,寄了。   北条夏树:“……”   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日本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上警校,也就是说诸伏景光很可能被跟踪了十多年,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完全不会被发现的吗?   不过,黑泽阵。   北条夏树放下手头的工作,走到门口,顺着街道走了一圈,左顾右盼,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游戏的[精准定位]功能没办法对NPC使用,他只能没头没尾地寻找。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去。   也许黑泽就像家里的缅因猫,正在哪个角落面无表情而专注地观察他。   北条夏树打开手机,自对方离开救助站,已经差不多过去二十天。期间他常给黑泽阵发消息,却从未得到回复,大概是气得狠了。   可黑泽又悄悄处理掉了不怀好意的外守一。   送别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之后,夏树再一次出门,去各个他认为黑泽可能出没的地方寻找,依然一无所获。   夏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矛盾,明明主动跟朗姆提要求的是他本人,现在渴望见到对方的,也是他自己。   但他决定遵从本心。   他给黑泽发消息:【是讨厌我了吗?】   照例石沉大海。   北条夏树盯着消息页面,又翻开黑泽个人信息的好感度面板:【96/100】。   他做了个决定。   半夜,窗外又在下雨,一开始只是绵密细软的雨丝,听声音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北条夏树把钓具翻出来,挎到肩上,准备不撑伞出门。   他不相信黑泽阵能忍住不管他。   然而前脚刚踏出店门,另一只就被拖住了。缅因猫咬他的裤脚,爪子扒着地板,死活不肯让他出门。   夏树:“……”   “乖,松口。”他摸了下猫的脑袋,“我很快回来。”   猫不理他。   夏树抬腿,沉默地发现动弹不得。   这猫力气大到可怕,难怪能跟人打架。   夏树半身在门外,大雨毫不留情地浇下来,已经打湿了刘海与手臂。   他刚试图和猫讲道理,就听见黑泽阵的声音在泠泠雨声中响起。   “想出去喂鱼?”   黑泽穿着一身长风衣,半边身体隐没在黑里,森绿的瞳孔像是夜色中骤然亮起的火光。   从玻璃门内透出来的淡光,为他深挺的轮廓描了层边。   他接着嘲讽道:“找死挺积极。”   而北条夏树默不作声地盯了对方一会,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我还以为你再也不愿意见我了,太好了。”   黑泽凝固的冰冷表情因为他这句话逐渐解冻。   夏树:“放心好了,我没准备出去钓鱼,就是想见你。”   黑泽:“……哦。”   ……   阔别二十多天,黑泽阵和缅因猫见面的第一件事仍然是打架。   北条夏树艰难地平息事态,一边哄猫,一边和人聊天。黑泽向来不愿意和他提任务上的事,随便敷衍过去,但仅从他那简单的词句中,也能一窥其中的惊心动魄与刀光剑影。   他问:“那两个人是谁?”   夏树知道他说的是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含糊道:“普通国中生,喜欢猫,来这里做义工。”   黑泽:“你是雇不起人?”   夏树反驳:“怎么会,我有助手啊。”   黑泽没再接话,但几乎把“我讨厌那两个人”这几个字写在冷冰冰的脸上。   而北条夏树注意到了,心想他怎么跟猫一样?   于是只好把哄猫的说辞拿出来,修改一下,用在对方身上。   “只是普通国中生,你没必要那么介意,等过阵子那几只猫被认养了,他们就不会来了……”   北条夏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黑泽不会是讨厌一切普通人吧?   之前黑泽也有表现出类似的倾向,比如说,对认养人和联系救助站的求助者都十分不满,夏树都怕他暗杀这些人。   夏树盯着他,认真问:“你还记得我告诉过你什么吗?”   ——不能因为个人喜恶,而任意处置与任务无关的普通人。   而黑泽阵想起来的,却是他和夏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笑得狡黠,故意摆出一副讨人厌的说教态度。   【黑泽小朋友,你不会觉得我想收买你吧?……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你还有很多要学呢。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分享。】   黑泽直直地望向他,瞳孔因怒火而发亮:“不。”   北条夏树:“……”   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你会后悔的。”夏树心平气和地说,“你……”   黑泽打断了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冒犯,坚定重复道:“不。”   “……我不要跟别人分享。”他放低声音,顿了顿,再咬牙切齿地补充宾语,“你。”   夏树惊呆了:“……啊?” 第64章 第一周目   “……你在说什么啊。”夏树倒吸一口凉气, 磕磕巴巴地说,“什么、什么分享不分享的,我又不是你的——”   黑泽:“闭嘴。”   夏树:“?”   “你真怪。”他递去一个谴责的眼神, “明明是你先说让人误会的话, 现在又不允许我提, 真双标。”   黑泽沉默不语,将外套脱下搭到手臂,径直往室内走去。   而北条夏树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尽管没想明白为什么对方会忽然说那样的话,却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了一点开心。   他意识到自己沉浸于这种情绪的时候浑身一怔, 大惊失色——不会吧,我喜欢一个纸片人?不会吧?不会是真的吧?   视线突然被一片白色笼罩,打断了他的思绪。   北条夏树扯下兜头扔来的浴巾, 不明所以。   黑泽:“去洗澡。”   夏树:“你居然会关心人!”   “随便你。”   夏树心直口快:“你不会喜欢我吧?”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双双保持缄默。   北条夏树在想自己为什么要问这种非常明显的废话, 好感度面板早就出卖这个人的心情了, 他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而黑泽表情阴沉得能让周遭空气结冰,极其浅淡的粉色却在苍白的皮肤上蔓延。   夏树:“……”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明明不久前才特意申明过自己不是同性恋!变得好快!   北条夏树试图解围:“也不早了, 快去睡觉,你住的房间我平时有请人打扫……”   黑泽:“嗯。”   夏树:“?”   窒息般的沉默再次席卷而来。   北条夏树不是第一次收到告白, 也不是第一次被男人告白。   他长得好, 对外表现出来的脾气也不错,各种各样的示好几乎是日常的一部分。   他也从不放在心上, 用诚恳的语气和表情拒绝之后安慰对方几句, 非常明白如何将这种事处理得体面。   可黑泽只是说了个‘嗯’, 他开始自乱阵脚了。   从前的经验像到时间就失效的魔法, 北条夏树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回答。他惴惴不安地与对方对视, 几分钟后,直接摁下暂停键,离开游戏舱。   找个人问问?   但他一时半会想不到能够咨询这件事的人,首先太宰绝对不可以,如果让对方猜到自己似乎对一个纸片人产生好感了,估计会被嘲笑一辈子……不行不行。   北条夏树翻开通讯录,从A下滑到Z,决定去问中原中也。   这是他身边唯一能称得上有良心的人,口风也严。   他找了个借口约中原中也喝酒,等到对方意识有些不清醒了,悄悄问:“中也,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中原中也摇摇晃晃地起身:“……嗯……唔……谁想和重力一战?!”   夏树:“……”不会吧!   接着中原中也异能暴走,拆了半个酒吧,直到Port Mafia的人赶来收拾烂摊子。   现实生活中唯一的希望就这么熄灭了,北条夏树只能独自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面对前所未见的难题,他生出鸵鸟心态,既然不知道怎么回应,那就等想到了再说。   他不敢上游戏面对黑泽阵,整整一周没有打开过游戏舱,连太宰都觉得有些奇怪:“你之前不是每天都要玩么?”   夏树随口对付:“沉迷游戏不好,戒网瘾呢。”   在他‘戒网瘾’的第七天,还是忍不住回到了游戏舱。他觉得自己依然没做好准备直接面对黑泽,于是先打开论坛,想从其他的游戏玩家那里借一点勇气。   【闲聊】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纸片人怎么办?认真的那种。   【游客552277:。】   【1L:你只喜欢一个?我喜欢十几个】   【2L:怎么会有人只喜欢十几个?我每个坑都有十几个!这些年加起来都快一百个了!】   【3L:那就多喜欢几个】   【4L:我也是啊,我对每个纸片本命墙头都很认真】   【5L:哦莫,这不数字君嘛】   【6L:贴贴数字君,你什么时候给大家伙继续讲讲你和大哥的钓鱼爱情故事?】   北条夏树在之前的帖子里回复过网友,比如【他人挺好的,还会帮我钓鱼集图鉴】、【我不知道啊,莫名其妙就把好感度刷上去了】,随着他在论坛走红,也变成了玩家们常用的梗。   【10L:这个简单,打破次元壁去见他】   【11L:数字君和大哥这双向奔赴的爱情全服人都在见证】   【12L:你要不要背诵几篇你俩的同人文?到时候穿越了也对剧情心里有数……不过你下场都不是太好就是了,注意身体啊(点蜡】   【13L:什么?数字君和大哥已经有同人文了吗?】   眼见着楼越来越歪,北条夏树的心情却变轻松了。喜欢纸片人的又不止他一个,没必要太大惊小怪。   他退出论坛,切回游戏界面。   因为摁了暂停,游戏时间没有发生分毫流动。   北条夏树没有立刻摁下继续游戏,因此黑泽阵的神色仍停留在那一瞬,像是凝固的蜡像。   细细打量这定格画面,北条夏树忽然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郁结在心口的情绪轻轻散开了。   说到底,只是个游戏。   他的喜爱也许只是一种crush,根本持续不了多久,顺其自然吧。   这么想着,他解除了暂停,凝滞许久的时间终于重新往前奔涌。   “晚安。”夏树说,“早点休息,我要洗澡了。”   他说完就转身,刚迈开步伐,手臂却被人拽住。   黑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问:“你只想说这个吗?”   夏树:“……啊?”   对于北条夏树来说,情绪经过一周左右的缓冲,早就没有当时那么激烈了,甚至能游刃有余地对付;而他的七天,只是黑泽阵眨眼之间的小半秒,对方还在等待回应。   意识到这种不公平时,北条夏树忽然觉得难受,仿佛喉咙口被人扼住,霎时间难以呼吸。   【黑泽阵】是一串冷冰冰的虚拟数据流,而他是一个活着的人。   “……你还小呢。”北条夏树艰难地笑了下,“等你长大以后再说这种话吧。”   黑泽:“你只比我大三岁。”   夏树:“但我成年了,你还是未成年人哦。”   年龄是一道怎么样都越不过的坎,黑泽阵尽管恼怒,却也没办法反驳,圈着夏树手腕的力道渐渐收紧了。   夏树皱眉:“好痛。”   黑泽松开手。   缅因猫悄悄走到他的脚边:“咪。”   北条夏树把猫抱起来,又一次无比平静地与黑泽道了晚安,而他怀里的银色猫咪也对黑泽不屑地颔首。   天空雨势转小,窗外演奏着柔和的淅淅沥沥声,相当助眠。   但北条夏树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而规律,却毫无睡意。   他从莫名的失落情绪中再次确认自己对黑泽有好感,也因此更加怅然。   这样一种萌芽于两个人、两颗陌生的心之间的感情,能有多强大呢?它也许可以战胜时间,夏树不怕时间,因为他还如此年轻;它应该也能跨越距离,尽管早有人说过“爱情不会航海”,但他愿意相信一次。   可如果隔开他们的不是上述的一切,而是次元呢?答案又要去哪里找?   北条夏树正沉浸在思考中,忽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床垫微微震了一下。他保持着呼吸频率不变,手背忽然被柔软的猫毛扫了一下。   ……是他的猫。   缅因猫在床上踏来踏去,终于找到适合突破的位置,挤进被窝,然后一路猫猫祟祟地钻到他的枕头旁边。   北条夏树那点烦恼立刻被小猫咪的举动荡平了,他快绷不住笑了,只好打开控制面板,让自己的身体保持着呼吸节律不变。   好啊,这只口是心非的小猫咪。   【琴酒,你要跟我一起睡吗?】   【垫子上面很冷,不来试试又软又暖和的被窝吗?】   【琴酒、琴酒?真的不跟我一起睡?我要伤心了哦。】   【真的不一起睡?真的吗?】   不管他怎么邀请诱惑,缅因猫总是一副不为所动的冷淡模样,缩在床脚的猫窝里,无声表达抗拒。   北条夏树也几次在床上发现过猫毛,但想着猫都拒不上床,心想也许是穿着睡衣抱猫的时候沾上的,转念又一想,好像换完睡衣之后基本上没有抱过猫?   现在这桩悬而不决的疑案破解了。   【琴酒】哪里都不像猫,除了性格上十分傲娇。   它不怕洗澡,甚至会主动跳进浴缸里示意北条夏树给它洗澡,还会对甜味宠物香波表示抗拒,它喜欢无香型的;也不讨厌对于普通猫咪来说完全是恐怖噪音怪物的吹风机,它甚至很喜欢吹毛,吹着惬意的小风,躺在夏树的掌心发出呼噜声……   北条夏树感觉到脖子被带着倒刺的舌头舔了两下,猫咪悄悄挪动位置,从枕头边蹭到他的胸口,然后侧躺下,耳朵贴着他的左侧胸口——猫在听他的心跳。   ……难怪有时候第二天起来胸口闷,感觉像是鬼压床了一样,又一桩疑案告破了!   他按兵不动,想看看这小猫咪还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就这么等待了半小时,结果什么都没发生。   猫一边听他的心跳,一边快要睡着了。   北条夏树睁开眼睛,呼吸也随之脱离了系统控制,缅因猫反应飞快,几乎是一瞬间就立起耳朵,准备逃走。   但这次夏树有备在先,伸手将干坏事逃跑未遂的小猫咪捉回来。   “让我看看,这是谁啊?”北条夏树拖长了语调,将它举起来与自己对视,“哦,原来是一只小猫咪。”   缅因猫:“……咪。”   “为什么半夜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了?”他额头贴过去,轻蹭了下缅因猫的脸,“你说啊?”   缅因猫开始剧烈挣扎,它力气大到不可思议,北条夏树根本无法反制。   猫轻盈地跃了两步,转身于床脚站定,顶着一双夜里会反光的绿眼睛和他对视。   “过来嘛。”北条夏树知道自己不能强取,半靠着床头,对猫摊开手掌,仿佛祈求似的,“陪我睡觉,是我想跟你一起。”   缅因猫警觉地盯着他,仿佛在认真辨认他这句话是否出自真心。   夏树催促:“快过来。”   过了许久,猫终于动了,刚迈出两步,又忽然转头看向窗外,背部拱起代表着准备发动攻击的弧度。   而夏树也听到了窗外那一点轻不可闻的、几乎融化在细雨声中的响动。他从枕头底下拿出防身武器,准备给黑泽发消息,却在下一秒意识到什么,愣住了。   系统界面并没有发来任何消息提醒。   他无声地笑了下,把东西塞回枕头底下,抱起猫走向窗台。   落地窗外侧沾了雨丝,夜里天色黯淡,视野十分模糊。   北条夏树旋开锁,推过去半扇玻璃移门,侧靠着窗框与来人对视。   黑泽阵:“……”   夏树:“好巧哦。”   他的银发末梢还在向下滴水,看起来却丝毫不狼狈,反而有种优雅从容的腔调。   “怎么还没睡。”黑泽阵说,“很晚了。”   “抓不听话的小猫咪。”夏树低头摸了下怀里无声抗议的缅因猫,又看向黑泽,“……嗯,好像还不止一只?”   黑泽阵嗤笑,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仿佛完全不为所动地走进卧室内,夏树却从他的表情中读出了正在竭力伪装的紧张,但他不准备拆穿。   他抱着猫躺回床上,黑泽关门时回头瞥了眼,动作忽然停住。   “……你跟猫一起睡?”   夏树:“嗯,有什么问题吗?”   缅因猫高傲抬头:“咪。”   “猫身上有细菌。”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说,“你抵抗力很差。”   猫愤怒地回应:“咪!”   它似乎还想再叫唤两声宣誓主权,但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又软又甜、毫无威慑力,发出一个音节之后就收了声,正大光明地往北条夏树的怀里胸口贴,甚至当着黑泽的面,抬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黑泽阵继续说:“长毛猫掉毛,你容易过敏。”   夏树:“……所以?”   黑泽阵:“把它赶出去。”   “不用了吧,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它很爱干净的。”   北条夏树伸手逗猫,发现缅因猫满脸不高兴,仿佛在说【如果你敢听他的你就死定了】,那模样就像猫中杀手,下一秒就要对猎物亮出锋利的爪子。   他忍不住失笑:“……而且我也打不过它呀。”   黑泽:“……啧。”   黑泽阵冷嘲一声,姿态居高临下,仿佛施舍一般开口:“我可以代劳。” 第65章 第一周目   “还是不用了吧。”夏树说, “其实琴……”   他低头,看见一道银灰色的身影像流星般窜出去,扑向黑泽阵。   “……喂!你们不要再打了!!这是我的卧室啊!”   ……   诸伏景光和降谷零送来的那三只小猫, 都幸运地康复了。并且因为性格乖巧,认养之路非常顺利。   当第三只小猫被一对年轻夫妻接走的时候, 诸伏景光看着他们的背影, 扶门笑了起来:“太好了, 它们现在都有家了。”   距离他第一次来救助站, 也过去了两个月。   北条夏树以为这两个人以后再也不会来了,结果下一周的周末,诸伏景光与降谷零又很自然地出现在救助站门口。   景光:“因为北条医生缺人帮忙嘛,这里有好多猫要照顾, 你只有一个助手。”   降谷:“别看我,我是被hiro拖过来的。”   北条夏树尴尬地笑了下:“……其实不止一个助手啦。”   没有NPC来访的时候,他都是直接花金币批量清理各项任务的,雇佣一个助手只是为了在外人面前装模作样。   降谷零的目光骤然犀利了起来:“你果然有一个弟弟,对吧?”   北条夏树:“……?”   “二楼有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降谷零进入状态,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 陈述了一通理由,“……所以,那应该是个比你小的少年,大概率是你的弟弟。”   北条夏树:“……”   他一开始听得迷迷瞪瞪, 完全不明白降谷零在说什么;后来渐渐反应过来,对方描述的人, 似乎是黑泽阵。   黑泽和缅因猫一样, 对他们有莫名其妙的敌意, 从来不在两人面前出现。   见他陷入沉默, 降谷零也有些不安,求证道:“我说错了吗?”   北条夏树:“……差不多,但……呃。你这么说也没错。”   降谷零受到肯定,顿时眉开眼笑。   “原来北条医生也有兄弟,是直系吗?”诸伏景光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有兴趣,“他和你长得像吗?”   北条夏树心虚:“不是,也不怎么像,哈哈……”   是完全不像,一个纯种日本人怎么能跟混血长得像?   “他应该长得很高。”降谷零说,“我看到墙上的刻痕了,是比身高的时候刻的吗?”   北条夏树咳嗽:“……嗯。挺高的。”   降谷零,求求你不要再问了!这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知道的事情!   也许是听见了他内心无声的祈求,诸伏景光说了句“有机会真想看看他本人长什么样子”,就没有继续问下去,并且表示他们有空依然会来帮忙。   两人离开之后,躲起来的缅因猫终于一脸不爽地出来了,一起出现的还有黑泽阵。   黑泽声音极冷:“我可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哥哥。”   北条夏树一惊,心想这个人究竟躲在哪里,为什么可以听得那么清楚?   他心虚了,理直气壮地说:“又没有指名道姓,你为什么要对号入座?”   “哦。”黑泽低声问,“你还有别的弟弟?”   北条夏树汗毛倒立,飞速地否认:“……没有!”   而黑泽用毫无感情的审视目光盯了他一会,不置可否地冷嗤。   对方起身走了,足足半分钟后,那种恐怖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才从北条夏树的身上离开。   他看了眼自己连系统都在嘲笑的武力值面板,决定咽下这口气,来日再打击报复。   北条夏树开始做任务,他对一只背上有伤的小橘猫用了【宠物治疗】,无情镇压小猫咪的反抗,剃掉了它的毛,终于得到了一丝快乐。   他又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太屈辱了,打不过任何人,只能欺负一下猫咪发泄。然而当夏树脱掉手套,发现在治疗室门口等待的缅因猫时,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好像连猫也打不过?”   北条夏树大受打击,决定增强体质。   结果他发现,连商城里的药水都在欺负人,基本上使用前提是【武力综合D】,所以他要先从E手动升级到D才能使用药水。   他认真问黑泽:“你是怎么锻炼的?有没有什么技巧快速提升体力?”   黑泽不理他,被问烦了,冷冷回一句“滚”。   北条夏树打开各个NPC的数值面板,发现还有个很恐怖的存在——降谷零。   十三四岁的年纪,【武力综合A-(潜力S)】,等他长大了还得了吗?   于是他又去问降谷零,得到对方毫无阴霾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从小力气就很大哎?”   北条夏树:“……”   “不过我和hiro每天早上都有晨练。”降谷说,“要一起吗?我们可以带你。”   北条夏树忙不迭答应了,并且约定好第二天早上六点半在救助站门口见。他下单了好几件新运动服和运动鞋,甚至买了筋膜枪,生动表现了什么叫差生文具多。   和降谷诸伏一起锻炼的第一天,开了痛觉屏蔽的北条夏树快累死了。   第二天,他还是累得想死。   第三天,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进医院了。   病房里,北条夏树正面无表情地单手啃苹果,左臂已经打上了石膏,旁边两个少年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相声。   降谷零惊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平地摔跤就会轻度骨折的人!”   诸伏景光:“你不要这么说,北条医生心里也不好受。”   降谷零:“接下来救助站怎么办?医生起码要休息两个月吧。”   诸伏景光:“是哦,但我们还要上学,医生,你再雇一个人吧?”   北条夏树随口搪塞:“没钱。”   他好愤怒!为什么游戏里也这么脆皮!   ……要不要特意写一个修改器?   “是哦,救助站不盈利的。”降谷零陷入思索,“其实可以开通捐款渠道,但这样又需要招募一个会计账目公开,否则……”   诸伏景光:“名气也不够大,募捐之前得先宣传一下吧?”   两名少年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想要帮助他们眼中“善良倒贴钱救助猫咪的好心宠物医生”。   而北条夏树满脑子都是“要不要开挂?会不会被封号?”,没意识到他们想做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泽阵推门而入。   “怎么回事?”他问。   北条夏树骤然回神,捏紧薄毯:“没什么,只是一点小意外……”   黑泽:“哦?”   北条夏树哽住,只好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了,得到对方的无情嘲笑。   “你果然蠢得可以。”他说。   夏树:“……”   一旁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围观了一会,开始说悄悄话。   降谷零:“这个身高,就是弟弟君吧?北条医生好像很怕弟弟君。”   诸伏景光:“他们两兄弟一点也不像呢。”   降谷零:“hiro,他比我还像外国人哎?”   诸伏景光:“是哦。”   而黑泽阵听得一清二楚,轻轻扫了两人一眼,他们顿时乖乖收声了。   没等黑泽说些什么,查房医生带着护士进来了,询问北条夏树身体情况。   这是一家附近的公立医院,医生也是普通人,并不知道北条夏树和黑泽的身份。他问完之后转头看向病房里剩下三个人,开口赶人:“你们和患者是什么关系?闲杂人等不要在病房久留,影响患者休息。”   黑泽阵扯了下唇角,回答短促而平静:“家属。”   医生瞥他一眼,问北条夏树:“看着不太像啊,真的吗?”   夏树闭上双眼,深吸气:“……真的。”   “哦。”医生又把目光移到另外两个人身上,“你们呢?”   诸伏景光认真回答:“是朋友。”然后拽起降谷零,“北条医生,那我们就先走了,明天见……”   几分钟后,病房里又只剩下了黑泽阵和夏树两个人。   黑泽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   夏树:“……你以后别乱说话。”   “我说什么了。”黑泽凉凉地反问,“我不是你弟弟么?”   夏树别过脸。   病房变得很安静。   外面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啦哗啦作响,秋天的裙摆扫着落叶,一步一步地荡过东京每寸角落。   黑泽打破了沉默:“你像有两个人格。摔倒的时候,是它在操控你吗?”   夏树迷惑:“什么?”   “你有两个人格。”黑泽重复自己的判断,“另外一个像木偶,你自己没发现么?”   夏树一怔,忽然明白过来,他说的也许是系统托管——当夏树开启AI托管的时候,系统会模拟他的游戏表现,把日常进行下去。   他翻阅过存档,系统模拟出来的人格无限贴近玩家本人。   但黑泽十分敏锐,意识到了这一点。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个玩家,玩家玩游戏当然有试图偷懒的时刻,而你作为NPC不要想那么多吗?   北条夏树笑了笑,顿时又觉得有些难过,随便找了个话茬糊弄过去。   ……   不久后,北条夏树拆了石膏,并且收到了来自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礼物。   这几个月中,他们给救助站专门做了个官方网站,不断填充内容,帮忙宣传了一波。   诸伏景光:“我们陆续收到了捐款和寄过来的猫粮,也有好多想要认养猫咪的人主动联系。”   北条夏树系统弹出来的【救助站人气值+50】,顿时有种走路上突然捡到钱的快乐,认真感谢了两名少年,并且包了红包,而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当然没有收。   降谷说:“不用,你留着买猫粮吧。”   救助站人气升高的弊端很快就随之而来,每天都有不下十位想来看猫的认养人,北条夏树必须得分出一部分精力接待。   一般这种时候夏树会点下托管,任由系统操控他的身体和认养人交涉,没过几天,他发现救助站人气值噌噌上涨——   因为他红了!   “连我们班的女同学都在讨论你呢。”诸伏景光说,“她们说,你——”   北条夏树崩溃:“拜托了,请不要继续说下去。”   他那天答应了一位认养人的合照请求,并且同意对方po到社交软件上,没想到却因此走红。   诸伏景光给他展示网友们的评价,他瞥了眼,起码比玩家论坛正常很多。   【救助站的医生好帅!】   【说话语气也好温柔呜呜呜】   【哇真的帅,蹲个联系方式!!】   【qwq想为了他认养一只猫猫】   ……   收件箱里堆满了信息,和从前相比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这敦使北条夏树又招募了几个助手和一名宠物医生,将大部分事情推给别人做。   尽管如此——   “琴酒,为什么不理我?”他弯腰,试图跟生气的猫咪讲道理,“我今天只跟一位客人说过话。”   缅因猫龇牙,然后往后跳了几步,望向卧室的方向。   夏树知道,这是让他去洗澡的意思。   猫不喜欢他和别人接触,这个‘别人’的范畴囊括人类和毛,以及一切活的、会动的生物。它一开始会咬着夏树的裤脚,或者用脑袋顶着他往浴室走。   现在夏树能明白它的意思,明示就变得简单许多。   “好吧。”夏树拖长语调,“有没有小猫咪要跟我一起洗澡?”   缅因猫的耳朵尖动了动,若无其事地瞥他一眼,好像在说【我不关心这个】。   夏树:“看来没有,那我只能自己洗了——”   缅因猫不情不愿地出声:“……咪。”   于是夏树把它抱起来,举着亲了亲:“咪?‘咪’是什么意思?”   缅因猫不看他。   还没等猫回答,一道声音忽然闯进猫和夏树之间。   ——“你要带它洗澡?”   夏树回头:“嗯,怎么了吗?”   黑泽阵手里握着一罐咖啡,脸色阴沉得像覆了层霜。   “我提醒过你。”他说。   “没关系的,其实是我先给它洗,再自己洗。”夏树简单解释了下,抱着猫往卧室走,语气轻松,“早点睡。”   ……   半个小时后,北条夏树从浴室里走出来,四处翻找着被他随手乱丢的吹风机。   “笃笃——”   门被敲响了。   北条夏树拉开门,发现是黑泽,顿时有些不明所以:“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对方基本上不会在这么晚的时候打扰他,除非有任务,但系统又没有任何提醒。   黑泽阵抿唇,似乎十分艰难地描述:“我……咖啡洒到床单上了。”   夏树立刻说:“啊,那我去找一下备用的床……”   北条夏树心想这里真的有备用床单吗?如果没有的话,还是得到系统商城用金币买一条。   他并没怀疑黑泽话语的真实性,尽管对方表现得相当不自然——那应该是不小心弄脏了床单,感到羞愧吧。   “不用。”黑泽拒绝得很快,接着面无表情地提议道,“可以跟你挤一张床,我不介意。”   夏树顿住:“……?”   夏树委婉地说:“我觉得,我有点介意。” 第66章 第一周目   黑泽阵:“你有什么好介意的。”接着补充, “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北条夏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能顶着【好感度:96】说出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尬住了, 脸上满是为难。   “……因为。”他斟酌着用词,“嗯……”   黑泽:“你是同性恋?”   夏树震惊:“……”   清醒一点啊!你才是那个同性恋!!   他嘴角抽了两下, 气笑了, 索性顺着对方的话承认:“对, 我是同性恋, 我怕我把持不住,对未成年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哦。”黑泽阵的态度刀枪不入,“你根本打不过我,不用担心。”   夏树:“我良心过不去。”   “可以不要。”   夏树:“?”   北条夏树那点防备心松懈下来, 转而被无奈取代。   “我去给你找床单,别闹了。”他说,“在这里等一下啊。”   夏树作势去壁柜里翻找,实则悄悄打开商城面板,花50金币买了一条床单。   游戏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床单上甚至能闻到在壁柜里染上的、浅浅的樟脑丸气味,他信心满满,认为事情就这么解决了,接着听到一些十分不妙的响动。   一转头, 缅因猫和黑泽果然又打了起来。按理说,一只猫和一个人能用‘打架’来形容就是很诡异的事情, 但他们演绎得如此自然, 攻击和躲避行云流水, 几乎要打出残影了, 像在拍电视剧一样。   “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   “等一下、起码不要在我卧室里打啊!!去楼下打不可以吗?”   “黑泽阵!!琴酒!!”   北条夏树的劝架注定沦为徒劳,一人一猫风卷残云,乒乒乓乓从卧室门口打到阳台,像龙卷风过境,将原本整齐的卧室陈设弄得乱七八糟。   于是北条夏树也生气了,他箭步冲过去、强行插入战场,而黑泽和猫见他忽然出现,同时收了手。   缅因猫把爪子收起来,愤怒地指责他拉偏架:“咪!”   黑泽:“呵。”   “这是床单。”北条夏树把叠整齐的方块塞到黑泽手中,一字一顿地说,“现在,出去,自己换好,睡觉。”   他看起来实在气得狠了,脸颊都因为恼怒而染上一层淡粉,瞳孔清凌凌的,语气很凶,却毫无威慑力。   黑泽阵挑眉:“哦。”   然后心情颇佳,不紧不慢地走出去,一边思索着等下用什么借口再次造访。   没有了咖啡,他还有烟和打火机。   床单弄湿了可以洗,着火了就没办法了吧?   “砰——”   身后,卧室门被狠狠摔上了,可见主人心情之差。   几秒后,门又开了道窄缝,黑泽阵看见一只银色的缅因猫被拎着后颈毛丢出来。   猫轻盈落地,示弱般“咪”了一声,却被再次关门的响动掩盖住了。   黑泽看猫:“……”   猫也看黑泽:“……”   他和它不约而同地转头,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天晚上,没有决出赢家。   而第二天,矛盾越发激烈了,北条夏树刚下楼,就发现不久前才装修过的会客室沦为了叙利亚遗迹,新买的瓷瓶也碎得连渣都不剩。   一人一猫站在北条夏树面前,面上如出一辙的不爽,如出一辙的干了坏事且理直气壮。   那眼神,好像在要求他站队,非得从他们之中选出一个。   夏树头痛:“……我真是不想看到你们,出去。”   他生气的时候,黑泽和猫还是会听的,很快离开了。   北条夏树收拾着残局,思考要怎么调解这对天生冤家,但再怎么端水,肯定都有另一方不满意,进而得寸进尺地要求补偿——尽管还没发生,他确定会演变出这样的结局。   所以他决定一视同仁地冷处理。   黑泽阵不可以靠近他的卧室,包括窗台。   琴酒喵也必须从卧室里搬出去。   这个结果对于缅因猫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气得抓坏了会客室的真皮沙发,害北条夏树又赔了几千金币,于是最后一点商榷空间也被它这一爪子给破坏了。   而黑泽十分满意,虽然他没有,可猫也没有。   缅因猫尝试暴力抗议了几天,发现事态越发僵化,转而用怀柔政策。   二楼还有一个空房间,北条夏树为它收拾出来,并且买了新的窝和爬架。但缅因猫放着自己的房间不睡,每天晚上在夏树的卧室门口打转。夏树早上起床,就会发现门边地板上蜷着一只猫。   几天下来,他早就没当时那么生气了,当然也跟着心软了,思考起自己这样对小猫咪是否过于残忍。   第四天晚上,发生了一些小异动。   北条夏树被走廊的响动吵醒,思及今天黑泽有任务,拿上防身武器,警惕地开门。   他刚看到门外景象的一瞬间,系统消息慢半拍地弹出来。   【您的救助站闯入了一位不怀好意的盗贼】   【您的猫[琴酒]敏锐察觉到危险,攻击了[不速之客],真是一只勇敢护主的小猫咪!】   【[不速之客]生命-1,-1,-1……】   【[不速之客]右腿骨折,生命值低于70,触发[非常不妙]状态!】   【[不速之客]肋骨骨折,生命值低于60,触发[痛的想死]状态!】   半透明的消息条滚动着,北条夏树依然看清了躺在地上哀嚎的年轻男人,而猫似乎准备再给他来一下,爪子滞在半空。猫看到夏树,立刻转移注意力,丢下痛哭流涕的小贼,朝他走过来。   它每走一步,地上就多一枚颜色鲜艳的猫爪印,像串起来的血红珠子。   缅因猫扫了下尾巴,抬头:“咪。”   十分乖巧。   北条夏树:“……”   他光知道自己的小猫咪杀伤力十分惊人,毕竟能跟黑泽阵打得难分伯仲,却从没想到它能恐怖成这样,难怪能破坏价值10万金币的[就算是西伯利亚虎也能锁住的金属宠物笼]……   以这只缅因猫的力道,如果夏树稍微晚出来一点,可能就沦为杀人凶猫了。   “救命、救命啊……”地上的男人发出一听就很痛的惨叫,“救救我,我不想死,救命啊……”   北条夏树麻木了,他看了眼猫,想起自己和它的玩闹,对方简直放了一片太平洋。   他准备把这个倒霉的小贼埋了,反正是游戏世界,难道一个微不足道的小npc还要他特意送到医院去吗?   这个念头刚产生,系统就弹出了一条提醒,闪着巨大的红色【Warning】。   【Warning:您持有[红方身份卡],禁止做违反身份核心逻辑的事情哦!】   行吧。   北条夏树认命地打电话:“喂,警察局吗,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们,我这里发生了一些事情,地址是……”   没过多久,一辆警车停到了救助站门口。   “你好,我是目暮十三。”三十多岁的警官手里拿着一本速记册,指挥身后的小警察把呼痛的小贼抬上担架,“请描述一下具体情况……”   北条夏树只好胡扯,说自己以前练过,情绪比较激动,不小心把擅闯民宅的肇事者打骨折了。   受伤的男人大喊:“是那只猫!!那只猫想要杀我!!根本不是这个人啊警官!”   目暮十三:“?”   “他好像脑子有点问题。”北条夏树面不改色地说,“猫怎么可能会打人呢?去检查一下有没有脑震荡吧。”   目暮十三看了眼北条夏树怀里的缅因猫,不疑有他:“事情我都了解了,明天我会联系你来警局做笔录。”   ……   警察离开了。   北条夏树抱着猫,若有所思。   他生活的现实根本不太平,而游戏里更加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但《红黑》是个全员普通人的和平世界,从代码语言乃至社会运行都能够逻辑自洽,这里不存在异能、咒术等任何超能力——玩家拥有的系统除外。   可他的猫也太BUG了。   【宠物信息】   【姓名】:琴酒   【类别】:缅因猫   【武力综合】:S   ……说实话一只猫能武力S是在看不起谁啊!!   北条夏树把那个刺眼的【武力综合S】截了下来,决定拿去论坛问问。   【求助】我游戏里的猫比我厉害,这科学吗?为什么一只猫可以把闯进来的贼打骨折啊?   【楼主|游客552277:救命啊,大家都这样吗?(游戏截图.jpg)】   图片里,小猫咪的名字被截掉了,只留下一张证件照似的正面照。   【1L:?】   【2L:看到贴名:楼主发癫?   看到楼主名:那没事了。】   【3L:啥啊这?】   【4L:emmm这,宠物确实也有武力评级系统,但我养的老虎也才武综B啊……】   【5L:????】   【6L:咦,这猫,好像那谁,这是可以说的吗……】   【7L:这猫是琴酒变的吧!!】   【8L:哇眉清目秀的小帅猫!!给妈妈亲亲!你这样的小猫咪生来就是要被妈妈吃掉的!!】   【9L:福瑞控狂喜】   【10L:哟大哥好久不见这么拉了啊,变成蹭吃蹭喝的小猫咪了是吧?】   北条夏树:“……”   他越翻越惊悚,一个箭步冲到正在舔毛的缅因猫身边,握住它的爪子:“你不许变,知道吗?”   缅因猫:“……”   缅因猫嫌弃地抽回爪爪,往旁边走了一米。   而这个念头在北条夏树心里生根之后,他已经难以直视他们了。   尤其是两人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黑泽不动声色地将讨厌的菜叶挑出去,然后收回视线——那不就是他的猫推开不爱吃的罐头的样子吗!   北条夏树看看猫,再看看黑泽,顿时陷入怀疑人生的状态。   他回到卧室,打开宠物商城,数了数自己拥有的金币,咬咬牙,斥巨资买下了一个【读心眼镜】。   【读心眼镜】   【戴上这副眼镜,24小时内可以随机读取到一切NPC的内心哦!】   这眼镜设计得很复古,金丝框,细链条,在卧室的白炽灯下自命不凡地夸耀着‘我很贵’。如果再穿上双排扣西装、梳个背头,简直就是上个世纪贵族才会有的做派。   北条夏树戴上眼镜,准备对着救助站里的小猫咪试用一下,结果先遇上了黑泽阵。   黑泽阵嗤笑:“戴得什么?丑死了。”   而他的头顶,出现了一行清晰的银色小字,样式类似好感度:【可爱】   夏树:“……”   “不好看吗?”夏树扶了下镜框,“我觉得还挺适合我的?”   黑泽:“神经。”   ——【好看】   夏树沉默住了,决定再测试一下,于是试探地问道:“……呃。你最近没有和琴酒打架吧?”   黑泽十分不屑地瞥他一眼。   银色字体诚实地浮上来。   【那只蠢猫。】   【迟早把它杀掉。】   【啧,难搞。】   夏树:“!!”   这人好狠!竟然在想怎么杀他的猫!   破案了,这副眼镜确实能读心,等下对着缅因猫试试。   夏树正准备找,缅因猫就迈着优雅的步伐出现在楼道口,仰头看向他和黑泽。   它的头上缓缓冒出小气泡,也是银色的字。   【喵喵】   北条夏树松了口气,看来这是货真价实的猫,内心是喵语……   【喵喵可爱。】   夏树:“?”   怎么突然出现人类文字了?那喵喵……不是猫语,难道是代指吗?指的是他?   【丑东西也在,碍眼。】   【迟早把那只丑东西杀了。】   等等、等等,丑东西说的是黑泽阵吗?   北条夏树看不懂,这已经超出人类的接受范围了,他大为震撼。   而缅因猫顺着楼梯,从容地踏上来,对上黑泽的眼睛。   一时间,空气中几乎能够擦出火花。   猫:【滚开,别碰我的喵喵】   黑泽:【我要吐了】   夏树:“……”   他当场把眼镜摘了下来。 第67章 第一周目(为离肃300雷加更)   眼镜的时效只有24小时, 就这么舍弃的话,北条夏树有些心疼。   戴上冲击三观,摘下来浪费钱。   读心眼镜价值888万金币, 基本上是他的半副身家了。   而且,这个游戏的氪金系统相当奇葩,不能用现实流通的货币直接购买游戏内的金币……也就是说, 这些金币都是他勤勤恳恳做任务挣来的。   北条夏树尝到人间疾苦, 犹豫了。   他努力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半小时后,成功说服自己, 重新戴上读心眼镜。   救助站里还有其他的猫, 北条夏树戴着眼睛看它们,发现正如眼镜的物品描述【随机显示NPC内心活动】,读心并不是100%有效。   比如正在睡觉的猫,它的头顶是【……】。   还有晃着尾巴发呆的猫,头顶也是【……】。   正在吃罐头的小橘猫:【哇呜我要吃快一点,这个人类不会抢我食物吧?】   刚刚为它开罐头的北条夏树:“……”   还有两只猫隔着笼子吵架, 喉咙里溢出低吼。   它们头顶的文字是——   黑猫:【有本事你过来啊!怂货!】   白猫:【你怎么不过来!是不是怕我?!】   黑猫:【就是你怕了吧!】   白猫:【*%*&……】   北条夏树若有所思, 也许读心的标准是情绪激烈程度, 情绪波动达到某个标准的时候才会被读到。   他准备出门找个人类NPC碰碰运气,恰好诸伏景光和降谷零上门拜访, 也省了力气。   诸伏景光解释道:“我们期中考试结束了, 接下来几周空一点, 会多来帮忙的。”   【……】   夏树笑问:“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   降谷零轻松回答:“这有什么难的,我和hiro当然是轻松拿下啦。”   【有点担心, 不知道能不能保持年级第一。】   夏树:“……?”   这个人看着像是会打架的差生, 原来其实是学霸类型吗?   诸伏景光随口接了句话, 转身去看他最近正惦记的病猫,稚嫩的脸上露出几分忧愁。   他头顶的文字是浅蓝色:【花生还这么小,一定要平安康复,会不会留下后遗症……】   而缅因猫远蹲地在角落观察他们,虹膜反射着幽幽绿光。   【想把他们杀了。】   【碍眼的老鼠。】   北条夏树:“!!!”   这猫究竟怎么回事啊?和黑泽一样天天想着杀人?   他立刻过去安抚猫咪,被猫轻盈地躲开了,它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向二楼。   【喵喵身上有老鼠的味道。】   北条夏树:“……”   而降谷零目击了这一幕,感叹道:“琴酒的脾气果然不太好呢。”   【不知道为什么,这猫看着怪讨厌的,居然连主人也躲……真是小白眼狼。】   “它只是有点怕生人。”北条夏树克制地解释了一句,若无其事地起身,转移话题,“吃葡萄吗?我给你们拿。”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诸伏景光和降谷零婉拒了留下一起吃晚餐的邀请,骑着自行车回家。   北条夏树整理完手头的日常任务,看眼时间,随便点了个附近的寿司外送。   反正是游戏里,一个人吃的话把饥饿值对付过去就可以了,也不追求口腹之欲,然后开始给缅因猫弄营养均衡的饭。   猫饭做完的时候,外送也到了,夏树和缅因猫一起坐到餐桌前。   猫抬头:“咪。”   它头顶的银色信息条像翻涌的气泡,一条浮上来就会顶掉另一条。   【喵喵又吃这个,没办法长肌肉。】   【他为什么不吃鸟?】   【嗯……他怕鸟?】   【那他肯定也怕老鼠】   夏树:“……”   他恍惚地想:猫好爱我,它甚至会考虑我怕不怕老鼠。   但是,为什么要叫他喵喵?   夏树摸了摸猫的背,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猫专心吃饭,喉咙里发出呼噜声。   【吃饭的时候不许吵。】   一只猫居然还懂得食不言寝不语,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接着,它用内心想法大发慈悲地继续回复北条夏树的问题。   【知道】   【喵喵】   【大名叫夏树】   夏树:“???”   所以这不是知道名字吗?为什么还要叫他喵喵?猫给他起的爱称吗?   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   把缅因猫从居民区救回……这个说法还是过于牵强了,被缅因猫碰瓷的那一天,北条夏树把它带回救助站做了全套检查。   这只大猫咪相当配合,不吵不闹不挣扎,视线也一直黏在他的身上,他走到哪里,猫的眼珠子就转到哪里,如果离开猫的视野,它就挣脱助手的钳制跟上来。   助手说:“这只猫的力气比我一个成年男人还大……”   北条夏树当时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后来才发现竟然不是……毕竟猫咪在他面前一直很无害。   然后助手下班了,夏树一个人陪猫玩,像所有傻乎乎的人类一样学猫叫,试图博得对方的回应。   “喵喵?喵喵?”   缅因猫当时一脸看笨蛋的样子,过去好久,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咪。”   ……难道是那时候误会了?觉得‘喵喵’是他的自我介绍?   猫很快吃光了饭,舔舔爪子,耐心地等北条夏树。而夏树慢吞吞地吃完,将东西都收拾好,把猫抱到自己腿上,准备进行一场严肃的双边会谈。   “首先,你确实是一只小猫咪,不是人变的,也不会变人,对吧?”   缅因猫:“……”   【喵喵是笨蛋?】   【嗯,他是的。】   夏树被猫骂了,反而觉得松了口气,起码猫是正经猫,不会突然大变活人。   “你当时为什么愿意跟我走?”他摁了摁猫咪的肉垫,“我听说你很讨厌和人接触,抓伤了好几个居民,为什么一看到我,反而主动贴上来了?”   猫咪扭头,这次气泡没有及时浮现。   情绪起伏不够波动?   北条夏树等了一会儿,主动贴过去亲了下它的鼻尖。   缅因猫一惊:“……咪!”   【那些老鼠人想摸我,恶心。】   【喵喵,可爱,我要养。】   夏树:“……”   啊这,果然是猫咪心态,觉得自己在圈养人类。   看来【琴酒】也许是游戏策划送给他的惊喜,毕竟抽到那么稀有的身份卡本就难得,再配一只猫保镖也不奇怪……   北条夏树摘掉眼镜,抱起猫往楼上走,他把它放到新房间,然而猫果然亦步亦趋、眼巴巴地跟过来,在卧室门口“咪”了一声。   他冷酷地拒绝了小猫咪:“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而缅因猫与他大眼瞪小眼,对视几秒,做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举动。   它当场躺倒,对夏树露出柔软的肚皮,仿佛邀请他抚摸自己——不知道是从哪只猫那里学来的撒娇方式,但确实很有用。   北条夏树顿时睁大了眼睛,内心疯狂动摇。   几秒后,他立刻宣告战败:“好吧,就今天一次,下不为例。”   然而当天晚上,却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半梦半醒间,北条夏树看见有一个银发男人坐在床边低头注视他。   那人的绿眼睛如同潭中寒玉一样冰冷,银色长发月华般披散在身后。他看着夏树,眼眸里情绪纷杂,似乎在思念,又似乎恨不得杀了他。   北条夏树打了个冷战,再次睁眼时,根本没什么陌生男人,只有他的猫。   “……你吓死我了。”他松了口气,把猫捞进被子里,嘟哝着抱怨,“半夜不睡觉,在床头吓我……”   这个不太清醒的插曲被他当成幻觉,醒来之后,北条夏树回忆起这一幕,忽然意识到,他半梦半醒间看到的男人是琴酒。   穿着一袭黑色风衣,黑礼帽盖住银色长发,光是一个眼神就叫人发怵。   可他除了官方开屏的宣传海报,根本没见过琴酒,为什么能将对方的长相、神情和动态记得如此清楚?   不过既然是游戏世界里的梦,一切皆有可能。   目光所及之处,是游戏希望他看到的。   北条夏树没太放在心上,然而接下来的半个月,这种类似被猎人窥视的不适感又发作过好几次,侵略性极强,想要意识不到都难——此前不是没有过,只是他没太放在心上,只觉得是猫在暗处观察。   当半夜意思见到琴酒本尊之后,他渐渐关注起来。   但每次转头,都会发现罪魁祸首只是他的缅因猫,系统也没有弹出相关的提醒。   “就好像……”他想,“有这么一个人,偶尔会通过猫的眼睛看我。”   北条夏树有些担心,犹犹豫豫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黑泽阵,结果自取其辱,对方无情嘲笑,觉得他大惊小怪。   然后,黑泽阵给出建议:“把那只蠢猫丢了不就行了?”   夏树否决:“那是不可能的,琴酒又没有做错任何事,而且它只是一只猫……”   “它装神弄鬼吓你。”   “也不是它主观上想犯这种错误啊,说不定是我太敏感了。”   “你这不是知道?”黑泽阵反问,声音冷淡,“挂了,我还有事。”   北条夏树实在难以打消怀疑,他看了眼自己拥有的金币,准备好好攒钱,再买一次【读心眼镜】求证。   为此,他准备勤勤恳恳地发展救助站,因为当前主线任务不多,只能靠经营板块赚钱。   夏树认真核算了一下,光建设扩展流浪猫救助站的话,要攒够买【读心眼镜】的余钱——毕竟还是要存一些以备日常经营以及突发情况——在游戏里起码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可以开启系统托管慢慢来,不过他不想等那么久,所以得另想办法挣快钱。   赚钱的办法当然有很多,而【红方身份卡】不允许他用刑法以外的手段赚黑心钱,因此财路顿时变得狭窄,可供选择的路线不多。   这对他来说依然不算难,夏树着手研究虚拟股市,并且开始关注投资项目,会客室的电脑屏幕总被股票软件的界面占据。   黑泽:“你很缺钱?”   夏树懒得跟他解释,简单地说:“嗯,准备好好赚钱。”   其实组织给的工资相当可观,但对于【读心眼镜】的售价来说实在杯水车薪,救助站在明面上也是没有盈利的,建设救助站得到的收入全是系统奖励。   “哦。”黑泽思考片刻,说,“我很有钱。”   夏树没什么感情地鼓掌:“哇,好厉害。”   他觉得黑泽在炫耀,毕竟对方以取笑他为乐。   然而对方听到意料之外的答复,面色忽然沉了下来。   黑泽阵斟酌着要怎么跟夏树表达,只要他开口向自己请求,钱不是问题——也不一定要请求,态度亲近就可以,就像对待那只蠢猫一样。   他不说,北条夏树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独自打扫着卫生。   如果不仔细看,地板似乎很干净。但每次扫完地,畚斗里都会出现不少银色毛发,掺杂着几根黑色短发。   “你的头发和琴酒的猫毛颜色太像了。”北条夏树拈起一根银色短毛,凑近观察,“乍一看根本分不出来……”   黑泽阵硬邦邦地打断:“那只蠢猫掉毛。”   北条夏树:“你别狡辩,这根是你的头发。”   黑泽反驳:“是猫毛。”   “……这绝对就是你的头发啊!不要再嘴硬了!总不可能是我的吧!”   夏树懒得和他掰扯,将银发丢进垃圾桶里,随口道:“你要是留长头发的话,就没有错认的可能了,我真想看看猫和你谁掉发更厉害。”   他转身,发现黑泽一脸若有所思,当即改口:“开玩笑的,你不会因为这种理由去留长头发的吧?”   ——这……黑衣组织未来大哥蓄长发的原因必然不能这么草率吧?   夏树感觉很惊悚,而黑泽冷哼一声,不予作答。   但黑泽有一点没说错,长毛猫掉毛比他厉害多了,大部分的‘银发’其实都是缅因猫无意间的杰作。   秋季短暂,又一阵秋雨降临之后,冬天来了。   北条夏树换上羊绒毛衣和外套,更是容易粘猫毛,出门前都不敢和缅因猫贴得太近。   他把整理衣服衣服揪下来的猫毛、以及每次梳毛掉落的都收集起来,在冬天结束之前,搓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实心小毛球。   “我们来玩捡球吧,琴酒。”北条夏树对猫展示那颗毛球,“我丢出去,你捡回来,明白了吗?”   缅因猫满脸看弱智:“……”   北条夏树把球丢出去,它轻飘飘地看一眼,原地趴下,做了一个猫猫揣的姿势。   于是北条夏树只好灰溜溜地自己去捡回来,把球放到猫的爪边。   缅因猫动了,它闻了下再叼起来,在桌边放下,一爪子拍飞,毛球飞跃半个会客室砸到墙上。   猫看了眼球落地的方向,再转头看北条夏树,似乎在说:【去捡回来。】   夏树:“……”   啊啊啊气死了!!这猫真是孽子啊!!   北条夏树的攒钱买读心眼镜之路刚开始没多久,现实中就发生了另一件大事,让他不得不暂停游戏——太宰治决定成为Port Mafia首领。   命运齿轮缓缓转动,将一切送到它应该在的位置上。   胁迫前首领森鸥外退位没什么难度,用协商来形容更为准确。对方对太宰这个继承人相当满意,两人聊了几次就谈妥了。   麻烦在那之后接踵而至。   太宰治手里的牌极好,本人同样智多近妖,但Port Mafia内部的野心家和其他黑手党必然在权力交接之际蠢蠢欲动,试图从这位过分年轻的新首领身上咬下一块肉。   “接下来三个月到半年,都会很辛苦,可别继续沉迷游戏了哦,夏树君。”太宰治似笑非笑道,“Port Maifa很需要你。”   北条夏树不是没考虑过离开,只是他实在太懒了。   平心而论,Port Mafia给的多,要他处理的事情却不算特别多,也能为他大方地提供研究所需的资源,能满足以上几个条件的新东家并不好找,放眼日本境内符合条件的应该也只剩下一个彭格列日本分部。   像这种老牌黑手党,尽管新任掌舵者十代家族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内部也会有很多规矩吧,想想就很麻烦。   所以他不得不坐上太宰的贼船,帮对方稳定局面。   白天到处奔波谈判,晚上回去以后还不能落下技术研究,忙得天昏地暗,完全没时间去摸游戏舱。   等一切动荡平息下来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过去了,夏季台风挟着大量雨水造访港口,横滨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北条夏树午觉醒来,终于坐进了近在咫尺、却阔别许久的游戏舱。   游戏停留在三个月前,依然是冬天,黑泽阵的外表没有发生一点变化,他的猫也没有,他们的时间被轻松冻结住。   “……你这是什么眼神?”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说,“恶心,滚远点。”   北条夏树以手支颐,艰难地扯着唇角笑了下,随口说:“想看看你有没有长高。”   他发现两件事。   三个月过去了,他再次看到黑泽,依然止不住地感到雀跃和欢喜,这段crush比他想象的更加长久深刻。也许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地用crush简单概括,这感情足以称之为‘喜欢’。   可他和黑泽之间相隔的时空,也是横贯在他们之间的巨大沟壑——他甚至没办法确认是否存在这样一个虚构的世界,有‘黑泽阵’这个人切切实实地活着。   当北条夏树使用系统托管的时候,他的一天可以是黑泽的一年;而当他摁下暂停键、离开游戏舱,他的一生也许就将终结在双方对视的最后一秒中。   连时间流速都不能对等的两个人,要怎么才能触碰到彼此呢?如何才能真正拥抱呢?   他觉得很累,找了个借口回到房间,此后几天都打不起精神。   并且,又一次在半梦半醒间见到了那个银发男人,孤独又冷淡,像是要融化在月光中。   那人的视线依然专注地凝在他脸上,一言不发。   夏树迷迷糊糊地问:“……你要杀了我吗?”   对方冰冷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朝他伸手,用粗粝的指腹摩挲了下他的脸颊,带着几分难以形容的眷恋与温柔。   指尖的温度微凉,触感如此真实。   北条夏树依然没有从失落中走出来,连这件事也懒得深究了。他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一心思索着如何实现次元跳跃,也就并没发现黑泽试图掩饰什么的小动作。   三天后,黑泽递给他一只小盒子。   夏树疑惑:“这是什么?”   黑泽:“礼物。”   为什么突然送礼物?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北条夏树刚想发问,抬头看到系统消息的半透明面板上写着【祝玩家[北条夏树]生日快乐!请注意查收邮件哦~】。   哦,他捏身份信息时随手填的生日。   但黑泽竟然会记得这种事情,真是……   这几天来笼罩着他的阴云稍微散去了,北条夏树发自内心地笑了下,依然有点难过:“谢谢你。”   而黑泽捕捉到了他的低落,若有所思:“……”   为什么收礼物还会不高兴?   礼物不够贵?   失算了,他最近好像是缺钱。   要不要把银行卡也给他?   找什么理由?算了,不用找,直接给。   ……   次日,北条夏树发现房间门口掉了一张黑卡,他捡起来,面前自动浮现出了透明的信息栏。   【物品信息:[黑泽阵]的储蓄卡,密码是您的生日】   夏树迷惑:“……?”   这又是为什么?   未来的Top Killer有钱到这个地步,银行卡也能乱丢的吗? 第68章 第一周目   第二天, 北条夏树把那张卡还给黑泽,并且认真嘱咐他不要把东西乱丢。   对方头都没抬:“给你了。你不是缺钱?”   夏树呆了:“啊?……这不合适吧。”   黑泽:“哦。有事,先走了。”   黑泽阵完全没在意夏树的为难,背起装有狙击步枪的吉他包, 径直从后门离开了。   北条夏树:“……”   他愣了很久, 忽然想, 可是黑泽卡里的钱也没办法直接变成游戏商城通用的金币啊?这个念头出现后的第二秒,他开始唾弃自己太不是人了——黑泽可还是个未成年。   尽管Port Mafia雇佣童工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北条夏树却难得保持着一丝良心与底线。   他决定和黑泽好好谈谈这件事, 对方却油盐不进, 怎么样都不肯把卡拿回去,多说几句还会生气, 甚至闹了一出离家出走(?)。   黑泽阵怒而离家出走的那晚上, 救助站又闯进一名不速之客。   半夜,缅因猫把夏树拍醒,跳到地板上,朝着门板的方向龇牙咧嘴。   【系统消息:[水原麻衣]闯入了您的救助站】   【红方任务】【帮助[水原麻衣]脱离危险】   北条夏树开了门, 发现那是个美丽的年轻女人, 长相清纯无害。   女人身上受了很重的伤,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血的味道。   她哑声祈求道:“帮帮我。”   缅因猫顿时非常生气,准备发动攻击, 被夏树眼疾手快地抱回来,亲了两口, 这才偃旗息鼓。   夏树自然不会拒绝送上门来的成就点, 哄完了猫, 用【宠物治疗】技能帮她简单地处理伤口, 边包扎边问:“是谁在追杀你?有几个人?”   对方还没回答, 系统消息就先弹出来。   【系统消息:[黑泽阵]击杀[mafia追兵]】   【任务完成】【红方成就点+2】   黑泽你……为什么气到离家出走的人又帮他完成任务了啊!   水原麻衣自白身份,她也是公安。又简单说了下情况,夏树心不在焉地听着,含糊地说:“我会处理。”   “你如果没有地方去的话……”他说到一半,忽然卡壳了。   不对。   不可以邀请她暂住救助站,黑泽随时有可能回来,到时候又该怎么解释?   夏树顿时有种类似背叛的心虚感,为难起来。   “我马上就走,不会给你添麻烦。”水原麻衣淡淡地说,“谢谢你,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北条夏树疑惑:“……又?”   水原麻衣:“你听错了。”   她艰难地扶着墙站起来,看着就很吃力,面上却不漏一点怯懦,实在与她小白花般的外表不符。   “我会还你的。”她长得不高,抬头仰望北条夏树,气场十足,“再见。”   “……请等一下。”北条夏树叫住她,疑惑地问,“我们,以前在哪里见过吗?”   水原麻衣停下脚步:“有。”她看了会夏树,神色怔松,“……是我的从前,也许,是你的未来?”   夏树:“什么意思?”   “不用太在意,我是一个对你来说无关紧要的人。”她回头看他,“你帮过我,让我保持‘清醒’,而不做一个毫无神智的提线木偶,虽然,这并不能影响既定的命运轨迹。”   “……还是谢谢你,北条君。”   水原麻衣留下这句话,转身隐匿进黑夜里。   而北条夏树不明所以,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把她的话琢磨了几遍,实在想不明白。   他去论坛搜索‘水原麻衣’的名字,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是一位女明星——按照对方这个长相来说,其实也并不奇怪,但他也就能更能确定自己从没接触过这个人了,可为什么,对方态度会如此熟稔呢?   水原麻衣的从前。   他的未来。   这是什么联通过去与未来的莫比乌斯环吗?   北条夏树还没有深想,一条帖子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水原麻衣的关键词是“女明星”,因此也关联了贝尔摩德。   【讨论】李涛,贝姐和大哥到底有没有一腿?我觉得是有的   夏树把楼内回复一条条滑下去,被贝尔摩德和琴酒的CP粉说服了,顿时有些心塞。   他知道不该迁怒到少年黑泽的身上,成年男人有几个情人多么正常,和黑泽没关系……但还是会不着痕迹地表现出一些不高兴。   以黑泽阵的敏锐程度,当然注意到了。   他陷入沉思,联系前因后果,得出结论:“难道是因为钱不够多?”   北条夏树要是知道他这么想,大概会哭笑不得。   几场和风细雨,空荡荡的枝头冒了新绿,春天来了。   黑泽阵似乎真的开始蓄长发,正值发育期,代谢快,头发长得同样很快。开春的时候,已经进入了半长不短的尴尬期,发尾荡到脖子,又扎不起来。   不过他的五官足够锋锐,尽管留着类似妹妹头(?)的发型,也绝不会被错认成女孩子。   夏树:“给你买了顶帽子。”   黑泽:“哦。”   夏树扭捏地说:“买帽子送了个头箍,要不要也戴一下?”   黑泽:“?”   夏树拿出猫耳发箍。其实是来救助站接猫的认养人送的。   黑泽:“滚。”   然而在北条夏树的软磨硬泡之下,黑泽还是戴上了那个猫耳发箍,几秒钟就摘下来。   他会答应,是因为夏树承诺绝不拍照,并且允诺了其他好处。然而游戏系统是有截图功能的,北条夏树美滋滋地看着猫耳少年,又凶又可爱……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心间,黑泽不会是猫变的人吧?   那缅因猫又是怎么回事?半梦半醒间看到的琴酒……   救命!黑泽不会是他的猫的儿子吧!原型是一只小缅因猫!   他们天天打架,可真是父慈子孝啊。   “你最好别说蠢话。”黑泽阵似乎从他精彩的表情中读出了什么,警告道,“我现在心情很差。”   北条夏树端正地坐好:“哦。”   他想了想,忍不住低声问:“……你是人类,对吧?”   黑泽:“不是。”   夏树:“!!”   黑泽:“闭嘴。”   这个荒谬的念头很快从北条夏树的脑海中散去了,因为他觉得游戏设计者不太可能有跟他一样离奇的脑回路。   东京的春季太短,晚樱谢了,天气渐渐变得炎热。   黑泽阵的头发终于长到了能够扎起来的长度,脑后一个银色的小揪揪。   他板起脸:“以后叫我Gin。”   “你要叫琴酒?”北条夏树装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你是要跟猫抢名字吗?”   黑泽努力将火气压下去:“……我的代号。”   北条夏树恍然大悟(还是装的):“哦!真巧啊。你的代号居然跟我的猫一样。”   在黑泽阵真正发怒之前,他立刻端正了态度,笑道:“为了庆祝你得到代号,晚上出去吃吧?”   “……”   “你是不是组织里最早拿到代号的成员?”   “……”   “别生气了嘛。”   “……滚。”   这一年,宫野志保还是正在学走路的小孩子,黑泽阵是行动组风头无二的新星,那位先生相当看好他,有意将他培养成组织最锋利的刀。   “不能叫你阿阵或者阵君了吗?”   “不能。”   “可是。”北条夏树抿了抿唇,垂眸笑了下,“这样的话,很容易分不清你和猫。”   “哦。”黑泽瞥他一眼,“……没有别人的时候可以叫。”   夏树笑了下。   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就像太宰治按照‘书’中所写的那样,按部就班成为了Port Mafia的首领。   黑泽阵,也按照他原有的命运轨迹,渐渐被琴酒取代。   北条夏树讨厌这种既定的命运感,也正是因为这个,他几乎从不主动翻开‘书’。‘书’上写的一定会成为现实,不管是谁,再怎么勇敢地扛起反叛大旗,最后还是会向白纸黑字写好的未来低头。   如果黑泽同样如此的话,夏树感觉很难过,又微妙地松了口气——这证明他的喜欢并不值得,而他也就能顺理成章地说服自己,放下对虚拟人物的莫名执念,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最近是有些魔怔了。   北条夏树思索许久,终于做了决定。   故意泄露信息,让朗姆手下的情报员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微妙,再沿着他给的、影影绰绰的线索链,找到他和公安往来的证据……   骗黑泽一辈子不难,但他并不想要开在谎言上的花。   【系统消息:您的身份已暴露!】   【系统消息:警告![组织追兵]逐渐接近!距您仅5.8km!】   【系统消息:警告![Gin]逐渐接近!距您仅6km!】   ……连系统对黑泽的称呼都变成了Gin。   北条夏树再一次确认过痛觉调回了0%,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静静等待着结局到来。   缅因猫靠在他的大腿上昏昏欲睡,他顺了顺它柔滑光亮的皮毛,多少觉得有些舍不得。   可惜游戏外没有那么称心意的猫。   猫以后会去哪里呢?   找不到主人,继续嚣张又孤独地流浪吗?   以这只缅因猫的战斗力,估计会和黑泽阵打起来,他不一定会死。   但只要黑泽阵展露出杀死他的决心,夏树就不会再打开这个游戏了。   他在等大难临头,等对方出现,宣判他的感情无疾而终。   北条夏树知道自己这样有些虚伪。   明明是他准备杀死一份爱,却逼黑泽阵做那个开枪的人,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又怎么会死心呢?   连游戏既定的命运轨迹都无法改变,又怎样去击碎命运般的、虚幻与现实之间的墙呢?对一串冷冰冰的代码程序付出真心,是不是有些过于可笑了?   早点放弃吧。   哒、哒。   楼道空空,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轻轻回荡。   黑泽阵走路可以控制到毫无声音,这是故意让他听。   十几秒后,黑泽推开门。   他举枪对准北条夏树的眉心,枪管在白炽灯下闪着凛冽的冷光。   伯莱塔M92F,琴酒的爱枪。   “你背叛了组织。”黑泽阵说,“还有什么遗言吗?”   缅因猫第一时间对着他摆出攻击的姿态,喉咙里溢出不满的警告声,却又忌惮他的枪伤害到夏树,不敢轻举妄动。   “别怕。”夏树安抚地摸了下猫咪的背,又抬头看向琴酒,平静地说,“没有。”   “解释?”   夏树无所谓地耸耸肩,念出自己的角色设定:“也没有要解释的。我父母被组织害死,我恨组织,所以帮助公安。”   一时间,空气变得无比安静。   北条夏树用目光描摹他深挺的轮廓,心想,时间过得真快啊。   一分钟、两分钟……   黑泽保持着举枪威胁的姿态,但夏树等的那颗子弹,迟迟没有来。   他弯起眼睛:“为什么还不开枪?”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黑泽移开视线,语气冰冷:“……让你再多活一天,明天再杀你。”   北条夏树:“……什么?”   他把枪收起来:“收拾东西,跟我走。”   而北条夏树还处于大脑宕机的状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别发呆。”黑泽催促道,“快点。”   他的黑色风衣下摆,洇开了一片不甚明显的颜色,似乎是血溅上去凝成的。   夏树抬头,看到一条方才没注意的消息。   【系统消息:[Gin]击杀[组织追兵]】   【系统消息:警告![Gin]逐渐接近,距您仅2km!】   夏树回神,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一下,你不会是想带我私奔吧?我们会被组织追杀的哦?”   黑泽阵动作一顿,凶狠道:“闭嘴,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第69章 第一周目(为温梨200雷加更)   这不太寻常了。   北条夏树原以为他会暴跳如雷, 然而黑泽的愤怒好像只持续了短短一会,他听完那苍白到仿佛挑衅的解释,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并且催促他快点走。   而夏树飞快给电脑程序下自毁指令, 粉碎掉资料和文件, 一边悄悄地看他。黑泽阵情绪稳定,摩挲着枪身,耐心地等待着。   ……这么好说话的吗?   黑泽对‘夏树背叛组织’的反应, 还比不上忽然发现他准备带上缅因猫一起离开时激烈。   他难以置信地瞪着夏树,几秒喉咙里谴出一声冷笑:“……你要带上它?”   夏树弱弱道:“不、不可以吗?它是我的猫。其他的就不带了。”   黑泽:“不可以。”   “……哦。”北条夏树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垂眸顺了两下猫咪的毛,又抬头看他, 轻轻问,“真的不可以吗?”   黑泽阵:“……”   黑泽像被他视线灼伤似的, 气愤地扭头,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无言对峙了一小会儿, 他还是松口了:“……带吧。”   夏树眉开眼笑。   “听着。”黑泽面无表情地说,“我不会管它,它死了,自己活该。”   缅因猫似乎也想学着人类冷笑, 发出一记不屑的鼻音, 收起爪爪趴在夏树的大腿上, 尾巴惬意地晃来晃去,完全不把黑泽放在眼里。   北条夏树觉得【武力综合S】的猫也不需要谁关照, 不如说, 是他需要猫的保护。他连连点头应下:“琴酒不会给我们添麻烦的。”   于是两个人带一只猫的逃亡, 就这么拉开序幕。   黑泽把他带到附近的一间安全屋。   “枪。子弹。”   “电击棍。”   “狙击……算了。有危险就跑, 打电话给我。”   北条夏树看着他往桌上一样样摆放武器,还有些怔愣,没从惊愕中反应过来。   怀里的猫舔了舔他的下巴,似乎是在安抚。   眼见黑泽转身出门,夏树连忙问:“你去哪里?”   黑泽回以看白痴的眼神,说:“去对付追上来的人。”   “……哦。”夏树说,“那你小心点。”   黑泽阵凉凉道:“先担心你自己。”他走到门口,又转头丢下一句话,“千万别死了。”   在他走后几分钟,北条夏树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刍起刚才的半个小时,他意识到——黑泽似乎真的打算带他离开组织。   不会吧?   他可是……琴酒啊。   黑泽把他丢在安全屋里,而北条夏树也没别的事做,翻动着面板,心烦如麻。   这他计划的完全不一样,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黑泽下手前会犹豫挣扎,或者对方出于怜悯,不主动杀死他,命令别人下手。   但绝对没有一种会像现在这样,黑泽阵放弃组织和Gin这个身份,坚定地选择了另一个人。   没有头绪……先看看论坛吧。   北条夏树暂停游戏,搜索关键词【琴酒】和【黑泽阵】,想要从已有的经验贴中找点借鉴,然后足足找了半小时,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论坛网友们竟然没骗他。   “从来没有人成功攻略大哥”并非用来形容琴酒此人攻略难度之高的虚指,她们说没有,就是真没有。   除了他之外,甚至没有人进入过琴酒的攻略线。   夏树苦恼许久,还是决定问一下。   【闲聊】你们觉得琴酒的恋人如果背叛组织,他会怎么样?   【楼主|游客552277:他会带那个人远走高飞吗?】   【1L:乐了,怎么可能】   【2L:阿琴真的会有恋人这种东西吗?对他来说最多也就是床伴or情人吧】   【3L:哈哈哈哈哈,大哥?大哥的情人的话……emmm大概就是杀你之前先让你走三步,但是七步之内枪快,七步之外伯莱塔又快又准】   【4L:年度最好笑帖子出现了,宁是云玩家吧】   【5L:远走高飞(名词解释):生命远走,灵魂高飞】   【5L:咦,数字君?】   【6L:???马萨卡你不会】   【7L:哦莫,我记得数字君是3A卡,还捏了个红方身份】   【8L:你被发现了?你被发现了?】   【9L:展开说说,这我可不困了啊】   【10L:本来想进来嘲笑梦女结果看到是你啊……但就算你是数字君也……不要有这种幻想吧哈哈哈哈】   北条夏树犹豫很久,关掉了论坛界面,没有回复。   这件事本来就不该从别人那里找到答案。   黑泽放下枪,选择了他。   那他呢?   要用‘书’吗?‘书’能对虚拟世界起作用吗?   万一游戏并不能承载‘书’的力量,虚拟世界原有的稳定性被破坏,会不会导致【黑泽阵】这个人直接消失?   ……还是从别的方向下手吧。   比如朗姆让他研究的项目【拉普拉斯妖】。它和‘书’有些类似,不过只能观测未来,而并不能改写……可此前并没人真正将它研发出来,所以它的真实功能,谁又能确定呢?   北条夏树一直觉得【拉普拉斯妖】相当奇怪。他对这个世界的计算机语言很感兴趣,除了日常任务之外的时间都在捣鼓代码、人工智能和拉普拉斯妖。   在通宵达旦的探索中,他确定一件事:【拉普拉斯妖】确实存在,就像伫立于夜色中的东京天空树那样显眼,一抬头就可以看见。   但所有人就像被困在高架桥上的旅客,一圈圈环绕,无法接近。   缺一个契机。   ……缺的是什么?   为研究【拉普拉斯妖】,北条夏树投入全副精力,将黑泽和猫彻底抛在脑后。   他的专注力相当恐怖,哪怕缅因猫和黑泽打架,差点把房子拆了,他都能完全置身事外,过了很久才忽然意识到好像有那么一回事,再后知后觉地训斥猫和人。   哪怕组织派来的杀手离他们只有三公里,夏树也能沉浸于自己的思路中,茶饭不思。   缅因猫失去关注,很不满意,黑泽也一样。   他们甚至在这方面的反应也相当同步,一开始是“你不理我那我也绝不会主动找你”,后来发现北条夏树真的能把他们无视个彻底,又觉得有些受不了,悄悄地主动贴上来。   猫尾巴圈上夏树的脚踝,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北条夏树回神:“怎么了?”   缅因猫轻轻地喊了声:“咪。”   它蹭了蹭夏树的小腿,原地躺倒。   北条夏树:“!!”   猫竟然对他撒娇了!   黑泽阵路过,瞥它一眼:“发情了?”   缅因猫立刻跳起来,对它龇牙咧嘴。   而北条夏树陷入思索。他之前不是没有计划过给猫绝育,但这猫对危机相当敏锐,每次夏树冒出这样的想法,它就会躲得远远的,等他打消了念头,猫才会重新出现,一脸不爽。   他刚想说两句,发现猫和黑泽又大打出手,于是决定放下劝架情节,重新转了回去,全神贯注投入研究。   黑泽:“……”   缅因猫:“……”   等北条夏树发现这一人一猫的不满时,他们的怒气已经积攒了许久,在火山爆发的边缘。   夏树:“……对不起嘛,别生我气了。”   黑泽冷笑不语。   而向来对他百依百顺的缅因猫,这次也没有应声。它看了夏树一眼,竟然走到黑泽脚边,表明自己这次和敌人站在了统一战线。   小猫咪和大猫咪都在无声控诉夏树的忽视。   北条夏树双手合十,诚恳地说:“我错了。”   缅因猫不满:“咪。”   他比了个发誓的手势:“晚上陪你玩,不要生气了?”   猫不为所动。   于是他凑过去,亲了亲猫的鼻尖,又问:“还生气吗?”   “……咪。”   黑泽阵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   良久后,沉默被打破。   “离开了组织,你还有什么好研究的。”他说,“有用吗?”   北条夏树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温和地说:“对不起……你以后就会知道了。”   而这句话却激怒了黑泽,他的脸色倏然沉下来。   “又是‘以后’。”黑泽一字一顿地质问,“你究竟要把我当小孩到什么时候?”   夏树无奈地笑了笑。   他知道黑泽不安,可能怎么解释呢?他无从解释。   要怎么告诉黑泽,自己在尝试跨越现实与虚拟的那道墙?   黑泽阵实在气极了,手背上绽起几根青筋,奔腾的血液似乎要撑破血管。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北条夏树,瞳孔像是一丛跳跃的火。   为防止将滔天怒火直接发泄到对方身上,黑泽起身离开。   关门的声音在狭小的安全屋内回荡。   北条夏树看向窗外,又下雨了,来势不小。   他带上伞,觉得有点好笑,会做这样的事,黑泽根本还没长大;又有点难过,因为他什么都不能说。   和躲着他的缅因猫一样,黑泽擅长把自己藏起来。   北条夏树找了很久,裤管和鞋底被雨水浸透,连手臂也变得湿淋淋的。   正值夏初,天气明明有些闷热,他却因这冷雨打了个喷嚏,心里祈祷晚上回去不要感冒。   天色由灰转暗,能见度渐渐低了。   夏树终于在一座桥边找到戴着兜帽的黑泽。   他快步赶过去,将伞分给对方一半:“冷不冷啊?……回去洗个澡吧。”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子。”他放软声音,试图解释,“只是现在在做的事情,还不能告诉你,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你会知道的。原谅我吧?”   黑泽阵不看他,绿眼睛在氤氲雨色中显得平静而凛冽。   夏树叹了口气,垫脚,双臂环过他的肩膀,耳朵贴到他的颈侧。   而黑泽阵呼吸一滞,动作忽然变得相当僵硬,几秒后伸手,用尽全力克制,才以一个不会令夏树感到疼痛的力道虚虚回抱。   夏树笑了下:“你是不是抽烟了?有烟味。不许否认。”   “嗯。”   “未成年人还抽烟,怎么会有人卖给你?”   “又不是去便利店买。”   “以后不要抽了。”   “不可能。”   “……?”   这个雨中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夏树很轻地咳嗽了两声。   黑泽立刻放开他,接过伞,拽着他往回走。   走到一家便利店门口的时候,黑泽进去给他买了罐热咖啡。   ……猫果然很记仇啊。   夏树认下这份无声的小报复,试探性地问:“不生气了?”   “……”黑泽想了想,停下脚步,“很生气。”   夏树:“?”   为什么?不像啊?   黑泽转过来,目光凝注在夏树身上,似乎正期待着什么。   比如说,再一个拥抱。   北条夏树:“……”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第70章 第一周目   当天晚上, 北条夏树发现黑泽阵这人不是得寸进尺,他是得寸进海。   他思考的时候习惯重复些机械性动作,比如转笔, 或者用手指敲击桌面,当然, 吃东西也是其中一样。   路过便利店顺带买了些零食, 就放在桌上。   夏树边琢磨代码, 边拆开一盒pocky, 一根根往嘴里送。他吃这种涂层饼干其实很慢, 嘴唇叼着, 像小仓鼠一样用门牙慢慢啃, 由长啃到短。   “夏树。”   “北条夏树。”   他目光落在空气中某一点上, 专心思考, 完全没听见有人在喊他。   黑泽阵走到他面前,依然没被注意到。   于是黑泽弯腰, 凑近他的嘴唇, 咬去外面的半根pocky,温热的鼻息很轻地在他脸上驻留了一瞬。   北条夏树:“……!!”   “……你干什么?”他惊呆了,往后稍了稍,“你……”   黑泽若无其事,两口吃掉饼干, 将装有感冒冲剂的杯子放到他的手边:“喝药。”   北条夏树:“哪、哪有你这样叫别人喝药的?……这是耍流氓。”   黑泽也不为自己辩解,挑眉道:“哦。所以呢?”   “我会不高兴的。”夏树捧起杯子,“而且你还是未成年……”   黑泽又忽然凑过来, 近到可以看到他脸颊上细细的、几乎透明的小绒毛。   夏树:“……?!”   “是么。”黑泽若无其事地说, “我好像没看出来你不高兴。”   “黑泽阵!!”   “听得到。”   “……算了。”北条夏树瞥了他一眼, 决定继续戳他痛脚, “我不跟未成年计较。”   黑泽这次完全没有表露出一点不高兴的计较,思考了一会,反问:“成年了就可以了?”   北条夏树:“……啊?”   救命!这个人真的好不要脸啊!!   缅因猫跳到桌上,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还是你好。”北条夏树半抱着猫,明目张胆地指槐骂桑,“有些人完全不如猫,听不懂人话,也不可爱。”   猫趾高气昂地看向黑泽。   “说起来。”北条夏树翻找片刻,拿出一个黑色宠物项圈,以商量的口吻询问猫咪,“戴上这个好吗?驱虫的。我们总是跑来跑去,怕你生病了。”   缅因猫审慎地看着黑圈项圈,良久后“咪”了一声。   这个音调,是在表示同意。   北条夏树松了口气,他原来以为猫会相当抵触这个,毕竟这实在是只过分自由而特立独行的猫。   他为他的猫戴上项圈,它好像不太习惯,走两步就要晃两下,下意识地试图摆脱这个束缚它的东西。   然而在听到黑泽轻不可闻的嗤笑之后,缅因猫停下动作,迅速抬头与他对视。   猫下意识地准备做出攻击的姿态,然而动作忽然一收,反而施施然地、迈着轻盈优雅的步伐走到黑泽面前。它抬头展示自己的项圈,仿佛在炫耀什么不得了的、黑泽没办法拥有的珍贵宝物。   黑泽:“……”   猫:“咪。”   北条夏树拼命忍笑:“……”   好想笑……这是在干什么啊小猫咪……   短暂的对峙结束后,猫走出房门。   接着,夏树发现黑泽还站在原地,并且表情不善,捏着杯子的指腹因为过分用力沁出一点白,好像确实被猫气到了。   北条夏树惊呆:“……”   不是吧!!怎么会有人跟一只小猫咪置气啊!!它真的只是一只猫啊!!   黑泽注意到他的目光,瞥他一眼,不太高兴地转身离开。   北条夏树:“…………”   他认命地开始想要送黑泽什么东西。   据他对黑泽的了解,如果三天内黑泽没有收到礼物,对方一定会不高兴的。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为这种理由独自出门无疑是给黑泽找麻烦。   北条夏树打开系统商城,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兑换的东西,结果不小心点到价格降序,发现最贵的是一对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锆石耳坠。   【商品描述】   【Tcyhe的祝福】   【属性:幸运值+100】   【确认购买】(可转赠NPC/玩家)   【您已解锁购买权限】   论坛玩家好像有提到过这个,炒出天价的增益道具【Tcyhe的祝福】,其特殊之处在于它是唯一一个能赠送给NPC的道具……并且这个幸运增益真的非常神奇,能衍生出很多魔幻的操作。   北条夏树看了眼剩下的金币,之前为了买【读心眼镜】刻意攒钱,后来沉醉于研究,渐渐忘记有这么一回事了,所以他现在相当富有。   ——【确认购买】   【购买成功】   【是否需要转赠给您的队友?】   【是/否】   【是】的那一栏是灰色的,因为他没有队友。北条夏树这才突然意识到这个游戏可以联机,不过他觉得还是一个人玩更好。   第二天,他把装有耳坠的精致丝绒盒递给黑泽。   黑泽阵非常嫌弃:“给我?”   “嗯。”   “我又不是女人。”   北条夏树半真半假地指责道:“你太不识货了。它特别特别稀有,买它用光了我半年攒的钱。”   黑泽这才赏光看它一眼,依然难掩抵触。   这态度……他真的会老老实实戴吗?   不会偷偷丢掉吧?   北条夏树想了想,提议道:“那我们一人一半好了,你得戴。”   这句话让黑泽脸上的犹豫和嫌弃一扫而空,他矜持地点头,然后在北条夏树严肃思考“该去哪里打耳洞?”的时候,直接用耳坠背后自带的针穿过皮肉、将它固定在他的左边耳垂上。   北条夏树懵了:“?”   什么?这就打完了?   而黑泽如法炮制,将另一只钉在自己的右耳上。   黑泽阵做得那么自然,以至于夏树好几分钟后摸着发烫的耳垂,才忽然意识到:“等等,这不是,情……”   情侣款。   他说不下去了。   黑泽将他突然变得窘迫的神色收入眼底,低笑一声,愉快地问:“怎么了?”   夏树别开视线:“……没什么。”   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啊!! 这个诡计多端的未成年人!   为了躲避组织的追杀,黑泽带着他一路往西南方向去。   在神奈川的一间小咖啡馆,北条夏树又遇到了那天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水原麻衣。   她完全洗去了上次见面时的狼狈,穿着光鲜亮丽的波西米亚风长裙,总算贴合了女明星的身份。她朝北条夏树露出一个轻飘飘的微笑。   “真是有缘。”她坐到他的对面,“听说你被追杀了,需要帮助么?公安那边一直在联系你。”   夏树:“我知道。”   日本公安在他暴露后一直有发消息,表示可以提供保护,但他没有理会。   “我有点事,先走了。”北条夏树尽可能说得风轻云淡,实际上已经慌张得要命,“水原小姐,下次再见。”   黑泽就在这附近,不能跟她表现得过于熟稔。   不要被黑泽阵发现,不要被黑泽阵发现,千万不……   他刚站起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就精准得扎到他的背上。   “——北条夏树。”   夏树立刻僵住:“……”   水原麻衣微微偏头,越过他看到了黑泽。   “Gin?”她精准地喊出了黑泽阵的代号,玩味地对北条夏树笑了下,“他居然,看起来比你小?”   北条夏树:“?”   什么意思?黑泽不是一直都年纪比他小吗?   水原麻衣看着他的表情,笃定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北条夏树:“???”   你又明白什么了?   还未深思,黑泽阵已经贴到了他的身边,单手搭上他的肩膀,语气不善。对方轻轻挑眉,手掌无意识收紧,捏得夏树生疼。   “——她是谁?” 第71章 第一周目 END   水原麻衣仿佛对黑泽的敌意一无所觉, 翻开皮包,递给夏树一张银行卡。   “这是你的东西。”她说,“物归原主。”   那张卡面上, 绘着精致流畅的飞鸟轮廓,北条夏树确定它不是什么有名的大银行,因为这个LOGO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北条夏树接过, 犹豫道:“你确定……它是我的?”   “嗯。”水原麻衣合上皮夹,“你的原话是, 这是一所规则之外的银行, 你可以往里面放任何东西。”   北条夏树更加困惑了:“我的原话?”   “任何东西”……指的是什么?   女人对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起身离开,裙摆带起一阵浅淡的香风。   北条夏树刚想追上去继续问,肩头忽然一痛,他顿时僵住了,不太自然地转头。   黑泽重复了问题, 语气也更冷:“她是谁?”   “呃,公安同事?”   “你当我是蠢货?”   “……对不起。”北条夏树低头, 底气不足地说, “我也不太清楚, 等我弄明白的时候, 会告诉你的。”   这样的说法显然不能让黑泽阵满意,他再一次单方面开始冷战, 足足持续了一周,但始终没有摘下夏树送的耳坠。这是个相当安全的信号, 北条夏树一面诚恳地哄人, 一面反复推敲水原留给他的那几句话。   等关系终于破冰的时候, 他们已经一路到了神奈川东部。   北条夏树看向窗外愈发熟悉的风景, 觉得挺新鲜:“我们是在横滨吗?”   黑泽:“嗯。”   他嘀咕:“好像差不多,又有点不一样。”   “你来过?”   “嗯。……可以说是挺熟悉的。”夏树说,“比如刚刚路过的地方,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里该是擂钵街,横滨贫民窟。若干年前因为荒霸吐的力量暴走,形成一个下陷的广袤天坑,依着地势建立起低矮的楼房,贫穷、黑暗与暴力也一并在土地上滋长。   但在这里,夏树看见一片排屋整齐有序的平原。   黑泽问:“什么时候?”   “……以前啦,以前。”夏树随口对付,又怕他不高兴,补充了一句,“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对方瞥他一眼,倒是没有再追问。   没想到黑泽在横滨也有安全屋,且地理位置十分隐蔽,北条夏树简单收拾了下,问起明天的行程。   “去横须贺。”黑泽说,“后天从港口离开日本。”   北条夏树应了声,知道对方明天出门大概率不会带上自己,他不觉得闷,反正还有猫陪他。   自从逃亡开始,系统就像渐渐坏掉、收不到信号的老旧收音机那样,消息提醒变得极慢,也再也没有任务提示了。   北条夏树非常不安,但他知道游戏不会对黑泽怎么样,因为在已有的主线里,琴酒还是黑方阵营的代表人物。   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自信来得莫名其妙,其实并没有立得住脚的证据来支撑他的猜测——如果琴酒不再是那个对组织绝对忠诚的杀手Gin,游戏意志会杀死这个‘例外’吗?   目前来看,也许多少沾了耳坠的光,从夏初到夏末,他们的逃亡还算顺利,几次危机都有惊无险地度过。   现在就像在跟世界意志博弈。   北条夏树不敢轻易动用‘书’的力量,而游戏似乎也正是忌惮着这一点。   而水原麻衣到底怎么回事?   规则之外的银行。   任何东西。   北条夏树正转椅子发散着思维,却忽然对上黑泽阵欲言又止的目光,于是停下足尖,问:“怎么了?”   “……”黑泽顿了顿,淡声道,“那里有祭典。”   片刻后,夏树恍然,弯起眼睛笑了:“你还记得啊?”   几个月前,他对黑泽随口说过一句“你如果早点回来,我们还赶得上神田祭”。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种小事。   黑泽移开目光,嗓音沉下来:“不去算了。”   夏树立刻伸手抓住他的腕骨,诚恳道:“当然想去!我很喜欢夏日祭。”   不,其实完全不喜欢,他厌恶闷到走两步路就开始淌汗的天气,也没兴趣凑热闹。   但黑泽主动提了,再驳他心意未免太不留情。   黑泽阵面无表情地说:“哦。明天早起。”   ……   “……凌晨三点半也算早起吗?这不是完全没睡吗?”   “闭嘴。你可以滚回去。”   “你好凶。”北条夏树回头看了一眼安全屋的方向,叹气,“猫会很生气吧……”   防窥玻璃一片漆黑,其实什么都看不到。   刚才他要出门的时候,缅因猫为了拦住夏树,和黑泽又你来我往地打了一场。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让它自己乖乖待在屋子里,这次的反抗却格外激烈。最后它在夏树好声好气的劝说中偃旗息鼓,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打地面,冷冷地目送他们离开。   “我有点担心。”夏树若有所思,“为什么它反应那么大……会不会有危险……?”   黑泽冷笑一声:“那只蠢猫什么时候安静过?”   夏树:“它不和你待在一起,都挺安静的。”   “哦。”黑泽说,“那就把它扔掉。”   “……别嘛,你们明明可以好好相处的。”   一路顺利地抵达横须贺,黑泽将假牌照销毁后开进废车场,以干扰组织的追查。   夏末的凌晨四点半,天光熹微。   北条夏树跟着黑泽阵到处跑,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   他困得要命,累得头晕眼花,完全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还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等到黑泽宣布正事结束、可以稍作休息的时候,夏树立刻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整个人抽去筋骨,靠着他的肩膀要睡不睡,夏末的午后本就又闷又乏,连雪花冰都不能让他多看一眼。   北条夏树困了一整个下午,等到暮色将热气压下去、晚风送来凉意的时候,才稍微来了点精神。   祭典设在山脚下,小摊沿着青石板步行街开设,为游行花车让出主道。   北条夏树买了个手工绘制的面具,随口问摊主:“后面那座山叫什么?”   摊主答:“辛竜岳。”   夏树微微挑眉:“啊?”   他很快收敛神色,但依然被黑泽注意到了。   黑泽阵问:“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夏树转头,视线顺着影影绰绰的山体轮廓往上攀,“我以为它烧了呢,原来是错觉。”   在他生活的世界里,几年前的一场山火,将这座山烧得光秃秃的。远远看去,下半截是青绿,半山腰往上一片暗色,显得有些滑稽。   夏树回忆起以前的事,牵起唇角笑了下。   “我在想。”黑泽嗓音磁沉,目光紧紧钉在他的脸上,“你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生活过。”   夏树一惊:“……啊?为什么这么说?”   黑泽阵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别生气嘛。”北条夏树快步追上,“我……”   他惊讶于对方的洞察力,不免觉得心虚。黑泽阵因为发现他不得已的隐瞒多次置气,他将莫名的不安与焦虑藏得很好,但夏树偶尔也能察觉到。   夏树几番考虑过把真相如实相告,但黑泽会不会相信是一回事,游戏会不会因此制裁他们,又是另一回事。他不敢赌。   天色仍未暗透,游客并不多,三三两两地结伴着。   “等一下。”夏树终于握住他的腕骨,趁着对方没甩开,飞速地解释道,“我现在还有很多事情不能告诉你……”   他意识到这样的话已经说过许多遍,像是沉疴痼疾,口头一遍遍苍白地重复,找不到痊愈的办法。于是北条夏树也忽然泄了气,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夏树心口像冒着酸涩的泡泡,声音变低,小声控诉道:“……你走太快了。”   追上来很累。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而黑泽阵察觉到了他微妙的情绪变化,停下脚步,转头与夏树对视。他墨绿的瞳孔正燃着压抑的怒气,又有点无可奈何的情绪。   他们无声对峙片刻,以黑泽妥协告终。   “算了。”他说,“你最好说到做到。”   “……嗯。”   夏树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沿街的小摊上,不久后,终于脱离了海潮般席卷而来的低落。此前基本上不往祭典凑热闹,偶尔来一次倒也觉得新鲜。   他让黑泽去排黄油土豆的队伍,自己走到旁边的射击摊前,试了五六轮,连一个气球都没打破。   旁边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刚赢来的玩具熊,咧开嘴对他笑了下,连空荡荡的门牙都仿佛在炫耀。   摊主笑道:“没关系啦,再试试……”   北条夏树看着自己面板上的【枪械综合:E】陷入沉思。   然后在这半分钟里,小男孩又赢了一只长耳兔抱枕,再次龇牙咧嘴无声嘲笑。   摊主:“哎呀,这……”   夏树:“……”   夏树:“等一下。”   他把黑泽从队伍中拉过来,趾高气昂地指着最大的那只熊:“我要那个。”   黑泽瞥他一眼:“你几岁了?”   夏树:“我想要。”   于是黑泽单枪一穿二,打下最大的那只熊,还带了只小鳄鱼,傻眼的人变成了小男孩和摊主。   北条夏树很满意,抱着熊和鳄鱼,扬眉吐气地离开了,没走出几步又觉得很热,顿感后悔,而且抱着这个还没办法吃黄油土豆。   他一路后悔,不停反思自己为什么要跟小孩子争一时之气,完全没必要。   在花车游行开始之前,他跟黑泽已经走出了步行街,这座海边小镇平静而宁和,沙沙的潮声在天与地之间回荡。街道两边都是木质的和风房屋,商家门口挂着蜡染的深蓝色布幌,民居屋檐下摆放各式陶艺制品。   “可惜没看到海。”北条夏树刚说出口,就否认了自己,“……也没什么好可惜的,看得够多了。”   黑泽低低“嗯”了声,没有接话,像是警惕的猫科动物一样审视四周,他这样的姿态,让北条夏树也有些紧张。   直到平安抵达了车站,夏树才放下心来,坐在长椅上走神。   站台略显简陋,路灯散发着水银色白光,照得铁轨莹莹。   夜风又凉又湿,远眺能望见夜色中翻滚的海洋,海潮声在耳畔若隐若现。   几分钟后,电车驶来的声音越来越近,暖黄车灯割开黑夜,带着车身闯入视野。   北条夏树发现黑泽依然心不在焉,拉了拉他的衣摆,问:“怎么了吗?”   黑泽:“没什么。”   他们要坐的横须贺线直达横滨,不过四十分钟车程。灯火通明的列车缓缓停下,夜班车没什么人,铁质长椅磨得发亮。   “亲爱的乘客们,本次列车终点站东京市,现在我们即将离开横须贺站,列车即将关门……”   北条夏树扒着窗口,望向窗外的山,想努力分辨出它是否也经历过一场火灾,忽然感到耳垂一痛。   久久不作声的系统提示音终于响了,消息面板上跳出两行字。   【系统消息:[黑泽阵]赠送[Tyche的祝福]】   【送给你,我全部的幸运。】   夏树立刻回神,单手捂住耳朵,转头却只捕捉到了黑泽出门的身影,而车门在他身后轰然关闭。   “你干什么啊?”夏树快步走过去,拍了拍车窗,愕然道,“为什么?”   黑泽阵语气平静:“有老鼠追上来了,处理下。你去横滨等我。”   车内播报和玻璃窗隔住他的声音,北条夏树只能从黑泽口型中辨认出一句“去横滨等我”。他瞪大眼睛,霎时间,心脏像被一只手用力攫住,几乎痛到无法呼吸。   夏树咬破舌尖,艰难地喘了两口气,血腥味直入肺腑。   黑泽阵,不要去。   他看着黑泽的背影,这一刻,心间鼻间涌上一阵滔天的痛楚,眼眶迅速湿润,连带着呼吸凌乱又脆弱。眼前像是有无数画面播过,扰得人头晕脑胀。   夏树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只能溢出几声破碎的挽留。   不要去。   不要去。   拍窗的响动在列车启动的声响中,实在轻不可闻。   黑泽阵没有回头。 第72章 重逢   列车到站后, 北条夏树迅速拦了辆车, 风驰电掣地赶回横须贺市。   从分别的车站开始寻起,一整晚过去,不大的小镇被他翻了个遍,依然一无所获。他再度回到车站, 脸色苍白得几近透明, 整个人摇摇欲坠。   站台横栏上挂着几把雨伞,应该是粗心旅客落下的。   他转头瞥了眼, 被一把木质长柄伞里的反光物吸引了注意力。指尖挑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根链子,上面吊着个蜂蜜罐头的挂坠。   刚才黑泽阵给他打的那只玩具熊, 脖子上就系着这个蜂蜜罐头吊坠, 夏树拿下来递给他,开玩笑说这是奖励,黑泽虽然一脸嫌弃,还是不情不愿地收下了。   北条夏树捏着这个挂坠,忽然像被剥夺声带,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   无论多么不喜欢, 黑泽从来不会乱丢他给的任何东西,哪怕是随手折的纸鹤, 哪怕只是一个玩具的配件。   天际线渐渐染上橙黄, 初升的阳光和煦而温凉, 他浸在逐渐变暖的光海中,却浑身冰冷。   北条夏树知道, 这冥冥中预示着他最害怕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   他坐在车站的长椅上休息了会, 继续寻找黑泽阵。   太阳再次落下, 夜色带着冰凉的风降临, 宣告夏树一整天的努力再次化作徒劳。   黑泽阵食言了。他既没有回来,也没有去横滨。   但北条夏树没有停下来。他从横滨回到东京,几个月的时间将境内寻了个遍,还是没找到那个食言的人。缅因猫一直沉默而坚定地陪伴着夏树,这令他稍微好受了一点。   在黑泽离开后,沉默许久的游戏系统倒是恢复活力,陆陆续续地给他发布任务。北条夏树一概无视,直到某天,忽然想起一个人。   ——水原麻衣。   这几个月中,北条夏树反复琢磨对方留下的信息,终于有了头绪。   他费了点心思找到那个女人。   “最近心情不好吗?”水原麻衣点燃一支果味女士烟,挟在指间,态度散漫,“找我是什么事呢?”   北条夏树开门见山,问:“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时候?”   云似的飘渺烟雾,氤氲了她的明艳面容。   水原麻衣慢吞吞地说:“很久以前。”   “你见到我的时候,我比黑泽阵年纪小。”   “嗯。”   “你给我的银行卡。那个银行,可以存放任何东西?”   水原麻衣红唇微勾,点头:“是。”   “让我猜猜看。”北条夏树交叉十指,身体前倾,眼睛锁在她的表情上,“你知道自己是谁,并且拥有‘平行世界’的水原麻衣的记忆,我帮你逃避世界规则的制裁……你说的‘欠人情’,指的是这个吧。”   “……”   “我在你身上做了实验,而那个银行,是‘躲避规则’实验的成品。”   水原麻衣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食指指尖抖了下烟灰,问:“还有呢?”   还有,关于【拉普拉斯妖】和‘书’。   但这个不能告诉她。   北条夏树垂眸:“……我觉得很奇怪。这是我第一次遇见黑泽,从逻辑上,这次相遇应该是一切循环的开端。但认识【未来的夏树】的你能出现在我面前,说明这一切不分先后,变成平行的……”   像是一条……衔尾蛇?   自我吞噬者,不辨首尾。   水原麻衣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留他独自陷入沉思。   系统再没发布过任何有关黑泽的消息,NPC面板那边,黑泽阵的人物卡却变成了无法操作的灰色。   北条夏树重新开了好几个游戏存档,再一次次地遇见黑泽阵。   但从见面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些人和他的黑泽,不过只是顶着一样的姓名,长着同一张脸,拥有相似的性格。   他们无一例外地成为琴酒。   无一例外地为组织献出全部忠诚,心狠手辣。   他们有些人会喜欢【北条夏树】,有些则没有——没有的那些是因为夏树发现了对方与黑泽的差异后,并未刻意接近。   琴酒的喜爱是很轻薄的东西,像是逗弄合心意的小动物,其分量甚至比不上一个随口允诺。   上一秒接吻,下一秒就开枪。   琴酒在组织和夏树间做抉择倒是和黑泽一样果断,只不过,被选择的人不是北条夏树。   但他们和黑泽毕竟拥有着同样的面孔,北条夏树冷眼观察他们,像个真正的玩家一样轻盈游走于红黑阵营。   他杀死过全部的红方,也杀死过全部的黑方。   几乎每一次,红方阵营获得胜利,琴酒的生命也会随之终结。   北条夏树看着他死去,依然觉得不忍,因为总会回忆起黑泽。   重开多次后,北条夏树意识到一件事:也许那个独一无二的黑泽阵,已经彻底被游戏意志杀死了。   接着,他做了一个决定。   ——把‘书’带进游戏,赌最后一次。   他找到太宰,将自己的决定如实相告。   “原来如此。”太宰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阴阳怪气道,“你对你的纸片人黑泽先生,已经爱到这种地步了吗?真是了不起啊。不过,我对掺和你们的恋爱游戏没有兴趣。”   “我们打个赌吧。”北条夏树丝毫不在意他的讽刺,风轻云淡道,“赌注是‘书’。”   太宰收敛起放肆的神色:“……怎么说?”   “这个游戏里有一个名叫【拉普拉斯妖】的程序,全知全能,可以预言未来。理论上完全可以实现,但我制作的程序完成度已经非常高,却没有真正成功过。”   太宰若有所思:“听起来和‘书’真像。”   “是,但它浮在半空,缺乏支撑。……我想,‘书’如果带进游戏,就会成为【拉普拉斯妖】。”   “然后呢?”   “我要找黑泽。”他说,“这一次,我和你绑定为‘队友’,游戏重新开始,我用‘书’进入游戏成为NPC,重新和他相遇。没有读档,没有平行世界,丢掉那些侥幸和概率,我想试最后一次。”   “NPC北条夏树会通过【拉普拉斯妖】渐渐发现世界的真相,意识到自己曾经是一名玩家。但我无法肯定世界意志是否会进行拦截,比如反复清除我的记忆,这个过程也许需要你的帮助。”   “认识到世界是一个游戏的我,如果没有什么非常眷恋的事情,大概会果断自杀,以探索另一个现实世界。因此,我会提前在‘书’上写下‘死后回归现实’的规则。”   太宰态度散漫:“听起来,你已经安排好一切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上个保险。谁也不知道世界意志会对发现真相的我做什么,而那时候,就需要你找到我藏起来的‘书’,带我回来。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到吧。”北条夏树语气轻松,“所以要赌吗?太宰,你想得到‘书’,这个机会我给你。”   “听起来回报率很高。”太宰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我答应了。”   自那以后,《红黑决战2》面世。   北条夏树丢掉过往的一切,以NPC的身份,再度和黑泽阵相遇。   ……   时间回到现在。   全息游戏舱外表锃亮如新,打开舱门,呛人的灰尘味却扑面而来。   北条夏树盯着它看了会,决定稍微打扫一下,刚擦两下又觉得很累,于是果断放弃。   他把自己砸进沙发里,目光悬在天花板水晶吊灯上。   黑泽阵曾经明目张胆的偏爱和坚定不移的选择,是他一次次撞南墙的勇气。夏树看着那些顶着和他的少年恋人同样面孔的男人一次次放弃他,一次次死亡。   心口挨上一枪,痛得快要无法呼吸了,仍然不死心,仍然想靠近。   但人的勇气和信任都是消耗品,到琴酒真正做出选择那一刻,他已经无法再相信了。   北条夏树歇了会,重新起身,将全息游戏舱内部打扫干净。   接着,戴上头盔,登入游戏。   过了将近一个月,他梳理那些纷至沓来的记忆,渐渐剥离NPC心态,对现实世界产生了几分归属感。   陌生又熟悉的开屏过后,夏树看到了自己的游戏主界面,身份卡那一栏变成灰色,上面盖着四分五裂的红戳——【已撕卡】。   不过撕卡之后,玩家只要不删除存档,依然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接下来的游戏走向。大神玩家会借此复盘,普通玩家则装神弄鬼吓唬胆小的NPC。   北条夏树犹豫片刻,还是点进了自己的存档。   他承认自己想知道琴酒后来过得怎么样,比如回归组织之后有没有被怀疑,是否依然和莱伊针锋相对。   不过关心也就到此为止,因为这是个游戏,北条夏树已经不再是NPC了。   看一眼。   就看一眼。   【载入身份卡】   【Loading……】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许久没玩全息游戏,陌生的眩晕感笼罩了他。   北条夏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一所陌生的公寓里,装修风格极简,冰冷单调的黑白两色,地板家具均一尘不染,十分规整,却缺乏人气。   他朝门外走去,脚步极轻,悄悄旋开把手,生怕打扰到户主。   开门的瞬间,迎面而来一粒子弹,北条夏树只听见闷钝的枪响,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   好在目前是不具备实体的状态,子弹穿过他透明的躯体,高速旋转着射进身后惨白的墙壁中。   9×19mm帕拉贝鲁姆手抢弹……适配伯莱塔。   夏树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往门内望去。   黑漆漆的枪口对着他的位置。   举枪的银发男人有一双摄人心魄的墨绿眼睛,此时目光如同利刃般射过来,十足危险。   “——谁?” 第73章 狠心   ——是琴酒。   北条夏树骤然一惊, 第一反应是转身逃跑,几秒后才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完全没有必要。   他深呼吸几口, 安抚因为方才拿枪而过速的心跳, 浑身无法抑制地发颤。夏树试图发散思维以缓和情绪……原来这扇门通向卧室而并非室外……装修风格确实很符合琴酒的个人作风……   而黑泽阵已经迅速进入备战状态,放轻脚步与呼吸, 将客厅与走道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从细枝末节处确认没有任何活人光临过。   他的神色变得凝重且警惕,像是结了一层霜。   趁着这个功夫, 北条夏树去他的卧室里转了一圈。   这个人的生活习惯完全没变, 收纳排列井然有序,在省时间的同时保持最大程度的干净整洁。   有点奇怪的是, 标志性的黑色长风衣和礼帽不见踪影, 以往它们都会被挂在衣帽架最显眼、最顺手的位置。   黑泽阵回到房间, 拉开收纳武器的壁橱,挑了把狙击步枪。他扎着低马尾,月光般流泻的银发松松垮垮地束在脑后,随着调试枪支的动作小幅度晃荡。   北条夏树目不转睛, 开始心痒。   只是摸一下的话……不会怎么样的吧。   毕竟他只是个阿飘, 触碰应该就像被风一样轻。   想起以前也偷偷摸过琴酒的头发, 他好像并没有察觉到,头发上又没有神经末梢, 哪能这么容易发现……   而且对方现在也并不能把他怎么样!   北条夏树伸出手, 轻缓且快速地顺了两下。   下一秒,狙击步枪的枪口就抵上了他的眉心, 黑泽阵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轻蔑得如同注视一只蚂蚁。   北条夏树:“……!!”   他霎时间不敢呼吸, 直到黑泽阵移开枪口,才喘了口气。   银发男人应该有正事要做,没有继续深究身边微妙的不对劲。他收拾好东西,捞了顶黑色的鸭舌帽出门——是夏树多年前送给他的那顶。   脑后调解帽檐宽度的银扣,因经年累月的使用失去了原本的光泽。   黑泽阵穿着件相当简单的黑色短袖,映得皮肤越发苍白,肌肉筋条却蕴含着不容小觑的绝对力量。他毫无眷恋地关上门,安全屋内顿时变得无比安静,落针可闻。   尽管对方离开了,北条夏树还是没有轻举妄动,贴着门板听了会儿,确认琴酒不会回来后,才重新回到他的卧室。   夏树对翻别人的卧室没兴趣,但方才琴酒拿东西的时候,他在抽屉里看到了自己的旧手机。   输入密码,解锁。   ……电量居然有95!   他呆了,这说明琴酒大概率使用过,顿时尴尬到窒息。仔细想想,虽然设置了输错三次密码自动一键格式化,但密码是黑泽阵生日,好像有点太好猜了……人果然不能心软,心软的下场就是社死。   北条夏树翻看了几个软件以及相册,发现备忘录上面几条的时间发生了变化,原本都是6到8年前,重新编辑过后,崭新的日期将原本的覆盖掉。   他一条条点开,在原有的记录内容下面,或多或少地增加了回复。有的是一年前,有的是几个月前。   看来在自己撕卡后,游戏里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   夏树确认了一下,是两年。   【原话是‘这么难吃只有你会喜欢’。……其实就是特地为我买的吧?】   [还不够明显?]   【他说不喜欢,但是一直有用,会不会挺喜欢的?】   [确实不喜欢。]   【为什么生气了?因为我和别人讨论他被听到了吗?可是明明也没有说坏话。】   [没听到。你对别人笑得很蠢。]   【我不想去加州。】   【下次见面是不是要过半年了?也会像渐行渐远的成年人一样,回到点头之交级别的安全社交距离吗?】   [不会。少胡思乱想。]   那些属于他的少年心事,像是流窜于信号塔之间的电波,被八年后的黑泽阵捕捉到,妥善保存。   北条夏树紧紧捏着手机,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作为玩家,夏树思念第一周目的黑泽。   作为NPC,他回忆起过往种种,依然会因为这个人而心神不宁。   拿回全部的记忆后,北条夏树理智上可以确认他们是同一个人,其他的琴酒不过是平行世界的同位体,但情感上却很难接受、无法把他们二人联系到一起——毕竟,第一周目的黑泽,从来没让他痛苦过,也从未在选择时摇摆不定。   他有点沮丧,把手机放回原处,出门了。   沿着街道步行片刻,夏秋之交,阳光温和,鲜绿的叶片根上染了点黄。   北条夏树打开系统面板,道具、商场和大部分功能都变成灰色的【锁定】状态,不过对NPC[获取精准定位]还可以使用。   见见别人,转换一下心情。   他扒拉了下亮着的NPC列表,选中【诸伏景光】。   系统为他在地图上标出了诸伏景光所在的位置,离此地直线距离不过四公里。   北条夏树刚在考虑怎么蹭车,就发现街边有一辆SUV车主忘记拔掉钥匙,于是他毫无心理负担地坐进去,转钥匙,踩下离合,出发。   车主正在街边排队买鲷鱼烧,蓦然像见了鬼一样,奔跑着追上来:“喂!我的车——!”   比他还要惊悚的是旁边车道的女司机,女人眼睁睁地看着空无一物的驾驶座上方向盘发生自转,惊悚地尖叫出声:“有鬼啊!这是灵车吗!!”   吓唬别人让北条夏树觉得挺开心,方才笼罩在心头的那点凝重也散去了,快乐地一路驾驶到距离诸伏景光几百米的地方,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弃车。   恰巧,诸伏景光在路边等人。   他背着吉他包靠在电线杆边,穿得十分休闲,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气质温和无害。   北条夏树走过去,用拳头轻碰他的肩头。而诸伏景光左顾右盼,若有所觉,慢吞吞地伸手掸了下肩膀。   一辆马自达打着双闪,停靠到街边。副驾驶上堆着东西,诸伏景光自然地拉开后座门,趁此机会,北条夏树挤了进去。   降谷零看了眼后视镜:“怎么了,hiro?”   诸伏景光面露疑惑:“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刚刚贴着我过去了……”   “哪有东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降谷零笑了,催促道,“快点关门,我们得早点到。”   “嗯。”诸伏景光闻言,麻利地合上车门,“东京湾么?”   “是,海岸线也封锁了。”   “他逃不掉的,活捉可能有点难度。”   降谷零勾唇,单手开车,调整了下纹有警徽的耳麦:“我倒是觉得,这家伙惜命得很。”   北条夏树听得云里雾里,大致明白是要针对某个人展开行动,他还想多听一些,然而这两个人已经收敛起神色,投入到准备状态中。   车驶离东京市区,钢铁森林被甩在身后,天空广袤,澄澈的蓝色连绵不绝。   轿厢内太安静,北条夏树昏昏欲睡,然而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他往前座扑去,险些磕到脑袋。   “你说什么?”降谷零摁着耳麦,后视镜反射出他紧皱的眉头,“Rum被射杀?”   “开枪的位置呢?吊塔?……直线距离差不多有600米?我明白了。”   诸伏景光:“怎么了?”   “Rum确认死亡。”降谷零锤了下方向盘,语气带有几分恼怒,“被接近700码外的一枪击中心脏。”   诸伏景光沉吟:“赤井?”   “你问。”降谷零快速平复了情绪,板着脸继续开车,“我倒觉得不是他……”   FBI和公安立场不一致,但在活捉朗姆这方面,他们少见地达成共识。   在这样的前提下,赤井秀一不太可能擅自行动。   而北条夏树被几句对话中的信息量惊到,心里像落了块石头,沉重又了然。   狙击手一般喜欢瞄准面中,鼻梁位置,确保子弹能打穿目标的大脑,一击致命;心脏不如鼻梁目标明确,在700码的位置击中心脏,看起来更像别有目的……   ……是琴酒杀的吧。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诸伏景光的电话也打通了。   “……你还在路上?所以说不是你?”诸伏景光声音平稳,“好。那你有思路么?”   他顿了顿,重复道:“Gin?”   赤井秀一在电话那头解释了些什么,话语从扬声器里含糊地飘出来,诸伏景光一边询问,一边小幅度地点头。   “他推测是Gin么?”降谷零握着方向盘,皱眉,“也对,除了赤井秀一,也只能是他了。Rum就是因为右腿不灵活才被我们的线人发现端倪……可恶,还是被他抢先了。”   诸伏景光面色也不太好看,说:“简直像是在戏弄。一年前击中他的肩膀,半年前打碎他的右膝盖,现在又……”   “可惜Rum已经没办法再开口了。”降谷零放低语气,“我们只有抓到另一个当事人,才能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北条夏树已经彻底呆了,在安全屋时,他已经隐隐产生‘琴酒也许没有回到组织’的猜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的话无疑又是一有力佐证。   他的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团棉花,堵在那上不来下不去,也发不出声音。   五分钟后,车在东京湾黄黑警戒线前停下,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快步走向现场。   而北条夏树完全没心思多看朗姆一眼,调转方向往回赶。   他赶往就近的一列前往东京市区的列车,风穿过他的身体,却又刮得皮肤生疼,像要一刀又一刀地凌迟他的灵魂。   夏树跳上月台,循着记忆,以从未有过的速度往回赶。最后一小段路只容非机动车通行,坂道铺满金灿灿的阳光,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赶回琴酒所在的地方。   顺着楼道往上走的时候,北条夏树又觉得失算,因为他没有钥匙,等会要从窗外翻进去。   不知道如果翻窗失败了,会不会摔得很疼。   半分钟后,他发现多虑了,因为琴酒并没有关门。   夏树轻轻推开门,还是不可避免地发出轻微的、‘吱呀’的响声。   客厅光线昏昧,黑泽阵半躺在沙发上,长腿将沙发衬得十分局促。   他悠闲地将子弹一枚一枚地装填进弹匣里,指节修长,态度散漫,像是在修理钟表一样细致且优雅。   然后拉栓上膛,调转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北条夏树已经冲了过去,按住他的手腕,想要夺去那把伯莱塔。   黑泽阵霎时停住了。   他顺从那轻微的力道,将枪移开。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北条夏树声音发颤,“黑泽阵,你才是蠢货吧。”   黑泽当然听不到他的声音,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左手腕,忽然扯着唇角笑了下。   “北条夏树。”黑泽阵喊了他的名字,语气平稳,很轻很轻地叹息,“怎么回来看我,还要躲着我?”   空气停住,只剩挂钟指针滴滴答答,仿佛要将麻木的时间一点一点地肢解。   黑泽的目光虚虚焦在空气中某一点,半晌,低头道:“还在生气?”   夏树摇了摇头。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记忆海潮般扑来,将痛苦和愤怒一并拍进沙滩,那些情绪都已经很浅了。   可他还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黑泽。   片刻后,黑泽又问:“你还在么?”   北条夏树将伯莱塔从他手中移走,枪摔到地板上,撞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慢吞吞将自己挪到沙发上,双臂环住黑泽阵的肩膀,面颊贴上他的脖颈,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浑身的肌肉蓦然绷紧了。   “你跟另一个黑泽一点也不像。”夏树盯着他的轮廓,笑了下,“他比你可爱,也比你温柔。但他很幼稚,总是和猫吵架,那猫脾气也和你们似的,但猫好哄。你弄坏了我的手术刀,还没找你算账,就莫名其妙丢下我跑了,你怎么这么混账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眼睛酸涩,渐渐语无伦次起来:“你给我打的那个熊,后来丢了,对不起,但是你先不告而别的。我找了你很久,好累,要和整个世界的意志对抗真的非常不容易。那枪,你要是愿意解释一下的话……你是不是总觉得我应该懂你?……但是我根本猜不到你在想什么,你又不肯说。你明明……”   你明明也这样喜欢我。   夏树说不下去了,硬生生将残余的音节吞下去,生怕一开口,就要落下泪来。他扭头,对着天花板,轻轻眨眼睛。   原本黑泽阵浑身都很僵硬,随着时间过去,他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神色难得平和,眼眸却翻涌着晦暗的情绪。   黑泽阵侧过身,仿佛在认真倾听什么,尽管他什么都听不到。   很久之后,他哑声道:“你在哭?”   听到这句话,北条夏树所有的努力化作乌有,眼泪铮铮地掉下来。黑泽阵似乎也能感觉到,他保持着倾听姿态,目光散落在空气里。   时间在这一刻逆转,仿佛回到几年前的医院,北条夏树在病房里狼狈地克制呜咽,琴酒在门外沉默地听。   “别哭了。”他说,“我又看不见。”   夏树打了他一下。   “还打我。”黑泽阵抿唇,笑出一声很浅的气音,“你见谁都烂好心,一口气买完街边摆摊的老太婆的花,十五岁这样,二十岁还这样,一点长进都没有,蠢得可以。”   “……怎么对我,就能这么狠心。” 第74章 死结   这是黑泽阵第一次以近乎弱者的姿态指责他。尽管对方语气平和, 像是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令北条夏树更难过了。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的话。”他下意识顺着黑泽的话讲下去,又意识到被带到坑里, 改口道,“明明是你更……”   一直以来, 黑泽阵才是更狠心的那个人。   第一周目, 下了列车,忽然不告而别。   这一次,又对着他心口开枪。   但无论是指责还是控诉, 对方如今都没办法听到。   北条夏树从沙发上起身, 想要找纸笔写字。   同一时刻, 黑泽下意识地伸手,想将他拖回怀里, 却只碰到了空气。   黑泽一顿,缓缓收紧手指。他的绿眸愈发阴沉,仿佛酝酿着一场风暴, 要把整座城市彻底摧毁。   北条夏树轻捏了下他的掌心, 以示安抚。接着起身在房间内搜寻, 结果只找到落灰的便签本和一支断了墨的笔, 断绝了用写字方式交流的念头。   然后他灵光一动, 去黑泽阵的卧室, 把旧手机翻出来,快步跑回到沙发边上, 新建备忘录。   淡蓝色的待输入光标一闪一闪,北条夏树却不知道写什么了。   有太多的话想说, 出口的时候反倒无比困难。   他想了想, 打字:【你怎么翻人备忘录, 还写回复啊】   黑泽面上笼罩的阴云散去了点,反问道:“我不能看?”   【这是我的隐私。】   “哦。”   【?很过分,你。】   “如果你不用我生日做密码。”黑泽阵掀起眼皮,慢条斯理地陈述道,“应该还能守护住一点隐私。”   这下哑口无言的人变成了北条夏树,他气不过,打开涂鸦笔乱涂一气,画了个乱七八糟的线团。   黑泽看着屏幕上的黑色线团,唇角荡开点弧度。   仗着对方看不见自己,北条夏树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半晌,写道:【你以前提醒过我,不要继续研究‘拉普拉斯妖’,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清楚。”黑泽说,“我只知道,接近拉普拉斯妖的研究员,全都死了。”   他望过来,无比平静地叙述道:“……你也不例外。”   北条夏树心脏抽了一下,摁在虚拟键盘上的手指霎时停住,接连敲出一串无意义的字母。   他一下下摁退格,把它们都删掉。   备忘录界面变回干净且茫然的空白。   很长时间,北条夏树都不知道再问什么。   黑泽阵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   第一周目,【拉普拉斯妖】计划是朗姆的一厢情愿,北条夏树只不过是研究所可有可无的一员。他遇见黑泽很晚,与组织的羁绊也并不深刻。   而在这一周目,北条夏树颇受重视,从小被组织抚养教育,就像树木盘结在一起的根系,难舍难分。黑泽阵比他年长,在他和组织的矛盾彻底爆发之前,选择往上爬,成为他的庇佑者。   黑泽好像做错了事,可受限于那样的前提,他也很难给出更好的答案了。   而北条夏树自己,也许应该在收到承诺后,再相信黑泽一次。   可挨过那撕心裂肺的一枪,实在太怕痛了。   当似有若无的枪声再度响起,他就像故事里十年怕井绳的那个人,瑟瑟发抖,夺路而逃。   黑泽阵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做了个梦。”他说,“我是只猫。看见你和另一个黑泽阵。”   北条夏树回神,骤然意识到什么,疑问的音节顺着气管溢出。他写:【……猫?】   “是。”黑泽阵盯着天花板,语气散漫,却带着某种咬牙切齿的意味,“断断续续做梦 ,你开了个全是猫的救助站,他喜……”他蓦然收声。   难怪……   半夜见到的银发男人。   偶尔感觉到的、仿佛爱恨交错的强烈目光。   黑泽没有想起自己是故事的主人公,却以另一种方式,回忆起这桩往事。   北条夏树莞尔:【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大概是嫌肉麻,又或者单纯不爽,黑泽的音调沉下来,急转直下地宣告故事结局:“……后来他死了。”   北条夏树顿时笑了,并且在备忘录上画了个笑脸表达自己的快乐,然而黑泽阵看到笑脸,反而更不爽了。   “笑什么?”他问。   夏树还没写回答,眼前忽然一片漆黑。   他眨眨眼,确认过不是自己忽然晕倒,于是在黑暗中摸索一通,循着模糊的记忆艰难地找到开舱按钮,打开游戏舱门。   停电了。   他立刻给下属发消息,让他们处理。   原来是这一带附近电路维修,提前预告过要停电三小时。   很快有人赶到,打开地下室的备用发电机,别墅供电恢复正常。   而北条夏树在这短暂的等待时间中,犹犹豫豫地琢磨一个决定。   刺目光线闯入眼帘的那一刻,他因不适而闭上眼睛,手指却坚定地摁下了太宰治的电话号码。   对方还没开口,夏树抢先道:“把‘书’借给我。”   他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但他知道太宰治能懂。   电话那头的太宰呼吸平稳,良久后,问:“还是为了黑泽吗?”   正如北条夏树不必解释,他也不需要夏树回答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问完就自顾自地讥笑一声。   “真是情深根种啊,夏树君。”太宰拖长音调,感叹道,“我都要为你们的爱情流泪了。你拿到书,再一次重新开始,然后呢?……接着重蹈覆辙是吗?”   “我现在有别的重要的事情。”他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语调,话语中的嘲讽一扫而空,“如果你明天还这么坚持的话,当面和我聊吧。”   随着手机屏幕上弹出【已挂断】,“嘟——嘟——”的重复响音从扩音孔中播散。   北条夏树不在意他的讥笑,不如说,太宰在这件事上从未真正支持过他。   他决定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再找对方谈判。   第二天上午,北条夏树再度打电话给太宰,却得到秘书芥川银公事公办的回复。他知道这是太宰打定主意想晾一晾他,也不心急。   北条夏树重新回到游戏舱内,戴回头盔,盯着存档界面发呆。   【身份卡1】【北条夏树[已撕卡]】   【新建身份卡】   正如太宰治有【津岛修治】和【心理医生】两个身份,他也能再建一个身份卡,在已有的存档中与黑泽阵重新相遇。   隔着次元触碰,从冰冷代码和全息影像中得到虚幻慰藉,往事和解,重归旧好……   可这和第一周目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们之间的距离,切切实实地存在着,无法跨越,不能被击破。   这才是真正的重蹈覆辙。   北条夏树变得低落起来,但很快意识到一件事——昨晚因停电退出游戏之前,没有手动暂停,游戏内的时间会按照现实的几倍速前进。   也就是说,黑泽阵短暂地与他重逢,又忽然间失去了。   【Loading……】   加载的十几秒钟漫长如半个世纪,北条夏树心急如焚,落地的那一瞬马不停蹄地打开了[获取NPC精准定位]。   他还在下线前的位置,也就是黑泽的安全屋内。   而黑泽阵在……   加州?!   放大地图,那里位于郊区,似乎在一座山上。   北条夏树立刻冲到黑泽卧室,在熟悉的柜子里找出自己的旧手机,给对方弹电话,好在等了两秒钟就接通了。   “对不起,我忘记暂停时间了……不是,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他磕磕绊绊地解释着,“你在加州哪……”   黑泽阵冷淡的声线,杂着微微失真的电流音,他问:“……是你吗?”   又忘了。   他听不到。   莫名的失落占据情绪高地,将其他的通通压下去。   北条夏树抿唇,编辑短信:【你在哪里?】   跨洋短信发送需要时间,在这短暂的一两秒钟内,夏树仿佛看见毁天灭地般的洪流,要裹挟着所有人,往意想不到的地方去。   就像他早就意识到的那样,黑泽阵想要从组织阴影中保护他,就要成为琴酒。   可琴酒拿着枪,又无法拥抱他。   而现在,北条夏树自以为捱过全部的苦难,要与纠缠小半生的爱恨和解,迎来铺满阳光的结局,却重新回到一切的起点——   他和黑泽阵之间,依然隔着无限的空间和时间,真实与虚幻。   “在加州。”   【去哪边干什么?】   “没什么。”他说,“……想到你了,来看看。”   黑泽阵将方才不小心碰倒的牛奶盒正回来,瞥了眼墓碑上的刻字,将刚刚还对准自己的伯莱塔重新收回内袋。   【我不信。】   【玩个游戏吗?我问你答,只需说是或者不是。】   “无聊。”   【玩嘛。好久没见面了,你稍微配合点。】   “哦。”   于是短信一条接一条,抵达黑泽阵的收件箱。   【你早就喜欢我了,比我发现我喜欢你还早。】   “嗯。”   【你从没想过杀我。】   “嗯。”   【朗姆是你杀的,为了给我报仇。】   “嗯。”   没想到对方如此配合,北条夏树颤抖着手指输入,一字一字地拼出自己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发现我又突然消失之后,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死。】   发送消息。   这次对方的回复没有刚才那么及时,片刻后,电话那头猎猎风声沿着电话线,将黑泽阵的话送来。   “问了这么多,也该轮到我了。”   黑泽的声音像水洗过一样淡,却蕴涵几分暗涌,“……你还会走吗?”   北条夏树立刻攥紧了手机,竟答不上来。   久违的无力感再一次将他紧紧勒住,无法呼吸。   他可以重新创建身份卡,通过暂停游戏,人为造就黑泽想要的假象。   可那然后呢?   然后,他看完黑泽阵的一生,不是故事里的人。   ……   【我不知道。】 第75章 盈亏   电话的那一头, 黑泽阵很久没说话,风声连绵不绝,沿着电话线从加州吹到东京, 带走所有的温度。   最后,他说:“我知道了。”   安静又持续了一会儿。   “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话,黑泽结束了通话。   北条夏树也在这几分钟中做了决定。   他摁下暂停游戏,离开游戏仓, 捞了件外套出门。   目标地点:Port Maifia。   港口黑手党大楼伫立在横滨海岸, 巍峨耸立,是横滨最高的建筑物,仿佛撑着海上天空的巨人。北条夏树有记忆时, 它其实并没有现在那么高, 是后来又往上扩建了十层。   他很久没回Port Mafia, 港口成员们倒是记忆和眼力见都极佳, 躬身致意,恭恭敬敬地喊‘北条干部’。   等电梯还碰到了准备出门的中原中也,对方挑眉, 关切地问道:“这么快回来了,你不多休息几天?”   “好多了, 谢谢中原君。”北条夏树颔首, “我有事找首领。”   中原中也笑道:“行, 那我也去忙了,过两天有空一起喝酒。”   北条夏树:“……哈哈, 好的。”   他又想起中原中也发酒疯时的破坏力, 心想这人为什么平时如此有分寸, 对自己的酒量和酒品就是不能产生正确的认知?   几分钟后, 他抵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Port Mafia首领办公室。   外间是会客厅,秘书芥川银一般会在这里接待客人,但今天她不在。   北条夏树心下了然,脚步不停,踩着羊毛地毯,径直走到里间门口,象征性地敲了两下,直接转门把进去。   没有开灯,阳光自落地窗荡进来,整间办公室却显得沉寂而阴沉。   太宰治慢吞吞地转过椅子:“夏树君,你并没有预约,擅自闯首领办公室可不是好习惯。”   北条夏树四两拨千斤,回道:“是么?我以为你在等我呢。”   他自顾自走到茶几前,将自己砸进柔软的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呆。   “太宰,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你是来叙旧的?”太宰说,“这种问法真是酸溜溜的,总感觉你要问我借钱……”   “从我被森先生收养开始,也有十二三年了。”   “是么。”   “嗯。我活了这么久,你还是我见过最讨人厌的家伙。”   “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太宰治浮夸地感叹道,“不过在我这里,那个‘最讨厌的人’的位置,你得和中也竞争,要加油哦。”   北条夏树无语地瞥他一眼。   除了武装侦探社那位无所不知的名侦探,太宰治是他认知范围内最智多近妖的人。   这样的印象自第一次见面就产生了,他看到那个长相精致的鸢眼男孩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绝非池中物。   也许是商业互吹,也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塑料情谊,太宰也总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夏树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   此间大概也有几分真心。   像太宰这种人,下棋刚落一个子,就已经预先模拟了几十条棋路,天生擅长运筹帷幄,这同样是北条夏树擅长的。   他和太宰两人的思维都十分跳跃,聊天就像两只青蛙在荷叶上蹦哒,上一句在东京下一句奔赴火星,外人听来仿佛两个神经病用病语深度交流,但他们总是能跟上对方的思路。   北条夏树以手支下巴,轻飘飘地望向窗外,将沉默不语的太宰治也一并收入眼帘。   而有一条宿命般的定论,叫作,聪明总被聪明误。   他应了这句话,太宰也是。   太宰治让他不要重蹈覆辙,可他翻了那本‘书’,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这件事上,谁比谁更蠢呢?   在做出‘进入游戏成为NPC’的决定后,北条夏树仍为自己留了后手,比如用‘书’诱太宰入局,哪怕再次失败也能有人兜底。他布局周全,向来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他赌赢了黑泽的偏爱,也没输掉现实的一分一毫,可这场战争依然宣告败北。   没有一个人能清醒而从容地赢下来。   北条夏树交叉十指,贴在自己的腹部,他盯着水晶吊顶,开口:“我想去找他,什么都不要。”   没有计划,不知下场,不留余地。   再一次,成为游戏里的人。   “你果然想重蹈覆辙。”太宰治平静地说,“‘书’上已有的无法改变,你撕卡了,就没办法再以真身回到这周目。”   “新建身份卡,在游戏里和他在一起,也差不多能圆梦,然后放下执念了吧。”   太宰嘴唇一开一合,冰冷而虚伪地叹息,“毕竟……下一次开始,你真的还能遇见这个黑泽吗?”   “你说得都对。”北条夏树肯定地答道,全然不在意他话中的讥讽之意,接着话锋一转,“可我偏要这么做呢?”   可我偏要重蹈覆辙呢?   太宰治不说话了,伸手将别在衬衣口袋的名贵钢笔取下来,握在修长指间把玩,接着忽然抬头,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北条夏树的神情,似乎想确认什么。   半晌,太宰治颔首道:“你自己想清楚了,那么,我也没什么好不同意的。”   “当然,这也不是你期望的么?”北条夏树接话,“等我离开,知道‘书’的秘密的人就少了一个,你把首领的位置留给中原中也,书留给你培养的新双黑……你也自由了,太宰。”   太宰治起身,从柜中取了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也坐到沙发前,他倒了些酒液,轻轻晃动着醒酒。   “果然,夏树君是最懂我的人。”他又挂上虚伪的假面,高举酒杯,“为我们的……好像也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无所谓,总之,碰个杯吧?”   “好啊。”北条夏树也象征性地举杯,与他的玻璃杯轻轻碰了下,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散漫道:“那就敬我们……咎由自取?”   碰完杯就放下了,一口都没喝,因为在现实里,北条夏树同样酒精不耐受。   他回到别墅,重新坐进游戏仓,再度重启暂停的游戏。   从加州到东京,飞机要十多个小时,北条夏树没有选择加速时间,而是在街头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他又看到了那家熟悉的咖啡店,两年过去,招牌甜品仍是那块限量又不太好吃的蛋糕。   店外露天遮阳伞下,几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对着蛋糕和咖啡拍照,与同伴有说有笑。   北条夏树走过去看了眼,这才发现这蛋糕分量比他记忆里那一小方大得多,仔细想来,它切割的截面也没有非常平整。   大概是黑泽阵不想让生病的人吃太多蛋糕,手动分装了小份出来。   幻想Top Killer对着一块蛋糕皱眉思考如何下手的样子,北条夏树忍不住笑了。   一时间能想起来的例子不多,但这种事黑泽阵一定做了不少。   他从来不多说一个冗余的字,偏爱倒是在每件小事里密不透风。   细细想来,发表过类似“从来记不住杀死的人的脸”的冷酷杀手,对上自己,记性其实相当好。   知道美式要加冰,喝不了酒,也会惦记他常常念叨的、想要的东西。   北条夏树在街头逛了一圈,将近两年来的变化纳入眼底,心想这个虚拟世界经济发展速度还挺快。   他觉得无聊,很快回去了,守着旧手机,生怕错过黑泽的消息。   渐渐开始困,抱着手机在黑泽阵的床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再度醒来,是被客厅的响动吵醒的。   北条夏树揉揉眼睛,艰难地起身,将卧室门推开一道缝。   而黑泽阵丢下手上的包,转头看向他所在的位置,光线自他的头顶倾泻而下。   夏树打了个哈欠,拿着手机走过去。   【我梦见你了。】他打开备忘录,写道,【你又说话不算话,我很生气。】   黑泽阵挑眉,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   北条夏树心想可多了,比如在最最开始的时候,弄坏了他的手术刀,害他绞尽脑汁挣金币。   比如说了‘去横滨等我’,却没有来。   但那都是以前,他决定就事论事,细数这一周目黑泽的过错。   【你之前说给我买冰美式,但是给我带了热的。】   【你还保证过不会对我开枪。】   【你朝令夕改……】   前Top Killer琴酒先生,罪行实在罄竹难书,备忘录一面都写不下。   黑泽看他飞速地打字控诉自己,良久,扯唇笑了下,问:“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北条夏树顿时停住了。   他想,是啊,为什么呢?值得吗?   明明可以平稳地拥有一切,却要丢下,去奔赴一段生死未卜的未来。   蠢不蠢啊。   感情这种东西,亏损无处理赔,结局自负盈亏。   它动辄让人肝肠寸断,又为什么能让人心甘情愿地飞蛾扑火呢?   北条夏树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写道:【因为你给我捉萤火虫。】   大概是因为,理智可以接受劝告,但心不能。   而爱的天平,因为没有刻度,所以不计盈亏。   黑泽阵盯着那句话,久久不出声,接着去冰箱取了罐啤酒。   他打开,浅浅抿了一口,问:“哦。……你什么时候走?”   —— 还会回来吗?   北条夏树的指尖开始颤抖:【马上就走。】   黑泽阵眼睫一颤,又面无表情地应了声。   而夏树再次被毁天灭地的窒息感包围,他知道自己又要伤害这个人了,心脏一抽一抽地痛。   他写:【我来跟你告别。】   黑泽张了张嘴唇,似乎是想问归期,却蓦然从那几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字中意识到什么,收紧手指,易拉罐发出不堪受力的脆响。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写下最后一句话:【黑泽阵,我不会再回来了。】 第76章 论坛体番外(不喜勿买)   【闲聊】小半个月没上论坛, 怎么首页这么恨海情天……   【楼主|atmosphere:什么‘我最遗憾的是不能陪你一起变老’、‘你走之后我还留着你的旧手机’   救命我以为回到十年前企鹅空间了,这是发生什么了家人们?】   【1L:指路DLC】   【2L:美帝姐又发新疯罢了】   【3L:实不相瞒我前两天也是这种感觉, 十年前扣扣爱既视感】   【楼主|atmosphere】   回复【2L】:情书咋了?   【4L:emmmm简单来说就是情人节官方出了个情书DLC, 大家都以为是糖,结果一把大刀子把情书批们骗进来杀】   【5L:情书没有BE!!情书没有BE!!!!(口吐白沫)(神志不清)(泥地打滚)】   【6L:好,楼上又一个疯人院跑出来的】   【7L:楼主可以看下id897576这个帖子, 泡泡在线repo, 讲真没有一个美帝解可以活着从这个帖子里走出去……】   【楼主|atmosphere】   回复【7L】:阿里嘎多!我去看看   ……   【分享】在线repo情人节限定DLC!!好梦如旧我来了!!   【楼主|肥皂泡泡:大家好又是我泡某人(狗头叼无刺玫瑰   情书DLC《好梦如旧》是怎么回事呢?情书相信大家都很熟悉,但b游戏出了琴酒书包故事主题的情人节限定DLC是怎么回事呢?下面就让泡泡带大家一起了解吧   先上个封面,绝美(照片.jpg)   我开始玩了, 实时repo】   【1L:!!!这么快就到了吗qaq我的还没发货呢】   【2L:没发货+1】   【3L:这封面我多看一眼都会磕昏过去】   【4L:b游戏你他妈……干得不错啊, 继续保持】   【5L:狗公司终于领悟财富密码开眼看世界了,美帝批终将占领游戏高低】   【6L:不错,情人节出一个, 520出一个, 七夕出一个, 别跟我客气, 你是我本命游戏我唯一的本命游戏(深情】   【7L:认真问, 这是啥啊?】   【8L】   回复【7L】:游戏拓展包,可以视作主线番外篇, 或者一个IF, 沿用主线设定   这个是书包和大哥故事线相关的   【楼主|肥皂泡泡:   *%%*……#@%……救   幼驯染好甜哦   书包:我能不能要一个……   大哥:不能   书包生气,转过去,低头玩手上的小机器人, 一边生闷气一边偷偷瞥大哥(超级像小松鼠   大哥:……   大哥(不耐烦):要什么?】   【10L:嘿嘿嘿嘿嘿嘿嘿, 情书, 我滴情书】   【11L:熟悉的官方教同人磕CP环节】   【楼主|肥皂泡泡:笑死我了, 大哥在主线还遮遮掩掩掖着藏着,DLC里完全不装了   朗姆(对boss):我觉得拉普拉斯妖……北条夏树……   大哥(眼神很恐怖)(冷笑):我不这么认为   朗姆:?   朗姆:Gin,你有私心   大哥(面无表情):呵   omg……“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我单方面宣布大家猜对了,大哥就是为了书包和朗姆对立!】   【25L:官方你……你收敛点……】   【26L:这波又是美帝女在官方面前一败涂地(震撼】   【27L:????救,这也太真了吧啊啊啊啊】   【28L:那天我和游戏官方一起去商场,看到A和B两个扭蛋机,官方在B扭蛋机投了币却去扭A的旋钮,我不停地晃官方的肩膀说:“官方,扭B!扭B啊!”】   ……   【楼主|肥皂泡泡:好!幼驯染部分在我一脸姨母笑中不知不觉过完了!接下来是主线   不过这次主线好像没涉及到柯南元年,大概全部都是过去篇,或者是单纯的IF世界?   真的超级甜!!不甜你去打官方!!   我继续玩了,今天的快乐依然是大哥和书包给的】   【70L:刚才隔壁repo楼回来   你……自求多福吧[蜡烛][蜡烛][蜡烛]】   【71L】   回复【70L】:什么什么?求个指路   【72L:我也……到现在都没缓过来……啥玩意啊这……】   【73L】   回复【71L】:指路→[分享]现在是凌晨三点四十分,红黑官方你睡了吗我睡不着,情人节特辑背刺我,你还有心吗?   【74L:可恶到底是啥啊,我不敢看】   【75L】   回复【74L】:淡定点,大概就是说,书包寄了,大哥在之后的两年一边亡命天涯一边策划针对组织(尤其是朗姆)的复仇,哦还有一些带着喝的给老婆上坟剧情……   【76L:???????】   【77L:啊?啊?这是啥啊这??】   【78L:?!真的吗????啊???】   【楼主|肥皂泡泡:我回来了……我刷完了……   今夜无人入眠   红黑官方,我问你,你的良心在哪里??】   【108L:你搞得我怕怕的qaq孩子吃不了刀子】   【109L:救,怎么大家repo的反应都这么统一啊!!真的那么阴间吗?】   【楼主|肥皂泡泡:是这样……   几年前,boss和朗姆对大哥起了疑心,借着一次事故,想趁机试探大哥是不是对书包有凌驾于组织利益之上的私心   当时大哥权衡利弊,对着书包开了一枪,书包差点死了(。   然后主线,书包被诬陷成公安协助人,组织要清理他   贝姐来到大哥和书包的住处通知他这件事(我真的太天真了,发现小情侣住一起还贼开心,磕得想死)   这时候书包回来了,为了不让贝姐起疑,大哥当场展示一个在线放海,夕阳红枪法给书包描了个边,一枪过去只擦破了手臂】   【120L:(毕加思索)这不挺甜么】   【121L】   回复【120L】:……但是书包不知道大哥在放海啊!!他跑了!等大哥打电话解释!结果啥也没等到。再想起来以前的事情这不得心灰意冷么……   【楼主|肥皂泡泡:然后大哥权衡利弊决定带书包走   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我都惊呆了   这是谁!!这是   琴酒!!他根本没有良心或者感情这种软弱的东西吧!!   从逻辑上来说组织覆灭了琴酒会跑路   但是他主动!带着老婆离开!这……这也太那个了吧   天哪,红黑官方你是真的野,我都想劝官方低调点免得被举报了   接着让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就发生了   书包自杀   大哥疯了   我像走在路上忽然被泥头车创了的狗,天降横祸,nm哦】   【138L:(吸氧)(尝试微笑)(尝试失败)(大吼大叫)啊啊啊啊我是人不是砧板!!官方你这么对我我真的我会死掉!我命令你主线不许这么写!!!】   【139L:???】   【140L:讲真…情书按照《好梦》走岂不是更带感了,BE美学yyds   原来我就觉得情书是那种包着糖衣的砒霜CP(比划),这个DLC剧情一出既视感更强了   看起来是甜,核心是苦的,两个人怎么样都会因为某些差异而站到对立面,不得不做出取舍选择   Top Killer先生想要两全,结果什么都没得到   黑泽阵彻底失去夏树,才找回曾经的自己(。】   【141L】   回复【140L】:劝删,对我不好qaaaaq   【142L】   回复【140L】:糖衣砒霜CP呜呜呜就是这种感觉……大概就是冥冥中知道要被人骗去吃断头饭了,但是因为他给的太多了太香了忍不住想磕一口,抱着一种说不定会峰回路转的侥幸心理……结果tmd真的是断头饭啊!!!   【143L:这就是情人节特辑DLC吗?谢谢你红黑官方】   【144L:我哭到太平洋暴发一百级海啸】   【145L:捏妈……谁都知道情书八成会有刀子,小虐怡情,玻璃渣里还能咂摸出点甜味,磕CP日常了属于是   结果搞这种生离死别我是真的没想到   我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qaaaq我命令你们速速HE啊呜呜呜呜】   【146L: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能精准搞到离婚CP啊呜呜呜呜】   【147L】   回复【146L】:这是离婚吗,这明明叫丧偶(爆哭   【148L:彩蛋是大哥给书包上坟……狠狠幻视一些被短暂地收养过又失去主人的流浪猫……】   【149L:难怪叫《好梦如旧》   书包的好梦是和黑泽阵的少年时期   大哥的好梦是书包自杀离开之前   官方你……善良点……非要这么对我们吗……(欲言又止)(流泪猫猫头)】   【150L:我茶饭不思我坐立难安我流泪满面我框框撞大墙我做错了什么!!不要再刀了快搞点工业糖精安慰一下我啊呜呜呜呜呜!!】   【151L:唯一的安慰是主线依然挺甜的,等一下……官方搞这玩意不会是想提醒我们要发刀子了吧(冷笑)(笑不出来)】   【152L:????@红黑官方,不要再刀了!!(拿出喇叭)你敢刀我真的敢死!!放过我放过我放过我哼啊啊啊啊啊啊!!】   ……   【闲聊】@红黑官方,你过来,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楼主|情书生一堆:我承认前些天说话声音有点大,我不该指责你完全不知道你游财富密码,我现在愿意承认你是全世界最懂红黑密码的人,你伤害美帝解们的样子很靓仔,我们挨刀子挨得想跳楼,这样真的好吗?   给我个面子,《好梦如旧》的剧情你一个字都别融进主线里,我愿意自罚三杯,我干了,你随意】   【1L:@红黑官方,赞同楼主,千代田区陪一根】   【2L:赞同,兵库北陪一根】   【3L:北海道陪一根】   【4L:@红黑官方,抛开我们情书批每天嚷嚷着要出DLC这事不谈,你特意出个双人特辑发刀子害我们难道就一点错都没有吗?我被刀死了你开心了吗?】   【5L:就是就是就是就是就是!!】   【6L】   回复【5L】:我的建议是:官方再出个全糖DLC   【7L:排楼上!】   【8L:@红黑官方,爹,我也承认前些天我态度不好,我再也不嚷嚷主线书包和大哥的戏份太少了,你别这样对我,我遭不住】   【9L:只要你不让情书BE啥都好说,这剧情我打完了emo三天都没缓过来,让他们在一起吧求求你了呜呜呜呜呜@红黑官方】   【10L:@红黑官方,各退一步,《好梦如旧》的剧情我们不说什么了,主线情书皆大欢喜HE,你就是我的爹,真的,我唯一的爹,我的钱你别跟我客气求求你了qaq】   【11L:《好梦如旧》发行之前的美帝姐们:嚣张,霸道,游戏的爹   《好梦如旧》发售之后的美帝姐们:卑微,柔弱,认贼作父】   【12L:好!没关系!这有什么!我当场认贼作父@红黑官方,我求求你了让我CP在一起呜呜呜呜!!!】   ……   【闲聊】嗯嗯是的你的小把戏勾引到我了,进来@红黑官方   【楼主|元气炭烧:情书HE,命都给你   嘘……官方,不许你拒绝我】   【1L:DLC后遗症患者越来越严重了】   【2L:准备药检】   【3L:借楼,520那个红黑反转前提的新DLC好好做,再捅刀子我杀了你@红黑官方】   【4L】   回复【3L】:?就是红琴黑透黑苏阵营互换的那个   那不是谣言吗!   【5L】   回复【4L】:分享→【快讯】520特辑!新DLC筹备中……   【6L:好像又是情书双人线,开始担心了,这次官方会做人吗(痛苦面具】 第77章 Bye   【黑泽阵, 我不会再回来了。】   这句话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黑泽骤然抬眼看向他,绿眸像结了霜的寒玉般冰冷。   “不会再回来?”   他仍然保持着面无表情的平稳状态, 周遭的气息却突然变得逼仄, 锋锐的杀气犹如实质,像泰山压顶般砸过来。   他压低声音, 问道:“什么意思?”   字面的意思。北条夏树想。   可他的手指像被人施了法术, 变得无比沉重,连打字解释都变得吃力。   他把手机放到地上,人也坐下, 抱着膝盖看向黑泽。   手机屏幕亮在那, 半分钟后就自动熄屏了。   像北条夏树这样总是计划周全、习惯谋定而后动的人, 做出这个堪称冲动的决定并不容易。   要舍弃素来奉为圭臬的价值评价标准, 背叛叫嚣着停手的理智,不留后路, 去赌一个渺茫的可能性。   真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但北条夏树清楚地知道, 如果他不这么做,按照习惯退回安全区, 这个念头依然会盘旋在头顶, 蠢蠢欲动、时刻不停地唆使他冒险。   如果循规蹈矩的一生必须要有一场豪赌,那就是此刻。   “你不愿意再见我了。”黑泽平静地说,“是这样吗?”   北条夏树垂着眼睛, 甚至不敢直视黑泽阵的反应,因为但凡多看一眼就一定会心软,接着推翻自己好不容易垒筑的决心, 重做打算。   黑泽站在客厅里, 身上披着灯光带来的、柔和的暖色, 而夏树抱着腿坐在没开灯的卧室里,光影以门框为界,将他们死死框在一明一暗两个不同的世中。   那一年在医院,他躺在病床上,琴酒来看他。黄昏时分,从窗框泄入的橙红夕阳将病房肆意地分割成半明半暗。   北条夏树被温柔的夕色包裹,而琴酒半靠着门,彻底浸没在阴影中。   现在形势逆转,缄默像条游鱼,从黑泽的掌心,跨越他们之间那无言的深海,游到夏树的眼前。它一个轻巧的甩尾,就剥夺了他发声的能力。   黑泽阵说:“北条夏树,解释。”   ——怎么解释?   那时候的黑泽阵不能说,他没办法对一个尚未恢复记忆的人去剖白自己的心。   现在的北条夏树也不能说,他要怎么告诉黑泽你是一个游戏里的人,生活的一切都由虚假的代码组成,其实我们早就相遇过,为了重新找到你我才来到这……哪怕想要仔仔细细解释来龙去脉,世界规则也不会让他说的。   北条夏树抱着膝盖,往屋子里挪了挪,像一只做错事想要躲避惩罚的猫。   他听到黑泽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将旧手机捡起来。   “你总是这样。”黑泽声音沉沉,“对黄油土豆会说喜欢,对冰美式说喜欢,别人送的礼物,出于交际目的,也说很喜欢。你的喜欢,是不是对谁都可以,反正都是空头支票。”   “你说喜欢我,现在又说不会再回来。”他平稳地叙述着,接着嗤笑一声,“北条夏树,耍我很有趣么?”   黑泽阵目光停在空气中一点,是方才夏树举着手机的位置,他不动声色,试图和看不见的人对峙。   而坐在地上的北条夏树抬头看着他,难过到无以复加,眼眶迅速变得湿润。   他没有动。而久久没能得到回复的黑泽眉眼沉静,笔直地站在门口,如巍巍孤松,看起来挺拔而可怜。   在自我拉扯的时候,夏树总觉得自己像海浪,不知疲倦、不舍昼夜地冲向礁石,试图打动那块不解风情的硬石头。他现在才发现,也许石头也并没有想象中坚不可摧,它对他总是柔软的。   北条夏树调整了下身位,视线恰好能越过黑泽阵的身躯,惊讶地发现茶几上放着一个纸袋,中间印着他爱去的那家咖啡店的LOGO。   当时还因为特意和他说过。   北条夏树一本正经地叮嘱道:“另外一家不好喝,你不要再买错了……”   黑泽阵轻轻挑眉,用眼神说‘你找死?’   夏树立刻怂了,卑微地改口:“……你随便买你随便买我不该得寸进尺!”   可自那以后,他没有再出错过。   只一眼,他好不容易逼回去的痛苦与涩意又开始翻涌。黑泽在讲和这件事上都这么别扭,绝不开口多说一个字,默默地给他买咖啡,只要喝了就默认和好,不喝,那就绝不讲话。   “……你怎么就觉得你能吃准我。”夏树哭笑不得地想,“太狡猾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仰着头,透过模糊的视线将黑泽的轮廓纳入眼底。原来黑泽阵已经长这样高了,鼻梁深挺,轮廓嶙峋,五官具备十足的攻击性。   很多年前,少年黑泽阵开车来接他,他偏头打量黑泽的侧脸,无数次幻想这个人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头发是天生的银色,那还会变成白色吗?眼尾会长出抹不掉的皱纹,也会喜欢用保温杯吗?   夏树想到这里开始偷笑,黑泽瞪他,觉得这傻小孩莫名其妙。   “又在傻笑什么。”   “才不是傻笑。”   “蠢死了。”   “为什么突然骂我,你素质好差哦。”   “哦。”   “你猜我在想什么?”   “……”   “猜一下嘛。”   “滚。”   “猜嘛。很好猜的。”   “……”   小孩得不到答复就开始烦人,拽着他的衣角,眨巴眼睛复读道:“猜一下嘛猜一下嘛猜一下嘛……”   黑泽阵烦不胜烦,随口敷衍道:“想吃黄油土豆。”   “……我明明在看你,为什么会联想到黄油土豆?”夏树大惊,觉得黑泽简直不可理喻,但他不会盯着别人的错处不放,也没继续卖关子,大发慈悲地揭晓了答案,“我在想你老了以后是什么样子。”   黑泽阵:“无聊。”   夏树纳闷:“有什么无聊的,我想得很认真。”   黑泽:“这种无稽之谈也就只有你会想。”   夏树反驳:“才不是。”   正值晚高峰,路上堵的很,车辆挪动着开开停停。黑泽有点烦躁,张口想打击他几句。比如像他这种人何谈未来,说不定明天就变成哪个人的枪下亡魂,更别说去设想‘老了以后’这种无聊的命题。   他转过头,看着小孩清凌凌的眼睛,又顿时没了脾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搭着方向盘,心想这次就算了。   “你肯定在想,你说不定根本活不到那个年纪。”夏树盯着他,非常认真地说,“但是我想跟你一起老,所以你活久一点吧。”   黑泽动作一顿,偏头看过来,神色晦暗不明。   而夏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掰着手指头开始做梦:“等到我二十岁买房子,大阳台,可以放烧烤架,楼顶摆一个超级酷的天文台,到时候你可以过来跟我一起住……三十岁差不多就可以退休了,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发明家……”   黑泽嗤笑:“天还没黑。”   “先想想嘛。”   “哦。”他握着方向盘,不经意地问,“那你……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夏树一惊,喃喃自语道,“对,正常人是要结婚的,我完全没考虑过这件事……那就三十五岁找一个人结婚……”   他很快否认了自己:“不行,有点没办法想象这件事,我不想和一个不熟也不喜欢的人一起生活。”很快想到什么,“哎?要不你和我结婚吧?哈哈哈哈哈……”   “……滚。”   “你生气了吗 ”   “……”   “好吧……别生气了……我开玩笑的……”   日子像时钟的影子,阳光一照,拖曳裙摆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永无止息地往前走。   黑泽阵已经二十七岁了,冷脸看人的时候,气质十分危险。   “但是我好像没机会看到你六十岁的样子了。”北条夏树自言自语,很快又打起精神来,“……下一次吧。一定可以的。”   而黑泽阵长久没有得到回复,低下头看着掌心的手机,目光平静,脊背笔直,仍是一副坚不可摧的沉稳模样。   却莫名像负了伤、强撑着不肯示弱的野兽。   “你是不是觉得。”他说,“我不会生气?”   夏树怔怔地望着他,半晌,不忍地别开视线。   黑泽阵捏着那部手机,指尖因为过分用力而沁出一点粉,掌背绽起青筋。   他问:“你走了?”   房间空落落,安静到能听见轻微的回响。   北条夏树动弹不得,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主动接受这场残忍的酷刑。   黑泽阵往前走了几步,倒在沙发上,仰起头,另一只手盖到眼上,声音平稳。   “你这次实在太过分了,北条夏树。”他语气十分冷峻,“你再不回来……我就不管你了。”   他这么说着,将屏幕解锁,又点了下调出软键盘,把亮着备忘录界面的手机丢到茶几上。   过了半分钟,黑泽冷冰冰地补充道:“……咖啡是给你带的。”   大概是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黑泽不再继续说了,安静地等着。   而夏树艰难地拖动身体,走到茶几边上,手指悬停在上空,却根本不知道该打什么。   说不出来。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偏头看黑泽,对方指节修长,仍以手盖脸,似乎想要竭力掩饰某种对他来说十分软弱、不想正面的情绪。   北条夏树背靠沙发,盯着天花板上悬着的球灯,橙色暖光如日光般倾泻而下,整个房间像一个皱巴巴的甜橘。   他听着黑泽渐渐紊乱的呼吸声,闭上眼睛。   手机屏幕渐暗,因为无人触碰,再度自动熄屏,变成了虚无的黑色。   就……这样吧。   …… 第78章 碰瓷(为花市友好居民的深水加更)   帝丹高中, 男子更衣室内,几名少年边换衣服,边漫无目的地畅聊着。   “平野那家伙傲得很啦, 之前还跟我说过‘坐在你这种不求上进的人身边会影响我学习’、‘怕你低智商影响我’之类的话,相当让人火大……”   “真讨厌啊, 莫非这家伙很聪明吗?还是说自大其实是天才通病?”   “没有这种事吧, 总是考年级第一的北条同学脾气就很好, 你们不知道,他真是聪明得跟妖怪一样,但一点也没有架子……”   “真的吗?”   “是的……说起来, 工藤,北条同学是不是跟你关系很好?”   被点到名字的工藤新一正在往小腿上套足球袜, 闻言抬头:“什么?你说夏树吗?”   “嗯。他脾气好吗?”   “相当好吧,我就没见过他生气。”   “也完全不傲慢呢。”   “这个嘛……”工藤新一穿好鞋子,用脚挑起足球,颠了两下, 笑道,“你们是替哪个女孩子问的吗?夏树说他高中不会谈恋爱的, 放弃幻想吧。”   提问的少年,也就是足球队的队友岩井顺其自然地否认道:“当然不是, 好奇罢了, 他好神秘啊。”   工藤新一挑眉 :“哪里神秘了?”   岩井细数道:“入学以来一直都是年级第一,不参加任何社团活动, 长得好看,很受女生欢迎……很酷哎。根本没人知道他平时都会做什么。”   工藤新一:“……不参加社团活动, 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凑热闹罢了。”   外加没有任何运动细胞, 而帝丹高中多以运动类社团和手工社团为主。   队友:“北条同学还有心脏病, 听说是因为这个不上体育课,我从来没在操场上看到过他。”   工藤新一:“……呃。”   不!北条夏树根本没有!他真的只是懒!   怕自己忍不住开口拆穿朋友,工藤新一明智地选择了转移话题,单手推开更衣室的门,说:“教练在外面等了,我们快点吧。”   “北条同学……”   工藤新一打趣:“岩井,你再这么锲而不舍地提他,我都要觉得你对他有别的想法了。”   他往外走了几步,回头想催促一下队友,却发现岩井小麦色的皮肤上透着诡异的粉色,满脸恍然大悟。   工藤新一:“……”   岩井:“我可能真的有……”   工藤新一冷酷地说:“不,你没有。”   ……   而一无所觉的话题男主角北条夏树,此刻正在为一个简单的问题发愁:今晚吃什么?   他拎着手提包,在街上游荡,心想吃寿司还是吃拉面还是吃丼饭?实在有些难以抉择,犹豫着犹豫着就荡了一公里路。   北条夏树拿出一枚硬币,别在指尖,往天上掷,硬币翻滚着转了一圈,又稳稳落回他的掌心。   俗话说,抛硬币的时候,心里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北条夏树也不例外。   他想吃黄油土豆,但他不敢。   昨天买黄油土豆的时候,街对面走过来一个银发男人,身高接近一米九,绿眸冰冷,压迫感十足。   对方盯着他,像是猫科动物看猎物,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北条夏树确信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在他相对来说还算简单普通的人生前十七年,也从没惹到这种看起来像杀了几百个人的恐怖家伙。   他被盯得浑身不舒服,两股颤颤,想要拔腿就跑。   但他不敢。   夏树装得相当从容镇定,然而心里已经汪的一声哭了,心想如果把刚拿到手的黄油土豆给那个人能不能换自己一条命?   他往家的方向走了几步,那个眼神恐怖的家伙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也很快移开目光,方才的杀气似乎是错觉。   不过北条夏树总觉得,那个银发男人正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悄悄打量他。   他甚至不敢直接回家,欲盖弥彰地绕了几圈路,期间一直回头确认有没有人跟踪自己——并没有,但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导致吃晚餐都索然无味。   只那么一眼,小动物面临天敌的雷达哔哔乱响,北条夏树害怕了,当场决定两个月内不会再去那条街。   所以,尽管现在很想吃黄油土豆,他会尽力忍住的。   还是拉面吧,离家近……   北条夏树这么想着,掉调转步伐往中华街走去,刚路过牌匾没几步,忽然有个路边摆摊的人唤他。   “喂,那个背包的黑头发小哥。”   那人摆了个算命摊,却穿得一点也不神棍,他很年轻,皮相也极好,清隽俊美的脸上辍了双鸢色眸子。   也许正是因为长相颇佳,摊前围着三三两两女孩。年轻神棍原本在和她们聊天,哄得女孩们眉开眼笑,却在北条夏树路过时精准地喊住了他。   “算命吗?免费的。”他说。   北条夏树指自己:“我吗?”   “对。”鸢眼年轻人点头,“和你有缘,只有你免费,要吗?”   听到‘免费’二字,北条夏树也完全不心动,可他觉得眼前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因此犹豫了几秒钟,还是走过去。   年轻人让他伸手,像模像样地看了会手相,说:“你命犯桃花。”   夏树迷惑:“?”   他继续说:“要远离银发的的人,否则会倒大霉。”   夏树:“……”   夏树:“!!”   想到街边曾有一面之缘的银发男人,他眼神犀利了起来。   夏树问:“怎么说?”   年轻人悠闲道:“就是字面意思,否则后果自负,会死也说不定哦。”   北条夏树:“……”   可恶,这神棍还真有几把刷子。   他意识到也许不该继续问下去,一般这种环节之后都跟着推销开光锦囊或者福禄,于是忍住了,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而年轻人见他反应平平,也没多说什么,支着下巴看他,眼神温和。   好像准备出远门,也许很多很多年都不会再回来,所以临行前来看看自己的老朋友。   这种既视感实在太强,北条夏树有些迷惑地问了句:“……我和你以前见过吗?”   鸢眼年轻人收起脸上温和平静的神色,瞬间转为皱眉嫌弃,十分受不了似的搓了搓手臂:“搭讪手段好低劣啊,我对男人过敏,你快走吧。”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意识到他误会了,解释道:“等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男同……”   年轻人敷衍:“嗯嗯好好对对你快走吧。”   夏树:“……”   ……这人有病吧!   北条夏树满脸不解地离开,去吃了碗拉面,再慢吞吞地走回公寓。   公寓上下两层打通,足有近三百平,按理说对一个人而言大到有些空旷,但北条夏树最近在考虑换个更大的房子。   上层住人,下层放电脑和他的宝贝发明们,现在有些放不下了。   他拿起车钥匙,再度出门。   北条夏树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不过那对夫妇为他留下了基金和几套房子,钱不算太多,起码能保证生活费和学费 。   北条夫妇在研究所工作,生前的朋友同样是高知,其中包括一位胖胖的、和蔼的发明家,阿笠博士。   前些年,夏树在父母友人的安排下去国外上学,后来觉得没什么意思,果断辍学回国,想当个自由发明家。   阿笠博士对他表示关心,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北条夏树对这个思路同样天马行空的发明家颇有好感,因此坦言自己不想上学了,准备直接从事自由职业。   “可这样你会没有交际圈、渐渐失去社交能力的。”阿笠博士担忧地说着,提议道,“不如你去附近的高中上学 ?反正课业相当简单,管理也很松……”   北条夏树当场拒绝,不过后来迫于阿笠博士的唠叨,还是老老实实地去帝丹高中报道了。   高中生活比国外的大学生活更有意思,因为老师们见他成绩好,相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弄出很大的响动,就放任他上课做自己的事。   米花町安静宁和,治安称不上优秀,倒也当得起一句东方小哥谭,这里的警察每天都在处理稀奇古怪的命案,因此在别的方面难免有些疏漏。   北条夏树是那条漏网之鱼,他十六岁就开始偷偷驾驶机动车,至今没有被发现过。   他转动车钥匙,往街口开去。   小区门口布着蓊郁的绿化带,生机盎然,正当夏树准备加速的时候,灌木丛里突然冲出来一枚银色炮弹,直直地往车前冲,似乎是只小动物。   “咚。”   闷钝的一声,似乎是撞到了。   北条夏树立刻刹车,解开安全带去,发现车前躺着一只银毛大猫咪。   那应该是只流浪猫,长毛乱蓬蓬的,但很漂亮,也许是被主人遗弃的品种猫。   它掀起眼皮,十分柔弱地喊了声:“咪。”   尾巴无精打采地晃了两下。   也不知道伤到哪里了,带去宠物医院看看吧。   北条夏树叹了口气,把猫抱起来,放到副驾驶座上,然后打电话给中介,告诉他今晚看房的预约取消。   银毛猫安静地躺在座位上,绿宝石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北条夏树。   对于猫这种容易受刺激害怕的动物来说,这有些反常,夏树归咎于它也许受了内伤,所以没力气挣扎。   “对不起。”他口头安抚猫咪,“马上带你去医院。”   宠物医院附近没有停车位,北条夏树只好开到最近的商场停车库,再抱着猫走过去。   这猫乖巧到不合常理,温驯地待在怀中,伸爪轻轻踩他的衣服口袋。   ……但它真的好重啊!肯定有二十斤吧!为什么一只流浪猫可以这么胖!   北条夏树把猫抱到宠物医院的时候,人也快累死了。   猫咪全套检查很贵,他刷完卡看账单,心不住地往下滴血。   然后夏树坐在店内等结果,没过多久,医生满面笑容地出来了。   医生对他说:“你的猫咪非常健康,就是有点脏,需要洗个澡吗?”   北条夏树:“???”   “医生,你没搞错吗?”他抽了抽嘴角,“我开车不小心撞到它了,它当时躺在地上完全不动……”   医生见多识广,淡定道:“哦,那就是小猫咪蓄意碰瓷,想跟你回家。”   北条夏树:“???”   他大惊失色:“什么?”   还有这种操作?   他颇为无语,想了想,既然都捡到了,还是准备把猫带回去照顾几天,替它找个好主人。像这种品相极佳的缅因猫,应该多得是人愿意领养。   银毛猫咪看着他,大概是知道医生揭穿了自己的骗局,也就不装了。   “行吧,你可以跟我回家。”夏树蹲下,和小猫咪约法三章,“但是你要自己走,我抱不动你。”   猫应了声:“咪。”   原本没对小猫咪抱有期望,然而夏树一迈开腿,它也真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走,一路走回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库。   北条夏树为它开门,它主动跳上了副驾驶座趴下,就差给自己系安全带了。   “……这也太聪明了。”   北条夏树喃喃地感叹了一句,接着换挡,倒车出库。   意外就是这个时候发生的,忽然横出一辆车,精准地漂移过来,卡在他的正前方停下。   北条夏树立刻踩了刹车,但已经来不及了,两辆车“砰”得一下相撞,他脑袋险些因为惯性磕到方向盘上,而对方的车身上凹出一个明显的坑。   猫受惊,低低叫了一声,接着跳上中控台,警觉地望向从另一辆车上下来的银发男人,喉咙里溢出具备警告意味的不善声音。   银发男人迈开长腿走过来,曲指敲了敲车窗,声音冷淡:“会不会开车?”   而北条夏树心如死灰,降下车窗,啜喏道:“对不起…我会赔的…”   ……等等,这个人,好眼熟啊。   印象太过深刻,他立刻想起这是在街边有一面之缘的银发男人,绝望地想,那个算命神棍居然没有骗人。   银发男人衔着烟,抬手拢火,吸了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怎么赔?”   他的绿眸倒映火光,明明是冰凉的颜色,却灼热到可怕。   北条夏树瞥了眼他的车,心里咯噔一声,古董款保时捷……这可真不便宜,买新房子的计划要暂且搁置了。   不过刚才也太奇怪了,那车突然冲出来,就像等着他撞上来一样。   他陷入思考,而银发男人冷嗤一声,唤回夏树的注意力。   “小孩,我很忙。”他不太耐烦,“留个电话。”   北条夏树唯唯诺诺地说好,然后去摸放在中央置物盒的手机,猫爪子摁到他手背上,似乎是想阻止他。   它抬头对银发男人龇牙咧嘴,恨不得咬他一口。   “你乖点。”北条夏树叹了口气,安抚地捏了捏它的肉垫,“现在我要忙正事。”   他问那人:“请问贵姓?”   银发男人报了串电话号码,慢条斯理道:“黑泽。”   北条夏树拨过去,对方看了眼屏幕上闪烁的号码,摁下挂断。   “叫我北条就好。”他说。   “哦。”黑泽单手搭在车窗,目光仍锁在他脸上,半晌,扯着唇角问,“你成年了么?小孩。”   夏树哽住:“……”   居然被发现了……   “那个,其实。”他试图一本正经地胡说,“我只是长得比较小……”   “看来是没有。”黑泽打断了他的狡辩,散漫道,“不想被警察找上门,明天下午之后打给我。先走了。”   说完,他转身,发动保时捷离开了。   北条夏树:“……”   他看了眼副驾驶上满脸不爽的猫,再回忆了一下方才的撞车过程,有点怀疑人生……这好像是……?   【小猫咪蓄意碰瓷,想跟你回家。】   ……小的就算了,怎么还来了只大的! 第79章 搭档(为温梨300雷加更)   北条夏树认命, 准备依照一开始的计划,暂时收留这只猫,直到为它找到一个负责的新主人。   他去家附近的宠物用品店买了猫砂、猫砂盆和猫粮罐头等东西, 想着它这么脏,总得给它洗个澡,于是又拿了宠物香波、澡盆和低噪音吹风机, 看到价格眼前一黑,早知道刚才就在宠物医院洗。   “你的猫真漂亮。”店长夸赞道, “养的很好呢。最近到了新的猫抓板,要带一个回去吗?”   北条夏树:“……哈哈, 不用了, 谢谢。”   尽管如此, 他不知不觉间又置备了几件猫玩具,带着一后备箱的猫咪用品回了家。   这只缅因猫完全不怕新环境,好像根本不知道应激怎么写, 大摇大摆地在客厅转了一圈,然后跳上沙发。   “起来。”夏树推了推它,“不要乱跑,先洗澡。”   缅因猫不情不愿:“咪。”   它洗澡也相当配合, 没有乱跑没有发抖,更没有和主人大打出手, 让闭眼睛就闭眼睛,让转身就转身,也不会洗着洗着就突然甩毛抖水。   不过北条夏树是第一次给猫洗澡, 业务还是有些不熟练, 猫洗干净了, 他自己的衣服也溅了一身水, 颇为狼狈。   接着就是吹毛,吹干之后的缅因猫又威风又漂亮,身上的每根银毛都在自命不凡地夸耀着‘我很贵’。   夏树给缅因猫拍了几张照,发给工藤新一。   【夏树:工藤,我捡了个猫,目前没主人,你要养吗?】   【工藤新一:??】   【对方正在输入中……】   【工藤新一:你捡到的?真的假的?还是说你在炫猫?】   【夏树:是捡到的,准确来说是被它碰瓷了,非要跟我回家】   【工藤新一:嗯……看照片感觉它应该是有主人的,可能窗户没封好跑出来走丢了,你找个平台发布寻找主人的公告试试】   北条夏树觉得有道理,于是私信给Twitter上几个会发布猫咪相关信息的东京本地博主,希望能得到他们帮助,也顺利地联系上了两个,博主们都表示原主人太粗心,竟然会让这么好看的缅因猫离家出走,纷纷帮他发布失猫招领。   第二天是礼拜六,工藤新一和毛利兰拜访了他的公寓。   这两个人是幼驯染,北条夏树第一次见到他们,是在阿笠博士家。   ……   工藤新一显然是被迫营业,整个人蔫蔫的,还没太睡醒。   他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兰看到你动态发的猫咪照片,非得来看看……”   夏树:“哦,那你来干什么?你好像没有很喜欢猫吧。”   工藤新一半月眼,压低声音道:“喂喂你这家伙到底懂不懂,怎么可能让兰一个女孩子单独来你家,说出来也太容易被人误会了。”   夏树惊了:“哦,没想到工藤是这种会为别人考虑的人。”   工藤新一:“?”   他们聊天的短暂功夫,毛利兰已经走到沙发边,好奇地看着蜷成一团球的银毛缅因猫。它掀眼看了眼满脸喜悦好奇的少女,很快兴致缺缺地闭上,把她当做空气。   “我想摸一下。”毛利兰犹豫地说,“不过总感觉它会咬我呢。”   北条夏树:“没关系吧,它很乖的。”   工藤新一劝阻道:“还是算了,你也不知道它有没有打过疫苗。”   女性的微妙第六感在此刻发挥作用,毛利兰最后也没碰缅因猫,只是给它拍了几张照。   “对了,你房子看得怎么样?”工藤新一问,“我看到一套别墅……”   想到这件事,北条夏树愈发心塞,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最近不考虑换房子了。”   工藤:“为什么?”   “我不小心撞了个车。”北条夏树叹气,“人倒是没事,车是古董款保时捷,维修估计要一大笔费用。”   工藤新一缺德地笑了:“要是对方走程序,你是无证驾驶,又要向车管所缴纳不少罚金吧。”   “不,那个人的意思好像准备私下协商。”北条夏树若有所思,“……但他发现我是未成年了,一定会趁机讹我一笔。”   “就当花钱买个教训了,等以后拿到驾驶证再开车吧。”   北条夏树抱怨:“但开车这么简单,不需要驾驶证也……”   工藤新一无情嘲笑:“但你把别人的车撞了。”   北条夏树:“……”   好烦啊!   他很快想到了反击的方式,冷酷道:“工藤,你托我问的门票,我已经拿到了,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工藤新一态度立刻发生了三百六十度旋转,卸下嬉皮笑脸,正色道:“夏树,你是我见过最擅长开车的未成年。”   北条夏树:“?”   “以你的车技,那个人一定是刻意碰瓷。”工藤新一继续昧着良心胡说八道,“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忙调查他的动机。”   “……你还真是两副面孔切换自如呢。”   北条夏树走到壁橱边上,翻找片刻,把工藤新一叫过来,目光悄悄注意着正在给猫拍照的毛利兰,像地下党接头般将两张票递去。   “多罗碧加乐园,开园首日。”他说,“人应该挺多的。”   这家游乐园自半年前开始营销,推上概念图转发无数,轻松俘获小姑娘们的芳心,毛利兰也不例外。   工藤新一虽然粗神经,对方提得多了也把这件事记在心上,但一票难求,连黄牛手里的票都很快抢光了,他只有找到北条夏树帮忙。夏树心想这还不简单,马上写了个代拍软件,轻松拿下限量发售的首日游园门票。   工藤将门票收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莞尔道:“谢了。”   “其实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去。”北条夏树若有所思,“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情。”   工藤新一无所谓道:“游乐园能有什么危险……“   毛利兰注意到两人的异动,好奇道:“你们在聊什么呢?夏树的新发明吗?”   “啊,对。”工藤新一的话被打断,于是转身,单手揣兜,假装自然地走过去,“他又做了稀奇古怪的东西……”   临近中午,北条夏树和两人一起吃了饭,再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居然已经到下午了。   他想到昨天黑泽临行前的警告,深吸一口气,摁下通话键。   电话一秒钟就接通了,那头有明显的风声,一阵接一阵。   “黑泽先生……”对方没开口,北条夏树犹豫地说,“很抱歉撞了你的车,搜手机号码可以找到我的line账号,你把维修账单照片拍给我,我尽快汇款给……”   “小孩。”黑泽淡淡出声,“没人教过你,撞了别人的爱车要好好道歉么?”   北条夏树:“……啊?”他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那,非常对不起?”   黑泽没说话。   于是北条夏树倍感坐立难安,他经常和比自己年纪大的人打交道,只有黑泽这个人给他的感觉非常危险,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不知道为什么,他像做错事的孩子那样心虚,在对方面前很难保持从容。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北条夏树忽然福至心灵,试探性地开口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个饭?”   请客赔礼道歉总不会出错了吧?   黑泽不置可否地应道:“嗯。”   北条夏树心想不要啊怎么会这样,尴尬地笑了,问:“明天怎么样?下午还是晚上?”   “明天没空。”   “明天不行的话就只能下周了。”北条夏树硬着头皮说,“周一到周五我要上学,下周六可以吗?”   他没有参加放课后的任何部门活动,晚上五点就回家了,不过他面对黑泽有种鸵鸟心态,能拖则拖,实在没办法拖下去了再面对这件愁云惨淡的事实。   “可以。”黑泽并未质疑,问,“你念哪所中学?”   “……帝丹高中。”   “知道了。”   对方说完这句话,通讯就结束了。   接下来的一周,北条夏树依然继续着寻常男子高中生的日常,却每天都有种莫名的焦虑感,随着时间逐渐加重。   他觉得心塞,决定找毛利兰讨论这件事。至于为什么不找工藤新一,因为他确信以对方的粗神经绝对不能理解这种煎熬的感觉,说不定还会嘲笑。   夏树:“兰,问一件严肃的事,最好不要告诉工藤。”   毛利兰正色道:“好的,我会保密的。”   “是这样。”北条夏树斟酌着用词,“我遇到一个人,和他交流的时候情绪波动会很大……”   毛利兰一顿,心神领会地笑了,没有打断,继续保持侧耳倾听的姿态。   北条夏树继续说:“这周末我要和他见面,但是从周一开始就在隐隐焦虑这件事,我怀疑……”   ——上辈子是不是做了对不起黑泽的事情,导致一见到他就心虚。   毛利兰莞尔:“有这种心情,是很正常的。”   夏树迷惑:“……是吗?”   “我有的时候也……”少女修长的手指搁在膝盖上,低头,略显羞涩地说,“只要在意就会这样。”   北条夏树:“……”   他将毛利兰的反应纳入眼底,心想完全不是这个意思,无力地开口道:“……那个,你可能误会了,我觉得我没有喜欢那个人……”   毛利兰:“放心,我不会告诉新一的。”   夏树:“……不是这个意思!”   午休铃声响起,毛利兰抄起背包,问:“要一起去吃便当吗?”   夏树懒得继续解释,敷衍道:“不用了,谢谢你。”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班级,天气惹人困,半梦半醒地混了一下午。   放学的时候,学校门口花坛边上围了一圈人,以三三两两结伴的女孩为主,好像在看热闹。   北条夏树没太在意,继续往前走,人群却像摩西分海般散开,一只银毛缅因猫施施然走出来。   夏树:“……”   他呆了:“……你怎么会在这?”   缅因猫:“咪。”   仔细想想,家里住在三楼,不算高,外面还有一棵大树,猫能上蹿下跳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你就是这样从上个主人家跑出来的吗?”夏树无奈,“以后不能乱跑。回家吧。”   银毛猫扫着尾巴,跟上他的脚步,周围的同学愈发好奇,窃窃私语。   过马路的时候,北条夏树弯腰把猫抱起来,毕竟十字路口车流量大,对一只小猫咪来说还是太危险了。   不知道为什么,猫一直警惕地盯着街边一辆平平无奇的黑色本田,连爪子都险些收不住,紧张得像见了鬼。   北条夏树把银毛猫的异样归结于被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吓到了,没太在意,一边顺着它背上的银毛,一边抱着它匆匆地穿过马路。   ……   而街边的那辆车旁,一名背着吉他包的黑发男人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他长了双眼尾上挑的猫眼睛,轮廓瘦削而利落,瞳孔墨绿,颜色与主驾驶座的银发男人十分相似。   “你是真怕我不暴露,光选这种人多的地方接头。”赤井秀一翻下挡光板,将U盘丢到中央置物盒,“最近波本有点不安分……”   他迅速分享着情报,转头却发现黑泽阵盯着马路出神,有点无语,不过也习惯了。   赤井秀一和黑泽是搭档,双方都恨不得早日解绑,尽管已经相识多年,除了工作上的必要交流,依然绝不想和对方多说一个字,私下也是零往来。   黑泽把他的话也基本上当成耳旁风,敷衍地听一下就算了,进不进脑子看心情。   但目前这种连装都懒得装的心不在焉,还是第一次出现。   于是赤井秀一挑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居然是曾经见过的少年人。   那是个穿着高中制服的黑发少年,皮肤白,长相清隽精致,怀里抱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银色长毛猫。赤井确定黑泽在看他,因为对方的眼睛随着少年过马路而发生了微妙的漂移。   赤井秀一艰难地回忆了下,从不甚清晰的记忆中捞出一个名字:“他是……夏树?”   闻言,黑泽阵骤然偏头,眼神如同毒蛇,紧紧锁定了赤井,仿佛下一秒就要张开森白的獠牙。   他低头掩饰自己的敌意,随口问道:“你认识?”   “他是你的任务?”赤井秀一拿来放在中控台上的烟,磕了根出来,又去摸内衬口袋里的打火机,“大概两年前,技术部请他过来当了小半个月的顾问,问过你,你没兴趣。”   当时FBI本部通知了几个在加州的探员,其中就包括黑泽和赤井,要求他们保护这个还在加州理工上学的天才少年。   以黑泽阵的风格,对这种任务自然是不屑一顾。几个人互相推诿,最终赤井秀一接下了。   赤井会记住他,是因为北条夏树这个人实在太正常了,温和妥帖,彬彬有礼,没有半点天才的自傲,和技术部那堆怪人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黑泽阵面无表情,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却渐渐收拢:“没印象。”   “又要和他合作?”赤井问,“他怎么回日本反而降级念高中了。”   黑泽:“不关你的事。”   赤井秀一早就习惯搭档不尊重他,毕竟他自己也一样,因此并未在意黑泽的冷脸,颔首道:“东西带到了。”   他下了车,如同鱼一般灵活地混进来往人群中,还是觉得黑泽这次太反常。   和黑泽阵搭档这么多年,赤井秀一第一次见到对方近似猫科动物护食的警惕神色——在他犹豫地喊出‘夏树’这个名字的时候。   似乎只要他表现出对那名少年的好感或者熟稔,黑泽就会扑上来,凶狠地咬断他的喉管。   赤井留了个心眼,决定时机合适,找和别的同事打听下。   ……   很快到了周六,北条夏树为两件事发愁。   其一是主动碰瓷他的缅因猫。尽管在各个平台都发了失猫招领,足足一周多过去,猫主人还是没有联系他,倒是有好些人表示如果找不到主人,自己有意领养。   但那些人都不住在东京,不方便上门回访。北条夏树认为既然养了几天,还是要对猫负责。   他决定再等猫主人一周,同时也发了line动态阐明情况,为缅因猫提前寻找领养人。   其二就是……要去赴黑泽先生的约。   北条夏树这辈子没有这么不情愿过,从起床开始焦虑,选衣服比对了好几件,提前十五分钟到达订的餐厅。   等黑泽阵到的时候,他已经演练了好几遍话术,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然而当黑泽坐到他的面前,那种压迫感再一次砸到肩头,令夏树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真是很抱歉,黑泽先生。”他从善如流地说着早就考虑好的赔偿方案,“关于修理费和期间的……”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盯着他,时不时应一声,示意自己有在听。   但北条夏树怀疑他完全没往心里去。   等他陈述完的时候,侍酒师推着小推车过来给他们介绍佐餐酒品,黑泽抖开餐布,垫到白瓷盘下。   北条夏树绞着手指,小心地问:“……你意下如何呢?”   黑泽顿住:“……”   没在听,光注意小孩一脸紧张的样子了。   真可爱。   他舔了舔后槽牙。   黑泽说:“可以。”   于是北条夏树就像完成了一场重要的考试般,长吁一口气,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下了。   他没再说话,找话题对他来说应该是容易的事,却全然想不到说什么。   于是夏树和黑泽沉默地对坐着,桌上只有银质餐具和餐盘碰撞的声音,像是两个人恰好拼了桌。   片刻后,黑泽主动开口道:“看到你的line动态,你在给猫找主人?”   夏树:“!”   对,宠物是安全的话题。   “是的。”他欣然道,“我之前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上捡到它,很乖,很聪明,你要看视频吗?”   黑泽:“不用。”   夏树:“……”   又尬住了。   “如果找不到。”黑泽停下手上餐刀,掀起眼皮,说,“我可以收留它。”   夏树:“……”   他惊悚地倒吸一口气——黑泽先生,你看起来就不像是有爱心的人!   夏树的要求是这么写的:【有爱心,经济条件尚可,能负担猫咪的喂养和治疗费用,家里有一定空间供猫咪活动,能接受第一年定期上门回访(两个月一次,半年后三个月一次)……】   “我住的地方很大。”黑泽慢条斯理地说,“有钱,养得起。”   “……以及。”他颔首,“你每周都能来看它。”   北条夏树哽住:“……?”   黑泽阵语气平淡:“每天也可以。”   北条夏树:“……”   ????   啊? 第80章 不熟(为花市友好市民的深水加更)   北条夏树一时间哽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黑泽先生, 你喜欢猫吗?”   黑泽满脸写着“完全不喜欢”,嘴上答道:“还可以。”   他的演技实在感人,又或者,他根本不在意, 所以懒得装出一副爱猫人士的样子。   北条夏树:“……?”   这……   “养一只小动物是很麻烦的事情, 不仅经济上要承担压力, 心理上也得做好准备。”北条夏树尽可能委婉地措辞,“猫很会闯祸, 你可能养着养着就失去耐心,这只猫也许被遗弃过, 如果再被弃养, 对它来说也是很大的伤害……而且它走丢的时间不算长,我还在找它的原主人,起码等一周后再……”   黑泽:“哦。”   北条夏树:“……”   ……这个人真的没有在听吧!只是出神然后随便敷衍罢了!   好在黑泽阵没有坚持把猫带走,听了他的婉拒理由,也就接受了,接着不咸不淡地表示:“反悔了可以再找我。”   北条夏树点头说好, 心想绝对不会找你。   他买了单,和黑泽阵一起离开, 却发现黑泽阵摁的是电梯一楼,而非地下车库的负二,而这座商场只有地下的停车场。   夏树随口问道:“你还有别的约吗?”   黑泽:“没有。”   夏树:“那为什么去一楼?”   黑泽平静道:“拦计程车。我没开。”   ……是因为送去维修了吗?   对方都这么说了,北条夏树只能硬着头皮礼貌接话:“……哈哈, 这样么,你住在哪, 要不要我顺你一程?”   黑泽阵瞥他一眼:“还敢开车?”   “这不是天气开始热了。”夏树眼神漂移, “我体质不好, 等公交不太舒服……”   “别狡辩。”黑泽打断他的话,“车钥匙给我。”   北条夏树不服气:“我可以……”   “可以什么?”黑泽漫不经心地反问,骨子里透着懒散劲,“我来开,还是等会向警察解释?”   北条夏树噤声,只得把车钥匙乖乖递过去,心里无比后悔多嘴提了这么一句。   他又觉得黑泽就在等他问,但他没有证据。   电梯在负二停驻,北条夏树跟着黑泽的脚步,坐上副驾驶。   黑泽:“你家地址?”   夏树报了个地名。   没过多久,黑泽轻车熟路地送他到小区门口。   “……可这是我家啊?”北条夏树迷惑,“黑泽先生,你等会儿还要打车回去吗?”   黑泽轻描淡写地回答:“我开回去。”   夏树:“啊?那我的车怎么办?”   “会有人给你送回来。”黑泽手腕搁在方向盘上,抬眼看向他,“怎么,还想偷偷开?不怕警察?”   北条夏树:“……”   他被对方的强盗逻辑震惊了,一时间说不出话。而且黑泽先生为什么开口闭口提警察,他本人看起来就完全不像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然后北条夏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黑泽阵把他的车开走了。   他有点恍惚,怀疑自己遇到了骗子。   不过保时捷的赔款还没打过去,他的车本来也不贵,如果对方想顺走他的车,大不了就不付维修费了。这么算来,还是他赚一点。   然而当天晚上,黑泽阵就把车还回来了。   【黑泽先生:车在车库。】   【黑泽先生:钥匙放在你前轮胎底下。】   北条夏树特意去了趟车库。他把车钥匙收好,有点心惊胆战,总觉得黑泽先生正在密谋一个针对他的阴谋,他不由得警惕起来。   从学校到家两点一线,机械性的日子飞逝。   足足一周过去,黑泽先生没有主动联系他,这又让北条夏树觉得自己过分草木皆兵,把人想象得太坏,甚至生出了点几不可察的内疚感。   猫主人依然没有消息,北条夏树正式开始给缅因猫找领养人。   他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筛选出了几位合适的对象。   第一位是一对刚结婚的夫妻,就住在隔壁公寓楼。   缅因猫龇牙咧嘴,毫不留情地出猫猫拳攻击丈夫,在北条夏树的提醒下收了爪子,还是差点给人挠出血痕。   丈夫委婉地说:“真是遗憾,它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喜欢我们。”   第二位是一位独居的女白领,经济宽裕,之前养过一只猫,因为母亲喜欢而送回了老家。   缅因猫如法炮制,用几分钟时间把女人对它的那点好感打消。   北条夏树只好赔着笑,将人送出门,然后回来板着脸教育猫咪:“你怎么可以打人呢?”   缅因猫慢悠悠地甩尾巴,仰头:“咪。”   这死不认错的态度,让北条夏树无奈中带着一丝好笑。   “不许打人。”他警告猫咪,“否则我就把你丢出去流浪。”   猫咪似乎听懂了,瞪圆眼睛,而北条夏树直直地回视它。   它见夏树态度实在坚决,退让了,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喵。”   所以下一位领养人来看猫的时候,缅因猫直接躲起来了,害得北条夏树在领养人面前找了半小时猫,最后不得不尴尬地道歉,把人送走。   等那人离开之后,缅因猫才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站在沙发上盯着他。   刚才那场面实在太叫人窒息了,北条夏树怎么想怎么生气,无视了这只叛逆的猫咪,把自己关回卧室。   缅因猫意识到他不高兴,跟到卧室门口,却只得到一记无情的摔门声。   它焦虑地在房门前踱步,一改以往的沉默风格,不停地发出“咪”、“咪”的叫声,试图向房间内生气的夏树求和。   过了十几分钟,北条夏树也就不生气了,给猫开门。   “你太过分了。”他抱着直往身上扑的猫咪,教训道,“一点也不乖,这样怎么会有人肯收养你?”   然后夏树想到了之前黑泽的提议,忍不住笑出声,摁着猫的肉垫,说:“再这样下去,我只能把你送给黑泽先生了,他跟我说过愿意养你。”   缅因猫身体一僵,灵敏地抬头看向他,慢慢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噩耗。   它不敢相信,夏树三十七度的嘴唇居然能吐出如此冰冷的话语。   北条夏树见它的反应就觉得好笑,逗弄道:“怎么?开心到回不过神了?那我现在就打电话给黑泽先……”   缅因猫大声抗议:“咪!!”   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对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抱有如此大的敌意,但猫这种生物向来难懂,也许只能简单地归咎于气场不和。   “别这么激动。”   猫冷硬地叫了一声:“咪。”   “我答应你不会的。”   缅因猫这才放松下来。   ……   工藤新一津津有味道:“然后呢,找领养人这件事就宣告失败了吗?不考虑一下那位黑泽先生?”   “不,我觉得它罪不至此。”北条夏树无奈地瞥了对方一眼,忍不住叹息,“怎么办啊,它根本不亲近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工藤新一淡定反问:“很简单,那你收养它不就好了?”   “不好吧。”北条夏树皱了皱眉,“我觉得,我还没有为一条生命负责的觉悟。”   工藤无情嘲笑:“说得好像你要成为父亲了一样,反正你也养得起,又有时间,为什么不养一只猫陪你呢?”   “……这倒是。”   “而且说实话,我觉得它完全不像猫。”工藤抽了抽嘴角,“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会有猫来等主人放学……等等,它会来接你,就说明它已经把你当成主人了吧。”   “如果不要它的话……你真的忍心弃养它吗?真可怜啊。”   这句话无疑道出了北条夏树的想法,他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良久,他手掌支着下巴,无比怅然。   “好吧,你说得对。”夏树坦诚道,“我得收留它。”   正式做出这个决定,北条夏树忽然感到松了口气,也许他早该这么做。   回家之后,他对着缅因猫,开始思考至关重要的问题。   “我得给你起个名字。”他说,“你想叫什么?”   猫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似乎并不在意夏树怎么称呼自己。   北条夏树取名困难,翻来覆去地找,都觉得不满意,索性放弃,不如就直接叫‘猫’。   其他猫都有名字,他的没有,这何尝不算一种特立独行?   ……总之,等想到合适的名字再说吧。   第二天是周六,北条夏树带缅因猫出门打疫苗,依然是那家宠物医院。   他在附近的商场地下车库停车,刚解开安全带,偏头发现座椅缝隙中晃了一记亮闪闪,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那。   于是北条夏树伸手,指尖触到了冰凉的外壳,也许是银制品。   他艰难地把东西捞上来,发现是个银质打火机,工艺精美,上面还镶着几颗点缀用的宝石,一看就相当昂贵。   最近坐过这辆车驾驶位,还抽烟的人……这也太好锁定目标了。   北条夏树拍了张照,发给黑泽阵。   【夏树:[图片.jpg]】   【夏树:黑泽先生,这是你的打火机吗?落在我车上了。】   对方没回复,大概是在忙吧。   北条夏树背着猫包,往宠物医院的方向走。   今天医院‘患者’不多,很快就轮到他和他的猫。   夏树有点担心猫见了生人又会充满攻击性,刚才一路上反复念叨着“等会不许打医生,很快就好了,稍微忍耐一下”,它大概有领会到意思,非常配合,打针的时候也很安静,都不需要人按着,完全不挣扎。   护士小姐姐夸赞道:“这么乖的猫真是少见。”   缅因猫晃了晃尾巴,抬头邀功:“咪。”   打完针后,北条夏树又一路走回商场,刚想进电梯,手机突然弹了个电话。   “是我。”黑泽阵问,“我的打火机在你车上?”   夏树回答:“嗯,是的。你什么时候方便来拿一下?或者我给你送?”   黑泽淡声道:“你又开车了。”   北条夏树:“…………”   是关注这个的时候吗!这人为什么非得和这件事过不去!   “这个……”他支支吾吾地说。   黑泽问:“你在哪?”   北条夏树报上商场名字。   “我就在附近。”黑泽说,“等我来。”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在商场碰头,总比直接找上门要好,况且这明明是个顺理成章上门拜访的借口,但对方没有此意。   “大概是误会他了。”北条夏树喃喃道,“真是抱歉。”   毕竟他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男子高中生,又没什么好图的,之前未免过于紧张,把人想象得太坏了。   等人的功夫,他买了杯饮料,在商场一层转悠,然后被某个知名品牌的无人机概念店吸引了注意力。   北条夏树和工藤新一(塑料)友情的起点,就是一台无人机——他自制的那种。   他做了台无人机,承重突破上遇到一些小瓶颈,于是带着它去阿笠博士家讨论,结果遇到了工藤新一。   工藤一眼看出了无人机的不同寻常,感叹道:“这是你做的吗?好厉害。我感觉……它是不是能装载武器?”   夏树点头:“对。目前的想法是……”   他洋洋洒洒地说了一堆设想,刚开始收获了工藤的赞赏。   结果说着说着,工藤开始懵了:“它似乎已经完全突破无人机的范畴,变成了战斗机……?这真的不犯法吗?”   夏树哽住,他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不被发现就不犯法吧。”   工藤新一:“?”   工藤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此人看着如此温和俊秀,没想到是个劳改犯预备役。他谨慎地问了北条夏树的名字,决定以后有机会必须盯着这个人,谨防米花町再添一恐怖分子。   ——完全是出于提防未来罪犯的心态……不过从结果来看还不错。   ……   放在中央展台的样品无人机,沐浴着镁光灯,外形简约,线条流畅,显然出于某位工业设计大师之手。   两面大屏循环播放着它的宣传片,功能上也有了崭新的突破。   好想买回来拆拆看……   北条夏树心动了几秒钟,接着低头看标价。   哦,那没事了。   信托基金每个月都会给他打钱,饶是如此,他手头的现金也并不多。   原本准备了一套新房子的首付,准备把旧公寓卖了再付尾款,然而撞了黑泽先生的车,大于两百万日元的消费暂时无法考虑了。   距离那天也过去了大半个月,黑泽先生依然没把账单寄给他。   北条夏树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会儿,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喂?”黑泽问,“你在哪。”   夏树往外走去:“我在……”   他一边回忆自己这里是西区还是东区,一边左顾右盼,恰好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于是挂掉电话,踮起脚,对黑泽挥了挥手。   在这个男性平均身高只有170的国家,黑泽阵高得实在过分,走路带风,很快在他面前站定。   北条夏树把银质打火机递过去:“给你。”   原本安分的猫咪在包里挣扎起来,力气大到北条夏树怀疑背带都要被挣断。   他把包横到面前,将猫抱出来:“怎么了?”   缅因猫龇牙咧嘴,表情凶狠而受伤,墨绿的猫瞳写满了“你怎么敢这么对我”。   北条夏树困惑:“?”   他干什么了?   他抬头看眼正在把玩打火机的黑泽,忽然领悟了猫的意思。   “什么嘛,你是不是误会了?”夏树哭笑不得,“不会把你交给黑泽先生这种……”他马上改口,“不会把你送给别人的。”   缅因猫直直盯着他,相当警惕,似乎想从表情分辨出他是否在说谎。几秒后,猫转过头,不情不愿地“咪”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缩回到包里。   黑泽:“什么叫‘黑泽先生这种人’?”   夏树心虚:“……你听错了。”   黑泽不作声,冰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情急之下,北条夏树脑子转得飞快,终于找到话题:“对了,你车送去修了吗?怎么还没有把账单发给我?”   他甚至从猫包里翻出了支票本——随身携带这个真是好习惯。   夏树诚恳地问:“多少钱?”   黑泽冷淡道:“不用了,没多少。”   “不会吧,应该很贵啊?”他喃喃自语,又重复问道,“多少钱啊?”   黑泽瞥他一眼:“我犯不着和小孩计较。”   夏树不满地回击:“我快成年了。”   黑泽闻言,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哦?是么?”   北条夏树:“……?”   ……好危险的语气啊。他抖了抖。   在对方的戏谑的眼神中,夏树把注意力拽回来。   明码标价的东西都不贵,不赔付反而欠了黑泽的人情。   他深信世界上没有比拉扯不清的人情更贵的东西。   北条夏树想了想,坦诚地说:“我们又不熟,我不想占你便宜,你开个价吧。”   而黑泽阵原本摸出了烟盒,听到他这句话,动作停住,又放回去。   这个再寻常不过的词像是哪里惹怒了他,黑泽将它在齿尖碾碎,再清晰地吐出来。   他重复道:“不熟?”   看着对方阴云莫测的神情,北条夏树又惊恐起来,悄悄攥紧了背包带。   “行。”黑泽报了个数字,“……就给这么多吧。”   他打听过维修费用,价格区间和黑泽说的差不多。   北条夏树果断地在支票本上签名,撕下来递给他。   黑泽阵单手捏着,弹了弹支票,不甚在意地对折,塞到口袋里。   而北条夏树悄悄松了口气,转身就走,没离开几步,却被对方叫住了。   “小孩。”他说,“我没开车,载我一程。”   北条夏树只能停下脚步,回头,生无可恋但唯唯诺诺地应答道:“……好的。”   他们一起往电梯口走去。   直到系上安全带,北条夏树才确认这次黑泽先生不准备抢方向盘……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个顽冥不化的法外狂徒,不准备继续说教了。   车里太安静,连猫也窝在后排的猫包里不动弹。   夏树问:“黑泽先生,你是从事哪方面工作的?”   “你觉得呢。”   夏树:“……”   极道杀手、恐怖分子、雇佣兵……真的能说心里话吗?这也太不礼貌了……   他选择开玩笑:“你总是用警察恐吓我,你不会是公安吧。”   黑泽面上露出一丝嫌弃:“有点像,但不是。”   夏树大惊失色:“??”   不是吧?   黑泽先生看起来就完全和好人这俩字不沾边啊!   他一时间过于震撼,不知道回什么,于是不尴不尬地笑了下:“……哈哈,是吗。”   幸好黑泽先生的住处离商场不远,是一处高级公寓,这场酷刑没有折磨他多久。   北条夏树好不容易把黑泽阵送回去,结果出了点小意外。   准备驶离地下车库的时候,车还没开始爬坡,就忽然熄了火。   他翻开车盖,发现油路堵塞,似乎是油箱漏了……真奇怪,明明上个月才做过车检,一切正常。   但事情既然发生了,还是叫拖车送去修理吧。   “轰隆——”   闷雷声自车库入口传来。   北条夏树:“……?!”   他往外走了几步,就听见淅沥淅沥的声音,顿时有些绝望——人的运气果然很玄妙,不幸的事情总是接踵而至,打得人猝不及防。   这场阵雨突如其来,不过东京夏季天气就是如此神经刀,他也习惯了。   北条夏树认命地回到车上找伞,准备先走到小区门口叫一辆计程车。   ……结果放在后备箱的雨伞也没了!   他无比绝望地阖眼,也不想为这种小事麻烦阿笠博士,犹犹豫豫地选择了最便捷、同时也是最不愿意选择的那条路:给黑泽打电话求助。   对方几乎是瞬间接通了,仿佛等着他打过来一样。   而北条夏树被这接连的霉运打击,地下车库又闷热潮湿,让他整个人都蔫了吧唧的,完全没精力深究这巧合到离奇的乌龙了。   “喂,黑泽先生,是我……”夏树说,“我车坏了,现在外面下雨,能不能向你借把伞?”   “车坏了?”黑泽语气散漫,附了声低笑,“你在哪?”   夏树:“就在地下车库。”   黑泽:“知道了,等着。”   过了一会儿,黑泽阵拎着个工具箱下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带,也没有夏树提过的雨伞。   “前些天撞车,今天抛锚。”他睨夏树一眼,淡淡地说,“你怎么能这么笨?”   北条夏树反驳:“我很聪明的。”   “车都不会开。”   夏树声音低下去,试图进行狡辩:“意外,意外,这也不是我想的……”   黑泽:“你不上麻省理工,是你不想么?”   夏树陷入思考,正色答道:“嗯……是啊。”   他想到这小孩确实聪明,微微挑眉:“那为什么不去?”   夏树诚恳道:“我喜欢加州。”   “哦。”   黑泽阵打开车盖,像模像样地检查一通,最后下定结论:“油箱要换了,得送去店里。”   北条夏树:“?”   就这啊?就这啊?   他想笑,但他不敢,只能用眼神偷偷嘲笑。   “没法修。”黑泽单手揣兜,左手提着工具箱,“跟我上去拿伞。”   北条夏树:“啊?……哦。”   他跟着对方走了两步,又回来把猫包也带上,生怕他的猫又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站到电梯里,看着逐渐变化的液晶屏数字,夏树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错觉吗?   有种微妙的预感,黑泽先生是故意不拿伞的,带个工具箱只是为了作秀……   他悄悄偏头,黑泽阵侧颜落拓,神色平淡,冷白皮肤好似能反光,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   黑泽十分敏锐,望过来,嗓音低沉:“怎么了?”   夏树眨巴着眼睛,收回视线:“……没什么。”   他想,黑泽先生不像是会有那种奇怪心思的人。   应该只是运气不好吧。 第81章 心动   黑泽阵当然是故意的。   他从几年前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梦见身边这个人。   一开始是十几岁,北条夏树的轮廓稚嫩,白净的脸上辍着双小鹿似的清润眼睛。他年纪很小, 也很好懂, 情绪明明白白地摊在脸上任人阅读, 完全是小孩脾气。   高兴藏不住,不开心也藏不住。   冷战了想和好, 不知道怎么主动开口提, 犹豫踌躇, 别扭。   抱着枕头过来,虚着眼睛胡说八道, 说自己怕黑怕打雷, 想要一起睡觉。   黑泽一边从主视角观察他, 一边被不属于自己的、莫名的感情裹挟。最开始是这么认为的,后来渐渐和梦中自己的想法同调, 也许那是另外一个黑泽, 而同位体的思维与情感总是那么相似。   他想要拥有这个人,彻彻底底的, 最好是用铁链束缚住, 限制自由,让他永远没办法离开视线范畴。折断飞鸟的羽翼, 摧毁他未来的任何可能性, 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 就此得到他。   这个念头无疑越界且违法, 但黑泽阵本身也不是什么正义感强烈的人, 他为FBI效力, 敬业和缜密是他的个人习惯, 离开FBI也会为别的团体组织这么工作,本性如此,和阵营归属无关。   他循着记忆里的信息找人,很快发现相关线索。   证件照上的黑发少年神采飞扬,笑意清浅。   但只能追踪到离开加州之前的动态,回到东京后音讯全无,隐没在人群里。   想来也正常,这小孩学的计算机专业,辅修了一堆通讯工程和工业设计相关的课程,又不是FBI重点监视对象,把自己藏起来很容易。   黑泽想找人,瞥了眼出生年月。   ……还没成年。   黑泽阵顿时觉得棘手。他能明显得感觉到,光是零零碎碎地做梦,心中那聊胜于无的道德藩篱就已经被夏树的一举一动磨蚀得所剩无几。   也许见到本人,会不由自主地、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再等等。   然而有些事情也许注定要发生,东京都市圈林林总总三千多万人,霓虹灯下,游人就像挤挤挨挨的磷虾群。   黑泽阵从便利店里走出来,越过疏离的人流,一眼就锁定了马路对面的少年。   他接过摊主递来的东西,回头,目光滑进黑泽的视线,好看到能用‘漂亮’来形容。他刚开始有些茫然,看到黑泽后,神色立刻转变成了警惕。   就像听到猎人脚步声,而竖起耳朵尖尖的小动物。他努力忍下恐慌等不适感、佯装镇定地离开了。   这细微的变化自然逃不过黑泽阵的眼睛,他比夏树长那么多年岁,想要勘破小孩的心思就像翻书般轻而易举。那伪装就像糖纸,欲盖弥彰地包裹在糖球外面,因为过分贫弱,反倒显得可爱。   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黑泽阵想。这可怪不得我。   ……   “叮——”   电梯门开了。   北条夏树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黑泽身后,看着他开门,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   下一秒,对方扔了双拖鞋到他脚下。   ……这下不用考虑了。   夏树换了鞋,走进客厅。装修风格冷淡且高级,颜色以黑白灰为主,单调且不近人情,十分贴合黑泽的个人作风。   黑泽阵脱下外套,随手搭到椅背,这个天气会穿长袖外套本来就有些古怪,但放在这么一个满身是谜的人身上,倒显得相得益彰。   “现在雨大。”他在走廊的壁橱里翻找着,“等会雨小点再走。”   说完这句话,黑泽就找到了伞,翻转手腕精准地掷过来,北条夏树手忙脚乱地接过,然后局促地说了声“谢谢”。   伞套上沾了一点点灰尘,看来放着有一段时间,主人不怎么打开使用。   黑泽往厨房方向走去。   他上身内搭的短袖质料轻薄,被强壮的肌体悍然撑起,轮廓紧绷鼓张。   一副具备绝对力量感的、成年男性的躯体。   而北条夏树低头,看了眼自己细窄的腕骨和手臂,陷入莫名的自卑。这样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怀中猫包的动静打断了。   缅因猫奋力挣扎,像被脾气暴烈的宝可梦一样,反抗着禁锢它的精灵球。   见它如此激动,北条夏树立刻拉开拉链,生怕猫把牛津布给撕裂了。缅因猫探出脑袋,对着他一通龇牙咧嘴,咪咪呜呜,非常生气。   接着,甚至作势干呕了几下。   如果是寻常主人,此时一定怀疑猫生病了,或者吃进不干净的东西,肠胃不适。   北条夏树一开始也这么想,却在欣赏完这一通猫咪表演后,奇异地理解了它的意思:【恶心得要吐了。】   他压低声音,凑近小猫咪的耳朵,悄悄问:“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是因为不喜欢黑泽先生家吗?”   猫满脸不爽,恶狠狠地叫道:“咪!”   ……原来如此,它讨厌黑泽到这个地步。   也许是猫科动物的领地意识作祟,它反感黑泽,自然也厌恶对方的家。   “我车坏了。”北条夏树好声好气地跟小猫咪讲道理,“就在这待一小会儿,等雨小了就回去,请你稍微忍耐一下吧?”   缅因猫大声回道:“咪!”   还是凶狠的语气,却没刚才那么冲了。   北条夏树知道这是有商量余地的意思,刚想说点什么给小猫咪画饼,好叫它安分点,却忽然听见黑泽的声音:“你能喝牛奶吗?”   夏树抬头,刚想说自己乳糖不耐,又礼貌改口道:“能喝一点点。”   黑泽:“哦。”   见他又与黑泽阵搭话,猫快要气晕过去了。   北条夏树眼疾手快,立刻将它抱起来,亲了亲鼻尖:“别生气了?”   猫将跃跃欲试的爪尖收回去:“……”   哄好了。还挺简单的。   夏树把猫关回包里,又看向在厨房忙碌的黑泽。   能被他请进家门躲雨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细心,更显得自己之前那些揣测小气且无端。   真是太不应该了……   没过多久,黑泽端了杯美式过来,热的。   北条夏树震惊:“…………”   不,这人绝对有问题。   他内心哭丧,尽可能平静地抿了一口热美式,假装镇定地说:“谢谢黑泽先生。”   而黑泽把他精彩的神色变化完完整整地看在眼里,表情难掩愉悦。   他问:“上几年级了?”   夏树老老实实地说:“二年级。”   “作业写得完么?”   夏树心想他有特权,完全不用写作业,斟酌着糊弄道:“还可以,认真写的话也挺快的。”   “成绩怎么样?”   除了年级第一没考过别的位次·北条夏树:“一般吧。”   “快成年了?”   “嗯。还有几个月。”他想了想,问道,“黑泽先生,你呢?”   “你觉得呢。”   夏树猜测道:“二十六岁?”   “少了。”   “哦。”他心想,也许是黑泽先生不愿意透露,也就不继续问了。   两个人像问诊的医生和战战兢兢的患者般一问一答,进行了一通无效交流。黑泽揣着明白装糊涂,夏树也是真的没发现异常,有事没事偷瞄窗外,就等着那雨小一些,好顺势早早离开。   阵雨本就来去都快,将近半小时过去,阴云笼罩的天空渐渐像被橡皮擦涂走暗色,变得明亮起来。   太阳和细雨一道出现,晶莹的雨丝如同银坠,扑簌簌地落到阳台和窗外的植被上。   “等会我要出门。”黑泽开口,“顺路送你回去。”   面对如此好意,刚准备告别的北条夏树又悻悻然停下拿伞的动作:“……好的,谢谢黑泽先生。”   黑泽又说:“我有点事,你等一会。”   然后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开机,把遥控器丢给他,转身去阳台上打电话。   客厅里的复古挂钟步履缓慢地向前走着。   北条夏树认命,一下下调台,黑泽先生根本没有续费宽带电视,就那么几个频道可以看。他随便选了一个,屏幕上开始放电影,似乎是个爱情片,已经播了不少,节奏缓慢,每一幕都唯美入画。   他把猫抱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气鼓鼓的猫咪顺毛,一边分神留意电影在放什么。   “马上就回去了,真的,真的。”   “咪!”   “别生气了,回家给你开个罐头好不好?”   “咪!!”   “……哎呀。”   黑泽先生这通电话打了很久,也许有将近半小时,影片剧情也推展到了高潮部分,轻柔而哀伤的旋律萦绕着整间客厅。   北条夏树淡瞥一眼,却忽然愣住了。   女主角在列车内,拍着车窗,哭得形象全无,一声声地喊月台上的男人的名字。   随着“呜——”的汽笛声,齿轮啮合,列车缓缓顺着轨道驶离,风景倒退,那个男人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   这一段的表演确实很有张力,他屏气凝神,整个人像浸入深海,渐渐窒息,直到实在忍受不了,才剧烈地喘了两口气。劫后余生的心脏疯狂跳动着,将莫名的涩意与痛苦沿着血管运输出去,漫入四肢百骸,不放过每一个毛孔,令北条夏树在这个闷热的天气中手指冰凉。   他甚至没发现自己额头沁出了冷汗,一两分钟的功夫,面庞霎时苍白得如同刚从冰水里捞出来。   缅因猫舔了舔他的手指,刺痒的触感稍微唤回了一点理智。   “怎么了?”北条夏树对着它虚弱地笑了下,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   猫不安地用肉垫踩了踩他的肋骨。   他却无心照顾猫咪的情绪,又是困惑,又是惊愕,还有点尚未散去的痛苦。   ——刚刚,为什么会那样难过?   这种感觉不是看电影能拥有的,像是有个人将他全部的爱恨浓缩成一粒透明子弹,穿越时间与空间的罅隙,击中北条夏树的心口,使他完完整整地体验了一份此前从未有过的悲伤情绪。   好像他也曾经声嘶力竭地试图留下某个人,也曾痛苦而无力地落泪,但最后一切的一切都是徒劳。   北条夏树惊疑不定,没有继续看这部电影,转头望向阳台。   他对黑泽一直保持着莫名的戒心,从未有一刻真正放松过,而刚刚被别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也就忘记继续自己那毫无用处的戒备。   黑泽阵的侧影就这样闯入他的眼帘,夏树眨了眨眼,短时间内没能没反应过来。因此他以一种全新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审视对方,接着在恍惚间得出结论,或许,自己早该与这位只有短短几次往来的黑泽先生相识。   雨彻底停了,天际点燃一把玫瑰色的大火,向穹顶攀爬,叠着暖橙渐变。   而黑泽倚着栏杆,淡色唇瓣开合,面庞线条和表情一样冷硬。黄昏姗姗而来,落在他色泽浅淡的发隙间,霎时金芒跃动。   北条夏树缓慢地合上眼皮,再睁眼,仿佛整片视野都笼上虚濛发亮的光雾。   他方才因为痛楚而抽疼的心脏停滞一秒,再度加速起来。   砰砰,砰砰。   有点不太寻常。   黑泽阵也许是听到什么讽刺的话,剥削的嘴唇上翘着,笑意到面中便戛然而止。墨绿色的眼珠冰凉却燎灼,仿佛盛着一泓寒潭,与充塞着鲜艳色彩的天幕背景格格不入。   而北条夏树头脑一片混乱,耳边嗡嗡作响,除了轰隆的心跳,什么都听不见。   这种头晕目眩的感觉,随着几次深呼吸渐渐缓解,他终于从那种近乎耳鸣的状态中脱身。   滴答、滴答、滴答……   挂钟的秒针在响,映着心率的节拍。   他想要移开视线,又有点莫名不舍。   夏树怀疑自己病了。   ……好奇怪的感觉。 第82章 生气(为温梨400雷加更+营养液3k)   五分钟后, 黑泽终于打完了电话,将手机捏在掌心思索了几秒,重新放回口袋里。   他拉开移门, 正好对上夏树的眼睛, 发现这小孩又一脸懵,淡淡问道:“怎么了?”   北条夏树回神, 缩了缩脖子:“……没什么。”   好在黑泽阵没有深究,“嗯”了声,又说:“雨停了,把伞也带上。”   他拿起车钥匙, 带着北条夏树下楼。   意识到终于能离开黑泽领地的缅因猫安分了, 不再闹个没完, 眼不见为净地缩在包里假寐。   今天是休息日, 晚上四五点的车道不算拥堵,黑泽阵很快将他送到公寓楼下。   北条夏树关上门, 才忽然想起来手中还捏着黑泽给的雨伞。他回头, 却见黑泽的车飞快地开走了, 速度快得如同肇事逃逸, 生怕他追上找麻烦似的。   北条夏树:“……?”   他只好给黑泽阵弹电话,结果响了两轮, 没接。   于是北条夏树又摁掉, 重新打一遍, 这下却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用没什么起伏的机械音说“您拨打的电话占线中……”   这也太不巧了, 黑泽先生可真忙啊。   他回到家,将沾了灰的伞套擦净, 期间缅因猫咬着他的裤脚, 弓着身体往房间方向走。   不得不说, 这猫的力气大到不可思议。北条夏树担心裤子被扯坏,跟着它走到主卧的卫生间门口。   缅因猫尾巴啪嗒啪嗒抽地,扭头。   【去洗澡。】   北条夏树:“?”   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恍然大悟:“你想洗澡了呀? ”   猫咪是对气味很敏感的动物,它讨厌黑泽先生,所以想洗澡。   北条夏树自以为理解了猫的意图,转身去杂物间,把新买的宠物澡盆拿出来,高高兴兴地放好。   他捋了捋袖子,对着门口一脸嫌弃又无语的猫咪招呼道:“快来。”   猫:“……”   一人一猫僵持着,几分钟过去,北条夏树把不情不愿的猫抱进澡盆。   不知道为什么,这只猫明明在第一次洗的时候又乖又听话,这次却扑腾甩毛,让他跟着半身湿透。   北条夏树也洗了个澡,出来之后,缅因猫终于满意了点。   他擦着头发,给黑泽发消息。   【夏树:[雨伞照片.jpg]】   【夏树:黑泽先生,你的伞在我这里】   “我寄给你?”、“我把伞的费用转给你,就当我买下它吧。”……   应该选一种最省力的处理方式,但他此刻犹豫了。   维修费赔付了,把伞还给黑泽先生,账面上两清。   那是不是以后就没有机会见面了?   北条夏树说不出这是什么感受,他迟疑许久,等到了黑泽阵的回复。   【黑泽:下次见面还我。】   寥寥几字,却让北条夏树顿时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他听到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大概是猫在用抓板磨爪子,除了这一点,它完全不像一只猫。   它对逗猫棒毫无兴趣,对猫薄荷也无动于衷,不喜欢睡猫窝反而喜欢床,甚至会用智能马桶。   北条夏树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看到地上那把破破烂烂的雨伞,笑容立刻从脸上消失了。   “你在干什么啊?”他惊异地看着缅因猫,“这是黑泽先生的东西!”   猫咪正在旁边悠闲地舔爪子,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错误。   夏树检查了一下面目全非的雨伞,试着打开,然而失败。   伞骨居然也折了。   他理所当然的把损坏伞架的过错也归咎到猫身上,没细想为什么一只小猫咪能轻松折断材质是铝合金和玻纤的伞骨——因此真正的罪魁祸首黑泽阵本人完美隐匿,全部罪责由不懂事的小猫咪抗下。   “我本来要还给他的。”夏树有点气愤,试图和猫讲道理,“万一他生气了呢?”   猫舔爪子的动作轻轻一顿,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在说:【还有这种好事?】   夏树:“……你很过分。”   他又给伞拍了张尽可能雅观的遗照,给黑泽发过去,尴尬地说:【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没看住家里的猫。】   黑泽:【?】   黑泽:【猫?】   夏树:【对……】   夏树:【非常抱歉,我会给你重新买一把的】   黑泽:【丢了,换个猫养】   夏树:【??】   黑泽似乎在忙,回完这句又没下文了。   北条夏树也不介意,他熄了屏,半蹲和缅因猫平视,一本正经地说:“以后不可以搞破坏。”这样似乎太没威慑力,他又补了句威胁的话,“你这样的小猫咪是会被我弃养的。”   猫僵硬了一秒,随即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警告声。   “你害我要赔黑泽先生好多钱。”夏树仗着猫咪没有金钱观开始胡说八道,“我快要吃不起饭了,明天要去工藤家蹭晚饭吃,都是你害的。”   缅因猫渐渐收起一身攻击性,偃旗息鼓,连耳朵都向后背了。   “听到了吗?下次不可以这样了哦。”   “……咪。”   ……   吃不起饭是骗小猫咪的话术,次日去工藤家吃晚餐倒是真的。   久居国外的工藤夫妇难得回国,工藤有希子热情地邀请他来家中做客。   次日放学,工藤新一和毛利兰来到他的班级门口。   工藤刚踏进正门,就看见有个背着包的男生喊了句“那就拜托你了北条,谢谢啊我先走了”,接着从后门匆匆离开。   教室空荡荡的,只留北条夏树一个人。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工藤新一看向黑板上值日栏的四个名字,“他们都有事吗?”   夏树含糊道:“可能吧,不知道。”   他从包里翻出一台扫地机器人,摁下开关,然后悠闲地玩游戏机。   “好过分,总不可能三个人同时有事吧,他们就是想把事情都推给你。”毛利兰皱眉,将挎包放到讲台上,拿起黑板擦,“我和新一来帮你。”   “谢谢,但是不用了。”北条夏树阻止了她的动作,对着那台圆滚滚的扫地机器人颔首,“它会飞,能擦黑板。”   毛利兰:“?”   “也能擦玻璃。”   毛利兰:“……这样啊。”   工藤新一在教室内转悠一圈,若有所思地说:“我说你啊,是不是又被霸凌了,但自己没有察觉到?”   北条夏树:“什么?为什么是‘又’?”   工藤新一大惊:“你完全不记事情的吗?就是你刚转学过来的时候,有几个人故意撕你课本……”   “我也不看课本啊。”   “往你柜子里的运动服和运动鞋上倒饮料……”   “上体育课太累了,我开了个哮喘证明,并不用去。”   “还约你去学校后门的小树林里打架……”   北条夏树想了想:“那其实是我约的。”   工藤新一:“?”   他刚转学过来不久,就很快成为了学校小有名气的人物,同时在女生中极受欢迎。这个年纪的男高中生大多人憎狗嫌又自恋,跟异性相处也常把事情搞砸,于是通过自身的反面例子,将北条夏树的礼貌妥帖衬托得闪闪发光。   这必然会引起一部分人看不惯,其中就包括几个学校里喜欢寻衅滋事的刺头儿。   有个人的女友因为受不了他的脾气怒而提出分手,分手时怒吼了一句“但凡你有北条同学的脾气一半好我都能忍下去!”……然后北条夏树就成为了这几个人的眼中钉,实在是无妄之灾。   不良少年的报复手段低劣到可笑,幼稚程度上和国中生没有任何区别。   从前北条夏树对此这件事的处理方式闭口不谈,大家只知道后来这几个人都转学了,于是校园里开始流传“北条同学拿枪恐吓,告诉他们要么转学要么死”、“北条同学的父亲其实是帝丹高中校董”,但工藤新一知道他没有父母,所以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一个字都没信过。   见他似乎有意披露,工藤兴致勃勃道:“你把他们都教训了一顿?”   北条夏树沉思:“没有,我和他们讲道理。”   工藤新一格外迷惑:“真的吗?和不良少年?这能说得通吗?”   北条夏树点头,肯定道:“对。”   ——虽然是用枪和载着武器的无人机讲道理。   几个和平年代长大、最多也就用铁棍打架的不良被枪声吓得面色苍白,旁边被机载霰弹枪拦腰扫断的大树更是预示了某种悲惨命运。   当北条夏树慢条斯理地念出每个人家庭情况,向他们展示私家侦探跟拍的家人照片的时候,色厉内荏的几人都抑制不住颤抖,争先恐后地道歉。   “其实他们态度还蛮好的。”夏树回忆了一下他们的神情,平和道,“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都是主动要求转学,想要重新开始人生。”   工藤新一总觉得他隐瞒了至关重要的部分,但遵纪守法还是限制了他的想象力,半信半疑地说:“是这样吗?”   夏树:“是的。”   毛利兰感叹道:“你帮了他们呢,真好啊,希望他们能真的改邪归正,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夏树:“我也这么想。”   工藤:“?”   总感觉哪里不对,这俩人是认真的吗?……小兰你为什么一脸感动啊!   三个人插科打诨的功夫,扫地机器人已经完成大部分使命,摇摇晃晃地飞到窗外准备清洗外窗。   北条夏树眼见着教室打扫得差不多,摁了两下屏幕,给机器人下归位关机的指令。   他挎上包:“我们走吧。”   ……   时间似乎格外钟爱工藤有希子,她依然拥有光洁的额头、笑起来没有鱼尾纹的眼睛,性格也像少女般活泼。她热情地拥抱了三个人,絮絮叨叨地说:“新一又长高了呢,小兰越来越漂亮了,夏树也……”   北条夏树注意到玄关处有两双亮闪闪的钻面高跟鞋,而且尺码还不一样。   工藤新一当然也发现了,问道:“妈妈,家里来客人了吗?”   “……哦,对,我差点忘了。”工藤有希子恍然大悟,“是我的朋友水原小姐,也是最近影坛大势的女明星哦。”   毛利兰雀跃道:“是演《玫瑰色生活》的那位吗?”   工藤有希子:“对的对的!”   毛利兰:“她好漂亮,我好喜欢她。”   “演技也很优秀呢。”   “是呀,她23集演的那段姐妹分别戏,看一次哭一次……”   两人有说有笑地聊起来,工藤新一耷拉着眼睛,完全不明白她们二人为什么能这么兴奋,他碰了碰夏树的肩膀,小声问:“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北条夏树坚决道:“完全没有。”   工藤满意了,心想幸好有你啊夏树君。他对娱乐圈的了解程度如果是4,那夏树就是-5,放几张明星照片在夏树面前,他唯一能分辨出的也只有性别。   然后他们走进餐厅,穿着黑色香O儿套装的年轻美人朝他们点头示意,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工藤君,夏树君,晚上好。”   北条夏树愣了几秒:“……是你啊。”   工藤新一:“??”   之后的一顿饭中,工藤总觉得自己像混进这个家的局外人,餐桌上尽聊些他一知半解的娱乐话题。   据他观察,尽管夏树态度温和疏离,但水原麻衣对他展现出了相当程度的关心,仿佛两人是相识许久的朋友,最后还意味不明地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夏树君,未来再见。有麻烦可以找我帮忙,你有我的电话。”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个陌生的女明星,工藤关上门,一本正经地质问北条夏树:“你不是说你不认识她吗?”   北条夏树茫然:“之前在加州偶然认识的,我并不知道她是女明星啊?”   不过他也觉得水原麻衣的熟稔态度有些奇怪……就和之前遇到过的鸢色眼睛神棍一样。   “原来如此。”工藤新一吐槽道,“你怎么什么事都是在加州发生的,也太神奇了,你是在那念过加州职业技术学校吗?”   “没有,我上的是加州理工。”   工藤新一敷衍:“为什么不去耶鲁,是不喜欢吗?”   夏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黑泽先生问如此相似的问题,认真答道:“我不喜欢康州。”   工藤没把夏树的话当真,因为阿笠博士忽悠过他。   阿笠博士说夏树因为过分天才性格孤僻一直和同龄人格格不入,希望工藤能在学校里照顾他,话里话外暗示北条夏树从前没上过学。   虽然见到本人之后,工藤新一觉得博士在骗自己——这个人完全知道如何高效社交、维护好和同学的关系,但他也从夏树身上察觉到了某种违和感。他似乎很合群,对谁都喜欢,对谁都漠然,实际上并没有在乎的事情。   因为没有去过学校,所以拥有这种冷漠中透着傲慢的微妙气质,再合理不过了,况且北条夏树也从不提自己以前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工藤新一就这么从逻辑上说服了自己。   毛利兰在厨房里帮有希子洗碗,男人们承担打扫餐厅和客厅的工作。北条夏树倍感后悔,他就应该把扫地机器人一起带回来,省得现在如此费劲。   等收拾完,外面天色也暗下来,他独自回到家。   缅因猫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来回踱步,满脸不高兴。   “没有在外面找别的猫。”夏树哭笑不得,“去工藤家吃饭了。”   缅因猫身体一僵,也许是想起他说的‘赔了伞吃不起饭’,一时间,连微妙的嫌弃都从脸上褪去了。   “滴——滴——”   北条夏树接起电话:“喂?”   “是我。”黑泽语气散漫,“吃过饭了吗?”   夏树顿时有些紧张,老老实实答道:“吃过了,在朋友家吃的。”   黑泽低笑了声,不置可否道:“嗯。”   他没再说话了,呼吸有些重,拂得人耳畔酥酥麻麻。   北条夏树能幻想出他的样子,薄咬着根烟,目光虚在空气中,整个人冷冰冰的,像是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他感到脸颊刺痒,收拢手指:“……黑泽先生,有什么事吗?”   黑泽语气淡淡,反问道:“没事不能打给你?”   “啊?”   他又讥笑:“不熟?所以不行?”   用这种问责般的语气,十分强盗逻辑,简直莫名其妙。   北条夏树却蓦然变得心虚:“没有啊……我就是问问……”他有些担忧地问,“黑泽先生,你是喝酒了吗?”   “……嗯。”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玻璃相碰的脆响。   于是北条夏树放松下来,忍不住笑了,并不知道喝醉对黑泽阵这种极为克制的人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夏树慢吞吞地走到阳台,今晚没有云,月亮清晰如银盘。   他说:“那你打给我,是想聊天吗?”   黑泽:“不是。”   夏树:“……啊?”   对方又不说话了。   夏树耐心地等着,醉鬼总是多话且莫名其妙。   他支着下巴数星星,一阵夜风过来,拂得树林沙沙,像是松涛声,远处的蝉鸣絮絮不绝。   夏天又回来了。   电话那头,依然只有黑泽先生平稳的呼吸声。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轻轻的。   夏树刚想开口询问,却突然噤了声,一个堪称荒谬的想法浮上来。   也许,黑泽只是想听他的声音,呼吸、说话、笑,什么都好,他想要确认‘北条夏树活着’这件事。就像他的猫,会半夜趴到胸口,听他的心跳。   “……黑泽先生?”他问,“你睡了吗?”   “没有。”   “那我们来聊天吧。”   “哦。”   “你的工作内容有趣吗?”   “不。”   “我觉得也是,工作怎么会有意思,除非我是资本家。”夏树说,“我以后想当自由发明家。”   “嗯。”   “我总感觉我的猫可能力气比我大。”   “丢了它。”   “那不行的,我得对它负责,如果弃养,它就只能流浪了,万一遇到什么虐猫的心理变态……”   “心慈手软。”   夏树反驳:“不,我非常无情。”   他以为对方会嘲笑这句有些孩子气的话,但黑泽没有。   良久,他咬牙切齿地说:“好。对猫倒是心软。”   夏树:“啊?”   为什么是这种讥讽负心汉的语气?   “我困了。”黑泽冷酷地说,“先挂了。”   夏树:“哦,好的,晚……”   “嘟——嘟——”   挂断的忙音从扩音器中传出来。   北条夏树甚至连一句完整的晚安都没说完,完全不能理解黑泽为什么忽然发难,说生气就生气了,这脾气变得比猫还快……真的好奇怪啊黑泽先生!   然后他回头,隔着玻璃,看见银毛大猫咪也一脸看偷腥猫的表情。   它十足愠怒,尾巴缓慢抽打着地面,仿佛在说【怎么有我了还去找他!你怎么敢?】   夏树:“……?” 第83章 支票   北条夏树折腾一晚上才把猫哄好, 精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感觉和养了个难搞的恋人也没什么区别。   第二天早上,他发现客厅的地板在接近移门的地方裂了一道缝,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有大理石的深色纹路作掩护, 也就显得没那么明显。   这栋房子的装修没有经他手, 想找售后都困难。   “……又要花钱修地板了。”北条夏树喃喃自语道, “我真的还有钱吗?”   他没注意到沙发上的缅因猫因为这句话而心虚到僵直,仔细观察了一下裂纹,感觉还能将就用, 就先不予理会了。接着换上外套拿起包, 和猫道别:“我去上学啦, 晚上见。”   结果晚上回家的时候, 北条夏树看见茶几上多出了一个男士钱包,从质地和工艺来看, 价值不菲。   而缅因猫守在钱包边上, 朝他望来。   北条夏树惊讶道:“为什么会有钱包?有谁来过吗?”   猫用爪爪把钱包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夏树不敢碰, 面无表情地开始调客厅监控。   为了尊重小猫咪的隐私,他一般不看, 但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   于是他用64倍速大致看了下发生了什么——猫在他离开家门后不久,轻松地用前爪压下门把,打开大门出去,还不忘记关门, 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半小时前, 它叼着一只男士钱包回来了。   北条夏树:“……”   他起身坐到电脑前, 轻车熟路地黑进小区监控系统, 开始调查猫的动向。   它体型小, 速度快,专走草丛,监控又有死角,北条夏树能够找到的片段并不算很多。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钱包的来历。   小猫咪选中两个车位,蹲进正中间的草丛里。   那两辆车都不便宜,分别是保时捷和玛莎拉蒂,在这个高档小区也还算常见。监控其实已经拍不到猫的身影了,但夏树莫名觉得它就在那里狩猎……也许是想打劫人类也说不定。   保时捷的车主一边打电话一边来到车边,动作幅度很大,应该是心情不好。他一扬手,鼓囊囊的钱包从西装内袋里掉出来,此时,一道银色闪电自草丛窜出,将还在空中自由落体的钱包叼走了,飞快离开作案现场。   没有落地的声响,保时捷车主又分心打电话,因此完全没注意到。   北条夏树:“……”   竟然诡异地松了口气,起码没有袭击人啊?不用付医药费了。   “但你这样是不行的。”他清了清嗓子,和猫咪讲道理,“我自己会赚钱。你这样把别人的钱包拿给我,被发现了我要坐牢的。”   “咪。”   “坐牢之后,你就会从一只有主人的小猫咪,沦为法拍猫。”他冷酷地恐吓道,“以几万日元的价格卖给别人,然后他会打你。”   猫鄙视地瞥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猫听没听懂,北条夏树必须先做正事。立刻替换监控录像,并且把钱包交到物业的失物招领处,拜托他们帮忙寻找主人。   为了杜绝这件事,他还决定改装门锁,改成虹膜识别自动开门。   改装和测试又耗费了两天功夫,用了新门之后,北条夏树特意调看监控,发现缅因猫在尝试开门,耐性好到不可思议,一试就是一上午。   它发现用寻常方式无法突破之后,在门前坐了会,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撞门而出。   北条夏树霎时间十分惊恐,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拜托,这可是一只小猫咪耶,又不是西伯利亚大猫咪,哪有那么恐怖的杀伤力。   总之,换门的手段行之有效,猫安分了几天。   转眼间,日历上的日子又走到周五。   工藤新一难得没有部门活动,放学后和北条夏树一起走路回家。   夏树:“小兰呢?”   工藤:“她还有训练。”   “哦。”他想了想,“多罗碧加乐园的开园日,就是明天吧?”   工藤点点头,耷拉着肩膀:“是的,过去肯定是人挤人,排队个没完,就和迪O尼一样,真不知道女孩子为什么会喜欢这种地方……”   他不停地抱怨,全然忘记自己前些天为了两张门票而拜托别人的难为情模样。而北条夏树心想又来了又来了,一边听一边走神,想给工藤面子才没有当场戴上耳机。   书包忽然被拽了下。   北条夏树回头,看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黑车的车窗里探出来,逗弄般用食指勾着他挂坠旁边的橡胶圈。   “……黑泽先生?”他有些惊讶,对工藤笑着道歉,“抱歉,我和朋友说几句话。”   北条夏树转身,问:“你怎么在这?”   黑泽阵:“路过。”   夏树“?”   黑泽似乎并不想解释缘由,视线凝注在他的脸上,一寸一寸地从额头下移到嘴唇,再往下到攥着包带的手指。那目光极富侵略性,令夏树忍不住打颤。   黑泽阵终于移开眼睛,思索片刻,找到一个不错的理由。   他慢条斯理地说:“你的支票我折了,有折痕,用不了。”   仔细想想,黑泽先生当时确实对折过,如果印章上有折痕,是会影响识别的。   难怪过去这么久了,银行都没有发扣款短信。   “那我再写一张给你。”北条夏树答道,刚想将包移到身前,又忽然低下头,不太好意思地说,“……我好像忘记带支票本了。”   他的心跳很快。   咚咚,咚咚。   因为他在说谎,支票本分明就在书包里。   编制这个谎言,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在他深究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之前就已经说出口了。   北条夏树垂着眼睛:“明天、或者等我回家……”   “……知道了。”黑泽阵盯着他半晌,将他的心虚犹豫收入眼底,扯着唇角笑了下,“那就下次。”   黑泽心情显然不错,偏头看向工藤新一,问:“那是你朋友?”   北条夏树点点头:“是的。”   “嗯,去吧。”黑泽摁下升窗键,“我周末有空。”   工藤新一站在车的右前侧,太阳光很大,车窗又做了防窥设计,他并没有看清坐在驾驶座上的银发男人。   等夏树结束了对话后,他随口问:“这是谁?你为什么要给他钱?”还没等他回答,工藤开始了自己洋洋散散的推理:“你叫他先生,说明年纪比你大,他……所以他是你撞了的那辆保时捷的车主,对不对?”   北条夏树没什么感情地鼓掌:“不愧是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太了不起了,全中。”   于是他听着工藤不着痕迹地嘚瑟,一边思考自己的事情,心不在焉地回到家。   太奇怪了。   刚刚为什么要说谎?   ……因为怕给了支票,就没有借口再继续联络了。   北条夏树顿时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主要是它预示着的事情让人一时无法接受——他对一个比自己年长十岁左右的同性产生了好感。   哪怕在这个宣扬Love is Love的时代,也显得有些离经叛道了。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但北条夏树找不到合适的人选讨论这件事,只能独自琢磨,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查找相关文献,发现文献帮不上一点忙,于是又找到情感论坛,一条条翻阅同性相关的帖子。   经过彻夜的努力,北条夏树意识到:   第一,他不是天生的同性恋   第二,他确实对黑泽先生有好感   得到这两句完全是废话的结论之后,北条夏树醍醐灌顶,发现窗外已经大亮,满意地拉上遮光窗帘睡觉。   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还不饿,于是打游戏打到晚上八点,出门觅食。   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发现有个小男孩沿着街道疯跑。看身高,大概只有六七岁的样子,还在念小学。   男孩浑身上下的衣物鞋帽没有一处合身,运动鞋对他来说简直像一艘小船,啪嗒啪嗒,他艰难地划船涉水。   北条夏树有点在意,因为这男孩的衣服配色和工藤今天发的十分相似。   【工藤:[照片.jpg]这套怎么样?】   【工藤:[照片.jpg]这是黑的】   【工藤:黑的还是上面这套】   【工藤:?你是不是又在睡觉】   打开手机一看,何止相似,简直和工藤的一模一样!   北条夏树快步走过去,喊道:“喂,小朋友。”   男孩顿时刹车,回了头,眼睛霎时亮了,调头朝他的方向跑过来。   夏树:“你需要帮助吗?”   男孩:“夏树是我!我是新一!”   北条夏树:“?”   “……啊?”夏树愣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你也叫新一啊,真巧。”   “我是工藤新一!”男孩声嘶力竭,又警觉地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我今天在多罗碧加乐园看到有人在不法交易,想跟过去取证却被他们发现了,然后被打晕灌了某种毒药,醒来后就变成了小孩子……”   北条夏树对这种事情接受良好,心想工藤确实也是这种会被自己好奇心害死的类型。   他再仔细端详男孩的面孔,其实已经信了三分,出于谨慎的目的,又说:“你得向我证明自己的身份。”   男孩握拳,生气道:“我的门票就是你给的!你写的那个代拍软件叫【新一诱捕器】!它的运行逻辑是……呃……”回忆着回忆着陷入盲区。   北条夏树鼓掌:“真了不起啊,身体虽然变小,头脑却依然简单,不愧是平成年代的福尔摩斯。”   工藤新一:“?”   “走吧,我们回去慢慢说。”北条夏树起身,“你还记得给你灌毒药的人的样子吗?”   工藤新一思索了一下,比划道:“一个身高接近一米九的混血男人,戴着帽子,我看不清他的头发颜色。”   北条夏树漫不经心地应着:“嗯。”   “但是我记得他的瞳孔是墨绿色,盯着人的时候,神情很可怕。”   夏树一顿:“……然后呢?”   “他穿一身黑,明明是夏天,还穿着黑色长风衣。皮肤很白,非常白。”   夏树陷入沉思:“……”   这、这好像有点像那个谁……   “轮廓立体,脸窄,高鼻梁,混血特征很明显。”工藤说着,有些懊恼,“这样简单形容,没办法准确描述啊……”   夏树震惊:“……”   啊?   不会吧?不会吧?   工藤新一思考着怎么精准描述那个绿眼睛男人的特征,因此完全没注意到夏树的神色愈发古怪了。   “我晕倒之前,他对同伴……”工藤用稚嫩的声音模仿着那人的语气,“‘是个小孩,怎么处理?’……是这么说的。”   北条夏树:“……?”   这个熟悉的称呼……   夏树有点绝望,如果不是不会抽烟,他现在已经无比怆然地点了一支。   好消息,他似乎喜欢上一个人。   坏消息,那个人好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 第84章 逃避   北条夏树把小号工藤新一带回家, 叫了大份的披萨外送,然后拿着一管取血器一本正经地忽悠他:“我帮你分析一下血样有没有异常。”   工藤点头,配合地伸出手指让他扎:“你有没有小一点的干净衣服啊?”   夏树把止血棉摁到他的无名指, 答道:“当然没,你在这等一会,我给你找件没穿过的。”   他十分有先见之明地把猫抱到房间里, 叮嘱它不可以欺负客人, 缅因猫不情不愿地“咪”了声, 示意自己听到了。   然后夏树开始比对DNA, 小号工藤与工藤新一的一模一样,身份基本上能够确认了,尽管不能完全排除克隆体的可能性——但就目前的克隆技术而言, 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如此精确的记忆导入。   北条夏树打印了一份检测样本, 等待过程中看着种种参数, 以他并不算丰富的医学知识来看, 小工藤身体健康,一切正常。   他找了套买来还没穿过的衣服, 递给工藤:“晚饭吃过了吗?”   “没有。”工藤新一摇摇头,“我的身体怎么样?”   “从各项指标上来说是正常小孩子的水平,但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还是得找到给你灌药的那个人, 才能知道怎么解决。”北条夏树若有所思, “你有听到他们的交易内容吗?”   工藤新一努力回忆了下,认真答:“没太明白, 我被袭击之后有点脑震荡, 也记不清楚了……”   “那个人有同伙吗?”   “有。”工藤果断地说, “也是个穿着一身黑西服的怪人, 大块头, 戴墨镜,年龄应该在35-45岁之间。”   “也就是说,你看到的那两个人,都穿着一身黑,在这么热的天气下也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对不对?”   “嗯。”   “我似乎能猜到。”北条夏树皱着眉,从回忆里捡着信息,“有个组织就是以成员总穿黑衣服出名的,主要攻克方向是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药物,前些年宣称已经能让实验体青春永驻。他们的高层成员都以酒名作为代号,你有印象吗?袭击你的人有没有互称代号?”   “没什么印象。”工藤惊愕,“那我是被喂了这个组织研发失败的半成品,结果没死,活下来了?”   夏树:“目前来看是这么一回事吧。”   工藤新一有些迷惑地问:“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对这种游走在法律之外的团体这么了解?”   大家不都是在帝丹高中上学的普通DK吗?   夏树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是之前在加州的时候……”   工藤新一无情拆穿:“夏树,你又想敷衍了事。”   “没有。”被拆穿目的,北条夏树只好多说几句,“我前两年在加州理工上学的时候,这个组织有发过邀请函,邀请我去研发一个全知全能、预言未来的程序,工资待遇优越,不过我觉得太离谱了就没去。后来出于好奇打听了一下,他们在认真研究某些听起来相当异想天开的项目,并且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工藤新一认真听着:“原来如此,看来他们应该是一个很庞大的跨国犯罪组织……等等。”他语气诡异,“你真的是加州理工毕业的啊?”   夏树纠正道:“肄业,我辍学了,没有拿毕业证。”   工藤新一:“……”   工藤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回日本来上高中?是太闲了吗?”   他想到以前和北条夏树开的玩笑,比如“你不想上耶鲁是因为不想去吗”、“哈佛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为什么不上东大是因为不喜欢吗?”,对方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自己确实不想去,工藤当时觉得他还挺幽默,现在回忆起来有些尴尬。   “阿笠博士建议我和同龄人交往。”北条夏树简单地说,“反正在学校也没有人管我做什么。”   工藤抽抽嘴角,心想原来如此,又问:“他们向你递来橄榄枝,那你有和那个组织的人见过面吗?”   “只电话联络过。”夏树说,“那个人好像叫……波本。”   尽管几次通讯都只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波本给北条夏树留下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原因无他,这家伙一开口,就让人觉得不安。他的声音很年轻,绝对没有三十岁,谈判时的游刃有余、套话时的流畅自然、威胁时的深不可测,其娴熟程度像是磨炼过几十年,一个人竟能拥有几百个心眼。   “他……”北条夏树欲言又止,“还挺难搞的。”   工藤新一点点头,陷入思索。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客厅内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只听到猫爪子扒拉门板的声响。北条夏树回到卧室,把缅因猫抱出来,低头给它梳毛。   他对工藤被人下了毒药变小一事接受良好,甚至有些看乐子的心态,可能天性如此,五行缺德。   不过黑泽先生有可能隶属那个组织、并且是给工藤新一下药的人,这让北条夏树接受无能,倒不是说他是个道德标兵,恰恰相反,他不太在乎人命,但是——这个跨国犯罪组织体量庞大,根系盘桓交错,牵扯进去会很麻烦,会搭上一条命也说不定。   天平的两侧,一边是不清楚时限的crush,一边是可预见的巨大麻烦。   他应该果断放弃这份好感及时止损,真当要做决定时却摇摆起来,想要为黑泽先生开脱——   但在那之前,还是得先确认袭击工藤的人的身份。   工藤新一的描述比较笼统,刚才他先入为主地代入了黑泽的角色形象。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工藤说那人戴了帽子没看清发色,而黑泽先生那一头标志性的银色长发很难全部藏住。   也许……只是个巧合?   北条夏树稍微被自己说服了。   他说:“我可以主动找那个组织的人联系,表明自己有意加入,不过后续离开可能会比较困难。”   如果是以前,工藤新一可能反驳几句就大咧咧地同意了,但在面临身体变小的巨大冲击之后,他谨慎了起来,即刻否决道:“太危险了,你只有一个人,而且你对他们的了解也有限,等掌握足够多的信息,能够周密计划如何潜入和脱身的时候再说吧。”   夏树欣慰:“工藤,你长大了。”   工藤新一:“?”   他们聊了几句,决定先把工藤新一送到阿笠博士家,接下来想办法借由博士的关系混进毛利侦探事务所,便于收集关于组织的信息。   “说起来。”北条夏树沉思,“小兰知道这件事吗?”   “怎么可能。”工藤半月眼,“我刚往回跑,就被你叫住了,除了你谁都不知道我身体变小了。”   “哦,怪不得小兰发消息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里,那我告诉她不知道好了。”   工藤骤然变得紧张:“等等等等!这种事你不早说!让我看看她怎么问的!”   ……   “对,新一在我这,他在洗澡……”北条夏树声音温和,“嗯,他手机进水坏了,钥匙钱包也都丢了,明天我陪他去买新的。哦对,你要跟他聊会吗?他刚进浴室,可能还要十几分钟,等下出来了,让他用我的手机打给你?”   他的语气带有几分揶揄,毛利兰瞬间害羞,紧张地说:“……啊?不用了!知道他安全就可以了。那夏树君,你早点睡,我也要休息了,再见。”   嘟——嘟——   挂断的忙音自扩音孔传出。   “没想到你这么会骗人。”工藤新一表情复杂,“幸好你没有加入那个组织。”   北条夏树用看傻瓜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抄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走吧。”   他开车载着小号新一、带着血液样本检测报告来到阿笠博士家,博士一开始显然不太相信,甚至认为是夏树联合这个小男孩恶作剧捉弄自己,直到看到DNA比对结果,才不得不承认‘新一变小了’这一事实。   足足折腾到晚上十点半,北条夏树回到家,在饿晕之前终于吃上了今天的第一顿饭。   手机响了下。   【黑泽:明天周末了。】   ……这是催促他见面的意思。   北条夏树叼着披萨,刚雀跃几秒钟,又顿时变得沮丧了,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好在他这个人,尤其擅长不知道如何应对就逃避。   【夏树:不好意思,我这周有点事情要处理,可能要失约了】   【夏树:明天把支票和伞寄给你】   他忐忑地捏着手机,而对方久久没有回应。   ……   黑泽阵快气死了。   他把那两条消息翻来覆去地看,点了支烟,深吸两口,还是怎么样都压不住火气。黑泽厌恶这种无法控制情绪的情况,但他确实被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和愤怒攫住,仿佛下一秒在藩篱边缘来回踱步的野兽就会冲出来。   而赤井秀一刚到接头地点,就看见黑泽一脸想杀人的样子,眼睛锁在手机屏幕上,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赤井内心幸灾乐祸,又有几分担心:“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黑泽熄屏,淡瞥他一眼,“东西呢?”   赤井秀一拿出一支空试剂管,唯有瓶底残留着几毫升余液。   黑泽皱眉,讥讽道:“就这么点?”   “发生了意外状况。”赤井无视他语气中的嘲意,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解释道,“有个十几岁小孩撞破了组织交易,爱尔兰要杀他灭口,我拦下来,把药灌给他,他们不知道这个药目前在白鼠上的实验成果是‘返老还童’……也不知道那个男孩怎么样了,得想办法找到他,也许他死了,也许变成了小孩子逃走了。”   黑泽不太关心,转身欲走:“哦。”   “等等。”赤井塞给他一张复印件,“这是他的照片,应该是高中生。你有印象么?”   根据赤井秀一的形容,FBI的速写师和建模师还原了工藤新一的面部长相,那技术相当精湛,还原出来的照片,简直像工藤本人的表兄弟。   而黑泽阵扫了一眼,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收回视线,无比冷漠地说:“从没见过。”   ……   远在阿笠博士家的工藤新一,忽然抬眸看向窗外,缓缓皱起眉头。   “明天去买新衣服吧,这几套实在有点旧了,你现在真是和小时候的照片长得一模一样……”阿笠博士正在念叨,注意到工藤若有所思的神情,问,“新一,你怎么了?”   工藤新一回神,吸了吸鼻子,嘀咕道:“我总觉得有人在骂我。” 第85章 FBI   没过多久, 工藤新一在博士的安排下进入帝丹小学就读,并且还顺理成章地住到了毛利侦探事务所。   “说了现在要叫我柯南!”已经化名江户川柯南的小男孩一本正经地提醒道,“说起来,你打算怎么试探你说的那个可疑对象?”   “……啊, 这个嘛。”   “不会还没开始想吧?”   “想了, 并且这周就会付诸行动。”北条夏树正色, “我准备直接问。”   江户川柯南:“?”   江户川柯南:“你在开玩笑?”   “不是啊。”夏树说, “他们目前还没有针对你的动向, 说明大概率认为你死了, 也就没有刻意调查你身边的人, 查不到我头上。之前组织向我抛出橄榄枝, 我现在表示自己缺钱有意和他们合作, 非常合理吧。”   江户川柯南沉吟:“说得很有道理。那位‘可疑对象’是怎么样的人?”   北条夏树:“……”   绿眼睛、身高一米九、混血儿、轮廓深刻、戴帽子。   说出来的话, 工藤会暴走的吧……   他委婉地说:“是个可疑的人。”   江户川柯南:“……喂。”   “好了, 你现在必须低调,我不想把你牵扯到这里面来。”北条夏树寻了个道貌岸然的借口, 劝说道, “我会试探那位先生的, 就交给我吧。”   江户川柯南对他的这副说辞显然不太满意,皱眉, 想着该如何反驳, 但他知道那位‘可疑对象’如果真的是组织成员, 自己暴露在那人面前显然是不理智的, 思考良久, 还是同意了。   “那你小心。”江户川柯南说, “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北条夏树:“嗯。”   ……   他送走了变小的工藤新一, 心情却轻松不起来。   自那天起, 已经躲了黑泽先生小半个月,对方没有主动找他,反倒让夏树愈发不安了,他总觉得黑泽先生在密谋什么危险的事情。   不能再逃避下去了。   【夏树:黑泽先生,你这周有空吗?】   【夏树:我想找你聊点事情。】   对方回得很快。   【黑泽:有。】   【夏树:周末下午三点可以吗?】   【黑泽:嗯。】   于是北条夏树开始找适合喝下午茶的地方,发现附近有家风评颇佳的店,名叫波洛咖啡厅。   [三明治很好吃,推荐]   [服务生小哥又帅又幽默!!]   [服务生小哥好像是混血,超级辣~]   评价的图片里,有一张抓拍到了服务生,虽然是远景,而且比较糊,但能看出这个人皮肤是小麦色,顶着一头金灿灿的短发,侧脸轮廓清秀,身段挺拔修长。   他把地址分享过去,问:【这家咖啡厅可以吗?】   过了一会。   【黑泽:……】   【黑泽:不。】   不知道为什么,北条夏树从对方简单的回复中读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可能是曾经在这家店有过不佳的用餐体验吧。   于是他换了一家,中规中矩的连锁咖啡厅,黑泽阵几分钟后回复【知道了】。   ……   周末下午,北条夏树提前十五分钟抵达约定地点。   咖啡店在二楼,全景玻璃窗为他提供了不错的视野。夏树以手支颐,盯着街上的人群走神,没过几分钟,一辆造型复古的保时捷闯入他的眼帘,悄无声息地停到楼下。   这辆车非常有辨识度,北条夏树立刻认出来。奇怪的是,黑泽先生这次是从副驾驶侧下车。   他撑着车门,向驾驶座伸出手,一枚车钥匙被递了过来。   黑泽先生似乎想嘱咐几句,却忽然转头,精准地对上北条夏树的视线。   夏树:“……”   这也太敏锐了!   他只好尴尬地挥挥手,看见黑泽阵扯着唇角笑了下,低头往商场入口的方向走去。   而主驾驶座下来一个大块头男性,应该是外国人,看年纪应该三十多岁,穿着整齐的深绿色西服,板着脸的样子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   夏树:“……”   他不由得惊悚地想起工藤新一对那人同伙的形容:【也是个穿着一身黑西服的怪人,大块头,戴墨镜,年龄应该在35-45岁之间】   ……除了没戴墨镜和西服颜色对不上,完全就是一个人吧!   正当北条夏树独自震惊的时候,黑泽阵也坐到了他的对面。   夏树:“下午好……”   黑泽:“什么事?”   这个人似乎完全不知道寒暄是什么,张口就直截了当地把他的话堵回去。   北条夏树用细勺搅拌咖啡,心中有些不安,佯装镇定地说:“我想和你们合作。”   “……”黑泽阵顿了下,抬眼看他,不置可否道,“继续。”   “如果你们几年前所说的【拉普拉斯妖】目前还缺人,我很有兴趣。”   黑泽阵神色发生了相当微妙的变化,而北条夏树没办法分辨出他这种情绪的意思,颇为忐忑地继续说下去:“当然,我也有条件……”   他适当地示弱,用委婉的语言表达了自己非常缺钱,希望在工资报酬上得到优待,以便让对方信服。   黑泽阵听完以后,问:“你缺钱,是因为撞了我的车?”   北条夏树困惑:“?”   好奇怪啊,应该是这种反应吗?   而黑泽阵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对折的支票,修长手指轻轻一撕,它便碎成了两片。   “我不兑。”他说,“现在还缺钱么?”   北条夏树:“……啊?”   对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让他直接懵了。   他嘴唇翕动了下,神情茫然,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带:“黑泽先生,你……不愿意让我加入吗?”   黑泽面无表情地问:“你觉得呢?”   北条夏树:“……”   “乖乖上学。”他说,“别想乱七八糟的。”   北条夏树不满:“其实我已经上过大学了,而且你没办法仅凭个人意见就……”   黑泽阵轻飘飘地反问:“拿到毕业证书了吗?”   北条夏树:“……”   还真没有。   他发现自己的强词夺理在对方面前根本讨不找好,词穷了一会儿,思考怎么组织有力的语言反驳。   而黑泽阵已经叫来服务员结了账,不由分说地用指节敲了敲桌面:“我送你回去。”   北条夏树只好跟着他下楼,打开车门。   他一边给自己系安全带,一边十分不服气地说:“你无权拒绝,我要跟你的上级谈谈……”   然后忽然感觉腕骨一凉,夏树抬眼,发现右手腕上多了只银色圆环,又是瞬息的功夫,“咔嗒”一声,另一只手铐闭锁,将他的双手束缚在了一起。   黑泽阵单手开车,另一只手从内袋里翻出FBI探员证,金灿灿的徽章微芒一闪,落入北条夏树的眼睛。   他的声音甚至是愉悦的:“我是FBI搜查官黑泽阵。”   “你想参与跨国犯罪集团黑衣组织的【拉普拉斯妖】项目。”黑泽目视前方,一字一顿地陈述北条夏树的过错,“你将我误认成该组织的成员,并表达了加入组织的意向。刚才的对话已经录音,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   他眼前出现几个字:钓!鱼!执!法!   “我不相信你是FBI。”北条夏树嘴硬道,“你要向我证明你的身份。”   黑泽阵淡淡瞥了他一眼,报出一个名字:“——”   北条夏树的神色微微变了,眼前浮现出一个和蔼的美国男人形象,不修边幅,戴着一副纯黑的防蓝光方框眼镜。他记得这个人。   “FBI技术部AI实验室负责人。”黑泽声音平稳,“十四岁上加州理工的人不多,你为什么辍学?……你也可以查我的警号。”   北条夏树已经蔫了:“……”   能说出这么详尽的信息,他再没理由反驳对方。   他的脸上腾起一股细密的痒热,小声解释道:“其实我没有要加入那个组织的意思,我是想调查……”   “你可以慢慢想怎么解释。”黑泽阵漫不经心地说,“但最好能说服我。”   “我没有骗人。”北条夏树绞着手指,“我有个朋友被组织的人灌了毒药。”   黑泽对这个理由显然不屑一顾,讽刺道:“哦,他死了,你想给他报仇。”   “那倒没有。”夏树说,“他变成了……呃。”他觉得在确认黑泽先生警号之前还是别说那么多,“……反正我不是真心实意想加入那个组织。”   “每个犯罪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错。”   “现代法治国家的司法通行准则是无罪推定。”   “我认为。”黑泽将录音笔在他面前晃了晃,丢到中控台上,“有它在,足以定你的罪了。”   北条夏树:“……”   他卑微地说:“我是未成年,依照日本法律,你不能这么对我,而且以非法手段获取的证据不能作为……”   黑泽冷静地反驳:“我是美国人。”   “……”北条夏树惊异,“所以美国人凭什么能逮捕一个日本未成年?你应该把我移交给日本公安。”   恰逢红灯,黑泽阵偏头看了他几秒,面无表情地说:“第一,犯罪无国界。”   “第二,日本公安。”他冷嗤一声,“是一帮饭桶。”   北条夏树:“……”   他无话可说了,知道自己可能遇上了点麻烦,但黑泽先生看起来是个……看起来虽然和‘正义’两个字完全不沾边、但意外是个正派人物。   和对方好好解释的话,应该能讲得通,也许还能得到他的帮助。   但其实夏树不太在乎能不能搭上FBI这条线,最开始的震愕与慌张过去之后,反而是某种说不上来的、庆幸的感觉涌上心头。   ——黑泽先生不是那个组织的人,可以放心喜欢他了。   这个念头让他脸颊不自觉发烫。   “黑泽先生。”北条夏树试探道,“你知道黑衣组织研究的,据说能让人不老不死的药物吗?”   黑泽阵单手开车,散漫道:“现在是我在审问你。”   “你应该听说过这个吧。”夏树无视了他的冷淡,继续谨慎而斟酌地说,“据我所知,这个组织研发的药物目前已经能让实验体回到童年时期……”   黑泽阵意识到了什么。   他没记下赤井展示的那张画像长什么样子,但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赤井秀一亲自动的手,在场一定没有外人,不会有其他的目击者活下来。虽然不知道这小孩为什么会将他误认成组织成员,从他的反应来看,不可能和组织有过多接触,这就说明……他大概认识那个被赤井灌了药的高中生。   那个高中生还活着,并且生理年龄被逆转回了童年时期。   飞快地做出这样的判断,黑泽阵依然不动声色,假装没看到北条夏树迟疑踌躇的表情,面对他的试探无动于衷。   黑泽阵把人带到自己居住的公寓,还是没给夏树解开手铐,冷静道:“在这等着。”   然后他走到阳台,给赤井秀一打电话,顺便欣赏北条夏树坐在沙发上茫然又不安的神色。像是被暴风雨掀了窝的鸟雀,只能在雨中瑟瑟发抖地等着大难临头。   赤井没接。   出任务的时候,他一般不会带另一部工作手机。   于是黑泽阵改为发消息:【那个高中生找到了。】   查阅帝丹高中的学生档案、从北条夏树的交际圈入手……线索已经相当明了,米花町并不大,想找一个男子高中生易如反掌。   黑泽看着手机,悠闲地考虑另一件事。   他当然不觉得夏树有意加入那个组织,但这么好的机会不常有。   要借此做些什么呢?   ……   正如黑泽阵所想,北条夏树坐在客厅沙发上,就像等待着斩首的囚犯一样,忐忑得要命。   他下意识觉得黑泽不会伤害自己,这种自信来得莫名其妙、毫无凭据。   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对方准备和他好好算账。   如果要他在网上和FBI玩躲猫猫,北条夏树有信心自己能藏很久。   可他已经被钓鱼执法的FBI搜查官黑泽先生逮住了。   怎么办,接下来会经历什么?   以前和FBI有过合作,这段履历能不能为他背书?   会用残忍的刑讯手段吗?会关禁闭室吗?会送进精神病院折磨吗?   他越想越紧张,当客厅移门发出声响的时候,忍不住抖了一下,掌心也沁出了汗。   黑泽阵朝他走过来,垂下墨绿的眼睛,瞳孔、目光、神态无一不在俯视他。   他说:“我和上级商量了这件事。”   北条夏树收了收腿,抬头:“……我不是坏人。”   “鉴于已知的情报,只要你配合,我们将给予你一定的信任。并且,你很有可能也会成为黑衣组织的目标。”   北条夏树的眼睛亮起来。   太好了!   然后,他听见黑泽漫不经心地继续陈述道:“因此出于监视和保护的目的,在嫌疑彻底洗清之前,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畴,随时随地接听电话,以及……”   “你知道我住在哪里的,也知道我在帝丹高中上学。”北条夏树尽可能表现得无辜,“如果要我随时接听电话也没问题……”   ——所以可不可以放我回家?   黑泽阵坐到沙发上,拿出烟盒,在茶几边缘敲了下。   他说:“我也知道你十五岁就能攻击NASA的防火墙,并且不止一次。”   北条夏树哽住:“……”   夏树摸不准他话里的意思,稍微有些不安,说:“我这不是已经悔改了。”   黑泽抬手拢火,点燃一支烟:“然后在今天试图加入跨国犯罪组织。”   夏树没词了,低下头,小心地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我以为已经说的足够清楚,你需要处在FBI的监视和保护下。”   黑泽阵半靠着椅背,平静又冰冷地盯着他。他的视线并不会产生实质性伤害,但令人毛骨悚然。   夏树:“嗯……所以?”   黑泽修长有力的手指拧灭了那支刚燃起的烟。   “——所以你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他说。 第86章 吃醋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   一时间震愕到说不出话来,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黑泽先生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情,但仔细一想做出这样的决定似乎也正常, 不如说挺宽容的, 是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北条夏树:“要监视我多久?”   黑泽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看情况。”   ……也就是说由对方说了算。   于是他谨慎地问:“我还能去上学吗?”   黑泽颔首:“当然。”   看来是不会限制人身自由的意思,怎么看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但北条夏树还是有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想了半天, 他只找到一个没什么杀伤力的借口:“那……我的猫怎么办?”   他的猫光是进入黑泽先生的家里都倍觉不适,遑论搬过来一起住了。   黑泽:“自生自灭。”   夏树:“?”   黑泽:“丢了。”   夏树:“……”   果然不能指望从他那里得到有用的建议。   而黑泽阵显然不准备给他讨价还价的机会,走进卧室, 没过多久就折返,手里多了一个纯黑的运动手环。他把手环套到北条夏树腕骨上, 调整至合适的宽度, 然后解开手铐。   “你可以试着拆开。”黑泽阵警告道, “在那之前,神经毒素会注入你的皮下。”   北条夏树不得不压下蠢蠢欲动的心思:“……哦。”   ——过几天趁对方放松警惕了再试试。   搬家这件事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敲定下来。   黑泽阵送他回去,宽容地给予他两个小时整理东西, 时间差不多,会安排自己的手下来接他。   北条夏树没想搞小动作, 不如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甚至有点开心。除了硬盘、电脑和衣服, 也没什么非带不可的东西,收拾必备用品半个小时就足够了。   但是跟小猫咪解释不清楚啊!   他把猫抱到腿上,一板一眼地说:“有一件事情要通知你,希望你能接受。”   缅因猫不以为意,舒张前爪, 缓慢地踩着他的大腿。   鉴于这只猫过分聪明, 而且好像真的听得懂人话, 北条夏树尽可能润色事实, 以免引起它的反感。   “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被一个犯罪组织盯上了。”   猫弯腰打了个哈欠。   “为了保护自己,我寻求FBI的帮助……”北条夏树掰扯了一通前因,通知它最终决定,“我们要搬去和黑泽先生住一阵子。”   这下猫不困了,耳朵几乎是立刻竖起来,身体以闪电般的速度弹射到北条夏树对面的茶几上。   它哈气,喉咙里不住地冒出警告般的呼噜声,见夏树虽然无奈,但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它张嘴就是一句凄厉的喵喵,尽管猫的叫声不成一种语言,但谁都能听出它声音里的抵触和厌恶。   好像在说:【你怎么敢的!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不同意!】   北条夏树只好示弱,坐到羊毛地毯上,学着猫猫揣的姿势将手掌搭到茶几边缘,放低下巴搁在掌背上,仰视他的猫。   “拜托了,只是一小段时间。”他眨眨眼睛,“而且我们不跟黑泽先生睡一个房间,你完全可以不见他。”   缅因猫被他刻意摆出的祈求眼神烫了一下,凶狠的表情渐渐从脸上褪去。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了。”北条夏树毫不吝啬自己的甜言蜜语,“不会太久的,稍微忍耐一下,好吗?”   猫偏头,将尾巴收到脚边,假装自己是一尊冷漠的雕像。   但夏树知道这是它无声妥协的意思,于是把猫抱起来转了一圈,再亲了亲它的鼻尖:“我就知道你是最通情达理的小猫咪!”   缅因猫嫌弃地推了推他:“……咪。”   最难过的一关拿下了,北条夏树心情颇佳,整理东西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收拾完之后,他靠在沙发上抱着猫看电视,大概又过去一个小时,门铃响了。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外国男性,眉宇间沟壑深深,令他看起来相当凶神恶煞。   北条夏树记得他,是之前在咖啡馆楼下替黑泽先生开车的人。   “你好,我是安德雷·卡梅尔。”这人似乎在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殊不知这令他看起来更可怕了,“黑泽先生让我来帮你搬东西。”   北条夏树平静道:“好的,请跟我来,卡迈尔先生。”   ……   搬进黑泽阵家里的第一天,猫就在客厅大肆搞破坏。   抓破真皮沙发,让轻飘飘的填充物被风吹得满地乱爬。   一尾巴将烟灰缸扫到地上,磕出一道牙咬般的缺口。   它在北条夏树的阻止中毫无愧疚心地做着这一切,将能地面上能祸害的都摧残了,又顺着壁柜往上爬,对悬在天花板上的投影仪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快停手吧!”北条夏树已经无力了,“再这样下去,我又要赔黑泽先生很多钱,吃不起饭了……”   缅因猫愣住:“……”   他的话起到了劝说效果,原本它在壁柜顶层来回踱步,似乎在丈量能否越过如此远的距离,闻言,猫心虚地舔了舔爪子。   北条夏树继续添油加醋:“我没有钱了,再欠下去的话就要给黑泽先生打工还债,还要在他家多住一个月。”   恐吓效果立竿见影,缅因猫立刻从壁柜上跳下来了。   于是北条夏树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被猫弄得一团乱的客厅,好在除了沙发、烟灰缸和一个瓷质摆件,没有其他东西受到实质性伤害。   他循着记忆,将物品一样样归位,却忽然对着新拿到的东西出神。   一个PE塑封盒,黑色边框,透明材料紧紧保护着一副耳坠。   耳坠的设计极为简单,方形黑锆石拼以银质圆环,中性风。   看到它的一瞬间,北条夏树头晕目眩,像是被人用重物击打后脑勺,整个人向地板栽去,好在膝盖磕到瓷砖的痛感将他的神智唤了回来,避免变得更加狼狈。   恍惚间,他看见有人将这枚耳坠别到他的耳朵上,头也不回地下车。这画面太轻了,像是山间的雾在清晨凝作云似的一团,阳光一照就散开了。   北条夏树深深喘了两口气,将塑封盒翻过来,仔细打量。   反复核对记忆,基本上可以确认,他此前并没有见过这副耳坠。   他想拆开看看,但趁着主人不在家擅自碰他的东西太不礼貌了,于是先抬手将塑封盒归位,准备等黑泽先生回来再征求同意。   不过可惜,今晚黑泽并没有回家。   “我明天上午回来。”他打了通电话,语气淡淡地嘱咐道,“饿了叫外送,晚上把门关好。”   北条夏树一一应着,眼睛往壁柜搁置的耳坠上瞟,但黑泽先生并没有给他插嘴说闲话的机会,他刚说自己的猫因愤怒抓坏了沙发,对方匆匆讲了句“知道了,卡迈尔会买新的”就挂断电话。   而夏树捏着手机,几分钟后才姗姗回神。   ……算了,那就明天再问吧。   他趿拉着拖鞋走过去,隔着透明的PE膜打量耳坠。   乍见时的惊心动魄渐渐褪去,但仍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北条夏树常有这种感觉,也知道这种闪回现象是正常的,每个人都有,只不过他的更为具体,感情也更加强烈。偶尔快乐或者喜悦,更多是并不强烈,却如流水一样絮絮不绝的悲伤。   他是个无神论者,但经历这一切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想,人是不是有来生?   思绪越飘越远了,北条夏树轻轻拍了下脸,嘲笑自己的不坚定。   真是想太多,也许是黑泽先生女友的饰品呢。   ……等等、女友?   他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打击到,顿时陷入恐慌,但这种可能性非常大。黑泽先生比他大十一二岁,交往过几任女朋友再正常不过了,也许目前已经有了谈婚论嫁的对象。   北条夏树的笑容彻底消失了,他越是试图说服自己,脑海里那个‘黑泽小姐’的形象就越发分明。   和黑泽先生差不多年纪,也是一名优秀的职场女性,也可能比他小几岁……反正,总不可能年龄差十几岁,且是个高中都没毕业的未成年吧。   他越想越不高兴,像是吨吨灌了几口柠檬汽水,连打嗝都要冒酸泡泡。   但北条夏树从来不跟自己过不去,很快转移注意力,找别的事情做。他集中注意力之后相当擅长忘事,一直到第二天放学,都没想起自己给自己捏了个假想情敌。   下课铃响,毛利兰难得主动来找他。   “我真的很担心,新一他是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了,只用案子的借口敷衍我……”毛利兰低头,圆润指甲轻轻刮着包带,“夏树,你有了解吗?可以告诉我吗?”   她的声音很温和,带有几分难以掩藏的担忧。   北条夏树大为震惊,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工藤新一连小兰这么单纯善良的女孩子都骗不过。于是他沉默了一会,低声开口:“因为这件事不方便透露给你知道,工藤签了保密协议,谁都不能说。”   ——事实上,柯南目前在帝丹小学混得风生水起,并且小兰回家就能见到他。   毛利兰一怔:“是很危险的事情吗?”   “不会有生命危险,放心好了。”北条夏树面不改色,向她展示全英文的手机屏幕,一通颠倒黑白的忽悠,“总之,他成为了FBI的助力……”   毛利兰已经被被绕晕了,见他神色冷静,方才的长篇大论也有板有眼,于是点头:“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然后北条夏树跟她一起下楼,走到学校门口,再挥手道别。   他回忆了下黑泽先生家的地址,早上是叫计程车过来的,现在晚高峰堵车厉害,还不如坐电车来得快。   结果刚走出去几步,就忽然发现黑泽阵倚着路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   他衔着烟走过来,侧颜落拓,青白的烟雾随着动作幅度四散,一双绿眼睛寡冷,低头俯视夏树。   他朝毛利兰离开的方向颔首:“小女朋友?”   空气弥漫着淡淡的烟草与须后水交融的味道,沉寂又清冽。   等待回答的几秒钟,黑泽阵不动声色,胸腔却被滚烫的血液灌满,四肢百骸处于怒火炙烤之中。   他没办法用言语形容这种愤怒与嫉妒,只知道这一刻,是混乱的、冲动的、兽性的情绪冲破桎梏,占据上风,想要不顾一切去惩罚他。怎样的手段最能让他痛苦,就怎么做。   然而,黑泽阵没有任何立场。   这一念头让他像是一头守在围墙外来回踱步的、烦躁的大型猫科动物,他没办法闯进去,没办法拓展领土。   好在北条夏树否认飞快:“不是。她有喜欢的人。”   “哦。”   夏树没有捕捉到黑泽极力克制的情绪,只觉得这是一个大好机会,于是踌躇着反问道:“黑泽先生,你有女朋友吗?”   黑泽阵仿佛听到什么笑话,冷嗤一声:“你觉得呢?”   有女朋友还会让他搬到自己家里来?   这小孩在想什么。   但北条夏树没办法从他话里领悟到那么高级的意思,他像一只好不容易给自己充上气的河豚,鼓起勇气问这种私事,结果黑泽先生捏了捏他圆滚滚的泡泡,拿来蘸水擦皮鞋,让小鱼的勇气显得格外可笑。   这种问法的意思大多是默认,于是北条夏树泄了气,慢吞吞地跟着黑泽走到不远处的车边。   他蔫了吧唧的,尽管有在努力保持平静,却没办法逃过黑泽的眼睛。   黑泽阵从后视镜观察他,轻轻挑眉,骤然意识到什么,心情愉快地舔了舔后槽牙。他没往公寓的方向开,绕路来到一公里外。   但北条夏树沉浸在纠结和沮丧中,根本没注意车窗外景色的变化,甚至没在意黑泽阵为什么要下车。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鼻尖充盈着黄油烤后的香气。   黑泽阵把黄油土豆的袋子放在中央置物盒上,为自己系上安全带。   北条夏树有点开心:“给我买的?”   “嗯。”   他几乎是立刻开心了起来:“谢谢。”   北条夏树打开锡纸,大概是烤完了放过一会,土豆没有那么烫,是微烫但适宜下嘴的温度。   ——等等,好像只买了一个?   于是他虚伪地问:“黑泽先生,你要吃吗?”   反正肯定不会要吧,毕竟对方是可靠的大人。   黑泽阵淡瞥他一眼,摊手:“要。”   北条夏树:“……”   北条夏树:“?”   夏树十分震撼,但对方都这么说了,只好将土豆犹犹豫豫地递过去,而黑泽咬了一口,又还给他。   剖半的土豆截面,黑泽的牙印占了一半。   夏树哽住:“……”   他就是……稍微客气一下啊……   黑泽偏头看过来,反问:“嫌弃我?”   北条夏树浑身一怔,心虚地飞速答道:“没有啊,怎么会。” 第87章 还你   江户川柯南再次遇到了那个给他灌毒药的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柯南声音凝重, “夏树,你那边忙不忙?可以尽快赶来阿笠博士这里吗,需要你一起商量对策。”   北条夏树确实没什么要紧事, 和黑泽阵打过招呼后, 前往阿笠博士家与他们会和。   餐桌边上坐着博士和柯南,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转头。   他走过去,把包随手搁在椅背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出现在了小兰家事务所的楼下,就在马路对面,是我一个人下来的时候碰到的。”江户川柯南手掌拖着下巴,一脸凝重, “我尽可能平静地走过去,擦过他身侧的时候, 他轻轻喊了我一声‘工藤新一’。”   对于柯南来说, 那是极其惊悚的一幕,差点杀死他的罪魁祸首耀武扬威地出现在他面前,并且准确叫出了他的原名, 而他对那个组织的了解还停留在片面的信息上。   柯南接着陈述道:“他的眼神很冷静, 很可怕, 像是鹰隼一样的冰绿色。”   “他没杀你,说明你对那个组织,或者对他个人可能还有用。”北条夏树分析道,“又或者……对了。”他截住话头, 问了件自己最关心的事, “那个人是长发吗?”   “不, 黑色短发。”柯南描述道, “还有点自然卷。”   北条夏树欣然点头, 生出一丝诡异的安慰感。他特意查过黑泽的警号,核实了他的真实身份,但也不能排除这种戏剧化的可能,这下不用担心了。   “我最近不能去上学,也不能在小兰家住了。”江户川柯南斩钉截铁地说,“否则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别太担心。”北条夏树宽慰道,“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FBI吗?我们可以找他帮忙。”   虽然在东京和FBI的搜查官合作实在有点奇怪,但目前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江户川柯南诡异地顿了下:“就是,你撞了他的车,他邀请你同居的那位吗?”   阿笠博士大为震撼:“什么?!”   夏树:“……工藤,掐头去尾到这个地步就已经是造谣了。”   “抱歉。”江户川柯南说,“你确定他是FBI吗?”   “确定。他看起来有点凶,但意外是个好人。”   柯南:“好。”   阿笠博士看看左边的柯南,看看右边的夏树,询问道:“你们到底在说谁?”   “我们准备去寻求一位正义的FBI搜查官的帮助。”北条夏树面不改色地说,“他为人谨慎低调,枪法精湛,德艺双馨……总之,我觉得可以信任他。”   江户川柯南迷惑:“你说的真的是那位先生吗?”   “是啊。”   “可我总觉得他对你有点不怀好意。”   北条夏树大惊:“怎么会,那我怎么可能活这么久?”   “不是对你生命构成威胁的意思。”江户川柯南欲言又止,“我觉得,他……”   ——他可能对你有点危险的想法。   江户川柯南绝望地看着顶着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的北条夏树,心想这家伙完全感觉不出来吗?   光是听夏树简单的描述,他就觉得这位FBI不像是什么正经人。这种不妙的预感在夏树抱怨‘我就跟他客气一下他居然吃我的黄油土豆!’达到顶峰,江户川柯南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困惑,拜托,这听起来真的超像……   “难道你的意思是。”北条夏树看着男孩五彩缤纷的纠结表情,终于领悟了,压低声音道,“他有可能是同性恋?”   江户川柯南:“!”   他猛然点头。   是的!你终于意识到了!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北条夏树在短暂的怔愣之后,竟然低头笑了下。   柯南:“……”   柯南:“???”   “先谈正事。”北条夏树清了清嗓子,板起脸,“如果想得到FBI的保护,你也必须把自己的情况和盘托出,知道的人越多,未来可能就越危险。工藤,你考虑好了吗?”   江户川柯南垂着眼睛:“……嗯。”   黑衣组织能量巨大,根系盘桓交错,在这个极道合法的国家,也许早有卧底渗透进日本的执法机构,变成孩童的江户川柯南就像一叶小舟,除了几位友人和家人之外无所依凭。   目前凶手找到他并且前来挑衅,敌明他暗,工藤夫妇远在国外,距离他最近、最可靠的援助,也就只剩下黑泽阵了。   “好,我问问黑泽先生的意思。”北条夏树翻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失陪一会。”   ……   见北条夏树关上阳台门独自打电话,阿笠博士开口问道:“新一,那位FBI是怎么回事?看你的表情好像有点犹豫?”   “……这个嘛。”江户川柯南欲言又止,“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而且另外一位当事人完全没有抵触的意思,衬得他的担忧格外多余。   没过多久,北条夏树回来了。   “黑泽先生今晚就有空。”他把包带从椅背上取下来,“走吧,工藤。”   于是他们告别了博士,往黑泽公寓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江户川柯南都在设想‘黑泽先生’可能是怎么样的人。从夏树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这个男人寡言可靠,会保护未成年人(比如没有收维修费支票);但是行动上心机深沉,不能小觑。   “到了。”北条夏树停车,“工藤,你吃过晚饭了吗?”   柯南摇摇头:“没有。”   发生这样的事,他实在没心情吃饭。   “那我们三个等一下可以一起吃。”北条夏树将车钥匙收进兜里,打开车门,“寿喜锅怎么样?”   “看情况吧……”   江户川柯南跟着夏树进电梯,看着楼层指示屏变化的数字,模拟着等下与‘黑泽先生’的对话。   他因为痴迷破案,从小和各路大人打交道,并不怵比自己年长的高位者。   然而北条夏树甫一开门,就有一道银色残影飞扑过来,将他砸得后退几步卸力。   江户川柯南定睛一看,是那只威风凛凛的缅因猫。   它也注意到了他,冲着他龇牙咧嘴,扒着夏树衣领的爪子蠢蠢欲动。   “这是客人,客人。”北条夏树手掌拖着猫咪,另一只手去关门,不断劝说道,“有事情要谈,很快就回去了。”   柯南不是初次见这只猫,心想它还是一如既往的坏脾气,除了夏树以外谁都不亲。   几秒后,他抬眼,看见坐在沙发上的黑泽,立刻忘记了满腹针对猫咪的吐槽。   ……怎么这位FBI会这么像极道大哥啊!   这位黑泽先生的气场,与那个袭击他的组织成员十分相似,且都是外国面孔、绿色的眼睛。   柯南觉得不能细想,越想越毛骨悚然。   对方递来一个轻飘飘的眼神,却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叫人脊背窜起一股莫名的凉意。   柯南在原地怔愣几秒,听见夏树向黑泽阵介绍自己,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你好,我是江户川柯南,黑泽……哥哥。”   下意识地学着小孩子的语气说完这句话,他蓦然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不过黑泽阵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那本就冷漠的神色就像多云转阴,立刻沉了下来,仿佛快要被这个称呼恶心死了。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   呕。   “柯南,你和我一样叫他黑泽先生就好。”北条夏树立刻解围,将话题引导到正题上,“其实柯南他……”   ……   黑泽阵听完了他们的叙述,与赤井提供的信息大差不差。   至于赤井秀一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毛利侦探事务所门口又不自白身份……大概只是为了吓小孩,想看看这位被称作‘平成时代的福尔摩斯’的少年人会有怎样反应。   无聊。   黑泽想。   江户川柯南谨慎地盯着他,黑泽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讨厌的小鬼。   黑泽风轻云淡地说:“这件事我会处理。”   ——赤井秀一的烂摊子关他什么事。   丢回去,让他自己解决。   他对柯南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而北条夏树刚露出一点欣喜,又随着黑泽的这句话,变为了欲言又止。   他小心地问:“咦?工藤不跟我们一起住吗?”   按照对方的说法,接下来不应该搬进这里被他保护和监视吗?就这么把柯南赶走了?   黑泽一瞬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神色透出几分谨慎与不爽,居高临下地睨着北条夏树。   他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我这里不是垃圾收容所。”   夏树:“……”   柯南:“……?”   这FBI好拽啊!!   黑泽阵起身走了,只留下两个无语的人坐在沙发上面面相觑。   “……他说了会处理,就相信他吧。”北条夏树艰难地说,“我先送你回博士那里?”   柯南的嘴角抽了抽,也不欲为难夏树,点头道:“好。”   ……   等送完柯南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空荡荡的客厅亮着一盏灯,雪白墙壁像是要将空间无限延伸。   没有猫,也没有黑泽先生。   不过,黑泽没关卧室门,门缝漏出一息暖光。   北条夏树莫名屏住呼吸,也顾不上肚子饿了,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他低头,看见缅因猫蜷成一团,在垫子上睡觉。   肯定是在装睡,它耳朵灵敏无比,叶子落到窗台上就会吵醒它。   于是北条夏树知道猫还在生气,大概是因为下午来了客人,自己疏忽了它。   ……这么一想,黑泽先生似乎也在不知道什么气,撂下那句话之后再也没搭理过他。   猫和猫系,真是难懂啊。   北条夏树铺好被子,洗了个澡躺下,放空大脑,渐渐坠入梦乡。   ……   他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无比真切的梦。   地点位于某个不知名的日本小镇,长镜头拉进,可以看见渔船整齐地排在岸边,圆形的养殖网箱分割蔚蓝海面,在阳光下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泡。   环山公路靠海,远处的波光在风中闪烁。   北条夏树的视野随着一片随风走的绿叶而变化,它摇摇晃晃,忽高忽低,最终落到了一个少年的脚边。   随着叶子落地,他的视野也彻底解放了,像是玩3D游戏那样,能够自由调整视角。   地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血液染红了野草。   少年左手持枪,几滴猩红液体顺着冰冷的枪管滴下来,他弯腰,取下一个男人腰上别着的车钥匙,垂落的银色短发遮住眉眼,只能看见锋锐流畅的侧脸线条。   这轮廓实在太熟悉了,北条夏树几乎立刻有了猜测,转到少年的面前去,如愿以偿看见他的正脸。   眉骨、薄削的嘴唇、墨绿色眼睛。   ——十七八岁的黑泽先生。   显然,他刚结束一场以一敌多的死斗,对方全灭,他受了轻伤,因此斗争以他的胜利作结。   少年黑泽转着车钥匙,沿着盘山公路往下走了一公里左右,在路边找到一辆7座的越野车。   他轻车熟路地爬上驾驶座,转动钥匙。   这里距离镇上足有十五公里,黑泽随手抢来的轿车报废在山上,目前的代步工具只剩下这一辆。   中控屏亮起,空调开始运作,车窗渐渐上升。   黑泽正欲踩下离合,动作一顿,面色陡然变了。他立刻打开车门,却发现动弹不得。   “滴——滴——滴——”   很轻的、炸弹倒计时的声音。   黑泽躲在座位后,对着后座的侧窗射击,只在防弹玻璃上留下几枚不深不浅的弹坑。   他暗骂了一句,循着声音去找声音的来源。   定时炸弹被藏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底下,跳动的红色倒计时在昏暗的车内像暗火,狰狞地嘲笑着他的轻敌。   来的七八个人都是代号成员,从深夜到黎明,黑泽阵光是周旋着对付他们就已经费尽心思。   直到车钥匙转动、定时炸弹响起,他才意识到自己落进最危险的圈套。   还剩60秒。   黑泽尝试拆弹,炸药箱上部是引爆装置。电路被保护在坚固的金属外壳中,外层的铁皮和内侧的铝箔之间夹着一层橡胶……如果尝试切割外壳,极有可能构成通电回路,直接引爆炸弹。   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得出在这种条件下无伤拆弹的可能性是0。   还剩30秒。   黑泽阵用了一切在车内能找到的利器,试图从前侧车窗和车顶突破,却一无所获。   这辆越野车牢固得就像移动城池,光凭一个人的力气,无法撼动分毫。   还剩10秒。   倒计时面板上,个位数从1跳转成0。   黑泽阵冷嗤一声,靠着柔软的坐垫,拿出手机编辑短信,也把口袋里的枪取出来。   收件人是一串号码,并没有备注。   【那只玩具熊的棉絮里有一把手术刀,还你了。】   北条夏树惊疑不定地看着那句话,他确信自己没见过什么玩具熊和手术刀,却因这句话,心脏开始抽痛,疼得他像是下一秒就要因这副难以忍耐的痛楚而窒息。   黑泽阵迅速打完,给枪上膛,然后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他抿着唇,神色轻描淡写,用右手接着打字,补充道:【别再找我。】   00:01   黑泽阵摁了发送键,接着扣下扳机。   轰隆——   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热浪滚滚,公路外侧的山体炸裂,飞沙走石挟着燃烧的车从山崖坠落,跌跌撞撞地坠入海里。   山上信号并不好,那条短信大概没有发出去,变成草稿箱里的幽灵,和黑泽一起被滔天的火焰和海水吞没。   ……   北条夏树愈发难以呼吸了,他头晕目眩,几乎也要一头栽落。   眼前越来越白,视野越来越不清晰,终于一片漆黑。   接着,他在昏暗的房间内睁开眼睛,用力深呼吸了几口,冷汗顺着鬓角滴落。   入目依然是雪白的天花板,没有少年黑泽、爆炸的车和海。   北条夏树视线稍往下移,发现罪魁祸首是趴在他胸口的缅因猫。   ……难怪觉得喘不上气。   他捏了捏它的肉垫,猫立刻醒来了,警觉地盯着他,虹膜在夜里反光,像是两盏圆滚滚的镭射灯。   “你知不知道你多重啊?”夏树半真半假地训斥道,“……二十多斤的猫往人胸口一躺,生怕我不会憋死是吗?”   以往这么说,这只坏脾气的猫咪一定会生气地离开,走之前还会用尾巴扫他的脸表示不屑。   然而缅因猫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舔了舔他的脸,主动起身,踩到他手臂旁边的床垫上。   下巴垫着自己的爪爪,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夏树:“……哎?”   今天怎么这么乖? 第88章 生气   半夜醒了就很难睡着。   北条夏树吞下一粒褪黑素, 半小时过去,仍然清醒无比。   一闭上眼睛,他就会看见海水与火焰, 还有少年黑泽。   这个梦真实得有些过分了, 如果不是黑泽先生还活得好好的,他会忍不住相信这是切实发生过的事。   他起身,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   电脑在书房, 出门的动静绝对会吵到黑泽。夏树转而坐到桌前旋开台灯, 准备做点什么消耗精力。   柯南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了,不如给他做一件防身用的武器。   阿笠博士的麻醉针跟足球腰带只能限制坏人行动,没办法在紧急情况下帮柯南完成反杀。   北条夏树抽了支铅笔,开始画草图。   必须考虑到柯南仅六七岁的身体,尽可能降低后坐力。武器要体积小, 便于藏匿和使用……   思前想后,他设计了一把后坐力堪比大水枪的迷你手枪。   北条夏树满意地抖了抖图纸,准备明天起来再做实物, 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   那声音极轻,但深夜实在太过安静, 所以被他捕捉到了。   他屏住呼吸,正欲去摸壁橱里藏着的枪, 门却被人敲响。   “是我。”黑泽说。   缅因猫几乎是立刻起身, 警觉地盯着门板。   “……哦。”北条夏树收手, 起身走去开门,“黑泽先生,这么晚还不睡吗?”   对方穿着一袭黑衣, 身上笼着几分披星戴月的寒气, 显然刚从外面回来。   他反问:“你呢?”   北条夏树:“我做噩梦吓醒了。”   黑泽轻轻挑眉:“什么梦?”   北条夏树:“……”   说出来会被笑的吧?   “我记不太清了。”他转移话题, 回去拿图纸,“黑泽先生,你帮我看看这个。”   夏树不愿意提,黑泽阵也就宽容地不深究。   他接过草图,打量了会,从结构和设计上猜到八成是给那个叫……记不清名字的男孩做的。   黑泽问:“子弹呢?”   “这就是我想问你的。”北条夏树犹豫地说,“这个口径的迷你子弹,只有靠填充物的毒性才能造成伤害。我是给工藤做的,让他拿去对付那个给他灌毒药还上门挑衅的人……”   要用毒药吗?还是麻醉剂?   黑泽阵将图纸丢还给他:“用氰化物。”   虽然他不觉得赤井秀一会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杀死,但万一呢?   夏树:“啊?可是直接把人弄死的话,就没办法拷问了。”   “随便你。”黑泽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不是我用。”   “哦……”   北条夏树正准备开口说那我睡觉了,黑泽却盯了他一会儿,左手扶着门框,用肢体动作无声表明自己还要有话要说。   片刻后,他开口了:“……你离那人远点。”   夏树:“哪个?”   黑泽:“给小鬼灌药的那个。”   夏树迷惑:“可是我也不认识他啊?”   黑泽重复道:“离他远点。”   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北条夏树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会照办的。   他总觉得黑泽先生可能对自己有什么误解,他没有旺盛的好奇心和坚定的正义感,帮助工藤也只是出于稀薄的同伴情谊。   他把东西收好,重新躺回床上,却发现猫背对着他,正在闹别扭。   大概是刚才和黑泽说话,它生气了。   居然没有愤怒拆家以表控诉!   北条夏树大为感动,伸出手臂,想要把它抱回来,却被缅因猫一个轻盈的走步躲过。   他开始哄猫:“别生气了,你是我最喜欢的小猫咪。”   缅因猫不为所动,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他已经很习惯说这种肉麻话了,接着说:“就喜欢你一个。”   “……”   “真的。”   “……咪。”   ……   第二天,北条夏树把组装好的迷你手枪带给江户川柯南。   “你试试看。”他信心满满地说,“它的后坐力非常小,但杀伤力很大。”   江户川柯南对着墙上挂着的飞镖盘开了一枪,惊了:“好轻!真厉害。”   尽管迷你,这把枪的外形同样复古而优雅。江户川柯南爱不释手地把玩,将子弹卸了又装,对这件来自夏树的礼物满意得不得了。   他走过去观察弹孔,推测道:“这么小的子弹……是外壳涂了东西吗?否则很难……”   夏树解释道:“弹头刺破皮肤的时候尖端会裂开……”   柯南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原来如此,在里面放了麻醉剂。”   夏树纠正:“放的是氰化物。”   柯南:“??”   他打开弹匣,仔细嗅闻了一下,还真有一丝似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夹杂在金属特殊的气味中。   江户川柯南抽抽嘴角,把枪递回去:“这就不用了,你能换成麻醉剂吗?”   “可以是可以,但这不好吗?”北条夏树困惑道,“你确实有生命危险,很可能陷入敌人不死你就会死的困境里。”   柯南斩钉截铁地说:“我不杀人,我没有权利剥夺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在之前的相处中,他其实对北条夏树那看似遵纪守法实则法外狂徒的本性十分清楚了,对方拿出这个,江户川柯南也没有太惊讶。   “你应该尊重法律。”柯南再次强调,“虽然面对的是坏人……”   北条夏树最不想听他重复这一套,于是叹气道:“我懂,我知道了,如非必要我不会犯法的。”他把摆在桌上的另一个盒子收进包里,轻飘飘地说,“那么这个自动隐形的粉末追踪器你肯定也不要了吧。”   江户川柯南长篇大论刚到喉咙口,霎时咽下去:“……要。”   北条夏树:“?”   夏树迷惑:“工藤,你这是什么弹性遵纪守法?”   柯南哽了一瞬,接着炸毛:“我又不是为了害人……快让我看看!”   ……   江户川柯南收下了追踪器,并且再次严词拒绝手枪。   北条夏树没有办法,只好把枪带回去,考虑改造。他躺在沙发上,轻轻抚摸线条冷锐美丽的手枪,实在想不明白工藤为什么会舍得拒绝这么优秀的武器。   “——你在干什么?”   “我……”   北条夏树抬眼,发现黑泽一脸阴沉地出现在面前,动作迅速而粗暴地夺走他手中的枪。   “疼。”他吃痛地喊了声,捂住手指,控诉道,“黑泽先生,你为什么突然……”   黑泽将枪反手丢到地上,金属撞击瓷地板,声音刺耳。   他闭了闭眼,竭力压抑着不断膨胀的怒火,扣着北条夏树的手腕,问:“你呢?”   ——是准备自杀吗?   这个认知是忽然冒出来的,并且霎时间主导了黑泽阵接下来的行动。在看到夏树拿着那把手枪的那一刻,疼痛从他的胸腔一路蹿涌到天灵感,化作不甘与愠怒的烈焰,灼得他丢弃所有的理智。   前所未有的的不安,以及,强烈到几乎想要杀人的愤怒情绪。   黑泽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回答。你想做什么。”   “我……卸子弹啊。”北条夏树刚生出点火气,被他眼中愠怒的吓到,怯怯地回了一句,又因痛意而咬着牙提高声音,“黑泽先生,你弄痛我了,松开!”   但黑泽阵纹丝不动,将冰冷目光凝注在夏树的脸上,很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唇角,似乎恨不得将他残忍得撕成碎片,生吞活剥,连皮带肉的吃下去。   对方的力气大到恐怖,北条夏树开始奋力挣扎,发现无用后,恶狠狠地一口咬在黑泽的指骨上。   他实在很痛,因此也完全没收敛力气,舌尖几乎立刻尝到血腥味。   这一举动终于让黑泽阵放松了对他的桎梏,北条夏树迅速抽回手,捂着手腕,警觉地看着对方。   黑泽看着自己掌背和指节上的牙印,冰霜似的面色终于稍许放松了一点。   “你是狗么。”他问。   “……哈?”北条夏树惊呆了,他盯着黑泽看了几秒钟,忽然气笑了,“我原本躺在沙发上拆自己做的枪,你忽然冲我发火,差点把我手腕捏碎了,现在又在说什么呢?”   他瞪着黑泽:“你必须向我道歉。”   黑泽不屑地冷哼了声。   北条夏树胸膛起伏两下,简直要被他气晕了。   他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想着骂人的话,声音都在抖:“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啊?”   黑泽皱着眉望过来,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看到夏树红肿的手腕,又突然噤声,佯装平静地移开视线。   黑泽阵这辈子没说过一句软话,此刻正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想以一种并不示弱的姿态哄人。   而对方的沉默,在北条夏树眼里就是犯了还死不悔改的意思。他莫名其妙被黑泽凶了一阵,手腕也很痛,生气又委屈,罪魁祸首还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越发雪上加霜了。   夏树闭了闭眼,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劝说自己冷静。   他坐起身,不准备再和黑泽阵这个讨厌的家伙多说一句话,然而黑泽却忽然蹲下来,微微抬头仰视他。   “别气了。”他平静地说着,目光凝在夏树的手腕上,对伤情做出判断,“……涂个药,两三天就能消肿。”   夏树怔愣几秒,又气笑了,喉咙都被愤怒灼烧得干涩。   他说:“你……”   不可理喻!神经病!疯子!   但夏树什么都没说,在情绪恢复之前,他实在不想和黑泽交流了。   黑泽啧了一声,忽然将他另一只手拽过来,贴上自己的侧脸。   而北条夏树指尖触到他温凉的面颊,惊得立刻收手,却又被黑泽钳制住,动弹不得。   夏树再一次愣住:“……?”   ——为什么?   “让你打回来。”黑泽硬邦邦地说,“……行了吧?” 第89章 End   尽管说着近乎低声下气的话,黑泽的语调却像在威胁,导致北条夏树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他试图哄人的表现,反而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为什么要打你?”他反问,皱着眉将手抽回来,“我想休息了,失陪。”   黑泽:“……”   北条夏树无视对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佯装平静地关门,然后飞扑到床上揍枕头出气,继续暗骂黑泽阵。   暴力狂!不可理喻!   瞎了眼才会喜欢这种人!   缅因猫跳上床盯着他看,仿佛在无声询问他为什么生气。   “他太讨厌了。”夏树伸手把猫捞进怀里,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还是你好。”   银毛大猫咪颇为傲娇地仰头:“咪。”   但夏树说完就后悔了。   ……好沉啊,二十多斤,这是猪吧?这么胖是怎么跳上桌面的?   他又转为侧躺,终于将这份沉甸甸的爱卸下了。缅因猫完全没意识到来自主人的微妙嫌弃,正眯着眼睛假寐。   猫的脾气从各方面来说都比黑泽阵要好懂,想贴贴就会凑过来,用毛蓬蓬的大尾巴蹭他;生气不会超过一小时,随便哄哄就偃旗息鼓。   它也会认错,耳朵耷拉、往后折,顶着蔫了吧唧的飞机耳和圆滚滚的绿眼睛,无声讨好。   北条夏树随手拿了把梳子,给猫梳毛,心情也渐渐平复了。   他甚至有种隐约的感觉,黑泽先生最后说的那句‘让你打回来’并非挑衅或者敷衍,他可能……是在示弱。   不会吧?   为了防止自作多情,他决定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比如想想怎么改造那把被工藤新一退货的手枪。   一陷入思考状态,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北条夏树画完新的概念草图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也觉得有点饿,因此准备出去觅食。   他推开房门,发现黑泽阵还在客厅,对方躺在沙发上看资料。茶几上牛皮档案袋堆成小山,错落的文件堆边缘预留出两块拳头大小的空处,放着两杯咖啡。   有一杯只剩一半,置于黑泽阵左手侧;另一杯冰美式在他对面,没拆封,吸管叠在杯盖上,塑料杯壁外侧挂了层水珠。   北条夏树原本只是假装不在乎地扫了眼,目光却顿时凝住了。   ……哎?   这是什么意思……给他买的吗?   黑泽阵抬头,迎上他的眼睛,神情平淡,好像在等他主动开口。   北条夏树立刻做贼心虚般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出了门。   黑泽阵:“……”   ……   等到夏树回来的时候,茶几上的文件、咖啡以及黑泽阵本人都不见了,本就没什么东西的客厅显得愈加空旷。   自这天起,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冷战拉开序幕。   北条夏树要上学,工作日白天的时间都在学校摸鱼,双休偶尔会去找柯南或者博士,闷头做自己的事情时对外界一无所觉。   而黑泽阵这个人飘忽不定,神出鬼没,脚步比猫还轻。   只要他想,北条夏树根本没机会去捕捉他的行踪。   一开始,夏树还有点生气。   “……真是看错他了。”他对猫自言自语,“还以为是想和好的意思,果然是我一厢情愿。”   就这么几乎0交流的一周过去,在夏树以为对方已经搬离这里时,黑泽阵终于出现了。   他下颌处有一道不甚明显的伤,是新添的伤口。   夏树犹豫地问:“你受伤了吗?……脸上。”   黑泽若有所思,抚了下那道浅浅的伤口,说:“没什么。”   北条夏树还想再说点什么,又出于某种报复的心态沉默下来,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因此也没注意到黑泽烦躁与不解的表情。   ……   这天晚上,江户川柯南十分兴奋地打电话给他。   “我发现喝酒能让我身体暂时变回来!”他迅速地说,“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帮忙记录?我必须再实验一次。”   北条夏树眼睛亮了:“什么时候?”   柯南:“就现在,来博士家找我,快。”   夏树:“好,你等等。”   他立马把和黑泽先生冷战的沮丧和失落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实验和五花八门的推测。他收拾好东西,小旋风一样出了门,赶到阿笠博士的住处。   桌上摆着三瓶酒,外面贴着红色标签,上书中文印刷体‘老白干’。   “……这是?”北条夏树走过去,“白酒吗?”   阿笠博士点头:“对。新一昨天感冒,误喝了一口老白干,暂时变回来……”   他饶有兴致地问:“持续时间呢?有没有一小时。”   柯南:“没有。”   “那来试试看吧。”北条夏树摊开笔记本,将包里的量杯拿出来放在桌上,“总之,先喝25毫升……”   柯南拿起量杯,将酒开封倒进去。   “这个本来就很难喝。”他抽了抽嘴角,“你这么一弄,更像是喝毒药了……”   北条夏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笔尖抵在纸面上,催促道:“快喝。”   柯南屏气,将酒液一口闷下去,惊天动地般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他捂着喉咙,“好呛……”   十五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北条夏树转笔:“那么试试50毫升。”   又十五分钟过去,柯南的脸因高度数的酒而变红,身体依然一动不动。   北条夏树皱眉:“75毫升。”   ……   就这样,一个多小时之后,从前滴酒未沾的柯南喝了大半瓶白酒,脸红得像是扔沸水里滚过一样,说话颠三倒四咬舌头,连站都站不稳。   阿笠博士担心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新一的身体受不住的。”   “也是。”北条夏树叹气,合上笔记本,“博士,工藤第一次喝老白干的时候你在场吗?”   有没有别的干扰因素?   阿笠博士:“我不在,是新一口述的。”   而此时,江户川柯南晕晕乎乎地趴在桌面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逻辑通顺的话了,模样和酒馆里宿醉的mada也没什么区别。   “……好难喝……我头晕……”柯南不住地抱怨,“好想吐……”   北条夏树拿起还剩小半的酒瓶:“有这么难喝吗?”   “对于没喝过酒的人来说,沾一点就会醉了。”阿笠博士笑眯眯地提醒,“而且新一现在的身体是小孩子,代谢本来就没有那么好……”   北条夏树却被他激发好奇心,为自己倒了小半杯。   光是轻轻嗅闻,浓烈醇厚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不过,工藤都能顶着小孩子的身体喝那么多,他尝试一下肯定也没什么。   于是北条夏树捏着鼻子一饮而尽,霎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顺着喉管直冲天灵盖,刺激得他头皮发麻,连鼻腔都回荡着汹涌的酒味。   “咳咳咳咳咳——”   他忍不住扶着桌子咳嗽起来,比方才江户川柯南还要狼狈。   阿笠博士帮他顺气,笑道:“夏树君,我可是早就劝过你。”   北条夏树深呼吸几口,悠悠地说:“……我现在知道了。”   一旁的江户川柯南仍陷在醉酒的痛苦中,小声抱怨着,甚至没注意到夏树的动静,于是阿笠博士起身去杂物间找解酒药。   十分钟后,阿笠博士翻箱倒柜却没找到药,只能空手回来。   而北条夏树此时也变得浑身不对劲,皮肤一阵一阵地发痒,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甚至有点想吐。   “……夏树君,你过敏了!”阿笠博士盯着他手臂侧面的一小片红疹,速来和蔼的语气中难得添了几分责备,“你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吗?”   他难受,只是虚虚地应了声:“啊?”   ……完全不知道,之前没喝过酒。   阿笠博士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无奈地决定把他们一起带去医院。   结果挨了医生一顿数落。   女医生拧眉写着病例单,口吻严肃:“您怎么能放任未成年饮用烈酒?!江户川君才六岁!……还有这位北条君也是未成年,酒精过敏这么严重,万一出什么事……国内不允许未成年人喝酒!”   阿笠博士尴尬地擦汗:“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趁我不在家……”   女医生给柯南开了口服的药,夏树却因过敏严重,要输液。   他想说自己讨厌打针,喉咙却又肿又痛,声音轻且嘶哑,难以说出清晰完整的话,女医生当然接收不到他的眼神电波,开完单子递给阿笠博士。   北条夏树生无可恋地坐到输液室的塑料椅上,仰头看着滴答滴答的吊瓶。   “我先带新一回去休息。”阿笠博士说,“等下再来陪你,送你回家。”   北条夏树摇摇头,用手机打字:【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怎么行?”   他想了想,又打:【不方便透露黑泽先生的住址,我会拜托他来接我。】   这个借口还算有说服力,阿笠博士犹豫道:“真的吗?”   【放心吧,你带工藤走。】   这么保证过之后,对方总算抱着昏睡的江户川柯南离开了。   北条夏树长吁一口气。   他不太喜欢麻烦别人,让人等在边上陪着输液,更觉得不自在。   中央空调悬于头顶,风声在静谧的夜里呼呼作响,夏树慢慢睡去。   ……   明亮光线照在眼皮上,北条夏树睁眼,入目均是暖橙色。他正靠着栏杆远眺,悬日像是圆滚滚的蛋黄,天空泼着交织的粉橙油彩,将错落的钢铁森林衬得黯淡无光。   视野不错的建筑物天台。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在医院,毕竟过敏的感觉太难受,做不得假,不可能是虚幻的。   于是他迅速做出判断,应该又在做梦了。   北条夏树转了一圈,终于在楼梯间背光的地方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那里坐着个男人,短而碎的银发因低头的身姿垂下,却盖不住深挺的鼻梁。他的腿很长,缩在这一方窄小空间里,实在显得有些委屈。   这人侧影辨识度太高,北条夏树几乎立刻认出他是黑泽阵。   他朝银发男人走过去,想看看他的脸。   上次见到的少年黑泽十七八岁,现在这位呢?   ……好像和当前的黑泽先生差不多年纪?难道就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吗?   黑泽腹部受了伤,右手捂着,指缝间渗出猩红的颜色,沿着手掌轮廓滴下来。他摆弄完手机,平静地目视前方,再站起来往外走。   他似乎并没有被伤口影响到,脚步依然稳而轻,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目光精准地射过来。   北条夏树惊得脚步一顿。   黑泽阵注视了他片刻,忽然又靠着栏杆坐下了。   暖色夕阳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对冰凉的墨绿色眼珠照得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问:“是你吗?”   北条夏树不敢动弹。   “帮我拿烟。”黑泽对他说,“在左边内袋。”   夏树犹豫了半分钟,朝他走过去。   而此时忽然起了阵风,掀起黑泽的银发与衣袂,烟盒就这么突兀地落了地。   而黑泽的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了,将烟盒捡起,动作熟练地磕了一支。   黑泽阵衔着烟,目光散落在空气里。   片刻后,他忽然哑声笑了:“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   “走的时候,又一句话也不留。”他语气淡淡,“……过去两年了。”   北条夏树意识到,对方并没有与自己说话。   ……他似乎在和隐没于空气里的、不知名的人交流。   那个人曾经放过狠话,说再也不会和他见面,却又在这时悄悄回来探望故人。   黑泽阵探进自己的领口,勾出一根银质细链,并把它轻松拽断,将链上悬着的素圈取下来。   相当简单的款式,戒圈外侧有几道不甚明显的划痕。   “我会死。”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将戒指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推,“这里马上就会变成废墟。”   黑泽阵阖目,似乎在捕捉融化在风里的回答,然而一无所获。   没过多久,尖锐刺耳的警报冲上云霄,整栋楼随之躁动起来。   北条夏树扶着栏杆楼下看,闪着红蓝灯的警车密密麻麻地拥在旁边的街道,两侧的道路被警戒线封上。他意识到黑泽想做什么,骤然回头,却看见银发男人仰头凝视着空气,神色一如既往的寡冷。   水滴落到他的脸上,晶莹的,凭空出现,像是天空突然掉了眼泪。   黑泽将脸上的眼泪抹掉,从喉咙里谴出声低笑来:“怎么又哭?”   “就没见过你这么爱哭的人。”他似乎在责备,语气却散漫,“从小就是,受了委屈要哭,自己犯错也哭,吃准了我会听你的。这次我不买账。”   “……”   “对我就这么狠心。”黑泽阵好像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嘲讽地笑了下,缓慢而平静地总结他独自生活的这两年,“没有你也照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有其他组织想招揽我。包括FBI。我大部分时间都很忙,对付难缠的虫子,有时候……”   有时候想起你,有时候不想。想你的时候就擦枪,手头有事情做,总归能分散点注意力。   不过有时候想得厉害,睡不着觉。   但他没有说。   日子或长或短,折磨或虚无,又是两年光阴。   “我二十九岁了。”黑泽阵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没有你也照过。你不回来,我也会变老。”   流质的光线在他的银发间逡巡起舞,半空中尘埃染上烂漫的金色。   落日将要消散在这滔天的风声里。   他用淡得像清水洗过的语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下辈子见吧。”   下辈子见。   那种不受控制的强烈共情再次开始,控制了北条夏树的全副心神,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急速呼吸着,痛苦到无可复加。耳畔传来一声巨响,他眨眨眼,视角骤然切远,冲天的火光与黑烟在夕阳中燃烧。   夏树看了很久,火渐渐扑灭,太阳落下,一个故事就此剧终。   ……   他徘徊在梦里的街道上,街景熟悉又陌生,来来往往的人群看不见他,从身侧擦过。夏树此前从不因这种场景而怅然,此刻却被类似孤独的淡淡痛楚萦绕。   人影回寰起落,脚步声愈发空旷遥远。他觉得有点难过,这个世界如此广阔,却没一个人和他有关。   在这种失落中,他又睡了一会儿。   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夏树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护士收起吊瓶,提醒道:“……刚下过雨,回去要小心。”   一只手正按着他掌背上的止血贴。   北条夏树顿时清醒了。   黑泽阵嗓音低沉:“知道了。”   ……为什么黑泽先生会在这啊?   北条夏树刚想说话,就在对方恐怖的眼神中噤了声,低头看自己的鞋带。   “喝酒喝进医院。”他的声音冷淡,“我早警告过你。不疼就记不住?”   在搬进对方家里的第一天,夏树好奇地打量酒柜,却得了对方一句警告——“不想死别沾酒。”   原本以为只当做黑泽先生对未成年的提醒,毕竟他此前并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可对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北条夏树骤然意识到什么,抬起眼睛:“你……”   喉咙依然肿着,发声艰涩。   黑泽瞥他一眼:“闭嘴。”   夏树:“……”   黑泽阵依然帮他按掌背上的止血贴,热意从他的指腹和手心传过来。他就着这个姿势,牵着夏树走到医院大门口,然后去开车。   “在这等着。”他说。   北条夏树站在一盏路灯下,夜风轻轻拂过额发,送来一阵浅淡的栀子香。   不久后,黑泽阵的车停到他面前。   北条夏树上车,系好安全带,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街景。   城市里的季节变化没有那么明显,他趴在窗口,看到街边三三两两地立着夜宵摊……还有黄油土豆!   其实没有那么想吃,只不过看到了就有点馋。   为避免惹黑泽生气,还是不提这个了。   于是夏树转过头,想观察一下对方反应,而黑泽当然也瞥到了街边的摊位,将他的眼神顺利曲解为别的意思。   黑泽阵冷漠地说:“我看你长得就像个土豆。”   北条夏树:“?”   为什么突然人身攻击?   夏树瞪着黑泽,于是对方补充道:“不准吃。”   “……”   “明天再说。”   “……?”   听到这句话,夏树又有点开心,抿着唇微笑。   他忽然想到,和黑泽先生长达一周的冷战,好像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结束了。   没有对错,也不需要胜负,但这样就很好。   夏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又听见黑泽阵问:“在高兴什么?”   北条夏树对他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不告诉你。   黑泽低笑:“幼稚。”   红灯此时跳转,将几辆车截在白线前。   街边的草木葱茏,伴着风沙沙作响,仿佛有轻柔的海潮声在空旷的道路间回荡。   他知道,夏天回来了。 第90章 做梦   缅因猫在玄关处等夏树回家。   它原本态度平和, 轻车熟路地无视黑泽阵,走到主人的身边。北条夏树没那么难受了,但还是又困又累, 稍微摸了下猫脑袋作为安抚。   猫看到他手背上的输液贴, 棉花处有一点血痕,顿时不可置信地仰头瞪着黑泽。   黑泽面无表情地瞪回去,并还以一个无声的嗤笑。   北条夏树趿拉着拖鞋走回房间换睡衣,倒是没注意到他俩在用眼神打架。   除了刚搬来黑泽家的那天,缅因猫没有再做出任何拆家行为。   一部分原因要归咎于它大部分时间被关在夏树的卧室里,另一部分原因是它和黑泽都不想搭理彼此, 都出于‘他(它)是夏树的客人(猫)’的心理把对方当成空气, 只是偶尔用肢体和神态表达轻蔑。   但这次有些不同。   猫觉得主人受伤(指输液拔针流了血)是这个讨人厌的人类害的。   和平的假象被撕破, 猫和男人的战争一触即发。   但北条夏树最近在思考别的事情,因此没有注意到这两位在明争暗斗。   他做梦的频率变高了, 并且醒来还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本来就是不太寻常的事, 一般人醒来之后稍微翻个身就能忘记大半, 他想忘都忘不掉。   死于敌人下作诡计的少年黑泽, 在天台和看不见的人交流的黑泽阵……   后来梦见的,倒没有这两场那么动人心魄, 多是日常。他看见二十多岁的自己,长相上变得成熟,拓着十六岁的轮廓, 将颊肉往内收,眼尾依然上挑, 看起来安静而沉稳。   不过他知道这个成年版的北条夏树在想什么, 对着电脑的时候在想下班吃什么, 开会的时候思考自己的新发明有什么缺陷, 对冰美式上瘾,一天不喝就难受。   他的上司是黑泽先生。   这位FBI穿上黑色长风衣,变成组织的TpKiller,琴酒。   立场颠倒,北条夏树却完全察觉不到违和感。   他没有见过黑泽杀人,对方也不会跟他谈任何关于任务的事,也从不提自己的过去,但他看见琴酒扣下扳机、眨眼睛夺走叛徒的生命的时候,觉得黑泽先生也该是这样。   杀过很多人,对生命没有丝毫敬畏,包括自己的。他能欣然接受死亡,就像面对生活中任何一件寻常的事。   黑泽先生总威胁他‘未成年人驾驶机动车违法’、‘再被我发现就举报给警察’……尽管如此,北条夏树认为这个人相当漠视法律。他有自己的准则,这套行事理念堪称目空一切,凌驾于大部分人对道德和律法的共识。   他只做自己需要的事情,从不好奇、从不质疑、从不内耗。像一柄刀,除非折断,否则刀尖永远向前。   ……   “就像是看一场电影。”夏树这么跟江户川柯南形容,“以上帝视角看自己的故事,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什么样的故事?现代背景吗?”   “现代的,就发生在东京,‘我’二十一岁,有完整的人生轨迹,从加州理工顺利毕业后回国……”   柯南面上露出点好奇:“那你从事什么工作呢?”   北条夏树心想讲出来肯定会吓到你,他为黑衣组织工作。   多线程工作,精神时刻紧绷,同时要跟组织的内鬼和日本公安斗智斗勇,每天处于猝死的边缘,要活不活半死不死。   他胡诌道:“……在研究所上班。”   “听起来有可能是预言梦,虽然我不太相信这个。”   柯南说,“你还梦见了别人吗?”   黑泽先生,但这个就不说了,显得自己怪变态的。   “梦到你了。”北条夏树若有所思,“但你还是个小孩子……十一二岁的样子。在一家加州的咖啡店,和你父亲一起,遇到情杀的命案。”   柯南惊呆:“你说的那个咖啡店是在一幢大厦的楼顶吗?”   北条夏树:“是。”   柯南努力回忆着:“案子是,一个男人想要毒杀他的女友,但受害者在厕所被另一个人杀死了?”   北条夏树:“这你都猜得到?”   “……我还想说这你都能梦得到吗!”柯南震愕,“这是我真实经历过的事情啊。”   北条夏树:“???”   “怎么可能?”夏树喃喃道,“如果这是真的话……”   那黑泽先生岂不就是……黑衣组织的琴酒吗!   难以置信!无法接受!   莫非黑泽先生真的是黑衣组织派去FBI的内鬼?   “这么说的话,怪不得。”夏树盯着自己手上的定位手环,“他监视我动向,如果是为了组织……可为什么会放过工藤……?”   柯南迷惑:“你在说什么?”   夏树正襟危坐:“没什么,我们过几天再讨论吧,说不定真是预言梦呢?”   结果当天晚上,北条夏树就梦见他和琴酒接吻,且不是影视剧里常见的、柔意绵绵的场景,要更加……更加……然后他们还……   救命。   夏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种感觉,这对于一个连牵手经验为0的男子高中生来说有超纲了。   他醒来之后忏悔了很久,不敢正视黑泽的眼睛,像做错事一样心虚。   而这种烦恼,也只能向唯一的同龄男性友人倾诉。   夏树:“工藤,你有做过那种梦吗?”   他在‘那种’上加重咬字。   江户川柯南一秒理解,顿时红了脸:“……我们不是在谈正事吗?!为什么突然讲这个!”   “看来是有。”   “……”   夏树:“对象呢?”   柯南偏头:“……别问了你。”   夏树拖长语调:“看来是……”   “等等。”江户川柯南想到什么,将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冷静地反客为主,“突然问这个,是因为你也做了那种梦,对吧?”   夏树:“……”   柯南重复他的问话:“对象呢?”   夏树:“工藤,你……”   柯南敷衍地应了声,学着他方才的语调:“看来是——”   “小学生聊这种话题合适吗?”北条夏树冷酷地截住话头,“我们还是谈谈该怎么针对那位‘针织帽’吧。”   江户川柯南抽了抽嘴角,心想这人真够双标,接着视线转到他手腕上的运动手环。   他问:“我上次就想问,这个手环有什么特殊功效吗?看你戴着好一阵子。”   “它啊。”北条夏树低头看了眼,风轻云淡地说,“黑泽先生给的,能定位到我。”   江户川柯南大为震撼:“……啊?!”   “放心,虽然摘不下来,但我已经做出了针对它的软件,有需要的时候我会屏蔽掉信号。”   “那你现在开着吗?”   “嗯。”   “就算是出于保护的目的……你不觉得……呃……”柯南委婉地说,“这好像有些那个……”   那位黑泽先生   的心思实在太过明显了。   现在以道貌岸然的借口往夏树身上装定位器掌控行踪,以后又会怎么样?这个人完全不正常吧?真的是FBI吗?   柯南忐忑起来,再一次开始怀疑黑泽阵的身份。   “我也觉得不公平。”夏树义正词严,“所以我偶尔也会偷偷往黑泽先生的外套上洒追踪粉末。”   柯南无力了:“重点在公不公平吗?”   “不然呢?”   “……行吧。”   柯南放心了,因为夏树也不正常,这真是太好了。   ……   北条夏树不知道工藤新一已经把他彻底定性为‘不正常’,否则他一定会大呼冤枉,并且带对方开开眼界。   回家之后,他发现原本整洁的客厅一片狼藉,像是龙卷风过境。   夏树惊呆了,第一反应是也许有小偷进来过。   结果他往里走了两步,就发现一人一猫对峙着。   黑泽先生脸上添了一道新鲜的爪痕,质地精良的短袖下摆勾了丝,右手提着猫后颈皮。而缅因猫看起来完好无损,对银发男人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充满威胁的呼噜声。   破案了,是猫和人打架把客厅弄成这样的。   ……但为什么悬在天花板的投影仪掉下来了?!连电视机柜都变形了!   北条夏树不知道说什么好,虽然是第一次直面这样的场景,但霎时涌上来的心累感莫名熟悉。   “黑泽先生。”他又看了眼自己的猫,欲言又止,“你们……”   缅因猫顿时收起爪尖,卸下一身的攻击性。   它耳朵往后折,十分无辜地张嘴:“咪。”   黑泽阵:“?”   他松开手,猫轻盈落地,朝北条夏树奔去。   它竖着尾巴蹭他的小腿,时不时往黑泽阵的方向看一眼。   北条夏树:“……”   如果不是近日发现了这只小家伙有多凶残,他绝对会被猫的演技骗到,认为黑泽先生在为难一只小猫咪。   但夏树还是把它抱起来,顺毛哄了几句,带回房间。   他知道自己应该和黑泽阵说几句,然而看到对方的脸,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奇怪的梦,对他的良心实在是种不小的折磨。   夏树深呼吸几口,转而沉浸到新的研发构想中。   他一专注,又是七八个小时过去。   黑泽阵敲响他的门。   “出来吃饭。”他说。   北条夏树蓦然回神,一看时间,发现已经接近十二点,窗外夜色沉沉。   他推开门,顿时被食物的香气俘获。   桌上支着热腾腾的寿喜锅,电饭煲里闷了牛肉饭。   北条夏树在桌边坐下,忽然说:“……哎?这是你做的吗?”   一条围裙搭在厨房移门的把手上,他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   黑泽:“没别的,将就吃。”   夏树浅尝一口,可以说是相当美味,但他有些难以想象。   他喃喃道:“黑泽先生居然会做饭。难道……你还会洗碗吗?”   黑泽蹙眉,十分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有洗碗机。”   而北条夏树扒着饭,仍然精神恍惚,因此没注意到黑泽那别扭又纠结的表情。   几分钟后,他听见黑泽说:“……我没欺负你的猫。”   夏树一愣,接着笑起来,反问:“那它有欺负你吗?”   黑泽:“没。”   对方的神色有点冷,夏树收敛表情,强忍笑意:“嗯,我知道了。”   黑泽先生竟然会在乎这种小事。   北条夏树吃得半饱,看见黑泽往自己的厚底杯里倒酒,酒液碰撞冰球,散发出微甜的香气。   对方望过来,很轻地抬了下眉尾:“你想试试?”   “……不了不了。”   夏树刚拒绝完,又忽然想起,这个人知道他酒精过敏。   他是不是……也会做类似的梦呢?   “黑泽先生。”他斟酌着,委婉地问道,“你是无神论者吗?”   “嗯。”   “这个世界上会不会有鬼怪?”   “不会。”   “你怎么敢肯定?”   “如果有。”黑泽嗤笑了声,“想杀我的鬼从这里排到北海道。”   “好吧。”北条夏树用筷子分开白萝卜块,心不在焉地说,“那你能这么坦荡……肯定没有经历过什么灵异的,或者非常奇怪的事情吧?”   黑泽漫不经心地说:“你到底想问什么。”   “就……纯粹聊聊天不行么?”   “无聊。”   “一点儿也不无聊。”夏树反驳,“你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吗?”   “嗯。”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一个全知全能、可以预言未来的妖怪吗?”   “拉普拉斯妖。”黑泽阵说,“不可能存在。”   夏树抿唇,换了个问法:“你早知道我酒精过敏了,对吗?”   “你这种免疫低下的体质。”黑泽嘲讽道,“你不过敏,谁过敏?”   也就是说……酒精过敏很可能是猜的?   夏树顿时有些泄气。   对方答复的态度如此坚决,也将他想要试探的心思打压下去。   “其实……”夏树低着头,话在喉咙口打转却说不出来,他自暴自弃道,“……那你一定不相信时间会轮回,人有前世今生吧。”   汤锅里冒着咕噜咕噜的泡泡,把他的勇气和莫名的羞耻心一起煮化了。   时间好像停了一两秒。   夏树飞速调节好情绪,抬头对着黑泽阵露出笑容:“开玩笑的……”   而黑泽阵迎上他躲闪的目光,坚定无比,一字一顿道:“信。”   “……哎?”   “……”   “黑泽先生……你说……你信?”   “嗯。”   “可你是个无神论者。”   黑泽轻描淡写地说:“我是FBI,但杀过很多人。”   北条夏树捏着筷子的手指悄悄收拢,声音有点抖:“……你为什么信?”   这个问题又换来了一阵沉默。   黑泽抽了两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接着望向他,绿眸平静,足足半分钟没有移开视线。   餐灯暖光照在他薄霜一样冷淡的脸上,添了几分烟火气。   这场无声对视,又是北条夏树先败下阵来。他假装去捞锅里的菜,却因对方的注视而动作僵硬,像发条生锈的机器人,好半天夹不起一片娃娃菜,只好悻悻放下筷子,假装无事发生。   他听见黑泽说:“我相信轮回。”   “……是吗?……嗯。我也。”   “几年前开始信,至于为什么。”黑泽阵嗓音哑沉,语气却很淡,“——因为你。”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