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鹿砰砰》作者:怯喜   文案   鹿茸茸上东川大学之前,听说两件事。   1.川大最难管的系是体育系没有之一。   2.体育系最难管的,是一个天才气步|枪手少年。   对此,鹿茸茸戳戳她幼儿园毕业就没见过的竹马,问:“你们系的诶,这么拽吗?”   竹马双手放在脑后,懒声笑笑:“一般,比不上我。”   鹿茸茸小声:“……那帅不帅啊?”   竹马回过头来,桃花眼微微上挑,嗤道:“比我差远了。”   鹿茸茸睁圆眼:“这么帅啊?”   竹马:“?”   -   入学三个月,鹿茸茸和天才少年在一起的传言全校皆知,她本人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某一日,她陪着竹马练枪,闷闷不乐。   她郁闷道:“谢云遐,她们说我有男朋友了,他人呢?”   谢云遐双眼微眯,架着枪,对准靶心,砰的一声响,轻而易举地打中十环。   他放下枪,漫不经心地回头,淡声道:“这儿呢。”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励志人生 甜文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鹿茸茸,谢云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下个夏天,也在一起吧。   立意:自由、竞争、拼搏、开拓、进取。 第一章   “下午别忘了去接人。”   那头最后一句话说完,电话挂断。   一只修长的属于男生的手,拎着黑色手机随手一丢,“砰”的一声砸到床脚,发出闷响。   床上的人不耐烦地握住被沿,重重一扯,再往脸上一罩,只露出几缕黑色碎发。   两个舍友对视一眼,默契选择不喊这个祖宗起床。   即便今天是开学日。   早上九点。   东川大学礼堂乌泱泱一片,坐满了人。   台上主持人自说自话,台下发呆的发呆,玩手机的玩手机,只有最前排的人看着最正经,明显是大一新生。   位于视线盲区的最右侧通道,一个人飞快跑过,他猫着腰找到大二的位置,昂首看了半天,没看见要找的人。   他焦急地往里挤,边挤边问——   “谢云遐来了没?”   “没。”   “没见过。”   “不知道。”   他问了一圈,满头大汗地挤到体育系,拉住其中体型最健壮的男生:“陈游,谢云遐人呢?马上到他上台演讲了。”   陈游慢悠悠道:“别等了,他这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他不来流程怎么走?”那人双手合十,连声催促,“去宿舍叫他,回头请你吃饭。”   陈游没挨过几声磨,上宿舍找人去了。   要他说,这群人找谢云遐演讲纯粹是自己找不痛快。   谢云遐向来神出鬼没,要是校规有100条,他能违反99条。   偏偏他荣耀加身,又姓谢,家里每年给学校捐得钱能盖好几栋楼,校长都拿他没办法。   陈游人高腿长,几分钟跑到宿舍,开门一看,最里的床铺上空无一人,哪有谢云遐的影子。   “不是说在宿舍睡觉。”   他嘀咕了句,打电话找人,打过去没几秒,被挂断。   没几秒,“叮”的一声,消息发过来。   【Y:帮我接个人。】   -   东川机场,行李传输带周围零散站着人。   人群最边缘,一个女生安静地站着,和所有人保持安全距离。   在这样的安全距离下,仍有数道视线在她身上停留。   她不知道,人群中她显眼得像一只孤高的白天鹅。   女生气质特殊,身形纤瘦高挑,纤长的脖子像天鹅的颈昂起。   从侧面看,她雪白的面上一双眼睛显得乖巧,浓睫低垂,再往下,巴掌大的脸藏在口罩里。   鹿茸茸正在回消息。   不过两小时,家庭群刷了近百条,不是担心她害怕,就是担心她出事。   她有轻微的恐慌症。   人群,他人的注视,陌生的环境等都会让她感到不适。   离家前,她拒绝了爸妈送她来的想法,第一次尝试自己出远门,到完全陌生的地方。   鹿茸茸回完消息,看到传输带上亮眼的黄色行李箱,快步走过去,拎起箱子,第一时间远离人群。   走远了,她松开发汗的手心,轻捏了捏。   群里又跳出一条信息——   【茸茸,记得给云遐哥哥打个电话,他会接你去学校。以后在学校有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谢云遐。   这周出现频率最高的名字。   据她妈说,谢阿姨一家以前和她们是邻居,她小时候天天黏着云遐哥哥玩。   他们搬走那天,她伤心大哭,哭得掉了颗牙。   最后那颗牙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鹿茸茸想到这里,忍不住摸上自己的腮帮子。   她对小时候的事记忆不深,所以不相信这话,人怎么可能会哭掉一颗牙?   谢云遐,一个完全模糊的形象。   只知道他是东川大学大二的体育生,成绩优异,长得帅。   能有多帅啊。   她想着,避开人群,小心地拨通他的电话。   电话里,嘟嘟两声响,被挂断。   她看着屏幕,有一瞬的茫然,他没接电话,是在忙吗,发短信会不会打扰到他?   纠结半天,她决定发个短信问问。   鹿茸茸打开短信界面,点开输入框。   【你好,我是鹿茸茸……】   好像有点傻,删掉。   【云遐哥哥,我是鹿茸茸,我知道谢阿姨拜托你来接我,如果你不方便,我可以自己回学校。】   他们不认识,叫云遐哥哥是不是有点太亲密?   鹿茸茸纠结半天,拧着眉头清空了对话框。   好麻烦……   她发了会儿呆,视线无焦点地落在大厅的电视上。   电视里正在播放比赛,射击、男子等词语蹦到耳朵里,眼前闪过红白相间的队服。   正发着呆,鹿茸茸忽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鹿茸茸?鹿茸茸!”   嗓门清亮的男声响彻大厅。   鹿茸茸猛然回神,下意识想应“到”,大脑及时提醒她,她高中毕业了,不是乖乖坐在教室里的高中生了。   但她的反应却慢半拍——   “到!”   不轻不重,有点紧张的应声就这么飘了出去。   周围几道视线看过来,鹿茸茸脸一热,瞬间涨得通红。   她低下头,紧张地捏住了拳。   没几秒,身前站了个人。   从她的角度看下去,一双码数超大的脚,像个巨人。   是……谢云遐吗?   她盯着鞋面胡思乱想。   陈游挠头,女孩子低着头,只露出乌黑的发顶,明显是被他吓到了。   他轻咳一声:“我是谢云遐的舍友,他有事来不了,我接你去学校,叫我陈游就行。”   好半晌,她像是松了口气。   眼前这颗低垂的脑袋动了动,小声说:“麻烦你了。”   陈游:“我帮你拿行李,车就等在外面。”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从女孩子手里抢过行李箱,轻轻松松地提起来。   高大的男孩子单手提着二十斤的行李箱,走路带风。   鹿茸茸一愣,欲言又止。   她想说,行李箱有四个轮子,可以拉着走,完全不用提。   但他步子大,没几步就走远了,她连忙跟上去。   -   九月的东川还很热,树木郁郁葱葱,光影落满宽阔的道路。   学生们三三两两经过,偶有自行车清脆的响铃声。   鹿茸茸告别陈游,擦了擦鼻尖冒出的汗,慢吞吞地走在树荫里,脚边滚轮有规律地滑动。   渐渐地,急促的心跳也平复下来。   终于,她安全抵达学校了。   鹿茸茸抿唇一笑,脚步轻快地去走开学流程,走完流程,按照通知去了女生宿舍。   新宿舍,新舍友,她又晚一天到。   她有点不安,也不知道她们性格怎么样,好不好相处。   鹿茸茸拎着箱子艰难地爬上二楼,喘了口气,往左右找207,没走几步,她在其中一间宿舍门口停下。   宿舍门没关,她探头往里一瞧,三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鹿茸茸下意识捏紧行李箱把手,陌生的视线看着她,她有一点不自在,一时间僵在原地。   她不知道,在三个舍友看来,此刻她就像是迷失森林,误入人群的小鹿,澄澈的眼睛里写满不安,惊慌失措的模样令人心生怜爱。   “你就是最后一个吧?”一个短发女生起身,对她爽朗一笑,“你错过了开学典礼哦。”   新室友主动搭话,鹿茸茸心中松了口气:“家里有点事。”   短发女生看起来热情又真挚,招手便帮她指了个方向:“快进来,你的位置在那里。”   “谢谢!”   鹿茸茸的嘴角立刻安心露出一个浅浅的小梨涡,道谢进了宿舍。   -   晚上九点,男生宿舍的门被推开,进来个男生。   男生身形清瘦,却不显单薄。   肩膀斜斜地撞开门,地面上投下一道阴影,限量版的球鞋跟着踩进来,步子不急不慢。   陈游忙着打游戏,听到动静,抽空看了眼,随口问:“你哪儿去了?白天学生会那帮人找你找翻天。”   “有事。”散漫的男声,带着倦意。   “对了啊,人我给你接回来了。那女孩子胆子挺小,不过挺可爱的,喊她名字还应到哈哈哈。”   陈游想到那副场景就忍不住笑。   男生看起来毫不关心,眼梢都没动一下,径直走到位置前,随手丢下机车头盔,甩了甩发,小臂一伸,拎起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喝了几口。   喝水间隙,他低眼看手机。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几下,随意点开最上方的信息。   【谢女士:辛苦儿子去接茸宝,奖励你这周回家吃饭。】   【Y:不去。】   茸宝是什么玩意儿?新品种菌菇?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收到新信息。   【谢女士:在学校你要多照顾茸宝,她身体不太好。】   他妈转了笔钱过来,数额庞大。   他顺手收下,再打字:不是我去接的。   发完他不在意地笑笑,随手设置静音,扯了毛巾进浴室。   再推门出来,陈游一局游戏结束,一见他就啧啧出声:“谢云遐,这儿又没小姑娘,你能不能不骚?”   男生用毛巾盖着湿发,露出一截冷色的下颔。   他懒得穿短袖,赤着上身,线条流畅干净,劲瘦的腰腹上裤腰带松松垮垮,黑色长裤坠感很重。   一副事后的慵懒模样。   谢云遐随手擦拭着头发,没搭理陈游。   陈游用脚蹬了下桌子,椅子滑到他座位边上,不依不饶地问:“人我给你接来了,怎么谢我啊?”   谢云遐懒声道:“你想怎么谢,我以身相许?”   陈游作呕吐状:“太客气了,用不着。”   “你什么时候去队里打一枪?”陈游没再开玩笑,正经说,“就指导两句,一晚上就够。”   “不去。”谢云遐看他一眼,“我两年不碰枪了。”   陈游心说放屁,又不敢,只好说:“过阵子,我们队要和隔壁体大的射击队抢选拔赛名额,我们赢面不大。”   谢云遐丢开毛巾,扯了短袖穿上,“错了。”   陈游:“什么错了?”   男生湿着黑发,指节没入发缝,往后拨了拨,露出凌厉的面庞,这会儿他太困,昳丽的眉眼倦懒。   他微一偏头,扯扯唇角:“不是赢面不大,是根本没有赢面。”   不轻不重的咬字,没什么情绪。   可眼底的那点轻浮的笑意,尽显嘲讽,就差没直接说你们这些垃圾。   陈游:“……”   操,生气了,一礼拜都不会再理他。   -   十一点,宿舍熄灯。   鹿茸茸收拾了一晚上,赶在最后洗漱完毕爬上了床。   她第一次住宿,对这种强制的时间安排不太习惯,贴着墙躺下,看见谢阿姨两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茸宝,下午云遐哥哥去接你没?】   鹿茸茸眼睫轻动,犹豫了下,他虽然没来,但是找人来接她了,应该也算来接她?   最终,她决定说一个小小的谎。   他应该不会那么笨,自己露馅吧……?   她刚发送消息,对床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   短发女生探出头来,神秘兮兮地问:“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我们学校最出名的两件事?”   鹿茸茸眨眨眼睛,她正巧听说过。   东川大学最出名的两件事——   1.东川大最难管的系是体育系没有之一。   2.体育系最难管的,是一个天才气步|枪手少年。 第二章   新生入学,有为期一周的军训。   由于人数不匀,鹿茸茸作为舞蹈系的,被分配到了艺术系的宿舍。她和舍友不在一起军训。   早上,鹿茸茸起得晚了,匆匆忙忙地爬下床,腿一跨,直接从爬梯中间一步踩到地上。   随着她的动作,睡裙往上缩,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长腿。   惊人的线条和长度让邹暮妍愣了一下。   邹暮妍就是第一个对鹿茸茸释放善意的短发女生。   她眼馋道:“茸茸,什么时候给我当人体模特吧?我绝对不动手动脚,就看看,不摸。”   刚下床的女孩子迷糊着,似乎没听到她说话,一心往浴室里跑。   盛玥见状,哼笑一声:“这姑娘慢半拍,等她洗完脸出来就知道理你了。”   说着,她甩甩长发,检查今天的妆容。   几天下来,她们已经完全摸清了鹿茸茸。   舞蹈系的小呆子,容易受到惊吓,需要一定时间适应陌生环境和人群。   其中,最明显的特点是,反应慢半拍。   没一会儿,鹿茸茸洗完脸出来了。   她眼眸水润,一脸懵然:“阿妍,你刚刚和我说话了吗?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邹暮妍叹气:“就问你早饭吃什么,快去涂防晒,我们一起去食堂。盛玥,你去不去啊?”   盛玥:“你们去,有人给我带早饭。”   鹿茸茸仔细涂了防晒,刚戴上帽子就被邹暮妍拽走了,跑动间,她回头看了眼,另一个舍友冷曦早就不在了。   她的三个舍友,个个都有个性。   邹暮妍,当代社牛,没有她聊不下来的天。   盛玥,艺术系系花,爱好是谈恋爱。   冷曦,独来独往,不爱说话。   鹿茸茸和她们几天相处下来,已经适应了宿舍环境,比想象中的群体生活好很多。   她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鹿茸茸嘴角的小梨涡又跑出来:“阿妍,我们跑快点。”   -   今天鹿茸茸她们来得晚,食堂空位不多了。两人找到空位坐下,注意到今天的食堂比前几天热闹。   座位过道间,几个学姐学长拿着单子热情地招呼人。   鹿茸茸偏了下头,用余光悄悄瞄了一眼。   学姐学长们眉飞色舞地说着话,脸上写满了“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邹暮妍见她想看又不好意思的模样,好笑道:“是社团招新。我了解了一下,社团内容挺丰富的,你平时对什么感兴趣?”   鹿茸茸愣了一下,思索邹暮妍的话。   从小到大,除了上学和跳舞,她几乎都呆在家里。   因为她过度呼吸症候群和恐慌症,心悸和出汗是常事,严重的时候会晕倒,所以家里人通常避免她的外出。   这次从洛京跑到东川来上学,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被淹没在吵闹中的她,小声说了句“我想去东川”,这场战争才消弭。   事后,爸爸小声告诉她,她当时小脸通红,双眼含泪,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一家子才妥协。   她对什么感兴趣?好像都挺感兴趣。   但要她说出具体的某一样事物,她说不上来。   鹿茸茸认真道:“我想尝试一些和跳舞不一样的东西。”   邹暮妍想了想:“和跳舞不一样的东西……”   离她们几步之遥,过道里两个穿军训服的男生正在打闹。   两人你追我赶,跳起来抢对方的东西,一个没注意,一个男生被推了一下,撞上桌角,发出巨大的响动。   “吱嘎”一声,桌角偏移。   思考中的鹿茸茸忽然被撞了一下,歪斜的帽子从头上掉落,桌上的豆浆洒了一地。   帽子正正好掉在洒满豆浆的地上。   个子高大的男生很快反应过来,去捡她的帽子,抱歉道:“不好意思,弄脏你帽子了,我……”   他抬头看。   女孩子表情茫然,唇瓣微张,水亮的眼里带着点无措。   小鹿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神瞬间击中了他。   郁震文愣住,耳边是咚咚的心跳声,磕磕巴巴道:“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帽子我洗干净再还给你?”   平时的大嗓门这会儿越说越低,几乎要听不到了。   听得边上的男生啧啧摇头,正要打趣,被他捶了一下。   邹暮妍皱眉,拿出纸巾帮鹿茸茸擦了擦,没好气道:“走路的时候好歹看一眼,又不是初中生。”   鹿茸茸反应过来,看了眼身上,被溅到一点,没弄脏,就是她的帽子……   她看向面前高大的男生。   因为军训,他被晒得很黑,但眼睛很亮,一口白牙。   “不用……”她尽量提高声音,保持镇定,“我自己洗吧。”   鹿茸茸伸出手,手指握住帽子边沿干净的地方,轻轻扯了扯,没扯动,她又看他一眼。   郁震文立即松开手,:“那我、那我……”   他憋了半天,黝黑的面颊上都能看出红来。   郁震文身后的男生见状,搭着他的肩,笑笑:“都是新生,加个微信?回头让这小子请你吃个饭,就当道歉了。”   郁震文忙道:“对,是我们的错,请你和你舍友吃个饭道歉。”   鹿茸茸轻声道:“一点小事,不用麻烦。”   女孩子说话细声细气,像清凉的微风。   郁震文被吹得头昏脑涨,他轻吸一口气,诚恳道:“请务必接受我的道歉,我真的很过意不去,回去晚上都睡不好。”   鹿茸茸一呆,这么严重?   她犹犹豫豫道:“那好吧。”   看完全过程的邹暮妍直叹气,这小呆子也太好骗了。   食堂另一边,射击社的社长扯了扯陈游,指着郁震文说:“游哥,这就是那个专业第一的新人王,省队的,不知道怎么没去体大,来我们这儿了。”   陈游不怎么爽:“我们这儿怎么了?”   他臭着张脸,谢云遐都在他们学校,区区省队而已。   社长闭上嘴,没说话。   东川大射击队连续两年输给了体大射击队。   两个射击队算得上积怨已久。   陈游那阵情绪过去,忽然发现郁震文边上的女孩子有点眼熟。   定睛一看,那不就是谢云遐让他去接的女孩子?   他眯了眯眼,撬墙角撬到谢云遐身上来了?   -   上午下课,陈游回了趟宿舍。   一进门,两个舍友都不在,还有一个压根没起床,倒是醒了,正在打电话,估摸着是被吵醒的。   “我真没去。”   微哑的男声,困意浓重。   谢云遐闭着眼,没耐心听他妈唠叨,直接按了免提——   “茸宝说是你去接的,乖儿子,接个小姑娘嘛,你不会是害羞了吧?真害羞了?”   谢女士闷声笑起来。   他轻啧一声:“陈游。”   陈游立即懂了他的意思,冲着手机喊:“阿姨,是我去接的,谢云遐没去。”   电话那头说话的语气顿时变了:“真没去?马上把钱还我。”   谢云遐稍稍清醒了点,哼笑了下,起身下床,拿了瓶矿泉水,单手拧开,瓶盖飞开,“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仰起头,锋利的喉结滚动。   矿泉水瓶空了一大半,他妈还在讲。   谢女士:“谢云遐,你作为哥哥怎么能这么没礼貌?你小时候多护着她,都忘了啊?白费茸宝哭掉一颗牙。”   谢云遐眉梢轻挑,哭掉一颗牙?   久远的记忆里,忽然冒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小姑娘穿着蓬松的芭蕾舞裙,哭得抽抽噎噎,哭了半天,忽然停住,小嘴一张,从嘴里吐出颗乳牙来。   她一呆,吓到忘记了哭。   他轻啊了声:“那个小胖天鹅?”   谢女士凶道:“什么小胖,你别当着茸宝的面瞎喊。下午去给她道个歉,幸好她没和家里说,不然我面子往哪儿搁?”   谢云遐:“行了,知道了。”   要是不去,他妈指不定要烦他一个月。   他挂了电话,对上一张严肃的脸,轻挑了下眉:“干什么?一年多了,看我还能看呆?”   陈游无语:“恶心死了,能不自恋吗?我可告诉你啊,你这个小天鹅上午可被人缠住了。”   “人家省射击队的,今年专业第一。”   谢云遐瞥他一眼,嗓音淡淡:“不关我事。”   陈游还记恨前几天的事,故意道:“等军训结束,专业第一就来队里报到了,说不定人能带领我们队拿下今年锦标赛。”   谢云遐往浴室走,懒声道:“恭喜啊,垃圾收容所规模越来越大了。”   陈游:“……”   他迟早弄死谢云遐这逼。   -   下午四点,操场上站满方方正正的队列。   阳光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均匀地分到每个人身上,风吹过来是燥热的,光晕令人头昏眼花。   教官站在阴影里,扯着嗓子训他们:“太阳都要下山了!都没吃饭吗?给我站直!”   粗声粗气的大嗓门吓得人浑身一凛。   底下有几个性子冲的男生想说话,被按下来。   教官喊完,拧着眉看向面前低着头的女孩子:“你又是因为什么请假?三天两头有人来请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   “我、我可能中暑了。”   她小声说着话,轻吸了口气,紧张地捏住拳。   鹿茸茸疑心自己是因为没有帽子才中暑的,她用手贴着额头,表情沮丧,不敢抬头看教官。   她没有因为紧张而晕倒,却中暑了。   晕倒和中暑,她一个都不想选。   教官狐疑地看她一眼,不耐烦道:“去医务室拿药,拿完就回来。”   在鹿茸茸看不见的地方,操场上,人群起了骚动。   几乎要被阳光晒成干的女孩子们望着某处,眼里忽然有了光,有人忍不住踮起脚——   隔着铁丝网,男生身高优越,双手插兜,姿势闲散,正偏头说话,露出一截冷色的下颔,线条锋利。   走动间,他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一张近乎完美的脸,肤色冷白,额间散着黑发,眉峰压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睫毛长得不像话。   忽然,他笑起来,薄唇轻勾。   眼梢散漫的笑意令人心神一荡。   “……我,草。”   “晕了,东川大还有这样的男大学生?”   “他是往我们这边走吧?是吧?”   “啊啊啊啊他真的好帅!!”   鹿茸茸听着嗡嗡的议论声,黏湿的眼睫颤了颤,转过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个高瘦的身影。   正想看清,教官忽然大吼:“都干什么?都不想吃晚饭了?不想吃就给我在这儿站到天黑!”   “还有你,赶紧去!别磨磨蹭蹭耽误时间!”   鹿茸茸吓得一僵,只来得及最后用余光瞥过一眼那道越来越近影子,连忙小跑走了。 第三章   晚上七点半,晚风减缓燥热。   东川大操场人影绰绰,路灯下三三两两围坐着入学不久的新生,   银杏树下,鹿茸茸被207宿舍的三个女孩子围住。   舞蹈系和艺术系不是一个教官,她们下午结束才知道鹿茸茸不舒服去了医务室,这会儿正盘问这小呆子。   鹿茸茸纤小的一团,抱着膝盖坐在树下。   她仰着脸,乌黑的眼眸湿润,脸上没有血色,脸颊因为暑热泛着嫣红,嘴唇干燥。   额间湿发黏在脸上,像只湿漉漉的小猫。   她们正说着话,忽而听到一声喊:“鹿茸茸!”   郁震文拎着几个袋子跑过来,急匆匆刹住车,一股脑把手里的东西都塞给鹿茸茸,动作笨拙。   “这是药,说吃了就好。”   “这是奶茶,温的,你要是不想喝就不喝。”   “对了,这是给你舍友的。”   皮肤黝黑的高个子男生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别人,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笑了笑。   邹暮妍把早上在食堂的事说了。   盛玥瞥他一眼,没发表意见。   因为郁震文,她们小呆子才没了帽子,这会儿献殷勤倒也说得过去。   长相嘛,也说得过去,就是黑了点。   冷曦不发一言,低头看他带来的药的说明书。   鹿茸茸看着奶茶和药,抿抿唇,小声道:“和你没关系,是我身体不太好,不用没那么麻烦。”   郁震文扬唇笑起来:“都是我的错!一定要认为是我的错!”   他说得太开心,露出一口白牙。   鹿茸茸看着男生朝气蓬勃的笑容,有点点茫然。   他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她的帽子都脏了……   一声哨响,教官示意他们集合。   几人忙把东西放在一边,回了各自的队伍。   教官们互相巡视,他们私下议论过,军姿站得最正的就是舞蹈系,姑娘小伙个个身姿笔挺,要他们挑剔可挑剔不出来,不过……   粗嗓门的教官一眼看到了人群里的鹿茸茸。   队伍里就她没戴帽子,下午也是她请假去医务室,刚刚还和男生说说笑笑,一定是装的。   “没戴帽子那个,出列!”   他扯着嗓子喊。   鹿茸茸没反应过来,边上的女孩子轻碰了下她的手。   她想起来自己就是没帽子那个,忙喊了声“到”,跑出队伍。   教官一指边上叠在一起的六个体操垫:“你,把垫子搬回器材室。”   这个规格的体操垫,通常男生一个人搬,女生两个人搬。   鹿茸茸从小跳舞,体力比一般女生好,她没多想,蹲下身把垫子折好,叠了两个,用力抱起来。   但她今天中暑了,体力不支。   鹿茸茸站起身,眼前一晕,身体晃了晃,她很快站稳,调整呼吸。   队伍里,她们班的人看着女孩纤弱的模样,忍不住,举手报告:“报告教官!剩下的我可以帮忙拿。”   “教官,我也可以。”   “教官,我想帮忙。”   “教官……”   年轻气盛的女生男生们,言语间充满愤懑,用眼神和挺直的背脊无声地抗议着教官。   教官对上一双双火焰般明亮的眼睛,脸色难看,用力吹了声口哨,喧闹的队伍渐渐安静下来。   他喊:“全体绕操场两圈!”   “……”   一时场面寂静无比。   隔壁教官打圆场,让她们跑一圈就行,再拉住粗嗓门的教官,低声说了几句话,把人拉到一边去了。   鹿茸茸怀抱垫子,艰难探出头,只露出半张小脸,感激地对她们班同学笑了笑,无声说:“我没事。”   因为这个插曲,鹿茸茸觉得自己沉重的身体变得轻盈了点。   等她再回来,今晚的训练结束了。   原本剩下的四个垫子不见了踪影,她呆了一下。   邹暮妍她们在原地等她回来。   艺术系的位置离舞蹈系远,她们结束来找人才知道鹿茸茸去搬垫子了,都气得不清。   回到宿舍,她们催鹿茸茸先去洗澡。   鹿茸茸像泡在水里,一身汗,等再出来,又是一个干干净净、香香软软的小呆子。   邹暮妍说:“茸茸,明天请假吧?休息一天。”   鹿茸茸抿了下唇:“明天最后一天,我想坚持一下,我们班的同学还帮我拿垫子。”   盛玥边卸妆边道:“不是你们班同学拿的,是郁震文假装要去厕所,抱起垫子就跑,他们班教官追了一路哈哈哈哈哈哈。”   鹿茸茸一呆。   笑谈间,冷曦冷不丁来了一句:“先吃药。”   鹿茸茸刚进宿舍的时候有点害怕这个冷漠的女孩子,但相处下来,发现她只是不爱说话,其实脾气好又细心。   她弯起眉眼,乖乖应:“知道了。”   冷曦看她又乖又软的模样,不自然地移开眼:“下午拿的药和郁震文买的有重复,不用都吃。”   她说完不放心,干脆看着鹿茸茸吃。   鹿茸茸头皮一紧,像回到家里被爸妈盯着吃药的时候,不敢糊弄,挨个打开小药瓶,分批次咽下去。   “这是什么?”   冷曦指了指桌上两个陌生的药瓶。   这不是医务室的药,也不是郁震文买的药。   鹿茸茸的视线落到药瓶子上,犹豫了下,小声说:“是保健品,我平常都在吃。”   冷曦知道鹿茸茸没说实话,女孩子纠结得手指都要绕在一起了。   她只当是人家的隐私,没多问。   吃完药,鹿茸茸被舍友催上了床,身体接触到床,疲惫感和不适感一齐涌了上来。   她惦记着给爸妈打电话,没立刻睡觉。   有一条未读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   鹿茸茸两眼茫然,这是谁?   正想回信息询问,家里的视频电话拨了过来。   视频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全挤在一起,挤到屏幕都装不下了,一口了一个茸茸,都应不过来。   鹿茸茸抿着唇角笑起来,乖乖喊人。   一家子轮流关心了一遍,最后把时间留给了妈妈。   妈妈心疼道:“茸茸,你看着脸色不太好,又晕倒了吗?还是军训太辛苦了?还是妈妈过去照顾你吧。”   鹿茸茸含糊道:“太阳晒的,没晕倒。”   最后三个字,她放轻声音,蒙到被子里说。   鹿茸茸从小到大晕倒过数次,每次都把同学吓得不清,之后她们就像对待大熊猫一样对待她,什么事都让着她。时间久了,她便觉得羞愧,总是给大家添那么多麻烦。   这次来东川上大学,鹿茸茸做了积极的治疗,桌上的药就是治疗病症的,她暂时不想让舍友知道,不然她们一定会额外照顾她。   妈妈没多说,催她早点睡觉,好好休息。   鹿茸茸在药效的作用下很快就困了,眼皮彻底搭上前,隐约感觉自己忘了什么事。   想不起来了,她闭上眼,彻底陷入黑暗。   -   第二天中午,陈游回到宿舍,吃完外卖又打了把游戏,对面床上总算有了动静。   男生困倦地耷着眼,抬手把额间碎发往后拨,露出那张昨天让所有新生侧目的完美脸庞。   “上午体测。”陈游往上瞥了眼,“你这学上得怎么这么轻松?天天睡觉。”   谢云遐睁开眼缝,嗓音微哑:“有人破我记录?”   陈游郁闷:“没有,但新生可就说不定了。”   他比谁都盼望着军训快点结束,尤其是那位射击新人王,最好能杀杀这祖宗的威风。   谢云遐懒声笑笑:“老头说,没人破我记录我就不用体测。”   谢云遐口中的老头是东川大射击队的教练。   姓姚,年纪不大,爱留胡子。他们都在私底下叫他老头,但当面敢叫的也就谢云遐一个人。   陈游靠了声:“教练什么时候答应你的?我怎么就没有这个待遇,我好歹也是省队的。”   谢云遐眼梢轻抬,正要说话,陈游抬手:“打住。”   谢云遐哼笑。   “对了啊。”陈游提起上午在操场看见的事,“体测的时候我看见你那个小天鹅了,跟鹌鹑似的站教官跟前,估计挨骂了。”   小天鹅?   哦,小胖天鹅。   谢云遐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干干净净,他的那条信息孤零零地呆着,无人理睬。   行啊,第一个不回他的短信的人。   -   下午两点,阳光最盛的时刻。   新生们躲在阴影里,坐在地上,昂着脖子听教官总结会操表演的要点,大多数都挺认真,也有走神的。   郁震文眯着眼找鹿茸茸的身影。   早上他看她状态不太好,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但舞蹈系隔的太远,他看了半天,没找到人。   操场外的树荫下,谢云遐插兜站着,无聊地等了一阵,等烦了,给陈游打电话。   没拨出去,陈游回来了。   一个人回来的。   谢云遐挑眉:“又不在?”   来了两次,两次都找不到人。   还不回信息,可以啊。   陈游热得扯了扯领口,指了个方向:“教官让她去器材室搬东西去了。我问了一圈,她们都说教官针对小天鹅,昨晚也让她一个人搬东西,今天这么大太阳,又把人喊去了。”   谢云遐轻啧一声:“从小笨到大。”   陈游见他这个反应,双眼发亮,凑过去八卦道:“你和小天鹅青梅竹马啊?和我说说?”   “说个屁。”谢云遐嫌恶地推开他的头,“去器材室。”   通往操场的路上,鹿茸茸提着体操垫,每一步都走得缓慢。   她用手背贴了贴发烫的额头,呼吸也是热的,大脑昏沉,视野模糊,视线里都是重影。   隐隐地,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耳边的声音模糊不轻,像风忽轻忽重。   “谢云遐,你看那是不是小天鹅?”   这道声音有点耳熟,他提到的名字也好耳熟。   “哪儿呢?”   轻懒的男声,咬字清晰,尾音上挑。   鹿茸茸的眼前拢过一阵风,清清凉凉,将男生的三个字送到她耳边,她的眼睫艰难地动了动。   是谁在说话?   忽然,像风的声音停住了,“轰”的一声闷响。   恍惚间,她听到火车轰鸣而过,热风将她吹到轨道中央,沉重的脚步黏在地面。   疾风吹过,阳光耀眼,车头唰的一下碾过。   她变得很轻。   旋转间,她对上一双纯黑的眼睛。   这是属于捕食者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视线不经心掠过,你的寒毛直竖,后颈发凉,一步都动弹不得。   好吓人……   她的头越来越沉。   谢云遐微拧起眉,拎起这团莫名其妙撞到他怀里的人,轻轻小小的,倒是不重。   正要发作,她往下一滑,忽然晕了过去。   谢云遐:“?” 第四章   午后燥热,医务室里开着冷空调,隔绝热气。   半透明的窗帘遮不住什么,阳光洒进来,地上横着几道影。   白色病床上蜷缩着小小的一团,小脸埋在枕头上,脸色惨白,眉头皱着,黏湿的睫毛可怜地垂着。   陈游瞧着,悄声道:“小天鹅看起来要淹死了。”   谢云遐轻倚在床脚,低着头单手发信息,通知谢女士这个消息,免得再来烦他。   “白长翅膀了。”   他懒懒地说了句,偏头看床上的人。   视线停了几秒,谢云遐直起身子,几步走过去,在陈游诧异的视线里俯身靠近床。   他低眼,指节微屈,勾住她的帽子,往上一掀。   瞬间,小苍兰的味道扑面而来。   女孩子藏在帽子里的鸦羽般乌黑的发丝忽然散开,像水母臌胀柔软的身躯,变得透明、轻薄。   谢云遐看清了她整张脸。   没了闷热的帽子,她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偏古典的长相,五官疏淡,线条流畅柔和,肤色雪白,一头乌发柔顺笔直,没有任何染色剂的痕迹。   他一顿,忽然想起小时候。   谢云遐之所以对小胖天鹅有印象,是因为他的记忆里都是她的眼泪,她实在太爱哭了。   爱哭到什么地步呢——   看到陌生人,吓哭。   看到长虫子,吓哭。   听到大嗓门,吓哭。   这是偶尔,最多的还是被欺负哭。   小姑娘怕生,不敢和人说话,一说话,小脸憋得通红,最后跑到他身后躲着,脸往他背上埋。他不在的时候,小朋友们没了顾及,摸她梳好的公主头,摸她蓬蓬的裙子,大声喊她小胖。   她每次来找他,都顶着一双通红的小鹿眼,哭着喊哥哥。   小时候雪白滚胖。   长大了,脸上没几两肉。   谢云遐收回视线,偏头问陈游:“你看着?下午我有事。”   陈游纳闷:“你这阵怎么成天往外跑?既然这么闲,你就到队里指点两句怎么了?”   谢云遐头也不回:“走了。”   陈游朝他比了个中指,在椅子上坐下,余光瞄到谢云遐似乎停下来,往床上看了一眼。   他抬头去看,门口哪有人影。   “这天,热出幻觉来了。”   陈游嘀咕了句,继续玩游戏。   鹿茸茸仍觉自己在轨道中央,耳朵里是火车的轰鸣声,一轻一重,吵得她睁开眼睛。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看到门口的那道身影。   高度和轮廓熟悉,似乎……是昨天在操场上的男生。   男生个子很高,185以上,侧脸疏冷。   红色T恤张扬热烈,底下是黑色工装裤,踩着红白相间的球鞋,自然垂落的右手上提着一个头盔。   鹿茸茸睁大眼,想看清他的模样。   但那阵吵闹声又回来了,一轻一重,她后知后觉,这是自己沉重的呼吸声,灼热粘稠。   昏睡过去之前,她想起快晕倒的时候听到的名字。   谢云遐。   谢、云、遐。   -   走出医务室,谢云遐嫌弃地拿远电话,听谢女士着急忙慌地说了一堆,最后说她要来学校。   他哼笑:“就她那个胆子,肯定吓着。”   谢女士思索过后,语气一变,柔声道:“乖儿子,这阵子茸宝就交给你了。你不是一直想要个妹妹吗?这不就有了?”   谢云遐:“?”   他什么时候想要妹妹?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了几句,不经心地抬眼,瞥见绿荫下两个穿着迷彩服的男人。   两人正在争执,声音逐渐提高。   “我怎么知道她是真的不舒服?说不定这回晕倒也是装的!”   “医务室都打电话来了!怎么可能是装的?”   “我……”   几分钟前,大嗓门教官看鹿茸茸迟迟没有回来,怀疑她在什么地方偷懒。   正要去找人,就见隔壁教官过来,说医务室来了电话,说有个学生晕倒了。   他一时怀疑她是故意的,又有些忐忑,怕她真的晕倒,便和人磨蹭过来了。   谢云遐听了一阵,对电话那头道:“妈,有点事,先挂了。”   谢女士直觉不对劲:“你上回用这个语气说话,你爸气得把你拉黑了一个月,还停了你的副卡。你又要做什么坏事?”   谢云遐随口道:“我初中就不用他的副卡了。”   谢女士:“……”   谢云遐挂了电话,脚步不停,迎面对上两个教官。   他轻松把两人逼停在半路,视线扫过那个大嗓门教官,嗓音淡淡:“第一次来东川大当教官?”   高大的男生挡在身前,比他们高了近一个头,身高的绝对压制带来无声的压迫感。   阳光下,他眼睫低垂,眼睑处落下一道阴影。   大嗓门教官看他一眼,莫名其妙:“你谁啊?”   谢云遐没搭理他,翻开微信通讯录:“让你们来军训是欺负学生的?要么我打个语音问问我朋友是不是改政策了?”   他翻转手机,屏幕上,联系人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   大嗓门教官看到联系人,脸色一变,正要说话,被另一个教官拦住。   谢云遐随口道:“这是以前我军训的教官,前阵子和我说高升了,问个军训的事应该……”   “等等!”   大嗓门教官表情难看,拦住谢云遐的动作。   这是他们领导,要是让领导知道了……   “我没欺负她。”教官的嗓门弱下去,“我以为她是装出来,吃不了苦,想逃开训练。”   谢云遐收回手机,轻抬起眼:“然后呢?”   男生神情平静,纯黑的眼珠盯着你,过分的黑在这大夏天无端生出一股冷意,让人不敢直视。   大嗓门教官僵住:“……什么然后?”   谢云遐扯扯唇角:“小学生都知道做错了要道歉。”   大嗓门教官沉默了一阵,袖子被另一个教官扯了扯,他低声提醒:“最后一下午了,别闹出事来。”   大嗓门教官别开眼,语气生硬:“知道了。”   谢云遐迈开步子,和他擦肩时停下来,手掌摁上他的肩,懒声笑笑:“晚上我会来确认,你到底有没有道歉。”   -   鹿茸茸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凉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夏日夜晚蝉鸣声吵闹,鼻息间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白色灯光刺眼。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醒了?”医生走过来,戴上听诊器检查,片刻后说,“没事了,这两天注意休息,避免长时间暴晒。你几个朋友刚走,被喊回去参加新生表演,应该在操场。”   鹿茸茸清醒过来,出了一身汗,整个人松快不少。   她和医生道了谢,离开了医务室。   夜晚的东川,和白天像是两个天气。   晚风阵阵,树梢唰唰作响,像有无数个小精灵在枝头起舞,这阵风吹得人有点冷。   鹿茸茸瑟缩了下,往路灯照亮的地方走。   现在是晚上八点,她在去操场和去便利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去便利店买点吃的。   她有点饿。   便利店灯光明亮,人不多,很安静。   鹿茸茸简单挑了饭团和酸奶,结完账准备离开。   走出门,迎面走来一群男女,她下意识转弯,避开会交汇的大路,走到更安静的小道上。   走出几步,她反应过来,有些懊恼:“怎么又躲开了……”   医生对她病症的建议是尽量在家,避免接触人群和陌生环境,但上学不可避免,她必须克服。这样的情况,每到一个新学校她都要重复经历一次,只能尽量适应。   鹿茸茸低着头,丧气地打开饭团咬了一口,随即微微睁大眼,这个饭团好好吃啊。   一打岔,她忘了烦心事。   小道上没有人,凉风寂寂。   路灯孤零零地立着,光线黯淡,放眼望去,树影晃动。   鹿茸茸没敢看,只是慢吞吞地吃着饭团。   风吹过,她敏锐地在风中嗅到一阵淡淡的烟草味,这个味道并不好闻,有点呛人。   她悄悄屏住呼吸。   忽然,“啪嗒”一声响。   一个被揉皱的纸团滚落在她的鞋子前,像是刻意出现的拦路虎,不让她往前走。   鹿茸茸愣了下,往四周看了看,没看到人。   她站在原地纠结片刻,看向躺在脚下的纸团。   纸团开口松散,像是被人随手一揉,再往后一丢。   鹿茸茸捡起纸团,小道上没有垃圾桶,要出去再丢,她正想捏紧,忽然瞥见黯淡光线下扭曲的字——   人民医院。   她愣住,是诊断报告?   这个……不可以乱丢吧?   鹿茸茸没再打开看,握着纸团,试探着往前走了两步,忽而瞥见黑暗中的一点猩红,在树影间摇摇晃晃,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她挪动脚步,抬眼看去,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个人。   一道利落的剪影。   他微垂着头,肩膀微弓,过分长的腿微微岔开。   男生眼睫垂落,清冷的光攀在凌厉的侧脸上,下颔线条因他仰头吐息绷成一条直线。   鹿茸茸抿了下唇,没再往前走。   他看起来心情不是很好,是因为诊断报告吗?   她收拢手指,捏紧掌心的纸团。   鹿茸茸做了个深呼吸,放轻脚步,飞快地往前走,靠近长椅,路过那道剪影,再伸出手,松开掌心,将纸团丢在椅子上。   他应该能看到吧?   她松了口气,微微急促的心跳慢下来。   鹿茸茸步子刚迈出去,有一股强大的力道从后传来,紧紧拽住她的衣服后领,猛地一下,视野极速倒退,耳边呼过一阵风。   这一瞬,她像在火车上。   火车倒退,四周却不是旷野。   一声闷响,她撞到男生紧实的胸膛,只一瞬,被打开距离。   她变成了一块磁铁,附在吸铁石上。   鹿茸茸呆住,吓得忘记了呼吸。   须臾,一道温热的气息落下,拂在耳廓。   男生的嗓音微哑,很低地问:“你看到了?”   鹿茸茸下意识摇头,慢吞吞转身,对上近在咫尺的黑色眼睛。 第五章   夜色稀疏,天际零散挂着几颗星。   风吹过校园,恼人的蝉鸣消失不见,小道寂静,黯淡的光照在长椅边的两个人身上。   女孩子睁大双眼,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面庞。   心咚得震颤了一下,近距离的视觉带着几分冲击感。   这是一张过分漂亮的脸。   男生眉目清晰,阔而开的桃花眼微微低垂。   天边一颗红色的小星,又像是一粒火,将坠未坠,点在眼下。但凡承受不住他眼神的温度,就会去看那一粒泪痣,晚风中满是余烬的热。   他的唇隐在暗光里,轮廓线条干净。   鹿茸茸闻到风中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贴近的瞬间,身上的厌弃感忽然消失了,周身凛冽,变成了令人生惧的猎手。   她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她不会……遇到什么变态了吧?   鹿茸茸小心地挣了挣,没挣开。   男生指骨分明的手指拽着她的衣领,仿佛在揪一只被扼住后颈,只能胡乱蹬后脚的小猫咪。   “我不是故意的。”女孩子的声音,又软又细,仔细听还发颤,“我……阿嚏!”   她慌忙捂住鼻子,眼底有点点羞恼。   似乎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尴尬的时刻打喷嚏。   谢云遐看清人的瞬间,眉梢轻挑。   女孩子慌乱又可怜,小脸苍白,本就病着,这会儿一吓,她几乎要蜷缩起手脚,将头埋进肚子里。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他随手掐灭烟,指节松开那丁点儿布料。   “以前白教了?”谢云遐凉凉地扫她一眼,随手把烟头摁进纸团里,“现在告状都不会?”   还不如小时候,小时候至少会哭。   现在是什么,小呆天鹅?   鹿茸茸反应两秒,后知后觉他的语气熟稔。   她不安地抿了下唇,睫毛飞快地扑闪两下,借这个动作的遮挡看他的面容。   看是看清了,但还是不认识。   “你……你认错人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谢云遐:“?”   他盯着人看了两秒,拿出手机,轻按了几下,抬起眼,视线将她所有的表情收拢。   稍许,只有风声的小道上,忽然响起铃声。   叮叮咚咚的钢琴音,像晚风吹拂风铃。   鹿茸茸愣了一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但这串号码似乎有点眼熟?   谢云遐长臂一展,直接从女孩子手里抢过手机,扫了眼屏幕,笑了下:“行,没备注。”   鹿茸茸看着男生没什么情绪的笑,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名字。   在机场犹豫很久才拨出去的号码。   昨晚没头没尾的短信。   晕过去之前看到的黑色眼睛。   还有,迷蒙间那道潮热的红色身影。   “谢……”话到嘴边转了个弯,她小声喊,“云遐哥哥?”   他是……谢云遐。   模糊的记忆和“谢云遐”三个字终于幻化成具体的模样,站在她眼前,距离她几步之遥。   没有熟悉感,没有亲近感。   只有淡淡的疏离感。   鹿茸茸捂住自己的腮帮子,忍不住怀疑,她小时候真的为他哭掉一颗牙吗?会不会是看到他才吓哭的?   叮咚的钢琴音还在响。   伴随着一声轻软的“云遐哥哥”,耳朵像被小猫尾巴轻甩了一下。   谢云遐微顿,停在屏幕上的手一滑,按了接听,显示出通话时间,一秒,两秒,三秒。   数字跳动。   三秒,是他沉默的时间。   稍许,谢云遐“嗯”了声,拇指按上红色按键,挂断电话。   他轻抬起眼:“看见什么了?”   不浓不淡的语气,却有逼迫感。   鹿茸茸用余光瞄了眼长椅,纸团孤零零地躺在光下,风一吹随时都会滚落,像不起眼的垃圾。   她老实道:“我看见是诊断报告,但没看上面写了什么。”   他没说话,风也安静下来。   这样的寂静令人心慌。   鹿茸茸慌忙解释:“是真的,我没有打开,只是想把它还给你。”   谢云遐一扯唇,黑眸里有浅淡的讽刺笑意:“我丢了垃圾,你再还给我?”   鹿茸茸懵然,是垃圾……?   能被丢掉的诊断报告应该是好的结果。   可他因此心情不好,所以坏结果吗?   她想说生病要去治,诊断结果不能乱丢。   可是他们不熟,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冒犯。   鹿茸茸纠结片刻,小声道:“不能乱丢垃圾。”   谢云遐:“?”   他烦了有一阵了,晚上好不容易想清净会儿,半路忽然跑出一只猫。   这猫挠你一下,用尾巴甩你一下,最后还呲牙。   呲牙就呲牙,还呲得像被欺负了。   那点烦闷就这么散了,烦也烦不起来,气也没法儿气。   谢云遐看着她纯净无辜的眼睛,忽然笑了一下。   他懒声问:“从医务室出来的?”   一说“医务室”,鹿茸茸耳根发烫。   下午一脑袋撞在他身上就晕过去了,有点丢脸。   她不怎么敢看他的眼睛,声音轻轻的:“嗯,下午的事谢谢你。”   夜色遮掩,谢云遐没看见女孩子发红的耳朵。   他弯腰拿起头盔,视线在纸团上一扫而过,顺手捏紧,纸团在掌心连着烟头被碾成一团。   谢云遐:“回宿舍?”   鹿茸茸:“去操场,有表演晚会。”   谢云遐轻啧一声:“表演晚会?越怕什么就越往哪儿挤,不怕被起哄上去表演?”   鹿茸茸微微睁大眼,忙摇头。   她不想上去表演。   “舞蹈系是重灾区。”谢云遐屈指弹了下她的帽檐,“走了,送你回宿舍,生病就去躺着。”   男生抬手靠近,鹿茸茸倏地闭上眼。   半晌,那只手没落下来,只是弹了下她的帽子。   鹿茸茸回过神,有点呆。   原来不是要打她,还要送她回去。   昏暗寂静的小道上,多了一道男生的脚步声。   不轻不重,步子迈得不大。   鹿茸茸磨磨蹭蹭地跟在谢云遐身后,手里捏着半个剩下的饭团,咬一口,再悄悄看男生的背影。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吓人。   她偷偷地想。   -   操场是去宿舍的必经之路。   远远地,鹿茸茸瞥见操场上的热闹景象——   新生们围坐成一个圈,中间空出一块地方。   空地上,有个男生在唱歌,温柔的歌声顺着风传遍整个操场,音乐接近尾声,男生下去后,人群忽然开始起哄。   很快,他们推了几个体育系的男生出来。   男生们笑闹一阵,忽然开始脱衣服,撩起衣服露出腹肌,女生男生们都开始尖叫。   鹿茸茸愣愣地看了一会儿,倏地收回视线,下意识往谢云遐身边躲,借他的身影挡住视线。   谢云遐往边上瞥了一眼,女孩子头都要埋到地上去了,露在帽子外的耳朵有浅浅的红色。   他漫不经心地问:“你们那个教官道歉了?”   鹿茸茸抬头,澄净的眼睛里写着茫然。   谢云遐脚步一转,往操场上走,走出去没几步,看到那几个没穿衣服的男生,不耐烦地啧了声。   “等着。”   他丢下两个字。   操场里正热闹,谢云遐又实在显眼,热闹中也有人分出心神来看他干什么,似乎是来找教官的?   教官们正笑着看表演。   大嗓门教官余光一瞥,对上一道懒洋洋的视线,他愣了下,脸上的笑顿时散了个干净。   谢云遐没说话,插着兜昂了昂下巴。   教官连忙上前,在别人注意之前飞快走了过去。   教官们被这动静吸引,人群中也有人看过来。   男生双手插兜,姿势闲适地迈着步子,而教官埋头走路,看走路姿势连背都驼了点。   大家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好奇。   “那是个学生吗?教官还跟学生关系好吗?”   “就这个教官脾气最差,晕,居然能这么乖。”   谢云遐从操场出来,身后跟了个人。   平日气焰嚣张的教官像打了霜的茄子,表情僵硬,帽檐压得很低,生怕被人看见。   谢云遐插着兜,懒懒散散的模样,存在感却极强。   两人走在一起,教官的气势莫名短了半截,平时扯着嗓子喊人的形象弱下去,她似乎没有那么害怕了。   鹿茸茸没说话,看看谢云遐,又看教官。   在女孩子的注视下,教官生出一股憋屈感。   他还没在小辈面前低过头,还是个学生,这要是传出去他都不用在兄弟面前抬头了。   这嘴就跟胶水封上似的,根本打不开。   谢云遐瞥了眼操场,随口道:“有人往这儿走了。”   教官眉心一跳,硬着头皮开口:“下午我去了医务室,是我误会了你,和你说声抱歉。”   鹿茸茸新奇地睁大眼,像看到老虎变成了小猫咪。   但凶巴巴的教官说话声音忽然这么小,她很不习惯。   鹿茸茸悄悄看了眼谢云遐,他站在靠近她的位置,垂眼翻着手机,并不在意他们说些什么。   很奇怪,他只是站在这里,她忽然多出一点能耀武扬威的错觉。   鹿茸茸抿了下唇,心里冒出一点点小叛逆,提高声音道:“我……我听不见。”   谢云遐顿了顿,眼梢轻抬。   女孩子还是很紧张,睫毛轻颤,藏在身后的手捏着拳,背脊却挺直,纤长的颈扬起。   像小天鹅高傲地昂起头颅。   鹿茸茸不躲不避地和教官对视,心跳如鼓。   教官握紧拳,忍耐间,余光瞥见男生又开始滑通讯录的模样,他松开牙关,大声道:“对不起同学,我不该故意为难你。”   鹿茸茸下意识捂住耳朵。   真的好大声,每次都觉得耳朵疼。   教官:“……”   这是什么意思?   眼看操场里的人要出来,教官不想再纠缠下去,死死地低下头,连忙绕路走了。   教官走后,背脊挺直的小天鹅顿时蔫吧了,用手拍拍胸口,一副被吓到的模样。   谢云遐轻嗤了下,嘲讽的话都在嘴边了,她忽然仰头看过来,双眼澄亮:“谢谢你,云遐哥哥。”   “……”   “走了。”   谢云遐表情淡淡地越过人,抬手摸了下发痒的耳廓。   又乱甩尾巴。   鹿茸茸脚步轻快地跟上去。   操场一角,教官们凑在一起,跟着场上的节奏舞动,还有被拉上去一起跳舞的,又闹又笑。   有人见大嗓门教官回来,笑道:“你也去跳一个。”   “跳个屁。”   大嗓门教官摘了帽子,闷头往角落一坐,不吭声了。   那人摸不着头脑,刚刚不还挺高兴的吗?   这是干什么去了?   -   鹿茸茸回宿舍后给舍友发了短信,先去洗澡,等吃了药上床,走廊上有了声音。   女孩子们的交谈声、脚步声从远到近,经过宿舍门,没有停留,逐渐走远。   不多时,脚步声停在宿舍门口。   舍友们开门进来。   “茸茸?”她们进门就喊。   鹿茸茸从床上探出头,小脸精神,对她们笑笑:“我没事了,刚洗完澡。”   三人关心了几句,宿舍里恢复平日的模样。   她们各自做着事,先后去洗澡,到了熄灯时间,再不情不愿地爬上床。   邹暮妍作为宿舍的播报小话筒,一上床就忍不住和她们说起最新鲜的八卦。   当事人是开学第一晚,她们提到的天才气步|枪手少年。   东川大学的天才气步|枪手少年,特招入的学。   据说他当时手伤退役,校长当时二话不说就让人进来了,生怕被隔壁体大抢走。   但这位天才少年非但不再拿枪,还劣迹斑斑。   邹暮妍神秘道:“你们猜,其中最恶劣的一件事是什么?”   盛玥:“渣男,玩弄人感情。”   冷曦:“抢人女朋友?”   鹿茸茸回答最慢,她冥思苦想,这样一位天才运动员会做出多恶劣的事?应该不会太差劲吧。   她试探着道:“打架?”   邹暮妍连连摇头,绘声绘色道:“据说那个冬天,东川冷得要湖都要冻起来了。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个女生约了天才少年到幽静的小湖边,准备和他告白。她真心流露地说了起码八百个字的小作文,结果那位天才少年只说了三个字,他说——”   她轻咳一声,粗声粗气地模仿:“说完了?”   邹暮妍:“说了这句话还不算,他说完就把那个女生推湖里去了!大冬天快结冰的湖水,你们想想,要是我肯定报警了,但听说那个女生最后没有追究。”   盛玥:“啧,果然是渣男。”   冷曦:“僵尸都不吃恋爱脑。”   鹿茸茸听得一愣一愣的,听起来是一个没有风度,甚至过分恶劣的人。   她谴责道:“太过分了!”   邹暮妍:“据说这件事之后,没人再敢和他告白,他依旧在学校里兴风作浪,就开学那天,他连演讲都没去。”   “重点来了!”   “今天晚上,有人在我们女生宿舍楼下看见他了。摆明了,他不是来找人,就是送人回来,她们都在猜新的倒霉蛋是谁。”   盛玥:“又一个受害者。”   冷曦:“流年不利。”   鹿茸茸皱皱鼻子,她最讨厌不尊重女孩子的男生了。   话题过去,邹暮妍说起艺术系的八卦。   她们很快淡忘了这位天才少年,甚至没有提起他的名字。   鹿茸茸安静听着,忍不住想——   为什么她们都叫他天才少年,他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这个问题没有困扰她太久,因为她很快就困了。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在小道上。   晚风吹过来,谢云遐额间的碎发被吹开,露出纯黑色的眼睛。   他的眼底,冰冷而愤怒。   -   男生宿舍。   谢云遐推门进去,舍友们都在打游戏,个个嗷嗷叫,“爸爸”、“爷爷”等礼貌用词叫成一团。   他把头盔往桌上一丢,踢踢陈游的椅子:“晚上你人呢?不是让你看着?”   陈游忙着打游戏,急道:“后来她舍友来了,和三个女生一起我哪儿好意思,就先走了。”   谢云遐瞥他屏幕一眼:“你没了。”   陈游:“怎么可能,我这装备无敌,我……靠靠靠!这阴比带人蹲我,不讲武德!”   败局已定,他们这局没了。   陈游愤愤地把手机往桌上一丢。   忽然,他鼻尖动了动,用力嗅了几下,狐疑道:“谢云遐,你抽烟了?你还会抽烟?”   和谢云遐同学一年,陈游没见他抽过烟。   这是破天荒头一回。   谢云遐表情淡淡:“没,外面沾的。你们玩儿,我洗澡。”   陈游皱眉:“上哪儿沾的,那么大味?”   他没能多想,新的一局又开始了。   谢云遐洗完澡出来,他们晚上的父子局以连跪告终,空气充满哀怨的气氛,都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我去!谢云遐,群里说你去女生宿舍了?”   舍友忽然诈尸,目光灼灼地盯着谢云遐。   另一个舍友否认道:“怎么可能,当时出了那件事谁敢靠近他,躲都来不及。如果是新生……倒是有可能。”   谢云遐都懒得说话。   一万年了,有劲没劲啊?   说起这事,陈游大笑:“你说怎么就你倒霉?说明你平时就不干人干的事,懂不?”   谢云遐:“滚。”   陈游和他们激情回忆起当时的事。   大冬天,狗都不想出门的天气。   一个快毕业的学姐给谢云遐发了条短信,说他要是不去赴约,她就在湖边等到天亮。   那么冷的晚上,谢云遐困得要死,根本不想出门。   陈游怕人女孩真等到天亮,硬是拉着人去了。   到了湖边,谢云遐有一搭没一搭地听人说完,困倦地问了句:“说完了?”   说完他走了。   女生见他要走,忙追上来,但她夜视能力不好,没看清路,被石头绊了一下,整个人一头栽到湖里。   寂静的夜,“扑通”一声巨响。   谢云遐清醒了,陈游惊呆了。   最后人是救上来了,但她对水有了阴影,也觉得丢人,幸好没多久就毕业离开了学校。   人走了,流言还在。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成了女生告白不成,被谢云遐推下水。   陈游笑完,搭着他的肩膀道:“遐啊,咱回头解释解释这事?要是吓着小天鹅多不好。”   谢云遐:“传的是天才少年,和我谢云遐有什么关系?”   他随口说完,去了阳台。   从阳台看出去,大半个校园亮着灯。   图书馆遥遥矗立,明亮的光从切割成小格子的玻璃上透出来。   不远处,射击馆漆黑一片。   东川大学射击队向来成绩平平。   去年,校长特招因手伤退役的谢云遐入学,他以为这样耀眼的天才,即便带伤,也能带领东川大射击队更上一层楼。   但他失望了,谢云遐无法再拿起枪。   “四年横扫各大比赛的天才运动员”   ”拿下奥运冠军就能完成大满贯的天才少年”   “陨落的天才新星”   谢云遐曾被冠以无数个称号。   可运动员的名字,像是有限定期限的罐头。   过了期限,就会被淡忘,被人遗忘在脑后。   谢云遐轻倚着墙,一双长腿随意屈着,眸光淡淡地看着夜色,无聊地想:小胖天鹅备注没有?   男生指节轻动,发了条短信过去。   【不接受三个字的备注。】 第六章   东川九月的夜晚已有凉意,风吹过来,树群簌簌作响,宿舍阳台上晒着的短袖们开始跳舞。   吹拂间,宽大的短袖一角刮擦过额角。   谢云遐没躲,视线停留在一片漆黑的射击馆上。   一周七天,射击馆晚上能亮四天就算多。   从教练到队员,上上下下,队里成天欢声笑语,不过是在这儿玩小孩子过家家。   没把射击当回事儿,也敢肖想攀上顶峰。   天真。   谢云遐淡淡收回视线,瞥了眼宿舍。   时间过了十一点,宿舍熄灯,里面又开始新一轮游戏局,吵吵闹闹,普通寻常的大学生活,无聊到了极点。   昏暗的阳台上,屏幕亮着莹白的光。   他随手翻开短信界面。   屏幕上,孤零零的两条信息。   【?】   【不接受三个字的备注。】   一小时了,没回。   行啊,第二次不回他信息。   谢云遐想起开学前几天,谢女士给他推了个名片,千叮咛万嘱咐说让他加上,他就当没看见。   风水轮流转,这回她装看不见。   不过,小天鹅有那么大的胆子吗?   谢云遐哼笑一声,换了个姿势,点开和谢女士的对话框,找到那张名片。   毛茸茸的一只矮脚猫,雪白滚胖。   四脚朝天,对着镜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猫儿眼。   微信名简简单单,就茸茸两个字。   名字是茸茸,头像也毛茸茸。   还是个小女孩儿,没长大。   他垂眼,划开软件,重新回到短信界面,微屈的指节飞快地动了几下,敲下备注名。   远处是东川的遥遥夜色。   近处,这一方小小的发光的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   “小天鹅今天回消息了吗”   -   军训结束,鹿茸茸的大学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舍友们友善好相处,同学热情开朗,专业课老师多性格和善,总体来说,环境轻松。   鹿茸茸逐渐融入环境,不再像开学初那么紧张。   正式上课的第一周,上午芭蕾课结束。   鹿茸茸匆忙跑去教室门口,一眼看到蹲在墙边玩手机的邹暮妍:“阿妍,我下课了。”   她顺手去拉邹暮妍。   她的三个舍友,其中盛玥追求者众多,她们默契地不去打扰她的约会,而冷曦喜欢一个人到处画画,来去如风。   只有邹暮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用她本人的话来说,就是要和香香软软的女孩子贴贴。   邹暮妍抬头看她:“中午我们去吃那家……我天!”   她顿时忘了要说什么,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鹿茸茸。   柔美安静的女孩子穿着浪漫轻蓬的芭蕾舞裙,乌发挽起。   随着她弯腰的动作,纤长的颈低垂,锁骨精致,盈盈一握的腰比水还要柔软,裙摆轻轻扬起。   “你发什么呆?”   粉色的唇一张一合,澄净的眼看过来。   邹暮妍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有点脸红:“茸茸,你身上好香,好想抱抱,好想埋……咳。”   鹿茸茸轻歪了下头:“嗯?埋什么?”   邹暮妍不忍欺负纯洁的小天鹅,视线从她锁骨下的饱满移开,没几秒,又嘤嘤抱上去。   呜呜呜,女孩子果然是最美好的。   鹿茸茸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没推开她。   贴贴完,邹暮妍放鹿茸茸去更衣室换衣服。   两人准备去校外吃拌粉。   她们对食堂的热情也就军训那几天,军训一结束,就像刚出笼的鸟,哪儿都想去,哪儿都新鲜。   白天阳光炽烈,她们撑着伞也出了汗。   一到米粉店,邹暮妍点完粉就冲去冰箱拿冰饮,她挑挑选选,顺便问:“茸茸,你喝什么味的?”   鹿茸茸:“我喝水就好。”   邹暮妍:“又喝水?你们跳舞的还是真是惨,时刻都要保持身材,我看你晚上都不吃东西。”   鹿茸茸抿唇笑笑:“已经习惯了。”   邹暮妍好奇道:“茸茸,我听她们说你是专业第一的成绩考进来的,这个成绩怎么不去更好的学院?”   东川大学的总体排名名列前茅,但舞蹈系排名一般。   以鹿茸茸的水平完全能去更好的学校,不止邹暮妍,她同班同学也好奇她怎么会来东川大学。   鹿茸茸微怔:“因为……”   “鹿茸茸!”   门口忽然蹿进来个高大的男生,嗓音清亮,语调轻快,打断鹿茸茸未说出口的话。   鹿茸茸仰头看挡在桌前的高大影子。   她仿佛看到了一条刚从水里出来的甩着尾巴的大狗狗。   郁震文满头汗,扬着灿烂的笑,眼睛里像装着光,就是黑了点,一口白牙格外引人注目。   鹿茸茸对他笑了一下:“郁震文,你也来这里吃饭?”   军训那晚,郁震文帮她搬完剩下的四个体操垫,听说还被她们教官骂了。这几天她忙着上课,没来得及和他当面说声谢谢,只在微信上和他道了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   郁震文见她一直仰着头,干脆蹲下身:“嗯,我们来嗦粉。”   郁震文几个朋友笑了他一阵,先去点粉,没这儿打扰他们说话,兄弟就是得有眼力见儿。   鹿茸茸见他蹲下,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礼貌道:“我请你吃饭吧?谢谢你那晚帮我。”   郁震文当即就要拒绝,边上兄弟飞过来一个眼神,他轻咳一声:“下次吧?这次我学长请客。”   说下次,又多了一次见面机会。   他真是机智。   鹿茸茸完全没多想,点头应下:“没问题。”   邹暮妍叹气,小呆子和傻狗子。   两只小动物,怎么看怎么不配,一骗能骗俩。   等米线上来,郁震文的朋友便笑道:“这儿没你位置,我们四个刚好,你自个儿找位置坐。”   郁震文眼巴巴地看向鹿茸茸。   他想和她一起坐。   鹿茸茸鼓着腮帮子嚼米线,不明所以地看他:嗯?   他一直看着她干什么?   郁震文脸一红:“我、我能坐你们这桌吗?”   邹暮妍看不下去了,这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郁震文这大高个在路中央还挡路。   “坐吧坐吧。”   郁震文立即眉开眼笑地坐下,就在鹿茸茸对面。   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时不时往对面看一眼,一双筷子搅得米线都要糊了。   邹暮妍就当他不存在,照旧和鹿茸茸聊天。   “茸茸,你想好去什么社团了吗?”她兴致勃勃地说起这事,“我准备去侦探社!”   鹿茸茸睁大眼:“侦探社?”   侦探社,听起来好酷,很符合她的设想。   是和跳舞完全不同的方向。   郁震文也头一次听,纳闷道:“东川大还有这样的社团?那你们平时的社团活动是什么?”   邹暮妍掰着手指数:“一起看侦探小说,分析没解决的悬案等等,最重要的是,我们能帮助同学,比如哪个宿舍丢东西了,找人啊,抓出轨啊。懂了吧?”   郁震文:“……”   听起来不怎么靠谱。   鹿茸茸小小地惊叹了一声:“好厉害啊。阿妍,侦探社好进吗?”   邹暮妍面露尴尬,只听过鸭子侦探,没听过呆子侦探。   她轻咳一声:“需要面试,那些测题你应该……”   鹿茸茸苦恼地皱了下眉,她从小到大坚持最久的事就是跳舞,分给阅读的时间不多,只看过几本经典的推理小说。   郁震文眼睛一亮,趁机道:“射击社怎么样?来感受一下‘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感觉。”   鹿茸茸微愣,射击社?   她从来没接触过射击方面。但射击,听起来和跳舞天差地别。   邹暮妍暗自翻了个白眼,认真道:“茸茸,我听说射击对身体素质要求很高,你学跳舞,平衡性好,说不定很适合你。”   郁震文忙道:“你有空可以到射击馆来看看,试试感觉。”   鹿茸茸乐于尝试,没拒绝这个提议。   -   周五晚上七点,郁震文来女生宿舍楼下等鹿茸茸。   晚风微凉,郁震文站在路灯下,扯着自己的短袖东闻西闻,他特地洗了澡过来。   确认身上没有汗味,他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宿舍门口下来个女孩。   来往的人中,郁震文一眼看到了鹿茸茸,跳舞出身的女孩有特殊的气质,安静而优雅。   “茸茸!”   郁震文摆手喊她,脸上扬起笑。   可惜夜色太黑,鹿茸茸看不清他被晒黑的脸。   她仔细认了一阵,确定方向才小跑过去,“我们走吧。”   夜晚寂静,校园里却热闹起来。   明天是周末,今晚到处是准备出去玩的人。   郁震文和鹿茸茸并排走在一起,这样的距离,他能闻到女孩子身上淡淡的香味。   他的心跳咚咚跳个不停,掌心紧张得发汗。   郁震文不敢看她,视线乱晃一阵,用说话缓解紧张:“那个,我们学校射击社有四个项目,男子步|枪,男子手|枪,女子步|枪,女子手|枪。射击社和射击队共用一个射击馆,我是射击队的,可以带你都试试。”   鹿茸茸听邹暮妍说过,郁震文是省射击队的。   他是今年的新人王,以他的成绩可以去更好的学校,不知道为什么会来东川大学。   和她一样,有说不出口的难处吗?   鹿茸茸刚这么想,郁震文便主动提起这件事。   “我初中开始接触射击,高中被教练推荐到体校,今年进了省队。其实,他们都挺好奇我为什么来东川大,我谁都没说过。”   鹿茸茸贴心道:“这是你的……”   隐私。   “但也不是什么秘密。”郁震文太紧张,没听到她说话,咧嘴一笑,“我是为了‘弈神’来的。”   鹿茸茸眨眨眼:“弈神?”   郁震文显然是“弈神”的头号粉丝。   说到“弈神”,他的语气不自觉地高昂起来,眼睛里带了光,里面有狂热的崇拜。   世人称这种眼神为信仰。   “他是我最崇拜的人,也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人。我看过他所有的比赛,我拼了命打枪,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他同台竞技,我想——”   “我想打败他!”   郁震文握紧拳,热血沸腾。   在郁震文口中,“弈神”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人物。   他的射击生涯称得上短暂,13岁接触射击,14岁被教练看中进入省队,15岁开始参加各类大赛。   他用了四年时间,横扫了除了奥运以外的所有冠军。   这四年,只要他参赛,所有选手都被按在冠军以下,没有出头之日。   他是横空出世的天才少年,是射击史上最耀眼的明星。   他是这一段短暂的射击史上的统治者。   可惜,两年前的奥运前夕,他因伤退役。   那一年,他不过才18岁,还是个少年。   鹿茸茸认真听着,神情从惊叹变得古怪。   最后一段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渐渐地,她睁大眼,这不就是那个……天才少年?   传奇的故事和低劣的人品带来巨大的落差感。   她闷闷地抿住唇角,对这位“弈神”的期待值直线降低,就算有天才光环也没有用。   天才也不能不尊重女孩子。   她偷偷想。   -   男生宿舍,陈游游戏打得好好的,忽然怪叫一声,连蹦带跳地冲去阳台找人,游戏都没顾上。   “谢云遐!小天鹅要被人骗走了!”   他嗷嗷叫着。   阳台上,男生站在阴影里,懒散地靠着墙,头低垂,正在打电话,闻言看了陈游一眼,随口道:“先挂了。”   “瞎叫什么?”   他瞥了眼急得跳脚的陈游。   陈游直接把手机怼到他眼前:“我们队发来的,郁震文带了个女生去射击馆。你看照片,不就是小天鹅?”   照片上,女孩子站在郁震文身后,只露出小半张脸。   小脸白净,眉眼漂亮。   就这么小半张脸,硬生生看出小鹿跑入人群,新奇又害怕,只能躲在可以信赖的人身后,探出头观察世界。   谢云遐微眯了眯眼,想起几天前他收到的短信。   她只回了四个字:【备注好了。】   除了这四个字,没有任何动静。   原来动静都在别人那儿。   谢云遐移开陈游的手,语气淡淡:“郁震文,谁啊?”   陈游啧啧出声:“和你说了那么多遍新人王,一次没记住。怎么着,一提小天鹅就记住了?”   谢云遐懒得搭理他。   说的什么?一句听不懂。   射击馆,鹿茸茸站在场地角落看他们练枪,郁震文低声在她耳边介绍射击规则。   忽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短信,来自“云遐哥哥”。   【打开微信。】   明明只是文字,却带着逼迫感。   鹿茸茸乖乖打开微信,在屏幕下方的通讯录一栏看见一个小红点,是新的好友请求。   她没打开,心先跳了一下。   是谢云遐吗?   鹿茸茸有点纠结,几天过去,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和多年不见的竹马相处。   他看起来脾气不好,甚至有点吓人。   但是,他送她去医务室,找人看着她,还送她回寝室。   最重要的是,他让教练向她道歉了。   这样一个人,不会是坏人……吧?   鹿茸茸抿了下唇,点开小红条。   他的头像是灰白的山脉,名字是字母“Y”。   “Y”应该是他名字里的缩写。   鹿茸茸通过好友。   下一秒,聊天界面里跳出新的信息。   【检查。】   【备注截给我。】 第七章   射击馆明亮开阔,队员们侧身站着,举枪对准靶心,全神贯注地盯着枪靶。   每开一枪,屏幕上便跳出成绩。   郁震文邀请道:“茸茸,你上去试试?”   鹿茸茸没法儿一心二用,她捏着手机,紧张道:“下次吧,我回个短信,你快去训练。”   说完,她小跑着离开了训练场地。   郁震文一愣,想追上去又怕打扰她。   一个晃神,她已经飞快跑远了。   “郁震文!训练!”有人在喊他。   郁震文看了眼门口,一步三回头:“来了!”   跑出训练场,鹿茸茸松了口气。   训练场环境陌生,还有很多人往她这里看,陌生和过于集中的视线让她有点紧张。   谢云遐的短信把她救了出来。   训练场地外的大厅只中间亮着几盏灯,四周昏暗。   鹿茸茸在最边缘的位置坐下,转头就能看到玻璃窗外的校园夜色,小道上偶尔有人经过。   她垂眼看着对话框。   他说:【备注截给我。】   一周前,鹿茸茸收到那条“不接受三个字的备注”的时候已经睡着了,早上醒来才看见。   她刚睡醒还懵着。   回过神,“云遐哥哥”四个字已经打好了。   鹿茸茸其实不是很想叫他哥哥。   她和谢云遐应该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但因为家里父母的交情,多了一层强加的关系。   他虽然人不坏,但应该也不太想和她扯上关系。   不然也不会让别人来接她。   鹿茸茸抿了下唇,截了两张图发过去,手机号码和微信好友的备注都是“云遐哥哥”。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鹿茸茸盯着这行小字看了会儿,几秒过去,没动静。   她捏紧手机,不安地猜想他会发什么,她没备注三个字呀,应该不会被凶吧,肯定不会吧。   稍许,屏幕里跳出新信息。   【Y:在哪儿?】   【茸茸:在射击馆,朋友带我参观,我在选社团。】   【Y:等着。】   鹿茸茸一口气松到一半,又提了起来。   她蹭地站起身,睁大眼睛看屏幕。   他这是……要过来抓她的意思?   要当面表达他对备注的不喜欢吗?   那他想要什么备注?   鹿茸茸从小生活环境单纯。   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因为身体不好,是全家的关爱对象。到了学校,因为几次晕倒事故,又变成老师和同学的关爱对象。   这是她第一次遇见这么霸道的人,似乎天生就是发号施令的,让人不自觉地想听他的话。   她有点害怕和这样的人相处。   鹿茸茸不安地走了几圈,觉得场馆太闷,拍了拍胸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干脆去场馆外等他。   小道上亮着路灯,路灯下是长椅。   鹿茸茸坐着吹了会儿凉风,想起初见谢云遐的那个晚上,那晚也是在小道,比这条路更小、更狭窄的路。   那条路上的晚风下的他,虽然不温和,但也不凶。   慢慢地,她平静下来。   小道路口,两道身影走近。   陈游碎碎念:“你是不知道,郁震文一来就和教练商量改训练时间。专项训练时间延长,体能训练时间延长,每晚都要来训练,一周只休息一天……这像话吗?”   谢云遐插着兜,漫不经心道:“这比求我指导有用,不是挺好?”   陈游丧气道:“高手都去隔壁体大了,能来我们这儿的都是那边淘汰下来的,光延长训练时间有用吗?”   忽然,谢云遐脚步顿住,用食指抵住唇,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陈游一头雾水:这人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   远远地,谢云遐看见几十米之外,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子。   她仰着头,脖颈弯成一条曲线。   路灯昏黄的光落下来,眉眼上浮着一层光,颊边的绒毛被照得透亮,一头黑色长发垂落在长椅后。   白色长裙温柔干净。   昏暗的小道上,她像在发光。   谢云遐瞧了会儿,微躬下身,一个跳跃,跳进路边的灌木丛,悄无声息地落地,从她背后绕过去。   鹿茸茸看着灯下聚集的小飞蛾发呆。   她这会儿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对一切都毫无防备,当视线忽然被挡住,她甚至还和那双眼睛对视了几秒。   深黑色的、带着懒意的桃花眼看着她。   几缕黑色碎发落下,下颔线勾成利落的线条,唇角扬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散漫又勾人。   年轻的面庞,少年感十足。   黑色的夜晚,狭窄的视野里。   世界只剩下他,晚风似乎也停了。   “发什么呆?”   他屈指弹了下她的眉心,嗓音轻懒。   鹿茸茸呆愣和谢云遐对视片刻,心重重地一跳。   她慌忙回过神,直起身体,起得太急,脑袋“砰”的一下撞上某样坚硬锐利的东西。   “啊!”   她捂住脑袋,好痛。   谢云遐轻“嘶”一声,用手背抹了下下巴,“这么点胆子,也敢大晚上一个人坐在外面发呆?”   鹿茸茸捂着头看谢云遐。   隔着长椅,他站在阴影里,垂着眼,手背抵着下巴,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下巴上的红色。   “对不起。”鹿茸茸干巴巴地道歉,“我……你……”   她的头被撞得生疼,心脏也砰砰跳,磕磕巴巴了一会儿,小声说:“是你先吓人的。”   谢云遐眼梢轻抬,看她疼得皱起小脸的模样。   这么点胆子,还怕疼,也不知道这十几年学跳舞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瞥了眼长椅靠背,没往上扶,长腿一跨,再一跃,轻轻松松从后面跳到鹿茸茸眼前。   借着灯光,鹿茸茸悄悄看他的下巴。   果然红了一块,她那么疼,他应该也很疼。   “走了,过来。”   他说了句,没往射击馆看一眼。   鹿茸茸下意识跟上去,小跑几步,忙道:“我和郁震文一起来的,要先和他说一声。”   谢云遐偏头看她:“你和垃圾玩什么?”   鹿茸茸茫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她没和垃圾玩呀,她只是来看射击。   谢云遐昂昂下巴:“现在发。”   鹿茸茸乖乖“哦”了声,给郁震文发信息。   今天她有点被吓到,太多人往她身上看,下次人少一点的时候再来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谢云遐盯着人发完,随口问:“他的备注是什么?”   鹿茸茸看看屏幕,又看看他,老老实实举起手机给他看。   方方正正的三个字——郁震文。   谢云遐收回视线,唇角微扬:“别什么人都跟着瞎跑。对射击有兴趣?以前接触过?”   鹿茸茸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诚实道:“一开始只是想来看看,但听郁震文说起射击……应该是一项很有魅力的运动。虽然以前没接触过,但想试试。”   谢云遐唇角的笑意消失,嗓音淡淡:“他怎么说的?”   鹿茸茸悄悄看了眼没什么表情的谢云遐,小心翼翼道:“好像是他的秘密,不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谢云遐停住脚步,转身看她。   黑色的眸光往下笼罩。   男生穿着白T黑裤,简单的少年模样。   偏他生得好看,眉眼又具有攻击性,被他漆黑的眼珠子一盯,她莫名就有点心虚。   明明她没做错什么事。   “鹿茸茸。”   他连名带姓地喊她的名字。   鹿茸茸睁大眼,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被人叫大名不会有什么好事。   虽然,这是第一次他喊她的名字。   她咽了咽口水,小声应:“我好好备注了呀,是四个字的。还有,人家的秘密怎么能到处说……”   越说她的声音越低,简直毫无气势。   怎么能这样,她可是舞者,于是悄悄挺起胸。   半明半暗的光影下,谢云遐神情难辨。   他只是看着她,定定看了片刻,忽然喊:“陈游,出来。”   鹿茸茸抿了下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刚那一瞬,她觉得他不太高兴。   像……那晚在小道上。   那晚在无人的小道上,他避开光源,独自坐在阴影里,微弓着背脊,手抵在大腿上,一手垂落,一手拿着烟。   背影有几分孤寂和无力。   谢云遐这样的人,也会有无力的时候吗?   他看起来对所有事都游刃有余。   不等鹿茸茸想出个结果,陈游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   高大的黑影吓了她一跳,连忙往谢云遐身后躲。   谢云遐轻啧一声,把人从背后拎出来,“怕什么?我在这儿。陈游,你去拿钥匙,把我训练室打开。”   陈游:“……”   他掏了掏耳朵。   “……啊?”   他没听错吧,谢云遐要什么,要训练室的钥匙?   东川大学的射击馆拥有整个东川市最先进的设备和最好的枪。   而这一切,在谢云遐来之前是没有的。   为了迎接这位天才少年的到来,校长甚至为此扩建了场地,为他准备了专属的训练室。   谢云遐从来没用过这间训练室。   他平时在公共场地和队友们做体能训练,从来不碰枪。   队员们知道他受了伤,不会当面提他的伤心事,只是偶尔跑来说一句哪个医院好,哪个医生这阵子来东川了。   谢云遐照单全收,说声谢,但不怎么去看医生。   队员们在私下议论,他的手伤应该很难治,不然国家队也不会轻易让他退役,放他回来。   日复一日,一年过去。   他们默认天才少年陨落,再也不能拿枪了。   他的专属训练室,也逐渐被人遗忘。   今晚,陈游记起了这件久远的事,在谢云遐的提醒下。   陈游瞪大双眼,确认道:“你要什么?你说清楚,到底要什么?”   谢云遐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训练室钥匙,别浪费我时间,再说一句别再找我代打上分。”   陈游灵活地闪开:“马上去马上去!”   他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是手……好了?   谢云遐再看愣着的小呆子,熟练地拎住她的后领,催她:“还发呆?走了,去训练室。”   鹿茸茸压根没反应过来,也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只知道自己来射击馆参观到一半,谢云遐忽然过来带她离开,但没走出几步路,又要回去了。   “我们去训练室干什么?”   她茫然地问。   谢云遐垂眼看她,纯黑色的眼里映着光。   这一刻,他懒散的眉眼忽而变得张扬,像站在世界之巅,唇角轻勾,用不可一世的语气说——   “带你去看,什么是真正的射击。” 第八章   晚上八点,三楼的训练室灯光大亮。   和楼下满是人的训练场地不同,这里很安静,除了谢云遐和陈游,没有陌生人,没有集中的视线。   鹿茸茸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张。   谢云遐让她自己玩一会儿,便和陈游去边上选枪了。   她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敞亮、方正的射击场地。   正对面是一排枪靶,隔着10米的距离,站在平时运动员的位置看枪靶,只有一个小黑点,什么都看不清。   枪上的瞄准器没有任何放大视野的效果。   完全是用肉眼在看。   真的能瞄准吗?她不禁怀疑。   “小呆鹅,过来。”   几步之遥,谢云遐抬眼看她,手指轻勾。   口吻随意慵懒,像是在叫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鹿茸茸一呆,他叫她小呆鹅?   她才不是小呆鹅,是起舞的小天鹅。   鹿茸茸摸了摸被他拎了好几次的后领,心想下次要和他说不能随便拎女孩子的衣服,一点都不礼貌,也不准叫小呆鹅。   她连忙小跑过去,在他身边站定。   桌上放了几把不同的枪,模样大多相同,配件上稍有区别。   她第一次知道谢云遐也会射击。   先前听妈妈说,云遐哥哥是很优秀的运动员,没想到是射击。   鹿茸茸看了会儿枪,小声问:“你也是射击队的?”   谢云遐稍顿,瞥了眼女孩子纯稚的小脸。   她显然对他一无所知,不了解射击,不知道他是谁,也不会知道他有什么样的过往。   他在她面前,空白而崭新。   陈游却差点儿惊掉下巴:“小天鹅妹妹,你不知道他……”   话没说完,一道凉飕飕的视线飞过来。   他十分懂事地闭上嘴,绝口不提谢云遐的过往。   谢云遐神情淡定,懒声道:“一点儿小爱好。”   陈游:“……”   小、爱、好,能进国家队的小爱好。   鹿茸茸看看两个男生的表情,不明白他们暗地里的交流。   谢云遐瞧她一双小鹿眼新奇又怀疑的模样,挑唇笑笑,随手一指桌上:“挑一把,这回勉强用用,下回给你带好的。”   陈游翻了个白眼,他们这儿的设备,不说在东川,在全国都能算是顶尖级别的。   就这位祖宗哪儿哪儿都看不上。   鹿茸茸是外行,她看不出几把枪有什么区别,就近指了一把。   谢云遐下巴微昂:“陈游,给她试枪。”   陈游闻言,和谢云遐对视一眼,看到那双平静的眼睛,心里升起的那点期望顿时灭了。   他确实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   他以为谢云遐会再拿起枪。   鹿茸茸没察觉两人对视间的暗流涌动,她试着拿起另一把枪,沉甸甸的枪一入手,猝不及防,手臂往下坠去。   “啊!”   她惊呼出声,连忙用力拿住。   忽然,一只有力的手掌从后面稳稳托住她的小臂。   他承受了绝大部分的重量。   男生身上是轻轻淡淡的柚子味,酸涩、微甜。   他离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嗓音微低:“这枪有5.5公斤,很重,要拿稳。”   鹿茸茸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手脚像触了电。   这只瘦削却极具力量感的手没有离开,他的掌心干燥,微凉,贴着她滑腻的肌肤。   “拿稳了?”   他又问了一遍。   鹿茸茸抿着唇,忍着紧张道:“拿稳了。”   他松开手,轻淡的柚子味逐渐散了,压迫感随之消失。   可停留在她肌肤上的他的温度还在。   鹿茸茸轻轻呼出一口气,被他握过的那小一块肌肤似乎发着烫,她移开注意力,去看手中的枪。   这把气步|枪近85cm,拿在身前,枪身比她脑袋还要高,5.5斤重量难以长时间举枪。   谢云遐看她小心谨慎的模样,哼笑一声:“放松点儿,不会摔着,我在这儿。”   鹿茸茸小声“嗯”了声,把枪放回桌上。   不知道是不是拿枪拿的,她掌心发麻,汗意湿润。   说话间,陈游已经侧身站定。   他做了两个深呼吸,保持身体稳定性,举起枪,贴腮瞄准,稍许,他又放下枪,重新举起。   这样的动作,反复了三次。   鹿茸茸悄声道:“他是不是有点紧张?”   谢云遐眸光淡淡:“没穿射击服心里没底,平时训练不够心虚,最主要的是……我在这儿,他紧张。”   鹿茸茸恍然:“我看楼下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射击服。”   郁震文说过,射击服是射击中必不可少的。   射击技术依托人体精细的动作,举枪稳定性、姿势平衡是影响射击成绩的重要因素。   有的射击服重达20斤,足够的强度和硬度保护人体长时间的训练和站立。   最重要的,是为了保持射击稳定性。   稍许,“砰”的一声脆响。   高压气瓶将铅弹推出枪管,射到枪靶。   屏幕上显示出成绩:8.1环。   谢云遐没什么反应,随手一拍鹿茸茸的脑袋,“你去试试,姿势平衡应该是你的强项。”   鹿茸茸后知后觉地按住发顶。   他不拎她的后领了,改拍脑袋了。   男生的手掌很大,像一张网笼轻柔笼下来,力道轻轻的,不重,短暂地停留片刻,很快就离开了。   和他具有攻击性的外表不同,他的动作总是温柔。   鹿茸茸摸着头顶发呆。   谢云遐一时没注意这小呆子,走过去瞥了眼低着头的陈游,随口道:“枪给我,然后让让。”   他这会儿没空去修补别人碎掉的玻璃心。   谢云遐调了下枪,等了半天人没过来,回头一看,小天鹅不知道站在原地发什么愣,鹿眼溜圆,傻呆呆地捂着脑袋。   他轻啧一声:“就这么点儿力,拍傻了?”   鹿茸茸回过神,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连忙跑到谢云遐身边。   陈游僵了好一会儿,让开位置。   他抬头擦了下额角的汗,才敢去看谢云遐,而他看的人压根没往他身上看一眼,注意力都在女孩子身上。   陈游走到一边坐下,表情沮丧。   相比于陈游的沮丧,鹿茸茸兴致很高。   如谢云遐所说,姿势平衡是鹿茸茸的强项。   她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发力部位,配合枪的重心调整,姿势稳定精准,没有丝毫的晃动。   只是臂力不够,举枪有点吃力。   谢云遐抬手固定住枪身,嗓音轻淡地下命令:“瞄准。”   鹿茸茸头皮一紧,像回到了专业课上,被老师支配的恐惧又回来了,她不敢分心,专心按照他的话去做。   她摆正脸,靠近贴腮板,看向瞄准具。   然后……什么都看不见。   “……”   这个姿势后,场面忽然陷入长久的寂静。   谢云遐低眼看女孩子紧绷的小脸,没出声,等了一阵,耐着性子问:“什么感觉?”   鹿茸茸茫然道:“我看不见枪靶,不知道瞄准没有。”   谢云遐无声一笑,没看她有没有对准枪靶,淡声道:“凭着感觉扣动扳机,别太用力,自然扣响。”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明明她没看他打过枪,听他说话,却下意识地想去信赖,毫不怀疑他话中的准确性。   鹿茸茸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   她听他的话,凝神静气,凭着感觉瞄准枪靶,指尖轻轻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脆响。   有声音!打中了!   她立即扭头看屏幕。   屏幕上空空如也,没有数据。   鹿茸茸憋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小声道:“没打中啊……”   谢云遐把枪放到枪托上,抬手摸了下鼻尖,藏住嘴角的笑意,忍笑道:“打中了。”   鹿茸茸踮起脚看枪靶,什么都没看见。   再低头看屏幕,只有陈游的那一发成绩。   “你骗我。”   她小声咕哝。   谢云遐侧开身,露出右边位置上的屏幕。   屏幕上显示成绩:7.5环。   鹿茸茸:“……”   打到隔壁枪靶上去了!   女孩子瞪大眼睛,又气又郁闷,还有一点点羞恼,耳根染上浅淡的粉红色,在这燥热的室内活色生香。   水润的小鹿眼里盈满光亮。   看起来要被自己气哭了。   谢云遐关掉边上的机器,眼梢带笑,自然地揉上她的发顶,轻笑道:“世界赛上,有运动员打到过别人的枪靶上。”   鹿茸茸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了,诧异道:“世界赛?”   谢云遐“嗯”了声,收回手:“奥运会。”   鹿茸茸感觉自己好点了,砰砰跳的心脏慢慢安静下来,好奇地问:“那我打得好吗?”   谢云遐微顿:“第一次,打中就算好。”   鹿茸茸抿唇一笑,嘴角边的小梨涡圆得和她的小鹿眼一样可爱,令人忍不住想上手戳一下。   围观了全过程的陈游:“……”   他表情木然,欲言又止。   陈游至今记得谢云遐到射击队的第一天。   那天正逢射击社招新,他走错场地,撞上了新生体验。   打枪的结果和今天一模一样。   那个新生把铅弹打到了隔壁枪靶上。   谢云遐正好经过,看到了全过程。   因伤退役的少年身上没有丝毫颓靡和丧气。   他眉目张扬,朝气十足,见状懒懒地笑了下:“都打隔壁靶了,建议去隔壁台球社,一杆下去六个洞总能蒙进一个。”   新生涨了红脸,差点没换衣服就跑了。   但现在呢。   现在——   谢云遐垂着眼,给女孩子拿着枪,低笑道:“厉害啊,再来一枪都能直接进社团了。” 第九章   训练室的灯一直亮到九点。   鹿茸茸的枪被抢走的时候还很兴奋:“云遐哥哥,我刚刚打了9环!你看见了吗?”   女孩子眼眸水润,小脸湿漉漉的,都是汗。   她浑然不觉,像节日里来要糖吃的小孩儿,如果不给她,当场就能抹眼泪给你看。   谢云遐支着脑袋,弯了下唇:“看见了,厉害啊。”   鹿茸茸没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   她喜欢射击,这是一项全新的、挑战自我的运动,她练舞十几年,有着常人难以拥有的耐心。   谢云遐随手把枪递给陈游:“回宿舍还是练会儿?”   陈游接过枪放好,闷头应:“我下去和他们练,你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灯。小天鹅妹妹,下回见。”   说完,没精打采地走了,和来时的状态天差地别。   鹿茸茸小声问:“他因为发挥不好不高兴吗?”   谢云遐嗤笑:“他发挥稳定得很。”   陈游不过是看到鹿茸茸上手快,受打击了。   虽然过程中谢云遐托着枪,但她毕竟是第一次上手,再想到自己成天晚上在宿舍打游戏,这会儿才灰溜溜地下去训练了。   鹿茸茸没多问,只问:“我们要回宿舍了吗?”   谢云遐看她意犹未尽的模样,挑了下眉,“还想玩儿?再玩下去胳膊别要了,走了,送你回去。”   这会儿她感觉不出来,明天就知道疼了。   他可不负责哄掉眼泪的小姑娘,都多大人了。   谢云遐关灯锁门,鹿茸茸在门口等他,顺便在宿舍群里问了句要不要带东西回去,她们都说不用。   鹿茸茸退出对话框,跳出新信息。   郁震文的语音消息。   她正想点“转文字”,谢云遐锁了门,抬起的胳膊轻撞过来,一个误触,点了外放。   “茸茸,你在哪儿?已经回去了吗?我送你回去,现在马上出来!”   郁震文刚结束一轮训练,说话时带着低低的喘息。   男生年轻的、带喘的声音回荡在空旷寂静的通道,弹到墙面返回来,带着天然混响。   在夜晚,显出一丝暧昧。   谢云遐眸光微顿,瞥了眼愣住的鹿茸茸,长臂一展,轻而易举地从她手里抢走手机。   他高举起手,没看内容,低头看她。   “你和新人王关系很好?”   他问得轻描淡写,再普通不过的口吻。   鹿茸茸微呆,顺着他的动作往上看。   他高举起手,白色T恤拉出褶皱,摇晃的下摆空空荡荡,劲瘦的腰腹一晃而过。   练射击的人,手比一般人长。   他188cm的身高,再举起手,她的小手机到了一个不可企及的高度。   鹿茸茸下意识踮脚去抢,伸手一摸,他往边上晃了下,摸了个空,一道眸光淡淡地看下来。   谢云遐垂眼,怀里满是小苍兰的味道。   温和的花香,和她一样干净。   “老实站着。”他随口道。   鹿茸茸抢不到,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回原地,咕哝道:“我们是朋友,他人很好。中暑的时候他给我送过药和奶茶,教练欺负我,他还帮我搬东西。射击社也是他介绍的。”   她一句不剩,都交代完了。   交代完才觉得不对,她和郁震文的关系和他有关吗?   这么想着,鹿茸茸悄悄看了眼谢云遐。   他没什么表情,看着有点凶。   谢云遐弯下腰,肩膀微弓,和她视线齐平,勾了下唇,笑问:“教练欺负你,他帮的你?”   通道里灯光黯淡,他背光而立。   轮廓线条在阴影中锋利而具有攻击性,明明弯唇轻笑,语气平和,却让人心头一紧。   鹿茸茸抿住唇,小声补充:“是云遐哥哥。”   谢云遐平静和她对视两秒。   小呆鹅一点儿不禁吓。   他还什么都没干,就跟逃窜的蝴蝶似的,眼睫像翅膀扑棱个不停。   她刚刚说到郁震文那个表情,他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谢云遐直起身子,不紧不慢道:“我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盯着你。怎么着,想在我眼皮子底下谈恋爱?”   鹿茸茸立即瞪圆眼:“我没有谈恋爱!”   谢云遐晃了晃手机,低眼看她惊异的小脸,慢条斯理地问:“没有?”   鹿茸茸微微涨红了脸,像面对高中时的教导主任,局促道:“真的没有!我们真的只、只是朋友。”   小姑娘急得都磕巴了,慌乱又无辜。   呆成这样,连别人在追她都不知道。   谢云遐没傻到去刻意提醒她,淡淡道:“谈恋爱要报备,知道吗?这声哥哥不是白叫的。”   鹿茸茸:“……”   她好不容易上了大学没人管,居然又多了个“哥哥”。   谢云遐瞧她蔫巴巴的样儿,眉梢带上愉悦的笑意,收回手,把手机还给她,懒声道:“回吧。”   鹿茸茸郁闷地打字:【不用啦,我……】   朋友?感觉有点奇怪。   同学?他们不算同学。   哥哥……?   好像勉强能算得上。   她纠结片刻,继续打:【不用啦,我哥哥送我回去。】   谢云遐自然伸手一拍她脑袋,轻啧一声:“走路不要玩手机,看路,摔着就没法儿跳舞了。”   鹿茸茸:“……”   她明明站在原地回信息。   鹿茸茸小声咕哝了句,没让他听见,回完飞快放好手机,和他从另一个楼道下楼。   二楼训练场地。   郁震文训练结束才看到鹿茸茸的信息,他连忙回了句话,说着就要出去找人,还没走出门口,被队友拉住了。   队友笑着打趣:“可以啊这速度,刚进队就追姑娘。再急也得把衣服换了,穿这身去追人啊?”   他还穿着二十多斤的训练服。   郁震文有点脸红:“我给忘了,现在去换。”   郁震文飞快换好衣服,匆匆下楼,几步并作一步往台阶下跳,到了大厅,看见鹿茸茸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他愣了下,茸茸的哥哥也在这个学校?   没听她说起过。   郁震文跑出射击馆,夜晚凉风扑面而来。   他随手抹了把脸上的汗,着急地往左右张望,迟疑两秒,往右边转了个弯,望向昏暗的小道。   路上没有人,暗黄的灯光落在空荡荡的长椅上。   小道尽头,似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转过弯。   郁震文又看了一遍鹿茸茸的信息,她说走是一小时之前的事,应该早就回寝室了。   他挠了挠头,想起今晚。   她一直躲在他身后,似乎有点紧张。   是不是队友们太热情吓到她了?下回他得说说他们。   郁震文又看了眼小道,转身回了射击馆。   -   新的一周,陈游难得见谢云遐早起,揉揉眼睛,又摸回去看了眼时间,七点出头。   “那什么,你有事出去啊?”   他纳闷地问。   谢云遐眉耷拉着眼皮,随手揉了揉发,露出困倦的面容,嗓音微哑:“我付了学费就是来睡觉的?”   陈游一下就清醒了:“你和我们训练去?”   谢云遐随口“嗯”了声:“上两周和老头说了才没去。”   陈游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他还真以为这祖宗彻底放弃射击了。   他们寝室四个人,其他两个不是射击队的,这会儿还睡得死死的,他们洗漱完,去了操场。   射击队的训练枯燥无聊。   早上跑步热身,上午体能训练,下午专项训练,偶尔有课,晚上多数时间没有安排,偶尔会因为赛事加练。   东川大射击队男子步|枪一共11人,这次新生里新进来两个,加起来也不过13人。   老面孔见惯了,新面孔格外显眼。   天刚透亮,绿茵操场上做着热身运动的男生格外显眼,寸头,身材挺拔,精神气十足,正认真地做着热身运动。   陈游指了指:“诺,新人王,都说有希望进国家队。”   谢云遐偏头看了眼,十八|九岁的少年,一路顺风顺水长大,没遭遇过什么挫折,没遇到过太强的对手,眉眼间都是昂扬的自信。   他随口道:“你们先跑。”   陈游没管谢云遐,他这个性子,只要来了就不会走。   队长点完名,自动忽略谢云遐不在,便带着他们开始今天早上的热身,先跑上半小时。   队伍里,郁震文往左右看了眼,没找到想到的人。   他等了两周,一直没看见“弈神”,这会儿有点耐不住性子,低声问边上的队友。   “师哥,怎么一直没见‘弈神’?”   师哥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谁?射击队的?”   郁震文愣了下,追问:“‘弈神’,谢云遐。我听说他退役后来东川大射击队了,他没来?”   师哥恍然:“谢云遐啊,他这阵请假,教练让他看手去了。”   郁震文皱起眉:“他手还没好?”   师哥叹气:“他从进射击队,一天都没碰过枪。你见了他别提这件事,记住了啊。”   郁震文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像是忽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郁震文崇拜谢云遐多年,也了解他。   谢云遐的运动生涯中,没有一场败仗。   他那时的爱好是飞到世界各地去打比赛,有的是世界赛事,有的是邀请赛,冠军拿了个遍。   那段时间,数不完的广告和代言找上门,他一个没接。   他只打比赛,是当时所有选手的噩梦。   谢云遐的外号是“弈神”。   云遐,生来翱翔在云端之上。   羿,羽之羿风,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他曾经站在世界的顶端,是他们这群怀揣射击梦想的人的神。   这样一个人,就算伤了手,能做到一天都不碰枪吗?   郁震文不信,不相信谢云遐真能一天不碰枪。   在郁震文的信念第一次被撼动的时候,当事人正坐在树荫下,喝了口水,发了几条信息。   没一会儿,几段视频发到谢云遐手机上。   他随手点开,是今年省赛视频。   谢云遐垂着眼,拖着进度条往前,停下看一阵,再拖动往前,看完这个,点下一个视频。   短短几分钟,他大概了解了郁震文的水平。   新人王,有天赋,有耐心,足够稳。   短时间来看,他确实潜力无限,加以指导和训练,进国家队不难。   谢云遐简单看完,放下水瓶,起身动了动脖子,做了几个拉伸,呼吸过后,跑到跑道。   郁震文是在回到射击馆才知道谢云遐来了。   他和队友正说笑,听到这个消息动作都不利索了,连着几句小声问人在哪儿。   师哥笑笑:“教练那儿,一会儿来。”   郁震文在体能训练室忐忑不安地等了一阵,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教练推门进来,身后跟了个人。   他立刻站直身体,紧张地往门口看。   男生近一米九的个子,微低着头,单手插兜,另一手拿着手机,指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在屏幕上轻按。   他脱去国家队队服,穿着最简单的T恤。   模样耀眼,充满少年感。   这样的谢云遐,是郁震文没见过的模样,陌生又新鲜。   “‘弈神’!”   他心神激荡,脱口而出。   队友们都愣了下,陈游干脆过去扯了下他胳膊,压低声音道:“别在这儿这么喊他。”   郁震文不懂,为什么不能喊?   很快,他就懂了。   低着头的男生头也没抬,就跟没听到似的。   他神情倦懒,侧脸略显冷淡,看到手机上的消息,忽而扬眉一笑,迈着步子越过教练,再和他擦肩。   从始至终,没往他这里看一眼。   郁震文怔怔地看着站到队伍里,倾身和队友自然说笑的谢云遐,心头涌上的热血一点一点凉了。   原来喊“弈神”,不会有人理他。   在这里,没有他要找的“弈神。”   -   这一周,鹿茸茸没再见到谢云遐。   她照旧上课、练舞,和舍友们待在一起,偶尔和她们出去逛街吃饭。偶尔,郁震文会联系她。   周五晚上,鹿茸茸洗漱完爬上床,和家里人视频完,便有一搭没一搭听舍友们聊天。   她们在聊周末怎么过。   鹿茸茸晃着小腿,想她应该回去舞蹈室跳舞,反正也没什么事。   刚想着,手机忽然开始响。   她打开手机,然后呆住。   是语音电话,来自“云遐哥哥”。   灰白色的山脉头像占据屏幕中心,她的心忽而一跳,不自觉地紧张起来,立即坐正,贴着墙,有些无措。   他怎么会忽然打电话过来?   鹿茸茸愣了几秒,捏了捏手心,去枕头下摸出耳机带上,再小心翼翼地按上接听按钮。   “……喂?”   她小声喊,嗓音发颤。   那头是阵阵风声,没有杂闹的背景音,很安静。   再是几道摩擦声,刺啦刺啦,贴着耳廓往里钻,有点密密麻麻的痒,像是他戴上了耳机。   有浅浅的呼吸声。   男生的气息,很低。   她忍不住捏紧被角,尖细的指尖泛起红。   男生平时轻懒的声音微微低沉,他咬着字喊她:“小呆鹅?” 第十章   风里,他低懒的嗓音钻进耳朵,挠得人直发痒,鹿茸茸一时间有把耳机摘了的冲动。   她摸了摸耳根,嘀咕了句:“我叫鹿茸茸,不叫小呆鹅。”   “明天什么安排?我妈让我带你回家吃晚饭。”   他像是懒洋洋地倚在什么地方,语调带着点儿困倦,像在昏暗角落里打盹的猫儿。   去谢阿姨家吃饭?   鹿茸茸想起来了,前几天和家里打电话,她妈好像提过一句。   她乖乖回答:“明天在舞蹈室练舞。”   “几点结束?”   风声中他的嗓音干净清晰。   不等她回答,耳机里忽然多了声响。   有人推开门,拖鞋踢踏踢踏慢响,再是几道淅沥沥的水声,像在拧衣服。   鹿茸茸后知后觉,他在宿舍阳台和她打电话。   难怪那么安静。   她往下看了眼聊天的舍友,她们聊得开心,时不时大笑,她说了句等一下,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小跑着去了阳台。   跑动间,他的声音远了点儿,像在问别人,语气漫不经心:“我们学校舞蹈教室在哪儿?”   “A区活动中心吧?几楼忘了。”   鹿茸茸关上阳台门,补充道:“7楼。嗯……三点结束来得及吗?”   “喘什么?”他轻笑了声,“跑阳台了?”   鹿茸茸平复些许,指尖戳着阳台栏杆,有一下没一下,嗯了声:“宿舍里有点吵。”   九月下旬,入了秋,天气转凉。   夜风吹过来,带着寒露,这会儿鹿茸茸不觉得冷,她耳垂发烫,捏了捏继续听他说话。   “来得及。”   他简单说了句,声音似乎又远了一点,像被风吹走了,忽而轻,忽而重,听不真切。   他说:“有点儿事,先挂了,有话微信说。”   鹿茸茸乖乖地应了声,等了一阵,耳机里仍有风声,和他浅浅的呼吸。   她愣了下,点亮屏幕,通话还没结束。   “发什么愣?”   男生的声音里多了困意。   鹿茸茸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等她挂电话,她望着夜色,犹豫了一下,小声道:“晚安,云遐哥哥。”   她飞快挂了电话,一股脑跑回宿舍里。   关门的动静太大,邹暮妍看过来,不赞同道:“茸茸,出去披件外套,这天最容易感冒了。”   鹿茸茸出去得急,身上只有睡裙。   她灵活地爬上床躲进被子里,再趴在床沿对下面的邹暮妍抿唇一笑:“就一会会儿。”   邹暮妍瞪她一眼。   军训过后鹿茸茸的中暑就好了,但她还是每天都在吃药,她们都知道,但都没问,毕竟学跳舞的,一身伤的多得是。   鹿茸茸卖完乖,老实躺下,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她似乎没那么怕谢云遐了,但每次见到他,听到他的声音,却总忍不住紧张,不敢和他对视。   想了半天,她归结于自己恐慌症。   男生宿舍,阳台上晒衣服的舍友听到谢云遐的话,回头看他一眼:“遐哥,你晚上还有事啊?”   谢云遐懒懒地看过来:“没。”   舍友一愣,那和人女孩儿说有事?   谢云遐没管他在想什么,随手摘了耳机,勾了下耳朵。   她乖乖软软说晚安的声音,勾的人心头发痒。   大晚上的,不老实在宿舍躲着,跑阳台去吹风。   本来就身体不好,回头再病了,又是得他来收场。   他这是上大学来了,还是带孩子来了?   -   周六下午,活动中心7楼舞蹈室。   这周末舞蹈室人不多,一整天加上鹿茸茸只有三个,隔壁学姐那儿人倒是不少,她们在排练剧目。   下午两点,练舞的两个女孩一起走了。   整间舞蹈室只剩鹿茸茸一个人。   鹿茸茸做好拉伸,播放音乐,音乐声响起,她轻轻舒出一口气,全情投入到曲目中。   女孩子长发盘起,纤长的颈微弯,腰肢盈盈一握。   白色舞裙随着跳动轻轻摇晃,她轻盈地在地板上旋转,舞姿自如而优雅,充满纤细的美感。   光下,她像油画里的天使。   纯白色的小天鹅沉浸其中,没有发现门口的男生。   窗外的晴光照进来,将她笼罩在金黄色的柔光中。   小天鹅渡上一层金光,在小小的练习室里闪闪发光。   谢云遐轻倚着门框,眸光低暗,插着兜看小天鹅翩翩起舞。   他不是第一次看鹿茸茸跳舞。   久远的记忆里,他在舞蹈室的角落里玩魔方,笨拙的小天鹅跟着老师练舞,有时候摔得疼了,便泪眼汪汪地朝他这儿看一眼,再吸吸鼻子,爬起来继续跳。   一别十几年,笨拙的小天鹅长大了。   明明是柔弱爱哭的小姑娘,却坚持了那么久,从不停摔倒抹眼泪,再到现在璀璨夺目。   曲目结束,鹿茸茸出了一身薄汗。   她关掉音乐,舒展四肢,弯腰放松,腰肢刚弯下去,余光一闪,巨大的镜子照出门口姿势慵懒的男生。   他正看着她。   她吓了一跳,立即直起身。   “云遐哥哥?”   鹿茸茸匆匆跑到门口,小口喘着气,仰头问:“你什么时候来的?几点了?我马上去换衣服。”   小天鹅小脸雪白,双眸水亮,脸颊上泛着嫣红,脖子下大片雪白正因她喘气而起伏。   轻软的声音,带着细细的喘。   谢云遐轻啧一声:“先别说话。”   她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茫茫然地看着她。   澄净的双眼一尘不染。   他移开眼,顺手一弹她额头,嗓音微低:“去换衣服,我去楼下等你。手机别静音。”   鹿茸茸忙不迭点头,跑回去收拾东西。   楼下,谢云遐倚在纯黑色的机车边上,长腿微屈,单手拎着头盔,后座还放了个小的头盔。   他嚼着口香糖,薄荷味的,凝神静气。   周六,活动中心来往的人不多,经过的女生都往谢云遐身上看了眼。   他穿得夸张,白色T恤上画着张牙舞爪的怪物,线条扭曲。最显眼的是两条长腿,修长笔直。   球鞋上,露出一截冷白色的瘦削的脚踝。   不过一眼,她们看清他的模样。   少年朝气,眉眼在光下透出几分靡丽,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扫过来,令人心神一荡。   不过她们的失神没持续太久。   很快,有人小声提起这位的“战绩”,在大冬天把告白的女生推下水,可以说是渣男当中的渣男。   “我靠,长得帅就能这么没风度?”   “他拿了两个头盔,等女孩儿吧?”   “啧啧,说不定下回就能听到那个倒霉蛋被推下湖的八卦了。”   她们走上楼梯,和下楼梯的鹿茸茸擦肩而过。   鹿茸茸快步走下台阶,女孩们的讨论飘了一句到她耳朵里,哪个倒霉蛋被推下湖啦?   转眼,她跑出门,把这句话抛到了脑后。   门口,晴光洒落,风吹来。   低着头的男生没什么劲儿的站着,忽而,他抬眼看过来,目光微懒,像是等久了有点累。   见到她,他直起身体。   鹿茸茸心里一紧,喊:“云遐哥哥。”   她加快脚步,跳下两级台阶,小跑着过去。   还没站稳,眼前一黑。   绵软的触感落在头顶,包裹住脸颊和耳朵,往下一落,她像是被罩子拢住,眼前切割出一块窄小的视野。   视野里,谢云遐和她的距离离得很近。   酸柚子味顺着风飘过来,眼前是他花里胡哨的T恤,似乎她一抬头就能撞到他下巴。   他指尖灵活地动了几下,只听“咔哒”一声。   鹿茸茸颤着眼睫,没敢看他,抬手一摸,指尖触上硬壳,发出几声脆响。   是机车头盔。   “我们坐这个过去?”   她悄悄抬眼,指了指他边上冷酷的大家伙。   谢云遐一敲她脑袋,又是一声脆响,“怕不怕?”   鹿茸茸摇摇头,抿唇笑起来:“以前表哥偷偷带我出去玩过,第一次有点怕,后来就不怕了。”   谢云遐瞧她一眼:“挺得意?”   鹿茸茸嘴角的小梨涡顿时消失了,严肃道:“没有。”   谢云遐被她板着小脸否认的模样逗笑,指指后座:“上去坐好,自己能上?”   鹿茸茸点头,那可太简单了。   她可是学跳舞的,上个车而已。   她微踮起脚,纤长的腿灵活一抬,小腿绷直,线条拉成流畅优美的弧度,轻巧地上了车。   “好了。”   她矜持地抿住唇,眼睛里却藏不住点点骄傲。   谢云遐挑了下眉,这双漂亮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一副要夸奖的小女孩模样。   他轻笑一声:“厉害啊。”   风里他的嗓音干净,像一阵轻而自由的风,吹得人耳朵发热,想伸手挠一下,却又挠不到。   鹿茸茸觉得东川的夏天太长了。   快十月了,空气还是那么烫。   谢云遐顺手拉下她的护目镜,长腿一跨坐上车。   他熟练地戴上头盔和手套,插|入钥匙,表盘亮起闪耀的光,斜斜握住把手,手腕用力,轻轻转动了一下。   “轰”的一声震响,他微躬下身,像猎豹一样做出攻击姿态。   鹿茸茸下意识揪住他的衣摆,心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坐稳了。”   隔着头盔,谢云遐的声音有些沉。   鹿茸茸咽了咽口水,用力抓住他的衣服,忽而有点慌乱,明明表哥骑车的时候没有那么吓人。   可换成谢云遐……   她的心跳不自觉加快。   下一秒,风忽然变得猛烈,周围的景极速倒退,视野迷炫,引擎的躁动声音响彻周末安静的校园。   他像风一样起飞。   速度飙升,鹿茸茸睁大眼。   她感受着跟随速度上升的砰砰心跳,忍着不去抱他的腰。   谢云遐目视前方,控制速度,一路疾驰开出校门口。   他轻抬手,拉下黑色护目镜,再一次提速。   胆子挺大啊,敢两手空空坐在后面。   他弯起唇,急速前进,在下一个路口转弯时,风声狂响,黑色的机车向地面倾斜。   在这里……漂移?!   鹿茸茸眼看离地面越来越近,心跳到嗓子眼,用力闭上眼,下意识搂住眼前唯一的倚靠——谢云遐的腰。   两只小手紧紧圈住男生劲瘦的腰腹。   她闭起眼,埋头贴上他的背,心脏剧烈跳动,像要窒息。   烈烈狂风中,整个世界倒转漂移。   他是她唯一的感知。   “出发。”   谢云遐在风里丢下两个字,藏在头盔后的唇轻勾了下。 第十一章   黑色机车一路向东,疾驰过海岸大道,途经东川港,风里多了海风咸湿的味道。   后座,鹿茸茸两只手的掌心被汗水濡湿。   察觉到车速放慢的刹那,她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入眼是宽阔的蓝,海风拂过,树叶飘响。   视野阔朗,海风清爽。   她的心跳慢慢恢复正常,放在他腰间的手松了松。   下一秒,油门轰响,轮胎飞转,清晰的海岸线变成一道虚影,飞快从她眼缝中滑过。   鹿茸茸的心口一跳,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速,只能死死环住男生劲瘦的腰,埋头不敢再看。   腰间那双软弱无骨的小手就丁点儿力道,跟小猫似的。   就这么点儿力气?   谢云遐轻笑了声,胸腔微微震动,手腕轻动,再一次提速。   鹿茸茸觉得自己要死在车上了。   过了十几分钟,机车开进海岸别墅。   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别墅大门,绕过喷泉,利落地转弯,刹车停在门前。   谢云遐停下车,拿下头盔,轻甩了甩发,低眼一看,腰间两只白生生的小手,指尖都捏红了。   他笑笑:“到了,别发呆。”   谢云遐耐着性子等了一阵,腰间的手颤颤地松开,他跨下车,瞥了眼后座呆着的人。   头盔里,女孩子小脸发白,眼睛闭得紧紧的。   还说不怕,连眼睛都不敢睁。   “要我抱你?”   他上前一步,弓下腰,指节轻扣她的头盔。   鹿茸茸听耳边轻懒的笑,缓缓睁开眼,鼻息绵长,憋了一路的那口气总算松了,捏捏掌心,都是汗。   这时候她顾不上脸红,撑住坐垫,慢吞吞地爬下车。   一点儿不见上车时的潇洒。   谢云遐笑着摘下她的头盔,随手往佣人手里一丢,故意“夸”她:“厉害啊小呆鹅,都没哭。”   鹿茸茸和他微微恶劣的眼对视两秒,腿有点儿发软。   她小声咕哝:“我上初中就不哭了。”   谢云遐偏头,正想说话,屋里飞出来个人。   一袭红裙的女人像花蝴蝶一样往鹿茸茸身上扑,连声喊:“茸宝茸宝,让阿姨看看你。”   鹿茸茸一愣,没反应过来。   她腿还软着,走不动路。   谢云遐轻啧一声,眼疾手快地把这小呆子拎到身后,抬手拦住来人,无奈地喊:“妈。”   鹿茸茸悄悄探出头,看眼前的女人。   四十多的年纪,面容姣好,有着岁月独有的韵味,那双桃花眼和谢云遐如出一辙。   她笑盈盈地看过来,温声喊:“茸宝。”   鹿茸茸抿唇笑起来,乖乖问好:“谢阿姨。”   谢女士把鹿茸茸从谢云遐背后拉出来,去瞪谢云遐,说多少遍了,别骑车带人家女孩子来。   谢云遐就当没看到,把钥匙往玄关柜上一丢,自顾自进了门。   因为家里的关系,鹿茸茸对谢女士并不陌生。   她是洛京人,出身书香门第,丈夫是东川的名门望族。两人感情甚笃,谢云遐随母姓。   他们一家在洛京住了几年,后来搬回东川。   半小时下来,谢女士几乎带她逛遍了别墅,聊聊家里,再聊她在东川怎么样,在学校适不适应。   最后,谢女士问出重点——   “茸宝,谢云遐欺负你没有?”   鹿茸茸眼睫一颤,余光下意识去找谢云遐的身影。   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进门之后就不见了人影。   “没欺负我。”她认真想了想,老实道,“云遐哥哥帮我欺负人,还教我怎么玩射击,就是打枪。”   谢女士怔了一下,美眸微瞪:“他教你打枪?”   鹿茸茸点头:“嗯,夸我打得很好。”   谢女士:“……”   听着不太像她儿子。   谢女士轻咳一声,转移话题:“云遐说你跳了舞过来,要不要在阿姨这儿洗个澡?家里准备了你的房间。”   鹿茸茸没拒绝,她早就想洗澡了。   不光跳舞出汗,刚刚在车上还吓出一身冷汗。   谢女士支走鹿茸茸,当即去找敲谢云遐的门,叉着腰,门板拍得震响:“谢云遐,开开门。”   等了一阵,没动静。   她又喊:“儿子!开门!”   过了几秒,屋里有了点动静,踢踢踏踏的拖鞋声没节奏地响。   门一开,男生耷着眼皮,睡眼惺忪。   “干什么?洋娃娃不够你玩儿?”   他含糊地说了句,又闭上眼。   谢女士瞪他一眼,把人往里推:“成天就知道睡觉!有话问你,你是不是欺负茸茸了?”   谢云遐像是听了个笑话,懒散的眉眼舒展开,笑问:“她说我欺负她?”   小呆鹅哪儿来的胆子?   谢女士犹豫了下:“她说你教她打枪,但你不是……我想是不是你故意让她这么说的。”   谢云遐笑笑:“没,她没骗你。”   谢女士怔住,小心翼翼地问:“那你……”   谢云遐揉了揉发,将碎发拨到脑后,露出昳丽的眉眼,随口道:“手伤而已,又不是人废了,教小女孩打枪,能费多大劲儿?”   谢女士闻言,说不是是失落还是高兴。   许久,她轻轻叹了口气。   谢云遐入射击这一行早,少年时期除了训练,就是跟着教练满世界乱飞。   射击运动很苦,内容枯燥无聊,经常一训练就是一整天,一年四季都穿着沉重的射击服,扛着他人难以想象的压力。   那时他年纪小,家里人都反对。   甚至谢云遐的父亲放出狠话,说他坚持要走这条路就别想要家里一分钱,谢云遐拎起包就跟教练走了。   他越打越勇,奖金池数额飙到难以想象的数字。   那时,他用的每一分钱都是用枪打下来的。   后来,奥运前夕,谢云遐回来了,带着一身伤。   家里多大的矛盾都没了,精细养了半年,他不再碰枪了,偶尔看比赛,但再没提过回国家队的事。   这么过了一年,家里人劝他回去。   他人虽然在她们身边,但心不在。   谢云遐只是笑笑,说国家队是想进能进的地方?   他手都废了。   谢女士高兴儿子回到她身边,可这两年,她总觉得他始终不快乐,随心所欲地活着,对什么都不上心。   “儿子,要不妈再请几个专家来?”   谢女士试探道。   谢云遐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躺,扯过被子,困倦道:“不用。妈,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谢女士上前给他盖好被子,轻拍了拍他的背。   她没多留,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门关上,谢云遐睁开眼,眼神淡漠。   他想起无数张丢在垃圾桶里的诊断报告,一把扯起被子,盖住整个脑袋,将自己围得密不透风。   -   谢云遐再醒来,落日西沉。   他摸去浴室洗了个澡,随便扯了件T恤套上,湿着发,插着兜慢吞吞地下楼找人。   刚走到楼梯口,听到底下的欢笑声。   他眉梢轻动,谢女士这么喜欢小呆鹅?   他往下走了几步,看清客厅的场景,支着楼梯扶手没下去,懒懒地看她们光明正大地说“悄悄话”。   “茸宝,快看云遐哥哥小时候,绷着小脸装酷呢。”   谢女士指着相册里的一张相片笑。   照片上,五六岁的小少年模样漂亮,眼眸乌黑,端着一张严肃的小脸,像是在教训人,手里却拿了个洋娃娃。   鹿茸茸好奇道:“云遐哥哥小时候喜欢玩洋娃娃?”   谢女士轻轻哼笑一声:“他哪是自己喜欢,你看下一张。”   下一张照片,照片上多了个小女孩。   她穿着漂亮的蓬蓬裙,公主头微微凌乱,小皇冠歪歪斜斜,小手抹着眼泪,委屈得直哭。   鹿茸茸睁大眼,这是她。   小时候的她。   刚才站着的小少年蹲了下来,洋娃娃被放到一边,他眉头紧皱,捧着她的小脸给她抹眼泪。   鹿茸茸看着照片,怔住了。   她像是回到照片里,回到那个夏日午后。   那天下午,谢云遐没去幼儿园。   鹿茸茸被小朋友们团团围住,紧张地涨红脸,小朋友你一言我一语,小手往她脑袋上摸,抓她的小皇冠,摸她漂亮的裙子。   她没处躲,又说不出话来,最后哇地一声哭出来。   家里人接她回家,她哭了一路,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云遐哥哥。   小姑娘哭得抽抽噎噎停不下来,把大家伙都吓坏了。   直到谢云遐过来,看小天鹅被欺负得惨兮兮的模样,板着小脸问:“不敢说话,跑会不会?”   好凶。   小姑娘眼里又多出一汪眼泪。   小少年僵了一会儿,拿出新买的洋娃娃哄她:“下午给你买的礼物,跳芭蕾的娃娃。”   小姑娘抬起泪汪汪的眼,小脸哭得通红。   她摇摇头,不要娃娃。   小少年盯着她的泪眼看了一会儿,忽然放下娃娃,捧起她的小脸,笨拙地哄:“茸茸不哭。”   他给她擦干眼泪,摆正她的小皇冠,摸摸她的头发,认真问:“谁扯你的裙子,记得吗?”   小姑娘摇摇头,又点头。   半晌,她顶着通红的眼睛,抽噎两下,小声说:“哥哥抱抱。”   鹿茸茸想起这四个字,耳根发热。   曾经的记忆开了个口子,“竹马”这个模糊的字眼随着这张照片逐渐清晰,谢云遐不再是模糊的身影。   她小时候,确实很黏云遐哥哥。   他那时候抱她了吗?   她想不起来了。   谢女士笑道:“他从小就拽拽酷酷的,就没见他对什么人有耐心。但他对你不一样,这家伙一定记得小时候的事。”   鹿茸茸抿抿唇,有点不好意思。   她之前都不记得云遐哥哥。   谢云遐倚着扶手看了一阵,听到这句话眉梢轻动。   -   晚饭后,谢云遐带鹿茸茸回学校。   这个点东川路上堵,谢云遐照旧风驰电掣,一路疾驰到学校,随便找了个地方停车。   机车动静太大,他一般不停宿舍。   夜晚的校园安静,灯影绰绰。   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鹿茸茸慢吞吞地迈着步子,余光往边上瞄一眼。   谢云遐在接电话,语调懒散,他没摘手套,黑色手套包裹住修长骨感的指节,露出一截冷白的手腕。   她悄悄看着,心想他的手指好长。   又细又长,兼具力量感。   说着话,他忽然把头盔夹在腋下,空出一只手递到嘴边,薄唇微张,唇齿灵活解开卡扣,黑色的手套瞬间剥离,一抹冷色闪过。   他换了只手拎头盔,另一只手灵活地敲着屏幕。   “发过去了,挂了。”   他挂了电话,偏头正对上她澄亮的眸光。   谢云遐挑眉:“看什么?”   鹿茸茸连忙摇头,收回视线。   她只是在想,他和小时候不太一样。   谢云遐没多问,接连回了几条信息。   新人王风正大,不少人跑他这儿打听,真有意思。   两人静静走了一阵,没怎么说话。   进校门这段路还算亮,经过便利店,靠近操场,路灯黯淡下来,操场内亮着大灯。   有人在操场上跑步、训练。   鹿茸茸和谢云遐拐过弯,操场门口走出两个女生,走在他们前面,隔着约莫两米的距离。   她们在聊天,没刻意压着声音。   内容顺着风飘下来,听得清清楚楚。   “听说没,天才少年有新目标了。啧,要不是他恶名在外,就冲那张脸,我都想上。”   “你想上哪儿啊?”   “嘻嘻,你不想啊?体育生很猛的。”   女生们无所顾忌地调笑着。   谢云遐轻眯了下眼,看边上的鹿茸茸,她微微偏过头,明显在听人家说话,但没听懂,眼里都是茫然。   他笑了笑,收回视线。   没听懂就行,随她听。   “新目标哪个系的?大美女吧?”   “是个新生,估计艺术系的,这届艺术系都是大美女。舞蹈系没听说有特别出挑的,他应该看不上。”   谢云遐听了一阵,微俯下身,饶有兴致地问:“听见了?说你不出挑。”   鹿茸茸一愣,小声应:“没说我呀。”   谢云遐:“?”   啧,这呆子。   女生们的对话还在继续。   “他喜欢什么类型的啊?”   “无非是杨柳腰,蜜桃臀,再加上36D。”   鹿茸茸下意识低头,往下看了一眼,懵然抬头,忽然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轰的一下,热潮从脖子涌到头顶。   鹿茸茸的脸蹭得一下红了。   耳尖热得不像样,像在高烧。   鹿茸茸对着这双笑眼,一时想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一定不会喜欢我。” 第十二章   走过操场,前面的两个女生转了个弯,路上只剩下谢云遐和鹿茸茸。   近入秋的时节,校园里的蝉鸣少了。   灯光照亮寂静的一隅,两道影子由长变短,经过路灯,再由短变长。   没人说话。   谢云遐这辈子就没走过这么慢的路。   他懒洋洋地瞧着夜色,想起刚才两个女生的话,他什么时候喜欢那个类型的女孩儿了?   再一偏头,鹿茸茸埋头走路。   乌黑的发间露出一只红透了的耳朵。   他随口问:“很热?”   女孩子忽然抬起头,眸光闪烁,略显慌张,这么暗的光线,挡不住她面颊上的嫣红。   她紧抿着唇,磕磕巴巴道:“我、我自己回去!”   女孩子不敢看他第二眼,飞快转身,小跑着离开。   谢云遐微顿,伸出去的手悬在空中,小天鹅是扑棱着翅膀飞走了,快得他都没抓住。   “这么不经逗?”   他笑了声,低头发短信。   【Y:到宿舍说一声。】   鹿茸茸一路跑回宿舍,心脏砰砰跳,再回过神,她贴在宿舍门后,略显狼狈地喘着气。   宿舍里,三双眼睛看过来,神情各异。   鹿茸茸耳根一热,只觉得空气稀薄,呼吸困难,急忙往浴室里跑,“砰”的一声,将她们的视线隔绝在外。   她蹲下身,郁闷捂住发烫的脸。   太丢脸了。   鹿茸茸不敢躲太久,用凉水扑了扑脸,见镜子里的自己红晕褪去,才敢开门出去。   邹暮妍和盛玥对视一眼。   盛玥半路拦住鹿茸茸,捏捏她的下巴,笑问:“茸茸,今天上哪儿去了?跑回来的?”   鹿茸茸老实道:“去阿姨家吃饭。”   去阿姨家吃饭,怎么脸这么红?   盛玥知道鹿茸茸不擅长说谎,那就是回来的路上遇见事了。   “郁震文送你回来的?”她猜测着,“那不成他……?”   表白了?不能吧。   盛玥阅人无数,郁震文不像是效率那么高的人。   鹿茸茸愣了一下:“不是。”   盛玥还想再问,听到“滴”的一声轻响。   鹿茸茸手机有新信息,她忙趁机溜走,不想在她们面前说起那么丢脸的事。   两条新信息,都来自“云遐哥哥”。   【到宿舍说一声。】   【到了?】   她抿着唇,慢吞吞地打字:到了。   谢云遐收到信息的时候刚走到宿舍楼下,看她说到了,挑了下眉,小天鹅跑得还挺快。   他瞥了眼手里的两个头盔,唇角轻弯,没再回。   -   新的一周,射击队男子步|枪体测。   训练场上,身材健硕的12名射击队员在做卷腹测试,个个肌肉紧绷,额头冒汗,呼吸声很沉。   助教拿着本子和计时器围着他们转。   在一众喘气声中,谢云遐一身清爽地坐在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教练说话,对测试结果不感兴趣。   姚教练瞧着底下,朝某个方向努努嘴:“那小子水平不错,一来就要加时加练,有天赋,又肯努力,过两年能赶上你。”   谢云遐扫了眼风头正盛的新人王,随口问:“破我记录了?”   姚教练:“还没,你体能方面没落下,但打枪嘛,别人超过你是迟早的事。”   谢云遐眼梢轻抬,口气张狂:“我退役两年,还没人超过我,像话吗?”   姚教练感叹道:“你不一样,当初你在这个项目上没有对手。你下去了,比赛才有看头。”   谢云遐哼笑一声,不接话。   说了一阵,姚教练忽然想起件事。   他搭上谢云遐的肩,轻咳一声:“云遐啊,明天下午训练不用来了,跟我去个地方。”   这语气,谢云遐听惯了。   他想都没想:“不去。”   姚教练没放弃:“费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好歹也有一年情谊,帮我个忙怎么了?”   谢云遐眸光淡淡:“我师父又找你了?”   姚教练被揭穿,也不心虚,“老蒋找来几个手腕方面的专家来东川,死活让我带你去。”   这两年,谢云遐的师父蒋柏峰满世界找专家给他看手。   一开始谢云遐还愿意看,这么看了半年不见好,就不再看任何医生,谁说都不管用。   蒋柏峰不信命,偏要找。   谢云遐垂眼:“他那儿我来说,你不用管。”   姚教练在心里叹了口气,指着场内:“他那儿我可以不管,射击队总要管吧。那小子说你不来参加专项训练,说你搞特殊,每天来烦我,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怎么着,你来解决?”   谢云遐往后一靠,语气漫不经心:“行,你让他来找我。”   姚教练听了立即轻松了,悠悠道:“这就对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最好自己解决。”   体测结束,他们围在助教身边看成绩。   姚教练慢悠悠地晃过去,这儿瞧一眼那儿瞧一眼,最后一拍郁震文的肩,低声说了两句话。   郁震文正仰头喝水,闻言狠狠地呛了一下,水洒了一地,咳得惊天动地。   他顾不上自己,扭头就去找谢云遐。   休息区,男生双腿岔开坐在椅子上,上半身靠着前排座椅,手随意搭着椅背,对上他的视线,谢云遐忽而笑了一下。   他轻勾了勾手:过来。   郁震文又是一阵咳,抹了抹嘴,抖了抖衣服上的水渍,顶着一张涨红的脸跑过去。   幸好他军训晒黑了,红色并不明显。   “弈……”郁震文闭上嘴,双眼忍不住发亮,“你、你找我啊?”   谢云遐往前靠了靠,手自然抬起,还没动作,郁震文十分上道地弯下腰,凑过去让男生的手搭上他的肩。   “听说,你在教练那儿告我状了?”   谢云遐轻飘飘地问了句。   郁震文头皮一紧,紧张道:“……没,我就是、就是想和你一起训练,我想看你打枪。”   谢云遐嗤笑:“在队里这么久,没听说啊?”   郁震文表情一僵,刚刚涌到头顶的那股热流顿时散了,就像他稀碎的心,落了一地。   这阵子,他问遍了整个射击队,答案大同小异——   谢云遐不参加专项训练,不碰枪,不参加任何一场比赛。   没人知道他现在的水平,也没人知道他还能不能拿起枪。   射击队谁也管不了他。   郁震文有点接受不了,从听说这件事再到站在谢云遐面前,他仍抱着一丝期冀。   他希望谢云遐告诉他这些是假的。   告诉他,谢云遐没有放弃射击。   郁震文倔着一张脸,别过头:“只要你还是射击队的,就没有理由不参加专项训练。”   谢云遐诧异地挑了下眉,懒懒地坐回椅子上,靠在椅背上,抬起右手,轻晃了晃。   “这不是理由?”   他举起那只废掉的手,眼神很淡。   郁震文盯着那只手,咬紧牙关。   他曾站在世界之巅,是他们眼中最闪耀的骄阳。   现在居然在队里混日子,这算什么?   用这么轻狂的态度对待他挚爱的射击,又算什么?   郁震文一口堵住,硬生生道:“你是‘弈神’,你应不应都无法抹掉你的过去。至少……至少你不能放弃。”   谢云遐收回手,忽而一笑。   他没应声,只是看着郁震文。   男生的黑色眼睛看着他,眼底写满嘲讽。   一阵猛烈的情绪涌上头。   耳边轰的一声,郁震文忽然失控:“一个不能打枪的人进射击队,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射击队不养懦夫!”   话音落下,整个训练场都安静了。   空旷的场地内回响着郁震文的吼声。   姚教练被队员们推搡到最前,十几个人挤在一起往那边看,大气都不敢出。   姚教练咽了咽口水,把他们往后撵了几步。   谢云遐平静地看着面前失控的郁震文,缓慢站起身。   近一米九的身高来带极强的压迫感。   明明谢云遐只高出郁震文一小截,却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郁震文几乎是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他硬着头皮和谢云遐对视。   谢云遐收敛了一身懒骨,眼底没有任何情绪,“等你拿下世界冠军赛,再到我面前来说话。”   他淡淡地移开视线,右手插兜,准备离开。   脚步刚转了个弯,又停住。   谢云遐偏过头,淡漠的视线地扫过郁震文的脸,忽而扯了下唇,嘲讽一笑:“区区一个国家赛冠军,你,不够格。”   说完,他朝背后的训练场挥了下手。   “老头,走了啊。”   轻轻懒懒的语气,仿佛刚才嘲讽全开的人不是他。   郁震文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紧紧攥住拳头,指节用力到泛白,像个石头一样立在原地。   沉寂半晌,训练场有了动静。   有人围到郁震文身边,叹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郁震文僵了半天,一口气忽然散了。   他颓然地蹲下身,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他都在说些什么?他失心疯了?   -   晚上八点半,晚自习刚下课,鹿茸茸收到谢阿姨的短信。   谢阿姨说谢云遐有个快递寄到家里,他急着用,让人送到学校却联系不上他,人不在宿舍,拜托她去找找。   联系不上?她愣了下。   白天有课,晚上有门禁,怎么会联系不上呢。   这是鹿茸茸第二次拨通谢云遐的号码。   和第一次一样,没人接她的电话。   鹿茸茸茫然一瞬,想了想,去了上次他带她回来的停车场,走进去没几步,便看到停在车位中央的机车。   夜色下,暗黑色的机车静静立在那里,光泽泛出一抹冷色。   她不合时宜地想,有点像谢云遐的眼睛。   在学校却不在宿舍,会在射击馆吗?   她遥遥望了眼射击馆的方向,灯火通明,他们还在训练。   鹿茸茸离开停车场,往射击馆的方向走,经过操场,有人在夜跑,夜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   她听着夜晚的孤寂风声,忽然想到,他会不会……?   鹿茸茸走进无人的小道。   冷风吹过,她缩了缩脖子,沿着那天从医务室出来的路往前走,渐渐地,她看见那盏黯淡的路灯。   昏黄的光下,长椅上坐着个人。   寂寥的剪影,紧绷成一张弓。   他低垂着头,肩膀下沉,双腿岔开坐着,手轻搭着膝盖,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危险气息。   鹿茸茸停下脚步,轻轻地舒了口气。   找到他了。   但是他看起不太好,和那个晚上一样。   男生孤寂的身影上又多了自我厌弃感,颓唐又无力。   鹿茸茸纠结片刻,有点害怕又有点担心,就犹豫这么一会儿,那道剪影忽然动了。   他倏地抬眼看过来,眼神冷漠。   半晌,看清来人面容,眼底的冰山无声融化了一角。   “过来。”   他哑声说。 第十三章   谢云遐冷静了一天,吹了一晚上风。   作乱的情绪已经伏下来,他该平静下来。   此刻,女孩子轻软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吹过他心中不甘的火苗,火越烧越旺,情绪沸腾。   她像是被吓到,愣在原地。   谢云遐盯着她,看她缓过神,慢慢吞吞地走过来,一步一步挪,挪到他面前停下来。   鹿茸茸忐忑地想了想,礼貌地蹲下身。   她歪了下头,将他略显乖戾的面庞看得清晰,小声喊:“云遐哥哥。”   奇异的,他的火到了顶点,忽然灭了。   因为她喊,云遐哥哥。这双眼睛和小时候一样,无辜柔弱,似乎下一秒就会溢出水光。   谢云遐没想过弄哭她。   至少现在没有。   谢云遐动了动僵硬的手指,低眼看她,嗓音喑哑:“晚上瞎跑什么?专往没人的地方撞?”   鹿茸茸抿了下唇,看他眼底的冰冷褪去。   她轻声道:“谢阿姨说找不到你,我也打不通你电话。你不在宿舍,我去停车场找你的车,车还在。”   “所以找这儿来了?”   谢云遐情绪大起大落,松弛下来,声音透出疲倦。   鹿茸茸“嗯”了声:“上次……上次在这里遇到你,我在想你是不是心情不好,来碰碰运气。”   谢云遐扯了扯唇角:“运气不错。”   鹿茸茸看着他的笑,在问和不问的边界犹疑,理智告诉她不该问,但是——他从前一直保护她。   “云遐哥哥,你怎么了?”   她鼓起勇气问,声音不大。   谢云遐顿了顿,她对他一无所知,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至少他在这个学校还有一处安静地。   “没事儿。”他抬头轻拍了下她的头,一笑,“我妈什么急事儿找你头上来了?”   鹿茸茸呆了一下,没跟上他情绪的变化,“说你有个快递,是贵重物品,送的人一直在门口等你。”   谢云遐想起来了,上周定的配件,没改地址。   说起来这事儿和这小呆子也有关系。   谢云遐沉沉吐出一口气,起身的时候顺便把蹲在地上的鹿茸茸拎起来,看了眼时间,说:“你去便利店等着,我去一趟,呆着别动。”   鹿茸茸感受着衣领上的力道,没挣扎。   她觉得再被拎几次都要拎习惯了。   这个点过了下课高峰,便利店人很少,偶尔进出一两个,多数时间店里没有人。   鹿茸茸老实地坐在便利店里,托着腮发呆,想他这一次为什么不开心,会不会和上次一样,是因为那张诊断报告。   他为什么不想去治病呢?   这好像不方便问,她郁闷地鼓了鼓脸。   正发呆,眼前的玻璃被扣响。   她一抬眼,对上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他微歪着头,懒懒地持续地扣着玻璃,仿佛在敲她的脑门。   鹿茸茸愣愣地和他对视片刻,反应过来,匆匆往外跑。   “拿到了?”她往他手里看了眼,是个长盒,“我和阿姨说过了,找到你了。”   谢云遐随口嗯了声:“手机没电,没管。”   鹿茸茸走在他身边,重新走进小道,试探着问:“你现在想回宿舍吗?还是在这里吹风?”   谢云遐被她逗笑:“吹风不是这么吹的。”   鹿茸茸:“那怎么吹?”   谢云遐眉梢轻佻:“上回坐机车风没吹够?”   鹿茸茸:“……”   原来是指这个吹风。   谢云遐瞧她呆呆可爱的模样,郁气早已散了大半,笑问:“你社团面试是下周?”   鹿茸茸:“嗯,周四下午。”   谢云遐:“来得及。”   什么来得及?她不解地看过去。   谢云遐没说话,往前走,经过几条安静的小道,走到灯火通明的射击馆,上楼进了上次的训练室。   鹿茸茸一路老实跟着,没说走。   开了灯,谢云遐随手一指椅子:“坐会儿。”   鹿茸茸往里看,上次的桌子边堆了不少快递,有大有小,加上他手上的,估计有七八个。   她坐下,看他蹲在地上拆快递。   一连拆了几个,都是一些零件。   座位远看不太清,鹿茸茸干脆跑到谢云遐边上蹲下,看了一会儿,她惊异道:“是枪的配件。”   谢云遐没抬头,专心组装着新枪,随口道:“上次你用的枪不合适,下次用这把。”   鹿茸茸反应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给我用的?”   谢云遐低笑:“不是给你用,是给你。”   给她的?送给她的?   鹿茸茸睁大眼,一时失语。   “……我用社团里的枪就好了。”她抿了下唇,不太好意思道,“我不专业,不用那么麻烦。”   谢云遐:“我亲手教的人,不配用把好枪?”   鹿茸茸:“……”   她嘴笨,说不过他。   她静静看着,忽而抿出一个愉悦的小梨涡。   她也有自己的枪了,谢云遐哥哥送的。   谢云遐的手似乎有魔力,配件在他的整合调试下,很快组成一把完整的气步|枪。   银色的钢铁枪身,白色加以点缀。   干净而凛冽。   “去试试。”谢云遐把枪递给鹿茸茸,丢下工具,“哪儿不舒服就说,配件可以换。”   鹿茸茸认真看着枪,再珍重地接过来。   像第一次拥有自己的芭蕾舞鞋,跃跃欲试,却又因为珍爱的心情一时不知怎么下手。   谢云遐看小女孩忐忑又兴奋的模样,莞尔一笑。   他当年第一次摸属于自己的第一把枪的时候也和她一样。   “去吧。”他拍拍她的脑袋,“不怕。”   这次试枪正经得很,鹿茸茸认真穿上快二十斤的射击服,紧身内衣、线衣、射击外套,再加一双五斤的鞋子。   鹿茸茸像穿上盔甲,射击服稳稳地支撑着她的身体,这和轻盈的芭蕾舞裙完全不同。   她动了动四肢,沉而厚重。   谢云遐说了句伸手,看她乖乖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十指纤纤,掌心光滑,没有茧子。   他低眼看着,舌尖舔过上牙,没碰白玉似的指尖,给她戴上手套,戴完换另一只。   她乖得像洋娃娃,说伸手就伸手。   谢云遐这会儿倒有点懂他妈的心思了。   乖成这样,确实得盯着。   这一次试枪,谢云遐没上手,抱肘在边上看着,不出声,看她试完10发,问问感觉。   鹿茸茸实话说了,他拿着枪回去,换了再试。   这么折腾下来,试完枪十点半了。   鹿茸茸出了一身汗,脱掉厚重的射击服,轻得能立即飘起来。   谢云遐瞧她汗涔涔的模样,递过来瓶水。   小天鹅累得直喘气,胸口一起一伏。   她小声道谢:“谢谢云遐哥哥。”   谢云遐听了半耳朵这小猫叫似的嗓子,轻啧一声,拿着枪走远了,“枪就放这儿的枪库,没取枪证带不出去,以后要用让陈游来拿。”   鹿茸茸喝完半瓶水,两人下楼。   二楼训练场灯灭了。   这个点,小道上只有路人,连个人影都没有。   晚风微凉,吹得地面的落叶乱卷。   谢云遐把鹿茸茸送回宿舍,看着她上楼,立在原地吹了会儿风,耳朵里那阵打枪声渐渐散了。   -   新的一周,射击社社团面试。   这样的招新每年都有一回,二楼射击队的都乐得来凑热闹,专业的看入门的,每年都有滋有味。   包括陈游,不过他今天是带着任务来的。   陈游瞥了眼郁震文咧着嘴冲鹿茸茸笑的傻样,轻哼一声,一挥手,喊:“鹿茸茸,你哥让我带来的。”   郁震文一愣,鹿茸茸小跑着过来,兴冲冲地接过陈游手里的枪,露出一个小梨涡,拿着枪跑了。   “她哪儿来的枪?”郁震文没反应过来,“她自己的?”   陈游还记得在小天鹅面前保密的事,当然不能让郁震文知道谢云遐和鹿茸茸的关系。   他理直气壮道:“对啊,自己的。”   郁震文愣愣地看着那把枪,半天没缓过来。   鹿茸茸和一群新生一起试枪,其中有不懂的,但也有懂行的,一脸羡慕地看着她手里的枪。   鹿茸茸对视线敏感,被这么盯着,手心发汗。   她扭头看了眼,他们又慌忙把视线移开了,议论声却止不住——   “靠,这妹妹牛逼啊,自己带枪。”   “自己带枪怎么了?”   “这都不懂?这把枪知道多少钱吗?”   “多少?”   说话的人比了个拳头,悄声道:“这把枪,零件都是自己配的。价格起码十万往上。”   “多少?!”   “十万???”   一群人愣愣地看着单纯无辜的小仙女,噎住了。   鹿茸茸没仔细听他们在说什么,她老实地做着准备工作,等着通知试枪、打枪,只专注于自己的成绩。   陈游笑眯眯地看着,瞧他们小天鹅妹妹,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打完没多久,面试结果下来。   鹿茸茸以女子第一名的成绩进了射击社。   鹿茸茸知道成绩,第一件事就是给谢云遐发短信。   谢云遐给她留言,说这周不在学校。   自然而然也没法儿来看她打枪。   鹿茸茸双眼晶亮,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惹得一群人往她这儿看。   陈游瞧着郁震文挪不开眼的样,一勾他脖子,拧着人上二楼,一副师哥的模样,“不是师哥说你,训练就训练,下来看姑娘?”   郁震文纳闷:“你们不是都来了?”   陈游捶他一拳:“我们能和你一样吗?谁敢去老虎嘴里拔牙?你三番两次的,哪儿来的胆子?”   说起谢云遐,郁震文不吭声了。   这周他还是没来参加专项训练。   鹿茸茸没管其他人,往角落里一躲,蹲在地上打字。   【茸茸:云遐哥哥,我进射击社了,女子第一名!】   【Y:哪儿找的厉害师父?】   【茸茸:周末我请你吃饭!】   鹿茸茸兀自兴奋了一阵,想起刚才听到的议论声,他们似乎在说这把枪的价格。   她昨天没想,今天才想到这个问题。   【茸茸:云遐哥哥,这把枪要多少钱?】   发完,她忐忑了一会儿,检查自己的银行卡余额。   心想会不会很贵。   很快,新信息进来。   【Y:买包糖的钱,给你用着玩儿。】 第十四章   周五上午,专业课下课,女生们凑在一起拉伸放松。   教室里议论纷纷,比平时热闹。   “菡萏杯”舞蹈比赛报名即将开始,各种消息满天飞。   上届“菡萏杯”东川大学铩羽而归,为了一雪前耻,舞蹈学院从去年就开始为这个比赛做准备。   “茸茸,你一定会报名吧?”   “对啊茸茸,你肯定也准备了吧?”   “我觉得茸茸比她们跳得好。”   “我也这么觉得。”   她们凑到鹿茸茸跟前,眼睛发亮,其中的期待不言而喻,小天鹅一定会艳惊四座。   鹿茸茸对着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喉头发紧。   她抿了下唇,小声道:“我不报名。”   女生们愣住了,不报名?   为什么不报名?   她们一头雾水,正想再问,专业课老师喊了鹿茸茸过去。   一琢磨肯定也是比赛的事,于是都凑到门口偷看。   从她们这个角度,能看到鹿茸茸纤瘦的背影和老师的脸。   专业课老师说了长长一段话,看口型说到了“菡萏杯”。   鹿茸茸轻垂着眼说了几句话。   专业课老师短暂地怔了一下,上前扶住她的肩,询问为什么。   鹿茸茸低下了头,不知说了什么,专业课老师的脸色渐渐变了,最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等鹿茸茸再回教室,一言不发,独自走到角落里。   她们看着女孩子失落的脸,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上前询问。   这一天,鹿茸茸的心情显而易见地低落。   上课心不在焉,前几天以第一名进射击社的喜悦一扫而空。   下午下课,邹暮妍来找鹿茸茸,一眼看到在人群中发呆的女孩子,被几个人撞了几下都没知觉。   “茸茸?你发什么愣?”   她上前把人拉到身边,靠着墙走。   鹿茸茸回过神,茫然道:“没有……在想晚上吃什么。”   邹暮妍看着女孩子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不会告诉她,她应该是世界上最不会说谎的人。   水汪汪的眼神,下一秒似乎就能哭出来。   邹暮妍揽住鹿茸茸,讲了件新鲜事逗她:“听说今天我们学校射击队团建,场面前所未有,那个气势绝了。平时在操场累得狗喘的人正经换上队服,别说,还挺帅。”   鹿茸茸果然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为什么忽然团建?射击队所有人都在吗?他们在哪里团建?”   邹暮妍斜眼瞧着鹿茸茸小心试探的模样,心说没想到郁震文看着傻,没想到动作还挺快。   小呆子都知道找人了。   她立即道:“我看看群。”   邹暮妍作为她们寝室小道消息最多的人,拥有无数奇奇怪怪的群,打听射击社的消息,小意思。   “走。”邹暮妍拉着鹿茸茸飞快跑出人群,“今天我们去外面吃。”   周五的下课时间是学校里最热闹的时候。   两个女孩子飞奔在楼道和校园里,一点儿都不稀奇。   风吹过来,余光竟看到好几个和她们一样往校门口跑的人。   鹿茸茸被拉着一路狂奔到校门口。   她刚喘了口气,就见不远处一排红白色的队伍,姚教练那把大胡子在风中格外“触目惊心”。   等他理好胡子,队伍在校门口站定。   运动员们年轻朝气,红白色的队服衬得少年感十足,齐刷刷地往校门口一站,吸足了人的眼球。   鹿茸茸和邹暮妍在门口毫不起眼,前面还围了一堆人。   她们正窃窃私语,眉梢带笑。   “阿妍,这是在干什么?”鹿茸茸小声问,“女生们看起来很激动。”   邹暮妍解释道:“隔壁体大的射击队要来我们学校训练,这会儿他们出来列队欢迎。重点是,听说体大射击队的队长是个大帅哥。”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明显兴奋了。   鹿茸茸眨了眨眼,没给出更多反应。   她正悄悄观察队伍,一群身姿挺拔的运动员里,没有那道懒洋洋却引人注目的身影。   邹暮妍见鹿茸茸眼巴巴的模样,一指某个方向:“喏,郁震文在那儿。”   “嗯?”鹿茸茸茫然地往那个方向看,“他怎么了,看起来有点凶。”   邹暮妍嘀咕:“是有点凶。”   一见鹿茸茸就笑的郁震文眉头紧皱,双手环胸听身边的人说话,视线却一瞬不瞬地停在校门口。   忽然,一辆大巴缓缓驶向东川大学的门口。   东川大射击队集体昂首挺胸,庄严得就像马上要去领奖台上拿奖牌了,连姚教练都难得正经模样。   一行人朝门口走去。   大巴缓缓停下,稍许,车门打开。   先下车的是个高瘦的中年男人,一见姚教练就笑了,拍拍他的肩:“老姚,你还留着把胡子?”   姚教练熟稔地和他寒暄。   “师兄,这是体大教练?”郁震文悄声问。   陈游压低声音:“今年刚换的新教练,姓顾。据说和蒋柏峰教练是同门师兄,两人关系很好。”   新教练刚上任就提出两个学校共同训练的想法。   显而易见,这是体大想拿东川大练手开路。   郁震文:“谁拿谁练手还不一定。”   陈游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敢和谢云遐叫板的男人,光是自信这块儿就比不上。   两个教练寒暄完,车上有了动静。   清一色蓝白色运动服的运动员陆续下车,随着下来的人越来越多,气氛越来越尴尬。   男生们无声对视,火花四溅。   顾教练扫了眼队伍,眉心一跳:“林秉伦呢?”   “来了。”微微沙哑的男音响起。   一只黑色球鞋踩在地面,运动裤往上,身体匀称,小麦色的肌肤,和一张过分耀眼的脸。   浓眉狭眼,加上寸头,就差个文身了。   林秉伦看到东川大队伍,鼻腔挤出一声轻哼。   这一声哼,让对面的目光锐利了好几个度。   顾教练头疼,队里他最头疼的就是林秉伦。   野狗似的,有时候疯起来拉都拉不住。   两个学校的队伍装模做样地进行了友好握手。   郁震文挨个握了一遍,最后一只小麦色的手迟迟没有握上来,他抬头看,对上充满挑衅的目光。   林秉伦记得郁震文,他们队里都以为新人王会来体大。   没想到他最后来了东川大。   林秉伦扫了一圈,忽然问:“姚教练,你们队伍是不是少了一个人?那位大名鼎鼎的……谁来着?”   这语气里藏不住幸灾乐祸。   郁震文当即就忍不了了,拳一握,还没上前,被两个师兄一起拉回来,挨了两句训,在原地拉着张脸。   姚教练神色不变,笑眯眯道:“云遐啊,他师父想他了,他就请假去了洛京。下周就能见着他了。”   谢云遐的师父是国家队主教练蒋柏峰。   这句话明示了,即便谢云遐退役两年,依旧和射击圈关系紧密。   顾教练瞪了眼林秉伦,示意他安分点。   林秉伦不情不愿地和郁震文握手。   刚握上去,他轻嘶一声,新人王差点没把他手握骨折了。   姚教练目不斜视,笑道:“走,带你们去看看我们学校的射击馆。”   两个队伍暗地里暗潮汹涌,表面上和和气气。   至少外人来看是这样。   邹暮妍八卦道:“茸茸,帅吧?听说林秉伦是进国家队的苗子,今年成绩很不错。”   鹿茸茸瞧了眼寸头、凶神恶煞的男生,慌乱摇头。   她偷偷想,他们一个都没有谢云遐帅。   “去吃饭吧?”鹿茸茸拉着邹暮妍远离两个队伍,“饿了。”   邹暮妍“诶”了声:“你不看郁震文了?”   鹿茸茸:“不看。”   她本来就不是来看郁震文的。   -   周六晚上,洛京到东川的飞机落地。   谢云遐到学校正好晚上八点,这个点有点尴尬,吃晚饭嫌晚,吃宵夜嫌早,只能先打发一段时间。   谢云遐打了个哈欠,困倦地往射击馆走。   他一手捏着脖子,一手懒懒地翻了翻信息,明明没看路,却准确地避开了路上的每一个人。   先是跳出陈游的一堆信息。   他自动忽略,点开下面小天鹅的信息。   三小时前:   【Y:八点到学校。晚上什么安排?】   【小天鹅今天回消息了吗:和室友一起看电影。】   【Y:看电影多没劲,不考虑下别的活动?】   【小天鹅今天回消息了吗:猫猫害怕.jpg】   对话到此结束,没了。   谢云遐轻啧一声,溜得倒是快。   再点陈游的,一堆废话。   【你什么时候回来?】   【艹,体大的也太嚣张了,和我们抢场地抢设备。】   【林秉伦还是老样子,疯狗一样。】   【你回不回来了?】   谢云遐无聊地收回手机,嫌坐了一晚上飞机不舒服,在原地简单拉伸几下,长腿一迈,风一样跑动起来。   校园夜色下,零散几个学生惊艳地看了眼跑过的男生。   风里,少年意气几乎要溢出来。   此时,射击馆。   体大射击队刚结束专项训练。   60发子弹,所有队员的成绩都在电子屏幕上,一目了然。   顾教练和姚教练各自拿着本子,对着成绩念念有词,顺便催东川大射击队的换衣服上。   共同训练,当然是从了解对方实力开始。   今晚,是他们第一次合训。   在竞技面前,成绩决定一切。   面对体大射击队的成绩,东川大射击队的压力扑面而来。   陈游怀疑姚教练是故意的,故意让体大射击队先打,好让他们认清自己真正的水平。   这时才后悔平时训练不够。   于是,一群人闷头换衣服,互不交流。   林秉伦看完成绩,余光瞥见边上那群人,计上心头。   他随手拿了瓶水,一副要找事的模样往那儿走。   “喂,新人王。”林秉伦没看其他人,直接找上郁震文,“后悔吗?选择这样一群人当队友。”   郁震文头也不抬:“和你没关系。”   林秉伦喝了口水,舔了舔唇角,随口道:“你来东川大,是为了那个……废物吧?”   郁震文一顿,穿衣服的动作停住。   他低着头,呼吸微微急促,余光看到师兄们担心地往这里看,他按捺住脾气,就当没听到。   林秉伦见他不上当,转向东川大射击队,露出一个笑:“听说你们这里有间单人训练室一直空着,既然没人用,不如给我用?我这个成绩,配得上这间训练室吧?”   这下连陈游都上火,他“歉意”道:“不好意思,要开单人训练室的门,需要一块世界赛金牌。”   周围响起几声闷笑。   众所周知,林秉伦实力虽然强劲,但在大型赛事上运气总是不好,每次都能和冠军擦肩而过。   别说世界赛,他连全国冠军赛金牌都没有。   林秉伦盯着陈游,捏扁矿泉水瓶,发出刺耳的响声。   他嗤笑道:“也就你们把个废物当宝,不能拿枪的人放在队伍里干什么,当吉祥物?”   郁震文忍着怒气,沉声道:“‘弈神’是因伤痛退役,他在役四年,每一场比赛都是认真对待。他这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评说。”   林秉伦用奇异的眼神看着郁震文。   他向前走了一步,正对门口,凑到郁震文耳边,恶劣道:“你还不知道你的‘弈神’干了什么吧?当年他不主动退役,等着他的就是——”   “禁、赛。”   林秉伦轻飘飘地吐出这两个字,视线越过郁震文,落在门口的男生身上。   高瘦的男生插着兜倚在门口,眉眼懒散,细看甚至有点儿困。   他眼梢轻抬,眸光淡淡地看过来。 第十五章   场内明亮, 谢云遐站在半边阴影里,姿势闲散,像是毫不在意场内僵持的氛围。   他随手拨过额发, 露出困倦昳丽的眉眼。   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全场忽然安静下来。   看热闹的,事不关己的,不约而同停下动作, 全场视线都集中在谢云遐身上,目不转睛。   不论关于他有多少传言,他们都是第一次亲眼看到谢云遐。   那个传说中的人来到了他们面前。   这种冲击感和在电视上, 或是赛场上看见他不同。   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谢云遐, 毫无退役后的失意和落魄, 倨傲的眼神似乎他还是那个世界冠军。   里面太亮,谢云遐微眯了下眼。   他瞥了眼挡在门口的男生身上, 下巴微昂,“谁啊?”   陈游看见谢云遐就有了底气。   他不自觉地挺直腰板,硬邦邦地介绍:“体大射击队的队长,林秉伦。”   “没问这个。”他捏了捏脖子, 迈着步子往里走,随口问, “体大射击队的队长, 打过世界赛?”   陈游瞥了眼林秉伦, 认真应:“没。”   谢云遐:“国家赛?”   陈游:“最好成绩前4。”   谢云遐诧异地挑了下眉:“还有第4名?”   陈游嘴角微抽,这祖宗在役时连个银牌都没拿过。   估计除了冠军, 在他眼里就没有别的名次。   两人旁人无人的交谈瞬间改变了场上的气氛。   本来憋屈的东川大射击队偷偷往林秉伦身上瞄, 而原本看好戏的体大射击队慢慢停下动作, 看向门口走来的男生。   林秉伦站直身体,一瞬不瞬地谢云遐从门口走进来,懒洋洋的视线在他脸上停了一秒,很快擦肩走过。   谢云遐心不在焉地听陈游说话,压根没注意前面的人,走出几步,他的胳膊忽然被人拽住。   “?”   谢云遐顿住,侧头看去。   郁震文看起来茫然又无措,像是急需确认什么,又怕别人听到,只能压低声音问:“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云遐动了动胳膊,没用力就挣开了。   他满不在意地笑了下:“就你听到的那个意思。”   谢云遐说完就走,也不管这句话给郁震文带来多大的冲击,也听不到某人稀巴烂的心这下直接碎成渣渣。   “够兄弟啊,一下飞机就来给我们找场子。”陈游亦步亦趋地跟上去,“你可得好好杀杀他们的威风。”   谢云遐插着兜,嗓音懒懒:“举个例子?”   陈游:“比如用你那股‘恕我直言,在场的全是垃圾’这种嘴炮气势,把他们都干倒!”   谢云遐真诚建议:“明儿给你挂个精神科?”   陈游翻翻白眼,认真问:“你不是来给我们找场子的啊?那你大晚上的干什么来?小天鹅又不在。”   提到小天鹅,陈游眼睁睁看着谢云遐笑了一下。   他看得浑身不舒服,嘀咕:“幸好是我是个男的,我要是个女的,天天可受不了你这么笑。”   谢云遐啧了声:“离我远点儿。”   陈游:“?”   “谁恶心谁?”   谢云遐扫了一圈,场地内大半的人他都不认识,视线齐刷刷地看过来,像是来逛动物园了。   他随口问:“顾教练在这儿?”   陈游:“和老头上后面嘀咕去了。你是来看顾教练的?”   陈游很快反应过来,顾教练和谢云遐的师父蒋柏峰师出同门,也算谢云遐半个长辈。   难怪他大半夜过来。   谢云遐懒懒地嗯了声,找了个地方坐。   他双手环胸,微昂起头,看屏幕上体大射击队的成绩。   体大射击队的人忽然紧张起来。   这种紧张感比刚才两个教练一起看他们的成绩更甚,谢云遐可是——曾经统治赛场的天才运动员。   所有人在他面前都黯然无光。   他们盯着谢云遐,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但令人失望,他没有任何表情。   男生只是慵懒地靠在椅子上,眸光很淡,没有任何情绪,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林秉伦一口气堵住,正要过去找麻烦,两个教练回来了。   他不情不愿地回到队伍里,盯着谢云遐不放。   姚教练催人:“陈游,郁震文,你们俩动作快点!”   顾教练一进门,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谢云遐,而是误入动物世界,像狼一样盯着别人的林秉伦。   他又开始头疼。   顾教练往里走,经过林秉伦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勉强安分下来。   “云遐。”顾教练一见谢云遐就笑了,主动上前和他拥抱,“老蒋今天还特地打电话给我。”   谢云遐起身,无奈一笑:“师父还把我当小孩儿。”   顾教练拍拍他的肩,和他一起坐下,笑道:“你14岁他就带着你,当然还当你是个孩子。”   每个教练都相同,队里的孩子就像是自己的孩子。   训练时操心成绩,平时操心他们的生活,关注每个孩子的心理状态,有事一个电话就得赶到队里。   这群孩子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生活。   这两人叙旧,别人插不进话。   体大射击队在教练面前乖得像小猫咪,不再挑衅,老老实实地看着东川大的队伍准备射击。   今晚的“战争”,就此消弭。   训练结束,谢云遐送顾教授下楼。   这个点,射击馆外没什么人,道路安静,灯光冷清,热闹的只有灯下聚集的小飞蛾。   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场合,顾教授没了顾忌。   他瞧了眼身边高大的男生,委婉地问:“老蒋说,你这趟去洛京,是让他别再找医生了?”   谢云遐垂眼,没否认,也没过多解释。   顾教练叹了口气:“老蒋没有孩子,把你们这些孩子当亲生孩子看待。为人父母的心情,你要多体谅。你就当给顾叔个面子,再听你师父一次。”   顾教练说完,内心没几分把握。   当年老蒋带的孩子里,谢云遐天赋最高,也最不服管教,管了几年他都是这么个轻狂的性子。   谢云遐听了这话,倒是明白了。   隔壁体大忽然过来合训,原来是老蒋不放心,特地找顾教授来盯着他。难怪这次这么好说话。   谢云遐笑了下:“顾叔的面子,肯定得给。”   顾教练顿时露出笑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脚步轻快地离开了,不忘催他早点回去休息。   谢云遐收了笑,拿出手机翻了翻。   小天鹅的对话框干干净净,一条都不给他发。   没良心的小家伙。   他指节轻动,停在语音通话键上。   “谢云遐!”   讨债的人来了。   谢云遐一顿,迅速收回手机,就当没听到,快步往便利店的方向走,没几步,身后的人跟上来。   “弈神!”这一嗓子,喊得鸟都吓着了。   谢云遐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转过身,看向来人。   他下巴微昂:“这算扰民,知道吗?”   郁震文急促地喘了口气,紧紧盯着满脸不耐的男生。   许是因为长时间的飞行,谢云遐看起来有点累。   平时他虽然总一副没劲的模样,但在训练场,他的眼神是清澈而专注的,即便他从不拿起枪。   现在,他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疲惫。   郁震文张了张唇,想问的话忽然问不出口了。   他一攥拳,失落道:“没什么,你回去吧。”   谢云遐瞧着郁震文一副满脸写着“今晚你要是不给我个答案我就在你床头吊死”的模样。   这傻狗,眼睛比谁都亮,看见他比拿枪都高兴。   这样赤诚而强烈的崇拜,总让谢云遐有点儿错觉。   弄得他像个负心汉。   谢云遐又看了眼时间,十点半不到。   这个点小天鹅还没睡,再晚就说不定了。   于是,他用仅剩的耐心告诉郁震文:“那寸头没骗你,不退役我也得禁赛。我能走了?”   郁震文的脑袋又像是被敲了一下,嗡嗡响。   他喃喃道:“为什么啊?”   谢云遐没再搭理他,转身一插兜,走得潇洒利落。   徒留郁震文呆在原地,满脑子都是“禁赛”两个字。   -   此时,女生宿舍207一片漆黑。   黑暗中只有某处亮着灰暗的光,时不时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响和女孩子的小声喃喃。   忽然,一声尖叫打破宁静——   “啊啊啊啊啊啊茸茸!”   “艹,这个鬼吓死我了!”   邹暮妍和盛玥叫成一团。   鹿茸茸正看得认真,怀里忽然扑进来两个女孩子,一人一边,把她抱得紧紧,瑟瑟发抖。   鹿茸茸眨眨眼,熟练地安慰她们:“不怕,很快就过去了。”   冷曦看着抱在一起的女孩子们,无声一笑,她把恐怖片的音量调小,仍由她们吱哇乱叫。   鹿茸茸怕拍她们的背,难得有自己是大人的错觉。   当大人的感觉可真不错。   “好啦好啦,不怕。”鹿茸茸正安慰着,放在桌上的手机开始震动,“我去接个电话,你们抱曦曦。”   今晚她们躲在宿舍里看恐怖片。   胆子越小的两个人瘾最大,非要看个最恐怖的。   鹿茸茸从小就不怕这些,这会儿看完还有点兴奋,她推开推门躲到阳台,和宿舍里的恐怖气氛隔绝。   晚风吹来,她小声喊:“云遐哥哥?”   “嗯。”男生懒洋洋地应了,像在外面走,“又跑到阳台了?回去躲着,不嫌冷?”   鹿茸茸双眼微亮:“不冷,她们在看电影。”   耳机里他轻轻笑了声,带着点点鼻音,微微倦懒的尾音像电流窜过,贴着耳机的皮肤似乎在发烫。   “喜欢看电影?”他问。   鹿茸茸正要点头,耳机里忽然响起学校便利店的开门提示音,她愣了下,听他似乎是停在货架前,随手拿了几样有包装袋的东西,塑料挤压的声音绵绵密密,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不说话?”   他的声音低了点,听起来有点累。   鹿茸茸抿抿唇,试探着问:“你在外面买东西?”   他故意逗她:“小天鹅不陪我吃饭,躲在宿舍看电影。我只能将就着随便吃点儿。”   鹿茸茸看了眼时间:10:24。   她嘟囔:“你说八点到学校,自己又不吃饭,还怪我。”   谢云遐付了钱出门,在便利店门口找了个暗处的位置坐下,随手拆了饭团,听女孩子轻轻娇娇地抱怨。   他望着清冷的夜色,笑了下:“不怪你,刚忙完。”   这时他的疲倦已掩盖不住,食物和饮料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让他恢复精力,可听到她的声音,似乎好了点儿。   但晚上风大,他没打算说太久。   “进去,外面风太大。”他嗓音微微沙哑,“我吃完就回去。”   那头静了一阵,她轻声应:“那我挂啦。”   谢云遐“嗯”了声,彻底安静下来,他随手摘了耳机丢在桌上,拧开饮料盖,仰头喝了半瓶。   饭团还是温热的,几口就没了。   桌上还有碗面,还没碰,谢女士的电话来了,   谢云遐轻啧一声,不过去了趟洛京,什么事儿都找他身上来。先是坐了一天飞机,晚上饭都没吃一口,就去了射击馆叙旧,坐了一晚上,临走前又不得不答应了长辈的请求。   这阵子他烦心事有点儿多,本来安分的射击队也不知道开始闹什么,还有个缠人的新人。   又来个体大射击队。   烦。真的烦。   除了小天鹅,个个都给他找麻烦。   谢云遐接起电话,懒懒地喊:“妈。”   电话断断续续说了几分钟,他耐着性子应了,眼神无焦点地看着校园无人安静的路,桌上的面逐渐失去热气。   谢云遐闭上眼,随口应了句什么。   夏夜晚风簌簌,树群沙沙作响。   小道上路灯孤单直立,落下一片小小的、孤单的光圈,照不到便利店外的男生身上。   他独自坐着,大半的身影在暗中。   忽然,小道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跑步声。   有人飞快往便利店跑,像是刚运动完,需要大量食物和水,连脚步声都透出一股焦急。   谢云遐没抬头,又应了声,脚步越来越近。   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眸光倏地顿住。   女孩子出来得匆忙,穿着睡衣,只披了一件短外套。   脚上随便踩了双凉拖,注意到他的视线,雪白的脚趾不安地动了动。   她小口喘着气,双颊泛红,一双澄澈的眼望着他,装着黑暗世界里的小小的谢云遐。   这双眼睛里的光,照拂到了他身上。   “妈,先挂了。”他忽然说。   谢云遐无声地注视她片刻,忽然起身走近,嗓音微沙:“怎么这时候跑出来了?”   便利店莹亮的光洒落,落到谢云遐的背后。   他站在需要仰头看他的女孩子面前,身影挡住大半光影,低头看她不安的双眼。   鹿茸茸揪着裙摆,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怎么说,听到他半夜一个人半可怜巴巴地在便利店吃晚饭,声音又累又倦,她一冲动就跑出来了。   她不好意思说出口。   鹿茸茸纠结地咬了下唇角,余光瞥见便利店,她眸光一闪:“我出来买东西。”   谢云遐瞧她心虚的模样,唇角微弯,指尖一弹她脑门,叮嘱:“下次不要穿拖鞋跑步。”   “哦。”她乖巧老实地应。   他一笑:“要买什么,我去买。”   鹿茸茸:“买……”   大半夜的她出来买什么?   “我……我饿了。”鹿茸茸胡乱找了个理由,“想买点零食。”   她点头,就是这样。   谢云遐没傻到去提醒小天鹅,她平时就不吃零食,更何况是晚上,把人惹恼可就要飞走了。   两分钟后,鹿茸茸郁闷地盯着桌上的一小包Q|Q糖。   她上小学就不吃Q|Q糖了,谢云遐真小气。   谢云遐半撑着脸,饶有兴致地瞧着小天鹅悄悄皱眉的模样,闷笑一声,在她看过来之前收了笑,装模作样地准备吃面。   鹿茸茸的注意力从糖上移开,放到谢云遐身上。   她托腮瞧着他大口吃面。   他的吃相算得上斯文,嘴角干干净净,修长的手指夹着竹筷,指骨分明,漂亮极了。   谢云遐眉眼间的倦意很明显,不是体力消耗过度的累,更像是精神上的。他似乎因一些事而疲惫。   但他抬头看过来,眼底的疲惫似乎少了点儿。   “这周在学校老实吗?”   谢云遐把空盒往边上一摆,开始查岗。   鹿茸茸小声嘀咕:“我最老实了,每天都是跳舞上课。不像你,成天不在学校,到处乱跑……”   她说话声音越来越低,生怕被听到。   谢云遐眉梢轻扬,长臂一伸,霸道地把她桌前的Q|Q糖抢走,拆了往自己嘴里丢。   丢了一颗,他皱起眉。   什么甜叽叽的玩意儿?黏黏糊糊。   “确定没干坏事儿?”   他抢了人家的糖,还要继续欺负她。   鹿茸茸从周一回忆到周五,确定自己一件坏事没做。   只是想到周五教室里商量“菡萏杯”报名的事,她失落地垂下眼睫,提不精神来回答。   她蔫巴巴地点头:“嗯。”   谢云遐顿住,咀嚼的动作慢下来,看了眼手里抢来的的软糖,再看对面女孩子失落的小脸。   他轻咳一声,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要脸。   谢云遐摸摸鼻尖,把糖还回去,“就吃了一颗。”   鹿茸茸低着头,指尖捏着裙摆,皱了再抚平,抚平后又被捏皱。   她没接糖,小声道:“我们回去吧?快到门禁了。”   谢云遐本人在学校不遵守校规,但小天鹅乖乖巧巧的,可不能让她和他一个待遇。   他将软糖放到口袋里,起身道:“送你回去。”   两人离开便利店,走到无人的小道。   路灯孤寂,蝉声阵阵,人影显出几分沉默。   谢云遐瞥了眼口袋里的糖,再看小天鹅垂头丧气的模样,低骂了句,喉间发涩。   男生低哑的嗓音在风里显得温和:“茸茸最近有伤心事?”   他没说过这样的话,语气很笨拙。   鹿茸茸其实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老师问、同学问。   她每次都能认认真真地解释清楚,因为自己的病症,所以不能上台跳舞。   大家遗憾过后,就不会再提这件事。   时间久了,她以为自己不会再伤心了。   可现在谢云遐问她,在这样的夜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小道上,用这么温柔的声音问她。   她心底的委屈压不住,瞬间涌了出来。   鹿茸茸张了张唇,鼻尖发酸,声音轻得像小猫叫,压根听不清,只能陆陆续续听到几句:“……我想跳舞,我好想好想跳舞。我……讨厌自己,讨厌自己不能跳舞。”   谢云遐一顿,脚步猛地顿住。   女孩子垂着眼,眼眶发红,唇一张一合,声音的哽咽越来越重,似乎眼泪马上要决堤。   谢云遐有点愣,怎么忽然哭了。   “……哭什么?”他难得有词穷的时候,伸手想去碰她的脸,半路停住,“出什么事了?”   鹿茸茸抬头,泪眼朦胧,小溪一样干净的眼睛里是真的要发大水了,拦都不拦不住。   谢云遐低骂了句脏话,抢她糖干什么?   平白无故把人惹哭了。   谢云遐烦了一阵,俯下身,伸手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脸,一点儿力气都不敢用,一手捧着她巴掌大的脸蛋,一手去给她擦眼泪,笨拙道:“别哭,别哭。我在这儿。”   鹿茸茸闻言更觉得伤心。   她好想上台跳舞,可是她做不到。   鹿茸茸呜咽一声,忽然伸手,环住谢云遐的腰,重重地往他怀里一撞,“哇”的一声,埋头大哭。   谢云遐:“……”   这大半夜的,得亏快门禁了,路上基本上没什么人,不然被人看到,再一传,继他推人下湖之后,又有深夜把女孩吓哭的流言了。   怀里小天鹅哭得发抖,他的心也跟着发颤。   谢云遐摁住胸前的脑袋,皱了下眉,她生活环境简单,日常除了上课就是跳舞,怎么好好地哭成这样?   他就一周不在学校,人就出事了。   真是一步离不得。   “茸茸?”他又喊了一遍。   鹿茸茸收紧手,脸颊埋在他胸膛,泪水黏腻,呼吸间满是潮热,她听他喊她“茸茸”。   她像在热带雨林,淋了一场急雨。   男生低哑的嗓音像云朵将她包裹,将她带离这场雨,他变得好温柔,一点都不像谢云遐。   “我、我想跳舞。”   她打了个哭嗝,伤心地无法自控。   谢云遐:“谁不让你跳舞?又被欺负了?”   鹿茸茸点点头,又摇头。   烦闷和委屈一股脑化成眼泪涌到谢云遐身上,泪水越淌越多。   谢云遐一晚上出的汗都没她眼泪多,他叹气:“再哭下去,明天我要满学校的找人打架了。”   打架?不能打架的。   又没人欺负她,他要去打谁?   鹿茸茸懵了一会儿,抬起哭得通红的脸,抽噎道:“没、没人欺负我,是我没用,我……我不能上台跳舞。”   谢云遐垂着眼给她抹眼泪,眼神很冷:“为什么不能?谁说不能?”   鹿茸茸咬了下唇,委屈道:“我、我一上舞台就紧张,下面好多人,好多好多人看我,我一紧张就晕倒。”   从小,鹿茸茸就不能参加比赛,不能上台。   无数老师为鹿茸茸的天赋惊叹,却也为她的病症惋惜,所有人渴望的舞台却是她的噩梦。   鹿茸茸试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以晕倒为结尾。   次数多了,医生不再赞同她尝试登上舞台,建议她在家里修养,如果再严重,恐怕不能上学。   在不能上台跳舞和不能出门之间。   鹿茸茸选择了前者,至少这样她还能上学、继续学跳舞。   谢云遐:“晕倒?”   谢云遐很快想起谢女士说鹿茸茸身体不好的事,所以当时让他去机场接她,也是怕她会晕倒?   他忽然有点儿后悔,后悔那天没去接她。   “怎么会晕倒?”他耐着性子问。   鹿茸茸哭了一阵,情绪发泄出去,这会儿好了很多,对着男生低暗的眼眸,忽然觉得丢脸。   她刚刚是不是哭得很大声?   她还抱谢云遐了?   她把他衣服都哭湿了!   鹿茸茸飞快离开他的怀抱,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把通红的面庞挡得严严实实。   她细声细气道:“就是一紧张就晕倒了。”   女孩子两只手把小脸挡得严严实实,露出来的脖子在夜色里泛着浅浅的粉,耳朵完全暴露了她。   耳根红透了。   难怪不敢看他。   谢云遐这会儿没心思逗她,不哭了就行,他真是没有哄女孩子的经验。   所有的经验都用在她身上了。   小时候哄,长大了哄。   他没多再多问,轻拍了拍她的发,低声道:“走了,时间太晚,先送你回去。我不问了,别捂着脸。”   鹿茸茸悄悄移开手,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看他,鼻音很重:“我是不是很没用?”   谢云遐挑了下眉,笑得张扬:“胡说,茸茸是最闪耀的小天鹅。”   鹿茸茸看着他的笑,有点呆。   夜色深沉,黯淡的光打在男生耀眼的面容上。   他明明很累,但是那总是漫不经心或是冷淡的眉眼,轻轻耷着,安静的眸光落在她脸上。   轻柔、包容。   她忽然有一种错觉,这样的温柔只有她能看见。   -   谢云遐回到宿舍,宿舍熄灯了。   三个舍友像往常一样开黑打游戏,陈游嚷嚷得最大声,听到动静,从床铺上探出头。   “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谢云遐随口应付了两句,进浴室洗澡,洗完独自去了阳台,靠在洗衣机上等机器完成工作。   风声里,只有机器运转的震动声。   谢云遐满脑子都是鹿茸茸的事,她身体不好,哪儿不好了?   于是,大半夜,谢女士的美容觉被破坏了。   【谢女士:茸宝怎么了?又晕倒了?】   【Y:没,就问问。】   【谢女士:问问?开学前和你说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这会儿想起来问问?】   【Y:。】   【谢女士:茸宝有过度呼吸症候群,不严重,坏就坏在她还有恐慌症,陌生环境、人群,或是忽然的离别都会让她害怕和紧张,所以她恐慌症一发作,就容易晕倒。不过她在吃药治疗,现在已经不影响正常生活。】   鹿茸茸来东川的第一天,告别家人,到了陌生的环境,机场里都是人,她会害怕是当然的事。   谢云遐垂眼看着那几行字,切出去搜索过度呼吸症候群。   「过度呼吸症候群:发作的时候患者会感到心跳加速、心悸、出汗,因为感觉不到呼吸而加快呼吸,导致二氧化碳不断被排出而浓度过低,引起呼吸性碱中毒,造成手脚麻木,严重时四肢可以抽搐。」注   他看着屏幕上的资料,皱了下眉。   【Y:她因为这个不能上台跳舞?】   【谢女士:你别在茸宝面前提这个,每回老师问她都要伤心一次。小姑娘喜欢跳舞就让她跳,比赛不重要。】   比赛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谢云遐想起晚上她粘稠的泪水,视线落在震动的洗衣机里,晚上的衣服都丢进去洗了,很快就会洗干净,再没有痕迹。   她的泪水,他的汗水,都在一件单薄的衣服上。   没人知道这件衣服的重量。   现在,他在夜风里,胸口那块布料在隐隐发烫。   是她的眼泪,和高温的呼吸。   许久,谢云遐烦躁地轻啧一声,拨开额间湿润的发,看着夜色发呆。   头一回,他心里没装射击的事儿,反而想起小女孩跳舞的事儿来,也是见了鬼了。   他只知道——   短时间内,他不想再看见她的眼泪。   -   谢云遐关了阳台门进宿舍,里面三个人照旧激情打游戏,夹杂一些对对方的亲切问候。   他上了床,随口问:“舞蹈系最近有比赛?”   “舞蹈系?不知道。”   “谁啊问舞蹈系,陈游你有目标了?”   “我有个屁,又不是我问的。”   “那谁啊?”   “……”   “……”   “……”   三个打游戏的人忽然呆住,坐起身齐齐看向谢云遐,连游戏都顾不上了,挨个问。   “遐哥,你不吃素了?”   “我吃个屁。”   “遐哥,哪个女孩子这么倒霉?”   “?”   陈游作为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一听就知道是给小天鹅问的,当即去论坛搜了,搜完一顿比比,说“菡萏杯”很快开始报名了。   陈游:“相当于我们全运会,国内水平最高,规模最大。”   谢云遐:“我们学校还有论坛?”   舍友无语:“遐哥,你在论坛上都有七八个绯闻女友了,你不知道啊?都在猜是艺术系的哪位大美女。”   谢云遐:“?”   谢云遐第一次上论坛这玩意儿,随便翻了翻,首页上挂着飘红的热议帖——   【推人下水一年后,天才少年再次狩猎!究竟谁是下一个倒霉蛋?】   【1L:艺术系新生,100%。】   【4L:路上遇见过一次,是个大美女,气质绝佳。】   【12L:楼上的看清没?】   【35L:没,一个侧脸。】   【56L:艺术系那么多美女,王薇?盛玥?】   ……   一群人就天才少年和谁谈恋爱刷了几百楼,真是有够无聊的,刷来刷去连张照片都没有。   谢云遐没改昵称,用原始id发言。   第520L——   【Sjdhe4563:往舞蹈系猜。】 第十六章   这个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 注定不太平。   昨晚,论坛里一条简简单单的回复掀起了新一轮猜想,天才少年的“绯闻女友”到底花落谁家。   女生宿舍207也在议论这件事。   鹿茸茸在瑜伽垫上拉伸, 顺便听一耳朵。   冷曦照旧不在,出门采风去了。   邹暮妍和盛玥猜半天了,都没猜出来是谁。   盛玥随口问:“茸茸,你们系的美女你有了解吗?”   邹暮妍:“她能了解什么,小天鹅满脑子只有跳舞。她们班的人都怕带坏她, 这种话题从来不带她一起玩。”   鹿茸茸转过头来,小脸出了汗,双颊带粉, 水润的眼睛看向她们, “什么一起玩?”   邹暮妍:“看见没?”   盛玥叹气:“我就不该多问。”   鹿茸茸没听懂她们说什么, 继续拉伸。   这会儿听得认真点了,原来天才少年的“绯闻女友”是舞蹈系的。   邹暮妍刷新了下论坛, 忽然爆笑:“玥儿,居然有人猜是咱们茸茸,说鹿茸茸也是舞蹈系的系花。啧,这人眼光倒是不错。”   盛玥瞥了眼下腰的鹿茸茸, 这小腰一弯,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勾人心神。   她都有点眼馋, 更别说是那群臭男人了。   鹿茸茸懵了一下, 老实道:“可我不会游泳,被他丢下去会淹死的。”   女孩子一脸诚恳, 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盛玥笑眯眯地过去摸摸呆子脑袋:“就那么一说, 绝对不可能是你。放心吧, 不会被丢湖里。”   邹暮妍:“我们小天鹅遇上那个天才少年,绝对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邹暮妍看热闹不嫌事大,兴致勃勃去论坛上发言——   【小道消息,鹿茸茸不会游泳,不可能是她。】   这一层起码收获了以一百条“哈哈哈哈哈哈哈”。   邹暮妍回完乐了好一阵,忍不住去捏捏鹿茸茸的脸,“你这小东西怎么就这么可爱?”   鹿茸茸:“……阿妍,你笑得有点吓人。”   盛玥:“她变态,别理她。”   邹暮妍:“咦嘻嘻嘻嘻。”   周末的男生宿舍,向来不到中午没人起床。   近十一点,床上有了点窸窸窣窣的动静,伴随着陈游响亮的一声“靠”,所有人都醒了。   “陈游你有病?”   “吵死了。”   “你们不懂!谢云遐谢云遐!”   陈游对面的床上,男生从被子里伸出一截冷白的小臂,在床上随便摸了摸,随便摸到什么就往他床上丢。   “不想睡就滚去跑步。”   谢云遐嗓音沙哑,困得不行。   陈游:“昨晚你回舞蹈系之后,那群人就跟疯了一样,都有人猜到小天鹅头上了。”   谢云遐没睁眼,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陈游:“小天鹅都当场打你脸了,还笑得出来?”   谢云遐:“?”   谢云遐睁开一只眼,睡眼惺忪地去摸手机,哑声问:“她还知道论坛?出息了啊。回什么了?”   陈游当即阴阳怪气地道:“人家说,鹿茸茸不会游泳,被你推下去可活不了。”   谢云遐轻挑了下眉,懒洋洋地坐起身,好心情地打开论坛,找到了陈游说的那层楼。   【小道消息,鹿茸茸不会游泳,不可能是她。】   下面评论:   哈哈哈哈哈哈,这是多害怕?   新生里这妹子确实出挑,我在活动中心见过一次,那腿绝了。但舞蹈系,方若可最好看吧?   鹿茸茸秒杀方若可,谢谢。   楼上的瞎了?若可甩她一百条街。   再往下就吵起来了,就鹿茸茸和方若可谁更好看。   谢云遐翻了几行,切回微信,找到联系人中某个头像,打了一行字。   【Y:论坛飘红那条帖子,删了。】   陈游正刷得起劲:“小天鹅没方若可好看?怎么可能,那是小天鹅低调。我靠,帖子呢?没了???”   谢云遐把手机一丢,懒声道:“别吵,再睡会儿。”   帖子没了的事引起一阵热议的狂潮。   有好事者另外出去开了帖子,议论这届新生到底哪个更好看。   女生宿舍这边刷到帖子没了的事,尤其盛玥,臭着张脸道:“说句方若可就删帖?管理员喜欢方若可?”   邹暮妍:“不是没可能,方若可经常直播跳舞。”   盛玥对这个舞蹈系系花没什么好感,起因是前阵子看中的篮球队弟弟第一天还对她嘘寒问暖,第二天就跑去给方若可送早餐了,因为前一晚方若可更新了热辣的舞蹈练习视频。   盛玥往瑜伽垫上一坐,把鹿茸茸拉起来,严肃道:“茸茸,你跳舞厉害还是方若可厉害?”   鹿茸茸还懵着:“谁呀?”   盛玥恨铁不成钢,戳她脑门:“方若可!”   鹿茸茸想起来了:“她是二班的,跳现代舞,我跳芭蕾,没有谁比谁更厉害这样的说法。”   盛玥:“屁,肯定有!”   鹿茸茸:“……好吧。”   邹暮妍看鹿茸茸被欺压的小可怜儿样,忙打岔说先去吃饭,这才把这个话题暂时揭过去了。   但人算不如天算。   刚说方若可,方若可就出现了。   这家西餐厅是著名的网红打卡点,得提前预约才能来。   盛玥作为一个大美女,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地方。   只是冤家路窄。   两边电梯门打开,鹿茸茸她们迎面撞上从另一边出来的方若可一行人。   “茸茸!”   有相熟的女生和鹿茸茸打招呼。   鹿茸茸朝她笑笑,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盛玥和邹暮妍一起拉走了,生怕这呆子被人骗得投了敌。   一个女生笑说:“若可,看来盛玥还在记仇。”   方若可高傲惯了,并不在意别人的敌意,大方笑笑:“我这是日行一善,说明篮球队那弟弟人品不行。”   她们笑了一阵,进门吃饭。   然后,方若可一行人在盛玥隔壁桌停下。   盛玥假装没看到,自顾自点餐。   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不能露怯,谁先挑事谁先输。   方若可那边只是对鹿茸茸笑了一下,没过来打招呼。   鹿茸茸这会儿总算反应过来,小声问:“阿妍,她们看起来好像有仇的样子。因为送早饭的事?”   邹暮妍:“不全是,那就是个引子。她们俩就像天生的冤家,比如玥儿上周去店里看包,仅剩的限量款被方若可定了,又或者两个人在同一天穿同一件衣服,然后狭路相逢。”   鹿茸茸:“……听起来好倒霉。”   邹暮妍点头:“确实。”   稍许,隔壁的交谈声传了过来。   “若可,你看论坛那个帖子没?有人截图问我,说你和那个天才少年是不是在交往?”   “没看,没交往。”   “不认识?那他为什么为你删帖?”   “或许暗恋我?”   一个女生噗嗤笑出声:“不太可能。我听说他张扬惯了,连校长都不放在眼里,还长成那样,估计从小到大都没追过人。”   “长什么样啊?”   “就军训那天来我们操场找人那个啊,你们不知道?”   “我艹,就是他啊?”   “若可,我支持你去攻陷天才少年!”   方若可轻眨了眨眼:“这么拽?”   听这语气来了点儿兴趣。   盛玥忍不住吐槽:“我看那个什么天才少年不会对她有兴趣。两人拽上天的碰在一起,世界大战。”   邹暮妍:“我同意。”   鹿茸茸小声道:“天才少年适合单身到老。”   这话刚说出去,她手机震了一下。   【Y:不会游泳?】   鹿茸茸心一跳,谢云遐也看到了那个帖子,忙道:【我和那个男生不认识的。】   【Y:确定?】   【茸茸:真的,我不和那样的人玩。】   【Y:哪样的人?】   【茸茸:自大,没礼貌,不负责任,不尊重女孩子。】   【Y:。】   鹿茸茸看着这个句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觉脖子一凉,往后看看,明明什么都没有。   【Y:周末老实点儿。】   【茸茸:哦。】   鹿茸茸有点郁闷,她可是她们家里最乖巧的小孩,每个人都这么夸她。   在谢云遐眼里,她好像不是那么乖巧。   一顿饭吃完,两方人暂且相安无事。   周末两天很快过去。   周一上午,鹿茸茸去上文化课,去得晚了,前排只剩下方若可她们那儿有座位,后排都是男生,她不怎么认识。   正当她纠结时,一个女生朝她招手。   “茸茸,过来坐吧!”   鹿茸茸假装没看见方若可,小跑着过去,说了声谢谢。   女生笑得真心实意:“没关系,我们经常去看你跳舞,都很喜欢你。”   舞蹈一班的小天鹅名气其实很大,虽然她本人对此无知无觉,但并不妨碍大家喜欢她。   笨蛋美人谁不爱呢。   鹿茸茸右边坐着方若可,两人不认识,一节课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休息时间,她们去洗手间,前排座位只剩下她们两人。   “听说你不打算报名‘菡萏杯’?”   方若可冷不丁来了句。   鹿茸茸一愣,见周围没人,迟疑道:“你在和我说话?”   方若可看过来,一双漂亮的凤眼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鹿茸茸,明明白白看得就是她。   鹿茸茸垂眼,轻“嗯”了声。   方若可挑眉:“为什么不报?你很强。”   她欣赏强者,乐于和她们打交道。   鹿茸茸移开视线:“私人原因。”   方若可双手环胸,盯着她看了会儿,再地移开视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   周五,九月接近尾声,东川大迎来了国庆长假。   鹿茸茸寝室除了冷曦和鹿茸茸,邹暮妍和盛玥都是东川本地人,两人还撺掇着让她们别回去,四个人一起去旅游。   邹暮妍:“曦,你不是最喜欢采风了吗?”   盛玥:“茸茸,你不想和我们出去玩吗?”   冷曦顿了下,说:“下次吧。”   鹿茸茸小声道:“我家里人都想我了,等寒假欢迎你们到洛京来,我接待你们!”   邹暮妍和盛玥叹气,行吧。   鹿茸茸长假回家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为她提前买了票,周五一下课就拎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路上,她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但想了一阵,没想起来。   直到鹿茸茸上了飞机,半路忽然想起来,倏地坐直身体,后颈一凉,仿佛又被人拎住。   她忘记和谢云遐说回家的事了!   应该……没事吧?   没事的,鹿茸茸安慰自己。   此时,射击队。   男生们躺在垫子上做卷腹,个个做到表情咬牙切齿,脸部充血。   当然,其中有个异类。   谢云遐轻松做完最后一组卷腹,就出了点儿汗,呼吸平稳,撑起身喝了口水,垂眼站在一边发短信。   除了他,两个队伍还没人完成。   他们充满怨念地看着谢云遐,一边喘气一边腹诽。   说好的废物呢?   这什么逆天的体力?   这也叫废物,他们是什么?   谢云遐发了几条,等了一阵,没动静,他随手把矿泉水瓶往陈游身上一丢,正中要害。   “艹!”   陈游眼疾手快,往边上一躲,躲开冲向他腿中间的瓶子。   “谢云遐!你有病啊!”   陈游怒喊,防备地捂住自己。   谢云遐懒懒地笑了声:“没用力,去找找小天鹅的课表。”   陈游:“你自己不会要?”   谢云遐啧了声:“她不理我。”   陈游幸灾乐祸,贱兮兮地去给他找课表了。   谢云遐点开看她周五下午的课,这个点她下课快一小时了。   他打了个语音电话过去,没人接。   再打手机,提醒他关机了。   关机了?   谢云遐微眯了眯眼。   训练结束,谢云遐骑车回家,回房洗了澡,出来撞见谢女士领着一群人进门,手里大包小包,恨不得把客厅塞满。   “和我爸吵架了?”   谢云遐随口问,他妈一不顺心就会刷爆他爸的卡。   谢女士瞪他一眼:“假期我打算回洛京去看外公,你爸行程对不上,你陪我去。”   谢云遐:“不去。”   谢女士笑盈盈道:“我特地和茸宝一家说了,带你过去拜访。如果茸茸看不到你,说不定会哭鼻子。”   谢云遐:“?”   行啊,小天鹅一声不吭跑回家去了。   谢云遐随手擦了擦湿润的黑发,眉梢轻佻,道:“行,我看她到时候哭不哭。”   谢女士竖起眉:“不许欺负茸宝。”   谢云遐懒洋洋道:“这你说了不算。”   -   洛京,城东四合院。   早上八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上,照得人生了懒意,把被子往脑袋上一闷,不想起床。   鹿茸茸在大床上舒服地打了两个滚,蹭蹭枕头,像个回到壳里的小蜗牛,放松地打着盹儿。   果然是家里最好,被子软软香香。   还有她的娃娃们陪她。   没舒服多久,门被拍响,她妈喊她:“茸茸,起床吃早饭!”   鹿茸茸哼唧两声,示意自己听到了,但是没动作,好一会儿才去摸手机。   昨晚,她下飞机看到谢云遐的消息。   她慌忙回了句她回家了,然后就被家里人团团围住嘘寒问暖,到家吃完饭就挨个回答问题,到半夜才散。   回房的时候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沾床就睡着了。   屏幕上显示他回的消息。   【Y:等着。】   鹿茸茸揉揉眼,再揉揉眼,看清这两个字,蹭地坐起身,一下子就清醒了。   等着?等着什么?   说得她好害怕。   鹿茸茸心慌慌地丢掉手机,假装自己没看见,忙起床去吃早饭,她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害怕的?   餐桌上,鹿家上下一大家子都坐满了,就差鹿茸茸一个。   换成别人可要挨骂,但鹿茸茸是全家的眼珠子,谁敢骂她,连底下的小辈都不敢和她作对。   “茸茸,坐奶奶这儿来。”   “哎呀,坐外公这儿。”   “坐爸爸这儿!”   这是鹿茸茸吃饭时常面对的场面,她都习惯了,左看右看,最后往她哥边上一溜。   “我和哥哥坐。”她眨巴眨巴眼。   鹿茸茸虽然表哥堂哥无数,但亲哥就只有这么一个。   两人只差三岁,从小关系亲密。   鹿洵瞥了眼睫毛扑闪个不停的小丫头,给她剥了个蛋,压低声音问:“在外面闯祸了?”   鹿茸茸忙摇头。   鹿洵:“真没有?”   没闯祸这么心虚?   鹿茸茸真诚点头。   兄妹俩说着悄悄话,鹿爸爸忽然说:“茸茸,明天你谢阿姨和云遐哥哥过来做客,要早点起床。”   “咳——”   一口蛋忽然卡住。   鹿茸茸涨红了脸,慌忙去拿水,这下可乱了套,拍背地拍背,倒水的倒水,顺气儿的顺气儿。   “吃饭的时候吓茸茸干什么?”   “诶哟,乖宝慢点儿喝。”   “你让她好好吃饭!”   鹿爸爸委委屈屈地被挤到角落里,他也不是故意的。   兵荒马乱的早饭过去,鹿茸茸一脸郁闷地溜到练功房,躲个清净。   原来“等着”是这个意思。   她又不是故意的,他上周不在学校也没和她说呀。   鹿茸茸拿出手机,没再装看不到,老实地回:【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忘记了。】   谢云遐没回。   这么忐忑过了一天,鹿茸茸晚上差点失眠,第二天被叫起来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   直到她妈说:“茸茸,谢阿姨来了。”   鹿茸茸在院子里见到谢阿姨的时候,脸上的水还没擦干净,一张小脸像夏日里露出的小荷尖尖一角,水嫩鲜活。   她探着脑袋往谢阿姨身后看,左看右看。   空空如也,谢云遐不在!   谢云遐没来?   鹿茸茸眼睛一亮,顿时放心了。   谢阿姨热络地和这一大家子叙旧,顺便捏一把鹿茸茸的脸,笑道:“茸宝,今天和云遐哥哥出去玩得开心。”   鹿茸茸呆住:“啊?”   谢阿姨咦了声:“那小子不是说……”   忽然——   “茸茸。”   倦懒带哑的嗓音从门口传来,高大的男生倚在门口,插着兜,另一只手里拎着两个头盔。   院子里站满了人,他不躲不避地看过来。   “走了啊。”谢云遐直起身子,敷衍地朝鹿家人打了声招呼,“各位,金疙瘩借我用用。”   谢云遐见鹿茸茸呆在原地,轻挑了下眉。   意思是:要我过去拎你?   鹿茸茸一慌,反射性往他边上跑,都没想起来这会儿不是在学校,可是在自己家。   于是,鹿家一家老小就看着宝贝跟人跑了。   谢女士面对这七八双眼睛,镇定自若:“我带了礼物。”   -   窄窄的弄堂里,黑色机车耀武扬威地停在中间。   但和主人比一起来,这嚣张劲儿还是差一点儿。   鹿茸茸看看机车,再看看困倦的谢云遐,蔫巴巴地耷拉下脑袋,小声道:“我错了。”   谢云遐被逗笑:“说你了?”   鹿茸茸更小声:“你让我等着。”   谢云遐伸出手指,自然地点点她的眉心,“这不等到了?饿死了,请我吃个早饭?”   鹿茸茸捂住额头,眨眨眼。   就这么简单?真的是去玩儿?   谢云遐把头盔往她脑门上一罩:“上车。”   鹿茸茸“哦”了声:“我们去哪儿?”   谢云遐见她上车坐好,不紧不慢地跨坐上车,嗓音带笑:“学游泳。”   鹿茸茸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瞪得溜圆,用力地“啊”了声:“为什么要学游泳?”   谢云遐慢悠悠道:“免得被人推下湖淹死。” 第十七章   虽说鹿茸茸从小住在洛京, 但她坐在车后,觉得谢云遐比她还熟,没几下就开出了弄堂。   机车在洛京一家百年字号的早餐店停下。   鹿茸茸上高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早饭, 她们全家都喜欢这里的味道。   “你对洛京很熟?”她好奇地问。   谢云遐“嗯”了声,往二楼走,“以前在洛京训练,队里喜欢这家店的早饭,吃什么?”   鹿茸茸:“糖油饼和荷叶粥。”   谢云遐瞥了眼她的细胳膊细腿, “够了?”   鹿茸茸点点头。   谢云遐点了碗面,点完拎着人到窗口坐下。   楼下十年如一日的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烟火缭绕, 人群往来, 个个动作慢慢吞吞,溜达着看这方小小的市井。   鹿茸茸发着呆, 想刚才谢云遐的话。   原来他以前在洛京训练。   谢云遐撑着脸看鹿茸茸,女孩子像在想事情,眼神没有焦点,阳光从侧面照过来, 雪白的小脸上的绒毛被照成金色。   因为托腮的动作,她颊边的肉挤成肉嘟嘟的一团。   又呆又乖。   他瞧了会儿, 轻啧一声。   果然还是小孩儿。   “发什么愣?”他一弹她的眉心, 一点劲儿没用, “我坐在对面,还能发呆?”   谢云遐自负惯了, 他这张脸, 就算赛场上都有人看呆。   她倒好, 面对面坐着还发起呆来。   鹿茸茸回过神,嘀咕道:“我在想我经常来这里,怎么没有见过你。要是见过……”   她闭上嘴巴,眨眨眼,不说话了。   谢云遐眉梢轻佻:“要是见过?”   鹿茸茸:“……没什么。”   她扑闪着眼睛,到处看,就是不看他。   谢云遐散漫一笑,慢悠悠地帮她补完没说完的话:“要是见过,一定忘不了我这张脸。”   鹿茸茸瞪大眼:“我没这么想!”   谢云遐只是笑,不应声。   男生眉眼困倦地看着你,偏偏带着轻懒的笑意,这副模样活脱脱像是刚从床上起来,莫名勾人。   鹿茸茸耳根发烫,打死不认。   她一定转头就把他忘在脑后,又凶又不讲理。   幸好,早饭及时送来,缓解了鹿茸茸的尴尬。   谢云遐吃饭算不上认真,但也没再继续逗她,免得又把人惹哭了。   想起那天,他看了眼身上的短袖。   挺巧,穿的同一件。   谢云遐有心想问两句她晕倒的事儿,又想起谢女士的话:你别在茸宝面前提这个,每回老师问她都要伤心一次。   算了,今天没打算惹她不高兴。   他暂时略过这件事。   饭吃了一半,鹿茸茸耳后的热度下去,悄悄抬眼看对面的人。   他吃得快,面碗里已经空了,留了点汤水。   男生无聊地翻着手机,额间的发微微凌乱,眉眼挂着懒意,侧脸冷淡,下颔干净锋利。   阳光照过来,少年气十足。   不远处,像是来洛京旅游的几个年轻女生对着他的方向窃窃私语,有人悄悄拿出了手机。   鹿茸茸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她们看着他笑。   她抿了下唇,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喝粥的速度明显下降,眼睫低垂,看着碗里的粥发呆。   谢云遐回了条消息,抬头看。   女孩子就差把脑袋埋进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勺子去拌粥,一勺都没进嘴里。   谢云遐:“?”   就几秒没看住,又不高兴了?   谢云遐轻啧一声,收了视线往边上看,对上几个女生激动的脸和对着他的手机。   他再看鹿茸茸,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谢云遐看她两秒,忽然起身。   他几步走到那桌前,微倾过身,指节轻扣桌面,丢下两个略显冷淡的字:“删了。”   男生穿得简单,身上是淡淡的柚子味。   他深黑色的眼里没什么情绪,过分英俊的面庞让人生出距离感。   女生们因他的靠近微微红了脸,大着胆子问他要微信。   机会转瞬即逝,必须大胆抓住。   谢云遐侧开身,让她们看到窗边的女孩子,忽而一笑,懒洋洋道:“看见没?小女孩儿气得饭都不吃了。给个面子,删了。”   和她们说话的冷淡态度不同,提起那个女孩子,他的语气低懒宠溺。   宠到别人多看一眼他,就怕她受委屈。   女生们虽然有点可惜,但人家都有女朋友了,没多纠缠,配合地删掉了照片,等他走后叹了几口气。   “为什么帅哥都轮不到我?”   “嘶,他女朋友抬头了,好可爱!”   “眼睛圆圆的,好像小鹿!”   “啊啊啊啊啊啊,摸头了!”   “呜呜呜我也想被摸摸头。”   谢云遐走回座位,对上鹿茸茸有点儿呆的眼睛,自然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不怕,她们不看你,老实点儿吃饭。”   鹿茸茸懵然地想她没有紧张啊,而且……   她们看得也不是她。   “你……你和她们说什么?”   她小声问。   谢云遐瞥她一眼:“我说家里小孩儿怕生。”   鹿茸茸呆了一下,家里小孩儿?   她是他家里的小孩儿吗?   谢云遐瞧着女孩子唇边偷偷跑出来的小梨涡,低笑一声:“就这么点儿胆子,别人看一眼就不吃饭?”   鹿茸茸嘀咕:“才不是。”   她低下头,认真吃饭。   店里一拨人吃完早餐,又来了一拨。   楼梯里走上几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穿着一样的运动服,硬是把宽阔的楼梯走出了窄道的错觉。   领头的男生二十出头,身后跟着的几个十七八少年。   陈焱烽指了个靠窗的位置,对几个师弟说:“我们队一般坐那儿,几张桌子搬过来搭在一起,平时……嘶。”   话说到一半,陈焱烽以为自己瞎了。   上周刚见过的祖宗,怎么又来了?   陈焱烽头疼,对师弟们说了句话,朝窗边走,待看到谢云遐对面的女孩子,愣了下。   这小子转性了?头回见他身边有姑娘。   谢云遐撑着脸瞧着小呆鹅慢吞吞地喝粥,看得正起劲,边上忽然站了个人,站了也不走。   他不耐烦地抬眼,看清来人,挑了下眉:“挺巧啊。”   陈焱烽看看谢云遐,再看看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子,斟酌着问:“能坐吧?请师哥吃个饭?”   谢云遐:“不能。”   陈焱烽:“?”   他懒得和这小子打嘴炮,自顾自坐下,瞥了眼悄悄看他的女孩子,朝谢云遐使了个眼神:不介绍一下?   谢云遐下巴微昂,指指陈焱烽:“我师哥,以前一个射击队的。这个,家里小孩儿。”   陈焱烽听到“以前一个射击队”,眼神微黯。   他很快调整好,对鹿茸茸笑:“我们师兄弟和亲兄弟没两样,这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   鹿茸茸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谢云遐说以前在洛京训练的射击队。   她好奇地问:“他在队里很久吗?”   陈焱烽微怔,下意识去看谢云遐,看到他警告的眼神,明白了这个女孩子不知道谢云遐的过往。   陈焱烽:“不久,我们在一起训练四年。”   四年时间,对他们来说,太短暂了。   谢云遐的未来远不止此。   鹿茸茸敏锐地感觉到,提起这个话题,气氛明显低落下去,她似乎不应该问这个问题。   谢云遐瞥了眼不安的鹿茸茸,用脚踢了踢陈焱烽:“不忙?这时候跑出来吃早饭。”   陈焱烽回过神:“忙,队里几个小朋友没来过,硬要我带他们来。对了,过阵子教练会去各地选人,说不定会去东川。”   陈焱烽口中的教练就是谢云遐的师父,蒋柏峰。   谢云遐哼笑一声:“不用去,我都看过了,没一个能打的。”   陈焱烽忍了忍,没忍住,翻翻白眼:“在你眼里谁能打?”   谢云遐眉梢轻佻,忽然看向鼓着腮帮子啃糖油饼的鹿茸茸,慢悠悠道:“这不就有一个?”   陈焱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一脸茫然的女孩子。   他震惊道:“准备举荐给女队?”   谢云遐笑笑:“嘴皮子都说破了,人家不肯来。小天鹅还是穿漂亮的芭蕾舞裙,射击服太沉。”   陈焱烽:“……”   说了半天逗他玩儿呢。   两人说了一阵,陈焱烽的早餐上来了。   鹿茸茸刚放下筷子,谢云遐便拎起人,也不管刚拿起筷子的陈焱烽,说了句回见,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焱烽的手停在半空中,忍了半天,这时无所顾忌地大骂一声“靠”,骂完,端着饭碗找几个师弟去了。   师弟们个个眼睛瞪得像铜铃,迫不及待地问——   “师哥,刚刚那个是‘弈神’?”   “绝对是吧?侧脸一模一样。”   “师哥,‘弈神’真的退役不回来了?”   “师哥师哥……”   陈焱烽一拍桌子:“认真吃饭!”   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小子成天给他找麻烦。   以前找,现在也不安分。上周居然还大老远跑来和教练吵架!   几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噤声不说话了。   师哥平时脾气多好一人,今天居然这么暴躁。   楼下,谢云遐把头盔往鹿茸茸脑袋上一罩,瞧着她一双小手慢吞吞地扣,一副不想上车的模样。   “不想走?”   他曲起指节,扣了扣头盔。   鹿茸茸皱起眉,不情不愿道:“我不想游泳。”   谢云遐顿住,盯着鹿茸茸半晌没动,深黑色的眼看得人莫名心慌起来,还把人吓退半步。   鹿茸茸咽咽口水:“……干什么?”   男生的身体挡在身前,垂着眼意味不明,鹿茸茸心慌意乱时,他忽然低下头,肩膀微弓,身体颤抖起来。   鹿茸茸愣住:“云遐哥哥?”   下一秒,她对上男生张扬的笑颜。   夺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梢长睫染着金光,属于少年的面庞生动鲜活。   谢云遐笑得弓起腰,半晌才直起身,摘了鹿茸茸脑袋上的头盔,指节揉乱她的发,低笑着问:“你怎么这么可爱?”   他靠得很近,笑意未尽,胸膛震动,温热的气息拂下来。   鹿茸茸愣愣地和他耀眼的眼睛对视。   世界忽然安静下来,阳光闪耀,风声暂停。   她变成一条小鱼,被围网困住,闷头撞了几圈,始终没有出路。   阳光落在她身上,鼻尖出了汗。   鹿茸茸透过眼睫,在虚幻的光里看见他的笑。   心跳声太吵闹,她伸手推开谢云遐,低垂的眼睫颤动,小声说:“好热。”   谢云遐笑够了,重新给她戴上头盔,懒声道:“逗你的,不去游泳。去别的地方玩儿。”   这一次,鹿茸茸没有问去哪儿。   她郁闷地捂住胸口,最近她的心跳总是很快,不知道怎么了。   -   谢云遐今天有几个具体的目的地,按人流量排序,从人少到人多,最后的目的地是夜市。   这个季节,洛京的夜市很热闹,行人如织。   店铺的灯延绵长长的街道,路口被照得明亮。   谢云遐把额前微湿的发拨到脑后,露出慵懒的眉眼,侧头瞥了眼明显在发呆的鹿茸茸,把人拎到自己边上。   人挤人,指不定小天鹅什么时候就被挤没了。   “来过吗?”他随口问。   鹿茸茸反应迟钝,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来,往四周看两眼,看到熟悉的店铺,她点点头。   “以前放学经常来。”   她跟在谢云遐身边,发觉他走得很慢。   谢云遐垂眼看她:“和男朋友?”   漫不经心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样的夜市,人多,天暗,招小情侣喜欢。   走进来没几分钟的功夫,他看到几对十七八的女生男生。这个年纪,做什么都克制,你碰我一下手指,我摸你一下头,都能脸红半天。   鹿茸茸睁大眼,嘀咕:“没有!都说没有早恋了。”   现在管就算了,怎么以前的事都要管?   谢云遐看着女孩子委屈巴巴的眼神,揉揉她的发,笑了下,“在这儿紧张吗?”   鹿茸茸看着乌泱泱的人群,回忆道:“第一次是和哥哥一起来的,差点晕倒,他吓坏了,不敢再带我出门。后来我说想来,他就挑下雨天带我来。下雨天人少,他带我一家一家看过去,和老板打招呼,来了很多次,我就不怎么怕了。哥哥给我戴帽子,没什么人看我。”   说起哥哥,她眼神柔软,小梨涡浅浅。   谢云遐短暂地回忆了下,没想起小呆鹅有个哥哥。   那会儿她哥上哪儿去了?怎么就净往他面前哭?   “亲哥?”他问。   鹿茸茸点头。   谢云遐没再问,拎着人逛了一圈,最后停在夜市边的小广场上,这里晚上有人表演。   夜市明亮的光远去,暗色笼下来。   谢云遐和鹿茸茸站在人群最边缘的阴影里。   昏暗的视线里,一个男人背着吉他,拎着设备,一脚轻一脚重地走过来。   渐渐地,人群聚拢。   谢云遐插兜站着,余光看着鹿茸茸往他身后躲了点儿,他一顿,指着一个方向说:“去那儿站会儿,马上回来。”   鹿茸茸看去,是一方路灯下。   她乖乖“哦”了声,老实去路灯下站着,视线扫过灌木丛,脚尖无聊地点着地面,抬头看飞来飞去的小飞蛾。   稍许,她打了个哈欠,想他怎么不回来。   忽然,眼前一黑。   男生力量十足的手从后面落下来,停在她发顶,有什么东西被他放在她头上,轻飘飘的。   他掌心的力道停留一瞬,很快离开。   鹿茸茸抬手去摸,微微睁大眼。   是帽子,帽子边上似乎还有两根毛茸茸的装饰。   谢云遐收回手,插进兜里,微歪着头看她在自己脑袋上摸来摸去,提醒她:“是羽毛。”   鹿茸茸转过身,眨眨眼:“为什么是羽毛?”   谢云遐看着她澄亮的眼,懒声笑笑:“小天鹅的羽毛。”   “走了。”   他说完又拎着人过去。   鹿茸茸捂住耳朵,企图藏住听到的“咚咚”声,热度从脖子蔓延到耳根,染红藏在黑发里的耳朵。   她的心跳又加快了。   鹿茸茸有点发愁,她不会发病了吧?   鹿茸茸仔细感受了一会儿,掌心没有出汗,呼吸也正常,只是心跳有点快,似乎没事。   回去记得吃药,她暗自叮嘱自己。   出神间,空地上的男人开始弹唱,音符飘出来。   周围聚拢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拿出手机对着他拍。   鹿茸茸躲在帽子下,隔绝视线。   不知道是因为帽子,还是身边的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谢云遐耐着性子,等男人弹唱结束,忽然低声问:“想不想上去跳舞?不会有人拍你。”   鹿茸茸以为自己听错了,愣愣地问:“……谁去跳舞?”   谢云遐垂眼看她,重复道:“想不想上去跳舞?”   鹿茸茸茫然地转头看周围重重人影,小手揪住他的衣摆,低下头往他背后一躲,避开所有人群。   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了她。   她不想去,她不想在谢云遐面前晕倒。   鹿茸茸轻咬着唇,声音轻不可闻:“我不想。”   话音落下,新的音乐响起,华丽热烈的节奏,一道身影旋转着进入人群的视线中心。   女生随着音乐起舞,极有节奏感的现代舞。   强烈,热情,带动全场的气氛。   有人对着她录视频。   所有人都在看她。   鹿茸茸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黑暗中闪耀的女生,这张熟悉的面庞,她几天前才看见过。   舞蹈二班的方若可。   传说中,天才少年喜欢的女生。   发光的人应该只会被发光的人吸引。   像盛玥口中的篮球队弟弟,传闻中的天才少年,或许还有……   鹿茸茸转过头,忽然撞上谢云遐低暗的眼。   她屏住呼吸。   黑暗中,音乐声里。   他站在她身侧,隔绝人群,一侧光照过来,将男生冷白的下颔照得锋利,他深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在看她。   他没有看别人。   喧嚣中,他只看见她。 第十八章   当晚, 鹿茸茸做了一个梦。   小女孩盘起发,上着亮晶晶的妆,穿着全场最闪耀的芭蕾裙, 脚尖踮起,舞台上的光照在她身上。   旋律响起,小天鹅该起舞了。   她对上乌泱泱的观众席。   黑暗中,黑影重重,不明的视线停留在她身上, 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的心跳渐渐加快,画面天旋地转。   小女孩茫然地往后躲,呼吸急促, 手心冒汗, 她想躲开这道照在她身上的光, 躲到没有人的地方去。   她的心越来越慌,眼眶湿漉漉的。   小手揪着裙摆, 喘不过气来。   她又要晕倒了。   小女孩可怜巴巴地闭上眼睛,眼睫发颤。   忽然,眼前的光消失了,有人挡住了光。   她睁开眼, 望见一个背影,属于男生的背影挡在身前, 为她挡去光亮和视线, 像一座沉默的山。   她安全了。   鹿茸茸睁开眼, 愣愣地按上胸口。   这是第一次,她从噩梦中醒来没有心悸。   鹿茸茸呆了一会儿, 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想着梦中的那道身影, 忍不住轻咬下唇。   “茸茸?起床了。”   妈妈在门口敲了敲门。   鹿茸茸倏地回神,晃了晃脑袋,甩走那道身影,应了声“起了”,便匆忙去洗漱。   今天她们一家要去谢家做客。   早餐时间,鹿茸茸埋头吃饭,听爸爸妈妈聊起谢家的事。   以前谢阿姨一家就住在她们隔壁院子里,后来谢阿姨去了东川,她父母便搬到了郊区,养养花种种菜,过着养老生活,谢家外婆还开了个靶场,在那片小有名气。   鹿洵问:“开靶场?”   鹿茸茸也好奇地抬起头。   鹿妈妈看着两个孩子好奇的模样,解释道:“谢家外婆以前是国家队的射击教练,退休后就开了个靶场。”   鹿洵诧异道:“国家队的教练,这么厉害。”   鹿茸茸也睁大眼,心想难怪谢云遐会学射击,原来家里外婆也教射击的,那他一定也很厉害。   想到他无法比赛的事,她有些低落。   鹿妈妈又道:“到了谢家,你们少提谢家外婆,谢家外婆两年前走了。免得提起来让人家难过伤心。”   鹿茸茸和鹿洵对视一眼。   兄妹俩还没经历过和家里长辈分别,听到这个消息都觉得遗憾。   饭后,一家四口准备出发去镇子里。   鹿爸爸开车,鹿妈妈陪他聊天,鹿洵戴着耳机打游戏,鹿茸茸看着窗户外发呆。   假期里到哪儿都挤,路上都是车。   车走走停停,开了一个小时还没开出一半路。   鹿洵打游戏累了,瞥了眼边上的小丫头,这一路都托着腮发呆,不知道有什么烦心事。   “小丫头。”他摘了耳机,伸手勾住她脖子,把人带过来,“昨儿那个男生,和你什么关系?”   小时候那阵,鹿洵没住洛京,不认识谢云遐。   鹿茸茸挣扎着挪他的胳膊,挪不动。   她放弃挣扎,嘟哝:“就是小时候的邻居哥哥,他在学校里很照顾我。”   鹿洵看她眼睫乱颤的模样,微眯了眯眼,问:“昨儿上哪儿去了?玩得开心吗?”   昨晚鹿茸茸回家,他和谢云遐打了个照面。   他家小丫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人身后,脑门上戴一个傻的不行的帽子,不知道低头挨什么训。   这副乖模样,一欺负一个准。   鹿洵打小就是这么过来,做错了事先和妹妹商量,往她身上一推,作为交换条件,他偷偷带她出去玩儿。   小丫头就站在家里人面前,眨巴眨巴眼,每回都能顺利过关。   “不准早恋。”   鹿洵敲敲她的脑门,语气严肃地提醒。   这话一出,鹿爸爸和鹿妈妈都笑了。   鹿爸爸打趣道:“头一回觉得你像哥哥。”   鹿洵:“?”   “我什么时候不像了?”   鹿妈妈轻哼:“你以为你小时候找你妹妹顶包的事儿我们都不知道?也就是怕吓着茸茸,不然你的腿早就被打烂了。”   鹿洵:“……”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亲生的。   鹿爸爸帮腔:“小洵这句话倒是没说错,茸茸还小,过两年再谈恋爱。茸茸,要听爸爸和哥哥的话。”   鹿茸茸郁闷地“哦”了声。   怎么一个两个,都怕她早恋,可她都十八了。   鹿妈妈不同意:“不管什么年纪,喜欢都是很美好的情感,怎么就早恋了?茸茸,你别听他们的,有喜欢的人就要勇敢去喜欢。”   鹿茸茸懵懵懂懂:“喜欢的人?”   话音落下,三双眼睛一起看过来。   鹿爸爸在后视镜里紧张地盯着她,鹿妈妈期待又紧张,鹿洵皱起眉头,一副真有就要去干架的模样。   “……没有喜欢的人。”   她慢吞吞地补充。   鹿爸爸松了口气,美滋滋地继续开车,鹿妈妈有点遗憾,鹿洵又戴上耳机,放心地去玩游戏了。   鹿茸茸想起早上的梦,第一次想——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   谢家外公独自住在郊区的小洋房里,鹿茸茸他们进门就看到洋房后宽敞的场地,或许就是靶场。   鹿洵一拍鹿茸茸的脑袋,低声道:“小丫头,一会儿哄长辈开心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他跃跃欲试,想去靶场玩儿。   鹿茸茸不怎么情愿:“我也想去玩儿。”   鹿洵:“我是你哥,你不能在东川找了哥哥就忘了本,记住了?”   鹿茸茸:“……”   谁在东川找哥哥了,明明是他自己凑上来的。   鹿茸茸左看右看,和谢阿姨打过招呼又被摸了下头,没找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身影。   鹿妈妈见孩子乱看,悄声问:“找什么?”   鹿茸茸忙摇头。   谢阿姨说谢家外公出去钓鱼去了,说中午要亲自下厨给他们做鱼吃,说完,歉意地笑了笑:“云遐这孩子今天有事出去了,下午让他来和你们打招呼。”   鹿茸茸眨了眨眼睛,原来他出去了。   这个念头冒出来,她忽然轻松多了,拿起小饼干咬了一口。   谢阿姨见鹿茸茸乖巧坐着,眼睛却悄悄打量的模样,笑眯眯地问:“茸茸,要不要到处逛逛?”   鹿茸茸忙不迭溜走,她不想再被长辈们围着摸摸头了。   小洋房有些年代,装饰复古,走出会客厅,转弯上楼,木楼梯发出吱呀的响声,走到二楼走廊,正对着靶场。   今天是晴日,室外靶场阳光耀眼。   靶场传来几声枪响,是鹿洵在试枪,   鹿茸茸趴在窗口看了一会儿,在二楼转了一圈,没进房间,最后在阳台边看到一条下楼的旋转楼梯。   楼梯下是几片花圃,不远处有个小鱼塘。   鱼塘边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爷爷,穿得朴实无华,像附近的居民。   鹿茸茸下了楼,蹲在花圃边看了一会儿,往鱼塘边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被抓住了。   老爷爷扭头问:“想看钓鱼?”   鹿茸茸抿抿唇,不太好意思又有点好奇。   “过来。”   老爷爷冲她招招手。   鹿茸茸踟蹰片刻,转头看鹿洵就在附近靶场,这才轻手轻脚地往鱼塘边走。   老爷爷身边放着个桶,桶里游着两条鱼。   “一条草鱼,一条鲫鱼。”老爷爷见她盯着看,说了一句,顺手拿了把板凳,“坐着。”   鹿茸茸新奇地坐下,探着脑袋往池塘里看。   深绿色的水面,什么都看不到。   一老一少就这么在塘边坐着,不说话,像是要在这里坐成石头,姿势都没换一下。   一个等鱼,一个看鱼。   这么坐了半小时,老爷子忽然笑了一下,悠悠道:“我有个孙子,他坐不了一分钟就要跑,从来没陪我钓过鱼。”   鹿茸茸想了想,斟酌着道:“小朋友都是这样的。”   老爷子轻哼一声:“这样没有耐心的人,还是去做了最需要耐心的事儿。你来的时候没见着他吧?”   鹿茸茸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喊:“谢爷爷?”   老爷子笑笑:“和那臭小子一样喊外公,爷爷听不习惯。”   鹿茸茸没认出这里的主人,有点脸红,小声地喊了声“外公”,喊完又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老爷子悄悄打量着这个漂亮的小姑娘,心中有数。   以前家里来客人的日子,谢云遐从来不在家呆着,懒得应付,今天明明有事儿,下午还要赶回来。   见了这个小姑娘才算明白,原来是为这。   “谢云遐脾气不好吧?”老爷子一副笃定的口吻,“他这样的人就是不能都顺着他。你这样的,尤其容易上当。”   鹿茸茸有点点茫然,似乎他们都觉得谢云遐会欺负她。   虽然她看到谢云遐总是紧张,但他从一开始就护着她,没让任何人欺负过她,还送枪给她。   鹿茸茸忍不住替他说话:“他对我很好,比我哥哥好。”   鹿洵只会找她背锅,还一天到晚教训她。   老爷子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眼这小姑娘,嘀咕:这么快就上当了?”   鹿茸茸着急地解释:“真的,他让欺负我的教官给我道歉,教我射击,还送了我一把气步|枪。”   这下老爷子愣住了。   他掏掏耳朵:“那小子干什么,送你枪?”   鹿茸茸点头:“很漂亮的枪。”   老爷子这下鱼也不钓了,把杆一放,拐弯抹角地打听起鹿茸茸口中的谢云遐来。   越听,他越稀奇。   这小子眼里居然能看得见女孩子了。   老爷子问了小姑娘一堆问题。   公平起见,他毫不犹豫地把谢云遐卖了,让她有什么问什么。   鹿茸茸轻轻皱起脸,认真思索。   好一会儿,她问:“云遐哥哥是怎么开始学射击的?”   老爷子轻哼:“叛逆的半大小子,也就他外婆治得住他。那时候,你谢阿姨过分溺爱他,但不怪她。”   谢家外婆是国家队教练,队里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她把这些孩子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论刮风下雪,只要孩子们有事,她立即就赶到队里去。时间一长,她便没什么时间分给家里。   老爷子道:“你谢阿姨缺少母爱,把爱都倾注在云遐身上,导致这孩子的性子无法无天。”   十几岁的男孩子最调皮不过,屁大点事就能和他爸吵起来,更何况谢云遐从小心眼多,脾气大起来谁都管不住。   谢云遐十三岁那年暑假,和他爸吵架,吵完就跑了,一天一夜没回家。   在家里人急得报警之前,谢外婆打电话过来,说他一个人从东川跑到洛京,躲外婆家里去了。   那时谢外婆已经退休,有很多的时间和爱给谢云遐。   在那个暑假,谢云遐第一次了解他外婆的人生,第一次了解射击,第一次摸到气步|枪。   他看见了崭新的、 没有尽头的世界。   老爷子哼笑一声:“我们谁也没想到,这么皮的小子居然有那么好的耐心。当时想着磨磨他的性子,谁也没拦,他喜欢就让他学。这一学……他的人生完全改变了。”   最后一句话,老爷子叹了口气。   他没再往下说,拎起鱼桶,“走了,给小丫头做鱼吃。小丫头,喜欢吃什么口味的?”   鹿茸茸忙跟上,应道:“要红烧的!”   -   午后,一家子吃饱喝足。   大人们去茶室,两个小孩儿被丢在外面,说随便玩儿。   鹿洵没玩够枪,又跑去玩枪了,顺便拎上鹿茸茸,想在妹妹面前展现一下身手,要几句夸奖。   “我不去。”鹿茸茸小声挣扎,“外面好大太阳。”   这时候最热了,她才不想出去。   鹿洵长臂一展,轻松地把小丫头夹自己胳膊下,扬唇一笑:“看看你哥多威风,到学校了尽管去炫耀,发朋友圈也行。”   鹿茸茸羞恼道:“我又不是小学生,还炫耀哥哥!”   鹿洵一愣:“大学生不炫耀了?”   鹿茸茸嘀咕:“初中生就不炫耀了!”   鹿洵没松手,免得小丫头跑了,边往外走,边低头道:“你小时候在学校炫耀过你哥没?”   鹿茸茸:“没有!呀——”   正挣扎着,一只微凉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带着不可抵挡的力量,强硬地将她从鹿洵怀里拽了出去。   鹿茸茸一懵,鼻尖撞上柔软的布料。   布料上有淡淡的海盐味,一层薄薄的布料,挡不住属于男生的体热,还有他身上的柚子味。   男生的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力道很轻。   骨感的指节插|入她的发丝,过于亲密的动作。   她仰起头,对上男生凌厉的下颔线。   他看起总是很清爽,从下巴到脖子,线条干净。   谢云遐低下头,女孩子的呼吸扑在颈间,他喉结轻滚,嗓音有点低:“一天看不住就被人欺负?”   鹿洵见鹿茸茸被人扣在胸前,皱起眉,立即去拉她,“松开我妹妹。”   谢云遐挑了下眉:“你妹妹?”   他没松手,把人扣得更紧。   鹿洵怕小丫头受伤,不敢用力,冷声问:“你又是哪位?”   鹿茸茸在两个男生双眼冒火的对视中回过神,忙道:“这是我哥哥,我们来你外公家做客。”   她忙拽了拽他的衣摆,示意他松手。   谢云遐瞧着急得青筋凸起又克制的男生,又瞥了眼怀里的人着急的模样,缓慢松开手。   刚松开,小天鹅被人拉了过去。   还藏到身后。   谢云遐轻啧一声,不怎么爽。   鹿茸茸从鹿洵身后探出头,看看两人脸色,小声解释:“哥,这是谢阿姨的儿子,云遐哥哥。”   鹿洵当然知道,昨天他们就见过。   第二次了,当着他的面把他妹妹拽走。   谢云遐自动忽略鹿洵难看的脸色,看向鹿茸茸,懒声问:“出去干什么?这么大太阳。”   鹿茸茸悄悄看了眼鹿洵,对上谢云遐的眼睛,气势减弱,声音也低了几度:“看我哥哥打枪。”   谢云遐完全没兴趣,但他有话和小天鹅说,随口应:“行,一块儿去?”   鹿茸茸又扯了扯鹿洵的衣摆。   鹿洵脸色稍缓,勉强道:“鹿洵。”   谢云遐看起来比他情愿点儿,“谢云遐。”   简单交换了名字,两人就算认识了。   到了靶场,鹿洵换装备打枪,余光瞄着谢云遐和鹿茸茸。   两人站在阴影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放下心来,开始打枪。   谢云遐听着枪声响起,熟练地揉乱她的头发。   细软的头发触感太好,他又揉了揉,见她皱起脸准备躲,一笑,自然地收回手。   “几号回去?”他问。   鹿茸茸老实道:“买了五号的机票。”   谢云遐点头:“正好,我也五号回去,机票退了。那天我去接你。”   鹿茸茸微微睁大眼:“一起回去?”   谢云遐垂眼,女孩子的脸被晒得有点红,鼻尖发汗,一双小鹿眼又圆又清澈,有点呆。   “不愿意?”   他语气淡淡,似乎和平常一样。   鹿茸茸迟钝,没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她只是忽然想到早上的梦。   想到梦里的身影,她的心跳又变得不对劲。   “没有。”她小声辩解,“没和爸爸妈妈说。”   谢云遐:“我去说,你不用管。”   鹿茸茸乖乖地点头,比起一个人回东川,她确实更想和谢云遐一起回去,只是她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谢云遐说完事,看了眼时间,“什么时候走?”   鹿茸茸不确定,迟疑道:“要看爸爸妈妈。”   谢云遐有点儿困,闻言“嗯”了声:“我去睡会儿,有事儿打电话,打不通上楼找。”   男生随手揉乱自己的发,露出微有些困倦的眉眼。   深黑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垂落的眼睫衬得他有几分温柔,他在等她的回答。   就在他家里,能出什么事。   鹿茸茸抿唇,说不出话,只知道点头。   谢云遐低眼看着她面颊上渐渐加深的红,又瞥了眼鹿洵,“热就回去,和小学生玩儿什么?”   还炫耀哥哥,幼稚绝了。   他就从来不干这种事儿。   鹿茸茸胡乱点头,用眼神催他走,一副“你快去睡离我远一点再一点”的表情,就差没推他了。   谢云遐没想多留,小天鹅在谢家不会出什么事儿。   但瞧她这副着急的小模样,他反而不急着走了。   “想我快点走?”他轻挑了下眉。   鹿茸茸头摇得像拨浪鼓,心虚道:“没有!”   逃脱阳光的一小片阴影下,男生轻俯下身,双手插兜,嗓音懒洋洋的:“这么舍不得我啊,那和我上去睡个午觉?”   鹿茸茸呆住,什么叫和他上去睡个午觉?   她睁着眼,鼻尖冒汗,耳根往下一片都在发烫,火烧火燎。   谢云遐瞧着小天鹅要煮熟了的模样,忽然一笑,拖着长长的语调道:“原来——你想我睡一张床啊。”   他屈指一弹她的脑门:“想耍流氓?想得美。”   鹿茸茸紧紧闭了下眼,捂住额头,眼睫发颤,只知道慌乱地摇头,根本不敢看他。   余光间,他直起身体。   “走了。”   男生嗓音带笑,收回手,插进兜里。 第十九章   十月五号, 鹿茸茸一早被她妈捞起来,睡眼惺忪地坐到餐桌上,等吃过饭, 还没清醒过来。   小姑娘眯着眼窝在椅子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屋里一大家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茸茸这两天晚上在干什么?”   “练舞练到大半夜。”   “这小丫头,放假了都不老实。”   鹿妈妈看了眼时间, 对鹿洵道:“先把茸茸行李搬出去,云遐那孩子应该快到了。”   鹿洵:“?”   “他来干什么?”   鹿妈妈瞧儿子皱眉的模样,解释道:“云遐担心茸茸一个人害怕, 特地改时间和她一起回去。”   鹿茸茸的病是他们最担心的, 每次出行家里人都提心吊胆。   所以当谢云遐提出和鹿茸茸一起回去的时候, 鹿妈妈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鹿洵掏出手机:“我现在就订机票。”   鹿妈妈瞪他一眼:“闹什么,人家一起回学校。你学校在东川?”   鹿洵:“送妹妹上学不天经地义?”   鹿妈妈:“放屁, 小时候让你送,哪回愿意了?”   鹿洵:“……”   你们一家子轮流排班送妹妹,哪儿轮到我?   门外,晨光下。   谢云遐低着头, 懒懒地靠着墙玩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 玩了一阵, 偏头听到动静。   他直起身, 准备喊人。   话没出口,谢云遐眼梢轻动, 几乎瞬间, 眼底情绪有了变化。   他看到了鹿洵。   两人对视一眼, 从彼此眼中感受到敌意。   谢云遐淡淡地移开眼,往他身后看,没见到总是扑闪着眼睛的小天鹅。   他看向鹿妈妈。   鹿妈妈歉意一笑:“不好意思啊云遐,茸茸一会儿就出来。小姑娘这两天不好好睡觉,早上困得很。”   谢云遐笑了声,眉眼稍稍柔和,“她忙什么?”   鹿妈妈压低声音:“说是练舞练到大半夜,昨天我偷偷去看,小姑娘一个人关着发呆呢。”   那样的神情,鹿妈妈是过来人,心里有数。   她悄声道:“我猜茸茸是有喜欢的人了。云遐,她在学校有走得近的男孩子吗?”   谢云遐停住,眼梢极细微地颤动了下,眼底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徒留下一片冰冷平静的荒芜礁石。   他嗓音淡下去:“我不太清楚。”   鹿妈妈心想也是,两个孩子专业天差地别,平时估计也没有什么交集,还辛苦人家孩子照顾茸茸。   鹿妈妈还想再问两句,困得睁不开眼的鹿茸茸被鹿爸爸带出来了。   谢云遐垂眼静了两秒,抬眼看鹿茸茸。   女孩子眼睛半睁半闭,清澈的眼蒙上一层未醒的水色,唇轻嘟着,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肤色白,眼下的青灰色很明显。   谢云遐看了两秒,移开视线。   他平静道:“车等在外面。”   “云遐,阿姨送你们上车。”   鹿妈妈领着一家子一路送到胡同口,看着鹿茸茸迷迷糊糊被塞上车,谢云遐跟着坐上去。   车门关上,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家人恋恋不舍地看着车驶离,莫名生出一股孩子真的大了的感觉。   鹿爸爸满眼不舍:“早知道该让茸茸留在洛京。”   鹿妈妈也叹气:“这假期过得真快。你怎么还在家里?你不用上学?”   说着,她嫌弃地打了下鹿洵。   鹿洵:“……”   他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   晨光清亮,照到车内只剩薄薄的一层。   车后座,鹿茸茸眯着眼缩在座位上,靠着窗,脑袋偶尔摇晃,完全没注意后座的沉寂。   车里太安静,安静到司机都有点儿不自在。   余光里,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指节曲起,漫不经心地扣了下。   司机懂了,自觉降下隔板。   隔板落下,后座形成单独的小世界。   鹿茸茸对此毫无所觉,半梦半醒间,车途经缓冲带,一阵震动,她的头往车窗边撞去。   一声闷响,不脆不重。   她的额头撞到某样微凉、紧实的东西上。   鹿茸茸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看了一阵,忽然惊醒。   她靠在男生的掌心,骨感的手绕过她身后,指骨贴着玻璃,掌心阻隔她和车窗。   她倏地睁大眼,转头去看,呼吸滞住。   谢云遐离她咫尺之遥,几根过长的发丝贴在他薄薄的眼皮上,过滤的晨光映在纯黑色的瞳孔里。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   暖光在他的眼里变得冰冷,像浸入深海。   他心情不好。   这是鹿茸茸的第一想法。   鹿茸茸的困意忽然都跑光了,呆呆和他对视两秒,跟乌龟挪似的直起身体,脑袋一点一点离开他的掌心。   眼睫胡乱扑闪两下,她大着胆子去看他。   “……我不困了。”   谢云遐感受着女孩子的体温从掌心缓慢抽离。   余温几乎要消散的瞬间,他指尖蜷缩一瞬,没有收回手,忽然朝她后颈按去。   鹿茸茸愣住,还没反应过来,后颈的肉忽然被捏住了。   “……”   她愣愣的,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为什么拎她和拎猫儿一样?   谢云遐微眯起眼,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两天和郁震文聊得挺开心?”   鹿茸茸在学校里的生活简单,身边唯一走得近的男生就是郁震文。   除了他,不做他想。   鹿茸茸懵然道:“就聊了两句。”   即便是假期,郁震文也在训练。   他会拍射击场地的照片给她,偶尔是射击服,偶尔是枪,或是和她说一些射击时的趣事。   等她回复,他多数时候又开始新一轮训练。   两人有时间差,聊得并不多。   谢云遐笑了声:“聊到半夜叫聊两句?”   鹿茸茸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扭过头挣扎。   他没用力,她一挣就躲开了。   他的手悬在空中。   鹿茸茸摸摸脖子,小声咕哝:“我没聊到半夜,我困是因为……是因为跳舞跳晚了!”   谢云遐瞧着小天鹅心虚地不看他的模样,冷嗤一声:“说了,你禁止早恋。这么快就忘了?”   鹿茸茸想反驳,又说不过他,涨红一张小脸去翻小包,翻了一阵,忽然拿出一张卡丢在谢云遐手里。   谢云遐:“?”   他用指节拎起小天鹅的身份证,饶有兴致地看了一阵。   几年前的鹿茸茸,绑着丸子头,小脸雪白,一双眼睛水润清澈,看这张脸,当时也就一米五。   他被逗笑:“那时候多高?”   鹿茸茸莫名其妙,指着身份证说:“看见了吗?我十八岁了。而且我妈说有喜欢的人很正常,不叫早恋。”   谢云遐笑意收敛,语气一转:“喜欢的人?”   鹿茸茸抿唇,想起梦里将她护在身后的背影,垂下眼,小声道:“没有,我没有喜欢的人。”   谢云遐盯着她看了两秒。   她面容乖巧,语气老实,不像是在说谎。   他的心口如被野风吹过,燃起火星,狂戾地燃烧了一阵,勉强平息下来,恢复平静。   因为有迷路的小鹿经过,不能吓跑它。   他把身份证还给她,屈指一弹她的眉心,懒声道:“记住了,禁止早恋。”   鹿茸茸:“……”   和谢云遐说不明白,他脑袋里都装了什么?   -   国庆小长假过去,鹿茸茸先被围着捏捏抱抱一通,再一起出去吃了顿饭,生活便恢复了原样。   上午是文化课,鹿茸茸和邹暮妍一起吃过早饭,便分开各自去教室上课。   她一进门,上次前排的女生朝她招手。   鹿茸茸往她身边看了眼,没看到方若可。   舞蹈系的女生们多少听说过鹿茸茸,她功底好,长得漂亮,在系里辨识度很高。   她们都知道她性格安静,没有刻意找她聊天。   鹿茸茸坐在她们中间挺自在,她听女生们说起方若可。   “你们看视频了吗?若可假期也在努力跳舞。”   “看了!跳得越来越好了。”   “若可是洛京人诶,视频里是洛京的夜市……”   女生们叽叽喳喳地说着,鹿茸茸想起那个灯火燃烧的夜晚。   那晚她没有太关注方若可。   当时,谢云遐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   鹿茸茸这时才想起来,那时谢云遐忽然问她:想不想上去跳舞?   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明明……知道她不能跳。   鹿茸茸低下头,她没说谎,却又说谎了。   她不能在那么多人面前跳舞,所以不想去跳。但她怎么会不想跳舞,她想上舞台,比任何人都想。   她小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隔壁空位多了一只包,方若可坐下来,能闻到淡淡的香。   鹿茸茸忙摇头:“没什么。”   方若可往鹿茸茸边上看了一眼,瞥见她们手机上的页面,了然她们之前在说什么。   方若可是洛京人,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比赛,却从没见过鹿茸茸。   所以这次,她回去特地了解了一下。   方若可想到自己听到的传闻,没再提比赛的事,只道:“那晚我看见你了,在夜市上。”   提起这件事,她的神情若有所思。   鹿茸茸抿唇:“嗯,那天我和哥哥一起去玩儿。”   方若可想起论坛上的那个帖子,再看鹿茸茸单纯的眉眼,试探着问:“你知道他的传闻吗?”   鹿茸茸愣了一下:“我哥哥的?”   谢云遐有什么传闻?   方若可闻言,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别人不知道,方若可自己清楚,管理员不会为了她删帖,她并不认识学校论坛的管理员。   如果不是她,那就是为了鹿茸茸。   “不是。”方若可否认,提起论坛上的事,“听说你和天才少年在交往?”   鹿茸茸现在一听“交往”“恋爱”等词就后颈发凉,感觉随时都能被人捏住后颈肉拎起来。   她忙摇头,眼睛瞪圆:“完全不认识!”   方若可看着女孩子受惊的模样,眼底多了一丝兴味。   完全不认识,那她那晚上看到的人是鬼?   但鹿茸茸没有说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她不知道谢云遐就是天才少年。   很快,文化课老师进门,开始点名上课。   鹿茸茸很快就把和天才少年的传闻抛在脑后。   -   近日,射击队气氛有几分玄妙。   按理说,两个射击队暂时偃旗息鼓,队内气氛说不上和谐,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僵硬。   但是,自从小长假结束,队里不太对劲——   谢云遐最近来队里来得勤,勤得诡异。   这日下午,射击队进行日常体能训练。   二十多个男生们排成两排做平板支撑,个个肌肉绷直,汗水顺着下颔往下落,轻薄的运动短袖湿透了。   两个队在一起训练开始,平时体能训练都暗自较劲。   腰腹肌训练、平衡训练、核心力量训练等等,每个项目都互相攀比,生怕落人下风,给射击队丢了面子。   这会儿平板支撑,两个队都坚持的比以前久。   上头两个教练笑眯眯地瞧着,觉得最近的训练计划安排得不错。   一众趴着的男生里,有人做完,懒洋洋地站起身。   谢云遐扯了块毛巾,微昂起头,随意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渍,另一只手拎起矿泉水瓶,单手拧开瓶盖灌了几口。   刚擦干的脖子又湿了。   撑在垫子上的射击队员们偷瞄了眼谢云遐。   这位祖宗都起来了,那他们不用较劲了吧?够厉害了吧?   一群男生脸颊通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忽然,一群人齐齐倒下了。   两个教练“诶”了声,都去斜眼去瞧谢云遐。   谢云遐喝完水,毛巾挂在脖子上,走到众人面前,漫不经心地走了一圈,然后点名:“郁震文。”   郁震文大喘气抬头,和居高临下的谢云遐对视一眼。   男生的眼底没什么情绪,看他两秒,忽然轻挑了下眉:“你不行了?”   郁震文:“……”   草,这话让人怎么接。   他能说不行?   郁震文磨磨后槽牙:“怎么可能?!”   男生们顿时不累了,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看着郁震文。   眼看他咬紧牙关,腮边肌肉抖动两下,忽然用手撑住地,又来了一组平板支撑。   陈游也看热闹,但他比别人了解谢云遐。   他一戳边上的师兄,悄声问:“师兄,谢云遐这几天是不是特别‘关照’郁震文,回回把他训得和狗一样。”   师兄一琢磨,还真有点儿这么个意思。   这几天郁震文每天都被谢云遐训得累得倒地就能睡,连回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其他乐子了。   “有没有可能云遐他看好新人王?”师兄问。   陈游翻翻白眼:“可能个屁,你看他开始理过郁震文吗?”   师兄讪笑:“也是,他谁都看不上。”   陈游:“……那也不一定。”   他想起谢云遐那天眼梢带笑哄小女孩的模样,未免有些牙酸。   这个狗逼,陈游暗自骂了一句。   不光陈游在心里骂谢云遐,郁震文也在骂。   他一直想找时间约鹿茸茸吃饭,但这几天他累的走路都能睡着,更别说找鹿茸茸了。   他有气,但不敢朝谢云遐撒。   谢云遐看了眼时间,把毛巾往框里一甩,冲姚教练摆了下手:“老头,走了啊。新人王交给你了,看着点儿。”   姚教练瞪起眼睛:“差不多行了!”   谢云遐懒声笑笑:“下个月国家队下来挑人,你看着办。”   姚教练:“……”   他看看谢云遐轻松的背影,再看在地上汗流成河的郁震文,轻咳一声,和蔼道:“小郁啊,这阵子辛苦点,再坚持坚持。”   郁震文抿住唇角,内心狂喊——   我想见茸茸!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谢云遐冲了澡,对着镜子随手撩起额间的发,露出慵懒的眉眼,一身清爽去等鹿茸茸下课。   她今天在活动中心跳舞,过半小时下课。   谢云遐没往活动中心门口站,找了个角度偏的长椅坐下,垂眼给鹿茸茸发信息。   【Y:下课下楼左转,出去吃饭。】   鹿茸茸挑完换了衣服才看到谢云遐的信息,她匆匆和同学说了再见,小跑着去坐电梯。   下课的点,活动中心人来人往。   鹿茸茸没顾得上看来往的人,两步并作一步跳下门口的台阶,往左边小道上跑。   十月中旬,东川已是秋日,阳光里强烈的热意减退。   此时仍是暖秋,许多女生还穿着轻薄的裙子。   鹿茸茸跑到小道口,脚步忽然停住了。   阳光透过树缝落在长椅上,风里,树影和裙摆轻轻晃动。   谢云遐插着兜坐在长椅上,仰着头和站在他面前的女生说话,不知女生说了什么。   他忽而一笑,眼梢笑意轻轻,张狂而耀眼。   鹿茸茸看到风里那个女生的侧脸,漂亮明艳。   是方若可,她认识谢云遐。   鹿茸茸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看他们看似亲昵的交谈,一步都迈不动。   忽然,谢云遐感受到什么,转头朝她看来。   眼神里是她熟悉的光芒,属于捕食者,危险、压迫感弥漫。   鹿茸茸下意识想躲,但周围无处可藏,只能跑。   可她……为什么要跑?   谢云遐像是知道在她想什么,轻眯了下眼,不轻不重地来了句:“站着,敢跑试试?”   鹿茸茸心里那一点点逃跑之心立即被掐死了。   她看看谢云遐,再看看方若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谢云遐没再看方若可,起身朝鹿茸茸走去,和她擦肩时淡淡说了句“管好你自己”。   小天鹅垂着头,刚解开的长发带了点儿卷,从她耳边垂落,贴在侧脸上,却挡不住她微微嘟起的唇。   “跑什么?”   他微俯下身,视线齐平,看着她低垂的眼睛。   鹿茸茸不肯抬眼,抠着手指,小声咕哝:“没有想跑。”   谢云遐盯着她轻轻颤动的睫毛,几秒,他直起身,伸手将她卷曲的长发拨到脑后,露出整张小脸。   “以后离她远点儿。”   他的指节陷在她的发间,感受她的温度。   鹿茸茸一呆,抬头看他:“……为什么?”   谢云遐思考了零点一秒,半真半假地说:“她威胁我,威胁我不要靠你太近。我怀疑……”   鹿茸茸:“怀疑什么?”   谢云遐合理推断:“她喜欢你。”   鹿茸茸瞪大眼,愣了好一会儿,试探着问:“喜、喜欢我?可是……她不是天才少年的女朋友吗?”   谢云遐:“?”   他不怎么爽地弹她脑门:“是个屁。”   鹿茸茸莫名其妙挨训,郁闷地嘀咕:“明明就是,她不可能喜欢我。你就知道骗我,你……啊!”   又挨了一下,她皱起脸。   谢云遐轻哼:“天才少年没有女朋友。”   鹿茸茸抬眼看过来,澄澈的眼照着他的脸,她认真问:“你怎么知道?” 第二十章   ——“你怎么知道?”   女孩子微仰着头, 一字一句问得认真,眼神乖巧干净,没有一丝对他的怀疑和质问。   她只是单纯的疑虑。   不知道他的私心。   谢云遐垂眼看她, 说不清自己是想让她知道,还是不想让她知道。   他没有刻意做过隐瞒,向来光明正大地来找她,带她去射击队,却想避开人群密集的、会有人认出他的地方。   在她面前的, 不是站在世界之巅的、意气风发的天才少年。   是一个无法拿枪的废物。   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从别人口中。   这个念头使他的心又燃起大火, 火焰连绵燃烧, 野草丛生的原野会有枯萎、荒芜的一天。   那时, 迷失的小鹿不会再靠近他。   谢云遐低声喃喃:“没赶上好时候。”   这时候遇见他,她没赶上好时候。   他的声音太轻, 语气太沉。   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鹿茸茸没听清。   秋日阳光下,男生眼睫低垂, 挡住眼底的情绪,那张总是散漫的面容上又出现了自厌的感觉。   鹿茸茸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 离他更近。   她问:“云遐哥哥, 你说什么?”   谢云遐看着她一无所知地靠近, 像之前数次,她无知无觉地闯入他的世界, 一片纯白。   以后会怎么样?   他是手废了, 又不是人废了。   谢云遐低眼笑了下, 忽而揉乱她的发,随口道:“我们一个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鹿茸茸愣了一下,男生几乎瞬间便收拾好了情绪,再无一丝异样,似乎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她忘了,他和天才少年是一个系的。   “走了。”谢云遐拎着人离开,“饿了,去吃饭。”   鹿茸茸已经很习惯被拎住,自动跟着谢云遐往外走,但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她想起关于天才少年的传言,犹豫了一下,戳戳谢云遐,好奇道:“他是你们系的诶,真有那么拽吗?”   “一般,比不上我。”   谢云遐懒声笑笑,他在这儿够老实了,拽什么了?   鹿茸茸又想到天才少年的绯闻,小声问:“……那帅不帅啊?”   听说是个超级大帅哥。   虽然名声差,但还是有很多女孩子追他。   那一定是她想不到的程度,是有多帅。   谢云遐一顿,回头盯着求知欲旺盛的小天鹅,桃花眼微微挑起,嗤道:“比我差远了。”   鹿茸茸睁圆眼:“这么帅啊?”   按照谢云遐的自恋程度,绝对不可能承认有人比他帅,所以那个天才少年一定很帅。   因为如果很丑,他一定立刻马上找出照片贴她脸上。   再对她说——   看,就这丑比。   谢云遐:“?”   他一抬手,作势要弹她额头。   鹿茸茸十分警觉地捂住额头,嘀咕:“我就问一句。他没有女朋友啊,我还以为他的爱好也是谈恋爱。”   谢云遐:“?”   “还有人的爱好是谈恋爱?”   鹿茸茸无辜道:“有啊,我室友说谈恋爱很有意思。”   谢云遐轻啧一声:“离她远点儿。”   鹿茸茸咕哝:“这也远点儿,那也远点儿,我就没有好朋友了。那我可以离谁近点儿?”   谢云遐匪夷所思,勾住她的发尾轻甩两下,提醒她身边这么高一个人,还不够有存在感?   “嗯?”   小鹿眼不解地望过来。   谢云遐摁住她的脑袋,大掌覆盖发顶,把她的头再扭回去,轻哼:“这眼睛别要了。”   鹿茸茸郁闷:“我又干什么了?”   谢云遐的手掌往下压了压,“不许说话,走路。”   鹿茸茸:“……”   她怎么成天挨训?   小道间,一高一低两个身影渐渐走远。   打闹声时轻时重,藏进风里。   -   射击馆,下午专项训练。   自从两个学校一起合训,宽敞的场地莫名变得拥挤起来,两个学校的射击队员交错站立,泾渭分明。   子弹飞射间似乎都夹杂着火星。   训练场气氛激烈得像战场,两个教练轮流巡视。   交错站立的队员你看看我的成绩,我看看的成绩,打得更起劲了,恨不得现在就上赛场。   全场交战中,只有一个人跟个大爷似的坐着。   “大爷”半支着脸,没骨头似的歪在椅子上,视线扫了一圈成绩,忽然打了个哈欠。   累了,换个腿翘。   姚教练:“……”   他吹胡子瞪眼:“有这么无聊吗?这群孩子打得多认真啊,这都是国家的未来,知道吗?”   谢云遐哼笑了声:“一群菜逼。”   刚好路过的顾教练:“……”   看在老蒋的面子上,他就当没听到。   姚教练瞪了眼懒洋洋的男生,又偷偷摸摸去看时间,问:“什么时候去医院?会不会迟到?”   谢云遐随口应:“来得及。”   他之所以在这里看一群菜逼打枪,是因为老头怕他临时跑,非得在眼皮底下盯着。   姚教练一琢磨:“我陪你去?老顾去也行。”   谢云遐下巴一昂,指了指射击队的成绩,“我要是你,看到这个成绩一定24小时寸步不离跟着这群菜逼,看看他们私底下是不是用脚练枪。还有心情跟着我?”   姚教练:“……”   看在老蒋的面子上,他勉强忍了。   坐到了点,顾教练也溜达过来。   他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云遐,你是成年人了。我们应该能放心让你自己去医院吧?”   谢云遐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活动着脖子。   “咔嚓”响了一声,他对顾教练一笑:“您放心,去医院可比在这儿看别人打枪有劲多了。”   顾教练差点没维持住面部表情。   用眼神问姚教练:他一直这样?   姚教练挤眉弄眼:对你可比对我们客气多了。   顾教练:“……”   他一闭眼,朝谢云遐摆摆手,意思是赶紧走。   谢云遐挥了下手,路过练枪的人时又打了个哈欠,听得那人手一抖,直接脱靶了。   “啧。”他眼睛都看疼了。   那人:“……”   谢云遐一走,场内的呼吸都变顺畅了。   不光底下队员这么觉得,连姚教练和顾教练都这么觉得。   林秉伦余光看着谢云遐走远,飞快换了个位置,压低声音问队友:“谢云遐干什么去?”   在东川大训练的这两周,林秉伦没见谢云遐碰过枪。   谢云遐似乎真的如传言所说,变成了拿不了枪的废物,那他为什么可以继续留在射击队?   这阵子顾教练盯他盯得紧,他根本没机会找麻烦。   但不代表他放弃找麻烦了。   队友悄声应:“好像说是去医院。”   他的位置离两个教练近,偷偷听了一耳朵。   去医院?林秉伦的雷达立即动了。   他被强压着安分了几天,早已蠢蠢欲动。   林秉伦趁着喝水,飞快用手机发了条短信,让人去跟着谢云遐,再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回到原地继续训练。   谢云遐下了楼,指尖无聊地勾着车钥匙转圈,转过两圈,听到一楼射击社团的动静。   今天周四,晚上小天鹅有社团活动。   他微眯了眯眼,转车钥匙的动作一停。   小天鹅撞见姓林的会不会害怕?   啧,林秉伦那龇牙咧嘴的模样,吓人。   谢云遐一手摸出手机,点开老头的微信,单手敲字:今晚去操场训练,队里一个人别留。   楼上,姚教练看见谢云遐的短信愣了一下,琢磨片刻,没琢磨透,朝着顾教练一摆手。   两人嘀咕了半天,最后恍然大悟。   顾教练:“云遐的意思是我们整活儿。”   姚教练看了眼底下的孩子们,点头认可:“这群孩子明里暗里比较呢,干脆去操场光明正大比一次。”   顾教练心说不错:“还有同学作见证,热闹。”   姚教练笑眯眯道:“我们来商量商量项目。”   两人一拍即合,准备晚上的“整活儿”。   -   谢云遐骑车到了医院,早有人等在门口。   他跟着上楼,推门进去,七八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他一脸淡然,随他们看。   谢云遐随便找了位置坐下,瞧头发五颜六色的专家们。   这阵仗,蒋柏峰估计是把全世界这方面的专家都请来了,难怪拐弯抹角非要他来。   只可惜,蒋柏峰找错了方向。   这一下午,谢云遐出乎意料地配合,问什么答什么,该做的检查做了个遍,做完插着兜走人。   正逢落日,夕阳给黑色机车染上光晕。   谢云遐夹着头盔,不紧不慢地戴上手套,黑色的布料严密地包裹住冷色的指节。   他拿出头盔,余光一闪,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谢云遐动作不停,跨上车戴上头盔,转动握把,刺耳的引擎一闪而过,机车驶离医院。   机车如流星闪过,进入车流。   谢云遐瞥了眼后视镜,那只“老鼠”打不到车,急得抓耳挠腮。   他轻啧一声,耐着性子等了他一个红绿灯。   等出租车跟上来,机车转弯,往郊区方向开。   渐渐地,路越来越宽,车越来越少,最后少到整个马路上只有一前一后两辆车。   谢云遐这辈子就没开过这么慢的车。   他瞥了眼前后,视线在后视镜里的出租车停了两秒,勾了下唇,转动握把,忽然提速。   安静的路上骤然掀起狂浪。   天际云霞渲染彩色,一片橙光下,长长的道路上两车前后追逐,拉出一道耀眼的线条。   震颤的引擎声响彻天际,忽然,黑色机车减速。   男生压低身体,倏地掉转车头,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机车横成一道直线,直直地挡在出租车的正前方。   黑色的车头挑衅极了,丝毫不动。   男生长腿踩在地面,眸光淡淡地看着向他猛冲来的出租车,眼睛都没眨一下。   “草草草!刹车刹车刹车啊——”   “我靠,他疯了?!”   司机狂踩刹车,车内的两人紧闭着眼,根本不敢抬头看,眼看要撞上,“刺啦”一声响,车刹住了。   车里的两人颤巍巍地抬头看,如获重生。   稍许,司机骂骂咧咧地赶人下车,连车费都不想要,飞快地调转车头开走了,只留下尾气扑了人一脸。   谢云遐懒懒地扫了眼坐在地上的“老鼠”,他一边喘气,一边用看疯子的眼神看过来。   这下不用问,这人全交代了。   他磕磕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做。是、是林秉伦让我跟着你,看看你去了哪里。”   谢云遐抬起护目镜,随口问:“就说了这些?”   “没,还让我找机会看你去干什么。”他咽咽口水,惊俱道,“我错了,不会再跟着你了。”   出乎他的意料,机车上的男生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丢了张纸下来,利落地拉下护目镜,开车走人。   谢云遐加速前行,乘着光驶离无人大道。   为这点儿破事浪费他时间,不知道小天鹅饿着没有。   徒留下狼狈坐在地上的人,茫然地捡起地上的纸,念念有词:“诊断意见书……为什么给我?”   -   东川大学,便利店附近的小道上蹲着个女孩子,她托着腮发呆,呆了会儿,懊恼地躲开一只小飞虫。   谢云遐干什么去了?   好慢。   鹿茸茸无聊戳着叶子脑袋,小声嘀咕:“比哥哥还慢,明明腿那么长,不会迷路了……呀!”   她瞪大眼,忽然被人拎起来。   鹿茸茸呆呆地和眼前的男生对视两秒。   他轻挑了下眉,像是在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鹿茸茸心虚地喊:“云遐哥哥。”   谢云遐看小天鹅扑闪着眼,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哼笑一声,就这么点儿胆子,还敢在背后偷偷嘀咕。   他松开人,问:“饿了没?”   鹿茸茸嘟囔:“人家都吃完去操场散步了。”   小天鹅平时乖巧安静,现在几分懊恼出现在这张澄净的小脸上了,可爱得想让人捏捏她的脸。   吃什么长这么可爱的?   谢云遐有点儿手痒,退而求其次,揉揉她的发,压着她的脑袋往外走,解释道:“下午去了趟医院,回来的路上顺便解决了点儿意外,来晚了。下次不用等我,饿了就先吃。”   鹿茸茸老老实实地“哦”了声。   谢云遐:“没了?”   鹿茸茸双眼懵然:“什么?”   谢云遐不爽地啧了声:“这时候不是应该说,多晚你都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鹿茸茸古怪地看他一眼,不敢大声,小声咕哝:“云遐哥哥,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啦?”   谢云遐:“?”   和笨蛋天鹅讲不通。   晚上鹿茸茸有社团活动,他们随便在校外找了个地方吃饭,回来时挑了条安静的路往射击馆走。   小道途径操场,隔着一排挺拔的松树。   树影绰绰,操场上传来巨大的欢呼和叫好声,惹的人忍不住往操场上瞧,比如小天鹅。   鹿茸茸隔着铁丝网往里看,没看清,先听到声音——   男生激荡的吼声:“29!”   另一个扯着嗓子跟喊:“30!”   “31!”这声儿快喊破了。   “32!坚持住!”   鹿茸茸睁大眼,忽然瞥见体育器材附近一群赤着上身的男生,他们在做引体向上,背脊如山弓起,腰腹劲瘦,十分引人注目。   似乎是东川大和体大的两个射击队在比赛。   男生们分成两个阵营,互相数数,个个都像打了鸡血,十分激动。   鹿茸茸还愣着,眼前一黑。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谢云遐把人往怀里一拽,连眼睛把脑袋都蒙住,语气危险:“往哪儿看?眼睛给我闭上。”   “……我没看呀。”   她想蒙混过关。   鹿茸茸被兜头罩住,整个后背都贴在他怀里,属于男生的气味将她笼罩,他身上好热。   她不自在地动了动,想挣扎。   谢云遐往操场看了一眼,他真服了。   这群人平时就是这么训练的?衣服都不穿?   怀里的人不安分,他直接把人带离操场边。   短短的一段路,鹿茸茸度日如年。   她轻咬着唇,偷偷按住心脏乱蹦的胸口,鼻息间闻到他身上的柚子味,忍不住开始走神。   他力气好大,几乎着抱着她走。   走到看不见操场的地方,谢云遐低头,瞥见女孩子露出黑发外的耳朵,小小的一只,红透了。   闷坏了?他松开手。   “刚刚在找谁?”谢云遐垂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不敢抬头的鹿茸茸,“在找郁震文?”   嗯?为什么找郁震文?   鹿茸茸揉了揉耳朵,悄悄抬起头。   光照在他的身侧,男生过于长的眼睫低垂,那颗小小的泪痣在夜晚像一粒燃烧的火星。   鹿茸茸想去摸一下,但她不敢。   因为他的眼神好吓人。   “郁震文也在吗?”她眨了眨眼,“我没看到他。”   谢云遐低眼看她片刻,情绪不可控地变成低气压,一点她脑门:“那天回来在车上怎么答应我的?”   鹿茸茸:“……”   她怂头巴脑地念:“禁止早恋。”   她好可怜,十八岁还不可以谈恋爱。   明明妈妈都允许她恋爱,谢云遐却不许。   为什么呢?   她忍不住又偷偷看他。   头一抬,鹿茸茸撞上男生漆黑的眼神。   她飞快收回视线,纠结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看他,大着胆子问:“不许和任何人谈恋爱吗?”   夜风微凉,平日里吵闹的蝉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这预示着秋日的到来。   寂静的晚风中,谢云遐垂眼对上鹿茸茸的眼睛。   她问得认真,在和他确认“是不是不允许和任何人谈恋爱”,眼神澄净,只有困惑。   谢云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可以申请。”   鹿茸茸一呆:“申请?”   暗光中,男生低垂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语气正经到像面试,并且内容有点儿让人难以理解。   谢云遐看她片刻,忽而转身,迈着不大不小的步子往前走,走了几步,小天鹅追上来。   “云遐哥哥,怎么申请?申请就能谈恋爱吗?”   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听得来很是迫不及待。   谢云遐轻眯了下眼,嗓音懒洋洋的:“报上人名,再回去写份申请书,报上来给我批阅。”   鹿茸茸懵懵的,张了张唇:“这么麻烦……”   谢云遐用鼻音轻轻地挤出一个哼:“就这么点儿耐心还想恋爱?”   “我没有想恋爱。”鹿茸茸郁闷地看着男生的后脑勺,小声嘀咕,“明明是你每天在我耳边提恋爱恋爱,我看是你想恋爱。”   谢云遐:“?”   他扭过头,一挑眉:“我和谁恋爱?”   鹿茸茸连忙闭紧嘴巴,一副我不清楚的无辜模样,心想她以后的男朋友真倒霉呀,还要经过谢云遐的审核。   “那……那你恋爱也要写申请书吗?”   她轻眨了眨眼,新奇地问。   谢云遐忽而扬眉,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我向谁申请?还是说——你想收我的申请书?”   他忽而俯身,凑近女孩子因追问而前倾的身体。   风里有很淡的香味,柔软的发梢轻刮擦他的下颔。   男生尾音缱绻,目光专注地看过来,眼底带笑。   鹿茸茸一呆,脑袋一空,忽然忘了自己刚刚问了什么,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他吸引。   黑色的眼睛像旋涡,拽着她下坠。   只是对视着,她像触了电,指尖发麻。   “我……”鹿茸茸茫然地捂住胸口,怔怔地应,“我可以收吗?”   谢云遐注视着女孩子雾蒙蒙的双眼,嗓音微低,似哄似骗:“茸茸想收吗?想收就能收。” 第二十一章   谢云遐的恋爱申请书。   鹿茸茸站在原地, 认认真真地想谢云遐的话,他恋爱之前需要向她申请,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   她想收, 又不想收。   他以后会有喜欢的人,这个认知让她有点失落。   鹿茸茸胸腔内的扑腾的小心脏忽然安分了,她抿抿唇,咕哝:“我才不想收。我训练要迟到了。”   她大着胆子丢下谢云遐,一溜小跑。   不过这次——   “啊!”她又被拎住后颈拽了回去。   鹿茸茸瞪圆眼, 一动都不敢动。   脖子后的手掌带着热意,往肌肤侵袭。   谢云遐瞧着她吓着的模样,轻啧一声:“我偏要交。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不申请了。”   鹿茸茸:“……”   这人又在自言自语什么, 她根本没有想谈恋爱呀。   谢云遐把郁闷的小天鹅送到射击馆, 看着她跟小动物似的跑进一楼训练室, 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他转身离开去了操场。   训练场内, 鹿茸茸贴着墙轻轻喘气。   她抬手摸上自己的脖子,好烫。   被他碰过的地方。   好烫。   -   操场上,两个射击队的battle之战如火如荼。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人拿出手机对着没穿上衣的运动员们拍, 脸都兴奋红了。   这样的场面居然能免费看。   谢云遐从侧门进来,瞥了眼一群激动的男男女女。   小天鹅要是在这儿, 估计头都不敢抬。   他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路过激烈的比赛现场, 都没看一眼,直接往两个教练那儿走。   顾教练和姚教练正笑呵呵地看热闹, 一见谢云遐, 笑容都垮了。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猜想哪个队伍先挨骂。   顾教练暗中推了一把姚教练,姚教练一个趔趄,差点儿摔着,扭头瞪了一眼。   “云遐,回来了?”他立马换上笑容。   谢云遐侧头,对着操场的位置,下巴一昂:“闹什么?”   姚教练轻咳一声:“他们明里暗里都是比,干脆今晚上让他们比个痛快,早日友好相处。”   顾教练悠悠地来了句:“目前我们队领先两分。”   姚教练一摸胡子,心说有什么可得意,要是谢云遐肯比,挨个上都比不过他一个。   操场上,两个射击队比完了引体向上。   这次是东川大的赢了。   郁震文松开手,从杠杆上下来,喘着气,累得说不出话,边上师兄忙递上水和毛巾。   他用力擦了把汗,闷头不说话。   师兄也不说话,一双眼把队里上上下下看了个遍,只觉得下面几个项目都没了希望。   在自己的学校输给别人,这种心情太复杂了。   不服,不甘,又无力。   林秉伦跟看热闹似的晃过来,笑着来了句:“新人王,这就不行了?再撑一场啊,你要不比下面都是送分赛了,多没意思啊。”   这样挑衅的话这阵子他们都听够了。   一个个埋头不搭理人,心中的火烧成一团。   体大的几个队员也嫌没劲,他们队长天天找事也没人理他,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精力。   他们都没插话,保持沉默。   这阵子训练下来,发现东川大这群人也没这么差。   陈游刚做完卷腹测试,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对林秉伦的话,他们不是没感觉,只是觉得闹得太难看影响学校,也让姚教练难做。   所以这阵子,大家都忍着。   他恼怒地揉了揉头发,暗骂一句,忍了又忍,嘴刚张开,余光瞥见不远处的一道身影。   高大清瘦的身影,连影子都透着懒洋洋的劲儿。   是谢云遐。   陈游喜上眉梢,刚还觉得累得想躺下,这会儿浑身有劲,他嘴一咧,飞快拉上郁震文,往谢云遐那儿跑。   郁震文被拉得一趔趄,差点儿呛到。   “师兄,干什么去?”   林秉伦看着两人忽然跑远,眯着眼往那个方向看,待看到谢云遐,他轻哼一声。   下午去跟谢云遐的那个人,还没回他信息。   跟哪儿去了?   林秉伦不爽地看了一阵,道:“下场我上。”   谢云遐和两个教练说了会儿话,简单提了几句医院的事就准备走,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被人拦住了。   一左一右,喘得一个比一个厉害。   都像水里捞出来的,穿上衣服估计能湿透。   谢云遐瞥了两人一眼,随口问:“干什么?”   陈游和郁震文对视一眼,最后他先下手为强,猛推了一把郁震文。   郁震文反应慢了一拍,随后不可置信地看了陈游一眼,一副我爱的师兄背叛了我的模样。   陈游挤眉弄眼:说啊。   郁震文见了谢云遐心情复杂,担心他的手伤,好奇他的过去,想知道禁赛是怎么回事。   他上过头,做过错事,但有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相信谢云遐。   “那个……”郁震文摸摸后脑勺,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想不想参与一下两个队伍的友好活动?”   谢云遐:“?”   什么玩意儿?   “没兴趣。”   他丢下三个字,就要走。   陈游两眼一黑,直接上手拉住谢云遐:“你要是不跟我去,我明天就去告诉小天鹅,你连林秉伦都干不过。”   谢云遐脚步一顿,眼神凉凉地停在陈游脸上,似笑非笑地问:“你告诉谁?”   陈游咬牙:“小天鹅!”   为了他们射击队,他这条命豁出去了。   谢云遐双眼微眯,陈游立即退后一步,手指象征性地捏住他的衣角,以示自己的倔强。   想到小天鹅刚才眼巴巴往里看的模样。   谢云遐忽而扭头,上下扫了眼郁震文,从头到脚,再到人家的腰腹,视线转个没完。   郁震文被看得浑身发凉,双手抱住胸。   他磕磕巴巴地问:“你、你看什么?”   谢云遐不紧不慢地收回视线,看向不远处的射击队伍,他们都在看他,猜测着他是否会过去。   这样的视线谢云遐太熟悉了。   以前出国训练,一群师弟一被欺负,就这么看他,过来一口一个哥,明明有的还比他大。   可这样的生活,已经离他远去。   他不再是“弈神”了。   操场的光打在昔日天才少年的身上。   他那张脸没什么情绪变化,似往常,又不似往常。   许久,谢云遐眼睫轻动,忽而一笑,懒声道:“行啊,就陪他们玩玩儿。”   陈游说了句“艹”,咧嘴一笑,马上往队里狂奔边跑边喊:“遐哥来了,你们给让让位。”   谢云遐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他对着两个教练一指周围,眉梢轻扬:“那么多人举着手机拍,万一我要是说出点儿什么话来,概不负责。”   姚教练:“……”   顾教练:“……”   要是这臭小子说点有的没的,指不定他们要被体育局叫去指着鼻子骂,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要操心这。   两人一合计,去和围观的人商量,接下来不允许拍摄了。   学生们都好说话,反正都拍够了,有的看够了走了,有的留下来继续看热闹。   这么以来,人少了近一半。   谢云遐插着兜,迎着无数视线走向队伍,停在队伍中央,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每个人都看着他。   个个赤膊,跟从澡堂子出来似的。   “衣服穿上。”他丢下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们一愣,看看自己光溜溜的身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扯过衣服穿上了。   一个个的,平时多嚣张啊。   怎么碰上谢云遐,就跟小猫咪似的?   林秉伦:“?”   他这个队长还在这儿?   陈游兴奋的浑身发烫,不怎么情愿:“干嘛啊,小天鹅又不在这里。平时队里也又没少脱。”   谢云遐侧头看他一眼,眼神微凉,扯了下唇。   陈游被看得一激灵,仿佛听到他用那副拽了吧唧的语气说——   她要是在这儿,还轮得到你们脱?   我不会脱?   陈游咽咽口水:“穿,我穿。”   谢云遐扫了一圈,见人都穿整齐了,开口说话,语气算得上温和:“说吧,比什么。”   林秉伦抢先道:“引体向上。”   话音落下,一片寂静。   引体向上他们刚比完,剩下的三个平衡项目用到手腕的地方不多。   林秉伦选引体向上明显是故意的。   郁震文压着脾气,双眼冒火,言语不自觉带上挑衅:“刚刚输给我不服?林队长想亲自上?”   林秉文向前一步,盯着郁震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行啊,我亲自上。”   两个男生针尖对麦芒,肢体动作都带着极强的攻击性。   谢云遐瞧了一会儿,偏头问陈游:“这两人每天这样?”   陈游轻轻吸气,再吐出来:“差不多。新人王就像你养的……什么小动物?林秉伦一挑衅,他就上头。”   谢云遐轻啧一声:“幼稚。”   队里那么多小学生,难怪打成这样。   体大的队员见东川大的队员听了没反应,暗地里都有点担心,谢云遐手伤的事他们都知道。   有人压低声音问边上的人:“兄弟,你们不拦着点?”   东川大的师兄悄声应:“没事,小意思。”   队里的体测记录两年了都没人破。   谢云遐往两人跟前一站,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去,两人一顿,各自退了一步,彼此不看对方。   “直接来。”   谢云遐没心情在这儿废话,转了转手腕,走到单杠下,双腿微屈,猛地向上一跃,小臂稳稳地握住单杠。   男生的身躯在夜色下显现出极大的力量感。   单杠因他的力量发出震颤。   陈游连忙跟上去:“你不做热身了?”   谢云遐:“用不着。”   刚刚抱小天鹅那段路,就够他热一晚上了。   在众人注视下,谢云遐开始做引体向上,小臂肌肉突起,极强的胸背力量带动身体向上,不带喘口气。   林秉伦不甘示弱,往边上的单杠一跳,开始追赶谢云遐。   底下顿时围满了人,开始打着节拍数数,气氛立即热闹起来,周围的看客们也对新来的队员产生好奇。   “艹,他为什么不脱衣服?为什么忽然都穿上衣服了?”   “啧啧,那个腰腹绝了。”   “嘶——我直说了,我馋他身子。”   “这不就是那个天才少年吗?”   说起天才少年,话题又掀起了一波狂潮。   从他的射击过往说到现在,最后话题兜兜转转,又回了天才少年的绯闻女友身上。   “他女朋友谁啊?真是舞蹈系的?”   “肯定是,我在活动中心看到过他接人,舞蹈教室就在那里。”   “谁啊?看清楚了吗?”   “没有,小小的一只,他一挡什么都看不见。”   “这个腰,我好羡慕他女朋友啊啊啊啊啊啊。”   场外的议论传不到谢云遐耳朵里,他轻松地握着单杠起伏,顺便听了一边上林秉伦压抑的喘息。   谢云遐:“再不呼吸岔气了。”   林秉伦咬牙,耳边是底下数的数字“二十”,再听左边谢云遐“三十”了。   他调整呼吸,涨红着脸继续。   “我好得很,倒是你担心担心自己的手。”   林秉伦挤着字呛回去。   谢云遐没在再搭理他,加快速度,肌肉撑起宽松的短袖,汗水透出来,很快打湿了背部。   黯淡的灯光下,湿身的男生带着若有若无的引诱。   不说围观群众,连底下的人都有点儿上头。   陈游说了句“靠”,在谢云遐底下问:“我拍张照发给小天鹅?这她看不到多可惜啊?”   谢云遐:“发个屁。”   用得着你发?   郁震文这会儿缓过神,听陈游又一次提到“小天鹅”,忍不住问:“师兄,小天鹅是谁?”   茸茸也是小天鹅。   他好苦,他好久没见茸茸了。   郁震文忍不住看了眼谢云遐,暗想这人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盯着他训个没完,他一定要逮住机会去找茸茸。   陈游一听,心虚地一挠头:“就小天鹅,师兄的事你别管。”   郁震文郁闷地蹲下身,郁闷了一阵,忍不出摸出手机,打开和鹿茸茸的对话框。   他们好几天没说话了。   今天是茸茸的社团活动,郁震文眼睛一亮。   底下两人说的话,谢云遐听了个一清二楚。   他一眯眼,用力撑着身体往上,停在高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郁震文,和他的手机屏幕。   “茸茸”两个字的备注,十分刺眼。   “新人王。”他冷飕飕的眼神看下去,口吻淡淡,“你来给我数数。”   郁震文“啊”了声,手忙脚乱地收起手机,垂头丧气地蹲在一边老实数数:“40、41、42……”   他好想茸茸。   林秉伦听得两眼一黑,怎么越做越快了?   体大射击队本来不想看两边闹起来,但这会儿看着谢云遐轻松飞快的模样,好胜心忽然被激了起来。   “队长,坚持住!”   “还差9个,能追上!”   “队长冲!”   林秉伦满头大汗,像回到赛场上,不肯服输,硬着头皮继续追,用力到青筋暴起。   这么头晕目眩了一阵,隔壁郁震文忽然喊:“50!”   林秉伦:“……”   艹,这人疯了?   谢云遐点到即止,松手往下一跳,边上递过来瓶水,喝了大半,瞥了眼面部狰狞的林秉伦,踢了下陈游。   “行了,我不想把人干进医务室去。”   陈游嘿嘿笑,贱兮兮地去隔壁建议:“你们劝劝林队长,这是友谊赛,用不着拼命。”   体大的劝了两句,林秉伦硬撑着又做了一个,最后脱了力往下掉,被一群人急急忙忙接住。   谢云遐一抹嘴角,问:“还有什么?继续。”   男生眸光淡淡地看过来,看得人无端生出胆怯。   体大的一个队员颤巍巍地出来,迎着众人钦佩的视线,欲哭无泪道:“是平衡板。”   十分钟后,谢云遐无聊道:“下一个。”   这次只过了五分钟。   谢云遐已经有点儿心不在焉:“换个强点儿的行吗?”   于是,谢云遐已一己之力在半小时内结束了今晚的战局,双方都没什么意外,平时训练的时候谢云遐就不像人类。   双方队员都累得瘫在跑道上,狼狈喘气。   夜风吹过来,气氛忽然变得很平静。   两个队伍难得没有挤兑对方,只是安静地看着今晚的星空。   谢云遐仰头喝完整瓶水,随后捏扁瓶子,遥遥朝着几米之外的垃圾桶一丢,“哐”的一声,正中靶心。   他走向两个笑眯眯的教练,随口道:“打了一晚上,一会儿让他们来个表演赛,增加一下感情。”   省得精力没处用,还有空给人发微信。   姚教练:“……”   顾教练:“……”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这会儿由谢云遐说出来,怎么就显得那么阴阳怪气,总感觉哪里不对。   谢云遐一摆手:“走了。”   他要去接小天鹅下课。   -   隔天一早,射击馆后的角落里。   林秉伦拧眉看着来人:“打你一晚上电话不接,昨天谢云遐去哪儿了?还是你跟丢了?”   来人闷头塞给他一张纸,低声道:“以后这种事别找我。”   说完,跑了。   林秉伦莫名其妙地留在原地,他展开手里的纸,看到“诊断报告”时有点疑惑,往下看,他的神情渐渐变了。   “靠,真的假的……?”   林秉伦不敢置信地看着诊断结果。   晚上,射击馆二楼。   训练场地明亮,第一轮训练结束,即将开始晚上的专项训练。   二十几个男生各自做着准备,气氛如常。   林秉伦余光瞄着谢云遐,随时注意着他的动静。   他们都知道,谢云遐从来不参加专项训练,像摸一下枪就能要他命似的。   因为他的手伤,倒也不奇怪,没人起过疑。   但是……   林秉伦眸光一闪,忽然道:“训练那么久,我们两队一直没正经打过一场。今晚人都在,不如就趁现在?”   两边队员停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打一场?是没认真打过。”   “行啊,来一场。”   “来,我去找教练。”   两个队伍都没什么意见,他们极其默契地忽略了谢云遐。   这人平时枪都不练,怎么可能和他们打比赛。   谢云遐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拎起挎包往身上一挎,双手插兜,打了个哈欠,耷拉着困倦的眉眼往外走。   “谢云遐!”林秉伦忽然开口喊住他,“等等!”   谢云遐偏头看,懒声道:“有话就说,困了。”   林秉伦难掩眼底的兴奋,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你不在多没意思,我们还没和世界冠军打过比赛。”   谢云遐没说话,郁震文先上火了。   郁震文猛地上前拽住林秉伦,咬牙切齿道:“你有病吧?昨晚脸没丢够?你想在赛场上找虐,用不着他,我就能打爆你。”   林秉伦笑了一下,明明是在和郁震文说话,眼神却紧盯着谢云遐。   他慢悠悠道:“你还不知道吧——你崇拜的偶像,你的‘弈神’,他的手伤早就好了。”   郁震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他拽着林秉伦的手更紧,指骨泛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秉伦勾了下唇,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诊断报告,用力按在郁震文身上,嗤笑:“自己看。”   郁震文看了三遍,久到围观的人都围上来看。   死一般的寂静后,所有人抬头看向谢云遐,神色各异。   报告单上,检查的部位是右手。   右手臂丛神经、肌肉、腕部都很健康。   这意味着,谢云遐的手腕没有任何伤,他早已痊愈。   他不能拿枪的理由,是假的。   林秉伦感受了一下现在的气氛,舒服地吸了口气,看向门口神色不变的男生,问:“所以——”   “你现在只是一个不敢上赛场的懦夫?”   一句充满嘲讽的话落下,全程寂静。   谢云遐眼梢轻抬,随手拨了拨额前的发,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忽而把挎包拿下来,往边上一丢。   谢云遐看向对面所有注视他的人,他们眼中有怀疑,有惊异,有鄙夷。   灯光下,他忽而一笑:“谁先来?” 第二十二章   周五晚上, 训练场地灯火通明。   助教和安全员匆匆赶来,两个教练今晚不在学校,一时间赶不回来, 把事都交给了他们。   “要比赛?”助教看场上的人,隐隐觉得气氛不对。   他们都看着谢云遐干什么?   一个个眼神还那么奇怪。   郁震文最先反应过来,上前猛地扣住林秉伦,压着声道:“你别太过分了。你配和他打比赛吗?”   林秉伦转身和他面对面,鼻尖几乎要贴上去, 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说崇拜他。怎么,接受不了他跌落神坛?还是你觉得他真的成了个废物,连枪都不敢拿?”   郁震文涨红了脸, 下意识抬起拳:“你……”   倏地, 一只手稳稳地扣住他的手。   强大的力量硬生生把他从林秉伦身边扯开。   郁震文怒火中烧, 扭头对上一双冷淡的眼,他瞬间停止挣扎, 紧绷的肌肉在男生的眼神中慢慢松弛下来。   谢云遐嗓音很淡:“你想被禁赛?”   郁震文狼狈移开视线。   队内打架后果严重,他一时昏了头。   谢云遐松开手,捏了捏脖子,在人群中准确找到一脸呆滞的陈游, 下巴一昂:“上楼去拿我的枪。”   陈游如梦初醒:“我我马上去!”   他飞快跑出去,心脏跳动得前所未有的快。   助教愣了一下:“云遐, 你、你取枪干什么?”   谢云遐没应声, 抬眼看向挑衅的林秉伦, 嗓音因为困倦有点低:“打个60发?打不过就闭嘴,别太吵。”   谢云遐想了想, 打算速战速决, 一起解决。   他顿了顿, 补充:“你们上6个,轮流来。”   人群哗然,太嚣张了。   他那么久没碰枪,哪儿来的自信能一打六?   谢云遐一边说一边往里走:“简单点,不用穿射击服了,累得慌。还有,我困了,你们动作快点儿。”   他还约了小天鹅吃饭。   林秉伦暗骂了句,没见过比谢云遐更能装逼的人。   他以为自己够能装了。   谢云遐闲散地走到中央,两个射击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动分开,中间让出一条路,就这么看着他走进来。   两边十几个高大的男生,忐忑不安地盯着中间的人。   刚刚还眼神各异,这会儿都乖得像小猫咪。   谢云遐往左看,只能算眼熟。   谢云遐往右看,队友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脚步一转,看向集体往后退了一步的体大射击队。   体大射击队的对上男生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集体咽了咽口水。   这张脸他们在来东川大之前,只在电视上看过。   赛场上的‘弈神’是猎手,而这会儿这个男生像只打盹的狮子。   但打盹的狮子,也是万兽之王。   “你、你看什么?”有人大着胆子问。   谢云遐眉梢轻佻,随手一指问话的人:“就你了。还有,你、你、你、你,最后——”   他偏头,漫不经心的视线对上林秉伦。   林秉伦的眼睛里有试探,也有警惕。   他从没真的认为谢云遐拿不了枪,站在他面前的,可是……统治射击时代的王。   林秉伦一顿:“我……”   谢云遐随口问:“不敢和废物比?”   “队长!”   “队长上啊。”   体大射击队的开始撺掇林秉伦,都想见识一下这位传奇人物,更想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水平。   林秉伦一眯眼,应下:“一人十发,我最后上。”   他要观察一下谢云遐现在的水准。   郁震文抹了把脸,彻底冷静下来,走到谢云遐边上,“你……你不用勉强自己,你的手真的……”   谢云遐没看他,看着十米之外的枪靶。   他平静道:“别人不服,就打到他服。”   郁震文一愣。   谢云遐扯了下唇,嘲讽道:“不是用手,是用枪。”   -   晚上八点,射击馆二楼正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对决。   他们需要在105分钟内,完成60发射击。   60发分成6组6人,每组10发。   气步|枪比赛因为赛时长,被称为“射击马拉松。”   在这场马拉松中,稳定性是重中之重,长时间的站立依赖质地特殊的射击服。   但今晚,他们都不穿射击服。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挑战。   林秉伦和其余五个队员商量先后顺序,余光偷瞄坐谢云遐,他还没动,不知道坐在那儿发什么愣。   怕了?   他冷笑一声,多了点信心。   陈游看谢云遐一动不动的模样,推了下郁震文,催他:“去拿瓶水来。”   郁震文愣了一下,连忙去拿水,拿完回来,低声问:“师哥,他怎么了?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陈游翻了个白眼:“困了!”   “哦,困了。”郁震文松了口气,忽然反应过来,“困了?!”   这个场面还能犯困?   一时间,他心头发凉,果然不行了吗……   谢云遐捏了捏眉心,接过水喝了大半,懒懒地瞥了眼边上虎视眈眈的林秉伦,笑了声。   林秉伦被这笑弄得一愣,莫名道:“你笑什么?”   谢云遐饿了一晚上,又半瓶凉水下肚,揉揉胃,嗓音带着困倦的沙哑:“一会儿快点儿。”   林秉伦忌惮地看着他。   快点?一定是影响他们的垃圾战术。   谢云遐喝完水,稍稍清醒了点,垂眼动作缓慢地戴上手套,然后握了握拳。   他的左手轻握着右手手腕,没动作。   陈游和郁震文看见他这个动作,眼皮一跳,都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没阻止这场突然的比赛。   “遐哥。”陈游难得叫他一声哥,“不然算了?”   谢云遐回神,松开手,眼神恢复清明,淡声道:“赛场上没有算了,只有第一。”   陈游和郁震文同时怔住,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觉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太久没看见谢云遐站在射击场上,他们惊觉他那时不过是单薄的少年;熟悉是因为两年前,这个背影是所有选手的噩梦,又是无数人的信仰。   谢云遐迎着所有的目光在地线前站定,开始调试枪,他熟悉枪上所有的零件,胜过自身。   体大先出场的是除林秉伦外,成绩最好的运动员。   他们一起训练那么久,对各自的水平都有了解,看这个出场顺序,一时间为谢云遐捏了把冷汗。   他真的可以吗?   谢云遐和体大的队员调试好枪,随着一声“装子弹”的口令,两人同时开始动作。   体大的这个队员是在役运动员,每天都在训练。   他心无旁骛,动作很快,举起枪刚装好子弹,耳侧忽然飞过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   “砰”的一声,子弹上靶。   隔壁屏幕上显示出成绩:10.5环。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起了议论。   这是走运还是水准?   体大的运动员心一慌,举枪的手顿了顿,但他很快调整过来,不去注意边上人的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谢云遐的屏幕不断跳出成绩。   第一枪:10.5环。   第二枪:10.6环。   第三枪:10.5环。   第四枪:10.5环。   第五枪:10.6环。   ……   一组10枪结束,所有人霍然起立,不可思议地盯着屏幕,怎么会这么稳,没有一枪低于10.5环。   “靠,我瞎了?我疯了?”   “这个成绩退役????”   “这也叫废物我们叫什么?”   “艹,给我看燃了!”   第一组结束,体大的队员掌心都是冷汗。   他定定看着谢云遐的成绩,一言不发,扭头就走,坐到角落没有理任何安慰他的人。   这就是,世界冠军吗?   谢云遐打完,把枪放在枪托上,偏头看了眼成绩,抿了下唇,淡淡地移开视线。   太弱了,上不去10.6环。   完全不够看。   谢云遐压根没看别人的成绩,瞥了眼枪,道:“下一个。”   第二个队员压力倍增,还没上场就出了一头的汗,这样的紧张一直延续到口令开始。   他手一滑,子弹落在了地上。   而谢云遐的第一发子弹已经射了出去。   屏幕上跳出成绩:10.6环。   又是10.6环。   他的稳定性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他甚至没有穿射击服。   郁震文紧紧盯着谢云遐的成绩,喃喃问:“师兄,谢云遐真的两年没碰枪了吗?他到底为什么会退役?”   陈游难得沉默了。   半晌,他道:“当时他的手伤很严重。”   谢云遐并不在意别人的议论,他专注地打完十发子弹,放下枪往边上瞥了一眼,隔壁才两枪。   啧,太慢了。   他一偏头,扫了眼身后。   “一起上?”   “……”   场面沉寂又尴尬。   比刚才可怕的寂静笼罩了训练场地。   助教神情恍惚地看着谢云遐的成绩,这一排排数字刷下来,像做梦一样,这是真实的吗?   林秉伦攥了下拳,忽然说:“你们一起去。”   剩下三个队员踟蹰片刻,一起上了。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数字。   精准到让人忍不住怀疑谢云遐是不是刻意隐藏了实力,用这样的数字戏耍他们。   第一枪:10.6环。   第二枪:10.6环。   第三枪:10.5环。   第四枪:10.6环。   第五枪:10.5环。   ……   林秉伦盯着谢云遐的成绩,一股庞大的压力从头顶压下来,像巍峨山脉轻轻在他身上落下一片阴影。   而他因为这片阴影,动弹不得。   地线前的男生像一柄出鞘的刀,锋利冷酷。   他打完10发,低下头,眼梢轻轻垂落,不看枪靶,不看成绩,自在地调整起手里的枪。   这是“弈神”的习惯。   打完枪,他不看任何人。   所有人都被震撼,双眼放光。   直至此刻,50发过去了。   所有人都被他按在地上打,有的人成绩甚至没上8。   谢云遐再一次放下枪,他垂眼,视线在右手上一扫而过,轻轻吐出一口气,嗓音微沙:“还有谁?”   林秉伦神情认真:“还有我。”   林秉伦所有的想法都消失了,他此刻眼里只有他的对手,只有眼前的枪靶,他必须全力以赴。   谢云遐举起枪,眼神凝在枪靶上。   这一次,他发枪的时间比以往慢,沉默更久。   郁震文不安地皱起眉,他不再关注谢云遐的成绩,开始关注谢云遐本身。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林秉伦先射出了第一枪。   “砰”的一声,10.6环。   林秉伦见边上没动静,勾起一个笑,笑还没下去,谢云遐忽然动了,一声轻响。   同样的10.6环。   第二枪,两人同时射击。   谢云遐:10.6环。   林秉伦:10.3环。   林秉伦手指微颤,他收回视线,克制着不去关注谢云遐的成绩,开始全神贯注地打枪。   可是就算他不去看,场下的反应说明了一切。   他们在惊叹,被震撼。   谢云遐的成绩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一枪:10.6环。   第二枪:10.6环。   第三枪:10.6环。   第四枪:10.5环。   第五枪:10.6环。   ……   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第五组,到最后第六组结束。   谢云遐以绝对碾压的成绩战胜了场上六位队员。   林秉伦身在赛场,没有人会懂他此刻的想法是什么,他没有因为过强的对手而热血沸腾。   他像被碾压过,被这样的稳定度和精准度击垮了。   就像以往赛场上,谢云遐的每一个对手。   短短十发子弹,林秉伦的衣服已经被汗打湿,他放下枪,重重吸了口气,没去看谢云遐的成绩。   根本不用看,从他们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他输了。   “果然是‘弈神’……”   “他太稳了,平均值好恐怖。”   “他这样的成绩为什么退役啊?手伤都好了。”   林秉伦沉默半晌,忽而看向谢云遐,道:“你很强。你不应该退役,因为你没以前强。”   说完,他扭头走人。   场下,陈游一声吼叫已经在嗓子里了,忽然听郁震文说:“师哥,你看他的右手。”   陈游目光一定,停在谢云遐扣动扳机的右手上。   那双被黑色手套包裹的右手,轻轻颤抖。   这颤抖没有规律,偶尔安静,偶尔剧烈。   这颤动太过细微,他们的注意力都在成绩上,从第一枪之后,就没人在注意他的手。   郁震文犹豫道:“这几个运动员成绩波动虽然大,但有人上过10.7、10.9环。但谢云遐……一枪都没有。”   谢云遐他的成绩和巅峰时期相差太远。   陈游心一凉,低声道:“怎么会这样……”   他的手不是好了吗?   谢云遐垂眼拉开枪机,退出子弹和弹夹,放下枪离开射击地线。   他低头按住自己的右手,看了眼神情恍惚的助教,嗓音沙哑:“把枪收了,带他们出去,现在。”   助教还有点愣:“现在?”   谢云遐微昂起头,沉沉吐了口气,露出线条凌厉的颈,喉结滚动,“嗯”了声:“郁震文留下。”   一群人还在兴头上,忽然被助教赶出去了,都不情不愿的。   有人大声喊着“弈神”。   陈游一步三回头,指指懵在原地郁震文,“他怎么不出来?”   助教:“谢云遐找他有事。”   陈游一愣,谢云遐找郁震文什么事?   助教想起刚才陈游上楼拿枪去了,简单地解释了几句郁震文差点要和林秉伦打起来的事。   “靠,郁震文还想打架?”   陈游以为自己幻听了。   这是谢云遐的底线——在射击队,谁都不能在赛场上和对手或是队友动手,别说是打架了。   “咔嚓”一声,门从里面锁上了。   陈游如梦初醒,把门拍得震天响,“谢云遐!你千万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助理扯过他:“他在能有什么事?这一年他这日子过得比教练还闲,不会有大事。”   谢云遐在射击队的日子算得上悠闲,上完该上的课,到了专项训练时间,他就跟教练似的,逗猫遛狗像个老大爷。   陈游急出了汗:“你不懂,他当时退役……”   他闭上嘴,警惕地看了眼后面乱糟糟的人群,忽然推开他们往外走。   助教“诶”了声,见陈游头也不回地离开,叹了口气,对两个射击队说:“今天先散了,等教练回来再说。”   今夜射击场上的狂欢戛然而止。   但有一个事实,所有人都被谢云遐打服了。   -   女生宿舍,鹿茸茸捂着瘪瘪的肚子在床上发呆。   她好饿,谢云遐怎么还没给她打电话?   人又跑到哪里去啦。   宿舍里回荡着邹暮妍一个人的笑声,冷曦在阳台上画画,盛玥出去约会了,这就是她们宿舍的日常。   邹暮妍在看综艺,笑了一阵觉得太安静了。   她回头一看,吓了一跳:“茸茸,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和你哥出去吃饭?”   鹿茸茸郁闷道:“他可能迷路了。”   邹暮妍:“都九点半了,这吃的什么饭啊?你打电话问问。”   鹿茸茸刚掏出手机,陈游的电话先来了,她听了两句,忽然坐起身,诧异道:“打架?”   邹暮妍闻声看过来,就见鹿茸茸匆匆下床,一脸焦急,穿上鞋就往外跑,跳舞的长腿没几步就跑没影了。   邹暮妍只好去阳台,等看到那道身影,往下喊:“茸茸!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   女孩子的声音飘了一阵,走远了。   鹿茸茸往射击馆跑,心一时间七上八下的。   怎么忽然打架了?不是说吃饭吗?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闷头往前跑。   怎么能饿着肚子去打架呢?   射击馆,训练场地。   偌大的场内只剩谢云遐和郁震文。   谢云遐没说话,郁震文也不敢吱声,紧张地看他两眼,又低下头,生出一种在教练跟前认错的感觉。   谢云遐闭眼轻舒了口气,等耳边那阵轰鸣的枪响过去了,看向自己的右手,视线停留两秒,摘了手套。   “都看到了?”他淡声问,握住右手手腕。   郁震文慌乱地“啊”了声,欲盖弥彰地去摸后脑勺,最后老实道:“看到了,你的手……好像有问题。”   谢云遐掀起眼皮,平静道:“知道我手怎么伤的吗?”   郁震文大脑一片空白,不能正常思考,在紧张中回忆两年前铺天盖地的新闻。   谢云遐手怎么伤的?当时新闻一个字都没提。   只说他在赛前封闭训练期间手受了伤,严重到不能参加比赛,甚至退役。   当时他退役的消息满天飞,所有人都在猜测谢云遐走后,射击是不是会迎来新时代,更多新人会展露头角。   纷飞的话题中,谢云遐渐渐沉寂了。   “我不知道。”   郁震文这会儿难受得要死。   谢云遐揉了揉手腕,站起身,视线轻飘飘落在郁震文身上,问:“你刚才想和隔壁队长动手?”   压制的身高和气势,让郁震文无法呼吸。   他能感受到无形的压迫感,由内而外,压得他动弹不得。   “……我没有。”他咽了咽口水。   谢云遐用那只打枪时发抖的手拽住郁震文的领口,狠狠往后一摔,把他摁住在椅子上。   谢云遐垂眼,盯着这个天资卓越的少年人,下颌紧绷,嗓音微低:“这只手就是赛前打架废的。”   什么……?打架?   郁震文完全呆住了,愣愣地和谢云遐对视。   这双总是冷淡懒散的眼睛此刻泛着深沉的黑,里面是浓郁的化不开的不甘和愤怒。   黑色的世界,像有火焰在燃烧。   “……打架?”   他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茫然无措。   谢云遐扯了扯唇角,勾起嘲讽的笑:“连国家队的门槛都没摸到,就想和我一样当个废物?”   郁震文下意识道:“你不是废物……”   谢云遐:“不是?”   谢云遐松开他的衣领,将自己的右手放到他眼前,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只手正在发抖,比刚才更为剧烈。   这样的抖动程度,不可能再握稳枪,不可能再打出那样的成绩。   “这不是废物?”   谢云遐讽刺道。   郁震文的眼睛顿时红了,从满怀希望来到东川大学,进入射击队看到谢云遐无心训练的认命模样,他的心情大起大落,从希望再到失望,到这几年的信仰坍塌,再到现在——   谢云遐撕开伤疤,把他血淋淋的伤口展露人前。   郁震文鼻头一酸,哑声道:“不是,你不是废物。”   郁震文听以前的教练说过,谢云遐的年少时光,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他都在训练。他将所有青春都献给了射击运动,生活中除了训练和比赛,再没有其他。   他是天才射击运动员。   可构建天才的不只有天赋,还有运动精神。   谢云遐不光有天赋,他更有挑战极限的拼搏精神,他激励了无数少年人,包括郁震文。   林秉伦一句话没说错。   他心有不甘,无法接受谢云遐的陨落。   谢云遐听到他的话,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缓缓收拢右手,插到裤兜里,冷淡地看他一眼:“竞技就这么几年时间,把注意力放在训练上。再有这样的事,没人会来拦你,禁赛还是受伤都是你自己的事。”   他说完,转身就走。   郁震文瘫在椅子上,头顶灯光闪烁。   他微微直起身,看着不远处的枪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猛地站起来,看向那个显出几分疲倦的背影。   “谢云遐!”他胸口起伏,情绪激动,“我知道你没有放弃射击!两年不碰枪的人打不出这样的成绩!”   那道身影停下来,他说:“那又怎么样?”   郁震文怔怔地定在原地,彷徨地想:是啊,那又怎么样?   按谢云遐目前的状况,根本无法进行长时间的比赛,就算他没有放弃射击,又能怎么样?   他尚且这样不甘,谢云遐本人呢?   -   谢云遐走下楼梯停在拐角处,轻靠着墙,微微仰起头,等右手这阵剧烈的颤抖过去。   楼梯口灯光很暗,清冷的光覆在他的颈间。   一层薄汗在暗中像是珠光纱。   寂静中,大厅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急促有规律,步子迈得不大,声音很轻,飞快地向他跑来。   谢云遐闭着眼,无视这道声音。   忽然,脚步声停下,来人轻轻喘息着,熟悉的气音让他睁开眼,缓慢地看过去。   一双澄净的眼睛,像森林里的溪水。   她看到他,眼里的焦急和担忧瞬间缓和了。   鹿茸茸没说话,看着靠在墙上的男生,他出了很多汗,黑发软塌塌地贴着额头,柔和了他凌厉的五官。   他静静看着她,黑眸很深。   鹿茸茸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此刻她看谢云遐竟有几分脆弱,但更多的是疲倦。   他很累,前所未有的疲惫。   “云遐哥哥。”她抿了下唇,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了?陈游学长说你……”   眼前的黑影如山崩裂,忽然向她倒塌。   鹿茸茸睁大了眼。   酸涩的柚子味将她包裹,属于男生的身躯重重地倒在她身上。   他贴过来,靠在她的颈窝,嗓音沙哑:“小呆鹅,我好累。”   鹿茸茸怔怔地,下意识环住他,轻拍了拍他的背。   她的心跳没有慢下来,反而越跳越快。   “那就、那就……”鹿茸茸稍显笨拙地安慰着身躯几乎要将她覆盖的男生,“那我们先去吃饱吧?”   她都要饿扁了。   谢云遐贴着女孩子柔软香甜的肌肤,右手的颤抖渐渐平缓下来。   许久,他说:“嗯,饿了。” 第二十三章   入秋, 东川大学附近的夜市丝毫不显冷清。   鹿茸茸坐在街角的夜排档打量着这条街。   烟熏火燎中,这里热闹得还像是夏日,果饮、棒冰随处可见。   她看了一圈, 视线停在不远处的谢云遐身上。   鹿茸茸托着腮,思绪发散,想起陈游说的话。   陈游说谢云遐要和别人打起来了,但他看起来不像是打过架的模样。   他脸上干干净净,一点都没受伤。   满身汗的模样倒像是运动过度, 累了。   忽然,眼前落下一道黑影。   “在想什么?”   男生的声音倦懒,听着没什么劲儿。   鹿茸茸正胡思乱想, 闻言下意识道:“在想你打架打赢没。”   谢云遐微顿, 心情一松, 撑着侧脸笑起来,懒声问:“以前没见过别人打架?”   鹿茸茸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微微睁大眼,干巴巴地和他对视几秒,摇头:“没有。”   谢云遐伸出手,长度优越的手臂一展, 轻而易举地戳到小天鹅的额头,轻点了点:“以后都不许看, 记住了?”   鹿茸茸下意识闭上眼, 感受着他干燥微凉的指腹在她脑门上戳来戳去, 郁闷道:“记住了。”   管东管西,和她妈妈爸爸一样。   他真要当她四年哥哥呀?   谢云遐好整以暇地瞧着女孩子睫毛发颤, 明明害怕也不敢躲的模样, 恶劣地不收手。   明明见到她时, 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却总忍不住欺负她。   她越乖,他就越忍不住。   “云遐哥哥!”她嘟囔了句,脑袋往后仰,“我要摔倒了。”   谢云遐睨她一眼:“用力了吗?”   他收回手,视线一晃,女孩子雪白的额头上多了两个红印子,再看自己的手指,大小一模一样。   他轻啧一声:“娇成这样,怎么学跳舞?”   一点儿劲没使,还没扣个扳机费劲。   鹿茸茸揉揉额头,敢怒不敢言,小声嘀咕:“我都要饿死了,哪有人半路跑去打架的。”   谢云遐:“没打架。队里临时出了点事儿,下次不会。”   鹿茸茸懵然:“不会什么?”   燃烧的夜色下,男生支着头看她,眼梢低垂,深黑色的眼眸里露出点点倦意,唇角却弯起弧度,嗓音微沙:“不会让你等。”   鹿茸茸愣愣地看着他,刚刚因疾跑而跳动过速的心脏又开始不对劲。   她无措几秒,磕磕巴巴地应:“……没、没关系。”   谢云遐自认脾气够差,周围的人个个都比他脾气好,但也没见过有人性子能软成这样,又软又呆。   “这会儿应该冲我发脾气。”他懒懒一笑,“这样我都下不去手欺负你。”   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却一点歉意都没有。   鹿茸茸听他低低沉沉的嗓音,耳根发痒,用手捏了捏,老实巴交地问:“为什么要欺负我?”   谢云遐看着女孩子清澈懵懂的眼睛,叹气:“小呆鹅。”   很快,老板端着菜上桌,鲜香味勾起食欲。   两人一个饿,一个累,一顿饭吃下来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   偶尔鹿茸茸偷偷看谢云遐一眼,看得久了被他逮住,再慌乱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吃完饭,谢云遐扫了眼桌子。   高热量的她基本上没怎么碰,很克制。   “走了。”谢云遐付了钱,拎着到处乱看的人回学校,“你们宿舍门禁几点?”   鹿茸茸困惑道:“11点,男生女生宿舍门禁不一样吗?”   谢云遐:“一样,我没门禁。”   鹿茸茸茫然:“为什么没有?”   谢云遐:“因为我违反校规。”   鹿茸茸:“……”   鹿茸茸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违反校规的事都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这么看来,陈游晚上说去打架的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这阵子相处下来,她对谢云遐的情况有点茫然。   谢云遐明明是射击队的,但她很少在射击队看到他,也从来没见过他打枪。还有,那晚捡到诊断报告……   和今晚的事会有关系吗?   鹿茸茸不知道,她的心思基本都写在脸上,尤其想着想着还看当事人一眼,让人想忽视都难。   夜晚风凉,谢云遐走在风口挡住风,右边脸颊时不时扫过来一阵小心翼翼的视线。   这视线不多留,看一阵就跑。   静静等上几秒,那视线又回来了。   谢云遐轻啧一声,抬手摁住鹿茸茸那颗乱动的脑袋,瞥她一眼:“憋一晚上了,想问什么?”   被风吹了一路,冷倒是不冷。   右边耳朵硬生生被她看热了。   鹿茸茸“啊”了声,小声说:“没想问什么……”   谢云遐眉梢轻抬:“真没?下次没机会了。”   鹿茸茸犹豫片刻,大着胆子问:“云遐哥哥,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谢云遐看着沉沉夜色,摁着她脑袋的右手指尖动了动,许久,轻舒一口气,低声道:“已经好了。”   鹿茸茸微怔,那他那晚为什么把诊断报告丢了?   不会骗她吧……?她抿了下唇。   谢云遐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拿出手机点开电子版的医疗报告,往她眼前一放。   “没骗你。”   他哑声说。   鹿茸茸仔细看这份医疗报告,认认真真地看下来,最后看向诊断结果,的确是好的。   他没说谎,他已经好了。   那他怎么……   “在想我为什么不训练?”谢云遐看着她困惑的眉眼,轻笑一声,“手伤好了,却拿不了枪,是不是更可笑?”   伤好了,却拿不了枪。   鹿茸茸睁大眼,脑子嗡的一下,下意识问:“为什么?”   谢云遐嗓音轻淡:“心理原因。手会抖,打不了太久。”   射击运动员拿不起枪,那就意味着他的运动生涯到此结束了,他所有的努力和坚持都化为泡影。   打枪的人拿不了枪,就像……跳舞的小天鹅上不了舞台。   大概没人比她更知道谢云遐的痛苦。   可他现在站在她面前,脸上没什么表情,轻飘飘地说着这样的话,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模样。   但她知道,这都是假象。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就不会留在射击队。   鹿茸茸鼻尖一酸,仰头认真看他,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很累?一个人是不是很孤单?”   就像她躲在练功房偷偷哭泣的夜晚。   他一定也很难过。   夜色下,女孩子的眼眶微红。   这双澄澈的眼带着一层水雾看他,水雾没让她的眼睛变得模糊,反而更清晰、更干净。   干净得让人不忍破坏。   就像她的心,纯白无暇。   谢云遐微俯下身,抬起手,指腹轻抚着她的眼尾,薄薄的皮肤透出红色,带着她的体温。   “茸茸一个人很孤单?”   他低声问。   鹿茸茸含着泪,点头,又摇头。   她从来没和人说过,每一次晕倒后醒来,像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光,只有黑暗。   她觉得好孤独。   可看到家人的关心,感受到他们的爱。   她告诉自己,要好起来,不可以难过太久。   谢云遐指尖微动,轻擦去那点儿水渍,忽而抬手,用力把她摁进怀里,低下头,下巴抵住她的发。   “不累。”他低声说,“以后也不会孤单。”   鹿茸茸靠着他的怀抱,小声啜泣道:“难过也没关系,哭也没关系,我会陪你的。”   谢云遐低眼,缓慢地勾起一个笑。   他问:“会陪我多久?”   鹿茸茸闭着眼没说话,他身上好烫,昨晚被他捏过的后颈也开始发烫,她颤着眼睫,完全说不出话。   她又一次高烧,呼吸也是热的。   她会陪他多久?   鹿茸茸茫然地想。   “我……”她睁眼,在他怀里躲过风,余光里树影摇晃,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谢云遐指尖热意不减,留着她眼皮的余温。   此刻是他是最有耐心的猎人,并不急着狩猎,只是无声一笑,安抚她:“以后会知道。”   鹿茸茸抓紧他腰间的衣摆,轻声喊:“云遐哥哥。”   谢云遐:“在这儿。”   “你……会重新回到赛场吗?”鹿茸茸仰起头,双眼映着他的面容,“心理方面的病能治好吗?”   谢云遐垂眼,哑声道:“会。”   他生来翱翔于云端之上。   他会让她看见,看见他站在世界之巅。   -   新的一周,鹿茸茸稍显的没有精力。   关于谢云遐的问题,她偷偷咨询了自己的心理医生,得到的结果是最好带他本人去看。   她没胆子抓谢云遐去看医生。   而且……这两年他或许有在治疗。   周四下午下课,邹暮妍照旧来找鹿茸茸吃饭。   她从人群中找出明显在走神的小呆子,一把拉出去,纳闷道:“茸茸,再不看路又撞人家身上了。”   鹿茸茸回过神:“我在看……”   “看个屁。”邹暮妍狐疑地瞧她,“这周怎么了?天天走神。”   鹿茸茸慌忙摇头:“没事,就是一点烦心事。我们去吃饭吧,晚上还有社团活动。”   邹暮妍看她紧张的模样,没多问。   再问小呆子要着急了。   鹿茸茸吃过饭,和邹暮妍简单散了散步,小跑着去了射击馆。   邹暮妍瞧着鹿茸茸恨不得飞起来的模样,嘀咕:“前阵子也没见去射击馆这么着急,这么喜欢射击?”   鹿茸茸一路小跑,到射击馆时,社团活动还没开始。   她去更衣室放了包,楼去射击队找陈游拿枪。   临近选拔赛,射击队训练紧张,再加上上周的比赛,这一晚,两个教练给射击队放假。   他们在馆里举办了个聚餐,大家一起吃烧烤。   鹿茸茸上楼的时候,馆内热闹得很。   每个男生手里都拎着点东西,炉子、工具、食材、啤酒等等,笑说着话,神情是难见的放松。   鹿茸茸等一群人过去了,跑到训练场地门口,悄悄探出头往里看,眼睛转了一圈。   没看到谢云遐,也没看到陈游。   场地内零散几个人,其中一个人……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   “茸茸!”   郁震文像小狗竖起耳朵,眼睛蹭地一下亮了。   鹿茸茸抿唇对他笑了一下,挥了挥手。   郁震文几步跑过去,冲她笑:“你来找我?”   鹿茸茸愣了一下,看到他灿烂的笑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老实道:“我来找陈游拿枪。”   郁震文一点儿也不介意,笑着挠挠头,“我去帮你找他。对了茸茸,我们队聚在在烧烤,一会儿你要不要来?”   射击队聚会啊?那人一定很多。   谢云遐会不会在?   鹿茸茸的脑子里接连冒出几个问题,没有立即回答郁震文。   沉默几秒的时间,郁震文以为她不愿意,很快想起鹿茸茸上次被射击队一群人吓跑的事。   他忙道:“我们可以去天台,没有其他人。”   面前的男生语气小心翼翼,双眼紧张地盯着她,似乎像一只鼻尖湿漉漉的小狗蹲在脚下,冲她摇尾巴。   鹿茸茸想起她欠他一顿饭的事,难以拒绝,“我练完来找你。”   郁震文顿时精神一振,想立马跑去操场跑个几圈,他紧张地舔了舔唇角,克制着自己。   “我等你。”   他说着,忍不住露出一口大白牙。   社团活动的射击练习不分性别,鹿茸茸在其中十分惹人眼。   除去她那把漂亮昂贵的枪,她还有和她的容貌一样漂亮的技术和准度,让人羡慕又嫉妒。   听说她在上大学之前根本没接触过射击。   这让他们这群爱好者情何以堪。   鹿茸茸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心无旁骛地打完枪,痛痛快快地出了一身汗,脱掉厚重的衣服,轻快地上楼找人。   她喜欢跳舞,也喜欢射击。   她能忘记自我,全身心投入。   鹿茸茸按照郁震文发的短信内容,摸到了天台。   天台门开着,晚风吹进来。   她走到门口,小小地惊叹了下,这里一片漂亮的小天地。   星河清透,夜空广袤,风在宽阔的天台起舞。   清丽的夜景里,有人被烟熏到,大声咳嗽。   浪漫的气氛顿时没了。   郁震文一边躲烟一边咳嗽,眼睛被醺出泪水。   看到鹿茸茸,他手忙脚乱地擦擦眼角,又慌忙去躲烟,朝她喊:“茸茸,你等会儿再过来!”   鹿茸茸看他这样,有点呆又有点想笑。   上楼时的那一点忐忑消失了,她忙跑过去帮忙。   楼下,陈游喝完一罐啤酒,随便看了一眼,男生们醉的醉,吹牛逼的吹牛逼,聊妹子的聊妹子。   这么一圈看下来,冷风一吹。   他忽然清醒了一点儿。   郁震文呢?   陈游放下啤酒罐往里找,刚才郁震文找他说小天鹅来拿枪,这会儿不会下楼去缠着她了吧?   他下楼看了一圈,社团活动刚结束。   没看见鹿茸茸。   陈游逮住人问:“小天鹅……不是,鹿茸茸呢?”   那人愣了一下,指指楼上:“上楼了吧?”   陈游又摸去三楼训练室,果然看到枪放在桌上,边上放了张纸条。   陈游瞧了一会儿,对着纸条拍了张照,再摸上天台,鬼鬼祟祟地探出半颗头往里看。   待看清天台场景,他大骂一声靠。   郁震文这小子够贼啊。   陈游偷偷拿出手机,打开相机。   拍完,在列表里找到某人,选择发送。   -   东川,某射击俱乐部。   VIP001室,响了一晚上的枪声停歇。   谢云遐打完最后一枪,眼梢低垂,遮住眼中情绪,汗水凝结成珠,伴随着几声低沉的喘息。   他没看成绩。   他从不看成绩。   谢云遐拉开枪机,退完子弹,将安全旗插|入枪管,才放下枪,离开射击地线,到一旁坐下。   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动作,为了保证射击安全。   每个VIP室都配置安全员,001室没有。   每回都是俱乐部老板老沈亲自在这儿守着。   这两年,谢云遐几乎每天都来这里练枪。   老沈也跟加班似的,有时候在家躺着乐呢,接到电话说人来了,他紧赶慢赶赶过去。   没办法,蒋柏峰托他看着这宝贝徒弟。   老沈看了一整晚,看看成绩,没往谢云遐那儿看,只道:“听说过阵子国家队下来挑人?”   谢云遐低着头,左手按住颤动的右手。   他闭上眼,头微仰着,露出锋利的喉结,等这一阵剧烈的颤抖过去。   即便这样,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嗯,冬训要开始了。”   老沈叹了口气:“年初刚挑过一拨,这回又来了。看来老蒋没挑到心仪的好苗子。”   老沈睨了眼谢云遐,心说有过这样的徒弟,蒋柏峰这辈子还能挑到什么好苗子?   再好,也比不过前头这个。   谢云遐很轻笑了声:“他挑得不够认真。”   老沈封了枪,直嘀咕:“还不够认真?这两年除了跑医院,就是跑山里到处找孩子。”   谢云遐退役后,许多被他压在底下的小将出了头。   但再出头,也没了谢云遐统治时代的辉煌。   谢云遐闭了闭眼,深深吐出一口气。   那阵颤抖过去了。   他练一晚上出的汗都没这会儿多,射击服里的衣服都湿透了,一身冷汗,沉沉的倦意涌上来。   谢云遐嗓音微哑:“走了,又麻烦您。”   老沈摆摆手,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等那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走远了,他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成绩看了许久,给蒋柏峰发短信。   【老样子,60发往上,成绩一直掉。】   【手抖的不行,没法儿打比赛。】   老沈收拾完场地,沉默坐在椅子上抽了支烟。   两年了,蒋柏峰没放弃,但他们等不起。   总有一天,蒋柏峰会放弃的。   可谢云遐,两年了,他对射击的热爱和对极限的追求,不减当年。   他会放弃吗?   -   晚上九点,谢云遐离开俱乐部。   他推开门,擦肩而过的女生闻到一阵淡淡的海盐皂角味,回头去看,只看到男生半截侧脸。   “好帅啊。”她小声对同伴说。   同伴看了眼,目露惊艳,又遗憾道:“VIP室,要不起。”   谢云遐低着头往停车位走,手机屏幕上是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女孩子干净漂亮的字:【陈游师兄,郁师兄请我去天台吃烧烤,枪先放在这里。笑脸。】   郁师兄?叫的挺亲昵。   第二张照片是在天台,明显偷拍的角度。   星河下,女孩子白皙的侧脸在烟火中显得安静乖巧,她垂着眼,伸手去接郁震文递过来的饮料。   对面,郁震文嘴扬的像要裂开了。   吓唬谁呢?傻狗。   男生的指节轻动,滑过屏幕,按下保存键。   第二张,截图那张碍眼的脸再保存。   九点十五分,引擎的轰鸣声响彻东川大的大门。   门卫见怪不怪,头也没抬,给这位祖宗开门,轰鸣声响了一路,很快安静下来。   谢云遐照旧把车停在远离图书馆和住宿楼的区域。   他摘了头盔,看了眼时间。   啧,十五分钟,还是慢了。   谢云遐到射击馆时,陈游早已等在楼下,一见他就开始告状,从鹿茸茸上来拿枪再到被骗去天台。   “她来拿枪,你不在?”   谢云遐淡淡问了句。   陈游一僵,理直气壮道:“我在帮忙搬东西,不知道小天鹅来了。后来我把枪给她了。”   他又嘀咕:“你自己也不在啊。”   谢云遐脸色不变:“行,你号分别要了。”   陈游立即严肃道:“是我的问题!下回一定蹲在门口等小天鹅上来,绝对不让她见到郁震文!”   他好不容易求着谢云遐给他游戏号上分。   怎么能败送于郁震文之手。   谢云遐站在射击馆下,退后两步,微仰起头。   天台一角,在星空月色下显得安静而浪漫。   马上,这个角落就要迎来不速之客。   谢云遐一笑,上去抓人。   谢云遐没走楼梯,踏上安静的楼梯,转过昏暗的拐角,经过二楼时听到露台的狂欢。   男生的身影掠过,没有停留。   这里的热闹从来不属于他。   谢云遐插着兜,跨步上了三楼、四楼,离台阶还剩下两级时,晚风吹进来,他抬头看去。   星空下,两个背影坐在一起,隔着点距离。   他们在聊天,声音不小。   “茸茸,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我的偶像‘弈神’吗?”   郁震文喝了点啤酒,脖子红了,嗓音微醺。   谢云遐一顿,迈上台阶的脚步停住,深黑色的眼落在背对着他的鹿茸茸身上。   她没说话。   她沉默太久,静得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咚、咚、咚,像置身赛场。   谢云遐被定在原地,在着沉默的几秒里,想象着他即将听到什么样的回答,想象着下一秒她的审判落在他头顶。   他放在裤兜里的手渐渐握紧了。   气氛沉寂,他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下。   许久,女孩子打了个小小的酒嗝,拍了拍胸口顺气。   “记得啊。”她嘟嘟囔囔地说,“那个一直、一直拿冠军的天才少年嘛。”   郁震文轻呵一口气,低落道:“我见到他了。”   鹿茸茸茫茫然地问:“怎么了?”   郁震文纠结道:“他和我想的,很不一样。”   鹿茸茸短暂地理解了一下他的话,小声说:“除去他不尊重女孩子,其实……”   郁震文转头看她:“嗯?”   女孩子小脸绯红,双眸潋滟,装着细碎星河。   她皱起脸,像拿自己没办法似的,用极其懊恼的语气说:“我好羡慕他。好羡慕好羡慕他。”   郁震文和谢云遐同时怔住。   羡慕他?   郁震文干巴巴地问:“为、为什么?你们两个的专业好像差得有点远,为什么羡慕他?”   鹿茸茸托着腮,苦恼道:“他好厉害,也好勇敢,一定很努力。”   郁震文想起谢云遐三天两头不来训练的日子,挠挠头,不确定道:“或许……也不是很努力?”   鹿茸茸摇头:“不可能的。”   她仰头看着夜空,一字一句道:“他一定比别人更努力、更热爱。没有人可以一直拿冠军。”   郁震文:“可是……他一直是冠军。”   鹿茸茸转头注视着他,问:“你可以吗?一直拿冠军。”   郁震文茫然道:“我不能。”   事实上,除了谢云遐,谁都不能。   可他为什么能呢?   郁震文发现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把所以的问题答案归结于“天才”二字。   真的,只是这样吗?   鹿茸茸抿唇一笑:“他不怕输,所以很勇敢。他用全部的生命热爱着射击、把全部的青春奉献给射击,所以他很厉害。”   “你不觉得,这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即便他不是冠军。”   她又望回星空。   郁震文愣了许久,喃喃道:“但他再也不能上赛场了。”   鹿茸茸抿唇,忽然想起谢云遐,小声说:“他一定、一定比任何人都想回到赛场上去。”   就像谢云遐,他用寻常的语气说着自己拿不了枪,打不了比赛。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她知道,她看见过。   她见过黑夜下孤寂的、独自燃烧的少年,见过冰冷而愤怒的眼神,能感受到他从未表现出来的不甘和无力。   他从没想过放弃。   他和天才少年一样勇敢。   鹿茸茸轻轻吸了吸鼻子,伤心地想,谢云遐比天才少年更好。   他不会欺负女孩子,只会保护她。   郁震文随着她的话变得很安静。   他的脑子变成了一团浆糊,没法儿认真思考。   天台上安静了很久,两人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铃声打断。   两人面面相觑几秒,开始找手机,最后郁震文急急忙忙地接起电话:“师兄,现在?知道了,我现在下来。”   郁震文道:“茸茸,你等我一会儿。陈师兄找我。”   鹿茸茸乖巧点头。   郁震文走后,天台更安静了。   只有风声和夜色陪伴她。   鹿茸茸静静地看了会儿天,低头去找刚才喝那罐啤酒,菠萝味的,喝起来好甜。   视线晃了一圈,停在一双鞋子上。   蓝白色的限量球鞋,张扬特别,她刚见过。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鹿茸茸呆了一会儿,仰起头,看见高大的男生。   谢云遐站在她身后,低着眼,视线落在她脸上,眸光晦涩不明,没什么情绪的脸让人有点害怕。   “……我、我没喝酒,嗝。”   鹿茸茸忙捂住嘴,满眼的心虚。   可她刚才还沉浸在伤心中。   此刻眼眶是红的,模样委屈又可怜。   谢云遐凝视她几秒,火焰像风刮过狂野,燎经轨道,蔓到他干涩、滚烫的喉咙。   “你的眼泪,是为谁流的?”   他哑声问。   鹿茸茸像是被吓到,磕磕巴巴地回答:“云、云遐哥哥……不是。”   她忽然摇头,又一次道:“谢云遐。”   谢云遐嗓子的火往四肢燃烧,他的血液随着她的话逐渐沸腾,到了某个点,忽然停滞。   他弯下腰,和她朦胧的眼对视。   他轻声问:“谢云遐是谁?”   鹿茸茸答不上来,她感受到他身上浓烈的、变化的、涌动着的情绪,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他说:“我是‘弈神’。”   他是弈神,立于顶点,永不落败的弈神。   羿,羽之羿风,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 第二十四章   鹿茸茸是被渴醒的, 喉咙干的她咳了几声,迷迷糊糊地摸下床,闭眼找到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   喝完, 又往桌上一趴,睡不醒。   宿舍里三个人凑过来,围着鹿茸茸,看她小脸皱成一团,趴在臂弯里睡觉的模样。   邹暮妍凑过去闻了闻味道, 昨晚的酒味散了。   她道:“茸茸出息了,都敢喝酒了。”   盛玥悄悄翻白眼:“喝果酒都能醉,以后看住她。”   冷曦探了探她额头温度, 轻声问邹暮妍:“昨晚茸茸怎么回来的?她不是参加社团活动吗, 怎么喝酒了?”   邹暮妍想起昨晚, 是女子射击队的一个师姐送茸茸回来的,说茸茸和她们一起聚餐, 喝了点果酒。   “聚餐完去射击队玩了。”   她简单解释了一句。   她们都没多想,郁震文天天一口一个茸茸,鹿茸茸和射击队熟悉是很正常的事。   周五上午还有课,她们齐心协力把小醉鬼叫醒。   鹿茸茸一路捂着脑袋, 在舞蹈室跳了一早上舞,感觉头更晕了, 最后蔫巴巴地坐在墙边拉伸发呆。   昨晚的事她只记得和郁震文在天台上聊天。   她们聊了聊以前, 然后说到了……天才少年?   再然后呢?   鹿茸茸捧着脑袋, 努力认真地回想。   头顶星光璀璨,月色如水。   他迎光而来, 风中有淡淡的海盐味。   她没说话, 只是仰着头看着来人。   月夜下, 男生高大的轮廓将她笼罩,她望进一片汹涌的暗色中,几乎要溺毙其间。   他似乎说了句话,说了什么?   是谢云遐?   鹿茸茸纠结了一会儿,决定找谢云遐试探一下。   【茸茸:云遐哥哥,昨晚你在射击队吗?】   他回得很快。   【Y:断片了?】   鹿茸茸:“……”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鹿茸茸小心翼翼地敲字:【没全断,我记得和郁师兄一起在天台吃烤肉。你来了吗?】   【Y:行,本事儿挺大。】   鹿茸茸一呆,盯着这行字忐忑不安。   她干什么了?对谢云遐做了什么?   边上同学见鹿茸茸一脸惊恐的模样,问她怎么了,她连忙摇头说没事,把手机藏到身后。   鹿茸茸胡思乱想了一阵,换了个动作拉伸。   她心不在焉,没注意同学们的对话。   “诶,方若可在教室门口。”   “她来找人啊?”   “她在看我们这边诶。”   “茸茸,方若可是不是找你?”   鹿茸茸被人戳了两下,懵然地对上同学的脸,同学指指门口,示意有人找。   她往门口看,方若可对她摆了下手。   鹿茸茸有点茫然,不知道方若可为什么来找她,她们两个除了上课说过几句话,并不认识。   但方若可似乎认识谢云遐。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个可能性。   鹿茸茸抿了下唇,起身去找方若可。   方若可刚跳完舞,长发散乱,但丝毫不影响她明艳张扬的漂亮脸蛋。   尤其是她看见穿舞裙的鹿茸茸,弯唇笑了一下。   “小天鹅,真漂亮。”   方若可真诚地夸赞。   鹿茸茸不懂寒暄,小声说谢谢后便没了话,等着方若可开口。   方若可斟酌几秒,直言道:“我是来道歉的。之前我自作主张去找了谢云遐,请求他和你保持距离。”   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谢云遐让她和方若可保持距离,方若可让她和谢云遐保持距离。   怎么哪里怪怪的?   鹿茸茸和方若可对视一眼,眼露茫然。   方若可很难说清自己的心路历程。   她过分欣赏鹿茸茸。   以至于知道鹿茸茸没有报名参赛后,太过在意,才会在洛京遇见她和谢云遐时,认为她受到了谢云遐影响。   手伤从赛场退役的天才少年。   因病不能登上舞台的小天鹅。   谢云遐“名声”在外,鹿茸茸单纯天真。   不管方若可怎么想,都觉得危险。   那天,方若可直接找到谢云遐,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她希望鹿茸茸能上台跳舞,不受任何人的影响。   谢云遐和她想的不同。   她以为他听了会大动肝火,至少会觉得被冒犯。   可他没有。   容貌惹眼的男生懒懒地坐在长椅上,全程没看她,只有听到鹿茸茸的名字时,才有了点儿反应。   他听完,漫不经心地笑了下:“谁告诉你她没法儿上台跳舞?”   方若可微怔:“她以前的老师说……”   谢云遐抬眼看她,明明笑着,眼底却没有情绪:“她能不能跳,不是别人说了算的。”   短短的几句交流,方若可便意识到自己判断错误。   谢云遐并不是传言中的人。   方若可对鹿茸茸道:“我要向他道歉,也要向你道歉。抱歉,私自去问了你以前的事。”   鹿茸茸一听以前的事,便懂了。   她小声道:“这不是秘密,老师们都知道。”   方若可将女孩子眼底的失落看得一清二楚,她心疼又遗憾,上前轻抱了抱鹿茸茸。   她低声说:“除了你自己,没人可以要求你放弃。”   这个拥抱很简短,舞蹈1班的女生们却看得一清二楚。   她们睁大眼,眼疾手快地拍下照片,在论坛里打得死去活来的舞蹈系的系花人选居然抱在一起了!   鹿茸茸全程都有点懵。   方若可让谢云遐离她远点,然后来和她道歉,最后拥抱了她一下,并且鼓励她不要放弃跳舞。   她好像……是个好人?   不出一个下午,鹿茸茸和方若可拥抱的照片传遍了论坛。   鹿茸茸下课回宿舍,一开门,冷不丁对上三双眼睛。   很难得,冷曦居然也在宿舍。   鹿茸茸一慌,试探着问:“……怎么了?”   盛玥双手环胸,步步逼近,直把鹿茸茸逼到缩在门板上,只能用水汪汪的眼睛向邹暮妍和冷曦求助。   邹暮妍和冷曦假装没看见。   “茸茸,投敌是大忌!”   盛玥恶狠狠地捏住她的腮帮子。   鹿茸茸瞪圆眼,立即否认:“我没有!”   盛玥轻哼一声,朝邹暮妍使了个眼色。   早已准备就绪的邹暮妍立即举起手机,将屏幕怼到鹿茸茸眼前,见她一副受惊的可怜模样,又有点儿舍不得凶她。   “玥儿,说不定是误会。”   邹暮妍没什么底气地说。   盛玥气哼哼道:“看看照片,看看!都抱在一起了!”   照片上,一身利落的方若可轻拥着纯白的小天鹅,芭蕾舞裙的裙摆像盛开的花,贴在黑色工装裤上。   底下的评论也没法儿看:   啊啊啊啊啊若可好A啊。   艹,磕到了。   嗷嗷嗷,顶级现代舞Alpha和她的柔弱小天鹅Omega。   嘶,疯狂代。   小天鹅的这把细腰,我好馋。   鹿茸茸认真发问:“Alpha是什么?”   盛玥气不打一处来:“这是重点吗?”   鹿茸茸乖乖地哦了声:“她来和我道歉的,然后就顺便抱了我一下,让我好好跳舞。”   “道歉?”   “为什么道歉?”   “她欺负你了?”   三个人接连抛出问题,步步紧逼。   鹿茸茸拧着眉头认真想了想:“她担心我误入歧途。”   “……”   这说了等于没说。   鹿茸茸解释完,又小声地补充了一句:“玥儿,她好像是好人,她跳舞也很厉害。”   盛玥瞧着鹿茸茸扑闪着眼睛无辜的模样,用鼻子挤出一声哼,不情不愿地放开她。   “真没欺负你?”   鹿茸茸忙摇头:“真没有!”   盛玥三人着急忙慌地把鹿茸茸围住,倒不是真的探寻她们为什么抱在一起,只是担心这小呆子被人欺负了还不知道。   刚才听到那句“好好跳舞”。   她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鹿茸茸没报名“菡萏杯”的事,她们都听说了,论坛上都有人在议论这件事,但帖子很快被删除,流传不广。   学校里各有猜测,她们却比别人知道的更多一点。   虽然鹿茸茸没提,但她们都认为和她在吃的药物有关。   鹿茸茸回来前,三人围着她桌子上几瓶药看了半天,最后没有去查询。   她们尊重鹿茸茸的隐私。   鹿茸茸见三人退开,松了口气,小声说:“你们今天下课这么早?都在寝室,好难得。”   这话题转的,太生硬了。   盛玥不和她计较,解释道:“我们专业课老师提前下课,开会去了,说要举办什么校园十佳歌手赛,无聊死了。”   邹暮妍:“小道消息,这次歌手赛形式丰富,你搬个乐队上去都行。玥儿,你唱歌这么好听,一定得去。”   盛玥是她们寝室的点唱机,什么都会。   她的日常就是边化妆边哼歌。   盛玥兴致缺缺:“不去。茸茸给我伴舞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她眼睛一亮,压力给到小呆子。   鹿茸茸:“……”   她左看看右看看,跑了。   -   射击队,男生的哀嚎声响彻场馆。   体大射击队的嫌弃地看了眼瘫在地上、废人一样的郁震文,喊半天了,吵死了。   东川大射击队的见怪不怪,新人王就是这么咋咋呼呼。   这阵子,两个射击队一起训练,关系缓和不少。   再加上打过球、一起喝过酒,两方都表示不计前嫌,愿意和平共处。   具体表现在——   林秉伦被郁震文喊得耳朵疼,走过去踢踢他的小腿,语气别扭地问:“你干什么?嚎半天了。”   郁震文正伤心,顾不上是谁:“我失恋了!”   林秉伦:“?”   林秉伦匪夷所思,这人被谢云遐训得天天胳膊都抬不起来,还有这个精力谈恋爱?   “那个跳舞的女生?”   他揶揄地笑笑。   昨晚,郁震文和一个姑娘在天台吃烧烤的事在射击队传遍了。   射击队的人都见过她。   鹿茸茸在射击馆名气不小,参加活动自带气步|枪,有的定制零件连他们都定不到。   不光这样,她还长得漂亮。   听说是舞蹈系的系花。   林秉伦吐槽:“人系花能看上你?”   郁震文登时坐起身,扯着嗓子喊:“茸茸是我见过最单纯的女孩子!她怎么不能看上我?”   林秉伦:“你自己听听这话有因果关系吗?”   郁震文又躺下了,哀叹:“我失恋了。”   林秉伦掏掏耳朵,不耐烦地问:“到底怎么了?”   队里的师兄递过手机,忍笑道:“自己看。”   陈游也好奇地凑过头来看,他差点儿呛到——   “我去!”   “我去!”   两声“我去”重合在一起。   林秉伦欣赏了一会儿美女贴贴,八卦道:“你表白被拒了?怎么表白的?说来听听?”   二十左右的男生血气方刚,聊得最多的不是游戏就是妹子。   这会儿,都凑过来,一张张脸写满八卦。   只有陈游,纠结要不要把帖子发给谢云遐。   发吧,大惊小怪,女孩儿们亲亲抱抱多正常的事啊。   不发吧,他总感觉背后发凉,有人盯着他。   郁震文沉默两秒,闷头道:“我还没表白。”   “…………”   “你有病吧新人王?”   “嘁,够没劲的你。”   “那你算个哪门子的失恋?”   林秉伦直接翻了个白眼:“幸好你当时没来我们队,也太丢人了,表白都不敢?”   陈游在边上插了一句:“不着急吧……?”   林秉伦:“不着急个屁。”   林秉伦搭上郁震文的肩,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再拍拍他的肩膀,得意一笑:“记住了?”   郁震文紧张道:“这样真行?”   林秉伦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一定行。”   陈游见两人神秘兮兮的模样,忙问:“说什么了?”   林秉伦下巴一昂,哼着小曲儿走远了,只留下陷入沉思的郁震文,怎么问都不答。   陈游急了一阵,给谢云遐发信息:你在哪儿?   无人回应。   -   晚上十点,鹿茸茸拉伸完爬上床。   每天她总是第一个爬上床的,剩下三个艺术系的每天都因为作业而苦恼,不到熄灯绝不上床。   鹿茸茸打开微信界面,她和谢云遐的对话还停留在上午。   【Y:周五周六不在学校,周日回。】   【Y:老实点儿。】   【茸茸:猫猫乖巧.jpg】   鹿茸茸放下手机,无聊地趴在床边往下看。   她们三人都盯着电脑,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软件和图形,但是……似乎哪里不太对劲。   嗯?怎么是三个。   通常冷曦都不在宿舍写作业。   鹿茸茸没能多想,因为她电话响了。   郁震文的电话。   “茸茸,你没睡吧?”男生呼吸有些急促,像刚跑过一段路,“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鹿茸茸老实道:“没睡,在看舍友写作业。”   郁震文用最快的语速说完来意,小心翼翼地补充:“我们还没单独一起吃过饭呢。”   鹿茸茸一愣,昨天的烧烤不算吗……?   好像是不算,她答应人家请他吃饭的,昨晚是他请她。   鹿茸茸用手指划着床边栏杆,纠结半天,小声问:“看什么电影?我很少去看电影的。”   话音落下,底下三个人齐齐看过来。   三双眼睛盯着一脸纠结的小呆子,再彼此对视一眼。   完了,小呆子要被人拱了。   但算算时间,都快两个月了,郁震文是该表白了。   三人视线交流间,鹿茸茸已经答应了郁震文。   邹暮妍轻咳一声,问:“茸茸啊,明天去看电影?看什么电影?”   鹿茸茸翻翻手机,翻出一部上座率最少的电影,照着念:“《高校惊魂》,评论都说很难看。”   邹暮妍:“……”   郁震文疯了?   盛玥听得头疼:“他约你看这个?”   鹿茸茸眨眨眼,无辜道:“不是,是我选的。我说选一部人最少的电影看,他说这部最少。”   盛玥:“……”   这倒霉孩子。   连沉默如冷曦,都欲言又止。   鹿茸茸不害怕看恐怖片,那郁震文呢?   除了鹿茸茸外,其余三人都对明天的“约会”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担忧。   两只小动物一起看鬼片?   总感觉不太好。   鹿茸茸对此无知无觉,她早早放下手机睡觉,准备明天的出行。   -   隔天下午,鹿茸茸像往常一般出门,背后有三道视线目送她,一直从门口送到下楼。   三人挤在阳台往下看。   郁震文一见鹿茸茸便露出一口大白牙,还有点脸红。   再看她们的小呆子,抿唇笑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礼貌又客气。   邹暮妍叹气:“我看悬。”   盛玥轻哼一声:“小学生谈恋爱都比他们起劲。”   冷曦没发表意见,看着两人走远了。   东川大学门口。   门卫听到熟悉的引擎声,瞧了一眼,果然看见那辆暗黑色的机车。   这两天没听到,他还有点不习惯。   反方向,校园内。   离校门口十几米的距离。   鹿茸茸正听郁震文说过阵子比赛的事。   忽然,一阵极有存在感、刺耳的引擎声占据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鹿茸茸倏地抬头,耀眼的黑色机车如流星疾驰而过,速度未减,直直朝他们的方向开来。   她微微睁大眼,看向车上的男生。   隔着头盔,她看不分明他的眼神。   极速的机车带起风,他越来越近。   鹿茸茸像在看慢镜头,余光里她的长发被风掠起,男生弓着腰的身影与她擦肩。   心跳、引擎声一齐震响。   擦肩的一瞬,他忽而侧头,露出凌厉的眉眼。   男生纯黑色的眼睛隔着头盔,浓郁的、属于狩猎者的眼神落在她的脸颊上,令人心悸。   鹿茸茸像被猎手盯住的小兽,汗毛直立。   “唰”的一下,风和机车转眼便走远了。   徒留鹿茸茸愣愣留在原地,心跳像小鼓咚咚咚震个不停。   “茸茸?怎么了?”   郁震文见鹿茸茸突然停下,往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   鹿茸茸缓慢地摇了下头。   她缓过神,继续往校门口走。   走出校门,她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是信息提示音。   鹿茸茸点开信息。   【Y:回头。】 第二十五章   东川大学门口, 风里有香樟树淡淡的香。   树下,郁震文挠挠头,看看大门里, 再看看躲在树后的鹿茸茸,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茸茸,你……你家里人来了?”   他思来想去,勉强得出一个结论。   鹿茸茸大半个身体都躲在树后,只悄悄探出一个脑袋, 眼睛盯着校门口看。   看了半天,没有人。   都五分钟了,根本没人影。   他故意的!故意吓唬她!   鹿茸茸郁闷地皱了皱眉头, 对郁震文道:“没, 刚才看见我哥哥了。咦, 你们不认识?”   郁震文不解:“我们该认识?”   鹿茸茸微愣:“他是射击队的,你们怎么会不认识?”   郁震文诧异道:“射击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难道是陈游?难怪他每次都给你拿枪。”   鹿茸茸:“是……”   哔哔两下喇叭声打断鹿茸茸的话。   郁震文一看路边,忙道:“叫的车到了。茸茸,我们先上车?”   鹿茸茸点头,她走到车边, 回头看了眼校门口。   门口安静、空旷。   没有人,只有风吹过。   -   男生宿舍, 门被重重推开。   周六这样的大好日子, 宿舍里三个人都醒了, 都懒得下床,就等谁电话先响下去拿外卖。   “哐当”一声响, 头盔被丢在桌上。   陈游探出头去看:“回来了?你……嘶, 谢云遐你干什么?!”   他还没坐起身, 眼前一黑。   谢云遐直接踩着他的梯子,手一拽,把他连脑袋带上半身夹胳膊下了,巨大的力量无法撼动分毫。   “你有病啊!”   陈游闷头挣扎,越挣,他夹得越紧。   谢云遐没动,由他挣了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让你给我看着人,你就是这么看的?”   陈游挣累了,干脆放弃,气愤道:“我都给你发短信了!说他们密谋什么事,不告诉我我有什么办法?”   谢云遐瞥他一眼,随口道:“你不会换个人问?”   陈游一愣,想想也是,问郁震文室友不就得了?   那个傻狗子肯定憋不住,会回宿舍到处问。   陈游嘟囔:“你问小天鹅啊,小天鹅那么乖,你一问肯定什么都说了。”   谢云遐眯了眯眼,眼梢满是危险信息,哼笑一声:“你见过逮人前还通知对方的?”   陈游张大嘴:“我靠,你当场去抓人啊?”   谢云遐松开手,轻松跃到地面,扯开黑色手套,往桌上一扔,慢条斯理地活动着指节。   骨感的指节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脆响。   听得人头皮发麻。   谢云遐从衣柜里扯了件卫衣往浴室走,漫不经心地应:“不是抓人。”   陈游不明所以:“那去干什么?”   谢云遐高大干净的背影停下来,站在浴室门前,隐隐有压迫感。   他下垂的眼睫落下一片阴影,嗓音平静:“抢人。”   她不会自己跑,只会被抢走。   而他谢云遐,这辈子都没被人抢走过什么。   -   周六,电影院人多热闹。   鹿茸茸坐在角落里,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茸茸,票买好了。”郁震文捧着满怀的小吃回来,羞赧一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多买了点。”   鹿茸茸回过神,往小吃堆里看了一眼。   好多高热量的油炸食物。   她为难了一小会儿,见郁震文一副期待的模样,选了一个热量稍低的,对他笑笑。   郁震文看得耳根发热,刚找的话题又忘了。   他也跟着笑,努力回忆室友叮嘱他的话——   “少说你训练的事,无聊死了。聊点女孩子喜欢的事。”   “你聊聊她跳舞啊,芭蕾舞剧啊。”   “或者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反正别说你训练。”   郁震文整理一下,重振旗鼓,刚张嘴,忽而听到广播在叫检票,正好是他们的场次。   “到时间进场了。”鹿茸茸提醒他。   郁震文忙抱起小吃,跟在她身后。   鹿茸茸在电影院打头阵还是第一次,她以前都是躲在别人身后的那个。   这次郁震文没有空余的手来拿票。   她飞快把卫衣帽子往脑袋上一戴,视野变小。   经过检票口,她目不斜视,暗自调整呼吸。   他们这个场次人少,检票的人不多。   粗看只有十几个。   鹿茸茸躲在帽子下悄悄观察和她们一个场次的人,男女,男男,女女,单人,什么组合都有。   进了场,鹿茸茸诧异地发现最后一排的情侣座都坐满了。她和郁震文的位置在前面几排,前后左右都是空的,没有人。   鹿茸茸坐下后没东看西看,周围的空座让她放松了点。   她小声问:“这个场地只有这些人吗?”   郁震文想起去取票时听到的话,古怪道:“听说这场是满座。我听售票员说,有人买了剩余的所有空座。”   鹿茸茸一愣:“所有?”   郁震文点头:“一个人买的。”   鹿茸茸看了眼空空如也的前座,心莫名一慌,谁会无聊到一个人买下所有空座啊?   难不成真的是满场?   鹿茸茸忐忑地等了一阵,等到灯光暗下,开头广告结束,场内始终没有进人。   她渐渐放松下来,认真看电影。   这场放了二十分钟,前台来了个人。   男生戴着黑色帽兜,低着头,露出一截下颔,嗓音懒懒:“《高校惊魂》二十分钟之前那场,取票。”   前台小姐姐被男生半截侧脸帅得头脑发昏,红着耳朵道:“请你出示一下二维码。”   黑色手机递过来,衬得骨感的指节一片冷白。   前台小姐姐用了十二分的克制力去扫码。   扫完,机器开始吐票,1张、3张、7张、11张……唰唰的声响一直没停,票几乎要将台面填满。   不知过了多久,37张票全部吐了出来。   后面排队的人都震惊了,这种烂片还有人包场?   前台小姐姐下意识问:“你买了所有的票?”   谢云遐没应声,下巴微昂,指指屏幕:“看下座位。”   前台小姐姐忙调出那场的座位表,后排的情侣座坐满了,前面的位置只有三个人。   两人并排,一人单独坐。   谢云遐低眼看了片刻,料想郁震文没有那么大的胆子直接买情侣座,指节弯曲,在并排的两个位置轻扣了下。   他随口道:“左右的票找出来,剩下的丢了。”   前台小姐姐呆住,和男生过分黑的眼睛对视一秒,脸一热,忙去票堆里找那两张票。   五分钟后,黑色卫衣的男生检票进场。   有人悄悄拍下他干净利落的背影,感叹怎么会有人连背影都这么帅,腿几乎要占满整个屏幕。   电影播了半小时,厅里动静不少。   由于剧情实在无聊,情侣座有玩手机的,有小声聊天的,甚至还有提前退场的。   乍一看,全员无人伤亡,没人被吓到。   但是……   “茸茸茸茸!鬼走了吗?”   郁震文犹如惊弓之鸟缩在座位上,大高个硬生生缩成一个鹌鹑,双眼紧闭,紧紧抓着扶手。   没等到鹿茸茸的回答,他忽而听到一声哼笑。   很轻,带着十足的嘲讽。   郁震文一惊,慌乱地喊:“茸茸?”   鹿茸茸忙道:“还没,马上走……”   她看见眼前忽然出现的黑色身影,愣了下。   她没多想,只觉得奇怪他晚到了这么久,默默把腿往里缩。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男生经过她停顿了一下。   小吃的香气味道掩盖了他身上的味道。   鹿茸茸暗中看不太清人,没有察觉任何异样。   郁震文听鹿茸茸说话说一半,惊恐道:“茸茸你怎么了?没事吧?”   鹿茸茸余光瞥见男生在她边上坐下,靠近郁震文,小声道:“没事,刚刚有人经过。”   有人经过?   他们这排不是空的吗,为什么会有人经过?   郁震文咬牙,忍着呜呜叫,绝对不会睁开眼睛。   太吓人了,他再也不想看鬼片了。   黑暗中,隔壁的男生换了个动作。   布料轻细的摩擦声拂过耳廓,刚往里钻,忽然安静下来。   似乎没了动静。   屏幕上画面转变,陡然变暗,无人出声。   鹿茸茸听到男生轻浅的呼吸,平静、绵长,和郁震文急促的呼吸完全不同,他很冷静。   忽然,他往她边上靠了点儿。   余光间黑色身影朝她靠近,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鹿茸茸抿了下唇,往左瞄了眼鹌鹑状的郁震文,再悄悄看右边靠近的男生。   她往左稍稍移动了一点点。   刚挪过去,屏幕上画面一闪,主角开始尖叫。   鹿茸茸被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眼睫一颤。   忽然,她的右手背上一重,明显属于别人的体温贴上来。   好凉,力道不轻不重。   慌乱间,她的指腹碰到他的指尖,似乎无意间听见不属于她的心跳声,有力而强烈的跳动。   鹿茸茸一惊,倏地收回手,又一次被抓回去。   骨感的指节牢牢地将她的手握住。   “别动。”他忽然出声,嗓音压得很低。   熟悉的嗓音撞进耳朵,像小鼓一下一下擂动,诧异和无措一起涌上来,还有一点点慌乱。   鹿茸茸睁大眼,谢云遐?!   他真的跑来抓来她了!   鹿茸茸忘记了反抗,呆呆地看着他暗中的轮廓,屏幕的光照下来,照亮他的侧脸。   线条干净、凌厉。   真的是谢云遐!   鹿茸茸下意识问:“你怎么来了?”   谢云遐握着掌中微微发汗的小手,指腹抹过她的掌心,湿润的汗意撩出一片酥麻的痒意。   他喉结微滚,嗓音懒懒:“看电影。”   鹿茸茸稍稍挣了挣右手,小声道:“你、你的手。”   谢云遐神情不变,脸不红心不跳道:“没看过鬼片,有点儿害怕。你照顾照顾我?”   鹿茸茸微张开唇,短暂的怔愣后,犹豫道:“你害怕吗?”   谢云遐往左边挤,嗓音很低:“嗯,吓死了。”   男生用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嗓音低缓柔和,缓慢的语调在耳边像是在说情话。   听不出半点害怕。   鹿茸茸轻动了下右手,刚一动,指节完全抵住他的掌心,他的力量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明明他只是轻握着她的手,那么轻的力道。   她的身体似乎被这点力道定住了,交握的手开始发热、出汗。   鹿茸茸觉得影厅的温度有点高,她不自在地别开眼,喉咙发干,有点不知所措。   忽然,右手上他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   像是咒语解开,她可以动了。   鹿茸茸收回手,手背上残留着他的体温。   他的体温不像一开始那么凉,也发着烫。   果然是这里的温度太高了,好闷。   鹿茸茸用手轻扇着脸颊,带出点点凉风,等热度降下。   屏幕上低劣的恐怖画面过去,鹌鹑状的郁震文有了点动静,他慢慢地往鹿茸茸的方向挪。   “茸茸……”他咽了咽口水,努力坚强,“你害怕吗?”   鹿茸茸迟疑道:“……还行?”   说完全不怕,他会不会觉得丢脸?   郁震文从惊恐中勉强找回理智,想起室友说的话——女孩子害怕的时候你就轻声安慰她,勇敢敞开你的怀抱,给她力量和支持。   如果她不害怕,你害怕。   你就想办法让她安慰安慰你。   郁震文吞咽了下,开口道:“茸茸,我有点害怕,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能不能……”   他闭上嘴,一脸懵地看着眼前忽然站起的身影。   谢云遐起身,一把拽起鹿茸茸,把她往自己的位置上一按,他在鹿茸茸的位置上坐下。   他一把攥住郁震文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兄弟,我和你做个伴。”   男生的声音阴沉沉的,听着好可怕。   郁震文颤巍巍地挣扎:“不用了吧,我……”   他内心满是恐慌,完全没注意刻意压低的声音里的熟悉感。   强悍的力量压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郁震文忽然想起在射击队被谢云遐训到死的惨状,欲哭无泪道:“你是不是有点太用力了?”   谢云遐冷冷地哼了声:“我害怕。”   郁震文:“……”   完全不像!他更害怕了!   鹿茸茸还愣着,已经被拎起来换了位置。   她往边上看了眼,郁震文缩着没动,看起来挺安全。   短暂的插曲过后,这一处安静下来。   鹿茸茸看不进去剩下的剧情,左边那道身影的存在感太强,余光总不自觉地去注意他。   换了座位,她在隐秘的黑暗中闻到了刚才被掩埋的味道。   酸涩的柚子味道中有淡淡的海盐味。   他刚洗过澡。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鹿茸茸发愣,他回宿舍洗了个澡就过来电影院了吗?   他为什么要来抓她,她没犯错呀……   忽然,她记起风里男生轻懒的声音——   “禁止早恋。”   鹿茸茸纠结地抓紧衣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是昨天宿舍里三个舍友揶揄打趣的眼神,一时是郁震文磕巴脸红的模样。   他他他喜欢她?!   鹿茸茸努力回忆以前读书时和她告白的男生。   以前和鹿茸茸告白的人极少,少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一是因为她的病症,老师同学把她列为重点看护对象,难以接近。   二是鹿茸茸还有个亲哥,时不时就出现在学校,一双眼睛盯着她周围个男生看个没完,根本不给机会。   当然,其中也有漏网之鱼。   也是鹿茸茸现在回忆的人。   那个男生是她同班同学,一见她就脸红,说话含含糊糊,不清不楚,也总约她出去。   可是她和郁震文就见了几面而已。   鹿茸茸郁闷地想,谢云遐不会以为她偷跑出来谈恋爱吧?   鹿茸茸纠结的时候,郁震文也在纠结。   他在黑暗中四肢发软,心跳加速,额头直冒汗,感觉没办法在这里呆下去了,多呆一秒氧气就稀薄一点。   他好想离开这里,可是茸茸还在这里。   她看起来很高兴。   谢云遐无聊地瞄了眼电影剧情,头一回思考起郁震文的智商来。   这人会不会追女孩儿啊?有这么追的吗?   又一阵恐怖音效,郁震文呼吸急促,开始发抖。   谢云遐:“?”   他匪夷所思地搭了下郁震文的脉搏,探他的心跳。   “老实呆着。”谢云遐一揉鹿茸茸的发顶,单手架起郁震文,“我找人送他回去。”   鹿茸茸微怔:“他怎么了?”   谢云遐:“快吓晕了。”   鹿茸茸呆住,忽然有点后悔选这部电影,早知道就看郁震文选的那部了,她有些不安。   暗中,那道身影走出几步,忽然停住。   浅蓝色的光中,他仿佛感知到所有她掩藏的、被包裹住的敏感情绪,转身向她走来。   他倾身靠近,有力的指节覆上她的后颈,低声说:“我在,不会有事。” 第二十六章   昏暗的电影内, 鹿茸茸没有不安太久。   因为谢云遐没有离开太久,他很快就回来了。   鹿茸茸注意到过道里的身影,立即扭头看他。   电影剧情已经完全被她抛在脑后。   谢云遐夜视能力优越, 隔着大半个过道,就看见女孩子澄亮的眼睛,眼巴巴地落在他身上。   他轻啧一声,几步迈过去。   “吓着了?”他低声问。   鹿茸茸嘴刚张开,颊边忽然一凉, 某种带着凉意的纸杯贴着她的侧脸,男生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很快离开。   凉的, 温热的, 热的。   三种温度在她脸颊上, 最高温的是她。   “喝点儿。”   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和低低的声音一起传过来。   鹿茸茸反应过来,摇摇头, 摇完头想起是在黑暗中,小声说了句“没有”,接过他手里的饮料。   是奶茶吗?她捏着吸管喝了一口。   入口是淡的,有很香的草莓味。   鹿茸茸一愣, 垂眼看了眼纸杯。   是苏打水,不是奶茶。   谢云遐一直看着鹿茸茸, 见她发愣, 瞥了眼她手里的水, 问:“不喜欢?想喝奶茶?”   鹿茸茸抿唇,小声道:“没有, 就喝这个。”   她只是没想到, 谢云遐会注意到她的饮食习惯。   谢云遐这趟出来是打算抓个现成, 找人算账,这账还没来得及算,一个晕了,一个吓得小脸发白。   这脾气是没法儿发了。   他无奈一笑,揉揉她的脑袋,懒声道:“看吧,看完带你去吃饭。”   鹿茸茸彻底放松下来,在他身边,她似乎总是能忘记陌生环境和人群带来的恐惧。   她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他身上。   接下来的剧情比前面更无聊,加上鹿茸茸的心思不在电影上,一晃眼,电影便到了尾声。   鹿茸茸抿着苏打水,余光悄悄看左边。   比起她的心不在焉,谢云遐似乎看得挺认真,手撑着脸,头歪向她这边,姿势闲散地靠着椅背,双腿随意岔开。   好看吗?她古怪地想。   鹿茸茸把视线落回屏幕,瞥见解决事件的男女主拥抱在一起,两人对视着,慢慢靠近。   她认真瞧着,眼前忽然一黑。   还没反应过来,耳朵也被捂住了。   五感变弱,她从缝隙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有点黏,有点热,像糖在高温中融化。   谢云遐把她的卫衣帽子往上一兜,直接兜住女孩子大半张脸,指节探到她耳朵旁,两只手捂了个结结实实。   电影剧情倒没什么,能过审的东西没什么花头。   后面那几个情侣座不安分,都快结束了,非得弄点儿动静出来。   谢云遐脾气差劲,除了射击,平时也没那么多耐心。   等了一分钟,后面还不消停,他不爽地啧了声。   “各位。”他忽然懒洋洋地出声,“厅里有360度无死角夜视摄像头,人家工作人员上个班不容易,不然……我请你们开个房?”   男生淡淡的嗓音里带着讽刺。   再好的气氛也没了。   情侣座两个男人被打断也不怎么爽,呛声的话都在嗓子眼了,前座的男生忽然站起身。   近一米九的身高像山的暗影,静静落下来。   他们心一虚,降低音量,咕哝两句就算过去了。   吃什么长这么高?   这哪儿打得过。   谢云遐不想和人家起冲突,免得吓到小天鹅,趁着这会儿尾声没亮灯,自然拎着人出去了。   鹿茸茸一路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已经在外面了。   她的帽子被揭下来,脑门被弹了一下。   “啊。”她郁闷地捂住额头。   又要挨训了。   鹿茸茸这回学聪明了,先发制人:“郁师兄军训的时候帮了我很多忙,我答应他请他吃饭,后来一直没找到机会。今天的安排就是我请他吃饭,看电影是顺便的,我没有和他谈恋爱!”   女孩子一口气说完,憋得脸颊泛红。   谢云遐斜靠着扶栏,双手环胸,耷着眼瞧小天鹅叭叭解释,嘴皮子还挺利索,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他一笑,不要脸地否认:“说你和他谈恋爱了?”   男生眉梢轻轻挑起,明明挂着显而易见的笑意,眼底和唇角都是笑,却不肯承认。   鹿茸茸瞥了眼他的笑,嘀咕:“那你跑来干什么?”   谢云遐理所当然道:“你说我上电影院来干什么?”   鹿茸茸不想和谢云遐争辩,小声咕哝:“你两天不在学校,回来第一件事是看电影,骗谁呀?”   谢云遐唇角微弯,拉上她的帽子一罩,手掌摁住她的脑袋往前走,嗓音笑意轻懒:“骗呆子。”   鹿茸茸:“……”   你才呆子。   周末,商场人多。   鹿茸茸老老实实地躲在谢云遐身后,想往后一点儿,就被拎回去了,只许她躲一点点。   她郁闷,一时也顾不上人多。   避开人挤人的电梯,谢云遐推开安全通道的门,视线陡然暗下来,嘈杂声渐渐远去。   鹿茸茸松了口气,捏捏掌心,愣了一下。   掌心温热干燥,她居然没有出汗。   谢云遐展臂撑着门,见胳膊下小天鹅不知道发什么呆,无奈道:“小鸭子都知道过桥不能发呆。”   鹿茸茸懵然抬头,男生的胳膊横在上方,挡住门。   像在门和门框间架了一座桥梁,而她,可不就是过桥的小天鹅么。   鹿茸茸回过神,忙走进去,用一副惊奇的口吻说:“云遐哥哥,我没有出汗!我的病是不是好多了,可是……”   可是在洛京那几天她总是心跳加速,脸还烫。   她拧起眉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谢云遐没打算在这昏暗的地方和她讨论病情,往下看了眼,问:“看得清吗?抓着我的衣服,先下楼。”   楼道狭窄,他的声音有点低,弹到墙边返回来。   低沉的嗓音带着点上磁性,听得人耳朵发痒。明明是他的声音,像他,又不太像他。   鹿茸茸摸了摸耳朵,伸手拽住他的卫衣衣摆,衣服布料柔软,揉在掌心很快就皱了。   她垂着眼,看着前面红白色的球鞋,往上是他的脚踝。   干净瘦削,跟腱明显,只露出一截冷色。   鹿茸茸在某个晚上看到邹暮妍在刷图——   冷峻的男人穿着西装坐在座椅上,双腿交叠,脚踝被黑色袜子包裹住,只露出细长的一截,居高临下、禁欲的气场扑面而来。   邹暮妍当场嘶哈,大声说好涩!   鹿茸茸眨了眨眼睛,心说谢云遐的脚踝算不算好涩?   她偷偷看了几眼,跟着这双球鞋迈过一级一级楼梯,转过几个弯,再东拐西扭,很快出了商场。   秋日,东川天暗得很快。   门推开,凉风兜头吹来,鹿茸茸躲在谢云遐身后,被遮得严严实实,风全吹在他身上。   树下,暗黑色的机车静默着,车前挂着两个头盔。   头盔在风里纹丝不动,映着路灯的亮光。   鹿茸茸一瞧他带了两个头盔,就知道这是铁了心要把她逮回去。   她哼唧一声,问谢云遐:“郁师兄怎么样了?”   谢云遐瞥了眼衣摆上那只白生生的小手,这是要给他衣服揪出花儿来,到平地还不肯松开。   刚刚还夸口自己病好多了,小呆子。   谢云遐没管衣服上的手,随口道:“送医务室了,医生说没事儿,睡过去了。睡醒就好。”   鹿茸茸愣了下,犹犹豫豫地问:“郁师兄不会也有什么晕倒的病吧?”   谢云遐嗤笑:“他有个屁,纯粹胆子小。上车,再问告家长了。”   鹿茸茸闷闷地耷拉下脑袋,松开衣摆,熟练地跨坐上车,等着头盔往自己脑袋上一罩。   等罩好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鹿洵小学就不玩和爸妈告状这招了,谢云遐几岁了?   谢云遐一顿,头盔夹在胳膊下,没动作,就这么盯着鹿茸茸,看她闷着小脸唉声叹气。   鹿茸茸叹了会儿气,还不见谢云遐上车。   她抬起眼,冷不丁对上一双深黑色的眼,呼吸微滞。   路灯的光笼罩下来,男生发顶泛着淡淡的金色。   几缕发落下,眼睑处打出一片阴影,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他的五官轮廓线条感很强,这意味着这张极具冲击力的脸对着你的时候,你无法思考其他。   尤其是,当他注视着你。   “怎、怎么了……?”她磕磕巴巴地问。   谢云遐眯起眼看她两秒,嗓音平和:“舍不得你郁师兄?带你回学校去探望探望他?”   他的语气不温不火,鹿茸茸却后颈一凉。   那种被猎手盯住的感觉又出来了。   她睁圆眼,忙不迭摇头:“不去,我饿了。”   谢云遐:“确定?”   鹿茸茸点头,再拍拍身前的座位,热情又真挚地邀请:“云遐哥哥,快上来开车。”   谢云遐哼笑:“以前就这么哄你亲哥的?”   鹿茸茸:“……”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谢云遐长腿一迈,跨坐上车,扣好头盔。他等了一阵,没两秒,那双小手小心翼翼地抱过来。   再等两秒,那双小手收紧了,肩上抵上来个脑袋。   他一勾唇,握上把手。   轰鸣声震响,疾风迎面而来。   黑色机车像暗夜流星滑过车水马龙。   -   东川夜市热闹非常,谢云遐接连经过了两个夜市都没停,最后七歪八拐地转进一条小巷。   旧城区的巷子,下午下了阵雨,路面水坑反着光,一不小心踩上去就能溅一身,再骂骂咧咧地走开。   机车开过,水花溅起,路人都避得远远的。   鹿茸茸坐了几趟,还是不习惯他的速度,等车速慢下来才敢悄悄睁开眼。   旧铺子,旧巷子,却无比热闹。   因为外面下过雨,许多店外支了个雨蓬,蓬下两三张小桌,桌上坐满人,酒瓶啷当响。   谢云遐减缓车速,停在巷尾的一家小餐馆外。   门口支着锅炒菜的老板听见动静,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打着哈欠问:“来了啊,老样子?”   谢云遐:“点单。”   老板炒菜的动作一停,那张总是打不起精神的脸抬起,瞧了眼下车的谢云遐和边上的女孩子。   “哟,长大了。”他意有所指。   带人来了,难怪会点单,以前从来不点。   谢云遐懒得搭理这话,拎着小天鹅站定,一指门口的菜单,“自个儿点,东川小吃。”   鹿茸茸晃神的功夫,谢云遐已经和老板聊上了。   她的心思不在菜单上,而是在想她只是某天偶尔说了一句“来东川那么久,没吃过正宗的东川小吃”。   真是随口一说,她自己都忘了。   他什么都记得,平时却总是一副不上心的模样。   余光里,谢云遐毫不在意地站在大锅子边,热气和烟火都往他身上冒,他不躲不避。   明明不喜欢身上有味道。   她站得太久,他漫不经心地抬眼看过来。   鹿茸茸一凛,忙专心看起菜单,认认真真点了几个自己想吃的。   谢云遐和老板聊了几句,过来瞧小天鹅点的菜。   啧,喂小猫似的,这么点玩意儿都不够他塞牙缝。   谢云遐跟老板说了句“老样子”,自己动手在门口支了张小桌,离店里的客人远远的。   天色暗淡,烟火气缭绕。   店前的灯照亮门口的小桌。   鹿茸茸悄悄打量着街道,视线晃过一圈,忽然撞上谢云遐微低的眼,眼睫遮住平时那股子轻狂劲儿。   他撑着脸看她,眉眼稍显困倦。   比起在电影院,状态松弛不少,似乎在这处烟火小巷他才能全然放松地露出疲惫。   她迟疑片刻,问:“云遐哥哥,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谢云遐闲聊似地接:“猜猜?”   电影院里,他歪着身子靠过来的时候,那股味道很淡。   可在安全通道,她抓着他的衣摆,几乎贴着他的后背一步一步往下走,味道便渐渐清晰了。   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来的时候洗过澡,但没藏住。   她闻到了。   鹿茸茸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去医院了?”   谢云遐无奈地一挑眉,刚刚被锅里的烟熏了半天,就想着把那股难闻的味道盖住。   早知道他何必在那儿费半天劲儿。   谢云遐本就没打算瞒着她,只是嫌身上味道不好闻。   她总是香香甜甜的,免得熏到她。   他嗯了声,指节握住水杯,喝了半杯,道:“隔壁市请了个国外的专家,我去看看。”   鹿茸茸抿住唇,神情专注,“专家怎么说?”   谢云遐一笑,唇上残留着的水意在光下莫名诱人,他浑然不觉,照旧冲她笑得一脸好看。   鹿茸茸晃了下,嘀咕:“问你正事,不要笑。”   谢云遐笑得更耀眼,看着她紧绷的小脸,嗓音微懒:“和以前一样,手好了。不能打枪不是生理原因。”   谢云遐压根没想过其他结果。   这两年,他丢掉过无数张检查结果,似乎认为生理的原因比心理原因更让人容易接受。   他知道,他只是在找一个借口。   想说服自己,谢云遐是输给了现代无法跨越的医疗水平,而不是未曾对人言的心理阴影。   别人口中的“弈神”,不过是胆小鬼罢了。   可有个小傻子,说她羡慕胆小鬼,多傻啊。   鹿茸茸紧张地问:“你去看过心理医生吗?医生怎么说?”   谢云遐坦荡荡地承认:“没有。”   鹿茸茸:“……”   她郁闷地皱起脸,叹气:“唉。”   谢云遐被她这幅小模样逗笑,闷头兀自笑了一阵,点的菜上来,瞬间填满了他们的小桌。   桌上五个小碗里都是东川小吃,一两个,丁点儿。   余下两个大碗是谢云遐的,大碗的牛肉面和豆腐炖鱼。   鹿茸茸看到比她脸还大的碗一点儿都不惊奇,运动员消耗大,摄入也多,有的训练期间需要遵循严格饮食。   “你经常来这里吗?”鹿茸茸好奇道,“你和老板看起来很熟。”   她刚刚观察了一阵,这个老板瞧着不太想做生意。   先不说他时不时就打哈欠,没位置了就摆摆手让人走,打包也不让。   谢云遐大口吃面,吃了两筷子,随口应:“常来,打完枪就过来,补充体力。老板在东川干了十几年,手艺不错,业余的射击爱好者。”   鹿茸茸听了就明白了,原来重点在后面。   她眨了眨眼,他真的很喜欢射击,连打完枪吃饭的地方都和射击有关系。不过……打完枪?   鹿茸茸睁大眼:“你能打枪?”   谢云遐瞥了眼她鼓鼓的腮帮子,道:“能,先吃饭,吃完带你去。”   鹿茸茸没见过谢云遐打枪,奇妙的感觉萦满心头。   仿佛恶龙即将打开那扇对所有人关闭的大门,带领她进入藏满金银珠宝的洞穴,窥见他不为外人所见的一面。   只有她能看见。   谢云遐对她百无禁忌,这给鹿茸茸一种错觉——   他们会越来越亲密。   鹿茸茸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吃东西,茫茫然地想,越来越亲密,然后会怎么样?   -   一顿饭的功夫,天彻底暗下来。   下午下过雨,夜幕清透,空气里带着秋夜独有的寒,淡淡的桂花香气从鼻尖一窜而过,很快没了踪迹。   秋天了,鹿茸茸第一次这样明确地感知到。   她吃了个半饱,身上热乎乎的,倒是不冷,就是还有点儿馋,动了动鼻子,路边的章鱼小丸子闻起来好香。   谢云遐结完账回头,便看见秋夜里的女孩子。   她出来“约会”却穿得简单,卫衣休闲裤,相近的色系,将她本就乖巧的气质衬得柔弱可欺。   奶白色的卫衣宽大,她过于纤瘦。   女孩子雪白的小脸在夜里发着莹莹的光,那双眼正极其专注地看着某个方向,将其他都抛在脑后。   谢云遐敏锐地意识到,他因此而不爽。   不爽她将那双清水般的眼眸望向别人,含笑的、哭泣的,专注的、甚至心不在焉的,他都不怎么爽。   他想要这双眼睛,长长久久地停在他身上。   只看到他。   “在看什么?”谢云遐嗓音微低。   顺着她的视线,望见垂落的红绸布。   上面印着“章鱼小丸子”五个卡通字,排队的都是穿校服的学生。   他随口问:“想吃?”   小天鹅眼巴巴看半天了。   鹿茸茸犹豫地伸出小拇指,比了个快比指甲盖还要小的地方,小声说:“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   谢云遐睨她一眼,丢下两个字:“等着。”   身高一米八八的男生往一群初高中生身后一站,惊得前头几个小孩儿都往他身上看,两个小女孩还看着他脸红。   他本就有着少年的张扬和轻狂。   和一群少年人站在一起,一点儿不都突兀。   鹿茸茸巴巴地瞧着谢云遐拿着刚出锅的小丸子回来,几步之外,视线就黏在他手上了。   谢云遐瞧她小孩儿似的模样,没逗她,让她安生吃会儿。   小猫肚子难得有多吃的时候,可别把人惹恼了。   灯下,女孩子靠在黑色机车边,纯白和黑色两色交织,柔软和冷酷,两种气质奇异地柔和在一起。   她垂着头,用木签认真戳着滚胖的小丸子。   冷光打下来,能看到额角细细的绒毛。   谢云遐插着兜,微歪着头,看她小心地戳起丸子,脸鼓鼓地吹了几口气,有些着急地往嘴里塞。   “慢点儿,你……啧。”   话说一半,她皱起脸,烫得直吸气。   谢云遐一把拿过她手里的丸子,去店里拿了水回来,拧开瓶盖,抬眼看她,动作倏地一顿。盖子咕噜噜滚出好远,滚过积水的小水洼,打碎水面的光亮,停在她的粉白色球鞋前。   鹿茸茸烫得一抽,“嘶”了一声,可怜巴巴地吐出一截小舌。   她用含满水意的眼睛去找谢云遐,烫得说不出话来,只用这样一张可怜可爱的脸对着他。   谢云遐停在原地,所有风朝他涌来,掠过荒野、燃起大火。   他像被抛到空中,失重旋转,震颤不止。   风里有浅淡的香味,潮湿的、温热的泪水像月光充盈她的眼睛,这双眼睛望着他。   泪眼朦胧,舌尖水光潋滟。   谢云遐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举起沉重的枪,朝着枪靶发射出第一枪,子弹脱离枪管,飞速旋转,破风而出,正中靶心。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超速,浑身颤栗。   犹如此刻。 第二十七章   射击俱乐部, VIP001室。   鹿茸茸打量据说是“豪华版”的射击场,绿茵草地,木板白墙, 瞧着比射击队还磕碜。   哪哪儿都看不出高级来。   谢云遐换了衣服出来,就见她仰着小脸的新奇模样。   他想起刚才灯下那双泪眼,喉咙发干,涌起一些可耻的念头,低声骂了句脏话, 往喉咙里灌水。   灌了大半瓶,他停下来,用拇指一抹沾水的下巴。   等了一阵, 身体里的躁动渐渐平息。   “看什么?”   他一副没什么劲儿的模样, 拎着厚重的衣服在边上坐下。   鹿茸茸视线乱晃, 嘟囔道:“这里真的是VIP室吗?那块木板看起来都要倒了,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谢云遐支着脑袋, 光明正大地看她。   闻言随口道:“依照赛场建的,这间没有安全员,一会儿老沈来。”   鹿茸茸晃了一圈,跑到他边上挨着坐, 好奇道:“老沈是谁?”   她离得太近,一无所觉地凑过来。   桃腮粉脸对着他, 小苍兰的香味只剩后调, 淡淡的木香在这样的距离下, 变得危险而惑人。   谢云遐顿了下,眼睫轻抬:“我外婆以前的学生, 以前是射击运动员, 现在自己做俱乐部。”   鹿茸茸双眼晶亮, 崇拜道:“我知道你外婆!她是国家队的教练,好厉害。”   谢云遐看她唇角的笑,也弯起唇,哼笑道:“怎么看谁都厉害?郁震文在你眼里算不算厉害?”   怎么又提起郁震文。   鹿茸茸嘀咕:“不知道,我没看过他打枪。”   谢云遐见好就收,一晚上提八百回郁震文,他都不乐意了,于是找她算起别的账。   “你和那女的怎么回事儿?”   他眯了眯眼。   鹿茸茸眼睫扑闪,无辜道:“什么事儿都没有,她是来鼓励我跳舞的。云遐哥哥,她是好人。”   谢云遐:“?”   这就是好人了?   谢云遐眉梢轻佻:“那我鼓励你跳舞,也能抱你一下?”   鹿茸茸懵了,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他的脸庞。   他的语气中含着几分玩笑和逗弄,可他的眼睛那么深,那么专注,像是认真询问答案。   “你、你抱我干什么?”   鹿茸茸脸颊微烧,磕磕巴巴地问。   谢云遐瞧她一副被吓到的模样,第一次觉得这小呆子呆得过分,反问:“那她抱你干什么?”   鹿茸茸一脸笃定:“鼓励我。”   谢云遐倾身靠近,近到能看见女孩子眼底最深处的慌乱,嗓音压得很低:“我不能鼓励你?”   鹿茸茸习惯了谢云遐那股嚣张劲儿,当他敛去锋芒变得的柔软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怎么办了。   就像——   那个夜晚,他抱着哭泣的她,低声喊她茸茸。   哄她别哭。   鹿茸茸无意识地咬了下唇,脑子乱乱的,和他对视着无法移开双眼,无措道:“我……”   谢云遐垂眼,看那抹嫣色的柔软被尖牙反复啮噬,不深不浅的印子刺激神经,让他眼眶发热。   “逗你的。”他忽而一笑,揉揉她的脑袋,“你想和她玩儿就玩儿,不用介意我的话。”   鹿茸茸呆了一下,谢云遐怎么变得这么好说话?   他不是应该像提“禁止早恋”那样,反复叮嘱她“离方若可远点儿”吗?   谢云遐移开视线,不去看她的脸,俯身拎起矿泉水,一口气把剩下的都灌了,一滴都没剩下。   他随手捏扁瓶子,往桶里一丢,按下边上的铃。   没一会儿,门口进来个穿着短袖裤衩的中年男人。   老沈早听说谢云遐带了个姑娘来,急得他抓耳挠腮,在门口转悠了几圈,恨不得去监控室看热闹,好歹是忍住了。   门一开,他的眼睛像射出光线,灼灼地往里巡视。   谢云遐见着了,姑娘也见着了,躲在谢云遐身后,只露出一双扑闪的眼睛,小心翼翼地看他。   就像他闺女。   老沈心一软,声音不自觉地放轻,像在路上见到小猫咪,凑上去学喵喵叫:“云遐带朋友来了?”   谢云遐丢给他一个被恶心到的眼神,三言两语交代完:“话别太多,正常点儿,别夹着说话。”   老沈:???   谁夹着了!   谢云遐交代完这个,再交代另一个。   “老实点儿。”   鹿茸茸已经习惯了,接收到信号,嗯嗯点头,摆摆手催他快穿衣服,余光悄悄打量着老沈。   这个人的气质像她爸爸,脾气好。   很快,鹿茸茸没心思再看老沈。   因为谢云遐换上了射击服。   二十斤的射击服在他手里轻得像纸,他轻松地把自己裹进密不透风的射击服里。   “滋啦”一声,拉链拉到顶,他轻昂起头。   鹿茸茸第一次见谢云遐换上射击服,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射击场上的他。   这种感觉很不一样。   谢云遐平时给人感觉总是不太正经,说不正经并不准确,是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模样,队里训练三天两头缺席,学业上也不见上心,像是夏日被晒晕在树下懒洋洋打盹儿的猫儿。   但他平时再怎么随心所欲,独属于他的,或是“弈神”的棱角总会露出一二。   那点锋芒足以震慑他人。   可当他跟披大衣似的穿上射击服,这点儿锋芒奇异地被藏住了,像利剑回到剑鞘,变得平静而柔顺。   谢云遐撑起深蓝和白色相间的射击服,换上射击鞋。   一扭头,对上女孩子干净清澈的眼睛。   他轻声问:“在看我?”   难得正经轻柔的语气。   鹿茸茸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认真说:“你穿射击服的样子,比他们都好看。他们,嗯,他们就是——”   她艰难地想了一会儿,机场大厅电视上播放的射击比赛,社团活动的日常训练,专业射击队的专项训练。   “——所有人。”她像在肯定自己,点了点头,“你比他们都像运动员,比他们都厉害。”   谢云遐注视着她,咽下嗓间干渴,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语气:“能有多厉害,能比天才少年更厉害?”   鹿茸茸微愣,谢云遐为什么忽然提起天才少年?   是因为羡慕他能等上赛场拿奖杯吗,就像她羡慕方若可一样……   “天才少年……他为什么没有名字?”   鹿茸茸迟疑地问出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穿着射击服的男生神情似乎有一瞬的变化。   他垂下眼,又很快抬起眼皮,望着她困惑的眼,低声地、郑重地对她说:“会有的。”   “云遐,枪给你放好了。”   老沈取了枪放下,回头一看,俩孩子凑一会儿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   像是金鱼吐出的泡泡被戳破,世界又恢复喧闹。   谢云遐起身,动了动指节,一揉鹿茸茸的发,戴上手套,头也不回地往射击地线前走。   鹿茸茸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云遐,他熟练地调试枪支、试枪,反复几次,调整到最舒适的状态。   老沈掐着时间,一声令下,谢云遐举起了枪。   这一瞬,鹿茸茸立即意识到她的感觉是错误的。   他不是归鞘的利剑,拿起枪瞄准靶心的瞬间,他是上了膛的枪,是势不可挡、一往无前的——   风。   暴风席卷,王者出鞘。   没有任何形容词能形容这一刻的他。   谢云遐举着枪,掌控枪下每一个零件,枪在他手中像是有了生命,完全听他号令。   他盯着枪靶,对准靶心,忽视那阵细微的颤抖。   他忘我地去攀登顶峰,追寻极限。   一枪接着一枪,鹿茸茸出了神。   “第一次看他打枪?”老沈不知什么时候坐下,了然地笑笑,“这小子,从小就这么能唬人。”   鹿茸茸被老沈口中透露的“谢云遐”的过往所吸引,往他脸上看一眼,悄声问:“您认识他很久了?”   老沈难得说起过往:“从他没打枪那会儿就认识,丁点儿大的孩子有一身惹人生气的本事,但自从跟他外婆学了枪,那股子毁天灭地的劲儿就少了。刚开始学那会儿,我们没人看好他,觉得他学不了多久。”   鹿茸茸稍怔:“他是跟外婆学的枪呀。”   老沈有点儿想抽烟,忍住了,柔声道:“是,他和外婆感情好。比赛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外婆,两人能从早呆到晚,一老一少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多话。后来……”   他顿了顿,神情黯淡。   鹿茸茸反应过来,后来谢云遐的外婆去世了。   老沈略过这段没提,只道:“后来他受了伤,我们都担心他状态不好,可这小子和以前一样。两年了,只要没事儿,每天都来这里打枪,打到不能再打为止,唉。”   老沈叹了口气,他们都是过来人,知道这种看似正常的状态,其实就是不正常。   两年了,谢云遐还在坚持。   鹿茸茸怔怔的,陈游说过,谢云遐两年不碰枪了。   可老沈却说,谢云遐几乎天天都会来这里打枪。   两者的区别在哪里?   区别是那里是射击队,有他的教练,有他的队友。而这里甚至没有安全员,一个俱乐部老板给他当安全员。   鹿茸茸懵然道:“他说他拿不了枪,但他现在……”   她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数字。   10.5   10.6   10.6   10.5   10.6   ……   齐刷刷的10环刷了屏,难以想象拥有这样的成绩的人,会露出那样自厌的神情。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沈轻声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老沈见鹿茸茸不安的模样,转移了话题,拐弯抹角地问起她和谢云遐的关系,得知他们小时是邻居,他露出一个鹿茸茸看不懂的笑。   “青梅竹马好啊,哥哥妹妹好啊。”   老沈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对上小姑娘懵懂的眼,轻咳一声。   他庄重地问:“云遐平时没欺负你吧?”   鹿茸茸摇头,每个人见她都这么问。   她每次的回答都一样,他不欺负她,对她很好。   两人偶尔说话,偶尔认真看一阵子谢云遐打枪。   老沈像往常般记录谢云遐的成绩,偶尔发两条短信。   眼看子弹快到60发,老沈的神情慢慢变了。   他低声对鹿茸茸说:“一会儿别害怕,等他安静下来。”   鹿茸茸的心因他的话愈发不安,她紧紧地盯着谢云遐,听老沈在耳边数:“58、59、60……61?”   老沈数到61,霍然起身,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眼神。   他激动地上前一步,又生生按耐住,忍着忐忑和巨大的惊喜去看电子显示屏。   第61发,10.5环。   第62发,10.5环。   第63发,10.1环。   第64发,9.3环。   第65发……   谢云遐的成绩迅速下降,老沈立刻去看谢云遐的手,他扣着扳机的右手正在颤抖。   64发后,谢云遐休息的时间比以往长。   谢云遐将枪放在枪托上,沾满汗水的眼睫低垂,呼吸变得粘稠而急促,右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站在光下,像在眩晕,想就这样松开枪倒在地上。   巨大的心悸席卷了他,右手地颤抖愈发猛烈。   他不行了,这一发他可能举不起枪。   但是——她在这里。   她说,他不怕输,所以很勇敢。他用全部的生命热爱着射击、把全部的青春奉献给射击,所以他很厉害。   她说,他一定、一定比任何人都想回到赛场上去。   她说,你穿射击服的样子比所有人都好看。   她说,你比他们都像运动员,比他们都厉害。   她说,天才少年……他为什么没有名字?   谢云遐因她的目光,因她的困惑而颤栗。   他想回到赛场上,站在领奖台上,告诉她天才少年有名字,告诉她,他的名字是谢云遐。   谢云遐呼吸着,一声一声。   忽然,他轻抬起眼梢,汗水凝成水滴,落在左眼下那粒红色的泪痣上,火焰燃烧,他举起了枪。   “砰”的一声,子弹射出枪管。   巨大的寂静中,屏幕上跳出谢云遐这一枪的成绩。   10.9环。   老沈已然失语,他揉了揉眼睛,凑到电子屏幕前盯着看,怔怔看了半晌,喊:“云遐……”   谢云遐的成绩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稳定的。   他刚退役回来那阵,修养了半年才来俱乐部,成绩从7环、8环、9环,慢慢地恢复到10环。   稳定到10.5,他用了常人难以达成的努力和耐心。   这是第一次,他打了10.9环。   他退役后的第一次。   谢云遐打完这一枪,眼睫轻颤,凭着肌肉的记忆动作将枪安全地放置下,哑声道:“收尾归你。”   老沈恍惚道:“知道,知道。”   谢云遐转身,对上鹿茸茸怔愣的眼睛。   她像是被吓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现在的模样一定很糟糕,冷汗出了一身,头发湿透了,脸色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右手抖得他都懒得看。   谢云遐勉强抬起左手,拨过额间汗湿的发,嗓音沙哑:“吓到了?去外面买瓶水,我一会儿……”就好。   他愕然地止住话。   小天鹅扑棱起翅膀。   她奔跑着,像风一样扑进他怀里,用力抱住他。   谢云遐没想过她会有那么大的力气,比在机车上抱他还要紧,紧得呼吸都在抽疼。   他用仅剩的力气环抱住她,低下头,靠在她的颈侧。   谢云遐深深地埋进去,闭上眼。   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好香,好安静。   鹿茸茸努力抑制住难过,她能感受他的颤抖,从右手开始,一直蔓延到上半身。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稳稳地举着枪。   他不想倒下,也不能倒下。   鹿茸茸想哭,想告诉他辛苦了,想告诉他他做得很好,想告诉他累了就休息吧。   她忍着眼泪,笨拙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她克制住哭腔,小声说:“谢云遐,你好厉害啊。”   谢云遐其实听不太清她的声音,呼吸声太大,他艰难地分辨了下,忽然笑了,哑声问:“比天才少年还要厉害?”   怀里的人点头,点了很多下。   她认真地说:“比任何人都厉害。”   谢云遐笑了下,想揉揉她的发,左手环抱着她,只能用右手。   他抬起右手,咬了下牙关,又垂下了。   在这阵短暂的不怎么清醒的时间里,谢云遐不知道小天鹅这身板哪儿来的力气,撑着他的体重再加上二十斤射击服,艰难将他驾到椅子上坐下。   坐到椅子上,谢云遐彻底卸了力气。   他习惯性想用左手按住颤抖的右手,这一次,没来得及。   鹿茸茸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握住男生剧烈颤抖的手,黏湿的冷汗让他的手变得很滑。   她吓了一跳,慌忙去包里拿湿纸巾。   鹿茸茸很擅长做这样细致的动作。   从很小开始,她所有的芭蕾舞鞋上的缎带、松紧带都是自己缝制的。   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专注。   她只看得到他在抖,却不知他疼不疼,一想到他会疼,眼泪就忍不住跑了出来。   鹿茸茸一边擦,一边流眼泪。   她也不想哭,但就是忍不住,手上的水越擦越多。   谢云遐仰着头歇了一阵,右手不再那么麻,抖动也好了点,冷汗止住,他稍稍清醒了点儿。   这一下清醒,清醒得彻底。   明显的温热的水流滴滴答答地落在他手上,都能汇成小河流。   谢云遐一低头,瞧见扒拉着他的手哭得悄无声息的女孩子。   一时觉得她傻,一时心被她的眼泪烫到。   他弯下腰,倾身靠近她,左手捏住她的下巴用力一抬,一张湿润的小脸彷徨地对着他。   这一次,谢云遐可以确定。   她的眼泪为他而流。   “又哭了?”他无奈道,“我可没欺负你。”   鹿茸茸抽噎两下,忽然“哇”的一声,脑袋靠在他的膝盖上开始哭,哭得六亲不认,说什么都不管用。   谢云遐哄了一阵,没了办法。   他压下声音,故意吓她:“牙要掉了。”   “嗝”的一声,鹿茸茸捂住嘴。   她惊恐地止住眼泪,牙齿悄悄咬合,整整齐齐,一颗没少。 第二十八章   周末早上十点, 女生宿舍207。   邹暮妍打着哈欠下床,爬到一半看了眼对面,诧异道:“茸茸居然还睡着, 见了鬼了。”   盛玥正在化妆,随口应:“昨天出去玩累了?”   毕竟两只小动物,打打闹闹也正常。   邹暮妍扯了椅子坐盛玥边上,和她八卦:“我刚在社团群里看到,说昨天郁震文是被人抬回来的。”   盛玥没听懂:“什么意思?”   邹暮妍忍着笑, 悄声道:“说他看恐怖电影吓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没忍住,捂着嘴狂笑起来。   盛玥手一抖,眼线直接画飞了, 不可置信道:“在电影院里晕过去了?那茸茸呢?”   邹暮妍反应过来, 笑不出来了。   既然郁震文下午吓晕被抬回来了, 那小呆子上哪儿去了?   昨晚她是掐着门禁点回来的,她们还笑说小动物们的聚会也不错, 结果根本没聚成。   两人齐齐朝上铺看去。   她们寝室周末起得最早的永远是冷曦和鹿茸茸。   冷曦一大早出门采风,鹿茸茸则是大早上起来练功压腿,小呆子一天都不拉下基本功。   今天,冷曦照旧一早轻手轻脚地走了, 而小呆子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一副昨天玩得很开心的模样。   “小呆子干什么去了?”   邹暮妍以在侦探社的经验担保, 这绝对不对劲。   盛玥想了想:“她在学校都不认识几个人, 别说东川了。诶, 她不是说有个哥哥,谁啊?”   邹暮妍陷入沉思:“没问过, 但也没见过。什么哥哥这么神秘?”   两人偷偷摸摸讨论半天, 结果没讨论出来, 鹿茸茸醒了。   鹿茸茸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是谢云遐逆光的背影,他看向枪靶时的眼神清澈而专注。   梦里她的一颗心变得火热。   那样热烈的情感她也有过,她曾比谁都渴望舞台,比谁都想在台上完整地跳完一支舞。   这样的火热,从没熄灭过。   邹暮妍踮起脚看床上动静,便见鹿茸茸蹭得一下坐起身,睡眼朦胧,嘴里喃喃着什么。   她没听清,只好趴着楼梯问:“茸茸,说什么呢?”   鹿茸茸的心似乎还和梦里一样砰砰直跳,眼前闪过靶心,闪过谢云遐拿枪的模样。   “砰”的一声,她脱口而出:“我想跳舞。”   邹暮妍愣了好一会儿,小呆子是多爱跳舞,梦里都在跳。   她叹气,喊:“醒醒,起床了。”   鹿茸茸呆了半天,看到一脸无奈的邹暮妍,揉揉眼睛,清醒过来,慢吞吞地下床洗漱。   这一天,鹿茸茸显得心不在焉,吃饭走神,走路发呆,和她说句话能说半天,累死个人。   直到晚上,她还趴在桌前发呆,一言不发。   盛玥约会回来,看见鹿茸茸愣了下,问邹暮妍:“下午不就趴着了吗,怎么还在发呆?”   邹暮妍神秘地摇头:“不知道,可能和昨晚的事有关。”   盛玥:“问了吗,昨晚她干什么去了。”   邹暮妍苦恼道:“她一整天都蔫巴巴的,我没敢问。”   盛玥放下包扫了一眼,冷曦还没回来,鹿茸茸全神贯注地发呆,完全没注意到宿舍里多了个人。   鹿茸茸呆了一阵,被人推了两下。   她茫然地看过去。   邹暮妍瞧着她一副写满心事的模样,催她:“去洗澡了,我和玥儿都洗完了,想出去买个奶茶。等你洗完一起去?”   鹿茸茸摇头:“我不喝奶茶,你们去吧。”   说完,跟游魂似的抱着睡衣进去了。   邹暮妍和盛玥听到浴室门一关,对视一眼,立马凑到鹿茸茸桌前,目光灼灼地点亮她的电脑屏幕。   字还没看清,忽而听到“咔嚓”一声。   门又开了。   两人齐齐僵住,僵硬地转过身,然后……   对上冷曦莫名其妙的眼神。   “吓死我了。”   “曦啊,你回来的真是时候。”   邹暮妍和盛玥被吓个半死。   冷曦见她们围在鹿茸茸桌前,再听浴室的水声,就知道这两个人偷偷摸摸地做小动作。   “茸茸怎么了?”   她没声张,小声关上了门。   邹暮妍拉过她,嘀嘀咕咕把事说了。   于是,三颗脑袋凑在鹿茸茸的桌前看她的电脑。   屏幕上是“菡萏杯”的报名界面,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舞蹈生看舞蹈比赛的报名,再正常不过了。   但她们知道,鹿茸茸不打算报名,所以她是因为这件事而苦恼。   三人看完,都沉默了。   气氛僵持片刻,冷曦斟酌着说:“茸茸一直在吃药,我可以找医学院的学长问问。”   这件事不是第一次提了。   当时她们都选择尊重鹿茸茸的隐私。   邹暮妍想了一阵,提议道:“直接问吧,我们知道是什么药也没用,帮不上她。”   三人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循序渐进地盘问小呆子。   浴室里,鹿茸茸慢吞吞地揉着头发上的泡泡,眼神无焦点地看着瓷砖,一看就在发呆。   一天过去,她的心还是热腾腾的。   准确的说,是想到昨晚,她的心中那点小小的渴念就忍不住钻出来,引诱着她往前走,仿佛前面有丰硕香甜的果实。   老沈说,谢云遐每天打完枪都是这样。   脱力、颤抖,汗水多得能把他淹没。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整整两年。   他一直在和自己抗衡,在和极限抗衡。   鹿茸茸想起自己起舞的每个日夜,想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想起晕厥后的每个夜晚。   她也曾抗衡过,可是……   她现在变得不去想,不去期望。   可她好想跳舞啊,在舞台上、灯光下尽情地舞。   此刻,鹿茸茸在狭窄的浴室里,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上还有白色泡沫,像顶了团团云朵,显得滑稽又好笑。   她却忽然想起洛京那晚,谢云遐问她的话。   他问:“想不想上去跳舞?”   鹿茸茸眼眶热热的,她忍不住揉了揉,想回去那晚告诉他——   她想上去跳舞。   鹿茸茸情绪正浓,手刚碰到眼睛就想起来自己手上还有泡沫,她慌乱地“呀”了声,完全顾不上伤心,手忙脚乱地开水洗泡沫。   于是,宿舍三人等到的就是眼睛红得像兔子的小呆子。   邹暮妍一愣,立即问:“茸茸,你哭啦?”   其他两个人也盯着她看。   鹿茸茸面对三双眼睛,纠结了一会儿,小声道:“我揉眼睛的时候,忘记手上有泡沫了。”   三人:“……”   别人说像是借口,这小呆子一说就像真的。   邹暮妍松了口气,忙推着她先去吹头,吹完才能好好“盘问”。   鹿茸茸没察觉不对劲,老实吹干头,梳得整齐顺滑,再护完肤,喝口水就准备爬上床。   刚放下水杯,她呛了一下。   因为一转头就见三个人站在她身后。   六只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这口水咽也不是,不咽更不是,只好“咕噜”一声吞下去。   “干什么……?”她紧张发问。   盛玥眯了眯眼,凑近鹿茸茸,红唇一张一合,语气危险:“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鹿茸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谢云遐待久了,面对盛玥的拷问,她居然没有以前那么心虚。   她轻咳一声,先发制人:“玥儿,你是不是想和我一起表演?”   盛玥被反将一军,怔了一下:“什么表演?”   邹暮妍提醒她:“就那个校园十佳歌手赛啊,你说茸茸给你伴舞,你就去报名。”   盛玥:“我有说?”   “有啊。”   “你说了。”   盛玥:“……”   她根本想不想起来自己有没有说,但这时候鹿茸茸忽然说这个,明显把她们的疑问打了回去。   盛玥给邹暮妍使了个眼色,换她来问。   邹暮妍直接的多,她问了之前问过的问题:“茸茸,我们一直好奇,你怎么来了我们学校的舞蹈系?”   盛玥:“……”   说好的循序渐进呢。   冷曦一直没出声,靠着鹿茸茸的柜子看她们的“盘问”,似乎打算有什么不对劲直接阻止。   鹿茸茸沉默了一会儿,余光瞥了眼身后的药。   每次吃药的时候,她们都会飘过来欲言又止的眼神,她都能感觉到。   只是她们不问,她也就不说。   鹿茸茸也没想瞒很久,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病全交代了,重点只有一个——   她不能上舞台。   三个人听了都沉默。   这问出来了,她们似乎也解决不了。   冷曦问:“医生是什么建议?”   鹿茸茸忧愁叹气:“建议我尽量别再尝试在台上跳舞,再晕倒病症可能会更严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   盛玥皱着眉:“那你怎么和我一起表演?”   鹿茸茸抿唇,小声说:“我想再试试。”   邹暮妍立即否决:“这太冒险了,影响日常怎么办?”   刚说完,冷曦和盛玥都朝她看来,摇摇头。   邹暮妍对上鹿茸茸黯淡的小脸,连忙补救:“茸茸,我的意思是你要一步一步来,不能一开始就上舞台,对吧?”   这话也不是没道理。   于是,四个人女孩子凑在一起,一起郁闷。   这件事该怎么办好?   -   周一一早,鹿茸茸收到了郁震文的道歉短信。   他十分歉疚把她一个人留在电影院,似乎觉得丢脸,绝口不提自己吓晕的事,也没再提吃饭的事。   她回了句没关系。   鹿茸茸发完信息,纠结了一会儿。   她该怎么拒绝郁震文,难不成真说哥哥不让早恋?   鹿茸茸没纠结多久,专业课老师便来了,她忙放好手机,一本正经地站到人群里。   临近下课,老师让她们拉伸放松。   鹿茸茸找了个间隙,偷偷出去找方若可。   她们教室同层,没几步便跑到了,听声音还在练。   鹿茸茸扒着窗口,悄悄探头往里看,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了一圈,女孩子们跳起舞来个个头发狂甩,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鹿茸茸?”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   方若可瞧着踮脚尖偷看的小天鹅惊慌失措的模样,把人拉过来,搭着她的肩,笑问:“来找我?”   鹿茸茸见是方若可,暗自松了口气。   她点头:“嗯,你有时间吗?”   方若可:“当然。”   她看见鹿茸茸眼底的忐忑,心里大致有数。   鹿茸茸想了一晚,决定来问问方若可的意见。   首先,舞蹈系里,暂时只有方若可知道她的病;其次,方若可很耀眼,她能在任何地方跳舞。   她的结论是:方若可很有经验。   方若可也是第一次遇到鹿茸茸这样的情况。   她直接道:“我寻求过专业意见,给出的方案相差无几,都是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   鹿茸茸抿唇,小声道:“你真是个好人。”   方若可不在意道:“从小到大,我最喜欢关照‘对手’。比赛当然是要和强的人比,举手之劳。”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她觉得方若可是个很酷的好人。   “……那该怎么开始呢?”   这就是昨晚困扰了207一晚上的问题。   方若可思索片刻,忽然问:“你怕黑吗?”   鹿茸茸微愣:“……一点点?”   方若可点头:“晚自习下课我来找你。”   鹿茸茸老实点头。   两人就这样定下了晚上的“约会”。   -   晚上八点半,射击馆的训练场地灯火通明。   两个学校的队员站在一起,听两边轮流说话,这一次似乎没有人走神。   姚教练一改往日“知足常乐”的态度,正经道:“下个月,国家队的人会来挑选今年冬训的运动员,名额只有两个。”   两个队伍互相看看,神情复杂。   这阵子他们在一起训练,对彼此的水平都了解,这两个名额大概率会落在谢云遐、林秉伦和郁震文身上。   但谢云遐……   众人偷偷用余光去瞧他。   男生站在队伍最边缘,心不在焉地拿着手机刷了一阵,指节在屏幕上飞快打了几个字。   他一副困倦模样,好像不在意教练的话。   他们视线停留的时间太久,谢云遐懒洋洋地抬头。   “不去。”   他随口说完,又开始看手机。   两个队伍的视线又齐刷刷地移走了,心想两个名额,两个学校各得一个,听起来面子上过得去。   这想法还没转过一个圈,姚教练又开口了。   他慢悠悠道:“有的人啊,别高兴太早。说是两个名额,但要是国家队的人看不上你们,说不准一个都没有。”   两个队伍一片哗然,居然还有这种可能性。   林秉伦打听道:“教练,这次来东川大的是谁?蒋柏峰教练会亲自来吗?”   姚教练说完正经事,摆手撂摊子:“不知道,别问我。”   林秉伦哪肯放弃,亦步亦趋地跟上去,缠完姚教练缠自己教练,还拉着郁震文一起缠。   一副问不出来就罢休的模样。   姚教练被缠得没了办法,贼溜溜地一指某个方向,悄声说:“你们啊,去问陈游。那小子准知道。”   陈游?   林秉伦和郁震文立即去找人。   这会儿,陈游正凑谢云遐边上,贱兮兮地打趣:“你这两天怎么了?怎么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   谢云遐一歪头,躲开:“滚远点儿。”   陈游看着谢云遐眼下的青灰色,啧啧摇头。   从谢云遐逮小天鹅回来,整个人就怎么不对劲。   先是半夜不睡觉,凌晨在阳台做俯卧撑发泄精力,他好心好意给谢云遐发了个番号,这人恩将仇报,拉着他一起做。   再是早上,下了床就摔门进浴室。   十九、二十的男孩子,血气方刚的年龄,当然都懂。   陈游只敢开谢云遐玩笑,可不敢开小天鹅的。   “咳。”陈游说起正事,“我哥说,他特地和教练申请来东川。我估摸着,他是想让你去冬训。”   谢云遐随口道:“说了不去。”   陈游瞥他一眼,没多说。   陈焱烽和谢云遐当了四年师兄弟,关系比他这个有血缘关系的堂弟还亲。   这次估计是铁了心要把谢云遐带回去。   陈游还想问,身后忽然伸出两只手,一左一右把他架走了。   他左看,林秉伦,右看,郁震文:“你俩干什么?欸,放我下来!”   谢云遐被他嚷嚷得耳朵疼,旁若无人地早退走了。   下课十分钟了,小天鹅还没回信息。   谢云遐瞥见顶上的备注“小天鹅今天回消息了吗”,轻轻哼了一声,直接给她打电话。   夜晚校园步道寂静,秋风簌簌。   谢云遐单手握着手机,低着头插兜往宿舍方向走,走了几步,电话接通了。   “喂……?”   女孩子用气音说话,心虚又忐忑。   谢云遐脚步一顿,眯着眼问:“在哪儿?”   一分钟后,谢云遐挂了电话,往反方向走。   他原本没什么劲儿,走得不快,这会儿两步并做一步,轻车熟路地拐入小路,往学校生态园区走。   生态园区里有东川大著名景点——天才少年推人下水湖。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这湖莫名染上一层不太吉利的色彩,但凡小情侣约会都会避开湖边。   入了秋,湖边阴冷,更无人问津。   今晚,湖边来了三个不速之客。   湖中天鹅躲得远远的,在水生植物后暗自观察来人,静悄悄地不发出丁点儿声响。   谢云遐转过一条小道,远远瞥见湖边两道身影。   灯光黯淡,只有绰绰黑影,看不真切。   他抄近道,几步跳进灌木丛,绕到长椅后,正要跨出去,忽而听到一个女声说:“脱吧,我帮你挡着。”   接着是小天鹅怯怯的声音:“不脱行吗?”   那女声又道:“再不脱谢云遐来了。”   小天鹅一慌,结结巴巴地应:“马、马上。”   谢云遐眉梢一挑:“……?” 第二十九章   寂静的秋夜, 湖面映着粼粼月光。   方若可拿了件衣服围成一个圈,鹿茸茸躲在里面,不安地捏着领口, 总觉得周围摇晃的树丛里藏着什么。   “下、下回我们换好衣服再来吧?”   她小声和方若可商量。   方若可安抚性地摸两把小天鹅的脑袋,语气温和:“当然。这次是怕你临阵脱逃,才没提前告诉你。”   鹿茸茸深吸一口气,指尖靠近领口。   一抹月的清辉落下来,女孩子的指尖落在毛衣的扣子上, 才碰上去,边上忽然“啪嗒”一声响。   一颗小石子滚落。   鹿茸茸立即捏紧领口。   方若可把她挡在身后,神色警惕, 问:“谁?”   “我说——”男生拖着长调, 尾音带点儿不爽, “两个女孩儿,大半夜的跑到湖边来脱、衣、服?”   鹿茸茸认出声音, 瞪圆了眼,脸瞬间红了。   她倏地低头,把脸往方若可背后一埋,一副谁也别来拉我的模样, 只露出一团黑黑的发顶。   要多郁闷有多郁闷。   这嚣张的语气,她听过。   方若可松了口气, 偏头悄声问:“你不是刚和他说吗?”   鹿茸茸小声道:“真的呀,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来得这么快。刚刚打电话还说在射击馆。”   难不成跑过来的?   谢云遐长腿一跨, 轻松从长椅后跨跳出来,男生高大的身影在湖边投下一片阴影。   方若可头皮发麻, 下意识看了眼湖水。   她也不会游泳, 这可怎么办。   谢云遐注意到方若可的眼神, 轻挑了下眉,看来传言在某些时刻还挺好用。   比如现在。   他的视线越过方若可,准确落在那一团发顶上。   “躲什么?”   谢云遐长臂一展,熟练地把人拎过来。   鹿茸茸“呀”了声,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往前一带,像被风卷入轨道,再哐叽一下,一头撞进男生的怀里。   她耳根红得彻底,根本不敢抬头。   她不知道,月亮背叛了她。   那抹清辉将她的耳根照得透亮。   谢云遐瞥了眼怀里不肯看他的人,弯唇笑笑,抬眼看方若可:“你们的事儿再等两天。”   方若可微怔:“你知道我想干什么?”   谢云遐不置可否:“大概。今晚不合适,你先回去,从大路走。至于她——”   他一低头,脸上是无奈的温柔神色。   “我会送她回去。”   鹿茸茸看不到他的神情,方若可看得一清二楚。   她听很多人提起过天才少年的名号,从军训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总是出现在别人的谈资中。   这些谈资里,有大家默认的特质。   例如——   倨傲,轻狂,骄恣。   可方若可此时看到的谢云遐,似乎是另一个人。   她知道,只是因为鹿茸茸在这里。   她这口气松得彻底,看来不用再担心。   这人上回多嚣张啊,现在居然还提醒她走有灯的大路,小天鹅面子真大。   方若可和鹿茸茸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走之前还替小天鹅捏了把汗,看她那吓坏的模样,小可怜儿。   方若可一走,小可怜儿被拎到长椅下坐下。   谢云遐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鹿茸茸,眼睫落下阴影,一看就是教训的人的架势。   “我……”鹿茸茸憋了半天,“我、我……”   一句话没憋出来。   谢云遐轻啧一声,屈指一敲她脑门:“急什么?脸都憋红了。凶你了吗?就吓成这样。”   鹿茸茸不知道自己是吓的,还是紧张的。   她总觉得领口那颗扣子的存在都变得别扭起来,想去摸一下,手伸到一半又停住。   好丢脸,真的好丢脸。   “你为什么来得这么快?”   最后跟小猫叫似的憋出来一句。   谢云遐一低头,双腿微微岔开,懒声笑笑:“这腿白长的?你用自己的脚程来算我到的时间?”   鹿茸茸悄悄抬眼,从球鞋往上,一双腿长得差点儿看不到尽头,到了腰,不敢再往上看。   她郁闷地扣扣手指,肯定是跑来的。   谢云遐见好就收,往她边上一坐,玩笑道:“没听说这湖的名字?不怕被推下去?”   鹿茸茸看了眼月光粼粼的湖面,小声咕哝:“我又不会和天才少年表白,他来推我做什么?”   谢云遐:“?”   他侧过身,一手撑着脸,手肘抵着椅背,盯着小天鹅看了一阵,忽然问:“以前喝过酒吗?”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当然啦。”   谢云遐:“什么时候?”   “高中毕业的时候。”鹿茸茸说起熟悉的话题,慢慢放松下来,“那天我们毕业聚会,我们在包厢里玩,我偷偷尝了一口,好像还做错了事,但我记不起来了。可能很过分。”   谢云遐一顿,语气微妙:“一点儿都想不起来?”   她用无辜至极的脸对着他,嗓音轻轻的,可怜又可爱:“嗯,一点点都想不起来。”   鹿茸茸藏在袖子的里手握着,她说谎了。   其实她记得一点点,那天她们班的体育委员对她表白,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后来,体育委员再也没联系过她。   这件事不能告诉谢云遐。   他知道了,又会拿禁止早恋那套来唠叨她。   鹿茸茸有时候觉得自己胆子变大了,她都会对谢云遐说谎了;有时候又没有,不然她看到他为什么会紧张成这样。   谢云遐注视她两秒,忽而叹了口气。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天鹅。   “茸茸。”他换了个姿势,面前眼前的湖,揶揄道,“没有小天鹅是不会游泳的。”   鹿茸茸看看眼前晃动的水面,冷风一吹,不由地往谢云遐身边靠近,这个天水应该很冷了,冬天的水简直不敢想。   她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喜欢天才少年。   她不会给他推她下水的机会。   谢云遐逗完人,说起正事:“方若可带你来这儿跳舞?”   鹿茸茸“嗯”了声,乖巧道:“若可说从没有人的地方跳起,慢慢地,我会习惯在除了教室以外的地方跳舞,然后再去有一点人的地方。如果害怕,就只对着手机跳。”   “一步一步,慢慢来。”   她一字一句说得认真。   谢云遐偏头看她,低声问:“现在想跳吗?”   鹿茸茸一怔,扭头看谢云遐。   两人无声对视着,男生黑色的眼睛变得柔和,温柔的海涌出来将她包裹,承托住她的慌乱和紧张。   她又回到了他的怀抱。   那晚在洛京,鹿茸茸没能说出那句话。   今晚,她紧紧揪着衣袖,轻声应:“我想跳舞。”   谢云遐眼看着女孩子的眼眶慢慢变红,明明那么紧张、那么害怕,却还是想跳舞。   他抬起手,轻缓地揉她的发,倾身靠近,嗓音轻得像一场梦境:“跳吧。我不看,我转过身去等你。”   鹿茸茸轻抿着唇,眼睫低垂,小声说:“你可以看。”   谢云遐微怔,无声一笑:“不怕我?”   鹿茸茸摇头,指尖滑过柔软的毛衣,一下一下,频率和她的心跳一样快。   她不怕谢云遐,她只是……紧张。   鹿茸茸没有换衣服,她脱掉毛衣外套,单薄的身体站在风里,站在有月光的地方。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看向湖面。   芭蕾舞剧《天鹅湖》里,公主奥杰塔在湖畔被魔王变成了白天鹅,只有在夜晚才能化作人形。   那个夜晚,她遇见了王子。   鹿茸茸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她是化作人形的小天鹅,那今晚出现在湖边的谢云遐是什么?   他不像王子,像魔王。   鹿茸茸忍不住笑起来,唇角边小梨涡浅浅。   谢云遐托腮认真瞧着,跳舞就这么高兴?   平时对他都笑不了几次,只知道皱着小脸,或者眨巴着眼睛企图撒娇蒙混过关。   啧,不怎么爽。   夜深露重,谢云遐坐在湖边,吹着冷风,深深思考——   怎么让小天鹅对他多一点儿关注?   谢云遐把跳完舞兴奋的小天鹅送回宿舍楼下,走之前不忘揉两把她的脑袋,揉完心不在焉地往宿舍走。   -   十点半,离熄灯还有半小时。   男生宿舍楼,宿管大叔打水回来往外看了眼,那个男生还在路边打电话,都大半个小时了。   路灯下,男生单手插兜,一手拿着手机。   他微歪着头,听电话那头陈焱烽语重心长道:“追女孩儿这种事儿,最急不得。”   “所以?”   陈焱烽:“……所以你要有耐心。”   谢云遐都要气笑了,他在这儿吹半小时冷风,就听了点儿屁话,说半天没一句有用的。   谢云遐没追过女孩儿,没有经验。   以前在队里,师兄弟大多数和他一样,一心扑在射击上。封闭训练时间一长,有女朋友的也变没有女朋友。   只有陈焱烽,有个关系稳定的女友。   谢云遐随手捡起一片落叶,直接问:“你当时怎么把人追到手的?”   陈焱烽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洛京有一年大雪,我让你给我打掩护,那晚没住在队里,我去给她过生日。”   四年前,洛京下过一场大雪,雪厚得没过小腿。   那晚,陈焱烽看着师兄、师弟们都睡下,出去的事只告诉了谢云遐,因为这小子胆够大,最能唬人。   结果花店都关门了,他跑遍了大半个洛京,只买到一朵花。   “然后我就拿着这朵花去找她。”陈焱烽说起从前,颇有感慨,“那晚没打到车,我在雪里走了大半夜,到她家楼下玫瑰都冻住了。我把她花递给她的时候,她就哭了,然后亲了我。”   陈焱烽嘿嘿一笑:“我爱我老婆。”   谢云遐:“?”   这会儿秀?要不要脸?   谢云遐将信将疑,这样就能让女孩儿亲他一口?   他看看手里泛黄的叶片,这会儿离下雪还远着,还有东川这座南方城市,会不会下雪还两说。   算了,还得他自己来。   陈焱烽又喋喋不休说了会儿,最后道:“师父的意思,是想让你来冬训,我也是这么个意思。”   谢云遐微顿,沉默着。   路灯照在掌心的叶片上,它逐渐失去生机,经络干枯,最后的归宿是在第二天被扫进垃圾桶。   他的人生,也停滞了整整两年。   谢云遐的归宿会是什么?   她说过的,他比任何人都厉害,包括天才少年。   谢云遐忽然笑了一下,叶子随着他的动作飘回树下,留在树根旁,或许明天扫地的人会将它留在这里。   他道:“师哥,我去。别占用那两个名额。”   陈焱烽愣了好半晌,惊喜道:“真的?没骗我?我现在就给师父打电话,到时候和师哥一块儿住。”   谢云遐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仰头看秋夜。   飞马当空,银河斜挂。   这一晚,小天鹅在湖边起舞,而他想站上世界冠军的奖台,告诉他喜欢的女孩,天才少年有了名字。   -   这周,所有人都发现了鹿茸茸的不对劲。   小天鹅前阵子还蔫巴巴的,现在比谁都起劲。   寝室里,天蒙蒙亮她就起来练基本功,冷曦一睁眼,就见她摆着一个非人类的姿势,看得人浑身一激灵。   教室里,小天鹅认真得让人都不敢偷懒,成天围着老师问这儿问那儿,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留在教室里。   周五专业课下课,鹿茸茸拽起等她下课的邹暮妍,飞奔着下楼,喊:“我们去找玥儿!”   邹暮妍被拽得一愣:“去干什么?”   鹿茸茸回头冲她笑:“去报名十佳歌手!”   风里,女孩子耀眼的笑脸像闪着光。   邹暮妍有一瞬的恍惚,反应过来,忙道:“今天是最后一天,来得及吗?我给玥儿打电话。”   于是,盛玥被急急忙忙地叫到报名地点。   三个女孩子一齐盯着报名点打瞌睡的男生,男生一下子就清醒了,磕磕巴巴地问:“有、有事吗?”   十分钟后,她们决定出门吃饭,庆祝这一天。   庆贺她们的小天鹅决定尝试着登上舞台。   盛玥叹了口气,幽幽道:“为了小天鹅,我居然拒绝了男神的邀约。男神你们懂吗?”   邹暮妍瞥了眼时不时踮起脚尖的小天鹅,摇头:“她肯定不懂。”   盛玥摆摆手:“算了男的不重要。冷曦呢?喊她出来一起吃。”   邹暮妍:“小曦早上说这周末不回来住了。明明这阵子不经常出去,怎么又往外跑。茸茸,茸茸?”   鹿茸茸慌忙应:“嗯?”   她悄悄把脚放下来,假装无事发生。   邹暮妍搭着她的肩问:“你和小曦起得最早,知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有没有和你透露过?”   鹿茸茸摇头,老实道:“没有。但是……”   邹暮妍和盛玥都看过来。   鹿茸茸一指校门口:“小曦不就在那里吗?”   三双眼睛一起看过去。   冷曦和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一起走出校门,她仰头说话,对那个男生笑了一下。   “……”   气氛沉寂,她们集体呆住了。   冷曦居然会笑!   因为这个插曲,三个人吃饭都心不在焉。   当然只有小天鹅不是因为未知的八卦。   她正在苦恼怎么回谢云遐的信息,脑子里装不下其他。   几分钟前,她收到了一条信息——   【晚上八点,换好衣服来射击馆。】   鹿茸茸纠结地想,为什么要穿练功服去射击馆,难道她要在训练场地对着谢云遐跳舞吗?   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那比被天才少年推下水还奇怪!   回到宿舍,鹿茸茸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   抬头一看时间,离八点还有二十分钟。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   盛玥戴着耳机,窝在床上选十佳歌手赛的曲目。   邹暮妍正在到处搜寻和冷曦在一起的男生的身份信息。   鹿茸茸穿上外套,小声叹气:“我出门跳舞啦。”   说完,还是静悄悄的。   于是,鹿茸茸拎起鞋子,独自踏上去射击馆的路,一脸凝重,不像是去跳舞,像是去赴死。   临近射击馆,路上人越来越少。   鹿茸茸的脚步也越来越慢,像身上背着重重的壳,每一步都是像是在爬。   转过弯,她抬头看。   射击馆外小道的长椅上,灯下,男生懒洋洋地坐着,手臂搭着椅背,低着头,单手发信息。   下一秒,她袋子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鹿茸茸记得这把椅子,谢云遐曾经在这里吓过她。   她轻眨了眨眼,一看左边的灌木丛,忽然矮身钻了进去,一路偷偷摸摸地往长椅的方向挪。   路灯的光只透进来一点儿,她摸黑前行。   鹿茸茸万分小心地克制着呼吸,悄无声息摸到长椅后,做了下心理准备,倏地站起身。   刚俯下身,男生忽然仰头,她睁大了眼。   深黑色的桃花眼带着笑意,瞳孔里路灯的光晕像海面上的星河,吸引着她往下坠落。   可事实上,她的确往下坠落了——   谢云遐手臂一抬,单手绕过她的背,用力握住女孩子单薄的肩膀,猛地用力,她被巨大的力量裹挟往前倒去。   鹿茸茸一声惊呼,天旋地转。   她闭上眼,下意识地搂住面前唯一的浮木,掉进了滚烫的怀抱。   晚风吹过,一切都静止了,仿佛刚才的坠落是错觉。   鹿茸茸急促地呼吸着,鼻息间有清冽的柚子味,懵然抬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   谢云遐眼梢带笑,嗓音懒懒:“哪儿来的小猫儿?” 第三十章   冷寂的秋, 鹿茸茸像身处夏日,脸和身体都是烫的,空气稀薄, 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   他眼睫低垂,黑色瞳孔蛊惑人心。   左眼角的红痣离她那么近。   “……我。”鹿茸茸揪住胸口的衣服,嗓音有几分无措,“云遐哥哥,我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她的心跳好快, 身体好烫。   怀里软香温玉,不对劲的不止鹿茸茸一个人。   谢云遐不知道她怎么长的,纤瘦的小天鹅哪儿都是软的, 紧身的练功服贴着他的裤子, 两层布料而已。   什么都挡不住。   “吓到了?”他低声问, 却没松开她,盯着她澄净慌乱的眼, “看着我,慢慢呼吸。”   鹿茸茸咬了下唇,小声问:“……能不能放我下去?”   她就坐在他的腿上,下面是男生紧实的肌肉。   贴得……太紧了, 坐得她很不舒服,而且他紧绷得厉害, 似乎是怕她摔下去。   谢云遐见不得她这副表情, 红着脸, 一双眼无辜可怜,羞怯的模样刺激着人的神经, 极具冲击力。   他忍着喉间的干渴, 一敲她脑门, 哼笑:“多大点儿胆子,还敢学别人吓人?”   鹿茸茸:“……”   她郁闷地低下头,捂住脑门。   谢云遐只轻轻碰了一下,她今天是漂亮的小天鹅,穿着梳着漂亮的盘发,不能弄乱了。   他点到即止,很快松开了手。   这么抱下去,他今晚没法儿过了。   鹿茸茸平复稍许,适应着过快的心跳,问:“真的去射击馆跳舞?我不想去。”   谢云遐一点她眉心:“还想去射击馆跳舞?想得美。”   她乐意,他还不乐意。   鹿茸茸眨眨眼:“那去哪里?”   谢云遐倾身,轻轻巧巧地拽起小天鹅,接过她手里的袋子,慢悠悠道:“天才少年推人下水湖。”   鹿茸茸:“……”   又去那个黑漆漆的地方。   鹿茸茸抬头看看天,今天有乌云,月亮一点儿都没露出来,天黑漆漆的,湖边肯定也黑漆漆的。   不过,她悄悄抬眼。   谢云遐配合她的步伐,姿态闲散,本该看路的那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梢带着笑意。   “怕他?”他笑问。   鹿茸茸轻轻摇头:“不怕他。”   谢云遐诧异地挑眉:“稀奇啊小天鹅。是谁说的,他自大、没礼貌、不负责任、不尊重女孩子。不怕被推下水了?”   鹿茸茸收回视线,走了几步慢下来,踩上他的影子。   她咕哝道:“你在这里,我又不怕。”   话音落下,谢云遐忽然顿住,毫无征兆地停在路中央。   鹿茸茸没刹住车,一脑袋撞在他背上,呀了声,纳闷地抬头:“怎么啦?”   前面的身影没动,于是她探过身看他。   一脸无辜,还眨巴眨巴眼。   男生半是无奈半是愉悦地低头,定定看她两秒,叹气:“以后别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   今晚让不让人睡了?   鹿茸茸:“嗯?为什么?”   谢云遐收回视线,把人拎到身边来,大掌一摁她脑袋:“没有这么多为什么。走路看路。”   鹿茸茸乖乖“哦”了声。   她一会儿就可以跳舞了,可以暂时忍住不踮脚尖。   周五校园冷清,走近生态园区路上几乎没有人了。   两人走近小道,远远地瞥见路口的一道横栏,边上立了块牌子,路灯照亮上面的字——   【园区修缮,有触电危险。暂时禁止进入。】   鹿茸茸一愣:“不能进了。”   谢云遐就跟没看见牌子似的,把横栏往边上一踢,自然地走上小道,再偏头看边上的小天鹅。   女孩子一脸纠结,看看牌子,又看看他。   “……有危险,不能进去。”她小声说。   谢云遐早料到了,一伸手,熟练地把人拎进来,再把横栏踢回去。   “修好了,没危险。”他耐着性子解释,“在这儿跳一周,够不够?不够再让它多放一阵。”   鹿茸茸反应过来,睁大眼:“你让人放的?”   谢云遐懒洋洋道:“嗯,和学校交换了条件。他们答应我这园区关一阵,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鹿茸茸怔怔地看着夜色下他的侧脸,她的身体,她的胸膛,都因为他的话逐渐热起来。   这个秋天的夜晚,她一点儿都不冷。   有人为她挡住风。   走到湖边,鹿茸茸在长椅上坐下,从袋子里拿出芭蕾舞鞋,准备换上鞋去跳舞。   “等会儿。”谢云遐拎起她另一只鞋。   他垂眼认真地看着掌心小巧精致的舞鞋,摸了摸鞋尖,里面不是木头,是布料,层层缠绕。   鹿茸茸解释:“里面是鞋盒,支撑脚趾。”   谢云遐看了一阵,抬眼看她,问:“疼不疼?”   她小时候练舞的时候总是哭,一边哭一边跳。   这么爱哭的人,一练就是十几年。   鹿茸茸摇头:“小时候会觉得疼。现在不疼,跳久了需要放松,我已经习惯了。”   谢云遐看着安静的侧脸,忽然问:“这鞋怎么穿?”   鹿茸茸给谢云遐示范,认真道:“脚跟这里有一根有皮筋,防止舞鞋滑落,脚从皮筋中间穿进去,再放进鞋盒里,放平开始绕缎带。这根从这里绕过去,固定好,另一根从反方向绕,再绕在一起打一个小小的结,再把结藏起来。有的人会把结多出来的缎带剪掉。”   说起芭蕾,女孩子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她说得认真,不知道自己眼里的光有多亮,仿若今夜有月亮。   谢云遐听完,见她的眼神落在他手里的舞鞋上,这是来要鞋的意思。   他收拢掌心,握着鞋,挑唇一笑:“我给你穿。”   鹿茸茸呆住了,磕磕巴巴地问:“你、你给我穿?”   谢云遐蹲下身,“嗯”了声,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放在长椅上的脚:“试试。不舒服就说。”   这是第一次,有人给她穿鞋。   脚踝被温热的指节握住,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好痒。   谢云遐圈着女孩子的脚踝,手指不紧不慢地丈量着细细的一截,骨头凸起抵着掌心,没几两肉。   “太瘦了。”他轻啧了一声,“非要那么瘦?”   鹿茸茸抿唇:“我不算瘦的,很多女孩子更瘦。”   谢云遐视线下移,灯下瘦削的足弓有一种苍白的美,他看得太久,雪白的脚趾蜷缩起来。   他一笑,指腹刮擦过脚背,拿过鞋。   谢云遐曾以为他所做过最精细的动作是扣动扳机,他握着女孩子的脚,轻皱了下眉,时不时抬眼看她。   她脸红得厉害,手攥着拳。   “弄疼没有?”他将舞鞋服帖地穿在她脚上,视线盯着鞋边的缎带,若有所思,“这玩意儿能往别的地方绑吗?”   鹿茸茸摇头,声音很小:“不疼。”   又用那双干净的眼睛看他,问得认真:“往什么地方绑?”   谢云遐看着她纯稚的眼,忽然有点儿想抽烟。   他想绑的地方能说吗,说出来小天鹅现在就能吓跑。   他学着她的模样,绕过缎带,足弓上交叉出漂亮的十字,最后打结时犯了难,刚刚小天鹅打了什么结?   不一会儿,鹿茸茸的脚踝上出现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云遐看看左边脚踝服帖整齐的缎带,再看右边漂亮突兀的蝴蝶结,问:“非要藏起来?”   蝴蝶结多好看,配他的小天鹅。   鹿茸茸悄悄缩回脚,那片肌肤被他捏得热腾腾的,短促地说:“我自己绑。”   鹿茸茸飞快绑好结,没再让自己的脚落入“捕兽夹”里,脱下外套,起身往空地走。   谢云遐往长椅上一坐,看着暗色里的小天鹅。   他看了两秒,垂眼发了条短信出去。   鹿茸茸踮起脚尖,手臂半抬,正到半空,昏暗的湖边忽然亮起了灯,从远处一左一右,一盏盏明亮的小地灯从灌木丛里探出头,像两簇流星往她的方向滑动,直到整座湖都亮了。   鹿茸茸微怔,脚不自觉地放下来。   那一盏盏地灯,是……小鹿的形状。   无数只小鹿跳跃在湖边,身姿灵动,耀眼闪亮。   这里再也没有黑暗。   谢云遐半支着脸瞧着小天鹅呆住的模样,提醒道:“转身。”   鹿茸茸转过身,看见藏在黑暗里弯腰的路灯,这路灯形状特别,原本灯泡的位置外垂着花苞般的罩子。   她仰头看了一阵,忽而踮起脚尖,抬起手臂。   指尖靠近的瞬间,灯光亮起,那朵花苞忽然绽放。   她如天鹅般轻盈旋转着,从左至右。   朵朵花灯缓慢绽开,夜晚忽然变成彩色,五颜六色的花灯因她的到来而发出光亮。   世界的光都照在她身上。   谢云遐安静注视着舞动的小天鹅,她轻盈地从旋转过来,莹白的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他的小天鹅停在他身前,裙摆颤动。   女孩子兴奋得双眼亮晶晶的,像误入童话森林的小鹿。   “云遐哥哥,这里好漂亮!”   她藏不住心思,脸上满是开心和感动。   谢云遐抬眼看着她笑,费了半天劲,许诺了大话出去,就为了今晚她脸上这一个笑。   “还怕吗?”他问。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用力摇头。   她粉色唇弯起,眼梢眉梢止不住笑。   谢云遐也弯唇笑起来,嗓音轻懒:“去跳舞吧。” 第三十一章   周末, 东川大学论坛上忽然冒出一条帖子。   【生态园区在修什么?晚上路过看到一片灯光,好漂亮。】   帖子里贴了两张模糊的图,是在小道口拍的, 透过层层树林,隐约可见周围一圈光亮。   夜色深沉,星河点点。   宛若星火坠落湖边。   评论也很热闹——   【5L:我溜进去看过,湖边都是小鹿形状的灯,就是根本不亮。】   【10L:应该还在修吧?】   【21L:这么亮以后小情侣怎么约会?】   【25L:自从有人被推下水, 湖边很少有人去了。学校不会是想破除传言吧?】   【33L:灯都什么时间亮啊?】   【37L:没规律,基本上不亮。估计没修好,有漏电危险, 还是等牌子撤了再去。】   冲浪达人邹暮妍当然第一时间看到了这条帖子。   她左看右看, 这不就是方若可带鹿茸茸去跳舞的地方吗?   “茸茸!”邹暮妍凑到盛玥和鹿茸茸中间, “你最近跳舞跳得怎么样,效果好吗?”   盛玥和鹿茸茸正在商量两周后的表演曲目。   盛玥闻言, 也担忧道:“实在害怕就算了,十佳赛应该比你们舞蹈比赛吵多了,人还多。”   鹿茸茸想起湖边的灯火,抿唇笑:“不害怕, 这两次跳得比第一次久。”   邹暮妍趁机道:“是在湖边吗?那里现在好像不让进。”   鹿茸茸难得迟疑,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 那是谢云遐为她准备的森林童话。   他说还能拦一周, 那她就再偷偷藏一周。   “是在舞蹈室里练的。”她声音弱下去, 没看邹暮妍。   邹暮妍没注意到鹿茸茸的异样,又问:“你们选好歌了吗?茸茸跳芭蕾, 可选择的歌应该不多吧。”   盛玥叹气:“我这两天就是纠结这个, 不然早定了。”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其实我可以跳现代舞。”   盛玥和邹暮妍蹭地看过来, 目光灼灼:“你会现代舞?”   鹿茸茸:“不会……但是我可以和若可学!”   盛玥沉默半晌,忽然一头撞在邹暮妍肩上,痛苦道:“小呆子果然被骗走了,都喊上了若可了!”   邹暮妍配合地拍拍她的肩:“都是为了比赛,演的演的。”   盛玥一捏鹿茸茸的脸,凶道:“那勉强给你一个假装投敌的机会。”   鹿茸茸被捏着腮帮子,嗓音含糊:“我会好好练的。”   定了现代舞之后,盛玥飞快确定了曲目。   下午鹿茸茸就去找了方若可,方若可知道她的来意,一口答应,两人一起去活动中心练舞。   因为十佳歌手赛,最大的排练厅开放了。   进门前,方若可再三问鹿茸茸要不要换小的练功房,鹿茸茸表示没关系。   排练厅人比想象中的少,粗看只有二十几个,还没有平时上课人多,练舞的多是女孩子。   她们两人找了个角落,先扒曲子,再商议编舞。   鹿茸茸和方若可都是专业的,很快扒完了曲子,说完方若可喝了口水,想起上午论坛的帖子。   “茸茸。”方若可放下水杯,“论坛上说的生态园区是怎么回事?”   鹿茸茸抬头,眨巴着眼和方若可对视几秒。   别人不知道她在湖边练舞,但方若可知道,还和谢云遐见过面。   鹿茸茸小声道:“湖边太暗了,他给我做了好多灯,都是小鹿形状的。还有很漂亮的小花灯。”   方若可瞧着女孩子唇角边的笑,叹气:小天鹅坠入爱河了。   “你怕黑?”她问。   鹿茸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有一点点,会有点紧张,但适应过后就没问题了。”   方若可又叹气:谢云遐坠得更深。   两人在排练厅呆到下午,出门时下起了雨。   十一月快入冬了,冷雨一下温度降得很快,风里都是水汽,吹得人冷出一身鸡皮疙瘩。   方若可拉着鹿茸茸往后避了避。   忽然,两人听到一道温润的嗓音:“若可。”   鹿茸茸和方若可一齐看去,活动中心门口,男人拿着伞站在门口,清俊的脸上挂着笑,眼神很温柔。   方若可微顿,对鹿茸茸道:“我男朋友来接我了。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鹿茸茸虽然单纯,但她耳濡目染,不能打扰别人谈恋爱。   她忙摇头:“谢云遐来接我。”   显然方若可也是这么想的,不能打扰别人谈恋爱。   她摸了一把小天鹅的脑袋,朝着门口的男人小跑去。   鹿茸茸探头往外看,两人在伞下贴得很近,因为撑伞的动作,男人的袖子下滑,露出一根黑色手绳。   很快,两人消失在雨幕里。   鹿茸茸收回视线,低头给谢云遐发短信。   【茸茸:云遐哥哥,你在学校吗?】   男生宿舍,床上躺倒一片。   周末,外面还下着雨,床都懒得下。   谢云遐半倚在床上,腿屈着,裤腿松垮,露出一截瘦削的脚踝,大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浏览着网页。   页面上是几个国内心理科专家的介绍。   他垂着眼,情绪不高。   “叮”的一声,信息跳出来。   毛茸茸的头像在置顶位置,点开看,他一顿,倾身往外一看,雨越下越大,天地雾蒙蒙一片。   【Y:在哪儿?】   电脑随着男生的动作往下倒去,无人搭理。   谢云遐两步跨床,拿了伞大步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从衣柜里拿了件黑色冲锋衣。   “砰”的一声闷响,惊动床上三个人。   谢云遐就跟风一样,眨眼没影了。   鹿茸茸在无人的角落里等了一阵,活动中心陆陆续续空了,余光看见两个男生,她低下头。   他们停下来往她的方向看了眼,小声交谈。   似乎想往她这边走。   鹿茸茸抿了下唇,捏紧手机,脚步声越来越近。   忽然,眼前一黑,手腕被扣住,她呼吸微滞,下意识要挣扎。   “是我。”男生嗓音微哑,带着点儿喘。   鹿茸茸立即放松下来,快入冬的天气,他只穿了件短袖就出来找她了,身上都是水汽。   谢云遐挡住身后两人,硬生生阻绝了他们的视线。   他回头看,两个男生被冰冷乖戾的视线吓到,忙不迭跑了。   谢云遐听脚步声走远,松开手,把黑色冲锋衣往她身上一罩,“方若可把你一个人丢这儿?”   鹿茸茸手忙脚乱地把挡住脑袋的衣服拿下来,露出一双眼睛,无辜道:“她男朋友来接她。”   谢云遐挑了下眉,俯身和她对视,慢悠悠道:“你有样学样?小天鹅,又耍流氓,占我便宜?”   鹿茸茸脸一红,睁大眼解释:“没有!我就是、就是……”   她急红了脸,说不上为什么。   谢云遐轻笑着揉揉她的发:“回去了,外面冷。”   鹿茸茸感受着脑袋上轻轻的力道,有些失神地跟着谢云遐往外走,她忽然意识到……   她似乎,只在谢云遐面前这么紧张。   雨天,斜风一吹,雨滴一股脑地落在人身上。   谢云遐把伞往左侧一挡,右手把小天鹅往怀里一兜。   走了几步,路边有个大水坑,他瞥了眼她步子迈得小小的腿,手忽然往下滑去。   “啊——”   鹿茸茸的惊呼藏在雨声中,她忽然悬空,坐在了谢云遐的手臂上。   谢云遐的小臂稳稳抱着她的小腿,轻松承受她的体重,往上颠了颠,提醒道:“自己抱稳了。”   鹿茸茸慌忙搂住他的脖子,上半身紧挨着他。   她几乎用气音道:“我可以自己走。”   谢云遐本来没多想,打算跨过水坑就放她下来,可小天鹅轻轻柔柔的气息往他脖子上吹过来。   他轻啧一声,顿时收紧手。   “老实点儿。”   他嗓音微低,加快了脚步。   鹿茸茸一动不敢动,一路被抱到宿舍楼下,来往的人急匆匆,往他们身上看了一眼,没过多停留。   谢云遐把人往台阶上一放,收了伞,“晚上下雨,还跳吗?”   鹿茸茸双脚落地,心却还悬浮着,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抬眼对上男生低垂的眼。   他耐着性子俯下身,又问了一遍。   鹿茸茸摇头,小声道:“晚上不去,明天想去外面跳。”   谢云遐瞧着不到他下巴的女孩子,娇娇小小一只,跳起舞来倔得很,这才几天就想往有人的地方跑。   他无奈道:“外面有人,不怕了?   鹿茸茸点头:“想试试,下午不紧张。”   下午是在排练厅,她熟悉的地方。   换做外面,她其实并不确定。   谢云遐没多说,一揉她脑袋:“明晚不下雨就去,大雨就老实呆着。行了,先上去。”   雨幕里,他身上白色短袖的半边都淋湿了。   黑发上沾着雨水,冷白的下颔凌厉,一副干净的少年模样。   鹿茸茸往宿舍楼里走,走出几步忽然转身,对谢云遐说:“你等我一下,我很快下来。”   谢云遐眼看着小天鹅跑远了。   他往边上走了几步,随手拨过湿发,微歪着头查明天的天气预报,目前看来明天是晴天。   鹿茸茸急匆匆跑上楼,宿舍里的两人被她的动静惊扰,都看见了女孩子身上不属于她的黑色冲锋衣。   邹暮妍愣了一下:“茸茸,你没带伞?”   鹿茸茸蹲在衣柜前找毛巾,嗯了声:“我们出去还没下雨。方若可男朋友来接她了。”   邹暮妍和盛玥反应各有不同。   邹暮妍:“那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盛玥:“方若可有男朋友了?”   鹿茸茸找毛巾的动作慢下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刚才她下意识地找谢云遐来接她,而不是邹暮妍。   “……我哥哥来接我。”鹿茸茸只找到一条粉色的毛巾,起身道,“回来再和你们说。”   说完,又急急忙忙跑走了。   邹暮妍摸摸下巴,若有所思:“茸茸好像从来没和我们说过这个哥哥,有这么神秘吗?”   盛玥不在频道:“方若可男朋友谁?阿妍你去问问!”   邹暮妍:“行行行,我去问。”   鹿茸茸拿着毛巾下楼,隔着一道门,谢云遐漫不经心地低着头,湿发搭着额头,小臂上青色经络明显,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机。   进宿舍楼的女生收了伞都忍不住往他身上看一眼。   他走哪儿都是耀眼的模样,从不收敛。   鹿茸茸捏紧柔软的毛巾,轻抿了下唇,她小跑出去,喊:“云遐哥哥。”   谢云遐抬眼看来,替她挡了下过路人的伞,把人带过来,瞧着她喘气的模样笑:“急什么?我在这儿不会跑。”   他对她一笑,身后偷看他的女生立即收回视线。   鹿茸茸递过毛巾:“擦一擦再走,都淋湿了。”   女孩子手里拿着一块干净、崭新的毛巾。   柔和的粉色,印着一只长颈鹿,捏着毛巾的指尖纤细雪白。   谢云遐的视线在她指尖停了两秒,屈指一点她眉心,好笑道:“几岁了?毛巾上还印长颈鹿。啧,你顶多算小鹿,够不上长的。”   鹿茸茸都被点习惯了,郁闷地闭了闭眼,咕哝:“是我爸爸买的。”   谢云遐接过毛巾,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底下的长颈鹿,看了两秒,忽而叠了两下,塞进口袋里。   “走了。”他单手插兜,冲她昂了昂下巴,“上楼去。”   鹿茸茸呆了一下:“毛巾……”   谢云遐眉梢轻佻:“嗯?”   鹿茸茸:“……”   她憋了会儿,憋不出话来,红着耳朵跑了。   -   雨天,鹿茸茸她们没出去吃饭,叫了外卖在宿舍里吃,顺便凑在一块儿看电视。   吃到一半,冷曦回来了。   三人同时想起昨天和冷曦一起出门的男生。   悄悄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最后,邹暮妍一推鹿茸茸。   鹿茸茸硬着头皮问:“小曦,不是说周末不回来吗?”   冷曦擦干净伞上的每一滴雨水,自然道:“忽然没事了,就回来了。你们吃什么?”   鹿茸茸老实答了,问:“你吃饭了吗?”   冷曦道:“还没,你帮我看看?”   鹿茸茸立即端着饭碗跑冷曦边上去了。   邹暮妍和盛玥同时在心里叹气,才一句话,小呆子就被冷曦岔开了话题,这下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冷曦点完餐,脱下外套挂在一边。   鹿茸茸正打算溜走,余光一闪,忽然看见冷曦手腕上的手链。   她愣了一下,想看得再清楚点,冷曦不动声色地拉下衣袖,转身去了阳台。   晚上十一点,宿舍准时熄灯。   她们各自窝在床上刷手机,只有鹿茸茸一个人老老实实地闭眼睛睡觉,立志当最勤劳的小天鹅。   寂静中,盛玥随口问:“阿妍,方若可男朋友打听出来没?”   邹暮妍道:“只知道是医学院的。说前几天在医学院门口见过方若可,估计在一起没几天。”   盛玥又问:“茸茸不是见过吗?那人长什么样?”   鹿茸茸闭着眼回忆两秒,慢吞吞地说:“高高瘦瘦,很白,看起来很温柔。”   和谢云遐完全不一样的人。   盛玥不敢相信:“她居然喜欢这种?”   鹿茸茸:“嗯?这种不好吗?”   邹暮妍加入群聊:“以我吃瓜的经验,这种温柔绅士人设最容易翻车,让方若可小心点。”   盛玥轻啧一声:“我同意。”   鹿茸茸懵懵懂懂。   这个话题本该很快过去,向来沉默的冷曦却忽然道:“有的温柔是能装出来的,有的装不出来。”   三个人都愣了下,不约而同地想起昨天看到那一幕。   冷曦和一个男生一起出了校门。   一声闷响,鹿茸茸的床脚被踢了一下。   是隔壁的盛玥在踢她。   鹿茸茸睁开眼,犹犹豫豫地问:“小曦,你喜欢这样的人吗?”   没有回答,她们以为冷曦不会回答了。   半晌,冷曦轻声说:“我有一个暗恋的人,我……喜欢他六年。我是为了他考到这个学校的。”   “……”   全场寂静。   鹿茸茸睁大眼:“是我们学校的学长吗?”   冷曦“嗯”了声。   鹿茸茸:“那……你现在还没告诉他,你喜欢他吗?”   黑暗中,总是平和的女声里有不确定:“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有时候感觉到了,有时候感觉不到。”   邹暮妍:“……”   这不就是渣男!   盛玥:“……”   日,小曦高冷人设崩塌了。   只有鹿茸茸茫然地问:“怎么才能感受到一个人是不是喜欢你?”   “……”   气氛更安静了。   冷曦说:“人群中那么多闪闪发光的人,他只看见你。他不一样的一面,只有你能看到。和他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很有趣,做什么可以。”   鹿茸茸陷入怔忪。   似乎她和谢云遐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   每一次,她都很高兴。   邹暮妍忍了忍,没忍住,质问道:“茸茸,那件冲锋衣哪里来的?郁震文不是早就出局了吗?”   鹿茸茸眨眨眼:“嗯?他不喜欢我了吗?”   她还纠结怎么拒绝他呢。   盛玥:“那么丢脸的事,估计见你一次就想起来一次。我要是他,我也主动弃局。”   邹暮妍凶巴巴道:“不许转移话题,衣服哪里来的?”   鹿茸茸:“我哥哥的。”   邹暮妍:“你亲哥还是堂哥?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叫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鹿茸茸:“……”   好像又回到谢云遐盘问她的时候。   鹿茸茸几乎不主动分享关于谢云遐的信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只知道她想把谢云遐藏起来。   只有她知道。   鹿茸茸抿唇,小声道:“是我邻居哥哥。他平时都在射击队训练,很忙。他是体育系的,叫……”   她犹豫片刻,说出了他的名字:“谢云遐。”   他叫谢云遐。   这是他的名字。   话音落下,三人都反应了一会儿。   这是谁,没怎么听过他的名字。   邹暮妍喃喃:“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邹暮妍秉持着侦探社社员的尊严,去论坛里搜索了“谢云遐”三个字,翻了半天,她翻到一条一年前的帖子。   【谢云遐来东川大了?】   底下评论寥寥。   【1L:谁?】   【2L:靠,他打得这么猛,我经常忘了他还是个大学生。那我们学校射击队出息了啊。】   【3L:不一定吧,听说他手伤很严重。】   【4L:“弈神”真的可惜,就差个奥运奖牌了。】   邹暮妍惊愕地盯着这句话,她们学校还有能冲击奥运的选手?从来没听她们校长说过,这很不正常。   邹暮妍退出论坛,打开某体育网页。   她输入:谢云遐。   很快,一整排履历跳了出来。   谢云遐,前中国国家队射击运动员。   一排运动生涯中出现频率最高的两个字是“击败”,往下是一排密密麻麻的获奖记录。   青运会射击男子10米气步|枪冠军   全运会射击男子10米气步|枪冠军   全运会射击男子50米□□三姿冠军   亚锦赛射击男子10米气步|枪冠军   亚运会射击男子10米气步|枪冠军   国际射击联合会世界杯10米气步|枪冠军   ……   往下十几行字,除了冠军,还是冠军。   邹暮妍这辈子就没看见过这么多冠军。   “靠……”邹暮妍恍惚道,“假的吧……”   谢云遐,就是她们口中的天才少年,鹿茸茸口中的哥哥。   这么一个劲爆的新闻,换做平时,邹暮妍早就游走在各大八卦群奔走相告,但是涉及到鹿茸茸,她忽然哑巴了。   盛玥不知道邹暮妍的震惊,她问:“是他喜欢你,还是你喜欢他?”   鹿茸茸揪着被角,想了想说:“他不让我恋爱,恋爱要先和他写申请书,是不是很奇怪?”   “……”   又一次全场寂静。   最后冷曦先打破僵局,她说:“变态。”   盛玥暗骂了一句:“这人骚成这样?还恋爱申请书,小学生谈恋爱都不兴这些。”   邹暮妍:“……”   这么完全是小情侣之间的小情趣好吗!   在谈了吧?一定在谈了吧?   邹暮妍想到传言,试探着问:“他人怎么样?”   鹿茸茸认真回想:“他帮我欺负教官,教我打枪,送了我一把很漂亮的气步|枪,带我出去玩,送我回学校,陪我看电影,带我去看打枪,鼓励我跳舞,晚上还给我亮灯……我说的话他都记得。”   “……”   除了鹿茸茸,其余三人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盛玥丢下手机,幽幽叹气:“睡觉吧。”   邹暮妍:“……呆子。”   冷曦:“他喜欢你。”   宿舍里慢慢安静下来,她们都睡着了。   只有鹿茸茸,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脑子乱成黏黏糊糊的一团,谢云遐喜欢她吗?   这种喜欢,是哥哥的喜欢?   还是……属于谢云遐的喜欢?   -   鹿茸茸失眠了半宿,早上晕晕乎乎,下午又爬上床睡了个午觉,醒来还是有点儿迷糊。   邹暮妍瞧她这小呆子样,一揉她的脸,问:“晚上去练舞吗?”   鹿茸茸揉揉眼:“嗯,晚上和哥哥吃饭,他陪我练舞。”   “……”   邹暮妍一噎,欲言又止。   茸茸知道谢云遐是天才少年吗?   肯定知道吧,毕竟都跑到人家射击队里去了,难怪郁震文总是没动静,这有动静就是有鬼了。   邹暮妍叹气,摸摸小天鹅的脑袋。   鹿茸茸茫然看她:“阿妍,怎么了?”   邹暮妍:“你和他……算了,先去跳舞吧。”   鹿茸茸乖巧点头,晚上冷,她挑了条裙摆到脚踝的练功服,再披上大衣,出门找谢云遐。   下了楼,谢云遐照旧等在门口。   雨后天空澄澈,男生照旧一身干净清爽的白T黑裤,插着兜,懒洋洋地站着,偶尔一踢脚边的落叶。   和他擦肩的女生都会回头看他一眼。   可惜男生百无聊赖的模样,压根没有分她们一个眼神。   鹿茸茸小跑着过去,喊:“谢云遐!”   谢云遐一顿,轻挑了下眉,看着跑过来的小天鹅,问:“胆儿大了啊,都不喊哥哥了?”   鹿茸茸怀揣着一点小心思,眨巴着眼看他:“你喜欢当哥哥?”   谢云遐:“?”   他一眯眼,准确地捕捉到她的变化,把人摁到胳膊下,慢悠悠地问:“昨晚和舍友聊什么了?”   鹿茸茸瞪圆眼,他怎么会知道?   谢云遐瞧她眼下的青灰色,指腹轻轻一点:“没睡觉?”   鹿茸茸慌忙摇头:“下午睡了。也没聊什么……就聊了聊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之类的。”   她抬眼,悄悄看谢云遐。   谢云遐抓住女孩子试探的眼神,眼梢轻动:“然后呢?”   鹿茸茸眼睫微颤,小声说:“没有然后,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男生。但他一定很厉害。”   谢云遐忽然笑了一下:“你认识最厉害的人是谁?”   鹿茸茸目不转睛地看着笑起来的男生,漂亮的桃花眼微弯,张扬、轻狂,能轻而易举地吸引人的注意。   包括她。   她收回视线,抿了下唇:“我不告诉你。”   出乎意料,谢云遐没有像之前那样训她,没说“禁止早恋”,他只是轻轻揉了下她的发。   “笨蛋。”他笑着说。   鹿茸茸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闷闷地鼓起脸:“怎么就是笨蛋啦?我不可以喜欢最厉害的人吗?”   谢云遐懒洋洋道:“可以,随你喜欢。”   鹿茸茸咕哝:“本来就是。”   最厉害的人单手插兜,按着小天鹅的脑袋,唇角的笑意跑到眼角眉梢,最后没忍住,轻捏了一下她的脸。   吃过晚饭,天色黯淡,城市亮起光。   东川又开始下雨,地面水洼里霓虹闪烁,倒映城市花火。   鹿茸茸仰头看丝丝雨幕,有点儿遗憾:“下雨了,不能跳舞了。”   谢云遐瞧着女孩子略显黯淡的脸,挑眉道:“谁说下雨不能跳?”   鹿茸茸诧异地看过去,他忽然攥住她的手腕,大步走进雨里,另一只手撑起伞。   黑色的伞遮住雨幕,将她包裹。   手腕的指节温热有力,带着她踩过浅浅的水洼,溅起水滴。   雨中,步行道行人匆匆,没有人在路上停留。   谢云遐转进安静的悬铃木大道,冷秋街道安静,只有簌簌雨声,和街角咖啡店亮起的灯。   他松开手,将伞撑在她头上。   “跳吧。”男生一昂下巴,口气张狂,“一滴雨都不让你淋到。”   鹿茸茸怔怔地看着夜色下他亮如繁星的双眼,她紧抓着裙摆,忽然承受不住他的眼神。   再看他一眼,她就要窒息了。   鹿茸茸忽然转过身,脱下大衣交到他手里,浅蓝色的裙摆像海水般波光粼粼,随着她轻轻晃动。   街道上有人经过,鹿茸茸第一次没有注意他们。   她只是在雨中旋转,裙摆绽放。转过一个又一个圈,想忘记脑子里他如火燃烧的眼神。   谢云遐高举着伞,将淋向她的雨都挡住。   他站在雨里,雨滴落在发上、脸上,他像是没感觉,跟着她旋转的舞步往前走。   她在哪里跳舞,他就往哪里走。   从街头到街尾,鹿茸茸眩晕着停下来,眼前还晃着,手腕被扣住,被人拽进怀里。   她喘着气,贴在一片凉意的胸膛上,他的衣服上都是雨。   “转晕了?”他低声笑。   鹿茸茸闭着眼,一团小小的火焰在她心里燃烧,她在外面跳舞了,在街上,有人看见的地方,在他面前。   她有点后悔刚才没看他。   他看向她的眼神会是什么模样?   她想当耀眼的小天鹅,在他面前闪闪发光。 第三十二章   谢云遐送鹿茸茸回了宿舍楼, 在楼下等她。   小天鹅非要上楼拿冲锋衣还给他,小声嘀咕那么冷还只穿短袖,嘀咕了半天, 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多话。   想到念念叨叨的女孩子,他笑了下。   急雨里,两个女生匆匆跨上台阶,收了伞随手一甩,雨滴飞溅, 抬头才看见边上站着个男生。   “啊,不好意思!”   女生急忙抱歉,抬头看见他的笑, 眼里满是惊艳。   谢云遐瞥了眼裤脚, 黑色工装裤泅了一片水渍, 本来就湿了,无所谓, 他眼也没抬,随口道:“没事儿。”   女生拿出纸巾递过去,歉意道:“真的不好意思。”   谢云遐没动,余光里那只手还伸着, 不耐烦地抬眼,正要说话, 一阵小跑声, 鹿茸茸下来了。   鹿茸茸看见眼前的画面, 呆了一下。   谢云遐没给她愣神的机会,直接伸手把人一拽, 淡声道:“让让。”   女生抿了下唇, 收回手没说话。   同伴拉拉她的手, 两人往楼里走,那个女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对同伴说了句话。   鹿茸茸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撞到了谢云遐怀里。   鼻尖是很淡微酸的柚子味,不知道是他衣服上的,还是她手里的冲锋衣上的味道。   好酸,明明以前闻起来没那么酸。   鹿茸茸埋头没看他,脑子里还是刚才的画面——   女生拿着纸巾,娇美的面容仰起看谢云遐,他低眼和她对视,似乎想说些什么。   灯光晕染,男生的面容竟有一丝温柔。   “发什么愣?”谢云遐松开她,声音微低。   鹿茸茸抿唇,摇摇头:“没有……我上楼了。”   谢云遐瞧她小脸冻得发白的模样,没多说,只道:“回去先洗澡。”   鹿茸茸点点头,转身跑了。   她飞快跑上楼,楼道里脚步声踢踏,经过宿舍门口能闻到繁复的香味,雨日,走廊上很潮湿。   她停在宿舍门口,靠着墙喘气。   好闷,胸口不舒服。   周末过后,鹿茸茸有点儿心不在焉,上课的时候还能控制,一旦下课,眼神很快就没了焦点。   周四下午,方若可三人在舞蹈室练舞。   这间小舞蹈室是为了专门教盛玥去借的,原因是大小姐不愿意和别人一起挤排练厅。   方若可无语:“茸茸都不介意。”   盛玥轻哼一声:“茸茸脾气好,我脾气不好。”   方若可 :“……休息会儿。”   两人吵吵嚷嚷一阵,坐下喝了口水,忽然觉得太安静了,对视一眼,再看角落里。   小天鹅靠坐在镜子前,双眼无神,眉间还有忧愁。   方若可一推盛玥:“怎么了?”   盛玥压低声音:“这几天都这样。我们猜是因为她那个竹马哥哥,叫什么,谢云遐?”   方若可一顿,看盛玥表情,也不知道谢云遐的身份。   她问:“他们吵架了?”   盛玥摇头:“没,小呆子纠结人家是不是喜欢她。”   方若可:“……?”   她有点儿不敢相信:“呆成这样?”   盛玥严肃点头:“我们问了,因为她的病,从小到大方圆几里内没男生靠近。她亲哥不是在现场,就是在来的路上。就问你,你知道小呆子微信好友几个吗?”   方若可迟疑道:“200个?”   够少了吧。   盛玥哼笑,摇摇手指:“50个!我们猜测就家人,同学,舞蹈老师,还有她的心理医生。”   方若可诧异道:“她怎么长大的?”   盛玥叹气:“除了跳舞就是在家里。她年纪小的时候不知道处理情绪,经常出去一趟,就吓得不敢出门。”   方若可微怔:“好可怜……”   一想到小天鹅软软小小的一只,被吓哭憋红脸的模样,她的一颗心被泡得又软又涨。   盛玥:“懂了吧?这就是我们平时看小天鹅的心情。”   鹿茸茸不知道自己又被怜爱的目光包围了,这几天她总是想到夜晚雨中的那一幕。   一想到她不就高兴,胸口发闷。   甚至不想看见谢云遐。   这周她都没出去和他跳舞,她拜托了方若可,晚自习结束后她们会在学校人少的地方跳舞。   人一多,她还是不行。   鹿茸茸沮丧地低下头,小声说:“我真的能上台吗?”   方若可和盛玥一愣,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担心。   方若可往鹿茸茸身边一凑,轻眨了眨眼:“我之前就想了一个办法,你想不想试一试?”   鹿茸茸懵然道:“什么办法?”   方若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鹿茸茸睁大眼,这样可以吗?   方若可一笑:“可以,相信我。”   -   晚上鹿茸茸没去跳舞,去了射击馆参加社团活动。   到了射击馆,平时总是吵嚷的训练室居然冷冷清清,只有一两个坐在角落里准备换衣服。   见到鹿茸茸,他们熟练地打招呼:“小天鹅妹妹。”   鹿茸茸轻声问:“今天人怎么这么少?”   一个男生一指楼上:“今天电视台来射击队采访,都去上面看热闹了。听说是因为下周国家队来选冬训队员。”   鹿茸茸微怔,冬训要开始了。   谢云遐会去吗?还有他的手……   鹿茸茸上楼去找陈游拿枪。   路上,她猜测着谢云遐会不会在,他晚上应该去老沈那里练枪,但今天采访,他会在吗?   二楼,训练室门敞着,灯光照出来。   鹿茸茸走近,听到阵阵欢笑声,悄悄往里看,人群站在一边,摄像扛着机器,中间是漂亮的体育记者。   郁震文正在接受采访,面对镜头,他有一丝羞赧。   鹿茸茸扫了一圈,没看见谢云遐,收回视线给陈游发了个条信息,很快,陈游出来了。   “小天鹅!”陈游冲她笑笑,“来拿枪?谢云遐就在楼上。”   鹿茸茸微愣:“他在学校?”   陈游:“诡异吧?他以前晚上从来不见人的,这周都在学校呆着练枪,老老实实。可能因为冬训?”   陈游惦记着采访的事,鹿茸茸独自上了楼。   到了三楼,显而易见地冷清下来,走廊上只亮了一盏灯,训练室门关着,透出来的光影黯淡。   鹿茸茸站在门前,一时没动。   她这几天借口和方若可学舞,没和他见面。   谢云遐偶尔问要不要等她下课,她都说约了舍友或方若可,他似乎没察觉不对劲,这让她松了口气。   鹿茸茸轻吸一口气,输入密码,进入训练室。   室内明亮,谢云遐穿着射击服站在地线前,挺拔的身体像一棵白杨,坚韧而富有生机。   “砰”的一声,一枪结束。   他眼梢轻垂,黑色的长睫盖住红痣,锋芒不减。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鹿茸茸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和别人不一样的气质,仿佛……仿佛他在赛场上。   她看了眼屏幕,这是第三组,还不到60发。   刚收回视线,他忽然偏头看过来,视线里还有未尽的战意,专注的对象从靶心换成了她。   “来拿枪?”他嗓音微哑,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鹿茸茸点头,走过去的步子犹疑一瞬,慢吞吞地往他身边走,问:“你怎么在学校里?”   谢云遐:“站着别动。”   鹿茸茸下意识地停下来,站在原地。   谢云遐收了枪,将安全旗插到枪管,握了握发僵的右手,摘了左手手套往枪库走。   枪库里一排气步|枪,银白色的枪最耀眼。   他拿出枪,检查过一遍,拿着朝鹿茸茸走去。   女孩子乖得很,让不动就不动,一双澄亮的眼看着他,见他走近,又低下头去,只伸出一双手来接枪。   谢云遐没动,瞥了眼她乌黑的发顶,问:“躲什么?”   鹿茸茸蹭地抬起头,眼睫轻颤:“躲、躲什么?”   谢云遐看着她扑闪的眼睛,哼笑一声:“你说我天天晚上在这儿破地方呆着,是为了什么?”   鹿茸茸茫然一瞬,她也不知道。   陈游说是因为冬训,但她觉得不是。   “……等采访?”   她小心翼翼,合理猜测。   谢云遐一眯眼,语气凉凉:“行,本事儿越来越大。”   他放着枪不练,在这儿陪小天鹅跳舞,结果呢,她扭头把他一扔,找方若可去了。   姓方的能有他好用?   管灯管抱管撑伞,要什么有什么。   鹿茸茸正想着为什么,掌心一重,他把枪放在她掌心,抬眼看去,对上男生黑色的眼睛。   “什么时候比赛?”他问。   鹿茸茸小声应:“下周。”   谢云遐道:“知道了,练枪去吧。”   鹿茸茸抱着枪,忍不住去看他的右手,右手藏在黑色手套里,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鹿茸茸犹豫地问:“你会去冬训吗?”   谢云遐垂眼,忽然抬起右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会,会去。不去说不过去,是吧小天鹅?”   鹿茸茸:“嗯?”   什么说不过去?   谢云遐俯下身和她平视,眼底有笑意,唇角轻勾:“不拿世界冠军,怎么当最厉害的人?”   小天鹅说,她喜欢最厉害的人。   那世界冠军,只能是他的。   鹿茸茸睁大眼,心跳随着他的话变了速,他的眼睛像漩涡,将她裹挟进急速、未知的深海里。   这是希望她喜欢他的意思吗?   鹿茸茸变得轻飘飘的,直到怀里一沉,反应过来自己还要去练枪。   “我……我去练枪了。”   她慌乱地说了句,跑动间,露出藏在黑发里的红耳朵。   谢云遐看着鹿茸茸小跑离开,缓缓握了握右手,转身回到地线前,重新拿起枪。   -   九点整,射击馆三楼的枪声停息。   谢云遐瘫坐在椅子上,冷汗浸透厚重的射击服,左手死死地按住颤抖的右手,等这阵心悸过去。   她不在,依旧只有60发。   怎么打都打不出那晚的成绩。   谢云遐闭了闭眼,拉下拉链,拎起射击服往更衣室走,沉重的射击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洗完澡出来,谢云遐身上再看不出刚才的脱力。   他困倦地揉了揉发,黑色冲锋衣松垮地搭在肩头,插着兜,下楼去等小天鹅社团活动结束。   谢云遐走下二楼,正撞上收工的记者一行人。   气质温柔的女人走在最中间,射击队几个男生围着她,一口一个姐姐,笑得比拿冠军还开心。   谢云遐瞥了眼人群中咧着嘴的陈游,轻嗤一声。   狗东西,让小天鹅一个人上来拿枪。   陈游后颈一凉,一找前面,看见下楼的谢云遐,忙喊:“遐哥!记者姐姐是你的粉丝!”   体育记者微怔,循声看去,看见楼梯上高瘦的男生。   她上前一步,脱口而出:“弈神!”   少年气十足的男生和赛场上意气风发的弈神相去甚远,他仿佛完全褪去了天才少年的光环。   谢云遐充耳不闻,迈着步子往下走。   体育记者见状,拨开人群,急急道:“三年前我在慕尼黑站采访过你,你忘记了吗?”   谢云遐抬眼,眸光淡淡:“忘了。”   射击队几个队员都不敢插话,齐刷刷看向陈游。   陈游头皮麻烦,顶着众人的眼神干巴巴地问了句:“遐哥,我们去吃夜宵,你去吗?”   “……”   这什么,说了等于没说。   谢云遐偏头,冲他扯了个没情绪的笑。   陈游咽了咽口水,比了个手势:“下次,下次哈哈哈哈哈哈。”   体育记者看谢云遐要走,情急之下扯住他披在肩上的冲锋衣,问:“三年前你对我说,你会站在奥运的领奖台上。两年前的奥运你错过了,那两年后呢?我们能看到你回去吗?”   谢云遐脚步顿住,楼梯口寂静无声,搭在肩上的冲锋衣顺着记者的力道往下滑落,被她紧攥在手里。   没人说话,时间仿佛暂停。   鹿茸茸转过弯,看见停在半路的人群,愣了一下,谢云遐被众人包围,所有人都在看他。   他张扬而热烈,天生耀眼。   而她,是躲在台下,不敢上台的小天鹅,忽如其来的失落感涌上来。   鹿茸茸抱着枪,放轻脚步下楼,走到电梯前摁了下键,很快,电梯打开,她走了进去。   二楼楼梯口,谢云遐瞥了眼女人手里的衣服,轻而易举地拿回来,再往陈游身上一摔,随口道:“不好说。”   陈游手忙脚乱地接住,不敢支声。   体育记者却双眼一亮:“那就是有可能?”   谢云遐懒得回话,扭头下楼,心想一会儿小天鹅见了又要嘀嘀咕咕,说他大冷天只穿件短袖。   烦,下个楼还能被堵住。   谢云遐去了一楼训练室,没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随便叫住一个人,问:“鹿茸茸呢?”   男生愣了下:“鹿茸茸?哦!小天鹅啊,放枪去了。”   谢云遐:“?”   他一顿,问:“你们都喊小天鹅?”   男生笑了笑:“是啊,小天鹅名气很大。我们社长打算以后招人就用她的名号,肯定能骗上很多学弟。”   谢云遐轻佻了下眉:“你们社长呢?”   男生一指更衣室:“在里面。”   谢云遐看了眼时间,给鹿茸茸发信息。   【Y:在一楼训练室等你。】   谢云遐发完,径直走向更衣室,象征性地敲了下门,开门进去,里面换衣服的男生没太在意,照旧说说笑笑。   忽然,他们社长露出惊恐的表情:“遐哥?你怎么来了?”   谢云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慢悠悠地搭上他的肩:“听说小天鹅挺受欢迎?有多受欢迎?”   社长眉心一跳:“你们认识?”   小天鹅可从来没说过!!!   谢云遐言简意赅:“我的人。”   “艹。”社长骂了个句脏话,“真的假的?你成天不在这儿训练还能搞定小天鹅?”   谢云遐轻笑了一声:“不是我搞定她,是她搞定我。”   社长:“……”   牛逼了小天鹅。   谢云遐摁了摁他的肩:“懂了?”   社长连忙点头:“懂懂懂,我一定帮你盯紧了。”   谢云遐交代完,翻出手机看了眼,脚步停住。   两分钟前,她回了信息。   【小天鹅今天回消息了吗:枪还给陈游师兄了,我先回去啦。】   谢云遐轻拧了下眉,大步朝外走去,门口和小道上空空如也,只有路灯清冷的光。   他跑步追了上去。   鹿茸茸在二楼露台看着谢云遐跑远的背影,轻轻咬了下唇。   -   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   谢云遐在阳台吹冷风,脑子里想着今晚的事儿,他太着急吓到她了?   手机叮的一声响,新信息跳出来。   他垂眼看,不是小天鹅的信息。   【老沈:这几天晚上怎么没来练枪?】   谢云遐回了个“忙”,退出去,点到和鹿茸茸的对话框,盯着看了半晌,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从周末开始,她就不怎么找他。   跳舞,吃饭,全部拒绝了,不只是因为今天。   谢云遐忽然有点儿烦,看到屏幕熄灭,忽然推门进宿舍,敲了敲陈游的床沿:“给我支烟。”   陈游被他吓得一激灵,头皮发麻:“最近队里安安分分的,林秉伦成天想着怎么进冬训,没空闹事。上回你都把他们干成那样了,都安分了,这会儿好着,绝对没有打架违规这种事。”   谢云遐:“烟。”   陈游郁闷地揉了揉头发,下床翻了包万宝路出来,队里不让抽烟,偶尔忍不住,总有偷摸来一支的。   但是,谢云遐是从来不抽烟的。   一根不碰,连烟味都不想沾到。   陈游跟着他去阳台,问:“我堂哥又烦你了?蒋教练给你找事了?总不能和小天鹅吵架了吧?”   这三个选项,最后一个可能性最小。   陈游就不信小天鹅会生气,但他转念一想,小天鹅脾气软得不行,但耐不住谢云遐不当人。   陈游看他反应,靠了声:“真和小天鹅吵架了?”   谢云遐捏着烟,没点,放到鼻子下嗅了嗅,干脆丢了,没心思抽,也不想让她再闻到。   “没。”他否认了。   陈游:“总有点事吧,不然你这样?”   谢云遐把今晚的事儿说了,还有这几天鹿茸茸的不对劲。   那晚雨天跳舞回来她还很高兴,总躲在他身后轻轻踮脚尖,嘴里哼着古典悠扬的调子,甚至嘀咕了半天他不穿衣服。   陈游听了半天,问:“送她回去之后呢?”   谢云遐:“她上楼拿衣服,我等着。我……”   他忽然顿住,想起那个小小的插曲。   有个女生递纸巾给他,被她看见了。   半晌,谢云遐轻舒了口气,低头无奈一笑:“这么霸道?”   -   此时,女生宿舍。   熄了灯,宿舍很安静,只有床头有淡淡的手机光。   鹿茸茸抱着被子一角发呆,想起这几天,想到谢云遐,胸口又变得闷闷的,透不过气。   她换了个姿势,按住心脏的位置。   好难受,呼吸都好难受。   邹暮妍和盛玥各自刷着手机,冷曦睡着了。   一片安静中,她们听到一道闷闷的声音。   她问:“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邹暮妍随口道:“紧张?看见他就高兴?”   盛玥简单粗暴:“想睡他。”   鹿茸茸想起每次见到谢云遐都不正常的心跳,闭上眼,往被子里缩了缩,藏住整个身体。   原来,她不是发病了。   难怪她会嫉妒,会发闷,会自卑,会不想见到他。   鹿茸茸躲在黑暗里,眼皮发烫。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那晚他没和那个女生说话,明明一看到她他就把她拉过去了。   她不想他看别人,一眼都不行。   鹿茸茸偷偷吸了吸鼻子,眼眶酸涩。   脑子像被一团线塞满,像是想了很多,又像什么都没想,而她被困在其中,没有出路。   喜欢一个人原来这么难受。   鹿茸茸按住眼皮,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在被子里慢慢呼吸,调整后掀开被子去摸手机,亮起的光让她眼睛一疼,泪水涌出来。   【云遐哥哥:茸茸,下楼。】   鹿茸茸一怔,看了眼时间。   23:37。   过了门禁,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正想打字问,语音电话直接弹了过来,从未有过的慌乱席卷了她,接还是不接?   沉默的时间太久,电话挂断了。   他没再发信息来。   鹿茸茸捏着手机不安了一阵,轻手轻脚地爬下床,穿上外套,没说一句话就独自出了门。   邹暮妍和盛玥压根不敢吱声。   等她走了,两人悄悄探出头,往门口看了眼。   鹿茸茸下楼时纠结怎么和宿管阿姨说,到了门口,发现门居然开着。   阿姨拿着保温杯看电视,见了她,一指外面:“你哥哥在外面等你。”   鹿茸茸轻咬了下唇,收紧外套走下台阶,没几步,路灯下看着手机的男生抬眼看过来。   夜色下,他的面容模糊。   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鹿茸茸低下头,雨停了,地面一片昏黄。   路灯只照亮很小一片角落。   鹿茸茸整理了一下情绪,小步往路灯下走,他的神情越来越清晰,那双眼睛始终注视着她。   “你……你怎么来了?”   她小声说着,低下头藏住自己微红的眼眶。   谢云遐低眼,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红红的眼皮看了几秒,笑了一下:“长大了,知道护食了。” 第三十三章   冷夜, 鹿茸茸懵然地睁着眼,眼眶和鼻尖都是红的,雪白的小脸上映着暖黄的光。   她懵懵懂懂, 像求知的小孩儿。   谢云遐垂眼,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眼角,低声问:“上周惹你生气了?”   鹿茸茸抿唇:“我……”   她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说出来。   心里像有一头小鹿横冲直撞,没有方向, 不知道哪里才是路口,能挣脱这些烦扰。   只能烦躁在原地踏步,急得甩蹄子。   而且, 上周谢云遐什么都没有做。   他只是, 只是在楼下等她, 甚至没有接受那个女生的纸巾。   谢云遐看她无措着急的模样,耐着性子道:“别急, 我就在这儿。先听我说,好不好?”   鹿茸茸掐着指腹,刺痛感让她稍稍平静下来。   她点头,听谢云遐说。   谢云遐揉着她的发, 嗓音微低:“是我太急,影响到你了。冬训越来越近, 我不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我想至少, 至少在有点起色的时候, 再和你说。总不能,让我们茸茸什么都没有。”   他的过往, 他的光环。   他的奖杯, 他的荣耀。   这些, 鹿茸茸都没有。   鹿茸茸看着谢云遐,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又变成一片温柔海,海水汹涌出来,要将她溺毙。   “要……要给我什么吗?”   她不懂他的忧虑,只抓心挠肺地想要眼前。   谢云遐眼睫低垂,轻狂的面容变得柔和,认真道:“给你一切。”   鹿茸茸的心像被人捏了一下,呆呆地看着谢云遐,茫然道:“那我……我可以不开心吗?”   他好像,真的喜欢她。   谢云遐轻啧一声:“老沈每天问我怎么不过去练枪,天天围着你转,这还能气着你?”   鹿茸茸小声问:“为什么不过去?”   谢云遐无奈道:“丢你一个人跳舞?找我找不到哭了怎么办,现在哭掉牙可长不出来了。”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睛,奇异的,几天的烦闷忽然不见了,似乎呼吸都顺畅了点儿。   她有一点点想笑,但是要忍住。   谢云遐瞧着她唇角跑出来的小梨涡,哼笑一声,一捏她的腮帮子:“不开心归不开心,让你自己憋着了?”   小时候不开心还知道找他,现在会什么?   长胆子了,还知道不搭理人。   鹿茸茸抿着笑,脑袋里像炸开烟花,噼里啪啦地吵个不停,炸得整片天空都是花火。   她变得好轻,随时能起舞。   她想跳舞了。   “我要回去了!”   鹿茸茸清亮的眼往他脸上一瞧,转身就跑。   谢云遐手上一空,那截软肉随着主人溜走了,他还维持着捏脸的动作,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什么意思?   表白表到一半,人跑了?   谢云遐差点儿气消了,他大半夜地跑来女生宿舍楼下,对着阿姨又是骗又是哄,等小天鹅下来了还没说上几句话,跑了?   这小呆子故意的吧?   谢云遐就这么被丢在宿舍门口,眼睁睁地看着门关上了。   阿姨还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可以走了。   谢云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抬头看了眼她宿舍的位置,打算在这儿吹会儿风,冷静一下。   长这么大头一回表白,就这么个下场。   谢云遐有点儿后悔把那根烟丢了。   二楼,邹暮妍和盛玥原本挤在阳台偷看,看到男生捏上小呆子脸的时候差点儿叫出声,但是下一秒,小呆子咧着嘴跑了,看起来还挺高兴。   两人看得一愣,连忙往床上躲。   等了一阵,鹿茸茸开门进来,轻手轻脚地回到位置上,听声音没有上床的打算,不知道窸窸窣窣在捣鼓点什么。   邹暮妍忍不住探出头,悄声问:“茸茸,你在干什么?”   鹿茸茸悄声应:“我在搬台灯。”   邹暮妍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搬台灯干什么?”   鹿茸茸雀跃道:“我去阳台跳舞!”   邹暮妍:“……”   盛玥:“……”   小呆子够呆了,这下又病了。   谢云遐干什么了?   楼下,谢云遐插着兜,站在空地出神,想到鹿茸茸笑着逃走的模样,忍不住弯起唇。   风吹过,他轻呵出一口气。   忽然,余光闪过光亮,他抬眼看去。   二楼,宿舍阳台上亮起一抹微弱的光,借着光,一道纤细的影出现在阳台上,做出跳舞的姿势。   谢云遐微顿,注视着那道身影。   冷秋夜半,听了一半表白的小天鹅忽然飞走了,飞到阳台上翩翩起舞,夜色也挡不住她的兴奋和愉悦。   谢云遐看了半晌,忽而叹了口气。   他无奈一笑:“真的是笨蛋。”   鹿茸茸跳了多久,谢云遐就看了多久。   台灯微弱的光芒点亮了这个夜晚。   -   接下来一周,鹿茸茸一心扑在十佳歌手赛上,每天和盛玥同进同出,偶尔和方若可一起。   论坛上本就热门的美女贴贴更加扑朔迷离。   校园十佳歌手赛的时间是周五下午。   这天,鹿茸茸起了个大早,提早到教室跳舞等同学,跳完又躲回了寝室,显而易见是紧张了。   近几日气温骤降,前几天还能穿毛衣度过的秋日,不过几天功夫,树上的叶片掉了个干净,光秃秃地斜在路边,寂寥冷清。   东川入冬了。   比起外面,宿舍里暖和很多。   鹿茸茸回来的时候,冷曦和盛玥都在,邹暮妍跑去参加侦探社的特别活动去了,这几天都没什么人影。   她推开门,小跑着回到座位,第一件事就是开盖吃药,急得惊动了冷曦。   冷曦过去盯着人吃了药,见她没吃错才问:“不先吃饭吗?”   鹿茸茸摇摇头,脱了外套:“不吃了,我再练两遍,练完就和玥儿一起去艺术厅。”   这支舞鹿茸茸上周就练得完美无瑕了,这周却还是反复地练,明显是因为上台过于紧张,不能停下来。   盛玥忍不住道:“茸茸,休息会儿吧。昨天彩排不是很顺利?”   鹿茸茸小声咕哝:“那不一样,彩排下面没有观众,就和平时跳舞一样。好啦,我要练舞了。”   她调整着呼吸,手不断捏成拳,又松开。   冷曦和盛玥对视一眼。   两人都开始担心下午的比赛。   此时,射击馆。   二楼训练室,男生们零散地坐在地上,一边喝水一边听两个教练说话,偶尔小声交谈两句。   顾教练道:“下午四点,国家队的两个代表会到达东川机场,我带几个人去机场接他们。剩下的人,跟着姚教练来个大扫除,把门面清理干净了,也调整调整仪态着装。晚上大家伙一块儿出去吃个饭。”   顾教练说完,一扫下面目光灼灼的男生们。   他问:“谁想去接机?”   下面顿时齐刷刷一片举起手,除了想进冬训的,还有想见偶像的,总归有热闹当然要凑。   顾教练翻翻白眼:“用不了这么多!”   林秉伦高举着手,一看边上,郁震文和谢云遐居然都没有举手。   谢云遐就算了,郁震文怎么回事?   林秉伦踢踢他的鞋,问:“新人王,你不想去接机?”   郁震文挠挠后脑勺,压低声音道:“下午校园十佳歌手赛,我要去看比赛,就不去了。”   林秉伦:“有病?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郁震文羞赧又尴尬道:“小天鹅有节目。”   林秉伦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他一眼,无语道:“你还没放弃?上回要晕倒的是我,我连夜转学。”   郁震文:“茸茸不是那样的人,不会嘲笑我。”   林秉伦:“……”   这什么纯情男大学生。   两人身后,陈游听得一头冷汗。   他看了眼边上懒洋洋撑着地面的谢云遐,悄声问:“新人王还不知道你和小天鹅的事?”   谢云遐嗤笑:“就他那个脑子,我把人带到他跟前,他能喊我一声哥。”   陈游:“……也有道理。你真不去接我堂哥?他看不见你又要盘问我,我是说还是不说?”   谢云遐:“他早知道。”   陈游靠了声:“你连这个都和他说?”   谢云遐翻着下午的节目单,随口道:“在洛京他见过茸茸。行了,我还有事儿,先走。”   谢云遐旁若无人地举起手,对教练喊了声报告,大摇大摆地走了。   顾教练一口气堵住,想把人拎回来训几句,姚教练赶紧拉住他,说陈焱烽马上到了,有师兄护着,这小子指不定更嚣张。   冬天气温低,学校里大多数人都换了大衣,有的干脆换上了羽绒服。   谢云遐照旧短袖加冲锋衣,红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顶,遮住一截冷色的下颔,衣领擦到唇角,他毫不在意。   他发了两条短信,往艺术厅走。   艺术厅在东川大学另一头,紧挨着大礼堂。   他开学翘掉了演讲没去,这会儿还得老实去和人碰头,指不定学长怎么挤兑他。   学长等在楼下,冷天冻得直哆嗦,心说怎么就那么倒霉,摊上谢云遐这个祖宗。   远远地,他看见走路都拽得不行的男生。   “谢云遐!”学长喊了声,等着人过来。   谢云遐懒懒摆了下手,走到人边上,把手往他肩上一搭:“前阵子删帖的事儿,谢了啊。”   学长翻白眼:“你翘掉我演讲的事我还没和你算账。”   谢云遐:“明年还你一个。”   学长起了点八卦的心思:“都传你要回去打比赛了?前一阵动静那么大,是为了个女孩儿?”   谢云遐挑眉:“哪儿听说的?”   学长神秘一笑:“我表姐前阵子拿下了校长的公子,牛吧?她说你前阵子去找校长说生态园装灯的事,交换条件是接下来两年还他一个世界冠军?”   谢云遐:“冠军本来就要拿,顺道的事儿。”   学长啧啧摇头:“够嚣张啊你。我以为这点小事找你爸妈就搞定了,你就不能找一次?”   谢云遐自从开始打枪,一点儿没靠过家里。   在他们圈子里算是个异类。   谢云遐笑笑:“用不着。先干正事儿。”   学长带着谢云遐去了艺术厅。   离比赛还有一小时,有的选手提前过来上妆,后台人挺多,厅里没什么人,只有灯光组在测试灯光。   学长直接招了个负责人过来。   谢云遐没多寒暄,直接说了来意。两人听了诧异地看他一眼,没多问,应下了这件事。   -   一小时后,校园十佳歌手赛正式开始。   第一位选手已经上台,后台换衣服的换衣服,化妆的化妆,人来人往,吵吵嚷嚷。   鹿茸茸坐在最角落里,小脸微白,表情怔然。   盛玥托着她的下巴给她上妆,安慰道:“晕倒也没事,本来我们就不是为了名次来的。”   邹暮妍和冷曦也轮番给她做心理建设。   鹿茸茸一直没说话,灯光、镜子、裙摆,女孩子们的香气,回忆像旋转木马轮番闪过。   小时候,她总是老师最爱的学生。   可上过舞台,她就淹没在了人群里。   最后,她只能站在角落里,或是台下,看着学舞的同伴们在台上万众瞩目,舞台离她越来越远。   鹿茸茸上了高中,就再也没有尝试过上台。   时隔三年,这是第一次。   吵闹中,忽然有人喊:“鹿茸茸!外面有人找!”   鹿茸茸回过神,眼睫轻颤,慌忙应了一声,嘴巴一动,盛玥画歪了一笔,唇膏往嘴角下画去。   “嘶,画歪了。”   盛玥拿棉签给她擦。   鹿茸茸接过棉签,头也不回地往外跑,把身后的热闹丢在身后,门一关,她蹭了蹭手心的汗。   “紧张了?”   她眼前一暗,男生微低的声音落下来。   鹿茸茸抬眼,没看清人,被人拽着手腕站到昏暗的角落里,幕布围绕,这里安静不起眼。   “谢云遐。”   她小声喊,委屈又害怕。   谢云遐低头找她的眼睛,手托着下巴一抬,看见女孩子唇角花掉的唇彩,晶莹的红色横在雪白的皮肤上,很刺眼。   “在这儿。”他用指腹抹过那点儿唇彩,另一只手把她的脑袋摁到怀里,“别怕,不会有人看到。”   鹿茸茸闭着眼,任由他的味道把她包裹。   她不再克制呼吸,急促的喘息声放大,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熟悉的心悸感正在冲击她。   谢云遐拧了下眉,低声道:“我会在台下看你。不用看他们,你只需要看我。”   鹿茸茸点点头,窒息感随着他的话减弱了一点。   可她的心跳还是很快。   谢云遐轻抚着她的发,轻笑一声,说:“我想起我第一次比赛的时候,和你一样紧张。”   鹿茸茸怔了一下,睁开眼:“你也会紧张吗?”   谢云遐看着女孩子湿漉漉的澄亮的眼睛,低低地嗯了声:“我当时年纪不大,比谁都狂。比赛前在教练和师兄们面前吹牛,说拿不了冠军就收拾背包走人,他们看着我笑,让我别紧张。我说我没紧张,昂着头准备上场。”   “其实。”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吐露秘密,“其实我手上都是冷汗,僵得动不了。”   谢云遐手下滑,牵住女孩子冰冷的手,有力的指节扣入缝隙,炙热和冰冷相触,掌心起了一片酥麻。   手心被她的汗濡湿,他继续道:“然后师兄过来,把他的幸运发带给我,说他拿冠军那次,就戴了这条发带。”   鹿茸茸的呼吸渐渐平缓,问:“你戴了吗?”   谢云遐笑了声:“一股汗臭味,谁要戴玩意儿。”   鹿茸茸感受到他胸前的震动,忍不住也笑起来,抬头看他:“你有什么幸运物吗?每一次比赛都会带上的那种。”   谢云遐看她弯起的眼睛,一点她眉心:“现在有了。”   鹿茸茸顶着一张红透的脸回到后台,一时间忘了刚才自己还僵得动不了,面对舍友狐疑的眼神,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邹暮妍悄声感叹:“谢云遐有点本事啊,还能治病。”   一小时后,台上主持人报幕,盛玥和鹿茸茸准备上场。   盛玥捏了捏鹿茸茸的手心,鹿茸茸吸了口气,轻轻吐出来,对她笑了笑,拿出准备好的缎带。   台上观众一阵骚动,她们对这一组期待值最高。   艺术系的系花和舞蹈系的系花跳双人舞,前所未有的组合,已经能预想到结束后论坛会有多热闹。   台上灯光一变,台下安静下来。   两个女生一起出现后,安静被打破,下面渐渐起了骚动。   “她怎么蒙着眼睛?”   “特殊设计?嘶,怪好看的。”   “啊啊啊啊啊,看小天鹅这把细腰,我想起方若可了!”   “艹,双A一O,三人舞更香了。”   台上,雪一样纤细漂亮的女孩子的双眼被黑色缎带绑住,长长的带子垂到腰间,轻抚着她露出的一截细腰。   音乐声响起,清亮抓人的声音顿时夺走她们的注意力。   盛玥气场全开,轻松掌控舞台,随着韵律舞动,手时不时勾住那截带子,小天鹅随着她的动作,时远时近。   “我的天,小天鹅也太会扭了。”   “这个腿,我嘶哈嘶哈。”   “诶,你们看角落,那里站着人。”   最前面的几个女生看向舞台边的角落。   男生姿态闲散,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捧着一束纯白色的玫瑰,懒洋洋地瞧着台上舞动的女孩子。   台下一片火热,盛玥却不如她们想的轻松。   她必须分出一半的注意力到鹿茸茸身上,这一次表演不重要,重要的是茸茸的状态。   幸好,歌曲过了大半,目前没出差错。   一个转场,盛玥和鹿茸茸同时转过身。   盛玥听到耳边克制的呼吸声,她视线一转,看到鹿茸茸紧握的拳头,心跳漏了一拍。   茸茸好像不太好。   盛玥不动声色地拿远话筒,算着结束的时间。   鹿茸茸蒙着眼,眼前光影绰绰,似乎无数视线投射到她身上,她们在议论,在尖叫,在喊谁的名字。   她有点儿恍惚,不确定她们有没有在看她。   短暂的黑暗让她的紧张缓解,可她逐渐无法忽视藏在黑暗中的视线,心跳渐渐加速。   谢云遐说,只看他就好。   他在哪里?   鹿茸茸想去找他,她什么都听不见了,听不到音乐声,听不到盛玥的喊声,急促的呼吸声充斥着耳膜。   她像被风吹到火车轨道上,汽笛轰鸣,她要被碾死了。   音乐声结束,鹿茸茸摇摇欲坠。   盛玥没来得及伸手,台上台下忽然看到一道风一样的身影,他倏地跳上台,朝着即将晕倒的女生跑去。   当着所有人的面,谢云遐接住了鹿茸茸。   台下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场意外。   镜头迫不及待地对准舞台,忽然,视线一黑,幕布从天而降,将台上发生的一切遮得严严实实。   喧闹中,有人大喊:“靠,那不是天才少年?”   “天才少年和小天鹅?”   “传闻是真的!他女朋友真是舞蹈系的。”   全场哗然,十佳歌手赛的热度忽然爆了。 第三十四章   十二月, 东川大学的校园歌手赛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度,连学校老师都忍不住打开论坛吃瓜。   论坛首页飘满了帖子,“天才少年”“小天鹅”两个词几乎霸屏。   其中最热的帖子楼层数已经超出999条, 标题也“触目惊心”——   【天才少年&小天鹅官宣帖】   【主楼:我靠憋死我了,我能说吗?我前两周出去吃饭,看见鹿茸茸在雨里跳舞,谢云遐给她撑着。我真的在后面偷偷跟了一路,我要晕过去了, 这什么神仙爱情?鹿茸茸真的好可爱呜呜呜,什么小天使那么爱跳舞,下雨天都在跳, 而且谢云遐全程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一滴雨没让她淋到, 跳完鹿茸茸就扑到谢云遐怀里去了!!!啊啊啊啊啊啊甜死我了!】   【6L:我也憋死了……我看到他们俩在校外吃饭好几次,和别人说压根没人信。】   【36L:你们都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59L:小道消息, 湖边那圈小鹿灯,是谢云遐为了让鹿茸茸在外面跳舞特地装的,因为她怕黑。湖边已经是打卡圣地了。让我们谢谢小天鹅。】   【78L:题外话,天才少年叫谢云遐?】   【118L:小声说, 我见过谢云遐来接鹿茸茸下课。两个人一看就是在谈恋爱。】   【152L:我和姐妹也在宿舍楼下看见过谢云遐。他脾气也没传闻中差吧,溅了他一裤子水也没生气, 不过也没接我姐妹的纸巾就是了。】   【180L:你们都哪里看见的???】   【217L:谢云遐一不戴帽子, 二不戴口罩, 平时运气好就能发现。但确实不好遇见,谢云遐出行骑机车, 只知道他带了个女孩子, 这么说来, 一定是鹿茸茸吧?】   【276L:回217L,百分百鹿茸茸。鹿茸茸大一新生,她来之前他机车后面从来没坐过人。】   【333L:开学没多久被删那条帖子,爆料“往舞蹈系猜”的不会是谢云遐本人吧?】   【389L:磕到了磕到了,你们说这么多有照片没啊?】   楼中一张照片,彻底点爆了这个帖子。   昏暗的观众席和明亮的舞台宛若两个世界,向台上跃去的男生像是连接黑暗与光明的分界线。   他的侧脸模糊,唯一清晰的,是他脚边散落的玫瑰。   白色玫瑰掉落一地,台上的小天鹅摇摇欲坠。   天才少年像风一样向她奔去。   灯下红色的冲锋衣是这张照片里最亮眼的色彩。   【465L:艹,没有其他照片了吗???接下来不是应该谢云遐抱住鹿茸茸???有什么是我们不能看的嘛???】   【506L:鹿茸茸是要晕倒了吗?】   【598L: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我我也晕倒!!!】   【657L:来不及拍,不知道幕布为什么从天而降!什么都看不见!现在比赛正常进行,我们根本没心思看。】   【751L:鹿茸茸不一定晕倒了吧?可能没站稳,没看见她晕倒。】   【888L:我宣布,天才少年和小天鹅锁死。】   ……   冬日校园火热得像在夏天,每个人都拿着手机不松手,其中最激动的属射击队,尤其是郁震文。   郁震文在台下看到鹿茸茸站不稳的时候就站了起来,还没动作,就见谢云遐冲了上去。   他一时愣住,反应了半天,追出去找人。   结果什么都没找到。   郁震文失魂落魄地回到队里,就见大家都拿着手机,一脸“我看到了什么惊天八卦”的表情。   看到他后,他们的表情更诡异了。   其中掺杂着同情、好笑、不可思议等等。   郁震文茫然地问:“你们在看什么?”   一个师兄过来,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天涯何处无芳草。输给谢云遐,这很正常,不亏。”   师兄走了,隔壁友队的过来说:“兄弟,多大点事,过两天让谢云遐请我们喝酒。你能不上论坛就别上。”   郁震文独自都在角落,翻出手机,他从头翻到尾,如梦初醒,过去三个月的点滴一一闪过。   鹿茸茸的枪放在他们队里。   鹿茸茸有个哥哥在射击队。   谢云遐针对他,把他练得像狗。   谢云遐也认识一个小天鹅,陈游不让他多问。   郁震文觉得自己是个傻子,这么明显的事他居然现在才看出来,他们根本没想过瞒他。   他失恋了。   他真的失恋了。   学校的热闹与谢云遐无关,他正站在医院走廊尽头,百无聊赖地听着谢女士训话。   “这么大的事你居然瞒着我?”   “让你照顾茸茸,你倒好,照顾到医院里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她晕倒之后的后果?万一、万一……”   谢女士看着从小就不听管教的儿子,他虽然胆大包天,但从没惹出过大事,没越过边界线。   这是第一次,他插手管别人的事。   偏偏还是鹿茸茸,人家家里就这么一个小姑娘。   她叹气:“你怎么想的?”   谢云遐耷着眼,长睫遮住晦涩的眸光,嗓音不轻不重:“她想跳舞,我就让她跳舞。”   谢女士一噎,想起儿子的手终是没多说,瞪了他一眼:“去病房给我看着,我去联系茸茸的父母。”   谢云遐进了病房,看着躺在床上悄无声息的女孩子,忽然拉下拉链,把冲锋衣丢到一边。   来医院的路上,他出了一身冷汗。   谢云遐在床边坐下,点了点女孩子微凉的脸颊,轻舒一口气:“差点儿命都要给你了。”   他看她半晌,躬下肩膀,用力喘了口气,交握的指节泛白。   吓死他了。   -   鹿茸茸醒来已经是晚上,一睁眼,不知今夕何夕,先对上四双焦灼的眼睛,见她醒来,他们都松了口气。   “乖宝醒了?饿不饿?”   鹿妈妈轻声细语,摸着她的鬓发。   鹿茸茸眼圈一红,小声问:“我是不是又晕倒了?”   小姑娘红着眼睛的委屈模样,把他们都看心疼了,一个个轮番上来哄,哄了半天才把眼泪哄回去。   谢女士原本想着揪着谢云遐来道歉,可找了一圈,那小子人跑没了,她气得都想让他爸来收拾他。   她万分歉意地和鹿家人道歉。   鹿家人除了鹿洵都能理解,他们都知道鹿茸茸一直想跳舞,一直没放弃,不然也不会一个人跑到东川来上学。   只有鹿洵,想找谢云遐打一架。   鹿茸茸醒来哭了一会儿,被哄着喝了几口饭,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沉沉睡去,很快没了知觉。   鹿妈妈让鹿洵在病房呆着,和鹿爸爸一起去找医生。   她们本做好了鹿茸茸病情加重的准备,医生说的话却出乎意料,让人一时反应不过来。   鹿妈妈一愣,问:“好点了?”   医生四五十的年纪,是这方面的专家,下午又联合两个科室一起研究了鹿茸茸的病历,确认了她的状态。   他道:“比起前几次发病的情况好很多。下午那个男生说,她现在能在街上人相对少的地方跳舞,我想或许你们可以尝试进行下一步的认知行为疗法。医生方面你们不用担心,谢女士是我们医院的合作伙伴,她都安排好了。”   鹿妈妈和鹿爸爸对视一眼,看到对方眼中的诧异。   茸茸能在街上跳舞了?   两人满腹心事地回到病房,就见鹿洵对着他睡着的妹妹嘀嘀咕咕——   “你这小丫头,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还对着人家一口一个哥哥,现在进医院了吧?”   “瞧瞧,都被欺负得脸上没几两肉了。”   鹿洵手痒痒地伸出手去想捏鹿茸茸的脸,还没碰到,就被重重拍了一下,一扭头,对上他妈要吃人的眼睛。   鹿洵:“……”   他轻咳一声:“你们看着茸茸,我去找谢云遐算账。”   鹿妈妈瞪眼:“找什么找?这事儿和人家云遐有什么关系?”   鹿爸爸嘴上不说,但心里也不满。   于是,他拉住鹿妈妈,假意劝道:“男孩子之间的事儿,我们掺和什么。反正他在这儿我们见了也心烦,滚吧滚吧!”   鹿洵:“……”   虽然他懂他爸的意思,但听着怎么就那么不爽呢。   晚上十一点,鹿洵站在医院大门口,思索一件事——   偌大的东川,他人生地不熟,去哪儿找谢云遐这么一个大活人,人家还有一辆机车。   鹿洵觉得自己也该有辆机车,不然驾照白考了。   但要有,估计要先挨一顿打,家里长辈轮番上阵讲安全教育,再是他爸妈上手打人。   这不行,他要被打废了。   于是,鹿洵这会儿觉得,鹿茸茸该有辆机车,这样妹妹不会挨骂,他不会挨打。   鹿茸茸没驾照开不了,只能他开。   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鹿洵正琢磨着,轰鸣的引擎声夺走他的注意力,看到刺眼的光,他眯了眯眼,一道高大利落的影停在他眼前。   男生把头盔一摘,甩了甩发,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鹿洵冷笑一声,他还没去找人就撞上来了。   他双手环胸,语气带着明显的攻击性:“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妹妹的?你知不知道她上次晕倒之后一个月都不能出家门!”   谢云遐一顿,忽然问:“有摩托车驾照吗?”   鹿洵莫名其妙:“有怎么了?和我们现在说的事有关系……吗?”   谢云遐把头盔往他怀里一丢,再下车把钥匙留在上面,道:“玩儿两天?去给茸茸买点宵夜回来。”   鹿洵抱着头盔:“……”   艹,这还怎么找麻烦?   五分钟后,谢云遐听着那阵引擎声走远,挑了下唇,干脆地转身上楼找小天鹅。   到了病房,谢云遐敲了敲门,开门进去。   床前的鹿妈妈回头看他,眼圈有点红,看到他轻点了点头。   病房里只有鹿妈妈一个人,鹿爸爸不在。   “阿姨。”谢云遐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的鹿茸茸,嗓音很低,“抱歉,让她上台是我的主意。”   鹿妈妈笑了一下:“不怪你,我知道是小姑娘自己想跳舞。每年到了舞蹈比赛报名时间,她都会失落一阵,今年我和她爸爸也担心她的状况。但是她和我们打电话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能看出来,在学校里她很高兴。”   谢云遐喉咙发痒,低声问:“她醒来之后,会怎么样?”   鹿妈妈红着眼道:“可能不能出门、不能看见陌生人,也有可能不想说话,时间有长有短。云遐,我们想带她回洛京去住一阵,好点了再送她回来。”   谢云遐点头:“好。学校的事您不用担心。”   谢云遐没在这儿多呆,她家里人都在这里,他现在的身份久留不合适,只能离开。   下了楼,没车、没人。   谢云遐看了漆黑的天,不知道往哪儿去,还有点儿想抽烟,念头刚起来,电话响了。   陈焱烽的电话,开口就是抱怨:“你连师兄都不见了?”   谢云遐揉了揉发,嗓音沙哑:“在哪儿?”   陈焱烽报了个地址,让他赶紧过来。   谢云遐打车到了地方,东川市有名的烧烤夜市,他轻车熟路地往里走,到某个小摊前停下。   陈焱烽和陈游相对而坐,看起来没话聊。   桌上放着几瓶酒,烟在角落里,没人抽。   谢云遐坐下,修长的指节拿起烟盒,倒了根出来,唇一张咬住,另一只手拿起打火机,啪嗒一声,火舌燃烧,他低下头去点火。   火光照亮男生凌厉的下颔线。   他一抬眼,对上两双呆滞的眼。   “看什么?”谢云遐咬着烟含糊问。   陈焱烽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陈游,他在学校也抽?抽得凶不凶?”   谢云遐笑笑:“退役之后。”   陈焱烽一顿,不说话,闷头喝了口酒。   陈游解释道:“哥,遐哥他平时不抽烟。我和他住一块儿这么久,就没见他抽过烟,闻倒是闻过。”   陈游朝谢云遐挤眉弄眼,这状态是小天鹅不好了?   谢云遐吐出烟雾:“她没事儿。学校怎么样?”   陈游道:“除了全校都以为你们在一起了,没别的大事。幕布降得及时,没人拍到台上的情况。”   谢云遐点点头,没多说。   陈焱烽听得云里雾里:“谁和谁在一起了?出什么事儿了?”   陈游:“跳芭蕾那个女孩子。下午比赛出了点状况,小事。”   陈焱烽想起来了:“我在洛京见过那个?你动作这么快,之前不还问我怎么追,追到手了?”   谢云遐:“没,没来得及。”   陈焱烽瞥他一眼:“那你得抓紧了。冬训没两个月回不来,别到时候你回来了,人却跑了。”   谢云遐动作微顿,没说话。   他坐着抽了一支烟,听他们说了会儿选人的事儿,没吃没喝,拍拍陈焱烽的肩,走了。   陈焱烽气不打一出来:“就这么走了?”   陈游熟练地按住他哥,也是奇的很,他哥所有的好脾气遇上谢云遐,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云遐没法儿解释,他压根坐不住。   人坐着,心还在医院里。   谢云遐在医院附近酒店开了间房,洗了个澡,把烟味冲的一干二净,刷了牙,确认没味道了,又到了医院楼下。   已是凌晨,医院显得冷清又孤寂。   谢云遐站在楼下吹风,仰头看着鹿茸茸病房的位置,灯光都暗了,她应该睡得很沉。   也不知道梦里会不会害怕。   忽然,兜里电量告罄的手机震了一下。   他随手翻开,眼神顿住。   【小天鹅今天回消息了吗:我找不到你。】   谢云遐心脏抽疼了一下,立即进了住院部,嫌等电梯的时间太久,直接推开消防通道的门,跨步往上。   黑暗中,奔跑的少年双眼明亮,像在赛场上盯着靶心。   他只有一个目的,到达她身边。   二十二楼,护士查完房,被推门出来的男生吓了一跳,看他急匆匆的模样,愣了一下,问同事:“电梯坏了?”   同事纳闷道:“没吧,我刚刚还用了。”   谢云遐到病房门口,喘了口气,放轻声音开门进去。   房间内一片暗色,她身边没有人。   床上那一小团躲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门口,见到他,这颗脑袋动了动。   “谢云遐。”   她小声喊。   谢云遐松了口气,到床边坐下把人塞回被子里,盯着她苍白的小脸看了一阵,低声笑:“还能说话。阿姨呢?”   鹿茸茸指了指隔壁:“我让她去睡觉了。哥哥看着我。”   谢云遐眉梢轻挑:“他人呢?”   鹿茸茸眨了眨眼睛:“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好像说摩托车蹭到别人的车了。他哪里来的车?”   谢云遐:“?”   这人什么水平?那他宝贝车?   谢云遐额角微跳,忍耐着移开话题:“还晕吗?”   鹿茸茸抿抿唇,轻声说:“不晕了。十佳歌手赛……我是不是搞砸了?大家都看到了。”   谢云遐躬身靠近,声音里有笑意:“谁说搞砸了?你那个舍友高高兴兴地拿着第二名的奖品回去了。”   鹿茸茸呆住:“可是我晕倒了。”   谢云遐扬眉:“你跳完了整首歌,所以不是因为上台紧张晕倒的。而是是因为……我忽然跳上台,被我吓晕的。”   鹿茸茸睁圆眼,磕磕巴巴地问:“你、你为什么跳上台?”   男生纯黑的双眼几乎要将她吞没,他轻笑着问:“小天鹅聪明又厉害,你猜猜看,我上台准备干什么?”   鹿茸茸心跳加速,喉咙干渴,她咽了咽口水,无措地揪着被子,觉得自己应该再打一针冷静一下。   “你……”   她红着耳根,声音软得不像话。   这时候,门忽然从外面推开,鹿洵惊疑不定地看着床上凑在一起,几乎要亲上去的两个人。   “谢云遐,你对我妹妹干了什么?!” 第三十五章   凌晨两点, 22层病房“砰”的一声响,门被关上。   鹿洵和谢云遐一齐被鹿爸爸丢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 都觉得是对方的错,眼神带刀。   鹿洵:“你对我妹妹干什么了?”   谢云遐冲他一笑,语气暧昧:“你不都看见了?”   鹿洵:“我看见个屁,我……”   “病人在休息,安静一点!”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面带愠色, 瞪了他们一眼。   于是,两人坐电梯下楼吵。   电梯里,鹿洵瞥了眼谢云遐, 身形高大的男生, 肌肉匀称, 不显清瘦,大冬天的穿件短袖, 锁骨和手臂全在外面,下面一条单色运动裤,踩着双限量球鞋,骚得很。   一看就是故意穿成这样勾引他们家茸茸。   鹿洵冷笑道:“我明天就告诉我爸妈。”   谢云遐微歪着头, 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问:“我车怎么了?”   鹿洵:“……”   鹿洵顿时变成一个哑炮, 点了火, 什么脾气都发不出来了, 他骑车出去把人车蹭了,机车估计也得补漆。   这大少爷的车, 肯定很贵。   鹿洵开始心疼他的钱包, 语气僵硬:“就停车的时候蹭了下, 茸茸爱吃的点心晚上都不做了,我找了半天,才在一个小角落里找到,回来的时候我给人留电话了,没想溜了。”   谢云遐懒声笑笑:“我去处理车,你当没看见。一笔勾销。”   鹿洵想了一下这件事的后果,他把人家车蹭了,去接电话的时候没看着妹妹,才让谢云遐有了可乘之机,最后他还要赔车。   无论怎么想都是他倒霉。   鹿洵眯了眯眼:“没有下一次,离我妹远点儿!”   谢云遐哼笑一声,电梯一停,边外走边摸手机出来准备打车,摸出来一看,手机没电了。   “喂。”谢云遐瞥了眼不爽的鹿洵:“一块儿去一趟?”   鹿洵:“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于是,两人大半夜的又去处理车,弄完天都快亮了,鹿洵干脆去谢云遐开的房间睡上一晚。   谢云遐没心思睡觉,满脑子想着鹿茸茸的病,打车回了家,随便吃了点东西,再去车库挑车。   东挑西选,脑子里冒出来个念头:小天鹅喜欢什么颜色?   谢云遐简单回忆一下,鹿茸茸日常穿得简单,芭蕾舞裙倒是花里胡哨,长的短的什么颜色都有。   他扫了一圈,最后停在一辆从来没骑过的车上。   不知道谁送的礼物,太花哨,被他丢在车库里吃灰。   谢云遐骑车出门,在东川一家最火爆的早餐店门口停下,等到天亮他们开了门,买了早饭去医院。   一早,医生检查完鹿茸茸的状态,说她恢复得很好,随时能出院。   鹿妈妈一愣:“这么快就能出院了?”   医生温声道:“她的情况比我们预想的好太多,没有害怕人群,没有逃避问题。这是一个很好的现象。”   鹿妈妈瞥了眼病床前的场景。   鹿茸茸捧着一块糕点,小口小口吃着。   澄亮的眼看着床边坐着的男生,听他说话,听到有趣的地方,她弯着眼睛笑起来。   谢云遐懒洋洋地坐在椅上,偶尔一点她眉心:“慢点儿吃。”   鹿爸爸假意看报纸,实则露出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盯着床前说笑的男女,恨不得一口咬死谢云遐。   鹿妈妈顿觉头疼,但一看两个孩子,偷偷笑了一下。   医生说完话离开了,鹿妈妈拉着不情愿的鹿爸爸出去吃早饭,病房内就只剩下谢云遐和鹿茸茸。   谢云遐坐姿闲散,上半身倚着靠背,双腿岔开,一点儿看不出来运动员的精神气。   他随口问:“今天就回洛京?”   鹿茸茸微愣,咀嚼的动作停下来,小声困惑道:“不回洛京呀。”   谢云遐顿住,坐直身体:“不回?”   “嗯。”鹿茸茸点点头,“这次我不害怕,不心慌。医生说可以像之前那样正常生活。”   她晶亮的眼看在他脸上,嘀咕:“可能真的是被你吓晕的。”   谢云遐昂了昂下巴,照单全收:“别想了,就是我。”   鹿茸茸轻轻地哼了一声,继续捧着糕点吃,眼神不住往谢云遐脸上看,他眉眼困倦,眼下的青黑在冷色的皮肤上很显眼,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   鹿洵都知道跑去酒店睡觉,他怎么不睡呢?   “小丫头。”正想着,鹿洵到了,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都是你爱吃的。这些不好吃,吃哥哥买的。”   鹿洵把谢云遐买的早饭都推开,把自己买的堆到鹿茸茸眼前。   谢云遐:“?”   “鹿洵,你有病吧?”   鹿洵瞥了谢云遐一眼:“我买早饭给我妹妹吃都不行?”   鹿茸茸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无辜地眨眨眼睛,躲到角落里去了,她不想掺和小学生吵架。   两人你来我往地吵了一阵,鹿妈妈和鹿爸爸回来了。   谢云遐和鹿洵同时闭嘴,头各朝一边,谁也不看谁。   鹿妈妈狐疑地看两人一眼,到病床边坐下,摸摸鹿茸茸的脑袋,温声道:“医生说没事儿,但妈妈还有点担心,所以给你请假了一周。这周你就乖乖住谢阿姨家里,她和云遐哥哥会照顾你。”   鹿茸茸睁大眼,视线往鹿妈妈身后一瞧。   男生轻挑了下眉,像是刚知道这个消息,似笑非笑地对上她的眼神,再一偏头,对着鹿洵挑衅一笑。   鹿洵:“……”   艹,这什么?   鹿洵不满地问他爸:“爸,哪儿休息不是休息,回洛京不也一样?”   鹿爸爸翻个白眼:“你妈能听我的吗?你敢你去说。”   鹿洵动了动嘴,胸膛起伏几下,老老实实地到边上闭上嘴巴,他不想挨打,还想骗小丫头给他顶锅买机车。   下午,鹿茸茸出院,鹿家人坐飞机回洛京。   谢女士负责送他们去机场,谢云遐负责带鹿茸茸回家。   入了冬,东川少有晴日,今天又是阴雨天。   鹿茸茸裹着厚厚的大衣,双手插兜,巴掌大的脸上戴着口罩,避免她过度呼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白皙的额头。   她缩在柱子后等谢云遐,避免别人的视线。   忽然,震耳的引擎声刺破阴冷的天,冷冰冰的医院蛮横地多出一股子嚣张、鲜活的生机。   路人回头看去。   鹿茸茸抬眼,忽然呆住。   灰暗的背景中,粉红色的机车飞驰而来,甜美和冷酷奇异地结合在一起,令人炫目。   张扬的少年弓着身,操控着掌中的机车。   刹车声响起,谢云遐停车,腿撑着地面,修长利落的线条让他的腿看起来长得逆天。   黑色手套包裹的手抬起护目镜,看了呆滞的小天鹅一眼。   “要抱?”他轻笑着问。   鹿茸茸慌忙摇了摇头,小跑着上了车,接过谢云遐递过来的同色系粉色头盔,茫然地问:“怎么换车了?”   谢云遐慢悠悠道:“花没送上,勉强用车凑凑。”   鹿茸茸不知道论坛照片的事,疑惑地看着他,没看两眼,他扭头过来给她戴头盔。   “我想先回趟学校。”她小声说。   谢云遐没问为什么,只问:“直接去宿舍?”   鹿茸茸点点头,摸摸头盔戴好了,熟练地把小手往他腰上一搭,头往他肩头一埋,闭上眼。   谢云遐瞧她乖巧的模样,好心情地勾起个笑。   妹妹比哥哥可爱多了,不像一个爹妈生的。   粉色机车从医院一路开进学校,收获了无数人的视线,论坛上热度刚降了一点,又上去了。   大周末的,吃瓜最好的时间。   机车明目张胆地在女生宿舍停下,楼上很多人悄悄探头出来看。   包括207宿舍的三位。   邹暮妍三人眼睁睁地看着鹿茸茸下了车,摘下头盔往谢云遐怀里一塞,露出漂亮的眉眼。   她没走出两步,被人拽回去。   邹暮妍发誓,她绝对听到隔壁宿舍有人在小声尖叫。   “啊啊啊拽这一下男友力max,不愧是体育生。”   “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说什么?”   “上手了上手了!”   谢云遐拉住鹿茸茸,没下车,倾身过去,把她脸上下滑的口罩往上提了一点,问:“要多久?够我回趟队里吗?”   鹿茸茸眨眨眼:“周末队里还有人?”   谢云遐“嗯”了声:“洛京来了两个代表选人,准备下周就带人走。我去看一眼。”   鹿茸茸微怔,喃喃道:“这么快?”   他这么快就要走了。   谢云遐没听清,摘了头盔附耳过去:“说什么?”   鹿茸茸抿了下唇:“我说够,你回来给我打电话。”   谢云遐揉揉她的发,笑着说了句乖,看着她走进宿舍,重新戴上头盔疾驰离开。   鹿茸茸上了二楼,一转弯,对上整个走廊宿舍门口探出的脑袋,一时间愣在原地。   她们用一种奇异又佩服的眼神看着她,还有很难看懂的兴奋之色。   鹿茸茸忐忑地往前走,耳边不断飘过一些话——   “小天鹅,你真猛。”   “我忍了很久了,一定要说,你男朋友真的好帅。”   “牛啊小天鹅,天才少年都能拿下。”   “千万别被欺负了!”   鹿茸茸一脸茫然地回到宿舍,还没看清人,就被拽了进去,埋进女孩子软软香香的怀里。   “茸茸你吓死我了!”盛玥后怕地说。   邹暮妍和冷曦都过来摸摸她的头,问她怎么样了。   鹿茸茸对她们笑笑:“没事了,就是我妈妈不放心,让我休息一周。下周不能在学校了。”   冷曦问:“回家休息?”   鹿茸茸老实道:“住谢云遐家里。”   “……”   关切的心思忽然消失了,想八卦!   盛玥松开鹿茸茸,轻咳一声:“昨天在后台他看起来情绪快失控了,后来没事吧?”   鹿茸茸愣了一下:“……他没事。”   从昨晚到刚才,谢云遐都表现得很正常,在医院还和鹿洵吵架,看起来心情还可以。   昨天吓到他了吗?   鹿茸茸扣了扣手指,有点担心。   三个人拉着鹿茸茸坐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昨天的事来,主题是夸奖小天鹅顺利完成表演。   -   此时,射击馆正在进行一场体测,两个教练转悠着看孩子们的成绩,余光不住往边上两个男生瞟。   训练场右边,站着两个高大的男生,是这次国家队派到东川来选人的两位在役运动员。   陈焱烽和杨一鸣。   谢云遐的师兄、师弟。   姚教练瞥了眼陈焱烽身边沉默的少年,从昨晚到现在,这个孩子就没说过几句话,一个巴掌就能数完。   “老顾,这孩子原本就不爱说话?”姚教练悄声问。   顾教练摇摇头,拿本子挡住嘴型,低声应:“原本话也不多,但也没现在这样,云遐退役后才变的,这小孩儿跟云遐同吃同住,一起长大,他最崇拜的人就是云遐。”   姚教练懂了,叹气:“都不容易。”   两人说着悄悄话,余光一闪,看见训练室的门从外面推开,那祖宗大摇大摆地进来了。   “哥!”杨一鸣最先看到谢云遐。   谢云遐偏过头,就见面前站了个比他矮半个头的少年,他比划了一下,轻啧一声:“没长个儿啊,队里饿着你了?”   杨一鸣露出个笑:“没有,教练说这样正好。”   陈焱烽站在一旁叹气,大祖宗小祖宗,小祖宗见了大祖宗才肯露出个笑,平时在队里就跟冰块似的。   谢云遐搭着杨一鸣的肩,随口问:“月底射联比赛不准备去?跑这儿浪费时间?”   杨一鸣:“去,来接你。”   谢云遐顿了顿,揉了一把小孩儿的头,松开手道:“一边儿去等着。师哥,过来说两句。”   陈焱烽看了眼杨一鸣,顿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们三人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足够射击队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都说起悄悄话。   林秉伦道:“靠,我偶像叫谢云遐哥!谢云遐不会把我前阵子和他作对的事告诉‘鸣神’吧?”   郁震文:“他才没那么无聊。我也没想到杨一鸣会来。”   如果说谢云遐的名字现在少有人提及,那杨一鸣的名字则是目前射击界最响亮的一个。   从以前,杨一鸣就被誉为“弈神的接班人”。   谢云遐退役后,他在赛场上大放光彩,获奖无数,逐渐地,大家开始叫他“鸣神”。   两年前由谢云遐统治的射击界,两年后,不论是他带来的阴霾还是光环,都逐渐消失了。   他被大众遗忘了。   林秉伦充满嫉妒道:“我就是晚生了几年,不然现在也和‘鸣神’称兄道弟。”   郁震文:“……”   有病吧,杨一鸣比你还小一岁呢。   窗口,陈焱烽站定,看谢云遐要开口的模样,忙抬手道:“打住,你让师哥有个心理准备。”   谢云遐诧异道:“这么明显?”   陈焱烽顿觉头疼,琢磨着道:“我猜你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我。我先听好消息。”   谢云遐:“?”   “行啊你。”谢云遐倚着墙笑了一下,“现在路数这么多?来的时候被老蒋抓去秘密训练了?”   陈焱烽苦笑道:“秘密训练没有,秘密训话倒是有。他勒令我,务必把你带回去,绑也要绑回去。云遐,队里什么都准备好了。师父针对你的情况,请了最好的临床心理学家,就等你回去。”   谢云遐垂着眼睫认真听着,低声应:“我知道。师哥,我没打算放弃射击,我会回到赛场上去。”   陈焱烽闻言,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都急出汗了,去拿了瓶水喝了几口,盖上盖子,问:“你要说什么?除了这个什么都好说。”   谢云遐的视线越过陈焱烽,在盯着他们身上的杨一鸣身上停了两秒,道:“冬训我去不了。”   陈焱烽一口水没咽下去,差点儿呛到,咳得惊天动地,整个训练室的人都看过来。   谢云遐啧了一声,嫌弃地抽了几张纸巾给他。   “你多大了?下巴还长洞。”   陈焱烽没接纸巾,瞪圆了眼睛逼近他,压着声音道:“怎么就去不了了?你答应过我的事儿,说反悔就反悔了?”   谢云遐:“临时出了点儿意外,我走不开。”   陈焱烽:“什么意外?师哥在这儿,不能帮你解决?”   谢云遐揉了揉蓬松的发,无奈道:“没办法,这事儿谁来都没用,真走不开。寒假我去找师父认错。”   陈焱烽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忽然问:“和那个女孩子有关系?”   谢云遐“嗯”了声:“她最近身体状况不稳定,我刚把人从医院里接回来,就这么走了,我在队里照旧呆不下去。昨晚我来来回回满城地转,心就是停不下来,只能去医院呆着。”   陈焱烽看着谢云遐,这是他们队里最高傲、除了枪什么都看不上眼的天才少年。   他们看着他一路成神。   但他现在垂着头,眼底有宠溺,声音很低地说:“师哥,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这儿。”   “这是我第一次喜欢一个女孩子。” 第三十六章   女生宿舍楼下, 前所未有地热闹,阳台上恨不得有八百个手机摄像头对着楼下的男生。   粉色耀眼的机车边,男生倦懒倚着车, 长腿微屈,骨感的指节拨弄着黑发,胡乱拨了会儿,无聊地玩起手机,对楼上窥探的视线毫不在意。   稍许, 门口出现一道纤细的身影,小跑着下台阶。   谢云遐抬眼就笑了,小天鹅这是当小学生放假, 回学校就为了拿个小书包, 在家还不忘学习。   他几步走过去, 拎过她的书包,掂了掂重量, 还挺沉。   谢云遐轻啧一声:“让你回家休息,带这么多书回去?”   鹿茸茸咕哝:“我可不想考试挂科。”   谢云遐把她的小书包往车头一挂,打量了两眼,粉色的车和粉色的小书包, 还挺搭。   他瞧了会儿,闷声笑。   鹿茸茸纳闷道:“你笑什么?”   谢云遐眼底笑意未消, 嗓音懒懒:“笑你可爱, 回家了。再不走上面那群人没完没了了。”   鹿茸茸:“上面?”   她仰起头, 宿舍楼阳台上一片的人都蹭地缩回脑袋,瞧着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   谢云遐揉揉她发:“笨, 走了。”   粉色机车嚣张地来嚣张地走, 宿舍楼上顿时又探出许多个脑袋,八卦地去论坛上发帖。   鹿茸茸对此一无所知,她一路被载回到家里,还没来得及问谢云遐昨天的事,就被谢女士带去了她的房间。   谢女士推开门,满眼期待:“茸茸来看看,喜欢吗?”   鹿茸茸微微张开唇,惊愕地看着满房间的粉色蕾丝,床边看起来围了七八层轻纱,床边堆满娃娃,窗边甚至立着一个和她等高的芭蕾主题雕塑,看着还有点儿吓人。   谢女士扑闪着眼睛问:“喜不喜欢?”   鹿茸茸咽了咽口水:“……喜欢。”   谢云遐原本是跟过来看一眼小天鹅住哪儿,这会儿看了觉得自己眼睛疼,恨不得立马转身出去。   他瞥了眼小天鹅纠结的小脸,顺着她的视线一看,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单手扛起雕塑。   “没收。”   谢云遐利落地丢下两个字,走了。   谢女士莫名其妙:“你干什么?谢云遐你给我站住,谢云遐!”   她追了几步,她人高腿长的儿子早就走没影了。   鹿茸茸悄悄拍了拍胸口,吓死她了。   晚上吃晚餐谢云遐没出现,在楼上补觉,餐桌上只有鹿茸茸和谢女士两个人,显得有点儿冷清。   鹿茸茸坐在大餐桌上,左右都是空的。   在家里,她几乎没吃过这么冷清的晚饭,她们一大家子一直都住在一起,热闹得不行,每顿饭都像在过年。   鹿茸茸瞧了一阵,小声问:“阿姨,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叔叔?”   鹿茸茸问了之后有点忐忑,她极少好奇别人的事,但这是谢云遐的家,他的父母,她止不住地生出好奇心,好奇关于他的一切。   谢女士轻哼道:“故意不回家,平时天天按点回家的人。云遐一回来他就不回家。”   鹿茸茸微愣:“为什么?”   谢女士瞧瞧楼上,悄声道:“两个人不对付,一见面就要吵架。你放心,等他明天去学校了,你谢叔叔就回来看你。”   鹿茸茸纳闷道:“他怎么和每个人都要吵架?”   谢女士听了忍不住笑出声:“他小时候到哪儿都惹人嫌,过两天阿姨好好和你说说。今天你刚出院,好好休息,一会儿吃完饭把药吃了。”   鹿茸茸乖巧点头。   -   谢云遐从噩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略微紧绷的手指在床头一摸,找到手机看时间。   屏幕亮起光,晚上十点。   他闭了闭眼,把脑子里她在台上晕倒的画面抹去,小天鹅倒是高高兴兴地出院了,他这心还在医院里呆着。   谢云遐缓了会儿神,掀开被子,光着脚往浴室走,顺手一扯身上的短袖,露出紧实的小腹,自然往边上一甩,手往下解开裤腰带,进了浴室。   洗完澡,谢云遐抹了把脸,看向镜子里的人。   前额过长的发丝遮住黑亮的眼睛,他抬手一撩,露出优越的眉骨和勾人的桃花眼,冷色的皮肤上沾着水。   他看了半晌,挑了下眉。   挺帅,配小天鹅差不到哪儿去。   谢云遐随手扯了块浴巾出门,擦了擦,换上干净的短袖长裤,找到东一只西一只的拖鞋,瞥了眼床脚的芭蕾少女雕塑,开门出去找人。   这个点,楼下客厅灯还亮着。   谢女士也不知道在开哪国会议,见他下来,指了指厨房,说留了碗面,让他自己去吃。   谢云遐胃口一般,随便吃了几口,就到谢女士跟前坐着。   谢女士翻了个白眼,按下静音键,问:“干什么?大半夜不睡觉?”   谢云遐没个正行地倚在沙发上,懒洋洋问:“茸茸睡了?”   谢女士瞧了眼楼上,悄声道:“睡了,吃完饭和我去外面走了走。我看她状态还是不好,走到黑的地方害怕,没敢和我说。我一看就把人带回来了,看着她吃完药就上楼睡了。”   谢云遐直起身,问:“几点睡的?”   谢女士:“九点不到。”   谢云遐又看了眼时间,十点半,睡着没多久。他坐不住,起身道:“没锁门吧?我去看看。”   谢女士错愕道:“你半夜往人家女孩子房间里跑什么?”   谢云遐丢下句话:“看看,什么都不干。”   谢女士往楼梯丢了个抱枕:“你还想干什么?!给你十分钟,不下来我就上楼逮你。”   谢云遐充耳不闻,上楼一点儿没犹豫地打开鹿茸茸的房门。   门一开,他眉心一跳,床头开着夜灯,隔着层纱幔,一双澄亮的眼瞪得像铜铃,哪儿像睡着的样子。   “谢云遐?”   她探出头来,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   谢云遐反手关上门,走过去嫌弃地掀开几层纱,把她连人带脑袋往被子里一塞。   “睡醒了还是没睡?”   他盯着人问。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往被子里缩了缩,小声道:“房间有点大,我好像有点害怕,也可能不习惯。”   谢云遐哼笑一声:“换我我也睡不着。哥哥带你换地方睡。”   鹿茸茸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连人带被子被扛到了谢云遐肩上,天旋地转,她和地板面面相觑。   “我、我们去哪里?”   鹿茸茸慌乱地想抓住什么东西,结果什么都没抓着。   谢云遐扛着人径直往自己房间走,进了房门,他把床上的被子一掀,弯腰把人放上去。   “在这儿睡。”   他瞧着小天鹅蜷缩在自己床上,有几分满意。   小天鹅不会害怕睡不着,他不会做噩梦,都挺好。   就该在这儿睡。   鹿茸茸还呆着,在被子里一动不动,说了两句话她就忽然换了个房间,还跑到谢云遐床上来了!   “我、我……”   她磕巴了半天,一个字没说上来。   谢云遐居高临下地看着耳朵红红的小天鹅,心情愉悦地笑笑:“脑袋里放干净点儿,睡觉。”   鹿茸茸:“……”   她把头往枕头上一埋,谢云遐的味道铺天盖地地涌来,清爽的柚子味像是浓郁的熏香,熏得她昏昏欲睡。   渐渐地,她在这股味道里闭上眼。   陌生的环境和房间似乎不那么可怕了,她想睡觉了。   谢云遐耐着性子等了一阵,倾身掀开她脸上的被子,保持呼吸顺畅,垂眼看着她安静无忧的小脸。   半晌,他吐出口气。   这噩梦到这儿才算结束。   没一会儿,房间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云遐留了盏小灯,到门口等着他妈,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云遐,茸茸不见了!”   谢女士急匆匆地跑来,满脸惊慌。   “嘘。”谢云遐挡在门前,往后一指他床上,“小姑娘刚睡着。”   谢女士目瞪口呆,一颗心像在过山车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压低声音:“你发什么疯?”   谢云遐:“吓着了,陌生环境睡不着。”   谢女士一时噎住:“你房间她不也是头一回来?”   谢云遐眉梢轻挑:“所以我这不是把人哄睡了?您放心,不关门,我就在里面坐会儿。”   谢女士瞪他一眼:“到点儿走人。”   谢云遐笑了笑:“知道,一会儿我上她房间去睡。”   谢女士再三叮嘱他不许多在房间逗留,继续下楼开会去了,偶尔想到,摸上楼来看,谢云遐果然老老实实地坐在桌前。   房间里光线暗淡,女孩子的呼吸轻轻浅浅。   小猫儿还会打咕噜噜地呼噜,她倒是乖巧,平时乖,睡着也乖。   谢云遐拿着从书房顺来的纸笔,写了半天,纸团丢了一地,当年他比赛写训练计划都没那么认真。   再一抬眼,已是黎明。   谢云遐烦躁地把纸揉成团,往地上一丢,丢了笔对着天际晨光出神。   他当时抽什么疯,提了这么个条件出来?   周末两天,谢云遐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吃饭走神,走路走神,倒是一到晚上,雷达不动地把小天鹅往自己房里搬。   谢女士看不过去,直接把两人房间换了。   她不许谢云遐再乱来,老是半夜去女孩子房间,像话吗?   -   周末过后,谢云遐去上课,家里清净下来。   鹿茸茸对照着课表给自己上课,该跳舞就跳舞,该看书就看书,就跟在学校没什么两样。   周三下午,谢云遐提早结束训练回来。   他推门进来,只看到谢女士忙忙碌碌地差使人,没见小天鹅的身影。   “又在跳舞?”   谢云遐把钥匙一丢,看了眼楼上。   谢女士道:“上午跟着和你爸爸练了会儿字,下午把上午没跳的也补上了。你去劝劝。”   谢云遐轻啧一声:“用不着,我晚上带她出去,不在家吃饭。”   谢女士忧心道:“能出门吗?”   谢云遐扬眉:“能,别小瞧她。小天鹅厉害着。”   谢女士听着儿子宠溺的语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受不了似的摆摆手:“走走走,出去出去。”   谢云遐迈步上楼,走到楼梯口,柴可夫斯基的《胡桃夹子》飘出来,他脚步不停,随着音乐往走廊尽头走。   尽头的空房变成了舞蹈室,她天天在那儿跳舞。   门没关,谢云遐放轻了脚步,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女孩子的身影和着轻灵的音乐舞动,华丽的舞服轻轻晃动,踮脚走的每一步都轻盈自如。   她似乎是真的天鹅,优雅、纤细。   窗外是碧蓝色的海岸,她仰起纤长的颈子,宛如从深海来的精怪,雪白的皮肤上有薄薄的汗意。   晶莹、诱人。   谢云遐眼一热,不可抑制地想起她躺在他床上的画面。   灰色的床单上,女孩子黑发散落,雪白的小脸对着他,一脸纯稚,澄澈的眼睛装不下任何世间阴暗。   可他欲壑难填,想让她的眼睛沾染上爱欲。   鹿茸茸跳完一曲,刚关上音乐,忽然瞥见门口的身影,她没被吓到,下意识地扬起笑:“谢云遐!”   她一无所知地跑过去,双眼亮晶晶地对着他。   谢云遐低眼,漆黑的眼睫遮住眼中暗色,自然地揉上她的发,嗓音微沙:“去洗澡,晚上出去。”   鹿茸茸眨眨眼:“能出去了?”   谢云遐“嗯”了声:“陪我练枪,去不去?”   “去!”鹿茸茸喜欢看谢云遐打枪,“我能打吗?我想和你一起打,社长说有男女双人的。”   谢云遐挑眉一笑:“行啊,越来越出息了。”   鹿茸茸抿唇笑起来,脚步轻盈地往房里跑,半途忍不住踮起脚,转了个漂亮的圈,一直转回房门。   天还没暗,谢云遐载着鹿茸茸途径海岸大道,一路往射击俱乐部去。   射击俱乐部VIP001室空置了两周,终于迎回了它的主人。   老沈阔别两周,也回来上班了。   谢云遐进俱乐部就跟进自己家似的,问老沈:“给口饭吃?家里小孩儿刚跳完舞,还没吃饭。”   他把无辜的小天鹅往老沈面前一推。   老沈满肚子牢骚堵在嗓子眼,脸色顿时如春风般温柔:“当然。茸茸想吃什么,叔叔亲自下厨。”   鹿茸茸弯着眼睛笑:“和谢云遐一样。”   老沈:“……”   他瞪了眼谢云遐:净会骗小姑娘!   谢云遐哼笑一声,满意地揉揉小天鹅的头发,心说这几个月没白养,胳膊肘从来不往外拐。   吃过饭,三人一块儿去了VIP室。   下午鹿茸茸刚跳完舞,体力消耗太大,谢云遐让她在边上自己玩会儿,他先练。   鹿茸茸托腮靠在小桌上,瞧着老沈开枪库。   谢云遐去换衣服了,半天没出来,她看了会儿,翻出手机看群。   这几天她手机很热闹,她不在学校,邹暮妍她们天天在群里发有意思的事,经常一发就是99+。   今天也是,一天没看,群里消息又塞满了。   鹿茸茸从头开始翻。   【邹暮妍:都三天了,她们怎么还那么八卦,天天来我们寝室晃悠。】   【盛玥:别说了,上课都有人来问我。这两天我身边的位置是畅销位,抢着排队那种。】   【冷曦:论坛上热度还是很高。】   鹿茸茸垂眼翻了一阵,她们就围绕着论坛的事说了半天,纳闷平时大学生生活是有多无聊,不就小情侣谈个恋爱吗?   她翻完,想起那天去宿舍听到的那些话——   “我忍了很久了,一定要说,你男朋友真的好帅。”   “牛啊小天鹅,天才少年都能拿下。”   鹿茸茸懵懵地想,她都不认识天才少年,他们两人连面都没见过,怎么会拿下他。   如果她有男朋友,那也只会是谢云遐。   没有别人啦。   鹿茸茸愣神间,谢云遐换了衣服出来,视线往她身上一落,再去开了的枪库选枪。   老沈看他挑枪,犹豫地问:“之后还打出过那个成绩吗?”   谢云遐耷着眼,随口应:“没,照样是60发,打不上去。换枪试了很多次,没用。”   老沈:“那那天……”   谢云遐偏头,看了眼出神的鹿茸茸,一笑:“今天再试试。”   谢云遐选了把最顺手的,到台前调试完,再去看小天鹅,还发着呆,不知道在看什么。   “等会儿。”   他放下枪往边上走。   谢云遐穿着那么重的射击鞋走路都没惊动鹿茸茸,她低头看着手机,没注意他。   他光明正大地凑过去看她的屏幕。   手机屏幕上是东川大学论坛界面。   满屏都是热度最高的两个词:“天才少年”“鹿茸茸”。   谢云遐瞧了会儿,又去瞧女孩子呆呆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小呆子,可算发现了。   再不发现,他都忍不住了。   谢云遐没打扰她,回到地线前,举起枪,脸刚贴上托腮板,他听到她郁闷又恍惚的声音:“谢云遐。”   鹿茸茸从屏幕上抬起眼,愣愣地眼前那道利落、专业的身影,他是一个真正的运动员。   她轻抿着唇,像试探,更像是确认:“她们说我有男朋友了,他人呢?”   谢云遐没有回头,他双眼微眯,架着枪,对准靶心,砰地一声响,轻而易举地打中十环。   他放下枪,漫不经心地回头,淡声道:“这儿呢。” 第三十七章   射击馆VIP室, 枪声一枪接一枪。   地线前,男生挺拔的身影像拉满的弓,气势如虹, 蓄势待发,可屏幕上跳出的成绩却起伏巨大。   老沈纳闷地看着成绩:   9.1环   10.7环   8.5环   10.6环   老沈看了眼看不出情绪变化的谢云遐,再看呆在原地的鹿茸茸,左看右看,心说这是干什么呢?   现在小年轻, 说句男朋友就脸红了?   鹿茸茸完全愣在原地,脑袋和四肢都不像自己的,耳朵里不断回响着那句“这儿呢。”   他扭头看着她, 眸光深暗。   语气和声音都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   他是承认他是天才少年, 还是承认他喜欢她?   还是……都承认了?   鹿茸茸和他安静地对视了很久, 久到老沈古怪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打转,谢云遐才不慌不忙地转过头去, 继续练枪。   谢云遐是天才少年。   是传闻中把人推下水的那个自大,没礼貌,不负责任,不尊重女孩子的天才少年。   是她说她绝对不会喜欢的天才少年。   他是传闻中, 因为手伤退役,在流言中始终无法拥有名字的天才少年。   鹿茸茸怔然地在椅子上坐下, 看着他的背影, 看他打出的每一枪, 看他为此流出的汗水。   她按住心口,这里又酸又涩。   原来人们遗忘的, 是谢云遐。   是她的云遐哥哥。   鹿茸茸忽然意识到她其实并不了解谢云遐, 她不知道他的过去, 不知道他的伤痛,不知道他这一路走来。   她是伞下起舞的小天鹅,全情投入时看不见他在淋雨。   鹿茸茸因情绪起伏,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她低下头,藏住自己发红的眼眶,半晌,擦擦眼角,拿出手机。   他是天才运动员,网上一定能搜到他的名字。   鹿茸茸以前从来没想过去网上搜谢云遐的名字,她只是兴之所至,却从来没有仔细了解过射击。   如果她有,一定不会这么晚才知道谢云遐。   她更难过了。   鹿茸茸垂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搜索射击史。   中国射击队成立于60年代,是国际赛上拿奖最多的团队之一。   中国第一枚奥运金牌,由许海峰在1984年的第23届洛杉矶奥运会男子自选□□比赛中获得。   中国的射击项目,向来是奥运会的首金项目。「注」   中国射击队,射击队教练,射击运动员,无数个名字从她眼前闪过。   最后,她看向其中一个名字:谢槿。   中国射击队主要教练谢槿,中国前射击运动员,世界冠军,奥运冠军,于两年前因病去世。   这是……谢云遐的外婆。   鹿茸茸认真看完这一页资料,在运动员中寻找熟悉的名字。   可惜,她没能在现役运动员中找到谢云遐的名字,往下翻,是已经退役的射击运动员。   排在最前的名字刺目无比——   谢云遐。   谢云遐,中国前射击运动员,世界冠军,两年前因伤病退役,退出中国射击国家队。   往下是他所获的奖项。   一排排,一行行,被“冠军”两字占满。   谢云遐从来没拿过第二名,他一直稳稳地坐在第一的宝座上,站在射击的巅峰,从不回头。   但这样一个人,不过两年,就被人们遗忘了。   没人记得他叫谢云遐。   鹿茸茸看着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的天才少年的资料,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弄花了屏幕。   她轻轻抽泣了一声,忍住了眼泪。   鹿茸茸从来没在论坛发过帖,她擦去屏幕上的水渍,揉揉含着泪的眼睛,找到发帖的入口。   她忍着发酸的鼻尖,一字一句打下帖子的标题——   【他不叫天才少年,他叫谢云遐。】   发完,鹿茸茸忍不住哭出了声。   呜咽声像燃线上的火星,火速燃过引线,速度快到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令人头皮发麻。   谢云遐手一滑,子弹直接打飞了。   他人生第一次脱靶,在此时此刻,被两个人看个正着。   老沈一时不知道该想鹿茸茸为什么哭了,还是该拍照记录下谢云遐脱靶的这一幕。   最后,他忍着笑,跑了。   这件事一定得让蒋柏峰知道,平时吹徒弟,这下好了,能笑他一年。   谢云遐甚至来不及让老沈收枪,克制着把子弹卸了,手套都来不及脱,大步朝低着头的女孩子走去。   “哭什么?”   他嗓音微哑,俯身抬起女孩子的脸。   雪白的一张小脸,腮边都是泪珠,哭得眼睛和鼻子都红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湿漉漉的,眼睫黏成一片。   硬质的手套扣着她的下巴,很快有了红印子。   谢云遐摘了左手手套,用指节把她眼角的泪擦了个干净,耐着性子问:“怎么哭了?”   鹿茸茸用泪蒙蒙的眼看他两秒,忽然“哇”的一声:“谢云遐,你好可怜,你怎么那么惨……”   居然还有比小天鹅更惨的人。   谢云遐被她哭得一怔,有点儿想笑,但忍着没笑,压着声问:“我哪儿可怜?第一次听说。”   鹿茸茸抽抽噎噎地问:“你真的推人下水了吗?”   谢云遐挑了下眉,小天鹅还有心思问这个,那看来不难哄。   他去边上拿了瓶水回来,拧开瓶盖递到她唇边:“喝两口水,小口呼吸,慢点儿。”   鹿茸茸用力眨了眨泪眼,吸吸鼻子,乖乖接过水,小口喝着,视线巴巴地跟着谢云遐。   他去了趟更衣室,再出来手里拿了块粉色的毛巾。   远远的,毛巾看起来很眼熟。   鹿茸茸懵了一下:“我、我的毛巾?”   谢云遐把温温热热的毛巾往她脸上一贴,瞥她一眼:“你的?给我了就是我的,我的毛巾。”   鹿茸茸:“……”   她被这么一逗,也不好意思哭了,老老实实用毛巾擦了擦脸,再用水亮的眼睛看着谢云遐。   谢云遐哼笑一声:“我推你下水了吗?”   鹿茸茸抿抿唇,小声嘀咕:“我没对你表白呀,是你自己说你是我男朋友的。按照剧情,我应该把你推下水。”   她刚哭完,嗓音黏黏糊糊,一句没听清。   谢云遐拉下拉链,把厚重的射击服往边上一放,倾身过去,耳朵凑在她唇边,问:“说什么?”   他离得太近,近到能看清根根分明的眼睫。   左眼下的红色小痣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似火般的颜色就像打枪时的谢云遐,危险而迷人。   鹿茸茸被引诱着伸出手,指腹轻轻触碰上那颗小痣。   他的眼睫忽而一颤,像蝴蝶被惊动,让她倏地收回手,无措地搅了两下,咕哝道:“没有。”   他没有推她下水,还给她做小鹿灯。   还想教她学游泳。   鹿茸茸忽然发现他以前就一直在逗她,还要教她学游泳,不由瞪他一眼,大骗子!   谢云遐偏头,对上她满是控诉的眼睛,一笑:“没推她,自个儿摔的,夜盲症看不清路。”   鹿茸茸一呆:“夜盲症?”   谢云遐在边上坐下,“嗯”了声,懒声道:“被石头绊了一下,掉水里了,浪费我一晚上时间,第二天眼睛都睁不开。”   鹿茸茸眨眨眼:“那为什么都说是你推的?”   谢云遐不在意道:“脸皮薄,不好意思解释,无非因为这个。我无所谓,正好清净点儿,也懒得解释。”   鹿茸茸小声“哦”了声,唇角翘起一点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天才少年?”   谢云遐顿了顿,坦诚道:“不想让你这么早知道,也不想你一直不知道。因为我不再是天才少年了。”   谢云遐从不沉溺于过去的荣耀。   他不会回头,只会往前,往更高峰攀登。   谢云遐从未留恋过“天才少年”的名号,他的目标始终简单赤诚,他只是想回到赛场,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他不用再解释,鹿茸茸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看着男生黑色的夺目的眼睛,轻声说:“你是谢云遐。”   谢云遐微歪着头,扬起唇,揉她的发:“是,我是谢云遐。”   鹿茸茸迟疑两秒,问:“你当时退役是因为受伤吗?”   谢云遐垂眼,轻舒了口气,低声道:“一半是。当时封闭训练,队里起了点儿矛盾,受伤是意外。当时没想到那么严重,就算治好了,也需要时间康复,赶不上比赛。再加上我个人原因,我选择了退役。”   他顿了顿:“剩下一半原因,冬训结束我再告诉你。”   鹿茸茸这些年和心理治疗师打了不少交道。   她想,或许谢云遐一直没从剩下的原因里走出来,无法面对,不然他不会迟迟没有去参与心理方面的治疗。   所以才一次次在这里冲击极限。   鹿茸茸用力点了点头,用发红的眼睛看着他:“你去练枪吧,今天我不和你打了。”   谢云遐:“不打了?”   鹿茸茸羞赧道:“没有力气了。”   哭好累人,浑身都提不起劲儿。   谢云遐微眯了眯眼,才哭了多久就没力气了?   以后怎么办?   谢云遐暂时搁置这件事,去门外把咧嘴和人发消息的老沈喊进来,重新穿上衣服打枪。   和上次一样,一想到她在身后,他似乎就能突破极限。   后半段,枪声响起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谢云遐的动作越来越缓慢,可这一次打到了70发。   比上次的65发,又多了5发。   老沈难掩激动,甚至立刻就给蒋柏峰打电话,又按捺住去给谢云遐收尾,嘴角的笑根本停不下来,眼眶发红。   谢云遐照旧打得浑身脱力,一身冷汗。   他一转身,撞到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她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一下又一下,嘴里念念有词。   “辛苦了,我抱抱。”   “谢云遐怎么那么厉害,他是最厉害的射击运动员。”   “好啦好啦,我在这里。”   剧烈颤抖的右手被牵住,她坚定的力道隔着手套承托住他所有的不安和躁动,她稳稳地牵住他。   谢云遐深深吸了口气,将全身的重量靠在她肩上。   他贴着她的脖子,感受到跳动的颈动脉,一下一下,犹如他此刻的心跳声,宛如巨大的烟花盛放。   谢云遐垂眼,抬起左手,将她用力摁进怀里。   他低声喊:“茸茸。”   鹿茸茸忍着发酸的鼻尖,点头:“我知道,你一定很累。”   谢云遐闭着眼,听着自己模糊粘稠的呼吸声,很轻地笑了一声:“你抱抱我就不累了。”   鹿茸茸更用力地抱住他。   老沈喜滋滋地收了枪,见两人还抱着,路过时嘀咕了一句:“演射击生死恋呢?差不多行了,要关门了。”   谢云遐额角一跳,抬眼看过去。   老沈后背一凉,跑了。   爱抱就抱吧,也不关他的事儿。   谢云遐缓过神,去更衣室洗了澡出来,拎着情绪起伏过大的小天鹅走人,去吃个宵夜。   -   照旧是谢云遐来惯了的夜宵摊。   门外支了张小桌,边上大锅翻炒,热气驱散夜晚的冷意,这方小角落清净又惬意。   鹿茸茸双手托腮,望着夜色发呆。   谢云遐捧了碗甜水回来,伸手一掐她的腮帮子:“我坐这儿还能发呆?这张脸这么快就看厌了?”   鹿茸茸懵然道:“啊?”   谢云遐:“在想什么?”   鹿茸茸下意识地应:“在想回学校怎么办……大家都觉得我们在一起了,我好像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有点儿郁闷,怎么这么笨。   谢云遐微顿,瞥了眼外套口袋,斟酌着问:“能不能降降要求?我们打个商量。”   鹿茸茸没反应过来:“什么要求?”   “和最厉害的人在一起。”谢云遐咬字加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改成,和未来最厉害的人在一起。”   夜色下,男生凌厉的面容显出几分温柔。   他注视着她,视线迫人,不像在看她,像是举着枪,灼灼的目光盯着枪靶,对准靶心,对准他的猎物。   鹿茸茸心一慌,咬住下唇。   “我……”   “上齐了啊。”   老板仿佛对两人之间涌动的气氛一无所觉,把两碗面往小桌上一放,走前瞥了眼男生发红的耳根,笑了。   鹿茸茸低下头,小声道:“先吃饭。”   谢云遐眯了眯眼,脑子里转过几个弯,进攻还是等待,不过几秒,他做出了决定。   她还没准备好,再等等。   谢云遐松弛下来,双腿微微岔开,鞋尖往小天鹅鞋上一怼,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吃面。   两人都没说话,一顿夜宵安静地过去。   鹿茸茸站在机车边,慢吞吞地收拢围巾,余光里是谢云遐挺拔利落的背影。   很快,他付了钱走过来,她慌忙收回视线。   他步子大,几步就到了,刚掏出钥匙,衣摆被人扯住了。   白皙的小手紧紧揪着黑色冲锋衣的衣摆,她太用力,太紧张,指尖泛出浅浅的红。   谢云遐偏头,对上她羞怯又大胆的眼睛。   女孩子水亮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欢喜和忐忑。   “我……”她紧张地舔了舔唇角,声音又轻又细,“我不喜欢最厉害的人,我喜欢……”   “茸茸。”谢云遐忽而打断她,“问个问题,对我很重要。”   鹿茸茸的表白被打断,有点儿茫然:“什么?”   谢云遐往前走了一步,鞋尖抵住她的,垂下头,低声问:“在一起之后,让亲吗?”   鹿茸茸微微睁大眼,这是什么问题?   她的耳朵瞬间烧红,从耳根一路红到脖子,被围巾包裹的地方一片热意,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让亲吗?”   他离得更近,温柔的气息扑洒在鼻尖。   鹿茸茸闭上眼,紧张地点了点头。   谢云遐很轻笑了一声,忽然往后退了一步,懒洋洋道:“等着,给你买那个什么小丸子。”   鹿茸茸一懵,睁开湿漉漉的眼睛。   他不亲啦?居然跑去买小丸子了。   鹿茸茸把围巾扯开了一点,悄悄松了口气,他走开以后似乎氧气都充足了点儿。   她不再那么紧张,在原地等他回来。   近十一点,小丸子店铺门口没什么排队的人。   谢云遐没等太久就买到了他要的东西,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盒子,走向灯下的女孩儿。   “吃吗?”   他垂眼看她,嗓音平静。   鹿茸茸忽然有些不安,觉得他平静的面容下藏着什么,他看过来的眼神好烫,烫得她不敢和他对视。   “吃一个。”她拿起小木签,戳了一个圆滚滚的,“闻起来好香。”   谢云遐像上次一样提醒她:“小心烫,慢点儿吃。”   鹿茸茸鼓起嘴,用力吹了几口气,小心翼翼地张开嘴,试探地咬了一口,刚入口,她烫得缩回舌头。   她轻嘶一声,微张开唇,水润的粉色的舌尖完全暴露在外。   谢云遐盯着她湿润的眼睛,和她对视两秒,忽然倾身逼近,手里的盒子被他丢到桌上,女孩子柔软的身躯靠在冷酷的机车上。   他捏着她下巴,哑声道:“上一次,我就想这么对你。”   男生低下头,唇一张,去找她被烫到的舌尖。   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强势的进攻让可怜的小舌无处可逃,负距离的唇齿让他肾上腺素飙升,爽得头皮发麻。   鹿茸茸浑身颤栗,手里的木签掉落,心脏剧烈地跳动。   她被剥夺呼吸的能力,口中氧气越来越稀薄,四肢发软,有力的舌尖刮擦过上颚,她腿一软。   她好像,要死了。   鹿茸茸昏昏沉沉地想。   谢云遐始终睁着眼,看她发颤,看她眼睫晃动。   忽然,怀里的一软,整个人向下坠去。   他一顿,退出来,把人捞起来一看,小天鹅迷迷糊糊没了力气,小脸发白,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谢云遐:“?”   他才亲了几分钟?   谢云遐把人打横一抱,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水渍,对看了全程的老板道:“车丢这儿,明儿早上来拿。”   老板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明明白白的两个字:畜生。   -   鹿茸茸在谢云遐的床上醒来,灯光微暗,床头放着一杯水,杯子下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缓了一阵,忽然想起来回家之前的事。   居然被亲晕过去了!   鹿茸茸红着脸躲进被子里,闷声呜呜了几声,从被子里探出头,拿起水喝了半杯。   她看向那张纸条。   这会是什么?谢云遐留给她的吗?   鹿茸茸纠结片刻,放下水杯,拿起桌上的纸条。   被折叠了太多次,纸张皱巴巴的,展开后,像他人一样凌厉的字体展现在她眼前。   她睁圆眼,看着纸上的内容——   《恋爱申请书》   本人谢云遐申请与鹿茸茸正式建立恋爱关系。   理由如下:   1.我身高188cm,可能还会长。   2.从小长得招蜂引蝶,老少皆宜。   3.洁身自好,无感情史,无追求者。   4.我所有的奖牌都归你。   5.我喜欢你。   6.我只属于你。   以上6点,请予以批准。   申请人:谢云遐。 第三十八章   深更半夜, 鹿茸茸抱着腿缩在床上发呆,手里捏着张薄薄的纸,侧脸在灯光映衬下, 泛着淡淡的嫣红。   她抬手摸自己的侧脸,果然很烫。   之前总是让她怀疑自己没吃药的罪魁祸首,终于找到了。   鹿茸茸第一次尝到喜欢的滋味,被糖霜包裹的糖果,舔开后不一定是甜蜜的, 也有可能是酸涩的。她尝到太多以前没有过的滋味,像变成一只气球,有时候轻盈得能飞起来, 有时候鼓得要爆炸了, 有时候又没了气。   她会嫉妒, 会不安,会想他随时在她身边。   鹿茸茸想了一会儿, 悄悄叹了口气,想喝口水,刚侧过身,瞥见倚在门口的黑色身影。   她吓了一跳, 申请书掉在床上。   愣愣地坐在原地。   谢云遐懒散地倚着门,歪头看她, 头发有点儿乱, 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笑意, 手里拎了瓶冰水,水滴滑到他的腕骨上。   “醒了?”   他俯身把冰水放在门口, 走进房间。   鹿茸茸慌忙捡起掉落的申请书, 叠好藏到身后, 眼睛看着他:“你怎么还没有睡觉?”   谢云遐停在床前,垂眼看她:“睡了,习惯起来看你一眼。”   这几天鹿茸茸的房门就没关上过,谢女士不许佣人上二楼,门开着不光他来看,她半夜时不时都要来转一圈,看谢云遐这只大尾巴狼是不是老老实实地在房间待着。   鹿茸茸小声地“哦”了声,想起自己晕过去的事儿,摸了摸耳根,嘟囔道:“我晚上又发病了吗?”   谢云遐看她两秒,忽然低下头,肩膀微弓,上半身微微颤抖。   从鹿茸茸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发颤的肩膀,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一愣,还没问怎么了,他抬起一双笑眼,低笑出声:“没发病。找医生看了,缺氧晕的。”   鹿茸茸脸一热,咬了下唇:“不是。”   不是因为缺氧,她就是病没好。   小天鹅不想承认是被亲晕的。   谢云遐看着嫣红的唇上留下牙印,眸光微暗,伸手将她可怜的唇瓣拯救下来,低声道:“晚上我都没舍得咬,松开。”   鹿茸茸耳根一烫,窒息心悸的感觉卷土重来,她往回一缩,用被子盖住口鼻,只露出一双羞怯的眼睛。   谢云遐眉梢轻挑:“不是说让亲?”   鹿茸茸藏在被子里的声音闷闷的:“我还没同意呢。”   谢云遐点头:“是该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疑问,哥哥给你解释解释?每条都能说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第六条。”   第六条,我只属于你。   全身上下,哪里都只属于你。   鹿茸茸羞得被子底下的脚指都蜷缩起来,她忍着这股没由来的痒意:“没有疑问,我要睡觉了。”   谢云遐点到为止,再招她就要上头了,在家也不能对小天鹅干点什么,纯粹是自讨苦吃。   “睡吧。”   谢云遐俯身,自然地摁住女孩子的后脑勺,凑过去重重地在她脑门上亲了一口。   一声脆响,亲得鹿茸茸愣住。   谢云遐亲完,嫌不够大声,瞥了眼门口,心说他妈怎么偏偏这时候不来?   明天再来亲一口。   “走了。”他揉揉她的发,大摇大摆地走了。   鹿茸茸又发了会儿呆,拿着申请书起床,在谢云遐的书桌前坐下,桌上留着他用过的纸笔。   原本好好的本子,被他撕得七零八落。   只剩下几张了,他写废了几十张,最后把那张皱巴巴的纸交到她手上。   鹿茸茸这颗像在半瓶水里晃荡的心在这一刻平静下来,看着凌乱的纸笔,她露出一个笑。   原来,他也会紧张,会不安。   和她一样。   鹿茸茸拿起笔,学着他的模样,认认真真地写:恋爱申请书。   -   第二天一早,谢云遐背上挎包准备去学校,临走前习惯性地摸去房间看一眼小天鹅。   昨晚半夜醒了,她还睡着,小脸埋在被子里。   他低头亲了人一口,正要走,瞥见床头柜上的纸条,崭新的,没有发皱,没有汗渍。   谢云遐一顿,若无其事地拿起纸条藏进口袋里。   他转过身,唇角翘起。   机车一如既往地开进学校,嚣张地停在射击馆楼下。   谢云遐摘了头盔上楼,这个时间射击队在操场上训练,馆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谢云遐换了身衣服,一个人训练。   射击队早训完,陆陆续续回了射击馆,先进门的人看到谢云遐吓了一跳,都往他身上看。   “云遐,一个人在这儿训练?”   “得有一小时了吧,汗留了一地。”   “你这还有精力?不是和女朋友在一起?”   几个师兄忽然贱兮兮地笑起来,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谢云遐今天心情好,懒得搭理他们,继续做俯卧撑,湿透的白T紧贴着腰腹,紧实的线条勾勒出独属于年轻男生的力量。   汗渍覆满全身,他瘫在垫子上,剧烈喘着气。   消耗了大半的精力,他这一颗奔腾的心还是没安静下来,四处乱窜,不知道焦躁点儿什么。   陈焱烽和杨一鸣是最后进来的。   两人正在看射击队这周测试下来的综合实力,以及运动员们在各个方面的水平。   今天他们要公布这次冬训的人选,周末就飞回洛京。   他们看下来,没多纠结就确定了人选。   射击队里,成绩最突出的就是郁震文和林秉伦,新人王和年轻小将,潜力无穷。   陈焱烽道:“一会儿就公布,早点儿买机票。”   杨一鸣神色冷淡地翻着成绩,不客气道:“这两人也就这样,比不上我哥当年一半。”   陈焱烽无奈一笑:“谁能和云遐比?这两个孩子不错。”   杨一鸣合上本子,余光一扫,眼睛忽然亮了:“哥!”   陈焱烽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他们队里的小冰山跟小狗一样朝着谢云遐跑去,就差摇尾巴了。   杨一鸣拿了瓶水,拧开瓶盖递给谢云遐。   谢云遐瞧了他一眼,小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没生气,没绷着脸,一看就是还不知道他不打算去冬训的事儿。   他半撑起身,喝了口水,和陈焱烽对视一眼。   陈焱烽朝他挤眉弄眼:还没说,先瞒着。   谢云遐喘了口气,搭着杨一鸣的肩问:“月底比赛准备的怎么样?选手都了解过了?”   杨一鸣有问必答:“不用担心,老对手了。有个新人风很大,我把他的比赛都看了,能打。”   谢云遐笑着揉揉他的发:“长大了。”   杨一鸣露出小虎牙:“哥,你是不是很快能和我一起打比赛了?”   谢云遐挑了下眉:“我上你还有拿冠军的机会?和你哥抢金牌,怕你输得不想打了。”   杨一鸣:“我乐意。”   谢云遐笑笑:“去吧,师哥喊你了。”   上午,陈焱烽和杨一鸣商量过后,告知两位教练,由两位教练告知他们本次入选冬训的人选。   结果公布,底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   虽然他们早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内心深处总抱着一丝丝希望,期待有奇迹发生。   现实是,竞技场最是残酷。   只有成绩,没有奇迹。   林秉伦激动得握了下拳,被郁震文拉回来,示意他低调点儿,至少在这里克制一下。   林秉伦往后看了眼,问:“谢云遐去不去?”   郁震文别扭道:“不清楚。”   林秉伦看他神色,啧啧摇头:“不就是小天鹅被人抢走了吗,正常,那可是你偶像,输给他很正常。”   郁震文不想搭理他。   公布完结果,这周的训练就算结束了。   两个教练给孩子们放了个假,这周测试各个项目很辛苦,让他们好好回去休息,调整心情。   人群渐渐散了,郁震文回头找谢云遐。   他坐在角落里和杨一鸣说话,神情懒散,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握着水杯,状态很松弛。   这样的谢云遐和平时不太一样。   郁震文能看出来,他和师兄弟们的感情很好,而在这个射击队里,他也就和陈游关系不错,陈游还是陈焱烽的堂弟。   郁震文有些沮丧,正纠结,角落里的男生似有所觉,眸光淡淡地看过来,看见他,神情不变。   不一会儿,杨一鸣走开了,走之前看了他一眼。   郁震文就当没看见,走到谢云遐身边坐下,沉默半晌,闷声问:“茸茸还好吗?”   谢云遐瞥他一眼:“没事儿,开开心心在家跳舞。”   郁震文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在论坛上看到有人说茸茸不能上台是怎么回事?”   谢云遐:“没见她上周跳得多好?这叫不能上台?”   郁震文反应两秒,喃喃道:“也是……我上周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茸茸。不知道她身体状况,不知道她擅长什么、喜欢什么,平时和她聊天,我也是在说射击,说自己。”   谢云遐放下水杯,轻狂道:“用不着了解,她归我管。”   郁震文用力抹了把脸,调整情绪和呼吸,舔了舔干涩的唇角:“我知道,她没事就好。”   谢云遐懒懒地“嗯”了声:“好好冬训,别想有的没的。”   郁震文快速调整好心情,问:“你和我们一块儿去?”   谢云遐没说话,喝完最后一口水,起身道:“走了,有事儿问陈焱烽,他脾气好,少招惹杨一鸣,小朋友还没学会收獠牙。”   郁震文迟疑几秒,喊:“‘弈神’,谢谢。”   谢云遐脚步不停,背对着他挥了下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郁震文愣在原地,问路过的林秉伦,呆呆地问:“我刚喊他‘弈神’,他答应了?他是不是答应了?”   林秉伦:“失恋失成失心疯了?他什么时候搭理过?”   郁震文:“真的!他答应了!”   郁震文一扫失恋的阴霾,挠了挠头发,露出一个笑:“我去收拾行李,我要继续和他当队友。”   陈焱烽和两个教练沟通好事宜,走到窗边,给队里打了个电话:“报上去的人选看到了?买四张周六东川飞洛京的机票,嗯,一鸣好着呢,没发脾气,没惹事儿。行,挂了。”   陈焱烽处理完,舒了口气,一转身,忽然对上杨一鸣直勾勾的眼睛,看得人心一慌。   “你想吓死师哥?”他拍拍胸,心里发虚。   杨一鸣盯着陈焱烽:“为什么是四张机票?你、我还有哥,加上那两个新人,不是五张机票?”   陈焱烽额角一跳,心说不好,尽量镇定道:“你哥晚两天到,他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没个纪律。”   杨一鸣:“那我和我哥一起回去。”   陈焱烽头疼道:“你月底还要去比赛,别任性。”   杨一鸣定定看他两秒,忽然说:“你们骗我,我去找他。”   陈焱烽看他转身就跑,急得追上去:“没骗你,真就晚一阵!一鸣,你听话,回来!”   追了半天,陈焱烽连人都跟丢了。   他叹了口气,给谢云遐打电话,这些臭小子,净会给他找事儿,一天天的他到处给人当爹。   -   吃过晚饭,谢云遐看了眼沙发上看音乐剧的鹿茸茸,拿起车钥匙,道:“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小天鹅蹭地转过头,眼巴巴看着他:“去哪儿?”   鹿茸茸还处于即将恋爱的兴奋里,一天没见谢云遐,她忍不住想他,他回来才多久,又要出去了。   她都没和他说几句话。   谢云遐瞧着她水澄澄的眼睛,稍许,忽然伸出手:“带你一块儿去。见个小朋友。”   鹿茸茸抿唇一笑,手往他掌心一放。   谢云遐宽大的掌心收拢,用力把她往身边一拽,接过佣人递过来的大衣给她披上。   “妈,人我带走了啊。”   他丢下这么一句,带着小天鹅跑了。   谢女士还沉浸在刚才两个孩子当着她的面手牵手的震惊里,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牵手是什么意思?   白天他们俩一个在家,一个在学校。   到了晚上,她又盯着人,没见谢云遐有过分的举动,茸宝怎么就被骗走了?   什么时候被骗走的?   谢云遐管不着他妈的想法,一路风驰电掣到射击俱乐部。   远远地,他看见蹲在门口的那道身影。   冷夜里,十七八的小少年,穿着单薄的运动服往地上一蹲,来往路人经过都看他一眼,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听到引擎声,他倏地抬起头:“哥!”   谢云遐停下车,摘下头盔,呵出一口雾气:“先进去。”   鹿茸茸和杨一鸣同时看过来,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   谢云遐一顿,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拎着人进门,一路拎到顶层VIP室,把人塞进去。   鹿茸茸挣扎了一下:“我自己走。”   杨一鸣老老实实被拎着,余光瞥见鹿茸茸,不敢多看她一眼,他哥这个眼神,不看都懂。   谢云遐松开鹿茸茸,倒了杯热水给她:“喝两口。你自己倒。”   后半句是对杨一鸣说的。   杨一鸣向来是谢云遐说什么,他做什么,不爱喝热水也能在他哥面前装模作样喝上两口。   “哥,你平时在这儿练?”杨一鸣打量着训练室。   谢云遐点头,见鹿茸茸暖和过来,才道:“茸茸,这是我师弟,杨一鸣。一鸣,这是……”   “嫂子。”他十分上道地喊。   鹿茸茸呆了一下,被一个年纪差不多的人喊嫂子,总感觉哪里很奇怪,她求助地看向谢云遐。   谢云遐挑眉一笑:“不喜欢?”   鹿茸茸郁闷地喝水,不想理他。   谢云遐揉揉她的发,把杨一鸣叫到一边。   余光里能看到那道纤细的身影,他克制着脾气,问:“又不听师哥的话?我当时怎么和你说的?”   杨一鸣没心情谈这个,直接问:“哥,你不和我们回去?”   谢云遐低低地嗯了声:“有事儿绊住了。寒假我再去队里,这件事我会和师父解释。”   杨一鸣:“什么事这么重要?全队的医疗团队都在等你,师父找的专家团队也在等你。”   谢云遐垂眼,看着年轻、恣意生长的师弟,一字一句道:“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事。等你大了,就会懂。”   杨一鸣别开头,像只愤怒的小兽,胸口的郁气不知道往哪儿发。   又是这句话,他要当多久的小孩子?   谢云遐下的决定,从来没人能撼动,包括当年他说退役,也是说走就走,谁挽留都没用。   “我等你一起回去。”杨一鸣闷声道。   谢云遐皱眉:“开什么玩笑?你不打比赛了?一会儿陈焱烽过来,你跟着他回去。”   杨一鸣固执道:“我不回。你不回我就不回。”   谢云遐眯了眯眼:“我说话不管用了?两年没管你,就不认我这个退役的师哥了?”   杨一鸣被“退役”两字刺痛,握紧了拳。   他强忍着不吭声,由着谢云遐教训。   角落里气氛僵硬,鹿茸茸坐得远远的都能感受到,她捧着水杯,不安地往那个方向看了两眼。   忽然,门从外面推开。   老沈探头进来,扫了一圈,喊:“云遐,有人找。”   谢云遐估计是陈焱烽到了,烦躁地丢下句“等着”,经过鹿茸茸时缓和了脸色,嗓音微低:“我出去一会儿。”   鹿茸茸乖乖点头。   谢云遐走后,训练室内只剩下鹿茸茸和杨一鸣两人。   诡异的安静在室内蔓延,没人说话。   鹿茸茸悄悄看了眼眉眼沉郁的杨一鸣,纠结几秒,试探着问:“你们吵架了吗?”   杨一鸣看她一眼,哑声道:“他不去冬训了。”   鹿茸茸愣住,下意识地起身朝他走去:“不去冬训是什么意思?他说会去冬训的。”   杨一鸣微怔:“什么时候说的?”   鹿茸茸想了想,说:“上周。”   杨一鸣拧着眉思索了一阵,忽然喃喃道:“一定是因为我。他一看到我,就会想起当年的事。”   鹿茸茸抿唇:“退役的事?”   杨一鸣抬起发红的眼睛,说:“我哥是因为我才退役的,本来该走的是我,不是他。”   当年,杨一鸣作为后备运动员和他们一起训练。   那一次的封闭训练,是他们和友国合作的共用训练。   杨一鸣那时年纪小,年轻气盛,眼里容不下沙子,见不得别人说一句谢云遐不好。   一日日相处中,两个队伍摩擦越来越大。   终于有一天,场面失控了。   杨一鸣和友国的其中一名队员在餐厅起了冲突,言语矛盾越来越激烈,他们动了手。   混乱的场面中,放在柜子顶的铁架台掉落。   杨一鸣压抑道:“这个台子应该砸在我身上,但……但我哥来了,他替我挡住了,手就是那时候伤的。”   杨一鸣抹了把眼泪,蹲在地上不吭声了。   鹿茸茸第一次知道当年谢云遐受伤的内情,他从来没和别人说过,除了队里的人,没人知道当年的意外。   他宁愿被人误会,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谢云遐一直在保护杨一鸣,保护他的师弟。   “我……”鹿茸茸眼眶微红,茫然道,“我觉得他不是因为你,他应该从来没怪过你。”   鹿茸茸被困在原地,想他为什么不去冬训了。   这两周间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他改变主意,她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到一件事——   上周,她晕倒了。   谢云遐是因为她才不去冬训的。   谢云遐带着陈焱烽回来的时候,就见角落里两人,一个站一个蹲,走近一看,眼眶都是红的。   谢云遐微顿,抬起鹿茸茸的脸,沉声问:“他欺负你了?”   鹿茸茸用力摇头,眼泪倏地滑落,滴在男生的指节上,轻轻的一滴,却像在他心上重重敲了一记。   谢云遐像是被烫到,头一偏,对陈焱烽说:“师哥,你带着一鸣先出去。”   陈焱烽拉起石头一样的杨一鸣,拽着人先走了。   “怎么了?”谢云遐放低声音,无奈又心疼,“我才走了几分钟,以后得把你放兜里装着。”   鹿茸茸带着哭腔问:“你为什么不去冬训?”   谢云遐怔住,反应过来,笑着把人摁进怀里,和她解释:“冬训就两个月,我在这儿训练一样,不碍事儿。过了年我就回队里,老蒋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当一只乖乖的小猫咪,行吗?”   鹿茸茸从他怀里挣脱,朦胧的泪眼看着他,忽然说:“我是因为你才想去跳舞的。”   谢云遐顿住,和女孩子湿漉漉的眼对视。   她说:“是因为你那么、那么努力想回到赛场,因为你用尽全力地热爱射击,不到最后一枪绝不放弃,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绝不倒下。是因为这样的你,我才有了勇气去跳舞。”   鹿茸茸哽咽着问:“你是不是没有看我的申请书?”   谢云遐垂眼看着她通红的双眼,喉咙发干,哑声道:“还没有,我……我有点儿紧张,我现在看。”   在口袋里藏了一天的纸条终于重见天日。   纸条上只有两行简单的字——   「谢云遐,你是最闪耀、最厉害的运动员。   你永远闪闪发光。」   所以,你要回到云端翱翔。 第三十九章   VIP001室门一开, 门口的陈焱烽和杨一鸣同时抬头。   谢云遐搂着鹿茸茸出来,神色倦懒,看不出情绪, 倒是他怀里的女孩子,眼角和鼻尖都是红的,唇有点儿肿,唇角也破了。   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她捂住嘴往谢云遐身后一躲。   谢云遐淡淡瞥过来, 两人立即回收视线。   陈焱烽压低声音:“非礼勿视!”   杨一鸣不敢大声:“我成年了。”   陈焱烽气哼哼地揉了把他的脑袋:“没良心的家伙。师哥我带了你两年,比不上你哥?”   杨一鸣认真点头:“比不上。”   陈焱烽:“?”   谢云遐站在两人跟前,看他们一眼, 丢下句话:“再买张机票。茸茸, 我们走了, 回家去。”   他把身后的小天鹅拎出来,摁着脑袋带走了。   陈焱烽愣在原地, 问:“刚刚云遐说什么?”   杨一鸣双眼明亮,露出一对小虎牙:“你能和师父交差了。我又有哥了,师哥,我请你吃宵夜。”   陈焱烽喜上眉梢, 乐完又觉不对,一拍他脑门:“没大没小, 师哥能让你请吃宵夜吗?”   杨一鸣咧着嘴:“冬训我要和我哥一间屋。”   陈焱烽:“美得你。”   师兄弟肩搭着肩, 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脚步轻快地找地方吃宵夜去了。   -   谢云遐决定去洛京参加冬训的事,第二天就传开了, 从射击队传到洛京, 再传到谢女士耳朵里。   谢女士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她开完会, 气冲冲地往家里跑,谢云遐没逮住,倒是逮住一个手忙脚乱的小天鹅。   “茸宝,脸怎么啦?”   谢女士丢下包,慌忙去看鹿茸茸。   鹿茸茸满手面粉,脸上东一道西一道,像偷吃的小猫咪,弄脏了脸还浑然不觉。   她弯着眼睛笑:“我和阿姨学做蛋糕,云遐哥哥明天就走了。”   谢女士又开始生气:“这么大的事儿,他妈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这像话吗?”   “您可不是最后一个。”懒洋洋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他丢了包,往这边走,“我爸才是最后一个。”   谢女士一扭头,看到拽得二五八万的儿子,气得一拍他的肩:“明天就走,现在才告诉我?”   谢云遐不管她,走到鹿茸茸边上,指尖一抹她脸上的面粉,递到唇边,舌尖一卷,尝不出什么味道,倒是挺香。   “以前不都这样?拎个包就能走。”   他没觉得哪儿不对,找了个位置坐下,支着脸看小天鹅做蛋糕。   犯罪的坦荡荡地坐下了,受害者和证人都闹了个大红脸,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鹿茸茸烧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我、我去洗个手。”   谢女士脸一阵红一阵白,终于想起来质问:“你和茸宝现在怎么一回事儿?你别欺负人家。”   谢云遐一挑眉:“我正儿八经的女朋友,辛苦追了三个月追来的,怎么就欺负她了?”   谢女士气不打一处来:“你让我怎么和她爸妈交代?”   谢云遐冲着他妈一笑:“赔他们一个新儿子。”   谢女士头疼地揉揉眉心,说起正事:“冬训和你手的事儿妈不管,这些都是你的事,我相信你能处理好。只有一件事,你要答应妈妈。”   谢云遐:“知道,不会再受伤了。”   谢女士一怔,随即轻握了握儿子的右手,没再多说。他喜欢的事,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事,他们不会阻拦。   鹿茸茸出来的时候,没看见谢阿姨,只有谢云遐无聊地坐着剥栗子,是她准备用来做栗子蛋糕的。   她眨眨眼,心想他真贴心。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见他把栗子往上一丢,仰头一张唇,精准地叼住栗子,嚼了两口,还嫌有点儿甜。   鹿茸茸瞪圆眼:“……你干什么!”   她小跑过去,把他眼前的栗子都抢回来。   谢云遐忍着嘴里黏糊糊的甜味,问:“喜欢吃这玩意儿?”   鹿茸茸警惕地看他一眼,咕哝道:“栗子是用来做蛋糕送你走的,你吃完了我用什么做?”   谢云遐歪着头,半撑着脸,冲她轻佻地笑:“茸茸做蛋糕?”   鹿茸茸没听懂他的意思,看看面粉团团,再看看他,懵然道:“我一直在做蛋糕呀。”   谢云遐轻哼一声,笨死了。   他把面团往阿姨边上一丢,拎着人过来:“我对蛋糕没兴趣,不用学这个。你比蛋糕甜。”   鹿茸茸反应了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是茸茸做蛋糕,是茸茸是蛋糕。   她刚降温的脸又红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   谢云遐把人拎上楼,把她往床上一摁,伸出手:“我的申请书呢?批准没?签字没?”   鹿茸茸茫然道:“还要签字?”   谢云遐一点她眉心:“怎么写的?请予以批准。你不签字,怎么算批准,快点儿签了,还给我。”   鹿茸茸翻出藏在枕头下的申请书,看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跑到桌前签名,一笔一画地写:鹿茸茸。   谢云遐又被她可爱到了,笑着捏捏她的脸:“藏枕头底下?怎么那么可爱?”   鹿茸茸签完,也摊开手:“那我的呢?”   谢云遐一拍她白生生的掌心,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理所当然道:“你写给我的当然归我,还想拿回去?”   鹿茸茸:“……”   那她不是什么都没有?   “我什么都没有?”她干巴巴地问。   谢云遐藏好申请书,往床边一蹲,翻出一个积了层浮灰的木箱,他一吹,扯了两张纸擦干净。   “这个归你。”他口吻淡淡。   鹿茸茸蹲下身,好奇地打量着方方正正的木箱,箱子里会有什么,会是头盔吗?大小正合适。   她打开连锁都没有的木箱,睁大了眼。   魔王的宝库大门对她敞开,金灿灿的光辉闪人眼球,十几块金牌散落箱子,造型各异的奖杯东倒西歪。   他的运动生涯,他的勋章,尽数在这里。   都归她了。   谢云遐瞧着她惊异的小脸,懒洋洋地问:“够吗?这两年我会继续打,喜欢金牌还是奖杯?”   鹿茸茸第一次见到那么多货真价实的金牌。   她眨眨眼,默默拿起一块微沉的金牌,对着谢云遐,意思是我要黄金的。   谢云遐:“行,都给你。”   鹿茸茸坐在地毯上,认真地看每一块金牌,轻轻地抚摸过金牌上的字,记下他的每一场比赛。   小天鹅看金牌看入了神,侧脸漂亮安静   谢云遐一时间开始后悔那时候没多打几场,有几场小的比赛他看不上,没去过。   明年可以考虑一下。   今晚是谢云遐留在东川的最后一顿晚餐,谢叔叔难得回来,和从小看不对眼的儿子共处一室。   鹿茸茸一天没跳舞,吃过饭便上了楼。   他们一家人应该有话要说。   谢云遐从饭桌上脱身已是九点,他单手插着兜,另一只手捏了捏脖子,打着哈欠往舞蹈室走。   他抬眼看,怔了一瞬,走廊尽头没开灯。   小天鹅跳舞不开灯?   谢云遐加快脚步往舞蹈室走,走到门口,看到月色下的小天鹅,纱裙散落,她抱膝坐在窗边,低头看着电脑。   屏幕的光亮照在她出神的小脸上。   谢云遐没压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在她边上坐下,瞥了眼屏幕上的内容。   “菡萏杯”的报名页面,截止日期是明天。   她填好了所有的资料,却没有按提交按钮。   “不怕了?”他低声问。   鹿茸茸回过神,看向神色沉静的男生,他看着屏幕上的资料,侧脸在暗光下轮廓感极强。   她轻声应:“怕,很害怕。”   谢云遐偏头,垂着眼,视线静静地落在她脸上:“以后你每一次比赛,我都会在。怕也没关系。”   鹿茸茸摇头:“你不可以在。”   谢云遐眼梢轻动,去勾她的下巴,哼笑一声:“胆子大了啊,现在用不着我就能自己跳了?”   鹿茸茸小声道:“我也想把我的奖牌送给你。”   依靠她自己的力量,赢来的奖牌。   谢云遐听得心一痒,随手把电脑推开,倾身过去,把小天鹅困在自己和玻璃窗之间。   他低下头,看月色下她的唇瓣,气音时近时远:“才恋爱两天就要异地恋了,谁有我这么惨?宝贝,今晚坚持得久一点?”   鹿茸茸眼睫颤动,慌乱道:“我……我会呼吸了。”   谢云遐不轻不重地地“哦”了声,尾音上扬,带着跃跃欲试的疑问语气,他逼近,笑了声:“我来试试。”   冷夜,玻璃窗上覆着薄薄的水雾。   骨节分明的大手与纤细的手十指紧扣,重重抵在窗前,水雾散了又聚,最终被蒸腾的爱意融化。   -   早上七点,东川机场。   谢云遐戴着黑色帽兜,扁扁的挎包垂在身后,插着兜,懒洋洋地往候机厅走,恨不得眼睛都懒得睁。   杨一鸣一瞬不瞬地看着入口,看到来人,他蹭得起身:“哥!”   林秉伦兴奋了一晚上,这会儿困得要死,耳朵边忽然一声喊,眼睛一睁就要发脾气。   郁震文头都没抬:“别看了,是你偶像。”   林秉伦顿时像只憋了气的气球,有气无力道:“这像话吗?我偶像的偶像是我欺负过的人?”   郁震文莫名地看他一眼:“被欺负的好像是你?”   林秉伦翻了个白眼,把帽子往脸上一盖,继续补觉。   杨一鸣围着谢云遐,五六个问题往外蹦:“哥你吃饭了吗?昨晚没睡好?嫂子怎么没来?你们吵架了?”   谢云遐嫌弃地推开他的头:“吵。”   杨一鸣嘴巴一闭,又变成那副冷冷酷酷的模样,有样学样,手往兜里一插,跟在谢云遐边上。   陈焱烽搭上谢云遐的肩,给他让了个位置,看了眼他眼下青黑,问:“晚上没睡?困成这样。”   谢云遐低“嗯”了声:“凌晨出去跑了十公里,不够累,去打了几枪,洗完澡天就亮了。”   陈焱烽是过来人,分别前他和女友总是难舍难分。   但谢云遐这个小女朋友不一样,一看就是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受得了谢云遐几下?   他一猜就知道,这小子精力没处发,大半夜造作。   陈焱烽同情道:“过两年就好了。”   谢云遐睁开眼看他了一眼,嗓音微沙:“把你脑子里肮脏的念头都丢了。”   陈焱烽轻哼,还在这儿装呢。   他倒要看看能装到什么时候。   早上八点整,从东川飞往的洛京的飞机准点起飞。   起飞前,谢云遐发了条信息出去,发完把毯子一掀,盖住脸睡觉。   海湾区别墅,鹿茸茸看着“菡萏杯”的报名页面,看了许久,她按下确认键,提交报名确认。   手机上显示出收到的新信息——   【起飞了。】   -   阔别一周,鹿茸茸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八卦和热度早已随着时间褪去,她的校园生活逐渐恢复到以前的状态。   平时她上完课,会用空余时间练舞,晚上上完自习回到宿舍,不是看舞蹈视频就是看射击比赛。周四她照旧去参加社团活动,偶尔有人问起谢云遐,她就回答在训练,到了周末,她会去医院参与新的治疗。   十二月的东川,气温即将跌破零度,却不见下雪。   鹿茸茸第一次感受南方的冬天,除了上课时间都可怜巴巴地躲在宿舍里,能不出门就决不出门。   周末晚上,她裹成一团缩在被子里看比赛。   看完一场三年前的射联世界杯,她往下看了眼,邹暮妍和盛玥都在,冷曦不知道去哪儿了。   “阿妍,小曦又出去了吗?”鹿茸茸趴在床边问。   邹暮妍立马来了劲儿,笃定道:“一定是去见她男神了。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很奇怪。”   鹿茸茸眨眨眼:“哪里奇怪?”   邹暮妍分析道:“一般情侣或者暧昧期平时不见面,也会聊天打电话吧?就像谢云遐,每天到点就找你。但小曦,几天都不见他们联系一次,每次她都是收到短信才出去的,这男的到底喜不喜欢她?”   盛玥懒懒地插了句:“那男的肯定钓着她。别看小曦平时冷静独立,但她就没有恋爱经验,指定被人骗,现在渣男遍地走。”   “还有你小呆子,把你家天才看好了。”   鹿茸茸一懵,小声咕哝:“他每天都在训练,都不出门,能干什么?”   盛玥起身道:“这你就不懂了,没看过当时里约奥运会的新闻吗?奥运期间发了45万只避孕|套,运动员才一万多人,你算算这个人均。”   鹿茸茸愣愣地听着,忽然,手机开始震动,是谢云遐的电话,她手忙脚乱地接起。   她没来得及和盛玥说,盛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宿舍——   “谢云遐才二十岁,这个年纪的男生精力旺盛,一身火气没处发,每天在队里面对一群男的。你说如果这时候有个漂亮姑娘出现,你说他会不会动心?”   鹿茸茸:“……”   她咽了咽口水,不敢支声。   耳机里,男生低懒的声音像隔了层纱,他轻笑道:“漂亮姑娘,给你买张机票?”   鹿茸茸脸上热意蔓延,胡乱接话:“买机票干什么?”   谢云遐:“让我心动。” 第四十章   女生宿舍207, 盛玥正准备好好和鹿茸茸说说体育圈有多乱,就见她红着一张脸,指了指手机。   盛玥眼皮一跳:“谢云遐?”   小天鹅忙不迭点头。   盛玥默默在嘴前比了个拉拉链的姿势, 就当刚才自己什么都没说,转而和邹暮妍私聊冷曦最近的异常。   鹿茸茸往被子里一钻,和谢云遐聊天。   他那边有男生们的吵闹声。   “东川冷不冷?”他问得随意,推门声响起,背景音瞬间安静, “给你买了帽子和手套,明儿就到。”   鹿茸茸咕哝道:“冷死了,教室里和宿舍里都冷嗖嗖的, 又阴又冷, 还没有暖气。”   谢云遐嗓音发懒:“雨天更冷, 多穿点儿。”   鹿茸茸乖乖应了,小声问:“你训练累不累?手的情况有好一点吗?医生怎么说?”   此时的洛京, 气温零下,眼看要下雪。   谢云遐倚在空旷的走廊里,不怕冷的穿了短袖,衣服上还有宿舍里的暖意, 一会儿就散了。   他随手拨过额间碎发,露出清晰的眉眼, 耐着性子答:“比平时累点儿, 还行。手就这样, 医生和师父说我不配合。”   女孩子呆了一下:“不想配合吗?”   谢云遐漫不经心道:“嗯,不想搭理他们。问来问去就是一些废话, 没劲儿, 还不如找茸茸来。”   她更困惑:“我可以吗?”   谢云遐似笑非笑:“可以, 明天就和师父申请,聘请东川小专家来洛京。这位小专家,专治谢云遐。”   小天鹅总算反应过来他又在逗她,哼哼唧唧道:“不配合医生就看不好病啦,这周我的医生还奖励我了。”   谢云遐换了个姿势站,懒洋洋地问:“奖励了什么?小红花?”   鹿茸茸道:“奖励了我一双很漂亮的芭蕾舞鞋,因为我鼓起勇气报名了比赛,还在大排练厅和大家一起跳舞。”   谢云遐无声一笑:“喜欢就行。”   不枉费他挑了一周,每天晚上都对着那些鞋子看。   两人如常般说了会儿日常,到了十一点,电话那头的女孩子打了个哈欠,声音变得又轻又软。   “我困了。”她嘟嘟囔囔。   谢云遐被她勾得耳根发痒,想起她的唇,嗓音微沙:“睡吧,盖好被子。明天再说。”   耳机里沙沙一阵响,像她在点头。   她含糊道:“晚安,谢云遐。”   谢云遐低声应:“晚安,宝贝。”   谢云遐挂了电话,没乐意进宿舍,走到走廊尽头,一推窗,剃刀般锋利的冷风刮进来,吹得人生疼。   他浑然不觉,等身上的热意降下去。   吹了会儿冷风,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拖鞋踢踢踏踏,一会儿快一会儿慢,走走停停。   谢云遐没回头,喊:“您老年纪大失眠了?”   蒋柏峰正在看今天谢云遐的心理干预结果,看几行字就停下来仔细看,看完继续走。   “他们说你不配合。”他收起报告单,顺手关了窗。   谢云遐瞥了眼和他爸差不多年纪的固执男人。   两年不在他身边,都长白发了。   这老头倔得很,平时不多话,但遇见事儿就和杨一鸣一样不听劝。有阵子他还怀疑杨一鸣是他的私生子。   但众所周知,蒋柏峰没有孩子,射击队的孩子就是他的孩子。   谢云遐撞了下他的肩,认真道:“用不着他们,我自己能克服。昨儿不是打超65发了?”   蒋柏峰别过脸:“别跟我说这些,不想听。”   谢云遐嗤笑:“您多大了,还跟我闹脾气?”   蒋柏峰看着他一手带大的少年,叹了口气:“云遐,你不想和他们说,难道也不愿意和我说?”   谢云遐收了笑,轻舒一口气:“没什么可说的。”   蒋柏峰:“你外婆要是还在,看到你这样一定很伤心。云遐,当年你什么都没做错。”   谢云遐动了动发僵的指节,拍拍蒋柏峰的肩:“太晚了,您早点儿休息。”   蒋柏峰看着谢云遐走远进了宿舍,捏着薄薄的报告单看了会儿,决定换个法子对付他。   谢云遐推门进宿舍,门一开,闹腾的几人立即安静下来。   四人间的宿舍,住了东川的三个运动员,外加一个杨一鸣。   杨一鸣前阵子刚拿了冠军飞回国,心情不错,这几天愿意搭理陈游和林秉伦,三人也算能说得上话了。   “哥。”杨一鸣蹲在床上问,“你和嫂子说完话了?”   这三周住下来,他们都了解了谢云遐的日常——   白天:训练、训练、训练,看医生。   晚上:和教练谈话,找他的女朋友。   郁震文从一开始的心里发酸,到现在都快麻木了。   每天都在心里默念:茸茸喜欢谢云遐,我也喜欢谢云遐,谢云遐没有错。   谢云遐懒懒地“嗯”了声,喝了口水,翻身上床,把被子往床脚一踢,双手垫在脑后,开始发呆。   冬训没什么劲儿,还见不到小天鹅。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   周一,鹿茸茸专业课下课,从更衣室出来,就见方若可等在外面,画着精致的妆容,头发也精心打理过。   鹿茸茸眨眨眼:“要去约会吗?”   方若可自然地搂过小天鹅的肩,故意逗她:“和你约会?”   鹿茸茸瞧她一眼,小声嘀咕:“我上次都看到你男朋友来接你啦,看起来好温柔。”   方若可笑着捏她的脸:“和谢云遐完全不一样的类型。不过你这个小呆子,和温柔型在一起,两个人得无聊死。走了,中午和我去吃饭。”   鹿茸茸知道方若可是来干什么的,她抿唇笑笑:“曲目我都定下了,一直在调整心态。”   方若可也笑:“那就好,吃饭的时候详细和我说说。”   鹿茸茸乖巧点头。   两人下了楼,忽然看见门口站着的清俊男人,他看到两个女生,眼带诧异,似是没想到方若可喊了别人。   方若可也愣了一下:“你怎么来了?我给你发信息了说约了别人。”   徐青远微怔:“抱歉,上午一直在实验室没注意看手机,一结束就过来找你了,我太着急了。”   方若可看了眼鹿茸茸,换成别人一块儿吃也没什么,但小天鹅胆子小,见了陌生人说不定会紧张。   徐青远像是知道方若可的顾虑,主动提出他自己去解决午饭。   鹿茸茸看到方若可为难的模样,轻声对她说:“没关系的,我们一起吃吧。都要决定去比赛了,只是吃饭而已。”   方若可松了口气,捏捏她的手:“下次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于是,中午的两人行忽然变成了三人行。   鹿茸茸悄悄看了眼徐青远,她其实只是想看清他手腕上的手绳,和冷曦身上的究竟是不是一样的。   冷曦暗恋的学长是医学院的。   方若可的男朋友也是医学院的。   思及他们手上相同的手链,和邹暮妍说的不对劲,鹿茸茸想去确认一下这件事是不是有隐情。   方若可提前在餐厅订了位置,点菜的时候徐青远全程配合她,照顾女生们的口味,记得方若可的过敏源,仔细询问服务员,甚至不多看鹿茸茸一眼,完全是温柔贴心好男友的模样。   餐厅里暖气十足,她们脱下了外套,方若可说去趟洗手间,餐桌上便只剩下鹿茸茸和徐青远。   两人相对无言,鹿茸茸用余光看了眼他放在桌下的手,什么都看不见。   她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只好借着喝水掩饰自己的紧张,眨眼一杯柠檬水就见了底。   徐青远注意到空杯,绅士地拿起水壶给她添杯,温声道:“饭前喝水最好适量。”   因他的动作,衬衫袖子上缩,露出光洁的手腕。   干干净净,没有手绳。   鹿茸茸小声说了谢谢,失落地收回视线。   不多时,方若可回到餐桌,自然而然地和鹿茸茸聊起比赛的事,两人说得投入,上了菜都没知觉。   徐青远一开始提醒了两句,发现没用后,无奈地给方若可夹菜、剥虾,恨不得喂她吃饭。   他看了鹿茸茸空空的碗,提醒道:“若可,让你朋友吃两口饭。”   方若可回过神,一看小天鹅没吃两口饭,忙给她夹菜,转眼就把她的饭碗填满了。   徐青远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喂女朋友,女朋友喂她的……女朋友?   因为这顿饭,鹿茸茸一下午都心不在焉,接到谢云遐电话的时候没反应过来,以为晚上了。   “下课了?”他随口问。   鹿茸茸懵然应:“嗯?”   她回过神,发现教室里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她和几个补笔记的同学,忙收拾书跑出教室。   “刚下课。”她走在走道最边缘,没精打采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谢云敏锐地察觉出她的低落,挑了下眉,不动声色地问:“刚做完咨询。茸茸今天做什么了?”   鹿茸茸老实道:“跳舞,和若可吃饭,她男朋友也在,下午就回来上课了。”   谢云遐微眯了眯眼:“她男朋友?什么人?”   鹿茸茸往左右看了看,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小声道:“是医学院的,叫徐青远。我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这件事涉及到方若可和冷曦的隐私。   她暂时不方便和谢云遐说前因后果,只说了对徐青远的怀疑。   谢云遐微顿,语气顿时变得危险:“他欺负你了?”   他转念一想,小天鹅呆成这样,被欺负了说不定都不知道,只会傻傻地说哪里怪怪的。   鹿茸茸忙摇头:“没有,他都没和我说几句话。”   谢云遐没再提这件事,简单说了几句,让她认真走路,早点儿去吃饭,便挂了电话,随手发了条短信出去。   晚上九点,洛京训练基地食堂。   运动员们消耗大,晚上有加餐是常有的事儿,食堂从早到晚都开着,这个点热闹得很。   谢云遐没心思吃宵夜,拎了瓶运动饮料坐在角落里。   对面,杨一鸣埋头吃宵夜,急得像几天没吃饭的小狗,惹来谢云遐轻啧一声,他老老实实地慢下来。   “哥,你不吃?”杨一鸣问。   谢云遐懒懒地“嗯”了声:“等电话。”   杨一鸣了然地笑起来:“小嫂子电话?”   谢云遐没承认也没否认,等了一阵,学长的电话来了,开口就是:“靠,谢云遐,你从哪儿找来这么一个‘宝藏男孩’?”   谢云遐来了点儿兴致:“仔细说说。”   学长三言两语简述了徐青远在校期间的“好事”,其中包括:脚踏N条船,私生活混乱,和隔壁学校的女生纠缠不清等等一系列烂事。   学长道:“他够会做人的,成绩好,和老师关系好,家里是医疗行业的,同系的不敢得罪他,不同系的家里善后,愣是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但在医学院,大家都心照不宣,这小子现在只能骗骗新生了。”   谢云遐:“这件事暂时别传出去。”   学长忍不住八卦:“你刚走半个月,这人挖墙脚就撬你头上了?没那么大胆子吧?”   谢云遐哼笑一声:“他可以试试。”   杨一鸣被他哥笑得头皮发麻,上一次见他哥这么笑,他的对手直接被打得一蹶不振了,没多久就退役了。   谢云遐:“你吃着,我找师父说事儿。”   杨一鸣没多想,吃完饭就回宿舍了,研究这两天他的成绩,再调整训练强度,做完这些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杨一鸣起床,看见边上空空如也的床铺。   他敲了敲床板,问其余两人:“我哥出去了?”   林秉伦睡眼惺忪:“他昨晚就没回来睡,师兄查房也没说什么,估计请假出去了?”   郁震文道:“确实没回来。”   杨一鸣怔住,他上哪儿去了?   -   周二,鹿茸茸早上是文化课,下了课,她和方若可一起下楼。   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树下穿着白色大衣的男生,干净的面容上架着一副眼镜,正对着她们笑。   徐青远来接方若可了。   下课就有男朋友接,不少女孩子都羡慕方若可,男朋友不光贴心,还长得帅,成绩好。   鹿茸茸自觉地松开手:“你男朋友来了。”   方若可对她笑笑:“那我先走了。”   鹿茸茸点头,她看着方若可跑向徐青远,把脸往围巾里埋了点儿,她男朋友虽然不能来接她,但是给她买围巾啦。   鹿茸茸垂下眼,慢吞吞地下台阶。   她有点儿想谢云遐了,他走了明明才三周,她热闹的生活却瞬间安静下来,再没有那道张扬、鲜活的影子。   唉,她好想他。   鹿茸茸悄悄叹了口气。   她埋头走下台阶,视线里,忽然被一双鞋拦住,两只大脚结结实实地堵在她面前,不让分毫。   “怎么说的?认真走路了吗?”   男生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带着熟悉的笑意和亲昵。   鹿茸茸愣了一下,呆呆地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笑眼。   男生一身利落的冲锋衣和休闲裤,拉链拉到领口,贴着凌厉的下颔线,露出一截冷白的锁骨。   她想念的黑色眼睫、猩红色的小痣,出现在了她眼前。   谢云遐见她呆着不说话,正要抱人,她忽然张开双手,一头栽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你怎么来了?”   怀里的人闷闷地问,听声音委屈得不行。   谢云遐抬手,五指张开按住她的后脑袋,低头亲了口她的发,轻笑道:“我们茸茸才十八岁,这个年纪的女孩儿对什么都好奇,尤其是长得人模狗样的男的。你说如果这时候有个天才少年出现,你说她会不会动心?””   鹿茸茸脸上发热,小声应:“又不是我说的。”   谢云遐眉梢轻挑:“心不心动?”   鹿茸茸憋了一阵,憋出两个字:“……心动。”   谢云遐兀自笑了一阵,忽而转身,对着准备离开的方若可和徐青远道:“茸茸说的好人,一块儿吃个饭?”   方若可:“?”   她没名字?好人算什么称呼?   徐青远看着男生挑衅的笑,微不可察地拧了下眉。   他扶了扶眼镜,温声应:“我和若可已经订了位置,可惜是双人的,下次吧。”   谢云遐扬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巧,我订得是四人的。别下次,就这次。” 第四十一章   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Valkyrie超跑从冬日校园中一闪而过, 轰鸣的引擎声令人侧目,轮胎发出尖叫。   车里,鹿茸茸新奇地打量着这辆超跑, 新奇地问:“你怎么不开机车啦?”   谢云遐松弛着握着方向盘,懒声应:“冬天风太大,把小天鹅吹得掉毛怎么办?”   鹿茸茸咕哝:“……我又不怕风吹。”   谢云遐瞥她一眼:“谁前两天在电话里说冷死了?”   鹿茸茸别开头,就当没听到,继续打量车, 顺便看看后视镜,看徐青远的车有没有跟上来。   “今天怎么和他们一起吃饭?”她忍了半路没问,“你看起来不喜欢徐青远, 也不喜欢和别人一起吃饭。”   谢云遐用鼻音挤了声哼出来:“看他烦, 天天到你面前晃, 给他找点儿麻烦。”   鹿茸茸微呆:“他是若可的男朋友。”   谢云遐嗤笑一声:“他是很多人的男朋友,心能分出无数片, 平均地分给每一个女大学生。”   鹿茸茸睁大眼,忍不住倾身靠近:“小曦暗恋的人也是他吗?”   谢云遐:“是他。不过你舍友运气不错,没答应和他在一起,还在暧昧期, 还有救。”   鹿茸茸气得鼓起脸,忍不住锤了一下座椅, 凶巴巴地问:“那若可呢, 若可没救啦?”   谢云遐被她生气的模样逗笑, 想停车过去亲她几口,想着有事儿要办到底忍住了。   他慢悠悠道:“他和方若可谁钓谁还不一定, 方若可不是小白兔。他们两个人之间, 是方若可先接近徐青远的。”   鹿茸茸惊愕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   谢云遐笑了声:“差不多这个意思。她一个朋友被徐青远骗过, 她想以牙还牙,被我横插一刀。”   谢云遐昨天了解这件事之后,本来不想干扰方若可的计划,但偏偏有个小呆子生出好奇心,风险太大,他打算快刀斩乱麻。   “给你舍友打个电话。”谢云遐说,“让她到餐厅,有人会带她上去。”   鹿茸茸气得涨红了脸,想骂这个大渣男几句,但苦于脑子里骂人的词汇太少,只能气哼哼地来一句:“狗男人!”   谢云遐一顿,往前找了个路口一转,忽然刹车。   鹿茸茸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暗,男生宽大的身影罩过来,下巴被托住,冰凉的唇印上来,舌尖一挑,她蓦地闭上了眼。   周身清冽的柚子味笼罩,他低着嗓子笑:“怎么那么可爱?”   跟在谢云遐车后的徐青远看到他忽然转弯停车,怔了一瞬,问:“他们怎么了?”   方若可偏头看去,低矮的车身里,两道身影交叠,男生骨感的手指重重插|入女孩子的黑发中。   她不忍直视地移开眼,镇定道:“我们先过去。”   方若可从谢云遐开口邀请他们吃饭开始,就明白她的计划被他知道了,他今天来是来解决问题的。   大概率是因为小天鹅和徐青远误打误撞吃了顿饭。   那天是意外,方若可并不想将鹿茸茸牵扯到这件事上来,但她不知道小天鹅是自己凑上来的。   徐青远试探道:“若可,你和谢云遐认识?”   方若可这会儿也懒得装了,半支着下巴,随口应:“见过几次,不熟。听说他脾气不好。”   徐青远:“不熟怎么会邀请我们一起吃饭?”   方若可勾了下唇,忽然问:“我记得你有一条很喜欢的黑色手绳,这几天怎么不戴了?”   徐青远眸光微闪,温声应:“做实验不方便,放在宿舍了。”   方若可点点头,又问:“手绳铭牌上的‘X’是指什么?”   徐青远握紧方向盘:“是我的姓。”   方若可笑了一下,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饶有兴致地猜想着谢云遐会用什么招数来对付徐青远。   谢云遐这么高调一个人,一定大张旗鼓。   这下有热闹看了。   谢云遐订得餐厅位于东川繁华的市中心,正热闹的点,进门他们竟一个客人都没看到。   方若可暗暗咋舌:包场了?   两人跟着服务员的指引上楼,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了近十分钟,那辆嚣张的超姗姗来迟。   方若可瞥了眼,张扬的男生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把小天鹅拎下来,反手关上门,低头在她耳边蹭了一下,还没动作,怀里的小天鹅飞快溜走了,生怕被逮回去。   方若可用手掩饰着笑了一下。   这两人在一起还挺可爱。   相比于方若可的轻松,徐青远有些紧张,暗自思忖着谢云遐弄这一出是为了什么?   感谢若可对他女朋友的照顾?   冲他来的?   徐青远自认对鹿茸茸没起过什么心思,准确来说,他不会对冷曦的舍友起心思。   更何况,现在还有谢云遐的事。   徐青远忌惮谢云遐。   稍许,谢云遐和鹿茸茸到了,四人相安无事地点了菜,偶尔聊几句,气氛还算和平。   鹿茸茸看了圈周围,没见着人,问:“只有我们吗?”   谢云遐给她倒了杯热茶,随口应:“不清楚,只订了这一个位置。”   徐青远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说不清内心那股怪异从何而来,只能暂且按耐住,给方若可倒水、拿纸巾。   很快,他们这桌开始上菜。   和菜一起出现的,还有新进门的客人。   方若可起先没在意,随着陆续进门的女生们都坐在他们身后几张邻近的餐桌上,位于视线盲区。   她转身无意一瞥,一口水忽然呛住。   “咳——”她拿起纸巾掩饰住自己的震惊。   这什么?徐青远十几个前女友在这儿聚会?   她疯了还是谢云遐疯了?   方若可用余光看了眼徐青远,他神色自然,关切地看着她,不知道是压根没认出来还是装得好。   鹿茸茸对这一室的暗潮汹涌无知无觉,只是在女生们开始聊天的时候竖起了耳朵——   “我最近倒霉透了,前阵子交往了一个男朋友,长得风度翩翩,涵养也不错,还大方贴心,这样的男人现在难找了吧?我还以为自己运气爆棚,哪知道他忽然开始忽冷忽热。”   “诶,我也遇见过这样的。一开始追求你简直了,说一句饿,半小时后立马拎着两大袋子的甜点出现在你面前。说句冷,再忙也抽出时间来给你送暖宝宝啊,围巾手套啊。”   鹿茸茸一呆,忍不住往挂在边上的围巾上瞄,视线还没收回来,和谢云遐似笑非笑的眼撞个正着。   她咽了咽口水,对他露出一个乖觉的笑。   立马低头吃饭。   隔壁的对话还在继续:   “然后忽然某一天,他就开始不回信息了。问就是实验忙,腾不出时间,去看他他还怪你擅自跑来。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我打扰他了,后来才知道人家和小学妹卿卿我我地讨论题目呢。”   “你这个男朋友什么专业的?我前男友是医学院的,长得帅,戴眼镜,温温柔柔的模样,穿一身白干净又好看,我每次看都心动。但再怎么帅还是长了腿,长了腿就会劈腿。”   鹿茸茸忍不住抬眼,看向徐青远。   方若可和谢云遐也一起往徐青远脸上看去。   餐桌上的气氛忽然变得尴尬起来,徐青远再能装也做不到面不改色,对他们抱歉笑笑:“我去趟洗手间。”   徐青远起身离开,经过那几张桌子时往她们身上看一眼,这一眼让他错愕不已,心跳顿时乱了拍。   他倏地低下头,匆匆离开,生怕被认出来。   徐青远到了卫生间,焦躁地摘了眼镜,来回踱步思考,怎么办?现在就走?装作没看见?   今天这一出一定是谢云遐故意的。   徐青远咬紧牙关,姓谢的忽然管什么闲事?就因为和他女朋友吃了顿饭?他疯了?   徐青远不敢多呆,冷静后重新戴上眼镜,仔细地洗干净手,目不斜视地走出洗手间。   经过那群女生时,徐青远下意识地别过脸。   她们似乎没注意到他,他加快步子,心跳几乎到了嗓子眼,眼看要回到座位,令人绝望的声音响起——   “徐青远?!”   “你怎么在这儿?”   “这……你们都认识他?”   “我靠,我刚说的渣男就是他。”   “他就是我前男友。”   “我们撞男朋友了?”   徐青远一僵,不敢抬头:“你们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你这副眼镜还是我陪你去买的!”   “姓徐的,你敢做不敢认?”   “你抬起头来?”   十几个女生上前将徐青远围住,他的眼镜在混乱中被打掉,衬衫扣子被扯得七零八落,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来拍。   她们冷眼看着游刃有余的徐青远变成此刻狼狈的模样,恨不得人人都上去唾弃一口。   “晦气!”   “走吧,多看他一眼就恶心。”   “啧,脏男人。”   “呸!”   女生们很快都散了,餐厅内只剩徐青远仓惶又尴尬地坐在地上,他不敢抬头去看餐桌上的人,快速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徐青远被人拦住,他嗓音干涩:“抱歉让让……小曦?”   徐青远四肢发冷,彻底失去了力气,看着脸色比他还要惨白的冷曦,慌乱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冷曦看着面前徐青远,有瞬间的恍惚。   一时间无法分辨出他是自己高中时暗恋的那个天子骄子,还是如今人人唾弃的渣男。   明明他看起来还是以前的温柔模样。   是会在雨天把伞借给陌生女孩的少年。   “我……我其实有感觉。”冷曦说,“我从小就是运气差的女孩子,样貌平凡,成绩普通,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接收到的善意有限。所以我从不敢想会和你发生什么,也不敢奢望你的视线会停留在我身上。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我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忽然身怀巨宝,反而有了更大的忧虑。”   “我会不会弄丢他?”   “我该怎么珍藏好他?”   “我该以什么模样对待他?”   “他对我的好是不是特殊的?”   “我每天都在忧虑,都在猜想。我患得患失,变得不像自己。”   冷曦垂眼看着手腕上的手绳,上面的字母是“X”,徐青远的徐,而徐青远那根手绳,是冷曦的曦。   “我现在……反而松了口气。”冷曦摘下手绳,还给徐青远,轻声说,“学长,谢谢你的伞。”   徐青远失魂落魄地走了,冷曦没有回头。   身形单薄的女孩子在门口站了很久,忽然蹲下身,抱着膝盖流下泪水,她哭得悄无声息,就像她的名字。   鹿茸茸推开椅子,跑到门口蹲下,紧紧地抱住冷曦,感受着她的痛苦和眼泪。   冷曦哭得浑身发抖,她说:“茸茸,喜欢一个人太辛苦了。喜欢为什么是这样的?”   鹿茸茸眼眶酸涩,说不出安慰的话,无措地拍着她的背。   方若可静静看了一阵,过去抱住两个女孩子,低声道:“如果喜欢别人太辛苦,那就只喜欢自己。”   这个兵马慌乱的中午就这么过去。   谢云遐带鹿茸茸回了学校,去了没有人的舞蹈室,去了鹿茸茸能感觉到最安全的地方。   鹿茸茸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想到冷曦,想到曾经因谢云遐不可抑制地生出过的嫉妒和自卑,一颗心就变得又酸又涩。   谢云遐瞧着女孩子闷闷的小脸,眼尾和鼻头都是红的,哭了半天也没理他一句。   “喝点儿水。”他递过去杯温水。   鹿茸茸沉默了一会儿,接过水喝了。   她小声问:“中午的人都是你喊来的吗?”   谢云遐垂眼,指腹轻点她发烫的眼皮,“嗯”了声:“这样快,事情闹得够大,你舍友也会死心。”   他顿了顿,说:“最重要的是,我想让你听见。”   鹿茸茸一双澄净的眼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想让我听见?”   谢云遐拖着她的小脸,抹去那点儿泪痕,嗓音温柔:“想让你知道别人很危险,想让你看见爱情真实的模样,不止美好,也有痛苦、撕心裂肺、两败俱伤。”   谢云遐看着她天真的眉眼,无奈道:“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和你在一起,也没打算在一起两天之后就走。时间太短,离得太远,我无法保证能给你百分百的安全感。但是茸茸,今天你看见的,你听见的,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鹿茸茸怔怔地看着谢云遐,听他耐心而细致地解释他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做,听他字字句句的保证。   “所以,别怕。”谢云遐倾身亲她的眉眼,额头,鼻尖,侧脸,低声道,“你担心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往后谢云遐只会更忙,他会投入紧张的训练,会飞往世界各地去比赛,和鹿茸茸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   距离带来的不安感难以填满。   他想让鹿茸茸在尝到这些滋味之前,就告诉她,他会把所有的不可控变成可控。   他会让所有的不可能变成可能。   谢云遐捧着她的脸,轻笑一声:“想见的时候我就会来见你。茸茸也一样,想见我就来见我。”   鹿茸茸眼睫轻颤,小声问:“可是你在冬训,怎么能跑出来?”   谢云遐顿了顿,难得吃亏:“和师父交换了条件。他放我出来一天,我回去就得配合医生。”   鹿茸茸睁大眼:“你真的会配合吗?”   谢云遐哄了半天都没让她从那段情绪中抽离,这会儿一说他配合医生,小天鹅倒是瞬间不伤心了。   “当然。”他屈指轻弹她的额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小声嘀咕:“你没告诉我你是天才少年,还想骗我去游泳。”   谢云遐哼笑:“是谁说——‘我不喜欢天才少年’?”   鹿茸茸:“……那不算。”   鹿茸茸垂下眼睫,握住谢云遐宽大的手掌,心里的小鹿到处乱蹦。   她没想过他会为了还没发生的事就请假回来,也没想过他会用配合医生来作为交换。   他是那样高傲又自负的人,从不轻易改变。   但是她可以改变他,轻而易举。   鹿茸茸清晰地、明确地感受到,她对他真的重要。   “谢云遐。”她忽然扑到他怀里,贴着他的耳朵说,“以后我想见你,就会去找你。”   谢云遐挑眉轻笑:“能不能一天想一次?”   鹿茸茸抿唇笑起来,学着他的模样,亲昵地蹭他的耳垂,下颔,脖子,像只撒娇的小猫咪。   她咕哝道:“我尽量多想。”   谢云遐揉揉她的发,嗓音懒懒:“茸茸想见我只需要告诉我,我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鹿茸茸唇也弯弯,眼睛也弯弯。   她想,她永远可以相信谢云遐。 第四十二章   谢云遐赶晚上的机票没多留, 下午陪鹿茸茸去上了节课,收获了无数八卦的视线,就利落地开车走人。   鹿茸茸回到宿舍, 论坛上关于渣男的帖子已经爆了。   热度仅次于那天谢云遐在歌手赛冲上台,几乎每个人都在冲浪吃瓜,当然除了女生宿舍207。   邹暮妍和盛玥正在轮番辱骂徐青远,冷曦欲言又止,最后不敢反抗两个激动的女人, 只能老实挨训。   一见鹿茸茸,冷曦忙道:“这件事多亏了谢云遐!”   三双眼睛一起看过来,鹿茸茸僵着脖子往里走, 小声道:“他已经回去了, 就是顺便……”   盛玥翻翻白眼:“顺便个屁, 他肯定是因为那天我的话才赶回来的。这男的,行动力够强啊。”   邹暮妍恍然:“你说有个漂亮姑娘出现, 他会心动的事?”   盛玥也有点儿不好意思,轻咳一声:“这不是基于对广大男性的了解么。事实证明,谢云遐不属于广大男性,天上谢云遐, 满地徐青远。小曦,你以后得擦亮眼睛!”   盛玥说着又开始生气。   她们宿舍里, 最特别、最独立的就是冷曦, 她一直记得当时她们谈论起天才少年, 冷曦说“僵尸都不吃恋爱脑”,可就是这样一个清醒的女孩子也会被虚假的温柔蒙骗。   邹暮妍忍不住问:“小曦, 你以前周末一直出去, 是和徐青远在一起吗?”   冷曦坦诚道:“他那阵子做一个研究, 周末都顾不上吃饭。我偶尔会过去陪他,但我们什么都没做。”   盛玥和邹暮妍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要不是冷曦还有理智,早被吃得连渣都剩了。   邹暮妍问:“方若可没被骗吧?”   冷曦道:“没有,她就是为了揭穿他,才假意接近他。”   盛玥双手环胸,轻哼道:“仗义归仗义,但连自己的名誉都拿来赌。她脑子也不清楚。”   鹿茸茸不想也挨训,默默闭上嘴巴躲在角落。   最后,这场训话以盛玥提议晚上出去吃顿好的结束。   今晚她们就要终结这个话题和渣男,抛去阴霾,明天醒来,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   -   晚上九点,谢云遐回到训练基地。   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抬眼往宿舍一看,整栋楼黑着,脚步一转,往训练场走。   训练场灯火通明,蒋柏峰正在台上说话。   场上来自各地的运动员们昂首看着,认真听讲,没人注意从后门回来的谢云遐,除了杨一鸣。   杨一鸣把林秉伦往边上一推,挤出一个空位来。   他往后看了眼,无声地喊:哥。   林秉伦:“……”   他额角一跳,看在偶像的面子上忍了。   谢云遐自然地往队伍里一站,偏过头低声问:“在说什么?”   杨一鸣闷声道:“说下周雪山拉练的事,计划三天内往返,师父正在说注意事项。”   谢云遐瞥了眼小少年绷着的脸:“不高兴?不是挺乐意户外训练的吗?”   杨一鸣板着脸道:“那天正好是你生日。我都想好怎么给你过生日了,忽然说去雪山,师父是不是故意的?”   谢云遐一揉他脑袋:“不是特别日子,别惦记着。”   杨一鸣不高兴,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蒋柏峰早注意到谢云遐回来了,看两师兄弟说悄悄话也没理,正经说完下周的雪山拉练计划。   “云遐,留一下。其他人回去休息吧,饿了就去食堂。”   蒋柏峰合上笔记本,蹲在台上等谢云遐过来。   谢云遐迈着步子过去,挑眉问:“今年不去部队了?洛京的雪山,南方那群小孩儿受得了吗?”   蒋柏峰:“部队等夏天,这阵他们有安排。”   谢云遐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懒声道:“饿到现在没吃饭。您请我去食堂吃个宵夜?”   蒋柏峰盯着他问:“说话算话?”   谢云遐一勾他脖子:“什么时候没算过?明儿一早就跟您去咨询室,您盯着我进去,行吗?”   蒋柏峰又问:“愿意说?”   谢云遐低“嗯”了声:“打不了比赛见不了人。”   他答应了茸茸,要给她赢更多的金牌。   蒋柏峰皱眉:“胡说。走,师父请你吃饭。”   两人到食堂时,一群年轻的运动员们正在狼吞虎咽,聊天声吵得人脑袋嗡嗡叫。   蒋柏峰很习惯了,谢云遐正在习惯中。   两年不在队里,都忘了这种感觉。   蒋柏峰要了两碗牛肉面,回到座位看两眼谢云遐,不说话,想一阵再看两眼,还是不说。   谢云遐都被看烦了,撑着脸问:“想问我回去的事儿?”   蒋柏峰轻咳一声,难得脸红,平时只要不影响训练,他不会过问那群孩子的感情问题,但谢云遐不一样。   他把谢云遐当儿子看,那谢云遐的女朋友不就是儿媳妇?   “听焱烽说,是个小姑娘?”   蒋柏峰语气放得柔和。   谢云遐弯唇一笑:“是个小姑娘,还没长大。有机会带您去看她跳舞,小天鹅跳舞厉害着。”   蒋柏峰看到谢云遐的笑,也露出个笑来:“喜欢就好。平时训练忙,有空多关心她。”   谢云遐眉梢轻挑:“您单身几十年,还教我怎么恋爱?”   蒋柏峰瞬间收了笑:“吃面。”   谢云遐闷笑一声:“知道,我把那小姑娘当祖宗拱着。除了训练净想她了,具体想的内容您也听听?”   蒋柏峰听得害臊,瞪他一眼:“没个正经。”   蒋柏峰批准谢云遐的假条不是全无收获,前几天困扰他的问题忽然迎刃而解,他可算知道怎么治这小子了。   “今年生日委屈你了,得在山上过。”蒋柏峰提起雪山拉练的事,“想要什么礼物?”   谢云遐懒懒道:“我家小姑娘。”   蒋柏峰:“……”   算了,吃面。   隔天一早,谢云遐困倦地从卫生间出来,一开宿舍门,顿了下,勉强睁眼看堵在门口的两个人。   蒋柏峰和陈焱烽把门堵得严严实实。   一大早也不知道闹什么。   “干什么?”刚睡醒的男生嗓音微沙。   两人看他一眼,忽然一左一右把他架住,连拉带拽往食堂走。   陈焱烽温声道:“云遐,先去吃早饭。吃完我和师父陪你去做咨询,你放心,我们就在门口等你出来。”   谢云遐:“?”   “当我三岁小孩儿?”   蒋柏峰:“你溜走多少次?”   谢云遐无奈道:“答应了您会配合就一定会配合。这事儿您急也没用,人专家说了,得一天天来……”   不论谢云遐怎么说,这两人就是不松手,他被拉着吃完早饭,再被拉到咨询室往里一丢,门从外面关上了。   和他天天相见的咨询师露出一个笑:“早啊,遐哥。”   谢云遐:“……”   他揉揉眉心,就跟在自己家似的往椅子上一躺,两条长腿往脚凳上一搁,打了个哈欠,撑着脸看咨询师:“开始吧。”   咨询师叹气,这态度哪像配合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尽职尽责,循序渐进地进入轻松的聊天状态。   这两周咨询师几乎把能聊的聊了个遍,从谢云遐进入射击一行开始,再到他退役这两年,唯一没有触及的部分是他的手伤。   咨询师问:“你当时为什么选择替杨一鸣挡住那个铁架?是出于师兄照顾师弟的心理,还是几乎没有思考?”   谢云遐沉默片刻,忽然说:“那阵子我外婆去世了。”   咨询师诧异地扶了下眼镜,这是谢云遐第一次提及谢槿。   他婉转道:“我当年去过谢教练的葬礼,能看出来,你和她感情很好。是她带你入的行?”   谢云遐断断续续说着他和外婆短暂相处的那两年。   外婆,气步|枪,填满了他的假期,不论是盛夏蝉鸣,还是凛冬风雪,他举着枪的时候,外婆总是站在他身后。   谢云遐低声说:“我习惯了她的注视。”   咨询师微怔,隐隐觉得自己在靠近这团迷雾,可就在他期盼着谢云遐往下说的时候,他却闭上了眼。   早上的咨询持续了两个小时。   谢云遐睡了一觉推门出来,精神焕发,对上两张忐忑的脸,轻哼一声:“真怕我跑啊?”   蒋柏峰没理他,进门找咨询师去了,顺带把门一关。   陈焱烽没多说,一拍谢云遐的肩:“走,师哥陪你去练会儿。”   -   谢云遐持续过着枯燥、重复的训练生活,鹿茸茸也逐渐习惯了谢云遐不在的日子。   虽然安静,却不会因此不安。   自从鹿茸茸报名“菡萏杯”后,几个专业课老师轮番来关心她,从心态到专业部分,她每天都忙得停不下来,只有回到宿舍才有短暂的安静时光。   十二月中的东川很少有晴日,阴雨天让人兴致缺缺。   周末,鹿茸茸难得不想早起,躲在温暖的被子里,侧身看着架在床边的手机。   屏幕上正在播放两年前的射击世界杯比赛。   一众选手中,来自中国的选手谢云遐显然是媒体和镜头们的关爱对象,高清镜头留恋地停留在他脸上,记录着还是少年的他。   屏幕里,谢云遐眼梢低垂,人们对他优越面容的关注度甚至超过了他手中的动作。   他正在调试枪,骨感的指节灵活无比。   忽然,淡定的少年注意到镜头,偏头看过来。   纯黑的瞳孔里有着张扬和笑意,丝毫不见对比赛的紧张和不安,他太镇定了,镇定到让观众误以为金牌已被他收入囊中。   鹿茸茸呼吸微滞,捂住胸口,企图让心脏跳得慢一点。   她不管看多少次,都会因他这样的眼神入迷,像喝醉了酒,只想一头栽倒在他怀里。   她男朋友好帅呜呜呜。   鹿茸茸红着脸笑了会儿,继续看比赛。   “茸茸,中午吃什么?”邹暮妍忽然出声,懒洋洋地问她打算,“还有,下周谢云遐是不是得请吃饭?”   鹿茸茸没反应过来,困惑道:“他已经回洛京训练了。”   邹暮妍更困惑,探头看她:“他下周过生日不回来?还是你们已经商量好了?”   鹿茸茸忽然睁大眼:“他要过生日了!”   邹暮妍幽幽道:“我上次搜他履历就注意到了。他12月21日生日,不就是下周三妈?”   鹿茸茸郁闷地拍了拍额头:“我忘啦!”   她那时候只顾着难过天才少年没有名字去了,哪里记得去看他的生日在几月几号。   现在好啦,男朋友的生日都记不住,好丢人。   邹暮妍坐起身问:“他没提过这件事?”   鹿茸茸摇头,谢云遐完全没提过这件事。   每晚打电话的内容都是他问今天做什么啦,有没有不开心,跳舞累不累,有没有想他。   除此之外,就没了。   “他训练出不来。”鹿茸茸沮丧地叹了口气,“上次请假已经是特例了,这次肯定回不来。”   盛玥听了一耳朵,随口道:“没事,等他回来给他补过。”   邹暮妍同意:“也行。”   冷曦也道:“可以准备礼物,他训练忙没办法。”   鹿茸茸坐在床上发呆,这是她给谢云遐过的第一个生日,没有小天鹅的抱抱,只有礼物,那多可惜。   -   周三早上,谢云遐一行人早训结束去食堂,一进门,前排的人发出哄闹声,他们转身往谢云遐身上看去。   有人大喊:“谢师哥,生日快乐!”   “云遐,生日快乐。”   “师哥,明年我们上赛场!”   谢云遐一抬眼,不少人扑过来拥抱他,有的人他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今天特殊,他给面子地笑了笑。   人群散开,谢云遐看到食堂中央巨大的蛋糕。   蛋糕层层叠叠,一直叠到21层,庆祝他21岁生日快乐。   师兄们兴冲冲地拉着花炮,彩条闪片落了他一身,最后蒋柏峰过来,用力抱了他一下。   “欢迎回来。”蒋柏峰红着眼说。   谢云遐轻拍他师父的背,笑道:“您放心,以后不会再让您操心了。您尽情去管杨一鸣。”   蒋柏峰顿觉头疼,对大家伙道:“吃完蛋糕,我们出发。”   热闹的早上结束,他们便迅速进入了这一次的三日雪山计划。   运动员们坐车抵达本次的雪山。   山上的滑雪基地给他们准备了防寒防风防雨的冲锋衣、特制的登山鞋、护目镜、登山杖,以及紧急急救包。   他们换好衣服后,便开始了本次的登山。   路线是教练团队选择后确定下的,有保护员领路,他们要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在有限的时间内走完今天的路程。   年轻的男生们个个摩拳擦掌,兴致盎然。   他们是抱着征服雪山的念头来的,不见一丝害怕和气馁,恨不得一天就能登顶。   丝毫不知道他们即将面对什么。   陈焱烽瞧着,叹了口气:“年轻真好。”   谢云遐跟在陈焱烽身后,慢悠悠地来了句:“这话可不能让你女朋友听到,人家误会你体力不行怎么样?”   几个师弟听了偷笑,掩饰般地捂住嘴。   陈焱烽扭头瞪他一眼:“你这小子现在满脑子都装了什么?”   谢云遐懒得应声,他装了什么用不着他们知道。   早晚小天鹅会知道。   杨一鸣跟在谢云遐身后,忍不住问:“哥,你生日小嫂子知道吗?不能一起过是不是会遗憾?”   谢云遐随口应:“没和她说。”   陈焱烽和杨一鸣一时无语,这种事都不说?   谢云遐难得解释:“她最近准备比赛忙,小姑娘胆子小又容易紧张,说了只会让她分心。就一个生日,多大点儿事。”   陈焱烽轻啧一声:“你这恋爱谈得,都不像你了。”   杨一鸣也迷惑,他哥是脾气这么好的人吗?   登山的上半段路师兄弟几个还能说说笑笑,随着路程变长,风雪渐大,他们逐渐没了话。   队伍里越来越安静,只有喘气声。   厚重的雪覆满连绵峰峦,风从四周刮过来,他们一脚深、一脚浅地踩进雪里,看不清前路,唯一欣慰的是,抬头便能看到你的队友在前面。   渐渐地,天色暗了,风也停了。   他们终于在休息站停下,一行人连包都懒得卸,直接躺在地上,吭哧吭哧地喘气,累得说不上话来。   山间夜色清透,他们躺在雪地里看天。   星河密布,下弦月弯弯。   从他们的位置看下去,还能看到运作的缆车,一个个小小的方盒在此刻令人十分羡慕。   蒋柏峰嗓音微哑,喊道:“先吃饭,尽快让自己暖和起来。”   队员们逐渐开始动作,有的坐了起来,有的找了个明亮的地方,大家三三两两凑在一起。   谢云遐摘下护目镜和面罩,随便找了块石头坐着。   体力的流失让他看起来比平时苍白,露在外面的耳朵很快被冻红,他看了会儿天,想起小天鹅。   幸好她来这样的地方,不会受这种苦。   过了会儿,队员们缓过来,队伍里声音大了,有了笑声。   陈焱烽正和杨一鸣说着挑食的问题,余光一闪,瞥见一道娇小的身影,她简单地走在雪地里,手里还捧着一团光亮。   陈焱烽微怔,忽然喊:“云遐,看右边。”   谢云遐抬眼,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右边怎……”   他的话倏地顿住。   雪山月色下,单薄的女孩子孤身走在雪地里,双手捧着蛋糕,蛋糕上晃动的烛光照亮她的小脸。   澄净的鹿眼,柔和的面容。   只有他巴掌大的脸对着他,露出笑容。   鹿茸茸弯着唇,高声喊:“谢云遐!”   谢云遐豁然起身,大步朝她跑去,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路边树梢的雪也因他的跑动抖落。   “生日快乐。”   鹿茸茸仰着脸,对着停在她面前急促喘气的男生笑。   谢云遐一颗心被抛到空中,心率超过了登山时,震颤不止。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对他笑的、脸被冻得通红的女孩子,忽然低头,用力地吻了下去。 第四十三章   休息站亮着盈盈的灯火, 映照着一群看直了眼的男生们脸上,他们连饭都忘了吃,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两个身影。   “这都亲多久了?”   “嘶, 这女孩子看起来要站不稳了。”   “靠,遐哥未免太用力了。”   “再不松开我饭都要凉了,怎么还在亲?”   一群男生八卦个不停,过分到蒋柏峰过来瞪他们,让他们适可而止, 虽然最应该适可而止的人没有止。   蒋柏峰都没脸往那儿看,总不能过去说,你们别亲了。   陈焱烽的关注点和别人不同, 他盯着掉落在地的蛋糕, 叹了口气:“这臭小子都不知道接一下。”   杨一鸣蹲在石头上看着, 啃着饭团含糊道:“接了就没手抱小嫂子了。”   陈焱烽瞥了眼,可不么, 一只手托着女孩子的脸,一只手把人紧紧抱着,恨不得塞自己身体里去了。   “一点都不温柔。”   他哼了声,绝不承认自己是嫉妒。   杨一鸣道:“嫂子不也来过队里给你过过生日?有什么可不满的。而且, 你和我哥怎么能比?”   陈焱烽气得肝疼,一拍他脑门:“没大没小!”   杨一鸣灵活一躲, 继续看他哥亲人。   晚上气温下降, 山顶开始飘雪。   轻细的雪中, 谢云遐按着鹿茸茸的后颈,反复揉弄着这块软肉, 克制着自己的手不再往下、往里。   雪花落下来, 落在她的额头上, 融化成水渍。   谢云遐意识到自己亲得太久,把伸得过深的舌尖收回来,顺便逗弄了下那条惊慌的猫尾巴,唇一偏,落在她滚烫的面颊上。   “好了。”他承担着女孩子的所有重量,安抚颤抖的她,“不亲了。茸茸慢慢呼吸,慢一点,别急。”   他的嗓音低哑,沙沙的像一张揉皱的纸。   鹿茸茸觉得自己就是那张纸,被他揉得皱巴巴,只能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往他怀里躲。   她闭着眼喘息,嘴里他的力道残留着。   甚至不可思议地想,人的舌头怎么能伸这么长,怎么能这么灵活,明明长着一样的舌头,她就用不好。   鹿茸茸捂住发麻的腮帮子,不肯从他怀里抬头。   他的队友都在那边,都看到了。   “我的蛋糕都掉了。”她声音还发着颤,几乎要融进雪里,“你都没有吃一口,有点可惜。”   她抱了一路呢。   谢云遐瞥了眼跌落脚边的蛋糕,蹲下身毫不犹豫地伸手,在完好的部分用指腹勾了一小块,一口塞进嘴里。   鹿茸茸都来不及拦,呀了声:“掉了就不能吃了。”   谢云遐满口甜味,盖不过她的香,视线在鹿茸茸的唇上停了两秒,思考再亲一会儿还是忍了算了。   雪渐渐大了,他勉强忍了。   谢云遐一手牵着人,一手把掉落的蛋糕捞起来,丢进边上的垃圾桶里,带着小天鹅往休息站走。   见他回来,一群男生手忙脚乱地收回视线,装作吃饭的模样,其实都竖着耳朵,余光偷偷瞄一眼。   谢云遐没想向他们介绍鹿茸茸,这会儿小天鹅脸红着,唇肿着,一眼都不让人看。   他手一抬,掀起她的帽子,将那张小脸罩住。   鹿茸茸藏在谢云遐身后,只敢悄悄探出头去扫一眼,视线看过去,一群男生忽然齐声喊:“小嫂子!”   铿锵有力的三个字,震得鹿茸茸脸更红了。   男生们只见一只雪白的小手紧紧抓着谢云遐的冲锋衣,女孩子藏在他身后,半点儿都没露出来,只传出来三个轻轻软软的字:“你们好。”   谢云遐瞥了眼一群八卦兴味明显的人,轻啧一声:“老实点儿吃饭。”   一眼看过去,他们顿时噤声。   不听话只会被谢云遐压着打,这种感觉太恐怖了,体会过一次就不想体会过第二次。   谢云遐头也不回,带着小天鹅去见蒋柏峰。   林秉伦收回好奇的视线,一推边上的郁震文:“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孩子?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郁震文抹了把冻僵的脸,说了三个字:“别理我。”   他知道谢云遐和鹿茸茸在一起是一回事,看到谢云遐和鹿茸茸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此时此刻,他只想对着雪山大吼——   我!失!恋!了!   比起郁震文,蒋柏峰眼神柔和,陈焱烽眉眼带笑,再加边上一个充满羡慕地看着他哥的杨一鸣。   “师父。”谢云遐把身后的人拎出来,“你把人喊来的?”   除非蒋柏峰点头,谁敢把鹿茸茸带到这儿来,明显是故意的,专程在这儿等他。   蒋柏峰看着躲在帽子里的女孩子,温声道:“是茸茸吗?我是蒋柏峰,云遐的师父,我们通过电话。方便的话,你就跟着云遐喊师父。”   鹿茸茸摘下帽子,小声喊:“师父。”   蒋柏峰看着女孩子抬起的眼睛,水亮干净,比山上的皑皑白雪还要清透,眉眼单纯,像一只迷失森林的小鹿。   他说话都不敢大声,声音更轻:“是不是还没吃饭?”   鹿茸茸点头:“只吃了面包。”   谢云遐眉心一跳,嘴一张就要训人,被蒋柏峰一眼瞪了回去,最后拿着两瓶奶和盒饭被赶到帐篷里。   休息站唯一一个帐篷是他们先搭给蒋柏峰的单人帐篷,这会儿归了谢云遐。   鹿茸茸爬进帐篷,打量着今晚谢云遐他们过夜的地方,一盏照明用灯,地上是气垫和睡袋。   这点空间对鹿茸茸来说算得上宽敞。   当然这种感觉只限于谢云遐没进来之前。   谢云遐矮身进了帐篷,自然地往她身边一坐,长腿随便一伸,宽敞的空间顿时变得逼仄。   鹿茸茸顿时没了下脚之地。   只能可怜巴巴地挨着他的大腿坐。   男生宽阔的身影挡住侧边的光,帐篷变得又窄又暗。   她低头打开盒饭,边上出现一瓶戳好的牛奶,干净修长的指节握着奶盒,有一种奇妙感。   “你们也喝牛奶吗?”   她好奇地看了眼,不像是谢云遐爱喝的。   谢云遐瞧她新奇的模样,解释道:“队里喝,牛奶蛋白质含量高。我喝得不多,摄取蛋白质的途径很多,但上了山,人家给什么吃什么。”   鹿茸茸点点头,接过牛奶,是温的。   谢云遐吃饭向来比鹿茸茸快,几口吃完,撑着上半身,懒洋洋地瞧着小天鹅吃饭。   雪白的小脸鼓着,腮帮子也鼓着。   慢慢吞吞地嚼,嚼得累了,停下来休息会儿。   谢云遐闷声笑,今晚盒饭里有牛肉,难怪小天鹅嚼得直叹气,还偷偷把剩下的扒拉到一边。   “现在胆子挺大啊。”谢云遐不紧不慢地开口,秋后算账,“准备来洛京,昨晚电话里一个字没透露。”   鹿茸茸抿唇笑起来:“我厉害吗?”   谢云遐挑了下眉,笑得意有所指:“厉害啊,接吻也不晕了。下回我们试点儿别的?”   鹿茸茸小脸一绷,笑意消失,埋头认认真真吃饭。   谢云遐兀自笑了一会儿,逗她:“这会儿做不了什么,外面二十几双眼睛盯着我们,做点儿什么都藏不住。”   帐篷里亮着灯,他稍稍凑近他们的影子便会叠在一起。   即使什么都不做,就够人遐想了。   鹿茸茸听他这么说,又想起两人当着那么多人亲吻的画面,小脸慢慢红了,小声道:“下次、下次别在这样的场合亲我。”   谢云遐一口应下:“行。”   鹿茸茸觉得哪儿不太对劲,他这么好说话?   谢云遐半点情绪不露,由着她猜,心里盘算着下回找个更大的场合,和这回不一样。   等鹿茸茸吃完饭,谢云遐把帽子围巾都给她戴上,牵着她戴着手套也小小的手,道:“送你下山。”   鹿茸茸微愣:“下山?”   谢云遐瞥她一眼,他是疯了才让她晚上在雪山过夜,小天鹅脑袋里也不知道装了点儿什么。   两人出了帐篷,冷意扑面而来。   鹿茸茸躲在谢云遐身后,有点儿着急地看了蒋柏峰一眼,师父给的任务她还没来得及完成。   蒋柏峰冲她眨了下眼睛,示意她别急。   谢云遐没注意这两人的视线往来,按着鹿茸茸的脑袋道:“师父,我送她下山,晚点儿回来。”   蒋柏峰自然道:“茸茸一个人不安全,你明早送她去机场,送完再回来。能赶上?”   谢云遐扬眉:“这么大方?能赶上。”   蒋柏峰别开眼:“看在茸茸的面子上。”   谢云遐笑着搂过小天鹅,低头一亲她脑门:“面儿够大啊小天鹅,难怪你哥总找你背锅。”   他都有点儿心动。   能闯祸,又不挨骂,做梦都要笑醒的事儿。   鹿茸茸闻言,悄悄松了口气,走到一半还会过头,也对蒋柏峰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保证完成任务。   谢云遐和鹿茸茸一走,休息站的声音立即大了起来。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议论着两人,上山的疲惫一扫而空   陈焱烽向来细心,把蒋柏峰和鹿茸茸的互动看在眼里。   而且平时蒋柏峰对待训练严苛,按理说不会让谢云遐在外过夜,这其中肯定有猫腻。   “师父。”陈焱烽凑到他边上,悄声问,“你给云遐使坏了?”   蒋柏峰正经道:“我和咨询师交流过了。这几天云遐说配合也配合,但他偏不说透,东一句西一句,就是不说重点。既然他对我们难以开口,那就找能让他开口的人。”   陈焱烽恍然:“所以你特地联系了茸茸?”   蒋柏峰一昂下巴:“可不是我,是人小姑娘先联系我的,说想云遐送个蛋糕,送完就走。我只是顺便拜托她帮忙。”   陈焱烽有点儿拿不准:“小姑娘能行吗?”   蒋柏峰双手环胸,笃定道:“她不行就没人行了。”   -   雪夜冷寂,从缆车外看出去只觉世界寂静无声。   鹿茸茸用手套擦了擦窗上的雾气,仰头看天上的弦月,看了一阵,一扭头,对上谢云遐的眼睛。   他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你22岁了。”鹿茸茸的嘴角露出小梨涡,戳戳他的脸,“今天开心吗?”   谢云遐看着女孩子眼中显而易见的期待,凑近在她唇上碰了碰,低声说:“是我人生中最高兴的生日。”   鹿茸茸笑弯了眼睛,又道:“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现在不告诉你。”   谢云遐笑着问:“小鹿?”   “嗯?”她懵然地看过来,“不是小鹿。”   谢云遐刮了下她的脸,叹气:“傻。”   两人牵着手坐在雪夜的缆车上,感受不到寒冷,一个仰头看月,一个低头看鹿,各有各的自在。   滑雪基地有车,谢云遐和鹿茸茸直接坐车离开。   谢云遐在机场附近挑了家酒店,问:“机票买好了?回来和爸妈说了吗,偷偷来的?”   鹿茸茸睁大眼:“当然是来偷偷来的,被爸爸知道就完蛋啦。”   谢云遐微眯了眯眼:“能有多完蛋?”   鹿茸茸咽咽口水,低头往他一双长腿看了眼,小声道:“应该……不会打断你的腿吧?”   谢云遐一顿,脑子里忽然冒出个念头。   他镇定道:“不会。”   从滑雪基地到机场附近有段路,山路颠簸,鹿茸茸一开始还认真坐着,但每转个往谢云遐身上倒,质地坚硬的冲锋衣磨得她脸疼,于是又乖乖坐好。   这么重复了几次,谢云遐把拉链一拉,脱下冲锋衣,把她往怀里一捞:“别动。”   鹿茸茸仰起头冲他眨眼:“你不冷吗?”   谢云遐瞧她一眼,不会告诉她——任何一个抱着自己女朋友的男人都不会冷,只会越来越热。   到酒店已是一小时后,鹿茸茸下车时睡眼朦胧。   谢云遐半抱着人到前台开了一间房,鹿茸茸瞬间清醒了,懵懵地盯着他的侧脸。   他们睡一个房间?   前台看到单纯天真的女孩儿,再看谢云遐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确认了好几次鹿茸茸的身份证,确实成年了。   稍许,前台递出身份证和房卡:“您的套房在22层。”   鹿茸茸一颗心正砰砰跳,听到套房也没让她的紧张缓解些许,她从来没和男生睡过一个房。   她们一家人出去玩,她小时候和妈妈睡,长大了自己睡。   连和鹿爸爸和鹿洵一间房的经验都没有。   鹿茸茸一路心不在焉地上了电梯,回过神,已经站在了套房里。   套房中间是客厅,配有小厨房,左边是主卧,右边是侧卧,两个卧室都有阳台,且提前开了暖气,屋里很暖和。   谢云遐进侧卧脱掉了登山装备,出来时小天鹅还呆在原地出神,小脸都热红了。   “害怕?”他笑着捏捏她的脸,“把外套脱了。”   鹿茸茸慌乱地回过神,眼睫扑闪,磕磕巴巴道:“不、不怕。我就是有点儿紧张,没来过这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干脆闭上了嘴巴。   谢云遐这会儿没逗她,轻摸了摸她的发,俯身和她平视,低声道:“山上太冷,先去洗澡。衣服管家都准备好了,房间就有。”   鹿茸茸抬眼看近在迟尺的谢云遐。   他深色的眼安静地注视着她,漆黑的眼睫低垂,温柔又平和,和平时的模样大相径庭。   仿佛在告诉她,不用怕。   鹿茸茸舒出一口气,松开捏得太紧的拳头,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一扑。   谢云遐微怔,单手抱着怀里的女孩儿,问:“怎么了?”   鹿茸茸贴着他的脖子,轻蹭了蹭,贪恋他的体温和触感,小声道:“我很想你。”   谢云遐眸光微暗,嗓音带沙:“晚点儿再洗澡?”   鹿茸茸抿了下唇,鼓起勇气,踮起脚,把柔软的唇往他唇边送去,学着他的模样作乱。   这无异于自投罗网。   谢云遐没动作,他睁着眼看她,睫毛发颤,双颊泛红,表情认真而羞怯,像最虔诚的信徒。   相比女孩子笨拙而不得章法的逗弄,他显得游刃有余,仔细感受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偶尔回应,却不热切,在她开始着急的时候才张开唇,轻轻巧巧地勾着她的舌进来。   两人从客厅中央到了沙发上,又到了窗边。   谢云遐轻倚在落地窗前,承受着她所有的重量,低头配合女孩子的亲吻,动作不疾不徐。   终于,她停下来,睁开朦胧的眼。   生理泪水让她看起来美丽又脆弱,令他沸腾。   谢云遐抬手,指尖拨过她黏成一团的睫毛,位于她腰间的手忽然发力,转身将她困在窗前。   “不亲了?”他低眼看她。   鹿茸茸努力调整呼吸,点点头。   她亲得好累,差点儿就喘不上气了。   谢云遐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眼睛,鼻尖,嗓间忽然溢出危险又愉悦的笑:“到我了。” 第四十四章   一小时后, 套房配备的管家贴心地送来宵夜。   管家看到客厅里离得十万八千里的两个人,面不改色,放下宵夜后自觉离开, 假装没看见女孩子红艳欲滴的耳垂。   门关上,鹿茸茸悄悄抬起头,瞄一眼对面的男生。   谢云遐刚冲完澡,换了简单的白T和长裤,慵懒地靠坐着沙发翻手机, 单腿曲起,裤腿上缩,露出一截冷白瘦削的脚踝。   “饿不饿?”他没抬头, 随口问。   刚才压着人亲了半天, 差点儿没把小天鹅亲晕过去, 走火前他及时收枪,进浴室冲了半天的冷水澡。   这会儿他勉强平息下来, 不能看她。   多看一眼就要着火。   鹿茸茸感受了会儿,摇头:“不饿。”   谢云遐瞥了眼宵夜,量不多,品类丰富。   小天鹅不饿, 他倒是饿了,登山消耗大, 还托着人亲, 抱着人亲, 最后夸张到单手抱着亲,另一只手钻进了女孩子的毛衣。   “陪我吃两口。”谢云遐把用来转移注意力的手机一丢, “喝点儿果汁也行, 离我近点儿。”   鹿茸茸迟疑了一会儿, 视线忍不住往他手指上瞄了眼,不情不愿地坐过去了,耳根还红着。   谢云遐见她磨蹭,一捏她的脸:“怕什么?”   鹿茸茸见他倾身靠近,睫毛乱晃,咕哝道:“你太用力了,洗澡的时候发现那里都红了一块。”   其实不止红了一块,雪白的肌肤上留着他的指印。   靡艳、刺激人的神经。   谢云遐一顿,低眼看着她嫣红的脸颊,松开手,低声问:“哪儿红了?我看看,疼不疼?”   鹿茸茸咬了下唇,手脚并用地往茶几对面爬。   他刚刚摸哪里自己忘记啦?怎么能给他看!   谢云遐没去逮她,简单回忆了一下刚刚自己摸哪儿,半晌,他舔了下牙关,嗓音喑哑:“坐会儿,我一会儿出来。”   鹿茸茸见谢云遐离开,轻拍了拍自己滚烫的脸,往橙汁里加了两块冰块,一口气喝了。   冰橙汁下肚,她轻舒出口气,认真思考蒋柏峰布置的任务。   谢云遐淋了个结结实实的冷水澡,再出来时一身冷意,没再继续逗小天鹅,再逗下去明天追不上队伍了。   两人一个吃宵夜,一个思考作业,都挺认真。   谢云遐吃饱,喝了口水,拧上盖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发出的声响一点儿都没惊动小天鹅。   他有点儿不爽,人在她边上坐着还能走神?   “在想什么?”   谢云遐一点儿没负担,往鹿茸茸腿上一趟,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鹿茸茸轻眨了下眼,回过神,低头对上他懒洋洋的面容,勾人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放松的时候很乖,眼角猩红的小痣都显得乖巧。   “我在想你的手。”鹿茸茸眼巴巴地看着他,老老实实道,“师父说冬训结束后,他想让你去参加世界赛。”   可谢云遐现在的状况,参加世界赛太勉强。   他的状态时好时坏,太不稳定,他们不敢赌。   谢云遐随口应了,解释道:“我退役的时候让射联清空了我的积分。接下来两年我都要满世界打积分,重新登顶。”   鹿茸茸戳戳他的小痣,嘀咕:“能登顶吗?”   谢云遐挑眉:“怎么不能?”   鹿茸茸垂着眼,看着映着碎光的他的眼睛,很小声地说:“云遐哥哥,我有点儿担心你。”   谢云遐有一阵没听她喊哥哥了,心变得很软。   他去捉了她的小手,把玩着纤细的指节,问:“担心什么?”   鹿茸茸抿了下唇,认真道:“我和你的师父、队友不一样,他们很早就认识你。我才认识你那么一点点时间。”   女孩子认认真真地用小拇指比了一段很小的距离。   漂亮的小脸透着傻气。   谢云遐一笑,亲了亲她的指尖道:“想知道我的过去?”   鹿茸茸悄悄睁大眼,这么容易就问出来啦?   她忙不迭点头。   谢云遐瞧她心事都写在脸上的模样,一晚上不搭理他就在想这个,他师父够可以啊,专挑他死穴点。   “我跟我外婆学枪。”谢云遐很少回忆过去,采访时不提,咨询时也闭口不言,“十几岁的男孩子,到了叛逆期,停不下来,但当我拿起枪,就安静了。”   谢云遐一开始对谢槿的印象是模糊的,他住在洛京的那几年,很少看到外婆,家里通常只有外公和爸妈。   听外公说,谢女士崇拜谢槿,又责怪谢槿。总之感情很复杂,毕竟她最需要的母亲的时候,谢槿不在她身边,所以她把对母亲的需求,加倍给了谢云遐,几乎对他百依百顺。   后来,他去了东川,又回到洛京跟谢槿学枪。   至此,从前模糊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清晰,她强大而清醒,笃定而自信,像山一样站在他身后。   他因此无所畏惧。   谢云遐道:“她生病那阵他们都瞒着我,因为我在外面打世界赛,怕影响我发挥。等我打完回来,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鹿茸茸轻轻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问:“是两年前吗?”   谢云遐轻舒一口气,目光失去焦点:“是两年前,我受伤前的前两个月。我陪了她一周,她多数时间在昏睡,偶尔清醒,但不说话。直到最后一天,她和我说了唯一一句话,也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鹿茸茸的直觉告诉她,这句话很重要。   她轻声问:“她说了什么?”   谢云遐笑了一声:“她和我说,云遐,不要怕输。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鹿茸茸微怔,这句话太普通了,普通到任何一个参加过比赛的人都可能听过,甚至有点儿不起眼。   谢槿为什么要对谢云遐说这样一句话?   她懵懵懂懂,不能体会其中用意。   鹿茸茸迟疑道:“你怕输吗?”   谢云遐坐起身,和鹿茸茸相对而坐,轻勾了勾她的下巴,让她放松,“我没怕过,从来没怕过。”   鹿茸茸懵然地看着他:“这句话和你现在的状态有关系吗?”   谢云遐坦然道:“有,这句话对我影响很大。那之后我的状态不是稳定,师父以为是我外婆刚去世的原因,但我知道不是。我打枪的时候无法全神贯注,脑子里总是浮现出这句话。”   谢云遐起点太高,运动生涯太顺。   谢槿和蒋柏峰心中都有担忧,怕他一旦从神坛坠落,摔得太狠,就此一蹶不振。   这不但是对他运动生涯的打击,更是对他人生的打击。   谢云遐移开视线,看着洛京繁华的夜色,平静道:“我理解外婆的意思,也理解她为什么和我说这句话。她热爱射击,尊重射击,也敬畏射击。她想让我明白,总有一天,我会拿不到冠军。”   那时候的谢云遐,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他真的能一直赢下去吗?他又能握这把枪多久?   浮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那场意外,他的手受伤了。   谢云遐选择了退役,当时所有人都不理解他的决定,所以人都在为他惋惜,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   谢云遐说:“我想停下来。”   鹿茸茸抱膝看着他沉静的侧脸,看他认真又困惑地说:“想知道,我能不能接受失败。”   鹿茸茸上前靠近他,脑袋靠着他的肩膀。   谢云遐自然地把她搂过去,低头无奈一笑:“茸茸,我想了两年,还是一样的结果——我无法接受失败。”   鹿茸茸微仰着头,用唇轻轻地碰了下他的唇,弯起唇对他笑:“那就一直拿冠军。”   谢云遐眉梢轻挑:“这么自信?”   鹿茸茸瞪圆眼:“当然,我喜欢的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他叫谢云遐,呀……唔唔唔!”   话没说完,嘴又被堵了个结实。   谢云遐动摇过,怀疑过,却从没退缩过。   现在有个女孩子说,他比任何人都厉害,他比任何人都像运动员,她喜欢的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或许,他可以抱着这样的念头继续走下去。   他永远是她的冠军。   -   第二天,谢云遐送鹿茸茸去机场,再赶回滑雪基地追赶大部队。   到了休息站,他一眼看见蹲在原地的身影,眉心一跳。   “哥!”小少年大喊,飞一样跑过来。   谢云遐一拍他脑门,训人:“让你训练来了,你在这儿演兄弟情深?眼镜给我戴上。”   杨一鸣道:“一个人上山太孤独了,我陪你。”   谢云遐瞧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轻啧一声:“不知道还以为我是你亲哥。走了,追他们去。”   杨一鸣咧嘴笑:“一样。”   师兄弟在风雪中踏上追赶队伍的路,沿途都有蒋柏峰留下的路线记号,他们不会迷失方向。   登山的路坎坷漫长,一不留神就会滑倒。   杨一鸣时常摔在地上沾上一身雪,再被谢云遐拎起来,抖抖身上的雪,继续往上攀登。   两人一路无言,往峰顶前进。   不到中午,他们顺利赶上了大部队。   陈焱烽看到他们松了口气,忍不住念叨:“以后不能听师父的,怎么能让你们自己上山?”   杨一鸣不吭声,师兄比他妈还能念叨。   谢云遐简单直接,拖着长音道:“师父,师兄说你不像话。”   陈焱烽:“?”   他什么时候说的?   谢云遐一句话搞定陈焱烽,收获了一众崇拜的眼神,他就当没看见,轻松超越这群吭哧吭哧喘气的人,勇当第一。   杨一鸣闷头直追。   绝对不能让郁震文当第二。   十二点,谢云遐第一个登顶,抵达雪山峰顶。   他重重喘了口气,摘下护目镜,松开登山杖,居高临下望着被白雪覆盖的洛京,城市渺小而宽阔。   凛冽的风吹过,他的心仍在狂跳。   谢云遐俯视着苍茫世界,忽然仰起头,仍由雪花坠落在他脸上,起伏的呼吸告诉他,他拥有无尽的生命力。   他的人生,不会有顶点。   他是谢云遐,会翱翔于天,看没有尽头的世界。   不多时,队员们陆陆续续到达了山顶,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就地躺下,整个人埋进雪里。   阳光闪耀,雪层上覆着金光。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躺着。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爬起身,跑到边缘,朝着空旷的天大喊:“我一定要拿世界冠军!”   他喊完,大笑起来。   紧接着,有了更多的声音——   “我想进国家队!”   “我想变得和‘弈神’一样厉害!”   “中国射击队是最牛逼的!”   这句话让年轻的运动员们热血沸腾,他们站在一起,用尽全身力气喊:“中国射击队——最牛逼!”   蒋柏峰站在边上,捧着保温杯,神情淡定。   有人忍不住问陈焱烽:“师兄,教练怎么这么淡定?我还以为他会感动得抹眼泪。”   陈焱烽:“年年看,看个几十年就习惯了。”   那人憨笑着挠挠后脑勺,好像也是。   这么热热闹闹地喊了一阵,大家高兴地啃起肉干,当然也有个别几个没喊够的。   比如——   林秉伦大喊:“‘鸣神’是世界第一!”   郁震文喊得比他更大声:“‘弈神’才是世界第一!你的世界第一管我的世界第一叫哥!”   林秉伦反击道:“你的世界第一抢了你喜欢的人!”   话音落下,整个峰顶都安静了。   蒋柏峰甚至呛了一口,差点儿一口气没过来。   大家伙用一种敬佩的眼神看着林秉伦。   牛啊,不愧是在东川就敢单挑谢云遐的男人,果然与众不同。   郁震文想到这里,悲从中来,涨红了脸喊:“茸茸——我是胆小鬼,我一直不敢对你表白!但现在,我想对你说……唔唔唔。”   干什么干什么?   郁震文的嘴忽然被人捂住,陈焱烽和杨一鸣一左一右把他摁在蒋柏峰身边,再小心地看了谢云遐一眼。   谢云遐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挣扎的郁震文,忽然道:“我刚刚在给茸茸打电话。”   郁震文一僵,忽然不动了。   他磕磕巴巴地问:“茸、茸茸都听到了?”   谢云遐挑眉:“要不电话给你,你再说一遍?”   郁震文顿时羞愤欲死,左看右看,最后一脑袋埋进雪里,再也不敢回去见茸茸了。   他又丢人了!   谢云遐轻哼了一声,不想看见他。   陈焱烽和杨一鸣用一言难尽地眼神看着郁震文。   最后,林秉伦看不过去,把郁震文从雪地里捞出来,无语道:“你傻逼吧,他说什么你信什么?”   郁震文呜呜道:“一切都完了。”   林秉伦翻了个大白眼:“峰顶没信号,他给谁打电话?骗你的啊!”   郁震文呆滞地看了林秉伦一眼,再看对面无言的师徒三人,脸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   他大叫一声,又一次埋进雪里。   别下山算了! 第四十五章   十二月末, 东川温度降到零下,愣是一片雪都不肯下。   临近元旦假期,没几个人回家, 都钻在图书馆里埋头苦读,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   女生宿舍207,每天睡够八小时的只有鹿茸茸一个人。   她的三个艺术系舍友日夜对着电脑各显神通,企图交出一份让老师满意的期末作业。   而她的心思不在期末,而在月初的比赛上。   元旦后, 是“菡萏杯”的半决赛。   鹿茸茸选择的曲目是变奏的《艾斯米拉达》,改变自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曲目并不难,老师们唯一担心的就是鹿茸茸的舞台经验和她的病症。   如今像鹿茸茸这样水平的舞者, 不是在参加国际大赛, 就是早早进入了芭蕾舞团。   她这样的情况太少见。   12月31号,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鹿茸茸送走了关爱她的老师们,蔫巴巴地投入方若可的怀抱, 还没说话,脑袋先被摸了几把。   “又被训话了?”方若可充满怜爱地问。   鹿茸茸幽幽叹气,小声嘀咕:“都觉得我又会晕倒,每天都来给我做心理建设。”   方若可问:“还怕不怕?”   鹿茸茸想了想, 认真道:“不知道。”   这阵子鹿茸茸的治疗颇见成效,她去人多的商场已经不需要帽子的遮掩, 手心也不会再出汗。   但跳舞不一样, 她没有地方试。   方若可想了想, 提议道:“叫上你们宿舍的人,我再去找几个人。我去问相熟的剧院借个演出厅, 我们试试?”   鹿茸茸一呆:“这样可以吗?”   方若可扬唇笑起来:“当然, 我认识的人比你见过的人都多。你这小呆子, 每天不是跳舞就是谢云遐。”   鹿茸茸羞赧又好奇,忍不住问:“我经常提起谢云遐吗?”   她似乎没有不常和别人提起谢云遐。   方若可翻翻白眼:“这还要你说出来吗?我们又不是瞎子,吃饭吃着就忽然笑了,跳舞一休息,就对着手机噼里啪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网恋,不过你们现在这个状况,和网恋差不多。”   “异地恋的感觉怎么样?”   方若可瞧着小呆子问。   鹿茸茸眨眨眼,唇角弯弯:“还好,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有时候会很想他,但更想他拿冠军。”   方若可啧啧摇头:“还是个事业粉女友。”   鹿茸茸认真道:“他很厉害,我看完了他所有的比赛,也在看这两年的比赛,目前没找到比他更厉害的运动员。而且他年纪正好,还能打很多年,等拿不到冠军了,他自己会退役的。”   方若可叹气:“他到处飞打比赛,哪儿有时间陪你?”   鹿茸茸睁大眼:“我也要跳舞呀。我想去世界各地演出,跳很多不一样的舞,以后可能比他还忙。”   方若可一想也是,搭着小天鹅的肩,忍不住道:“那以后你们每一次见面,一定天雷勾地火,啧啧。”   鹿茸茸没听懂:“嗯?”   方若可捏捏她的脸,笑得无辜:“没什么,去吃饭。”   方若可是行动派,第二天就喊了一群人来当观众。   鹿茸茸下楼看见乌泱泱的人,还有点儿犯怵,小声问:“阿妍,大家都不回家吗?”   邹暮妍道:“来回浪费时间,不如多看点儿书。”   盛玥照旧和方若可不对盘,抱胸轻哼道:“才这么点人。茸茸,下次让我来喊。”   冷曦难得参加宿舍活动,也不忘带着速写本。   于是,一群人打了七八辆车去剧院。   后台热热闹闹,鹿茸茸还真生出一种即将上台的感觉,习惯性地握了握拳,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陌生又熟悉。   边上盛玥和方若可就用什么颜色的眼影吵了起来,邹暮妍熟络地和漂亮女孩儿们聊天,冷曦坐在角落里涂涂画画,偶尔看她一眼。   一切都是那么鲜活。   鹿茸茸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她上台的时候,脑中闪过曾经做过的梦,梦中的黑影替她挡住了舞台的光,黑暗中的视线。   他就像他的头像,是一座巍峨灰暗的山脉。   阳光不必照在他身上,因为他就是最耀眼的光芒。   音乐声从响起到结束,台下的观众们不敢用力呼吸,怕惊扰了台上光芒四射的女孩子。   她生来就是要跳舞的。   这是她们见过的最美的芭蕾。   鹿茸茸喘息着睁开眼,她稳稳地站在台上,没有紧张没有晕倒,只有完成曲目后的兴奋。   她战栗着,沉浸在巨大的欢喜中。   台下的女孩子们都起立给她鼓掌,又笑又抱地闹成一团,还爬上台去抱她,捏捏抱抱再亲亲,一样不落下。   一群人忙了一整天,鹿茸茸请她们去吃火锅。   冬天和火锅最适配,吃得浑身热融融的,出了门夜风一吹,也不觉得冷,只觉意犹未尽。   盛玥提议道:“我们去酒吧玩会儿?”   邹暮妍道:“茸茸能去吗?”   方若可一把搂住小天鹅,道:“肯定没问题。舞都跳了,去个酒吧当然小意思,实在不行就走。”   鹿茸茸乖巧地眨巴眼,点点头。   她从来没去过酒吧,只见过去完酒吧回家挨打的鹿洵,但挨完打,鹿洵还去,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魔力。   打了车,鹿茸茸收到谢云遐的信息。   【回宿舍了?】   鹿茸茸老老实实地在聊天框输入:【和舍友还有若可的朋友一起去酒吧玩,晚点回去。】   她想了想,没按发送,问方若可:“我们去的酒吧叫什么?”   方若可正要回答,忽然反应过来,狐疑道:“你在和谁发现信息?”   鹿茸茸自然道:“谢云遐。”   方若可顿觉头疼,按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道:“他那个性格,要是知道你去酒吧,你就完蛋了。”   鹿茸茸眨眨眼,又眨眨眼。   她恍然大悟,难怪鹿洵会挨打,原来是不能告诉家长的事。   鹿茸茸平时很少说谎,别说是对谢云遐了,她一心虚就觉得后颈发凉,他的大掌随时会捏上来。   那回什么呢?她拧眉思索。   方若可道:“就说我们吃完火锅去逛街。”   鹿茸茸照着方若可的话回,谢云遐果然没有起疑,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便结束了对话。   洛京训练基地,谢云遐丢了手机,投入新一轮对战。   他扫了眼恨不得离他八百米远的队友们,懒懒地偏了下头:“今晚谁来?来个强的。”   “…………”   场内寂静无声。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想去。   他们也不知道谢云遐这阵子发什么疯,每天都咨询师回来就拉着人打枪,全队轮着来。   一开始他们挺有兴致,和“弈神”对战的机会太难得了。   但这两周下来,只要和谢云遐打过一次,就不想再和他打第二次,完全没有意思。   和别人打是对手,和谢云遐打是降维打击。   他们想不通,为什么一个人的精准度会那么稳定,他不像是人类,更像是为射击而生的机器。   谢云遐显然不是机器,因为机器不会说垃圾话。   例如——   “就这点儿水平?塞钱进来的?”   “刚学会拿枪?”   “啧,浪费我半小时。”   “就没一个能打的?”   “你们就打算这样去比赛?”   自从谢云遐来了劲儿,他们隐隐觉得蒋柏峰失业了。   队里完全是谢云遐的天下,他们在他的统治下瑟瑟发抖,第一次觉得冷面教练其实如春风般和煦。   但也不是完全没救,每当这时候,杨一鸣会站出来。   今天也是这样。   杨一鸣起身道:“哥,我和你打。”   谢云遐和杨一鸣的对战是他们最感兴趣的,“弈神”和“鸣神”的对决,射击界前一代的传说和新生代的代表对战。   结果却令人大感意外,杨一鸣打不过谢云遐。   一次都没打过。   谢云遐的成绩越打越稳,每一次都比上一次厉害。   他们从未这样直观地感受到,当年的“弈神”到底有多强,强到令人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适合射击。   谢云遐瞧了眼杨一鸣,兴致缺缺,歪头扫了眼:“找别人陪你练枪。今晚,就你吧?”   他随手指向郁震文,眉峰微动,露出个挑衅的笑。   郁震文:“……”   艹,又是他。   没错,除了杨一鸣,谢云遐最爱打郁震文。   话音落下,他们顿时露出安心的表情,心照不宣地想:这小子活该,雪山那天居然当着谢云遐的面对他女朋友表白,这不是缺心眼儿吗?   郁震文涨红了脸,硬着头皮拒绝:“昨天也是我。”   谢云遐唰地拉下拉链,轻巧地脱下厚重的射击服,用极其欠揍的语气道:“不穿衣服和你打。”   郁震文:“……”   边上看好戏的人顿时开始起哄,这几乎是让了半只手,这都不上,还是不是男人?   郁震文有苦难言,只有林秉伦懂他。   在东川的时候,谢云遐就不穿射击服好吗!!!   林秉伦丢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给郁震文,虽然他不爽谢云遐,但也没有自虐倾向,送上去让人压着打。   于是,两小时后。   郁震文一身冷汗地躺在地上,完全不想动,比爬了一趟雪山还累,只想回到寝室抱住被子。   呜呜呜,射击真的好难。   谢云遐懒懒地看了眼郁震文的成绩,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丢下一句:“扣扳机太着急了。”   郁震文呆了一下,愣在原地。   杨一鸣不爽地看了郁震文一眼,小跑着跟上谢云遐,抱怨道:“哥,你还教他。以前你只教我一个人。”   谢云遐嗤笑一声,一摁他的脑袋:“都管你哥来了?”   杨一鸣不情不愿道:“没。哥,今年你在哪儿过年,留在队里还是回东川?我们好久没一起过年了。”   谢云遐:“留在洛京。”   杨一鸣眼睛一亮:“那我去找你和小嫂子。”   谢云遐微顿,上下扫了杨一鸣一眼,忽然来一句:“抗揍吗?逃跑速度怎么样?”   杨一鸣理智分析:“可以。”   谢云遐点头,搭上他的肩道:“行,带你一块儿去找你小嫂子一起过年。”   杨一鸣止不住笑容,心说郁震文不可能和他哥一起过年。   谢云遐回到宿舍先洗了个澡,随便穿了件短袖和短裤,往床上一躺,摸出手机找小天鹅。   晚上十点,到平时给小天鹅打电话的点了。   他自然地拨了个电话出去,没人接。   谢云遐耐着性子等了十分钟,第二个电话还没拨出去,收到了陈游的信息。   【陈游:你猜我在酒吧遇见谁了?】   【Y:?】   【陈游:遐哥可以啊,小天鹅都敢上酒吧了。你还真放心,我进门才五分钟,看见五六个男的凑上去了。】   陈游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发了几张照片过来。   五光十色的昏暗环境下,女孩子白得像在发光。   一双澄净的眼睛懵懵懂懂,新奇地打量着周围,与周围暧昧丛生的气氛格格不入。   就像小绵羊掉入狼群,无数人在看她。   方若可和冷曦坐在她左右,顺便赶走那群来搭讪的男人。   谢云遐眯眼看了一阵,舌尖顶了下腮帮,久违的破坏欲和摧毁欲涌上来,刺得他神经狂跳。   他没再打电话,只发了一条信息。   【Y:等着。】   -   鹿茸茸沾酒就醉,昨晚只是尝了两口别人的酒,就晕乎乎地倒在了冷曦的怀里,再被抱回宿舍。   第二天早上醒来,脑袋昏昏沉沉,人也是晕的。   “几点了?”   小天鹅软着嗓子问,分不清白天黑夜。   宿舍里只有邹暮妍在,任劳任怨地冲了杯蜂蜜水给睡懵了的鹿茸茸,叹气道:“第二天了。你这酒量,还敢尝人家的酒。”   鹿茸茸皱着小脸揉揉头,乖乖地喝了水。   第二天了,第二……天了?   鹿茸茸忽然睁大眼,咕噜一口咽下蜂蜜水,舌尖像感受不到味道似的,甜味也成了白开水,压根顾不上尝。   第二天了!昨天谢云遐一定给她电话了!   鹿茸茸手忙脚乱地去翻手机,最后在床脚找到只剩下一点点电的手机,找到后和它面面相觑,不敢打开。   她咽了咽口水,忐忑地想会不会被发现了?   邹暮妍瞧她这没出息的模样,直接道:“昨天谢云遐给我打电话了,问你有没有安全回到宿舍。他早知道了。”   鹿茸茸睁大眼:“他怎么知道的?”   邹暮妍:“昨晚酒吧里有射击队的人,肯定有人看见了。”   鹿茸茸:“……”   呜,她完蛋啦!   鹿茸茸郁闷地坐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机,看到未接电话和那条信息后,她后背发凉。   【茸茸:猫猫探头.jpg】   谢云遐应该在训练,迟迟没有回复。   鹿茸茸忐忑地起床,忐忑地练完舞,忐忑地准备午饭,她的手机终于有了反应。   她盯着来电显示,掌心冒汗。   半晌,她视死如归地按下接听键,一声颤巍巍的喊还在嗓子里,他先开口了:“头疼不疼?”   自然随意的语气,一点儿听不出生气。   鹿茸茸微愣,指尖扣扣桌子,小声应:“不疼了。昨天晚上……”   “逛完街去酒吧玩儿了?”他连说辞都替她想好了,甚至语气懒懒地问,“喜欢吗?”   鹿茸茸诚实道:“不喜欢。好多陌生人和我说话。”   听到这句话的邹暮妍眼前一黑,压低声音提醒道:“别提别人!一个都不许提,特别是男的!”   鹿茸茸一呆,老实道:“……我没理他们。”   谢云遐随口应了声:“吃饭了?”   鹿茸茸更呆了,这个话题居然就这么过去了,她有点儿不习惯,谢云遐居然没有教训她。   是因为在队伍里教训别人了吗?   她庆幸地想,谢谢队友。   鹿茸茸有问必答,谢云遐问什么答什么,最后说起后天的比赛。   “昨天她们都夸我跳得很好。”鹿茸茸雀跃道,“还给我拍视频了,说剪完发给我,我再发给你。”   谢云遐低“嗯”了声:“老实吃饭,我去食堂了。”   鹿茸茸挂了电话,还有点儿不可置信。   她一句话都没挨训,和鹿洵的下场完全不同,这么说来,她的“家长”比鹿洵的家长开明。   小呆子高兴完,认认真真地吃起饭来。   只有邹暮妍,忧愁地叹了口气,等谢云遐冬训结束,也不知道小天鹅会吃什么苦。   也就这小呆子还笑得出来。   -   半决赛那天,东川没放晴,冷雨一下,冻得人手脚发僵。   鹿茸茸的比赛时间在下午,在舍友们和方若可的陪同下,她一路小跑去了后台。   下午是青年芭蕾组,只有鹿茸茸是生面孔。   她们参加过比赛的大多都认识,见到生人礼貌地露出微笑,并不多言,毕竟她们是竞争对手。   鹿茸茸安静地站在角落里舒展四肢。   等待的时间里,她喝了一杯水,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恍惚间,她看见自己捏紧了拳。   松开手,一手的冷汗。   她又开始紧张了。   鹿茸茸有一瞬的慌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根据医生说的方法调整呼吸,忽然,放在包里的手机开始震动。   “喂?”她接起电话,嗓音难掩紧张,“谢云遐。”   谢云遐顿了下,原本的话咽了回去。   他轻笑一时鞥,打趣道:“小天鹅从湖边跳到了台上,越来越厉害了。以后进了舞团,会不会忙到没时间理她男朋友?啧,男朋友真可怜。”   鹿茸茸的注意力立即转移到了他的话上,瞪圆了眼道:“才不会!我会对你很好的。”   谢云遐嗓音低懒:“有多好?还会来雪山找我吗?”   鹿茸茸嘟囔:“当然啦。你就算跑到北极去比赛,我也会去找你。我想去看你的每一场比赛。”   谢云遐无声一笑:“以后我能申请去看小天鹅的比赛吗?不跳上台那种。”   鹿茸茸抿唇笑起来:“可以,我想要漂亮的花。上次的花我没有收到,有点可惜。”   谢云遐说:“会有花,很多很多花。”   鹿茸茸挂了电话,渐渐地放松下来。   她有谢云遐独一无二的爱,有帮助她的朋友们,有这么多年始终支持她的家人。   她有一颗无比热爱舞蹈的心。   她只是,想上台跳一支舞。   不知过了多久,鹿茸茸在听到了她的名字:“0121号选手鹿茸茸,表演曲目《艾丝美拉达》变奏。”   鹿茸茸轻吸了口气,从后台走到台前,走到灯光下,走到她最向往的舞台上。   裁判们在这行多年,没听说过鹿茸茸的名字,看到曲目时没抱有很大的期待。   直到音乐响起,她开始舞动。   少女纤细而灵动,每一个动作都干净轻盈,她像是脱离了地心引力,尽情地在台上舞动。   她精准地控制每一个动作,有力却又自由。   她为芭蕾而生。   裁判们止住动作,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女孩儿。   她们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国内的赛事里看到这么专业的选手,而她们却从来没听过她的名字。   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了结果。   等“菡萏杯”结束,鹿茸茸的名字会响彻舞蹈圈。   鹿茸茸游刃有余地跳完曲目,像轻盈的天鹅落到后台,一头撞进方若可怀里,她跳得好开心!   方若可几人都激动地上来拥住她,挨个摸一把小天鹅的脑袋,她们已经订好了晚上的餐厅,准备去庆祝。   鹿茸茸跳得浑身发烫,兴奋得停不下来。   她穿上大衣,被簇拥着往外走,不忘拿出手机给谢云遐打电话,等待的过程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想马上让谢云遐知道。   行走间,她们推开剧院大门,路灯的光显得冷清。   冬日里天暗得快,天已经黑透了,寒意无孔不入,女孩们挤在一起往外走,像围拢取暖的小兽。   鹿茸茸接通电话,欢欣地喊:“谢云遐!”   谢云遐的低笑透过电流,有点沉,像一颗颗珠子从耳廓滚落,又痒又麻,他问:“茸茸跳开心了?”   鹿茸茸用力点头:“嗯,我跳得可好了,是那么多次练习中最好的一次。如果你在就好了。”   她就能扑到他怀里,有力的小臂会抱起她。   她会去亲他,亲到喘不过气为止。   谢云遐轻啧一声:“我怎么不在?抬头。”   鹿茸茸懵然抬头,那瞬间,身边的女孩儿们,路人们像是注意到什么,纷纷抬起头。   漆黑的夜空中,忽然闪亮的小天鹅。   天鹅昂首,光点变幻,天鹅消散,变成了一个穿着芭蕾舞裙的女孩儿,她在广阔、无垠的夜空中舞动。   一曲芭蕾结束,无人机群亮起五光十色的灯。   一束漂亮的巨大的玫瑰花束在空中闪耀,忽然,一片片花瓣掉落,像流星坠落人间。   仿佛一伸手,你就能接住漫天飞舞的花瓣。   鹿茸茸怔怔地看着天,眼睛里映着这场巨大的盛宴,耳朵里是谢云遐干净认真的声音。   他说:“一束玫瑰,送给我闪耀的小天鹅。” 第四十六章   距离月初“菡萏杯”的半决赛已过了两周, 决赛时间在期末考后,鹿茸茸便专心投入到期末考试中。   期末考前一周,学校停了课。   这一周, 学校图书馆每天都人数爆满,灯从黄昏亮到拂晓,相比射击馆就冷清得多。   鹿茸茸会在谢云遐的那间训练室复习,安静而空旷,没人打扰。   晚上九点, 鹿茸茸关上训练室的灯,抱着书下楼,走出射击馆大门, 刺骨的冷风钻进脖子。   她低下头, 把脸埋进围巾里。   此时距离谢云遐的冬训已过去了一个半月, 她数着日子,想他们多久没见了, 快一个月了。   鹿茸茸小声叹气,还有半个月他才能回来。   那时候她可能都回洛京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鹿茸茸满腹心事地回到宿舍,洗了个热水澡, 心不在焉地爬上床,等着谢云遐给她打电话。   十点整, 谢云遐的电话准时打来。   鹿茸茸戳着他的头像, 灰白色的山脉, 和他一点儿都不像,戳了会儿才接起, 慢吞吞地喊:“喂?”   “这么安静?”谢云遐听了一耳朵她的背景音, “宿舍没人?”   鹿茸茸蔫巴巴地“嗯”了声:“她们今天晚上都在图书馆赶图, 不回来睡了,就我一个人。”   谢云遐微顿,忽然说:“我们视频?”   嗯?鹿茸茸睁大眼。   他们虽然每天打电话,但是在宿舍不方便,两人从来没开过视频。   “……能开吗?”   她干巴巴地问,忽然紧张起来。   谢云遐:“等会儿,两分钟给你打回去。”   等待的两分钟变得极其漫长,鹿茸茸坐立不安地调整姿势,又慌忙拿起小镜子整理头发,纠结着要不要下去涂个唇膏。   没纠结出个结果,通话提示音踩着她的心跳声响起。   谢云遐的视频拨过来了。   鹿茸茸紧张地抓了下被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点下接通键,画面一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屏幕里镜头摇晃,几声踢踢踏踏地响。   他砰地关上门,走了几步停下,镜头调转。   男生黑发凌乱,修长的指节随手拨弄了两下,勾人的桃花眼看着她,黑色瞳孔像是要穿过屏幕。   他看着有点儿困,眉眼倦懒。   “认不出来了?”   他勾唇一笑,眼里漫出笑意。   鹿茸茸呆呆地看会儿,忽然红了眼睛,小声道:“我好想你。”   “啧,不许哭。”谢云遐才说了句话就把人弄哭了,故意吓她,“我在走廊里,随时有人会经过。”   鹿茸茸立马捂住嘴,不敢哭了。   被人家听到好丢人。   谢云遐瞧着屏幕里女孩子,雪白的小脸上,一双小鹿眼还红着,睫毛扑闪着不敢哭,只能委屈巴巴地揉揉眼角。   他的心也像是被揉皱了,软成一滩水。   一时间有点儿后悔和她视频,再多看两眼,他可能得半夜翻墙出去找她,再心甘情愿地回来罚站写检讨。   鹿茸茸缓了一会儿,往床上一趴,手机靠在床头。   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指尖点点屏幕上他的脸,咕哝道:“怎么又只穿这么一点?”   谢云遐瞥了眼身上的短袖:“宿舍有供暖,热得很,走廊也不冷。”   鹿茸茸看看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掰着手指头数:“我等决赛结束就回洛京啦,你在哪里过年?”   谢云遐眉梢轻挑:“我多久没见我女朋友了?能在哪儿过年?”   鹿茸茸眨了眨眼,忽然高兴了:“你在洛京过年吗?会和谢阿姨一起来我们家吗?”   谢云遐散漫一笑:“床分我半边?”   鹿茸茸抿着唇,小梨涡浅浅:“你不怕被打断腿,你就来睡半边。”   谢云遐逗她:“行啊,我不在胆子越来越大了。这话得当着我的面说,下回试试?”   鹿茸茸警觉地捂住露出半边的肩膀。   她又不是活够啦,才不想再被亲晕过去。   谢云遐哄了半天,见她眼圈不再泛红,松了口气,又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哄着她睡下了。   谢云遐挂了电话,推门进宿舍。   大概全世界的男生宿舍都一样,玩个游戏能吵半天,他出去的时候就在吵,现在居然还没吵完。   杨一鸣见他回来,探头问:“哥,一块儿玩?”   谢云遐拎起水瓶喝了几口水,随手搁下,双手握住床边栏杆,背部发力,凌空而起,直接翻上了床,楼梯像是摆设。   “不玩儿。”他懒洋洋地应了句,双手背在脑后在床上躺下,随口问了句,“你们谈过恋爱吗?”   杨一鸣的语气充满羡慕:“没有。”   郁震文刚还兴奋着,被这么一问顿时萎了,蔫巴巴道:“……刚失恋。”   惹来谢云遐一声嗤笑:“你那叫失恋?连暗恋都算不上,回了学校离我老婆远点儿。”   郁震文:“……”   气死他了!   杨一鸣和郁震文回答完,眼神齐齐落在林秉伦身上,这人长得野,性格野,一看就是浪子,从小就谈恋爱那种。   林秉伦:“看我干什么?老子没谈过。”   “…………”   吹牛的吧。   谢云遐都多看了林秉伦一眼,最后一扫三个都没谈过恋爱的人,哼笑道:“一群小屁孩儿。”   最后谢云遐打着哈欠上隔壁找陈焱烽去了。   陈焱烽作息健康得像老年人,已经躺下了,看到床头忽然多了个人,吓得一激灵:“大半夜的干什么?”   “师兄。”谢云遐的手往床头一搭,一副虚心请教的口吻,“你和嫂子聚少离多,她想你了怎么办?”   陈焱烽一颗心放下来:“就来问我这个?”   谢云遐嗯了声:“急事儿。”   陈焱烽慢悠悠道:“这你师兄我就是过来人了。我一有时间就给她发信息,吃什么了,干什么了,队里有什么趣事儿。平时训练完了一有空就去找她,过过二人世界。如果在外面比赛,不管在哪儿,先给她买好机票,她有空就能随时过来,打完比赛我们就出去玩儿,每年都像在度蜜月。每年大小节日都准备礼物,记得她的喜好、习惯、口味。”   陈焱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谢云遐倚在床边安静听着。   “你嫂子对我也好。”陈焱烽例举了几件小事,“有阵子我胃不好,她每天都亲自做了饭送到队里。我训练忙的时候,她每个周末都去看我爸妈。还有一次在国外比赛,她先到的,我那趟航班遇上雷雨天气,她吓坏了,一下飞机就抱着我哭,说明天就去领证。”   陈焱烽忍不住露出甜蜜的笑,轻咳一声:“总之一句话,你要用心。”   谢云遐听了一阵,说了声谢,出门右转去找了蒋柏峰。   -   “菡萏杯”决赛在一月底,鹿茸茸期末考结束的三天后。   这三天她全身心投入在舞蹈中,每天到了宿舍累得眼睛都睁不开,经常洗完澡没和谢云遐说两句话就睡着了。   比赛当天,方若可和盛玥陪她去剧院。   邹暮妍和冷曦家里有事,都提前回去了,走之前还不舍地捏着小天鹅的脸,说下次一定陪她一起。   这一次到后台,女孩儿们看她的眼神和上次不一样了。   她们好奇地打量着鹿茸茸,不明白为什么以前从来没听过她的名字,甚至比赛时都没见过。   方若可挡住那些视线,问鹿茸茸:“比赛完回洛京?”   鹿茸茸点头:“明天的机票。”   方若可:“谢云遐什么时候回来?”   鹿茸茸鼓鼓脸,闷声道:“31号,还有两天,他赶不上看我跳舞啦。不过没关系,我能跳好。”   方若可瞧着小天鹅昂首挺胸的自信模样,想起开学初她躲在人后的模样,忽然有种孩子大了的感慨。   她摸摸小天鹅的脑袋,温声道:“一定能。”   鹿茸茸选了柴可夫斯基的作品《睡美人》三幕变奏作为决赛曲目,经过半决赛后,她是裁判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台上,女孩子穿着粉色的芭蕾舞裙,模样精致,气度优雅,宛如一个真正的公主。   她的步伐轻盈如小鹿,轻松地跳完了这支舞。   鹿茸茸像水流一样自如地完成表演,没有悬念地拿下了“菡萏杯”芭蕾组一等奖。   这是她的第一个奖杯,水晶的,灯光照下来,璀璨无比。   鹿茸茸握着奖杯,轻灵地跑回后台,眼角挂着笑,下意识地想去找方若可,一抬头,她愣在原地。   几步之遥,穿着黑色冲锋衣的男生抬眼看过来。   高大的身影挡住路口,冲锋衣的拉链只拉了一半,领口松垮,露出锋利的喉结和冷白的锁骨。   一束纯白的玫瑰花被他抱在怀中。   谢云遐看着呆住的小天鹅,轻挑了下眉,张开双臂,笑道:“不给男朋友一个拥抱?”   鹿茸茸鼻尖一酸,上前猛扑到他怀里。   他宽厚的怀抱将她包裹,清新的柚子味里有玫瑰淡淡的香气,有力的小臂托住她的腿弯。   谢云遐抱着人离开了后台,顺手拎上她的包和大衣。   方若可和盛玥早在谢云遐把人抱住的时候自觉离开了,这时候就应该把时间留给小情侣。   鹿茸茸紧紧搂住谢云遐的脖子,闷声问:“你怎么回来了?”   谢云遐跟抱小孩儿似的抱着鹿茸茸上了车,往驾驶座一坐,她跨坐在他身上,两人抱得严丝合缝。   “训练结束就回来了。”   他摸摸她的发,偏头亲了亲她冻红的耳垂。   鹿茸茸被亲得有点儿痒,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抬起发红的眼睛,声音很小:“不是还有两天才结束吗?”   谢云遐低眼看她,指腹刮过她泛红的眼尾,懒声道:“女朋友想我了,我当然要想方设法回来。”   鹿茸茸睁着水润的眼:“又被师父欺负啦?”   谢云遐想要提早回来,当然只能比别人更努力、更早地做完训练内容,又或是和蒋柏峰交换了条件。   谢云遐不在意道:“答应他去参加下个月的世界赛。”   鹿茸茸一愣:“这么快,你的手完全好了吗?”   谢云遐笑笑:“差不多了,去赛场上试试。怎么办,万一拿不到冠军,就欠你一块奖牌了。”   他状态松弛,还能轻松地逗小天鹅。   鹿茸茸坐起身,看了眼手里的水晶奖杯,往他眼前一递,认真道:“我的奖杯给你。”   谢云遐接过女孩子手里的奖杯,上面还有她的体温。   他握着奖杯没说话,她雪白的小脸贴过来,用柔软的唇蹭他的脖子,小声说:“我会陪你。”   像你每一次都在我身边一样。   谢云遐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握着掌心纤细的腰肢,低声问:“晚上不回宿舍了?”   鹿茸茸仰起头:“去你家里住吗?”   谢云遐:“去酒店。”   鹿茸茸一呆,耳根发烫,磕磕巴巴地问:“为、为什么去酒店?”   谢云遐低头,咬上她的唇角,沙哑的嗓音透出几分急切和不爽:“晚上带你去酒吧玩儿。”   鹿茸茸茫然地想,原来酒吧的事儿还没过去吗?   -   晚上八点,东川某个清吧。   谢云遐来之前和老板打了招呼,老板给他们预留了最好的位置,安静,能看到酒吧全景。   鹿茸茸扒拉围栏前,往下看巨大的酒柜。   她新奇道:“这里好安静。”   谢云遐懒散地躺在沙发椅上,一手勾着她的腰,随口应:“和你上次去的那个不一样。”   鹿茸茸一听他提上次就心虚,她假装没听见。   不一会儿,酒送了上来。   桃粉色的酒液淌在精巧的杯子里,杯沿一颗青色的小果儿,杯盘用羽毛围成一圈花的形状,白色花瓣中亮着盈盈的光。   鹿茸茸眨了眨眼:“还有这么漂亮的酒,你喝什么?”   她去看谢云遐的,一杯简单的青色酒液,酒杯里有可爱的小柠檬,还有一杯乳白色的酒,看不出来是什么。   谢云遐把玩着她的长发,漫不经心道:“我不喝,都是你的。”   鹿茸茸愣了下,随后认真问:“运动员是不是不能喝酒?”   谢云遐勾唇笑了下:“嗯,自个儿喝行不行?”   昏暗的视线里,男生俊美的面容距离她很近,眼神晦暗,轮廓凌厉似刀锋。   他挑着唇笑,危险又迷人。   鹿茸茸像被诱饵迷惑的猎物,乖乖点头,捧起酒杯小口抿了一下,尝尝胃口,被辣得吐出小舌。   她喝一口停一会儿,去边上趴着听楼下乐队唱歌。   谢云遐偶尔看她,偶尔回两条信息,最后把手机一丢,指尖拨弄她开始泛红的耳朵。   “醉了?”他压着声问。   鹿茸茸躲开恼人的手:“没有,我还没尝完呢。”   今晚的酒度数不高,后劲儿足。   谢云遐耐着性子看她喝了个痛快,最后红着小脸,晕晕乎乎地张开手来找他要抱抱。   “困了。”她含糊不清地念叨。   谢云遐勾着她腰肢起身,把人打横抱起,直接下楼上了车,把人往副驾驶一摁,安全带像是缚带,把纤细美丽的少女绑住。   他一踩油门,跑车轰炸了夜晚的街道。   鹿茸茸一路上迷迷糊糊,整个人烫得不像话,好像又被人抱了起来,她嘟哝道:“热死了,我要脱衣服,你松开我。”   谢云遐没说话,刷卡进房间,反手关上门。   软得像水一样的女孩子挣脱了他的怀抱,自投罗网般往床上跑,甩掉了大衣又开始脱毛衣。   谢云遐从边上扯了把椅子,无声地看着她。   鹿茸茸艰难地把头从毛衣领口挣脱出来,只身下一件紧身内衣,勾勒出少女的曲线。   灯下雪白的肌肤刺激人的神经。   谢云遐在她把手伸向裙子的时候起身,他扣住那只柔弱无骨的手,腿压到床沿,深深地陷下去。   “热?”他俯身,看着她迷蒙的眼睛。   她委屈地点头:“好热。”   谢云遐垂眼,空出一只手,指节没入她柔软的发,顺到脖子,抽离出来往上,指腹压上她的唇。   “去酒吧高兴吗?”他不紧不慢地压上床,将她笼罩在身下,“我问的是上一次。”   鹿茸茸似梦似醒,诚实道:“一点点。”   谢云遐把她的唇捻成娇艳的红色,指腹触到尖锐的牙齿,情|欲像火一样将他点燃。   他俯下身去,鼻尖碰到她的,哑声问:“别人和你说话也高兴?”   她茫然地呆了一会儿,用清纯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不高兴,我没有理他们,他们……”   她的话被尽数吞没。   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和刺激涌上来,她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呼吸都被他掌控。   他施舍,她就能呼吸到稀薄的空气,他发狠,她便彻彻底底成了掌心的玩偶,只能承受。   “谢云遐……”鹿茸茸找到间隙,哭着出声,“我难受。”   女孩子抽抽噎噎地说完,开始掉眼泪。   谢云遐所有的动作停住,抽出她裙子里的手,将她的衣服一件件穿回去,再扯过被子,盖住这具对他有巨大诱惑力的身体。   “不做了。”   他哑声说。 第四十七章   第二天, 由东川飞往洛京的飞机滑过长空。   头等舱内,鹿茸茸一脸郁闷地捧着自己的脑袋,小声嘀咕:“我昨天做噩梦了。”   谢云遐懒散地躺在边上, 脸上盖着本杂,闭目养神。   昨晚冲了冷水澡不够,想出去跑两圈也不行,床上这小祖宗折腾了他大半宿,一会儿渴, 一会儿哭,一会儿热。   他只好在房里做俯卧撑,发泄无处可用的精力。   今天一早, 她倒是一脸无辜地把昨晚的事儿忘了个干净, 还嫌自己不好闻, 跑去洗了澡,又来闹他。   鹿茸茸见谢云遐不理她, 凑过去,下巴往他胸上一搁:“你为什么不理我?你睡着了吗?”   谢云遐把杂志一丢,掀开眼皮,没什么劲儿地瞥她一眼:“做什么噩梦了?”   鹿茸茸嘟着嘴, 不高兴道:“好像快淹死了,喘不过气, 一会儿又好像要被压死了, 但又像着火了, 好热。”   谢云遐的大掌揉上她的脑袋,哼笑一声:“喝酒好玩儿?”   鹿茸茸点头又摇头, 又说了几句话, 趴在谢云遐的胸口睡着了, 因为头疼,睡着还拧着眉头。   谢云遐问空乘要了毯子,往鹿茸茸身上一罩,抱着人睡了过去。   到了洛京,鹿爸爸和鹿洵早等在机场口。   两人远远地便看到自己姑娘两手空空,在高大的男生身边蹦蹦跳跳,说开心了都忘了看路,被他揽进怀里,再松开继续蹦。   鹿爸爸严肃道:“茸茸都不怕在机场了。”   鹿洵也一脸凝重:“他居然当着我们的面搂我妹妹?爸,他和茸茸一定有猫腻。他是不是喜欢茸茸?”   鹿爸爸:“我又不瞎。你还坐着干什么?不会去给妹妹拿行李?”   鹿洵立即下车,几步走到谢云遐跟前,昂着下巴拦人,道:“茸茸的行李……”   “来了?”谢云遐自然地把鹿茸茸的箱子往他手里一塞,搭上他的肩,“我那儿有辆上了牌的新车,去试试?”   鹿洵:“……”   艹,这什么路子?   谢云遐:“现在就去?茸茸,你先回家。”   鹿茸茸眨巴眨巴眼,看看谢云遐,又看看一脸纠结的鹿洵,难得体会到谢云遐的意思。   她飞快接过自己的行李箱,一挥手:“哥,我和爸爸先回家啦!”   鹿洵勉强还有一点儿骨气,拒绝道:“有空再去。”   谢云遐:“真不去?车还没上过路。”   鹿洵:“……真让我试?”   谢云遐随手一指门口炫酷的超跑:“我有点儿困,你辛苦点儿开车回去?这车开着还行。”   鹿洵:“……”   别说他妹,他都抵抗不了谢云遐。   于是,鹿爸爸派出的先锋两分钟就被被人搞定了,甚至还被人拉去了另一阵营,完全忘了自己的立场。   鹿茸茸回家呆了两天,起初和家里人贴贴挺高兴,但她发现鹿洵一天到晚往外跑,恋爱的人反倒像是他。   大年三十这天,鹿洵一早鬼鬼祟祟的出门。   刚打开门缝,背后忽然多了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他差点儿吓得灵魂出窍,扭头一看,对上小丫头白净的脸。   她扑闪着眼睛:“哥,你去哪儿?”   鹿洵熟练地把小丫头往腋下一夹,拍拍她的脑门:“当然是去找朋友玩儿,你在家老实待着。”   鹿洵只是想骑车,还没完全丧失理智。   至少还知道要瞒着鹿茸茸,免得谢云遐打入敌方大营。   “我能去吗?”鹿茸茸一脸纯稚,无辜又好奇,“我回来两年都没有出门玩儿,哥哥以前都偷偷带我出去的。”   鹿洵当然不能同意,先是说陌生人太多,但小丫头可怜巴巴地说自己都能上台跳舞了。   他只好又换了个说法,说今天活动太危险,不适合小女孩儿。   鹿茸茸理所当然道:“云遐哥哥在,不会危险。”   鹿洵眉心一跳,压低声音问:“上回在医院我就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喜欢他?还是他缠着你?”   鹿茸茸抿唇笑起来:“哥,我谈恋爱啦。”   鹿洵脸一黑,差点儿一口气堵住没上来,还没来得及训话,谢云遐的电话来了。   他忍耐着脾气接起:“喂?今天不去……”   “在巷子门口。”男生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今儿开了辆越野,来试试?”   鹿洵后半句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看看笑得眉眼弯弯的小丫头,半晌,吐出一口浊气。   “败给你了。”他咕哝着揉揉她的发,“先瞒着爸,免得你男朋友明天就不能走路了。”   于是,兄妹俩偷偷出去找谢云遐。   巷子口,暗黑色的越野车盘踞路口,横行霸道地占着停车位,驾驶座窗口搭着一只瘦削的手,腕骨凸出,骨感的指间把玩着车钥匙。   洛京前天下了雪,地上积了厚厚的雪层,踩在雪里咯吱咯吱地响,尤其是当有人在雪地里跑。   谢云遐撩眼看去,忽然顿住。   心跳也随着这一眼停了一拍。   一身雪白的小天鹅朝他跑来,围巾飘在空中,小脸被冷风吹红,鼻头发红,眼睛却是弯的。   纯白的天地中,她比雪更干净。   “谢云遐!”她笑着喊。   谢云遐打开车门,黑色长靴重重踩进地里,长腿一迈,轻松把人抱进怀里,顺势在她额间一亲。   “今天怎么出来了?”他围拢她散开的围巾。   鹿茸茸扭头看了眼身后黑着脸的鹿洵,老实道:“我跟我哥偷跑出来的,爸妈不知道。”   谢云遐把车钥匙往鹿洵怀里一丢:“上车。”   这一天,鹿茸茸经历了和以前不一样的大年三十。   她原以为谢云遐会带她去玩车,或者去一些热闹的古街,没想到最后带她去了训练基地。   越野开进训练基地,停在一栋半新不旧的楼前。   鹿洵看了眼,问:“大过年你们基地还有人啊?这离奥运还有不到两年,也太拼了。”   谢云遐下车,顺手把鹿茸茸拎下来,随口道:“我师父每年留在基地过年,有几个师兄会留下陪他一起。”   鹿洵又问:“我能在你们队里试枪吗?”   谢云遐轻挑了下眉:“当然,给你找了个小教练。”   三人走进楼里,谢云遐朝左边的训练场地喊了声:“一鸣。”   “哥!”杨一鸣跑出来,看到鹿茸茸笑了下,“小嫂子。”   等轮到鹿洵,小少年一张脸又没了表情,冷酷地说:“杨一鸣,今天我带你练枪。跟我来吧。”   鹿洵也挺拽,扭头对谢云遐道:“看好我妹。”   谢云遐昂了昂下巴,带着鹿茸茸走了。   鹿茸茸第一次在训练基地,探着脑袋东看西看,谢云遐往哪儿走她就跟着往哪儿走,丝毫没注意他们的目的地。   谢云遐停在宿舍门口,一推门,让鹿茸茸先进去,他跟在后面,反手关上门,落锁。   鹿茸茸打量着谢云遐在队里的住处,刚走两步,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传来,拽着她的手腕往后一拖,撞到紧实宽阔的怀抱里。   她还没扭头,下巴被人掰过去。   滚烫的唇舌落下来,牙齿被撬开,优秀的猎手直击猎物的弱点,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   厚重的衣服太过碍事,谢云遐把人往墙上一压,抵住她的后脑勺,单手甩了冲锋衣,去解她羽绒服的扣子。   黑色的冲锋衣和纯白色羽绒服被丢在椅子上。   谢云遐单手抱起女孩子,耐着性子教她腿该往哪里放,唇上不松,逗弄着过于羞怯的小舌。   鹿茸茸晕乎乎被压在单人床上,背抵在有点硬的床板上。   她不舒服地去搂谢云遐的脖子,比起床板,她更喜欢他的拥抱,有力的手臂完全承受住她的身躯。   她所有的情绪,敏感的,不安的,不被人注意的。   他都能感知到,再小心翼翼地收拢,温柔或不那么温柔的安抚她,例如此刻。   “喘不过气了?”   他低喘着笑,松开她停了两秒,指腹擦去水渍。   纯黑色的眼里映着女孩子酡红的小脸,宛如醉酒时的红晕,她眯着眼,泪蒙蒙地来找他。   这副表情于谢云遐,无异于裁判在他耳边发号施令。   谢云遐从耳根开始,一路往下,五指张开,紧紧扣住她濡湿的小手,十指相扣。   毛衣被掀开,腰间一凉。   鹿茸茸埋在谢云遐肩头,轻轻抽气,实在受不了就紧闭着唇齿,再被他的指节撬开。   “忍什么?”他哑着嗓子亲过来,“我喜欢听。”   鹿茸茸脸红得不像话,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出了一身汗,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是红的。   又像醉了一次酒。   中午,蒋柏峰亲自下厨给他们做了一顿大餐,他心情好,难得准备了酒,当然只能他自己喝,这群大男生们只能看着。   鹿洵玩了一上午,心情不错,给鹿茸茸夹了几个饺子,问:“上午去干什么了?”   鹿茸茸耳根一热,镇定道:“去参观训练基地了。”   鹿洵料想谢云遐也不敢在这儿干什么,没注意他妹妹颤个不停地眼睫,和谢云遐唇角闪过的笑。   天色暗下来,谢云遐送鹿洵和鹿茸茸回去。   顺带捎上了杨一鸣。   鹿洵一推他小教练,问:“你上我们家干什么去?”   杨一鸣一本正经:“和我哥一起去小嫂子家里拜年,上门礼早就备好了。”   鹿洵一听“小嫂子”这三个字就头疼,他忍着脾气道:“这三个字你最好别在我家里提起。不然能不能出得了家门,还是个问题。”   杨一鸣:“我听我哥的。”   鹿洵纳闷道:“谢云遐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一口一个哥。”   杨一鸣冷眼看他两秒,扭过头去不理人了。   越野停在巷子口,洛京的天已灰暗一片。   巷口挂着红色的纸灯笼,雪上印上一团朦胧的红光,使这片纯白的天地多了一丝烟火气。   谢云遐牵着鹿茸茸走过这团红光,想起她躺在床上红着脸的模样。   比这片雪景更美。   鹿家逢年过节最热闹,谢云遐带着杨一鸣进去打了个招呼,鹿爸爸本来还想阴阳怪气几句,看到他还带了个和茸茸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也不好意思说出赶客的话。   鹿家外公外婆显得热情很多,让他们留下来吃年夜饭。   谢云遐模样生得好,又收起懒骨,认真有礼貌的样子极具欺骗性,他歉意道:“有机会再来陪您几位吃饭,年夜外公还在家等我。”   家里还有大人,那当然不能强留孩子留下来。   于是他们给了红包,又派家里两个小孩儿送客人到门口。   杨一鸣眼疾手快,扯过鹿洵:“你送我,小嫂子送比我哥。”   鹿洵翻了个白眼,但大过年的好歹给人个面子,他在院子里等,没出去看小情侣依依惜别。   “过了年再来看你。”谢云遐低头捏捏她的脸,“有没有新年愿望?”   鹿茸茸昂着头,双眼映着红色的灯笼,笑意灿烂:“有,我的愿望是谢云遐永远拿冠军。”   谢云遐挑眉一笑:“他会实现你的愿望。”   鹿茸茸笑嘻嘻地踮起脚亲亲他的下巴:“新年快乐,我回去啦。”   女孩子几步跑进门口,过了一会儿又跑出来,冲他挥挥手:“你快回家吃饭,帮我和外公说新年快乐。”   屋檐下,小天鹅漂亮的不像话。   白色毛衣上黑发散落,红色的光将她的眉眼映得如诗如画,这张生动的小脸对着他笑。   谢云遐几乎没有思考,大步走过去,捏着她的下巴重重亲了一口,快速松开,转身背对着她一挥手。   “走了。”   男生的背影干净又利落,很快消失在雪地里。   鹿茸茸懵了一下,一股奇异的冲动涌上来,像她决定离开洛京去东川一样,她离开森林,来到城市,又遇见旷野。   她的旷野,已野草繁盛,鲜花盛开。   再不复荒凉、无人的模样。   她的少年会一直发光发热,永远燃烧,永远闪亮,永远翱翔在云端,去追寻看不到的尽头。   他永无止境。   鹿茸茸怔了一瞬,忽然小跑着上前,双手放在嘴边,朝着寂静的巷子大声喊:“谢云遐,你是我的荣光!”   巷子里,高大的男生忽然停住,女孩子清透的声音越过夜空,轻而易举地刺穿他的心房。   半晌,他弯唇笑了一下。   杨一鸣也闷头笑,道:“哥,回去请我喝酒。”   谢云遐搭着他的肩,眉眼带笑,十分好说话:“行,请你喝酒。”   年夜烟花盛放,少年人的背影映在雪地的光里。   他们永远赤诚、永远无所畏惧。   永远欢喜,永远热爱。   -   热闹的年节过后,鹿茸茸捏着下巴的肉肉郁闷地坐上了回东川的飞机,嘟囔着回去要挨老师骂了。   谢云遐凑上去捏,被拍掉手,惹来小天鹅的一个白眼。   校园生活一如既往,鹿茸茸除了跳舞、上课,便是往射击馆跑,余下时间和舍友们呆在一起。   谢云遐在学校呆了不到一周,又回了洛京训练。   国际射联射击世界杯要开始了,设有4站分站赛和1站总决赛,他全身心投入了备战。   唯一不变的是每天的电话。   鹿茸茸在“菡萏杯”决赛后,收到了众多舞团发来的邀请,她不着急选,依旧慢悠悠地练着舞,准备国际赛事。   入春后,东川的气温回升很快。   生态园区成了女孩子们最常去的地方,几个月过去,湖边的小鹿灯和小花灯仍是热门打卡地点。   周四晚上,鹿茸茸去参加社团活动,途经明亮的湖边。   重重树影间,依稀能看到女孩们纤细的身影,笑声间,她们或许会提起那个传闻中的天才少年。   传闻中,天才少年有一个心爱的女孩子。   他所有的喜欢和耐心都给了跳舞的小天鹅,已经没有人再提起他推人下水的传言。   校园里已没有他的身影,只有论坛上,还留有他的痕迹。   鹿茸茸收回视线,脚步轻快地去了射击馆。   训练场地已来了不少人,他们破天荒地都挤在一起,看着馆里唯一的电视议论纷纷,十分热闹。   鹿茸茸探头看了眼,他们在看什么?   社长眼尖,一眼看到鹿茸茸,忙道:“都给小天鹅让个位置。小天鹅快来,马上采访到中国队了。”   鹿茸茸微怔:“是世界杯采访?”   社长笑道:“对,电视台出的特别活动,专门派了记者去国外跟踪采访。”   鹿茸茸走到最佳观赏位,仰头看着屏幕。   一位眼熟的外国选手采访结束后,镜头继续往前,渐渐地,她看到了红色的属于中国队的队服。   陈焱烽、杨一鸣的身影从眼前划过。   镜头停在一个背对着他们的男生身前,像是有所感觉,他偏头看过来,这张不输任何一个爱豆的脸出现在镜头前。   黑发利落,眉眼轻懒,轮廓凌厉。   这是一位年轻的、生机勃勃的运动员。   高清镜头下,他的皮肤好得令人嫉妒,那双桃花眼淡淡地扫了眼镜头,无动于衷。   相比于谢云遐的淡定,记者显得极其激动。   他道:“没想到我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弈神’重返赛场,这也是‘弈神’复出的第一场比赛。‘弈神’有什么话想对支持你的粉丝朋友说吗?”   谢云遐低头,随口道:“等会儿。”   于是,射击社团所有人,以及在收看这场直播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谢云遐拿出手机,飞快按动了几下,像发了一条短信出去。   “靠,这时候和人聊天?”   “这臭脾气,输了一定被骂到自闭。”   “他在和谁发信息?”   社团众人七嘴八舌说了几句,忽然听到“叮”的一声响,所有视线望向最前面的鹿茸茸。   社长忍不住道:“小天鹅,你有新信息。”   鹿茸茸在众人灼灼的视线下,无辜地打开手机,果然看到了来自谢云遐的新短信。   “是不是谢云遐?”   “肯定是啊我靠,他说什么了?”   “小天鹅你倒是说话,急死我了!”   鹿茸茸双颊泛红,看着屏幕上英俊的男朋友,有点儿不好意思道:“他问我有没有想他。”   “…………”   草,是人吗?   屏幕上,记者问:“‘弈神’,您对这次比赛有信心吗?”   男生站起身,气势逼人,对着镜头轻狂一笑,语气张扬:“这话你该去问别人。问他们——”   “面对我,他们有信心吗?” 第四十八章   国际射联射击世界杯后, 谢云遐以势不可挡的面貌回到射击圈,以及大众眼前。   他在射联清空的积分,正在迅速上升。   短短两年, 他便重新登顶第一,谢云遐的名字重回顶峰,不论底下排名变化多么激烈,第一的宝座难以撼动。   而在某次比赛中,他的一张照片更是引爆了那晚微博热搜。   偏着头的男生漫不经心地扯下发带, 骨感的指节被黑色手套包裹,黑白交织,透出莫名的色气。   比赛场地灯光明亮, 光下他侧脸凌厉。   左眼下红色的小痣像燃烧的火星, 干净的下颔线往下, 颈间喉结凸起,覆着一层薄薄的汗。   射击服穿在他身上, 高大挺立。   人群中,他像在闪光。   当晚微博就爆了,谢云遐以绝对的优势杀出一众明星的热搜,以一张脸登顶热度第一。   评论更是热闹得像过年:   【艹, 操操操。】   【路人,谁能告诉我这是哪个爱豆演戏, 还是真的运动员???】   【谢云遐, 中国射击队, 统治射击圈的王。】   【谢谢各位,我新老公有了。】   【哪位好心人@一下他的微博?】   【没微博, 纯运动员, 和娱乐圈不沾边。】   【我被帅晕了, 我有一个姐妹说临死前一定要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一定没有吧???】   【我们学校的,透露一下他女朋友美若天仙。】   谢云遐就这么忽然在微博红了一阵,大范围的热度褪去后,小范围的热度还在。   比如此刻,鹿茸茸和方若可在排练厅,两人练完休息喝水,听到边上几个女孩子聊天。   “谢学长今年毕业,一定会回来吧?”   “不一定,听说他们正在备战奥运,集体封闭训练。”   “呜呜我怎么就没早上学,他完全是我的理想型。”   “帅是真的帅,就是不知道那方面怎么样……”   几个女孩子捂着脸笑起来,嘻嘻哈哈地挤成一团,压低了声音说话,似乎是怕人听见内容。   方若可轻啧一声:“够受欢迎啊,不知道多少人为他考来东川大,结果人都见不到一面,还不如买票去看比赛。”   鹿茸茸有一点点不高兴,虽然她已经习惯了。   方若可用肩推了她一下,眼神揶揄,打趣道:“诶,那方面怎么样啊?”   鹿茸茸脸一热,冲她摇了摇头。   “……靠,真的假的?”方若可以为自己在听天方夜谭,惊愕道,“你是不好意思说,还是真的”   鹿茸茸小声道:“真的。”   方若可:“……”   她实在想不出一个精力旺盛的运动员面对天仙一样的女朋友,居然能无动于衷。   总不能……不行吧?   鹿茸茸有点儿不好意思,她没和别人说过这方面的事。   谢云遐每次回来,都抱着她亲个不停,好几次都是以她晕过去结束。他的冲动也一次比一次强烈,但每次都能忍住。   方若可有点儿想不通:“他为什么啊?”   鹿茸茸老实道:“他说我年纪太小了。”   方若可:“……”   这男的有病。   不过两年前鹿茸茸才十八岁,是有点小。   方若可挺意外谢云遐会这么绅士,这和他的为人处世相去甚远,但放在鹿茸茸身上就正常了。   “你们现在联系多吗?”   方若可也知道封闭训练的事。   鹿茸茸侧脸贴着膝盖,有点儿想他:“不多,他们封闭训练要上交手机和电脑。”   方若可摸摸她的脑袋:“等奥运过去就好了。你也要准备比赛。”   这两年,不只谢云遐满世界乱飞,鹿茸茸飞得比他还远,比赛、芭蕾舞剧演出,越来越忙。   等奥运结束,就变成谢云遐见不到鹿茸茸了。   “国际赛在哪里举办?”方若可问。   鹿茸茸轻眨了眨眼:“这次好巧,和他一个城市。”   方若可问:“他知道吗?”   鹿茸茸笑眯眯地摇头:“想给他一个惊喜。比赛结束那天,正好是他们封闭训练结束的日子。”   方若可笑她:“小天鹅出息了,都会弄惊喜了。”   于是,两周后,鹿茸茸带着惊喜坐上飞往E城的飞机。   作为奥运举办城市,这座城市热闹无比,她到了酒店,洗了个放松,再戴上帽子出去逛街。   刚开始参加比赛,每次都是谢云遐陪她来。如果他在训练,时间错开,就是鹿妈妈和鹿爸爸陪她来。   日子久了,她习惯一个人来。   在人群中戴上帽子,安安静静地走在陌生的街道,在天黑之前回到酒店,安心地准备比赛。   隔天,比赛结束。   鹿茸茸拒绝邀请她参加晚上聚会的同伴们,回酒店洗了个澡,来回试了三条裙子,最后选了红色。   红色最显眼,他能最快找到她。   鹿茸茸到训练基地时,已是傍晚。   天将暗未暗,朦胧黯淡,最后一抹光被云层吞噬。   路灯亮起,照亮灯下聚集的年轻男女们身上。   她们不知道从哪儿听说基地地址,知道射击队结束封闭训练,从四处赶来,为了见射击队,或者是见谢云遐一面。   当然,杨一鸣人气也不差。   那时的小少年长高了不少,在镜头前总是神色冷淡的模样,只有见了谢云遐才有笑容。   鹿茸茸鼓鼓脸,站在最远的角落里。   她们都是跑来看她男朋友的,有点儿高兴不起来。   鹿茸茸这两年逐渐习惯在各处听到别人谈论谢云遐,高兴之余,还有一点小吃醋。   只有一点点。   她低下头,无聊地踩自己的影子。   基地里,运动员们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封闭训练,各自收拾行李,个个吹着口哨,心情轻松。   “哥,你坐着我来收拾。”杨一鸣拉开一脸困倦的男人,随口问,“一会儿我们去吃什么?喊上师兄一块儿?”   谢云遐揉了揉蓬松的发,打了个哈欠,嗓音散漫:“随便。反正我老婆不在,吃什么都行。”   杨一鸣问:“小嫂子也在比赛?”   谢云遐懒懒地嗯了声,低下头,指节在屏幕上轻点:“就这两天,她前阵子说时间不确定。”   杨一鸣:“那你和我们回国,还是去找她?”   谢云遐:“回国,比赛在国内。”   杨一鸣飞快整理好行李箱,笑道:“那我们一起回去。我去喊师兄。”   师兄三人先后从训练基地大门出去,刚走到门口,见到马路对面等着的粉丝们。   她们带着摄影机器,显然是有备而来。   还有人戴着谢云遐同款发带。   陈焱烽和谢云遐对视一眼,同时推杨一鸣出去,转身从侧门走:“一鸣,我们射击队的脸面和名声都交给你了。”   毫无防备的杨一鸣:“……”   眼尖的女孩子看到了门口的杨一鸣,扬起笑容大喊:“‘鸣神!’你们训练结束了?‘弈神’出来了吗?”   杨一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好僵在原地,任由女孩子们将他包围,叽叽喳喳地问着训练情况。   侧门,陈焱烽闷声笑:“这小子总算还有点作用。这张脸还能哄哄小女孩儿们。”   谢云遐嗤笑:“他那样儿,别被女人玩儿死。”   陈焱烽也笑:“一鸣看着冷,心比谁都软。将来……”余光一扫,他的话倏地顿住。   “云遐。”陈焱烽指向对面,迟疑道,“是不是茸茸?”   谢云遐顿住,抬眼看向马路对面,路灯没照到昏暗角落里,红裙子的女孩子踮脚望向门口。   没看到想见的人,她沮丧地垂下头。   单薄的背影透出几分可怜。   “师兄,你们回。”谢云遐短促地说了句话,迈着大步穿过马路,“箱子你丢门口。”   陈焱烽笑笑,把箱子往门里一放,去下个路口等杨一鸣。   鹿茸茸昂起头往门口看,杨一鸣被人围成一团,寸步难行,之后出来的人里没有谢云遐。   她郁闷,他跑去哪里啦?   鹿茸茸收回视线,眼睫可怜巴巴地垂着,像被人丢弃在路口的小猫咪,无措又迷茫。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像是风掠过,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来,属于男生的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后退,撞上结实宽阔的胸膛。   “骗我?”他的吻停在耳边,气息滚烫,“比赛在国内?”   谢云遐高大的身躯轻松将纤细的女孩子扣在怀里,他垂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小脸。   瘦了点儿,没几两肉了。   身上也是,一把腰细得一折就断。   鹿茸茸看着穿着队服的谢云遐,他眼睫低垂,面容微倦,是她梦里的样子,一点儿都没变。   她眼巴巴地看他两秒,忽然跳起来抱他。   谢云遐熟练地托住人,等她弯腿夹住腰,他大步走过马路,闪身进了侧门边的一片阴影里。   三个月没见,所有情绪都在这个亲吻里。   鹿茸茸被松开的时候,训练基地人都走完了,门卫过来关门他才肯停下,单手抱着人,另一手拉着箱子,走人。   鹿茸茸被亲得浑身发软,眼里一片潋滟,只能搂住他的脖子小口喘气。   谢云遐抱着她走在车流穿梭的马路边,世界喧闹,人群往来,无人在意这对相拥的男女。   “今天比赛?”他偏头问。   鹿茸茸笑意浅浅,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我又拿了一等奖。奖杯放在酒店里。”   谢云遐挑眉:“再拿塞不下了。”   鹿茸茸轻轻哼笑:“我最厉害。”   谢云遐笑着亲她眼角,小天鹅扑棱着翅膀飞了两年,胆子越来越大了,这会儿多骄傲。   唉,女朋友太可爱。   谢云遐问:“晚上吃什么?”   鹿茸茸搂着他的脖子,轻轻晃着腿:“吃什么都可以。和你在一起干什么都高兴。”   谢云遐轻啧一声:“再撒娇别吃饭了,直接回酒店。”   鹿茸茸呆了下,默默捂住嘴巴。   心里嘀咕,哪里撒娇啦。   夏夜晚风吹过,谢云遐结束为期三个月的封闭训练,怀抱着心上人走在马路上。   他想每年夏夜的风都那么甜。   -   八月初,奥运会正式开幕。   射击作为首金项目,受到了全世界的关注。   尤其今年,是如今中国队年轻小将中风头最大的“弈神”的第一个奥运,拿下奥运,他就拿下了大满贯。   复出两年,谢云遐从未失手。   他的回归再一次给射击界笼罩上一层阴影,在男子10m气步|枪的项目上没有敌手。   所有人都关注着这场比赛。   猜想着“弈神”的大满贯之路是否会一帆风顺。   开幕式上,鹿茸茸一家坐在看台,眼巴巴地等着中国代表队出场,顺便吵两句。   鹿爸爸满是醋意道:“在家看不行吗?效果好多了。”   鹿妈妈翻翻白眼:“那你现在回去,票还是云遐送来的,人都坐这儿了还这么多话!”   鹿爸爸给鹿洵打了个眼色,示意他帮忙说话。   鹿洵不吭声,别开脸假装没看到,这两年他们家多了好几辆机车,这车又不是白拿的。   而且茸茸那么喜欢谢云遐,轮得到他阻拦?   鹿爸爸双手抱胸,生闷气,最后一瞥昂着脑袋往下看的女儿,语气缓和:“茸茸,害不害怕?这里人太多,爸爸带你回酒店看?”   鹿茸茸扭头看他,眨眨眼:“不害怕,我等谢云遐。”   鹿爸爸更生气了,那臭小子逢年过节就来家里转悠,把家里几个长辈哄得五迷三道,恨不得当场喊女婿,给他气得半死。   茸茸才二十岁,女什么婿!   气死他了。   忽然,场上一阵欢呼。   鹿爸爸忙坐直往下看,果然看到了穿着中国队服的运动员们,个个精神又英气。   他露出一个笑,绝不承认是在看谢云遐。   样貌出众的男生在队伍里十分显眼,他难得收敛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手也没插着兜,还耐着性子朝观众席挥手。   鹿茸茸一眼望见了谢云遐,用力举高手挥挥。   场地内的谢云遐似有所觉,视线准确地望向她的方向,他眉梢轻扬,弯唇一笑。   鹿茸茸笑眯眯地托着腮。   她男朋友真帅呀。   开幕式结束后,一扫轻松的气氛,周围观众包括场上忽然紧张起来,但更多的是激动。   射击馆,资格赛几千个席位都坐满了。   无数镜头对着射击场地,众多国家都在报道这场比赛。   鹿茸茸很久没有那么紧张了,她捏了捏拳,调整呼吸,盯着场上来自各国的运动员们。   奥运会男子10m□□赛程规定:   资格赛中,运动员们需要在105分钟内完成60发子弹的射击,成绩排名前8名的选手进入决赛,资格赛成绩清零。   资格赛中,谢云遐表现得很轻松。   他一如既往,状态松弛地打完60发子弹,成绩稳稳地排在第一,始终无人超越。   相比于观众席的紧张氛围,场上选手显得轻松很多。   和谢云遐打了两年,他们都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自顾自地打自己的抢,不去在意他。   这样反而起到了更好的效果。   资格赛结束,谢云遐的总成绩打破了资格赛上的奥运记录,观众席一阵欢呼,大家抱成一团。   蒋柏峰也难掩笑意,拍了拍谢云遐的肩。   决赛时间在下午,中国队派出的两位选手都进入了决赛。   谢云遐位列第一,杨一鸣位列第三。   决赛规则,八位选手需要在250秒内完成5发子弹的射击。   完成两组,进入淘汰环节,50s内完成单发射击,每两发淘汰一位末位运动员,直至决出冠军。   鹿茸茸坐在观众席,掌心发汗。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谢云遐的背影,他在人群中的背影高大挺立,稳稳地举着枪,目光专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场上选手越来越少。   最后淘汰至只剩两个人。   谢云遐瞥了眼边上笑得眼眶发红的杨一鸣,笑他:“还没和你哥打,就吓哭了?”   杨一鸣揉揉眼睛:“没,就是高兴。”   冠军的角逐只剩两位中国队的选手,不管是谁赢,这块金牌已被他们纳入囊中。   观众席已提前开始狂欢,大声喊:“中国队牛逼!”   鹿爸爸也忍不住起身呐喊,压根不记得谢云遐是讨厌鬼的事儿,只知道他即将成为奥运冠军。   鹿茸茸看着场上仿佛在发光的人,想起遇见他的第一晚。   孤寂、几分的颓然的男生现在站在奥运的赛场上,握着枪,眼神坚定,像风一样自由舒展。   恍惚中,她听到有人激动的喊声:“太稳了!又是10.9环!冠军是谢云遐,是‘弈神’!”   “大满贯有了!”   “‘弈神’牛逼!”   全场欢呼中,镜头追随场上意气风发的男生。   他打完最后一枪,没有看靶,低下头,眼梢向下,认真地拉开枪机,将安全旗插|入枪管。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弈神”习惯。   打完枪,他不看任何人。   镜头中,英俊的运动员放下枪,忽然偏头往观众席上看去,他的眼神坚定而温柔,看向那个女孩子。   鹿茸茸含着泪,遥遥距离中,她努力对他露出微笑。   从不停留的风,永远翱翔于云端的“弈神”。   只为她降落。   -正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