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掌上娇宠(重生)   作者: 辣椒小七   【追妻火葬场/双向暗恋】   康王世子龙章凤姿、孤高绝尘,是全京城贵女们爱慕的天之骄子。   颜凝一开始也这么想,觉得自己能成为世子妃是三生有幸,即使婚后世子醉心权势,不曾给她一分温柔,她也只当他是心怀天下,不拘泥于男女之情。   直到世子强权在握,欢天喜地的迎娶和她有六分像的庶妹,颜凝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不是不懂爱,只是不爱她。而她筹谋半生,不过是做了人家的替身。   他们成亲当日,她心如死灰,穿上一身素服,从城楼纵身跃下。   再睁眼,颜凝回到了出嫁之日。   听闻世子正在来迎亲的路上,颜凝直接撕了嫁衣:“这婚我不结了。”   眼看着婚事告吹,庶妹连忙相劝:“姐姐,你不嫁世子,还能嫁谁?”   颜凝转头看向和自家兄长一同并行的谦谦君子,嫣然一笑,“太子殿下,他们说没人愿意娶我,你娶我可好?”   京城谁人不知,太子殿下素来不近女色。众人一惊,只当她迷了心窍。   谁料,男人眼底仿佛有光闪过,哑着声音道:“好。”   颜凝死后,她的灵魂在城楼徘徊了很久。   她看见九五之尊的男人抱着她的尸体红了眼。   后来,他让整个世子府都为她陪葬,听说倾盆大雨冲刷着血水漫成了河。   【小剧场】   没人知道,一贯冷心冷面的太子殿下心中一直藏着一个人。   得知她大婚,他忍着心伤前去看她最后一眼。   不料那姑娘却言笑晏晏地看着他,问他是否愿意娶她。   天知道,他盼这一刻盼了多久。   阅读指南:   1.男主男配都爱女主,男主暗恋成真,男配追妻火葬场(挫骨扬灰的那种)。   2.1V1,小甜饼,感情戏中后期大量呈现。   3.女主主动出击打脸,爽文。   封面@晋江子规声声大大   2021.11.1已截图(最初文案写于2020.9.14) 第1章 缘灭   “二姐,我是真心心悦殿下,求你,求你成全我吧!”   那声音又细又软,柔得不像话,可落在颜凝耳朵里,却像是一字一句在剜她的心。   颜凝面无表情地看向跪在面前的人,那就是她的庶妹颜冰,她最爱的妹妹,世上唯一的亲人。   自颜家败落,她便把颜冰接到了身边照顾,换来的却是这个结果。   颜凝嘲讽一笑。   “更何况,我与殿下,已有了夫妻之实……”颜冰并未在意她的表情,轻抚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半是挑衅半是骄傲的说道:“我已怀了殿下的孩子。”   “什么?”   “二姐,我知道你不敢相信,其实连我也不明白,你嫁给殿下多年都没动静,怎么我偏偏一次就得了孩子?”颜冰莞尔一笑,道:“你说,这是不是我的命数?”   “啪!”   颜凝狠狠的甩了颜冰一个巴掌,拽着她的胳膊,道:“你知不知道……”我们颜家上下,都是死在谢以安的手里?   “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声阴厉的声音。   颜凝动作一顿,身后不知何时乌泱泱的来了许多人,而为首的就是她的夫君,如今权倾朝野的康王殿下,谢以安。   他阴沉着脸,目光冷峻如锋,整个人都冷得像冰。   颜凝嫌恶的看着他,面露嘲讽。   谢以安皱了皱眉,眼底讳莫如深。   颜冰趁机挣开颜凝的手,连滚带爬的跑到谢以安身边,道:“殿下,求你让二姐放过我们的孩子,我怎样都无所谓,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来人,带她下去歇息!”谢以安的语气薄凉至极,即使那人怀着他的骨肉。   颜冰一怔,不甘的看看谢以安,又看看颜凝,终是没再敢说什么,怯怯的低着头退了下去。   剩下两人皆是相顾无言。   颜凝面露嘲讽之色,谢以安则盯着她看着。   半晌,谢以安终于走到颜凝近前,道:“本王需要一个子嗣,你若容不下她,本王也可打发她去庄子……”   “我容不下她?”   颜凝轻笑一声,但那笑容却甚是刺眼,“你们一个是我亲妹妹,一个是我夫君,苟合到一起,现在却来指责我这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容不下人?”   “放肆!”   谢以安强压着心头的怒气,一把捏起颜凝的下颌,玩味着道:“王妃做不到的事,旁人替你做了,王妃该高兴才是。王妃你说,是也不是?”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仔细端详着她脸上的神色,可她回答他的,只有冷漠和不屑。   颜凝冷笑一声,诘问道:“殿下罔顾人伦,难道还巴望着我欢天喜地的与颜冰共事一夫吗?”   谢以安面色铁青,连拢在袖中的手指也紧紧攥了起来,他冷冷盯着颜凝,道:“王妃如此不识大体,若不诚心悔过,这王妃之位也不必再坐了!”   颜凝鄙夷的看着他,硬声道:“那殿下便另请高明罢。这王妃之位,我早就坐够了!”   在场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王妃结结实实的又把王爷气到了,周围的人都屏着气,生怕谢以安发起怒来,要了他们的命。   “好,好样的……本王要让颜冰风风光光、堂堂正正的嫁入王府!”   颜凝释然一笑:“如此甚好。”   三日后。   一大早,颜凝的脸上便笑吟吟的,若是不知道的,只当是她妹妹今日出嫁,她心里高兴,可知道内情的人心里便七上八下起来。   饶是一个人再怎样端成大度,眼看着自己的妹妹嫁给自己的夫君,只怕也笑不出来。   房里的杜嬷嬷朝着门口侍奉的小厮挤了挤眼睛,那小厮会意,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她见小厮走了,方迎上前来,道:“殿下心里可真是疼三姑娘,这喜宴办的甚是考究体面,奴婢私下瞧了,便是京中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了。”   杜嬷嬷是谢以安派来侍奉的,人倒是老成干练,只可惜,和她并不山一条心。   颜凝嘲讽一笑,瞥了她一眼,“踩着亲姐姐嫁给姐夫,这般鸠占鹊巢,即使公主出嫁,也没见这么嚣张的,确实‘风光’呢!”   杜嬷嬷尴尬一笑,转移话题道:“今日喜宴,王妃着了这一身,是否太素了些?”   颜凝浅笑一声,道:“又不是我成婚,穿得素不素有什么要紧?”   这话杜嬷嬷没法接,只得笑笑。   颜凝也不在意,只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王妃要去哪里?这喜宴就快开始了……”杜嬷嬷忙不迭的跟了上来,生怕颜凝在这大喜之日跑去和谢以安闹,那王府的脸可就丢尽了。   颜凝摆摆手,道:“我心里不痛快,出去走走,嬷嬷不必跟着了。”   那可不行……   杜嬷嬷嘴里不敢说,脚下却一步不停,任谁看了她刚才那副乐呵呵的样子,也不像是心里不痛快的。   杜嬷嬷朝着谢以安院子的方向瞧了一眼,也不知那小厮传了话没有,若是王爷再不来,她可拦不住王妃了。   眼看着颜凝出了王府,谢以安也没出现。   方才的小厮灰溜溜的跟了上来,朝着杜嬷嬷摇了摇头。   杜嬷嬷知道,平素里颜凝这些离经叛道的事做多了,谢以安定是不当回事了。可不知为何,她今天眼皮跳得厉害,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乱得很。   “再去找王爷,王妃今日不大对劲,怕是要出事……万一她闯到宫里去闹,可如何是好?”杜嬷嬷低声道。   小厮一愣,忙又跑了回去。   直到颜凝一路站上了城墙边,杜嬷嬷才知道自己的直觉没错。   她双眼发黑,战战兢兢的看向颜凝,连声音都是颤的:“王妃来这里做什么?”   可此时,颜凝已经懒得应付她了。   颜凝张开双臂,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了,耳边全是风声,再也听不到那些哭喊、尖叫的凄厉之声。   颜家败了,自从她父兄身死,母亲自缢,弟弟流放,就已经败了。如今,颜冰有了自己的归宿,无论是明是暗,总是她自己选的,她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了。   她今天,终于可以解脱了……   颜凝最后看了一眼皇宫的方向,不知想起了谁,浅浅笑了下,眼角的泪水却无声滴落。   皇宫,刚批完奏折的谢景修心口莫名有一丝难以消解的闷。   他站起身来,走出大殿,遥遥望向宫外,道:“今日京中可有什么事?”   贴身伺候的宫人笑着回道:“陛下忘了,今日是康王迎娶侧妃的日子。”   谢景修眸色一沉,道:“出宫,去康王府。”   “是!”   远处,颜凝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不过也没什么要紧的了。   朦胧中,仿佛有人抱着她撕心裂肺的唤道:“阿凝!阿凝!”   可他的阿凝再也不能回答他了。   颜凝脑袋涨得生疼,身上滚烫烫的,像是烈火烹了油,连喉咙都是干涩的。   原来死了,竟是这种感觉么……像是服了那种药一般。   那种药!   颜凝一个激灵,“蹭”的一下坐了起来,难不成……   她打量着看向四周,凌乱的榻、云纹织锦缎子的帷幔、常年点着檀香的香炉、白玉的菩萨……这地方化成灰她都认识,这是当年谢以安的母亲礼佛的地方。   颜凝一下子愣住了,她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嘶……真疼。   不是做梦……   她是真的,回来了?   而记忆深处的痛楚随之铺天盖地的袭来,她记得这一天……   这一天,她被谢以安的母亲下了那种药,失去了女子的清白和尊严,永远的被禁锢在了康王府里……   来不及细想,灼烧的感觉便从小腹一路蹿了上来,颜凝几乎忍不住要轻呼出声。她知道,她马上就会失去意识,就像当初一样,任由旁人摆布……   “凝妹妹,你可好些了?我来瞧瞧你。”门外猛地响起男子的声音。   是苏昱森!她再忘不了这个人!   当初,就是他受了谢以安母亲的指使来玷污她,虽然她最后被谢以安所救,可到底是落了口实,连累整个颜家都在谢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颜凝强忍着痛楚,赶忙倚着床架子站起身来,她取下头上的簪子,生生的扎进了手掌里,才使自己略略清醒了些。   门被苏昱森叩得“啪啪”响,想来用不了多少时候,他就可以把门撞开了。   颜凝不敢再耽搁,直直的冲向窗子的方向,向下猛地一扎,便滚到了屋子外面。   身后响起苏昱森的惊呼,颜凝脚下不停,直朝着后院的方向冲去。她知道,这个时候,那个人一定在那里。   “砰!”   门被猛地推开,颜凝顿时便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瞬间,淡淡的龙涎香气便笼罩了她的鼻息。   男人迟疑了下:“颜二姑娘?”   听到这熟悉声音,颜凝微微愣住,本能地抱住来人,“殿下,救我……” 第2章 重生   下一秒,颜凝身子一歪,便重重的倒了下去,倒在一人臂弯里。   熟悉的龙涎香气萦绕着她,颜凝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芙蓉帐暖,春光旖旎。   耳边传来他低沉醇厚的声音:“王妃……可会后悔?”   颜凝笑笑,抚着他身上的汗珠,一路滑到他脸颊上去,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里,却没开口。   他眼底的墨色更浓,猛地欺身而上……   “啊!”   颜凝骤然一惊,费力的睁开了眼。   “二姑娘醒了?”   颜凝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屏风之外正端坐着一个男子,他虽是闲情逸致的斟着茶,举手投足却显得飘逸潇洒至极,只是背脊过分的直了些,无端的便多出了一抹威严在。   是他。   颜凝低头便去看自己的衣衫,衣衫纹丝未动。   “颜姑娘醒了?”低沉磁性的声音传来,“身上可还有异样?”   颜凝想起自己刚才那个难以启齿的梦,脸颊发烫。   她站起身来,强作镇定地走到他面前,福身行礼:“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眼前的人垂着眸,面容隐隐有些苍白,他将茶盏递给她,道:“坐罢,尝尝孤新得的茶。”   颜凝望着那茶盏,只觉如梦似幻,眼前人的影子渐渐与上一世那个韬光养晦的帝王重叠起来,只是这时的他更年轻,眸间的戒备也更深。   “怎么不坐下?”他抬眸望向她,道:“你是予淮的妹妹,不必拘着。”   “是。”颜凝不敢再犹疑,赶忙低着头坐下来,自去品那盏中的茶水,道:“这茶很是清甜。”   上一世他即位之后,便只喝浓茶了。   他淡扫她一眼,道:“颜姑娘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颜凝迟疑了一瞬,不知该如何答他。   谢景修见她不愿多言,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唐突,便改口道:“颜姑娘既然不方便说,便当孤没问过,日后多加小心便是了。”   “其实也并非不方便说,确实是有人陷害我。只是殿下方才救了我,我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给殿下添麻烦了。不过殿下放心,我有应对之策。”   谢景修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言,只道:“如果有需要之处,姑娘也可以找孤,但凡有孤能帮助之处,孤定不会推辞的。”   “是,多谢殿下。”   谢景修笑笑,道:“既喝了茶,便早些回去罢,时间长了只怕引人起疑。”   “是。”颜凝依言站起身来,依旧是低着头。   谢景修没再看她,直到她退了出去,方抬手招了人来,道:“查清楚了?”   “是”,侍卫阿靖走上前来,躬身道:“是康王妃。”   谢景修浅啜了口茶,道:“知道了。还有……”   阿靖正打算退下去,忙停住了脚步,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颜予淮这个妹妹……平素颜予淮是怎么说的?”   “漂亮骄纵,很是……霸道。”阿靖顿了顿,道:“殿下可是觉得不妥?”   “不像。”谢景修望着颜凝离去的方向,淡淡道。   颜凝甫一从谢景修处出来,便径自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在这康王府待了这么多年,她当真是看得够够的了,连多待一秒都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刚到王府门前,侍女知书便赶忙迎了上来,她急得一头的汗,将披风披在颜凝身上,道:“姑娘也太胡闹了,奴婢遍寻姑娘不见,几乎闹到了老爷那里,还是夫人提醒,定是姑娘偷偷跑来康王府给王妃祝寿了……”   “不会了。”颜凝道。   “什么?”知书一怔。   颜凝利落的上了马车,道:“以后,我都不会再去康王府了。”   知书只当是颜凝今日有些不自在,也不以为意,只笑着坐到她身边,道:“姑娘说的什么话?姑娘可是与世子爷订了亲的,早晚要嫁到这康王府来的。”   颜凝浅浅勾了勾唇,眼中却是一片冰凉。   不会了。这一世,她绝不会再嫁给谢以安。   颜凝休整了一夜,才渐渐接受了她已经重生的事实。这于她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可更重要的,是过好这一生,弥补上一世所有的缺憾。   知书见她望着铜镜发呆,一边为她梳洗,一边道:“姑娘不必担心,老爷、夫人素来最疼姑娘了,定不会责怪姑娘的。”   颜凝回过神来,猛地回过头去,一把接过知书手中的珠钗簪在头上,笃定道:“好知书,这一次,我一定给你许个好人家,让你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   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样,陪着我一道,死在康王府的明争暗斗里。   知书瞬间羞红了脸,道:“姑娘说得什么话,没个正经的。”   颜凝不答,只笑着站起身来,夺步出了门。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她的父母家人了。   “阿娘!”   远远的,便听见颜凝的声音,孟氏笑着与颜宗翰对望一眼,还没开口,便见颜凝已滚到了她怀里。   孟氏不觉拥紧了她,摩挲着她的后背,笑道:“老爷,阿凝这样娇气,我可是一句劝诫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颜宗翰瞪了她一眼,道:“都是你惯的,若不是你在她后面撑着腰,她也做不出那些出格的事来。”   孟氏叹口气道:“不过是去给康王妃祝个寿,算不上如何出格。”   颜宗翰被孟氏一句话堵得白了脸,道:“人家未曾邀请,她就乐颠颠的去了……”   话音未落,颜凝便滚进了他怀里,颜宗翰心里一暖,到嘴的训斥之言也就哽在了喉咙里。   他乐呵呵的拍了拍颜凝的背,道:“都是大姑娘了,这是做什么?”   颜凝心中感怀,再顾不得什么规矩礼仪,只将头深深的埋进颜宗翰的臂弯里,瞬间便红了眼。   颜宗翰似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轻捧起了她的脸,见她泪痕满面,忙关切道:“怎么了?昨日康王妃给你脸子看了?”   见颜凝摇头,他又道:“是谢以安那个小王八蛋说什么了?”   颜凝吸了吸鼻子,道:“没有,只是阿凝想阿爹、阿娘了。”   孟氏听着松了一口气,安慰道:“才一日不见便成了这样,将来出嫁了可怎么得了哟。”   颜宗翰道:“阿凝不怕,将来阿凝若是想我们,阿爹便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日日去康王府瞧你的。”   几人正说着,便见周姨娘带着一双儿女走了进来。众人都是见惯了颜凝与颜宗翰夫妇撒娇的,也就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周姨娘还未开口,倒是她的小儿子颜予潭嫌弃道:“二姐都多大人了还撒娇呢,不知羞。”   颜凝利索的站起身来,冲着他的脑门就是一个暴栗,瞪道:“就你话多。”   颜予潭也不恼,只嬉皮笑脸的蹭在她身边,“二姐,二姐”的哄她。   孟氏招呼周姨娘她们坐下,笑着道:“他们俩从小就闹,长大了还是一样孩子气。”   周姨娘道:“孩子们就是这样,越打闹越亲,我常说,予潭待阿凝,倒比待阿冰还要亲近些。”   孟氏看了她身边的颜冰一眼,道:“女孩儿家就要有个女孩儿样,还是阿冰这样文文静静的好。”   猛地一听“阿冰”的名字,颜凝心里一刺,不觉停下来手上的动作,转头看向她。   此时的颜冰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脸上仍略带着些婴儿肥,笑起来眼睛便如弯弯月牙,梳着齐眉的刘海,脸上略施粉黛,有一种说不出的清丽乖巧。   任谁也想不到,几年之后,她便会成为背着姐姐与姐夫媾和的女人。   颜凝心底一阵阵发寒,连带着目光也冷了几分,颜冰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隔了一世,颜凝还是忘不了她的目光。明明那样纯净无辜,却把所有狠毒的事都做尽了。   “二姐?”颜冰亲亲热热的唤她。   颜凝没答话,只是拢在袖中的拳头攥得更紧。   颜冰一愣,瞬间不安起来。   “阿凝,怎么了?”孟氏关切道。   “无事。”颜凝回过神来,装出一副平常之态,却没有坐在原来的位置上,而是远远的避开了颜冰。   孟氏有些好奇,正打算出言问她,便见管家急急跑了进来。   “老爷、夫人,”管家擦了擦额角的汗,小心道:“康王府来人了。”   颜宗翰瞧着管家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斥道:“来了便来了,怕什么?”   “是康王妃……亲自来了。”   颜宗翰与孟氏对望了一眼,面色不觉都是一沉。   康王妃素来看不上颜家,更是千方百计的为难颜凝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连昨日寿宴都没给颜家发帖子,如今亲自前来,只怕是来者不善。   周姨娘站起身来,道:“如此,老爷、夫人,妾身就先退下了。”   颜宗翰点点头,周姨娘便带着颜冰、颜予潭一道退了下去。   孟氏看向颜凝,道:“阿凝,你也先回去罢。”   颜凝浅浅一笑,道:“我也正有话要和康王妃说呢。”   正说着,便见康王妃带着一众侍从走了进来,她不过四十出头,正是风姿绰约的时候,再加上保养得宜,便说是三十也有人信的。   她的眉微微吊着,越发显得威严端庄,她只轻轻瞥了颜凝一眼,便沉了脸,道:“二姑娘昨日让我好找啊,不辞而别,就是颜大人的家教吗?”   孟氏将女儿不动声色的护在身后,赔笑道:“昨日是我犯了头疾,这才急急差人找了她回来,阿凝年轻,礼数上不周全也是有的,还请王妃见谅。”   康王妃笑笑,话锋一转:“夫人如此说来,礼数不周的确算不得什么大事。可失了清白,与男子搅扰在一处,难道也是小事吗?” 第3章 退婚   此言一出,孟氏脸上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连带着颜宗翰的脸色也深深的沉了下去。   大宋虽民风开放,可于女子名声一事上倒比前朝更为看重,一个女子若是失了清白,就算有千万的不得已,于婚事上也总是落了下乘,更别提是康王府这样的人家。   原本颜凝能与谢以安定亲,就是因为两人的祖母是故交,这才在他们儿时便定下了这门亲事,于康王妃,自然是怎么看这门亲事怎么不顺眼,说到底,这门亲事是颜家高攀了。   依着颜宗翰和孟氏的意思,是舍不得女儿去高门里受苦的,原想找个由头将此事作罢,可因着颜凝对谢以安实在倾心,这才硬着头皮应下了这门亲事。   颜宗翰向前一步,拱手道:“王妃,我的女儿我自己最清楚,阿凝虽顽皮些,却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康王妃幽幽道:“是么?昨日可有人清清楚楚的看见她纠缠苏昱森,又从太子殿下歇息的地方走出来,阿凝可真是本事得紧呢。”   “王妃,这话可不能乱说!”   颜宗翰眼看着已经发怒了,康王妃也不便再火上浇油,只盯着颜凝,道:“阿凝,你自己说,我可有冤枉你?”   孟氏看了颜凝一眼,眼中满是疼惜,道:“阿凝,你先回去歇着罢,这里自有阿爹、阿娘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颜凝迎着康王妃的目光,缓缓从孟氏身后走出来,在康王妃面前站定,道:“王妃所言非虚。”   康王妃满意一笑,道:“颜大人,这可是阿凝自己说的,你可听见了?”   颜宗翰正色道:“王妃不必如此,我相信,阿凝如此做必有缘由。”   康王妃冷笑一声,道:“行为不端就是行为不端,能有什么缘由!”   若是上一世,颜凝顾惜着女儿家的颜面和谢以安的情意,定是不会将缘由托出的,可是这一次,她不想再受委屈,更不想让父母家人跟着她,一道在康王府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深深望了孟氏一眼,见她担忧的望向自己,不觉挺直了腰背,这一次,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们。   “王妃,苏昱森是您的外甥,他是怎样人品,您最为清楚。好色懒惰,胆大妄为……”   “你住口!我的外甥到底人品怎样,轮得到你评论?是你勾引在先!”   颜凝冷眼看着她,道:“无论人品、家世,他苏昱森都比不上世子,您说,我放着大好的姻缘不要,与他掺和在一起,对我有什么好处?”   康王妃眸色一凛,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颜凝逼近了她,故意大声道:“是他苏昱森想强迫我,被逼无奈之下,我才借太子殿下歇息之地躲藏。”   康王妃一愣,她绝想不到,颜凝一个姑娘家,竟敢把这种话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索性苏昱森虽混账,但到底还算清醒,没敢追到太子殿下那里。”颜凝顿了顿,道:“还有,我要退亲。”   “什么?”   这下连颜宗翰和孟氏都有些错愕,谁不知道,颜凝满心满眼都是谢以安,从前为了他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都咬着牙不肯说康王府半句不好,如今这是怎么了?   颜凝看着康王妃青白的脸,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要退亲。”   夜里。   “谢天谢地,我们家阿凝终于想通了!康王妃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那谢以安对阿凝也没有十分上心,如今可算是脱离苦海了。”   颜宗翰笑着,恨不得打发下人去放鞭炮似的。   孟氏一下一下的摇着团扇,笑得嘴都合不拢,道:“我也觉得极好,从前我不知使了多少法子,高僧也请了、符纸也画了,就差给阿凝喝符水了,谁知道阿凝就和中了蛊似的。如今总算是放心了。”   “我方才传了消息给予淮,他也说退了亲极好,想着连夜就把聘书还回去,左右我好说歹说的劝住了,这大半夜的去,到底是不合礼数,显得咱们火急火燎的,反倒落人口实。”   颜宗翰说着,打量着颜凝的神色,见她淡淡的,不觉心里一坠。这孩子,不会又发瘟了吧?   他悬着一颗心看向颜凝,道:“阿凝,你不会后悔了罢?”   孟氏抿了抿唇,生怕颜凝反悔,又劝:“阿凝,那苏昱森算什么东西,也敢欺负你,定是康王妃故意设的局。这种人家,不嫁也罢!”   “阿爹、阿娘,你们放心,这婚我是退定了,再无反悔的。”   颜宗翰听着,松了一口气,道:“这就好。”   孟氏也放下心来,看了看时辰,道:“予淮怎么还不回来?”   正说着,便见一个男子推门而入,他额角上全是汗,只胡乱擦了一把便挽着袖子坐了下来,拿起桌上放着的茶盏一饮而尽。   他鬓角的发虽有些散乱,可依旧看得出五官深邃,眉骨高挺,一双眼睛灿若星子,略厚的唇,配上精致宽厚的下颌,越发显得刚毅英气。   这便是颜凝的大哥,颜予淮。   孟氏心疼他喝了凉茶,赶忙命人端了盏热茶来放在他面前,道:“哪儿去了?怎么弄成这样?”   颜予淮不动声色的擦去了手上的血迹,道:“没什么,阿娘不必担心。倒是阿凝……”   他说着,抬头看向颜凝,满脸都是关切,道:“这些日子受委屈了。”   颜凝心头一痛,几乎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上一世,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得知他自尽的消息,她几乎当场晕过去,而现在,他又活生生的在她面前了。   这真是……太好了!   颜予淮见她不说话,只当是她犯了难,便温言道:“退不退都在你,你若要退,哥明日便把聘书扔到康王府去,你若说不退,我明日便去找谢以安,看在太子殿下的面子上,他也断不敢为难你,今日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哥,这亲我是一定要退的。明日,你便把聘书还回去罢。”   “想清楚了?”颜予淮有些不敢相信,昨日还似中了谢以安的蛊似的妹妹,今日怎么就突然清醒了?   “想清楚了。”颜凝郑重道。她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此时更清醒、更笃定了。   “好!”颜予淮说着,猛地站起身来。   “哪儿去?”颜宗翰问道。   “放鞭炮!”   翌日,颜予淮依言去了康王府。   颜凝靠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望着如洗练过的天空,一点点的回忆起上辈子的事。   陛下驾崩后,康王与谢景修的矛盾已达到了顶峰,康王虽被迁到封地,却没有一刻安歇,风波也就没有一刻平息。   颜凝的哥哥曾是太子侍读,父亲、哥哥自然也就都向着谢景修,康王府上下见了她,就更没什么好脸色。而最令她寒心的,是谢以安也从未出言护过她一句。   后来,谢以安更是娶了平阳郡主,以换取自己回京城的机会。她这个王妃,也就愈发做得没意思,最后……   颜凝猛地闭上眼睛,无论如何,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既然颜家注定要站在谢景修那边,她便趁早和康王府断绝了关系才好,免得让父兄为难,反而投鼠忌器,束手束脚。   “姑娘。”知书轻声唤她,道:“方才知画出去买了姑娘最爱吃的海棠糕,姑娘快尝尝,还是滚烫的呢。”   颜凝睁开眼睛,随手拿了一块海棠糕,又听得知书道:“昨日大少爷押回来两个侍女,说是康王府的。夫人一早就找了牙婆子来,把那两个侍女发卖了。”   “哦?”   知书见颜凝感兴趣,便接着道:“说昨日大少爷带人去康王府闹了,逼着王妃交苏昱森出来呢,王妃只推说苏昱森不见了,便舍了这两个侍女出来,说是她们给姑娘下了药。两个侍女算什么?若无人指示,她们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决计不敢算计姑娘。”   “苏昱森是王妃娘家的侄儿,王妃自是要护着的。”颜凝随口道。   “是呢,”知书道:“奴婢也是这么想。”   知书压低了声音,道:“奴婢听闻昨夜大少爷带着人找遍了京城,也没找到苏昱森,许是跑了。”   颜凝想起昨日颜予淮手上的血迹,不觉越发的心疼哥哥,面上却不动声色,道:“苏昱森早有准备,找不到也是有的。”   “只是委屈了姑娘。”知书抱不平道。   颜凝似是有些累了,便阖上了眼,道:“去罢。”   知书刚要退下,便见知画急匆匆的跑了来,道:“姑娘,谢……世子爷来了,如今已在前厅等着了。”   颜凝眉间隐有厌恶之色,道:“他来做什么?”   知书道:“定是今日大少爷去退亲,世子爷不肯呢。奴婢就说,世子爷心里有姑娘……”   颜凝冷笑,“不见。” 第4章 再遇   “啊?”知书错愕的看着颜凝,道:“奴婢这便去回了他。”   知书刚出院子,便见颜冰和颜予潭一道走了过来,赶忙见礼,道:“三姑娘和二少爷怎么来了?”   颜予潭笑着道:“我听说二姐退了康王府的亲,正要来贺上一贺呢。”   知书笑笑,还未开口,便听颜冰皱了眉,道:“退亲是大事,也未必做得数的,你不要乱说。”   知书道:“我们家姑娘说的,自然做得数。这不,世子爷来了要见姑娘,姑娘懒怠见他呢。”   “世子来了?”颜冰乍喜。   颜予潭却不以为意道:“他来有什么要紧?反正二姐姐不想见他。三姐,咱们先进去罢,别扰着知书做事了。”   知书笑着道:“那奴婢便先去前头回话了。”   “去罢去罢。”颜予潭摆了摆手,作势便要进去。   “等一下,”颜冰突然开口。   “又怎么了?”颜予潭看见她不爽利的样子,不觉有些不耐烦。   “我想起来姨娘找我还有事,你先去看二姐罢。”颜冰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姨娘找她有什么事?”颜予潭见她一副急匆匆的样子,一头雾水,但也没多想,一脚踏进了颜凝的院子。   前厅。   “她不见我?”谢以安都气笑了,道:“为何?”   知书看了颜宗翰一眼,道:“姑娘说,既已退亲,便是再无瓜葛。姑娘见外男,不合规矩。”   “阿凝说得对,确实不合礼数。”颜宗翰忍不住嘴角上扬。   转头见谢以安皱眉,颜宗翰也觉得自己不该表现太明显,赶忙敛了笑意,劝道:“世子啊,阿凝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两个的名声考虑,你得明白她的一片苦心呐。”   “是啊,”颜予淮附和道:“这不是王妃日日提点着阿凝要守规矩,她也总算是开窍了。”   谢以安看着他们父子俩一唱一和,只觉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天之骄子,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更别说给他气受的是那个对他死缠烂打的颜凝。   “好,当真是好样的,但愿她今后别再反悔。”   谢以安再不多言,转头便走,没想他走得匆匆,正撞上来送汤羹的颜冰,汤水瞬间便洒了谢以安一身。   颜冰慌了神,赶忙取出帕子来擦他身上的污渍,怯生生道:“世子,这……”   谢以安嫌恶地推开她,便大步走了出去。   颜冰差点没站稳,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不觉红了眼眶。   周姨娘见颜冰失魂落魄的走回来,连衣裙脏了都浑然不知,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上前来,道:“阿冰,你这是怎么了?”   颜冰猛地扑到周姨娘怀里,哭道:“姨娘,我到底哪里不如二姐姐?就因为我是庶出,我的心意便不是心意吗?”   周姨娘拉了她起来,道:“怎么说这样的话?老爷、夫人待我们一向宽厚,吃穿用度从无苛待的,可是因为昨日阿凝给了你些脸色看?许是你哪里冒犯了她,不打紧的,她从小就疼你,哪能真的和你记仇呢?”   颜冰委屈道:“姨娘,二姐姐喜欢世子,父亲、母亲并着大哥、予潭,一家子都帮着她实现心愿,如今她不愿嫁了,一家子又都兴高采烈的帮她退亲,全然不顾会得罪康王府,没人苛责她一句。那我呢?何尝有人在乎过我?”   周姨娘心下明了,挽着她的手坐下来,道:“夫人是何等的出身,我又是何等的出身?你与阿凝,原就不好比的。再者说,老爷、夫人也惦念着你的亲事呢,说是夫人娘家的亲戚,过些日子要入京来的……”   颜冰再听不下去,径自站起身来,道:“做不过是些穷亲戚,谁稀罕!”   她言罢,也不等周姨娘反应,便把自己关进了自己的屋子。   她不甘心……不甘心……   周姨娘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无奈的摇了摇头。   三日后。   “二姐,我听闻醉仙楼新进了几坛葡萄酒,我们去尝尝可好?”   颜予潭说着,掀起马车的帘子长长的吸了口气,道:“二姐,你仔细闻,这条街上都有清香的酒气呢。”   颜凝嗤笑一声,拿着扇子敲了他的头,道:“偏你鼻子灵,这里离着醉仙楼还远着呢。”   颜予潭揉着脑门,啧啧道:“这才对嘛,二姐就应该这样,你之前那样闷闷的,我都不习惯了。”   颜凝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道:“你啊……”   他这样性子的人,在上一世变成那边沉默不语的模样,该是受了多少苦啊……   颜凝心疼的望着他,道:“今日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二姐陪你。”   “真的吗?”颜予潭忙不迭的凑上来,道:“我可没带银子啊。”   “我出。”颜凝笑着,将他推到一边,果然,马车刚好停了下来。   是醉仙楼到了。   颜凝利落的跳下马车,冲着门口侍弄的小厮道:“二楼雅座两位。”   “是,是。”小厮赔笑着应了,一路引着颜凝等人走了上去。   一楼最中间的高台之上,有说书的艺人在评论京中达安贵人府中的新鲜事,围了不少的人。   小厮见颜凝驻足,笑着解释道:“最近京中有一桩奇事,这说书的有第一手的消息,姑娘若不嫌烦,倒可一听的。”   “哦?”颜凝随口道:“何事?”   “是观文殿大学士颜大人府中的二姑娘退了康王世子的亲……”   小厮还没说完,颜凝便听那说书人说道:“各位看官,你们说,颜家二姑娘何德何能,竟能退康王世子的亲事?据小人所知,其实是颜二姑娘不守妇道、罔顾廉耻,康王府忍无可忍,这才退了她的亲!”   “你放屁!”颜予潭说着就要冲下去打那说书人。   颜凝忙拦住他,高声道:“既如此,那为何是颜家退了康王府的亲,而非康王府退了颜家的亲?莫不是康王府理亏?”   那说书人笑笑,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康王殿下最是宽厚体恤,他为了保全颜家的名声,这才让那颜家先退婚呐。”   颜凝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康王殿下真是用心良苦啊。”   “是啊。”说书人感慨着,撸了撸自己的长须。   “一派胡言!二姐,让我打断他的腿!”颜予潭再坐不住,作势就要冲下去。   颜凝却拦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颜予潭便赶忙跑了出去。   颜凝见颜予潭出去了,方大声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造谣污蔑官家小姐,可是不要命了?”   说书人一愣,转而无赖道:“姑娘说我造谣污蔑,可有证据?”   颜凝从容道:“我且问你,你说颜家姑娘不守妇道,可有证据?”   “自然有证据,”说书人得意洋洋,道:“前些日子颜家处置了两个康王府丫鬟,便是因为她们看到了颜家二姑娘与旁的男子纠缠不清。姑娘说,若颜家心中无鬼,又为何要处置她们?”   “是啊!如此说来,倒是铁证了!”   “真没想到,都说颜家书香传家,竟不想家教如此……”   众人听着,都忍不住议论起来。   颜凝一笑,道:“你可想过,康王府的丫鬟,如何会让颜家随意处置?”   “是……是因为康王……”说书人正犹疑着,便听得颜凝斩钉截铁的声音。   “自然是因为康王府理亏在先!”   颜凝掷地有声,道:“因为康王妃的内侄企图趁着颜二姑娘酒醉侮辱她,若非颜二姑娘刚毅不屈,只怕要被那登徒子得了手!”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说书人急道。   “我想京中无人不知,康王妃的内侄苏昱森好端端的不见了,若非做贼心虚,他又何必要跑?”   “苏少爷何等尊贵,什么女人得不到?颜家二姑娘也未见得有多么美貌,他又何必做这种犯忌讳的事?”   “我倒是听闻那苏少爷是个酒肉之徒,仗着康王府作威作福。颜家好歹是干净清白的书香之家,颜二姑娘的父兄皆在入朝为官,颜二姑娘身为颜家嫡女,会看得上苏家那样的无赖之徒?”   说书人被堵得憋红了老脸,“你……”   颜凝却没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打断他:“颜二姑娘是否美貌世人兴许不知,但苏家少爷臭名远扬却是天下皆知,你说颜二姑娘又何必做这种犯忌讳的事呢?是贪苏家少爷泼皮无赖,还是贪苏家少爷不学无术,又或者贪他长得像癞□□?”   周围一阵爆笑,说书人羞得语无伦次,一时竟找不出反驳的话。   颜凝却悠悠然将头上的斗笠摘了下来。   霎那间,她的美丽便如落日熔金般,晃了众人的眼。   众人都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更有男子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不得不使人相信,似这样惊艳明媚的女子,别说是什么苏少爷,便是天下也没有哪个男子是她得不到的。   颜凝冷笑一声,正色道:“说!是谁指使你污蔑颜家的?是苏家,还是根本就是康王府!”   众人隐约猜出了颜凝的身份,都不觉应和起来。   说书人白了脸,狗急跳墙,夺路就向外跑去。   颜凝也不急,只冷眼看着他。   果然没有多少时候,便见颜予潭带着一众官差将那说书人押了进来。   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颜予潭急急跑到颜凝身边,道:“二姐没事罢?”   颜凝笑笑,道:“我没事,放心。”   她说着,走到为首的官差面前,道:“有劳官差大哥了。”   官差道:“二姑娘放心,此事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颜凝微微颔首,见官差们押着说书人走了,自己也没了尝葡萄酒的兴致,只道:“我们也回去罢。”   颜予潭点点头,两人刚要抬步,却忽然对上一张熟悉面孔。 第5章 交易   只见谢以安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此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着了一身月白云细花纹底锦服,腰间的绦带上悬着一块上好的青玉云佩,发髻束得一丝不乱,眉目清俊如雕刻,轮廓精致利落,只站在那里,便衬得众人如同瓦石一般,的确当得起一句“秀骨清像,风神卓然”。   他斜睨着她,不知在打量什么。   颜凝却只是嘲弄地迎上他的目光,“这热闹,世子可看够了?”   谢以安眼眸一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凝幽幽道:“康王府这样好的算计,世子不好好看看热闹,岂不是太亏了?”   “你觉得是康王府的算计?”谢以安像听到了笑话般。   “你是康王府的世子,自是不会承认这种肮脏手段。予潭,我们走!”   颜凝说罢抬腿便走。   谢以安望着她的背影,不觉皱了皱眉。   她明明和过去没什么两样,可又好像完全不同了。从前她霸道骄纵,在他面前总是过分的讨好,而现在,他竟看不透她,甚至,连她的神情也描述不出来。   她方才望向他的眼神,竟是带着恨意的,可他全然不知道这恨从何来……   大约,是他看错了。   谢以安揉了揉眉心,转身走了出去。   “世子,王府到了。”   侍从说着,将马车的帘栊掀了起来。   谢以安没说话,只拧紧了眉头,一下马车便大步朝着府内走去。   侍从看出他心情不佳,赶忙跟上来,小心翼翼道:“方才颜家二姑娘说的事,世子不必放在心上……”   谢以安突然脚下一顿,横眉而视,冷声道:“颜凝说的到底怎么回事?”   侍从心下一惊,赶忙跪下身来,道:“是小的疏忽,这些日子事忙,竟将此事浑忘了!还请世子恕罪!”   谢以安眯着眼睛,睥睨着他,道:“何时的事?”   侍从不敢隐瞒,忙全盘托出:“前些日子颜家是上门来闹了一场,世子赶巧不在,故而不知道的。小的听闻,是王妃寿宴那日,苏少爷趁着颜二姑娘喝多了些,便想轻薄于她,万幸并未得手。”   “苏昱森……他够胆子吗?”   侍从见他动怒,只觉魂都吓没了,勉强应答道:“小……小的不知。”   “他人呢?”   “那日颜家来闹,苏少爷躲在王妃房里才躲过一劫的,颜家一走他便从后门跑了。如今……如今不知去向。”   谢以安抿着唇,厉声道:“去查!”   “是!”   “还有,母亲身边与此事有关联的人都给我处置了。”   “是!”   侍从见他不语,缓缓抬头看向他,正触到他阴沉的目光,当即吓得低下头去,道:“是,小的这便去……”   “此事了结,你自去领二十板子。”   言罢,谢以安没再看他,便径自走了进去。   颜凝和颜予潭甫一下车,颜宗翰、孟氏并着颜予淮便都迎了出来,瞧着便是等了许久的模样。   见颜凝出现,孟氏赶忙把她揽在怀中,心疼道:“今日之事京兆尹已告诉你父亲了,我们家阿凝受委屈了。”   颜凝还未开口,便见颜予潭叉着腰,得意道:“二姐可没受委屈,二姐将那说书人治得服服帖帖的,要多风光有多风光,我听在场的百姓说,再没见过似二姐这般厉害的女子了。”   孟氏哼了声:“那说书人张口造谣,罪有应得。老爷要叮嘱京兆尹,务必将此事查个清清楚楚的。”   颜宗翰应道:“这是自然,敢欺负到阿凝头上,当我们颜府好欺负。”   颜凝只觉心里甜滋滋的,原来被家人护佑的感觉这么好。上一世她独自挣扎了这么久,竟忘了,她原也是在父母兄弟的庇护之下,安然享了那么多年太平日子的。   见孟氏出够了气,颜凝方从她怀里挣出来,含笑道:“阿娘别急,阿爹既嘱咐了京兆尹,定不会轻易饶过那造谣之人的。”   孟氏道:“阿凝说的是,只是康王府势大,此事大约也只能到此为止罢了。”   此言一出,众人的脸色不觉都沉了下来。   颜家在京城虽算是数得上的门第,可与康王府相比,到底还是差了一大截。就算是太子见了康王,也要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句皇叔的。   康王与当今陛下是异母兄弟,陛下虽是长子,生母却早已不在,一直养在太后膝下,皇上孝顺,他坐上了皇帝之位也极敬重太后。   只是太后偏心亲生儿子,陛下因着身子不好,于朝堂之事渐渐有些力不从心,康王仗着太后疼爱,在朝中招揽了不少人,行事也越发的跋扈暴戾,他虽因着颜凝的祖母与太后是手帕交,勉强给颜家三分薄面,可也只是三分罢了,得罪了康王府可不是玩的。   几人心事重重的走进了院子里,颜宗翰叹道:“事到如今,还是要为阿凝另寻一门好亲事才行啊。”   “我?”颜凝心头浮起一抹不详的预感。   “是啊,如今我们家阿凝退了康王府的亲事,总算可以再相看人家了。阿凝放心,这次阿爹定给你找个合意的,决不让你再受窝囊气了。”颜宗翰说着,不觉有些惭愧。   孟氏赞同道:“对,这才是件正经事。我明日便去见阿凌,让她帮忙相看着,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霍将军的长子霍奉之倒是不错,只是不知有没有许人家。”颜宗翰说着,催促孟氏道:“改日找人去打问打问。”   霍奉之……   此人颜凝知道,是当朝大将军霍岩之子,霍皇后的亲侄子,自会走时便跟随父亲在军中,十四五岁便披挂上阵,率领霍家军屡立奇功,在军中颇有威望。上一世,他全心追随谢景修,将大宋边境守得铁桶一般,便是连谢以安见了也要敬他三分。   只是听闻他素来不近女色,别说娶亲,连个近身服侍的侍女都没有……   颜凝正想着,便听孟氏道:“霍奉之少年英雄,倒与京中这些纨绔子弟全然不同,只是我听说他性子冷冽果毅,也不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津津有味,颜凝根本插不上话。   “阿娘!”颜凝无奈的打断了她,道:“我如今刚退了亲,可不想嫁人,就让我陪在爹娘身边吧。”   孟氏看着她,只当她是受了康王府的刺激,心中不觉越发的心疼起来,道:“好孩子,阿娘自然明白你的心,只是女儿家,哪有不嫁人的?你瞧你长姐,夫唱妇随,那才是女儿家最好的日子。”   颜凝知道,孟氏说的是实话,上一世,她便为她操了一辈子的心,只是到头来,她也没过上她所期盼的那种生活。   可经过上一世,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把一生幸福寄托于一个没见过几次的男人身上,根本就是奢望。   这一世,她只想好好陪在家人身边,护佑他们平安康乐。   “母亲,阿凝还小,又经历了这样的事,寻亲事的事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颜予淮看出了颜凝的心思,忙帮着打圆场。   颜予潭也帮腔道:“可不是?二姐这么天仙似的,嘴皮子又厉害,还怕找不到好姑爷吗?”   颜凝被他逗笑,道:“偏你没个正形。”   颜予潭笑笑,道:“二姐今日一定累了,我先送你回去歇息罢。”   孟氏听着,也道:“快去罢。”   颜凝点点头,便与颜予潭一道离开了。   孟氏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的忧虑却仍然不减。   颜予淮道:“父亲、母亲,那我也先回去了。”   孟氏点点头,道:“去罢,有空多去看看你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阿凝和从前不一样了。”   颜予淮温言道:“母亲别忧心,阿凝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嗯。”   颜宗翰走过来,将颜予淮拉到一边,道:“你也替阿凝留心着些。”   “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秋风吹过,院子里的葡萄架很快就长出了青色的葡萄。   颜凝站在院子里,望着这满藤的葡萄,只觉怎么看怎么顺眼。   知书笑着道:“再过些日子,这葡萄便能吃了,到时候让人给姑娘扎个秋千,便吃葡萄边赏月,那才是神仙日子呢。”   “是啊,到时我来陪着二姐说话,好不好?”   颜凝一听到颜冰的声音,满脸的笑便登时僵在了脸上,她转过头来,只见颜冰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依旧是那副娇怯怯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颜凝看也不看她,只背过身去侍弄那葡萄藤上的小葡萄。   颜冰听出她话语里的冷意,脸上有些挂不住,怯声道:“我……我……”   知书看不下去,笑着道:“三姑娘是来试衣裳的。”   见颜凝狐疑的看着她,知书又道:“姑娘忘了,过几日便是平阳郡主府办赏菊宴的日子了,夫人一早给两位姑娘做了新衣裳、新头面,今日裁缝铺刚送来呢。奴婢想着裁缝在咱们院子里,便让人把三姑娘请来了,倒省得劳动的。”   “哦”,颜凝应了一声,神色有些恹恹,道:“那你先带三姑娘去试罢。”   她是一秒钟也不想看到她了。   颜冰死死抿着唇,眼泪几乎绷不住的要流下来。   知书狐疑地看了颜凝一眼,道了声“是”,便带着颜冰离开了。   颜凝远远的看见颜冰离开了,方才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屋子走去。   知书迎上来,关心道:“姑娘怎么了?这些日子好像突然冷落了三姑娘。您不知道,方才三姑娘哭得可厉害了,一直问奴婢是不是她做了什么错事……”   “她没做错什么,是我看开了,这做人不能太倒贴,留个心眼总是没错,披着人皮,谁能看清是人是鬼?”   知书见颜凝说得离谱,但她家小姐不会随便冤枉人,这其中定有她不知的缘由,也就没再说下去,只道:“姑娘快试试,夫人知道您素来喜欢红色,这新衣裳也是红色的呢。”   知画见颜凝脸色不好看,也赶忙道:“姑娘正是穿红色最好看,平阳郡主素来爱和姑娘攀比的,这次定是比不过了。”   “平阳郡主?”颜凝不知想起什么,绽出一抹笑意来。 第6章 赏菊   平阳郡主……她很快就能见到长姐了。   颜凝想着,几乎是一夜未眠。   天色微明,颜凝便起了身。   今日是平阳郡主办赏菊宴的日子,也是她长姐颜凌一生悲苦的开始。   上一世,颜凌就是在赏菊宴时被人推进了湖水里,失掉了还在肚子里的孩子,也因此伤了身子,再难有孕。   后来,她婆母想方设法的逼着她夫君纳妾,她夫君抵死不肯,安慰她说子嗣不重要,可颜凌心疼夫君,求子心切的她还是用了虎狼之药,虽勉强有孕,到底还是难产而死,而她腹中的孩子也没能活下来。   直到现在,颜凝仍清晰的记得长姐离世时的孤苦与凄凉,那时颜家已出了事,只有她一人守在长姐身边,不知守了多少时候,烛火燃尽,她的眼泪都哭干了……   颜凝用力摇了摇头,把自己从这痛苦的回忆中唤醒,又唤了知书、知画进来,道:“简单收拾一下便是,我们早些去公主府。”   “是。”   两人应了,服侍她洗漱完毕,为她绾了当下最时兴的发髻,又细细为她簪了满头的珠翠,才略略安下心来。   知画细细瞧着铜镜中的颜凝,不由赞叹道:“咱们姑娘可真是好看,配上这一套红宝石头面,真是连九天神女都比不过了。昨日三姑娘试了那套紫玉的头面,奴婢就觉得眼前一亮,如今看见姑娘,倒觉得没法比了。”   “好好的,说旁人做什么?”知书忙打断了她,道:“姑娘再擦些胭脂罢,姑娘肤若凝脂,只是唇色略淡了些。”   颜凝微微颔首,伸手浅浅蘸了些胭脂,擦到了唇上,道:“走罢。”   赏菊宴原是平阳郡主的母亲舞阳公主辟府之后便开始办的,舞阳公主生在九月,正是菊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因此酷爱菊花,京中各家,也数她府上的菊花种类最为繁多。陛下敬重长姐,知她喜欢菊花,便也总把宫中培植出的好花种赏她,因此,她府上的菊花倒比宫中还丰富些。   平阳郡主及笄后,因着她素日喜欢热闹,便将这办赏菊宴的事也一道揽了来,舞阳公主有心历练她,便也乐得成全。   久而久之,这赏菊宴倒成了京中一年一度的大事,闺中女子借着赏菊宴争奇斗艳,男子们则借此机会相看意中人,若是两相中意,将来结成良缘也是有的。   正因如此,这赏菊宴也就办得越来越热闹。   颜凝到达公主府的时候,门口已停了不少马车,颜凝等不及马车找到合适的地方停妥,便径自下了马车。   她知道,自己越早守在颜凌身边,颜凌就能少一分危险。   “夫人快瞧瞧,是谁来了?”   院门口的侍女一看见颜凝,就忙不迭的引了她到颜凌的屋子里去。   颜凌正在侍弄屋子里两盆新得的菊花,看见颜凝骤然一喜,道:“阿凝,快进来,瞧瞧你姐夫新得的花。”   颜凌近旁的张嬷嬷亦道:“二姑娘来了。”   她是舞阳公主指给颜凌的掌事嬷嬷,身份自与旁的下人不同,仗着有舞阳公主撑腰,便自己当成了这院子里的半个主子。上一世,便是她帮着舞阳公主,挑唆着颜凌夫妻感情不睦,导致颜凌郁郁而终。   颜凝不愿与她多言,只微微颔首,便笑着走到颜凌身边,道:“长姐又不是不知道,我素来不懂这些的。”   颜凌拉了她的手,与她走到一边坐下,又命人添了热茶来,方道:“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阿冰呢?”   “今日起的早了些,我心里想姐姐,便先赶了来见你。”   “真是孩子气,”颜凌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抑制不住的笑着。   颜凝知道,颜凌也想她。   旁人看来,总觉得颜凌是高嫁,她这样的出身,能嫁给舞阳公主和鲁国公的儿子是人家求都求不来的福气,若非小公爷铁了心要娶她,只怕也不能逼的舞阳公主松口。可只有颜凝知道,她在府中过得有多艰难。   如今有小公爷的维护,日子也还算过得去,可若是……颜凝想都不敢想。   “姐夫呢?”   颜凌抿了口茶水,道:“他早上便去婆母院子里了,今日是赏菊宴,太子殿下也要来的,他去陪着说说话。”   颜凝点点头,转头见张嬷嬷还杵在那里,便道:“嬷嬷服侍长姐颇为辛苦,如今我在,嬷嬷不妨下去歇歇。”   张嬷嬷见状,只得退了下去。   颜凝见四下无人,方笑着道:“还未恭喜姐姐呢。”   颜凌见她看着自己的肚子,脸上一红,却也是止不住的勾起了唇,道:“阿娘告诉你了?”   “告诉了,这样天大的好事,阿娘恨不得满世界说。”   颜凌脸色满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她轻轻抚了抚小腹,道:“本也不想瞒着你们的,只是听人家说,要满了三个月才能说的,我也就偷偷告诉了阿娘和夫君,连婆母都未曾回禀。”   颜凝看着她的小腹,如今还是平坦坦的一片,全然看不出有孕的样子。那到底是谁,竟会知道了颜凌有孕的事,还下此毒手呢?   上一世,颜凌落水后,小公爷也查了许久,最后只查到一个侍女身上,说是无心之失。可颜凝不信,无论有心还是无心,这一次,她都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   “阿凝,你在想什么?”   “没事,”颜凝笑着道:“我在想,我要好好照顾姐姐和未来的小外甥,让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还说呢,”颜凌敛了笑意,低声道:“我还没问你,怎么会突然退婚了呢?”   颜凝轻轻靠在她肩膀上,道:“我只是突然觉得他谢以安配不上我。”   颜凌笑着摇了摇头,温柔的将她揽入怀中,“没事,终会有人配得上我们阿凝的。”   两人寒暄了好一阵子,张嬷嬷才来请她们出去,说是快要开宴了。   颜凝与颜凌相携而行,还没走进菊苑,便听见里面人们的议论之声。   “姐姐们瞧瞧这些菊花,可真是见也没见过的。”   “这都仰仗着郡主的福泽,否则我们哪有这样的福气呢。”   “我听闻今日颜凝也来了。”   “她刚退了婚,我还以为她不会出门呢。”   “你们说,好端端的,她为何要退亲呢?那时她为了嫁给康王世子,闹得满城风雨的,如今又不嫁了……”   “我听闻,是她在康王府受了委屈……”   “世子龙章风姿,能嫁给世子,她何其有幸?还怕受什么委屈?我猜啊,定是世子厌弃了她,她不得不退婚。”   ……   颜凌听着,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她握紧了颜凝的手,温言道:“阿凝,这些话别往心里去。”   颜凝笑笑,到如今时候,再没有什么比颜凌的安康更重要的事,至于旁人的聒噪,她早已不放在心里了。   只不过……   颜凝心思已定,与颜凌一道走了进去,她扶着颜凌在位置上坐下来,便径自朝着那几个女子的方向走去。   那几人见颜凝走来,脸上都有些讪讪,只为首的那个女子强撑着道:“我当是谁,原是你来了。”   她叫林韵,父亲是从一品的枢密使,论官职倒的确比颜宗翰略高些。方才说的最凶的也是她。   颜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道:“我自然要来了,我若是不来,你方才那些话不是白说了吗?”   那女子冷笑一声,道:“我是议论了你几句,可你既做得出,还怕人说吗?”   “我不怕,我只是在想啊”,颜凝说着,走到她近前,“有人倾慕世子,可眼见着我与他定了亲,又退了亲,世子这亲事也落不到她身上去,你说,她可不可怜?”   “你!”那女子红了眼,道:“你别胡说,我从未倾慕过世子!”   “是么?”颜凝笑笑,“我可没说那人是你啊。”   “颜凝!你欺人太甚!”   “背后嚼人舌根,还有脸怪人欺人太甚,林小姐,你的脸真大!”她言罢,也不理她,只转身走到颜凌身边坐了下来。   颜冰也走了过来,坐在颜凝身侧,道:“长姐,我今日来得晚,便没进去看长姐,长姐千万不要怪罪我。”   颜凌笑笑,安慰道:“不妨事。”   颜冰柔顺的点点头,可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颜凝对她冷若冰霜,却与颜凌这般亲热……到底她们才是一母所生,自己一个庶出的女儿,她们待自己能有几分真心呢?   她正想着,便觉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只见舞阳公主、谢景修、谢以安等人已走了进来,他们走到主位上坐下来,与众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以示位份尊贵。   舞阳公主说了些场面话,众人便开始奉承她府中的菊花养的如何惹人喜爱。   谢景修坐在她身旁,见众人说得不利索,便偶尔补充几句,越发哄得舞阳公主开怀。   谢以安和平阳郡主分坐在他们两侧,都一言不发。谢以安也就罢了,惯常是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平阳郡主则死死盯着颜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凌低声在颜凝耳边道:“郡主喜欢谢以安,见你退了亲,伤了他的脸面,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你心里知道,只别惹她便是了。”   颜凝“嗯”了一声,没说什么。   她是知道平阳郡主喜欢谢以安的。上一世,谢以安为了笼络舞阳公主,便将平阳郡主纳为侧妃,她们两人惺惺相惜,在康王府相互扶持,挨过了不少日子。后来她死了,平阳郡主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好过,她不得宠,颜冰也不是容得下人的。   舞阳公主似是听够了奉承的话,志得意满,方道:“如此,便开宴罢,你们都是年轻人,自便就是。”   众人道了声“是”,便径自去用膳,还有的结伴起身,去各处赏菊花。   颜凝见不远处坐着一个姑娘,她周围的人已经尽去了,只有她还留在原地,不觉多看了两眼。   颜凌见状,笑着道:“那是霍将军的女儿,霍允禾。”   “霍奉之的妹妹?”颜冰忍不住插嘴。   “是啊。”颜凌说着,又道:“她自小在军中长大,在京城中并没有几个相熟的朋友,倒是郡主常与她来往,因此我也跟着见过几次。”   颜凝又看了她一眼,她长得颇清秀,人也文文静静的,倒不像是在军中长大的。她不善言谈,是出了名的木头美人,上一世嫁给谢景修做了皇后,听说谢景修对她还不错,但所谓的不错,也只是衣食不缺罢了。   颜凝正想得出神,便听得身旁有人道:“夫人,你们去湖边走走罢,那里的菊花开得正好呢。” 第7章 赏菊(二)   “好啊,我也正想去湖边瞧瞧呢。”颜冰附和道。   张嬷嬷道:“三姑娘是个有福的,公主将宫中新培的绿菊安置在了那里,最是新奇别致呢。”   颜凝望着张嬷嬷脸上怂恿的笑意,心中不觉浮想联翩。   上一世的赏菊宴上,自己满心满眼都在谢以安身上,全然没有注意到在颜凌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自然也不知道她究竟为何落水。可如果上一世就是张嬷嬷怂恿颜凌去的湖边,那么,颜凌落水之事就很有可能并不是意外……   “阿凝,你怎么了?”   颜凌看向她,关切道:“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颜凝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   “哎呀,姐夫也来了!”颜冰忽然道。   颜凝抬眼看去,只见颜凌的夫君乔稹正站在她们案几前,笑着道:“阿凝和阿冰来了,有你们陪着阿凌,我也就放心了。”   颜凝笑笑,还未开口,便见身边的颜冰站起身来,屈膝行了礼,道:“方才张嬷嬷才说呢,湖边置了不少绿菊,姐夫若是得空,不若与我们一道去瞧瞧。”   张嬷嬷见状,道:“正是呢。”   乔稹看向她们,面上有些犹疑的看着颜凌,道:“湖边风大,阿凌的身子……”   他还没说完,便听颜凝道:“我身子不大爽利,还是不去了。”   她说着,看了颜凌一眼,撒娇道:“我多日未见长姐,正想和长姐说说话。不知长姐能否陪陪我?”   颜凌笑着摇摇头,道:“说你孩子气,便越发的没正形了。”   她说着,抬眸望着众人,道:“我在此处陪阿凝便是,阿冰既有兴致,不若嬷嬷陪阿冰去走走。”   张嬷嬷冷了脸,在众人面前又不得发作,只得陪着颜冰去了。   乔稹素来知道她们姐妹情深,多日未见自然有不少话说,便只叮嘱了几句,便自去陪别的宾客说话了。   颜凝望着张嬷嬷的背影,不觉蹙了蹙眉。   阻止了颜凌去湖边,颜凝略略松了一口气,可她想起上一世时颜凌难产而死的惨状,除了是因为颜凌那时身子根基已损,更大的原因则是她在孕期思虑太过,没有好好将养。颜凝还记得,那时颜凌瘦的如皮包骨一般,却是饭也用不进,汤水也喝不下的。   “这张嬷嬷我瞧着倒不是个好相与的,长姐用着可还合意?”   “她是婆母指来的,我只有敬她怕她,除此之外,并不能差使她做什么。”   颜凌说着,眉目间也不觉浮起一抹隐忧,她似是不想颜凝为她担心,便接着道:“勉强容她在身边也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个嬷嬷,不妨事。”   颜凝看着颜凌身边服侍的下人,都不是她原来带入府中的陪嫁了,想来,那些下人都被舞阳公主打发了,如今身边的丫鬟、婆子都是舞阳公主给她置办的,自然和她都不是一条心,不过凑合着用罢了。   颜凝思量着,压低了声音,道:“若长姐信得过,便让我替长姐挑几个下人进来罢。”   “这自然最好。”   颜凌心里感动,可还是不得不坦诚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公主府规矩太多,这样偶然添了人进来,只怕……”   如此,那便让张嬷嬷创造这个机会吧……   不多时候,颜冰和张嬷嬷就回来了,张嬷嬷忍不住称赞道:“夫人不知道,那湖边绿油油的一片,与湖水相接在一处,真是好看。”   颜凌笑笑,看向颜冰,道:“阿冰可喜欢?”   颜冰点点头,道:“很是喜欢。”   颜凌拉着她坐下来,便听得颜凝道:“张嬷嬷,我方才有个珠络落在长姐房里了,我等不及要用的,劳烦你去她院子里取一下。”   颜凌未曾见过什么珠络,可见颜凝言之凿凿,便也没说什么。   张嬷嬷脸上有些不悦,素日这些粗实活计自然用不着她做,更何况她方才从湖边回来,已觉得有些疲累了,她刚要开口拒绝,便见颜凝含笑道:“我怕旁人笨手笨脚,反弄坏了,只得劳烦嬷嬷了。”   张嬷嬷忍着一口气,只道了声“是”,便朝着菊苑外走去。   颜凌见她走远了,方道:“她平素哪做过这样的事?只怕心里要埋怨你的。”   颜凝笑笑,道:“埋怨便埋怨,又碍不着我什么,长姐不必忧心。”   颜凌无奈的摇摇头。   约么过了半炷香的时辰,张嬷嬷终于走了回来,没好气道:“二姑娘定是玩奴婢的,奴婢找了半天,也没见什么珠络的。”   “那珠络不算多显眼的物件,亦或是掉在了地上,还请嬷嬷费心再去找找。还有……”颜凝说着,命知书将一个食盒递了过来,她将食盒打开,呈现在众人面前,道:“这是阿娘特意给长姐做来补身子的,用百年的人参和阿胶细细炖了好几日,统共才得了这么几块。劳烦嬷嬷帮我放到长姐房里罢。”   张嬷嬷板着脸,见众人都在,又不好发作,只得忍着一口气走了。   知书有些不安的看了颜凝一眼,道:“姑娘不知道,张嬷嬷素来是个贪嘴的,最讲究补身养生,行事又没有忌讳,姑娘让她拿这样的好东西,只怕她要偷吃的。”   颜凝意味深长的笑笑,道:“我只怕她不吃呢。”   知书不懂,可见颜凝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没再多言了。   不一会子,张嬷嬷便气急败坏的走了回来,道:“二姑娘,奴婢可是里里外外的把夫人房里翻了个底朝天,并未见到什么珠络呢!”   知书听着她语气不善,忍不住道:“找不到也就罢了,许是姑娘记错了,嬷嬷又何故发这样大的脾气?若是旁人瞧了,只当嬷嬷是主子呢。”   张嬷嬷怒道:“凭你什么东西,也配说我?”   颜凌担心引起旁人注意,吩咐道:“不算什么大事,都不许再提了。”   知书压着性子道了声“是”,只见张嬷嬷仍是怒意未消。   颜凝笑笑,道:“嬷嬷辛苦了,许是我记错了地方,倒劳嬷嬷受累了。”   她说着,便命人扶了张嬷嬷坐下,又取了酒盏和肉食给她,道:“嬷嬷今日便畅快吃些,也不必服侍了。”   张嬷嬷心里不舒坦,也只得硬生生的忍下了这口气。   颜凌见颜凝尽捡了些油腻之物给她,不觉有些担忧,可见张嬷嬷吃得痛快,也就没再多言了。   宴席过半,颜凝便提议道:“长姐,我们也去给公主殿下敬盏酒罢。”   她说着,又看向张嬷嬷,道:“嬷嬷一向在殿下面前得脸,不若随我们同去罢。”   张嬷嬷不好推辞,只得站起身来,随着颜凌三人一道朝着主位上走去。   她方才怒极之下,吃了许多酒肉,不知为何,今日胃里难过得紧,只觉得腻腻的不克化,肚子里翻江倒海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呕出来似的。偏颜凝等人走得极慢,不时和周遭的宾客们说说话,直等得她冷汗都冒了出来。   好不容易挨到舞阳公主身侧,听着颜凌等人与舞阳公主问了安,便听得颜凝唤了她的名字,让她走到前面来,道:“嬷嬷侍奉长姐时便日日提起殿下待她的恩德,嬷嬷方才与我说,要趁着今日好好敬一敬殿下呢。”   张嬷嬷一怔,见舞阳公主含笑望着自己,赶忙跪下身来,道:“是。”   舞阳公主笑笑,道:“你是服侍的老人了,你既有这个心,也罢了。”   她说着,便命人将三盏酒摆在张嬷嬷面前。   张嬷嬷一闻到那冲鼻子的酒气,只觉胃里翻腾得厉害,她强忍着,勉强饮下一盏。   正要再饮,便见颜凝说了好多吉利话,等到颜凝说完,她再取酒盏时,只觉一阵强烈的恶心,实在控制不住。   只听“呕”的一声,便生生的呕了一地污秽。   颜凝赶忙拉着颜凌避开,道:“嬷嬷这是怎么了?”   舞阳公主嫌恶的捂住了鼻子,道:“你平日里最重礼数,到底怎么回事?”   张嬷嬷不敢说自己方才吃多了东西,只得道:“殿下恕罪!奴婢……奴婢今日身体不适,这才犯下大错!”   突然,颜凝大惊失色,道:“嬷嬷吐出来的东西怎么黑漆漆的,倒像是吃了阿娘做给长姐的人参阿胶糕……”   此言一出,周遭的宾客都齐齐看向这里,连乔稹也赶了过来,道:“怎么回事?”   “不是……奴婢没有偷吃!”张嬷嬷赶快辩驳,“奴婢是方才吃多了东西,可这些都是二姑娘赏给奴婢吃的。至于夫人娘家拿来的东西,奴婢动都不敢动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吃多了东西?”舞阳公主怒道:“连这点子分寸都没有吗?”   “奴婢知错,还请殿下责罚……”   知书道:“嬷嬷方才不过吃些寻常酒肉,怎会吐出这样黑漆漆的东西?分明是吃了我们家夫人给大姑娘做的阿胶糕!”   “不许胡说!”颜凝忙道,“张嬷嬷是老人了,怎会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情来呢?不妨派人去长姐房中瞧瞧,若那人参阿胶糕根本没少,便可还了张嬷嬷的清白了。”   乔稹闻言,道:“来人,去夫人房中看看!”   张嬷嬷见再瞒不住,心虚道:“公爷、夫人,奴婢今日是迷了心窍,一时嘴馋,便偷吃了一块……还请公爷饶恕啊!”   宾客们听着,脸上都有些不平之色。这张嬷嬷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下人,却胆敢偷吃主子娘家送来的东西,平日里还不知如何霸道欺主呢。   舞阳公主看了颜凌一眼,道:“阿凌,你看此事如何处置?”   颜凌有些为难,刚要开口,便听颜凝道:“偷吃东西的确是小事,可若是手脚不干净便留不得了。”   “你胡说!”张嬷嬷忍不住道:“奴婢绝没干过这样的事,还请殿下给奴婢做主啊!”   此言一出,连舞阳公主的脸色也难看起来。   “姑母,不若派人去张嬷嬷屋子里搜搜,也可堵住悠悠众口了。”谢景修道。   “也好。”舞阳公主淡淡道。   张嬷嬷敢当着众人的面顶撞颜凌,若再不处置,只怕连她自己也要背上个管教下人不利的名声。   果然,宾客们已纷纷议论起来。   “无论事实如何,张嬷嬷竟敢如此顶撞主子,这种刁奴便该发卖了!”   “可不是……这样的人不处置还留着过年吗?”   张嬷嬷听众人如此说着,又见乔稹果然派了人去查,不觉慌了神,赶忙去抱舞阳公主的腿,舞阳公主嫌弃她一身脏污,忙命人拉开她,摆手道:“你不必急,等他们回来,自会还你的清白。”   “殿下……”张嬷嬷还想再说,可舞阳公主已不愿再听了。   没多少时候,乔稹派去的人便赶了回来。   为首的人跪下来禀道:“殿下、公爷,奴婢们在张嬷嬷房中搜出了两匣子玉镯、金器,不像是她的东西。”   她说着,将手中的匣子打开,众人一见,果然都是不俗的东西,一看便知不是张嬷嬷能有的,便是主子赏赐,也再赏不了这样多的东西。   话音未落,便听得乔稹且惊且喜的声音,道:“阿凌,这镯子不是我送你的那个吗?你遍寻不见,原来是被这刁奴偷了去!”   他说着,恨恨的看着张嬷嬷,道:“你好大的胆子!”   “奴婢……”   “还不快拉下去处置了!”舞阳公主拍着案几,打断了张嬷嬷的话。   “是!”   “殿下,殿下!”张嬷嬷还要再说,却已被人拖了下去。   颜凝趁机道:“长姐院中不能没有掌事的,我院子里有几个下人,虽不算如何老成,我用着却还算顺手,不如我让她们来服侍长姐。”   舞阳公主面上有些不悦,道:“府中的人不中用,再采买些便是了,何苦劳烦旁人呢。”   颜凌看了颜凝一眼,道:“母亲说得有理,只是……”   “只是我素来最知道长姐的心意。”颜凝说着,看向舞阳公主,道:“自然也最摸得清长姐的脾性。”   舞阳公主还想再说,却听乔稹道:“阿凝说得在理,如今阿凌身边正是缺不了人的时候,母亲便听阿凝的罢。”   舞阳公主不好当着人与儿子争辩,便只得冷着脸道:“暂且如此罢。” 第8章 惊艳   颜凝见颜凌捂着胸口,便知她有些害喜,闻到这些味道自然更敏感些,便陪着她提前退了场。   颜冰陪着她们一起走到菊苑之外,道:“长姐、二姐,我瞧着方才那歌舞甚好,还想回去瞧瞧。”   颜凝知道,她是想找机会与谢以安说话,便也不戳穿她,只道:“阿冰年轻,爱热闹也是有的。”   颜凌亦笑着道:“去罢。”   两人缓缓沿着六棱石子的小路走着,秋风拂面,倒如春风一般,有些吹面不寒的意思。   “长姐,如今打发了张嬷嬷,你院子里的下人没了领头的,自然也会收敛些。等我回去便从咱们府中挑几个得力的人来,到时长姐留她们在身边,只让原先的下人做些粗使活计也就罢了。”   颜凌感激的点点头,嫁给乔稹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觉得如此顺心如意。   如今有了身孕,又没了张嬷嬷的挟制,自是再满意不过了。她本就生得极美,现在更添了温柔和煦,越发显得容光照人。   颜凝望着她的脸,只盼着她能永远这么幸福快乐,再也不要承受命运的磋磨。   “只是可惜了阿娘的心意。”颜凌不无可惜的说道。   颜凝笑笑,道:“那是我拿来诓张嬷嬷的,不过是寻常的枣泥糕,又加了十足十的墨水和催吐药……”   “你这丫头,真是……”颜凌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嗔道:“亏你想得出这样的法子。”   两人相视而笑,半晌,颜凌又问道:“阿凝,你与阿冰之间可是生了什么嫌隙?”   颜凝回过神来,道:“长姐怎么这么问?”   颜凌抿了抿唇,道:“许是我多心,可我总觉得你待她好似不如以前热络了。我们是自家姐妹,无论出了什么事,也总该互相体恤才是。”   “我明白。”颜凝怕她担心,便只道:“许是我今日只顾着与姐姐亲近,倒冷落了她,我自己倒浑然未知呢。”   颜凌安下心来,道:“那便好。对了,我近日新得了一把古琴,正愁无人品鉴,待会弹给你听如何?”   颜凝见颜凌有兴致,也赶忙附和道:“许久未听长姐的琴音了,正是想得很呢。”   隔了一世,她是真的很想再听一听颜凌的琴声了。   颜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好啊。”   两人说笑着,不知不觉便已到了颜凌院子里。   舞阳公主和鲁国公只得乔稹和平阳郡主一双儿女,鲁国公死后,乔稹承袭了鲁国公的爵位,便更是地位尊贵,自然辟出了府中最好的院子给他。   只是颜凌素来喜欢清淡雅致,故而这院子的装饰也就算不得如何恢宏,也别致雅趣却是别的地方所不能比的。   一进院子,颜凌便命侍女将那方古琴抬出来,又挑了院子里最空旷的地方放了,方坐下来,道:“许久未练,都生疏了,若是弹得不好你可不许笑我。”   见颜凝笑着应了,颜凌便低下头去开始抚琴,她修才的手指只随意拂过琴弦,便发出极悠长亘古的声音。   颜凝眼睛一亮,赞叹道:“这琴果然是至宝,也只有长姐的琴技才配得上它。”   此时,院子里的下人也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忍不住凑趣上来。谁不知道,夫人的琴艺当年一出倾动天下,当初公爷便是因此对夫人一见钟情,成就了一段良缘。   随着琴声渐入佳境,只见颜凝一个旋身,突然伴着颜凌的琴音舞了起来。   长裙便如光束般散开,她纤腰微折,双手在面前摇曳着,宛如灵蛇一般缓缓向上,连整个身子都轻摇起来。   她今日本就着了一身红衣,明媚的让人移不开眼,如今配合着舞步,头上的珠钗、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而最绝妙的,是这浓烈的颜色却并未遮掩住她分毫,反而越发衬得她美艳逼人,妍丽无双。   “珠缨炫转星宿摇,花鬘斗薮龙蛇动。当真是妙极。”   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正是一舞终了的时候。   颜凝回过身来,只见谢景修、谢以安、乔稹和平阳郡主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院中,而方才说话的,正是谢景修。   他说着,看向颜凝,道:“叨扰夫人和二姑娘,实在抱歉。”   颜凌站起身来,微微屈膝行礼道:“殿下,世子。”   谢景修笑着道:“夫人免礼。”   乔稹担心颜凌的身子,已走了过来,扶了她起身,道:“阿凌久未弹奏,琴艺更胜从前。我这样听着,倒像是回到了咱们初见的时候,再不能忘的。”   颜凌笑笑,道:“夫君谬赞,我许久不弹琴,早已生疏了。倒是阿凝,真让人刮目相看。”   她说着,回眸看向颜凝。   颜凝浅浅一笑,道:“我也是兴致所至,倒让诸位见笑了。”   颜凌道:“怎会见笑?有你此舞相和,才真正算是绝妙。”   “是啊,”乔稹赞叹道:“阿凝这一舞当真称得上倾国倾城。”   他回过头去,看着谢景修等人道:“殿下也深有此感吧?”   谢景修微微颔首,一旁的谢以安面色却实在算不得好看。他面色铁青,薄唇紧抿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望向颜凝的目光明显多了一抹探究之意。   平阳郡主面上有些讪讪的。   从前玩闹时也见颜凝跳过舞的,她那时舞步平庸,全然不似如今这样,可方才所见,这舞没有数年的功夫决计是磨不出来的,莫非,她从前只是藏拙?   只有颜凝自己知道,上一世她为了谢以安的生辰宴苦练舞艺,几个月里不眠不休,才勉强引得他注意,多看了自己几眼。若非为了谢以安……   颜凝没再想下去,无论谢以安与自己如何,经历过生死,她也放下了。   “真是心机深沉……”   平阳郡主心里想着,面上便流露出一抹不屑来,又见谢以安闷声不语,心中便有些不安起来。   再见谢以安,颜凝倒比第一次见他时平静得多,可即便如此,被他这样打量着,她也觉得浑身难受。   她不动声色的走到颜凌身后,避开了他的目光,道:“长姐,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颜凌只当她是不愿见谢以安,便欣然应允,道:“好。”   “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长姐。”颜凝说着,压低了声音,道:“这些日子还请长姐在吃穿用度上务必仔细,千万当心身子。”   颜凌点点头,便命侍女将颜凝送了出去。   颜凝一路沿着湖边走着,这里繁花映秋水,的确是难得的景致。可是,当日长姐落水,难道真的是一场意外吗?而这一次,她阻止了长姐走在湖边,就真的可以保她平安吗?   颜凝长吸了一口气,姐夫和长姐为人宽厚谦和,也从未听闻他们有什么仇家。那么,想要害长姐的,也就只有公主府的人了,如今打发了张嬷嬷,也难保没有别人,又或者,张嬷嬷根本就是受了舞阳公主的指使……   不行,她要早做筹谋才是。   翌日,颜凝便写了四个丫鬟的名字、年纪,命知书去找牙婆子采买进来。   这几个丫鬟都是上一世她带到康王府去的,她们陪着她在康王府里辗转沉沦,却没有一个背叛于她,和知书、知画一样,她们陪着她度过了最艰难岁月,也得到了最惨痛的下场。   这一世,她要早些把她们找回来,只有让她们陪在颜凌身边,她才能安心。   吩咐完知书,颜凝便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色。也真是奇了,昨日还是艳阳高照的,今日的天色却已然沉了下来,风吹的窗纸沙沙作响,连窗上挂着的灯笼都被吹皱了皮。   秋风起……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过些日子,便是陛下去南山围猎的时候了。   颜凝心底正盘算着,便听得知画道:“这样的天气,姨娘怎么来了?”   颜凝回头看去,果然见知画正服侍着周姨娘脱披风呢。   周姨娘是颜凝母亲的陪嫁丫鬟,自小侍奉着孟氏长大,与孟氏的感情极好,即便她生下一儿一女,也依旧恪守本分,待孟氏很是恭敬。上一世,孟氏自尽后不久,她便也吞金而亡了。   因此,颜凝心中虽厌恶颜冰,待周姨娘却是很客气的。   如今见周姨娘来了,颜凝便起了身,道:“姨娘快坐,待会喝些姜茶,把身子暖暖。”   周姨娘笑着道:“阿凝不必如此麻烦,我只是刚巧路过这里,便进来瞧瞧你。”   颜凝含笑拉着她坐下来,道:“这些日子事忙,倒未曾去瞧姨娘的。”   “不妨事,阿冰昨日与我说了,你如何三言两语便打发了那张嬷嬷,当真是厉害,越发有老夫人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姨娘谬赞了。”颜凝说着,将姜茶递给她。   周姨娘用手捂着那姜茶,迟疑着道:“我听说,表少爷过些日子便要进京了。”   颜凝点点头,道:“也就三五日便到了。”   周姨娘口中的表少爷是孟氏庶弟的儿子,名叫孟昶,此次进京是为了赶考,因此借住在颜家。   周姨娘道:“我听闻表少爷在当地颇有些才名,家世人才也都是很好的。”   的确不错,颜凝记得,上一世孟昶是考中了探花的。他为人清正,也颇有才能,更与后来康王麾下的第一谋士姚遇安是好友,算得上官运亨通,可……   “姨娘怎么问起这个?”   “不瞒你说,前些日子夫人与我提起,说想把阿冰指给他为妻,我自是很愿意的,可阿冰……”   周姨娘叹了口气,道:“阿冰那孩子执拗,我只是怕她会辜负了老爷和夫人的美意。”   颜凝抿唇不言,她自然知道,孟昶虽前程似锦,颜冰却看不上他,否则,上一世也不会迟迟拖着不肯出嫁,后来才借颜家出事之故和孟昶退了亲,和谢以安搅合在了一起。   而颜冰的轻贱与漠视,也消磨掉了孟昶对颜家最后的情谊……   颜凝想着,抬眸看向周姨娘,道:“姨娘想要我做什么?” 第9章 进京   “我想请阿凝替我劝劝阿冰。”周姨娘叹了口气,道:“阿冰素来最听你的话了,她性子倔,也就只有你的话她才能听上几分。”   颜凝几乎忍不住苦笑,姨娘,她要是认真听劝就好了。   上一世我曾那样苦口婆心的劝过她,可后来我才发现,她从未当我是姐姐,她只把我当作绊脚石罢了。   颜凝心中明白,若然如上一世一般,放任颜冰与孟昶定亲,只怕日子久了,孟昶心中又会对颜家生出怨怼来,倒不如从一开始便不结这亲事,免得伤了两家和气。   “姨娘可有问过阿冰,对于这门亲事,她是怎么看的?”   周姨娘道:“她还年轻,能懂什么呢?表少爷是难得的人才,虽因着舅爷去的早,家道沦落了些,可到底是书香世家,倒比旁的人家强多了。再加上有老爷和夫人在,表少爷定不会亏待阿冰的。”   说起这些,周姨娘心中颇有些无奈,颜冰眼高于顶,妄想着嫁给王公贵胄,可她到底是庶出,又有几个王公贵胄看得上她一个庶女?   自己做了一辈子妾,不想女儿也给人当妾。   夫人待自己虽不差,但又有几个正室能像夫人这样?   那孟昶,她是见过的,是个踏实可靠之辈,颜冰若是错过了,以后再难找这样的清白干净的好人家。   正因这样,周姨娘才有些着急。   周姨娘的心,颜凝也不是不懂,只是颜冰这人不止心比天高,而且……不择手段。   颜凝眼眸微寒,道:“姨娘让我劝她,我本不该推辞,只是阿冰气性高,有自己的想法,我看她对孟表哥没什么那方面的心思,若当真将他们凑作一对,只怕阿冰心中不甘,反倒不好。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周姨娘面露难色,道:“从来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由得阿冰自个儿做主呢?”   “姨娘说得是,只是阿冰是个有主意的,若是她不愿意,这婚事便是成了,她也不会领情。”   “阿冰年轻,心性难免不定,等日子久了,她会明白的。阿凝且去劝劝,若是实在不成,便是阿冰没有这个福分了。”   颜凝见她如此说,便只得道:“姨娘放心,我会去见阿娘,先问问她的意思。”   周姨娘叹了口气,道:“也只得如此了。”   送走了周姨娘,颜凝才仔细思量起颜冰的事。   颜冰心思高傲,若强自让她嫁给孟昶,只怕她宁死也不会听从,到时又不知会生出怎样的事来,还是早日劝阿爹、阿娘打消了给孟昶和颜冰定亲的主意才是。   颜凝来回踱着步子,窗外已然渐渐下起雨来,她望着远处的青绿,心中不觉又惦念起南山围猎的事。   她记得,上一世围猎时,谢景修遇刺受伤,将养了小半年才好,而幕后主使一直没找到。可朝野上下都知道,敢出这样的险招的,满朝上下也只有康王一人而已。   康王……   颜凝眯了眯眼睛,无论如何,这一次,她绝不会让康王得逞。   “大哥回来了吗?”   知画回道:“今日休沐,大少爷应该没出府去。”   颜凝一听,只随手拿了一把雨伞,便走了出去。   “姑娘!”知画见她走得着急,赶忙在窗前唤道:“姑娘多少披件衣裳,仔细受了风寒。”   可颜凝只道了声“无事”,便消失在了雨幕里。   如今距离围猎已没有多少日子了,还有太多的事要准备,她要早些和颜予淮商量才行。   颜凝一路想着,没有多少时候便到了颜予淮的院子里。   因着雨大,院子里并没有侍应的下人,颜凝便将雨伞收了放在屋外,径自走了进去。   屋子里极静,只隐隐听到窗外的雨声。   颜凝卷起竹帘,轻轻走了进去,只见颜予淮正坐在窗边,奋笔疾书着,不知在写些什么。   颜凝望着他,不觉有些晃神。   这是上一世她梦中常见的场景,颜予淮死后,她思念成疾,形容枯槁,也只有午夜梦回的这点子念想,才支撑着她挨过一日又一日。   颜凝还记得,那时她病得厉害,几乎分不清昼夜,只盼着自己也同家人一道死去。   谢以安来看她,她已烧得糊涂了。   据知书后来告诉她,她错把谢以安当作了颜予淮,拉着他哭个不停,只求他带了她去。   谢以安问她:“阿凝,你可恨我?”   她迷蒙着一双眼,勉强看清了他的脸,只一瞬,她便甩开了他的手,恨道:“我只盼着黄泉碧落,永远都不要看到你。”   后来,颜家等人的名字便成了康王府中的禁忌,谢以安不许任何人提起。可也就是那次之后,谢以安将已经发配的颜冰接了回来,安置到了颜凝身边。   还好,这一世,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颜凝不觉红了眼眶,带着淡淡的鼻音,轻声唤了一句:“哥哥。”   颜予淮抬起头来,冲着她一笑,道:“阿凝,你怎么来了?”   他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将身上的外衫裹在她身上,道:“鼻子都冻红了。”   “我想哥哥了。”   她说着,把头深深的埋在了颜予淮怀中。   颜予淮微怔,却也没说什么,只任由她靠着,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温言道:“谁欺负我们家阿凝了?”   颜凝摇摇头,道:“没有,我只是,突然很想你。”   颜予淮点点头,哄她道:“前些日子谢以安命人把苏昱森藏身的地方告诉我了,我已命人去找了,应该用不了多少时候就能把他带回来。到时候,就再没有人能欺负我们家阿凝了。”   “谢以安?”   颜凝颇有些诧异,苏昱森是他的表哥,他虽惯常看不上他,可到底是康王妃娘家人,他这么做,不怕康王妃不悦吗?   颜予淮“嗯”了一声,轻轻把颜凝扶起来,道:“他还算是个明白事理的。”   颜凝没说话,上一世出了此事后,颜凝衣衫不整的找了谢以安求救,谢以安虽未说什么,可她依稀记得,那之后便再没见过苏昱森了。如今想来,她那时并未将此事告知家人,也许便是谢以安处置了他。   “怎么了?”颜予淮递了一盏茶给她,道:“神情这样凝重。”   颜凝笑笑,道:“没什么,一些旧事而已。”   颜予淮点点头,便在她身侧坐下来,轻啜着茶水。   “哥哥,过些日子南山围猎,你打算带谁去?”   颜予淮一听,立马摆出了一副了然的神情,道:“你也想去,是不是?”   他笑着拍了拍颜凝的脑袋,道:“你放心,我知道你素来喜欢热闹,早已禀了父亲、母亲,是要带你去的。不光是你,予潭和阿冰也要去的。”   “我是想问,哥哥可会带府中死士?”   颜予淮一怔,道:“不过带上些下人而已,陛下会带皇家护卫,用不着咱们府里出力。”   “我想让哥哥将此次要带的下人全换成死士,各个都要武功最高强的。”   颜予淮见她说的郑重,不觉狐疑,道:“阿凝,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颜凝思虑道:“我担心康王会趁此机会对太子殿下动手。”   “这是在陛下眼皮子底下,便是康王再胆大包天,也绝不敢在此时动手的,阿凝多虑了。”颜予淮说着,轻轻揉了揉她的头。   “旁人都道不会,可若是灯下黑,也未可知。”   颜凝此言一出,颜予淮不觉有些狐疑的看向她。他不明白,自从上次康王府寿宴之后,阿凝似乎就对康王府充满了敌意,先是要退亲,现在又突然信誓旦旦的说康王要派人行刺太子,难道,当真是她撞见了什么?还是康王府做了什么,让她察觉到了不妥?   “阿凝,你为什么突然这么想?”他忍不住问道。   颜凝见颜予淮一脸凝重的望着自己,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对于颜予淮来说,也许过于激进了。   现在康王与谢景修虽有矛盾,但于外人看来,还远不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更不会到派人行刺的地步。而这一点,也恰恰是上一世康王能成功行刺的原因。   为了避免颜予淮继续追问下去,颜凝只得胡搅蛮缠的应付道:“此事只是我的推测,全无证据。不若我们防范一二,若无危险最好,若有危险,也不至于太过被动。”   颜予淮见她不肯多言,态度有些不耐,也就没再问下去,他知道颜凝的性子,不想说的话逼她说也没用,而她以前虽任性了些,但在大是大非上向来不会乱来,这其中必有缘由。眼下仔细些总没错,只道:“好,我会挑十数个得力的死士扮作寻常仆从,定不露出端倪来。”   颜凝点点头,又道:“此次围猎,太子、康王自不必说,可还有旁人王亲去?”   颜予淮道:“自然,阿凝想问谁?”   “六皇子。”   “六皇子殿下虽常年云游在外,可因着明年是他生母德妃的四十岁生辰,陛下已命他赶回来了,按理应当可以参加围猎的。”   颜予淮说着,不觉看向她,道:“阿凝怎么突然对六皇子这样感兴趣?”   颜凝笑笑,抿唇不语。   六皇子武艺卓绝,若是有他护佑在谢景修身边,那他们取胜的几率便大多了。   颜予淮不明白她的意思,只道:“六皇子秉性单纯,又远离皇权之外,只是爱玩了些,若是阿凝有意,我倒可……”   颜凝见他越说越歪,赶忙打断了他,道:“我绝无此意,哥哥想多了。”   正说着,便见侍女走了进来,道:“二姑娘也在这里,倒省了奴婢一趟。”   颜凝见是孟氏身边的人,笑着道:“这大雨天的,阿娘寻我可有要紧事?”   那侍女笑笑,道:“是孟家少爷来了,老爷、夫人请你们去前厅见客呢。”   颜凝不觉诧异,孟昶倒比上一世到得更早些。   也许,冥冥之中她改变了一些事情,很多事情便与上一世不同了。那是否也意味着,她可以改变颜家的结局?   颜凝的心不觉“砰砰”的跳了起来,她太渴望在这日复一日的日子中,找到些改变的可能了。 第10章 孟昶   “知道了。”   她正想着,便听身旁颜予淮已应了,他站起身来,自去取了件外衫穿了,又取了雨伞,方道:“阿凝,走罢。”   颜凝点点头,与他一道打着伞走了出去。   外面细雨蒙蒙,颜予淮虽尽力顾着颜凝,可两人的肩头仍都有些湿漉漉的。   一到前厅,便有侍女上前来收了伞,又取了帕子给他们擦发鬓上的水珠。   还未收拾停当,便听见里面传来颜宗翰的笑声,他本就是读书人,又喜欢提携后辈,想来孟昶是很合他心意的了。   颜凝与颜予淮相视一笑,道:“难得阿爹这样高兴。”   颜予淮微微颔首,朝里面看了一眼,道:“是啊,想来是与孟家表弟谈得很投契了。”   他说着,见颜凝已收拾好了,便道:“我们进去罢。”   颜凝点点头,两人刚出现在门口,便见颜宗翰笑着招呼他们,道:“快来见见你们表兄弟孟昶。”   颜予淮和颜凝笑着行了礼,孟昶也回礼道:“表哥、表妹,此次进京参加殿试,多亏姑父、姑母容我在府中住下,孟昶多有叨扰,感激不尽。”   颜予淮笑笑,扶了他起身,道:“表弟说的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这是分所应当的。”   孟氏道:“正是呢,予淮说得对。阿昶,你便当这里如自己家里一样,不必拘着。”   正说着,便见周姨娘带着颜予潭和颜冰一道走了进来。   颜予潭热热络络的与孟昶见了礼,道:“早就听父亲夸赞表哥的学问,如今表哥来了,父亲要越发的看不上我了。”   颜宗翰哈哈大笑,道:“没个正经的,你若是真有这份心,便跟着阿昶做些学问,我也就放心了。”   颜予潭道:“父亲怕是白费功夫,我们几个就算加起来,也考不中会元。”   颜凝不觉看了孟昶一眼,他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便已接连考中了解元和会元,当真是前途无量,再加上生得相貌堂堂,个性谦恭有礼,便是家世略普通些,也是难得的良配。   颜冰看不上正好,省得误了别人一生。   她这样想着,不觉多看了颜冰一眼,只见她低着头,只顾绞着手中的帕子,一言不发。   平日里,颜冰总爱穿些鹅黄、青绿之类的颜色,今日却只着了一件藕荷色的旧衣衫,想来是故意的。   周姨娘望着她,亦是一脸为难。   孟昶朝着颜冰行了礼,颜冰却只草草回了礼,便径自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   颜宗翰不觉脸上一沉,倒是孟昶并不以为意,只依旧坐下来,与众人笑谈着。   颜予淮道:“父亲如此爱惜表弟的才学,想来表弟此次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孟昶笑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表哥谬赞了。”   “哎,”颜宗翰道:“我入朝为官多年,也曾见过不少有才学的年轻人,可如阿昶这样的,也实在少见。阿昶不必谦虚。”   孟昶拱了拱手,道:“姑父抬爱,孟昶实不敢当。旁的不说,此次有个与我一道进京的同乡,其才学便胜过我许多了。”   “哦?”颜宗翰来了兴致,道:“不知此人叫什么名字?”   莫非是……   颜凝心思微动,便听孟昶说出了他的名字:“姚遇安。”   颜宗翰沉吟一声,道:“倒未曾听过这个名字。”   颜凝眯了眯眼睛,只怕不出五年,整个天下都会知晓此人的名字。   “表哥与他可相熟?”   孟昶坦然道:“还算相熟。”   颜冰看颜凝和他们聊得欢,心中生出些阴暗的想法,故意打趣道:“姐姐打听得这么仔细作甚?莫不是对人家姚公子有想法?”   她话一出口,周围人便朝她看了过去,颜冰这才察觉自己贪图一口嘴快,说错了话。   周姨娘赶忙呵斥道:“阿冰,你怎能如此没有礼貌!”   颜冰自知理亏,但生母也这么训斥自己,她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颜凝面上倒未改色,只学着颜冰的口吻回道:“姐姐打听得这么仔细,自然是为我的好妹妹考量。若那姚公子真如表哥说得那么好,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颜冰脸色一变,“姐姐胡说什么,我才不嫁人……”   这次却由不得她说不,周姨娘接了句:“哪有不嫁人的姑娘。”   颜宗翰点点头,道:“阿凝说得对,如今阿冰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今年应考的士子中若有好的,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颜冰白了脸,眼底的笑意瞬间散了。   颜凝看着她的失落,心里不觉冷笑,这可是你自己先提出来的。   颜予淮道:“榜下捉婿,确是佳话。”   周姨娘笑着道:“正是呢,当年老爷应考时意气风发,不知有多少女子倾慕呢。”   颜宗翰笑着道:“我记得我当初应考时,正赶上在京城过中秋,当年应考的士子们便在月下集会,趁着月色,畅谈心中理想、治国之策,实在是快哉!”   “父亲已说过好多遍了,父亲还在集会上遇到了还是皇子时的陛下,将陛下引为知己呢。”   颜予潭说着,众人都轻笑起来。颜宗翰总爱将这段往事提起来讲的,在场的人除了孟昶自然都听过,算是老生常谈。   颜宗翰也笑起来,道:“陛下学识过人,自然不是我能相比的。”   孟昶听着,浅浅一笑,道:“过些日子,今年应考的士子们也会在州桥附近集会的,姑父若是得空,也可去瞧瞧。”   颜宗翰摆摆手,道:“你们年轻人畅谈便是,我便不去凑趣了。”   孟氏知道,这些年颜宗翰官场沉浮,心境早已不同往日了,连那份少年意气,也在岁月中磋磨平了。   她笑着道:“你姑父公务繁忙,只怕脱不开身的。”   孟昶点点头,道:“是。”   “表哥。”颜凝突然开口,道:“州桥集会,今年应考的士子都会去吗?”   “大抵都会去的。”孟昶答道。   那么,姚遇安大约也会去了。   颜凝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不知表哥能否带我一道去瞧瞧?”   无论如何,这一世,她一定要抢先识得姚遇安。无论将来姚遇安是跟着康王还是太子,在他那里,总要记着她们颜家待他的知遇之恩。   孟昶的眸底闪过一抹诧异,还未开口,便听颜凝接着道:“我知道此事实在唐突,可我方才听阿爹说着,实在是心生向往……”   孟昶笑笑,道:“不妨事,表妹既然好奇,到时随我一道去便是了。”   “那就多谢表哥了。”   “我也要去!”颜予潭开口道:“二姐既去,怎能少了我?”   孟昶道:“那表弟也随我们一道去罢。”   颜予潭这才心满意足,道:“多谢表哥。”   众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颜宗翰才想起孟昶舟车劳顿,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谈话,命人带他去住处歇息。   众人渐渐散去,只留下颜凝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刚下过雨的天空依旧有些雾蒙蒙的,可不知为何,颜凝竟从这天空中看出了一丝晴朗的可能。   她仰面望着天空,许久,才终于移开了目光。   翌日一早,知书便带了四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站在了颜凝面前。   “奴婢照着姑娘给的名字去找了牙婆子,可那些名字太过平常,奴婢也不知是不是姑娘要的人,牙婆子就在后门等着的,姑娘要哪个便留下哪个,剩下让牙婆子领回去就是。”   知书说着,介绍道:“这个是小红,这个是英儿,这个是招娣,后面的是萍儿。”   颜凝轻“嗯”了一声,望着眼前的四个人,不觉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不敢对她们表现的太亲近,只道:“从今天起,你们便是颜家的人了,我留下你们,并不求你们做事有多麻利,只要你们忠心,明白吗?”   “是。”四人齐齐应了,道:“从今日起,奴婢便是姑娘的人,绝无二心。”   颜凝自然知道她们的秉性,便依着颜家的规矩给她们改了名字,分别换作思琴、思棋和想容、想云。这也是她们上一世用过的名字。   见她们都喜欢,颜凝也就放下心来,让知画带了她们下去洗漱收拾。   知书见她们走了,方道:“这些人是姑娘选给大姑娘的?”   颜凝点点头,道:“你觉得如何?”   知书笑着道:“姑娘的眼光自是极好的,只是奴婢好奇,姑娘久居深闺,如何会知晓她们的名字来历?”   颜凝笑笑,道:“我也是偶然听旁人提起的,便留了心。”   她说着,敛了笑意,嘱咐道:“过些日子我便要带她们去公主府的,你趁着这几日好好□□□□她们,旁的不论,公主府规矩多,免得她们行差踏错,反而让长姐为难。”   “是,姑娘放心,我瞧着她们几个还算灵巧,几日便能学会的。”   “我也知道太仓促了些,只是长姐身边的人我实在不能放心。”颜凝说着,低低的叹了口气。   “奴婢省得。”知书说着,又安慰道:“如今有了她们四个侍奉在大姑娘身边,姑娘也可安心了。”   颜凝浅浅一笑,道:“还差得远呢。”   她见知书不解的看着自己,便笑着摇摇头,道:“往后你就知道了。”   见颜凝不愿多言,知书便退了下去。   颜凝心底暗暗打定主意,如今有了思琴等人照顾颜凌的日常起居,今后再有人想害颜凌,便也没那么容易了。   只是……   颜凝的眼眸暗了暗,还是要找个信得过的接生婆子备在颜凌身边才行。上一世颜凌难产而死,这一次,她一定要做得万全,以保长姐母子平安。   大雨连绵下了几日,直到五日后,天才算彻底放晴。   颜凝早起去颜宗翰房中请安时,正遇见孟昶走出来,他今日着了一件鸦青色的素面袍子,头上簪着一支黄杨木簪,虽不算如何讲究华贵,可穿在他身上,却显得无比协调好看,带着浓重的书卷气,缓缓走到她面前,拱手道:“表妹。”   两世加起来,颜凝还是第一次仔细打量他。   他肤色很白,还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五官也算得上棱角分明,虽不至于让人一见难忘,却让人不得不承认,他长得很面善,再加上气质温文尔雅,让人见之便生出想要亲近之感。   若说还有旁的,那便是他略腼腆了些,连此时看向颜凝的目光都有些闪躲。   “表哥。”颜凝笑着道:“我才要去给阿爹、阿娘请安呢,表哥已要回去了?”   孟昶颔首道:“我习惯了早起读书,便比旁人起得略早些。”   颜凝莞尔一笑,道:“表哥勤勉,此次一定能高中的。”   孟昶目光有些闪躲,颔首道:“那便借表妹吉言了。”   颜凝望着他,一时有些怔忪,谁能想到,如今略显青涩的少年郎他日会高中探花,平步青云,甚至左右旁人的生死呢……   辞别了孟昶,颜凝还未进院子,便听得里面隐隐传来哭泣之声。   颜凝蹙了蹙眉,看向一旁的侍女,道:“这是怎么了?” 第11章 本事   那侍女回道:“方才表少爷刚走,老爷不知说了什么,三姑娘便闹起来了。再有多的奴婢便不知道了。”   颜凝“唔”了一声,心底登时便有了计较,吩咐道:“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知道吗?”   周围侍奉的下人赶忙应道:“姑娘放心,奴婢们绝不敢提的。”   颜凝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便朝着房里走去。   孟氏素来畏寒,才刚过了立秋,便已命人将门帘换成了厚厚的毛呢毡。颜凝掀起帘子,只觉屋内的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炭火味和果子的香气,无端的便令人心安。   “阿凝?”孟氏轻声唤她,道:“怎么不过来?站在那里做什么?仔细着凉。”   颜凝回过神来,才发现周姨娘和颜冰也在,两人正跪在地上,见颜凝进来,周姨娘忙拉着颜冰站起身来,道:“阿凝来了。”   颜凝点点头,向颜宗翰、孟氏和周姨娘问了安,方道:“阿冰这是怎么了?哭得眼圈都红了。”   颜冰吸了吸鼻子,还未开口,眼泪便又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颜宗翰看着她那模样就来气,道:“哭什么哭?这么好的姻缘,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你还哭!”   周姨娘赶忙道:“阿冰不懂事,我回去再劝劝她,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颜冰绷不住,道:“父亲既说这是好姻缘,倒不如给了二姐姐,何必偏要给我?”   “放肆!”颜宗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扔在桌上,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周姨娘劝道:“阿凝是嫡女,那是要嫁王孙公侯的。孟昶虽好,却也配不上阿凝……”   “那便配得上我了?”颜冰眼里汩着一包泪,还要再说,却触到颜宗翰凌厉的目光,便再也不敢分辩了,只不甘的抿着唇,倔强的望着他。   颜凝看了颜冰一眼,道:“阿爹,依我看,既然阿冰不愿意,便算了罢。”   “阿凝……”孟氏轻轻冲着她摇了摇头。   颜凝温言道:“在阿爹、阿娘看来,表哥自是佳婿,可婚姻之事贵在你情我愿,如今阿冰既不愿意,哪怕勉强她嫁了,只怕也会生出怨怼来,反而不好。”   孟氏听着,不安的看了颜宗翰一眼,道:“老爷,这……”   颜宗翰压着性子道:“话虽如此,可是阿冰,你将来去哪里找孟昶这样的好夫婿?”   周姨娘也不免担忧,她心疼的望着颜冰,道:“是啊……”   大宋民风虽开放,可到底嫡庶界限分明,即便颜冰的父亲是京中二品大员,她若想嫁世家子弟之中,也最多只能嫁个庶子,若嫁嫡子,便大约只有做妾室这一条路可选了。   颜冰却不以为意,道:“我总有我的命数,父亲和姨娘不必忧心。”   颜宗翰听她这样说,也就懒怠与她争辩,只摆了摆手,道:“下去罢。”   周姨娘不敢多留,便带着颜冰退了下去。   孟氏叹了口气,看向颜凝,道:“阿凝,这样纵着阿冰,只怕她将来要怨你的。”   “她心气高,便是我不说,她也多的是法子不嫁,倒不如随了她的心意,免得耽误了表哥。”   颜凝说着,握紧了孟氏的手。   孟氏心中了然,道:“此事是我一厢情愿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既不愿,以后再慢慢相看便是。”   颜宗翰冷哼一声,道:“阿冰眼皮子也太浅了,孟昶是何等人物,只怕他一旦参加了殿试,她再想嫁也没机会了。”   这倒是真的,大宋历来有“榜下捉婿”的传统,似孟昶这样才华卓然、一表人才的年轻人,一旦高中,自然有无数高官想把女儿嫁给他。   “到底是阿冰没福气罢了,老爷别气坏了身子。”   孟氏劝着,又端了茶盏给他,可颜宗翰显然没有消气,依旧沉着脸。   颜凝见颜宗翰脸上有些疲惫之色,便道:“阿爹、阿娘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   孟氏点点头,道:“去罢。”   天气一天天的冷了起来,自颜宗翰院子里出来,见天色尚早,颜凝便命知书带了思琴四人,一道去了公主府。   府门前侍奉的小厮见是颜凝来了,忙笑着迎上来,一路引着她们到了颜凌院中。   阳光正好,颜凌正坐在院子里新扎的秋千上,乔稹站在她身后,轻轻的推着她,不时的,他低头在她耳边说着话,不知他说了什么,她很快就羞红了脸,可眼角眉梢却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一时间,颜凝竟舍不得打扰他们,只盼着他们能天长日久的这样下去。   “阿凝,你来了!”   颜凌瞥见了她,忙停了秋千,笑着招呼她过来,道:“你何时来的?我竟未发觉。”   乔稹也含笑看着她,微微的颔了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颜凝也冲他行了礼,方看向颜凌,道:“我刚来没多久,长姐不必担心。”   她说着,命身后思琴等人站到近前来,道:“这四个侍女还算忠心懂事,以后便让她们侍奉长姐吧。”   颜凌的目光扫过她们几人,见果然是面善伶俐的,不觉心生喜欢,道:“你挑的都好。”   乔稹也道:“阿凌喜欢便好。”   颜凌问过了她们名字,又嘱咐了她们几句,方命人将她们带下去安置了。   乔稹见她们姐妹有话要说,便借口有事,先行离开了。   院中,很快就只剩下颜凌和颜凝两人。   颜凌拉着颜凝坐下来,道:“前些日子康王妃来府中找婆母求情,我刚好在婆母身边侍奉,倒听了那么几句。”   她说着,秀眉微皱,道:“说是因着你的事,她的侄儿苏昱森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被京兆尹打了四十大板,现在又被关在了大牢里,还不知最后京兆尹要如何发落他呢。”   “前些日子我听大哥提过,说是找到了苏昱森,没想到这么快就处置了,也是他罪有应得。”   “话虽如此,可是康王府……”颜凌说着,担忧的看向她,道:“康王妃不是个心宽的人,康王行事就更是霸道,你先是得罪了康王妃的侄儿,又与康王世子退了亲,现在还闹得康王府好大的没脸……我真是担心,若是康王府伺机报复,可怎么办呢?”   颜凝温言道:“长姐不必忧心,此事原也是康王府理亏在先,否则依着康王的本事,只要他一句话,京兆尹定不敢将那苏昱森如何,可康王妃却来向公主求情,可见康王还算是明事理了。”   “明事理是一回事,记仇又是另一回事。”颜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怕这些,可是阿凝,若是将来你议亲时康王府从中作梗,我们又能如何呢?说到底,你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啊。”   颜凝知道颜凌心疼自己,见她当真急了,只怕她思虑过重,反而伤了身子,忙顺着她的话道:“长姐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你打算怎么做?”   颜凝抿了抿唇,道:“我会给咱们颜家找一个好靠山的。”   颜凌摇摇头,道:“哪有什么靠山压得住康王?便是婆母,见了康王也要避讳几分的。”   “如果那个人是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颜凌诧异的看着她,道:“如今朝廷之上,也就只有太子能与康王分庭抗礼了。”   “正是。”   颜凌见她答得坚定,不觉狐疑起来,道:“可是阿凝,你有什么法子能让颜家得太子殿下庇护呢?莫不是你要嫁入东宫?可是……”   颜凝怕她乱想,忙笑着道:“长姐放心,我有别的法子。”   “别的?”   “比做太子的女人强得多的法子。”   “阿凌!”   身后传来乔稹的声音,道:“殿下来了,还不过来见礼?” 第12章 围猎   颜凝回头看去,只见谢景修与乔稹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她们身后。   相比于乔稹一脸焦急,谢景修却淡然得多,他着了一身玄色的衣衫,越发显得他脸色苍白,隐隐有些病容,却也难掩他的绝世风姿。他背脊挺得笔直,伫立在秋日飞舞的残叶中,无端的便让人想到“遗世独立”这四个字。   如今,他极温润的笑着,薄唇微微勾起,神情静默柔和。若不是他眼眸深得如若寒星,颜凝几乎要忘了,他将来是要掌控天下的男人。   他浅浅一笑,道:“不妨事。”   颜凌与颜凝却不敢怠慢,连忙走到他近前,行礼道:“殿下万安。”   他虚扶了她们起身,虽一言未发,颜凝却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过她的脸似的。   “不知殿下驾到,未能相迎,还请殿下恕罪。”颜凌赔罪道。   “夫人不必介怀,孤倒是觉得今日之事颇有些趣味。”   趣味……   颜凝抿了抿唇,只一抬头,正对上谢景修如漆的眼,他眸底盈着笑意,让她拿捏不住他的心绪。   颜凌没了主意,赶忙解释道:“殿下……”   “殿下,臣女有话要说。”   颜凝骤然开口,直直迎着谢景修的目光,道:“不知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阿凝……”颜凌担忧的望着她,可见她神情笃定,到嘴边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好。”谢景修道。   谢景修与颜凝二人顺着公主府的湖边一路走着,湖边原本植了绿菊,可绿菊娇嫩,如今秋风一起,倒凋零得差不多了。   湖边风大,颜凝忍不住攥紧了身上的披风,谢景修走在她身前约半步的位置,瞧着他的样子,倒是悠然得紧,全然不似一个久病的人。   “殿下……”   “二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不必拘着。”   颜凝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道:“殿下是否以为,臣女方才不过是玩笑之言?”   谢景修不甚在意的笑笑,道:“也许二姑娘并非玩笑,不过既是闺中之言,孤只权当没听到便是,姑娘不必介怀。”   “如果我说,我并非玩笑呢?”   颜凝仰起脸来,迎上他的目光。   他眼底浮过一抹讶然,只一瞬,便又恢复了寻常温和的笑意,道:“如此,孤便拭目以待了。”   很快便到了去南山围猎的日子。   前一天夜里,孟氏便将颜凝、颜冰和颜予潭唤到了她院子里,足足教导了多半个时辰,才肯放他们离开。所说的,不过是伴君如伴虎,定得谨言慎行,不给颜家蒙羞之类的话。明日他们几个小辈都要去,他们在家中懒散惯了,她不得不多嘱咐几句。   翌日一早,天还没亮,颜予潭便匆匆的来到了颜凝院子里,他一边靠在门口百无聊赖的等着颜凝梳妆,一边念叨道:“二姐,我今日要打头鹿回来给你吃,你留着些肚子,切莫吃饱了。”   颜凝嗤笑道:“知道了。”   “二姐今日可要骑马跑上几圈?等我猎了鹿回来,便可陪你了。”   颜凝站起身来,扬了扬眉,道:“我今日也要上场打猎去。”   颜予潭骤然看见颜凝站起身来,只觉眼前一亮,连同整个屋子都被照亮了。她本就生得极美,又穿了一身墨蓝色的胡服,发髻利落的扎成马尾,只用墨蓝色的绸带绑了,便飒爽至极,连他这样见惯了她的人都不免惊艳。   他怔了怔,道:“二姐若是上了场,只怕全场男子没有一个有心思打猎了。”   颜凝轻巧一笑,掠过了他,道:“那不是便宜了你?倒没人和你抢鹿了。”   “嗳,二姐这话说的,我是怕旁人抢吗?”   颜予潭说着,急急跟上她的脚步,两人一路说笑着,走到府门前的时候,车马已备好多时了。   颜予淮骑在马上,道:“阿凝和阿冰坐马车,予潭,你和我一起骑马。”   “是。”颜予潭应了,便自去接了缰绳,翻身上马。   颜凝却没有动,只是不动声色的瞥过跟随的下人们,见都是些生面孔,便知道颜予淮已依言将他们换成了府中的死士。   “二姐,怎么不上车?”颜予潭催促道。   颜凝看了颜予淮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方道了声“知道了”,转身上了马车。   京城离南山并不远。南山本就是京城近郊的一处地方,先帝时独辟了出来,用于皇家狩猎,寻常百姓倒不得擅去了。   不过一个时辰,颜家的车队便已到了南山脚下。   山门口,早有皇家侍卫把守着,仔细查问了一番方放了他们入内。   颜家的马车刚要开动,便有侍卫过来,让他们避到一边。   颜凝掀开帘栊瞧着,只见是康王府的车队来了。   谢以安独自一人骑在马上,身后是康王和王妃所乘坐的赤金乌木马车,那马车华丽至极,四周都细细雕了康王府所独有的白云纹饰,又在各处镶金嵌宝,连帘栊上都细细嵌了宝石珍珠。康王并未露面,隔着明黄色的细纱绉帘,什么都看不真切。   在他们的马车之后,跟着不少随行的马车和侍从,车驾和人群几乎将半条上山的路都堵住了。   把守山门的侍卫走上前来,只恭敬的行了礼,便命人将山门大开,以便康王府的车驾入内。   颜凝没说话,只轻轻将帘栊放了下去。   约么半炷香的时辰之后,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颜予潭一把掀开帘子,笑着道:“二姐、三姐,咱们到了。”   他说着,伸手扶了颜凝和颜冰下来,道:“今年这南山围猎弄得真热闹,远远的就听见鼓乐之声了,方才听人说,这奏的是兰陵王破阵乐。”   颜凝眯了眯眼,尽力适应着南山顶上刺眼的阳光,顺着阳光的方向看去,在最中央的高台之上,陛下、皇后、太子并着诸位妃嫔、皇子们,已然坐定了。   谢景修亦朝着这边看过来,他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微微划过颜凝,便很快移到别处去了。   他身侧歪坐着一个年轻男子,约么十七、八岁的样子,着了一身青绿色的短打,手中握着一把佛珠,嘴上念念有词,只不时和谢景修说笑几句,全然像看不到旁人似的。   颜予淮安排了下人们去喂马卸车,见颜凝站在原地,便大步走了过来,低声道:“那人便是六皇子。”   颜凝点了点头,道:“倒未曾听过他是信佛的。”   颜予淮压低了声音,道:“他素来与陛下不睦,如今拿着佛珠,只是为了让陛下不痛快罢了。”   颜凝心里明白,六皇子谢景仪的生母德妃并不受宠,这些年来多亏谢景修暗暗照拂,陛下在立储之事上摇摆不定,实则只是为了制衡太子与康王,谢景仪性子单纯耿直,自是心有不满。   “待会六皇子会上场吗?”   颜予淮一怔,道:“他素来只喜欢山水美人,大约不会上场的。”   见颜凝抿唇不语,颜予淮心里“咯噔”一下,道:“阿凝,今日不会当真要出什么事吧?”   颜凝正要开口,便见颜凌等人走了过来,她赶忙低声道:“那便请大哥想个法子,务必劝六皇子上场。”   言罢,她便笑着走到颜凌身前,道:“长姐来了。”   颜凌的肚子已略略显出来了些,她今日着了一身裙装,更是显得温婉大方。她拉着颜凝的手,上下打量着她,道:“阿凝一出现,这全场的目光都要跟着你走了。”   颜凝莞尔一笑,道:“长姐此言差矣,我虽美,却也比不上长姐。”   颜凌笑着摇摇头,低声道:“阿凝什么都好,只是行事太高调了些,只怕要引人妒忌的。”   颜凝不在意的笑笑,道:“无论我自己如何,该来的总会来,倒不如活得潇洒放肆。”   正说着,便见颜冰和颜予潭也走了过来,几人说了会子话,便一道朝着宾客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此时,已有不少宾客都到场了,大多是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话。   颜凝抬眼看去,只见男子多着了劲装、短打,女子则丰富得多,穿什么的都有,有穿裙装的,如颜凌、颜冰,有穿胡服的,如霍允禾,有穿男装的,如平阳郡主,皆各具风姿,难分伯仲。   平阳郡主正和谢以安、霍允禾等人说着话,见颜凌等人来了,便笑着迎了过来,道:“嫂嫂待会瞧好了,我待会猎只兔子给未来的小侄子吃。”   颜予潭轻笑一声,道:“郡主好本事,弄了半天就想猎只兔子啊。”   平阳郡主秀眉微挑,道:“你本事大,便猎只老虎来瞧瞧。”   “猎就猎,你走着瞧。”   颜凌见两人斗起嘴来,忙打圆场道:“不拘什么都好,只当心自己身子,别伤着就是了。”   颜凝含笑望着他们,一回头,只见谢以安正看着她。   他今日穿了一身浅淡的鹅黄色衣衫,发髻束得纹丝不乱,配了鹅黄色的发带,周身都散发着由内而外的少年之气,与他平日里端方板正的模样截然不同。只是他面容冷峻,一双眸子明亮如九天寒星,这份柔和的少年气便被冲淡了不少,反而显得霸道刚毅。   颜凝抬眸看向他,刚对上他的目光,他便看向了别处,一时间,颜凝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今日之事,她不知道谢以安牵涉多少,不过,若是能挟着谢以安,也许待会康王的人便会投鼠忌器……   颜凝想着,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第13章 围猎(二)   随着钟鼓之声骤停,皇帝亦换了劲装,与众人一起翻身上了马。众人列作一排,只听一声令下,便如同万箭齐发,众人纷纷骑马一跃而出,很快便消失在围场之中。   平阳郡主策马掠过颜凝身侧,道:“颜凝,敢不敢和我比试一把?”   “比什么?”   “就比谁猎的猎物厉害稀罕,如何?”   颜凝笑笑,便策马向前,道:“没有彩头的事我不做。”   平阳郡主追上来,道:“若是你赢了,我便随你处置,若是我赢了,你便要当众给以安哥哥道歉,如何?”   颜凝只觉她这彩头荒谬至极,只摇了摇头,便头也不回的策马而去了。   “嗳!你不回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平阳郡主在她身后喊着,可颜凝衣袂翩跹,很快就钻进了树林里。   颜凝和颜予淮带着颜家众人,紧紧跟在谢景修等人不远不近的地方,不敢有丝毫放松。   颜予淮顺手猎了一只鸽子,道:“阿凝,咱们这样是不是太谨慎了?”   颜凝咬紧牙根,用力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却只是扎在了树上,道:“有备无患而已。”   颜予淮点点头,道:“予潭呢?你没告诉他?”   “他去猎鹿了。”颜凝说着,抬头望了望天空,到处都是骤然飞起的惊鸟,道:“我们三个若都在一处,也未免太刻意了,会让人起疑。”   颜凝说着,命身后跟着的一队死士去周围查探,道:“去找找康王世子在哪里,想法子将他引过来。”   “是!”   不多时候,身后便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回头,只见谢以安猛地闯了过来,他左手执着弓,右手执着缰绳,威风凛凛。   看见颜家众人,他只微微一停,转身便要离开。   “世子既是追着猎物来此,怎么猎物还没猎到便要走?”   颜凝突然出声唤他,连颜予淮也颇有些诧异,这丫头,不会又疯魔了吧……   谢以安脊背僵了僵,猛地勒紧缰绳,淡淡道:“怎么?你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是好奇。”颜凝策马上前几步,眼角的余光扫过他所猎的东西,道:“世子所猎颇丰,难怪瞧不上方才那只老虎。”   谢以安冷目灼灼,道:“与你无关。”   颜予淮策马上前,道:“舍妹顽皮,还请世子不要见怪。世子自便就是。”   谢以安看了他一眼,正要离开,便又听得颜凝清冽的声音,道:“还是世子怕在我面前出丑?怕猎不到那老虎,会惹我笑话?”   “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谢以安硬声道。   “世子慎言。”颜予淮挺身护在颜凝身前,一副护短的模样。   谢以安懒得争辩,只横眉看了颜凝一眼,便一甩马鞭,朝着方才猎物的方向追去。   颜凝朝着立在树上的死士看了一眼,见他点了点头,便知那老虎的行动轨迹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她调转马头,策马追了上去,很快便不见了。   颜予淮心道不好,也赶忙追了上去。   谢以安一心追那猎物,察觉到颜凝跟在他身后,他也只当是颜凝故技重施,全然没放在心上。   身边的侍从看不下去,提醒道:“世子,那颜二姑娘还紧紧跟着咱们呢。”   “随她去。”   谢以安说着,任凭风从他脸颊边狠狠划过。他不经意的回过头去,只见一抹亮色正在他身后跳动着,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没了之前那种厌恶之感。   他还是第一次,能心平气和的面对颜凝对他的示好。   他没再多想下去,只回过头来,专心盯着那猎物。   瞬间,他拉弓拔箭,一气呵成,连缰绳都放任不拉,只用腿加紧马腹,只听“嗖”的一声,那箭如同穿云一般,便杳然无踪了。   他勒马停下,面容松弛下来,只道一声:“去捡。”   身后的侍从们便策马入了林子。   颜凝追上来,亦停在他身边,见他一脸悠然,便知他已射中那老虎了。   谢以安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将那帕子递给侍从,道:“你也看够了,还不走吗?”   “哈?”   谢以安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   颜凝刚要开口,便听远处传来一声嘶鸣。她心下一惊,赶忙调头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谢以安心知定是出了事,便没有犹疑,立刻跟了上去。   颜凝赶到的时候,谢景修和谢景仪并着身边的几个侍卫早已和刺客搏杀了起来。   刺客人极多,树上、地上到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死死围在谢景修等人周围,不断的有人扑杀过来,又不断的有人应声倒下去,血流四溢。   谢景修他们不过七、八个人,这些刺客数倍于他们,且各个是高手,上一世,谢景仪不在谢景修身边,他尚且能保住一条命,只是腿上受了重伤,连颜凝都不得不感慨,他着实棘手,也就难怪康王冒着如此大的风险也要置他于死地。   颜凝抽出腰间的马鞭,顷刻便要上前去。   谢以安伸手拦住她,只丢下一句“别添乱”,便策马而上。   颜凝见他出手狠厉,很快便解决了几个刺客,心中不觉狐疑,也许康王行刺的事,他根本不曾知晓。   来不及多想,她忙回头示意颜予淮,颜予淮会意,只留下一人保护颜凝,便带着所有人冲杀了进去。   颜凝并不会功夫,这个时候进去也只是添乱而已。她便拔出箭来,远远的朝着那些刺客射去。   一个刺客迎面从树上飞身下来,眼看就要劈到谢景修的后背,只听“嗖”的一声,利箭贯穿了他的脑袋,他很快失去意识,软软的倒了下去。   打斗中,谢景修勉力朝着那箭矢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颜凝长身玉立,眼眸凌厉如刀,她丝毫没有犹豫,手中的箭一支支的射出来,像是传说中的玉面修罗。又或者,她比玉面修罗更美些,便是九天玄女,只怕也未必及得上她。   “多谢!”他远远笑道。   颜凝没说话,只微微颔首,便继续射她手中的箭。   她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答话,甚至,她比谢景修更希望他没事。   他也一定要没事。   有刺客发现了颜凝,很快便有几名刺客从天而降扑杀过来,颜凝身边的死士拼死相护,可很快就受了伤。   颜凝跳下马来,捡起死去刺客手中的剑,亦搏杀起来。   血溅在她脸上,温热灼人,血腥气直冲鼻腔,手上湿腻腻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汗。可她不能退缩,只能向前。   一道银光闪过,刺客手中的剑直直的扎入了她身旁死士的身体里,颜凝一怔,刺客的剑便已指到了她面前。   颜凝向后退了几步,却被抵在了树上,避无可避。   她一咬牙,心下一横,伸手握住了刺客的剑锋。   瞬间,右手便被利刃划伤,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颜凝猛地抬头,只见谢景修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前,而他的剑锋已扎入了刺客的身体。   谢景修看向她,温言道:“没事吧?”   他说着,伸手猛地拔剑,那刺客便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他不动声色的遮住了那刺客的尸体,将沾血的剑隐在身后。   颜凝摇摇头,道:“无事,多谢殿下。”   谢景修笑笑,道:“我们扯平了。”   颜凝亦抱以粲然一笑,她一回头,只见谢以安正站在她身后,他手上执了剑,那剑锋直指着地面,一滴一滴的朝下滴着血。   他眼眸冷峻如冰,森然道:“用手接刀刃是大忌!你手不要了?”   颜凝没理他,只直直略过他身侧。   谢以安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不由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   颜凝见谢景修已势如破竹,众人齐力破敌,没多少时候,场上的刺客便死的死、逃的逃,很快便被他们诛杀殆尽。   颜凝终于松了一口气,她望着自己右手上的伤口,紧紧的攥紧了手指。   谢以安的侍从们赶了过来,围在谢以安身侧,道:“世子,属下来迟!您没事吧?”   谢以安看着颜凝的方向,半晌,方淡淡道:“无事。”   颜予淮也赶忙跑到颜凝身边,仔细打量着她,见她并未受伤,才略略安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   谢景修命谢景仪和阿靖去找刺客身上有无信物和痕迹,自己则走过来,先向谢以安道了谢,又走到颜予淮和颜凝面前,道:“此次多亏你们了。”   颜予淮忙行礼道:“殿下不必如此,这都是臣等份内之事。”   颜凝微微躬身,道:“殿下客气了。”   谢景修说着,将一瓶金疮药递给颜凝,道:“先用着,仔细别留了疤。”   颜凝伸手接过,道:“臣女谢过殿下。”   谢景修笑笑,道:“今日的谢谢说得太多了。”   话音未落,便见谢以安大步走了过来,看向颜予淮,硬声道:“以后还是不要让令妹做逞强的事了。”   言罢,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颜凝不服气道:“大哥别理他!”   颜予淮无奈的笑笑,道:“这次我倒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第14章 交易   经此一事,谢景修、颜凝、谢以安等人也没了狩猎的兴致,见天色已晚,一行人便缓缓朝着林子外走去。   一路上,众人都是满怀心事,一路无话。   直到走出了林子,火红的篝火和漫山的火把才使众人略略回过神来。   场地中央,到处都堆满了今天猎到的战利品,一簇一簇的堆放着,有牛、鹿、羊,野鸡、飞禽等等,不少人围着猎物们指指点点,好像在说谁猎的更多、更珍奇。   颜予潭和平阳郡主见颜凝等人出来,忙迎了过来。   他们朝谢景修等人见了礼,便迫不及待的看向颜凝,道:“二姐,我猎到好大一头鹿,我已命人收拾了,待会烤鹿肉吃。”   颜凝笑笑,道:“知道了,你说过许多次了,我一天都没敢吃什么东西呢。”   平阳郡主白了他一眼,道:“不过是头鹿,也配这样昭告天下的。真是可笑。”   “郡主说得轻巧,那我倒要问问,郡主猎了什么?”   颜予潭双手抱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颜予淮无奈的笑笑,道:“郡主,舍弟从来都是这样,你别见怪。”   平阳郡主吩咐道:“来人呐,把我今日猎的东西拿出来,给颜二少爷开开眼。”   “是!”   侍从们答应着,很快便将一车猎物拖了过来,颜凝看着,这车上足有十七八种动物,鹿、羊之类的暂且不提,连狐狸、狼都有,也难怪平阳郡主这么有底气。   “颜凝,你猎了什么?是拿出来比比,还是直接认输?”   平阳郡主说着,不觉挑了挑眉。她今日本是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男装,如今已都沾染了脏污,连脸上的妆都花了几分。可见她是卯足了力气,要赢了颜凝。   颜凝自然什么都没猎到,便是她真的去猎,只怕也没把握能赢了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见颜凝面上犹疑,便道:“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你只要当众……”   “她猎到了。”   “她……”   开口的是谢景修。   谢以安刚说了一个“她”,便把后面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谢景修说着,只一招手,便有数名侍从抬着一个庞然大物走上前来。   侍从们将那庞然大物放下来,又举了火把来照着,颜凝才终于看清楚那一团黑黢黢的东西是什么。   颜凝睁大了眼睛,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熊?”   平阳郡主尖叫出声,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景修。   这玩意是颜凝有本事猎到的?   她满脸的疑问,道:“太子哥哥,你该不是故意偏袒颜凝吧?你说她猎头鹿我是信的,她能猎到熊?”   谢景修认真答道:“绝无戏言,孤亲眼所见,也大为震撼。”   他说着,转头看向颜凝,称赞道:“二姑娘好箭法。”   颜凝耳朵一红,生生接下了这句子虚乌有的称赞。还好,夜色已深,没人看得清她脸上的神色。   平阳郡主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一唱一和,抢白道:“即便如此,一头熊虽然稀罕,却也比不上我这么多猎物,细论下来,还是我的赢面更大些……”   “不是。”   “什么?”平阳郡主看向谢以安,诧异道:“难不成以安哥哥觉得,是颜凝赢了?”   “事实如此。”   谢以安一板一眼的说着,向身后的侍从挥了挥手,立即有人将他近日猎的老虎抬了上来。   “这……这也是颜凝猎的?”平阳郡主说着,惊得险些咬了舌头。   “嗯。”谢以安颔首。   颜凝不觉看了谢以安一眼,只见他面色沉静,目光微寒,夜色太浓,让人看不透他的心绪。   平阳郡主看向谢景修,颓然道:“太子哥哥也觉得是我输了?”   谢景修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道:“孤倒是觉得,你们算是打了个平手。”   颜凝不觉看向谢景修,他的确风光霁月,连说出来的话都温润得如同树荫里漏下的月光,温柔得不像话。   他似乎察觉到颜凝在看着自己,便看向她,道:“二姑娘以为如何?”   颜凝自然求之不得,她不能输,却也对赢没有兴趣。   “殿下所言极是。”颜凝轻声道。   平阳郡主不甘心的看了颜凝一眼,又看看谢景修和谢以安,终是不情不愿道:“既如此,便算我们平手罢了。下次再比试也不迟。”   颜凝笑笑,道:“郡主说的是。”   正说着,便见颜凌和颜冰也走了过来,颜凌笑着与众人见了礼,便看向平阳郡主,道:“郡主原在这里,母亲遍寻不见你,正念叨呢。”   平阳郡主点点头,又怕身上的血腥气冲撞了颜凌,便刻意与颜凌保持了几步的距离,道:“嫂嫂,我们走罢。”   颜凌点点头,又冲着颜凝笑了笑,便随她一道走了。   颜冰站在原地,有些羞赧的低着眉。她今日着了一身白底撒朱红色的裙装,梳着繁复的飞天髻,宛如画中人。只这样盈盈站在那里,便我见犹怜,自成一景。   她微微抬眸,所望的方向正是谢以安。   可谢以安却全然没有注意到她。   “方才多谢殿下解围。”颜凝看向谢景修。   谢景修唇角勾起,道:“不过是小事,二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颜凝刚要开口,便听谢以安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殿下,臣还有事,先走了。”   见谢景修点了头,谢以安便立即拉了缰绳,调转马头离开了。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颜冰一眼,好像根本没她这个人似的。   谢景修亦向颜予淮和颜凝道:“如此,孤也先告辞了。”   “殿下请。”颜予淮恭敬道。   谢景修拉转缰绳,也缓缓离开了。谢景仪等人紧跟在他身后,不久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颜冰站在原地,咬紧了嘴唇,直到颜予淮唤她,她才略略回过神来。   “阿冰,我们走罢。”   “是。”   是夜,帐篷里。   谢景修跪坐在软垫上,悠哉游哉的烹着茶,他见炉子里的水已煮开,便将上好的雪顶含翠煮了进去,瞬间,茶香便铺满了整个帐篷。   谢景仪歪坐在他对面,显得心事重重,突然,他猛地拍了案几,道:“大哥,我们不能再等了,此事定是康王所为,我这便面见父皇去!”   谢景修没说话,只将茶盏递到他面前,道:“没有证据,口说无凭。”   他说着,径自品了口茶,道:“尝尝。”   谢景仪强压着心里的一股气,勉强坐下来,端起茶盏来一饮而尽,道:“大哥……”   正说着,便见阿靖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他干脆利落的跪下行了礼,道:“殿下,属下方才带着人去仔细搜了,那些刺客身上没有任何痕迹,连脸都是毁过容的,明显是有备而来。”   谢景修似是早料到是如此结果,悠然道:“他们既然敢来,自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便由着康王为所欲为?”谢景仪急道。   谢景修看了阿靖一眼,道:“继续说。”   “属下细细查过,有个刺客手心有三颗红痣,属下曾经与此人交过手,是康王府的人。”   “知道了。”谢景修淡淡道。   “大哥……”   谢景修浅笑着,轻啜了一口茶水,道:“此事便是闹到父皇那里去也没什么用处,一来没有证据,康王不会认,二来……”   也许父皇正希望他与康王斗得不可开交。   他看了谢景仪一眼,道:“父皇既派了人与阿靖一同查探,想来此时父皇定然已经知晓,却并未传康王去问话,可见在父皇看来,那三颗红痣根本做不得证据。”   “可……”   谢景修笑笑,道:“比起这个,孤倒更想知道,颜家人和谢以安今日怎会突然出现?”   谢景仪随口道:“我方才问过谢以安了,说他们在猎老虎,刚好在附近。”   “是么?”   阿靖抬头看向谢景修,道:“属下查下来,也似乎只是巧合。只不过……”   他顿了顿,见谢景修没有阻止,便接着道:“颜家的下人武艺似乎都太高了些,不似寻常家仆。”   “如果我说,我一定能做到呢?”   不知为何,谢景修脑海里突然泛起颜凝那张倔强的脸来,他记得她说过,她能做到。   他不觉勾了勾唇,吩咐道:“若是颜家二姑娘求见,不必拦着。”   阿靖道:“是!”   谢景仪不解道:“她一个小姑娘,来见你做什么?”   谢景修意味深长的笑笑,道:“她可不是寻常的小姑娘。”   “不过是生得略好看些,未见得有什么特别的。”   谢景仪说着,伸了个懒腰,道:“罢了,劳动了这一日,我也乏了,先回去歇着了。”   “等等。”谢景修突然唤住了他,道:“今日你怎么上场了?不是素来不喜这些吗?”   谢景仪脚下一顿,瞬间恍然大悟,道:“是予淮劝我上场的。难不成……”   谢景修会意的笑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第15章 交易(二)   夜幕低垂,颜凝等家人都安歇之后,方缓缓爬起身来。她披上件暗色的斗篷,只露出一张脸来,迎着月光,径直朝着谢景修所在的帐篷走去。   她抿紧了唇角,全然无心去欣赏身边的夜色,直到谢景修所在的帐篷出现在眼前,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帐篷外的侍卫拦住了她,道:“姑娘可是颜家二姑娘?”   颜凝一怔,道:“是”。   那侍卫随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殿下已等候多时了。”   颜凝点点头,没有丝毫迟疑,便径自走了进去。   帐篷中的灯火还亮着,烛火燃得正好,可见这蜡烛是新换的。   就着灯光,谢景修正倚靠在矮几旁看书,他面前放着两盏茶,用青玉的茶盏盛了,茶盖盖得严严实实,想来是他为她备下的。   见颜凝进来,他只抬了抬眼,笑着坐直了身子,道:“二姑娘来了。”   “是。”颜凝说着,款款走到他近前坐下,道:“殿下知道我要来?”   谢景修看了她一眼,道:“看你的样子,你似乎并不惊讶。”   颜凝望着矮几上的茶盏,轻声一笑,道:“殿下智谋远胜于常人,自然猜得到这些。”   谢景修含笑摇了摇头,话说得不轻不重:“孤却猜不到有人会在今日动手,更猜不到,二姑娘你能未卜先知。”   颜凝抬眸望着他,道:“殿下谬赞,臣女并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其实这世上原也没有什么未卜先知,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   “愿闻其详。”   颜凝挺直了腰背,不卑不亢道:“康王粗莽霸道,自然做得出行刺之事。而围猎之时,殿下的守卫最为松懈,若臣女是他,也会选在此时行刺。”   她顿了顿,端起茶盏来浅啜了一口,接着道:“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陛下有意钦定殿下为今年殿试的主考官。”   “哦?”谢景修颇有兴味的看着她。   “殿下做了主考官,自然今年所有高中的士子便都是殿下的门生,他们一旦入朝,或提拔、或任用,殿下在朝中自然势力大增。而殿下一旦受伤,康王便有十足的把握劝说陛下将这主考之责交给他,届时,殿下与康王的境地自然要翻个个儿。”   颜凝说着,将茶盖倒扣在茶盏之中,目光灼灼:“这些事殿下自然早已想得通透,只是不知臣女所言与殿下所想是否相悖?又或者,这其中关窍,臣女是否摸到了七、八分?”   “啪啪!”谢景修拍了拍手,道:“姑娘的确聪慧非常。”   “殿下谬赞。”   他眼中闪过一抹赞许之色,道:“舞阳公主府里,你曾说想要孤庇护颜家,其实以你的才智,又何尝怕庇护不了颜家呢?”   颜凝抬眸看向他,郑重道:“臣女不过微尘之力,能保得家人平安已算勉强。殿下比臣女更明白,’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如今大厦之将倾,若非殿下庇佑,就算臣女殚精竭虑,只怕也无可奈何。”   她说着,突然站起身来,盈盈一拜,道:“臣女知道,今日之事并不足以让殿下许下如此重诺,亦不足以让殿下相信,臣女有经天纬地的本事。臣女只是想……”   谢景修眼底有些讳莫如深,道:“二姑娘今日救了孤的性命,想要什么直说便是。”   “今日殿下亦救了臣女的性命,臣--------------/依一y?华/女不敢以功相挟。”   颜凝顿了顿,道:“臣女想要殿下拨给臣女几名医女,要擅长生产之术的,当然,更要恭谨忠心。”   谢景修打量着她,道:“二姑娘为了令姊殚精竭虑,孤自然要成全姑娘的一片真心。”   “臣女谢过殿下。”   “起来罢。”谢景修说着,又道:“地上凉,仔细伤身。”   颜凝道了声“是”,缓缓起身。   灯火明亮,她的影子颀长,投在谢景修身上,两人好像一明一暗,又好像早已融为一体。   颜凝想着,竟觉得心如擂鼓,连耳朵尖都涨红了。   没注意到地毯上的褶皱,她脚下一个趔趄,几乎瞬间便要摔在地上。   他眼疾手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在触到他指尖的那一刻,颜凝只觉浑身打了一个战栗,她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又很快把手缩了回去。   像是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可他的手指,分明是温凉的。   正如上一世,他们抵死缠绵时,他也曾伸手握住她的手,那时,他身子滚烫,手指却是凉的……   颜凝的目光不觉落在他的手上,他手指指节匀称修长,即便不触碰,那种温凉的感觉也依然停留在她手上,痒痒的,让人无法忽略。   她站定,抬头看向他,道:“多谢殿下。”   谢景修笑笑,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道:“此事孤会派人尽快去办,三日后,医女便会送到令姊府上。”   颜凝点点头,又道:“今日之事是第一件事,过些时日,臣女会办第二件事,到时候,希望殿下能考虑应允臣女所请求之事。”   谢景修抬眸看了她一眼,还未开口,便见颜凝转身退了出去。   “等一下。”他开口唤她。   颜凝脚下一顿,道:“殿下还有何事吩咐?”   “回京之后,你要见孤只怕不易。每日黄昏时候,孤会在福安茶楼饮茶。孤会吩咐下去,你若往来,不会有人阻拦。”   颜凝没有回身,只微微侧了侧身,便径自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他的帐篷很远,颜凝翻涌的心绪才略略平静了些。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滚烫。   她不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它刚刚触摸过他的手,一如当初那般温暖绵长,在冰凉彻骨的夜里,给了她微末的希望。   “王妃,你信不信……”   颜凝耳边响起谢景修在她耳边的絮语。   机警如他,也许当时就已经发现,她存了死志。   只是,那时的她,已经不会再相信什么了……   颜凝闭上了眼睛,只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像是抓紧了命运的藤曼。也许,不,是一定,这一世,她绝不要再走到那样痛苦的路上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响起冷冽的声音,熟悉到,颜凝哪怕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世子又为何在这里?”   谢以安没回答,只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他低头看了一眼,冷笑道:“手上的伤还没好,就迫不及待地去见太子了?”   颜凝面色一凛,迅速把手从他手中抽了回去,道:“世子慎言。”   谢以安轻蔑的看着她,淡淡道:“颜凝,我不管你到底因何与我退婚,也不在乎你是否另攀高枝,我只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劝你一句,太子不是你能招惹的人。”   他言罢,不等颜凝开口,便作势要走。   颜凝大步走上前去,拦住了他的去路,她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笑话。   “方才的话还请世子收回去。”   谢以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薄唇紧抿。   “其一,我不认为我与你之间有什么旧日情分,其二,你我再无瓜葛,还请世子今后不要再插手我的事。否则……”   “否则什么?”他挤出四个字。   “我会认为,世子自作多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颜凝转身便走,再没有理会谢以安作何反应。   原本,他到底如何,早已与她无关了。她的所有牵挂与期待,都在上一世她从城楼上跳下来的瞬间烟消云散了。   见颜凝离开,隐在暗处的侍从才疾步走到谢以安身边,道:“世子爷,可有问出什么?”   谢以安没说话,只是用力攥着手指上的扳指,目光却远远的追随着颜凝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夜幕之中,他才骤然开口,道:“她牙尖嘴利,自然问不出什么。”   “是。”侍从见他面色不悦,不敢多言。   “今日之事可查清了?是父王派人做的么?”   侍从见四下无人,方低声道:“是,属下查问过王爷近前的人,他知道是世子爷要问,便没敢隐瞒。”   “出息了。”谢以安眼眸中泛起了一丝兴致,带着一抹阴霾,道:“走,去瞧瞧。”   “是!”   康王帐内,远远的便传来女子欢笑的声音,女子们的倩影映在帐篷之上,窈窕飘渺的宛如鬼魅。   谢以安不觉蹙了蹙眉,停下了脚步。   帐前领头的守卫赶忙迎上来行礼,道:“世子爷。”   “嗯。”   谢以安轻声应了,道:“里面是什么人?”   “王爷,还有……几个舞妓。”   谢以安点了点头,幽幽的目光直落在他身上,道:“今日的事是你做的?”   那守卫听他问起,瞬间冷汗涔涔,赶忙道:“是王爷叮嘱属下,此事绝不能告诉世子。”   “咚!”   谢以安猛地踹在他心口上,嘲讽道:“还敢把父王搬出来,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   那守卫忙不迭的爬起来跪着,道:“属下不敢!”   谢以安正要再说,便见一个女子袅袅走到帐篷前,掀开了帘子,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来,娇声道:“世子爷,王爷请您进来呢。”   谢以安沉着脸,道:“若有下次,你的命便不必要了。”   “是!属下绝不敢再犯!”   谢以安略过他身前,看都没看那女子,便大步走了进去。 第16章 巧合   帐篷里,康王歪坐在罗汉床上,两个女子跪在他身前,一个为他捶腿,一个为他揉肩。   见谢以安进来,他便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命这些女子都退下,道:“我知道你见不得这些,我把她们打发走,咱们爷俩说说话。”   谢以安等着这些女子鱼贯退出去,方冷冷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今日父王所做之事太过冒险,下次若有人再怂恿父王做此等事,还请父王三思。”   康王微眯着眼,浑不在意道:“没什么可三思的。”   谢以安懒怠多言,转身就要走,却听得康王突然道:“你今日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谢以安停下脚步,道:“巧合而已。”   “是么?”   康王缓缓睁开眼睛,那眼睛微微泛着红色,显得混沌而可怖,阴沉至极。   “是。”   “为父听闻今日颜家人也在那里。”   “是。”谢以安见康王望着自己,便接着道:“只是巧合。”   “是么?”康王说着,逼视着他的目光,道:“最好如此。”   谢以安没说话,只是唇抿得更紧。   他心底隐隐的涌起一抹情绪,似是不安,似是迷惘,又似是别的什么东西,可这情绪消散得太快,他抓不住。   他分不清楚,从前那个跟在他身后谄媚讨好又天真无邪的少女和现在这个冷若冰霜、令人捉摸不透的女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颜凝。   康王没再说什么,只随即闭上了眼睛,道:“去吧,让那几个舞妓进来。”   谢以安见他悠然哼起了靡靡之音,便径自走了出去。   帐外,下人送了酒菜来,见谢以安出来了,忙躬身行礼,道:“世子。”   谢以安没说话,只伸手取了一瓶酒,便摆手让他进去了。   谢以安素来是不好酒的,可不知为何,他今日倒想喝上一杯。   那下人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方低头走了进去。   翌日,便是开拔回京的日子。   颜凝借着和颜凌道别的机会,嘱咐道:“长姐,三日后会有两个侍女被送到你身边,那是我从宫中请来的医女,专司生产之术。以后你的所用所食,都要让她们看过,哪怕是补身、安胎的汤药,也要她们看过才能吃,知道吗?”   颜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道:“宫中的医女?你打哪里请来的?”   颜凝安慰道:“我自有法子,长姐不必忧心。”   “好好好,”颜凌笑着道:“我听你的便是了。”   她说着,仔细打量着颜凝,她的小阿凝是真的长大了,大到可以让她安心依靠。   颜凝点点头,握紧了颜凌的手,道:“等长姐临产前,我会来公主府陪伴长姐的。”   不知为何,颜凌听她这样说着,竟安心了几分,道:“我哪有那么脆弱,还要你亲自照顾。你要是得了空,来陪我说说话便是了。”   “好。”   颜凝说完,才恋恋不舍的下了马车。   回到京城已是黄昏时分,颜凝等人见过了颜宗翰和孟氏,便各自回了院子里歇息。   颠簸一天,颜凝身子乏累,等到翌日起身时,已是晌午了。   颜凝刚收拾停当,便见知画疾步走了进来,笑着道:“姑娘,表少爷来了。”   颜凝站起身来,刚走到房门口,便见孟昶已远远的走了过来。   他清瘦了几分,身上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色绸衫,手中拿着一把竹伞,映衬着这水蒙蒙的天气,越发显得文质彬彬,书卷气十足。   他在颜凝身前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极规矩的行了礼,道:“表妹。”   颜凝亦福身见礼,道:“表哥今日怎么得空过来?快里面坐。”   孟昶眼中含笑,道:“不过一两句话,我说完了便走,表妹不必麻烦了。”   颜凝知道,他是在避嫌,也就没有勉强,只道:“表哥请说。”   “是州桥集会的事,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他说着,略停顿了一下,道:“表妹曾说想去瞧瞧,我便特来告知表妹的,若是你改了主意,不去也不妨事的。一切全凭你的心意便是。”   颜凝见他这话说得极婉转,不觉嫣然一笑,道:“盼了许久,州桥集会的日子总算定下来了。”   “是。”   “三日后我和表哥一起去。”   话音未落,颜凝怕他多心,便补充道:“还有予潭。”   孟昶眼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道:“好。”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时候,颜凝便命人备了车,驾车前往福安茶楼。   福安茶楼是朱雀大街上最繁华的一处商铺,说是茶楼,其实也卖酒菜,甚至连瓦舍里那些说书、唱曲的表演也一应俱全。它带着浓重的烟火气,滚入凡尘之中,成为京城里的百姓们最喜欢去的地方。   车马一路跑着,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地上偶尔有些水坑,是下雨后积水的印记。马蹄踩在水坑里,便溅起一层泥泞。   街市两旁的灯火渐渐亮了起来,将整个京城照得如同白昼,颜凝掀起帘栊,如痴如醉的看着两旁的街景,这还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这些日子,她心里的弦绷得太紧太紧了。   进入闹市区之后,马车渐渐慢了下来,没多少时候,马车便停了下来。   “二姑娘,福来茶楼到了。”   颜凝“嗯”了一声,由那小厮服侍着下了马车。   “姑娘,您瞧这街上多热闹啊,没了宵禁,人们都跑出来了。”   颜凝笑笑,道:“是啊。”   她说着,这才想起来,如今已临近中秋,今日解了宵禁,也难怪街上多了这么多人。   而眼前这所熙熙攘攘的铺子,便是福来茶楼了。   颜凝不觉抬头向上看着,只见青色的瓦砾之下,檐角四周挂着昏黄的灯笼,如同冷月一般,静静的悬在树梢头。   而谢景修便坐在二楼那半开的菱形格窗内,他斜靠在窗楞上,发髻上的丝带在风中恣意飞扬着,他望着远方,唇角却带着些微的笑意,沉静自在的如同一轮孤月。   他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握着茶壶,正自斟自饮着。   颜凝的目光落到他的手上,只一瞬,她便红了脸。   颜凝收回了目光,屏了口气,转头涌入人群之中。   今日福来茶楼门前的宾客众多,有不少在排队等位,颜凝本想着进去要颇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她刚抬脚进去,便有小二殷勤的迎了上来。   “请问是颜二姑娘吗?”   “是。”   小二赔笑道:“姑娘这边请。”   颜凝点点头,不经意抬头看向谢景修所在的地方,可那直棱窗还半开着,他却不在了。   “姑娘?”小二轻声催促。   颜凝没再迟疑,跟在小二身后,疾步走了上去。   二楼环境雅致,隐隐听得到一楼宾客们的吵嚷之声,小二将她带到一个包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便恭敬的退了下去。   颜凝轻轻叩了叩门,刚要开口,便见包厢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谢景修便站在她面前。   他长身玉立,身影瞬间便遮住了她面前灯光,道:“你来了。”   颜凝点点头,见他让出半个身子来,便径自走了进去。   谢景修在她对面坐下来,好像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   “殿下为何喜欢来这里?”   颜凝捧起放在面前的茶盏,茶盏很烫,可用来捂她冰凉的手却是刚好的温度。   谢景修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道:“孤喜欢热闹。”   他们这样的人见惯了世间炎凉,自然更偏爱人间的繁华热闹。   颜凝微微颔首,叹息道:“只可惜,高处总是不胜寒。”   她记起上一世,谢景修总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清冷的不像凡人,连笑容都很少。那时,她以为他本性如此,却未曾想到,他亦贪恋人间。   谢景修笑笑,道:“姑娘所言极是。”   颜凝抿了口茶水,道:“三日后,今年应考的士子们会在州桥集会,殿下可有兴趣去瞧瞧?”   “姑娘这样说,就是希望孤去了。”   “臣女想让殿下借此机会想法子结识一个叫姚遇安的士子,对他施以恩惠,收归麾下。”   这话说得蹊跷,从来只有士子想方设法要结识皇子的,倒未曾见过皇子需要费尽心机去结识士子的。   谢景修不觉看向她,眼底划过一抹探究的意味,道:“姑娘识得此人?”   “我并不认得他。”   颜凝浅浅一笑,接着道:“不过,我认不认得他也没什么要紧的,总有一天,他会名扬天下。”   “以他的才学?”   颜凝纠正道:“以他的计谋。”   谢景修释然一笑,道:“孤明白了。”   两人正说着,便听外面吵嚷非常,夹杂着锣鼓之声和人们的笑声,热闹极了。   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谢景修看向颜凝,道:“二姑娘可有兴致去瞧瞧?”   颜凝笑笑,道:“好。”   甫一出包厢门,便见人潮涌动,都朝着一楼跑了下去。   谢景修不动声色的将颜凝护在身侧,挡住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他们两人凭栏而立,只见一楼大厅里已是人头攒动。   掌柜的拿了只铜锣敲了三声,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   “客官们可要试试手气?临近中秋,咱们小店在办’射月’活动呢,若是能拔得头筹,本店可有大礼相送。”   掌管的说着,指了指挂在大厅最高处的几盏灯笼,其中有一盏挂得最高,也最明亮。   “只要随便射中一盏灯笼,便有本店独家秘制的月饼相赠,若是有人能射中那一盏……”他指着最高处那盏灯笼,道:“那便是今日的头筹!”   “掌柜的说说,若是得了头筹,有什么大礼?”   掌柜的笑笑,立即有两人将托盘端了上来,一人手中的托盘里放着酒坛,而另一人手中的托盘里则放着一件衣裳。   “若是男宾得了头筹,这大礼便是西域的葡萄美酒,若是女宾得了头筹,这大礼便是西域楼兰所制的香云纱裙一套。”   他说着,命人将那罗裙展露开来,众人瞧着,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罗裙极美,裙裾如天边云霞,在灯光之下,越发显得流光溢彩,像是鱼尾一般。细细看去,上面缀满了珍珠宝石,像是沙漠里的繁星。   连颜凝都不觉啧啧称奇。   “喜欢?”谢景修含笑问她。   颜凝点点头,道:“的确是难得的珍品。”   “那我们就赢下来。”他轻声道。 第17章 头筹   两人自二楼走下来,此时一楼已是热闹非凡。   因着奖赏不低,不少人都跃跃欲试,小二给每位想要参加的人排了号码,请大家围在一旁,叫到号码方可上前。   谢景修和颜凝拿了号码,便站在旁边看人们射月。   今日茶楼中的照明全靠梁上挂着的那些灯笼,每射掉一个,厅里便略暗些。只是射月所用的“箭”不过是个裹了红布的木头棍子,而那灯笼又着实扎得太高,因此,比试到了现在,别说那盏“明月”,就是旁边的“星星”也没射下来几个。   人群中不时爆发出“哎呦”的叹息声,偶尔传来一两阵叫好声,颜凝便知道,这是有人射掉了灯笼。   只是随着下面挂着的小灯笼慢慢射完,就再没发出叫好声了。渐渐的,连叹息声都少了。   “掌柜的,你这灯笼也挂得太高了。”有人埋怨道。   掌柜的笑笑,拱手道:“客官别急,咱们再瞧瞧,兴许另有高人呢。”   “廿七号!”   颜凝听得小二叫到她手中的号码,忙站起身来,道:“在这里。”   她说着,急急走到小二面前,将号码递给他,道:“廿七号。”   小二笑着招呼她站到射月的位置上,又恭恭敬敬的递给她一张弓和一支裹着红绸的竹箭,道:“姑娘请。”   谢景修走到她身旁,笑意盈盈的看着她搭箭上弓,道:“别急,放轻松。”   颜凝笑着摇摇头,无奈道:“这弓箭不趁手,只怕射不中。”   谢景修走到她身后,一手帮她握住了弓,一手搭在她的手指上,调整了箭头的角度,只听“嗖”的一声,那箭便破空而出,直直的朝着那灯笼的方向蹿了过去。   瞬间传来箭矢划破灯笼的丝帛破裂之声,而随着这声音响起,整个大厅也陷入了一片黑暗。   眼睛看不见,感官就变得异常灵敏。   颜凝方才不觉得,如今却觉得他挨得她极近,近到她几乎听得到他的心跳,而她的背脊也几乎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的气息与她交缠着,隐隐的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   周遭很快亮了起来,有小厮点燃了厅里备着的灯烛,只是略昏暗了些,随即传来雷鸣般的掌声。   昏黄的烛光之下,人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大真切。   可颜凝却觉得此时的他们却有一种“风雪夜归人”一般的温暖之感。   似是意识到不妥,他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而她也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一笑。   掌柜的很快走过来,抱拳道:“两位真是厉害,虽是姑娘射中的,可小的也不敢吝啬,这坛美酒也一并相赠了。”   颜凝抿唇看向谢景修,只听他道:“甚好。”   是啊,甚好。   颜凝心底也忍不住道。   这样的繁华和热闹,真好。   喧闹过后,两人一道出了茶楼,谢景修将那裙子递给她,道:“这坛酒我让人埋在这里的树下了,等下次得空,我们好好饮一杯。”   颜凝笑着点点头,道:“那下一次我穿这身衣裳给殿下看。”   谢景修微微颔首,只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上了马车。   颜凝坐在马车上,忍不住低头轻抚着手中的衣裳,唇角不觉微微勾起。   州桥集会的日子转眼就到,一大早颜凝便着了男装,与孟昶、颜予潭一道出门了。   州桥本是运河上一座贯通两岸的大桥,运河直通南北,往来皆是商船,而沿着运河,便生出许多商铺来,或卖些酒饭,或卖些南来北往的货物,渐渐的,州桥周围便形成了京城里最大的集市。   士子们大多贫寒,州桥这里客栈众多,价格又便宜,因此成了大多数士子入京考试的首选。只是这里鱼龙混杂,环境又吵嚷,实在算不得居住的好地方。   因此,似孟昶这样可以投亲的士子,便不必住在这里了。   今日集会的地方是州桥旁新辟的一处亭子,周围植了些草木,又有流水穿流而过,也勉强算得上雅致安静了。   颜凝一行三人到达的时候,这里已来了不少士子,他们或三五成群的站着聊天,或坐在角落里看书,见颜凝等人来了,便纷纷抬头,有几个与孟昶相熟的士子便招呼他们坐下来。   颜凝今日虽穿了男装,面容也未加修饰,可她到底生得柔美,只一露面,便有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颜凝不想给孟昶惹麻烦,便坐在孟昶身边,垂眸不语。   “表妹,那位便是姚兄。”   孟昶端起茶盏来,遥遥的敬了那人一杯,而那人也饮了一口茶,算是回了礼。   颜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对面的角落里正坐了一个男子,约么三十岁左右,着了一身灰扑扑的布衣,打扮得实在算不上体面。   他与孟昶喝过茶,便径自去看自己手中的书,再不理旁的事。无论周遭聊得如何热火朝天,他也是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模样,显得格格不入。   “二姐,你快看那边!”颜予潭扯了扯颜凝的衣袖。   颜凝这才发现,谢景修已到了。   他正坐在她对面不远处,他着了一身常服,却难掩贵气,坐在士子中间,宛如鹤立鸡群。   他亦看向她,端起茶盏来浅抿了一口,算是敬她。   颜凝笑笑,微微的点了点头。   很快,集会开始,士子们先是谈些诗词清谈,渐渐的便开始针砭起时弊来。   “当今陛下仁德至孝,不忍拂太后之意,这才渐渐助长了康王的气势。”   “兄台有所不知,所谓君君臣臣,陛下是君,康王与太子皆为臣子,并无什么高低贵贱之分。咱们为臣子的,行的不过是忠君之事,陛下立储之事由不得我们操心。”   “此言差矣!天下事自然天下人都可论,立储之事乃国本,又有何不能言的?兄台若是怕事,趁早卷了铺盖回去,以保万年平安。”   ……   颜凝听他们所说的,也不过是当今康王与太子的即位之争。可即便本朝民风开放,当着当事人的面讲,终归也有些尴尬。   她不由看向谢景修,只见他神情悠然,似乎全然不为所扰似的。   颜凝悄悄走到他身边坐下来,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他们不过书生意气,并不懂朝堂之事,殿下别放在心上。”   谢景修侧过头去,在她耳边道:“姑娘放心,孤只当是犬吠。”   颜凝会意的点点头,便走回了原本的位置上坐好,低声道:“表哥,怎的不见姚遇安开口?”   方才谈论诗词他便一言不发,如今谈论朝政之事,他也完全不参与,仿佛置身事外似的。   孟昶笑笑,道:“表妹无须担心,姚兄一向独来独往,并不喜欢这种场合,更不愿与人争辩。”   颜凝点点头,陡然听得有人道:“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现如今这种局面,还是因为太子无能之过!我听闻前些日子太子在南山遇袭,刺客至今未查明,可见太子早已失了民心,倒是康王殿下福泽深厚,才是天命所归!”   “一派胡言!”颜凝猛地站起身来,气势汹汹的看着他。   “你是何人?”那人质问道。   孟昶忙站起身来,想将颜凝护在身后,可颜凝却没有丝毫要退缩的意思。她挺直了腰背,道:“怎么,骂你还要先报姓名吗?”   那人看了颜凝一眼,道:“不过是个小姑娘,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等你们将来便会知晓,我所言非虚,别说陛下现今尚未决断,便是将来真将这天下给了太子,只怕太子也守不住!”   颜凝冷笑一声,道:“阁下还未入朝,这以口为剑,出口伤人的本事倒是学得通透呢。”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那人急道:“你一介女流,知道什么?”   颜凝抬眸看向他,道:“你方才刚说了天下事自然天下人都可论,怎么,轮到自己这里,便是女子不能妄议国事了?究竟是不许我说,还是根本是害怕说不过我?”   谢景修目不转睛的看着颜凝,自他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不惜一切的维护他,他不觉心下震动,原本平静如冰的神情也多了几分迷惘错愕。   “你!”那人恼羞成怒,指着颜凝的鼻子道:“女子无才无德,不配议论国事!”   “是么?”   身后传来谢景修醇厚的声音,却不同于以往的和善,这话语里带了三分威势,便将那人压得说不出话来。   谢景修缓缓站起身来,走到颜凝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俊美无俦,又气势迫人,便是瞎子也看得出他出身不凡。   “你说女子无才无德,我却要说这天下多的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有妇好、木兰上阵杀敌,有嫘祖、道婆缫丝养蚕,你这身上穿的、用的皆出自女子之手,又有何脸面说女子无用?”   谢景修说完,全场掌声雷动,他说得有理有据,又颇有气势,连姚遇安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几眼。   那人吃了瘪,心有不甘却又无话可说,只道:“我……”   颜凝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你还敢看不起女子吗?”   他气急败坏的看着谢景修和颜凝,道:“我今日一个人自然说不过你们两个人,等他日同朝为官,我们再走着瞧!”   “阁下若有这个本事,大可去试试。”谢景修冷声道:“只不过阁下德行有亏,只怕入不了朝,也做不得官了。”   那人一惊,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谢景修手下的人拖了出去。 第18章 吃醋   风波平息,颜凝刚坐下来,便觉好像有人看着自己。   她回头一看,只见一旁的街上停着一辆车驾,隔着纱窗,隐约可以看见里面坐着一个男子,他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可瞧着那五官的轮廓,便知他相貌不凡。   颜凝收回了目光,只向后坐了坐,让颜予潭挡住了那人的目光。   经此一事,士子们也再没了参议国事的兴致,只三五成群的畅谈理想去了。   孟昶带着颜凝、谢景修等人走到姚遇安身边,拱手道:“姚兄,我这几位朋友久仰你的大名,想与你交谈片刻,不知你现下可有闲暇?”   孟昶这话说得颇客气,在此之前,他已和颜凝等人提过,姚遇安此人性子孤僻乖张,若是他看得上的人,便是说上一天一夜也不嫌多,可若是入不了他的眼,只怕多说一句他都不耐烦。   只见姚遇安站起身来,看了颜凝等人一眼,将茶盏放在案几上,道:“孟兄,这茶吃完了,我也该回去了。告辞。”   “可是……”   “孟兄的朋友颇有见地,却不是我高攀得起的。”   姚遇安说完,便再不顾他的阻拦,只朝外走去。   孟昶还想再说,颜凝却道:“不必了,此事强求不得。”   孟昶点点头,道:“姚兄性子如此,也罢。”   几人见姚遇安走了,便也意兴阑珊的向外走去,还未走几步,便听得有人怒吼道:“姚遇安,我当你去哪里了,原是在这里蹭吃喝啊!”   颜凝抬眼看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的男子狠狠的抓住了姚遇安的衣襟,道:“说什么宰相才、状元相,连住店的钱都掏不起,依我看,你就是个穷鬼!”   姚遇安没了方才的风发意气,只任由那客栈老板抓着,道:“我已与你说过,待过些日子,我自会还上所欠钱财。”   “过些日子?你当我是傻子哄呢!就你这种穷得叮当响的寒门子弟,哪来的银子还?你趁早还了我银子,要不然就随我去见官!”   颜凝刚想开口,便听得谢景修道:“你怎知,寒门便不出贵子呢?”   他走到那客栈老板面前,道:“当今陛下尚且礼待读书之人,你如此形状,还敢去见官吗?”   那客栈老板被他说的失了三分底气,只强自道:“你是何人?”   “我大宋百姓路见不平皆可仗义执言,怎么,我没有功名在身便不能说话吗?”   那客栈老板听着,嗓门不觉提高了几分,道:“我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谢景修笑笑,道:“他欠你多少钱?”   那客栈老板道:“三两银子!”   谢景修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扔在那客栈老板手里,道:“我替他还了。”   那客栈老板一喜,忙不迭的捧着金子,将姚遇安松了开来,道:“大人早说替他还钱,我也不必闹这一遭了。”   谢景修浅淡一笑,道:“你要三两金子,我给你三两银子,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老板一愣。   谢景修道:“多余的钱回去安顿安顿家小吧。”   “大人,你……”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若他当真中了状元,做了宰相,你还有活路么?”   “若他不能高中呢?”   “他的同窗好友,今日见他受辱,他日会饶过你吗?”   此言一出,那老板登即便瘫在了原地,朝着姚遇安痛哭流涕道:“公子,我这也是气昏了头,我……”   姚遇安看着他,又看向谢景修,道:“今日多谢阁下。”   谢景修浅浅一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他言罢,便摆了摆手,与颜凝一道走了出去。   姚遇安却目不转睛的看着谢景修的背影,半晌,他站直了身子,朝着谢景修的背影作了揖。   别了姚遇安,颜凝便让孟昶和颜予潭先回去,自己则和谢景修一道,缓缓朝着街市上走去。   颜凝方才看见的车驾仍旧停在那里,她凝眸看去,只见那车驾中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她转头正要离开,忽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把她吓了一跳。   待她看清眼前人,又不由得气极反笑,道:“世子,这么宽的路都不够你走吗?”   听着她的阴阳怪气,谢以安只觉得心里一梗。   “你与我退亲,便是为了他?”他故意把最后一字拖得很重,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颜凝先是一愣,还没明白他这个“他”指谁,随即又琢磨出一点不与寻常的……酸味?   “啧啧,世子,你今日出来是吃了醋吗?怎么一股子酸味?”   谢以安紧了紧拳头,摆出一副轻蔑模样,淡淡道:“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我也没想把自己看得多高,只是世子这般气势汹汹来兴师问罪,很难不让我多想。你既不是吃醋,那管我的私事做什么?我可没吃世子你家的大米!”   颜凝说完,绕过他便走。   谢以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里像是淬了冰,道:“颜凝,你好得很……”   颜凝皱眉,想要甩开他,可力气到底小了些,只得硬声道:“谢以安,你放手!你弄疼我了。”   谢以安没有放手,倒是另一道声音插入:“世子当街为难一女子,真不怕被人传出去吗?”   谢以安猛地回过头来,见是谢景修,心中只觉更气,但碍于面子,还是心有不甘的松了手。毕竟这周围还有路过的百姓,被旁人看见只怕不好。   谢以安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点失控。   颜凝趁着他松手,赶忙躲到谢景修身后。   而这一举动,落在谢以安眼中,便似针扎一般刺眼。   他看向谢景修,不甘道:“殿下是要为这种女人出头吗?她今日攀附于你,明日便可为了更高的权势攀附旁人!”   “孤相信阿凝不会。”   谢以安脸色骤变。   谢景修将颜凝护在身侧,他逼视着谢以安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更何况,也没人能比孤有更高的权势了。”   谢以安面如寒霜,拢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半晌,他最后看了谢景修和颜凝一眼,终是没说出什么来,便拂袖上了马车。   颜凝见那马车走远了,方道:“方才多谢殿下相护,只是经此一事,只怕殿下与康王府又生龃龉……”   谢景修毫不在意的笑笑,道:“孤与康王之间的矛盾又何止沟壑,便是再生出什么龃龉也算不得什么,阿凝不必介怀。”   “更何况,”他顿了顿,道:“孤既然要庇护颜家上下,自不会让人欺侮于你。”   “殿下……”   颜凝心中乍喜,道:“殿下是答应了?”   谢景修粲然一笑,微微颔首。   颜凝笑着行礼,道:“阿凝多谢殿下!”   三日后,陛下钦定谢景修为本次殿试的主考,而殿试的日子也一天天的近了。   “如今京城谁人不知,咱们家阿凝是’云上仙’呢。”   颜予淮说着坐下来,道:“阿凝如今在今年的士子中颇有盛名,也难怪皇后娘娘会选阿凝入宫了。”   “你懂什么!谁稀罕这劳什子的名声?”颜宗翰冷着一张脸,道:“此次皇后命世家贵女入宫,明摆着是要给太子选妃定人选的,阿凝性子单纯,绝不能填到宫里去!”   孟氏劝慰道:“也未必是为了选妃,老爷兴许是多虑了。”   “怎么不是?你看看名单上的人选,都是京城里模样、家世、性子最出挑的,又都是年岁相当的嫡女。太子至今还未定下太子妃,皇后怎会不急?这宴席定是为了相看各家的姑娘才定下的。”   颜宗翰说着,又忍不住看了颜凝一眼,心疼道:“等这件事了了,还是要早些为阿凝定门亲事才是,免得旁人再惦记我们家阿凝。”   颜凝这才想起,上一世时似乎是有这么个宴席,只是当时她已与谢以安定了亲,自然无缘参加。   她只隐隐听闻,谢景修自这个宴席之后便病了一场,再加上腿伤未愈,很是休养了一段日子。而康王也借此机会网罗了不少朝臣,朝堂势力大增。   再之后,皇后为取得霍家支持,便做主为谢景修和霍家嫡女霍允禾定下了婚约……   据说正是因为此事,太后与皇后本就不好的关系变得更加严峻,到最后,几乎势同水火。陛下仁孝,皇后因此失宠,而谢景修的处境也就更加艰难。   “阿凝?”孟氏忍不住提醒道。   颜凝这才回过神来,道:“阿娘……”   孟氏叹了口气,道:“你阿爹问你,要不要阿娘想法子帮你将此事推了?”   颜凝笑着摇摇头,道:“不必,此事我自有应对。阿爹、阿娘放心便是。”   孟氏点了点头,道:“你一向是有主意的,随你便是。”   颜宗翰不放心,叮嘱道:“明日的宴席千万别出头,皇后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了,左右有阿爹给你兜底,出不了大事。”   颜凝颔首道:“女儿明白。”   众人话毕,颜予淮陪了她出去,道:“明日我亲自送你入宫,有哥哥给你壮胆,就什么都不怕了。”   其实上一世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颜凝在嫁给谢以安之后都是见过的,所不同的是,太后因为她是自己的孙媳妇,待她极为和善,而皇后则待她较为冷淡,尤其是谢景修即位之后,当时已是太后的皇后对几乎是她避如蛇蝎了。   可见颜予淮这样真切的关心和照顾自己,颜凝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道:“有哥哥在,阿凝不怕。”   颜予淮一路陪着她回院子里,又叮嘱了许多入宫的事宜,才安心离开。   颜凝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眯了眯眼睛。 第19章 宴席   翌日一早,颜凝天蒙蒙亮便起了身,梳妆停当之后,由颜予淮送她一路走到宫门前,车驾才停了下来。   颜予淮似是有些担忧,眉头紧紧皱着,可看向颜凝的目光却含着笑意,道:“别担心,有哥在。”   颜凝点点头,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道:“哥哥回去罢,等宴席结束,我会想法子回去的。”   颜予淮“嗯”了一声,似是应了,可身子却没动,依旧望着她。   颜凝知道,若她不进去,颜予淮是不会离开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缓缓的走进了那洞开的宫门。   隔了一世,入宫的心情也大不相同了。   宫门前早已聚集了很多女子,连同平阳郡主、林韵等人也在其中,想来都是今日受邀参加宴席的。她们大多低着眉,只偶尔与身边的人说上几句话,大多时候也只是沉默而已。   身处宫中,谨言慎行才是第一要紧事,这些贵女们从小耳濡目染,又各个家教甚严,自然深谙这个道理。   她们见颜凝进来,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   只有站在不远处的平阳郡主朝着她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平阳郡主是惯常入宫的,自与她们不同,所言所行也不似旁的女子那般拘谨,反而带着几分随意自在。   颜凝走到她身侧,浅笑道:“郡主来得倒早。”   平阳郡主笑笑,道:“我也是刚到而已。”   她说着,扫了一眼身边的女子,又看向颜凝,道:“她们都是精心打扮过的,你却不施粉黛,你难道不知今天这宴席是为了什么?”   颜凝悠然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更清楚,结局已定。”   平阳郡主颇诧异的看了她一眼,道:“颜凝,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呢?”   颜凝笑着摇摇头,道:“我们这些人中,大约也只有郡主能争一争。”   “我不稀罕,”平阳郡主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空。   有嬷嬷走了过来,道:“烦请各位姑娘再略等等,等人齐了,奴婢便引各位姑娘进去。”   众人齐齐道了声“是”,那嬷嬷一离开,便听得有人按捺不住,窃窃私语道:“姐姐,咱们这是在等谁呀?”   “还不是……”   话音未落,便见一名女子缓缓走了进来,那女子着了件丁香色十样锦缎的衣裙,头上佩了支紫玉发钗,穿得虽不算繁复,可一望便知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   那嬷嬷见是她来了,忙笑着迎上去,道:“姑娘来了,这路上可还算顺利?”   那女子谦和的点点头,道:“尚好。”   嬷嬷笑笑,道:“皇后娘娘日日都挂念着姑娘,今日总算能见到了。”   那嬷嬷一边亲亲热热的说着,一边引了那女子一路朝着皇后所在的甘泉宫走去,而颜凝等人则跟在她们身后,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那女子便是今日宴席的主角。即便是从前对于太子妃之位留了些念想的女子,如今也都收了几分心思。   颜凝冷眼望着她们,心里却存了几分计较。   今日既是皇后做主举办的宴席,谢景修又为何会大病一场呢?皇后是他的生母,自然不会害他,那么,到底是谁敢在皇后眼皮子底下动手呢……   宫中占地极广,宫室众多,远看宏伟壮丽,走在其中才知其秀丽绝妙,几乎是三步一景,五步一殿。这些贵女大多是初入宫中,哪怕平日里修养再好,可到底是爱玩的年纪,几乎看得呆了。   只有颜凝和平阳郡主目不斜视,平阳郡主是见多了宫中景致,而颜凝则是因为完全顾不上欣赏什么景致。   那些随侍的嬷嬷和宫人们看着,虽不说什么,却也留了心。   约么走了半炷香的时辰,甘泉宫才出现在众人眼前。   嬷嬷将她们带到正殿之中,引着她们依次坐下来,又给她们上了茶点,方道:“请姑娘们稍等片刻,娘娘即刻便来。”   言罢,她们便退了下去。   大殿中是一片沉寂,只隐隐听得到珠钗碰撞之声。   有人忍不住打量起那女子来,她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只低头吃着茶,一言不发。   平阳郡主笑着唤她:“霍家姐姐!”   她仓皇抬起头来,见是平阳郡主,唇角便漾出了一抹笑来,道:“未曾看见郡主也在,允禾失礼。”   平阳郡主摆摆手,道:“无妨。”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女子便是霍大将军的女儿,皇后娘娘的亲侄女,霍允禾。   她自小在军中长大,前些日子才回到京城,因此众人对她都不熟悉。之前她虽也参加过几次集会,可因着性子木讷,不善言谈,因此也并未引起人们注意。   众人不觉多看了她几眼,颇有些羡艳之色。   平阳郡主走到她近前坐下来,道:“奉之哥哥何时回来?”   “快了。”霍允禾眼睛一亮,道:“说是要赶回来陪我过年的。”   正说着,便听周遭然安静了下来,连方才那点细细簌簌的声音也突然停了下来。   颜凝缓缓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容貌极美的妇人款款走了进来,她衣着光鲜艳丽,头上的珠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然而,这浓烈的颜色却并未遮掩住她分毫,反而越发衬得她瑰丽无双。   颜凝知道,她便是皇后霍氏。   细细看来,谢景修的相貌其实是像她的,只是她美得太过剑拔弩张,让人觉得刻意,便自然落了下乘,而谢景修却淡泊洒脱得多,让人处处觉得自在放松,却又不由得为他所吸引。   她在凤座上坐下来,笑着道:“诸位都到了,甚好。本宫早听过大家在闺中的名声,如今一见,果然都是极好的,本宫啊,各个都喜欢得紧。这里虽是宫里,可大家也不必拘着,只当在自己家中一般便好。”   她说着,不觉看向霍允禾,道:“允禾,许久不见,你父亲的身子可好些了?”   霍允禾听见皇后唤她,只抿着唇笑笑,微微的点了点头,道:“父亲身子很好,劳烦姑母惦念。”   “这就好。等过些日子奉之回来了,你们一家子便能团聚了。”   皇后说着,又道:“待会太子也来的,你们表兄妹也许久未见了。”   皇后说着,刻意咬重了“太子”这两个字,观察着霍允禾的神色,可她却浑然未觉,只道:“是。”   “你们自小玩在一处的,如今长大了倒生分了。”   霍允禾笑笑,没再说话。   皇后知道她的性子,也就岔开了话题,道:“颜宗翰家的二姑娘是哪一个?”   颜凝只一怔,便很快规规矩矩的站起身来,行礼道:“臣女颜凝,见过娘娘。”   霍允禾攥着果子的手指顿了顿,看了颜凝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   皇后示意她坐下,道:“本宫听旁人说起过你在州桥集会时的事,颇为咱们天下女子长脸。颜宗翰养了个好女儿。”   “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皇后浅浅一笑,看向身边的宫女,道:“时辰差不多了,去瞧瞧前头可下朝了?若是下朝了,便去请太子过来罢。”   那宫女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皇后见她出去了,又道:“如今正是赏梅的好时候,都去外面御花园里走走罢,没得拘在这里。允禾,你留下陪本宫说说话。”   众人道了声“是”,便鱼贯退了出去。   御花园离甘泉宫并不远,女子们皆三三两两结着对,说笑着朝御花园走去。   颜凝独自一人走在最后面,倚在甘泉宫外的宫墙上,抬头望着屋檐上的鸱吻,不觉怔忪。   远处,偶尔传来女子们的欢笑之声,只是那声音悠远,是颜凝上辈子才有过的。   宫门前的甬道上清风贯行,吹起她的裙角,有些冷。   颜凝不禁抱紧了双臂,她俯身去按住那吹起的裙裾,忽然,眼前便出现了一双锦靴。   她猛地抬头,只见面前的人着了件玄色朝服,腰间系着玉佩,正含笑望着她。   “殿下?”她不觉一笑,连自己都未曾察觉。   谢景修微微躬下身子,挡住了甬道里的风,眼里氤氲着浅淡的笑意,比阳光更明媚,道:“怎么独自在这里?”   颜凝仰起头来,道:“这里清净。”   谢景修深以为然,道:“这宫里处处都安静,却处处都不算清净。此处勉强还算不错了。”   颜凝站起身来,不知为何,有了他在身边,这里便没有方才那么冷了。   他也直起身来,学着她的样子倚靠在宫墙上,道:“孤从前倒没发觉,站在这里看天空,会是如斯模样。”   颜凝笑笑,道:“殿下纵横四海,自然不知道这四方的天空是如此模样。”   她说着,压低了声音,道:“上次之后,康王可有为难殿下?”   谢景修悄悄看了她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道:“并没有,阿凝放心。”   “陛下既定了殿下是本次殿试的主考,殿下便暂时不要参加士子们的集会了,免得落人口实。”   “孤省得。”   他说着,不觉又看向她,红墙碧瓦之下,她美得越发不真实,像是冰雪雕出的人物,和着梅香,很快便会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他的心竟漏跳了一拍。   阳光正好,隔着瓦砾,便越发显得温柔和煦。   即使无言,也并不觉得突兀尴尬,反而有一种似潺潺流水般的平和之感。   “我……”   “孤……”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第20章 宴席(二)   谢景修停下来,让颜凝先说。   颜凝笑笑,道:“不知殿下的酒埋得如何了?可够了味道?”   谢景修道:“孤正想邀请阿凝,若是哪天得空,便可来尝尝。”   正说着,便听得有人道:“殿下怎地在这里?让奴婢好找。”   两人朝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是惯常在皇后身边侍候的宫女。   她快步走到谢景修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道:“殿下,请随奴婢进去罢。皇后娘娘怕是已等急了,方才便差了奴婢出去迎您呢。”   谢景修待下人一向体恤,因此那宫女虽敬他,却也不怕他。   他微微颔首,又看了颜凝一眼,道:“这里风大,当心身子。”   颜凝道了声“是”,谢景修刚离开,风便吹起了她的裙角,她身上泛起阵阵凉意,她这才察觉到,原来刚才不是风停了,而是谢景修遮住了风。   她望着谢景修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默默。   细细想来,她活了两世,在这两世当中,除了家人,所有的温柔都是谢景修给她的……   正想得出神,便见林韵走到了她面前,幽幽道:“别看了,殿下可不是你这种人能肖想的。你那死缠烂打的本事也就是用在康王世子身上还有点用处,太子殿下可是储君,可由不得你胡来。”   颜凝冷眼看向她,反问道:“由不得我,便由得你胡来了?”   林韵忙道:“我今日可不是要与你吵架的,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   颜凝淡淡看着她,道:“那你想做什么?”   林韵见四下无人,便道:“你也看出来了,有霍允禾在,咱们谁也别想入东宫。可若是你待会肯帮我一个忙,旁的不敢说,保你入东宫做个良娣还是无虞的。”   颜凝狐疑的看着她,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林韵笑笑,只当她应了,便道:“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不必了,我没兴趣。”   “你……”林韵见颜凝拒绝得如此干脆,便也没再多言,只款款走进了甘泉宫的大门。   颜凝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心中不觉暗暗起疑,她抿着唇,冷眼看着林韵的背影消失,自己才缓缓动身。   宴席设在暖阁里,相较于正殿,这里倒显得自在得多。   皇后、谢景修坐在主位上,依次是霍允禾和平阳郡主,再之后,便是各家的贵女们,每两人共用一案。   案几上已摆了不少珍馐,还有女子宜饮用的果子酒,处处都显露出皇后对这些贵女们的用心。   这些贵女之前大多都是见过谢景修的,可似今日这样近距离的相处,却几乎都是头一次。   她们小心翼翼的看向他,只一眼,便登时红了脸。   世人都说康王世子龙章凤姿,如今见了太子,才知道什么是温润如玉,公子无双。她们不禁羡慕起霍允禾来,可转念一想,能伴在谢景修身侧,便是做个侧妃、良娣也没什么不好,她们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心潮澎湃起来。   宴席开始之前,有宫女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什么,皇后不觉看向颜凝,只一瞬,又收回了目光,恢复了一贯端庄的神情,笑着道:“这些酒菜是本宫命御厨备下的,大多是些清淡的菜品,也不知合不合诸位的口味。”   “娘娘所备,自然都是臣女们喜爱的,多谢娘娘厚爱。”   有女子站起身来说着,见皇后微微颔首,不觉心中一喜。   有些胆子大些的女子见如此便能得到皇后青眼,便都渐渐活络起来,有的是说些吉祥话,有的则是恭维称赞,一时间,气氛倒比方才热闹多了。   谢景修一言不发,只轻轻捻着手中的酒盏,不时的浅啜一口。   不知为何,他眼角的余光总能落在颜凝身上,她明明坐在很靠后的地方,脸上没有半点讨好之色,只顾用着眼前的酒菜,可他细细瞧着,她吃的也并不多。   她好像很挑食,满桌子的菜肴,她只盯着面前的那一盘子吃,她身边的女子倒像是比她能吃多了。   也不知她能不能吃饱……   谢景修挺直了腰背,勉强看清楚她面前的那盘菜,看着倒像是樱桃肉。   颜凝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她抬起头来,却又找不到谁在看着她。   她的目光不觉落在谢景修身上,他与霍允禾之间只隔着半个人的位置,虽不是同案,却也差不多了。   想来他早知道今日宴席的目的,便也只是神色淡淡的,左右是陪着皇后做一场戏,既是戏,便不必太较真。   他是皇家贵胄,坐在他身侧的,自然也该是同样身份贵重的女子。很多事情,是强求也强求不来的。这个道理谢景修明白,颜凝也明白。   经过上一世,没人会比她更明白这个道理了。   颜凝想着,只觉得嘴里一片酸涩,可分明这樱桃肉的甜的。   她垂下了眼睑,伸手拿起案上的酒杯,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给太子殿下请安。”   突然,暖阁的帘子被掀开,一名嬷嬷走了进来,她行着礼,脸上却没有半分怯弱的意思,反而显得理直气壮。   皇后见来人是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便笑着道:“桑姑姑如何来了?本宫正在这里与姑娘们凑趣呢,姑姑既然来了,便坐下一道乐乐罢。”   桑姑姑客气的笑笑,道:“娘娘客气,奴婢却是万不敢从命的。太后娘娘那里离不得人,奴婢还得快些回去复命呢。”   皇后问道:“不知姑姑前来有何要事?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要吩咐的?”   “也没什么旁的事,是太后听闻太子入后宫来了,便想着让太子过去,陪她老人家说说话。”   皇后略一犹疑,道:“可今日……”   桑姑姑道:“皇后娘娘的心思太后岂有不知的?说句实话,太后她老人家也是想相看相看呢。不若这样,请几位姑娘随奴婢同去也就是了。这样两边都是热热闹闹的。”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更何况她的意思想来便是太后的意思,便是皇后也不好再拒绝。   谢景修站起身来,道:“如此,孤去陪皇祖母说说话便是。”   皇后无奈的点点头,道:“去罢。”   她又不放心的看了霍允禾一眼,刚要开口,便听桑姑姑道:“太后说了,霍姑娘难得进宫的,让她留下陪着皇后娘娘便是。倒是有个叫林韵的姑娘,太后想见见。”   林韵……   颜凝猛地抬起头来,只见林韵已站起身来,盈盈走到桑姑姑身前,道:“见过桑姑姑。”   桑姑姑含笑道:“如此,便劳烦林姑娘随奴婢去一趟了。”   “桑姑姑,臣女惦念太后娘娘,不知臣女能否有幸去拜见娘娘?”   几人刚要离开,便听得一句轻柔的声音。几人停下了脚步,与众人一起,齐齐看向那声音的来源。   就连谢景修,那平静无波的眼眸之中,也掠过了一抹诧异之色。他望着她,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拢紧,不觉为她捏了一把汗。   只见颜凝很利落的站起身来,没有半分犹疑,道:“桑姑姑,太后娘娘与臣女祖母交好,臣女祖母在世之时便常常提起太后娘娘恩德,臣女感怀于心,却一直无缘与娘娘相见,还请姑姑通融。”   桑姑姑面上露出一抹不悦,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臣女颜凝,是观文殿大学士颜宗翰的次女。”   颜凝……   桑姑姑在记忆中搜罗着这个名字,很快,她的眼眸就暗了下来,这不就是那个闹着要和康王世子退婚的丫头?她还敢去见太后?   太后因为此事很是动了怒,那天知道她的宝贝孙子被退了亲,气得连晚饭都少吃了几口的……这要是见着颜凝,还不得把她老人家气出个长短来?   桑姑姑想着,硬声道:“太后素来喜静,人多只怕不妥。姑娘还是来日再去拜见太后罢。”   “臣女入宫的机会并不多,若不能趁此机会拜见太后,只怕臣女再无缘得见太后天颜。还请姑姑怜惜臣女一片赤诚之心!”   谢景修看着颜凝一副刀枪不进的模样,禁不住勾了勾唇。她这样执着的要见太后,想来是有极要紧的事罢……   桑姑姑面上一冷,刚要严词拒绝,便听得谢景修道:“既然颜姑娘有这份孝心,便带着她一道去罢,想来皇祖母也不会责怪的。更何况颜姑娘的祖母与皇祖母是故交,皇祖母一向念旧,若是让皇祖母知道姑姑拦着,只怕不会体恤姑姑的一片心,反而会怪罪姑姑呢。”   桑姑姑听谢景修发了话,也不好推辞,只恨恨道:“殿下说的是。”   她最后看了颜凝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21章 危机   颜凝甫一见到太后,便觉气氛不妙。   整个寿康宫处处都点了香,除了太后身前侍奉的,旁的地方都显少见到宫人,越发的显得沉重而压抑。   桑姑姑领着他们拜谒了太后,道:“娘娘,太子殿下到了。”   自佛像前跪着一个老妇人,她极虔诚的捻着手中的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云雾缭绕之中,颜凝看不清她的容貌,只依稀觉得,这世上若当真有菩萨,也该和她差不多了。   “皇祖母。”谢景修轻声唤着,见她礼佛完毕,便走到她身边,俯身将她扶了起来。   太后只“唔”了一声,言语里听不出多么欢喜。   她睁开眼睛,扶着谢景修的手臂站起身来,抬眼扫过颜凝和林韵的脸,道:“这两位姑娘是打哪儿来的?”   桑姑姑走上前来,低眉道:“左边那位是枢密使林大人家的大姑娘,右边那位是……是观文殿大学士颜大人家的二姑娘。”   “唔。”太后仔细打量了颜凝一眼,道:“不就是颜家那个丫头,没什么不能说的。”   “是。”桑姑姑道。   “你和你祖母生得不像。”太后看了颜凝一眼,声音悠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发出来的。   颜凝道了声“是”,又道:“旁人也说臣女长得更像母亲些。”   太后没说话,只掠过她身边,道:“你祖母不及你生得美,性子也不及你……这样大胆。”   “太后说的是。”颜凝低眉道。   谢景修看了颜凝一眼,虽未说什么,可眼里却满是温润的笑意。   颜凝微微颔首,便随着他们一道向外间走去。   隔着屏风,外间放着一展八仙桌。   谢景修扶着太后坐下来,自己则在她身旁坐下来,见太后垂眸不语,便道:“都坐下来罢。”   颜凝和林韵道了声“是”,便在下首坐了下来。   “传膳罢。”太后淡淡道。   “是。”桑姑姑应着,只朝着门外使了个眼色,很快便有宫人走了进来,她们手中捧着食盒,一看便知是小厨房新烧出来的菜品,样数虽不多,却个顶个的考究。   太后看着她们把菜布好,方道:“哀家年纪大了,吃不了许多,只得委屈你们陪着哀家多少用些罢了。”   谢景修笑笑,道:“这宫里谁不知道,皇祖母这里的饭菜是最好的,尤其是这素斋,更是一绝。今日我们可有福了。”   太后脸上略微浮现出一抹笑意,道:“偏你嘴甜。”   她说着,便率先动了筷子,众人也纷纷拿起筷子来,小心翼翼的吃着。   “你今日见到霍家的姑娘了?”太后淡淡道。   “是。”谢景修回道。   颜凝不动声色的放慢了手中的动作,她倒没想到太后会这样直白的说话。   “你们是表亲,多走动也是应该的。”太后顿了顿,道:“你母后的意思哀家明白,不过最终拿定主意的人还是你,明白吗?”   谢景修应道:“孙儿明白。”   “哀家瞧着你却不甚明白。”太后语气陡然一凛,道:“霍家是你母后的娘家,她自然觉得霍家百样都好,可你不是姓霍的,你是姓谢的!这天上可不能有两个太阳。”   谢景修眼底讳莫如深,道:“皇祖母多虑了。”   “是么?究竟是哀家多虑了,还是你们娘俩为了争储位连祖宗都忘了?”   太后逼视着他,重重的拍着桌面,气势骇人。   颜凝赶忙停了筷子,跪下身来,将头低低的埋了下去。   林韵本是愣在原地,见状,也赶忙跟着颜凝跪了下来。她不住的颤抖着,连上下牙齿也止不住的打颤。   所幸太后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而是死死的盯着谢景修。   谢景修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怯场的意思,眼里依稀含着笑意,道:“皇祖母大概是忘了,孙儿本就是太子,这储位本就是孙儿的,孙儿用不着争。”   太后幽幽盯着他,半晌,突然说道:“是啊,哀家倒忘了,如今你已是太子了。不过也只是太子而已。”   谢景修的眼底氤氲着颜凝看不懂的情绪,他分明是笑着,可那笑里又像是藏了什么别的东西,深得看不到底,道:“皇祖母说的是。只是孙儿忝居太子之位,不比寻常王侯,做事也就该更谨慎些。”   太后没说话,只微微蹙了蹙眉。   桑姑姑走上前来,一边将酒壶拿上来放在桌上,笑着道:“这佳酿是去岁外邦进贡来的,太后一直舍不得喝,如今倒嘱咐奴婢拿出来了。太子殿下,可见太后还是最疼您。”   她说着,看向林韵和颜凝,道:“两位姑娘跪着做什么?快起来罢。不过是祖孙俩的玩笑话,算什么呢?”   “是啊是啊……桑姑姑说的是。”林韵附和着,脚下却软得厉害,爬也爬不起来。   颜凝抬头看了谢景修一眼,他面色沉静从容,他分明心中不甘,却不得不装出一张笑脸来,颜凝想着,只觉胸口一窒,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作痛起来。   她和林韵依言站起身来,在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桑姑姑见状,将酒盏依次放在众人面前,又细细斟了酒,方道:“殿下尝尝,这酒可能勉强入口?”   谢景修按兵不动,只冷眼看着那酒壶,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太后扫了谢景修一眼,将自己面前那方酒盏端起来,轻啜了一口,赞许道:“不甜不涩,还真是难得。”   桑姑姑笑笑,道:“当真如太后所说,倒不枉太后如此珍视它了。”   她说着,走上前来,端起那酒盏,道:“殿下尊贵,还是让奴婢侍候殿下罢。”   谢景修看了她一眼,道:“不敢劳烦姑姑。”   “殿下,请罢。”桑姑姑道。   谢景修凝神望着那酒盏,半晌,唇角浮起一抹不屑的笑意,道:“好。”   颜凝和林韵见状,也都端起酒盏来,浅尝了一口。   果然是上好的酒,入口回甘,只是喝不了几口,便略略有些上头。   谢景修喝完,太后便又命桑姑姑给他斟满了酒,道:“你既还看得上这酒,便多喝些。”   谢景修道了声“是”。   酒过三巡,只听“啪”的一声,谢景修一手撑在桌子上,强自直起身子,道:“皇祖母,孙儿有些薄醉,不能陪祖母用膳了,先行告退了。”   太后见他额头上都沁出了细密的汗珠,面色发白,也不觉有些动容,她叹了口气,道:“你脸色不大好,现在出宫去,让哀家怎么放心呢?还是先让人扶你到偏殿歇歇罢,等缓过酒劲来再出宫去不迟。”   “也好。”谢景修道。   颜凝觑着谢景修的脸色,越发的不安起来。他虽神色如常,可脸色苍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看得出是在勉力支撑。   他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醉了酒,反倒像是生了病……   难道,上一世他生病就是因为喝了酒?   她不敢再想,只紧紧的攥住了衣袖,整个人的心都是悬着的。   “臣女扶殿下去。” 第22章 危机(二)   颜凝猛地站起身来。   太后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客人,岂有让客人做事的道理?”   “可……”   颜凝还要再争,却见谢景修微微的摇了摇头。   “颜姑娘还是陪着太后罢,奴婢扶殿下过去。”   桑姑姑温言说着,走到谢景修身边,道:“殿下,请罢。”   “那就劳烦姑姑了。”谢景修缓缓说着,眼神却凝在颜凝脸上。   “是。”颜凝无奈的看了谢景修一眼,见他冲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才缓缓坐了下来。   桑姑姑含着笑,最后看了太后一眼,便扶着谢景修走了出去。   谢景修离开了不多时候,林韵便跌跌撞撞的站起身来,她扶着额,道:“太后,臣女晕得厉害,这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柔声道:“这外邦的酒烈,喝来不觉,可喝得略多些,便有些受不住了。”   林韵微红了脸,双目含秋,道:“太后说的是,是臣女贪嘴了。”   太后笑着道:“你年轻,回去歇上片刻,这酒便解了。”   她说着,又吩咐身边的人,道:“送林姑娘出宫去,仔细别伤了风。”   宫人道了声“是”,便陪着林韵一道离开了。   颜凝心头微动,她心里惦记着谢景修,便道:“太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臣女也该出宫去了。”   太后点点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是不早了。如此,便等桑柔回来,让她送你出去罢。”   颜凝推脱道:“不敢劳烦桑姑姑,臣女自行出去便是。”   太后站起身来,攒着手中的佛珠,道:“去罢,哀家也乏了。”   “是。臣女告退。”   颜凝心中惦记着谢景修,便不敢再耽误,忙走到门口,快步走了出去。   如今已是下午时候,太阳已有些日暮西沉的意思。冬日里的黑暗,总是来得格外早些。   颜凝不敢再耽搁,急急朝着偏殿的方向走去。寿康宫她上一世的来过的,虽不算熟悉,大致方位却是知道的。   还好这里宫人不多,她倒也不必费心去躲避什么,只略小心些便是了。   偏殿的门是虚掩着的,颜凝透过门缝朝里面望了望,只见里面烟雾缭绕,似乎是燃了浓重的香,只是这香不是太后寻常所用的檀香,反而有些刺鼻。   颜凝悄悄把门推开,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她刻意放缓了脚步,低声道:“殿下?”   没人回答她。   颜凝的嗓子眼都提了起来,她心中隐隐不安,担心谢景修已经出了事。   香气阵阵袭来,直冲得她头疼。   她紧蹙着眉头,屏住了呼吸,脚下不停的往前走着。   偏殿并不大,只是层层叠叠的挂了许多帷帐,颜凝一边掀着帷帐,一边努力往里面看着,希望能看出些端倪来,却只觉得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掌心,用疼痛迫使自己清醒些,直到掀开最后一层帷帐,她才发现床上隐约躺着一个人。   颜凝心里一急,猛地扑上前去,将那人扶起来。   “怎么是你?”   林韵红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像是含着秋水,她眯着眼睛打量着颜凝,却只是媚笑,什么都说不出来。   颜凝眯了眯眼睛,再次确认这偏殿中只有林韵与她两人,脱口而出道:“殿下呢?”   林韵只是笑,不时的发出些沉/吟之声,直听得颜凝面红耳赤。   她心里生出不详的预感,最后看了林韵一眼,便走到旁边的桌子边,取了茶盏来,将一茶盏的水都倒在林韵脸上,林韵这才勉强清醒了些。   她怔忪的看着颜凝,道:“你怎么在这儿?太后娘娘让你来的?”   颜凝避而不答,只硬声道:“殿下去哪里了?”   林韵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不肯碰我……这香迷得我头晕,我想不起来殿下去哪里了……”   迷香……   谢景修本就醉了酒,再加上这迷香,莫不是遭了人算计,要让他与林韵……   颜凝心中暗叹,面上却并不显露,她上下打量着林韵,见她衣着完整,连鬓发上的珠钗都纹丝不乱,便知道谢景修与她并未发生什么,也就略略放下心来。   她还想再问,却听得门外有脚步声传来,颜凝赶忙将林韵放在床上,自己则跳窗跑了出去。   她前脚刚出去,后脚便听见一行人走了进来,细细听着,倒像是有五、六个人。   “怎么就你一个人?人呢?”太后沉声道。   林韵跌跌撞撞的爬下床来,此时她已清醒了许多,道:“臣女无能,未能和殿下亲近……”   “废物!”   太后忍不住道:“哀家已逼着他喝了催情酒,又在这偏殿中点了迷情之香,你却不能让他碰你,你说,哀家要你有何用?”   “是……”林韵抽泣道:“是臣女无能,魅惑不了殿下。”   “殿下他人呢?”桑姑姑道。   林韵摇头道:“臣女实在不知。”   “还问什么?必是出宫去了。”太后恨道。   桑姑姑道:“可要着人去追?”   太后冷笑一声,道:“不必了。出了这寿康宫,便是连哀家都奈何他不得了!”   ……   颜凝不敢再听下去,赶忙跑出了寿康宫,一路朝着宫外走去,只盼着能找到谢景修,她只想知道,他是否无恙。   颜凝的心是悬着的,一路上,她都无心顾及遇到了什么人、要行什么礼数,她满心满眼想着的也只有谢景修的身子而已。   上一世他病的那样重,这一世,他一样喝了太后所赐的酒,闻了那浓重的香,只怕……   她咬着唇,顶着凛冽的寒风,坚定的向前走着,全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谢以安。   “世子爷,那不是颜家的二姑娘吗……”   谢以安看了一眼侍从所指的方向,只见一抹瘦削的身躯正疾步走在甬道里,她好像有什么极要紧的事,脚下一步都不敢停。   他望着她,只觉得她瘦得让人心疼,好像风一吹就会把她吹倒似的。   他顿了顿,将身上的披风褪下来,冷声道:“拿去给她。”   “世子?”侍从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道:“是!属下这就去!”   那侍从正要去,却见她已走远了,很快便消失在了甬道尽头。   谢以安心头一紧,抿了抿唇。   “罢了。”谢以安打断了他,道:“不必去了。”   侍从脚下一顿,犹疑的打量着谢以安的神色,道:“是。”   谢以安凝着眸光,朝着她离去的方向最后看了一眼,终是没让人再追上去,只缓缓转身离开了。   颜凝赶到宫门前的时候,正看见东宫的车驾要离开。   她赶忙追上前去,拼命拦在车驾前面,道:“殿下可在里面?”   车夫还未应答,便见阿靖从车辇上跳了下来,冷着一张脸,拦在颜凝身前,道:“颜姑娘可有要事?”   颜凝拼命点着头,走到他面前,道:“殿下可还好?”   阿靖看了车驾的方向一眼,道:“尚好,姑娘放心便是。”   “我想见见殿下。”颜凝忙不迭的说着,像是怕他拒绝,忙道:“可以吗?”   阿靖见她眼眸真诚,不觉犹疑,道:“颜姑娘,此时只怕不便……”   “阿靖,让她上车罢。” 第23章 危机(三)   马车里传来谢景修的声音。   阿靖没有半分犹豫,只看了颜凝一眼,便道:“颜姑娘,请罢。”   颜凝点点头,连道谢的话都来不及说,便急急跳上了马车。   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掀开帘栊,只见谢景修正端坐在正前方,他闭着眼睛,微蹙着眉,若不是脸色惨白,她几乎都要以为,他只是在闭目养神了。   “殿下?”   她轻声唤着,走到他身边坐下来。   谢景修挣扎着睁开眼睛,含笑望向她,道:“皇祖母没有为难你吧?”   颜凝摇摇头,挤出一抹笑来,道:“太后只是与我闲谈,并没有什么事。反倒是殿下……”   她有些哑然,喉咙里哽得厉害,道:“那酒……”   谢景修笑笑,道:“孤没事,不过是那酒与孤的旧疾有些冲撞,算不得什么大事。”   颜凝低下头,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道:“都是臣女的错……臣女早知那酒极烈,却未能拦住殿下……”   “不是你。”他轻声道:“皇祖母早已决定要让孤喝下那酒的,孤推脱不掉的。”   他勾了勾唇,道:“别多想,也别自责了。孤派人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他言语温和,宛如春风,可落在她耳中,却全然不是这样。没人比她更清楚,他所承受的是怎样的痛苦……   “不!我不走。”   颜凝突然开口,一瞬间,她好像想清楚了很多事似的,哑然道:“殿下还要瞒着我吗?”   她抬头望向他,道:“世人都说殿下身子不好,患有旧疾,其实殿下是被康王暗算,身中奇毒。   是不是?”   谢景修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只向车外吩咐道:“起驾!”   “是!”   马车应声而缓缓开动,随即响起“哒哒”的马蹄声,遮住了车驾里的声音。   谢景修垂着眸,掩住了眼底的神色,半晌,他缓缓道:“阿凝,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事。”   颜凝郑重道:“此事整个颜家只我一人知晓,我懂得其中厉害,绝不会说与旁人,请殿下放心。”   谢景修没说话,只幽幽的望着她,仿佛在等她说下去。   颜凝没有迟疑,分析道:“今日太后所赐,是催情之酒,所焚之香,乃迷情之用。太后想借此引起殿下毒发,此毒发作时疼痛难忍,唯有……唯有鱼水之事方可缓解,而此时殿下情急,便会给林韵可乘之机。届时,太后只需污殿下与林韵有私,便可借机将林韵赐给殿下为妃,从而引起霍大将军不满,阻止殿下与霍家联姻。”   “阿凝,你很聪明。”他不由道。   他含笑望着她,看上去安然闲适至极,可只有经历过上一世的人才知道,毒发之时,他有多么痛苦,想来他现在,已如百虫蚀骨。   康王恨他入骨,费尽心机给他下的毒,自然是不同寻常。   她记得,这毒每隔几个月便会发作一次,非男女之事不能解,而谢景修却从未因此临幸女子,硬是独自挨着,自是痛苦非常。   而眼下,这毒再加上催情之物,只怕药性更为厉害,于他更是痛苦百倍!   “殿下身中奇毒,臣女愿以身为药引,帮殿下解毒!”她郑重道。   “不可!”他断然拒绝了她。   “臣女并非要趁机而入,更不会向殿下要什么,破坏殿下与霍家姑娘的亲事。”   阳光透过窗子倏的照射进来,而颜凝就亭亭跪于那温润明亮的阳光之中,是最中心的那抹亮色。   她坦然的看着他,眼神笃定澄澈。   谢景修抬眸看向她,道:“阿凝,你还年轻,不明白自己所要做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臣女明白!”颜凝硬声道:“臣女早就说过,臣女想求殿下,保颜家一世平安。”   谢景修刚想开口,便听她接着道:“臣女要殿下,无论何时、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放弃颜家。”   “孤早已答应你了。”   “可若殿下当真伤了身子,又如何能庇护颜家?”她质问道。   他望着她明亮的眼睛,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回答。   “殿下只当这是交易。”她轻声说着,缓缓站起身来,凑在他唇边,仰头望着他,道:“臣女也会……只当这是交易。”   她的气息离他那样近,与他的气息交缠着,像是一场编织好的幻梦,等着他一头栽进去。   他当然把持得住……   这样的事,他经历过太多次了,每一次,他都能很轻易的抽身而退,可是这一次,他却不想推开她。   他一定是疯了……   谢景修闭了闭眼睛,将头微微偏开,喉头微微滚动着,道:“孤不能误了你。”   颜凝没回答,只伸手握起他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她腰后。   紧接着,抬头衔上了他的唇。   那一刹那,颜凝的记忆被迅速唤醒,她按照上一世的记忆,将他抵在马车上,深深的吻了上去。   谢景修身上又热又麻,原本还算清醒克制的他,在触碰到她的那一刹那,他的身体就像是缴了械,那从心底里蔓延到每一寸肌肤的灼烫和渴求迅速的淹没了他,让他无法思考,连血液都像是凝固了。   他略一迟疑,伸手拥住了她的背,掌心灼烫,只有挨着她的身子,才能略略舒缓那奔涌而来的痛苦。   他回应着她的吻,理所当然的霸占着她所有的气息。   他知道他在沉沦,可是……就这样沉沦下去罢……   他不想挣扎,也无从挣扎。   他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耳边传来她细碎的声音,那是他的救赎和解脱,那是他的阿凝。   他的阿凝……   他第一次有了这种想法,有了想要彻底拥有一个人的想法。   谢景修猛地清醒过来,深深的望着面前的人,他刚要开口,便听得车外传来阿靖的声音。   “殿下,东宫到了。” 第24章 、东宫   东宫, 已经到了么……   温软的娇躯贴上来,谢景修瞬间绷紧了身体,道:“阿凝……不可……”   他声音低哑,带着难耐的克制。   “殿下……”   这声轻唤销魂蚀骨, 对于谢景修而言, 竟比这世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更能撩拨他心弦。   颜凝望着他的眼眸, 微微上前, 在他唇边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般轻柔,却也如星火般点燃了谢景修心中的欲望。   “阿凝, 别这样。”   他低头望着她, 眼眸深邃如渊:“孤是男人,忍耐性没那么好。”   “殿下何需忍耐?一切都是阿凝自愿的。”她说着, 唇角带着盈盈的笑意, 美得摄人心魄。   谢景修听完这句, 所有理智都瞬间湮灭,他伸手扣住颜凝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颜凝微微睁大眼, 甚至忘了呼吸,只是水汽氤氲地看着眼前人。   谢景修见她的眼神迷离两颊泛红, 这才缓缓放开了她, 道:“阿凝, 这才是吻。”   “殿下……”   颜凝大口呼着气,她心如擂鼓,只听得见自己心跳声。   谢景修轻轻捧着她的下颌, 却是一笑, 道:“阿凝的技术如此生疏, 以后得多练练。”   颜凝的脸颊瞬间殷红如血,她怔忪的望着他,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谢景修笑笑,却在她娇嗔的目光下跳出了马车,他掀开帘子,道:“阿凝,你的心意孤已然知晓,只是……孤不能这么自私。”   “可是殿下的身子……”颜凝凑到他近前,略带担忧的望着他。   隔着车帘,男人对她勾了勾唇,道:“孤没事,孤还要留着这条命,庇佑阿凝呢。”   言罢,谢景修便让车夫驾车离开了。   颜凝探出头,看着原地目送她的谢景修,不知为何,竟生出几分眷恋。   可这世上,原不该有什么东西再值得她眷恋了……   她想着,缩回了身子,裹紧了身上的披风,上面残存着他的气息,那是淡淡的龙涎香气和独属于他的温暖和煦。   回到颜家的时候,天色已沉了。   颜予淮知道她回来,忙匆匆的赶了来,关切道:“你去哪儿了?我在宫门前等了你许久,遍寻你不见,你若再不回来,我就要冲到宫里去找人了!”   颜凝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哥哥放心。”   “我怎能放心……”颜予淮还要再说,却见她眼神疲惫,到嘴边的话便哽在了喉咙里,话语也不觉软了下来,道:“我送你回去。”   颜凝点点头,与他一道在星月之下走着,她长叹了一口气,不觉道:“大哥,这些年,太子殿下过得很不容易罢?”   颜予淮坦然道:“身居高位,自然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我们做臣下的,也只是尽心罢了。”   颜凝没说话,只蹙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予淮看了她一眼,眸光扫过她身上的披风,他只觉得这披风越看越熟悉,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道:“阿凝,你该不会……你与太子殿下……”   他只觉有许多话要说,却又根本无从说起。   “我与太子殿下并无什么,哥哥莫要多想。”   颜凝直截了当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却也不愿再说下去,抬脚便进了院子,将院门沉沉的关上了。   她背靠在院门上,抬头望着被云层遮蔽的月亮,重重的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便是殿试的日子。   孟昶天未亮便去了考场,要三日后才能回来。   孟氏则一大早便带了周姨娘、颜凝和颜冰去庙里祈福,颜凝担心谢景修的身子,临了她才发现,自己向菩萨所求的,也只是谢景修和家人们的平安而已。   一路上,颜冰一直有些神色恹恹的,她闷着头走在后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孟氏微蹙了眉,道:“阿冰,你这是怎么了?”   颜冰一怔,像是如梦初醒似的,无辜的望着她,嗫嚅道:“母亲,我……”   周姨娘担心孟氏怪罪,忙解释道:“她自围猎那日回来便是这样,整日里魂不守舍的,还请夫人见谅。”   孟氏叹了口气,道:“我没什么,只是担心她在菩萨面前如此行事,菩萨会怪罪。”   她说着,微微的摇了摇头,方才向前走去。   “今日寺庙里人真多,想来都是为今年应考的士子们祈福的。表少爷得菩萨庇佑,必会高中的。”周姨娘赔笑道。   孟氏笑笑,道:“我也只是尽心罢了,究竟如何,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周姨娘正要开口,突然见寺庙门前,康王府的车驾停了下来。   谢以安骑在马上,只冷冷朝着这边看了一眼,便很快翻身下马,扶了康王妃下马车。   周姨娘看向孟氏,只见她顿时容色一凛,下意识的将颜凝护在了身后。   颜凝倒是面色如常,轻轻的挽住了孟氏的胳膊,冲着她浅浅一笑。   此时,康王妃一行人已入了庙门,很快便走到她们近前。   康王妃故意在孟氏面前停住了脚步,扬着头道:“怎么,几日不见,颜夫人连礼数都不懂了?”   孟氏面色微白,刚要屈膝行礼,便见康王妃拦住了她,道:“不必了,这礼便是夫人敢行,我也再不敢受的。早知道夫人盼着女儿能嫁入东宫,我当初也就不该心软,劝王爷应了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真是白白的惹了一身是非呢。”   孟氏见她字字句句指摘颜凝,不觉沉声道:“王妃慎言!”   康王妃奚落道:“如今这宫里都传遍了,颜家的二姑娘与太子殿下往来甚密,这参加了皇后娘娘办的宴席不算,还巴巴的跟着太子去寿康宫拜见了太后娘娘,夫人说说,可是我冤了阿凝?”   “你……”孟氏气得捂住了胸口,辩驳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颜凝上前一步,淡淡道:“既然我已与世子退了亲,我的事便都与康王府无关了,王妃与其有空关心我,还不如想法子给苏昱森送些被褥、衣服之类的东西,他可比我更需要王妃的关心。”   “颜凝!你放肆!”   康王妃伸手便要打她,却一把被谢以安握住了手腕。   他安排妥当了车驾,刚刚赶来便看到这一幕,不觉冷了脸,道:“母亲这是做什么?”   “这丫头言语无状,竟敢冲撞于我,着实放肆!”   康王妃说着,恨恨的看向颜凝,道:“以安,断不能轻饶了她!”   谢以安没应下,只不动声色的看了颜凝一眼,道:“怎么回事?”   颜凝还未回答,便见颜冰走到谢以安面前,她盈盈望着谢以安,娇怯怯的行了礼,道:“世子,此事是我们有错在先,还请世子见谅。”   谢以安蹙了蹙眉,看向颜凝,道:“我想听你说。”   颜凝冷笑一声,道:“没什么好说的。究竟是我言语无状,还是王妃逾越,难道真要一字一句说给世子听吗?就算世子有这个雅兴,我也没这个工夫。”   她说着,看向孟氏,道:“阿娘,我们走。”   孟氏点点头,刚要离开,便听得康王妃嗔道:“以安,你就这么放她们走了?”   “母亲!”   谢以安打断了她,他面上有些不耐烦,道:“孰是孰非,母亲当真要在这里细细分辩吗?”   “可是……”   谢以安没等康王妃说完,便快步走到颜凝面前,他踌躇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颜凝,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没这个必要罢。”颜凝只望着前方,连眼神都没施舍给他便向前走去。   颜冰走上前来,看向谢以安,道:“世子,二姐姐她心情不好,你别见怪……”   话音未落,谢以安已拂袖追了上去,好像全然没看见她这个人似的。   颜冰咬了咬唇,眼里像是盈着一汪清泉,微微的泛着红。   周姨娘走上前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心疼道:“阿冰……”   颜冰低着头,哑然道:“姨娘,我是不是真的……”不如她。   她不敢问下去,只是不甘的望着颜凝的背影,又默默的低下头去。   谢以安走上前去,一把攥住颜凝的手腕,恳切道:“颜凝……就几句话,我说完便走。”   一边的孟氏顾及着康王府的面子,劝道:“阿凝,你便听世子说几句罢,阿娘先去马车里等你。”   颜凝见孟氏走远了,方冷硬着嗓音抛出了两个字:“说吧。”   谢以安顾不得在意她的语气,道:“颜凝,你是不是喜欢谢景修?”   颜凝看了他一眼,道:“此事与世子无关。”   谢以安只觉嘴里发苦,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冷厉,道:“的确与我无关,我只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提醒你一句,别去趟这趟浑水。如今宫中已流言四起,你若无心入东宫,便离谢景修远些!”   “我若是有心入东宫呢?”颜凝反问道。   谢以安心头一沉,硬声道:“你只想想皇后和霍家,哪个是你惹得起的?”   颜凝没说话,只眯着眼打量着他。   谢以安轻咳了一声,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颜凝笑着摇摇头,道:“我原也以为自己惹不起康王府,如今不也惹了?”   谢以安微怔,还未开口,便见颜凝已离开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不配去趟着趟浑水,也没想与霍家争什么太子妃之位,她所求的,不过是家人平安,还有,谢景修平安……   马车上,孟氏与颜凝同乘一辆,周姨娘则和颜冰一道,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孟氏眉间不展,像是笼着愁绪似的,浓得化也化不开。   颜凝知道她担心自己,温言道:“阿娘可是在想康王妃所说的话?”   孟氏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道:“你是怎样的人品,阿娘岂有不知道的?阿娘只是担心,一旦你不小心卷入宫廷争斗之中,那便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颜凝心下感怀,只浅浅一笑,便靠在了她肩膀上,道:“阿娘放心,我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的。我还要长长久久的陪在阿娘身边呢。”   孟氏笑笑,拍了拍她的背,道:“你啊……”   三日后,便是殿试结束的日子。   孟氏本派了颜予潭去接孟昶回来,颜凝因着担心谢景修的身子,便借口想去接孟昶,跟着颜予潭一道去了。   皇宫前已有不少车驾候着了,颜予潭见马车进不去,便道:“这里人多,二姐姐在车里等着便是,我下去表哥去。”   颜凝道了声“好”,便只掀开帘栊来,倚靠在窗边瞧着外面。   此时应试的士子们还未出来,倒也不算吵嚷。   颜凝望着宫门的方向,见东宫的车驾也在,才略略安下心来。   她刚一回头,便见不远处的车驾中也坐着一名女子,那女子似乎也在看她,见她看向自己,忙低了头,别开了目光。   “霍姑娘。”颜凝轻声唤她。   那女子一怔,赶忙抬起头来,冲着颜凝微微颔首,道:“颜二姑娘。”   颜凝有些诧异,道:“霍姑娘认得我?”   霍允禾点点头,道:“是。”   似是担心颜凝不信,她又道:“姑娘姿容无双,允禾……见之便不敢忘。”   颜凝浅浅一笑,看着霍允禾微红的脸,心中不觉对她多了几分好感,道:“姑娘谬赞了。”   “颜姑娘可是在等令兄?”霍允禾轻声道。   “我在等我表哥。”   霍允禾点了点头,像是担心她多想似的,又道:“我常见颜大公子与太子殿下在一处,所以问问。”   颜凝笑笑,道:“是。”   正说着,便听宫门前吵嚷起来,颜凝向宫门前看去,只见有不少士子走了出来,想来是殿试结束了。   她赶忙与霍允禾道了别,便急急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站在马车的车辕上,在宫门前搜寻着谢景修的影子。   霍允禾亦走下车来,站在车前望着宫门的方向,只是她身前平和,似乎并不着急。   颜予潭很快带着孟昶走了过来,他仰头道:“二姐,表哥到啦!”   颜凝冲着孟昶笑了笑,却并未从车辕上下来,只道:“麻烦表哥稍等片刻。”   “二姐,你看什么呢?”颜予潭无奈的摇了摇头。   孟昶笑笑,道:“无妨的。”   颜凝正犹疑着,突然看见宫门前走出一抹玄色的身影,容颜俊逸,姿态风雅。   是他!   颜凝喜出望外,却只是静静看着他,连他的名字都不敢唤出口。   他好像看到了她,冲着她勾了勾唇,可那笑容太浅,她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看到了她。   所幸他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颜凝赶忙跳下马车,连脚扭了都顾不得在意,便急急站直了身子。   谢景修径直走到颜凝身前,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霍允禾走上前来,挡在了颜凝身前。   “殿下。”霍允禾朝着谢景修行了礼,道:“是姑母让我在此等殿下的。”   谢景修略一颔首,道:“表妹无须多礼。”   他虚扶了她起身,道:“今日本该去见舅父的,只是公事繁忙,脱不开身。等奉之回来,孤自会去府上拜访的。”   霍允禾听着,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道:“如此也好。”   她朝着谢景修身后看了一眼,低眉道:“殿下公事要紧,允禾不敢叨扰,先行回府了。”   她说着,只朝着谢景修微微行了礼,便转头上了马车。   谢景修见她走了,便走到颜凝身边,含笑道:“怎么方才站的那样高?”   颜凝笑笑,还未回答,便见谢景修上前一步,将她轻轻的抱到了车上坐着。   他俯下身子,握着她的脚踝轻轻一转,道:“没什么大碍,只是今后要当心些,扭伤了脚可不是玩的。”   颜凝望着他,只觉耳朵尖都羞红了,她赶忙用裙裾遮住脚腕,道:“臣女没事,有劳殿下了。”   他上前一步,在她耳边道:“孤没事,阿凝放心。明日晚些,福来茶楼见。”   她一怔,正对上他如墨的眼眸。   他眼里凝着温润的笑意,见她点了点头,便释然似的站起身来。   他转过头来,看向一旁站着的颜予潭和孟昶,此时他们二人已经呆若木鸡,吃惊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照顾好她。”他淡淡吩咐。   “是!”颜予潭条件反射的回道。   谢景修似是很满意他的反应,只回过身来朝着颜凝微微颔首,便很快离开了。   颜予潭这才回过身来,看向颜凝,道:“二姐,你们……”   “不许问。”颜凝说着,掀开帘子钻进了马车里。   “可是……”   “不许告诉别人!”   “是……”颜予潭看了孟昶一眼,两人皆相视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翌日,甘泉宫。   “现在宫里流言四起,本宫瞧着,这多半是太后的手笔。你舅父催着本宫问了好几日,本宫本想着让你昨日亲自去和他解释一番,你倒好,三言两语的就把允禾打发了。本宫倒想问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亲事你还结不结了?”   皇后说着,将手边的茶盏重重的丢在了桌上,她盯着面前的谢景修,只觉得心里闷得厉害,她这个孩子,她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谢景修浅啜着茶盏,淡淡道:“这亲事……还是先放一放罢。”   “难道你真的喜欢那个颜凝?”皇后质问道。   “与旁人无关。”   谢景修将茶盏放下来,抬眸看向她,郑重道:“母后,儿臣就算真的要争什么位置,也用不着靠女人。”   皇后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恨道:“如今康王野心勃勃,太后又一门心思向着他,你若再无人帮衬,在这朝堂之上,岂不是举步维艰?”   她见他不为所动,便接着道:“那颜家能给你什么?不过一个二品的文官,在陛下面前能说得上什么话?还有那个颜凝,生得是美些,你若喜欢,留下做个良娣也就罢了,那太子妃之位,你仔细想想,她也配?”   “母后!”   谢景修打断了她,他眼眸凌厉如刀刃,连皇后心底都不觉一愣,语气也随之缓和下来,道:“母后话虽说的难听了些,可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你只细想便是。”   谢景修没说话,只站起身来,道:“舅父那里儿臣会去解释。这结亲之事,还是算了罢。”   “你这……”   皇后气急败坏的站起身来,见他要走,赶忙道:“你若真心喜欢颜凝,本宫去和你舅父商量,让她随侍嫁入东宫做个侧妃,行不行?”   谢景修脚下一顿,道:“母后未免看轻了她。”   未及皇后再说,谢景修便拂袖走了出去。   侧妃,便是太子正妃,只怕颜凝也不稀罕……   谢景修甫一走出甘泉宫,阿靖便跟了上来,低声道:“殿下让属下查的事,属下都查清了,的确是太后命人放出的消息,说殿下与颜二姑娘……感情甚笃,非同一般。”   谢景修抿了抿唇,眼底微寒,道:“这种流言孤不想再听到了。”   “属下明白!”阿靖答道。   是夜,谢景修一早便将福来茶楼包了下来,所谓开门迎客,迎的也只有颜凝一人而已。   “姑娘,地方到了。”阿靖说着,从马车上跳下来,掀起了帘子。   颜凝躬身下了车,她下意识的抬头望向二楼,可那里只有一袭清风,伴着半开的窗棂,却未见那人的影子。   颜凝心底一沉,闷声走了进去,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得有人唤她。   “阿凝。”   谢景修站在庭院中央,俯身在那树下挖着什么,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着和煦的笑意,道:“来帮忙。”   “殿下……”   颜凝笑着走过去,见他忙着挖那坛酒,便道:“殿下身子可大好了?”   谢景修将锄头递给她,双手把那酒坛子捧了出来,他凑近了闻闻,又放在颜凝身前,道:“你闻闻,这酒味是否更醇厚了?”   颜凝果然觉得一股子酒气飘散而来,却并不刺鼻,反而带着葡萄的甘甜味道,沁人心脾。   她不觉点点头,道:“果然这酒是越放越醇的。”   谢景修满意的笑笑,正要去开那酒坛,一只素白的手猛地按在了坛口上。   “殿下的身子未好,只怕不宜饮酒。”   她眼睛亮晶晶的,唇角微微勾起,越发显得娇俏可爱。   他心下微动,轻轻的将她的手移开,温言道:“如此良辰,自不能相负。更何况,孤的身子已大好了。”   “当真?”颜凝不信。   “当真。”   他的嗓音带着蛊惑,裹挟着淡淡的葡萄香气,与这漫天的月色甚是相合。   “钦天监说,今日是难得的满月。”   他说着,倒了盏酒给她,仰头望着天空道:“品酒对月,又有阿凝在侧,甚好。”   颜凝轻笑一声,在他身边坐下来,道:“殿下以为我是佳人?”   他看向她,浅笑着道:“孤以为,阿凝是知己。”   他说的郑重,颜凝不觉多看了他一眼,才缓缓低下头来。   她不敢再看他。因为她从未想过要做他的知己,更未想过,会把他当什么。在她的计划之中,他只是可以利用和依仗的工具,从来都不是有血有肉的人。   她有些愧疚,默默的饮了一口酒,道:“殿下把我看得太重了。”   谢景修亦仰头喝了一口酒,他望着无边月色,道:“阿凝,孤知道唐突了你,可还是忍不住想问一句……”   他说着,转头看向她,道:“你可愿入东宫?”   颜凝浑不在意的笑笑,道:“殿下要我入东宫做什么?做良娣?还是侍妾?”   “孤想要你做孤的正妻。”他凝眸道。   正妻……   上一世,她那样的委屈,那样的不甘,不就是为了做谢以安的正妻吗?她拼尽一切在渣男那里才能勉强得到的东西,他竟这样轻易的给了她……   可是这些东西已经不是他想要的了。   颜凝望着他,承载不了他眼底的认真,便起身淡然一笑,道:“比起做殿下的女人,我更想做殿下的战友,再不济,也要做殿下的谋士。”   她眼底有光,也有不易察觉的伤痛,谢景修不知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沧桑。   他伸出手来,想要帮她拂去鬓边落下的发,可快要触碰到她的时候,他还是将手指蜷了回来,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更何况,比起霍家,颜家并不能给殿下什么助力。”   她突然开口,回头笑看着男主,一脸坦诚。   谢景修捏紧手中杯,“连阿凝也认为,孤取这天下要靠霍家?”   颜凝摇摇头,道:“殿下当然不需要靠谁,凭着殿下的本事,取这天下不过是早晚之事。可依着如今的朝堂局势,有霍家相助,也许这条路殿下能走得容易些。”   谢景修没说话,只仰头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眼底闪过一丝暗芒,“若孤偏偏想一条道走到黑呢?”   “这也简单啊。”颜凝背着手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头:“那我便陪殿下走到黑。”   她眼里像是熔了金子,微微的闪着光,倒比这月色、这漫天的星子更明亮好看些。   谢景修心底微动,像是心头流淌过涓涓的溪流,那样的温和静谧,却又是酥酥麻麻的,让人舍不得。   “好。”他勾唇轻笑,缓缓道:“有阿凝相陪,刀山火海,孤也值了。”   两人不知喝了多少酒,直到颜凝隐隐有了醉意,两人才停了杯盏。   外面已是深夜了,因着宵禁,路上什么人都没有,安静的仿佛整个京城都睡着了,只剩下两个独自清醒的人。   谢景修背着颜凝走出来,倚在门外的阿靖赶忙迎上来,道:“殿下,属下送颜姑娘回去罢。”   谢景修看了一眼背上的颜凝,低声道:“她睡得浅,别吵着她。”   “是!”   阿靖压低了声音,刚要再说旁的,却见谢景修已走出很远了。   他望着两人的背影,一时间竟不忍追上来。   这漫天的黑幕之下,有人相携而行,大约也是很幸福的吧。   “殿下……”颜凝轻声道。   “嗯?”谢景修微微偏过头来看着她。   “若是……上一世我便遇见了你……该多好啊……”   “上一世?”他不明白她的话。   颜凝重重的点了点头。   只可惜,上一世的她,眼里只看得到谢以安,再看不见别人……   他见她不答,仔细看去,她已睡着了,连呼吸都均匀绵长。   他就那样深深的望着她的睡颜,半晌,方低声道:“这一世,也不晚。” 第25章 、酒局   翌日, 颜凝起身的时候已是晌午了。   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扶额道:“我怎么在这里?”   知书见她醒了,赶忙走过来,低声道:“是太子殿下送姑娘回来的。”   颜凝一愣, 刚要开口, 便听知书道:“姑娘放心, 除了奴婢, 没人知道此事。太子殿下嘱咐过了,奴婢连知画都没敢告诉。”   颜凝点点头,松了一口气。   知书服侍着她起身, 道:“殿下待姑娘真是上心, 不仅亲自背了姑娘回来,还陪了姑娘许久, 见姑娘睡熟了方才离开的呢。”   颜凝听着, 不觉红了脸, 道:“不许胡说。”   知书笑笑,道:“奴婢省得的,奴婢只在姑娘面前说说, 再不敢到外面去说的。”   正说着,便见孟氏身边的人走了进来, 道:“二姑娘, 夫人请您过去一趟呢。”   颜凝点点头, 道:“知道了,嬷嬷先回去,我收拾停当便过来。”   “是。”   半个时辰之后, 颜凝便出现在了孟氏的院子里。   “阿娘找我可是有要紧事?”   颜凝走到孟氏身边, 伸手抓起几个剥好的栗子便吃了起来, 一边吃一边笑着问道。   孟氏揽了她在怀里,道:“就知道你喜欢吃甜的,这炭盆里还有,吃完了阿娘再给你剥。”   颜凝笑着点点头,道:“阿娘这里的栗子总是最甜的。”   孟氏从炭盆里夹了栗子出来晾着,道:“我和你爹商量过了,今年过年便留了孟昶在咱们府里一起过,一来呢是为了等放榜的事,二来也是想趁着这段时间让他跟着你爹和大哥拜访些朝中的前辈大人们,日后也好相互扶持倚仗的。”   颜凝认同的点了点头,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这些日子你若得空,便帮阿娘去街上采买些过年的吃用,也给你孟昶表哥添些东西,好让他安心在咱们府上过年。”   “女儿明白。”颜凝干脆的应了。   没了颜冰的婚事,想来这一世的孟昶,会成为颜家很大的助力。   “还有一事……”孟氏看了颜凝一眼,道:“霍奉之回来了。”   颜凝正要往嘴里放栗子,听到这里,不觉手上顿了顿,疑惑道:“然后呢?”   孟氏道:“过几日,陛下特在霍家设宴,要为他接风,二品以上的官员皆要携家眷同去的,到时你与阿娘一道去。”   她顿了顿,有些担忧的看向颜凝,道:“霍家如今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我们不能出半点差错,知道吗?”   “是。”颜凝点点头。   孟氏点点头,叹息道:“你明白就好,你父亲的同僚,枢密院的林大人,你可知道?”   “我知道,他女儿林韵……”颜凝反应过来,道:“他怎么了?”   “前些日子,他不知怎的得罪了太子殿下,被免了职不算,全家都被逐出了京城,此生不许再回来了。”   颜凝听着,轻轻拍了拍孟氏的背,道:“也许是他罪有应得。”   妄想着投靠太后,用下作手段保女儿成为太子妃,若她是谢景修,也不会轻易饶过他们。   孟氏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今朝堂局势变幻莫测,阿娘不求别的,只想求着咱们全家平安罢了。”   颜凝含笑望着她,道:“会平安的。”   我们一家人,都会平平安安的。   见天色尚早,颜凝便带着知书出了门。如今离过年虽还有一段时间,可一家子的吃穿用度置办起来也并不容易,她不得不早做打算。   两人正走着,便见街上人群涌动,皆向着城门的方向跑去,你追我赶,好像生怕误了什么似的。   颜凝尤自狐疑,便见身边有人唤她。   “颜二姑娘?”   颜凝回过头去,只见霍允禾正坐在马车上,含笑望着她。   颜凝笑着走到马车旁,道:“霍姑娘。”   “颜二姑娘也是来看我哥哥的吗?”   颜凝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便见她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道:“上来罢,我正是要去接哥哥的呢。”   颜凝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大约就是霍奉之回京的日子。   霍奉之作为大宋的战神,自然颇受百姓簇拥爱戴,再加上他年少成名,相貌英俊,每次他回京都能引起不小的震动,无论男女老少,都想亲眼看看他的英姿,这次他打了胜仗回来,声势自然更为浩大。   想来,霍允禾以为颜凝也是去围观霍奉之回城的,这才邀她一同前往的。   颜凝刚想回绝,便听前面人群沸腾起来,有人高喊着“霍将军回来了!”   霍允禾心里一急,也再顾不上许多,只匆匆将颜凝拉上了车,她是习武之人,力道极大,颜凝根本挣脱不开,还未等颜凝开口,便听得霍允禾吩咐车夫道:“快走,定是哥哥已经到了!”   马车迅速飞驰起来,载着颜凝一道,朝着霍奉之奔去。   城门口甚是热闹,人群中不断传来惊呼声和尖叫声,夹杂着马蹄的声音和铠甲碰撞的沉闷声响,连绵不绝的朝着颜凝袭来,直撞得她头晕目眩。   “那个……”   颜凝刚想说自己还有事要忙,便听得知书激动道:“霍姑娘有霍将军这样的哥哥,真令人羡慕啊。”   霍允禾会心一笑,道:“我也觉得,哥哥很好。”   “奴婢一直崇拜霍将军,只是无缘得见……”   霍允禾笑笑,安慰道:“哥哥他人很好的……”   “那个……”   颜凝忍不住张口,话音未落,便见一个少年倏的跳了进来。   颜凝还没反应过来,马车便猛地疾驰起来,很快便将那些喧嚣之声甩在了后面。   “哥哥!”   霍允禾猛地扑在那少年怀里,见过这么多次,颜凝还是第一次见到霍允禾活泼的一面。   那少年宠溺的笑笑,随手捏了捏她的脸,道:“给我看看,吃胖点没有?”   霍允禾记起颜凝还在旁边,忙坐直了身子,道:“哥哥觉得呢?”   那少年歪着头打量着她,道:“还是太瘦了,脸上半点肉都没有,倒不如和我在边关时壮实了。”   他说着,眉头微蹙,道:“京里人事纷杂,你若和那些世家贵女们处不来,便不要费心去相处了,左右有我在,他们谁都不敢轻看了你!”   霍允禾微红了脸,道:“哥哥放心,她们都对我很好。”   那少年点点头,突然目光凌厉的看向颜凝,道:“你是何人?”   他其实问的随意,可眼眸却带着浓重的杀气,许是战场上摸爬滚打惯了。   颜凝这才把他看了个仔细,他轮廓棱角分明,眉毛浓密较粗,眼神冷厉,称得上是剑眉星目,显得英武不凡。他唇角总是歪歪的笑着,带着军人所特有的痞气,让他看上去亦正亦邪,少年气十足。   原来,大宋的战神霍奉之是长个模样……   “颜凝。”她迎上他的目光,道:“观文殿大学士颜宗翰次女。”   “哦……”他眯着眼,目光充满了攻击性。   “哥哥?”霍允禾注意到霍奉之的眼神不对,迟疑地叫了一声,挡在了颜凝身前,遮住了他审视的视线。   她有些不解的看了霍奉之一眼,他平素从不会这样,难不成……哥哥和颜凝有些过节?   霍允禾有些担心的看着颜凝,见她没有面露不悦之色,才略略安下心来。   霍奉之没说话,只冷眼看着她们。   半晌,他突然开口,冲着车夫道:“掉头,去樊楼。”   “哥哥去樊楼做什么?”   霍奉之勾了勾唇,道:“好不容易回来,总得见见故人罢。”   他说着,看向颜凝,道:“颜姑娘若是无事,也一起来罢。”   “霍将军要见故旧,只怕我跟着不方便。”颜凝推脱道。   “没什么不方便的。”霍奉之随口说着,好像浑不在意是不是多了一个人似的。   霍允禾笑笑,道:“颜姑娘陪我去罢,我最不擅应付这种场合,有颜姑娘在,我也好过些。”   颜凝见她说的真诚,也就勉强应了。   霍家的马脚程极快,没有多少时候,几人便站在了樊楼之下。   樊楼不愧是大宋最为繁华的酒肆,只在楼外瞧着,便觉这楼高耸入云,手可摘星辰,气派非凡。   因着不是吃饭的时辰,里面倒显得安静的很。   小二见来人是霍奉之,忙殷勤招待,引着他们一路上了五楼的高台,方躬身退了下去。   霍允禾看向颜凝,温言道:“颜姑娘,我们进去罢。”   颜凝刚点了点头,便听霍奉之道:“允禾,我的佩剑落在马车里了,你去帮我拿一下。”   “哥哥从来剑不离手的,今日怎么忘了?我让下人去取。”   霍奉之坚持道:“你去。”   霍允禾无奈,只得走了下去。   霍奉之见状,只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径自走到一边等着,他双手抱臂靠在窗边,显得悠然至极,可目光却凛冽得迫人。   颜凝淡然走到他身边,道:“有什么话,霍将军但说无妨。”   霍奉之看了她一眼,道:“颜姑娘,允禾性子单纯,在这京城中也没什么朋友,你能和她这样投缘,我很高兴。可我也不得不多问你一句……”   他顿了顿,逼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到底是冲着允禾,还是冲着她身后的太子妃之位?”   颜凝看向他,坦然一笑道:“将军果然很为允禾着想啊。不过将军放心,颜家虽势弱,可也没到需要我违背本心去巴结攀附什么人的地步。至于太子妃之位,若我当真想要那位置,大约也没人争得过我。”   “你这么说便是承认你是冲着太子妃之位去的了?”   颜凝丝毫不怯场,道:“若我说是,将军是不是现在就要杀了我?”   她说着,略带挑衅的看着他,很显然,霍奉之这种人根本不可能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别以为我不敢!”霍奉之咬牙切齿的说着,一把抽出了腰间的匕首,刀锋闪过颜凝眼前,停留在她身前一寸的地方。   颜凝抬起他手中的匕首,指向自己的心口,道:“那就动手吧。”   霍奉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像是从未见过如此大胆而坦率的女子。   “你们在干什么?”霍允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惊呼出声。   霍奉之利落的收回了匕首,一言不发的朝着那包厢的门外走去。   霍允禾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又看看颜凝,不安道:“颜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哥哥他……”   “没事。”颜凝笑着安慰她,道:“我们进去吧。”   霍奉之猛地推开高台外的门,颜凝这才发现,里面已坐满了人,谢景修、谢以安、平阳郡主皆列坐其中。   颜凝这才想起,他们几人都是姑表亲,从小都是玩在一处的。只可惜……   谢景修正抿着茶,见颜凝来了,唇角不觉溢出一抹笑来。   颜凝亦冲着他笑笑,两人虽是无言,却又像是说了千言万语,皆在不言之中。   谢以安没说话,只是目光幽冷的看着他们,将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   “颜凝,你怎么也来了?”平阳郡主忍不住惊呼。   霍奉之蹙了蹙眉,在谢景修对面坐了下来,道:“她是允禾的朋友,我便一起带来了。”   霍允禾笑着招呼颜凝坐下,颜凝便在她身边坐下来,道:“早知道郡主在,我就不来了。”   “你……”   平阳郡主秀眉微挑,道:“霍家姐姐,她又欺负我!”   霍允禾抿唇笑着,只摇头道:“这桩公案我可断不清楚。”   见她们三人嬉闹在一处,谢景修也略略放下心来,他终于把目光从颜凝身上移开来,道:“奉之,这一路可还顺利?”   霍奉之将酒盏“啪”的一声放在桌上,道:“多谢殿下关怀,还算顺利。”   他说着,看了一眼霍允禾,见她笑得欢喜,也不觉一笑,道:“臣虽不在京城,对这京城中的事,也知道不少。”   他说着,端起酒盏敬了谢景修和谢以安一杯,道:“臣就这一个妹妹,臣只希望,她能平安顺遂。”   他言罢,便将这酒盏一饮而尽。   谢景修顶着他审视的目光,亦给自己倒了一盏酒喝着,浅笑道:“孤亦希望,霍姑娘能平安顺遂。”   谢以安没说话,只闷闷的喝着自己面前的酒,深邃的瞳孔有些晦暗不明。   平阳郡主凑过来,道:“你们这样喝酒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我们大家一起掷骰子玩。”   霍奉之嗤之以鼻,道:“这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郡主芳龄几岁了?”   平阳郡主努嘴道:“我们玩个不一样的,这彩头啊不在喝酒,而在……真心。”   众人听着,都有了些兴致,道:“怎么说?”   “咱们挨着顺序掷骰子,掷出点数最大的人可以问点数最小的人一个问题,这个人务必要说真心话,不得隐瞒,如何?”   谢景修笑笑,道:“古灵精怪,郡主打哪里学来的?”   平阳郡主道:“殿下且说玩不玩便是了。”   谢景修看向颜凝,道:“阿凝意下如何?”   平阳郡主见状,忙拽了拽颜凝的衣袖,给她使了个眼色。   颜凝无奈的点头,道:“好。”   平阳郡主满意的笑笑,命小二将骰子拿上来,道:“如此便说定了,谁都不许反悔哦。”   见众人都应了,她便站起身来,率先掷了起来。   见是一个六点,平阳郡主来了精神,笑着道:“我必然是点数最大的了,快让我瞧瞧,待会是谁要回答我的问题。”   众人笑笑,都依次掷起来,见颜凝掷了一点,平阳郡主不觉有些神色恹恹,道:“我是没什么要问你的了。”   谢以安突然开口,道:“我替郡主问罢。”   众人一怔,实在想不出一贯端成的世子怎么对这种游戏感兴趣。   平阳郡主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凝肃,眼底不觉有些黯然,强自道:“这问题我可以让给以安哥哥,不过,哥哥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行。”   “好。”谢以安答得斩钉截铁,目光却一直停在颜凝脸上,从未离开过。   平阳郡主有一瞬间的黯然,却仍强打着精神,目光灼灼的望着他,道:“以安哥哥可有心悦之人?”   “有。”他没有丝毫迟疑,道:“颜凝,现在该我问了。”   颜凝淡淡道:“世子请问。”   谢以安极郑重的望着她,道:“若没有苏昱森之事,你可会嫁我?”   他敛声屏息,连呼吸声大些也不敢,生怕惊扰了她,可颜凝只是坚定的迎着他的目光,道:“不会。作践自己的事,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作践自己?”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道:“颜凝,你把话说清楚!”   “这是下一个问题。”颜凝从容道。   “好……”谢以安颓然的低下头,将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   平阳郡主心疼的望着他,道:“以安哥哥……”   谢以安没说话,只伸手掷了骰子,见是个四点,不觉摇了摇头。   众人依次掷了骰子,没想到,谢以安竟是最大点数,只是最小点数的人是霍奉之。   霍奉之抱着臂,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道:“世子有什么尽管问,我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平阳郡主有些担忧的看了谢以安一眼,道:“以安哥哥,可有要问的?”   谢以安抿了抿唇,借着酒意,道:“奉之,若有一天我与太子殿下兵戎相见,你会帮谁?”   此言一出,众人都噤了声,连一贯大大咧咧的平阳郡主都有些默然。   谢景修眯了眯眼,一言未发。   霍奉之看了谢景修一眼,笑着道:“我不知道该帮谁,我这辈子只认一件事,我要我妹妹平安。”   他说着,极温柔的看了霍允禾一眼。   “知道了。”谢以安淡淡道,他微垂着眸,睫羽纤长,显得眼底有些晦暗不明。   谢景修弯着唇角,眼里是疏淡的笑意,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颜凝面色如常,平静的审视着眼前的一切,她早知会是这样,心里自然也没什么波动。   众人又开始掷骰子,只是兴致都缺缺,没多少时候便散了。   霍奉之带着霍允禾先行回了霍府,高台之上只剩下谢景修等四人。   四人趴在栏杆上,吹着凛冽的风,望着远处的城墙、远山,各自怀着不可言说的心事。   “阿凝,孤送你回去。”   谢景修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含笑望着她。   颜凝点点头,刚要起身,便听得谢以安骤然开口:“颜凝……”   颜凝脚下一顿,道:“世子有何见教?”   谢以安苦涩的看着她,道:“你这辈子是不是都不能和我好好说话了?”   颜凝没说话,只冷眼看着他。   谢以安点点头,没再纠结下去,只道:“如今苏昱森已被处置了,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他欺负你,你可愿意与我……”   “不愿意。”颜凝打断了他,道:“世子,梦醒了就是醒了,你放下罢。”   “若我就是放不下呢?”   “那也与我无关。”   “颜凝,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平阳郡主怒气冲冲的对着她。   “长痛不如短痛,郡主。孤倒觉得,颜姑娘所言都是发自肺腑。”   谢景修笑着走上前来,不动声色的挡在颜凝身前,道:“世子醉了,劳烦郡主送他回去。”   平阳郡主脸色一黯,终是不敢与谢景修争辩,只道:“是,殿下放心。”   谢景修微一颔首,便与颜凝相携着一道走了出去。   外面已是傍晚时候,冬日的风伴着落日余晖一道吹来,打在两人身上,他们却并不觉得冷,反而极享受这难得的静谧时光。   属于他们两人的静谧时光。   “孤的阿凝真是厉害,孤还是第一次见到谢以安如此失态。”   颜凝笑笑,道:“殿下能把堂堂的大宋战神逼到如此田地,臣女才佩服呢。”   两人说着,皆是相视一笑。   “下雪了!”身边有路人喊道。   颜凝定睛看去,果然见天空飘起雪来,晶晶亮亮的。她伸出手来,握着那漫天雪花,道:“这个时候穿红衣最好看。”   谢景修想起颜凝当初在舞阳公主府的一舞,深以为然。   他见路旁有卖糖葫芦的小贩,便去买了一支糖葫芦递给颜凝,道:“这点红色可能给阿凝添妆?”   颜凝接过那糖葫芦,笑着道:“殿下用这个哄我,是当我是小孩子吗?”   谢景修笑笑,道:“孤的阿凝是大姑娘了。”   他说着,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是不是?”   颜凝登时红了脸,迎上他的目光,娇嗔道:“殿下可是后悔了?”   谢景修深深望着她,道:“孤等着阿凝回心转意的那天。”   颜凝看着那糖葫芦,道:“只怕殿下等不到了。”   雪花落在糖葫芦上,越发显得晶莹可爱。   “更何况,霍将军已如此明示,殿下若再拒绝,只怕是驳了霍家的颜面,于殿下不利。”   “阿凝倒是很懂得趋利避害。”谢景修说着,紧了紧她身上的大氅,道:“只不过,情之一事,从来都算不得什么利害。”   颜凝轻笑一声,道:“殿下说的是真心,臣女说的,却是婚姻。”   谢景修走近了她,微微躬身,在她耳边道:“孤要的婚姻,便是孤的真心。”   颜凝后退一步,道:“臣女祝殿下心愿得偿。” 第26章 、赏赐   踏雪而归, 人说风花雪月,唯一的憾事大约就是夜不够浓,可人已足够迷醉了。   雪落了颜凝满肩头,好像两个人就这样一路走着, 便走到白头似的。   谢景修心头一动, 伸手握住她的头, 轻轻的吻上了她的唇。   一股熟悉的龙涎香气扑面而来, 夹杂着冬日里凛冽的霜雪,冰凉得不像话。   可他的唇却是滚烫的,灼得她说不出话来。   颜凝的睫毛颤了颤, 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吻得更深, 而她的喉间也隐隐溢出一抹轻哼来。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他的领角,向前一步, 便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半晌, 他终于放开了她, 眼底清澈而湿润,道:“阿凝……”   颜凝脸颊却是红扑扑的,只看了他一眼, 便低下头去。   他将她拥紧,摩挲着她的发, 在她耳边道:“孤知道你要什么, 你等着, 会有那么一天的。”   颜凝清浅一笑,道:“我知道。”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会陪着殿下, 一直走到那一天。”   那一天, 再也没人能伤害她的家人, 也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他。   翌日一早,颜凝还未出门,便见知书捧着一个盒子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颜凝不觉问道。   “奴婢也不知,这盒子一大早便放在您房门口了,想来是给您的。”   知书说着,将那盒子放在了颜凝面前。   颜凝缓缓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条红色的罗裙,还有一身赤狐皮子的大氅。   “这衣裳真好看!”   知书忍不住赞叹道,“姑娘何时置办的?这样好的东西只怕遍寻京城也没有呢!”   颜凝心中微动,她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收着吧。”颜凝嘱咐知书。   “姑娘不穿吗?”   “等到了该穿的日子,自然会穿的。”颜凝勾了勾唇。   三日后,甫一下朝,霍岩便朝着甘泉宫走去。   甘泉宫前的宫人见是他来了,忙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礼,将他引到正殿坐着,道:“大将军稍等片刻,娘娘很快就来。”   霍岩无心应付这些,只微微“嗯”了一声,便再不多说一个字。   那宫人知道他的脾气,再不敢迟疑,便匆匆退了出去。   很快,殿门前便响起了钗环碰撞的声音,皇后急急走了进来,道:“哥哥怎么来了?陛下最忌讳外戚私自入宫的,哥哥又不是不知道……”   “都这个时候了,我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霍岩面色冷峻的看着皇后,连皇后都吃了一惊。   她赶忙在他身边坐下来,道:“出什么事了?”   霍岩沉了口气,道:“昨日太后招了康王妃和你嫂嫂进宫,话里话外的意思便是要撮合允禾和康王世子定亲,你嫂嫂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出什么是非来,好容易挨到黄昏时候才出了宫。”   “太后此举,也未免太过分!”皇后一听便沉了脸。   霍岩冷哼一声,道:“若不是太子与允禾之事迟迟定不下来,又怎会惹出这些是非来?你嫂嫂推脱一次也就罢了,若是太后当真下了诏,还让她抗旨不成?”   皇后见霍岩动了气,赶忙道:“哥哥知道景修那孩子的性子,他……”   “他什么?娘娘,若太子当真与那颜家姑娘有私,纳她入东宫做个妾室也就罢了,这婚事实在不能再拖了啊!”   皇后叹了口气,道:“此事我哪有不知的?哥哥放心,景修与颜家那个姑娘绝无半点干系,允禾是景修的正妻,也会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本宫绝不会让允禾委屈的。”   霍岩听皇后如此说,才略略放下心来,道:“有娘娘这句话,臣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若如此,臣倒有个计策。”   “什么?”   霍岩眼眸一沉,道:“让奉之用他的战功求陛下为太子与允禾赐婚,想来陛下不会反对的。”   皇后有些迟疑,抿唇道:“本宫会再劝劝景修的。”   霍岩看了她一眼,道:“那臣便静候娘娘佳音了。”   他说着,站起身来,行礼之后便走了出去。   皇后见他走了,方才低下头来,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道:“桑柔。”   桑姑姑应声走了进来,一边帮她按着头,一边道:“娘娘,大将军可是为殿下的婚事来的?”   “还能是什么?”皇后一脸厌烦,道:“景修那孩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允禾有什么不好?端庄贤淑,性子又沉静,模样虽不算出挑,却也算清秀了。”   桑柔劝道:“殿下自小心中便极有主意,他认准的事,定是有他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还不是为了颜凝那丫头!”   桑柔笑着道:“说句实话,颜姑娘生得倾国倾城,性子也活泼,若是奴婢,也更喜欢她些。”   皇后看了她一眼,无奈道:“谁说不是呢……少年人谁没动过真心呢?”   “不若娘娘劝劝殿下,纳颜姑娘做个侧妃,也不算薄待她了。”   “侧妃?”皇后冷笑一声,道:“只怕给她做正妃,景修都怕她委屈呢!”   “母后所言极是。”   皇后一愣,只见谢景修已大步走了进来。   他气宇轩昂,俊美无俦,只站在那里,便让人移不开视线。   桑姑姑有一瞬间的迟疑,这才缓过神来,行礼道:“殿下。”   “姑姑请起。”谢景修笑笑,便坐到皇后身边来,道:“母后对儿臣的脾性倒摸得极清楚,难怪人家说,知子莫若母。”   皇后看见他便生不起气来,只闷闷道:“你少哄本宫了,本宫知道你的心思,你又怎会不知道本宫的心思?如今这康王府的手伸得越发长了,都伸到你舅父府里去了。”   “儿臣知道。”谢景修勾了勾唇,道:“此事儿臣自有应对,母后不必忧心。”   皇后看了他一眼,道:“你一日不与允禾订婚,本宫的心便悬着一日。你本事再大,又如何抵得过太后懿旨?”   谢景修略一颔首,指节修长的手指轻轻捻着桌上的茶盏,道:“儿臣自会去和舅父解释,舅父和允禾都会满意的。”   “你同意了?”皇后震惊不已。   谢景修没回答,只是笑笑,道:“如此,母后可放心了?”   皇后下意识的看了桑姑姑一眼,笑着道:“阿弥陀佛,今日本宫总算能有一件顺心的事了。”   桑姑姑道:“殿□□恤娘娘,奴婢就说殿下是个有主意的。奴婢恭喜娘娘心愿得偿。”   皇后点点头,道:“如此甚好,早日定下来,本宫的心也能落到肚子里了。”   谢景修含笑看了她们一眼,便站起身来,悄然离开了。   出了殿门,他瞬间便敛了脸上的笑意,只远远看了寿康宫一眼,便大步朝前走去。   “姑娘,咱们收这么多粮食做什么?便是过年也用不上这么许多呀。”   知书说着,不解的看了颜予潭一眼。   颜予潭摇摇头,道:“别看我,二姐让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   颜凝笑笑,道:“母亲前几日嘱咐我,今年表哥也要在咱们府里过年的,若是他中了进士,只怕舅母也要进京来,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再采买便晚了。”   知书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着手上的银票一张张花出去,还是有些心疼。   今年雨水多,到处都是丰收的,米价实在不算高,还眼看着要一日日的低下去,虽说临近年关物价会涨些,可也实在犯不上买这么多东西。   这个道理知书不懂,颜予潭却是知道的,他看了颜凝一眼,只当她是忧心太过,便没有多言。   颜凝带着颜予潭和知书跑了一整天,直到囤好了各种米、面、肉、菜,才略略安下心来。   坐在马车上,她闭目养着神,心底却在盘算着日子。   如果她的记忆没错,来年春天黄河会决堤,到时流民四起,整个大宋将遇到百年不遇的灾荒。   而那时,陛下也会在视察灾情时被流民所伤,自此一病不起……   她记得,上一世赈灾之事是交给谢景修的,可康王从中作梗,仗着陛下病重无人约束,怂恿官员大批贪污,救灾的事也因此被耽误了许多,导致百姓生灵涂炭。最终谢景修费了许多心力才终于缓解了灾情,可看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颜凝仍觉得心痛不已。   上一世,她是康王的儿媳,虽觉得康王所作所为太过自私狭隘,却也无可奈何,这一次,她一定要阻止此事再次发生。   她囤的这些粮,虽不够赈灾,可解决家中吃用,接济邻里应该是足够了。   除此之外,她还得提醒谢景修早做准备才是。   颜凝想着,看向颜予潭,道:“霍家的庆功宴定在哪天?”   颜予潭一愣,算着日子,道:“好像就是明日……”   颜凝点点头,还未开口,便见颜予潭凑过来,笑着道:“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计划?带我一起吧?”   颜凝笑笑,不怀好意的看着他,道:“你确定要帮忙?”   颜予潭迟疑着点点头,道:“你该不会……”   颜凝低声在他耳边道:“明日我要想法子和太子殿下单独说说话,到时候你给我打掩护,知道吗?”   “又是我……”   颜予潭指着自己的鼻子,无奈道:“二姐啊,你这样对你弟弟真的好吗?”   颜凝揉了揉他的发顶,道:“明日你驾辆车,我和你坐一辆,让大哥、阿冰陪爹娘坐一辆。”   “哦……”   “不许告诉别人!”   “知道了……”   晌午时候,颜宗翰便带着家眷一道出发了。   今日是霍府的庆功宴,连陛下也要亲临的,自然没人敢慢待。   颜凝和颜予潭坐在后面的车上,与颜宗翰等人的车驾隔着半个车长的距离。   颜宗翰回头看了一眼,看向孟氏,道:“阿凝那孩子怎么回事?她这样岂不是让旁人误会?人家还当我冷落她呢!”   孟氏笑笑,道:“阿凝那孩子主意大,老爷随她去便是了。再者说了,这满京城谁不知道,老爷是把阿凝捧在手心里疼的?”   颜冰在一旁听着,眼眸一寸寸的黯了下去。   是啊,这满京城谁不知道颜家的大姑娘、二姑娘是如何的出挑得宠,可又有谁知道她这个庶女呢?她们能嫁王孙公侯,她却只能嫁给似孟昶那样毫无根基背景的士子,何其不公!   还好……还好她为自己谋了份前程……   颜冰想着,连手指甲都深深的扣进了掌心里去。   颜宗翰等人却未注意到她的神色,只随意聊着天,很快,霍府便出现在了他们眼前。   “到了!”   颜予淮从马上跳下来,掀开帘子,扶了颜宗翰等人下来。   大将军霍岩、霍夫人和霍奉之站在府门前迎接着宾客,见颜宗翰等人来了,霍岩便带着家眷迎上前来,道:“颜大人、颜夫人,有失远迎。”   颜宗翰笑着行了礼,介绍道:“这是小女颜凝、颜冰,犬子予潭……”   “阿凝!”   众人一怔,只见霍允禾从府中跑了出来,走到颜凝面前,笑着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她说着,低声在颜凝耳边道:“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颜凝笑着在她耳边回道:“当然可以。允禾。”   霍夫人还从未见霍允禾这样高兴过,心中不觉感怀,道:“原来这位就是颜二姑娘,我常听允禾提起,如今一见,果然是玉做的美人。”   霍允禾嫣然一笑,道:“我早和母亲说过,阿凝是京城第一美人。”   霍夫人连连称赞,道:“果然如是。”   孟氏笑着道:“夫人快别夸她了,平日里已被她爹宠得不成样子,如今您再夸她,只怕她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   “阿娘……”   颜凝羞红了脸,猛然抬起头来,正撞上霍奉之的目光,他似乎也在看着她,见她看过来,像是触电似的,很快的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正说着,便见颜予淮走了过来,他手上捧着颜府的礼物,恭恭敬敬的交给了霍府的管家,方走到众人面前,朝着霍岩和霍夫人行礼道:“霍伯伯、伯母。”   又看向霍奉之,道:“奉之兄,多日不见了。”   霍奉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予淮兄,多日不见。”   霍允禾见他们寒暄着,不觉小心翼翼的看向颜予淮,她目光沉静如水,只在颜予淮向她微微颔首的时候,涌动出一抹旁人不易察觉的情绪来,像是湖底的波纹,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颜凝察觉到她的不同,心底一动。   上一世,她与霍允禾交集不多,只依稀记得哥哥被杀那日,已是太子妃的霍允禾骑着马闯出了宫,她赶到的时候,颜家上下已经问斩,只有颜凝在刑场上哭得撕心裂肺,几欲昏厥。   那时,霍允禾翻身下马,踩着和着血的红色的雨水,一步步走到颜凝身边,她问她:“颜予淮在哪里?”   谢以安紧紧抱着颜凝,冷声道:“太子妃娘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本宫又该在哪里?”   霍允禾面如死灰,悲悯的看着颜凝,她的表情那样痛苦,以至于颜凝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之后,听闻霍允禾大病不起,再之后,她自请移居冷宫,整日吃斋念佛,再不问世事……   原来,原来她竟是喜欢着颜予淮吗?   那哥哥呢……哥哥上一世未曾娶妻,难道,也是因为她么……   颜凝不可置信的看着霍允禾,只见她低着头,神情平静木讷,好像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可细细看去,她的唇角正微微勾起着,那是她平日里再不会有的表情。   “颜凝,霍家姐姐,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平阳郡主笑着走过来,亲亲热热的拉着她们两人的手,道:“我正说着呢,若今日见不到你们,可无趣极了。”   颜凝笑着道:“今日是允禾哥哥的大日子,我可不敢不来。”   “允禾?”平阳郡主瞪大了眼睛,“你们两个何时这样好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拉着霍允禾的衣角,道:“霍家姐姐,我也要叫你允禾,好不好嘛?”   “好啊。”霍允禾浅浅一笑,不觉又看了颜予淮一眼,可他的视线明显不在她这里。   颜凝摇了摇头,只见乔缜也走了过来,他和霍家上下见了礼,方道:“母亲这几日身子不大爽利,阿凌有孕在身,便未能来府上,还请霍大人、夫人见谅。”   霍岩笑笑,道:“不妨事,公爷和郡主能来已很好了。”   霍夫人亦笑笑,道:“是啊。”   乔缜又向颜宗翰等人见了礼,道:“父亲、母亲。”   颜宗翰笑着扶了他起身,道:“阿凌如何了?”   “都好。”   颜冰见他们寒暄着,思绪却飘到了颜凝那里,她似乎全然没有受退婚的影响,反而与人人都高攀不得的平阳郡主、霍家大姑娘成了挚友,真是令人羡慕。   她看着颜凝脸上的笑容,只觉得更加落寞。从前,她这个二姐姐待她是最要好的,无论二姐姐有什么朋友,都会带着她一并认识,甚至会因为她的好恶决定是否与别人相处,可现在,这是怎么了?   总有一天,她要和她们平起平坐……   众人一路说笑着走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得出霍府气派不凡。霍家是武将世家,虽不讲究什么雕梁画栋,可到底数十年的积淀在,其府内大气巍峨、下人训练有素,都是旁的府邸拍马难及的。   水榭处,颜凝与霍允禾、平阳郡主坐在一处喝着茶,霍奉之则和颜予淮等人坐在离她们不近不远的地方说着话,不知为何,颜凝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可当她看向四周,却又见不到什么不妥之处,便只当是自己多心了。   “太子殿下到!”   随着一声通报,水榭处众人的目光都齐齐朝着门口的方向看去,霍奉之、颜予淮等人更是站起身来,肃然行礼。   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谢景修一身玄衣,似是踏月而来,风姿卓然,又贵气天成,便是神祗,也该是那久居九重天之上的上神。   他浅笑着,眼眸在颜凝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中的笑意便骤然浓烈了几分。   霍岩走在他身侧,似是与他有要紧事要谈,因而他未曾停留,很快便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处。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见,颜凝才回过头来,几乎是毫不设防的,撞上了霍奉之的眼眸。   他眼里像是凝了霜,冷得不像话,带着满满的责备和愤怒,死死的盯着她。   颜凝并不在意,只挑衅似的冲着他扬了扬头。   霍奉之气极,一把抓起身边的佩剑,猛地站起身来。   他身边的颜予淮一怔,道:“奉之兄?”   霍奉之没说话,眼睛却一直落在颜凝脸上,他怕了拍颜予淮的肩膀,便气势汹汹的大步走出了水榭,一路朝着谢景修方才离开的方向走去。   “奉之哥哥这是怎么了?”平阳郡主皱了皱眉,道:“那架势和要去杀人似的。”   霍允禾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许是有什么急事吧。”   颜凝没说话,只隐隐有些担忧的望着远方,想来是谢景修与霍家人有什么要事要商讨罢。   暖阁里,霍岩与谢景修将将坐定,便见霍奉之闷着头冲了进来。   他冷着一张脸,径自在霍岩身侧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来一饮而尽。   “没规矩!”霍岩硬声道:“见了殿下也不知行礼吗?”   谢景修勾了勾唇,悠然道:“无妨,都是自家人,舅父不必拘礼。”   霍岩微微颔首,眼里的神色却略略缓和了些,道:“殿下如此厚待,臣却不敢失了礼数。”   谢景修笑笑,温言道:“舅父一贯谨言慎行,孤心里哪有不知的?可今日是家宴,又在舅父府中,实在不必太过拘束。”   霍岩叹息道:“殿下既如此说,便依着殿下罢。”   “是。”谢景修浅啜了一口茶水,神态悠然,像是静候着霍岩发问似的。   “殿下,有一事……臣不知该不该问。”   “舅父但说无妨。”   “臣想问,关于允禾与殿下的婚事,殿下到底作何想法?”   霍岩说着,凝眸看向谢景修,他眼神深沉而凌厉,仿佛能看透人心。   谢景修敛了笑意,郑重道:“孤想问舅父一句,舅父要的是这一纸婚约,还是全家人的性命?”   “殿下此言何意?”霍岩捏紧了手中的茶盏。   “舅父久居沙场,只知亲上加亲、相互帮衬,却不知帝王心术。”   谢景修幽幽说着,抬眸与霍岩对视着,道:“舅父本就执掌大宋三分之一的兵权,如今奉之刚立了战功,霍家便更是炙手可热,宛如烈火烹油,若此时孤与霍家联姻,舅父让父皇作何想法?”   谢景修见霍岩不说话,便接着道:“孤自然知道舅父并不在乎什么权势,只一心忠君爱国,可于父皇而言,也想霍家的声望本来就是错。”   霍岩眼眸微动,沉声道:“依着殿下的意思,这婚事便就此作罢了?”   谢景修笑笑,道:“舅父忘了,现在孤可以没有太子妃,可将来,这大宋可不能没有霍家呐。”   “殿下的意思是……”   “如今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都不算太平,孤与母后还要多多仰仗舅父。舅父只须记得一句话,咱们是一家人,这甥舅一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谢景修眼神笃定而坦率,毫不掩饰的看向霍岩。   霍岩望着他,犹豫片刻,缓缓道:“有殿下这句话,臣虽万死而无憾了。”   “呵。”   霍奉之冷笑一声,将茶盏扣在桌子上,站起身来。   “奉之!你做什么?”霍岩呵斥道。   霍奉之浑不在意的笑笑,道:“没什么,这里太闷了,我出去透透气。”   “你……”   霍岩还想再说,谢景修却拦住了他,道:“舅父,孤陪奉之出去走走。”   他说着,款款站起身来,与霍奉之一道走了出去。   “孤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只当孤是权宜之计,是不是?”   霍奉之听他说着,脚下顿了顿,歪靠在树上,苦笑道:“难道不是吗?”   谢景修唇角勾起,道:“孤知道,比起什么权势地位,你真正在乎是不过是允禾的幸福。孤答应你,孤会给允禾她最想要的。”   “是太子妃之位,还是皇后之位?”霍奉之眯着眼道。   “是她最想要的,最好的归宿。”   正午时候,庆功宴正式开始。   因着皇帝莅临,气氛瞬间便沉闷了下去,众人都低着头,只谢景修、霍岩等人,陪着皇帝畅谈。   康王因有公务在身,倒未曾出现,只备了厚礼,倒也给足了霍家面子。   “此次奉之立了大功,不知奉之想要什么封赏?”皇帝说着,幽幽的瞥了谢景修一眼,道:“便是你要尚个公主,也是使得的。”   “臣不敢!”霍奉之斩钉截铁的说道:“能为陛下效力是臣的荣幸,绝不敢再要什么旁的东西。”   皇帝大悦,道:“霍家满门忠烈,朕是知道的。霍爱卿,你这儿子教得好啊!古人云,生子当如孙仲谋,朕倒要说,生子当如霍奉之啊!”   霍岩躬身道:“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皇帝摆摆手,笑着道:“如此,便封霍奉之为正二品镇国大将军,另,赏金五百两,银三千两,犒赏霍家军!”   “多谢陛下!”霍岩和霍奉之齐齐跪下谢恩。   霍岩低着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谢景修一眼,不觉有些后怕。   皇帝笑着命他们起身,又看向谢景修,蹙眉道:“你的婚事也抓紧些,你母后与朕提了多次了。”   谢景修恭谨道:“儿臣年纪尚轻,婚姻之事还是慢慢来罢。”   皇帝看了一眼远处的霍允禾,道:“若有好的,便先定下来,你母后也能宽心了。”   “是。”谢景修应着,道:“儿臣若遇到合意的,会早些定下来,不让父皇、母后担心。”   “合意……”   皇帝玩味着这两个字,骤然舒展了眉头,赞叹道:“琴瑟相和,自然是天下第一美事。只是这世上有太多人为权势所迷,忘了本心。”   霍岩听着,只觉这话句句意有所指,不觉冷汗涔涔。若他方才命霍奉之以战功相逼,即便得了婚事,只怕也会触怒龙颜。   他有些后怕的看了谢景修一眼,他却神情自若,仿佛根本听不懂皇帝的暗示似的,只含笑道:“儿臣却只求守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甚好。”皇帝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只津津有味的看着歌舞。   “啪!”   只听一声巨响,颜冰面前的案几被猛地掀翻,她重重的倒在地上,酒水、饭菜洒了一地。   “三姐!”   颜予潭赶忙跑过来,将颜冰扶起来,急道:“三姐,你这是怎么了?”   颜宗翰、孟氏等人也都赶了过来,见颜冰面色青白,都不由担心起来。   孟氏摸着她的额头,道:“是不是病了?我们快些回府去,请了大夫来瞧瞧就好了。”   颜凝站起身来,冷眼看着躺在颜予潭怀中的颜冰,眼眸一寸寸的黯下去。   在这个当口,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颜冰咬着唇,道:“母亲,我难受得厉害……怕是,怕是回不去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孟氏说着,看向颜宗翰,焦急道:“老爷,阿冰这病症来势汹汹,怕是……”   颜宗翰赶忙看向霍岩,道:“霍大人,实在是小女病发得突然,能否让她在您府上歇息片刻?还想劳烦您帮她请个大夫来瞧瞧,您看这……”   霍岩一口应下来,让霍夫人带着颜冰等人去厢房歇息,刚要派人去请大夫,便听得皇帝道:“去传朕随侍的太医来给颜三姑娘瞧瞧。”   颜宗翰忙跪下谢恩,道:“谢陛下!”   皇帝摆摆手,道:“不妨事,爱卿不必拘礼。”   周遭很快又热闹起来,丝竹管弦之声响起,舞伎依次上场,红绸翻飞。   自始至终,颜凝都是冷眼旁观。她紧抿着唇,眼里全是冷意,就好像在看一场戏似的。   谢景修走到她身边,声音温和而醇厚,让人听着心安:“不去看看?”   “不去。”颜凝坐下来,倒了盏茶水吃着,脸色却并不好看,好像充满了戒备。   谢景修笑笑,亦在她身边坐下来,看着面前的歌舞,道:“看过了阿凝的一舞,这世上便没什么舞能入眼了。”   颜凝道:“这么说,倒是臣女的不是喽?”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孤是感谢阿凝,让孤见到了那样的惊鸿一舞。”   颜凝望向他,忍不住浅笑起来,连方才脸上的凝重之色都一扫而空,道:“既如此,殿下打算怎么谢我啊?”   谢景修柔声道:“阿凝想要什么?”   颜凝凑近了他些,气息与他相互交缠着,道:“我若说,我想要殿下呢?”   谢景修哑然道:“正好,孤也想要阿凝。”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   霍奉之坐在不远处,眼里都是杀气,他自顾自的饮着酒,也不知喝了多少,倒也未见醉意。   霍允禾走过来,在颜凝身侧坐下,柔声道:“阿凝,你别急,有太医在,你妹妹不会有事的。”   颜凝点点头,秀眉微蹙,道:“我不担心她的身子,只是……”   话音未落,便见太医一脸凝重的走了出来,缓缓在皇帝面前跪下来,道:“陛下,颜三姑娘这病……”   他说着,看了颜宗翰一眼,颜宗翰不明就里,只见霍夫人、孟氏和颜冰也一齐走了出来,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颜三姑娘这病到底怎么了?说!”皇帝有些不耐烦,道:“你若治不了,再去请旁的太医来瞧便是!”   “颜三姑娘她……她没病。”太医说着,回头看了一眼颜冰,狠了狠心道:“颜三姑娘她……” 第27章 、有孕   “哎, 她是有喜了!”   “什么?”颜宗翰几乎惊得合不拢嘴,道:“小女云英未嫁,如何会有喜?太医莫不是诊错了?”   太医有些为难,犹豫道:“这……兴许是小人医术不精, 诊错了也是有的。”   这话明显是给颜家台阶下, 皇帝也不想给颜宗翰当众没脸, 只道:“许是弄错了, 爱卿不必介怀。”   “不!太医没错,臣女的确有喜了!”   “你早知道自己有喜了?”皇帝声音一沉。   此事事关欺君之罪,轻则罚颜冰一人, 重则整个颜府都要被拖下水。   颜宗翰忙跪下请罪道:“陛下, 臣等事先并不知此事,可……”   颜冰这才晓得害怕, 瑟缩着说不出话来, 只抖得不成样子。   颜凝不忍看父亲无端受辱, 忙走上前来,道:“陛下明鉴,此事臣女父母家人一概不知。想来阿冰也非故意隐瞒, 她虽不知轻重,却也绝不敢做欺君之事。”   “是啊……臣女无心隐瞒此事, 只是刚好吃了寒凉之物, 这才动了胎气……”   听颜冰如此说着, 皇帝的脸色才略缓和了些,道:“罢了,都起来罢。”   此时, 颜冰突然推开孟氏扶着她的胳膊, 径自扑到众人面前, 朝着皇帝跪了下来,哭道:“还请陛下为臣女做主!”   众人皆是哗然,连颜凝都不觉睁大了眼睛,她从未想到,颜冰竟然会做出这样大胆的事。   颜宗翰眼疾手快的走上前去,想要拉颜冰起来,颜冰却执意不肯,只道:“父亲,此事除了陛下,无人能为女儿做主!还请父亲成全!”   “你这孽障!”颜宗翰松开了手,任由她瘫在地上,恨道:“你怎能如此不顾名节脸面,你……”   颜凝走上前去,扶着颜宗翰的手臂,帮他稳住身形,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毕竟这是御前,说得再多,只会失仪而已。   颜宗翰无奈的住了口,避过头去不再看颜冰,只是气得浑身发抖。   皇帝眼眸阴鸷,道:“颜三姑娘,你到底有何冤屈,要让朕为你做主?”   颜冰双目含泪,道:“陛下,臣女腹中的孩子是……是康王世子的!”   这下不止是颜宗翰,就连皇帝都有些绷不住,众人更是纷纷议论起来,连噤声都忘了。   只有颜凝仍是一副淡然模样,上一世看过的事,这一世再看一次,倒没什么感觉了。   谢景修不觉看向她,见她神情如常,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些许快意来。   “不可胡言!颜冰,你可想清楚了?”皇帝沉声道。   “臣女绝无半句虚言。”她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枚玉佩来,道:“陛下,此物是世子与臣女欢好时所赠,请陛下明鉴!”   皇帝凝神看着,那玉佩用料考究,依稀雕刻着康王府的纹饰,倒不像是假的。   他看了颜宗翰一眼,冷笑一声,道:“爱卿,你这女儿当真是好本事啊!”   “陛下恕罪!”颜宗翰赶忙跪下身来,道:“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重责!”   皇帝摆了摆手,道:“既是男未婚、女未嫁,如今你有了身子,只去康王府定亲事便是,闹到朕这里做什么?”   颜冰抬起头来,抽泣道:“实在是世子不肯认臣女,臣女这才出此下策……臣女只是怜惜腹中的孩子,否则万死也不敢叨扰陛下的!”   皇帝叹了口气,道:“罢了,男女之事最是难断。今日是霍府的庆功宴,说这些只怕是不妥。颜爱卿,明日一早带你三女儿进宫罢。”   “是!”颜宗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跪在地上,直到颜凝扶他起身,他才略略回了神。   他恨铁不成钢的看了颜冰一眼,嘱咐孟氏和颜予淮先带了她回去,免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自己则惴惴不安的坐在原地,只等着待会庆功会结束,亲自去向皇帝请罪。   平阳郡主见颜冰要走,忍不住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面色微红,讽刺道:“三姑娘真是好本事,康王世子刚与你二姐姐退了亲,你便忙不迭的扑了上去,难道在三姑娘心里,半点羞耻之心都没有吗?”   颜予淮和孟氏心中也暗替颜凝不值,因此也并未出言帮她,只冷眼瞧着。   颜冰怯声道:“郡主说的是,只是世子酒后失德,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   “你闭嘴!”   平阳郡主厉声道:“以安哥哥是何等为人,怎会酒后失德?定是你构陷于他,等事情查明,我要你好看!”   她说着,再不愿多看颜冰一眼,便大步离开了。   “走罢。”孟氏叹了口气,再不愿多说什么。   颜冰看向她,委屈道:“若今日受辱的是二姐姐,母亲和哥哥也会如此袖手旁观吗?”   孟氏看了她一眼,道:“阿凝又怎会做这样的事呢?”   颜予淮没说话,只在她们身后走着,不觉又回头看了颜凝一眼。   她伫立在颜宗翰身侧,腰背挺得笔直,看上去倒比颜宗翰坚强许多。   是啊,阿凝时时惦念着他们,又怎会舍得让父母兄弟难做呢?   因着出了颜冰的事,众人都没了心思,庆功宴也草草收了尾。   谁也想不到,在霍奉之的庆功宴上,颜家的三姑娘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想来,她未婚先孕之事不到黄昏,便会传遍京城了。   颜宗翰让颜凝和颜宗翰先回去,自己则跟着皇帝请罪去了。   “二姐,咱们走罢。”颜予潭垂头丧气的走到颜凝身边,连神色都是恹恹的,家里出了这种事,任谁都打不起精神来。   颜凝回头看了谢景修一眼,只见他作势也要离开,便道:“走罢。”   她和颜予潭一路走到将军府外,方才上了马车。   “跟着东宫的车驾。”她轻声嘱咐道。   “啊?”颜予潭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觉后怕,道:“二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和太子殿下私会啊?”   “我有要紧事,快跟上。”颜凝说着,便将帘子放了下去。   颜予潭不敢怠慢,忙驾车跟了上去。   谢景修似乎早已察觉到颜凝跟着自己,只命车驾缓缓走着,直到走至一条无人的小路,车驾才缓缓停了下来。   “阿靖,去请颜二姑娘上车。”   “是!”   阿靖领了命,便立即跳下了马车,朝着后面的车驾走去。   此时,颜予潭也将车驾停了下来,向身后道:“二姐,有人来了。”   颜凝微微掀开帘子,刚想开口,便见阿靖已站在了他们车驾旁边,恭敬道:“颜二姑娘,太子殿下有请。”   颜凝微微颔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道:“走罢。”   她跟在阿靖身后,直到走到谢景修所在的马车旁,阿靖才止了步,道:“姑娘,请。”   颜凝没有迟疑,刚要上车,便见车中伸出一只手来。   那手白皙好看,指骨节分明匀称,手掌宽厚,只微微有些苍白。   颜凝伸出手来--------------/依一y?华/,毫不迟疑的握了上去,只一把,便被他拉入车厢之中,扑到了他的怀里。   瞬间,帘子在她身后卷了下来,连风都锁在了外面。   车厢里光线很暗,静得几乎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心跳声。   他们离得那样近,近到气息交缠却全然不知。   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厉害,而她的也是。   颜凝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干净澄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正深深的望着她。   “阿凝方才不是说,想要孤?”   颜凝顿时红了脸,却不甘示弱的迎上他的目光,娇声道:“殿下当真了?”   谢景修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道:“阿凝的话,孤都当真。”   颜凝一笑,伸手勾着他的下颌,媚眼如丝:“那殿下是想通了?”   谢景修喉咙一哽,道:“阿凝,你是在玩火。”   “那殿下可要陪我?”   谢景修望着她,脑海中猛然响起那日她说过的话。   “若是……上一世我便遇见了你……该多好啊……”   上一世……   难道他的阿凝,真的经历过什么事吗?那些事足够痛苦,以至于,她将那些过往视为前世。   他心疼的望着她,唇角却挂着浅浅的笑意,道:“那也无妨,孤就这样陪着阿凝,总有一天,阿凝会爱上孤的。”   “殿下这么自信?”   谢景修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道:“孤不自信,阿凝岂不是要被旁人抢走了?”   颜凝浅笑一声,郑重道:“我今日来,是有要紧事和殿下说。”   “阿凝但说无妨。”   “殿下无须问我如何知晓,只记着便是。来年春天,天下会有大旱,殿下还是早做准备为好。还有,到时候陛下若要视察灾情,还请殿下务必拦住他。还有,最要紧的,霍允禾似乎……”   她住了口,想着霍允禾的事还得问过颜予淮的心意才行。   颜凝想着,猛地抬起头来,只见谢景修很认真的看着自己,像是在努力记下她所说的事。   她不觉心头一动,道:“殿下不问我如何知道这些事?”   谢景修摇摇头。   “殿下相信?”   “自然,孤说过,阿凝说的话,孤都当真。”   活了两世,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无条件的信任自己。若今日说这些话的人是谢景修,颜凝都不能保证自己会全盘相信他。   这种感觉,真好啊!   “都记下了?”   “记下了。”谢景修微微颔首。   颜凝粲然一笑,道:“既如此,我就放心了。先说这么多吧,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她说着,最后冲着谢景修笑了笑,转身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很快,身后的马车便缓缓开动了,颜凝没有回头,可脸上却挂着盈盈的笑意。   她只觉得今日的夕阳,煞是好看。   颜予潭见颜凝走过来,忙道:“二姐事情办完了?”   颜凝点点头,道:“我们回家罢。”   颜予潭道了声“好”,正要扶颜凝上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冷哼。   “颜二姑娘好生坦荡啊!”   颜凝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只见霍奉之不知何时站在了墙角处,如今,正抱着剑缓缓走了过来。   他面色铁青,一双眼睛像是淬了火,冷声道:“颜二姑娘当真是好本事,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枉我妹妹还把你当成挚友!”   “你怎么说话呢?”颜予潭不甘示弱,将颜凝护在身后,道:“霍将军跟踪我们,是君子所为吗?”   霍奉之没理他,只死死盯着颜凝,道:“颜二姑娘,你倒是说说看,你方才与太子殿下做了什么?”   颜凝嗤笑一声,上前一步,笑着摇摇头,道:“霍将军以为是什么?”   她见霍奉之抿着唇不说话,便更加肆无忌惮道:“是男欢女爱?”   “你!不知廉耻!”霍奉之别过头去。   颜凝幽幽道:“板正的将军呐,这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可比你想得复杂多了。”   她说着,见他微红了脸,便没再说下去,只道:“不过,无论我做什么,也都与将军无关吧?将军好自为之。”   她说完,便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身上了马车,翩然离去。   衣袂翩跹,不知为何,霍奉之竟想起这个词。   他望着颜凝的马车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街角,方才回过神来。   他惊讶于自己的反应,猛地锤了自己胸口一拳,恨道:“妖女!”   颜凝倒是全然没把霍奉之的话放在心上,能见到谢景修,并且让他相信自己的话,她很开心。   可颜府内却全然是另一番场景。   刚到府门口,便能听得到里面隐隐传来的哭声。   此时颜宗翰尚未从宫中回来,颜府里没了主心骨,早已乱作了一团。   颜凝和颜予潭不敢耽误,赶忙朝着前厅走去,而哭声也正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一进前厅,便看见周姨娘跪在地上,呜呜咽咽的哭着,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帕子死死的捂着嘴,可饶是她平素再谨言慎行,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好看了。   颜冰站在她身侧,面上隐有些泪痕,可神色却讷讷的,想来是已经哭够了。   孟氏坐在主位上,紧蹙着眉头,一脸的无可奈何,道:“周姨娘,你先起来罢,等老爷回来了自有说法的。”   周姨娘哭着道:“阿冰做下这种事,我实在是无颜面对老爷、夫人。”   “不关你的事。”孟氏叹了口气,看向颜予淮,道:“快扶周姨娘起来罢。”   颜予淮道了声“是”,便走到周姨娘身边,想要扶她起身。   可周姨娘只是摇头,道:“夫人,我没能好好管束阿冰,才让她犯下这种大错,我实在不敢起身。”   孟氏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颜予淮面色冷凝的看了颜冰一眼,方缓缓走到一旁的位置上坐着,抿唇不语。   他为人一贯端方,颜冰是他妹妹,他既生她的气,看不上她的所作所为,又忍不住心疼她,若她为人欺侮,他自然要去为她讨回公道,可如今,却是她自轻自贱……   他心中暗恨,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好一言不发。   颜冰怯生生道:“姨娘不必如此,待明日我与父亲入了宫,在陛下面前说分明了,女儿便能嫁给康王世子了,到时姨娘笑还来不及呢。”   “你糊涂啊!”周姨娘含泪摇了摇头。   颜冰擦了擦她眼角的泪,道:“有这腹中的孩子在,他们便是不顾及我,也得顾及这孩子的。”   她不懂,她为自己谋了这样一个好前程,为何竟没有一个人为她高兴,哪怕是她的生母周姨娘,脸上也没有一点喜悦之色。   难道,在他们眼中,她就活该被践踏到尘埃里,活该嫁给孟昶那种破落户子弟吗? 第28章 、侍妾   颜凝和颜予潭此时也走了进来。   相比于颜凝脸上的淡然, 颜予潭几乎是暴跳如雷,他指着颜冰的鼻子,恨道:“三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你不知羞耻!”   先不说她尚未成亲便把身子给了陌生男子, 那谢以安是什么人?他可是颜凝之前的未婚夫, 虽说退了亲, 可到底也该避嫌的。颜冰不仅没有半点避讳, 还将此事堂而皇之的展现在众人面前,实在是荒谬至极!   而现在,她竟然说出这种话, 简直是不可理喻!   颜冰抬头看向他, 见他站在颜凝身侧,登时便瞳孔一缩, 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你整日与旁人混在一处, 又何尝关心过我的处境?”   “阿冰……”周姨娘见她失言, 赶忙提醒她。   “我说错了什么?弟弟是人家的弟弟,哥哥也是人家的哥哥,左右你们都看不上我, 都不向着我!”   “三姐,你太过分了!”   颜予潭不愿与她继续争辩, 气冲冲的转身走了出去。   颜凝亦不想与她纠缠, 转身正要出门, 便撞上了刚刚回府的颜宗翰。   他铁青着脸,径直走到孟氏身边坐下,将满满一盏茶水都灌进了肚子里, 方才看向颜冰, 却也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孟氏关切道:“老爷, 陛下可有责备老爷?”   颜宗翰冷声道:“皇恩浩荡,出了这样的事,陛下不治我个教子无方之罪已算是格外开恩了。”   “那霍家……可有说什么?”   “你说呢?在人家庆功宴上弄出这样的事,哪个是有脸的?”   颜宗翰说着,看向颜冰,只觉得全身的气都不打一处来,他强压着怒气,道:“明日进宫怎么说可想好了?”   颜冰点点头,道:“父亲放心。”   “我能放什么心?”颜宗翰不耐烦道:“时至今日,说什么也晚了,既是你自己谋的路,你好自为之也就罢了!”   他看着颜冰只觉得心烦,便摆了摆手,道:“都出去罢,别在这里杵着了。”   众人知道他心情不佳,也就没有多言,只依次走了出去。   只有颜凝还停在原地,静静的望着他。   “阿凝?你怎么还在这里?”颜宗翰尽可能的放缓了语气。   颜凝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疲惫的双眼,不觉心疼万分。   她的阿爹,从上一世到这一世,都过得并不轻松啊。   “明日,阿爹预备怎么办呢?”   “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罢了。阿冰只是个庶女,与谢以安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是厮相授受,只怕康王府不会那么轻易认下这门亲事……”   颜凝微微颔首,道:“不是只怕,是一定不会。康王府之前认下我与谢以安的亲事,是因为碍于太后的面子,如今自然要为谢以安找一门显赫的亲事,就算不若霍家那般握有实权,也该是差不多的了。若是他们认下了阿冰,舍嫡女而娶庶女,只怕会成为人们的笑柄。康王府……丢不起这个面子。”   “照你这么说,此事岂不是架在了杠头上?竟是做不成的了?”   颜凝看着他,认真道:“此事真做不成还好,我只想问阿爹,若阿冰当真入了康王府,他日康王与太子,阿爹要站在谁那里呢? ”   “阿凝,立储之事不可妄言。”颜宗翰提醒道。   颜凝苦笑道:“阿爹比我更清楚,总有那么一天的,而且,颜家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更何况,在陛下眼中,颜家已与太子有诸多牵扯,如今又教唆女儿入康王府,只怕陛下会多心。”   颜予淮是太子伴读出身,所有人都会把颜家自动归入太子一党,再无转圜余地。而颜家若在康王与太子之间摇摆不定,除了让太子厌弃之外,得不到任何好处,甚至,失去了太子庇佑,还会把整个颜家带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也是颜凝一定要与谢以安退亲的原因。她实在不想父兄再为了她左右为难了。   颜宗翰听着,只觉字字惊心,他未曾想到,自己的女儿竟有这样的见识,更没有想到,原来颜冰的胆大妄为已将颜家推到了这样可怕的境地。   “依着阿凝的意思,为父该怎么做呢?”   颜凝眯了眯眼,筹谋道:“此事要问阿爹。”   她顿了顿,接着道:“若还想认下阿冰这个女儿,明日康王府若不认她,阿爹便就此作罢,带了她回来,我们颜家养她一辈子也就罢了。”   “若阿冰不肯呢?”   “若她执意要入康王府,阿爹便只有在陛下面前与她断绝父女之情,方可保全颜家。”   颜宗翰叹了口气,半晌,方才下定了决心,道:“为父明白了。”   翌日早朝刚退,颜宗翰和颜冰便候在了甘露殿前。   来往的宫人都虽未说什么,颜宗翰却总觉得他们在看他们的笑话。他一个堂堂的朝廷大员,领着女儿来皇帝面前讨说法,当真是怎么看怎么滑稽。   站了半晌,方有宫人从甘露殿内走了出来,躬身道:“颜大人、颜姑娘,请罢。”   颜宗翰点点头,看了颜冰一眼,便跟在那宫人身后走了进去。   皇帝穿了一身常服,坐在案几旁批阅着奏折,康王和谢以安坐在他的下首处喝着茶,见颜宗翰和颜冰进来,便都抬了抬眼。   “坐吧,来人,给颜爱卿和颜三姑娘看茶。”   皇帝说着,缓缓批完了最后一个字,方抬起头来。   他眸色阴沉,看不出什么喜怒,道:“此事是你们两家的家事,朕本不该过问的。可既然颜三姑娘求到了朕这里,朕便不能不多问一句了。”   颜宗翰赶忙跪下请罪,道:“臣万死!”   皇帝摆摆手,道:“起来罢。只是……”   他说着,看了颜冰一眼,道:“方才朕已问过以安,他说从未与颜三姑娘有过什么牵扯,此枚玉佩也不过是寻常之物,并非他的东西,做不得证的。”   颜冰脑子里“嗡嗡”响着,猛地扑倒在地上,道:“世子怎能如此狠心?世子可以不要我,可我腹中的孩子可是世子的亲骨肉啊!那日世子吃醉了酒,说倾心于臣女许久,臣女这才与世子行了鱼水之事,难道世子酒醒了便浑忘了吗?”   “住口!”   谢以安忍无可忍,道:“我何时与你有过牵扯?简直是一派胡言!”   康王将茶盏放下,幽幽道:“颜姑娘,你二姐倾国倾城尚且入不了以安的眼,你何德何能呢?说句不好听的,你配吗?”   “王爷,臣女的确蒲柳之质,配不上世子。可那日世子的确是……”颜冰抚着自己的小腹,道:“臣女不敢求什么世子妃之位,只求能入康王府,给这孩子一条出路!还请王爷成全!”   康王冷笑一声,道:“这孩子到底是谁的颜三姑娘心知肚明,怎么就无端赖上了以安呢?莫不是颜家退了亲心有不甘,这才出此下策?颜大人,我们康王府的门可不好进呐!”   面对康王的冷嘲热讽,颜宗翰心中堵得厉害,只得强压着性子道:“此事阿冰虽有错,可也错不在她一人,若非世子迷了心窍,又怎会走到如今的地步?世子既然不承认此事,我们颜家的女儿也不是软骨头,这孩子我们颜家养了便是!”   他说着,便要拉了颜冰起身,岂料颜冰却执意不肯,她一边哭着,一边爬到谢以安脚边,扯着他的衣角,道:“世子,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能如此绝情啊!”   谢以安嫌恶得厉害,因是御前,他只尽力克制着自己,一把将衣角从她手中扯过来,道:“颜姑娘,请自重!”   “求世子怜惜我,怜惜这个孩子!”   颜冰哭喊着,直哭得谢以安眉心直跳,他站起身来,看向皇帝,道:“陛下,臣从未碰过颜三姑娘,还请陛下圣裁!”   皇帝眉头紧皱,面色阴沉,道:“不若这样,先以良娣之位接颜三姑娘入王府,待孩子出生,验过亲之后再做定夺。康王、颜爱卿以为如何?”   谢以安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康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道:“以良娣之位?皇兄明鉴,若这孩子不是以安的,康王府的脸要往哪儿搁?”   “那依着康王的意思,此事如何是好呢?”   康王浑不在意道:“依着臣弟的意思,一碗堕胎药也就罢了,只是现在此事闹得京城人尽皆知,倒不能息事宁人了。”   他轻蔑的看了颜冰一眼,道:“如此,便让三姑娘入王府做个侍妾吧。”   “不可!”颜宗翰硬声道:“王爷未免欺人太甚!”   康王道:“奔则为妾,聘则为妻。做个侍妾,也不算委屈了。颜三姑娘,你说是不是?”   颜冰咬着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侍妾,那就是个玩意儿,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入了王府,也该有个位份的,何况是她?   颜宗翰受不了这个侮辱,道:“罢了,这孩子我们颜家认了,与康王府再无干系!”   “如此甚好。”康王悠然道:“陛下,既然此间无事,臣弟便告退了!”   皇帝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巴不得这场闹剧早些收场。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款款向外走去。   谢以安亦不愿多在此地待一刻,他站起身来,亦向外走去。   颜宗翰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道:“陛下,臣等告退!”   “王爷请留步!”   颜冰突然开口,道:“我愿入府做侍妾!”   言罢,她便哭着瘫软在地上。 第29章 、恩断   十日后便是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 门外便传来敲锣打鼓之声,热闹非常。那声音铺天盖地的,像是恨不得将屋顶上的瓦砾掀翻似的,生怕旁人不知道这家有天大的喜事似的。   颜宗翰等人正在房中用早膳, 便见管家急急跑了进来, 人还未站定, 便迫不及待道:“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孟少爷!当真是天大的好事, 孟少爷高中了探花了!”   “当真?”   颜宗翰将筷子一放,不等管家回话,便拉着孟昶走了出去。   快到门口, 又回头嘱咐孟氏, 道:“去取些银钱来,不能太少, 要打点送信的官差的。”   孟氏笑着道:“老爷放心, 我知道。”   她说着, 便急急去房中取了银子交给颜予淮,道:“快给你父亲送去,别误了事。”   颜予淮不敢耽误, 接了银子便快步走了出去。   孟氏这才略略放下心来,笑着走到颜凝身边坐下来, 道:“这下好了, 你舅母苦了这么多年, 总算熬出头了。”   颜凝点点头,道:“如此,阿娘也可放心了。”   她虽早知道孟昶会中探花, 可再次见到这一幕, 见到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忙着一件事, 她心底还是由衷的高兴起来。   周姨娘坐在她身旁,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若当初阿冰与孟昶定了亲事,此时她便是探花郎的夫人了,何其风光?可现在……   一想起颜冰,她的心就一阵阵的抽痛起来。   自宫中回来,老爷便把颜冰关在了房间里,不许她出来,也不许人探望,更不许人问他们入宫的事。直到三天前的夜里,康王府来了一架小轿,悄悄的把她从后门抬走了。   听孟氏说,这是做妾的规格,还是最末等的侍妾……   正想着,便见颜宗翰三人满脸喜色的走了进来,尤其是颜宗翰,更是兴奋不已。   他在位置上坐下来,赞叹道:“孟昶这孩子真是厉害,我当初中了二甲进士已觉不易,他年纪轻轻便考中了探花郎,前途不可估量啊!”   孟昶谦声道:“姑父谬赞了。此次我能高中,全仰赖姑姑和姑父,若无姑姑、姑父的照拂,我也不能专心温习课业。”   颜宗翰眼中的笑意更浓,道:“好孩子,是个懂事的。”   孟氏笑着道:“如今放了榜,总算能安心了。我已命人去接了你母亲进京,到时候,咱们一家人热热闹闹的过个年。”   孟昶面上这才露出一抹喜色,躬身道:“多谢姑母!”   “谢什么?将来你在这京城落了脚,咱们走动的时候还多呢,到时你也这样客气,那可是谢不过来的。”   孟昶笑着道:“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姑父、姑母才是。”   颜宗翰笑着摆摆手,道:“既中了探花,照例要摆个宴席请人来贺上一贺才好。”   孟氏道:“老爷放心,此事我会操办的。”   孟昶赶忙道:“此事太过麻烦,姑父、姑母不必费心了。”   孟氏笑笑,道:“阿凝干练,有她帮着我,这事倒好办多了,你就放心罢。”   颜宗翰点点头,嘱咐道:“亲戚朋友们都请来,还有孟昶交好的同窗们……”   “老爷放心,我省得的。”   周姨娘听着,忍不住问道:“老爷,这宴席可要请阿冰回来?”   颜宗翰沉声道:“我已在御前说过,她若执意要入康王府,我们颜家便没她这个女儿。既不是颜家的人,自然也不必请了。”   “是。”周姨娘应着,不觉又红了眼眶。   因着临近年关,未免各家事忙,这宴席也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请的宾客并不算多,依着颜凝的意思,此事不能做得太过招摇,点到为止便好。既要摆明颜家与孟昶的关系,又不能让旁人觉得颜家太过招摇,有笼络人心,结党之嫌。   因此,宾客们大多是颜家的故旧亲朋和孟昶素日往来的士子,统共不过三、四桌的人,但因着彼此相熟,场面倒很是热闹。   乔缜、颜凌和平阳郡主等人一早便到了,颜凌的身子已重了许多,孟氏喜滋滋的握着她的手,道:“多日不见,阿凌倒略显丰腴了,这样我也能放心了。”   颜凌笑着道:“多亏阿凝寻来的侍女,她们做事很是妥帖。”   孟氏点点头,道:“你产期在什么时候?”   颜凌抚着自己的小腹,道:“还有两个月,过了年便差不多了。”   乔缜见孟氏面上不安,便道:“母亲放心,我会照顾好阿凌的。”   他说着,与颜凌对望一眼,两人眼中皆是掩都掩不住的喜色。   颜凝望着颜凌幸福的模样,心里不觉担忧起来,上一世,颜凌难产而死的画面还依稀在她脑子里,这一次虽有医女照拂,可她还是要在她身边才能安心。   孟氏眉头微皱,道:“话虽如此,可生孩子到底是太凶险了些……”   “阿娘若不放心,倒不如让我去府上陪着长姐。”   颜凝说着,看向颜凌,温言道:“长姐临产,必有诸多不便,我想在长姐身边,陪着长姐说说话也是好的。”   颜凌笑着道:“那自然最好,我求之不得呢。有阿凝在,阿娘也可安心了。”   乔缜道:“还请母亲成全。”   孟氏笑着道:“你们姊妹俩商量好了便是,我有什么不肯的?”   平阳郡主听着,看向颜凝,道:“先说好了,你平日里陪着嫂嫂,得空了也要来陪我说说话的,要不然我可不依!”   颜凝捏了捏她的脸,道:“知道啦,少不了去找你的。”   “那还差不多。”   众人正说笑着,便听外面吵嚷起来。   颜凝朝门外看去,只见颜冰不知何时已出现在了厅外。   她着了一身玫瑰红织金缠枝的衣裳,头上戴着赤金柳叶的钗子,活脱脱的一副姨娘打扮,再不见当日清纯可爱的模样。   看门的小厮站在她身旁,为难的看向颜宗翰,道:“老爷,三……这位姑娘定要往里闯,小的们拦不住……”   颜冰浅浅一笑,道:“今日是咱们府里的大喜事,我既是颜家的女儿,自然不得不来贺上一贺的。”   颜宗翰沉着脸道:“我已将你逐出了族谱,你可不是我们颜家的人!”   颜冰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道:“父亲可以不认我,我却是要认父亲的。”   孟氏见众人都看着,便打圆场道:“老爷,今日来的都是客,她既来了,便让她进来坐罢。”   颜宗翰冷声道:“吃完饭便打发人送她回去!”   他说着,又看向小厮,道:“若今后她再来,只管打出去!”   “是!”   颜冰听颜宗翰说着,心里委屈得厉害,却又不敢发作,只低着头走到周姨娘身边坐了下来。   她见颜凌、颜凝等人都不与自己说话,便道:“我知道姐姐们都看不上我,可我到底是进了康王府,做了世子的女人。等将来腹中的孩子出世,少不了有个侧妃之位等着我,到时候,便能和姐姐们平起平坐了。”   颜凝懒怠理她,只道:“能不能平起平坐也原不在位份,只在本心。”   平阳郡主亦道:“做出这种下做事来,便是做了王妃,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颜冰自知理亏,便低下头去,只望着面前的茶盏抹眼泪。   周姨娘心疼她,却也无从安慰,只悄悄帮她夹些喜欢吃的菜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因着颜冰在场,气氛也就冷了下来,只隐约听得旁边桌子上士子们的交谈之声。他们都是今年应考的士子,连同姚遇安也在其中,他是今年的状元,风头一时无两。   今日许多宾客都是不请自来,他们大多是朝廷官员,所为的便是结识、笼络姚遇安、孟昶等人。   颜凝看着他们,笑着摇了摇头,还好,这一世他们不会与颜家为敌了。   正想着,突然听得颜予潭的声音。   “谢以安,你怎么在这里?”   颜凝沿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谢以安正站在门外。   他着了一身一尘不染的月白色暗纹缂丝袍子,唇角紧抿着,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颜冰骤然回头,心中一喜,道:“世子!”   谢以安却没理她,只微微蹙了蹙眉,道:“颜大人,今日我不请自来,实在失礼,还请大人见谅。”   颜宗翰心里恼怒,却碍于面子,只隐忍不发,道:“不知世子前来,所为何事?”   话音未落,便见颜冰急急走到谢以安身边,握住他的手臂,炫耀似的看着颜凝等人,道:“世子是来接我的,对不对?”   谢以安嫌恶的将手臂抽开,道:“家父得知府上孟公子高中了探花,特备了薄礼,想让我亲手交给孟公子。”   颜冰眼眸中闪过一抹黯然,她尴尬的缩回手,瑟缩着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颜宗翰眼眸一沉,道:“多谢康王殿下厚爱。既如此,劳烦世子将礼物放下,便带了阿冰回府去罢。”   他说着,看了孟昶一眼。   孟昶会意,走到谢以安身边,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道:“多谢康王殿下,多谢世子。”   谢以安微微颔首,道:“恭喜。”   言罢,便与颜宗翰等人告了辞,他最后看了颜凝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颜冰见状,连告别的话都来不及与周姨娘说,便赶忙追了出去。 第30章 、前尘   两人走到大门外, 谢以安命人给颜冰叫了马车,便冷声道:“你先回去。”   颜冰一怔,道:“世子不与我一起回去吗?”   谢以安没说话,只摆了摆手, 那车夫便赶车走了。   颜冰一时无言, 只含泪望着他。这次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她的豪赌到底是不是错了。   送走了宾客, 收拾完毕已是下午时候了,颜凝想着囤积粮食的事,便趁着天色尚早出了门。   甫一出门, 颜凝便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颜府门前, 那马车宽敞精致,显得颇为扎眼, 细细看去, 上面依稀印着康王府的纹饰。   颜凝皱了皱眉, 问门口的小厮道:“这马车停在这里多久了?”   小厮回道:“自中午时候便停在咱们府门前了,说是在等人。”   颜凝“嗯”了一声,道:“随他去。”   话音未落, 只见谢以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面色清冷疏淡, 眼中却像暗藏着流光, 显得讳莫如深。   “颜凝, ”他走到她近前,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颜凝脚下不停,只朝着大街上走去, 道:“我还有事, 世子的话还是说给旁人听罢。”   谢以安跟在她身后, 急急道:“我与颜冰根本没什么,你信我!”   颜凝看都不看他,只道:“此事与我无关,世子不必和我解释。”   谢以安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可是颜凝,我想和你谈一谈。”   他望着她的眼睛,恳切道:“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我只想和你说,我和颜冰真的没什么……”   颜凝甩开他的手腕,冷声道:“够了!谢以安,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起码上一世,你还能坦然承认你和颜冰苟且。虽然无耻卑劣,但到底还算敢作敢当。   谢以安瞳孔骤缩,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颜凝已快步离开了。   活了两世,她是真的不想再和他纠缠了。   颜凝兴致缺缺,只勉强逛了几家粮行,便朝着福来茶楼走去。   不知为什么,她今日很想见谢景修,那种感觉,几乎称得上是思念了。   她迫切的希望他在那里,只要他在就好。在他身边,她可以不用伪装,可以不必说什么,便觉得安全感十足。   “姑娘,福来茶楼到了。”   赶车的车夫说着,将车帘掀开,扶着她下了马车。   颜凝下意识的朝二楼看去,那包厢果然黑着灯,连窗子都未曾打开。   颜凝心底有些淡淡的失落,回身嘱咐那车夫,道:“你先回去罢。”   车夫道了声“是”,很快驾着马车走了。   马蹄声越发的悠远起来,伴着黄昏的夕阳,周遭显得越发寂寥。   福来茶楼人来人往,一样的热闹,落在颜凝眼里,却大不相同了。   颜凝深吸了口气,正要往里走,便听得有人唤她。   “颜二姑娘。”   颜凝回过头来,只见阿靖正站在她身后,背脊挺得笔直,下颌却微微颔着,道:“殿下今日去城外北大营巡视兵马,不会来了。”   颜凝点点头,道:“知道了。”   他看了颜凝一眼,道:“殿下说,若姑娘想见他,便去北边城门处,他稍晚些时候便会进京了。”   颜凝心中一动,道:“殿下知道我今日要来?”   阿靖道:“殿下并无神机妙算的本事。”   颜凝一怔,却见阿靖已旋身跳上马车,道:“姑娘,上车吧。”   颜凝没有犹豫,很利落的上了马车,道:“走罢。”   走到北边城门的时候,天已暗了下来,城门早已下了钥,守门的官兵们卸了甲,三三两两的围在一起说着话。   他们见颜凝下了马车,只远远看了一眼,便很默契的四散而去。   周遭,便只剩下颜凝一个人。   可因为有谢景修的承诺,颜凝并不觉得孤单。温热的火光照在她脸上,是城墙上燃着的火把,像一簇一簇的星星,却又比星星炽热得多。   这个地方……   颜凝眯了眯眼,还未细想,便见城墙上,有人遥遥的冲着自己招手。   “殿下?”   “阿凝,上来!”   谢景修笑着唤她,他今日穿着一身盔甲,头发绾成了髻子,梳得纹丝不乱,越发显得丰神俊朗。   颜凝笑着点点头,顺着台阶一路跑了上去,猛地扑到了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   谢景修略一迟疑,便伸手将她揽得更紧,哑着嗓子道:“想孤了?”   颜凝没说话,只深深的蹭在他怀里,半晌,方低声道:“想了。”   谢景修的唇角弯了弯,道:“受委屈了?”   颜凝摇摇头,缓缓放开他,趴在城墙上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浅浅一笑,道:“谁敢给我委屈受?我可是要一一报复回来的。”   谢景修笑着走到她身边,任凭寒风吹在他脸上,眉间也越发坚毅起来,道:“阿凝报复十倍的,孤便报复他百倍,如何?”   颜凝“咯咯”笑着滚到他怀里,抬头望着他,道:“那岂不是没人敢惹我了?以后啊,我就是京城一霸。”   谢景修将她揽得更紧,道:“冷不冷?”   颜凝摇摇头,道:“殿下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孤从前很喜欢来这里……”   “有烟火气?”   “是啊,有烟火气。”他揉着她的发,应和道。   “后来呢?”   “后来……”他微蹙了眉,道:“不知为何,后来孤每次走到这里便会心悸,好像是孤心爱的人在这里离开了。”   “殿下心爱的人……是谁?”   谢景修眸底深邃,隐隐有流光浮动,道:“孤不知道。孤心爱的人,只有阿凝一个。”   颜凝抬头看向他,他的脸与她记忆中的那个帝王渐渐融合,只是现在的他更年轻,望向她的目光也更加轻松柔和。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她好像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那时,她一息尚存,隐约间,有人撕心裂肺的唤着她的名字……   难道,那个人竟是他!   她不可置信的望着他,难道她上一世费尽心机的谋划算计,换来的,竟是他的真心吗?   原来他不是被她迷惑,而是心甘情愿的被她骗吗?   谢景修察觉到她的眼神,道:“怎么了?”   颜凝笑着摇摇头,缓缓靠在他的臂弯里,道:“殿下,等将来……等将来一切尘埃落定,若殿下没有心悦之人,我们……”   谢景修轻吻着她的额头,打断了她的话,道:“好。”   “那为了奖励你,下次,下次我穿那身衣裳给你看。”   “好。”   过年之前,孟昶等人的官职便已定了下来。孟昶被封为正九品上的校书郎,姚遇安因是状元,被破格封为正七品上的国子四门博士。   自孟夫人来京后,颜府上下便是一团喜气。   孟氏因多了个可心的人,整日都与孟夫人聚在一处,或是做女红,或是聊天。   因着没了公务,颜宗翰也多了许多闲暇,他没事便拉着颜予淮、颜予潭陪他下棋,现在多了个孟昶,他自然更加高兴。他棋瘾大,棋艺又高,同时和他们三人对局都不露怯色,可怜颜予淮等人日日陪着他下棋,却盘盘都输,实在是叫苦不迭。   除夕之夜,众人用罢团圆饭,颜宗翰便又闹着要颜予淮等人陪他下棋守岁,他们三人推脱不过,只得应了。   颜凝见状,特去厨房炖了些清粥,趁着颜宗翰大胜的时候推门走了进来。   只见颜予淮神情懊恼,颜予潭抓耳挠腮,孟昶见她进来,忙求救似的看向她,道:“表妹来啦?”   颜凝笑笑,将清粥放在颜宗翰面前,道:“守岁最是伤身子,我熬了粥,阿爹多少吃些,也放哥哥他们出来透透气,等吃饱喝足了再大杀四方不迟。”   颜宗翰正在兴头上,道:“阿凝最心疼我,便依你的,让他们缓缓神去。”   此话一出,颜予淮等人便忙不迭的告了退,一窝蜂的跑了出去。   颜凝笑着摇摇头,又陪颜宗翰说了会子话,方走了出去。   屋外已积了一层薄雪,瞧着这架势,只怕明日清晨便能积下厚厚一层了。   今年雨水多,也难怪春来会黄河决堤……   颜凝想着,不觉轻蹙了眉。   颜予淮走到她身边,道:“外面风大,仔细冷风扑了热身子。”   颜凝伸手去接那雪花,鬼使神差的说道:“这个天气,吃冰糖葫芦正好。”   颜予淮笑着道:“贪嘴。等明日,我出去买冰糖葫芦给你。”   颜凝看向他,浅浅一笑,道:“哥哥不该买给我,该买给心悦的姑娘吃。”   颜予淮不明就里的看着她,只见她抿唇一笑,道:“哥哥觉得……霍姑娘怎么样?”   “霍允禾?”   颜凝点点头,道:“哥哥……喜欢她吗?”   颜予淮眼里亮晶晶的,很轻的揉了揉她的发,低声道:“她很好……不过,她那样的人,不是我能肖想的。”   “若我说,她也喜欢哥哥呢?”   颜予淮轻笑一声,神情有些落寞,道:“此事你如何知晓?她是要做太子妃的人,便是喜欢,又能如何呢?”   他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子。   颜凝望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了主意。   哥哥,既然你们两情相悦,便让我帮你们一把吧。 第31章 、上元   上元灯节那日, 陛下照例要在安定门前与民同乐。届时,安定门下热闹非凡,不仅有歌舞、戏法、花灯可看,更可瞻仰陛下龙颜, 再加上上元灯节不必宵禁, 京城百姓几乎各个都要到街市上去凑凑热闹。   颜凝一早便与霍允禾、平阳郡主等人约好, 要一起去街上游玩。   “知书, 把我让你收着的那套衣裳拿出来吧。”   颜凝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间倒有些怔忪。这样的笑颜, 她许久未见过了。自从上一世她嫁给谢以安, 便把这笑容丢了。   一慌神的功夫,知书已经走了过来, 她将那衣裳放在颜凝面前, 道:“这衣服真好看, 用料上乘不说,做工也考究,再配上这身赤狐皮子的大氅, 姑娘便是今日灯会上最美的人了。”   知画停下手中的梳子,道:“咱们姑娘便是什么都不穿, 外面也没人能比了姑娘去。”   颜凝笑着道:“偏你话多, 什么都不穿, 我还不好意思出门呢。”   三人忍不住笑起来,知书一边侍奉着颜凝穿衣裳,一边道:“姑娘这些日子似乎变了许多。”   “嗯?”   “爱笑了……”   “还有呢?”   “也不似从前那样, 总把事情闷在心里。”   颜凝笑着道:“那是好还是不好?”   知书道:“自然是好的了。”   知画也忙不迭的点头, 道:“奴婢觉得姑娘怎样都好, 现在最好!”   知书笑着啐她,道:“马屁精。”   三人说笑了一阵,便听颜予潭远远的喊了起来,颜凝道了声“知道了”,便快步走了出去。   天空墨色渐浓,京城华灯初上,到处都是亮的,透着一抹过年才有的喜色。   霍允禾和霍奉之已在颜府门前等着了,见颜凝出来,两人皆是眼前一亮。   霍允禾很快迎上来,道:“阿凝真是好看,和九天仙女似的。哥,你说是不是?”   霍奉之假装看着远方,听她唤他,忙回过头来,干巴巴的“唔”了一声。   他见颜凝看着自己,忙避过头去,耳朵尖却悄悄的红了。   颜凝只当没看见,道:“郡主到了吗?”   霍允禾道:“还未见着她,想来也快到了。”   颜凝点点头,刚要开口,便见远远的来了一辆马车,马车刚在颜府门前停稳,平阳郡主便急急跳了下来,道:“我来迟了!今日雪大,母亲担心我着凉,死活不肯放我出来呢。”   “我长姐呢?”颜凝见来人只有她一个,不觉问道。   “自然是被母亲扣下了,她身子重了,母亲怕人挤着她。她现在可是母亲心尖尖上的人呢。”   颜凝浅浅一笑,道:“好好好,那待会你回去的时候给她带个花灯。”   “放心,我给她带一车。”平阳郡主满口答应着,这才察觉到颜凝与平时的不同,道:“你今日……”   “怎么?”颜凝不解。   平阳郡主“啧啧”叹息了一声,走到霍允禾身边,道:“阿凝这个丫头是不给我们活路啊!”   霍允禾笑着道:“她可不是针对咱们俩,她啊,是不给全京城的姑娘活路。”   正说着,便见颜予淮和颜予潭走了出来,两人都穿着灰鼠皮子的大氅,猛地一看,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只是颜予淮身量略高些,面容也更成熟,不像颜予潭依然带着些少年的稚气。   霍允禾在目光触到颜予淮的那一刻,立刻敛了笑意,头微微低了下去。   颜凝看在眼里,也不说破,只会心一笑,道:“咱们走罢。”   颜予淮“嗯”了一声,便很自然的走到了霍奉之身边,倒是颜予潭蹭在颜凝身边,大大咧咧的和三个姑娘说笑着。   “前面就快到安定门了,那一整条街都是卖东西的小摊贩,热闹得很。郡主要帮我大姐买花灯,便去那里挑,保准能挑到合意的。”颜予潭大声说着。   此时行人已多了起来,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若不大声些,那声音很快便会湮没在人们的嬉笑和叫卖声中。   颜凝见状,顺势道:“这里人多,怕是容易挤散。我们不如两两一组去逛灯会,倒更方便些。”   见众人点了头,她便接着道:“予潭,你陪郡主去挑花灯。”   颜予潭点点头,道:“好。”   平阳郡主也笑着应了,道:“有予潭帮我挑,定能挑到合意的。”   言罢,她便欢欢喜喜的拉着颜予潭走了。   “大哥,你和允禾一起。”   颜予淮看了霍允禾一眼,道:“好。”   霍允禾两颊一红,道:“好……好。”   霍奉之站出来,道:“不必那么麻烦,有小爷我在,都能罩得住……”   “闭嘴吧。”   没等他说完,颜凝便扯着他挤到了人群里,很快,颜予淮和霍允禾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霍奉之回头看不到霍允禾,只得转身跟上了颜凝的脚步,只是仍刻意与她保持着半步的距离。   颜凝也就由着他,一会儿看看这个摊头的灯笼,一会儿猜猜那个摊头的字谜,好不惬意。   霍奉之见行人越来越多,担心颜凝走散,便不敢再缩在后面,只得快步上前,走到颜凝身侧,一步不离的保护着她。   颜凝看着他紧张的模样,不觉轻笑,道:“你放心,这里离安定门那样近,到处都是暗卫,没人敢乱来的。”   霍奉之被她的笑容晃了眼,一时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硬声道:“万一护不好你,我没法和你哥交代。”   颜凝笑笑,便转头指着一个摊头上的糖人,道:“哪个好看?”   霍奉之不屑道:“这是小孩子的玩意。”   颜凝没理他,只将一个小和尚的糖人塞在他手里,自己又拿了一个仙女样子的糖人吃着。   “你怎么不吃?”颜凝笑着问他。   “这是什么?”霍奉之板着脸道。   “不高兴。”颜凝见他蹙了蹙眉,便道:“我说这个糖人,叫’不高兴’。”   她幽幽说着,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霍将军,这里不是战场,高兴点吧?”   她说着,指了指他脸上的酒窝,做了个向上的手势。   因着人多,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脸,只一瞬,便很快离开了。   不知为何,霍奉之脸上烫得厉害,像是发烧,却并不难受。   他呆呆的怔在原地,直到颜凝走出了很远,他才反应过来,急急追了上去。   那糖人捏在他手里,腻腻的,想来是有些化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为何,他竟舍不得把它丢掉。   那个小和尚紧紧的绷着嘴,一副嫉恶如仇的模样,好像……真的有点像他。   “你笑什么?”颜凝问他。   霍奉之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唇角竟是弯着的。他立刻板起脸来,道:“我没笑啊。”   颜凝没理他,只抬头望着安定门。   城楼之上,是一片璀璨的金色。   今天,陛下、太后、皇后、谢景修等人都在上面,他们坐在一起说笑着,不时看看下面的百姓,欣赏着这盛世浮华。   霍奉之心头一窒,觑着她的脸色,道:“下面这么多人,他看不见你的。”   颜凝笑笑,道:“他会看见的。”   霍奉之一愣,便见颜凝已走到了安定门下搭着的舞台中央。   舞伎们正跳着霓裳羽衣曲,声势浩大、舞姿热烈。他们见颜凝上来,都齐齐看向她,乱了舞步。   教坊司的尚宫一急,连忙指着颜凝,道:“哪儿来的姑娘?快拉她下去!”   侍卫们正要一拥而上,便见颜凝缓缓将身上的赤狐大氅褪了下来,那一身红衣绚烂耀眼,却丝毫掩不住她的天姿国色,反而越发衬得她姿容出尘绝美。   她面上骄傲而笃定,带着明媚更胜月色的笑意,和着音乐,脚尖轻旋,只一划,便翩翩起舞起来。   只见她长袖轻甩,裙角翻飞,整个身子都轻盈得宛如一只火红的蝶,惊艳无比。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连周边的小摊贩都丢下了手中的活计,急急赶了过来,人们都忘了呼吸,几乎是痴了,没一个人忍心开口,生怕搅扰了她。   乐师们见她舞得这样好,都提起了精神,越发卖力的弹奏起来。舞伎们也配合着她的舞步,围绕着她舞了起来。   颜凝巧笑着,缓缓抬起头来,只见谢景修正倚在栏杆边上,含笑望着他。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乐曲骤急,颜凝一个旋身,流光飞舞,连月色都黯然了三分,更别提这漫天灯火,不过是为她而亮罢了。   在众人沉迷之中,一舞才将将落幕。   颜凝站定,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在了她身上。   霍奉之几乎看得痴了,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何颜凝那样自信,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他走到她身边,将地上的赤狐大氅捡起来,披在她身上,由衷的赞叹道:“太绝了!”   颜凝的目光却望着城墙之上,笑着道:“你说,他能看见吗?”   霍奉之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道:“当然!”   正说着,便见一个宫人走了过来,在颜凝身边停了下来,道:“颜姑娘,陛下有请!”   霍奉之道:“我陪你。”   颜凝轻笑,道:“放心,我应付得来。”   她说着,便转身跟着那宫人离开了。 第32章 、上元(二)   “颜凝, 你这丫头可不得了啊!宫中三千舞伎,加起来也抵不过你一个!”   颜凝尚未来得及行礼,陛下便急急命人扶了她起身。   颜凝笑着道:“陛下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陛下笑着为她赐了座, 道:“你父亲生了两个好女儿, 你长姐一曲惊艳, 你这一舞, 却足以动天下。”   谢景修附和道:“很是。儿臣此生,还是第二次见这样精妙绝伦的舞蹈。”   “第二次?”陛下不解。   谢景修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颜凝身上, 唇角含笑, 道:“是。”   太后和皇后皆是沉着脸,见他们说得热络, 太后忍不住开口, 道:“只可惜, 颜姑娘才艺虽好,却不是个惜福的。”   颜凝恭敬道:“太后娘娘说的福气,恕臣女当不起, 也不敢当。”   太后冷声道:“颜姑娘好志气,哀家拭目以待。”   皇后幽幽道:“得陇望蜀, 终是要落得一场空的。”   陛下脸色微沉, 道:“这样好的日子, 说这些做什么?依着朕看,这婚姻之事全在‘合适’两字,合则成, 不合则分, 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景修道:“父皇说的是。更何况母后所言, 得不到的才是‘得陇望蜀’,得到的,便是良禽择木而栖,识时务者为俊杰。”   皇后听着,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道:“得到得不到的,谁知道呢?”   颜凝浅笑着道:“娘娘说的是,得到得不到的,谁知道呢。”   皇后被她气得脸色发白,又碍于在陛下面前,只得维持着端庄的样子,没再开口。   陛下看着谢景修和颜凝,会心一笑,道:“年轻人就该有点志气,颜姑娘,你若无事,可经常入宫来,陪朕说说话。”   颜凝笑着应了,道:“只要陛下不嫌臣女聒噪便是。”   陛下笑着摆摆手,道:“这宫里整日死气沉沉的,就该活泛着些。你若是朕的女儿就好喽!”   谢景修望着颜凝,道:“想来颜姑娘是很乐意为父皇分犹的。”   他说着,一字一顿道:“将来,总有一天会乐意的。颜姑娘,是不是?”   颜凝抿唇一笑,道:“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太子殿下,是不是?”   二人说着,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陛下又与颜凝聊了半晌,见天色已晚,才道:“景修,天晚了,你送颜姑娘回去罢。”   谢景修道了声“是”,便陪着颜凝一道走了出去。   两人自城楼的石阶而下,在月光之下,宛如一对神仙眷侣。   “父皇很喜欢你。”谢景修说道:“孤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高兴。”   颜凝脚下一顿,娇声道:“那殿下呢?”   谢景修眼眸微黯,道:“孤与父皇不同。”   “哦?”   “父皇的喜欢是欣赏尊重,孤的喜欢……”   他顿了顿,低头在她耳边道:“是男女之间的得到占有。”   颜凝面上一红,道:“陛下是君子。”   谢景修唇角微勾,道:“可孤的阿凝……喜欢登徒子。”   颜凝脸颊绯红,盈盈望着他的眼睛,道:“殿下如何知道?”   谢景修笑着道:“孤猜的。”   两人一路走下石阶,下面的行人早已渐渐散去了,只剩下无数花灯在街道两旁摇曳着,美轮美奂,如同仙境。   “陛下,时候不早了,该起驾了。”皇后柔声道。   陛下点点头,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道:“你瞧他们两个人,多般配呐!”   皇后见太后已起身回去了,便道:“好是好,只可惜颜家没什么用处。”   陛下淡淡道:“凭着景修的本事手段,用不着那些。你啊,就是太杞人忧天了。”   “可是……”   陛下摆摆手,道:“起驾罢,这月色啊,不是给咱们看的。”   上元节一过,颜凝便收拾东西搬到了舞阳公主府。   舞阳公主自从知道颜凌府中的侍女是颜凝送来的,便对颜凝刮目相看。她见得多了,这几名侍女一看就不同寻常,又将颜凌照顾得这样好,她也就放心了。   再加上平阳郡主日日在她面前说颜凝如何如何好,她便觉得颜凝当真是个可心的姑娘。   因此,此次颜凝前来府中做客,舞阳公主很是热络,不仅命下人收拾了最好的客房出来,还叮嘱下人一定要细心服侍,千万不可怠慢。   平阳郡主笑着道:“我原说不必那么麻烦,你搬来与我同住便很好,只是母亲担心我吵着你休息,才另辟了处院子给你。我依着她也就罢了,可你答应我的,要常来和我说话。”   颜凝笑笑,道:“你放心,我日日都来扰你,只怕你嫌我烦呢。”   颜凌道:“瞧着你们二人亲亲热热的,倒比和我这个亲姐姐、亲嫂嫂还要好,我可是要吃醋的。”   颜凝笑着道:“酸儿辣女,姐姐爱吃醋,便生个小外甥吧。”   众人听着,都忍不住笑了出来,道:“阿凝这张嘴真是厉害。”   平阳郡主道:“可不是?这么些日子,我吵架就没赢过她!”   颜凝挽着平阳郡主的胳膊,道:“那以后我都让着你,好不好?”   平阳郡主摆摆手,道:“你这么可爱,我可舍不得和你吵了。”   正说着,便见舞阳公主身边的嬷嬷走了过来,道:“公爷,公主殿下让您得空去康王府一趟,去时将库房里那支百年人参带上,也算全个礼数,尽个心。”   乔缜道:“知道了,你回去告诉母亲,我明日一早就过去。”   那嬷嬷点点头,道了声“是”,方退了下去。   颜凌秀眉微蹙,道:“此次世子病得不轻呐。”   乔缜微微颔首,道:“没事,我明日去看看。以安年轻力壮,定不会有事的。”   他说着,看了平阳郡主一眼,果然她已红了眼眶,道:“以安哥哥定是因为被颜冰算计了,一时急火攻心,这才病倒了。”   颜凝虽心疼平阳郡主,但还是忍不住道:“颜冰已入康王府不少日子了,若是生病也不会等到现在,许是旁的原因。”   平阳郡主吸了吸鼻子,道:“阿凝你不知道,就是那次你们府上摆宴,以安哥哥接了颜冰回去,这才病了的。听说他回府后就喝了一夜的酒,翌日便发了高热,到现在都没大好。你说,他不是被颜冰气得,还能是什么?他那样芝兰玉树的一个人,怎么会和颜冰做出那种事呢?定是颜冰污蔑他的!”   那可未必……   颜凝想着,劝慰道:“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按照前世来说,他还能活好久呢。   不过,她倒不记得谢以安前世大病过一场,依着她当时对谢以安的上心程度,若他病上十天半个月,她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颜凝犹自狐疑着,便听乔缜道:“平阳,你放心,等我明日去康王府看过他便知道了,等我回来第一个就告诉你,好不好?”   平阳郡主点点头,道:“好。”   她说着,又看向颜凝,道:“允禾说明日要来看你呢。你今日早些休息。”   颜凝答应道:“好。”   翌日一早,霍允禾便到了。   她们三人窝在平阳郡主的屋子里,铜炉里早生好了炭火,将整个屋子都烘得暖烘烘的。   下人将茶点端了上来,颜凝接过茶盏,看向霍允禾,道:“上元节那日一别,可有三五日没见了。”   霍允禾听到“上元节”这三个字,不觉红了脸,道:“是……是啊。”   平阳郡主道:“还说呢,现在全京城谁不知道,颜家姑娘那红衣一舞,连陛下都惊动了。”   颜凝笑着摇头,道:“那不算什么。”   “怎么不算?我哥哥回来之后都疯魔了,家中但凡有个歌舞,便说不值一看。你不知道,我爹被他气成了什么样子。”   霍允禾巧笑着,道:“他还带回来个糖人,自己不吃,也不肯给我。我爹说,他是越活越回去了,孩子气。”   三人正说着,便见门帘被猛地掀了开来,光线瞬间透过帘子照了进来,直晃得颜凝眯了眼睛,赶忙抬起手来,遮住了光线。   “以安哥哥?”   平阳郡主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还未来得及问下一句话,便见乔缜追了过来,道:“以安,你走得太快了,当心身子……”   谢以安没说话,只直直的看着颜凝,眼眸猩红,好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他只是站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深深的望着颜凝。   颜凝受不了他的眼神,略略走到平阳郡主身后,挡住了他的视线。   “以安哥哥,你身子好了?”   平阳郡主说着,猛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   他看上去清瘦了许多,面色有些苍白,眼眶也深深的凹了下去,精神却还算好。   乔缜见他不答,便道:“我早上去看以安,见他已经醒了,太医说,他已无大碍了。放心吧。”   平阳郡主松了口气,道:“那就好。以安哥哥,我好担心你,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病了呢?”   谢以安此时才回过神来,可他的目光却并未从颜凝身上挪开,只冷冷道:“我没病,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   “要紧的事吗?”   “是。非常非常要紧。” 第33章 、生产   颜凝听他语气不善, 不觉看向他。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竟觉得心惊。   他的眼神让她觉得异常熟悉,就好像……   她再次迎上他的目光, 却见他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模样。方才, 大约是她看错了。   乔缜扶他坐下来, 道:“咱们两个大男人在平阳房中挤着总不成个样子, 倒不如大家一起去我房里,阿凌新收了寒梅花露,正适合烹茶。”   平阳郡主笑着道:“正是呢, 嫂嫂烹茶技艺高超, 吃过嫂嫂烹的茶,便觉得旁人的茶都没法入口了。”   “颜凝烹的茶也很好。”谢以安突然道。   颜凝不觉看向他, 只见他正望着自己, 眼里幽深一片。   “世子错了, 我不会烹茶。”颜凝淡淡道。   “是么……那大约,是我记错了。”   颜凝没再接他的话,只站起身来, 道:“我们走罢。”   众人听说,便都站起身来, 平阳郡主走到谢以安身边, 道:“以安哥哥, 我扶你。”   谢以安看都没看她,只道:“不必。”   平阳郡主有些失落,却也没说什么, 只跟在颜凝身侧, 缓缓走了出去。   颜凌将茶盏递给谢以安, 道:“如今世子大好了,郡主也能安心了。”   平阳郡主羞红了脸,道:“嫂嫂惯会取笑我。”   她说着,不觉看向谢以安,却见他凝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凝帮着颜凌将梅花寒露倒进锅里煮着,道:“今日大雪,明日梅花上定能结霜,我来帮长姐收寒露。”   颜凌笑着道:“你素来贪睡,这些事我命下人做便是了。”   “长姐说的,可不许自己逞强。”   “放心吧。”颜凌笑着揉了揉颜凝的发。   两人一个着了青碧色衣裳,一个着了赤红色衣裳,交织在这洁白的大雪中间,自成一景。   谢以安望着她们,又很快低下头去,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   “这箭靶……”谢以安突然开口。   “噢,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练着玩的。”乔缜笑笑,道:“你大病初愈,要不然咱们倒可切磋一番。”   “来。”谢以安说着,站起身来。   乔缜一愣,道:“以安,你这身子……”   “我没事,躺了这么多天,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那我也来。”平阳郡主笑着站起身来,道:“允禾和阿凝也一起吧。”   霍允禾是将门之女,自然热衷于骑射,很爽快的答应了。   颜凝却不知谢以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推脱道:“我陪姐姐,就不来了。”   平阳郡主不依,道:“你来嘛,围猎时我输给了你,今日可不会输了。”   颜凌也道:“你去罢,不必陪我,别扫了大家的兴致。”   颜凝听着她们如此说,只得勉强应了下来。   比赛规则很简单,不过是一人三支箭,比射箭的准头。   颜凝兴致缺缺,只坐在颜凌身边,悠悠闲闲的看着他们,只等着他们都射完,自己上前随意射上几箭也就罢了。   今日谢以安似乎兴致很足,求胜之心也极强。   只见他第一支箭正中靶心,下人正要帮他把箭取下来,他却摆了摆手,重新搭弓上箭,只听“嗖”的一声,第二支箭便将第一支箭穿成了两半。   还未及众人反应,便见他已拉弓,将第三支箭从第二支箭的中间穿了过去,力道之大,直接将前两支箭带了出去,穿透了箭靶。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平阳郡主更是激动的跳了起来,道:“以安哥哥箭术精妙,只怕我们几个加起来都及不上了!”   霍允禾也笑着附和道:“正是呢。”   乔缜温文一笑,将弓放了下来,道:“我瞧着也不必比了,以安是今日的武状元无疑了。”   谢以安笑笑,道:“这不算什么,颜凝也可以的。”   “我?”   颜凝一愣,看着谢以安脸上浅淡的笑容,她的脑海里不觉翻起一件事来。   上一世,谢以安是教过她箭法的。   那时谢景修刚刚即位,康王府上下被迫离开京城,前往封地。闲来无事,谢以安便带着颜凝打猎,他见颜凝有些根基,便耐了性子教她箭术,日子久了,她便也有了这“箭穿箭心”的本事。   可这一世,此时此刻的颜凝,根本不该有这本事!   颜凝心头突地一跳,面上却神色如常,道:“世子高看我了,我并没有这本事。”   谢以安轻笑一声,道:“这也没什么,你来,我教你。”   他说着,朝着颜凝伸出手来。   颜凝神色冷淡,道:“不必了,我自己来。”   谢以安缓缓收回手来,道:“好。”   颜凝站起身来,走到射箭的地方,将那弓攥在手里,脑子里却迅速的盘算起来。   想要射不中自然简单,可围猎时他已见过自己的本事,如今若是射得太偏,只怕会引起他的疑心。   若是认真射……   上一世他所教她的东西已自然而然的印在了她脑子里,成为了习惯,只怕会不经意的将那些手势动作流露出来……   她犹豫着,尽可能的控制着自己的姿势,连手指尖都忍不住微微的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那箭靶,正要举起弓来,突然身后一暖,整个人都抵在了一个宽厚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气瞬间就包裹了她,使得她紧张的神经慢慢放松了下来。   她回过头去,含笑望着他。   谢景修却没看她,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帮着她将弓箭举起来,道:“看靶心。”   “哦。”   颜凝答应着,看向那箭靶。   她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嗖嗖嗖”三声,三箭齐发,一支接着一支的贯穿了靶心。   众人都有些惊异,半晌,乔缜才赞叹道:“殿下的箭术,简直是出神入化了!”   谢景修笑笑,只轻轻松开了她,俯身在她耳边道:“学会了吗?”   颜凝笑笑,抬头望着他,道:“殿下怎么来了?”   谢景修在谢以安身边极闲适的坐下来,道:“闲来无事,来瞧瞧你们。”   谢以安脸色铁青,眼眸一寸寸的暗了下去,道:“殿下公务繁忙,竟还抽得出时间来,当真难得。”   谢景修不以为意,笑着接过颜凌递来的茶盏,道:“世子此言差矣。如今天下海河清晏,又有父皇日理万机,孤自然有诸多闲暇。”   “殿下说的是,臣受教。”谢以安看着他,一字一顿道。   谢景修道:“孤听闻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   “是。”谢以安淡淡道:“多谢殿下关怀。”   乔缜见谢以安语气不善,只当是他输给了谢景修心中不甘,便打圆场道:“阿凝今日可白捡了个头筹,既在我府上,便由我出个彩头。阿凝想要什么?尽管说。”   颜凝笑着看向颜凌,道:“那我要姐夫一辈子都好好疼爱长姐。”   颜凌红了脸,道:“你这丫头,竟说这些有的没的。”   谢以安不觉看向颜凝,只见她笑着靠在颜凌肩头,她们之间的感情,大约是他这种皇家子弟永远都不会懂得的情感罢。   他想着,不觉攥紧了手指,缓缓闭上了眼睛。   “啊!”   突然颜凌惊叫一声,她咬着唇,道:“阿凝!我的肚子!我……”   颜凝赶忙俯身去看她的肚子,见她身下缓缓流出水来,道:“长姐要生了,姐夫,快去叫产婆来!”   “好!”   乔缜反应过来,忙命人将颜凌扶进了房里,又将她随身侍奉的四名侍女叫来,让她们进去守着颜凌,方道:“去将府中的产婆叫来,就说夫人要生了!”   下人们应了,很快两个产婆便赶了来,匆忙走进了房里。   霍允禾见颜凌要生产,自己在此处只怕不便,就告辞了。   谢以安见状,也要告辞,平阳郡主却拉住了他的手臂,道:“以安哥哥,我怕,你陪陪我好不好?”   谢以安蹙了蹙眉,正要推开她,便见一个产婆跑了出来,满脸的冷汗,道:“公爷,夫人,夫人她难产了!孩子的头是倒的,夫人她生不出啊!”   颜凝一听,顿时便要往里跑。   谢以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产房不祥!不可!”   颜凝用力甩开他,什么都没说,便向前走去。   谢以安还要去追她,却被谢景修挡住了去路。   谢以安猛地抬起头来,还未开口,便听谢景修道:“让她做她想做的事吧。”   “殿下难道不知产房不祥?”他脸上隐有愠怒。   谢景修却没有半步退却,只冷冷道:“不能陪在亲人身边,于她而言才是最大的不祥!”   谢以安死死盯着他,半晌,终于转身拂袖离开了。   “以安哥哥!”平阳郡主见状,赶忙去追他。   乔缜已急得顾不上旁的事,只站在产房门口,焦急的朝里面看着,却什么都看不到。   产婆跑出来,一头一脸的汗,道:“公爷,去请太医罢!夫人情势凶险,小的们实在是……”   “好!”乔缜一口答应,刚要唤人来,却听得舞阳公主冷声道:“不可!”   “母亲!”   舞阳公主急道:“你糊涂啊!女子生产怎能给外男瞧见?”   “可是……”   “此事若传出去,你让咱们公主府的脸往哪放?”   两人正相持不下,颜凝却突然道:“殿下!你在外面吗?”   谢景修应道:“孤在。”   “求殿下去请个太医来!救救我长姐!”   “好!” 第34章 、生产(二)   谢景修说着, 便看向阿靖,道:“快去。”   阿靖道了声“是”,便转身走了出去。   舞阳公主见状,急道:“太子糊涂啊!此事事关我公主府的名声, 怎能由着颜凝胡来?”   谢景修眸色微沉, 道:“此事事关人命, 难道姑母要眼睁睁看着夫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出事吗?”   舞阳公主辩解道:“生孩子本就是鬼门关, 自古以来,女人都得走这么一遭。旁的女人挺得过去,阿凌自然也挺得过去, 那产婆根本就是危言耸听!”   那产婆赶忙跪下请罪, 道:“公主殿下明鉴,小的绝不敢危言耸听, 若非情势当真凶险, 小的又怎敢提出请太医这样的事来?”   乔缜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道:“母亲,事到如今还顾及这些虚礼做什么?阿凌的平安才是最要紧的,母亲若怕坏了公主府的名声, 我和阿凌搬出去住也就罢了!”   舞阳公主还要再拦,却见阿靖已带着太医赶了进来。   那太医被阿靖拉着, 走得飞快, 此时已是气喘吁吁。   他正要颤颤巍巍的跪下给谢景修等人行礼, 便见谢景修一把扶住了他,道:“救人要紧,太医快进去罢。”   太医一怔, 赶忙朝着产房走去。   舞阳公主还要再说, 却见谢景修已不动声色的拦在了她身前。   “太子?”   谢景修朝着乔缜的方向看去, 道:“姑母可曾想过,若是夫人当真出了事,姑母与公爷这母子情份可就尽了。”   舞阳公主听着,看向乔缜,只见他急急守在产房门前,不住的唤着“阿凌”的名字,心里也就渐渐沉了下来。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道:“罢了。”   半晌,产房传来一声孩子洪亮的哭声。   产婆抱着孩子眉开眼笑的走了出来,道:“恭喜公爷,恭喜公主殿下,母子均安!”   乔缜见太医走了出来,忙道:“太医,我夫人如何了?”   太医笑着道:“公爷放心,夫人无事,若再晚个一时半刻,这血出得多了,便凶险了。”   “阿凌她……”   “公爷别担心,夫人身子将养的极好,虽出了不少血,可到底是抗住了,等会子属下开些药,夫人照着调理便是了。”   乔缜顾不得别的,赶忙道了声谢,便急急走进了房里。   舞阳公主此时也笑着凑了上来,看着那产婆手中的孩子,道:“快给我抱抱。”   产婆忙将孩子放在她手中,道:“殿下进房里去罢,这里风大,怕吹着孩子。”   “说得是。”舞阳公主说着,忙抱着孩子进了房里。   颜凝见他们一家人喜乐融融,便独自走了出来。   外面的雪已停了,只是冷风骤起,她身上只着了件薄衫,不觉冷得打了个哆嗦。   “阿凝。”他轻声唤她。   “殿下!”   颜凝这才发现,他竟还站在原地,并未离开。   她急急跑到他身边,却突然想起自己满身血污,赶忙停了脚步,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他,道:“多亏了殿下……”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身上一暖。   她低头去看,只见他已将身上的白狐大氅披在了她身上,“我身上脏……”   他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只轻轻挽起她鬓边垂落的发,道:“如今国公夫人平安生产,你也可安心了。”   颜凝脸上有些憔悴,眼睛却是亮闪闪的,道:“还要多谢殿下!若非殿下帮我长姐请了太医来,又劝住了公主,只怕今日就凶险了。”   谢景修笑着将她揽在怀中,道:“你与孤之间,不必说这些。”   颜凝靠在他怀中,只觉满心满眼都是甜的,她发丝上隐隐腻着汗水,脸上也依稀有些血渍,他却浑然不介意,只深深的将她拥在怀中。   “若今日是我呢?”颜凝望向他。   “什么?”   “若今日是我,殿下可会怕我坏了殿下的名声?”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孤何时怕过人言?”   他说着,低声在她耳边道:“怎么,想嫁给孤了?”   颜凝红了耳朵,低声道:“只有一点点……”   他轻笑一声,将她拥得更紧,道:“那孤就等你这一点点。来日方长,孤等得起。”   等到颜凌的身子将养得差不多了,颜凝便回到了颜府。   “这些日子舞阳公主可高兴坏了,逢人便说是咱们家阿凝救了她宝贝孙子一命。夫人瞧瞧,阿凝回府她给带了多少东西,就差把金山银山带回来了。”   周姨娘笑着说着,有些羡慕的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笑笑,握着颜凝的手,道:“这些都在其次,好在阿凌平安,我也就安心了。”   周姨娘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一颗心都是提着的,前些日子得了阿凝的信儿,我这心才定下来。”   孟氏点点头,道:“如今阿凌能平安产子,我也该去寺庙里还愿的。”   周姨娘心中惦记着颜冰,便道:“我陪夫人去。”   孟氏体恤周姨娘的心思,自然应允,又道:“阿凝也随我去吧。”   颜凝笑着应了,道:“好。”   翌日天色微明,颜予淮便陪着孟氏等人朝着城外走去。   他骑在马上,跟在马车近旁,低声道:“这一路上有点不对劲。”   颜凝将轻轻掀开帘栊,向外看去,只见路边多了许多百姓,只是这些百姓各个面色蜡黄、骨瘦如柴,如今虽是初春,气温还未回暖,他们却各个都衣衫不整,不过勉强裹身而已,更严重的是,他们成群结队的,根本不像附近村落的人。   难道……   颜凝心头升起一抹不祥,道:“哥哥,近日可有什么灾情的消息吗?”   颜予淮摇摇头,道:“我日日跟在太子殿下身边,并未听说哪里有什么灾祸。”   颜凝心中细细盘算着,上一世,她并未注意黄河决堤的确切时间,只记得是春天,难道黄河决堤的时间竟是被底下的官员瞒下了吗?难怪那时灾情来势汹汹,几乎控制不住……   她想着,嘱咐道:“我们多加小心。”   颜予淮点点头,道:“放心。”   孟氏和周姨娘听他们说着,也不觉紧张起来,道:“阿凝,可是出了什么事?”   颜凝温言道:“路上多了许多流民,等今日回去,阿娘和姨娘便不要出城了。”   “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有流民呢?”   “阿娘别急,许是哪里有了灾祸,春天里河水决堤也是常有的事。”   孟氏听着,才略略安下心来,道:“既如此,我们今日回去后闭门不出也就是了。”   周姨娘道:“正是呢。”   “救命!”   众人正说着,便听外面有人大声喊起来。   那声音似有几分熟悉,周姨娘赶忙掀开帘栊,果然看见颜冰正被一群人拉扯着,她心里一急,道:“是阿冰!夫人,快救救阿冰!”   孟氏见状,正要唤颜予淮去瞧瞧,却见他已闪身跃了出去。   颜凝探出头去瞧着,只见前面不知出了什么事,一群人像疯了一般的涌了过去,围攻着两辆马车。   其中一辆是康王府的,而另一辆,则是霍家的。   此时,颜冰正趴在马车上,死死的扒着马车,大声喊着“救命”,而在她不远处,霍允禾已被人从马上拖了下来,情势万分危急。   霍夫人此时已哭不出来了,只瘫软在地上,死死的盯着霍允禾的方向,道:“救救允禾,谁能救救允禾……”   颜予淮挤入人群中,想要把霍允禾拉上来,可那些人却死死扯着霍允禾,甚至开始拉扯颜予淮,像是要把他吞没一般。   “允禾!”颜予淮嘶吼着,去拉霍允禾的手。   霍允禾身上已多了许多伤痕,鲜血汩汩溢出来,很快便染红了衣裳,那血腥气刺激了那些人,他们各个如饿疯了的狼一般,瞬间涌了过来,像是要吃掉她似的。   颜予淮只能拼命将她护在怀中,抵挡着他们的戾气。   颜凝不敢再耽误,赶忙出了马车,借力飞身上了颜予淮的马,看向车夫,道:“带阿娘走!”   她说着,便抽出马鞭,猛地朝着颜予淮的方向冲去。   那些人见马赫然闯入,都赶忙避让开来,颜凝伸出手来,颜予淮趁势将霍允禾的手递给她,只一把,颜凝便将她拉到了马背上。   “带允禾走!”颜予淮大声喊着。   “不……”霍允禾拼命摇头。   颜凝将她重新送到马车上,此时,颜予淮也趁机爬上了霍家的马车,他与颜凝两人一人持剑,一人持鞭,一时间,倒没人敢再冲上来。   颜冰见状,娇声道:“大哥、二姐,快救救我!”   她独自一人扒在马车上,发髻全乱了,小腹高高的耸起,看上去狼狈之极。   颜予淮不忍,正要去救她,却听得围攻的人道:“她身上带着黄金!别放过她!”   颜凝听着,心中已明白了几分,眼眸也冷了下来,道:“自己惹的事便自己担着,如今你已不是颜家的人,没人有义务救你。”   颜冰花颜失色,道:“不……二姐,你别听他们的……”   围攻的人中突然有人指着颜冰的鼻子喊道:“别让她跑了!”   众人听着,便齐齐朝着她涌了过去。 第35章 、受伤   孟氏等人临行至城门外, 正遇上谢景修和霍奉之等人一道出城巡视北大营。   谢景修见颜家的马车一路狂奔,不觉起疑,忙命人将那马车拦了下来。   孟氏掀开帘子,见是谢景修, 立刻便要下来行礼。   “夫人不必多礼。”谢景修说着, 见她满面泪痕, 不觉蹙眉道:“夫人可是遇上了什么事?为何如此狼狈?”   孟氏道:“臣妇等人遇上了盗贼……还请殿下救救予淮和阿凝!”   话音未落, 谢景修丢下一句“改日再去北大营!”便策马跑了出去。   霍奉之眉头紧拧,道:“你们护送颜夫人回去,我去追殿下!”   “是!”   霍奉之再顾不上什么, 便策马追了上去。   颜冰见那些人都向她扑来, 当即便尖叫起来,道:“你们如此对我, 世子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些人却都急红了眼, 根本不管这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只想着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很快便将颜冰拉下了马车。   颜予淮看不下去,不顾颜凝阻拦的跳了下去, 与流民缠斗在一起。   颜冰看见他,就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救命稻草, 趁着他拖住流民, 便急急爬到了马车上。   颜予淮此时离她很近, 只要她一伸手,他便能顺势跳上马车。   可颜冰担心那些人再次靠近,只咬紧牙关缩在角落里, 任凭颜予淮在地下与他们缠斗。   颜凝只觉心都揪了起来, 她一边看着颜予淮, 一边问霍允禾,“车上可有什么武器?”   霍允禾忙不迭道:“有弓箭!”   她说着,忙进马车里取了弓箭出来,放在颜凝手里。   颜凝没有犹豫,她观察着四周,只听“嗖”的一声,便将箭射在了离得颜予淮最近的人脚边。   那人一惊,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又有两支箭射了下来,齐齐扎在他身前。   众人齐齐朝着箭射来的方向看去,只见颜凝正站在马车上,背脊挺得笔直。   她微微扬着头,沉声道:“若再敢上前一步,死!”   人们似是被她的气场震慑,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无人再敢上前。   此时,谢景修和霍奉之亦赶到了这里。   “怎么回事?”霍奉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里可是京郊,是天子脚下,怎会有这么多盗贼?而且这些盗贼显然是杀红了眼,看上去倒比野兽还凶猛可怖些。   惨叫声和哀嚎声四处回荡着,谢景修从来没想过,会在京城附近见到这样的场景。   他的视线凝在颜凝身上,她身上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连同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阿凝!”他大声唤她。   她抬眸望向他,粲然一笑,道:“殿下!”   谢景修和霍奉之相视一看,再管不了那么多,齐齐拔出剑来,一左一右的向着颜凝的方向冲去。   他们势如破竹,那些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很快,所谓的包围圈便被闯出一条路来。   霍奉之见霍允禾和霍夫人也在,赶忙赶到她们身边,道:“没事吧?”   霍允禾摇摇头,道:“我们没事,今日多亏了予淮和阿凝。”   霍奉之不觉看向颜凝,只见她和谢景修并肩站在一处,与那些扑上来的盗贼撕杀着,很快,便再没人敢靠近。   她目光坚毅,仿佛根本没有人能伤害她想保护的人。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突然,有人举着刀子从颜凝身后扑过来,霍奉之心中一惊,大吼道:“颜凝!”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未落,那人便被谢景修狠狠的踹倒在了地上。   他将颜凝护在身后,道:“没事吧?”   颜凝笑笑,道:“一点小伤,不要紧。”   谢景修点点头,伸手将颜凝扶到了马上,自己则利落的翻身上了马,道:“走!”   此时已经没有人敢阻拦他们,霍奉之驾着马车,带着霍允禾和霍夫人一道冲了出去。   颜予淮则翻身上马,吩咐下人道:“送这位夫人回康王府去。”   颜冰哀求道:“大哥,别丢下我,我怕!”   颜予淮目光微凝,道:“阿冰,你好自为之。”   他说着,便策马离开了。   随侍的丫鬟瑟缩着道:“姨娘,还是奴婢驾车吧。”   颜冰没说话,只恨恨的看着颜予淮离开的方向,道:“你们如此待我,便休怪我……”   谢景修不敢耽误,带着颜凝一路飞奔着,直到到了颜府门前,才勒住了马。   他将颜凝横抱下来,大步朝着颜府走去,道:“阿靖已去请太医了,有孤在,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颜凝靠在他胸膛上,浅笑道:“我福大命大,又有殿下庇佑,自然是要长命百岁的。再说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殿下还是放我下来吧……”   谢景修没说话,只是脚下不觉又加快了几步。   “老爷,夫人!二姑娘回来了!”   门口的小厮见颜凝回来,忙不迭的跑进府内报喜。   颜宗翰、孟氏等人不等那小厮说完,便冲了出来,孟氏更是满面泪痕,一边唤着“阿凝”,一边跑了出来。   他们甫一到门外,便撞上谢景修抱着颜凝进来,当即便愣住了。   孟氏连哭都顾不上,只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道:“殿……殿下?”   颜宗翰率先反应过来,恭敬的行礼道:“多谢殿下送小女回来。”   谢景修脚下不停,道:“带路。”   颜宗翰一怔,赶忙看向谢景修身后的颜予淮,道:“予淮,快抱你妹妹回房,殿下千金之躯,怎能如此劳累……”   “不必。”谢景修避过颜予淮的手,淡淡道:“带路便是。”   颜予淮略一迟疑,道:“是。”   颜宗翰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远远的跟在谢景修身后,揣测着他与颜凝的关系。   颜凝此时已羞红了脸,她再也顾不得许多,便将头深深的埋在了谢景修的臂弯里。   好不容易到了颜凝的院子,颜宗翰忙走上前来,道:“殿下将小女放在床上便是了,殿下劳累,不若移步……”   谢景修正要将颜凝放下,却见她蹭了蹭自己。   她额角上的碎发蹭在他脸上,痒痒的,酥酥的,那是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他怀里正捧着稀世珍宝,可即便是稀世珍宝,也无法给他这样的感觉,让他爱怜不已,竟舍不得放下。   他想着,抱着她的手指不觉一紧,顺势将她贴近了自己几分,温言道:“无妨。”   颜宗翰一愣,道:“是。”   颜宗翰命下人都退下,自己则和孟氏、颜予淮一道守在门外,屋子里便只剩下谢景修和颜凝两个人。   “到底是怎么回事?”颜宗翰压低了声音。   颜予淮冷着一张脸,道:“是颜冰。”   他抬眸看向颜宗翰,道:“她今日去庙里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正遇上霍夫人和允禾。不想路上遇到了盗贼,颜冰露了财,便引起了盗贼的注意。”   “这也就罢了,她为了脱身,竟和盗贼说霍夫人和允禾身上带着大量财物,盗贼闻言,便将霍家的马车也围了起来,逼霍夫人和允禾交出财物,可她们身上根本没什么东西。盗贼恼羞成怒,这才围攻起她们来,险些酿成大祸。还好太子殿下及时赶到,现在已将那些盗贼都抓起来送去见官了。”   颜宗翰恨道:“这个逆子!做事竟如此荒唐!”   孟氏道:“还好太子殿下来得及时,并未出什么大差错,否则出了这样的事,老爷可怎么和霍将军交代呢?”   几人在门外议论着,直到太医到了,他们才赶忙停下来。   颜宗翰打开房门,见谢景修正伸手轻轻理着颜凝的发,用帕子细细擦去她唇角的血渍。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景修,半晌,才轻咳了一声,道:“殿下,太医到了。”   谢景修微微颔首,沉声道:“让他进来罢。”   “是。”   颜宗翰答应着,侧身让太医走了进来。   太医低着头,朝着谢景修行礼道:“殿下万安。”   谢景修淡淡道:“无须多礼了,看诊罢。”   他说着,将颜凝轻轻放在床上,又将纱帐放下来,遮住了颜凝的面容。   “是。”   太医说着,走到床边,先细细检查了颜凝身上的伤势,又为她诊了脉,思忖着道:“殿下放心,颜姑娘无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待将养上一些日子便好了。”   谢景修这才放下心来,道:“如此,便请太医开方子罢。”   太医道了声“是”,又仔细为颜凝包扎了伤口,方跟着颜予淮走了出去。   颜宗翰和孟氏赶忙走进来,见谢景修没说话,只坐在床边,轻轻握着颜凝的手,一时间,他们竟不知该不该打扰他们。   谢景修察觉到他们进来,便站起身来,和他们一道走了出来。   颜宗翰感激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殿下,若非殿下相救,只怕小女今日……”   谢景修朝房里看了看,打断了他的话,道:“颜大人不必如此,阿凝是孤心悦之人,她若有丝毫损伤,孤定心痛不已。如今见她安好,孤也就放心了。”   心悦……   这二字一出,颜宗翰和孟氏皆是心头一震,他们从未想到,一贯光风霁月的谢景修会这样堂而皇之的说出这两个字。   他那样的人,竟然心悦他们家阿凝吗?   谢景修看着他们诧异的模样,也不多言,只道了声“好好照顾她”,便起身离开了。   颜宗翰和孟氏四目相对,久久说不出话来,直到房里传来颜凝的声音,他们才反应过来,赶忙走了进去。 第36章 、探病   孟氏在床边坐下来, 扶着颜凝坐起身来,道:“阿凝,你觉得怎么样?”   颜凝靠在枕头上,含笑道:“我没事, 倒是让阿爹、阿娘为我担心了。”   孟氏道:“这有什么?只要你没事, 阿娘也就安心了。”   颜宗翰笑着道:“没事就好啊, 只是以后可不许逞能了, 知道吗?”   孟氏握着她的手,道:“你是女儿家,哪能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呢?”   颜凝笑着道:“阿娘放心, 以后我都缩在后面, 再不出头了。”   孟氏无奈的摇摇头,道:“你这孩子, 总没个正形, 也不知太子殿下怎么就……”   “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今日多亏太子殿下救了你, 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颜予淮说着,快步走进来, 神情凝重:“那些盗贼不是寻常百姓,都是些亡命之徒, 杀人不眨眼的, 你可知道自己方才有多危险?”   颜凝避而不答, 只道:“允禾怎么样啦?”   颜予淮在她身边坐下来,道:“她没事,只是受了些轻伤, 我已将她送回府里了。”   他说着, 看了颜凝一眼, 道:“你啊……”   颜凝忖度着他脸上的神色,不觉一笑,道:“能帮哥哥护住允禾,我这伤便受得不亏。”   颜宗翰和孟氏一会看看颜予淮,一会又看看颜凝,只觉他们兄妹俩藏着不少秘密,可又不是他们俩能管得了的,还是不问为妙。   颜予淮看着她,宠溺的摇摇头,道:“如今盗贼已清,倒也罢了,可京城附近那些流民只怕是……”   颜宗翰道:“话说回来,京城附近怎会有这么多流民呢?并未听闻哪里有大灾啊!”   颜凝眯着眼,道:“那便是有人知情不报了。”   颜予淮道:“父亲不必忧心,经过此事,太子殿下定会派人彻查的,想来用不了多久,事情便会水落石出了。”   孟氏点点头,道:“无论如何,这些日子家中女眷都不许出去了。多亏了阿凝,她前些日子采买了许多东西,我之前还嫌她买的多,如今看来,倒是阿凝有先见之明了。”   颜宗翰沉声道:“小心为上,也只得如此了。”   翌日,黄河发大水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那些瞒报的官员被革职查办,可京郊附近满布流民已是不争的事实。事情虽不若上一世那般不可收拾,却也是很难处置的了。   陛下在朝堂上大怒,当即便犯了头疾,只得命太子全权处理京郊流民之事,又命工部加急处理水患之事,修护黄河大堤。   此时,京城的物价也开始飞涨,商户们囤货居奇,开始高价售卖粮食,整个京城很快便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颜府之中则是另外一种场景。   因着养病,颜凝已有数日没踏出过院门了。   依着孟氏的话说,这病要静养,因此首先便不许颜予潭来见她,只怕他太过聒噪。   孟氏倒是日日来看她,有时还带着孟昶的母亲,一起陪她说说话。   “听昶儿说,这些日子外面都乱成了一锅粥,卖米面的店铺都不敢开门,只每日留个小窗做生意,生怕那些流民不要命的冲进来。”   “还好阿凝有先见之明,咱们才能这样衣食无忧的。旁的人家都急疯了。”孟氏说着,看向颜凝,道:“你让给阿凌和霍家送的粮食都送到了,放心吧。”   颜凝点点头,道:“阿娘做事妥帖,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孟夫人仔细看着颜凝,只觉越看越喜欢,便道:“阿凝这样会操持家业,将来谁能娶到阿凝,真是天赐的福气呢。”   孟氏听着,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是啊,将来,真不知阿凝会嫁到谁家呢。”   颜凝笑笑,靠在孟氏身上,道:“我晚些嫁人,先在家里帮着阿娘,好不好?”   孟氏拍了拍她的手,道:“好。”   两人陪着颜凝又说了会子话,见天色不早,便嘱咐颜凝早些休息,方起身离开了。   颜凝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   如今京城局势乱成这样,流民数量极多,又很难控制,这些日子,他大概过得很辛苦吧……   她心里想着,只觉混混沌沌,直到夜色深沉,她才渐渐睡去。   朦胧中,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龙涎香味,夹杂着汗水和泥土的味道,裹挟着外面的淡淡寒凉,萦绕在她周围。   她的睫毛颤了颤,很快心中便一片清明。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试探着道:“殿下?”   床边的灯烛被点亮,他的影子渐渐显现在她眼前,她再顾不上什么,直直的扑到了他怀里,将头埋在了他肩头。   他轻轻抚着她的背,手指有些温凉,唇角微微勾起:“想孤了?”   颜凝的嘴唇动了动,可话到嘴边,又吞了进去,只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唇角溢出一抹轻笑,连眼睛都亮了几分,道:“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她又点点头。   他浅笑一声,道:“让孤看看,几日不见,孤那个伶牙俐齿的阿凝哪儿去了?”   颜凝坐起身来,笑着道:“殿下瞧瞧,那个伶牙俐齿的阿凝还好端端的在你面前呢。”   借着灯光,谢景修仔细打量着她,见她唇角的伤已好了许多,身上的纱布也拆了,也就略略安下心来。   他自己却瘦了几分,脸上也有些疲惫之色,额角的发微微的落下来,不复平日里那般端成板正,倒多了几分潇洒恣意之感。   颜凝伸出手去,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脸。   他的脸是凉的,带着外面的寒气,而她的手,却柔软而温热。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却不舍得把她的手从他脸上移开,只见他薄唇微启,道:“心疼了?”   颜凝微微低眉,道:“那些流民……殿下打算怎么做?”   谢景修道:“孤已命工部在京郊建了简易的屋子,先想办法让他们安顿下来,若他们继续流窜,只怕会闹得京城人心惶惶。”   “殿下说的是。”颜凝又道:“朝廷的粮食和款项可下来了?”   “已在准备了,大约用不了多少时候,便能发放下去了。只是这些日子父皇头疾发作得厉害,很多政务都无法处置,只能往后拖了。”   谢景修眉目间隐隐有些担忧之色,道:“今日早朝,父皇提出要亲自去京郊视察,孤担心……”   他看了她一眼,见她有些不安,便道:“你放心,孤会尽力劝说父皇打消这个念头。”   颜凝略一思忖,道:“事已至此,也只能勉力为之了。那些流民殿下是见过的,他们流离失所,一路上又受尽苦难,只怕会因此对朝廷和陛下不满。陛下视察那日,殿下务必要做好周全的准备才行。”   “孤明白。”他说着,轻轻将她的手放下来,道:“这些日子恐怕孤不能时常来看你,你自己多当心。”   颜凝点点头,只见他站起身来,捏起她的下颌,俯身吻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齿被轻轻撬开,他的气息瞬间裹挟了她,从舌尖迅速蔓延开来。   那一瞬间,她几乎忘了呼吸,只是不自觉的蜷紧的身子,手指下意识的攥紧了他的衣袖。   很快,他便放开了她。   她脸颊微红,道:“殿下……保重。”   谢景修郑重的点了点头,只听“噗”的一声,床前的灯被门外涌进来的风吹灭了。   周遭又陷入了黑暗之中,而房中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他已经离开了,她的指尖却依稀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颜凝望着窗外朦胧的月色,又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痕,微微的眯了眯眼睛。   她不能,再这样悠然养病了……   翌日一早,颜凝便起了身。   走进来准备侍奉她的知书吓了一跳,道:“姑娘怎么起来了?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颜凝着了一身男装,坐在梳妆台前,让知书帮她挽了个最简单的髻子,道:“我今日有事,要出府一趟。阿娘若是问起,你就说我有要紧事。”   知书点点头,道:“外面兵荒马乱的,不若让二少爷陪姑娘去吧。”   颜凝摇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有予潭在反而不好。”   知书道了声“是”,正要陪着颜凝出门,便见知画快步走了进来。   她一见颜凝要出去,赶忙道:“姑娘,康王世子又来了!”   颜凝脚下不停,道:“打发了便是。还有,你告诉他我身子好了,以后不必来探病了。”   知画道:“奴婢省得,只是康王世子实在难缠……”   话音未落,正迎面撞上了谢以安,他着了一身月光白的衣衫,身上一丝不染,面上淡然,可不知为何,颜凝却觉得他碍眼得很。   他见她迎面而来,脸上没有半分不悦之色,只道:“你身子可大好了?”   颜凝看了他一眼,道:“多谢世子关心。”   谢以安眼中掠过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道:“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颜凝冷笑一声,道:“我与世子之间似乎没什么关系吧。”   “颜凝……”   颜凝打断了他,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她说着,便向前走去。   谢以安站在原地,突然开口道:“昨夜,他来过了是不是?”   颜凝猛地回头,只见他眼眸冰凉,语气也冷得不像话:“你与我没有关系,便与他有关系吗?” 第37章 、遇刺   颜凝哂笑一声, 道:“我不知道我与旁人有没有关系,我只知道,我与你,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   “颜凝, 我知道你我之间有些误会……”   “不是误会。”颜凝斩钉截铁的说着, 逼视着他, 道:“还有, 以后不许再派人盯着我!”   她说完,便扬长而去,再不给谢以安说话的机会。   “知书, 告诉门口的小厮, 以后不许放他进来!”   “是!”知书高声应着。   谢以安站在原地,眸光死死的盯着颜凝的背影, 直到她们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才略略回过神来。   他揉了揉眉心, 似是有些疲惫。   身边的侍从不解道:“世子何等人物,这京中心悦世子的女子多得是,何必要来吃颜二姑娘的闭门羹?”   这话说完, 他便觉得有些逾越,赶忙跪下请罪, 道:“属下失言, 还请世子恕罪!”   谢以安难得的没有动怒, 只抬头看着颜凝离开的方向,道:“既是我欠了她,还给她便是。”   他说着, 微微的垂了眸, 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凝翻身上了马, 道:“你们回去吧,我办完了事就回来!”   知书和知画点点头,便见她轻扬马鞭,已策马跑了出去。   颜凝顺着道路一直朝着城外走去,她若猜的没错,这个时候,谢景修应该已在城郊安抚流民了。   一路上,虽还有一些流民,可数量已少了很多。   颜凝心中稍定,料想是谢景修这安抚流民的活计做的不错。   很快,她便到了城郊。   此时的城郊已与数日前的景况全然不同,这里的空地上搭建了许多茅草屋,虽不算奢华,却也可以勉强容身了。在短时间内就能建起这么多屋子,谢景修定是费了诸多心力的。   她想着,不觉放慢了脚步,只缓缓朝着前面走去。   不远处的施粥棚正排着长队,谢景修站在一旁,亲手将粥舀给那些流民,来打粥的人无不感恩戴德,他们脸上挂着憨厚而赤诚的笑容,好像与平日所见的老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颜凝几乎忘了,在数日之前,他们还如杀红了眼的野兽一般,要把他们拖入地狱里去。   阿靖见颜凝来了,忙低声在谢景修耳边说了几句。   谢景修急急抬起头来,望着她浅浅一笑,道:“阿凝,你怎么来了?”   颜凝笑着走过来,道:“我闲来无事,便来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谢景修点点头,上下打量着她,见她身上的伤果然都好得差不多了,才放下心来,道:“如今流民已安顿的七七八八了,你瞧瞧,可有要改进的地方?”   颜凝打量着周围,认真道:“井然有序、安恬静谧,没什么不好的。”   正说着,便见一个着绿色朝服的官员走了过来。   他朝着谢景修和颜凝行了礼,颜凝这才看出来,此人竟是姚遇安。   “姚大人,你如何在这里?”   颜凝不觉诧异,她记得,他所封的官职是国子四门博士,此时该在国子监整理文书才是。   姚遇安笑笑,道:“如今臣已在户部任职了。”   “户部?”   谢景修道:“正是。姚大人深谙钱谷之政,此次的粮食调度、钱财拨款便是姚大人主管的。”   颜凝眼眸一亮,她记得上一世姚遇安专司阴阳之术,将朝廷搅和得腥风血雨,想不到,这一世他为谢景修所用,却能实实在在的为天下和百姓做些好事,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姚遇安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殿下为人坦荡,一心为民,臣能为殿下排忧解难,是臣的造化。”   谢景修亦道:“孤身边有姚大人如此高才,才是孤的福分。”   颜凝看向谢景修,道:“姚大人此来大约是有要紧事,我便先告辞了。”   谢景修道:“不必,没什么你不能听的。”   他说着,便看向姚遇安,道:“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姚遇安道了声“是”,方侃侃道:“这些日子臣发现施粥时不止有流民会来,连附近的百姓都会来讨上这么一碗。旁的时候也就罢了,如今赈灾的粮食大多要紧着灾区,咱们这里实在没有多余的粮食,这样一来,只怕挨不了多少日子就……”   谢景修抿唇道:“这粥不过是最寻常的稻米所熬,京郊的百姓富庶,怎看得上这种食物?”   颜凝思忖道:“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京中粮价飞涨的缘故。京郊百姓大多务农,自家有土地,本是不愁衣食的。可如今粮价一涨,他们便只想把粮食多多的卖到城里去,如此一来,自家倒舍不得吃了。”   姚遇安点点头,道:“颜姑娘说的是,正是这个道理。”   谢景修道:“这些百姓和流民可能分辨得出来?若是能辨得清楚,此事倒不难解决。”   姚遇安道:“原是分得出来的,可是日子久了,这些百姓都学聪明了,讨粥时都翻出自家的破衣烂衫来穿着,倒与这些流民别无二致了。”   颜凝道:“我倒有个法子。”   姚遇安眼睛一亮,道:“愿闻其详。”   颜凝笑笑,走到施粥棚旁边,用碗在地上舀了一层细沙,便当着众人的面倒进了锅里。   有人当场便惊呼起来,道:“姑娘这是做什么?没这样作践人的!”   “是啊,这粥没法吃了!”   谢景修见现场混乱起来,赶忙走到颜凝身边,下意识的将她护在身后,沉声道:“她的意思便是孤的意思,谁若有意见,以后不来吃这碗粥便是!”   颜凝声音沉稳,道:“这粥的确粗粝,不堪入口。”   她说着,看向方才急得跳脚的几个人,道:“几位家中优渥,对于这样的粥,自然是食不下咽。可对于真正的流民来说,比这更难吃的树皮、观音土都吃过,这点子细沙,他们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她看着他们,道:“几位说说看,我说得对不对啊?”   “你……”   几人被颜凝当众戳穿,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争辩道:“我们也是大宋的子民,凭什么这粥只能他们吃,不能我们吃?”   颜凝轻笑一声,道:“几位还知道自己是大宋子民?如今大宋遇上了百年不遇的水灾,这些灾民日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迫不得已才背井离乡来到这里。你们不尽地主之谊也就罢了,不与大宋共同进退也就罢了,还来沾这样的便宜,你们于心何忍?”   几人被颜凝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有人忍不住低声道:“我们老百姓不容易,也就是想赚点钱……”   颜凝看着他,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要赚钱致富,没人会拦着你。可你在这种时候拼了命的从这些灾民身上榨钱,这不是发国难财又是什么?如今陛下宽仁,这才没有追究你们的罪过,否则,你们便是叛国之罪,死不足惜!”   话音未落,几人便赶忙跪了下来,求饶道:“姑娘……殿下,小的……小的们知错,还请殿下恕罪!”   谢景修眸子微暗,道:“孤念你们只是一时贪心,便免了你们的死罪,只罚你们每日来这里帮灾民们修缮房屋,你们可领罚?”   几人忙道:“多谢殿下!小的们领罚,再没有不服的!”   谢景修见他们认了,不觉看向颜凝,而她也刚好看着他。两人相视一笑,虽未说话,却已懂得了对方的意思。   “啪啪啪!”   只听三声鼓掌之声,众人齐齐看去,只见十数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男子。   他气宇轩昂,虽着了一身常服,也不掩身上的王者之气。   “父皇!”   谢景修率先跪了下去,众人也赶忙跟着他跪了下来,道:“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走上前来,扶了谢景修起身,又亲自将颜凝扶了起来,笑着道:“颜姑娘的话说得有理有节,让人佩服。朕万万没想到,颜宗翰家竟有个女诸葛呢。”   颜凝笑着道:“臣女愧不敢当。臣女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陛下道:“你若是不敢当,只怕朕身边也没几个人当得了了。”   他说着,环顾着周围,看向谢景修,道:“事情办得不错。这些日子朕想着去赈灾的人选,思来想去,还是得你去办,只是怕你这里抽不开身。”   谢景修道:“此处已料理得差不多了。”   陛下点点头,道:“朕知道,这么短时间内你能弄成这样,不容易啊!”   他说着,道:“陪朕四处走走?”   “是!”   谢景修应着,跟在陛下身后,与他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侍卫们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姚遇安见状,走到颜凝身边,笑着道:“姑娘妙计,轻轻松松便解了臣的燃眉之急,臣在此谢过了。”   颜凝浅浅一笑,道:“大人是大才,我不过是小聪明,不堪比较的。”   姚遇安笑着摇摇头,正准备告辞,便听得颜凝问道:“今日陛下微服私访,可是早就定下的?”   姚遇安道:“非也,此事殿下与臣事先都不知道。臣只听说陛下有此想法,可日子却还未商议好。”   他心下一顿,瞬间明白了什么,突然道:“姑娘可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颜凝道:“我也只是猜测,还请大人多派些人手……”   “有刺客!”   远处突然有人喊道,随即便响起刀剑之声。   颜凝心下一急,匆匆朝着声音的来处跑去。   颜凝赶到时,地上已躺满了刺客的尸体,他们都穿着流民的衣裳,几乎看不出他们的身份。   谢景修剑上全是血,他将剑扔给阿靖,道:“去查查这些人的身份。”   “是!”阿靖干脆的应了,一边细细擦着那剑上的血渍,一边低头去检查那些刺客的身份。   谢景修扶了陛下起身,道:“父皇,没事吧?”   陛下看着那些刺客的尸体,依旧有些心有余悸,道:“若非你方才替朕挡下那一剑,只怕……”   谢景修沉声道:“父皇有上天庇佑,不会有事的。”   颜凝这才发现谢景修的肩膀上隐隐渗着血,只是他穿了玄衣,因此不大看得出来。   颜凝微蹙了眉,她没有上前,只等着谢景修送走了陛下,方才走到他近前。   “殿下,你的伤……”   谢景修这才有空注意自己的伤口,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肩膀,道:“这伤口不深,不碍事。”   颜凝点点头,见阿靖和姚遇安走了过来,便没再开口。   阿靖道:“殿下,这些刺客的穿着打扮都与流民一样,只是身材健壮,一看便是习武之人,只怕,此次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姚遇安看着满地的尸体,道:“这些刺客训练有素,一见抵挡不住,便马上服毒自尽,让人捉不到把柄。在京城之中,有这个本事的,恐怕只有那位了。”   谢景修眼眸微暗,抿唇道:“当真是好算计。”   姚遇安沉吟道:“是啊,他们伪装成流民,无论此次行刺是否成功,都可把祸水引到殿下身上去。”   颜凝突然想到,也许上一世陛下为流民所伤,也并非意外。   刺客伪装成流民,既可以说是谢景修办事不利,让流民起了杀心,也可说此事根本是谢景修刻意安排,给他定个谋反的罪责,可谓一石二鸟……   颜凝道:“还好陛下今日是临时为之,否则,殿下倒真洗不清嫌疑了。”   谢景修冷笑一声,道:“他送了如此大礼,孤若不还他几分颜色,倒是孤不知礼数了。”   他看着京城的方向,道:“阿靖,回京!”   “是!” 第38章 、遇刺(二)   马车上, 颜凝轻轻帮谢景修把衣服褪下来,看着他肩膀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不觉拧紧了眉头。   谢景修见她不说话,便笑着逗她, 道:“怎么?吓着了?”   颜凝没说话, 只径自取了药给他擦着。   “嘶……”   谢景修不觉倒吸了一口气。   颜凝看了他一眼, 心疼道:“殿下还晓得疼吗?”   谢景修笑着道:“孤也只有在阿凝身边, 才晓得疼。”   他见颜凝不说话,只仔细为自己处理着伤口,便道:“生气了?”   颜凝看着伤口狰狞, 不觉红了眼, 道:“殿下不是说,这伤口不深?”   她说着, 指腹轻轻划过他的脊背, 将干净的里衣披在他身上, 不知为何,她指尖冰凉,竟能轻易穿透这衣裳, 落在他的肌肤上。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连带着话语都有些生硬。   他知道, 她是在为自己担心, 便道:“孤没事, 这些不过是外伤,养几日便好了。”   颜凝听着,轻轻的点了点头。   她为他上着药, 情不自禁的吹了吹那伤口, 微凉的风落在他的伤口上, 不知为何,他竟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颜凝只当是弄疼了他,忙道:“是不是疼得厉害?”   谢景修笑着道:“不疼。”   颜凝只当他是逞强,越发的心疼起来。她将伤口仔细包扎好,又细细贴了纱布,方略略松了一口气,道:“殿下记得及时换药,若是耽搁了,只怕又要受苦。”   “阿凝是在心疼孤吗?”   颜凝没说话,只是从背后抱着他,手臂轻轻环在他的肩上,道:“殿下少臭美了,我才没有……”   话音未落,他便伸出手来,一把握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拉到了身前,摔进了他的怀里,温言道:“阿凝心疼孤,孤很欢喜。”   颜凝轻轻靠在他肩上,娇嗔道:“殿下若想让我长长久久的心疼你,以后便不许……”   谢景修深深望着她,唇角溢出一抹笑意,道:“不许什么?”   颜凝迎上他的目光,道:“不许……骗我。”   她顿了顿,接着道:“我会担心。”   谢景修轻笑一声,将头埋进了她的臂弯里,她身上淡淡的气息让他觉得安稳,像是疲惫至极的人找到了归处,马车嘈杂,却又异常静谧。   她轻轻抚着他的背,他只是这样抱着她,一动不动。只是呼吸均匀平和,一时间,颜凝几乎以为他是睡着了。   半晌,他缓缓道:“如果可以,孤真想一辈子不骗阿凝。”   颜凝手上一顿,道:“我知道,殿下是怕我担心。可我并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子,经不得一点风浪。”   谢景修抬起头来,仔细望着她。   她说得诚恳,亦回望着他,轻轻的摸了摸他有些苍白的脸,道:“我说过,我想与殿下并肩而行,而非躲藏在殿下的羽翼之下。那样的安宁,我不要。”   谢景修看着她,微微颔首,道:“孤明白了。”   “当真?”   他勾了勾唇,宠溺的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当真。”   “那殿下什么时候让我帮你解毒?”她眼睛亮亮的,含笑问道。   谢景修将她拥入怀中,道:“阿凝,此事于你或许是并肩而立,可于孤,便是轻薄。孤看重你,便更怕轻薄了你。”   颜凝靠在他肩上,道:“我明白。”   谢景修微微闭上了眼睛,道:“你不明白。”   起码现在,还不够明白……   谢景修将颜凝送回颜府,便马不停蹄的进了宫。   临近陛下的寝殿,正撞上康王。   他刚刚从寝殿中出来,见谢景修来了,不觉脸色一沉,道:“太子的差事办成这样,还有脸见陛下吗?”   谢景修浅笑一声,道:“皇叔这是何意?”   康王冷声道:“若非太子办砸了差事,怎会引得那些流民心怀怨恨,做出行刺之事?”   谢景修幽幽道:“皇叔怎知道那些人是流民?也许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派了刺客来行刺父皇,也未可知。”   “那些人与流民的穿着一般无二,怎会是旁人派的刺客?太子如此推脱,哪有半点担当?只怕将来也难堪大任!”   他这话说得极重,不少刚从陛下寝殿出来的大臣都齐齐看向他们。   谢景修却依旧面不改色,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道:“皇叔并未在场,怎知道他们与流民的穿着一般无二?又怎知道,孤定然找不到他们身份的证据?”   “你这话是何意?”   “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些刺客是人,既是人,便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皇叔说,是不是?”   康王听着,瞬间变了脸色,拂袖道:“这种事本王如何知晓?本王只是提醒太子,该认的错就认,不丢人!”   谢景修神态自若,睥睨着康王,道:“皇叔所言极是。谁犯下的错,孤定会让他认下去!”   康王与他对视片刻,很快便避过头去,转身离开了。   周围的大臣们见状,都窃窃私语起来。   谢景修看着康王离去的方向,眼眸一寸寸的冷了下去。   “殿下,陛下请您进去呢。”   陛下身边侍奉的宫人走了过来,在谢景修面前站定,福身行礼。   谢景修微微颔首,便朝着寝殿走去。   一进门,只见皇后正坐在床边,服侍陛下喝药,见他进来,皇后便将药碗放在了床边的矮几上,道:“景修来了。”   陛下转过头来看着他,道:“进来吧。”   谢景修上前几步,朝着陛下和皇后行了礼,方在床边坐下来,道:“父皇可感觉好些了?”   陛下声音有些哑,道:“没什么事,只是头疾又犯了。”   皇后温言道:“陛下近日太过劳累了,也该好好将养将养。朝堂之事便交给下面的人去办罢。”   陛下看了她一眼,不怒自威。   皇后自知失言,忙站起身来,道:“臣妾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陛下摆了摆手,道:“朕和景修有话要说,你先回去罢。”   “是。”皇后有些不安的看了谢景修一眼,方款款转身退了出去。   殿门被缓缓关上,陛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的近些。   谢景修道了声“是”,移步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陛下看着门外的方向,目光悠远,道:“你与康王方才说的话朕都听见了。”   谢景修轻笑一声,道:“想来皇叔是认定了此事与儿臣有关罢。”   陛下道:“朕心里清楚,今日若不是你,只怕朕……”   他叹了口气,道:“有人沉不住气喽。”   谢景修道:“父皇心如明镜,是天下的福分,更是儿臣的福分。”   陛下看向他,道:“今日之事只怕不仅是针对朕,更是针对你。景修,你要早做应对才是啊。”   “儿臣明白。”   陛下点点头,沉声道:“康王方才自请去处理赈灾之事,可朕,还是想让你去做。”   “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陛下拍了拍他的手,道:“此事做得好,可以帮助你立威,做得不好,便是自己先露了怯,给了旁人可乘之机,你明白吗?”   谢景修看向他,道:“儿臣明白,儿臣有十足的把握,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陛下的神色这才轻松了些,道:“有你这句话,朕便安心多了。”   谢景修听着,站起身来,道:“天色不早,儿臣先行告退了。”   陛下“唔”了一声,见他要走,又忍不住道:“那个颜凝……”   谢景修脚下一顿,道:“父皇想说什么?”   陛下眸色微沉,道:“朕知道你喜欢她,朕也觉得,她是个绝好的姑娘。可是景修,你身处高位,有时候不能感情用事啊……”   他长叹了口气,道:“你比朕更清楚,与霍家联姻,也许对你更有利。”   谢景修郑重道:“父皇既知儿臣的心意,便该知道,颜凝是儿臣认定的人。这辈子,儿臣绝不会为地位、权势或者任何东西放弃她。”   绝不会。   陛下看着他,不觉轻笑,道:“你说得就和你放弃过她似的。罢了,随你罢。你自己的事自有你自己做主,朕管不了。”   谢景修没说话,只是眸子越发的深邃起来。   直到寝殿的大门是他身后关上,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望着天边的烟霞,拧紧了眉头。 第39章 、送别   翌日, 便有消息传来,陛下头疾发作,又受了惊吓,风邪入体, 亟需静养。即日起, 由太子谢景修全权负责治理黄河水患之事。   远处已是黑压压的一片, 瞧着这光景, 怕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颜凝趴在水榭的栏杆上,望着天边的乌云,心里也越发的沉了下来。   她记得, 上一世陛下也是视察灾情时被流民所伤, 自此一病不起的。难道,这一世又要走到老路上去么……   她正想着, 便见知书走了过来, 她手里捧着一坛子酒, 道:“姑娘,大姑娘让人送了这梅子酒来,说是她亲手酿的, 本想给小公爷做满月时用,如今流民纷乱, 这满月酒也只能押后了, 这酒便当作是给姑娘的谢礼, 请姑娘喝的。”   颜凝笑笑,接过那酒来,道:“长姐手巧, 她酿的酒自是极好的。你帮我分上三份, 给爹娘、允禾都送些。”   “奴婢明白。”知书笑着应了, 自去分那些酒。   雨渐渐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颜凝见状,刚准备起身回去,便见知画急急跑了过来。   她在颜凝身边站定,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道:“姑娘,方才有人送来的,说是务必要交到您手里。”   颜凝忙接过信来,只见封面上写着四个大字“阿凝亲启”。   是他!   颜凝急急展开信笺,熟悉的字迹很快印入眼帘,她只扫了一眼,便将信收起来,冒着雨跑了出去。   “姑娘!您带把伞!”   知画在她身后唤着,可颜凝脚下不停,很快便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府门口,颜予淮刚刚回来,见颜凝火急火燎的往外跑,赶忙唤住她,道:“阿凝,你这干什么去?我这有伞……”   话音未落,颜凝便走到了他眼前,道:“太子殿下呢?”   颜予淮一愣,道:“殿下今日启程去河东,这个时辰应该已经出城了。”   颜凝心中一跳,牵过他的马绳,利落的翻身上了马,转瞬便策马而去。   颜予淮看着她的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丫头一贯持重,没想到还有这样风风火火的时候……   颜凝骑着马一路赶到城门前,才翻身下了马。   守城的侍卫见是她来了,也都不拦着,只笑着道:“姑娘来了。”   颜凝点点头,道:“今日可见过太子殿下?”   那侍卫笑着回道:“方才已出城去了,姑娘这时候上去,兴许还能见到……”   颜凝道了声“多谢”,便提起裙角,沿着城墙上的石阶跑了上去。   雨不断的落下来,将石阶冲刷得宛如明镜,远处的天与城墙的颜色渐渐融为一体,都是石墨一般的颜色,灰中泛着隐隐的青碧色。   天地之间是从未有过的空旷,连繁华的街市上都是空荡荡的。   颜凝顺着出城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   想来,他已出城多时了。   她趴在墙头上,踮起脚尖向远处看着,可目之所及,也只有无边的雨幕而已。   半晌,她低低的叹了口气,缩回城墙之中,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头发、衣裳、鞋袜,都已湿透了。   她倚着墙壁坐下来,取出帕子来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仰头看着天色,想等着雨停了再回去。   可这雨,却不像是能停歇的样子。   她低下头来,正要鼓起勇气走出去,却突然发觉头顶上雨停了。   颜凝一喜,急急抬起头来,只见一把雨伞正撑在她头顶,而他,就站在她面前。   “殿下!”   颜凝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笑出声来。   谢景修见她笑了,也忍不住笑起来。他伸出手来,拉着她的手将她伏起身来,道:“怎么连伞都不打?仔细着凉。”   颜凝却没回答他的话,只道:“殿下怎么回来了?不是出城去了吗?”   他将她揽在怀中,道:“孤惦记你,便回来瞧瞧。”   “殿下知道我会来?”   谢景修笑笑,用帕子细细擦着她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道:“孤总得赌一把,赌输了不要紧,可若是赌赢了,便能见到孤的阿凝了。”   颜凝将怀中的信掏出来,那信被保存的很好,一点都没有湿。   她看着信上的字,道:“殿下的信我看了,殿下要我保重,我也想说,我要殿下平安归来。”   “会平安的。”他勾了勾唇,道:“治理水患只是辛苦,并不危险。反倒是你……”   他轻轻挽起她额角的发,道:“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孤希望,你能为自己活着。”   颜凝浅浅一笑,道:“我已经人性的活过一次了,现在,我只想要家人平安。”   她顿了顿,抬起头来望着他,道:“要殿下平安。”   谢景修望着她,眼底有些晦暗不明,他握紧了她的手,道:“会平安的。这次,一定会的。”   他说着,将身上的蓑衣披在她身上,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罢。”   颜凝点点头,道:“我藏了一罐梅子酒,等你回来……”   “孤与阿凝共饮。”他笑着道。   “好。”   按照上一世的情势,谢景修此去治水并不轻松,可到底还是很好的办了差事,而真正的较量,是在他回京之后。   那时,陛下的身子眼见着一日日的坏了下去,而康王也就越发的蠢蠢欲动……   颜凝泡在浴盆里,看着氤氲的雾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又很快被关上了。   知书走了进来,她手上拿着些梅花花瓣,都是冬日里存下来的。她将花瓣撒在浴盆里,道:“姑娘洗个热水澡,待会再喝些姜茶,正好去去寒气。”   颜凝闭着眼睛,道:“外面怎么吵吵嚷嚷的?”   知书道:“是霍姑娘来看姑娘了,夫人和孟夫人正陪着她说话呢。”   颜凝睁开了眼睛,道:“允禾怎么来了?”   知书摇摇头,道:“奴婢没听真切,只依稀听见几句辞行什么的……”   颜凝“唔”了一声,道:“你先去把那瓶梅子酒给了允禾,我很快便来。”   “是。”   颜凝走到房中的时候,霍允禾已等候多时了。   孟氏见颜凝来了,方笑着站起身来,道:“行了,你们年轻人说话罢,我也回去歇着了。”   孟夫人亦道:“是了,我与姐姐一道回去。”   两人说着,便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霍允禾笑着道:“多亏了两位伯母陪着我。”   颜凝笑着道:“如此,倒是我这个主人招待不周了。”   霍允禾道:“你淋了雨,若不仔细泡个热水澡,只怕要着凉的。”   她说着,将桌上的姜汤推到颜凝眼前,道:“伯母方才嘱咐了我,定要亲眼看着你喝下去才成。”   颜凝皱了皱眉,道:“这东西辛辣,最没喝头。”   霍允禾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陛下病得越发重了,听我父亲说,等亲农礼过后,陛下便要起驾,去行宫里养病了。”   这倒与上一世不谋而合……   颜凝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也要去吗?”   霍允禾叹了口气,道:“姑母指明了要我陪她一道去,我心里明白,她还是没打消那个念头,只是想趁此机会,求着陛下将此事定下来罢了。”   “这是一门好亲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你怎么反倒愁眉苦脸。”颜凝心知肚明却故意问道。   “我也知道殿下很好,将来会是个贤明之主,我也很敬重他,但感情的事情并不是以这些作为衡量标准……”霍允禾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说这种话,自古婚姻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自己身份特殊,由不得她做主。   颜凝却笑了起来,“看来你心中是有如意郎君了。”   “你别取笑我,我拿你当朋友,今天的话你也不要和别人说。”   “傻允禾,我还没那么糊涂,能对谁说去?”   霍允禾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可笑?”   “哪里可笑了?人生这么短,可以遇上一个喜欢的人是一件幸事,多少人终其一生都遇不上,我是真心为你开心。”   “真的?”霍允禾有些意外和感动。   “嗯。”   兴奋之余,霍允禾又垂下头苦涩道:“可惜我和他隔着天堑。”   “隔着天堑又算什么?古人言,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我们为什么不能为自己的幸福争取一次?难道要等到失去那一天才去后悔?”   想起前世允禾和哥哥错失的那份爱,颜凝为他们感到惋惜,不想再让这样的良缘最后变成悲剧。   “可是……他那么优秀,也未必喜欢我。”   颜凝听到这里就笑了,在优秀高贵的小姑娘,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竟然也会这么卑微。   “你的如意郎君优秀,但你也不差呀!”   “你还笑!”霍允禾嗔怪地瞪她一眼。   颜凝笑的更欢,“不如这样吧,我有个法子,帮你试试他的真心。”   “什么法子?”   “你附耳过来,若是此事成了,可别忘了我这个红娘。” 第40章 、行宫   三日后, 便是举办亲农礼的日子了。大宋历来重视农耕,每逢春日里,陛下和皇后都要率领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和各家的女眷们祭拜神农氏,并亲自驾驭耕牛耕地, 以示对农耕的重视。   而今年因着春日里便遭了水灾, 为求大宋风调雨顺, 这亲农礼也就办得更加隆重庄严。   只是因着陛下身子不适, 这亲耕之事便交给了皇后一人,他则坐在高台之上,观看众人亲耕。   颜凝和霍允禾、平阳郡主皆着了盛装, 站在人群之中, 由皇后率领着,冲着神农氏的牌位拜了三拜, 方才站起身来。   “阿凝, 我怕……”霍允禾低声道。   平阳郡主远远的看了一眼耕牛, 压低了声音道:“没什么可怕的,我都打点好了,那头耕牛最是温顺老实, 那牵牛的大叔更是个老手,不过是做个样子, 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霍允禾摇了摇头, 道:“我不是怕这个, 我是怕……”   颜凝浅浅一笑,道:“允禾怕的是哥哥当真无心,对不对?”   霍允禾红了脸, 道:“阿凝……”   颜凝笑笑, 道:“我和你打包票, 你一定会心愿得偿的。”   正说着,只见皇后缓缓回过头来,眼眸冷厉的划过颜凝的脸颊,向众人道:“开始罢。”   宫人们早已将耕牛备好,听皇后如此说着,便将耕犁和鞭子递给皇后,便款款退了下去。   皇后左手扶着耕犁,右手拿着鞭子抽打着耕牛,走了数十步,便有下人将耕犁和鞭子收了起来,道:“礼成!娘娘心诚,今年一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皇后笑着点点头,她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看向众人,道:“你们素日养在深闺之中,也该懂得些百姓的疾苦。去罢,都耕上一耕,才不枉来这一趟。”   “是。”众人齐齐应着,便走上前去,各自选了一头耕牛,早有牵牛的农人站在那耕牛旁边,教他们犁地。   霍允禾走到平阳郡主所说的耕牛旁边,有些不安的看了颜凝一眼,见她点了点头,方长舒了一口气,接过了农人递给她的鞭子。   “姑娘别怕,这牛是小的精挑细选选出来的,它脾性温和,任劳任怨,最重要的是……听话。”   霍允禾没说话,只微微的点了点头,道:“开始罢。”   那农人轻吆一声,鞭子还未下,牛便缓缓走了出去。   的确是很温顺的一头牛,霍允禾跟在它身后走着,完全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她远远的朝着颜予淮看去,只见他着了一身朝服,手上紧紧握着刀,正四处看着。   他在皇城司当值,自然要守卫众人的安全,一刻都不敢松懈。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也正在看着她,只一瞬,便又看向别处去了。   霍允禾收回了目光,她实在是太想知道答案了。   耕牛就快经过颜予淮身边了,霍允禾的心也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她手指微凉,朝着农人微微的点了点头。   农人会意,只吆喝了一声,那牛便向前跑了几步。   霍允禾假意被它拉扯着向前跑着,“救命”两个字哽在嗓子里,却怎么都喊不出口。   “那不是允禾吗?”平阳郡主故意大声道:“快让那牛停下!太危险了!”   颜凝见状,也赶忙追了过来,道:“允禾,当心!”   “快让它停下来!”颜予淮冲着农人大声喊道。   农人道了声“是”,赶忙要吹哨子,可霍允禾却冲着他摇了摇头。   颜凝低声道:“再等等。”   农人会意,便冲颜予淮道:“大人,这牛停不下来了!”   话音未落,只见颜予淮飞身而下,拦在了耕牛前面。   他用力抵着那耕牛的牛角,用整个身子挡住了耕牛的去路。   他用力握着耕牛的犄角,用鞭子缠住牛腿,只听“砰”的一声,那牛便跪了下来。   “予淮!”霍允禾惊呼着,急急跑到颜予淮身边,关切道:“你怎么样?”   霍奉之亦赶了来,见两人都没事,也就略略放下心来。他见颜凝站在一旁瞧着,心底便明白了几分。   颜予淮摇摇头,道:“我没事,倒是你……”   霍允禾抿了抿唇,有些惭愧的看着他,道:“我没事。”   太医很快走上来,道:“颜大人,保险起见,还是让小的为大人检查一下吧。”   颜予淮点点头,又回头看向霍允禾,道:“我不碍事,别担心。”   霍允禾咬了咬唇,道:“我陪你去。”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赶忙改口道:“你是因为我才受伤的,我不亲眼看着你平安,心里实在不安。”   颜予淮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便大步走了出去。   霍奉之站在原地,见两人齐齐离开,方看向颜凝,蹙眉道:“这是……”   颜凝悠然道:“你不是说,要允禾幸福康乐吗?”   “嗯?”   “那就是她想要的幸福康乐。”   颜凝说完,便朝着平阳郡主走去。   霍奉之站在原地,看着颜凝的背影,不觉出神。   而站在不远处的谢以安,亦是朝这边看着,眸底讳莫如深。   “颜姑娘,皇后娘娘有请。”   宫女说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平阳郡主有些不安的朝着高台之上看着,道:“要不要我陪你去?”   颜凝笑着道:“不必,众人面前,皇后不会为难我的。”   平阳郡主点点头,不安的望着她一路走了出去,随着那宫女缓缓上了高台。   帷帐之中,皇后正轻轻为陛下捶着腿,见颜凝来了,她便掀起帷帐,缓缓走了出来。   “你随本宫来。”   她看了颜凝一眼,便淡淡丢下这句话,款款朝着旁边妃嫔们所在的地方走去。那里与此处虽相隔不过几丈的距离,却俨然是另一个天地,到处都是淡淡的脂粉气和欢笑之声。   嫔妃们见皇后来了,都赶忙起身,道:“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微微颔首,命她们起身,自己则径自走到中间的位置上坐了下来,道:“在聊什么呢?”   众人面上都有些讪讪,只有德妃素日与皇后交好,道:“都在说方才的事,霍姑娘的耕牛受了惊吓,险些闹出大事来,还好最后是有惊无险了。”   “是么?”皇后淡淡瞥了颜凝一眼。   颜凝没说话,只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听着皇后和妃嫔们说话。   德妃道:“正是呢。”   有妃嫔大着胆子道:“娘娘没看见,方才若不是颜大人舍了命去挡住那耕牛,只怕霍姑娘就危险了。臣妾们都说呢,颜大人英武不凡,娘娘该重赏他呢。”   皇后冷笑一声,道:“颜二姑娘,你自己说,你们颜家想要什么赏赐?”   颜凝抬起头来,不卑不亢的看向她,道:“大哥在皇城司任职,本就该保护京城百姓安全,此事不过是他份内之事,不敢要什么赏赐。”   德妃看着她,不觉一笑,道:“二姑娘人长得标致,话也说得周全,真是难得的人才。”   “德妃娘娘宅心仁厚,自然看人只看得到好处,却不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康王妃说着,款款走了上来,冲着皇后行了礼,道:“下面吵得厉害,不知臣妾能否来找娘娘讨口茶吃?”   皇后素日里最不待见她,可她巴巴的来了,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得道:“坐罢。”   康王妃道了声“是”,在皇后近旁坐了下来,道:“颜家当真是好算计呢。”   德妃面上有些不悦,道:“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康王妃幽幽道:“颜家的姑娘一个嫁进了公主府,一个上赶着去我们府里当侍妾,现在又巴巴的去招惹霍家姑娘,娘娘你说,这天下还有比颜家算盘打得精的人家吗?”   她说着,看向颜凝,道:“颜二姑娘,你说是不是?”   颜凝嗤笑一声,道:“王妃这话说错了,若我们家当真是趋炎附势之徒,我就不会退了世子的亲事了。”   “你!”康王妃猛地一拍桌子,道:“当年我不过看在太后的面子上才容了你定那门亲事,你既不知好歹,我倒要看看,你以后还能嫁什么人家!”   “劳烦王妃惦记了,我便是终身不嫁,也好过嫁入康王府。”   “放肆!”康王妃气急败坏的盯着她,话还没说完,便听得身后传来陛下的声音。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陛下款款走进来,眼色阴沉的看了康王妃一眼。   康王妃噤了声,款款站起身来,与众人一道行礼道:“陛下万福金安。”   陛下没说话,只看向颜凝,笑着道:“颜二姑娘,多日未见了啊。”   颜凝笑笑,道:“是。”   皇后走到陛下身侧,道:“陛下身子不好,坐下说罢。”   陛下摆摆手,道:“不妨事。”   他说着,看向颜凝,道:“过些日子朕要去行宫,你若是无事,便一道去罢。行宫里清净,好看的景色倒不少,你会喜欢的。”   颜凝清浅一笑,道:“臣女不胜荣幸。”   众人听着,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的殊荣,便是后宫嫔妃都没有的,颜凝何德何能,竟能入了陛下的眼?   皇后面上不动声色,笑意却僵在了脸上,道:“臣妾已命允禾随行侍奉了,人太多只怕会扰了陛下清净,反而不好。”   陛下浑不在意道:“如此,便不必让允禾去了。”   “可……”   皇后还想再争,却见陛下眼眸微寒,只得道了声“是”。   康王妃见陛下有心护着颜凝,更是恨得沉了脸,却不敢造次。   陛下似是察觉到了她不忿的目光,便看向颜凝,道:“还有,王妃既问你将来要嫁到什么人家,你便该坦率的回了王妃,哪有女孩儿家说自己不嫁人的?”   颜凝道:“是”。   陛下点点头,看向康王妃,淡淡道:“朕替她答了你,她啊,是要嫁入皇家的。” 第41章 、暗恋   “陛下?”这次连颜凝都有些错愕。   陛下冲着她轻轻一笑, 道:“怎么,不愿意?”   “不是……”   “这便是了。朕乏了,等改日朕精神头好些,再与你说话。”   “是。”   “恭送陛下!”众人齐齐喊道。   皇后见陛下离开了, 方才看向颜凝, 道:“陛下既抬举你, 便罢了。本宫也乏了, 你自去罢。”   颜凝低眉道:“是。”   康王妃恨恨的看着颜凝离开,道:“娘娘便如此纵着她?”   皇后看了她一眼,道:“陛下器重她, 本宫又能如何?”   德妃笑着道:“王妃此次可是看走了眼, 依着我看,这颜二姑娘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康王妃恨得牙痒痒, 只是不敢为逆陛下的意思, 只得强自将这口气压了下去。   颜凝自高台之上下来, 便见霍允禾、平阳郡主等人已聚在了一处,见她来了,都忙冲着她招手。   “皇后娘娘可有为难你?” 平阳郡主拉着她的手道。   颜凝笑笑, 道:“你瞧瞧,我这不是好好的?皇后娘娘是因着我哥哥救了允禾, 这才让我上去领赏的。我想着是哥哥的份内事, 便拒绝了。”   平阳郡主点点头, 道:“娘娘素来赏罚分明。”   霍允禾也忙走了过来,她腿上有些擦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道:“此次多亏了予淮, 若不是他, 只怕……”   颜凝笑着道:“方才还唤颜公子,现在倒唤予淮了。”   霍允禾脸一红,道:“你又取笑我。”   平阳郡主看着远处的颜予淮,只见颜予淮也正向这里看着,目光清澈而缱绻,她不觉道:“我看啊,咱们这苦肉计真没白用,这不一试便试出来了?”   霍允禾听着,羞得满脸通红,道:“再不和你们说话了。”   颜凝和平阳郡主相视一笑,霍允禾见她们笑了,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以安站在远处,静静的望着颜凝。   他的唇角不觉勾起,连身旁的侍卫都有些惊诧。世子爷这样冷冰冰的一个人,竟然会笑,当真是怪事。   侍卫见康王妃远远的走过来,忙提醒道:“世子,王妃来了。”   谢以安眸子微沉,瞬间便敛了脸上的笑意,转身便要离开。   “去哪儿?”康王沉声道。   谢以安回过头来,道:“出去走走。”   康王眯了眯眼睛,道:“坐下,本王有话和你说。”   谢以安不甘的坐了下来,径自倒了茶吃着,道:“父王有话不妨直言。”   正说着,便见康王妃走了进来,她面上有些不悦,只在见到谢以安的一瞬间,脸上才有些喜色,道:“以安也在啊。”   谢以安淡淡道:“是。”   康王妃知他因着苏昱森的事,待自己一向冷淡,也就没有追究,只道:“王爷,方才我见着陛下了,还有颜凝那个丫头。”   谢以安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又浅抿了一口茶水,方将茶盏放下来。   “我听着陛下的意思,倒是有意让颜凝做太子妃呢。”康王妃恨道:“那小蹄子也不知怎么入了陛下的眼,陛下还让她去行宫侍奉。依我看,连霍家都争不过她去。”   “哦?”康王幽幽道:“皇后也肯?”   康王妃道:“陛下器重她,皇后也没法子。也不知那丫头使了什么法子,竟能让陛下如此看重她!”   谢以安的眼眸微寒,道:“她也不必使什么法子。母亲不识金镶玉,便不该怪金镶玉不配旁人识得。”   “以安!”康王看了他一眼,道:“不得无礼。”   谢以安没说话,只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   康王妃有些不知所措,道:“以安该不会是喜欢颜凝那丫头吧?”   康王冷声道:“不过是个女人,算不得什么。改日罢,我们再去霍家把亲事提上一提,这才是要紧事。”   “是。”康王妃道。   三日后,颜凝便随着陛下的队伍一起,浩浩荡荡的朝着行宫走去。   她坐在马车上,津津有味的看着德妃擂茶。   德妃笑着把茶盏递给她,道:“尝尝。”   颜凝双手接过茶盏来,细细品着,不觉眼睛一亮,道:“好香啊!”   德妃笑着点点头,道:“太子殿下小时候也最爱吃我擂的茶。”   颜凝双眸微闪,道:“娘娘的茶清香扑鼻,殿下自然喜欢。”   德妃清浅一笑,道:“姑娘大约知道,我在宫中素来不怎么得宠,全靠着太子殿下庇护,才能走到今日。皇后娘娘诸事繁忙,因着景仪,太子殿下便惯常来我宫里,说句僭越的话,我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待他也如亲生孩子一般疼爱关心。”   颜凝不知她想说什么,却很喜欢她清雅淡泊的性子,便道:“殿下待娘娘也是极敬重的。”   “是啊。”德妃温言道:“我那日虽是第一次见你,却早已知道你了。”   “娘娘知道我?”颜凝不觉有些诧异。   德妃微微颔首,道:“那是很久之前了,太子殿下还是个少年。我那日酿了桂花酒,他多吃了几杯,便与我说起,他心里有个姑娘,只可惜,那姑娘满心满眼都不是他。”   她说着,抬起头来看向颜凝,道:“后来,他又与我说,那姑娘退了亲,也许,他这辈子能有些微末的机会。那时你与康王府退亲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我便隐隐猜到,殿下心中的那个姑娘便是你了。”   颜凝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原来,原来谢景修竟在那么早的时候便已对自己动了心吗?   德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殿下待姑娘情根深种,我惟愿姑娘亦如是。”   颜凝望着她,勾了勾唇,道:“娘娘放心,我心亦如是。”   德妃听着,会心一笑,道:“真好。”   正说着,便见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很快有宫人来报,说行宫已到了。   行宫就在离京城不远的避暑山庄里,虽与皇宫相隔不远,却静谧了许多,且风景宜人,又有温泉可泡,最适合休养。   众人齐齐下了车,颜凝这才发现,这次来的人并不多。除了陛下、太后、皇后和几位妃嫔之外,也就只有自己和谢以安。   自己是来侍疾的,而谢以安则是为着帮陛下处理一些京城到行宫的政务往来。如今,康王在京城监国,谢以安在行宫帮陛下处理政务,这朝堂之事,倒是尽数落在他们父子手中了。   颜凝不觉蹙了蹙眉,她记得,上一世依稀也是这种情景。那时陛下病重,谢景修又远在外地,太后便怂恿着陛下将监国之权交到了康王手里。   后来陛下龙驭殡天,康王便借此不肯回封地,妄图把持朝政。最后,谢景修虽设计将其赶到了封地,可到底还是有不少朝廷大臣投靠于康王,也为之后康王谋反创造了条件。   颜凝想着,目光也就一寸寸的冷了下来。   谢以安察觉到她的目光,便抬头迎了上去,像是想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什么东西。可她目光清浅,只一瞬,便又看向别处去了。   谢以安不觉拢紧了袖中的手指,他紧抿着唇,眼里充满探究和戒备。   她到底……记不记得前世的那些事呢?   他实在无法确定。   陛下笑着将颜凝招到身边,道:“朕吩咐了,你住闲月阁去,就在朕的九州清晏旁边,清净,景致也好。”   颜凝笑着道:“陛下的安排自是好的,多谢陛下。”   皇后看了颜凝一眼,道:“陛下,闲月阁什么都好,只是太静,素来没人来的,只怕颜姑娘年轻,会喜欢热闹。”   陛下看向颜凝,道:“你的意思呢?”   颜凝道:“娘娘体恤臣女,只是臣女爱静,倒与旁的姑娘不同的。”   陛下听着,“哈哈”一笑,道:“那便定了,闲月阁!”   “是。”皇后恭敬的应了。   太后走过来,道:“陛下这些日子便踏踏实实的歇着,政务的事便放手让以安去做罢,他做事妥帖,不会有事的。等他遇到不懂的,再来请教陛下也就是了。”   陛下看了谢以安一眼,道:“朕也正有此意。以安年轻,朕也想让他多历练历练。”   太后点点头,看向谢以安,道:“以安,你勤谨着些,知道吗?”   谢以安郑重道:“是”。   他说着,又看向皇后,道:“娘娘,不知能否让臣住万春园?那里离九州清晏近,臣也好多请教陛下。”   皇后道:“难得你是个有心的,便将万春园腾出来给你住便是。”   “多谢娘娘。”   谢以安说着,不觉看向颜凝,可颜凝却仿佛根本不关心似的,只顾在一旁与德妃说话。   他胸口有些闷,却也只是不动声色的垂了眸子。 第42章 、寻他   安顿下来已是傍晚时候了。   颜凝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望着天边的云霞,想起了德妃的话。   原来,谢景修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开始爱恋她了么?   可她却丝毫没有印象,在她的记忆中, 甚至没见过谢景修几次, 偶尔的几次相见, 也是因为出席重要的场合, 他们甚至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正想着,便见谢以安走了进来。   颜凝见他来了,转身便要离开, 他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道:“颜凝,我们心平气和的说说话, 好不好?”   颜凝脚下一顿, 甩开了他的手腕, 道:“世子,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谢以安凝望着她,半晌, 他突然伸出手来,伸到颜凝鬓边, 可看着颜凝警惕的目光, 他终是没触上去, 只道:“很疼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啊。”谢以安苦涩一笑,道:“你都出戏了,我却还在戏中, 你说, 这是什么命数?”   颜凝没说话, 只道:“世子累了,该回去了。”   谢以安道:“我知道依着你的性子,自颜冰入王府的那一天起,你便再难回头了。”   颜凝淡淡道:“世子错了。是从我看穿一切的那一天起,便不会再回头了。”   谢以安上前一步,迫使她看向自己,道:“你看穿了我,却看不穿谢景修?”   “放肆!”   颜凝硬声道:“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吗?”   谢以安叹息道:“你还真是向着他啊……”   他苦笑一声,不屑道:“你别忘了,他可是太子,在这宫廷浸淫中长大,什么没见过?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什么真情?颜凝,你聪明一世,别被他骗了!”   颜凝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私事,不劳世子过问。更何况,从世子口中说出‘真情’二字,也太可笑了。”   谢以安道:“我不管你信不信,我对你的心天地可鉴!”   颜凝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要了颜冰做侍妾,难不成还想要我也做侍妾?世子,你好大的脸啊。”   谢以安忙道:“你与她怎么相同?我若娶你,自是要八抬大轿抬你进门做世子妃的!”   “那你可是晚来一步了。”   谢以安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陛下和皇后走了进来。   “陛下,娘娘。”谢以安和颜凝赶忙行礼。   陛下摆了摆手,道:“起来吧。”   他说着,又看向颜凝,道:“还住的惯么?”   颜凝点点头,道:“多谢陛下关怀,这里很好。”   陛下笑着道:“喜欢就好。”   他说着,又看向谢以安,道:“以安,你怎么在这里?”   谢以安一怔,还未开口,便听得陛下道:“你政务繁忙,就不必闲逛了。”   谢以安道:“是”。   “还有,”陛下看着他,郑重道:“颜姑娘是景修心悦之人,是大宋未来的太子妃,明白了吗?”   皇后忍不住道:“此事还未与颜家定下,陛下如此说,只怕是操之过急了。”   “什么叫没定下?”陛下不耐道:“和朕做亲家,颜宗翰那个老头子还有不肯的?”   皇后见状,忙赔笑道:“倒是臣妾想多了。”   她说着,看了颜凝一眼,见她笑眯眯的站在原地,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心里便全明白了。如今之计,也只有等谢景修回来,再从长计议了。   陛下说着,见谢以安还站在原地,便道:“还不明白吗?”   谢以安笃定道:“陛下所言,臣没有不明白的。只是臣钟情于颜凝,恕不敢从命。”   陛下见他低着头,言辞恳切,不觉道:“你倒坦诚。”   谢以安道:“臣不敢妄言。”   陛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只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去吧。”   谢以安猛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陛下。   陛下沉声道:“退下罢,以后这闲月阁,非诏不得擅入。”   谢以安咬紧了牙关,道:“是。”   陛下见他退了出去,便看向皇后,道:“你也退下罢。有颜姑娘侍奉也就够了。”   皇后挣扎着看了颜凝一眼,道:“是”。   见皇后离开了,颜凝便走上前来,道:“陛下想喝什么茶?臣女虽没有德妃娘娘的本事,烹的茶也勉强可以入口的。”   陛下笑笑,道:“朕说侍奉,不过是唬人的。朕唤你来行宫,不是让你来照顾朕这个老头子的。”   “那陛下……”   “想他了吧?”   “啊……”颜凝反应过来他所指的那个“他”是谁,便微微红了脸,道:“是。”   陛下哈哈一笑,道:“那便去寻他罢。”   “陛下?”颜凝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朕命皇城司的人送你去,今晚上便走。”   “多谢陛下!”   两日后。   “姑娘,快到了。”皇城司的人轻声道。   颜凝趴在马车里,睡得正香甜,听那人说着,便朦朦胧胧的睁开了眼睛。她将帘子掀开,只见天边正泛着鱼肚白,微凉的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水汽和泥土气,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知道了。”她轻声道。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皇城司的人扶了她下车,指着前面的茅草棚子道:“殿下应该就在这里。”   颜凝点点头,踩着泥泞得不成样子的路,急急朝着那棚子走去。   赈灾的大臣和百姓们见颜凝来了,不觉都愣在了原地,齐齐看着她。   几个年轻男子凑上来,道:“姑娘,你是打哪儿来的?”   “京城”。   颜凝淡淡说着,脚下却不停。   众人看出她身份不同,都不敢造次,只有一个男子大着胆子道:“姑娘找谁?我这里熟得很,我带你去。”   他说着,露出一抹笑来,道:“姑娘何必闷头走?倒不如跟着我,定不会让姑娘走弯路的。”   颜凝冷冷看着他,见他猥琐的上下打量着自己,只觉厌恶,道:“你还是走远些,我不是你招惹得起的。”   那男子抹不开面子,便强自跟上来,道:“姑娘怕是我不知道我是谁,我父亲可是咱们这儿的县令。”   正说着,便见谢景修和一众大臣走了出来。   颜凝停了脚步,远远的望着他,唇角不觉勾起。   那男子只当是颜凝动了心,赶忙道:“姑娘放心,我家世虽好,可姑娘貌美,倒也勉强相配了。”   谢景修听得这边有动静,也不觉停下来,朝着这边看来。   与颜凝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站在原地,深深的凝望着她。   那县令见儿子身边跟着个美貌女子,忙走过来,道:“她是什么人?殿下在这里,不许胡闹。”   那男子道:“父亲,你瞧她天仙似的,我娶了她做妻子可好?”   话音未落,便见谢景修走了过来,他挡在颜凝身前,紧紧的握住了颜凝的手,冷声道:“顾大人,令公子若再敢口出狂言,对太子妃不敬,便休怪孤无情!”   “太……太子妃……”   那男子一听,当即便愣在了原地,直到县令拉着他跪下来,他才缓过神来,不断的抽着自己的嘴巴,道:“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殿下饶命!娘娘饶命!”   颜凝不觉看向谢景修,他眼眸深不见底,明明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却没有一刻忘记过要护着她。   谢景修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低头看向她,眼里晶亮亮的,道:“没事吧?”   颜凝摇摇头,道:“没事。只是殿下辛苦,好像瘦了许多。”   谢景修笑着道:“不碍事,等堤坝修好了,孤便与你一同回京。”   “好。”颜凝浅笑着道,“殿下不让他们起来吗?”   谢景修道:“若非看在他父亲做事还算尽心,孤便是杀了他都不为过,就让他跪着罢。”   他说着,握紧了颜凝的手,道:“怎么这么凉?”   颜凝道:“不碍事,许是吹了风。”   谢景修见她整个裙子都陷在泥泞里,心中便明白了几分。他猛地将她横抱起来,大步朝着前面走去。   颜凝羞红了脸,道:“殿下这是做什么?”   谢景修浑不在意的笑笑,道:“手呢?”   “嗯?”   “勾紧孤的脖子。”   颜凝脸上红得滴血,赶忙伸出手来勾紧了他的脖子,又把头埋到他怀里去,低声道:“殿下这样,我可再不敢见人了。”   谢景修笑而不语,只轻轻的蹭了蹭她额角的发,道:“孤的阿凝,只见孤一人也不错。”   众人见两人向不远处走去,不觉都有些怔忪。   有京中来的大臣低声问旁边的同僚,道:“未曾听说殿下娶亲啊,这太子妃哪儿来的?”   那人摇摇头,道:“不知道,许是咱们位卑言轻,因此无从知晓。”   “只可能是如此了。”   ……   方才那男子看着谢景修与颜凝走远了,忙看向他父亲,道:“父亲,咱们这是跪还是不跪啊?”   他父亲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道:“自然要跪着!你连太子妃都敢肖想,不要命了!”   “我再也不敢了。”那男子带着哭腔说着,老老实实的跪在了泥地里。 第43章 、赈灾   这茅草屋虽搭的简陋, 里面倒也收拾得干净整洁。   谢景修将颜凝放在椅子上坐好,又仔细帮她换了干净鞋袜,方道:“地上潮气重,又阴冷, 你身子不好, 等过一两日, 孤便派人送你回京。”   颜凝摇摇头, 道:“我既来了,便是要陪殿下陪到底的。”   “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只怕会被有心人议论。”谢景修说着, 倒了盏热茶给她, 又俯下身子用手捂着她的双手,道:“听话。”   颜凝低头看着他, 嫣然一笑。   谢景修--------------/依一y?华/勾了勾唇, 道:“傻丫头, 笑什么?”   颜凝幽幽道:“殿下不是说了,我是殿下的妻子?妻子陪着夫君,谁敢议论?”   谢景修听着, 不觉一笑,道:“阿凝是同意了?”   颜凝笑着, 轻轻的点了点头。   谢景修猛地一下站起身来, 道:“当真?”   颜凝微微颔首, 道:“当真。”   谢景修直接将颜凝抱起身来,将她揽在怀中,指腹摩挲着她的发, 将她的头埋在自己的肩头, 道:“阿凝, 你不知道孤有多高兴……”   颜凝笑着道:“我知道。”   正说着,便见阿靖走了进来,“殿……”   话音未落,他便赶忙背过身去,道:“属下今日得了眼疾,什么都没看见。”   谢景修轻轻将颜凝放下来,道:“说罢,何事。”   阿靖低着头道:“是堤坝。”   “转过身来,好好说。”谢景修淡淡道。   “是。”   阿靖说着,赶忙转过身来,道:“工部的官员来报,说前日修好的堤坝方才被洪水冲垮了,还请殿下前去瞧瞧。”   “知道了,孤这就来。”谢景修说着,看向颜凝,道:“阿凝,你好好歇着,孤去去便来。”   “我也去。”颜凝看向他。   谢景修见她目光坚定,便微微的颔了首,道:“好。”   两人同乘一骑,约么半炷香的功夫,便到了黄河口上。   颜凝朝下看去,只见黄河水如万马奔腾般倾泻而下,工部的官员带着百姓和劳工们死死的堵着堤坝,可黄河水流太大,根本于事无补,很快那堤坝就被冲出了好几个口子。   谢景修眉头轻皱,神情也不觉凝肃起来。   工部的官员见他来了,急急赶过来,道:“殿下,这不成啊!水流实在太大,淤泥又多,臣等带着百姓堵了一夜,实在是堵不住了!”   谢景修沉吟一声,眯着眼看那水流,道:“这水流看着,倒不如前些日子急了,怎么堤坝坚持的时间倒短了呢?”   那工部的官员回道:“是因为淤泥,黄河泥沙量太大,造成淤泥大量堆积,堤坝建不牢靠。”   颜凝走上前来,道:“既如此,便将淤泥清了。”   那官员道:“姑娘说的容易,可水流湍急,淤泥根本来不及清理。臣等已派了人日夜挖那淤泥,可见效甚微。”   “错了。”颜凝道。   那官员一怔,道:“姑娘何意?”   “淤泥是黄河带来的,自然也该由黄河带走。”颜凝说着,看向谢景修,道:“对吧?”   谢景修瞬间明白过来,道:“阿凝所言甚是。”   那官员不解的看着颜凝和谢景修,道:“殿下,这……”   颜凝道:“大人别急,你只需命人将此处的葫芦口收紧便是。”   那官员大惊,道:“姑娘可别开玩笑了,如今这样大的口子堤坝尚且防不住,若是收紧了口子,河水更紧汹涌,这堤坝……”   “那便不要这堤坝。”颜凝道。   “啊?”   官员尤自犹疑着,便听谢景修道:“命人去下游查看,是否还有遗留的百姓,全都迁到上游来。”   “是!”官员擦了一把汗,道:“殿下是要下游泄洪吗?”   “是。”谢景修凝神道:“大人只管去做便是。”   那官员见状,只得硬着牙关应下来,道:“是!”   阿靖见那官员走了,方忍不住问道:“殿下,属下不解,难道殿下当真要放任这河水而去吗?”   谢景修淡淡一笑,道:“预想取之,必先予之,懂了吗?”   颜凝见阿靖不解,便解释道:“既然是因为淤泥才导致堤坝无法建好,葫芦口收窄,水流湍急,除了能冲垮堤坝,更能带走淤泥,是不是?”   阿靖恍然大悟,拜道:“姑娘妙计,属下万万不及!”   颜凝笑着摇了摇头,却没告诉他们,这是上一世她曾听谢以安提起过的。   那时,她每日晚间都要给谢以安送些汤羹,那日她还未推门进去,便听得谢以安和姚遇安道:“没想到谢景修这么快便平息了水患,居然被他想到了收紧葫芦口,用黄河水冲走淤泥的法子。他的运气可真是好啊。”   “阿凝,怎么了?”谢景修问道。   颜凝笑着道:“没事,我想殿下应该很快就能回京了。”   谢景修道:“是啊,只是水患易治,可下游菏泽千里,却要许多年才能缓过来了。”   “是啊。”颜凝感叹道:“可是百姓们只要能守住家乡,便很满足了。如今陛下贤明,天下太平,总有一天百姓们能过上好日子的。”   谢景修看着她,释然一笑道:“阿凝说的是。”   半个月之后,黄河水患平息,河东百姓无不感恩戴德。   颜凝坐在马车上,看着河东百姓欢呼雀跃,脸上也不觉溢出一抹笑容来。如果她没记错,这场水患的平息比上一世要早一个多月,这也算是她重生以来,能为百姓做的最好的事了。   马车的帘子被掀开,谢景修探身走了上来,坐在颜凝身旁,向阿靖吩咐道:“走罢。”   阿靖道了声“是”,没一会,马车便徐徐开动起来。   谢景修望着窗外,道:“此次若是没有你的法子,只怕水患也没这么快平息。阿凝,你功不可没啊。”   颜凝笑笑,却又不能解释这法子本也是他想出来的,便道:“能为百姓做些事,我很开心。”   “对了”,谢景修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颜凝,道:“今日舞阳公主府来了信儿,说五日后要在府中为孩子办百日宴。”   颜凝接过信笺细细看着,道:“长姐和姐夫最疼这个孩子,因着水患的事,便没有办满月酒,如今总算腾出手来了。”   谢景修笑笑,道:“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自然也没法子送信给你,如今孤给你看了信,你也好早日准备起来了。”   颜凝点点头,道:“只是不知给那孩子备什么礼好。”   “不拘什么,你长姐都会喜欢的。”   颜凝笑着道:“殿下说的是。只是我心里疼爱那孩子,自然什么都想给他最好的。”   谢景修笑着将她搂在怀中,道:“阿凝喜欢孩子?”   颜凝道:“小孩子那么可爱,自然是喜欢的。”   “那将来,孤陪着阿凝生好多孩子。”   颜凝顿时羞红了脸,道:“殿下又胡说了,谁要你陪……”   谢景修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道:“阿凝上次说的话,可还当真?”   “什么……”   话音未落,她便坠入了他深深的吻里,连每一寸肌肤都忍不住的痉挛起来。   她睁大眼睛望着他,只觉眼前漆黑一片,身躯又滚烫得如同被烈焰灼烧,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和信息都被抹去,她只知道,在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她是他的,而他当然也是她一个人的。   她闭上眼睛,伸手抚上他的胸膛,迎接着他的吻,而他感觉到她的回应,也就更加动情。   半晌,他停了下来,含笑望着她的眼眸,道:“阿凝,回京之后孤便去颜府下聘,如何?”   颜凝浅浅一笑,轻声道:“好”。   他听着,将她紧紧揉入怀中。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行宫外,谢以安临风站着,望着远处而来的车队,眼眸一点点的冷了下去。   “世子,这里风大,不若先回宫里罢。”   侍从说着,不觉看向远处。   今日是太子殿下回京的日子,依着世子的性子和地位,等殿下安顿好了去拜会一下便是,可世子从今日一早便等在了此处,他实在不知世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以安没理他,只静静的望着远处,眼底讳莫如深。   那侍从不敢再劝,便只退到旁边站着。   直到车队缓缓停下,谢以安面上才流露出些不同的神色,他死死盯着马车的方向,唇紧紧抿着,屏气噤声。   谢景修从马车上一跃而下,随后掀开帘子,扶着颜凝走了出来。   谢以安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心痛欲裂。   她是他的妻子啊!是那个整日跟在他身后,永远含笑等着他的女子啊!   他忍不住颤抖起来,身形都有些不稳。   谢景修朝他的方向看去,与颜凝相携着走到他身边,笑着道:“以安是在这里等孤么?”   谢以安咬紧了牙关,道:“是,臣听闻殿下今日回京,特在此等候。”   他说着,抬眸看向颜凝,只见她眼角眉梢都是欢快之色,她的目光一如从前,可看着的人却不是自己了。   “如此,快进去罢。”谢景修淡淡说着,便与颜凝一道走了进去。   谢以安却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直到谢景修等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侍从才上前提醒,道:“世子,您看这……”   只听“呕”的一声,谢以安竟吐出一口血来。   侍从们见状,赶忙迎上来,却被谢以安狠狠推开。   他转过身来,望着谢景修等人离开的方向,眼眸猩红,冷厉至极。   他伸手抹去了唇角的血渍,心中暗道:颜凝,总有一天……总有那么一天的。 第44章 、太子妃   九州清晏内, 陛下、皇后与太后都已落座了。   太后和皇后见谢景修和颜凝一起走进来,脸色便已沉了三分,皇后还未开口,便听得太后道:“太子回来了?”   谢景修上前一步, 与颜凝一道行了礼, 方道:“是。”   太后淡淡道:“太子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这样厉害的水患只用一个多月便平息了, 倒比大禹还强些,哀家听闻河东百姓都称太子为救星,只怕不出几年, 这河东百姓便只知太子, 而不知陛下了。”   她说着,别有意味的看了陛下一眼, 陛下却看似云淡风轻, 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谢景修浅笑道:“皇祖母言重了。此次赈灾, 全靠父皇运筹帷幄,孙儿只是奉旨而行罢了,既不敢居功, 也不敢与大禹相比,更何况河东百姓人人都记着父皇的圣明, 父皇是天子, 受命于天, 这世上本也没有为逆了天意还能做成的事情。”   太后冷哼了一声,道:“你能这样想,便不枉哀家疼你了。”   陛下摆摆手, 笑道:“今日是家宴, 不谈国事, 都坐下罢。”   皇后见谢景修过了关,也就略略安下心来,她看向谢景修,道:“一路舟车劳顿,累了吧?”   谢景修笑笑,道:“劳烦母后惦念,儿臣不累。”   皇后点点头,命人斟了茶给谢景修,他却直接放在颜凝面前,动作行云流水,自然至极。   皇后面色微沉,道:“听闻颜姑娘染了风寒,这些日子都未见颜姑娘出门,如今病可大好了?”   颜凝知道陛下未曾将她离开行宫之事告诉旁人,便只得道:“是”。   皇后没说话,只幽幽的盯着她看,谢景修却不动声色的将她护在身后,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正说着,便见谢以安走了进来,他面色铁青,唇角隐隐有些苍白。   太后瞧着,还未等他行礼,便道:“既是家宴,也不必拘着了,坐吧。”   谢以安道了声“是”,依旧朝着太后、陛下等人行了礼,方道:“皇祖母体恤臣,只是礼不可废。”   太后笑着道:“是个周全孩子。”   太后说着,招揽谢以安坐下来,又命人上了茶盏给他,心疼道:“哀家瞧着你一头的汗,定是政务繁忙累着了。”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谢以安说着,眼眸却不由看向颜凝,只见她坐在谢景修身侧,捧着手中的茶盏浅浅啜着,眉目间是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他不觉心头一痛,连带着眉头都微微蹙起。   太后打量着他的神色,只当是他恨颜凝水性杨花,看向颜凝的目光也不觉冷了几分,道:“陛下,以安如此辛苦,他虽不说,哀家却不能不为他讨个赏赐。”   陛下笑着道:“太后但说无妨。”   太后道:“以安已快二十岁了,身边却没个可心的人,陛下不若帮他定一门好亲事,也算是犒劳他这些日子的辛苦了。”   陛下道:“太后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太后笑笑,道:“哀家久居深宫,能知道什么呢?倒不如听听以安自己的意思。”   她说着,看向谢以安,道:“以安,你心中可有喜欢的女子?陛下应了哀家,无论你想娶哪家的姑娘,都会成全你的。”   谢以安抬起头来,冷凝的眼眸中划过一抹微光,他不觉看向颜凝,喉咙微微一动。   谢景修抬眸看向他,正对上他的目光,谢景修眸中充满了戒备和威势,握着颜凝的手掌则拢得更紧。   颜凝察觉到了谢景修的变化,她轻轻抬起头来,望向谢以安。   只见他突然站起身来,跪下道:“陛下,臣不敢要什么,若得陛下垂怜,臣请陛下将颜凝赐给臣做妻子。”   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恨铁不成钢道:“以安,你糊涂了!”   谢以安道:“还请陛下成全!”   陛下看了谢景修和颜凝一眼,道:“这可不成啊。”   “陛下?”谢以安猛地抬起头来。   陛下还未开口,便见谢景修已拉着颜凝站起身来,他将颜凝的手包裹在掌心里,笑着看向谢以安,道:“世子,阿凝与孤心意相通,孤已把她当作妻子了,而她,也已视孤为夫君。”   谢以安瞳孔一缩,冷笑道:“殿下休要哄臣,如今这天下谁人不知,殿下尚未婚配,所谓心意相通,多半也是推脱之言罢了。”   谢以安说着,看向陛下,道:“臣请陛下明鉴!”   皇后怔得说不出话来,只道:“陛下,这……”   陛下笑着道:“此事朕可以作证,颜凝亦是朕认定的儿媳妇。”   谢景修道:“诚然如是。”   谢以安不信,道:“臣并非斗胆质疑陛下和殿下,只是此事天下人皆不知,册立太子妃焉能如此儿戏?”   太后不耐烦道:“不过是个女人,你又何必执着?”   谢以安难得的没有顺从太后,道:“只因颜凝是臣挚爱的女子。”   颜凝听着这话只觉讽刺,忍不住轻笑出声,道:“若世子的爱如此浅薄卑劣,请恕我要不起!”   “颜凝……”   谢以安痛苦的看向颜凝,他实在不知,这一世他虽对颜凝冷淡,又如何称得上“浅薄卑劣”四字,又如何能让颜凝恨自己入骨?难道,她也记起了……   他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身行摇晃,几乎支持不住。   太后赶忙命人扶他起身,道:“此事哀家并不知晓,许是陛下唬你的。”   谢景修将颜凝护在身后,道:“此事属实,绝无虚言!”   太后恨恨的看着他,道:“你是当今太子,家事便是天下事,既无三媒六聘,又未昭告天下,谈何属实?”   正说着,便见宫人来报,道:“陛下,工部尚书、侍郎等一众官员求见。”   陛下命众人坐下,方道:“命他们进来罢。此次工部可是立了大功啊!”   宫人道了声“是”,没多少时候,工部的一众官员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只听他们行礼道:“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万福金安!”   “你们说什么?”   太后猛地拍了桌子,指着颜凝道:“你们唤她什么?”   领头的官员一愣,忙回道:“太子妃娘娘。”   谢以安死死的盯着他,道:“你从何知晓她的身份?”   那官员越发糊涂起来,道:“世子这话问得蹊跷,太子妃娘娘的身份天下皆知啊。”   话音未落,只听“砰”的一声,谢以安便直直栽了下去,口吐鲜血。   太后将他扶起来,大喊道:“快传太医!”   谢以安没说话,只捂着自己的胸口,目光却死死的落在了颜凝身上,可她却神情泰然,没有一丝关心之意。   他不信,不信他们此生就是这个命……   因着谢以安身子不好,朝政之事便全权还在了谢景修手中。   陛下连夜命人将康王和康王妃召来了行宫,命他们照顾谢以安,由谢景修暂代监国之权。   太后虽极力反对,可陛下说的有理有据,她也只得罢了。   皇后本不满意颜凝,可见谢景修得了监国之权,也就略略冲淡了心头的忧虑。   夜深人静,她将谢景修唤到自己房中,道:“你大了,有主见了,本宫都知道。可这样大的事,你怎能不和本宫商量呢?如今说了出去,你让本宫如何是好呢?”   谢景修淡然一笑,道:“儿臣的妻子,第一要紧的自然是儿臣与她心意相合,旁的事只怕都没那么要紧。若母后当真想做什么,倒不如去颜家提亲,将此事早日定下来。”   皇后看着他,无奈道:“本宫不是说颜凝不好,可颜家只是文臣之家,对你能有什么助力?”   “儿臣说过,儿臣并不需要什么助力。”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明日一早,儿臣和阿凝便启程回京了。还请母后早些歇息。”   皇后见他态度坚决,便道:“慢着!”   她叹了口气,道:“既是看重了人家姑娘,自然要三媒六聘,把人家风风光光的娶进东宫,昭告天下。这件事,本宫会去办的。”   谢景修不觉勾了唇,会心一笑,道:“多谢母后!”   皇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你喜欢便是了。只盼你没有看错人。”   谢景修眸光坚定,道:“定不会错的。”   “本宫只是不懂,颜凝有什么好?竟值得你和康王世子为了她闹成这样。”   谢景修道:“在儿臣心中,她便是这世上最好的。等将来,母后会明白的。”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道:“随你罢。” 第45章 、百日宴   翌日一早, 颜凝便和谢景修动身离开了行宫。   谢景修一路将颜凝送至颜府门前,方陪着她一道下了车。   颜宗翰、孟氏等人得了消息,早已等在了府门前,见状, 赶忙躬身行礼, 却被谢景修一把扶了起来。   颜宗翰与孟氏等人一怔, 相互看着, 道:“这……”   谢景修却向后退了半步,恭恭敬敬的朝着颜宗翰和孟氏行了长辈之礼,方站起身来。   颜宗翰赶忙道:“殿下这是何意?臣愧不敢受啊!”   颜凝浅浅一笑, 道:“阿爹受了也就是了。”   颜宗翰急道:“这如何能受?”   谢景修轻轻握起颜凝的手, 坦然道:“颜大人、夫人,孤与阿凝两情相悦, 孤想迎娶阿凝为妻, 还请大人和夫人成全。”   “这……”   “等钦天监选定了良辰吉日, 宫中便会派人来下聘了。”谢景修说着,含笑看向颜凝,道:“大人和夫人放心, 孤一生都会将阿凝视若珍宝,爱她敬她, 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颜宗翰尤自犹疑着, 孟氏已是热泪盈眶, 笑着道:“好,真好。”   颜凝笑着道:“既是好事,阿娘再怎么哭了呢?”   孟氏道:“阿娘是高兴的。”   颜宗翰却是沉着脸, 直到谢景修告辞离开, 他才略略缓过神来, 道:“阿凝,你可想清楚了?”   颜凝点点头,道:“是。”   颜宗翰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殿下待你情深意重,我本不该说什么,只是如今朝堂之事波诡云谲,帝王之家更是人心难测,你嫁进去,阿爹不放心啊。”   颜予淮劝道:“父亲放心,殿下重情重义,他既说能护住阿凝,便一定能护住的。”   颜宗翰叹息道:“你懂什么?这世上的事全凭天意,又岂是人力能左右的?”   “可殿下……”   颜予淮还想再说,却被孟氏拦了下来,她温柔的看着颜凝,道:“阿凝,此事的利害你阿爹已说清楚了,既是你的终身,便还是由你决定罢。”   颜宗翰也道:“是啊。”   颜凝认真道:“阿爹所言我都明白,可殿下待我情深,我愿陪着他经受一切,绝不后悔!”   颜宗翰看着她,道:“若是……他未能登上高位呢?你可想过,会有什么后果?”   颜凝点点头,道:“那女儿便陪着他,生死皆安。”   “好啊,好……”颜宗翰说着,含笑摸了摸她鬓边的发,道:“只要我的女儿想清楚了,阿爹自然没有不赞成的。”   颜凝忍不住抱紧了颜宗翰,低声道:“谢谢您,阿爹。”   孟氏和颜予淮看着,皆是会心一笑。   傍晚时候,孟氏和孟夫人一道走到了颜凝院子里。   颜凝正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和知书、知画等下人一起侍弄着院子里的花草,见孟氏和孟夫人来了,颜凝赶忙站起身来,擦了擦脸颊上的汗,笑着迎了上去。   孟氏拉着她坐下来,道:“前些日子你不在,我就没告诉你。你孟表哥盘下了咱们坊里临街的一处院子,这一两日便要搬走了。”   颜凝知道孟昶和孟夫人皆是不愿受人恩惠的人,此举也算是情理之中,便道:“舅母怎么不再住些日子?”   孟夫人笑笑,道:“你们已照顾了我们娘俩多日了,实在不好再叨扰了。再者说,我们的宅子离这里极近,虽搬出去了,可还是亲如一家的。”   颜凝点点头,道:“如此,我也就不拦着了。”   孟夫人道:“正是呢。昶儿也想来看你的,可我瞧着天色晚了,他一个男子跟着来总是不好,左右后面日子还长着,也不在这一时了。”   颜凝恭敬道:“是,以后走动的时候还多着呢,逢年过节的,我也总要去看过舅母才安心。”   孟夫人赞叹道:“阿凝懂事,是颜家的福气啊。”   孟氏笑着道:“弟妹快别夸她了。我这几个孩子加起来,也没有孟昶一个人有出息。”   孟夫人笑着摇摇头,道:“我本想与姐姐求门亲事,亲上加亲的。只可惜天不遂人意,左右还是昶儿没有福气罢了。”   颜凝只当她指的是颜冰,也就没有接话。   孟氏却是明白的,道:“这件事弟妹再不要提起了,只怕对孩子们不好。”   孟夫人点点头,道:“我省得的。”   她说着,将手腕上的镯子褪了下来,放在颜凝手中,道:“这是我成亲时,陪嫁的东西,虽不算怎样好,却也还看得过眼了。阿凝拿着,也算是我这个做舅母的尽心了。”   “舅母,这东西贵重,我实在受不得。”   孟夫人红了眼眶,道:“拿着罢。若没有你们对他的照拂,他也未必能高中的。”   孟氏道:“拿着吧,你舅母疼你,你记着便是了。”   颜凝听她们如此说,便将那镯子收了下来,戴在了手腕上。   孟氏见状,便与孟夫人一道站起身来,道:“如此,你便早些歇着罢。明日便是你长姐府上的百日宴,莫起的迟了。”   颜凝点点头,道:“阿娘放心。”   翌日一早,颜凝便起了身,她着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又配了青绿色的外衫,方命知书取了她备下的贺礼,一道出了门。   颜予淮和颜予潭早在府门前等着了,见颜凝出来,颜予潭赶忙凑过来,扶了颜凝上马车,道:“二姐坐后面这辆罢。”   “怎么了?”颜凝不觉问道。   颜予潭无奈的看了前面的马车一眼,道:“康王府来了信儿,说三……颜冰快生产了,想要我姨娘去陪着呢。父亲自是不肯,姨娘却心疼她,方才还在说呢。”   颜凝点点头,道:“知道了。姨娘是个有分寸的,会明白的。”   颜予潭叹了口气,不屑道:“康王府惯会恶心人,没得让姨娘为难。”   颜凝没说话,只起身上了马车,颜予潭也跟在她身后坐了上来,只剩颜予淮一人骑着马在前面走着。   颜予潭见四下无人,便笑着道:“今日二姐夫来不来?”   颜凝红了脸,捏了捏他的耳朵,道:“不许胡说。”   颜予潭捂着耳朵躲到一边,道:“我也就当着二姐的面才说的,当着外人绝不敢多一句嘴。”   颜凝笑着摇摇头,道:“算你聪明。”   “那他来不来?”   颜凝道:“我也不知,他政务繁忙,不知能否腾得出手来。”   颜予潭看着她的模样,不觉轻笑,道:“二姐放心,殿下那么心疼你,今日定会来的。”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马车便停了下来。   舞阳公主府门前已停了各家的车马,将整个道路都围得水泄不通。隔着数十丈的距离,便能听到锣鼓之声,伴随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和人们的道喜声,显得喜庆非凡。   颜凝等人下了车,一道朝着公主府走去,虽没有多少距离,因着人多,倒也颇费了些力气。   站在门口迎客的乔缜见了,赶忙上前行礼,道:“父亲、母亲快进去吧,阿凌念叨了你们许久了。”   颜宗翰笑着道:“孩子的名字可定下了?”   乔缜道:“还没呢,我母亲看重这个孩子,偏要陛下赐名。如今陛下在行宫,只怕还要几日呢。”   颜宗翰笑笑,道:“好事多磨,不急。”   乔缜道:“正是呢。”   众人寒暄了几句,因怕误了乔缜的事,便不再多言,只将备好的贺礼交给管家,便入了府。   府中处处扎着红绸、红灯笼,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处处都弥漫着刚放完鞭炮的火药味。   孟氏笑着道:“公主这样重视这个孩子,以后我们家阿凌的日子便有靠了。”   周姨娘附和道:“阿凌真是好福气。”   几人正走着,便见平阳郡主远远的迎了过来,她走到颜凝身边,道:“我算着时辰你也该到了,再不来,我倒要去颜府等人了。”   颜凝笑着道:“我这不是巴巴的来了吗?”   平阳郡主看了颜予淮一眼,故意提高了声音,道:“允禾在里面陪嫂嫂说话呢,她心里喜欢孩子,舍不得走呢。”   颜凝会意,也忍不住朝着颜予淮看去,只见他垂着眸,仿佛没听到似的,可脚步却明显放慢了些。   颜凝和平阳郡主相视一笑,道:“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到允禾呢。”   两人说着,便已走到了前厅。   厅中已坐满了宾客,热闹极了。   众人随着平阳郡主一路走着,颜凌坐在最里面的桌子旁,见他们来了,忙笑着站起身来,道:“阿爹、阿娘。”   颜凝急急跑到颜凌身边,接过乳娘手中的孩子抱着,道:“长姐,我这个小外甥可真可爱。”   颜凌笑着道:“他和你投缘,你瞧瞧,他多喜欢你。”   颜宗翰等人也凑过去看了孩子,方了坐下来。   霍允禾小心翼翼的看着颜予淮,还未开口便羞红了脸,又低下了头去。   霍奉之瞧着,无奈的摇摇头,也许颜凝说得对,只有颜予淮才能给允禾真正想要的生活。   他不觉看向颜凝,只见她抱着孩子,满脸的温柔和煦,不禁动容。   他尤自看得出神,便听得一声轻笑,声音柔得不像话:“大家都在这,我倒不能缺席了。”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谢以安和颜冰一道走了过来。   谢以安依旧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只是难得的着了一身天青色的袍子,越发显得贵气逼人。   而颜冰则着了一身玫红色的衣裳,小腹大大的鼓起,身上却越发的瘦了,她唇角微微勾起,在颜予潭身侧坐下来,道:“世子也坐罢。”   谢以安没有拒绝,只在颜冰身侧坐下来,道:“康王府备了薄礼一份,还请夫人笑纳。”   他说着,命人将一个红色的盒子呈给了颜凌。   颜凌道了声“多谢”,便将这盒子缓缓打开了。   只见里面是赤金打的一套长命锁、手镯等物,那金子虽是足金,却也不算难得,只是长命锁上镶嵌了鸡蛋大的一颗夜明珠,手镯上又用缵丝的工艺细细嵌了珍珠、美玉,实在的精美无比。饶是颜凌见惯了好东西,也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将盒子盖上,道:“世子,此物太过贵重,我实在不敢接受……”   谢以安还未开口,颜冰便笑着道:“长姐拿着便是了,王府里什么好东西没有,也不差这一件。世子心疼我和肚子里的孩子,如此,也算是爱屋及乌了。”   谢以安冷声道:“住口。”   颜冰一愣,脸上的笑意尽数退却,忙低下了头。   谢以安道:“夫人便拿着吧,此物是我给孩子的一点心意,只盼着孩子平安长大,富贵顺遂。”   颜凌见推脱不过,也就只得命人收了,道:“那就多谢世子了。”   谢以安点点头,垂眸去喝面前的茶盏,再不开口,也再不多看旁人一眼。 第46章 、百日宴(二)   周姨娘斜觑着颜冰, 见她身上添了一两件新首饰,心里便觉得略微安慰了些。   颜宗翰不愿见到颜冰,便站起身来,自去找同僚应酬说话了。   颜凌只当来者是客, 便命人为颜冰也端上了一盏清茶。   颜冰浅笑道:“长姐……夫人不知, 我如今有孕, 是不能喝茶的。”   颜凌耐着性子道:“你想喝什么?我让人去准备便是。”   颜冰嫣然道:“我在王府里只喝些燕窝、牛乳, 夫人这里只怕没备下这些东西,上些玫瑰清露也就罢了。”   周姨娘看不过眼,道:“阿冰……”   颜冰道:“姨娘是觉得我不配这样的好东西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我们是客人, 便该守着主人家的规矩。客随主便,不能逾越。”   “要守着规矩的是姨娘, 不是我。”颜冰看了谢以安一眼, 只见他一言不发, 丝毫没有维护自己的意思,不觉红了脸,道:“王妃说了, 等这孩子出世,若是男孩, 便晋了我的位份, 到时候, 我便是侧妃了。”   平阳郡主不屑道:“侍妾如何?侧妃又如何?左右是个妾室,还能上天吗?”   “你!”   颜冰冷了脸,却又不敢与平阳郡主争辩, 只得强自将这口气压了下去。   平阳郡主说着, 命人将那清茶放在她面前, 道:“爱喝不喝,若是你喝不下去,便早日回王府里去,免得在这里碍眼!”   “够了!”   谢以安终于开口,他抬起头来,看也没看颜冰,道:“你先回去。”   颜冰一怔,赶忙求饶道:“世子,求你别赶我走,我今日若是出了这个门,便再没脸见人了!”   颜凌见状,有些于心不忍,道:“世子,今日既是我儿的百日宴,便再没有赶人出去的道理,还请世子饶她一次。”   谢以安冷声道:“既然夫人求情,今日之事也就罢了。你若再敢胡言,我定不饶你!”   颜冰松了一口气,忙不迭道:“世子放心,我再不敢了。”   谢以安没说话,只看了平阳郡主一眼,又垂下了眸。   平阳郡主平生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维护自己,心头不觉一动。   颜凝看着他们,不觉担心起来。   平阳郡主一向喜欢谢以安,上一世哪怕是谢以安落魄之时,她也依然肯嫁给他,而现在,哪怕因为颜冰之事,平阳郡主对于谢以安依旧抱有好感……   颜凝蹙了蹙眉,想着等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和平阳郡主谈一次才是。   正说着,便见乔缜走了进来,他走到颜凌身边,道:“等太子殿下到了,便可开席了。”   “太子殿下要来吗?”颜予潭忍不住道。   颜凝无奈的看了他一眼,终是没说什么。   可颜予潭的声音太大,在场的宾客几乎都听到了,贵女们霎时亮了眼睛,小声议论起来。自从上次赏菊宴见过殿下,便再无机会一睹殿下英姿了。如今可算是等到了。   乔缜笑着点点头,道:“我们静候着便是了。”   此时舞阳公主也走了出来,她坐到颜凌身旁,逗弄着孩子,道:“陛下说他为孩子取的名字已交给太子了,等太子来了,我们孩子便有名字了。”   谢以安的脸色一寸寸的寒凉了下去。   颜冰看着,心也不觉揪了起来,明明世子什么都比太子出众,只因着身份不同,便要处处低他一等,她实在是不甘心。   可她不敢造次,这里更没有她说话的份儿,便只得忍了。   “太子殿下到!”   下人远远的喊着,只见谢景修已大步走了进来。他今日着了件绾色的衣裳,难得的没有着那些沉静肃穆的颜色,越发显得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众人赶忙起身,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起来罢。”谢景修一路走一路说着,虚扶了人们一把,便径直走到了舞阳公主面前,笑着道:“恭喜姑母,恭喜公爷、夫人。孤备了薄礼一份,祝小公子福寿安康,健康顺遂。”   他说着,命人将贺礼抬到舞阳公主面前,道:“还请小公子千万收下。”   舞阳公主笑着道:“你来便很好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何须送这些虚礼?”   谢景修笑着道:“父皇和母后远在行宫,心中却很惦记姑母,特嘱咐了我的。”   舞阳公主听着便越发的高兴,看向乔缜,道:“既是太子殿下送的贺礼,便好好收着罢。”   乔缜和颜凌走过来,躬身道了谢,方将那贺礼打开。   只见里面层层叠叠的放着孩子从小到大的衣裳、鞋袜,件件都细细绣了百寿之图,精美非凡。   颜凌不觉感怀,道:“多谢殿下!”   谢景修忙将她扶起来,道:“夫人慈母之心,动容天地。”   颜冰偷偷瞧着那些东西,面上不觉流露出一抹不屑的神色,低声道:“这些贺礼数量虽多,论起价值倒远不及世子送的了。”   她这话本是说给谢以安听的,声音压得极低,可还是落在了颜凝耳朵里。   她浅笑一声,道:“殿下所赠皆是蜀绣、苏绣,万金一匹,可比什么金子银子珠子的值钱多了。”   颜凝这话说的声音不大,只恰好能让颜冰和谢以安听见,果然颜冰绞了帕子,恨恨的说不出话来。   谢以安倒没说什么,只满是鄙夷的看了颜冰一眼,可却比骂她千百句倒更让她难堪了。   谢景修笑着道:“父皇为小公子赐名谦佑。”   舞阳公主忙道:“多谢陛下赐名。”   乔缜看向颜凌,道:“谦卑得体,承天之佑,阿凌,我们的孩子有名字了。”   颜凌笑着道:“多谢陛下,多谢殿下!”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舞阳公主便道:“殿下快请入座罢,咱们这宴席便可开宴了。”   她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位置,却见谢景修勾了勾唇,道:“姑母,孤去那边坐便是。”   他说着,便走到颜凝身边,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众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太子殿下一向不近女色,怎会主动坐在颜家那个二姑娘身侧呢?更何况,这颜二姑娘还是退了亲的。   人们不敢多言,只平日里几个与颜凝不对付的贵女窃窃私语起来。   颜冰瞧着她们,计上心头。   谢景修却全然不在意旁人如何作想,只大大方方的和颜凝等人说话。   霍奉之笑着道:“之前从未见过殿下穿这样喜庆的颜色,倒比穿旁的颜色显得风雅多了。”   谢景修浅浅一笑,看向霍奉之,道:“今日是阿凝外甥的大日子,孤自然不能随意处之。”   “阿凝长姐?”霍奉之一愣,道:“殿下这话说的,倒是公爷和殿下更近些罢。”   谢景修没说话,只泰然一笑。   颜予潭亦跟着笑起来,倒把霍奉之看得糊涂了,他看向颜凝,道:“颜凝,怎么回事?”   颜凝装傻道:“予潭脑子坏了,别理他。”   颜予潭也不解释,只点头道:“是,是……”   颜凌见谢景修热络的帮颜凝夹菜,又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她也不说破,只笑着看向颜凝,低声道:“难怪殿下送的贺礼那样有心,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颜凝抿唇一笑,道:“能有什么醉翁之意?不过是疼谦佑罢了。”   颜凌笑着点点头,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酒过三巡,众人便都起身去府中各处赏玩,有的去湖边赏花,有的则去亭台楼阁处闲谈散心。   颜冰也走了出去,她见贵女们都聚在一处说话,便也凑了过去,道:“各位姐姐好。”   贵女们大多知道她的事,便都有些看不起她,只因为她是谢以安的人,才给她几分薄面,便勉强应付道:“原是世子的姨娘来了。”   颜冰见状,便有些讪讪,这些贵女从前与她也算是相熟的,之前她虽是庶女,可因着颜凝照顾她,别人也不敢轻视她,如今她们与她倒真是云泥之别了。   颜冰笑笑,找了个石凳坐了下来,道:“姐姐们在说什么?”   有人回道:“没什么,左不过是羡慕姨娘的好归宿。”   众人说着,都笑起来,颜冰知道她们在讽刺自己,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宰相之女孙若若看她有几分可怜,便站起身来,道:“姨娘陪我走走罢。”   颜冰赶忙起身,道:“好。”   颜冰知道,孙若若是个眼高于顶的,根本看不起自己,可她倾慕谢景修,在闺中也是有了名的,想来是因为她不喜颜凝,才对自己有了几分好脸色。   两人一路走着,在墙角下找了个阴凉地方站着。   颜冰道:“我一个庶女,能得世子青眼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各位姐姐,家世样貌远好于我,自然要嫁得更好才是。”   孙若若摇头道: “只怕我没这个机缘。”   颜冰笑着道:“姐姐何必自谦?凭着姐姐,便是太子妃也做得的。”   孙若若听颜冰说着,不觉动心,道:“只可惜我没这个福分。我瞧着殿下已是心有所属了。”   “是谁?”颜冰故意道。   “自然是你二姐了。”孙若若叹了口气,道:“这大宋的好男儿,都被你们姐妹占了去了。”   颜冰见此处无人,便压低了嗓音,信誓旦旦道:“也不怪姐姐多心,我二姐泼辣水性,妩媚妖娆,见了男子便使尽浑身解数,死缠烂打,她这样的招数,自不是姐姐这种贤良的女子能做得出的。”   孙若若听着,故意做出诧异的表情,道:“你二姐竟是这样的人?”   “当然,我二姐先是喜欢世子,便拼了命的缠着他,后来看上了殿下,便又不顾廉耻与世子退了亲。我虽是她妹妹,却也是不齿的。”   孙若若叹了口气,道:“如此,我也不屑与她比。”   “不过姐姐别急,我二姐那样的名声,又是退过亲的,皇后娘娘定不会让她嫁给殿下的。殿下是什么人,自然看得出她的诡计,也只是和她玩玩,逢场作戏罢了。姐姐若是有心,回去向令尊说上一说,还怕拿不到这太子妃之位吗?”   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响起一声冷厉的声音:“你有这样好的谋算,怎么没给自己谋个世子妃做做?” 第47章 、百日宴(三)   此言一出, 颜冰登即便出了一身冷汗,她赶忙回过头来,只见颜凝正站在她们身后。   “二……二姐。”   颜凝冷声道:“我可没有这样吃里爬外的妹妹。”   颜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道:“我只是心疼姐姐, 再没别的意思啊!”   颜凝冷笑一声, 道:“你心疼我?我用得着你心疼?”   “二姐姐样样都好, 自然比我强上百倍, 我只是心疼姐姐只求一时之气退了亲,这坏名声却传遍了京城,到头来又能嫁谁去?”   她说着, 几乎带了哭腔, 显得情真意切,可落在颜凝眼底, 只觉得她恶心。   “你的心疼便是在人前中伤我?这心疼爱谁要谁要, 我可不敢当!”   颜冰道:“我只是担心, 二姐姐毕竟是退了亲的人,能有什么好名声?只怕再议亲就难了……”   颜凝气极反笑,道:“你担心我?就算我议亲再难, 也好过你这样不明不白的给人家当侍妾!”   颜冰气红了脸,恨道:“当侍妾又如何?只怕二姐姐最后连做侍妾都没人要!”   颜凌忍不住道:“阿冰, 你也太过分了!阿凝怎么说也是你姐姐啊, 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颜冰这时才发现, 不仅颜凌等人都在这里,他们方才站在阴影里,她一时大意, 竟未曾察觉。想来, 自己方才的话全被他们听到了……   颜冰辩驳道:“我只是担心二姐姐的亲事, 绝无旁的意思啊!”   “住口!”   谢景修忍无可忍的走上前来,面容冷峻得不像话,他不动声色的挡在颜凝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你再敢多说一个字,孤便命人拔了你的舌头!”   颜冰这才发现谢景修也在这里,赶忙起身,行礼道:“殿下。”   孙若若也都有些怔忪,此时也将将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跪了下来,道:“殿下万安!”   见谢景修阴沉着脸,她怯声道:“殿下明察,此事皆是颜姨娘一人所言,与臣女无关的。”   颜冰吓得瘫软在了地上,道:“殿下,我……”   谢景修一瞪,她又赶忙住了口,再不敢说一个字。   颜凝笑笑,看了颜冰一眼,转头看向谢景修,道:“太子殿下,他们说没人娶我,你说,你娶我可好?”   众人听着,皆是一怔,连颜冰都忍不住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颜凝,只当是她气疯了,说了胡话。   谁不知道,太子虽为人温和,却素来不近女色,身边别说是侍妾,就是宫女都少见。这颜凝莫不是被颜冰气疯了,才昏了头说出这种话来?   颜凌忍不住拉了拉颜凝的衣袖,冲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平阳郡主和霍允禾更是怔在了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颜凝却不为所动,只含笑看着谢景修,娇声道:“好不好嘛?”   “好。”   谢景修说着,眼底仿佛有流光闪过,唇角浅浅勾起,一字一顿道:“孤求之不得。”   众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颜冰更是愣在了当场,半天缓不过劲来。   颜凝莞尔一笑,道:“有殿下这句话,应该不会有人担心臣女嫁不出去了。”   谢景修勾了勾唇,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道:“孤的阿凝又怎会嫁不出去?”   他们二人如此亲昵,落在旁人眼中,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落在颜冰眼里,却分外扎眼。   颜冰死死的咬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回去!”   颜冰骤然回头,只见谢以安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后,面上铁青的不像话。   她心中一喜,道:“世子!”   谢以安却连目光都没有施舍给她,只是眉心紧拧着。   谢景修淡淡道:“世子便是如此管教下人的?还是说,她所言只是世子授意?”   他说着,话语里带了一丝冷意,威势之下,直吓得颜冰屏住了呼吸。   谢以安面色铁青,强压着性子道:“臣不敢。臣定会好好管教她,绝不会有下次!”   他说着,看向颜冰,嫌恶道:“还不快滚回去!”   颜冰红了眼眶,正要爬起身来,却听得谢景修冷声道:“世子的人如此重伤大宋未来的太子妃,世子以为,孤会这样算了?”   谢以安走上前来,道:“殿下想怎么做?是杀是剐,悉听尊便。”   “世子……”颜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景修淡淡道:“孤对打杀女人不感兴趣。不过,世子最好好好管教她,若是再有下次,便别怪孤无情。”   谢以安道:“绝不会有下次。”   谢景修逼近了谢以安,道:“世子打算怎么处置她?”   “臣要她永世不得晋升位份,她既愿意做侍妾,便做一辈子罢了!”   颜冰只觉脑子里“嗡嗡”作响,她等了这么久,便是希望能晋为侧妃而已。   “世子,我……”   谢景修道:“如此甚好。还有,孤要她给阿凝道歉。”   谢以安看了颜凝一眼,冷声道:“还不过来!”   颜冰腿一软,面如死灰的瘫在了地上,连哭都忘了。   听谢以安话语中已带了怒意,她才勉强挣扎着起来,跪在颜凝面前,道:“二姐姐,我知错了,还请二姐姐恕罪……”   颜凝懒怠理她,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孙若若听着,吓得一动不敢动,却听谢景修道:“明日午时之前,命你父兄带你去颜府请罪,若迟了半分……”   他凝视着她,还未开口,便听得孙若若应道:“臣女绝不敢耽误!”   谢景修这才微微松开拢着的手指,看向颜凝,温言道:“没事吧?”   颜凝笑着摇摇头,道:“有殿下在,我怎会有事呢?”   谢景修低声道:“今日阿凝主动向孤求亲,孤很欢喜。”   颜凝浅笑道:“这是情势所迫。”   “那孤也欢喜,不胜欢喜。”   ……   谢以安冷眼看着他们相携着离开,恨恨的闭上了眼睛。   不出半盏茶的时辰,此事便传遍了整个舞阳公主府。   贵女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颜凝,直到酒席散去,人们仍有些意犹未尽。   霍奉之心里却闷闷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酒席还未散,他便先行离开了。   霍允禾无奈,只得别了颜凝和平阳郡主,跟了她哥哥回去。   宾客散尽,颜凝和平阳郡主歪着身子斜靠在栏杆上,远远望着众人离去的身影,皆是相视一笑。   平阳郡主笑着道:“如今只怕全京城的贵女都在议论你了,我真是羡慕你啊,殿下如此护着你,连太子妃之位都那样轻易的给了你,生怕你受一丁点委屈。”   颜凝笑笑,道:“旁人的议论和我没什么相干,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   “谢以安和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平阳郡主听她提到谢以安,不觉眸色一黯,道:“你知道了?”   颜凝摇摇头,道:“我刚从行宫回来,并未听说什么。”   平阳郡主叹了口气,道:“我原也不打算瞒着你,只是怕你骂我没骨气,才没说出口。昨日康王妃来找我母亲提亲了,想要我嫁给以安哥哥,做他的正妻。”   她说着,看向颜凝,道:“我知道你要说我没出息,我也知道,康王妃前些日子才去过霍家,想要和允禾结亲,允禾抵死不从,他们这才想到了我。可我不得不承认,知道此事之后,我很欢喜。阿凝,你不知道,我喜欢了他多少年……”   “可他已经有了颜冰,还和她有了孩子……”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阿凝,我管不住自己。”平阳郡主说着,握紧了颜凝的手,道:“阿凝,也许颜冰的事当真是一个意外,也许我嫁给他,他便能收了心好好待我……”   颜凝痛惜的看着她,没人比她更清楚,谢以安根本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收心。无论旁人为他付出多少,他都不会珍惜,他爱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平阳,你我都清楚,谢以安并非良配。无论如何,他让颜冰有了身孕,却又不肯承认此事,更不肯给她名分,这样的男人怎配托付终身呢?”   平阳郡主听着,赶忙辩解道:“康王妃已和我解释过了,依着颜冰的说法,那日是以安哥哥误喝了康王的药酒,这才失了本性。她趁着以安哥哥神志不清,这才得了逞的。而这些也是颜冰的一面之词,那孩子是不是以安哥哥的,也未可知,一切都要等孩子出生才能定夺。”   “神志不清?”颜凝几乎是冷笑出声了,他这两世都和颜冰有染,难道都是神志不清吗?   “你也知道,康王一向耽于女色,那种药是常备在身边的……”   颜凝道:“不过是药,虽能迷情,可若自控力强,也不会犯下什么大错。既然已犯了错,认了也就是了,他却闹到御前,把颜冰逼迫到退无可退的程度,他算什么男人?”   平阳郡主被她说得心酸,眼眶不觉红了起来,道:“可是阿凝,我是真的喜欢他啊!”   颜凝劝道:“我又怎会不知你待他的心?可是他不配啊。平阳,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明白吗?”   “我道是谁在这里搬弄我们康王府的是非,原是你啊!”   两人正说着,便见康王妃走了过来,舞阳公主和谢以安跟在她身侧,想来是宴席散去后他们未曾离开,是留下来和舞阳公主谈平阳郡主的亲事了。   颜凝站起身来,挺直了腰背,道:“我说的句句属实,并不算搬弄是非。”   康王妃嗤笑一声,道:“句句属实?颜凝,你扪心自问,我们康王府有何对不住你的地方?若非你执意退亲,以安怎会借酒消愁?又怎会被你那不知廉耻的妹妹钻了空子,害得以安颜面尽失?”   颜凝道:“王妃如此说,难道将来世子杀人放火,也能赖到退婚一事上去?且不说王妃当日如何刁难于我,便是凭着世子的人品,我不退亲难道还留着过年吗?”   康王妃怒目道:“你什么意思?”   颜凝冷声道:“我没什么意思。一个男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已是不智,对自己的女人不负责任,更是懦弱。而现在,他又要利用旁人对他的感情达成自己的目的,康王妃说,我说的对也不对?”   “你!”康王妃恨得牙痒痒,道:“一派胡言!”   颜凝道:“王妃既说我是胡言,便一一反驳了,给大家听听。”   康王妃怒目瞪着她,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够了!”   谢以安冷声说着,将康王妃护在身后,咬着牙道:“颜凝,你不要欺人太甚!”   颜凝迎上他的目光,道:“我无意管你的事,更没本事欺负你,我只是警告你,离我的朋友远一点!”   谢以安的眼里像是淬了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你就确定,他护得住你?”   颜凝眯了眯眼睛,道:“那你就试试看。”   谢以安望着她,一言不发,只是周遭的空气都冷凝了起来,气压低的可怕。   舞阳公主和平阳郡主看着,心里已分明了几分。   舞阳公主心疼的看了平阳郡主一眼,道:“平阳,依着母亲看,此事还是从长计议罢。”   平阳郡主心里不愿,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谢以安算计太多,并非良配,更不可能真心待她。   她想着,不甘的点了点头,道:“是。”   谢以安恨恨的握紧了拳头,最后看了颜凝一眼,道:“好得很。”   言罢,便拂袖而去。   康王妃再也待不下去了,便跟在他身后一道离开了。   颜凝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紧紧的抿住了唇。 第48章 、月下   对于昨日舞阳公主府中发生的事, 颜凝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可一大早,颜府门前便来了许多拜会的人,颜宗翰费了不少功夫才把他们一一打发了,他嘱咐管家道:“今后不必放人进来了, 只说我身子不适, 不能待客便是了。”   孟氏温言道:“老爷如此行事, 只怕要落人口实呐。”   颜宗翰看了她一眼, 道:“落人口实不要紧,可若是给殿下招来麻烦,便是大罪过了。”   正说着, 便见管家急急跑了进来。   颜宗翰道:“风风火火的做什么?”   管家斜觑了周姨娘一眼, 支支吾吾道:“是康王府来了人,说……”   “说什么?”周姨娘急道。   “说三……他们府上的姨娘要生了, 想见姨娘呢。”管家说着, 赶忙低下头去。   颜宗翰沉了脸, 道:“他们府上的事与我们有何相干?打发了也就罢了。”   管家道了声“是”,正要退下,便见周姨娘猛地站起身来, 她利落的跪了下来,道:“老爷, 让我去瞧瞧吧, 阿冰她生孩子, 我不放心啊。”   颜宗翰冷声道:“她做那些龌龊事时怎么不记得你?现在倒要累你为了她担惊受怕。依我看,她心里根本没有你这个姨娘,你也不必惦记着她了。”   颜凝刚走到门口, 便听得里面议论起来, 她款款走进来, 道:“只怕此事没这么简单。”   孟氏看向她,道:“阿凝,你这是什么意思?”   颜凝道:“阿爹之前已昭告了天下,颜冰再不是我颜家的人,康王府虽未言明,却也默认了此事。如今却借着颜冰生产的契机,巴巴的赶了来我们府上请人。颜冰在康王府不过是一个侍妾,便是侧妃生产,也绝没有请娘家人去陪的待遇。”   “也许是因着她生产,康王府的人顾惜孩子呢。”周姨娘说道。   “康王府根本就不认为这个孩子是谢以安的血脉,又怎会为了他破例?”   颜凝说着,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上一世,她只知道康王陷害颜家结党营私,意图谋反,却全然不知道康王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导致陛下认定证据确凿。那时她已身为世子妃,谢以安处处防着她,她根本没法查到什么,她只知道谢以安一得知颜家不肯背叛太子,便起了杀心。   而这一世,她与谢景修的亲事虽未正式定下来,却也传遍了京城,而颜家支持太子便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那么,谢以安会不会因此起了杀心?   颜凝没说话,只将周姨娘扶起身来,道:“我知道姨娘心疼她,可此事太过蹊跷,我实在不能让姨娘冒这个险。”   周姨娘摇头道:“阿凝,我知道你不信,可是阿冰她绝不会做对不起颜家的事,她只是想见我罢了……”   颜凝叹了口气,道:“姨娘,她做的对不起颜家的事还少吗?”   孟氏劝道:“阿凝说得对,康王手段毒辣,我们不得不防啊。”   周姨娘只顾垂泪,道:“夫人,我明白。”   正说着,便听得外面一阵吵嚷,看门的小厮笑着来报,道:“老爷、夫人,宫里来人了,要给二姑娘下聘呢。”   颜宗翰一听,大喜道:“快请进来。”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道:“阿凝,你回避一下。”   颜凝点点头,道:“是。”   管家见颜宗翰要离开,忙道:“老爷,那我便去回了康王府的人?”   颜宗翰不耐道:“打发了便是了,就说宫里来了人,周姨娘脱不开身。”   管家道了声“是”,便转身出去了。   康王府中,谢以安端坐在书房,见侍从独自一人走进来回话,脸色便沉了几分。   侍从跪下行礼,道:“世子,颜家不肯派人来,说……说是抽不开身。”   “有什么抽不开身的?不过是攀附上了太子,便如此目中无人了?”康王妃猛地一拍桌子,几乎要站起身来,见谢以安眉头微皱,又赶忙坐了下来。   侍从道:“属下瞧着宫中派了人来,看着倒像是礼部的,来给颜二姑娘下聘呢。”   谢以安抬了抬眼,道:“知道了,下去罢。”   那侍从不敢耽误,忙退了下去。   康王妃见谢以安冷着脸,便道:“此事势在必行,也未必要把颜家拉下水去,等将来成了事,你想怎么处置颜家都成。”   谢以安没说话,只将手中的茶盏放下,道:“母亲累了,回去歇着罢。”   康王妃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忙道:“我去瞧瞧颜冰怎么样了,生了这么久还没个消息……”   谢以安没理她,只站起身来,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风景正好,晴空万里,是不冷不热的天气,不愧是钦天监选出的日子。   谢以安眯着眼睛朝天空望去,碧蓝色的天空映在他眼中,倒多了几分寒意。   “颜凝,你逃不掉……”他低声道。   “世子。”   身后传来低吟声。   谢以安回过头去,只见颜冰正站在他身后,双手捧着小腹,勉强跪在地上。身旁的侍女扶着她,眉目间尽是嫌恶之色。   “你来做什么?”谢以安不耐烦的看向她身旁的侍女,道:“还不扶她回去!”   颜冰已痛的满头是汗,见状赶忙忍痛道:“世子,我姨娘肯定会来的,她心疼我……等她来了,我便想法子……”   “颜冰,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谢以安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颌,冷声道:“你不过是颜家的弃子,没有半分用处。我之前居然会信了你的话,实在可笑!”   “不会的,我姨娘是疼我的,她不会不来的。”   谢以安摆了摆手,命人扶她回去,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和她说了。   颜府。   “姑娘,奴婢从来没见过谁家的姑娘有这么多聘礼,而且件件都是珍宝,简直要看花了眼。”知画绘声绘色的形容着方才的场面,道:“奴婢瞧着外面围了好多人,都惊得挪不开眼呢。”   知书道:“殿下待姑娘一片真心,便是把世上的好东西都捧到姑娘面前还犹嫌不够呢,偏你这样大惊小怪的。”   颜凝笑笑,看着那聘礼的单子,道:“我只留这几样首饰衣裳,其余的便让阿娘处置罢。”   知书点点头,笑着道:“夫人心疼姑娘,便将聘礼都给了姑娘,姑娘又心疼夫人,这又还回去了。”   知画道:“你这就不懂了,姑娘他日入了东宫,要什么好东西没有的,自然不在乎这些。”   众人听着,皆是一笑。   颜凝将那礼单阖上,道:“知书,去将那坛子梅子酒挖出来。”   知画一愣,道:“姑娘要出去?”   颜凝轻笑一声,道:“不许多问。”   “是。”   傍晚时候,颜凝坐在葡萄架下,听得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才勾了勾唇,道:“来了?”   谢景修走进了几步,笑着道:“阿凝怎知道孤要来?”   颜凝将那礼单拿出来,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月影纱、夏水仙、湘妃竹、逢掖衣,便是月下相逢的意思,对不对?”   谢景修笑着道:“阿凝说的极是。”   他说着,便伸出手来,道:“走罢。”   “去哪里?”颜凝有些诧异。   “去月下该去的地方。”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颜凝只觉耳朵尖发烫,她将手放在他手中,却没有借势起身,而是猛地一拉,顺势倒在了地上。   谢景修俯身将她压在地上,气氛顿时暧昧至极。   颜凝起身靠在他的胸膛上,魅惑的看着他,道:“这才是月下该做的事,对不对?”   谢景修墨色的眸子闪过一抹笑来,道:“孤的阿凝,是要男欢女爱么?”   颜凝望向他,什么都没说,只低头吻上他的唇,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今日穿着那件射月时赢来的楼兰香云纱裙,宛如星空扑在他身上,乍看流光溢彩,细细瞧来,却又温柔和煦,让人见之忘俗。   可相比于她,这一切又都变得不值一提。   他目之所及,只有她纤长的睫羽。而他所感受到的,也只有她温润的唇而已。   很快,他的视线便随着身体的火热模糊了起来。   他加深了这个吻,灼热感瞬间在她身上蔓延,从唇,到身体,再一路蔓延到全身。她忍不住轻颤起来,连脚趾都觉得战栗。   他吻的很深,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任由这感觉在她身体里乱窜。   终于,他结束了这个吻,缓缓睁开了眼睛。   空气瞬间涌进她的鼻腔,迫使她睁开了眼睛,她看清楚了他,只是眼里依旧水汪汪的。   终究,他没有再进一步。   他温柔的抚着她额角的发,道:“阿凝要的,新婚之夜,孤都会给你。”   颜凝望着他,道:“殿下知道的,我并不在乎这些。”   “可是孤在乎呐。”   他勾了勾唇,将石桌上放着的杨梅酒取下来,道:“走罢。”   “去哪?”颜凝下意识的问道,可他还没回答,她便嫣然一笑,道:“好。”   “阿凝不问了?”   “左右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殿下便随着殿下喽。”   谢景修笑着将她抱起身来,脚尖轻点,便带着她跃墙而出。 第49章 、滴血   颜凝的耳边只有风声和他的心跳声, 他抱得她那样紧,让她觉得异常安心。   “到了。”   他轻声说着,将她放了下来。   因着宵禁,整个京城都异常安静, 只远远的听见几句犬吠之声。   她还从没有见过如此静谧的京城, 漫天的星子铺洒下来, 与湖中的倒影交相辉映着, 像是组成了一个星辰的世界。   他坐在湖边,含笑望着她,道:“怎么不说话?”   颜凝笑着走过来, 俯身望着他, 道:“我只是在想,殿下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三年前。”他坦然道。   颜凝心头微动, 在他身侧坐下来, 接过梅子酒浅啜了一口, 道:“我怎么不知道?”   谢景修笑着勾了勾她的鼻子,道:“若是让你轻易看破了,孤还坐得稳这个太子之位吗?”   颜凝嫣然一笑, 活了两世她都未曾看透,他也藏得太深了。   “你可还记得, 三年前姑母曾办了个慈善诗会, 要各家的姑娘将自己的诗词题写在扇面之上, 再在京中竞拍,以赚取金钱,救济穷苦百姓?”   “当然记得!”颜凝眼睛一亮, 道:“殿下看上了我的诗?”   谢景修浅浅一笑, 道:“孤的品味还算主流, 没有那么猎奇。”   颜凝听出他是说她诗写的不好,便挑了眉道:“殿下既看不上我的诗,为何又看上了我?”   谢景修道:“大约是因为孤的阿凝最热烈,最真。”   他将她揽入怀中,道:“那时姑娘们大多害羞,只有你敢大声叫卖,你算数时总是微微蹙眉,不管旁人出多高的价,你也总要讲讲价,生怕将那些折扇贱卖了。孤故意出了十两金子的高价,你开心得连讲价都忘了,却全然没问孤的名字,更不记得孤的样貌……”   “那个人是你?”颜凝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是哪个有钱的愣头青……不是,是哪个有钱的知己,慧眼识珠。”   谢景修轻笑一声,道:“用十两金子换阿凝一句’知己’,倒也不亏。”   两人说着话,只见远处的湖面上升起许多亮亮的星火来。   “萤火虫!”颜凝立即站起身来,指着远处,道:“殿下,快看!”   谢景修朝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湖面上有无数萤火虫,它们发着莹白色的光芒,与湖中的星星交叠着,一时间,倒分不出哪里是星星,哪里是萤火虫,更辨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了。   他不觉看向颜凝,她笑得那样好看,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也正回头看着他,粲然一笑。   他突然明白,他根本无须区分什么天地星火,他的全世界本也就在他身边而已。   直到萤火虫散尽,梅子酒饮完,两人才乘着风月,缓缓朝着颜府走去。   快到颜府门前,颜凝突然看见一道黑影闪过。   她细细瞧着,赶忙跟了上去,唤住了那人。   “周姨娘?”   周姨娘脚下一顿,缓缓回过头来,挤出一抹笑来,道:“是阿凝啊。”   “这么晚了,姨娘还要出去吗?”   颜凝说着,走到她面前,道:“已是宵禁时候了,姨娘出去不怕被官兵抓到吗?”   周姨娘赔笑道:“我只是睡不着,这才想着出去走走,并不出这个坊的。”   “是吗?”颜凝笑着道:“我也不困,便让我陪着姨娘走走吧。”   周姨娘面上一僵,推脱道:“殿下在这里,我总不好叨扰你们的。”   颜凝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却,道:“姨娘既知道殿下在这里,还敢胡言吗?”   谢景修亦走过来,道:“孤听闻今日康王府曾上门请如夫人至府上探望即将生产的侍妾,可有此事?”   周姨娘见谢景修威势迫人,早已吓得招架不住,如今又听他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便再也瞒不下去,道:“殿下恕罪,我,我实在是爱女心切啊!”   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呈到谢景修面前,道:“殿下,这是下午时候阿冰托人送来的信,她实在是想我……”   “姨娘,我今日不是和你说了,此事有蹊跷吗?”颜凝无奈道。   周姨娘点点头,道:“阿凝,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阿冰她现在是最虚弱的时候,她能做什么不利于颜家的事呢?她只是想见见我啊。你放心,若她当真要做什么不利于颜家的事,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姨娘……”   “阿凝,姨娘给你跪下了,求求你,你就让我去见见她吧!她今日难产,只怕性命堪忧,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   颜凝赶忙扶她起身,道:“姨娘给我些时间,我定能查清楚,她究竟是难产还是别有用心。”   “不行啊……”周姨娘哭着道:“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能耽误了。”   颜凝还要劝,只见谢景修冲着她摇了摇头,道:“阿凝,如夫人一片爱子之心,罢了。”   “可是……”   颜凝正要解释,却见他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会意道:“如此,我便不拦着姨娘了。”   周姨娘一愣,赶忙站起身来,千恩万谢的走了。   谢景修见她离开,便将阿靖唤了出来,道:“派人跟着她,盯紧康王府的动向,随时禀告。”   “是!”   阿靖言罢,便闪身离开了。   谢景修温言道:“阿凝,你放心,有阿靖盯着,不会有事的。即便康王府有什么算计,我们将计就计便是了。”   颜凝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听谢景修如此说,才略略安下心来。   翌日一早,颜凝还没睡醒便被知书唤了起来,她焦急万分,道:“姑娘,快醒醒。”   颜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道:“我昨日睡得晚,又吃了酒,困得厉害……”   “姑娘,三……康王府的颜姨娘生了。”   “这和我有什么相干?”颜凝的眼皮越发得沉了。   “天没亮康王妃和康王世子便带着颜姨娘和初生的孩子来了咱们府上,说是要当众滴血认亲呢!”   “什么?”颜凝坐起身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老爷不肯让他们进来,他们便在府门口等着呢。如今咱们府门前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全京城都等着看我们家的笑话呢。”   颜凝听着,赶忙爬起身来,道:“阿爹和阿娘在哪里?”   “在前厅呢。”知书一面帮她梳妆,一面道:“大少爷他们也在,老爷说您主意多,这才命奴婢唤您起身。”   颜凝点点头,话都来不及说,便急急朝着前厅走去。   还未到前厅,便听得到府门外传来的吵嚷声。   颜凝脚下不停,赶忙进了前厅,只见颜宗翰、颜予淮等人皆是愁容满面,孟氏和周姨娘更是直接哭作了一团。   见颜凝进来,孟氏忙将她揽到身边坐着,道:“阿凝,你快帮你阿爹出出主意,他实在是为难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孟氏道:“还不是颜冰那个丫头害的!她闹着去康王府做侍妾,我们也依着她了,可她这侍妾也做得不太平啊!方才康王府的人说了,那孩子长得根本不像世子,他们不信是世子的孩子,只有滴血验过了,方能安心。”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世子说了,若那孩子是他的,他便向你父亲请罪,可若那孩子不是他的,他便是拼了命,也要告你父亲一个教女不严之罪,还要让全京城都知道,颜家的姑娘是如何寡廉鲜耻。”   周姨娘捂着嘴道:“都是我的错,阿凝,你刚和太子殿下订了亲,若是因着此事影响到了你的亲事,姨娘便是罪该万死啊!”   颜凝抿了抿唇,刚要开口,便见阿靖在门外看着自己。   她忙道:“阿娘别急,等我回来再说。”   她说着,便走了出去。   阿靖站在角落里,见她出来,方低声将康王府中的事说给了她听。   颜凝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道:“如此,便告诉太子殿下,让他放心。”   阿靖道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颜凝走进前厅,正听见颜宗翰恨道:“什么滴血验亲,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如何作得准?”   颜予淮道:“可惜百姓大多相信此法……”   颜凝开口道:“阿爹,此事龌龊,阿爹不便露面,让我去处置此事便是。”   “这如何使得?你一个姑娘家,从未经过这种事,弄不好还会伤了你的名声,绝对不行!”颜宗翰道。   “再拖下去,只怕就到了上朝的时辰,到时他们若拦着父亲,岂不是要惹出大祸来?”   颜予淮和颜予潭听着,都站起身来,道:“我陪阿凝去处理此事。”   颜凝点点头,道:“也好。”   周姨娘见状,赶忙道:“我也去罢。”   颜宗翰道:“你个妇道人家,这种时候抛头露面的做什么?”   周姨娘急道:“老爷,阿冰是我生的,她如今受这种冤屈,我实在是不放心呐!”   颜宗翰还未开口,便听得颜凝道:“如此,姨娘便一道来罢。” 第50章 、滴血(二)(修)   颜凝等人刚走出府门, 便听得康王妃冷笑道:“这样大的事,颜宗翰竟派几个小辈来处置,把我们康王府当什么?”   颜予淮强压着怒意,客气道:“家父身子不适, 无法亲自前来。”   康王妃道:“是么?是身子不适, 还是根本没脸出来?”   颜凝见她咄咄逼人的模样实在厌恶, 便道:“此事由康王府而起, 康王府有本事做这种不体面的事,我们颜家也没什么好怕的。”   “颜凝,你……”   颜凝打断了她的话, 接着道:“更何况, 我们颜家早已在陛下面前言明,颜冰再不是我颜家的人, 世子和王妃却一大早来我们府上大闹, 我倒要问问王妃, 你们康王府把我们颜家当什么?又把陛下当什么?”   康王妃气得脸上花枝乱颤,道:“此事与陛下何干?你少把陛下抬出来压我!”   “够了!”   谢以安似是忍耐到了极致,他看向颜凝, 道:“并非我有意为难颜家,我只是求个心安。”   他指了指颜冰手中的孩子, 道:“事关皇家血脉, 我不得不慎重些。”   颜凝淡淡道:“若世子的慎重便是要赔上这孩子的名声、连累颜家受到非议, 未免也太过霸道了。”   谢以安看了她一眼,却什么话都没说,只吩咐侍从, 道:“开始罢。”   侍从道了声“是”, 没一会工夫, 便有人将一碗水端了上来。   谢以安从腰间掏出匕首,他上前一步,用匕首利落的划破手指,瞬间便将血滴到了那碗水里。   他向着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侍从便将碗端到了颜冰近前,道:“姨娘,请吧。”   颜冰怯生生的看着谢以安,哀求道:“世子,孩子还小,他受不得啊!”   谢以安眼眸微寒,道:“若当真是我们康王府的孩子,便没什么受不得的。”   颜冰摇摇头,哭道:“这样一验,无论结果如何,我和这孩子都没法见人了啊!他是被他父亲怀疑过血统的孩子,让他将来怎么立足呢?”   谢以安眉间闪过一抹不耐,只摆了摆手,便不再理她。   颜冰紧紧抱着孩子,期期艾艾的看向周姨娘,道:“姨娘,救我!”   周姨娘哭着摇头道:“阿冰,我没法子啊……”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颜冰不可置信的看着她,脸色苍白,道:“姨娘……”   颜予潭看不下去,道:“你求姨娘有什么用?既做了那种事,便阖该受着了!”   颜冰面如死灰的瘫坐在了地上,由着侍从刺破了孩子的手,将血滴在碗里。孩子瞬间便大哭起来,直哭得颜冰心都碎了,她恨恨的看着周姨娘,虽未开口,却已胜过千言万语。   周姨娘几乎站立不住,颜予潭见状,赶忙扶住她,道:“都是她自己造的孽,姨娘再不要为她伤心了。”   周姨娘抽泣个不住,道:“是我对不住她啊……”   颜凝眯了眯眼睛,冷眼看着这一切,道:“结果还未出来,姨娘何苦这样?你就算不信颜冰的人品,也总该信我们颜家的造化。”   周姨娘一怔,还未来得及细问,便听得侍从道:“血……血……”   他磕磕巴巴的说不出话来,只求助似的看向谢以安。   颜凝走上前去,一把将那碗抢过来,道:“血溶在一处了!”   她说着,便将那碗递给颜予潭,道:“予潭,拿给世子和王妃瞧瞧,也让大家都看看!”   颜予潭忙不迭的应了,几乎将那碗捧在了谢以安脸上。   谢以安瞳孔一缩,还未开口,便听得康王妃凄厉的声音,道:“怎么回事?”   颜凝用帕子擦了擦手,道:“没怎么回事,是该恭喜王妃,喜得了庶长孙。”   “颜凝,又是你!”   康王妃气急败坏的看着她,作势便要把巴掌打上来,却被阿靖一把推开。   谢以安赶忙扶住她,冷声道:“放肆!竟敢以下犯上!”   “到底是谁以下犯上,尤未可知呢。”   人群中响起一声阴厉的声音,声音虽不算大,却威势十足。   “太子殿下。”谢以安看向他,眼神却算不上恭敬,道:“阿靖虽是殿下的侍卫,说到底不过是个下人,如何能对王妃动手?”   谢景修浅浅一笑,道:“世子这话错了。”   “何错之有?”谢以安冷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殿下莫非要袒护一个下人?此事若传出去,只怕殿下声明有损。”   谢景修道:“其一,阿靖不是下人,他是东宫禁军侍卫统领,是正二品的官员。其二……”   他顿了顿,看向颜凝,道:“阿凝是孤未过门的妻子,虽是晚辈,可细论起来,倒比康王妃的身份还贵重些。王妃对阿凝不敬,阿靖身为东宫禁军侍卫,自然要保护阿凝的安全,只有功,没有过。”   他说着,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谢以安,道:“世子说,孤所言是否有理?”   谢以安抬眸看着他,半晌,方道:“殿下所言极是。”   谢景修浅笑一声,道:“如此甚好。”   他说着,又命颜予潭将那碗拿来,道:“既然血已相溶,便可证明这孩子是世子亲生的了。世子还不带了人回去?若还在此处纠缠,便休怪孤治你一个无故骚扰朝中官员的罪过了。”   谢景修眼里依稀有些笑意,可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谢以安的唇紧紧抿着,却不敢再做纠缠,只道:“是。”   他命人扶了康王妃,便拂袖离开了。   颜冰抱着孩子,孤孤单单的站在原地,却根本没有人照应她。她眼中皆是落寞,连话都来不及说,便赶忙跟了上去,生怕他们丢下她。   周姨娘早已心疼得捂住了胸口,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开。   颜凝摇了摇头,又看向谢景修,道:“殿下怎么来了?怕我应付不来吗?”   谢景修笑着道:“孤自然相信阿凝,孤只是路过,便来瞧瞧。”   颜凝自然知道他是放心不下,也就没再纠结下去,只道:“既然来了,殿下便进来喝盏茶罢。”   “是阿凝烹的茶吗?”   “自然。”   “那孤便却之不恭了。”   两人相携着入了府,众人也都跟在他们身后,一道去了前厅。   颜宗翰见颜凝进来,早已等不及了,正要开口问却撞上了谢景修的眸光,又赶忙住了口,只站起身来,道:“殿下怎么来了?”   谢景修笑笑,道:“孤是来见阿凝的。”   颜宗翰赔笑道:“是,是。”   谢景修道:“大人有什么要问阿凝的问了便是,不必拘谨。”   颜宗翰这才安下心来,看向颜凝,道:“阿凝,怎么样了?”   颜凝道:“阿爹放心,世子与那孩子的血相溶了,此时他们已带了颜冰回去了。以后大约也不会再来了。”   “这就好。”孟氏听着松了口气,道:“列祖列宗保佑,颜冰虽蠢笨了些,到底还算懂些道理,没让颜家当中丢脸。”   “这脸还丢得不够吗?”颜宗翰恨恨道:“只怕再给我五张大脸,都不够她丢的!”   孟氏叹了口气,道:“如今这样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只盼着以后我们和康王府再无瓜葛也就是了。”   众人又说了一会子话,便各自散去了。   谢景修和颜凝跟在周姨娘身后,直到周遭无人,颜凝才开口道:“姨娘今日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周姨娘的背影一颤,缓缓转过头来,打哈哈道:“阿凝指的是什么?”   颜凝道:“姨娘难道不奇怪吗?谢以安明明说了,若姨娘不答应他的要求,他便将颜冰和那孩子赶出府去,可姨娘分明没答应,他怎么就心软了呢?”   周姨娘大惊道:“你知道?”   颜凝点点头,道:“事到如今,姨娘还想护着颜冰吗?”   周姨娘赶忙跪下来,道:“阿凝,就算是姨娘求你,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老爷!他若知道颜冰这样帮着康王府害颜家,定然饶不了她的。”   颜凝眼眸如冰,道:“姨娘错了,无论阿爹知不知道此事,我都不会放过颜冰。”   “阿凝……”   “姨娘,她都把你逼到了这种地步,难道你还要为她说话吗?”   周姨娘听着,忍不住哭了起来,道:“阿冰是错得厉害,可是她也是没办法啊。世子根本不在乎她的孩子,也根本不在乎她。世子说了,若她能帮他做成此事,他便想法子封她为侧妃,她是迷了心窍啊。”   颜凝扶了她起身,道:“姨娘,她为了一己之私,至家族名誉于不顾,这也就罢了。可她连你都欺骗利用,丝毫不考虑事情败露之后你的下场,这样的人,你还要护着吗?”   “可……”   “今日那碗水里本放了盐,是殿下命人悄悄加了白矾,这才让血溶到了一处,否则,现在的颜冰早已是身败名裂,还要连累整个颜家跟着她抬不起头来。到时,谢以安大可闹到陛下面前,告阿爹一个欺君之罪,斩首流放都是轻的。姨娘难道还要护着她吗?”   “阿凝,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帮不了你啊。”   “我要姨娘告诉我,谢以安打算让你做什么?”   颜凝逼视着她的眼睛,周姨娘仓皇低下头去,挣扎再三,她终于开口道:“他让我把一个稻草小人放在老爷房里,我瞧着那上面有陛下的名讳和生辰八字,实在不敢把它带入府来,便把它烧了。”   “厌胜之术!”   颜凝和谢景修脱口而出。   大宋谁人不知,陛下最忌讳这些,谢以安是当真想要颜家的命啊!还好周姨娘不算糊涂,要不然,可不是要惹出惊天大祸来!   她突然想起,上一世陛下为何会突然下令搜查颜家,而后,又在颜家搜出不少颜宗翰与朝中大臣来往的书函,字字句句都是朝着“谋反”的罪名去的。   颜凝心头一窒,几乎站立不住,她终于明白,上一世为何颜家会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就连谢景修都无能为力。   她一直以为是谢景修没有尽全力庇护颜家,又岂知颜家的“罪过”足以大到把谢景修都一并拉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难怪……   “阿凝!”谢景修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急道:“怎么了?”   颜凝摇摇头,勉力稳住了心神。她将那稻草小人揉进怀里,道:“这一次,我绝不会放过他!”   谢景修握紧了她的手,道:“好。” 第51章 、报复   “世子!”   颜冰爬上前去, 想要抱住谢以安的腿,却被他狠狠推开。   颜冰不甘心,赶忙去攥他的衣角,道:“世子, 滴血验亲也认了, 这孩子千真万确是你的啊!”   谢以安看也不看她, 只道:“你想跟了我, 原本也没什么错,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滴血验亲本就荒谬至极,只有无知百姓才会相信, 便是血溶了, 也未必就能证明那孩子是我的。”   “可是他真的是世子的孩子啊!难道世子要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吗?”   谢以安俯下身来,第一次正眼看她, 道:“颜冰, 说到底, 你生的孩子我根本就不在乎,他是我的也好,是旁人的也罢, 都不必妄想能得到什么。”   “可世子答应过我,若我能办成那件事, 便会好好待他啊!我姨娘来见我了, 可她胆子太小, 她不敢做那样的事啊。”   谢以安眼眸如冰,道:“在康王府里,你想要什么, 全看你配不配。等你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再来和我谈条件吧。”   他说着, 便将衣角从颜冰手中抽回来,如敝履一般狠狠将她推在了一旁,拂袖便要离开。   “如果是颜凝呢?”颜冰突然开口。   谢以安身形一顿,道:“你说什么?”   颜冰挣扎着站起身来,道:“如果今日站在这里的人是颜凝呢?世子也会这样对她吗?世子也会问她配不配吗?”   “你不配提她!”   谢以安丢下五个字,便大步走了出去。   颜冰苦笑一声,望着自己的手,只觉得可笑。她明明什么都好过颜凝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这样对她?她又为什么会落到这种境地啊?   她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外,疯了一般冲着谢以安的背影大喊:“就算我不配,世子也一辈子都得不到她!世子机关算尽,却也争不过太子啊!”   谢以安脚下不停,可紧握着的手指却死死的掐进了掌心里去。他胸口闷得厉害,只有彻骨的疼痛能让他清醒。   她能懂什么?天下人又能懂什么?   颜凝,你不是也这么认为吗?我就让你看看,我到底争不争得过他!   转眼便到了康王府办满月酒的日子。   颜家上下一早便得了帖子,颜宗翰恨得将帖子全扔在了桌子上,道:“谁都不许去!我倒要看看,是我没脸还是康王那个老匹夫没脸!”   孟氏劝道:“老爷这是做什么?我细细去打听过了,这原不是康王要折辱老爷,是康王真心宝贝这个孩子,这才办的满月酒,京城里但凡数得着的人家都得了帖子呢,可不止咱们一家。”   颜宗翰这才略消了气,道:“这又如何?谁不知道我颜宗翰的三姑娘跟了人家做侍妾?康王便是再宝贝这个孩子,我又有什么可高兴的?”   颜凝见孟氏朝着自己使了个眼色,便上前道:“阿爹若是不愿去,不去也就是了。左右是个帖子,什么法子回不了呢?”   孟氏道:“阿凝说的是,没得因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老爷若不愿见康王府的人,便让予淮、阿凝他们几个小辈去也就是了。”   颜宗翰沉思片刻,道:“去,怎么不去?若是我不去,岂不是显得理亏?”   他说着,站起身来,道:“贺礼只按最简单的准备便是,阿冰不是颜家的人,这孩子也和咱们毫无瓜葛。”   孟氏点点头,道:“我省得的。”   周姨娘在一旁听着,只觉得松了一口气,她见颜宗翰走出去,赶忙凑到孟氏近前,道:“夫人,我可以跟着去瞧瞧吗?”   孟氏体恤她的心思,便道:“当然可以,只是到时候注意分寸,别惹老爷动怒便是了。”   周姨娘忙不迭的应了,笑着道:“多谢夫人。”   今日颜予淮难得的没有骑马,而是与颜凝和颜予潭一道乘了马车。   颜凝今日本不愿去,可因着她此时已是皇家定下的媳妇,康王再如何不堪,说到底还是陛下的亲兄弟,她若是推拖不去,只怕会给谢景修惹麻烦。   她正想着,便见颜予潭轻轻的戳了她一下。   “怎么?”她看向他。   颜予潭却“嘘”了一声,指了指颜予淮。   颜凝这才发现,颜予淮今日似乎很不寻常。他平日里总是最标准的世家公子的模样,行动守矩,面容坦然笃定,可是今日,他却紧蹙着眉,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像有无穷的心事似的。   “哥哥?”颜凝轻声唤他。   颜予淮略略回过神来,道:“是到了吗?”   颜凝笑笑,道:“还有些时候呢。哥哥在想什么?”   颜予淮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康王府的事。”   “康王府?”颜予潭有些嗤之以鼻,道:“祸害遗千年,他们府里能有什么事?”   “话也不是这么说,这些日子陛下与殿下商议着,要命康王回封地去。”颜予淮道:“只怕朝中会有动荡。”   “什么动荡?难不成康王府还敢反了?”颜予潭咬牙切齿道:“康王赖在京城多少年了,若是陛下下了诏他不肯回封地,他还要不要脸了?”   颜凝听着,不觉蹙了蹙眉。   这一世,陛下命康王回封地的时间似乎比上一世早了许多……   上一世因着陛下驾崩,康王更加无所顾忌,甫一回到封地便开始策划谋反之事,如今陛下虽在,也难保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颜凝看向他,道:“康王阴狠毒辣,又无法无天惯了,哥哥还要提醒殿下早做打算为好。”   颜予淮听她说着,只觉眉心“突突”的跳了起来,连带着脸色也沉了下去。   颜凝赶忙道:“我也只是未雨绸缪,哥哥不必太过忧心。”   “我明白。” 第52章 、报复(二)   “少爷、姑娘, 康王府到了!”   车夫说着,将帘子掀了起来,笑着道:“下车罢。”   颜予淮见有外人在,也就没再提康王府的事, 只径自跳下了马车, 又去照顾颜宗翰和孟氏等人下车。   颜凝心底隐隐浮起一抹不安, 暗自想着等满月宴完毕, 还是要找谢景修将此事问个清楚。   康王府门前热闹非凡,康王、王妃并着谢以安都站在府门前招呼客人,却唯独不见颜冰的身影。   颜宗翰瞧着, 脸色不觉沉了三分。   康王见是颜家的人来了, 便笑着迎了上来,道:“颜大人和夫人能来, 本王只觉蓬荜生辉啊。”   颜宗翰淡淡道:“不敢。”   孟氏微微福身行了礼, 道:“还未恭喜王爷, 王妃。”   康王道:“都是自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康王妃道:“是啊,若没有颜冰的好算计, 只怕也没有今日的好事。颜大人和夫人当真养了个好女儿呢。哦对,我忘了, 颜大人早已将她逐出颜家了。”   她说着, 目光只往颜凝身上瞥去, 道:“颜家出了个未来的太子妃,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小门小户的了。”   孟氏听着这话,气得全身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颜宗翰更是面色铁青, 道:“王妃此言差矣。颜冰的确做了糊涂事, 可此事绝非颜家的算计, 颜家上下也从未看不起康王府。”   康王妃似是很满意,她浅浅一笑,道:“我不过平白说一句,颜大人不必当真。”   颜凝上前一步,将贺礼重重的塞在康王妃手里,淡淡道:“并非是颜家看不起康王府,倒是康王府看不上我们颜家。陛下尚且肯定下我做儿媳,王爷与王妃却只容颜冰做侍妾。”   她顿了顿,迎上康王妃的目光,道:“康王府好大的架子啊!”   康王妃一愣,简直听不明白颜凝如何便给康王府扣上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急道:“颜凝,你别血口喷人!”   谢以安冷声道:“你是嫡女,她是庶女,嫡庶有别。”   “嫡庶之间,便隔着天堑吗?”颜凝逼视着他。   前来贺喜的宾客们此时都围了过来,连同霍岩、舞阳公主等人都看了过来。   谢以安探究着她的目光,一时间竟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底气敢这样质问自己。   康王妃见众人都看着,只觉气势上绝不能输,便硬声道:“自然。大宋谁人不知,嫡出便是高贵,庶出便是低贱!”   在场的宾客中有不少是庶出的,听她如此说,心底都生出一抹不悦来,只是碍于康王的面子,不敢与她争辩罢了。   康王妃倒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她只觉得自己压住了颜凝,心中倒有些志得意满起来。   “是么?”颜凝轻笑着问她。   康王妃见她这笑容诡异,一时间竟怔在了原地,道:“是……是啊。”   颜凝一字一顿道:“王妃难道不知,当今陛下可是庶出。而王爷,正是嫡出。”   康王妃眼中划过一抹慌乱,她连忙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颜凝浅笑着没说话,倒是一旁站着的霍岩淡淡道:“想来王妃的意思,就是康王府的意思罢。”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眼看着情势压不住,康王妃大怒道:“颜凝,你又害我!”   颜凝道:“话是王妃说的,与我何干?”   康王看着颜凝,眸光中带着三分厌恶和三分欣赏,道:“不愧是皇兄和太子看重的人,果然不同寻常。”   他走到颜凝身侧,眼眸阴鸷得近乎可怕,道:“只可惜,你不该在本王面前展示你的小聪明。”   “那皇叔便该在孤面前欺侮孤的未婚妻了?”   人群之外赫然响起一声醇厚的声音,众人循声看去,只见谢景修正拾阶而上。   他着了一身湖水蓝色的衣衫,宛如清贵公子,可细细看去,却见他面容沉静坚毅,目光更是霸道,带着睥睨天下的威严之气,几乎压得康王喘不过气来。   “阿凝,没事罢?”他说着,下意识的将颜凝护在身后,与康王隔开了半身的距离。   颜凝看着康王,道:“殿下放心,我没事。”   自谢景修一出现,谢以安的目光便凝在了他身上,见他如此护着颜凝,他只觉心底怒气上涌,看向谢景修的目光也像是淬了冰,寒得不像话。   他盯着谢景修,幽幽道:“殿下,父王不过是和颜凝开玩笑罢了,哪里值得殿下如此小心?”   谢景修淡淡道:“皇叔欺负的不是世子的妻子,世子自然觉得孤反应太过。只是阿凝是孤心爱之人,孤自然舍不得她受任何委屈。”   谢以安看了颜凝一眼,硬声道:“殿下情真意切,臣拜服。”   康王见状,笑着打圆场道:“太子一来便兴师问罪,本王可当不起啊。”   谢景修笑笑,道:“皇叔若能对阿凝客气些,孤也不至如此了。”   康王道:“颜姑娘率真可爱,本王喜欢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欺负她?太子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康王府上下见到颜姑娘都客客气气的。”   谢景修这才点点头,道:“如此甚好。”   他说着,便与颜凝等人一道走进了府里,康王和康王妃也带着众多宾客一道走了进去。   谢以安站在原地,看着谢景修和颜凝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分外刺眼。   直到下人来提醒,他才回过神来,缓缓走了进去。   宴席就摆在庭院之中,因着此时正是春末夏初,天气温暖宜人,摆在外面倒最合适。   颜冰着了一身玫红色的衣衫,远远的站在角落里,连笑容都尴尬而牵强。那些原本和她交好的贵女们,见她生了孩子仍是如斯地位,便都疏远了她,连上前去与她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姨娘看着心疼,便找了谢以安说话,道:“世子,宴席快开了,还是让阿冰入座罢。她可是孩子的生母啊!”   谢以安见颜凝在不远的地方,故意抬高了声音,道:“她不配。”   颜予潭怒道:“谢以安,你还是人吗?她为你生儿育女,你居然说她不配?”   谢以安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未发便拂袖离开了。   颜予潭扯着嗓子道:“你算什么男人,你给我回来!”   颜予淮赶忙拉住他,冲着他微微摇了摇头,道:“不可。”   周姨娘也劝道:“你得罪了他,岂不是让阿冰为难吗?”   颜予淮远远的看了颜冰一眼,若康王府当真造了反,只怕连她也要牵扯其中,无法保全。   颜冰也看向他,她神情萧索,很快便离开了。   宴席很快开始,颜冰在角落里看着康王说完开席的话,便沿着小路走出了庭院。   颜凝虽坐在谢景修身侧,却也不敢提康王府的事,只在谢景修耳畔道:“殿下待会要去哪里?”   “怎么了?”谢景修握住她的手腕,道:“可要孤陪你?”   颜凝笑着道:“只是有些事想和殿下说,若殿下忙着,我便改日再说。”   谢景修点点头,道:“前些日子孤和父皇提过了,打算让钦天监算个日子,也好把我们的婚期及早定下来,如此,阿凝想什么时候见孤便都可以了。”   颜凝微红了脸,道:“好。”   话音未落,便见一队侍卫急急走入了庭院之中。   康王府侍奉的下人没见过这个架势,登时便吓得花容失色,想要退下去。   康王沉声道:“跑什么!”   康王妃亦道:“不过是皇城司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颜予淮看着这个阵仗,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只朝着谢景修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景修神情若素,连眉头都未皱一下,只看向颜凝,道:“皇城司听命于父皇,不必害怕。”   颜凝抬起头来,道:“有殿下在,我没什么好怕的。”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不愧是孤的阿凝。” 第53章 、报复(三)   皇城司的人在康王面前站定, 他们各个英武不凡,着了红色的官服,腰间别着绣春刀,可落在这些宾客们眼底, 便足够让人胆寒了。   谁不知道, 皇城司的人办差, 定有大事, 就看今日这桩事是落到谁头上了。   领头的人缓缓走了出来,从腰间取下圣旨,道:“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责令康王及其家眷十日之内离开京城,前往封地, 不得有误!”   领头的人说着, 看向康王, 恭敬道:“王爷,接旨吧。”   康王还未答话,便听得康王妃的声音, 道:“此事太后还未同意,陛下现在就下诏, 只怕不合适吧。”   领头的那人道:“属下只知自己拿的是圣旨, 旁的事一概不知。”   康王妃冷了脸, 道:“狗仗人势的东西!你可别忘了,王爷可是陛下的亲弟弟!”   康王见她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不体面,便伸手拦住了她, 他阴鸷的看着来人, 半晌方缓缓跪了下来, 道:“臣弟领旨!”   领头的人将圣旨递给他,道:“如此,属下便回去复命了。”   那人说着,又朝着谢景修微微示意,方离开了。   谢景修看向颜予淮,低声道:“你这个下属还真是会挑日子。”   领头的人是颜予淮的下属陈青,一向是个正直板正的人,不懂得变通,却也忠心。   颜予淮听谢景修如此说,道:“等臣回去好好□□他。”   谢景修笑着道:“不必,他这个日子挑的甚好。”   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旨意,料想康王不敢不从。至于康王会不会失了面子,就不是他考虑的事了。   康王妃哭着道:“王爷,这可如何是好啊?倒不如让以安去见见太后,也许还有斡旋的余地。”   可康王只是一言不发,眼底讳莫如深。   谢以安更是垂了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因着出了此事,无论是主人还是宾客,都有些兴致缺缺,不多时候,酒席便散了。   颜凝让众人先行回府,自己则和谢景修单独走了出去。   两人走在朱雀大街上,看着繁华的景致和熙熙攘攘的人群,颜凝心底不觉生出一抹眷恋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康王会做出什么事来,而那个时候,只怕这片难得的平静便会打破了。   谢景修见她神情变换,有些不放心,道:“阿凝可是有心事?”   颜凝摇摇头,道:“我只是担心,康王会狗急跳墙,做出谋乱之事来。”   谢景修温言道:“孤与父皇商议过,与其徐徐图之让康王有了准备,倒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下诏。如此,就连太后都无能为力。”   颜凝点点头,道:“殿下所言极是,其实陛下待康王已很是宽厚了,他封地在蜀地,很是富庶,又在京城待了多年,也该走了。”   谢景修道:“是。而且父皇的身子这些日子都未见好转,只怕现在不做,将来就弹压不住他了。”   颜凝点点头,道:“殿下思虑的是。只是康王在京中经营多年,怕是不会那么轻易离开,殿下还请多当心些。”   谢景修道:“孤明白。”   今日的天格外晴朗,晚霞映在天边,像是织锦的缎子一般,美得不可方物。   “明日我们去爬山可好?”   “殿下有空?”颜凝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来,这些日子谢景修事忙,她不是不知道。   谢景修低头抚着她的脸颊,道:“明日可是我们阿凝的生辰呐。”   生辰?   颜凝几乎忘了,上一世自从颜家出了事,她就再没过过生辰了。   “好啊。”她笑着道。   “那明日一早,孤来接你。”   谢景修将她送回颜府,才坐车离开了。   颜凝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不觉浅笑。等康王离开了京城,她嫁到了东宫,一切便能尘埃落定了罢。   “颜凝。”   有人唤她。   颜凝回过头去,只见谢以安正站在颜府门前,双目灼灼的望着自己。看着他的模样,倒像是站了不少时候了。   颜凝微扬着头,道:“世子不在府中招待宾客,来这里做什么?”   谢以安眼底划过一抹自嘲之意,道:“我倒忘了,你是要做太子妃的人。”   颜凝只觉他这话说得莫名,醋意极大,便道:“怎么,既然退了婚便是一别两宽,世子有了如花美眷,还不许我再寻良人吗?”   谢以安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眸一寸寸的冷下去,半晌,他轻笑一声,道:“原是我错了。”   颜凝没理他,便径自朝府里走去。   “你在我府里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如此便想走了?”   “世子是何意?”颜凝冷声道。   谢以安没说话,只顺着台阶走了上来,在离颜凝半尺的地方停了下来,道:“你敢说今日之事与你无关?颜凝,你就那么恨我吗?”   “此事与我无关。”颜凝淡淡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可以左右朝堂之事吧?”   谢以安望着她,倏尔轻笑一声,道:“是啊。”是我糊涂了。   颜凝戒备的看着他,道:“世子无事便请回罢,颜家不欢迎你!”   “颜凝,你大概很想看我离开京城吧?”   “是。”颜凝坦然道。   谢以安迎上她的目光,她的眼神澄澈犀利,一时间,竟让他有一种回到上一世的错觉。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几乎想把她拥入怀中,却又生生忍住了。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王妃,而是谢景修的未婚妻子,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   颜凝懒得再和他多言,便径自往府里走去。   谢以安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道:“你从前不是吵着闹着要嫁给我吗?你嫁啊!”   颜凝猛地抽回手来,道:“你疯了!”   说罢,颜凝转身就走。   她一定是疯了,居然听着谢以安说了这么多疯话,简直是浪费生命。   谢以安上前追了几步,怒道:“他就那么好吗?”   颜凝倏的回头,道:“比你好一千一万倍!”   “好,真好!”谢以安咬牙切齿道。   你就亲眼看着谢景修去死吧!   “关门!”颜凝吩咐道。   “是!”小厮们听着,很快便将门重重的关上了。   谢以安抬眸望着那扇门,眼眸深邃如墨。   随行的侍卫都吓得不敢出声,谢以安一贯冷清持重,他们还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模样,想来是颜姑娘把他气得不轻。   谢以安一回头,只见康王正站在府门前。   他正眯着眼打量着他,道:“以安,过来。”   谢以安走上前来,恭敬道:“父王。”   康王斜睨着颜凝离开的方向,不屑道:“不过是个女人,就这么放不下吗?”   “她不是寻常的女人。”谢以安道。   康王道:“不过是生得略美些,没什么不寻常的。”   谢以安幽幽道:“她是谢景修喜欢的女人。”   康王听着,突然轻笑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有点意思。等过些日子,她就是你的了。”   谢以安没说话,只望着颜凝离去的方向,眼眸一寸寸的阴鸷下去。   颜凝憋了一肚子的气,直到走到自己的院子里,才略略回过神来。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谢以安说话了,要不然她迟早得被他气死。   上辈子,她真是瞎了眼啊!   知书递了茶来,道:“姑娘怎么了?气成这样?”   颜凝道:“没什么旁的事,不过是路上遇到只疯狗罢了。”   知书点点头,道:“今日府上都传开了,说康王要离开京城了。”   颜凝喝着茶,道:“是有这件事。”   知书道:“如此可好了,那康王妃厌烦得紧,早日把她打发走,姑娘也可清净了。”   “是啊。”   “明日可是姑娘的生辰,方才夫人派人来过了,说是让姑娘想想,明日怎么过呢。”   颜凝心底一暖,道:“你待会去回了阿娘罢,明日,我已有约了。”   “是太子殿下吗?”知书笑着道。   颜凝道:“你怎么知道?”   知书幽幽道:“姑娘的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不是殿下是谁呢?”   “你这丫头,看我不打你。”   两人嘻笑着,颜凝只觉方才的闷闷一扫而空,是啊,有谢景修在她身边,就足够了。 第54章 、生辰   翌日一早, 谢景修的马车便已停在了颜府门前。   他见颜凝出来,便笑着伸出手来,拉了颜凝上车。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紫玉钗来,道:“这是孤亲手做的, 你瞧瞧喜不喜欢?”   颜凝见那紫玉晶莹剔透, 雕刻的木兰花栩栩如生, 不觉惊叹, 道:“好漂亮。”   “孤给你戴上。”他轻声道。   他将那钗子插在她发间,由衷道:“阿凝真美。”   颜凝红了脸,道:“殿下不是说带我去过生辰吗?”   谢景修道:“是啊, 如今这个时节, 青城山的竹林长得最好。”   马车向前行驶着,不多时候便出了城。   青城山在京郊, 只要一日便可来回, 因此京城中的世家子弟都喜欢去那里赏玩。   颜凝却从未去过, 只是听人家说,那里风景秀丽,走在山巅之上, 身边云雾缭绕,宛若做了神仙。   果然, 还未到山脚下, 便已聚集了不少马车。   谢景修将颜凝扶下车来, 与她相携着向前走去。   山脚下有不少贩卖东西的百姓,见颜凝四处瞧着,那些百姓忙招呼道:“这位夫人喜欢什么?”   “夫人?”颜凝一愣, 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这样称呼她。   那小贩笑着道:“是啊, 公子和夫人如此天造地设, 实在让人羡慕。”   他说着,举起一只簪花来,道:“公子何不买一支送给夫人?夫人花容月貌,这簪花鲜亮,最衬夫人了。”   谢景修走上前来,笑着道:“夫人可喜欢?”   颜凝瞬间红了脸,唇角却是满溢的笑容,道:“喜……喜欢。”   那小贩听着,越发高兴起来,忙不迭的推销道:“这簪花是我娘子亲手做的,满京城都找不出第二支一样的,夫人戴上,绝对是头一份。”   谢景修接过那簪花来,轻轻的簪在颜凝头上,道:“好看。”   他说着,便很自然的拉起颜凝的手,一起向前走去。   “公子!这簪花……”   “买了。”谢景修说着,头也没回便扔给他一颗银锞子。   那小贩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银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大拜道:“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颜凝摇头道:“这簪花虽不错,却也值不了那么多银子,若是殿下肯放我去谈价格,定能再压下来些。”   谢景修浅笑着,在她耳边道:“这簪花是不值什么,那银子是买那句’夫人’。”   “可我们……还未成亲。”   谢景修笑着道:“这有什么关系?在孤心底,你早已是孤的妻子了。在阿凝心里也是一样,对不对?”   颜凝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是,在阿凝心里,殿下早已是阿凝的夫君了。”   谢景修听着,不觉会心一笑,连眼眸都晶亮晶亮的。   他探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走罢。”   颜凝点点头,很自然的握住了他的手,谢景修勾了勾唇,握紧了她的手。   两人一路相携着,沿着石板小路向山峰上走去。   青城山并不陡峭,山路两边清泉汩汩而下,走来微风拂面,甚是舒服。便是炎夏,走在这里也比外面凉快许多。   路上有不少男女,皆是成双成对的,而颜凝与谢景修也如最最平常的夫妻,时而谈论些什么,时而相视一笑,恩爱无比。   他们两人相貌出挑,一路上倒有不少人侧眼看着,皆赞叹他们是天生一对。   谢景修眼中的笑意更深,而握着颜凝的手也更紧。   不多时候,他们便登上了山峰,此时已临近傍晚,远处的行宫已上了灯,越发显得影影绰绰。   谢景修抬头望着漫天星子,道:“孤儿时听德妃娘娘说起过,若有什么愿望,便对着星空许愿,总能达成的。”   颜凝笑着道:“我以为殿下不信这些。”   谢景修道:“原是不信的,现在信了。”   “现在?”   他望着她,道:“从阿凝肯嫁给孤,孤便信了。”   他望向她到底目光无限温柔,而他幽深的瞳孔中,从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人而已。他拥紧了她,带着着淡淡的龙涎香气,让她迷醉。   远远的,行宫那里吵嚷起来,夹杂着兵器相碰的声音和嘶吼声,让人听不真切。   谢景修眉头微皱,赶忙站起身来,朝着行宫那里望过去。   颜凝也不觉紧张起来,见行宫那里尘土飞扬,隐约传来呼喝之声,便知是出了事。   “阿靖!”谢景修道。   阿靖应声而来,道:“殿下。”   “送阿凝回去,孤去瞧瞧。”谢景修说着,看了颜凝一眼,道:“别担心。”   “不好了!前面行宫像是打起来了!快来看啊!”   身边有行人惊呼道。   颜凝的心便更加揪了起来,道:“殿下千万小心,若是……”   “孤明白。”   言罢,只见他利落的上了马,抬头无限温柔眷恋的望了她一眼,便策马离开了。没有一点声响,轻轻的,如一缕清风,像是怕扰到她似的。   可他却实实在在的来过了,让她心底觉得安宁。   空气中依稀有淡淡的龙涎香气,便是他来过的痕迹。   她望着远处的行宫,到处都是火把,将整个行宫都照得如同白昼,颜凝眯了眯眼,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可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姑娘,属下送你回去罢。”阿靖道。   颜凝点点头,道:“这次的事……很难办吧?”   阿靖略一迟疑,道:“姑娘不必忧心,有殿下在,一切都会好的。”   颜凝感慨道:“是啊。”   她没再多言,便转身上了马车。   阿靖见她上了车,便径自跳上了车,驾车而去了。   此时天已有些晚了,街上隐隐还有些小摊贩的叫卖之声,但已是强弩之末,不觉热闹,反而显得寂寥。   马蹄踏在青石板的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颜凝怀着心事,只静静听着外面的响动。   她清楚的知道,今日之事对于谢景修来说有多艰难。   可她没有办法,她的所有聪明才智在这场蓄谋已久的政治阴谋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甚至使不上半分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姑娘,颜府到了。”阿靖道。   颜凝道了声“知道了”,便将帘子掀开,跳下车去。   “阿靖,多谢了。”她轻声道。   “姑娘客气了。”   阿靖说着,正要离开,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道:“姑娘不必担忧。”   “什么?”   “殿下说过,为了姑娘,他会好好保重。殿下重诺,言出必行,所以,姑娘不必忧心。”   阿靖说完,只微微颔首行礼,便驾车离开了。   颜凝站在原地,抬头望向行宫的方向,嗫嚅道:“殿下……”   谢景修骑着马,躲在离行宫不远的地方,冷眼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行宫守卫不多,此时已被叛军攻占了。   外面围了不少士兵,显然是蓄谋已久的谋乱。   不多时候,阿靖便赶了回来,低声道:“殿下,康王反了。”   谢景修面容平静,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道:“果然。”   阿靖又道:“探子说,康王调度的人中有许多是他策反的禁军,属下方才派人去查,北大营空了一半。”   谢景修冷笑道:“孤早就听闻康王府的人与军中将领有往来,因此巡视了多次,也裁撤了几个人,连孤也未曾料到,康王的势力有这么大。”   阿靖道:“这几年康王仗着太后,在朝中兴风作浪,自然有人想投靠于他。”   谢景修没说话,只道:“派人在这里盯着,我们去舅父府里。”   “是!”阿靖道。   当夜,行宫。   “儿啊,你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啊!”   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康王,道:“陛下可是你皇兄,你这么做,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   康王不耐烦道:“母后不也希望本王继承帝位吗?儿臣顺应母后,母后该高兴才是啊!”   太后披散着头发,道:“哀家是有此心,可此事到底还是由陛下定夺。你如今算什么?你是要当乱臣贼子吗!”   康王指着陛下的鼻子道:“皇兄身子弱,又庸碌无能,朝中之事尽数交给谢景修那个黄口小儿,逼得儿臣举步维艰,动弹不得。倒不如让儿臣取而代之,倒比让他苟延残喘着强得多。”   “你……”   太后还要再说,却听得陛下道:“母后,不必跟他多费唇舌了。”   陛下眼底有些疲惫,可望着人的时候,依然精神矍铄,威视不减。   他坐在龙椅之上,幽幽的看着康王,道:“把你拟的圣旨拿回去,朕不会同意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康王道:“皇兄此言差矣。皇兄放心,只要你让位于我,我绝不会伤皇兄的性命。你喜欢这行宫,便在这里好好养身子,连同皇后、嫔妃,或是倾城佳人,我都能给你。”   “朕还是三个字:你妄想!”   陛下说着,阴鸷的看着他,道:“朕的帝位,只会传给景修。除此之外,谁想要这帝位,都是谋逆!”   康王狠狠拍着桌子,道:“谢景修?他除了是你的儿子,哪里比得上我?”   皇后忍不住道:“你被景修逼得狗急跳墙,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还敢说比得上景修吗?”   “你住口!”康王怒道:“你们霍家又是什么好东西?如今皇兄病着,朝堂不稳,若非你兄长纵着谢景修,他也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来!”   陛下嗤笑一声,道:“你不必多言了,你说朕传位给你,天下人会信吗?”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天下人不信。今日你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康王愤愤不平的把圣旨交给谢以安,道:“派人盯着他,他一日不签,便一日不给他饭吃!连药也给他停了,本王倒要看看,他能挺多久!”   言罢,康王便转身走了出去。   谢以安阴沉着脸,命人将拟好的圣旨放在陛下身边的案几上,道:“陛下,请罢。” 第55章 、谋反   陛下看也不看他, 只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以安道:“既然陛下身子不适,便由臣代劳罢。”   他说着,走上前去,猛地将陛下压在案几上, 道:“说, 玉玺在哪里!”   太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道:“放肆!”   谢以安冷声道:“皇祖母, 事已至此,就算您说我放肆,我也只得放肆一次了!”   他心里清楚, 此事贵在神速, 绝不能给谢景修等人喘息的机会,必须得在天亮之前进入京城, 将此事坐实, 否则只怕有变。   “好啊!”太后猛地站起身来, 气得直哆嗦,道:“你竟连哀家的话都敢忤逆了!”   谢以安不为所动,见陛下不说话, 便吩咐侍卫道:“去找!便是将这行宫翻个底朝天,也要把玉玺找出来!”   “是!”   翌日一早, 颜凝便赶到了霍府。   她知道, 谢景修能动用的兵不多, 霍家掌管整个霍家军,霍家军训练有素,倒比禁军还强出几分来。   霍允禾见她一脸憔悴, 想来是一夜未眠, 道:“阿凝, 你别担心,昨夜殿下已来过了,和父亲、哥哥商议了一夜,他们连夜便出去了,定会有法子的。”   颜凝没说话,只紧抿着唇,望向她,道:“允禾,我心里明白,可还是忍不住担忧。此事事发突然,康王早有准备,可殿下他们一时之间,能动用的也只有霍家军而已。”   颜凝将两盏茶盏放在她和霍允禾面前,道:“我昨日看着,围攻行宫的人约有万数人,他们如今挟了陛下,定会想法子进京城的。城外大营的军士顾及着陛下性命,绝不敢轻举妄动,而殿下他们所能用的,也只有在京城中的军士而已。”   “等今日哥哥回来,我带你去见他,到时候,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颜凝点点头,道:“多谢。”   霍允禾笑笑,道:“阿凝,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也没说谢谢呢。”   不多时候,便有侍女来报,说霍奉之回来了。   霍允禾赶忙带着颜凝去找他,只见他满身都是汗,连铠甲都浸透了,身上也带了些血污。   他见颜凝进来,赶忙伸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道:“颜凝,你怎么来了?”   霍允禾道:“阿凝不放心,想来问问消息。”   霍奉之点点头,道:“你尽管问便是。”   颜凝径直问道:“康王的人可是已围了京城?”   霍奉之不愿瞒她,便道:“是。他们昨夜便将京城几个门都围了,如今他们拿了陛下的圣旨,想要进京。”   颜凝微微皱眉,道:“奉之,你实话和我说,京城之中有多少兵力?”   “五千。”霍奉之道,“我昨夜想杀出去请援兵,可康王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实在是出不去。”   见颜凝不说话,霍奉之有些不忍,道:“颜凝,我是个粗人,不懂得什么。可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定会守着殿下,不会让他出事的。也……也不会让你和允禾有事。”   颜凝感激的望着他,道:“我想了一夜,料想必是兵力悬殊的。不过京城城墙建的颇高,又有护城河,康王的人也没那么容易能攻进来。只是现在康王挟持了陛下,时日长了,只怕陛下性命堪忧。”   霍奉之微微颔首,道:“正是如此。”   颜凝道:“援兵离京城可远?”   霍奉之道:“霍家军有不少驻扎在城外,只听我霍家号令,若是可以调动他们,便可无虞了。”   “这么些时候,想来城外的霍家军和北大营的禁军都收到了消息,可是康王等人有陛下圣旨,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了。”   霍奉之道:“康王兵力并不算多,根基也尚且不稳,所以才这么急着进京城,等他名正言顺的登了基,一切尘埃落定,陛下再想夺回权柄也就难了。”   颜凝想着,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突出重围。”   霍奉之道:“什么?”   颜凝道:“我们可以行两条线,一明一暗,明的是你和我哥哥想办法突围,不过只要虚张声势便是,康王的军队人数不多,既要攻城,又要防着你们,自然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时我们便走暗棋,命人悄悄混出城去。”   霍奉之眼睛一亮,道:“这个法子极好。殿下身边的姚遇安是个机敏的,倒可以一用。”   他说着,便将脱下的铠甲重新穿上,道:“我这便去找殿下,阿凝,你可帮了大忙了。”   霍允禾听着,笑着道:“我就说,阿凝一个倒及得上十个人。”   如今谢景修处在风口浪尖上,旁人避之不及,霍家却肯倾心相待,颜凝感激不已,道:“如此,便劳烦奉之了。”   霍奉之却像是当不起她这句“劳烦”似的,微微的避过了目光,道:“应当的。”   颜凝嘱咐道:“你也要多当心,多顾及自己的身子。”   霍奉之望了她一眼,便站起身来,道:“我先走了。允禾,你照顾好颜凝……”   霍允禾道:“哥哥安心便是。”   霍奉之点点头,只看了颜凝一眼,便大步走了出去。   颜凝见状,便也告辞而去。事到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朝着上一世的宿命靠拢着,她不信,她做了这么多,会改变不了谢景修和颜家的命运。   颜凝满怀心事的在路上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福来茶楼。这里依旧热闹,只是人们谈论的都是今日康王造反之事。   这里离城门楼不远,依稀可以听见厮杀的声音,颜凝望着城门楼的方向,一时有些怔忪。   小二迎上来,笑着招呼道:“姑娘来了,快请进罢。”   颜凝点点头,正要进去,便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马蹄声。   颜凝猛地回头,只见阿靖正骑着马,停在了她身后。   “阿靖,你怎么来了?”   阿靖道:“姑娘,殿下因要事忙,只怕这些日子都不能来见姑娘了。殿下让我转告姑娘,请务必保重,必要时候,务必保全自身。”   “我明白。”颜凝轻声道。   她当然明白,她的心和谢景修的心是一样的,就算天下大乱,他们也总期冀着对方可以平安。   阿靖见她神色黯然,便接着道:“若姑娘想见殿下,可告诉属下,属下会安排的。”   颜凝道:“殿下有空见我?”   “是。”   “今日可以见他吗?”颜凝迫不及待道。   阿靖微怔了一瞬,道:“是,只是要晚些时候。到时,属下会来接姑娘。”   颜凝赶忙道:“多谢。”   直到夜色深了,京城才重新归于平静。双方都偃旗息鼓,为第二日的厮杀准备着。   入夜的东宫格外安静,远远的,只听到“哒哒”的马蹄声和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守卫见来人是阿靖,丝毫没有阻拦便放了他进去。   颜凝不敢说话,几乎是屏着呼吸,等待着阿靖所谓的安排。   “姑娘,东宫的人都是殿下信得过的,可东宫内外却有不少探子,还请姑娘千万不要开口,更不要掀开帘子。这些日子殿下担心顾不到姑娘,若是被有心人得逞了,只怕不好。”   入东宫前,阿靖特意嘱咐了。   颜凝心里明白,谢景修身处高位,又是非常时刻,自然要小心再小心,如今康王虎视眈眈,她更不想给他添麻烦。   大约走了小半盏茶的时辰,马车才缓缓停了下来。   阿靖递进来一个包袱,道:“还请姑娘换上。”   颜凝没说话,只将那包袱打开,里面是一套宦官的衣裳。   她利落的换好,又将自己的衣裳叠好放在包袱之内,方才随着阿靖下了车。   他在前面走着,颜凝就低着头,装作宦官的模样,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走着。   没多少时候,他们便停在了一处宫殿前。   这地方颜凝知道,是谢景修的寝殿。   “姑娘,属下告退了。”   颜凝一愣,道:“我自己进去不合适罢?”   可已经没有人回答她了。   颜凝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寝殿,她倒不是顾着什么礼法,毕竟离经叛道的事她干得多了,只是半夜突然闯进人家寝殿……怎么看怎么不妥。   夜里风凉,只一会子,她便冻得手脚冰凉。   她总不能在这里吹一夜……比起在这里吹风,那还是进去比较好。   颜凝想着,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第56章 、毒发   寝殿里没有人。   只是烛火都亮着, 案上还叠着厚厚的一叠折子,连笔墨都未干,想来谢景修方才还在这里。   颜凝小心翼翼的朝着里面走去,渐渐的, 她听到些响动, 便越发大胆的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面前的门紧闭着, 里面却灯火通明。   颜凝轻轻叩了叩门, 并没有人应她。   颜凝便推开了门,迎面而来的是氤氲的水汽,雾蒙蒙的, 什么都看不真切。   她不觉屏住了呼吸, 小心翼翼的往里走着。   突然,有人从身后抱住了她, 将她逼到了墙角。   颜凝几乎尖叫出声, 还好, 她看清了来人。   “殿……殿下?”   谢景修也正望着她,眼底却沾染了一层胭脂色,不似往常那般冷静持重。他只着了一件单衣, 前襟微微袒露着,露出好看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他的发丝湿漉漉的, 隐隐的在往下滴水, 很快, 那单衣便沾湿了一片。   大约他方才正在沐浴。   颜凝不自觉的喉头滚动着,她连忙收回目光,可还是不经意的咬了唇。   “阿凝, 是你啊。”   谢景修轻轻放开了她, 可在逼仄的空间中, 两人还是紧紧挨着,依稀可以感受得到对方的气息,听得到对方逐渐明显的心跳。   “我想见殿下,便让阿靖带我进来了,却不想……”   “无妨。”他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道:“你与孤是夫妻,总有一天会被你看见的。”   他瞧着颜凝身上的衣裳,那衣服虽是簇新的,却不大合身,穿在颜凝身上空落落的,却更显得她娇俏可人。   他眼中的殷红更深了几分,声音也有些哑然,道:“你先出去等等,孤很快就好。”   颜凝点点头,依言走了出去,在门口静静等待着。   没多少时候,门就被打开了,谢景修出现在门前,像往日一样,着了最端方雅正的衣裳,发髻束得纹丝不乱,而眉眼间的笑意也如往常一般,温柔和煦。   “走罢。”他轻声道。   他刻意与颜凝隔开半身的距离,若不仔细看,不会发现他拢在袖中的手指已紧紧攥在了一起,微微的颤抖着。   颜凝跟在他身后,道:“殿下,今日战况如何?”   谢景修道:“康王的人不过是聚了一些散兵游勇,都是些乌合之众,攻不进来。放心罢。”   这话虽简单,听在颜凝耳中,却如此宽慰。   活了两世,她所执着的,也不过是“家人均安”这四个字罢了。只是想要做到这四个字,太难了。   她的喉咙微微有些哽咽,道:“行宫那里……陛下可还好?”   “康王拿着父皇的圣旨,要的便是名正言顺这四个字,不敢对父皇怎样的。”   “他还妄图要什么名正言顺?”   谢景修眼中闪过一丝冷厉,道:“否则凭着他,就算再给他十倍兵力,也夺不了这天下。”   颜凝想起上一世,康王筹谋已久,却也不敢在封地起兵。最后还是由谢以安娶了平阳郡主,才换到了回京的机会。   颜凝想着,道:“康王这次也算是兵行险招了。”   谢景修眯了眯眼,道:“富贵险中求,他倒通透。”   “我只担心此事会连累殿下。”颜凝诚恳道。   康王谋反,一旦成功,第一个要对付的便是谢景修。   上一世,他知道颜宗翰和颜予淮是谢景修的人,便让颜家彻底覆灭,而这一世,谢景修在朝堂威望远胜于上一世,康王定会起杀心的……   “阿凝放心,孤会小心的。”   他说着,将颜凝带到床边,道:“今日太晚了,你便宿在这里,明日一早孤让阿靖送你回去。阿靖轻功了得,绝不会让旁人发现的。”   “那殿下呢?”   谢景修的嘴角微微勾起,道:“傻丫头,孤去外面睡。”   他说着,便要离开。   颜凝却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袖。   “怎么,阿凝舍不得孤?”他轻笑着,眼里亮晶晶的。   颜凝红了脸,道:“殿下不是说了,我们迟早是夫妻……”   谢景修无奈的看着她,却忍不住上前一步,拥了她在怀中,道:“可惜现在还不是啊。”   颜凝道:“这有什么要紧?”   颜凝的脸颊红扑扑的,像是盈盈的满月,让人心生爱怜。   谢景修揉了揉她的发,道:“听话。”   颜凝努了努嘴,反身环抱住谢景修的腰,将头埋在他怀里,道:“外面冷,殿下还是和我一道睡罢,我不放心……”   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像一只小猫,懒懒的撒着娇,让人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谢景修只觉得他的心都要化了,只得宠溺着道:“好罢。”   颜凝一喜,拉着他一道走了进去,利落的滚到了床里面的位置,眼巴巴的看着他。   谢景修见状,便在靠外面的地方躺了下去。   两人同处一室,更躺在一张床上,只觉得空气都闷热起来。   谢景修一动也不敢动,只直直的躺着,可他心乱如麻,身子更是不自觉的灼热起来,他紧紧咬着牙,生怕惊动了颜凝。   颜凝却是累极了,谢景修在她身边,她更觉得安心,不多时候便睡着了。   直到身畔传来均匀的呼吸,谢景修才微微动了动僵硬的脖颈。他望着颜凝的睡颜,不自觉的勾了勾唇。   她是他爱慕已久的姑娘啊。   他伸出手来,轻轻的抚了抚着她的发,灼烧的感觉再一次席卷了他全身。他赶忙缩回手来,半晌,方低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他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只有夜晚的凉风能让他感到清醒些。   这毒的劲头似乎是越来越大了……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谢景修才轻声把颜凝唤醒。   “阿凝,起床了,该回去了。”   颜凝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见谢景修面色隐隐有些苍白,不觉问道:“殿下是没睡好吗?是不是我挤着殿下了?”   谢景修摇摇头,眼中是温润的笑意,道:“没有,只是孤习惯了早起。”   颜凝这才放下心来,从床上爬起来。   房里已备好了洗漱之物,颜凝很快梳洗好,便依旧穿了那身宦官的衣裳,又将帽子戴好,方道:“那我先走了,等过些日子,我再来看殿下。”   谢景修点点头,伸手帮她正了正头上的帽子,道:“好。你若想见孤,告诉阿靖便是。”   颜凝促狭一笑,道:“我知道。”   “阿凝,等此事一了,孤便娶你。”   “好。”   她笑着应了,踮起脚尖来,轻轻的在他唇上一吻,才转身走了出去。   谢景修没送她,只站在原地,远远的望着她的背影,一步一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颜凝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嘱咐阿靖,道:“殿下今日脸色不大好,还是传个太医瞧瞧稳妥些。”   阿靖没说话,只驾着马车,半晌方道:“不必,殿下这是老毛病了,太医诊不好的。”   颜凝这才猛地想起,昨夜正是十五,是谢景修毒发的日子。   难怪他的身上会那么烫,又那样克制着不和她亲近……   她不觉心头一疼,道:“好好照顾殿下。”   阿靖道:“姑娘放心,会好的。”   “是啊……”   颜凝想,等我嫁入东宫,就好了。   知书推门进来,见颜凝好好的坐在梳妆台前,才略松了一口气,道:“姑娘昨日哪儿去了?奴婢守了一夜,生怕旁人发现,若今日姑娘再不回来,奴婢便要去找夫人了。”   颜凝道:“我没事,只是担心殿下,便去瞧了瞧他。”   知书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梳子,细细的为她梳着头,道:“昨日表少爷来过了,见姑娘不在,便让奴婢知会姑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让奴婢告诉他便是,他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颜凝知道孟昶是个重情义的人,便也不大意外,道:“难得他有这份心了。”   知书道:“是啊,表少爷还说,他私下与姚遇安大人商议过此事,姚大人已有了万全之策,让姑娘不必担忧。”   颜凝道:“如此,我也安心多了。只是此事一日未定,陛下便要多受一日罪,我实在不能放心。”   知书道:“正是呢。陛下那样金尊玉贵的人,怎么受得了这种折辱啊!”   正说着,便听见外面吵嚷起来。   颜凝心下不安,刚要派人去问,便见知画急急跑了进来,道:“姑娘,外面打起来了!”   “这么快?”颜凝猛地站起身来,道:“我们援兵到了吗?”   知画摇头道:“奴婢不知,奴婢只是听旁人说的。”   知书蹙眉道:“如今人心惶惶,不少百姓都收拾了东西想要逃难呢。康王什么德行谁人不知,若是被他做了皇帝,还不知要如何横征暴敛呢。”   颜凝没说话,只站起身来,急急向外走去。   知书追着问道:“姑娘哪儿去?”   “城门。” 第57章 、反攻   颜凝骑着马, 一路往城门楼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都是四散而逃的百姓,颜凝瞧着,只觉心痛。   如此太平盛世, 全因康王一己私欲被搅合的天翻地覆了。   炮火连天, 颜凝还未到达城门前, 马便已受了惊吓, 再不肯往前走了。   颜凝顺势跳下马来,独自朝着人流的方向逆行着。   康王的人攻势极猛,想来是因着康王急于即位, 实在没有多少时间好耽搁了。否则, 等各地的勤王之师一到,他便是回天无力了。   有不少百姓急匆匆的跑了来, 一个老人见颜凝朝着他来时的方向走, 赶忙道:“姑娘快逃命去罢!城门那里都乱成一团了, 别往过走了!”   “大叔,前面那里战况如何了?”   那老人摆摆手,道:“怕是太子殿下顶不住喽!外面黑压压的都是人, 城楼上才有多少人?便是车轮战,咱们也扛不住啊!”   他说着, 便急急走了。   颜凝眉头微蹙, 只盼着援兵能尽快赶到。   也不知, 姚遇安混出城去没有……   她心里不安,脚下却不敢耽误,箭矢不断射在她脚边, 还有连天的炮火, 将整个城门楼都熏得火光一片。   “阿凝, 你怎么来了?”颜予淮站在城楼下,指挥着士兵将城楼用原木堵住,他看到颜凝,不觉诧异,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快回去!”   颜凝没回答,只抿着唇道:“殿下呢?”   颜予淮朝城楼上看了看,道:“殿下在上面,你不许上去,太危险了!”   “援兵何时会到?”   颜予淮摇头道:“说不准的。”   正说着,便听得城楼上厮杀声越来越大,似是有人攻上了城墙。   颜凝再顾不上许多,只在地上捡了一把刀,便向城楼上跑去。   颜予淮在身后拼命喊她的名字,可杀声震天,她什么都听不见。   城门楼如今已成了炼狱,谢景修、霍奉之、霍岩等人与将士们一起,拼死厮杀着。   血顺着台阶一节节的向外流着,颜凝脚上早已是湿漉漉的一片。   她冲上城楼,却不敢再近一步,生怕被谢景修发现,反而分了他的心。   她只是把刀伸在前面,若有敌人来,她也可自保。   谢以安站在城下,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其实今日穿得并不显眼,可她甫一出现,他还是敏锐的看到了她。像是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再忘不掉的。   他有一瞬间的慌神,想起上一世,颜凝也正是从这里跳下来的。   可上一世她是为了他,而这一次登上城楼,她为的却是谢景修了。   他眸中划过一丝冷厉,道:“给我攻上去!谁能杀掉太子,便可封王!”   士兵们听着,自然更加不要命的往城墙上爬去。   颜凝看着黑压压的人不断爬上来,只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阿凝!”   谢景修发现了她,赶忙冲过来将她护在身后,道:“当心!”   他没问她为何而来,却只想护住她的安宁。   他脸上溅了不少血迹,越发显得他面色苍白,想来是昨日毒发的缘故。   他将颜凝带到安全的地方,方道:“别怕。”   颜凝连点头都顾不上,只道:“殿下放心去便是,不必管我!”   战事越来越焦灼,眼看着谢景修等人要抵挡不住,便听得远远的传来战鼓声。   霍奉之抬头望去,大喜道:“殿下!援兵来了!”   将士们士气大振,都更加卖力的厮杀起来。   谢以安本气定神闲,如今腹背受敌,只得被迫应战。   只是来人是霍家军,他们训练有素,绝不是寻常军士能战胜的。   谢以安的人很快便落了下乘,连攻城都顾不上,只顾着反击,甚至说,是只顾着活下去。   登时,城门大开。   谢景修、霍奉之带着人冲了出来,里应外合将谢以安的人死死围在了中间。   谢以安眼看着大势已去,更加不管不顾起来。   “带上来!”   谢以安怒喝一声。   很快便有人将陛下带了上来,他被死死绑在木桩上,可面容依然沉静,有着皇帝该有的威严和体面。   谢以安抽出刀来,比在他的脖颈上,道:“我看谁敢上前!”   众人果然投鼠忌器,再没人敢上前。   “父皇!”谢景修大声道。   陛下见到谢景修,不觉浅浅一笑,道:“景修,你做得很好啊!”   “住口!”谢以安将刀抵得更近,瞬间在陛下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看向谢景修,道:“若不想他丢了性命,便把兵器放下,慢慢走过来!”   颜凝站在城墙上瞧着,心中便已了然。   谢以安使得这出是阳谋,若谢景修上前去,便是失了先机,若他不去,只怕会引起陛下猜忌,就算陛下不说,在场的人心里也会犯嘀咕,毕竟一个失了忠义的太子,实在不值得他们效忠。   “怎么,你自诩正统,却连陛下的命都不要了?”   谢以安嘲讽道。   谢景修将兵器放在脚边,道:“孤可以过去,可你要先放了父皇!”   谢以安冷声道:“事到如今,你没有和我谈条件的资格!”   陛下沉声道:“景修,不必顾惜朕的性命,朕早已和你说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陛下说着便往谢以安的刀口上撞去,谢以安赶忙收了刀,恨道:“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父皇!”谢景修瞳孔一震,道:“谢以安,如今你大势已去,再无胜算。你若放了父皇,孤可放你一条生路!”   “生路?”谢以安冷笑一声,道:“成王败寇,还有什么生路?”   他早知有一死,可就算是死,他也要拉着谢景修同坠地狱!   “只要你安分守己,孤可保你性命,君子重诺,孤绝无戏言!”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那箭矢犹如穿云,狠狠的扎在了谢以安胸口。   他抬眸望去,只见霍岩正握着弓箭,站在城门楼上。而颜凝,便站在他身边。   见自己被射中,颜凝脸上平静无波,甚至半点涟漪都没有。   他捂着胸口,唇角不自觉的向外溢出血来,可他的目光却死死锁在颜凝身上。   也许,这是他生平最后一次见她了。   他不甘心……不甘心这样活了两世,还是谢景修的手下败将。   可他再也没了力气,只得恨恨的闭上了眼睛。 第58章 、落定   颜凝望着满眼的殷红, 心中说不上有多痛快,她只是迫不及待地跑到谢景修身侧,直到站在他身侧,听到他的声音, 感觉到他的呼吸, 她才觉得安下心来。   谢以安倒在血泊之中, 入目是殷红的一片, 很快便有人将他抬了下去。   不知为何,看到他变成这样,颜凝也并未觉得快意, 反而觉得残忍。   从什么时候起, 她自小倾慕的男子会变成这样?让她相看生厌,让她恨之入骨, 到现在, 则是半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于她, 说到底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谢景修扶着陛下,道:“父皇的伤可要紧?”   陛下摆摆手,道:“无妨, 不过是皮肉伤。倒是你祖母和母亲,还困在行宫之中, 朕心中不安。”   谢景修道:“父皇放心, 方才儿臣已命姚遇安等人前去营救了。姚遇安极有谋略, 康王必不是他的对手。”   陛下听着,便略略放下心来,道:“你有什么看得上的人便放手去用, 朕老了, 也该颐养天年了。”   他说着, 又看了颜凝一眼,笑着道:“你孤身一个女子来到战场上,怕不怕?”   颜凝刚从方才的血腥与厮杀中走出来,耳边依稀还有军士们的怒吼,自然是心有余悸,她坦言道:“臣女未曾见过这些,自是害怕的。”   陛下笑笑,道:“那你为何会来?”   颜凝笑着看了谢景修一眼,道:“许是臣女来之前未曾想到,战场竟会是这样。”   陛下“哈哈”大笑了几声,道:“不愧是景修看中的姑娘,果然不同凡响。”   正说着,便见谢景仪走了来,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父皇。”   陛下敛了笑意,道:“回来了?”   谢景修忙道:“此次多亏了六弟,他听说了康王的事,便立即赶了回来。方才若无他的穿云箭,只怕儿臣也不能轻易脱身。”   陛下点点头,盯着谢景仪看了半晌,道:“朕知道你,你既瞧不上朕,从此后便帮着你哥哥罢。”   谢景仪抬眸看了看谢景修,见他没说话,便只道:“是。”   颜凝望着陛下,只觉他现在像一个真正的老人了,已知天命的老人。虽未垂垂老矣,可斗志却没了。想来,他是太累了。   经历过弟弟的谋逆,也许他对于权力之事,早已看淡了。   很快,姚遇安便派人传回了消息,康王已束手就擒。   陛下听着,缓缓闭上了眼睛,道:“甚好。”   谢以安醒来的时候,已是在大牢之中了。   朦胧中,他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他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气力,全身都痛得厉害。   一时间,他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他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有人握住他的手,眼泪落在他手上,明明是滚烫的泪,落在他手上却是凉凉的,带着些许湿意,使他想起了当年的事。   那时他病得厉害,便是颜凝日日在他床边照顾着,那时候,她也总是哭,他表面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心底却是有些欢喜的。   只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欢喜是从何而来……   “别哭了。”他哑着嗓子道,可语气却是难得的温柔。   那人惊喜道:“你醒了?”   谢以安“唔”了一声,仍道:“别哭了,阿凝。”   握着他手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道:“以安哥哥,你糊涂了,我是平阳啊。”   谢以安一愣,立即把手抽了回来。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只觉得胸口像是空了一块似的,冷得厉害,而更多的,则是寒凉。   他睁开眼睛望着她,道:“怎么是你?”   平阳郡主还未回答,他便自嘲一笑,道:“是了,她不会来的。”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谢景修,哪还有他的位置?   平阳郡主伸手去扶他,却被他不动声色的避开了。   平阳郡主心里发苦,道:“以安哥哥,你别担心,我已和母亲说了,无论你如何,我总会陪着你的。”   “陪着我?我一个将死之人,不值。”   平阳郡主道:“我不会让你死的,母亲已进宫去求情了……太后娘娘也是这个意思,如今康王已死……”   “我父王死了?”谢以安大惊道。   “他是自裁的。”平阳郡主垂了眸,道:“他被姚遇安生擒当日便自尽了,听我哥哥说,他是为了保全你。”   “那我母亲呢?”   “王妃如今被囚在牢中,等候发落。”   “那……她呢?”   “谁?”   平阳郡主见谢以安不说话,便道:“我知道你想见阿凝,等你身子好些,我会劝她来见你的。”   “不必!”谢以安斩钉截铁道:“我如今这个模样,自然是不配她来相看的。”   平阳郡主听着只觉心痛,他那样一个翩翩佳公子,怎么就落到了如今的地步啊!   谢以安却没看她,只是笑,笑得疯癫。   这一切说到底是他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颜凝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面前的金银首饰、织锦华服,不觉有些怔忪。   这是她第二次出嫁了,相同的是,每一次她都是嫁给了真心喜欢的人,而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绝不会识人不清,后悔终生了。   知书和知画看着那些聘礼赞叹不已,道:“这才是成亲堪用得东西啊!”   知书道:“我们姑娘是仙女似的人儿,自然要顶好的东西才能相配呢。”   知画笑着道:“那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谁能想到,咱们姑娘没做太子妃,便直接要做皇后娘娘了呢!”   颜凝笑着道:“偏你是个喜欢胡说的,若是再说,便罚你今日不许吃饭。”   知画顿时求饶道:“奴婢可再不敢了!奴婢只求姑娘带着奴婢进宫去,也好让奴婢尝尝宫里的好吃的。”   颜凝知道她的忠心,上一世在最苦的时候,也只是她们守着她罢了。   颜凝将一对金镯子分别放在她们手里,道:“自然要带着你们,不然还能带着谁呢?你们陪着我进宫过几年日子,等遇到好男子,我便把你们嫁出去,也好让你们体体面面做主母。”   知书和知画听着,心里自是感激不尽,她们赶忙跪下来,红了眼眶道:“多谢姑娘。”   “你们这样忠心,这是应得的。”颜凝也红了眼,上一世她欠她们的,便让她这一世还回来罢。   主仆三人正说着,便见孟氏和周姨娘走了进来。   “阿娘,姨娘,你们怎么来了?”   颜凝笑着站起来,刚要去招呼她们,便见周姨娘直直跪了下来。   颜凝赶忙扶她,道:“姨娘这是做什么?真是折煞我了。”   孟氏也劝道:“你起来说罢。”   周姨娘摇摇头,道:“夫人、阿凝,求求你们,救救阿冰罢!”   孟氏无奈的看了颜凝一眼,道:“我已劝了她半天了,可……”   颜凝道:“我明白姨娘的慈母之心,只是谢以安是阿冰自己选的夫婿,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便只能她自己担着。更何况,当今陛下慈悲,连谢以安的命都饶过了,又岂会要颜冰的性命呢?”   周姨娘哭着道:“阿冰她……”   孟氏见她哭的泣不成声,忍不住道:“本是不会要颜冰的性命的,可她自己害怕,便闹着要出康王府。王妃不肯,她便和盘托出,说那孩子根本不是谢以安的,谢以安也从未碰过她……”   颜凝冷笑一声,道:“这种鬼话她也说得出来?”   孟氏道:“谁知竟不是她胡编的,康王妃找了那个侍卫查证,果然当时与颜冰做那苟且之事的是他……他是谢以安身边的侍卫,那日谢以安喝多了酒,早早便安置了,他见颜冰大晚上来找谢以安,便动了心思。后来颜冰有了身子,他担心事情败露,便偷出谢以安一个随身之物,让她污蔑谢以安……”   颜凝道:“她如此行事,王妃会饶过她?”   孟氏道:“可不是?颜冰本以为康王府出了事,便再奈何她不得,哪知太后和陛下虽恨谢以安,可到底谢以安是皇家的人,哪能容得她这样作弄?那侍卫当场便杖毙了,颜冰则等候发落。依着我看,若不是你的面子,只怕她也活不到现在。”   颜凝听到这里,才看向周姨娘,道:“姨娘,颜冰如此行事,姨娘还要我救她吗?”   周姨娘道:“阿凝,我知道阿冰罪孽深重,我也不求什么,只求留她一条命,其余的,我再不敢奢求了。”   颜凝只觉齿冷,上一世颜冰杀人诛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救她一命呢?   半晌,颜凝方道:“我不会出手救她,但我可以带姨娘去见她一面。如此,也算全了姨娘和她的母女之情,至于她是死是活,便全看她的命数了。”   周姨娘听着,忙道:“能见一面已很好了。”   “如此,姨娘便随我来罢。” 第59章 、落定(二)   康王府再也不复往日辉煌, 虽仍旧是那些房屋、摆设,却总觉得没有了精气神,像是老去的人,挣扎着用一双混沌的眼珠看着你, 沧桑而寂寥。   门外守着一队侍卫, 见来人是颜凝, 便很恭敬的放了她和周姨娘等人进去。   “颜冰在哪里?”颜凝问道。   侍卫不敢隐瞒, 便道:“已关到后院柴房里去了,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要她在那里悔过, 等候发落。”   颜凝点点头, 道:“走罢。”   虽隔了一世,可康王府毕竟是她住过多年的地方, 找个柴房还难不倒她。   她走在前面, 颜予潭扶着周姨娘走在后面。今日颜予潭原是不想来的, 可因着周姨娘说这许是最后一面,他才点了头。   三人走了不少时候,才来到后院, 而那柴房便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柴房门口守着两个婆子,见是颜凝来了, 忙道:“姑娘如何来了?”   颜凝道:“打开门罢, 说两句话我就走。”   婆子们不敢怠慢, 忙把柴房门上的锁打开了。   “砰!”   房门被骤然推开,颜冰吓了一跳,赶忙回过头来, 见来人是颜凝, 登时便白了脸, 道:“二,二姐,你怎么来了?”   颜凝没理她,只淡淡道:“怎么,不想见我?”   颜冰警惕的看着她,宛如惊弓之鸟,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还没那么闲。”颜凝道:“我只是有几句话要问你,你放心,话一说完,我马上就走。”   颜冰勉力挤出一抹笑来,道:“二姐,你要问什么?莫不是你还放不下世子,想要问问我,他是喜欢我多些,还是喜欢你多些?”   颜凝没理她,只上前几步,走到她面前,道:“我问你,之前那个扎稻草的小人是不是和你有关?”   颜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道:“怎,怎么会和我有关呢?我在王府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姨娘犯了事,与我能有什么相干?”   “是么?”颜凝逼视着她,道:“我又没说是姨娘犯了事,你如何知道?”   “我……”   “是听谢以安提起,还是根本就是你提出要这么做的?”   颜凝特意加重了语气,观察着颜冰的反应。   果然,颜冰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可她很快便稳了心神,道:“二姐说得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不懂?我不信,没有你的帮助,谢以安能骗了姨娘来康王府。那场滴血验亲也是假的吧?为的不过是逼姨娘就范。只是你忘了,谢以安想对付的人不止是颜家,还有你!”   颜冰只觉她字字句句都扎在自己心里,只强撑着道:“二姐也未免太多心了,姨娘疼我,我生产时来瞧瞧我有什么可怀疑的?至于滴血验亲……能逼姨娘什么?”   “颜冰,你无耻!你知不知道,此事一旦败露,不仅仅是姨娘,连整个颜家都要葬送掉!”   “我无耻?实话和你说了,颜家到底如何我根本就不在乎!倒是你,若不是世子念着你,我又如何会过得那样艰难?我依着他尚且得不到他的青眼,我若是违拗他,我还能活吗?没错,这计谋是我帮他想出来的,颜家如此待我,用你们的性命换我荣华富贵,我一点都不后悔!”   “啪!”   颜凝猛地打了她一耳光,道:“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姨娘疼你怜你,你却利用她对你的感情将她陷害到这种地步,你可知道,若此事坐实,你会害死她啊!”   颜冰恨恨的捂着脸,道:“害死她又如何?害死颜家满门又如何?既然你们早已不认我这个女儿,我又为何要对你们手下留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拿你们的命换我和我儿子的锦绣前程,我倒觉得这买卖划算的很!”   “划算?你以为害死了姨娘和颜家,你能独善其身?大宋早有律令,行厌胜之术诅咒皇家,是要株连九族的!”   “我早已不算颜家的人,如何牵连得到我?”   颜凝冷笑一声,道:“你倒瞥得干净。她既不算我颜家的人,姨娘,我也没必要救她了。”   颜冰一愣,还未回过神来,便听得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阿冰,你怎能如此啊!”   周姨娘突然闯了进来,哭得痛彻心扉,几乎瘫倒在地上。   而颜予潭正站在她身后,冷眼看着颜冰,那眼神犀利的,就像是看着什么最卑劣的东西。   “你们……”颜冰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们,道:“怎么在这里?”   周姨娘扶着桌子勉强站起身来,道:“若非我求着阿凝进来,只怕到死都不会相信你竟变成了这样……你害我不要紧,可你怎么能害予潭呢?他可是你亲弟弟啊!”   颜冰想去扶她,却被她一把推开,道:“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对不起颜家的列祖列宗啊!”   颜凝赶忙上前将周姨娘扶起来,道:“姨娘仔细哭伤了身子,不值当的。”   周姨娘拉着颜凝的手,道:“阿凝,我对不住你们啊!”   “姨娘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姨娘--------------/依一y?华/在颜家处处隐忍,可姨娘瞧瞧,他们是怎么待你,怎么待我的?我可是你最疼的女儿啊,他们却眼睁睁看着我在这里做侍妾,眼睁睁看着我受尽屈辱!”   “你还敢说?阿冰,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啊!”周姨娘摇着头道:“老爷、夫人给你相看了那样好的亲事,是你自己不要啊!”   “孟昶寒门出身,如何配得上我?”颜冰的声音顿时凄厉起来,她指着颜凝的鼻子道:“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做太子妃,我就只能嫁个寒门士子?”   颜予潭不屑道:“所以你就去给谢以安做侍妾?所以你就去陷害姨娘?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是没有良心,可你们不配指责我!是你们把我逼到今日的地步的!”   “我们逼你?你和谢以安的侍卫私通也是我们逼的?”颜予潭大声道。   颜冰瞬间脸色苍白,道:“予潭,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不是我要怎样看你,是你做的事只配我这样看你!”   颜予潭说着,转身搀扶住周姨娘,道:“姨娘,二姐,咱们走!”   颜凝点点头,连看都不愿再看颜冰一眼,道:“好。”   颜冰只觉心如刀割,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扶着桌子,一点一点的滑到地上,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向外走去。   外面阳光正好,可周姨娘却像是瞬间老了十岁,眼中再不复往日神采。   她如行尸走肉一般,被颜凝和颜予潭扶上了马车,只瑟缩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颜予潭叹了口气,道:“二姐,上车吧。”   颜凝摇摇头,道:“你们先回去罢,我想自己走走。”   颜予潭道:“也好。”   他转过头去,担忧的看了周姨娘一眼,便驾车离开了。   颜凝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准备起身离开。   福来茶楼,二楼包厢。   颜凝一手托腮望着窗外,一手摩挲着一只青玉茶盏,心中却平静了许多。   不知为何,只要闻到谢景修的味道,她就总觉得很安心。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轻微的响动,她一个激灵似的回过头来,道:“殿下?”   灯光在墙壁上照出一个颀长的影子,谢景修探身而入,浅笑道:“阿凝知道孤要来?”   颜凝笑着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来人是殿下,可我心底,却盼着来人是殿下。”   谢景修的眼眸略有些疲惫,想来是处理了一天的政务,实在是乏了。   可他在看到颜凝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溢出笑来。   他款款走进来,在颜凝对面坐下,道:“孤今日去颜府找过你,听夫人说,你去康王府了。”   颜凝道:“姨娘求我带着她去见一见颜冰,只可惜,相见不如不见。如今,只怕是最后的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他浅抿了口茶水,道:“因着颜冰的事,皇祖母震怒,她本就有意放谢以安一条生路,如今更是得了借口。今日她已与父皇商议过,会让谢以安回府后亲自处置她。”   “谢以安要回府?”   “此时大约已回去了。”谢景修摇摇头,道:“父皇毕竟欠着皇祖母的养育之恩,也不好赶尽杀绝。如今康王死了,也就罢了。只将谢以安废为庶人,迁到南宫里去,派人严加看管着,终生不得出来。”   颜凝知道南宫,它虽带个“宫”字,却和皇宫根本没法相比。不过是建在山里的冷宫,专门用来安置犯了大罪的皇室子弟的。   谢以安生性骄傲,如此安排,实则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谢景修见颜凝蹙着眉,便伸手去握住了她的手,道:“孤知道你觉得父皇判的太轻,只是……”   颜凝道:“我明白,太后袒护谢以安,这已是殿下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阿凝,都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人能伤害你了。孤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她点点头,道:“好。” 第60章 结局   “姑娘今日可是双喜临门了, 这福气当真是世上再无第二份的。”   知画说着,将胭脂轻轻擦在颜凝脸上,她望着镜中的颜凝, 满意道:“姑娘真是好看,便是出嫁也比旁人美上许多。”   知书走了进来, 将一碗牛乳粥放在颜凝面前, 道:“姑娘多少用些,今日既要成亲,又要封后, 只怕要好些时辰呢。”   颜凝浅尝了几口,却不敢吃太多, 道:“这衣裳紧得很, 勒得人也不觉得饿, 你们晚上多给我备些吃食,我也好填填肚子。”   知书忙不迭的应了,道:“奴婢都准备好了,绝不会让姑娘饿肚子的。”   正说着,便见宫中派了嬷嬷来, 道:“吉时到了, 请娘娘起身罢。”   颜凝点点头, 又道:“等今日过后,再改口不迟。”   那嬷嬷心中宽慰, 知道颜凝是个懂规矩的, 便笑着道:“是。”   颜宗翰和孟氏等人已在前厅候着了, 他们见颜凝进来, 都赶忙起身行礼, 却被颜凝扶住了, 道:“无论将来如何,今日在颜家,我就还是阿爹、阿娘的女儿。”   她说着,跪下身来,规规矩矩的向颜宗翰等人行了礼,道:“女儿拜别阿爹、阿娘,只盼着爹娘身子安康,长乐无极。”   颜宗翰红了眼,道:“快起来。”   孟氏则避过头去,道:“予淮、予潭,你们也来送送阿凝。”   颜予淮眼中也带了些湿意,道:“阿凝放心,我会照顾好父母的,只盼着你能从此顺意,好好过日子。”   颜予潭也哽咽道:“二姐若是无事,便常来瞧瞧我们。”   孟氏点头道:“也不必常回来,只要你自己过得好,我们便都放心了。”   颜凝重重的点点头,她自然明白一入侯门深似海的道理,便道:“阿娘放心,我会让自己好过的。”   她说着,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他们一眼,方才跟着宫人们离开了。   甫一入宫门,便见宫中到处是艳丽的红色,布置得端庄雅正,符合一国帝后大婚该有的气度。   “姑娘瞧瞧,陛下真是费了心思的,奴婢从未见过这样盛大的婚礼。”知画忍不住叹息道。   知书朝着她摇了摇头,道:“慎言。”   颜凝坐在轿辇中,微微的勾了勾唇。   她倒是不在乎什么婚礼,只在乎谢景修的这份用心。历经两世,她所求的不过是得一心人,白首不离。   大殿之上,铺满了红地毯,从金銮殿一直延绵到汉白玉的阶梯上。   “阿凝。”他站在高台之上,向她伸出手来。   身边有宦官急道:“陛下,这不合规矩……”   谢景修没理他,只握紧了颜凝的手,道:“一路上可辛苦?”   颜凝笑笑,道:“有陛下惦念,便不觉辛苦。”   谢景修挽着她的手,低声在她耳边道:“朕不惦记你,还能惦记谁呢?”   朝臣们瞧着新帝与皇后娘娘感情甚笃,也就都收了把自家姑娘送进宫来的心了。   而宫中上下见到此状,也对颜凝这个后宫的新主人充满了敬意,侍奉起来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好不容易行了礼,颜凝才被送到椒房殿等着。   殿里早已点燃了两支红烛,足有半人高,唤作“龙凤烛”,新婚之夜,是要整夜命人看着不许熄灭的。   知书笑着道:“姑娘可要用些糕点?充充饥也是好的。”   一旁的嬷嬷提醒道:“知书姑娘也该改口了,该唤主子一声’娘娘’。”   知书忙应道:“是了,倒是奴婢糊涂了。”   知画凑上来,道:“娘娘放心,奴婢今夜不睡了,好好守着这红烛,定让它燃到天亮。”   颜凝笑笑,道:“夫妻情谊原也不看这些。”   上一世她出嫁时,也命知画守了那红烛一夜,可到底还是夫妻离心。   知画道:“陛下待娘娘的心,奴婢等人今日可是看得真真的。”   那嬷嬷也道:“奴婢进宫多年,还是头一次见陛下如此体恤娘娘的。”   颜凝勾了勾唇,道:“我们是不同的。”   怎样不同呢?   众人都等着她回答,可她只是笑笑。   大约是因为他们错过了整整一世,才换来此生的相守罢。   很快,谢景修走了进来,他将颜凝的盖头掀了,又与她吃了合卺酒,方道:“饿了罢?朕让小厨房备了些吃食,你待会看看有没有合意的。”   颜凝笑着道:“未曾见过陛下这样的,新婚之夜不想着旁的事,倒惦记着吃。”   谢景修宠溺的望着她,轻声在她耳边道:“朕自然也惦记着旁的,只是要先让阿凝填饱肚子才是。”   颜凝瞬间红了脸,道:“殿下惦记吃的就很好。”   谢景修轻笑一声,命众人退下,只留下知书和知画侍奉颜凝用膳,道:“如今父皇和母后已迁到了行宫去住,皇祖母也不愿留在宫中,只愿常住寺庙,为大宋祈福。这宫里只有你与朕两个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大胆去做便是。虽清净些,却也自在。”   颜凝一边吃着粥,一边道:“陛下若是嫌宫里太闷,不若从世家女子中选几个好的,封妃封嫔,便热闹多了。”   谢景修伸手擦去她唇边的米粒,道:“朕只想要阿凝一人。这宫里哪怕多一个人,朕都嫌拥挤了。”   颜凝的耳朵尖微微发烫,结结巴巴道:“陛下方才还说宫里清净呢。”   谢景修笑着道:“不若阿凝给朕生几个孩子,有了孩子,这宫里自然就热闹了。”   颜凝的脸烧得更厉害,道:“我要不与陛下说话了。”   知书和知画见状,赶忙识趣的退了下去。   寝殿里瞬间便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如十五那天,只是这次没有毒,颜凝也觉得灼热难当。   谢景修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凑上前去,吻住了她的唇。   颜凝没有闪躲,只是微微犹豫了一瞬,便迎了上去,回应着他的吻。   灼热感在全身蔓延,两人分明都动了情,连望向彼此的眼眸都是湿漉漉的。   他将她抱紧,像是要把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而她则攀附着他的脖颈,想要更多的感受他的爱意。   上一世,他们也曾这样过。可那时她心底都是算计,而他则全是占有和征服。   她迫切的想要他掉入她的陷阱,而他则迫切的想要让她成为他的女人。   那种感觉与现在这样水到渠成的绵长情感是不同的。   他们不必着急,也不必去想什么,只要知道彼此在身边就很好。   “阿凝……”他轻声唤她。   而她回应他的,却只有浅浅的低/吟。   他侧过头,发缕垂落着,遮住了他眼底的欲/望。   “以安哥哥,陛下有令,命你今日便启程去南宫。”   平阳郡主说着,见谢以安站在窗前不为所动,小心翼翼道:“车马已备好了。”   “嗯。”他低声答应着,却再未说旁的话,只遥遥望着皇宫的方向。   这个时候,她大约已经嫁给他了罢。   没想到,活了两世,他竟还是没有握住她。   谢以安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道:“走罢。”   平阳郡主不忍,道:“以安哥哥可是想见阿凝?若是想遥遥的看上一眼……”   “不必了。”他拒绝道。   没有相见的必要了。   如今他这副样子,还怎么配见她呢?便是她可怜他愿意见他一面,他也羞于面对她。   平阳郡主只得道:“如此也好。”   她顿了顿,道:“颜冰……以安哥哥打算怎么处置呢?太皇太后下了恩典,让你自行处置的,陛下也答应了。”   谢以安闭了闭眼睛,道:“赐死罢。”   他不觉在想,若是没有颜冰的事,是不是上一世颜凝就不会死,而这一世,颜凝也不会那么决绝。   对于颜冰,他是再也不想见到了。   “也好。”平阳郡主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王府里萧瑟寂寥,到处都是哭声,哪里还有往日那般荣耀的模样呢?   谢以安咳嗽了几声,自从受了箭伤,他便落了这个毛病,大约再不能好了。   平阳郡主道:“以安哥哥可要再看看这王府?”   谢以安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大约他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南宫之外的地方了……   今日残阳如血,是颜凝成亲的红色,正如那日颜凝自城墙上跳下去,他眼中的颜色。   他闭上眼睛,尤记得当年颜凝出事之后,谢景修看向他的眼神。那般痛彻心扉,望向他的目光,像是恨之入骨似的,饶是他当年已是权倾天下的康王,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后来,谢景修果然要为她报仇,千方百计的置他于死地。   他还记得康王府覆灭那日,血流成河,连雨水都是红色的。   他跪在雨里,求谢景修放过他母亲,可谢景修只是淡淡道:“朕要整个康王府为她陪葬,少一个都不行。”   相比于今日,这处置他的手段可狠辣多了。   谢以安自嘲的笑笑,原来活了两世,他才是那个最不长进的人。   “还有,以安哥哥,再见了。”平阳郡主轻声道。   谢以安不觉看向她,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阿凝说得对,我不该耗费青春去等一个不爱我的人。”平阳郡主释然一笑,道:“这南宫,我便不陪你去了。”   平阳终于也离开了,这世界之大,只有他一个人了。   谢以安撕心裂肺的咳嗽着,居然咳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掌心里的血,将手掌紧紧合拢,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三个月后,书房。   “陛下,南宫那里传来消息,谢庶人病逝了。”   谢景修听着,笔尖微微一动,道:“知道了,不必传出消息去,免得皇祖母忧心。”   “奴才省得的。”   正说着,只见太医急急走了进来,道:“陛下万安。”   “皇后如何了?”谢景修抬起头来。   太医笑着道:“恭喜陛下,娘娘是喜脉。”   “什么?”谢景修一怔,赶忙站起身来,朝着椒房殿跑去,连轿辇都顾不上传。   颜凝见他急匆匆的跑了来,笑着用帕子擦着他额角的汗,道:“陛下知道了?”   谢景修将她拥在怀中,道:“阿凝,太好了!”   颜凝从他怀中抽出身来,道:“太医说着,前两个月胎不稳,得好好养呢。”   谢景修听说,忙扶着她坐下,道:“正是呢,倒是朕大意了。”   “娘娘,车已备好了。”知书走进来,见谢景修在,赶忙行礼。   谢景修命她起身,又道:“阿凝要去哪里?”   颜凝站起身来,道:“陛下忘了,今日是我哥哥去霍家提亲的日子呢。我回去凑个热闹。”   谢景修恍然大悟,道:“朕倒忙忘了。朕陪你去。”   颜凝道:“殿下事忙,不去也不要紧的。”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可是不陪阿凝却是顶要紧的。“ 正文完结啦,番外会不定时掉落哈哈! 第61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   “二姐姐, 听闻今日康王世子会到咱们府上来,咱们去瞧瞧可好?”   颜冰说着,凑近了颜凝, 道:“我听说,二姐姐与他可是有婚约的呢。”   十五岁的颜凝眉头微蹙, 道:“提这些做什么?如今康王府势大, 料想是看不上我们家的,我便是嫁过去,也别扭得紧。阿爹阿娘这样金尊玉贵的把我养大, 可不是让我去伏低做小的。”   知书将茶盏递上来,笑着道:“姑娘说的是。依着奴婢说, 姑娘就该似大姑娘一般, 嫁给真心待姑娘的夫君, 那日子才算称心如意呢。”   颜凝将茶点放在颜冰面前,轻笑道:“知书说的这样头头是道,想来是心里早有打算了,说罢,你看上哪个男子了?我一定想法子成全你。”   知书笑道:“姑娘惯会取笑奴婢。”   颜凝此时不过是个刚及笄的少女, 脸颊仍带着些微的婴儿肥, 五官却已出落得十分出挑, 眉眼如画,唇似朱漆, 便是穿着寻常衣衫, 未施半点粉黛, 也足以惊艳众人。   颜冰望着她, 不觉有些怔忪。   颜凝咬了一口茶点, 刚好抬起头来, 正撞上她的视线,道:“怎么不吃?这茶点是知书特意做的,配这茶最好。你尝尝。”   颜冰“嗯”了一声,低头去拿那茶点,还未张口,眼圈却先红了。   颜凝忙道:“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颜冰道:“大姐姐和二姐姐都是嫡出,自然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自己钟意的男子,可我只是庶女,只怕将来……”   颜凝道:“你放心,有阿娘在,不会让你吃亏的。”   颜冰摇了摇头,道:“二姐姐,这是我的命,我明白。”   她说着,站起身来,道:“我身子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颜凝不能再劝,便只得眼见着她离开,道:“阿冰今日是怎么了?她就那么想见康王世子?”   知书叹了口气,道:“姑娘大约不知道,奴婢听到些风声,说是夫人打算把三姑娘许给表少爷。”   “孟昶?”   “是。”知书道:“说是今年表少爷要进京赶考的,到时舅夫人也会来,到时就把这桩亲事定下来。老爷已准了,想来三姑娘已知道了。”   颜凝道:“孟昶我是知道的,生得一表人才,也颇有才学,的确是好姻缘。”   知书点点头,望着颜冰离开的方向,担忧道:“可奴婢瞧着,三姑娘像是不大高兴呢。”   颜凝抿了抿唇,道:“她不是想去瞧瞧康王世子?你待会去告诉她,就说我在前厅等她。”   知书道:“姑娘不是不愿见他吗?”   颜凝无奈道:“阿冰既然想见,我便让她高兴高兴。”   知书道:“姑娘最疼三姑娘了。”   半个时辰后,前厅。   颜凝和颜冰缩在屏风后面,隔着屏风,偷偷向外看着。   颜凝意兴阑珊,不过是做个样子,颜冰却极是认真,一动也不动。   颜凝绞着头发,低声道:“看过了咱们便回去罢,免得被人发现了,倒让阿爹难做。”   颜冰这才缓缓转过头来,她两颊通红,道:“好。”   颜凝正准备向后退,便听得颜冰道:“二姐姐,我脚麻了……”   颜凝赶忙凑上前来扶她,可颜冰的脚麻得厉害,实在是动弹不得,若是强行拉她出去,只怕会弄出动静来。   “别急,缓缓就好了。”颜凝压低了声音,轻轻帮她揉了揉腿。   大约是吃痛,颜冰不觉溢出一声呻/吟来。   前厅里说话的颜宗翰等人顿时便意识到了不妥,他们都住了口,齐齐朝着这屏风看去。   颜冰见状,急道:“二姐姐,我不能被他看到……”   被谁?   颜凝刚想开口问她,却见颜冰已挣扎着起了身,慌乱之中,她使劲一蹬,竟将整个屏风都踹倒了。   颜凝想要去拽那屏风,可屏风太重,直接带着她一道倒了下去。   只听“砰!”一声,整个屏风轰然倒地,顿时便溅起了一抹微尘。   颜凝摔了个灰头土脸,赶忙挣扎着爬起来,一抬头,却见众人都齐齐看着她,连颜宗翰的眼睛里都多了一抹讶然和无奈。   “那个……”颜凝刚想解释,却听得颜宗翰道:“阿凝,你怎么在这?”   “阿爹,我……”   颜凝说着,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见身后什么人也没有,颜冰已跑掉了。   颜宗翰赶忙看向谢以安,道:“小女顽劣,还请世子见谅。”   谢以安正襟危坐,见了颜凝如此形状,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依旧是一副端成守礼的模样。   听得颜宗翰说起,他才缓缓望向颜凝,道:“无妨,姑娘家贪玩罢了,颜大人不必介怀。”   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颜凝身前,伸出手来,道:“姑娘想是受了惊吓,颜大人还是请个太医来瞧瞧罢。”   阳光透过窗棂正照到他脸上,越发显得他素衣若雪,美如冠玉,虽不苟言笑,却看得出是雅正懂礼的人。   他在京城的世家圈子中素有名声,传言他龙章凤姿,孤高绝尘,如今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   一时间,颜凝竟有些怔怔,她直直望着他,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手。   谢以安微一用力,颜凝便顺势站了起来,两人衣袂翩跹,交织在一起,又很快分开了。   他放了手,道:“姑娘可觉得哪里伤到了?”   颜凝摇摇头,可脸却微微红了。不知为何,她觉得手指滚烫,而他的手,却是微凉的。   “没,没有。”她轻声道。   “那就好。”   他说完,便转身坐了回去,再没有多看颜凝一眼。   颜凝小心翼翼的抬起头来,可不知为何,她竟忍不住朝着他看。   谢以安,他似乎是叫这个名字的。   原来,他就是当年祖母为她定下的那个人吗……   颜宗翰见颜凝怔在原地,忙看了颜予淮一眼。   颜予淮会意,站起身来,道:“阿凝,我送你回去。”   颜凝“哦”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随着颜予淮一道走了出去。   直到走出很远,颜凝才道:“哥哥,康王世子今日来是做什么呀?”   颜予淮眯了眯眼,道:“没什么,只是来拜会父亲罢了。”   “就只是拜会?”颜凝不解,明明是康王世子身份更高些。   颜予淮顿了顿,道:“对。”   “没提别的事?”   “你想问什么?”   “没,没什么。”颜凝赶忙岔开话题,道:“我只是听说,太后和祖母曾为我们两个定下婚约……”   “阿凝。”颜予淮突然严肃起来,道:“这婚约你忘了便是了。” 最好,这婚约永远不要再被人提起。   “哥哥不喜欢他?”颜凝敏锐的感觉到了颜予淮对他的态度。   颜予淮道:“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他心机深沉,并非良配。我不愿,让我最疼爱的妹妹嫁给他,日日受此煎熬。”   颜凝不懂哥哥为何说这样的话,分明谢以安是那样优秀的一个人,即便板正了些,嫁给他也绝不会煎熬的。   “可是,我觉得他很好。”颜凝低声道。   三日后,便是舞阳公主府举办慈善诗会的日子。   因着边关征战,百姓们的税负已到了他们所能承受的极限,而她们作为世家贵女,更该与男子一般,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心胸,以自己之才学换取金钱,救济贫苦百姓,怎么说都算是一桩好事。   届时,京中达官贵人都会来,到时贵女们彰显才学和品行,总能在京中搏个好名声的。而名声,对于女子来说,便是谈婚论嫁时最好的嫁妆。   孟氏也这么认为,自接了帖子便命颜凝和颜冰好生准备,道:“我倒不图你们有多么出挑,只是咱们颜家书香传家,你们两个却实在无甚才能,与你们长姐相差甚远,到时别闹出笑话来便算是对得起颜家的列祖列宗了。”   颜冰听了这话,早在房里苦读了三日,总算凑出一首看得过眼的诗来。而颜凝却不置可否,整日该吃吃、该睡睡,将此事全权委托给了颜予潭。   颜予潭接了这差事,愁得挤眉弄眼,道:“二姐姐,你也知道我的本事,那‘不学无术’四个字就是形容我这种人的,你拿这个事为难我真的好吗?还是找大哥帮你比较靠谱。”   颜凝瞪了他一眼,笑道:“我就是知道你写不来才让你写的,若是让大哥写,只怕阿娘一眼就能看出来了,到时又少不了一顿责罚了。”   颜予潭想了三天,终于磨磨唧唧的凑出一首诗来,颜凝虽看得直皱眉,也只得认了。   颜冰一早便来找颜凝,见颜予潭站在门口,心里便猜出了七、八分,不觉安心,道:“予潭怎么在这里?”   颜予潭回过头来,瞳孔微震,道:“三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怎么了?不好看吗?”颜冰一颗心又提了起来。   颜予潭道:“也太隆重了些。”   这架势,大约是将所有看得过眼的首饰都戴上了。   颜冰啐道:“你懂什么?今日来的都是贵人,自然不敢怠慢的。我听闻,连太子殿下都要来呢。”   正说着,便见颜凝走了出来,她着了件青绿色的外衫,头上只戴了支点翠的钗子,耳旁的发髻上各簪了一只珍珠,这装扮实在算不上奢华,却清丽得很。   颜予潭不觉感叹道:“二姐这样的打扮才正常嘛。”   颜冰眼眸暗了暗,道:“你懂什么?”   颜凝见她恼了,忙道:“别理他,咱们走罢。”   颜冰点点头,恨恨的看了颜予潭一眼,便随着颜凝一道走了出去。 第62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二)   舞阳公主府里, 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颜凝细细瞧着,只要是京城中数得上的人家, 几乎都来了。   众人见颜凝和颜冰姐妹进来,都不觉多看了她们一眼。   众所周知, 颜宗翰年轻时可是点了探花郎的, 他不仅文采过人,长相更是俊秀飘逸,而他的几个孩子长得便更是出挑, 在京城中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   前些年,颜凌初入贵女们的社交圈子, 便惊艳众人, 后来, 她更是以一曲高山流水,让乔缜一眼万年,哪怕忤逆舞阳公主,也要娶她为妻。   而据见过颜家姑娘们的人说,颜家的二姑娘颜凝才是当之无愧的国色, 比之颜凌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日一见, 可见传言非虚。   颜凌见颜凝和颜冰来了, 忙笑着迎上来,道:“你们可来了, 我在这里好生无聊, 就盼着你们来陪我说话呢。”   颜凝笑着道:“我也想念长姐, 天没亮便拉着阿冰出来了。”   颜冰环顾着四周, 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见颜凝拉她衣袖, 她才略略回过神来,道:“长姐,今日怎么都是女子?”   颜凌一怔,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可她既然问了,她也没什么不能答的,便道:“世家的公子们都到了,在前厅里说话呢。这院子里都是女子,等时辰到了,便要一起题词作诗的。”   颜冰点点头,道:“是了。”   正说着,便见舞阳公主款款走了出来,她着了一身素色的衣衫,站在高台之上,道:“今逢国难,我们虽是女子,也要尽微薄之力,烦请各位姑娘入座,将准备好的诗词提在这扇面上,若是有擅长作画的,也可以画代诗,将这扇面妆点一番。”   众贵女依次入了座,皆道:“谨遵公主教诲。”   舞阳公主满意的点点头,可当她目光落在颜冰身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看向颜凌,道:“如此特殊时候,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你妹妹却打扮得这样奢华,你这个做长姐的也该劝劝,否则让旁人看见了,只怕要笑话我们国公夫人的妹妹竟这样不讲究。”   颜凌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不敢辩驳,只得道:“母亲说的是,此事是我的失职。”   舞阳公主叹了口气,道:“罢了,说什么书香世家,小门小户就是小门小户,到底是差了些。”   这话虽只有颜凌听得见,可她还是垂了眸,忍不住红了眼睛。   “开始罢。”舞阳公主全然没有理会颜凌的神色,便嘱咐道。   姑娘们道了声“是”,便齐齐展开了扇面,作起诗来。   颜冰早已是成竹在胸,她信心满满的将扇面打开,只微一思忖,便提笔写了起来。   她身旁站着的林韵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见状,便凑上去瞧了瞧,见她这诗写得蹩脚,她不觉轻笑一声,道:”颜姑娘真是胸中有丘壑,下笔如有神呐。”   颜冰怯怯的看了她一眼,只当她在夸自己,便赶忙道:“林姐姐谬赞了。”   林韵嗤笑一声,正要离开,谁知颜冰手上一滑,手中的笔便摔在了地上,墨汁瞬间便溅到了林韵身上。   林韵微怒,道:“你做什么?”   颜冰忙低头去擦她的裙裾,道:“林姐姐,真是对不住……”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唤我姐姐?”   颜凝听着这话,蹙了蹙眉,道:“今日公主、郡主都在,我倒不知,林姑娘的身份能高到哪里去。”   林韵道:“颜凝,你瞧瞧今日来的都是什么人,就算不是金枝玉叶,也是出身嫡女,她一个庶女,怎配进来?”   “庶女怎么了?”颜凝走到颜冰身旁,将她扶起来,道:“我没觉得庶女便低人一等。”   “也就只有你们颜家会把庶女看得这样高,也就只有你愿意和家中的庶妹走得这样近,没得自降了身份!”   颜凝顿时便来了气,冷声道:“如今德妃娘娘也是庶出,可她仁厚宽和,宫中上下没有不服的,连皇后娘娘都颇敬重她,你说,庶女差到哪里了?依着我看,阿冰除了出身比不上你,却是样样都比你强的!”   林韵知道颜凝的性子,素来听不得旁人说她家人半句,可话已至此,她又忍不下这口气来,道:“你瞧瞧她写得诗,我可写不出那么蠢笨的诗句。”   颜冰听着,面色惨白,瑟缩着站在颜凝身后,道:“二姐姐,我的确蠢笨,你不必为了我和林姑娘伤了和气。”   颜凝道:“我原和她也没什么和气。”   颜凌赶忙走过来,道:“阿凝,出什么事了?”   颜凝瞪了林韵一眼,道:“没什么事,只是有人欺侮阿冰,我看不过去。”   “谁欺负她?分明是她溅了我一身墨点!”林韵不服气道。   颜凝道:“若是你方才没有出言嘲讽,我自该让阿冰和你道歉,可你如此粗鄙,我倒觉得,你配不上阿冰的道歉了。”   “你……”   还未说完,便见府中的男客们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   林韵赶忙住了口,逃也似的走回了自己的座位,开始提笔画那扇面。   颜凝冷哼一声,也带着颜冰走回了座位上,她蘸着墨,仔仔细细的在扇面上写着字,她虽不通诗文,一手簪花小楷倒是极拿得出手的。   颜冰却全无了作诗的心思,只悄悄朝着男客们看去,只见谢以安正站在最前面,和身旁的男子说着话。   那男子生得极好,连谢以安都被他压了几分,他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远远的朝着这边看过来,不知为何,他分明眼眸柔和,却威势过人。   颜冰却不敢再看他,赶忙低下头来。   颜凝很快写完了,她拿起扇面来,轻轻吹着,好让墨汁早些干涸。   她鼓着腮帮子,双颊粉红,显得愈发可爱。   “快看,那是太子殿下!”身旁有贵女低声道。   “他身边的是康王世子,两人站在一处,当真是赏心悦目。”   ……   听到谢以安的名字,颜凝手上不觉一顿,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来,朝着那边看去,只见谢以安也正看着她。   四目相触,颜凝赶忙低下头来,连耳朵尖都有些发烫。   谢景修看向谢以安,道:“你认得那姑娘?”   谢以安回过头来,道:“曾见过一次,并不算熟识。”   他顿了顿,接着道:“她就是颜家的二姑娘,与臣有婚约的。”   谢景修微微颔首,道:“可是皇祖母早年定下的那桩?孤听闻,颜家许久未曾提起了。”   谢以安道:“是。”   “那你是打算娶她了?”   谢以安不知为何,望着远处的颜凝,竟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他喉咙滚动,道:“颜家的既未提起,便当这婚约作废了吧。”   谢景修没说话,目光却不知不觉落到了颜凝身上,她灵动可爱,倒与身旁那些端庄贤淑的世家贵女相比,生动了许多。而她的少女心事,也一丝不落的落在了他眼里。   他本是随意看着,如今双眸却消去了几分漠然,连唇角都轻轻的牵动了一下。   “也好。”他淡淡道。   他早知道谢以安的野心,便也不戳破,只道:“婚姻之事,必要两情相悦才好。”   谢以安道:“殿下说的是。”   约么半炷香的功夫,贵女们便都将笔放了下来。   舞阳公主道:“既都写完了,便开始罢。”   她说着,便命人去请一旁的男客们过来,道:“今日是为了大宋的黎民百姓,还请诸位不要吝啬。这扇面虽粗浅,却也是姑娘们的一番心思。”   谢景修等人答道:“是。”   舞阳公主满意的点点头,又看向众女子,道:“待会你们所得的银两皆送到台下的管事那里,由他登记造册,所捐银两最多的,我会禀明皇后娘娘,予以嘉赏。”   言罢,她便朝着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   那侍女会意,很快便敲响了锣鼓,大声道:“开市!”   气氛虽烘托到位,可姑娘们却都是讪讪的,毕竟面前的男子们也许将来就是她们的夫婿,她们实在是放不开。   舞阳公主嫌恶道:“素日里也就罢了,今日可不是拿乔的时候。”   可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第一个叫卖。反而摆出了一副世家贵女的模样,端庄沉静至极,直看得舞阳公主摇头。   “快来看看啦!上好的绢帛扇子!”   只听极突兀的一声,瞬间便将人们带到了东市里。   众人齐齐看去,只见颜凝正笑着招呼客人,好像贵女的脸面在她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难以舍弃的东西。   谢景修走到她身边,道:“姑娘这扇面卖多少银子?”   颜凝轻笑,道:“十两银子,可以讲价。”   谢景修浅浅一笑,还未开口,便见谢以安也走了过来。   他沉着脸,眼眸寒彻如冰,只轻轻瞥了颜凝一眼,便朝着一旁走去。   颜冰站在颜凝身侧,到嘴边的话都没说出去,便哽在了喉咙里。   谢以安似乎完全没看见她这个人,连目光都没施舍给她一下。   颜凝见他离开,心里一沉,目光不觉随着他看去,只见他站在平阳郡主面前,探身拿起那扇面,似是在问价。   颜凝不觉努了努嘴,直到谢景修唤她,她才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意,道:“真是对不住,我卖你八两银子好了。”   “八两?”谢景修看着她扇面上的诗词浅浅一笑。   颜凝道:“若非我方才走了神,八两我是绝不肯卖的,公子今日可有福了。”   谢景修瞧着她认真的模样,道:“孤出十两。”   颜凝眼睛一亮,道:“公子真是识货啊。”   她说着,听见谢以安那里有动静,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手中已握了平阳郡主的折扇。   颜凝没说话,可笑容却僵在了脸上。   “十两金子。”谢景修道。   颜凝一愣,赶忙换算着十两金子能抵多少银子。   她算数时微微蹙着眉,显得无比认真,好像当真是为了卖这扇子糊口的。   “怎么?孤出价太高?”   “不不不,”颜凝赶忙道:“公子识货,是我方才出价低了,这扇子正值这么多金子的。”   她说着,赶忙接过谢景修手中的金子,将那扇子塞在他手里,道:“公子放心,你买我的折扇,绝不会吃亏的。”   谢景修看着好笑,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戳穿她,反而握紧了手中的折扇。   谢以安走过来,道:“殿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该走了。”   谢景修点点头,还未来得及问颜凝的名字,便见她已迫不及待的跑到账房那里去了。   “殿下出了多少银子?”谢以安不觉好奇。   “十两金子。”   谢以安蹙了蹙眉,道:“她倒真敢拿。”   谢景修笑着道:“孤倒觉得,她的扇子值这个价。”   谢以安道:“是。”   他说着,不觉捏紧了自己手中的折扇,可不知为何,他的目光却是落在谢景修手中的折扇上面的。 第63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三)   整整一夜, 颜凝都未曾安睡。她坐在床边,望着天上的明月,突然间明白了思念的滋味。   她想, 她大约是喜欢上谢以安了。   翌日一早,她便忙不迭的去向颜宗翰和孟氏请安了。   孟氏正为颜宗翰理着衣衫, 见她来了, 不免诧异,道:“怎么不多睡睡?”   颜凝强自压着内心的澎湃,只笑着道:“我想阿爹阿娘了, 便睡不着了。”   孟氏笑笑,道:“我们阿凝的嘴啊, 真是必抹了蜜还甜呢。”   颜宗翰拉着她坐下来, 道:“你瞧你, 眼底都乌青了,如今见着了我们,便早些回去歇着罢。”   “这怎么成?我还要给阿爹请安呢。”   颜宗翰道:“这有什么?你来看爹,便是请过安了。”   孟氏也笑着坐下来,道:“正是呢。”   颜凝不说话, 只含笑望着他们, 可等到他们看向她, 她又忍不住低下了头去,紧紧的抿着唇。   孟氏见状, 便知她心里有事, 道:“阿凝, 你是有什么事要和我们说吗?”   颜宗翰急道:“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还是昨日在舞阳公主府, 有人给你气受了?”   颜凝轻轻靠在孟氏肩头, 道:“没人欺负我, 我这个性子,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孟氏听着,和颜宗翰相视一看,两人都有些茫然。   颜凝这个孩子素来率真,从不把什么事放在心上,这次倒是奇了。   颜凝咬了咬唇,轻声道:“阿娘,我是不是有门亲事呀?”   孟氏一愣,只当她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所以嫌这亲事碍事了,便道:“是有门亲事,是从前你祖母与太后娘娘订下的,可这些年变化太大,两家便都很有默契的未曾提起了。”   颜宗翰道:“若是不放心,便让你母亲入宫和太后娘娘言明,想来娘娘是不会怪罪的。”   颜凝“唔”了一声,又道:“我那个未婚夫婿,可是康王世子谢以安?”   孟氏道:“正是他。阿娘是见过他的,生得一表人才,若不是……”   她见颜宗翰蹙了眉,便没再说下去,只道:“阿凝可是有心悦之人了?”   颜凝蓦地点点头。   “是哪个臭小子?”颜宗翰急道。   孟氏担心颜凝被吓到,温言道:“你阿爹是问你,那人是谁家的公子。”   颜凝抬起头来,道:“谢以安。”   “什么?”   “我说,我心悦之人,便是谢以安。”颜凝认真道:“阿娘,我想履行那婚约。”   周姨娘和颜冰本已到了门口,却见颜冰猛地回身跑了回去。   “阿冰!”   周姨娘眼见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不觉叹了口气,道:“这孩子……”   颜凝走了出来,道:“姨娘怎么一个人来了?阿冰呢?”   周姨娘朝着那里看了看,道:“方才不知怎么生了气,脸一红便跑回去了。都是阿凝把她宠坏了,如今倒半点规矩也没有了。”   颜凝笑着道:“姨娘别急,我去瞧瞧便是。再说了,我就阿冰一个妹妹,自然要宠着的。”   周姨娘点点头,道:“她素来最听你的话,你去劝她,倒比我去强多了。”   颜凝没说话,只行了礼,便朝着门外走去。   她心里落下了石头,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方才颜宗翰和孟氏虽未答应她,可凭着她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总是拗不过她的。   其实她也明白他们的顾虑,康王如今势大,只怕她嫁过去是要受委屈的,她这个人最怕受委屈,可若是能嫁给谢以安,她倒觉得受些委屈也无妨。   她一路想着,只顾低头朝前走去,直到险些撞在旁人的胸膛上,她才猛然抬起头来。   “哥哥……”   “阿凝,还不快见过太子殿下。”颜予淮道。   太子殿下?   颜凝来不及思考,赶忙行礼道:“太子殿下万安。”   谢景修虚扶着她起身,道:“姑娘不必多礼,一日未见,姑娘别来无恙。”   颜凝不解的看着他,道:“殿下这话,臣女不甚明白。”   颜予淮道:“殿下昨日也去舞阳公主府了。”   颜凝这才恍然大悟,可她搜罗着记忆,实在不记得有见过他。   谢景修平静的望着她,连同唇角的笑意都丝毫没变,温和如涓涓细流,让人觉得安心。   他轻声道:“姑娘不记得孤了?”   颜凝赶忙请罪道:“臣女昨日并未见过殿下。”   谢景修的眼眸中流过一抹情绪,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宛如一粒石子丢在湖泊里,只溅起小小的一圈涟漪。   “殿下勿怪,阿凝的记性一向不大好。“颜予淮找补道。   谢景修望着颜凝,浅浅一笑,道:“无妨。”   言罢,他再没多说什么,便离开了。   颜凝没多想,只一路走到颜冰院子里,方才收敛了情绪。   “阿冰,我能进来吗?“她轻叩着门。   颜冰哭红了眼,见颜凝来了,赶忙起身给她开门,道:“二姐姐怎么来了?”   颜凝笑着道:“我来瞧瞧你。”   颜冰点点头,拉着颜凝坐下来,话还未说出口,便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出什么事了?”颜凝关切道。   颜冰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为二姐姐高兴。”   “为我?”   “是啊,二姐姐很快便能嫁给康王世子了,可我却……只怪我福薄,不配有什么好姻缘。”   颜凝知道,大约她方才和颜宗翰等人说的话被她听了去了。颜冰一向细致敏感,大约正因为这个,便起了自怜之心。   “谁说你福薄的?阿冰样样都好,便是比我和长姐也不输分毫的。”颜凝握紧了她的手,道:“阿冰,你若当真不愿意嫁给孟表哥,便早日和阿娘说清楚,这样伤心算什么呢?”   颜冰道:“二姐姐,我是庶女,便是不嫁孟表哥,只怕也嫁不到什么好人家。若是当真嫁给王侯之家,便只能做妾了。”   颜凝没说话,只思忖着她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颜冰道:“若是二姐姐能一辈子这样照顾我就好了。”   颜凝笑着道:“我自然会一辈子照拂你的。”   “当真?”   “当真。”   颜冰唇角这才漾出一抹笑意来,道:“二姐姐对我真好。”   颜凝拍了拍她的手,道:“阿冰待我也很好啊。”   三日后,太后便差人来接孟氏和颜凝入宫了。   太后本不愿再提起这门亲事,可既然颜家提了,她便不得不答应,否则,只怕要被天下人耻笑。   直到颜凝跪在她面前,她揪着的心才缓缓放下来。   她淡淡道:“起来罢。”   孟氏和颜凝道了声“是”,一道站了起来。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颜凝不卑不亢的抬起头来,迎着太后的目光,没有半点屈服的意思。   “倒是个周正孩子,性子却不大柔顺,不过也无妨,等跟着嬷嬷们学几日规矩也就好了。”   孟氏道:“娘娘说的是。”   太后没看她,目光只凝在颜凝身上,道:“前些日子你递了帖子进来,哀家便明白了。颜老夫人是哀家的手帕交,如今她虽去了,她与哀家定下的婚约务必要守着才好。”   孟氏谦声道:”娘娘仁德重义,是臣妇一家的福气,更是天下百姓的福气。”   太后觉得这话听着还算顺耳,便接着道:“你是知道的,以安是何等人物,又是何等出身,颜凝既要做世子妃,如今这样子只怕是不成的。哀家会派两个教习嬷嬷跟着你们回去,一个月后你们再进宫来,若颜凝已懂了规矩,哀家便准了这门亲事,绝无二话。可若是……”   “臣女必能懂得规矩。”颜凝掷地有声。   太后挑了挑眉,道:“你倒是有志气。”   颜凝道:“臣女只是志在必得。”   太后冷笑一声,道:“哀家倒没想到,你会这么在乎这桩婚事。你大可放心,即便做不成世子妃,看在你祖母的面子上,哀家也会给你指个富贵人家的。”   颜凝抬起头来,道:“臣女并不在乎这桩婚事,也不想去什么富贵人家。臣女只是心悦谢以安这个人罢了。”   太后听着,眼底微动,道:“难得你有这份心。”   毕竟在这皇家之中,身份匹配易得,真心却是极难求的。   “去罢。”太后摆摆手。   孟氏和颜凝听着,便都站起身来,款款退了下去。   太后见她们走了,方看向屏风之后,道:“出来罢。”   谢以安依言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却面色铁青,一言不发。   太后轻啜着茶水,道:“怎么,你不喜欢她?”   谢以安没说话,只是眼眸冷得像冰,半晌方道:“孙儿只是觉得,她不识时务。”   太后叹了口气,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娶平阳了。”   谢以安道:“太子殿下自有霍家撑着,孙儿也不能不早做打算。”   太后道:“如此,倒是哀家错了。”   谢以安道:“皇祖母自然没错,孙儿有法子让她知难而退。”   他说着,便吩咐那两个教习嬷嬷,道:“若颜凝撑得了一个月,我拿你们是问!”   那两个教习嬷嬷会意,忙道:“是”。   太后看在他年轻气盛的模样,不觉摇了摇头。   年轻人自然都有野心,把功名利禄看得比什么都重,可只有她这种活过大半辈子的人才明白,有个知心人有多重要。   只可惜,她管不了喽。 第64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四)   颜予淮走在谢景修身侧, 略带疑惑的看着他。这些日子他总来颜府,从前倒是很少来的,虽说是为了谈论政事, 可若是放在从前,他大抵是要召他入东宫议事的。   谢景修欣赏着府里的景致, 倒是全然不在意颜予淮的想法, 只道:“前面是哪里?”   颜予淮看了一眼前面的路,道:“是去阿凝院子里的。”   “阿凝?”谢景修道:“便是上次遇到的哪个姑娘?”   颜予淮点点头,道:“正是。家父、家母素来最疼她, 便把最好的一处院子给了她,这一路上都是花团锦簇的, 景致极好。殿下若是喜欢, 倒可顺着路走过去瞧瞧……”   “也好。”谢景修浅笑着道。   颜予淮一愣, 倒没想到谢景修会贪恋这点子景致,这里布置得虽雅致,可比起皇宫来还是差远了。   他来不及细想,只急急跟了上去。   谢景修随意道:“说起来,孤倒是许久未见到阿凝姑娘了。”   颜予淮苦笑道:“别说是殿下, 就是臣也极少见到她。她素日里跳脱惯了, 如今正老老实实的跟着嬷嬷们学规矩呢。”   谢景修心中涌起一抹不安, 还未开口,便听得前面有女子的训斥之声。   “二姑娘若是再拿不住这茶盏, 老奴便只得辞了这差事, 回宫复命去了。”   “嬷嬷, 我……”   “不是奴婢推脱, 从昨日到今日, 姑娘已摔了十七八个茶盏了, 可见姑娘实在不是侍候贵人的命,还是算了罢。”   知书听着,争辩道:“嬷嬷们给姑娘的茶盏中倒了十成十的热水,别说是姑娘,便是奴婢这样皮糙肉厚的也拿不住。”   “知书姑娘这是何意?莫不是说老奴欺负二姑娘吗?”   “知书……”颜凝看了她一眼,道:“不得无礼。”   “姑娘,奴婢实在是看不过眼,教规矩哪有这样教的?”   颜凝心里怎会不知她们是在故意为难自己,可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便无论如何都得自己撑着了。   隔着院墙,谢景修冷眼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望着颜凝苍白的脸庞和烫的通红的手指,他不觉微蹙了眉,道:“阿靖,传那两个老妪出来见孤。”   颜予淮自是心疼不已,便也没有阻拦。   很快,阿靖便将那两个嬷嬷带了出来。   她们知道阿靖是谢景修的人,便也不敢怠慢,还未出门先堆了一脸的笑意,行礼道:“殿下万安。”   谢景修用扇柄指了指里面,道:“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嬷嬷回道:“是太后娘娘命奴婢等人来教二姑娘规矩,二姑娘顽劣,只怕要辜负太后娘娘的一片心了。”   “她顽劣?”谢景修气极反笑,道:“依孤看,她倒是太老实了些,才会被你们拿捏欺侮至此。”   “殿下何出此言?奴婢们绝不敢欺侮二姑娘啊!”   “你们不敢?孤却觉得你们胆大包天!”   谢景修说着,眸色一冷,道:“阿靖,给她们一人一个茶盏,孤倒要瞧瞧,她们拿不拿得住!”   那两个嬷嬷一听,都瞬间白了脸,作势便要求饶。   可谢景修却道:“谁若是将茶盏掉在地上,孤便命人将她逐出京城,孤倒要看看,谁敢护着她!”   话音未落,阿靖便利落的将两个滚烫的茶盏塞在了她们手里。   知书犹嫌不够,又递了一壶刚烧好的开水给阿靖,道:“大人,这个水更热些。”   阿靖会意,接过铜壶便朝着那两个嬷嬷的手上浇去,那两个嬷嬷当即便吓得魂不附体,瞬间便将茶盏扔了出去。   她们呼吸一滞,赶忙跪下请罪。   谢景修本已起了杀心,可看见不远处颜凝正倚墙站着,到嘴边的话便吞了下去,只道:“你们在宫中侍奉多年尚且做不到的事,竟逼迫一个小姑娘做到,不是太恶毒了吗?”   那两个嬷嬷不敢托出实情,只哭着道:“奴婢万死……”   谢景修自然明白,赶走这两个嬷嬷容易,只怕会让太后厌恶颜凝,到时候,只会让颜凝左右为难而已。   他抿了抿唇,探身看着那两个嬷嬷,道:“孤不管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可若是孤再听到一言半语说你们为难颜二姑娘,就别怪孤手下无情!”   “是,是,奴婢们再不敢了!”   他说完,缓缓回过头来,却见颜凝不知何时已离开了。   一个月后,太后下旨,命康王府和颜家交换信物,以定婚约。   颜冰望着满目的金银器皿、华裳美服,不禁赞叹道:“二姐姐,康王府果然势大,连聘礼都胜过别家许多。”   知书清点着那些聘礼,可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瞥到颜凝身上去,不知为何,她竟觉得颜凝心里藏着心事,并没有外表看上去的那么高兴。   颜凝浅浅一笑,道:“你若有喜欢的便带回去些,不必拘着。”   颜冰激动道:“真的吗?”   颜凝笑笑,道:“二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颜冰听着,赶忙去挑了几件首饰出来,又要了两匹云锦缎子,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知书尚且沉得住气,知画却忍不住开口道:“姑娘待三姑娘也太好了,这可是聘礼,怎能随便给她呢?”   颜凝笑笑,道:“这些东西只是看着金贵,却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无妨的。”   这话说得奇怪,知画不觉看向知书,可知书只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屋子里众人都离开了,知书才将礼单呈给颜凝,道:“姑娘,奴婢都盘过了,没什么差错。”   颜凝点点头,顺手将礼单放在一边,道:“知道了。”   “姑娘不高兴吗?”   “高兴。”颜凝笑着道:“求仁得仁,我怎会不高兴呢?”   “可奴婢总觉得,姑娘有心事。”   颜凝没说话,只站起身来望着远处,道:“我只是担心,他对我会无甚情谊。”   “怎会?世子那日不是还扶了姑娘起身吗?还有那日在舞阳公主府,世子分明多看了姑娘一眼的。”   “那算什么?”颜凝苦涩一笑,道:“你瞧这聘礼便知道了,虽价格不菲,却是最易得的东西。世子素来懂礼,这也算给足了我颜面了。”   “姑娘……”知书心疼她。   可颜凝却浑不在意的笑笑,道:“如今我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日久天长的,我总能让他喜欢上我的。”   知书点点头,道:“姑娘生得这样好看,性子又好,世子定会喜欢姑娘的。”   只可惜,这件事说到底还是颜凝一厢情愿了。   直到颜凝想法子和谢以安相遇了无数次,却连一句完整话都和他说不上的时候,她便知道,他的心,她大约是捂不热的了。   他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虽未说一句重话,那冷凝的眼神和端方客气到极致的举止,都让颜凝深深感觉到了这一点。   尤其是康王妃,每次见到她都有意无意的说些讥讽的话。一次两次的,颜凝可以当作是康王妃的意思,可说得多了,她便不得不去细想,也许这根本是谢以安的意思。   这些日子她也听到了一些谣言,是孙若若等人透露给她的。原来谢以安想娶的人是平阳郡主,只可惜被她抢了先。   如今,她这个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子倒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了。   她还记得孙若若的话,道:“颜凝啊,枉你自诩聪明,事事都不肯服输,可你忘了,感情这事最是争不来的。你瞧瞧世子看你的眼神,连我都看得明白,你会不明白吗?”   是啊,说到底,是她不想明白罢了。   颜凝捂着胸口,只觉得胸口像是堵着一口气,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姑娘。”   听见知书唤她,颜凝忙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抹笑来,道:“怎么了?”   知书道:“奴婢听闻下个月初三便是康王妃的生辰了,可咱们现在还没收到帖子呢……”   她说着,微微低下头去,带着哭腔道:“姑娘,这若是传了出去,可让旁人怎么看姑娘啊!”   是啊,康王妃全京城的贵女都邀请了,偏偏漏了她,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吗?她这是要告诉全京城,她根本不认颜凝这个儿媳妇啊!   颜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半晌,她才道:“无妨。”   “什么?”   “若他执意不肯,我成全他也就是了。” 第65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五)   “颜姑娘, 您这是怎么了?”   康王妃身边的嬷嬷走过来,似笑非笑的朝着康王妃看了一眼,道:“王妃, 颜姑娘怕是醉了呢。”   “这么不中用。”康王妃嫌弃的看了颜凝一眼,道:“不过是些果子酒, 也能醉成这样?”   身边有人打圆场道:“我听闻美人都不胜酒力, 颜姑娘貌美,娇弱些也是有的。”   “她可不娇弱,她啊, 本事的很。”康王妃说着,不耐烦道:“既醉了, 便下去歇歇罢。”   颜凝此时只觉头晕目眩, 没法思考, 也没法做出什么回应,只是木木的点了点头。   直到外面响起“啪啪”的拍门声,颜凝才猛地惊醒。   “凝妹妹,你可好些了?我来瞧瞧你。”门外响起男子的声音。   颜凝强撑着直起身来,冲着门的方向走去, 她抵着门, 道:“不必了……”   这声音气若游丝, 却又婉转妩媚得不像话……   她突然发觉,这声音不像是她的。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唇, 来不及细想, 她仅存的理智就被药物抛到了脑后, 熊熊的火和难以启齿的渴望紧紧包裹着她, 连每一寸肌肤都变得异常敏感。   她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所能感受到的一切, 都只有滚烫和灼热而已。   “砰!”   门被猛地推开,苏昱森闯了进来,见颜凝痛苦的倚在墙边,便壮着胆子扑了上来,道:“凝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颜凝身上一激灵,赶忙挣扎着向外冲去,可她身上没有力道,很快便被苏昱森拉了回来。   “不要……”   颜凝拼命推开他,可她的神智却已越来越混乱。   她死死咬着唇,用疼痛来刺激自己,她绝不能,绝不能让他得了逞!   “救命啊!”颜凝拼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   突然,有一道人影在她眼前闪过,而苏昱森也再没扑上来。   “颜凝!”有人急急唤她。   可她实在太累,下一秒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算什么?她一个大姑娘,主动勾引我侄儿,若非以安及时赶到,岂不是要闯下大祸来?”   “阿凝是我女儿,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定是苏昱森起了色心……”   “颜夫人,说话可要讲证据,昱森素来是个守规矩的,若无颜凝勾引,他怎么敢?再者说了,颜凝不过喝了半盏果子酒,便醉成了这样,谁信啊?你敢说,她不是故意装醉?”   “够了!”   门外响起谢以安冷峻的声音,道:“母亲还嫌不够丢人吗?”   “以安,我知道颜凝是你未婚妻,可此事你不能只怪昱森一人呀。这俗话说得好,一个巴掌拍不响……”   “母亲!”   王妃见谢以安当真动了气,便悻悻的住了口,道:“罢了,你要处置昱森,我也由着你,打上他二十板子也就是了。只是颜凝品行不端,再不能入我们康王府的,我会亲自入宫见太后,将这门亲事退了。”   “不必!”谢以安道。   “什么?”康王妃一愣,转而笑道:“你不打算处置昱森了?”   谢以安道:“我是说,这门亲事不必退,至于苏昱森,我另有处置。”   “以安,你糊涂啊!如今颜凝出了这样的事,就算不是她德行有亏,也名节有损,这样的人如何能做世子妃呢?你若是喜欢,让她做个侧妃也就罢了。”   谢以安没说话,只径直朝着屋子里走去,他刚走上石阶,正对上颜凝的眼睛。   她眼眸微动,在看到他的一瞬间,便微微的泛起了红色,可是很快,她就低下了头去。像是羞赧似的,再没看他一眼。   他抿了抿唇,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康王妃还要再说,蓦地看见颜凝,便住了口。   倒是孟氏急急走了上来,心疼道:“阿凝,可好些了?”   颜凝点点头,道:“阿娘放心,我没事。”   她脸色苍白,头发湿漉漉的,想来是被汗水浸湿了,无论是谁看上去,都知道她不是没事的样子。   孟氏没揭穿她,只是心疼的直抹泪,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颜凝道:“阿娘,我们回去罢。”   孟氏忙不迭的点头,道:“好,好……”   颜凝挽着孟氏的胳膊,一道相携着向外走去。   她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下台阶的时候,她脚下一歪,眼看便要摔到谢以安身上去。   可颜凝却微微旋身,径直摔到了地上。   谢以安赶忙去扶她,却被她险险避开了。   颜凝挣扎着站起身来,背对着谢以安,道:“我会向太后禀明,这门亲事,就此作罢吧。”   “不必。”谢以安道。   颜凝正要拒绝,便听得他淡淡道:“三日后,我娶你。”   似是怕她多心,他又接着道:“你安心。”   安心……   颜凝当然知道,她嫁给他之后会面对什么,可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大约,他心里是有她的吧?   她悄悄的想。   这个想法持续了三天。   三日后,颜凝如愿嫁入了康王府。   “放下罢,你们都退下。”   耳边响起谢以安的声音,隔着凤冠霞披,她有些听不真切,却知道,他说着话的时候,定是神色冷淡,否则,这话听在耳朵里,也不会如此寒凉。   颜凝的心揪了起来,不觉绞紧了帕子。   等到门轻轻关上,他才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伸手掀开她的盖头,望着她微红的脸,一时间倒有些怔怔。   颜凝见他不说话,便开口道:“世子,多谢。”   “谢什么?”他难得的勾了勾唇,道:“我不过是履行婚约。”   “我不是谢这个。”颜凝望向他,道:“那日,多亏世子及时赶到,否则……”   他瞬间敛了笑意,眼眸冰冷刺骨,道:“你不必谢我。”   颜凝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大婚之日,他定是不愿提起这件事的了。   “世子,我……”   话音未落,便见谢以安站起身来,大步向外走去,紧紧的关上了门。   知书和知画冲了进来,知画耐不住性子,问道:“姑娘,世子怎么往书房去了?”   知书赶忙朝她使了个眼色,温言道:“姑娘饿了吧?奴婢去给姑娘做完鸡汤面来?”   颜凝呆呆的望着谢以安离去的方向,道:“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是错。你们说,我是不是很笨?”   知书红了眼眶,道:“分明是他们康王府的人欺负姑娘,如何是姑娘的错?”   “我不过是想谢谢他,却没想到,他不爱听这些……”   自从做了世子妃,颜凝便很少出门去了。她常常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一坐便是一整日,只有偶尔回颜家的时候,她才能开心些。   这日是颜冰与孟昶定亲的日子,她一大早便起了身,急急的往颜家赶去。   “如今表少爷高中了探花,三姑娘可是名正言顺的进士夫人了呢。“知书不无羡慕的说道。   “三姑娘嫁得再好能好过二姑娘去?二姑娘可是世子夫人呢,便是连大姑娘的亲事都要逊色几分。”颜府的侍女们笑着道。   知书和知画不动声色的看了不远处的颜凝一眼,见她未曾听到,才略略安下心来。   知书朝着侍女们笑了笑,终未说出什么话来。   这些日子,她们姑娘受得什么苦,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颜凝回过头来,吩咐道:“把贺礼给阿冰送过去罢,我去瞧瞧阿娘。”   知书点点头,道:“是。”   颜凝没再开口,只乘着风雪,一路朝着孟氏房里走去。   冰冷的雪打在她脸上,她却并不觉得刺骨,大约是心寒惯了。   还未进门,便听得颜宗翰和颜予淮的声音。   “康王势大,到处拉拢朝臣,如今竟把主意打到了父亲身上,难不成,他真想一手遮天吗!”   “若非看在阿凝的面子上,为父也懒得与他周旋,只是可怜阿凝……”   “是啊。上次我见着阿凝,看她又瘦了几分,实在是心疼。”   ……   颜凝听着,将正要掀开门帘的手缩了回来。   她捂着胸口,缓缓朝外面走去,她嫁错了人,自己受苦没什么,可如今却连累兄长为难至此,实在是她的罪过。   她只觉心如刀割,直到走出很远,才缓过神来。   “颜二姑娘,许久未见。”   颜凝一抬头,只见谢景修正站在她面前,含笑望着她。   “你瘦了。”谢景修道。   他这话说得突兀,可听在她耳中,却并不觉得唐突,反而能感受到他的关心。   “多谢殿下挂怀。”她轻声道。   “殿下,她是臣的妻子,殿下该唤她一声世子妃。”   身后响起谢以安的声音,颜凝一怔,猛地回过头去,只见谢以安和颜冰一前一后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世子怎么会来?”颜凝诧异道。   谢以安没说话,只朝着谢景修行了礼,道:“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谢景修笑笑,道:“世子还未回答世子妃的问题。”   谢以安眸底一冷,道:“今日府上有喜事,臣作为女婿,自然该来的。”   谢景修微微颔首,见颜凝低头不语,方道:“孤不过闲来无事,刚好走到此处,来讨杯酒吃。”   他的目光落在颜凝身上,可她却只是低着头,好像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似的。   很快,颜宗翰等人便走了出来,见谢景修等人聚在此处,赶忙迎了过来。   颜凝则趁机走到孟氏身边站着,直到谢以安握紧她的手,她才略带不安的抬起头来。   他望着她仓皇的神情,微微的蹙了蹙眉,道:“我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了。”   “世子慢走。”她轻声道。   谢以安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便拂袖离开了。   颜冰远远的望着这一切,一抹微笑在她唇角荡漾开来。 第66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六)   “姑娘许久未回府了, 也不知老爷、夫人是否安好……”   知画话还没说完,便见知书瞪着眼睛看着自己。   见状,知画赶忙住了口。   知书看向颜凝, 只见她神色恹恹的,似乎完全没听到她们的对话。知书这才安下心来, 拉着知画走了出去。   “我只是瞧着姑娘近日里都没什么精神才问的, 世子待姑娘冷淡,王妃更是霸道跋扈,连同那些下人都想着法子折辱我们……姑娘倒不如多回府里去, 有老爷、夫人在,姑娘也会好些。”   知画说着, 向屋子里看着, 轻轻叹了口气。   知书道:“你知道什么?姑娘是再不会回去的了。”   上次离开颜府时, 她亲耳听到颜凝对颜宗翰道:“父亲和哥哥大可放手去做任何事,不必顾惜我。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回来,从此,父亲只当我是谢家妇, 而不是颜家女。”   主子的事知书不懂, 亦不能多言, 只是忍不住的心疼。   从前颜凝是怎样骄傲的姑娘,如今竟被磋磨成这样, 实在是太苦了。   劝了颜凝许多日子, 她才肯答应出来走走。知书和知画陪在她身侧, 总觉得她整个人都轻松了几分, 也就略略安下心来。   “姑娘早该出来走走, 这样闷在府里, 可不是把身子都闷坏了?”   知书见颜凝饶有兴味的看着街市两边的小摊头,不觉轻笑道。   颜凝道:“快到父亲生辰了,我挑个生辰礼,等你得空了,悄悄的送到咱们府上去,父亲会明白的。”   知书笑着应道:“姑娘放心,奴婢晚些时候就去送。”   主仆三人一路说着话,正在铺子里挑着东西,便听得身边有人议论道:“今日是不是就是颜家上下处斩的日子?”   “可不是?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颜大人是个好官,真是可惜……”   “兄台慎言。”   那人听着,忙住了口,道:“多谢兄台提醒。”   颜家……   颜凝听着只觉心慌,颜这姓氏少见,京里姓颜的人家并不多,而做官的就更少,几乎就只有颜宗翰一家。   颜凝赶忙走到那几人身侧,道:“敢问公子,方才所说的颜家是哪个颜家?”   那几人面面相觑,生怕惹出祸端来,说什么都不肯说,只推脱着走了。   倒是铺子里的伙计看不下去,道:“夫人不常出门,大约不知道,今日是观文殿大学士颜大人父子要处斩呢。”   颜凝听着,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几乎要晕过去,她跌跌撞撞的走到伙计身边,道:“观文殿大学士,可是颜宗翰颜大人?”   那伙计满不在意道:“还有哪个颜大人?”   颜凝眼前一黑,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知书,知画赶忙来扶她,她却推开她们,猛地冲了出去。   临近刑场,云却一层层的厚了起来,宛如一块巨大的墨色石头,压在京城的上空中。虽是正午时候,处处却都是阴沉沉的。   刑场周围早已围了乌泱泱的人群,将一切都遮在了里面,让人看不真切。   好像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只是对于颜凝来说,这梦也太可怖了些。   血顺着石阶一层层的流下来,将整个地面都染得粘腻潮湿,空气中到处弥漫着难闻的血腥气,令人闻之胆寒。   手起刀落,一个个脑袋滚了下来,人们不觉往后退了一步,好像生怕这脑袋滚到自己脚边似的。   谢以安坐在高台之上,面容冷清得宛如谪仙,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仿佛,他从来都是作壁上观的人。   “世子,除了颜予淮之外,犯人皆以伏法!”   谢以安闻言,目光凝在不远处的颜予淮身上,他早已身死,却不是被斩首的,而是自尽。   他以身为筏,要揭露康王的狼子野心。   死之前,他做了好一段慷慨陈词,的确让人心潮澎湃,可在场的都是些没用处的老百姓,连半个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他这一番心思,算是白费了。   谢以安唇角溢出一抹冷厉笑来,幽幽道:“左右他是要死的,自尽和斩首没什么差别。”   “是!”下属道。   又有人来报,道:“世子,罪臣颜宗翰的夫人和妾室,皆已在牢中自尽。”   谢以安听着,一贯冷厉阴鸷的眼眸微微有些波动,道:“知道了。”   言罢,他低声嘱咐身边的侍从,道:“此事不许传到世子妃耳朵里。”   那侍从刚要答应,却突然慌了神,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似的,连着后退了几步,又忙跪了下去,道:“世子……”   “慌什么?”   谢以安不耐烦的说着,一抬头,只见颜凝正站在他面前,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她今日着了身鹅黄色的衣裳,显得格外清爽干净,额前的刘海因为汗水紧紧的贴在了脸上,露出一双过分倔强而又疲惫不堪的眼睛。   她紧紧抿着唇,一张脸苍白得吓人,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不许告诉我,便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   “颜凝……”   谢以安不知为何,目光竟有些闪躲,道:“我回去慢慢和你说……”   可她再没理他,连多看他一眼都不肯,只直直的朝着刑场中央跑去。   谢以安再坐不住,赶忙站起身来追上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哄她道:“别去……”   颜凝脸上全是泪,可眼睛却无比清明。   她回身看着他,道:“可他们是我的父兄家人啊!你连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吗?”   她知道了……   谢以安早知有今日,却未曾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她。   他松开了手,望着她的背影,无力的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便听到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走上前去,将她拥在怀中,在她耳边道:“颜凝,你还有我。”   颜凝却像是没听到似的,只顾抱着颜宗翰的尸体哭着。   谢以安攥紧了她的肩膀,道:“颜凝,我才是你的家人啊!无论颜家如何,我都会待你好的。”   可颜凝只是摇头,好像全然不在乎他的承诺。   是啊,她家人都没了,哪里还会在乎什么情爱呢?至于荣华富贵,便更是如粪土一般的东西了。   谢以安见她哭得几乎晕厥,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强压着性子,吩咐道:“带世子妃回去。”   侍从们道了声“是”,眼看着就要过来,却见知书和知画齐齐护住颜凝身前。   “放肆!”谢以安呵斥道。   知书不卑不亢的抬起头来,红着眼道:“世子,姑娘心里实在是太苦了啊,世子就让她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吧!”   “她锦衣玉食的,苦什么?”   知书道:“不是只要吃山珍海味,穿绫罗绸缎就是好。”   她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姑娘,她是这里难受啊!”   谢以安没说话,只缓缓松开了手,站起身来。   他长身玉立,却突然觉得自己与眼前的一切格格不入,难道,当真是自己太过凉薄吗?   突然,马蹄声从远处传来,霍允禾骑着马,在他面前停下来。   她利落的跳下马来,拔出腰间长剑,指着谢以安的鼻子,道:“颜予淮在哪里?”   “太子妃娘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谢以安凛然道。   “那世子说,本宫该去哪里?”   霍允禾望着他,鄙夷一笑,道:“你费尽心机,为了权力不惜伤害身边人,简直是丧尽天良!”   谢以安冷声道:“太子妃慎言!你该当知道,颜家结党营私,犯的是谋反之罪!而他们与谁结党,又为谁营私,太子妃该比我更清楚!你若不想节外生枝,连累旁人,便休要在此放肆!”   “结党营私?”霍允禾恨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说着,又看向颜凝,不知为何,颜凝竟觉得她已然是痛苦到了极致,可望着自己的目光,却带着难以言状的悲悯。   霍允禾将剑“啪”的扔在地上,走到颜予淮身边,轻轻的抚着他的发丝,却未敢出一声,连哭都不敢。   谢以安摆了摆手,很快便有下属走到霍允禾身边,道:“太子妃娘娘,刑场不祥,还请娘娘不要久留。”   霍允禾抬起头来,恨恨的看着谢以安,道:“总有一天,你也会如我一般,感受到蚀骨之痛!”   谢以安淡淡道:“我冷心冷面,怕是要让太子妃娘娘失望了。”   言罢,他将颜凝生生拽起来,道:“回去!”   颜凝不肯,却被他猛地击中脖颈,晕了过去。   他将她打横抱起来,道:“回府!”   “世子,犯人的尸身如何处置?”   谢以安冷声道:“清点过数量便丢到乱葬岗去。“   “是!” 第67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七)   “殿下。”   门外的侍女见是谢景修来了, 都不免有些诧异。   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和太子妃一向是相敬如宾,说是客气, 其实就是不熟。除了重大场合,两人鲜少相见, 也极少问起对方, 而两人各自生活,却也都是怡然自得,未见半分怨怼。久而久之, 东宫上下也都默认了这种模式。   谢景修微微颔首,道:“退下罢。”   侍女们一愣, 忙道了声“是”, 依次退了下去。   谢景修叹了口气, 这才将门推开。   外面明月如洗,里面却昏昏沉沉的,连盏宫灯都未点。   就着月光,能看见霍允禾正背身坐在窗边,背影萧索而狼狈。   “孤已命人收敛了颜家上下的尸骨, 好生葬了。”   谢景修说着, 嗓子有些哑然。   霍允禾缓缓站起身来, 转过头来望着他,道:“多谢殿下。”   她点燃了宫灯, 道:“殿下进来坐罢。”   谢景修没说话, 只径直走了进来, 在她身边坐下。   桌上的茶盏早已凉了, 所幸两人也并无品茶的闲心雅致, 倒也无妨。   “孤听闻, 今日颜凝也在。”   霍允禾听着,抬头看向他,道:“是。”   谢景修抿了抿唇,道:“她,还好吗?”   霍允禾道:“如何会好呢?如今大约还勉强撑得住,可若是将来,她知道罪魁祸首是她的枕边人,只怕……”   谢景修没说话,只是微微垂了眸,眼底深如陈潭。   霍允禾亦是无言,半晌,方道:“今日多谢殿下……没有拦着我出宫。”   谢景修苦涩一笑,道:“孤做不到的事,你能去,也很好。”   霍允禾道:“殿下知道?”   谢景修道:“原是不知的,之前颜家出了事,孤见你日日寝食难安,便明白了。”   当年皇后和霍大将军有意让谢景修与霍允禾联姻,谢景修自是百般不肯,他以为霍允禾也是一样。   谁知,霍允禾竟亲自来东宫找他,为的,却是玉成此事。   “理由呢?”谢景修含笑问她。   “臣女知道,殿下不愿娶臣女,必是因为心有所系,而臣女也亦然。既然我们都注定无法与心悦之人相守,倒不如凑在一处,也好落个清净。”   后来,谢景修才察觉到,每次颜予淮来,霍允禾都会前来见客。   再后来,颜家出了事,霍允禾竟连夜入宫去向皇后求情,他就全明白了。   霍允禾跪下身来,道:“殿下既已知道,我也不愿再隐瞒。如今予淮去了,还请殿下准我入冷宫,从此孤灯一盏,常伴佛前。”   谢景修站起身来,看了她片刻,道:“准了。”   霍允禾大拜,道:“多谢殿下成全!”   谢景修转身走了出来,望着无边月色,眼眸又冷了几分。   世人皆可逃避,唯有孤不会。   阿凝,孤一定,会为你报仇。   “世子……”   颜冰凑上前来,却被谢以安猛地推倒在地上。   他厌恶的蹙了蹙眉,道:“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出来吗?”   颜冰瘫坐在地上,微微低着眉道:“知道……世子是怜惜我,不舍得让我去苦寒之地受苦。”   见谢以安没说话,她便接着道:“还有,世子重诺,既答应了不会让我有事,便……”   “住口!”   谢以安冷声道:“把这些话都吞在肚子里,若被旁人听见一句半句,我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颜冰眼眶微红,忙道:“是。”   谢以安这才勉强看向她,道:“你二姐身子不好,若非她日夜惦念你,我也不会救你出来。如今你既来了,便好好陪在她身边,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知道吗?”   颜冰点点头,道:“知道……”   言罢,谢以安一句都不愿再多说,便拂袖离开了。   颜冰的侍女巧慧赶忙扶了她起身,道:“姑娘,您别急,来日方长,咱们总有机会的。”   颜冰委屈道:“你听见了吗?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口口声声提的却全是二姐姐。他是要让我知道,我这条命都是二姐姐给的啊!”   巧慧不敢多言,只道:“姑娘,二姑娘一向待您宽厚,等日子久了,您与二姑娘提上一提,二姑娘总会成全您的一片心的。”   颜冰冷笑一声,道:“她哪里会管我的死活?当初我就与她说过,我根本不愿嫁给孟昶,可她说什么?她不过是劝我,说孟昶是难得的良人。而她呢?转眼就嫁了世子,做她的世子夫人去了!”   巧慧是自小服侍在颜冰身边的,颜凝担心颜冰的日常起居,才求了谢以安将巧慧一起救了回来。   颜凝待颜冰如何,她是清楚的,她原以为颜冰只是对谢以安有心,却没想到,她对颜凝竟有这样大的怨恨。   “姑娘,其实二姑娘待您……”   话音未落,便见知书走了进来。   知书红着眼,道:“三姑娘到了,我们姑娘也可安心了。”   巧慧忙住了口,扶了颜冰起身。   颜冰握住知书的手,道:“二姐姐呢?她可还好吗?”   知书擦着泪道:“咱们府里出了这样的事,姑娘怎么会好呢?这些日子,她总是昏昏沉沉的,醒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奴婢瞧着,实在是伤心。”   颜冰亦哭红了眼,道:“你别急,如今我来了,二姐姐定能好些的。”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朝着颜凝的院子走去。   颜凝所在的屋子门窗紧紧闭着,大白天的,连丝阳光都透不进去,半点生气也无。   知画蹲在外面,守着一只药炉,将颜冰等人来了,方站起身来,道:“三姑娘。”   颜冰点点头,道:“二姐姐可在里面?”   知画叹了口气,道:“如今我们姑娘还能在哪里呢?”   知书冲着她摇了摇头,道:“姑娘可醒了?”   知画道:“方才刚醒了,世子正在里面呢。”   颜冰一听,便赶忙凑上前去,将门轻轻推开了。   房里点了一炉子炭火,上面扔了些果子,幽幽的传来几缕香气。那是她在孟氏房中常闻到的味道。   颜冰不觉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层层叠叠的帷幔之后,依稀可以看见床边坐着一个人。   即便看不清面容,仅看着轮廓,颜冰也知道,那人是谢以安。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冷峻,难得的有了几分柔软,道:“你不是想见你的家人吗?我把颜冰救出来了,往后便让她陪你作伴,不许再寻死觅活了。”   颜凝的眼眸难得有了几分微光,她抬眸看向他,道:“阿冰回来了?”   谢以安点点头,道:“我知道,你想她了。我是你的夫君,你有事不来找我,去求孟昶有什么用处?”   颜凝道:“我以为……”   “以为我们情分浅?”他难得的一笑,道:“可我们是夫妻。”   他说着,握紧了她的手。   颜冰攥紧了手指,连指甲都嵌入了掌心之中,她站在原地,几乎嫉妒到发疯。   她以为,摧毁了颜家,就能摧毁颜凝所能依凭的一切,却没想到,谢以安的心里竟然有她!   不是说,他厌恶她吗?   不是说,他根本不愿意这门亲事吗?   她微微的颤抖着,恨意在她全身蔓延着,像是一片大海,无情的吞没着她,而她却根本没想挣扎。   “阿冰?”   颜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面前,紧紧抱住了她。   颜冰知道,颜凝是真心想见自己,可不知为何,她却只觉得恶心。   可望着谢以安警告的目光,她却只能娇弱弱的唤一声:“二姐”。   三个月后,康王府举家迁往封地。   颜凝并不关心政事,只是隐约听闻,陛下病重,太子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让陛下下旨,将康王迁往封地,不许在京中逗留。   离开京城也好。   颜凝虽不舍,却也不愿再在京城待着了。   康王的封地在蜀地,极是富饶。他们虽离开了京城,生活却一如在京城时安稳舒适。   这些日子谢以安待她极好,常常带她出去围猎,还亲自教她箭术,连知书和知画都深深觉得,颜凝的精神好了许多。   “姑娘,世子方才差了人来,说他今日不过来了。”   颜凝点点头,道:“也好。阿冰,你今日陪我一道睡罢。”   颜冰笑笑,道:“好是好,只是二姐姐也太大意了些。世子既不过来,定是要是书房忙碌一整夜的,二姐姐也该去送些宵夜才是。”   知画笑着道:“三姑娘虽年轻,男女之事上倒比我们姑娘通透多了。”   知书道:“那奴婢去准备些汤羹,待会陪着姑娘送过去。”   “也好。”颜凝道。   不多时候,知书便备好了宵夜,一碗银耳汤,两叠绿豆酥,都是谢以安素日里爱吃的。   颜凝披了件外衫,朝著书房走去。   书房里果然燃着不少灯烛,将里面点的灯火通明。   隐隐的,传来康王与谢以安的声音。   侍从们见是颜凝来了,便迎上来,道:“娘娘,王爷和世子有要事相商,您……”   颜凝见状,便将知书手中的食盒递给他,道:“如此我便不进去了,你交给世子便是。嘱咐他注意身子。”   侍从接过食盒,道:“娘娘放心。”   颜凝正要离开,便听得里面传来康王的声音,道:“难道你还想让郡主给你做妾室吗?你想回京,便只有娶郡主这一条路,你却为了颜凝那个女人优柔寡断至此,难不成你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一辈子?”   “我已对不住颜凝许多,绝不会贬妻为妾!”   “你当年本就该娶郡主,若非颜凝以那婚约胁迫你,你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谢景修恨毒了本王,若无舞阳公主相助,他绝不会让你回京城的!”   “即便不靠女人,我也有的是法子能回去。”   “以安,你要想清楚,等你真的……要什么女人没有?到时候,你想要谁做正妻谁便做正妻,便是舞阳公主也拦不住你!”   “父王,你不必再劝了,我心意已决。”   “你对她如此情深意重,若是她将来知道了颜家的事,你以为她还会真心待你?”   ……   颜凝没再听下去,只是转过身去,快步往回走去,连身上的披风掉了都未曾得知。   她知道了……她能知道什么?   颜凝抿了抿唇,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第68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八)   他到底瞒着她什么呢?   颜凝一夜未眠。   翌日, 谢以安天还未亮便来到了颜凝房前。   颜冰披着衣服出来,正撞见他站在门口。   “世子。”她轻声道。   颜冰香肩微露,脸上脂粉未施, 怯怯的望着他,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谢以安却没看她, 只道:“她怎么样了?”   颜冰的心沉了沉, 道:“二姐姐一夜未眠,方才刚浅浅睡下。”   她咬着唇,抬头望着他, 只见他蹙紧了眉头,眼中隐隐可见担忧之色。   “世子要娶郡主的事, 二姐姐已知道了。”   她轻声说着, 见他不为所动, 便接着道:“姐姐在家中娇养惯了,眼里容不下这些……”   “吱!”   话音未落,便见颜凝走了出来。   她的确没休息好,眼底微微泛着青白,皮肤在阳光下呈现出几近透明的白色, 连唇也是浅粉色的。   她像是疲惫至极, 连话都不愿多说, 只看了谢以安一眼,便道:“世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我没有意见。”   谢以安喉咙滚了滚, 道:“好。”   颜凝言罢, 便走回了房里, 将房门紧紧的关上了。   半个月后, 谢以安举家进京迎娶平阳郡主为世子侧妃。   又过了三个月, 远在蜀地的康王病逝,谢以安继承爵位,成为康王。而颜凝,则成为了王妃。   不过,这一切于颜凝而言都没什么意义。   经历了颜家的事,她早已不是那个把情爱看作天的小姑娘了,她只是迫切的想要知道,谢以安到底瞒着她做了什么,他又对颜家做了什么。   现在的大宋已换了主人,太子谢景修登基成为新帝,谢以安整日忙于政事,自然顾不上府中的事,平阳郡主入府许久,也未见他在她房里过过夜。   “二姐姐,殿下许久未来瞧你了,你也该服个软才是呐。”   颜冰说着,看了眼平阳郡主所在的反向,道:“如今府中有了旁人,二姐姐绝不能像往日那般任性了。”   颜凝没说话,只怔怔望着镜中的自己,重新回到京城,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只有她心里知道,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改变了。   “阿冰,你将来就会知道,能任性是多大的福气。”   颜凝说着,嫣然一笑,道:“我已经许久没有任性过了。”   颜冰凑过来,靠在颜凝怀中,道:“可我瞧着,殿下待姐姐已是很好了。”   颜凝笑笑,道:“等将来你得遇良人,嫁给真正心疼自己的男子,便明白了。”   颜冰听着,笑容不觉僵在了脸上,道:“二姐姐,我一辈子都想守在你身边。”   颜凝道:“守着我有什么好?我只盼着你能自自在在的过日子,这样我也对得起阿爹了。”   正说着,只见谢以安出现了在门外。   平阳郡主站在他身边,对着颜凝行了礼,道:“王妃,我们该走了。”   颜凝站起身来,道:“走罢。”   谢以安向她伸出手来,可颜凝只是笑笑,便跟在了谢以安身后,款款走了出去。   谢以安没说话,只缓缓将手缩了回来,拢在了袖中。   今日是谢景修登基后的第一次宴请,自然意义不同寻常。如今,谢以安已笼络回了不少康王的旧部,又有舞阳公主相助,势力亦不容小觑。   谢以安等三人甫一入殿,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颜凝目不斜视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任凭众人来往应酬,她都只是站在谢以安身边,唇角带着浅淡的笑意。   有从前想看她热闹的贵女们,见她失了家族倚仗,仍能坐稳王妃之位,不觉都有些失望。   谢景修坐在高台之上,目光总在不经意间落到她身上。   许久未见,她似乎瘦了许多,脸上再不见少女时的婴儿肥,眉目也显得越发清朗,只是不似当年那般热络活泼,眼里虽仍闪着微光,却不是单纯,而是倔强。   谢景修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他只觉得胸口酸涩。   曾经那样明媚的少女,如今却被迫承担了太多她本不该承担的痛苦。   他正想着,却见霍奉之突然站起身来,冷目灼灼的盯着谢以安,道:“本将军敬王爷一杯。”   如今霍奉之掌管天下兵马大权,自然是谢以安得罪不起的人物。   谢以安站起身来,道:“不敢。本王敬将军。”   霍奉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目光却凝在颜凝身上,道:“予淮泉下有知,知道王爷把王妃照顾得很好,想来也就放心了。”   谢以安眉头微动,道:“大好的日子,将军不该提有罪之人。”   颜凝听着,手指不觉攥紧了酒盏。   她猛地站起身来,看向霍奉之,道:“多谢将军惦念,这杯酒,我敬将军。”   霍奉之望着她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便也回敬了一杯,浅笑道:“王妃颇像令兄。”   颜凝很真诚的冲着他一笑,却再没说什么。   谢以安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起来,冷如冰霜,虽一言未发,却气势骇人。   周遭的人都吓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只等着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霍奉之却像是浑然未觉,只笑着道:“若非王爷大义,也绝没有今日的好日子……”   “霍将军!”   谢景修打断了他,道:“许久未见,来陪朕喝一杯罢。”   霍奉之道了声“是”,又意味深长的看了谢以安一眼,方离开了。   谢以安握着颜凝的手一道坐了下来,道:“喝酒伤身,吃些菜罢。”   颜凝点点头,将手从他手中抽了出来,道:“好。”   谢以安侧头望着她,她分明沉静如水,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可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悸。   他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他要失去她了。   这份不安与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的喉咙滚了滚,紧紧闭上了眼睛。   颜凝却全然没有注意到谢以安的变化,她脑子里迅速的盘算着,把霍奉之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他说谢以安大义,可谢以安做过什么?大义灭亲?难不成,是说他监斩了颜家众人?   可谢以安对她说过,是陛下下旨,他也是迫不得已。   难道……他当真有什么瞒着她吗?   彻骨的寒意袭来,使颜凝坐立难安,她不觉抬头望向霍奉之,只见他正坐在谢景修身旁,与他谈笑着。   她不知道,他们也正望着她。   “陛下为何不让臣说下去?”   “再说下去,只怕她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也该让她清醒了。”   “她受不住。”谢景修轻声道。   此次宴席之后,颜凝有好几次等在霍府门前,想见霍奉之一面问个清楚,可霍奉之都再没和她说过什么。   之后不久,霍奉之便率军前往边境了。   颜凝便又沉寂了下来。   颜凝探了探颜冰的额头,道:“都吃了好几副药了,怎么又烧起来了?”   巧慧道:“王妃,三姑娘病得厉害,只怕要去请宫里的太医才行呐。”   颜凝看向知书,道:“殿下在哪里?”   知书道:“在书房议事呢,说是有要紧的事,谁都不许去打扰。”   颜凝站起身来,道:“我去找他。”   知书赶忙拦在颜凝面前,道:“姑娘,这可不成啊。奴婢瞧着今日来的是姚先生,殿下定是有极要紧的事了,姑娘这样过去,只怕会引起殿下不满啊。”   颜凝脚下不停,只急急朝著书房赶去。   因着康王府里从来没人敢违背谢以安的话,因此书房门外并没有人守着。   颜凝急急踏上台阶,正要叩门,便听得姚遇安的声音。   “殿下以为杀了霍奉之,便能瞒住此事?此计实乃下策!没了霍奉之,还会有别人。若王妃当真知道颜家之事是殿下所为,殿下又待如何?”   颜凝只觉耳边“轰”的一声,千头万绪瞬间涌上心来,直冲得她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可脑子里却是木木的。   原来,原来竟真的是他!   知书吓得捂住了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她与颜凝四目相对,虽什么都没说,却都明白了对方想说的一切。   乘着四下无人,两人赶忙离开了这里,直到走出很远,知书才颤声道:“姑娘,我们怎么办啊!”   颜凝已是泪流满面,道:“我嫁给伤害我父兄之人,实在是罪无可恕,本该一死。可是知书,我要为他们报仇,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知书死死攥着颜凝的衣角,道:“姑娘千万不能冲动啊,如今王爷势大,轻易根本奈何不了他。倒不如我们回去告诉三姑娘……”   “不能告诉阿冰,她若是知道了,只怕登时便要找谢以安拼命的。”   颜凝说着,看向知书,道:“我会有法子的。”   “什么?”知书不懂。   颜凝若有所思道:“你说谢以安势大,如今天下,可还有比他势力大的?”   “姑娘是说……陛下?”   知书眼睛一亮,又忍不住担忧起来,“可是陛下只怕不愿为姑娘报仇啊。”   颜凝咬了咬唇,道:“他会愿意的。”   知书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可见她如此坚定,便也信了几分,道:“奴婢总是跟着姑娘的。” 第69章 番外一:前世情缘(九)   “二姐姐呢?”颜冰推门走进来。   知画忙笑着招呼她, 道:“姑娘进宫去了。”   “进宫?”颜冰道:“二姐姐这些日子总进宫去,想来是与皇后娘娘很投缘呢。”   知画没说话,只浅浅一笑。   颜冰接过茶盏, 心却是沉的。   这些日子,颜凝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些。她总是进宫去, 自己连见她面的机会都很少。还有, 便是她总为自己相看夫婿,虽都是青年才俊,却大多不在京城, 无论是出身还是相貌,没有一个比得上谢以安的。   难道, 是二姐姐察觉了什么?   颜冰心头一窒, 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 便站起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宫中。   颜凝在殿外候着,等着谢景修召见。   这些日子她常来,可来往侍奉的宫人们依旧觉得她的美丽太过摄人心魄了些。   她本就生得极美,再加上今日着了红衫, 越发显得容色照人, 便是宫中寻常见惯了美人的宫人们, 也忍不住侧目。   她百无聊赖的等着,殿内偶尔一两句话语便传到了她耳朵里。   “陛下这些日子常召见康王妃, 这是公然打康王的脸啊!”   “打了便打了, 他能耐朕何?”   “是……”   门猛地被推开, 谢景修站在殿门前, 含笑望着她, 道:“王妃久等了。”   几个大臣依次走出来, 掠过颜凝的时候,他们连眼皮都不敢抬,像是生怕惹出什么是非来。   颜凝浅浅一笑,道:“陛下万安。”   她款款朝着他走来,道:“大人们,似乎对臣妾颇有微词。”   谢景修勾了勾唇,道:“王妃不过与朕品茶。今日的茶已备下了。”   “是什么?”颜凝眼里闪着光,道:“我不吃六安瓜片。”   谢景修道:“知道你不吃这个,今日是龙井。”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颜凝在客座上坐好,只低头去看那茶盏。   谢景修抬眸看向她,不知为何,他竟觉得连大殿都增色了几分。   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射进来,正凝在她身上,可那温润明亮的阳光竟及不上她半分温婉。   她似乎并不怕他,与那些贵女们乖顺怯弱的模样全然不同,她虽过得苦涩,却依然骄傲,眼神笃定澄澈,好像这世上本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似的。   “这茶不错。”她轻声道。   谢景修亦尝了一口,道:“朕觉这茶清冽,你定会喜欢。”   颜凝勾了勾唇,却没如往常一般再去谈茶的事,更没有认真品茶的意思,而是灼灼望着他,道:“陛下,臣妾有话要说。”   谢景修笑笑,道:“说来听听。”   颜凝看了颜予淮一眼,道:“臣女想单独说与陛下。”   谢景修知道这样只怕要传出些流言蜚语来,到时反而对她不好,道:“这……”   可颜凝却像是铁了心,只盯着谢景修,没有半分要退让的意思。   谢景修心中了然,便只吩咐道:“都出去罢。”   “是。”   宫女们依次退下,殿门被沉沉关上,颜凝方抬头看向他。   而他也正含笑望着她。   他手中拿着一只青玉茶盏,看上去安然闲适至极,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几乎紧张到发疯。   “王妃想和朕说什么?”他幽幽看向她。   “陛下当然知道,臣妾不是来喝茶的。”她抬起头来,道:“这些日子,没有一天是为了喝茶而来的。”   谢景修没说话,只是眸间的墨色更深。   “臣妾斗胆,想和陛下做一笔交易。”颜凝沉声道。   “臣妾想求陛下,为颜家报仇!”   谢景修望着她,只觉胸口酸胀得厉害,道:“既是交易,王妃的筹码是什么?”   “是我。”   “你?”   颜凝没回答,只是站起身来,走到了他身侧。   她深深望着他,带着并不熟练的魅惑之色,道:“不过是一副身子,也许陛下并不认为这值得陛下的承诺。可是,这是我能拥有的唯一的筹码了……”   颜凝说着,衔上了他的唇。   她的确胆大妄为,连自己的名节也拿来揶揄,可她不知道,他已沉沦多年。   他眼眸剧烈的收缩着,她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他全部的思绪,再不知今夕何夕。   他只知道,他的眸子里都是她,而此时此刻,她也是如此。   天色沉了,乌云密布,将整个天空压得更低,让人透不过气来。   谢以安站在府门前,望着层层叠叠的云,颓然道:“王妃还没回来吗?”   侍从不敢上前回话,只哆哆嗦嗦的回道:“已命人等在宫外了,殿下放心,定不会让王妃淋雨的。”   谢以安没说话,只“啪”的一声将手上的玉扳指捏得粉碎。   这个时候宫门已下钥,他知道,她今夜不会回来了。   其实宫里早传了旨意,说皇后要留王妃住一夜,可他心里还是存着那么点微末的希望。   而如今,希望到底如灯烛一般,很轻易的就灭了。   他早知道她变了,全然不似从前那样对他上心,连他迎娶侧妃,她也只是淡淡的,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   可他总是想着,只要留她在身边就好,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现在,他是真的怕了。   他第一次深深的感受到,他要失去她了。   雨很快下了起来,下得那样大,连青石地板都打得“啪啪”响。   侍从们赶忙递了伞过来,道:“殿下,雨大了,您先回去罢。”   ”滚!”   侍从们赶忙退下去,可有一把伞依旧打在他头顶上,像是不怕死似的。   谢以安怒从中来,道:“滚开!”   “殿下缘何发这样大的火?”   谢以安这才发现,打伞的是颜冰。   “你怎么在这里?”他不耐烦道。   “我不放心……”她咬了咬唇,道:“二姐姐还未回来,我来等她。”   谢以安冷笑一声,便转身朝府里走去。   颜冰赶忙跟上来,将伞打在他头上,自己则淋在了雨里。   谢以安推开她,她很快又凑上来,道:”殿下,我是真的心疼你啊!”   他猛地回过头来,眼眸阴厉,道:“本王有王妃,用得着你心疼?”   颜冰道:“难道殿下还感觉不出来吗?二姐姐心里早没有殿下了!她……”   谢以安一把捏住她的下颌,道:“不想死的话,就闭上你的嘴!”   颜冰红了眼,娇声道:“殿下,我与二姐姐是亲姐妹,她做不到的事,我可以替她做啊。”   谢以安听着,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颜凝,你不是最在乎颜冰吗?若我宠幸了她,你会不会还如现在一般,满不在乎?   他想着,突然发了狠,将颜冰横抱起来,朝着房里走去。   颜冰心中一喜,赶忙攀紧了他,柔声道:“殿下,我会听话的。”   谢以安面色冷峻,他觉得自己心脏都痛得发抖。   如果只有他一人沉沦在这场游戏之中,那他宁愿拖着颜凝一起沉沦。哪怕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可当颜冰将此事挑明,他还是后悔了。   颜凝站在他面前,那样毫不遮掩的看着他的眼睛,眸子里满是恨意。   她从前也常这样看着他的,可是这一次,她的眼里只有恨。   那恨意不加掩饰,浓得让人害怕。   “颜凝……”他几乎想要哀求她。   可她只是恨恨的望着他,然后,恨意在她眼中一点点的消失殆尽,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陌生。   最后,她释然一笑。   她说:“如此甚好。”   在这一刻,他清楚的知道,她要放手了。她要留他一个人在原地了。   他本以为这就是最坏的结果,却没想到,她会那样决绝。   当她从城楼上跳下来,当谢景修抱着她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只觉得他的心都碎成了齑粉。   他喉咙里满是血腥,迎着谢景修滔天的恨意,他想,就这样结束了,也很好。   他变得麻木,对于他从前执着的权力、身份,哪怕是生命,都看淡了。   当谢景修对着他说“杀”那一刻,他只觉得解脱。   颜凝,我这条命赔给你了,够不够?   若你尤嫌不够,便生生世世,都与我纠缠在一处吧! 第70章 番外二:帝后   “陛下!臣有事启奏。”   苏屏是今年的新科状元, 也是谢景修登基之后,钦点的第一位状元。他虽出身贫寒,却才华过人, 更难得的是,有着一腔为国尽忠的热血, 很得谢景修赞赏。   “准。”谢景修看了他一眼, 道。   苏屏向前一步,郑重道:“陛下即位已三年有余,可后宫之中, 仅有皇后娘娘一人,难免子嗣单薄……”   “咳咳!”   已是吏部侍郎的孟昶咳嗽了一声。   苏屏却浑然未觉, 继续道:“如今, 陛下膝下只有咸宜公主……”   “啪!”   丞相姚遇安手中的笏板掉了下来, 他赶忙跪下,道:“臣殿上失仪,臣有罪。”   谢景修没说话,只眯了眯眼睛,道:“起来。”   “是。”姚遇安站起身来, 他手里握着笏板, 眉头紧锁着, 无奈的看了苏屏一眼。   苏屏全然没察觉到大殿中越来越凝重的气氛,只接着道:“臣以为, 陛下应参照前朝, 每三年举行一次选秀, 充盈后宫。”   话音未落, 大殿中瞬间鸦雀无声, 孟昶和姚遇安相视一看, 都不觉摇了摇头。   这年轻人,哎,可惜了……   这次,年轻的帝王终于抬眸看向苏屏,道:“爱卿为社稷忧虑,乃天下之福。只不过皇后贤良,朕已十分满足,选秀之事,从此不必再提了。”   苏屏一愣,不觉抬起头来,只见谢景修面容和善,可眼中却有着不可置疑的威严,他目光微沉,立即吓得苏屏低下头去,道:“是。”   就这?   大臣们都有些诧异。   要知道,上一个提出把自己妹妹送到后宫里去的大臣当场就被谢景修贬谪出了京城。   还有一个大臣,在陛下的万寿节上命女儿极近妖娆的跳了支舞,据说皇后娘娘只抬了抬眼皮,陛下便罚那女子去城外尼姑庵里清修了两年,到现在都没能回来。   大臣们忍不住腹诽,难不成陛下当真是动了心思?   也难怪,天下的男子,哪有不爱三妻四妾的呢?   饶是陛下再宠爱皇后娘娘,这日子久了,也是会生厌的。   众人还在猜测着,谢景修已忙不迭的退了朝。   “娘娘呢?”他问道。   身边侍奉的宫人一边帮他把朝服换下来,一边道:“晨起娘娘带着公主出宫去了,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今日外面有什么热闹可看吗?”   咸宜和颜凝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两个人都闲不住,但凡宫外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们总要偷偷溜出宫去看看。   日子久了,谢景修倒掌握了一个本事,只要她们出宫去,宫外定有什么大事发生。   宫人笑笑,道:“霍将军打了胜仗,正是今日抵达京城呢。奴才听说,还有许多西域小国的使者跟着一块来了,今日这街市上一定很热闹。”   “难怪。”谢景修唇角溢出一抹笑来,道:“给朕换身常服。”   “是。”   谢景修在椒房殿前等着,一路上,他新折了不少红梅,此时握在手里,便是极热烈娇艳的一片。   知书笑着道:“娘娘早些时候还嘱咐奴婢去折呢,陛下倒先折来了。”   谢景修将红梅递给她,道:“找个雅致的花瓶插了,阿凝定会喜欢的。”   知书忙接过来,道:“奴婢这便去。”   正说着,便见一大一小两个粉雕玉琢的人儿出现在了殿外。   咸宜将小披风一抖,猛地扑到谢景修怀里,奶声奶气道:“父皇。”   谢景修笑着将她抱起来,又走到颜凝身前,道:“累不累?”   颜凝笑着道:“我有什么累的?左不过是出去瞧瞧热闹,比不得陛下政务繁忙。”   她这话话里有话,谢景修一下子就明白了,道:“你知道了?”   颜凝浅笑道:“陛下无心瞒我,我自然什么都能知道。”   谢景修与她相携着走到房里,知书见状,赶忙迎上来,服侍着颜凝将身上的披风褪下去,又从谢景修手中接过咸宜,道:“公主,奴婢侍奉您更衣,好不好?”   咸宜的小手软糯糯的抚在知书脸上,道:“姑姑,我今日见到了好多人,他们穿的衣裳好生奇怪呢。”   知书道:“他们是西域人,自然与我们宋人衣着不同的。”   “他们长得也和我们不一样……”   话还没说完,就被知书抱着离开了。   偌大的椒房殿便只剩下了颜凝和谢景修两个人。他们依偎在一起,正如过去的数千个日夜一般,只要对方在身边,就觉得温暖和满足。   颜凝将头靠在他肩上,道:“选秀之事,陛下怎么看?”   他揽紧了她,道:“朕说过,要和朕的小阿凝一生一世在一处,这一生一世,朕也只想和阿凝在一处。”   颜凝浅浅勾了勾唇,道:“那今日大殿之上,陛下为何没有罚苏屏?”   “一来,他也是赤子之心。二来,”谢景修轻笑一声,在她耳边蹭道:“朕也觉得,咸宜一个孩子太少了些。”   颜凝微红了脸,道:“陛下答应我的,让我玩够了,再决定生不生下一个……”   “那阿凝玩够了吗?”   “还没……”   话音未落,她便被他抵在了榻上。   他与她十指紧扣着,额角的发垂下来,倒映在她眼里,不知不觉中,便为她眼底染上了一抹姝色。   他望着她泛着红晕的脸,眸色一寸寸的深了下去,探身吻上她的唇。   她的唇柔软而湿润,他的气息也越发的沉。   他一手将她双手压在头顶,另一手穿过她的发丝,托起她的头来,道:“阿凝,这才是吻。”   她没说话,只是清浅一笑,想起了过去,她给他的第一个吻。   那样轻,如蜻蜓点水,可一样令他迷醉。   “陛下不喜欢?”她哑然问他。   “喜欢。”   他回答着,虽然他一向温柔,可她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节奏晃动着。   她有些晕眩,像是晕船,可心底却是快乐和满足的。   他覆得更紧,好像一丝一毫也不能和她分离。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把头深深的埋在了她的颈窝里,下颌贴合着她的弧度,道:“阿凝……”   “我在。”她轻声答道。   “这一生一世,朕都只有你,只会有你。你放心。”   她听着他说过无数次的承诺,不觉会心一笑,道:“我知道。”   经历了两世,没人比她更清楚,他的真心。   “陛下不怕大臣催着你要子嗣了?”   她蹭到他怀里,正对上他的眼眸。   他眼中深邃如潭水,可望向她的时候,却奔涌如江河。   他眼里含着笑,道:“等朕的阿凝玩够了,子嗣总会有的。”   颜凝心里涌起一抹蜜糖似的甜来,她想,也许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他们这样。   “陛下,霍将军求见。”   谢景修站起身来,吻了吻颜凝的额头,道:“奉之回来了,朕去见他。”   颜凝点点头,道:“他惯爱吃甜食,我去做些,待会让他带回去尝尝。”   谢景修道:“是了,舅母前些日子还和朕说呢,那年灯会上他买了个糖人回来,馋得厉害,放在床边每日都盯着看呢。舅母让他再去买个,他倒不肯了,当真是孩子气。”   颜凝笑着道:“奉之可是堂堂的将军,让他去街市上买糖人像什么样子?”   谢景修道:“还是要早些给他成个家,将来他若是想吃,便让他夫人给他买去。”   颜凝深以为然,道:“陛下说的是。” 第71章 番外二:帝后(二)   颜凝握着咸宜的小手, 在甬道之中行走着。   此时已是傍晚时候,因着是冬日,白天便格外的短, 虽是傍晚,天色已沉了下来, 甬道两边燃起了宫灯, 显得如梦如幻。   咸宜仰起头来,道:“母后,我听宫里的嬷嬷们说, 曾经这宫里是很热闹的。”   颜凝笑笑,道:“咸宜是觉得太寂寞了吗?”   咸宜点点头, 道:“这宫里只有父皇、母后和我。”   知书和颜凝对视一眼, 不觉都轻笑出声。   知书道:“公主, 这寂寞是旁人修都修不来的福气呢。”   众人一路走着,不多时候,恢弘的宫殿便出现在了眼前。   宫人们见是颜凝来了,都赶忙迎上来,道:“娘娘怎么来了?这样冷的天, 也该乘个轿辇的。”   颜凝笑笑, 道:“不碍事, 陛下可在里面?”   领头的宫人回道:“陛下正和霍将军在里面议事呢,娘娘快请进罢。”   颜凝微微颔首, 脚下还未动, 便见咸宜已推门冲了进去。   “奉之叔叔!”   咸宜一路笑着, 直蹭到霍奉之身边去, 扬头道:“叔叔给我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霍奉之将她抱起来, 道:“臣给公主带了一把小匕首, 你瞧瞧喜不喜欢?”   他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把极小的匕首,上面镶着七颗不同颜色的宝石,精美异常。   “喜欢!”咸宜眼睛一亮,将那匕首夺过来,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颜凝笑着走进来,将一个食盒放在霍奉之面前,道:“我知道你爱吃甜的,特意做了些茶点,你尝尝。”   咸宜帮腔道:“母后做了一下午,一口都没让我尝呢。”   霍奉之抬眸望向颜凝,眼中的流光如沙漠里的溪流,清澈而温柔,道:“多谢。”   颜凝笑笑,道:“这有什么?你若是喜欢,我日日做给你吃。”   谢景修见他两人说得热络,不觉有些醋意,轻轻咳嗽了一声。   可颜凝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将那食盒打开了,她取出一块糕点递给霍奉之,道:“尝尝。”   咸宜道:“叔叔,我也想吃一口。”   颜凝冲着她摇了摇头,道:“你若先吃,母后明日给你做,好不好?”   谢景修不知何时凑了过来,从食盒中取出一块糕点来,道:“这有什么?阿凝,女儿要富养……”   话还没说完,只见颜凝瞪了他一眼,他便悻悻的住了口,道:“听你母后的,女孩子不能这么嘴馋的。”   他说着,便要把那糕点往嘴里送,却被霍奉之一把抢了下来,一本正经道:“陛下,娘娘说了,这些糕点是赐给臣的。”   “普天之下莫为王土,你的就是朕的,明白吗?”   谢景修说着,看向颜凝,道:“阿凝,对不对?”   颜凝只觉他好笑,道:“陛下平日不是不喜甜食吗?”   “今日突然喜了。”谢景修道。   颜凝低声在他耳边道:“如此,臣妾明日做给陛下吃,好不好?”   谢景修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又低声向咸宜道:“你母后说明日给咱们做。”   咸宜看向颜凝,道:“母后,真的吗?”   颜凝浅浅一笑,道:“当然。”   咸宜这才信了,道:“叔叔,这些糕点都给你吃吧。”   霍奉之勾了勾唇,道:“公主真懂事。”   他说着,不觉看向颜凝,道:“娘娘,公主很像你。”   谢景修眸光沉了沉,虽未说什么,可心里却全明白了。   谁不知道,堂堂的霍将军最疼的就是咸宜,霍允禾和颜予淮也有孩子,只比咸宜小半岁,可他待那孩子倒比待咸宜差远了。   那孩子顽皮,霍奉之每每和他多待一会,就会烦得双眉紧锁。可无论咸宜怎么折腾他,提出怎样非分的要求,他都总是眉开眼笑的,没有半分不悦的意思。   谢景修从前以为,是因为咸宜是女孩家,今日倒是看出了一些不同的意味来。   原来,他是爱屋及乌。   霍奉之离开后,颜凝道:“这次奉之好不容易回来了,陛下可要多留他在京城住一段日子。哥哥与我提过,允禾很是想念他,此次也好让他们兄妹俩多聚聚。”   “还有,平阳说除夕夜要与我们一同守岁,她让樊楼都预备好了。”   颜凝见谢景修不说话,不觉狐疑,凑过去轻轻啄了啄他的唇。   谢景修抬起眼来,正撞上她慧黠的眼眸,不觉嘴角上扬,顺势将她一把拉入怀中,道:“怎么?”   颜凝道:“陛下在想什么?”   谢景修幽幽道:“朕在想,也该给奉之相看一门亲事了。”   “哦?”   “你想啊,他常年在外征战,自然没工夫考虑终身大事,若是朕都不为他着急,只怕会耽误了他。”   他见颜凝不说话,心里有些讪讪,只当是她发现了他的心思,小心翼翼的看向她,道:“你说是不是?”   颜凝“扑哧”一笑,道:“难得陛下会关心这种事,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感情之事不能勉强,奉之是个有主意的,陛下帮他相看无妨,但绝不能赐婚的。”   谢景修深以为然,道:“这是自然的了。”   “还有,今日咸宜说,她觉得这宫中只有我们三个人,她觉得很寂寞。”   谢景修赶忙道:“阿凝,这话绝不是朕教她说的。”   颜凝轻笑一声,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头埋在了他胸前,呢/喃道:“我想,这宫中再添个孩子也不错……”   谢景修呼吸一紧,将她轻轻抱起来。   颜凝只觉天旋地转,再次睁眼的时候,已坐在了他身上,与他对望着。   他眼里似火般灼热,还没顾得上喘息,他便深深的吻了上来,如同朝露,而她,便是那含苞待放的花朵。   很快,她全身便战栗起来。   而他,则拥得她更紧。   她再不逃避,缓缓闭上了眼睛,用力咬着唇,尽力不让自己轻哼出声。   可喉头间哽着的细语,还是很小声的流淌了出来。   而耳边,也传来了他的低吼声。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才停了下来。她靠在他肩头,只觉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心里却是甜甜的,酥酥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他的眸子,他的眸色变得很深,不似寻常的琥珀色,而变成了一片深潭。   暗流汹涌的潭。   她满足的一笑,将头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肌肉的结实和他剧烈的心跳。   不知为何,竟觉得安宁平和。   她想,咸宜那样像她,若能再生个像他一般的男孩子,似乎也很不错。   就是……生孩子太疼了些。   除夕,谢景修一早便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刚过了午时,便带着颜凝出了宫。   两人打扮成寻常夫妻的模样,在市集中采买好年货,便命马车将他们送到了樊楼之下。   小二认出他们,忙热络的迎上来,道:“贵人到了,快请跟小的进来吧。”   颜凝抬头望向高台,只见平阳郡主和霍允禾正凭栏向下看着,见颜凝来了,忙笑着朝她招手。   颜凝一喜,便松开了谢景修的手,脚下不停的向楼梯上跑去。   谢景修宠溺的摇了摇头,道:“阿凝,你夫君还在这里呢!”   颜凝只笑着回头,道:“那便请夫君自己上来吧。”   言罢,便笑着跑了上去。   谢景修无奈的笑笑,也跟着走了上去。   依旧是熟悉的高台,也依旧是他们几个。   谢景修、颜凝、霍奉之、霍允禾、颜予淮、颜予潭、平阳郡主,好像时间根本没有带走什么,好像他们还是那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好像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皇帝、皇后,也没有什么郡主和大将军。   颜凝和平阳郡主、霍允禾凑在一起,聊着彼此的心事。   谢景修则和霍奉之等人坐在一处,喝着酒,聊着家国天下。   他很庆幸,哪怕他已身在高位,却仍有温情在身边。   无论在外人面前如何,在这里,总还有一份属于他的人间烟火气。   他回头看向颜凝,连眉头都舒展了几分。   霍奉之瞧着,只觉羡慕,他吞下了面前酒盏里的酒,道:“陛下,有时候,臣真是羡慕你。”   谢景修回过头来,诚恳道:“奉之,你也该成个家了。”   霍奉之笑着摇摇头,道:“匈奴未灭,何以家为?臣不急。”   颜予潭道:“我也不急。”   颜予淮轻笑道:“哪个问你了?”   颜予潭看了平阳郡主一眼,悻悻的收回了目光,脸色微微有些发红。   谢景修注意到了这一点,故意道:“朕瞧着平阳就不错,与奉之青梅竹马,意气相投……”   “不行!”颜予潭突然道。   他声音很大,颜凝她们不觉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他。   颜凝道:“予潭,什么不行?”   颜予潭咬着牙,道:“我说,郡主不能嫁给别人……不行。”   “予潭……”颜凝无奈道。   平阳郡主的眼眸黯了黯,道:“予潭说的是。”   她望向远处,雪已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还想他。   虽然,他已不在了。   颜予潭看见她黯然神伤的模样,只觉心疼,道:“可我愿意等着郡主。”   “什么?”众人一惊,都齐齐看向他。   可他眼神笃定,道:“我颜予潭,愿一生一世等着郡主……嫁给我。” 第72章 番外二:帝后(三)   直到酒终人散, 平阳郡主都没和颜予潭说过一句话,而颜予潭也只是低头喝酒,再没开过口。   剩下的两对夫妻面面相觑, 只觉得今日的场景太过玄幻。虽然他们一起经历过许多事,可任谁都没想到, 颜予潭竟有这样的胆识、魄力和“色心”。   雪已厚了。   谢景修命人将马车牵到樊楼门前, 朝着颜凝伸出手来。   颜凝笑着道:“我还不至于会没用到滑倒在这里的。”   她口中虽这样说着,却还是伸出了手去,放在谢景修掌心里。   他的掌心很暖, 将她微凉的手指紧紧包裹在里面,他们贴合的那样近, 连他的掌纹, 她都能清晰的感觉到。   他眼睛一亮, 只冲着她笑笑,便将她抱了起来。   颜凝只觉天旋地转,再次睁眼,自己已坐到了马车上。   而谢景修就在她面前,含笑看着她。   “这可说不定。”他勾了勾唇, 道:“你身子不好, 若是把裙角沾湿了, 只怕要伤风的。”   颜凝脸色微红,可心里却是甜的。   平阳郡主站在樊楼之外, 望着他们, 不觉低下了头。   侍从已将马车赶了来, 道:“郡主, 上车吧。”   她点了点头, 顺势上了马车, 道:“你说,被人心疼是什么滋味?”   她身边的侍女一愣,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平阳郡主道:“可惜了,从没人心疼过我。你说,我想着他做什么呢?就算他活着,他也不会心疼我……”   侍女不知如何安慰,她知道,平阳郡主说的是谢以安。   郡主爱了他一辈子,念了他一辈子,可他到死,心里想的也不是郡主。   谢以安死后,她曾陪着郡主去给他收拾遗物,他随身的侍从说,他死之前一直说着四个字“悔不当初”。   她以为,谢以安是后悔没有好好珍惜郡主对他的感情,可那侍从说,谢以安惦念的,是他的亡妻。   可所有人都知道,他根本没有什么妻子,死去的侍妾倒是有一个。   想来,他是在怀念她吧。   马车很快开动,耳边传来马蹄踏雪的声音,闷闷的,敲击在平阳郡主的心上。   她想起颜予潭那张略带稚气的脸,他分明还是个少年,哪里会真正懂得什么是喜欢呢?   “你说,少年时的喜欢,当真吗?”平阳郡主脱口问道。   那侍女笑笑,道:“怎么不当真呢?郡主不是到现在还不能完全放下少年时喜欢的人吗?奴婢倒觉得,少年时候的喜欢最真。”   “是啊。”平阳郡主似是有所触动,不觉轻轻叹息。   没人比她更清楚,少年时的情感代表着什么了。   大年初一,历来是颜凝最忙碌的时候。   一早,颜宗翰和孟氏便入了宫,说是来看女儿,可他们不过和颜凝随便说几句话,便去陪咸宜玩耍了。看咸宜的时候倒比看颜凝的时候多多了。   孟氏抱着咸宜,笑得合不拢嘴,道:“公主长得真好看,倒比娘娘小时候可爱多了。”   颜宗翰道:“可不是?性子也好多了。娘娘小时候不爱说话,公主可活泼多了。”   颜凝无奈的看着他们,道:“阿爹、阿娘看咸宜,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的,可也不该捡着我贬低。”   颜宗翰道:“怎么是贬低你?阿爹可是实话实说。”   孟氏附和道:“你不知道你小时候的性子,又傲又倔,无法无天的,也不知陛下怎么会看上你的。”   “我……”   “阿凝,阿爹不得不说你一句,陛下疼你,你也该为陛下想想才是。你是皇后,可不能任性了。   你得了咸宜便不肯再生孩子,这让大宋江山怎么办呢?阿爹那些同僚,见了阿爹便要说起此事,阿爹连致仕都不得清闲啊。”   颜凝听着他们的对话往催育上面推,只觉得头疼,赶忙看向谢景修。   他正坐在一旁批折子,见颜凝朝着自己使眼色,赶忙开口道:“岳丈不必担心此事,阿凝生咸宜很是受了些委屈,也该好好享受享受自己的日子,至于生孩子的事,等日后再说不迟。”   颜宗翰赶忙道:“陛下疼爱阿凝,是臣等的福分,可臣绝不能纵着她,令陛下为难至此。”   他虽这样说着,可脸上却没几分诚惶诚恐的表情,反而笑意更深。   陛下如此疼爱他的女儿,他自是高兴的。   孟氏亦是会心一笑,道:“说到底,臣妇和夫君不过是外人,正经拿主意的还是陛下和娘娘,只要陛下和娘娘恩爱不移,臣妇和夫君也就放心了。”   正说着,便见知书走进来,笑着道:“娘娘,知画来看您了。”   “快请她进来。”颜凝赶忙道。   自知画嫁了人,便很少进宫了。   不一会子,知画便笑着走了进来,她已有了身孕,连请安都躬不下身子去。   颜凝忙让她免了虚礼,道:“许久未见,你更显丰腴了,想来是日子过得极和顺,我也就放心了。”   知画笑着道:“若无姑娘,奴婢怎能有如此好的出路?如今夫君疼爱,婆母敬重,奴婢早已心满意足了。”   知画嫁的是宫中侍卫,那人家境虽不算富庶,却也算得上是小康之家了。知画嫁给他后,颜凝为她准备了极丰厚的嫁妆,婆家人自然不敢小看了她去。   如今,知画早已脱离了奴籍,是正儿八经的正头娘子了。   颜凝一边为她高兴,一边又看向知书。   知书早已和她说明,是铁了心的要一辈子侍奉在她身边的,可她总想着,还是要为知书相看一门亲事才好。   知书却像是看穿了颜凝的心思,只笑着看向知画,道:“你好好的过日子,姑娘身边有我,不会出岔子的。”   知画笑着道:“你心思细,人又机敏,自然强过我百倍,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她说着,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个食盒来,道:“姑娘从前最爱吃奴婢做的肉蓉包子,奴婢特意做了些,给姑娘尝尝。”   知书道:“姑娘前些日子还惦记呢,可惜我总做不出这个味道来。”   她说着,将包子递给颜凝。   颜凝还没吃,却突然变了脸色,忍不住干呕起来。   知画脸色大变,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颜凝抚着胸口,道:“不知怎么,竟觉得腻得很。”   谢景修扔下奏折,急急走到她身侧,道:“快传太医来。”   孟氏问道:“阿凝,你这个月月信可来了?”   颜凝一愣,立马就明白过来。   谢景修瞧着她的表情,心中也顿时明白了。   众人都离开后,他无限温柔的望着颜凝,道:“你把那药停了?”   颜凝咬了咬唇,道:“不是说了,这宫里有些冷清吗?”   谢景修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拥着她,道:“阿凝,太好了,你不知道朕有多高兴。”   颜凝故意装出一副吃味的模样,道:“那陛下说说,如今我在陛下心中,排到哪里去了?比不上咸宜,是不是还比不上这个孩子?”   谢景修笑着道:“阿凝在朕心里,永远都是第一位的。便是咸宜,也得排在阿凝后面。”   “陛下又哄我。”她娇嗔道。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里,就算看不见他的脸,她也知道,他是在笑她。   “朕自然要哄阿凝,还要哄阿凝一辈子呢。”   她扬起头来,道:“那我便等着陛下哄我一辈子,少一天都不成。”   谢景修轻笑一声,宠溺的望着她,虽未开口,看向她的眼神却变得无比柔软眷恋。   她赶忙避过头去,道:“如今已有了孩子,可不成了……”   他眼中的笑意更浓,道:“朕会小心的。”   “不……”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他的吻抵住了。   很快,他的吻细细密密的落下来,很轻很轻,落在水面上的花。   她轻哼一声,便闭上了眼睛,将手挽在他脖颈上,将一切都交给了他。   而他也的确说到做到,就算是那一下,她也未觉得有多痛。   他的确动作轻柔,而她,也觉得餍足。   孕中嗜睡,颜凝靠在他怀中睡了,直到晌午时候才睁开眼睛。   他坐在她身边,见她醒了,便将奏折放下,扶了她起身。   颜凝笑着道:“又不是第一胎了,哪有这么娇气?陛下不必时刻陪着我的。”   谢景修不以为然,道:“朕想陪着阿凝。”   颜凝浅浅一笑,道:“那我饿了。”   谢景修道:“早知道你要饿的,朕命御膳房做了些酸辣的菜,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那我若是吃不下呢?”   “朕喂你。”   “那我若是就要撒娇呢?”   “朕的阿凝撒娇的时候最可爱。”   “那……”   “阿凝若不肯吃东西,朕便要吃阿凝了。”   颜凝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立即红了脸,道:“一天两次可不成……”   谢景修轻笑一声,道:“那你吃不吃东西?”   “那就……勉强吃点吧。” 第73章 番外二:帝后(四)   “阿凝, 你说,予潭怎么会喜欢我呢?”   平阳郡主趴在案几上,眉头紧紧蹙着, 好像是在想什么绝世的难题。   颜凝浅笑着,将削好的水果喂在她嘴里, 道:“我们平阳坦率、真诚, 予潭喜欢你,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 他也没喜欢我啊……”   平阳叹息着,抬起头来, 道:“阿凝, 你说说,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啊?”   颜凝抿了抿唇,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她当然知道,平阳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而平阳所问的问题,她在上一世时,也曾无数遍的问过自己, 直到把自己折磨得精疲力竭、遍体鳞伤, 她才终于放过了自己。   而这一世, 她早已释然,自然也就没再想过这个问题。   可如果要找一个最理解平阳的人, 也许,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合适了。   她知道, 如今的平阳并非还喜欢他, 只是不甘心罢了。因为不甘心, 便总有执念, 反而不能将现在的自己与过去彻底割裂。   颜凝轻轻抚着她的发,道:“有很多事,我们没有办法控制,也根本无从解释。就好像喜欢一个人,若是他喜欢你,那你就算什么都不做,他也喜欢,可若是他不喜欢你,便是你费劲心机去迎合他,也根本无济于事。”   “唯独爱这件事,是与努力无关的。”她轻声道。   平阳微微红了眼眶,道:“是啊……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颜凝温柔的望着她,道:“平阳,该放下了。”   谢以安已经死了,所有有关于他的东西,有关于他的执念,也该随着他一起,烟消云散了。   平阳重重的点点头,可眼泪却不住的流着,道:“我知道他罪大恶极,可我总还是想着我们过去的日子……阿凝,我舍不得忘记他……”   “不是忘记。”颜凝轻声道:“只是那回忆太重,该放下了。你可以把有关于他的事放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你可以永远不忘记他,却不能永远带着他过活,明白吗?”   平阳坐直了身子,靠在她怀里,道:“阿凝,你也曾与我一样,炽热的爱过他吗?”   颜凝苦笑一声,道:“是啊。”或许我爱的,比你还要炽热。   “那你当时是怎么放下的?”平阳抬头望着她。   因为……我死过一次了。   颜凝没法解释,只浅浅一笑,道:“被伤得太深,自然就放下了。”   平阳心疼的看着她,道:“阿凝,对不起,我不该……”   “没关系,平阳。我是真的,已经放下了。”颜凝轻笑道。   谢以安对于她而言,早已只是一个名字了。谈起他来,不会牵动她的情绪,连心跳和呼吸都不会波动半分的。   “阿凝,我真羡慕你。”平阳道。   平阳离开后,颜凝独自一人坐在罗汉床上,悠然的望着漫天的雪花飘落。   咸宜被太上皇和太后接去玩了,宫里倒是难得这样清净。   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些风雪的寒意来,只见谢景修冒着风雪赶了来。   他身上满是寒气,似是怕凉着她,便只站在门口,等着炭火将身上的寒气熏得差不多了,才解下身上的披风,道:“今日冷得厉害。”   颜凝笑笑,道:“正月里的天,自然是极冷的。”   他知道她懒懒的不愿动弹,便走到她身边坐下,道:“今日感觉如何?可还不舒服吗?”   颜凝道:“好多了,陛下不必忧心。”   谢景修帮她揉着腿,道:“这次倒没浮肿,说明这个孩子比咸宜乖巧些,知道心疼人。”   颜凝笑着道:“这才哪跟哪呢,还不到时候呢。”   谢景修笑着摇摇头,道:“如此,倒是朕想的太简单了。”   “不是说今日番邦来朝贺吗?陛下怎么这么早便过来了?”   “今日是上元灯节。”   他顿了顿,眼里闪亮亮的,道:“要不要出宫去瞧花灯?再买几串糖葫芦吃,如何?”   颜凝顿时来了兴致,道:“我还要吃小馄饨和甑糕。”   “都有。”他哄她道:“阿凝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颜凝登时便坐不住了,喊着知书来替她更衣。   谢景修赶忙道:“慢点,今日没有宵禁,随你玩到什么时辰。”   颜凝急道:“那也得赶早才行,去的晚了,好多东西都卖完了。”   “馋猫。”   “不是我馋,是肚子里这个馋。”   “好好好,那他是小馋猫,好不好?”   颜凝笑着道:“这还差不多。”   马车布置得极舒适,外表虽与普通官宦人家的马车无异,里面却又大又宽敞,车轮子也是加了避震的,坐上去如履平地,又细细的铺了羊毛垫子,半点都感受不到颠簸。   谢景修将颜凝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将铜炉放在她脚上暖着,道:“马车里没法生炭火,只得委屈阿凝了。”   颜凝笑着道:“已经很好了。”   正说着,谢景修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今日平阳来过了?”   颜凝道:“陛下如何知道?”   “有宫人看见她从椒房殿里哭着走出来,只当是你们起了口角,这才禀告给朕。”   颜凝道:“平阳不过是和我说了些体几话,说到了伤心处,这才哭了。”   “她说什么了?”   “左不过是谢以安的事,她放不下,所以问问我是如何放下的。”   颜凝说完,才发现谢景修眼眸黯了黯,一言不发的望着自己。   她有些不安,道:“陛下生气了?”   谢景修凑过来,突然将她揽在怀中,抱得很紧。   他温热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扣在自己怀中,久久不语。   颜凝将头埋在他怀里,半晌,方抬起头来,试探性的问道:“陛下?”   谢景修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没事,朕只是想好好抱抱你。”   颜凝以为是他吃了醋,赶忙解释道:“此事早已过去了,谢以安对于我来说,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耳边传来他的浅笑,道:“朕不是怕你忘不了他,朕只是心疼朕的阿凝。”   “心疼我?”   颜凝不懂,怎么想都是平阳比较可怜吧?   “阿凝受了很多委屈,才会把他忘记吧。”他轻叹道。   颜凝鼻子一酸,不知为何,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是啊,人人都说她洒脱,却没人记得,她也曾经是那样执着的姑娘。   “陛下……”   他亲吻着她的眼睛,道:“朕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颜凝重重点了点头,道:“那我要陛下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   “好。”他哑然道:“朕永远都不会离开阿凝。”   不知走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伴随着周遭的叫卖声、欢呼声,一个如梦似幻的世界呈现在颜凝面前。   道路两旁点了满满的灯火,满目都是热闹的。   颜凝迫不及待的要下车去瞧瞧,谢景修却仔仔细细的为她穿着披风,直到把所有带子都系好,才松了口气,道:“好了。”   颜凝无奈道:“陛下,我没那么娇气。”   谢景修不理,又把帽子戴在她头上,方扶了她下车。   地上的雪已被打扫干净了,只是地上仍有些湿漉漉的。   谢景修一步都不肯离开她,便跟着她跑来跑去的,一会子去买糖葫芦,一会子去买兔子灯,没一会子,他手上已提满了东西,颜凝却犹嫌不足,每个小摊都要逛上一逛。   谢景修宠溺的望着她,帮她参谋着哪家的东西更好吃,哪家的花灯更好看,没有半点不耐烦。   卖馄饨的老妪感叹道:“夫人,公子待您可真好啊。”   颜凝羞赧的看了谢景修一眼,笑着道:“他是待我很好。”   那老妪将馄饨递给她,见谢景修接过碗去,一口一口的喂给她吃,不觉羡慕,道:“我听说陛下待皇后娘娘极好,可我想着,大约也比不上公子待你的情谊。”   颜凝吞下一口馄饨,忍不住问道:“陛下待皇后娘娘很好吗?”   那老妪见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忍不住给她讲道:“那是当然,全大宋都知道呢。据说,陛下从年少时便爱慕娘娘,好不容易娶了娘娘回来,自然是待她如珍似宝的。你瞧瞧,陛下身边连个妃嫔都没有,便知道陛下待娘娘是何等情真了。”   “不纳妾便是情真了吗?”颜凝偷偷打量着谢景修的神色,脸上满是笑意。   “那可不?夫人瞧瞧,这全大宋哪个男人能做到不纳妾?如今京城里的女儿,都不拜月老了,只拜皇后娘娘,盼着自己能像娘娘一样,遇到陛下那样的良人呢。不过我老婆子瞧着,倒是公子待夫人更好些。”   颜凝幽幽点点头,看向谢景修,道:“是吗?”   谢景修忙不迭道:“当然。我也不纳妾,永生永世都不纳。”   颜凝“扑哧”一笑,滚进他怀里去。   周遭的人都羡慕的望着他们,郎才女貌,又如此情真意切,怎能不令人羡慕呢?   谢景修低声问她:“馄饨还吃不吃了?”   颜凝低声道:“馄饨好吃,可是我还想尝尝别的。”   谢景修笑着摇摇头,将剩下的馄饨吃了干净,道:“前面有家卖鸡蛋醪糟的,看着不错,去尝尝?”   颜凝点点头,道:“那我得去吃一碗。”   谢景修笑笑,道:“好。” 第74章 番外三:淮禾   人人都羡慕霍允禾的家世。   父亲是当朝大将军, 母亲是武将之女,与父亲琴瑟相和,只因着如此, 她从小就在军营长大,这本是好事, 可在议亲的时候, 倒成了她作为女子最大的坏处。   霍夫人考虑到这一点,便在霍允禾十五岁时,将她带回了京城。   只可惜, 她在边关长大的女孩,并不被京城的世家圈子所包容, 哪怕她家世显赫, 又有太子殿下这门可能的亲事在, 也一样入不了世家公子、贵女们的眼。   无论如何,她也只是个姿色平平、不通文墨的野丫头罢了。   来接近她的世家贵女,大多也是为了她哥哥。   是了,她哥哥与她一样在军营长大,可男子征战沙场是好事, 对于女子来说, 却并非如此。   霍岩和霍夫人对此的看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霍岩认为, 左右她可以嫁到宫里去做太子妃,没必要得到旁人的认可。   霍夫人则认为, 女子就算不出嫁也无妨, 做女将军保家卫国也很好。   可霍允禾却不这么认为, 她的确无所谓是否出嫁, 但是她想有个朋友, 如果可以, 她还想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   她在边境时,曾听照顾她的嬷嬷们说过。   夜晚,她们会和闺中密友一起挤在床上,说说知心话,再聊聊心里藏着的那个少年,那便是少女时期,最幸福的时光。   霍允禾从未有过朋友,她有父亲、母亲和哥哥,却没有朋友。   她第一次见到颜予淮,是她初次回到京城参加宴席的时候。   曲水流觞,贵女们围着曲水而坐,她因着出身好,便被安排到了一个极好的位置。可周遭是贵女都各自说着话,并无人与她搭话。   “霍家姐姐。”   来人是平阳郡主,她笑着坐到她身边,道:“真是你吗?许久未见,我倒有些认不出来了。”   霍允禾讷讷一笑,道:“是。”   平阳郡主指着自己的鼻子,道:“姐姐还认识我吗?”   “你是……平阳。”   “是啊。”平阳见她认出自己来,便松了一口气,道:“早听说你要回来了,没想到竟这么快。姐姐何时回来的?”   霍允许抿唇道:“前日。”   她素来话少,平阳郡主是知道的,也就只自顾自的向她介绍些京中的事。   霍允禾这才知道,今日的宴席是为一个叫孙若若的姑娘准备的。   她是宰相嫡女,前些日子,她刚刚及笄,而今日,虽是为了她祖母大寿办的宴席,请来的却全是京中的青年才俊、世家公子,为的便是给她相看一门合意的亲事。   “姐姐可要当心些。”平阳郡主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听说,她自视甚高,说是非太子殿下不嫁呢。”   霍允禾不解的看着她,道:“我为何要小心?”   平阳郡主道:“姐姐与太子殿下是何等的关系?她自然是要把姐姐当作敌人的。”   霍允禾听着,面色微沉。   她从未想过要嫁给太子,而现在,她还没得到朋友,便先有了敌人。于战场之上,这实在是大忌。   “可我……”   话音未落,便见众人的目光齐齐看向不远处。   那里,几个年轻公子乘风而来,为首的那人她知道,是当今太子谢景修。   霍允禾将头深深的低下去,她并不讨厌太子,只是讨厌旁人将他们凑做一对。好像她根本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   可他们都错了,她不是那样随便被人安排的姑娘。他们霍家的姑娘,各个都有自己的主意,她们可以像男子一样是战场上杀敌,没道理不能和男子一样选择自己的命运。   谢景修等人在她们对面坐下来,他看向霍允禾,笑着道:“允禾也来了。”   霍允禾点点头,道:“是。”   除此之外,他们也就再没说什么。   可落在一旁的贵女们眼里,却有了别的意味。   孙若若本是今日的主角,此时,脸上便闪过几分不悦之色。论容貌,论家世,论才学,她都不输霍允禾,可偏偏霍允禾命好,与太子殿下沾了亲,这才有了几分嫁入东宫的胜算,否则,她便是插上翅膀,也及不上自己的。   孙若若想着,脸色不觉沉了沉。   身旁有贵女哄她道:“孙姐姐不知道,这些日子京中多了不少西域的人,我瞧着他们载歌载舞的,倒比我们大宋的舞蹈更好看些。”   有人道:“西域的舞蹈是热闹,可我们大宋的舞蹈才算是典雅大气呢。我倒觉得,那西域的舞蹈根本不值得一观。”   平阳郡主听着,不觉道:“此事大约霍家姐姐最有体会,姐姐说说,到底是西域的舞蹈好看,还是咱们大宋的舞蹈好看?”   霍允禾本不擅长与人争辩,此时便只道:“自然是各有各的味道,不好比的。”   孙若若最看不惯她那副模样,便笑着道:“如此,我们便比给大家看便是了。我虽愚笨,却也学过几年舞,愿意舞给大家一观的。”   有人道:“孙姐姐自然舞得倾城,可咱们没人会西域的舞姿呀。”   孙若若笑着道:“这有何难?霍姑娘想来必定是会的了。”   霍允禾一愣,忙推脱道:“我只懂些皮毛,实在没法见人的。再者说,西域的舞蹈总要男女配合着跳才好看,一人是舞不得的。”   孙若若道:“霍姑娘难道是怕找不到与姑娘共舞一曲的人吗?”   “不是……”   未及霍允禾说完,孙若若便看向在场的世家公子,道:“不知哪位公子肯赏脸与霍姑娘一舞呢?霍姑娘是初来京城的,公子们可不要吝啬啊。”   她话说得坦诚,可眉眼之间却尽是讥笑之意。   谁不知道,霍允禾初来京城?那些世家公子们本就嫌她与京中娇养的贵女不同,如今听她说着,便更不肯出来了。   “怎么?竟没人愿意吗?”   孙若若说着,眼角的余光划过霍允禾的脸庞,她顿时便红了脸,不知所措的垂了眸,只去看手中的帕子。   “若是没人……”   “我来。”一声醇厚的男声在孙若若耳边响起。   霍允禾猛地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公子长身玉立,眉目俊秀好看,他含笑望着她,道:“我曾去边境待过一段时间,大略知道西域的舞蹈,还请霍姑娘不要嫌弃。”   霍允禾怔忪的望着他,半晌,方想起答他的话。   “不……不嫌弃。”   那公子温润一笑,走到她身旁,行礼道:“在下颜予淮。”   颜予淮……   霍允禾记得这个名字。他是哥哥的朋友,也是太子身边的近臣。   孙若若蹙了蹙眉,打断了他们,道:“那便开始罢。我们用同一首曲子一起舞,在场的宾客喜欢谁的舞蹈便站到谁一边,等曲中舞毕,自有分晓。”   “也好。”颜予淮替霍允禾答道。   霍允禾听说过孙若若的名声,她受辱不要紧,只是怕连累颜予淮,便壮着胆子道:“还请孙姑娘给我拿个手鼓来,西域之舞是必要手鼓的。”   孙若若于舞蹈上很有些造诣,自然不会在这种微末小事上为难霍允禾,免得得罪霍家,便命人去将那手鼓拿来了。   随着丝竹之声起,孙若若随即舞了起来,她身段柔美非凡,舞姿灵动,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霍允禾微红了脸,半晌,才跳出第一个舞步来。   颜予淮配合着她,哪怕这乐曲太过柔美,脸上也没有半分不满的意思,只是很温和的望着她。   霍允禾只觉得,他的目光比沙漠里的湖水还要干净温柔。   思绪将她拉回儿时的时光,她不必穿这些绫罗绸缎,戴这满头珠翠,她只要自由自在的奔跑、骑马就可以。   她想着,便很自在的敲击起手鼓来。   没有刻意和着节拍,却又自成节拍。   她脸上的笑容如同阳光下的珍珠,熠熠生辉。这样不经雕琢的舞蹈,才是西域的舞蹈。   颜予淮的舞姿也很生疏,可他没有半分怯弱与不安,反而将全身心投入到这舞蹈之中,自在而满足。   两人跳着,皆是相视一笑。   他们好像是认识了很久的伙伴,连笑容都如此契合。   越来越多的宾客被他们所吸引,这样的热烈和自由,是他们这些禁锢在京城的礼教和故纸堆中的人们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却也是他们最向往的东西。   终于,曲子停了,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   霍允禾这才发觉,几乎所有的宾客都在自己周围。   平阳郡主笑着道:“霍家姐姐,你跳得真好!”   此言一出,在场的宾客们才反应过来,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霍允禾牵了牵嘴角,道:“颜公子,多谢。”   颜予淮笑笑,道:“能与姑娘一舞,是我的荣幸。”   霍允禾冲着他笑笑,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便只微微颔首,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显然是不愿引起过多的关注。   可她的心脏却剧烈的跳动着,久久不能平静。   直到酒席开始,她才小心翼翼的看向颜予淮。   他正和谢景修说着话,面容平静而和善,好像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霍允禾收回目光,无意瞥到孙若若的脸,却见她绷着脸,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   “霍家姐姐之前可认识颜公子?”平阳郡主道。   “不认识。”   “他是观文殿大学士颜宗翰之子,端成守礼,在京中的世家公子中也是极难得的。我听说,颜家也在为他相看亲事呢。”   霍允禾听着,低下了头,再没说什么。 第75章 番外三:淮禾(二)   舞阳公主府。   霍允禾听众人说着, 不觉低声问身旁的侍女:“她们说的颜凝是谁?”   侍女道:“是观文殿大学士家的二姑娘,今日似乎还没来呢。”   “哦。”霍允禾点点头,又自去抠那果子。   “姑娘见过她哥哥的, 常与太子殿下在一处的。”侍女又道。   “谁?”   “颜予淮。”   霍允禾听着,不觉微红了脸, 道:“颜公子钟灵毓秀, 想来颜凝也是个美人。”   侍女笑着打趣她,道:“还从未听姑娘如此夸赞过旁人呢。”   她不知她们说的是颜予淮和颜凝,便红了脸。   很快, 她便见到了颜凝。   那是个与她完全不同的姑娘。   颜凝刚刚退婚,脸上却丝毫看不到怯弱之色, 反而明媚得令人移不开眼。   她骄傲的惩处了刁奴, 行事周全利索, 不输任何一个有手段的男子。   霍允禾不觉看向谢以安,她由衷的替他惋惜,而此时,谢以安的脸色也并不好看,他的目光都凝在颜凝身上, 虽是紧蹙着眉, 眼底却全是欣赏与眷恋, 全然不似旁人所说的那样,满是厌恶。   想来, 他也是后悔的吧。   霍允禾摇了摇头, 大约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得到又失去更令人悔恨了。   后来, 她又在皇后娘娘举办的宴席上见到了颜凝。   有贵女告诉她, 颜凝不过是来凑数的, 皇后娘娘绝不会容许一个与康王世子退了亲的女人嫁入东宫。   可霍允禾却觉得, 以是否退亲来衡量一个女子,也太过浅薄了些。   相比于自己,颜凝更适合嫁给谢景修,无论是相貌还是性格,她都比自己强太多。   也许是因为颜予淮,她看颜凝的目光总比看旁人更和顺些。   因此,她只是浅浅一笑,道:“我倒觉得颜凝……很好。”   后来,因缘际会,她与颜凝成了挚友,然后,才有了那一夜。   上元灯节,安定门下。   颜予淮走在她身侧,两人都有些无言。可偶然的,他们望向对方,又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霍允禾从未觉得这样踏实和安静过,好像只要他在身边,就足够了。她的心剧烈的跳着,可她不敢多说一句话,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   路过的姑娘们都向她投来羡艳的目光,颜予淮丰神俊秀,走在这大街上,显得极为出挑。   他与她哥哥是完全不同的。霍奉之是习武之人,只静静站着,便自有一身练武之人的锐气和磊落之感,而颜予淮却温润如玉,是冬日砸窗的暖阳,是陌上缓缓的花开,他的一切都是温柔和顺的,让人心生暖意。   “冷不冷?”他问她。   霍允禾心头一跳,连话都不会说了,只点了点头,又很快的摇了摇头。   她是武将之女,说自己冷,只怕他要嫌她娇气。   颜予淮笑笑,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道:“这件大氅是新制的,不脏。”   霍允禾一愣,一时间倒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只得急急点了点头。   “京城与边境不同,边境的风也坦荡些,冷得刺骨,这里的风却是软刀子,等觉着冷便晚了。”   他解释道:“并非我有意冒犯姑娘,只是姑娘今日穿的有些单薄……”   “我明白。”她说出口来,又觉得自己太急了些,打断了他的话,未免显得没礼貌,可若要解释,只怕也晚了。   霍允禾急出了一头的汗,连鼻子尖上都腻出些水珠来,脸也红得厉害。   颜予淮却只是轻笑,道:“姑娘身子强健,倒是我多虑了。”   “我……”   颜予淮见她手足无措的望着自己,便道:“只是此时将大氅褪下来也不成,只怕一冷一热更要生病的。”   他说着,指了指前面的酒楼,道:“我们去那里坐坐可好?”   霍允禾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好,只要是他想去的地方,哪里都是好的。   颜予淮和煦的望着她,在她身侧不远不近的地方走着。   她小心翼翼的看向他,每一次,他都是浅浅一笑,好像是在告诉她,他就在她身边。   这条路其实很长,可于霍允禾而言,却又太短了些。   她想记住有关于他的一切,包括这条路的景致,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对她笑了几次,可走到酒楼门前,她才发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没记住。   除了,今晚的柔和的风。   因是上元灯节,酒楼里很热闹。   霍允禾甫一进门,便觉察到浓烈的地龙火气扑面而来。   小二赶忙迎上来,笑着道:“公子、姑娘,一楼都满了,去二楼成吗?”   霍允禾不知该答什么,只抬头望着颜予淮。   他不动声色的护在她身前,道:“有靠窗的位置吗?要安静些的。”   小二道:“有的,公子请随我来。”   他说着,便如泥鳅一般,在人群之中穿梭着,很快便不见了。   霍允禾不安的看着颜予淮,道:“这里人多……”   颜予淮将腰间的折扇递给她,道:“姑娘握着这个,便不会走丢了。”   霍允禾闻言,赶忙握紧了折扇。   颜予淮握紧了折扇的另一头,很快便带着她挤过了人群。   说是挤,其实她一直被他护在怀中,全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适。   他用臂膀护着她,留出半寸的空间来,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会令她感到不安。可他的衣裳却被挤皱了。   小二将他们带到二楼一个包厢,道:“公子瞧瞧,这里可僻静?”   颜予淮道:“就这里吧,上些茶点果子来,再来碗热汤。”   小二道了声“好嘞”,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霍允禾有些局促的望着他,可颜予淮却很坦然的走了进去,道:“霍姑娘,请罢。”   霍允禾点点头,依言走进来。   她坐在颜予淮对面,道:“我还从来没有和男子单独在一起过。”   颜予淮笑笑,道:“我也是。”   他将包厢的门大开着,大约是为了让霍允禾安心。   小二很快把热汤端了上来,颜予淮道:“喝些热汤暖暖身子吧。”   霍允许笑着应了,又道:“在边境的时候,父亲和哥哥都让我喝烧刀子暖身。”   “烧刀子?”   霍允禾突然意识到这似乎不是姑娘家该喝的东西,一时间有些怔忪,道:“喝热汤当然也很好。”   颜予淮笑笑,道:“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起了在边境的日子,那一口烧刀子……我至今想起来,仍觉得辣嗓子。”   “公子想喝吗?”霍允禾听着,眼睛一亮。   “自然是想的。”他答道。   霍允禾从腰间找出一个酒袋子来,放在桌子上,道:“这是最正宗的烧刀子,我从边境带回来许多,公子尝尝。”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话多了,又赶忙住了口,低声道:“尝尝……”   颜予淮眼里亮亮的,很爽气的答应了,道:“好啊。”   他对着酒袋子喝了一口,果然全身都暖了,道:“这烧刀子确实比热汤有用多了。”   霍允禾听着,心里松了口气,道:“是啊。”   她将窗子推开,外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一冷一热,她的脸颊便浮上了一抹红晕。   她望着外面的月色,道:“京城的月亮太暗了,远不如边境的好看。”   她托着腮,难得有了谈性,道:“大约是因为京城繁华,这倒是边境远远不及的了。”   颜予淮静静听着,将酒袋子递给她,道:“来一口吗?”   霍允禾点点头,接过酒袋子喝着,道:“颜公子喜欢边境吗?”   “喜欢。”他轻声道。   霍允禾不信,道:“公子是京城长大的人,自然更偏爱京城些。”   颜予淮笑着摇摇头,道:“姑娘错了,我更偏爱边境。那里,连风都是自由的,那里的人也待人最真。”   这话说到了霍允禾的心坎里,她不觉红了眼眶,道:“是啊。”   “若是将来,我能回边境去就好了。”她低声道。   颜予淮望着她,似是若有所思,眉间隐约带着些愁容。他一贯潇洒通透,这种神情倒是少见的。   “姑娘是要入主东宫的,只怕将来,要常在京中了。”   霍允禾抬眸看向他,道:“公子错了,公子难道看不出,殿下眼里只有阿凝一人吗?”   “那姑娘呢?”   霍允禾坦诚道:“我心中并无殿下,我倒盼着他能与阿凝相守。”   “可殿下是难得的良人……”   许是喝了酒,霍允禾竟第一次与陌生男子说起自己的心事,道:“也要我喜欢才是良人,对不对?”   颜予淮有些迟疑,许久,他才抬眸看向她,道:“霍姑娘,那你和殿下……会在一起么?”   霍允禾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可不知为何,她竟是很乐意回答的。   因此,她只是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道:“不会了,但愿不会。”   他听着,松了口气,道:“也好。”   她蓦地看向他,而他也正看着自己。   两人相顾无言,可不知为何,霍允禾心里竟翻江倒海起来,而在这波涛汹涌之下,她的心底竟开出了喜悦的花来。   她想,也许她有了微末的希望……   后来,他救了她。   当他不顾一切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当他不顾一切拦住耕牛的时候,她心里的这朵花,便结出了果子。   她望着他的伤口,泪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分明不是那么爱哭的人。   “对不起,颜公子……都是我不好。”   这次,他没说话。   只是将她揽入怀中,道:“允禾,别哭。” 第76章 番外四:独白   霍奉之, 大宋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与父亲霍岩并成为“大宋双璧”, 亦是京中无数世家贵女的春闺梦里人,毕竟, 哪个女子不想嫁给一个鲜衣怒马的大英雄呢?   只是他素来冷峻, 除了他妹妹允禾,几乎不多看任何女子一眼。   因此,京中女子虽暗暗爱慕他, 却无人敢逾矩一步,人们只是暗暗猜测, 到底谁家姑娘会入了他的眼。   可只有霍奉之自己知道, 他根本不会喜欢什么女子。他当然会娶妻, 也会待她好,可若要他纠缠于儿女之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这一辈子,已然许国,再不会许家。   在边境时, 他隐约听说了些京城的八卦。   那是他好友来边境时, 与他喝酒时说起的。   “奉之, 你知道吗?康王世子定亲了。”   霍奉之扬头喝了一口酒,鄙夷道:“这有什么稀奇?我之前在京城时就听说, 康王妃在为他相看亲事了。”   那时康王妃日日往霍家跑, 缠着他母亲说话, 话里话外便是要将允禾嫁给谢以安。烦得霍夫人没办法, 没在京城住了几日便闹着要回边境。   依着他母亲的话, 还是边境的风沙和匈奴人更好处置些。   “这次可是不同的。”   “不同?”霍奉之不屑, 左不过是世家女子,还要什么不同的?   “他这门亲事可是那姑娘亲自找太后娘娘要来的,大胆得不得了。”   他好友说着,眉目间颇有些向往之色,道:“那姑娘倾国倾城,偏看上了谢以安那个不苟言笑的硬木头,她倒也不怕事,便日日缠着他,闹得全京城都知道她心悦于他。如今也算心愿得偿了。”   霍奉之听得“不苟言笑的硬木头”四个字,不觉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道:“你说的是谁?”   他好友瞥了他一眼,像是难得霍将军有次一问似的,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颜予淮的妹妹,颜凝了。”   颜凝……   霍奉之将这名字在心里过了一遍,也就丢在了一边。   谁知没过了多少日子,又听京城中来的家仆道:“少将军不知道,如今将军日日烦心,正等着少将军回去呢。”   霍奉之想着霍岩如今参与朝堂之事,自然远不如在边境时舒服,便道:“我回去有什么用?”   那家仆道:“姑娘向来最听少将军的话,连太子殿下面前,少将军也是说得上话的。”   霍奉之听着不对,不觉阴沉了脸,道:“允禾怎么了?太子殿下又怎么了?”   那家仆忙回道:“还不是咱们姑娘的婚事……听将军说,太子殿下属意的太子妃人选并不是咱们姑娘,是颜家的二姑娘,颜凝。”   “你说谁?”   “颜凝,颜予淮公子的二妹妹。”   霍奉之只觉得头疼,“她不是与谢以安定亲了吗?”   那家奴笑笑,道:“少将军说的是老黄历了,颜姑娘不知如何,前些日子已主动与康王世子退婚了。”   霍奉之万年平静无波的脸上此时也有些绷不住,这个颜凝,还当真是让人意外啊。   不久之后,他就见到了颜凝。比他预计的还要快一些。   那是在霍允禾的马车上,面对他的质疑,她显得落落大方。   他倒没想到,一向内向的允禾,会与颜凝成为朋友,还对她推崇备至,生怕他轻薄了她似的。   霍奉之冷眼打量着颜凝,她的确是个美人,更难得的是,她眉眼之间灵动逼人,而谈话做事却又从容淡然,也难怪允禾会对她生出亲近之感。   他这样想着,本以为此生都不会与颜凝有半分瓜葛,可不知为何,命运却偏偏让他一头撞了进去,再无回旋之地。   她站在高台之上,翩翩起舞,身旁的灯火和天边的星子,都及不上她半分闪耀。   她明明是个妖女,可不知为何,他竟舍不得离开她,像是中了蛊毒,每当想起她,他都会会心一笑,连她送他的糖人,也成了他此生珍藏的东西。   如今,他又在边境了。   这里的风烈,连天也高些,可他却觉得最适意,只是偶然的,还会想起她。   也不知道她过得如何,宫墙那样高,也不知她是否觉得自在。   听说,陛下待她是很好的,多年来独宠她一人,事事都以她为先,连京城中的孩童都知道,陛下与皇后感情甚笃。   如此,也好。   她在京中安稳度日,总好过跟着他风餐露宿,日日为他的安危提心吊胆。   不过她胆子那样大,大约也不会怕的。   他这样想着,不觉勾了勾唇。   身边的军士们惊得移不开眼,未曾想到,令匈奴人闻风丧胆的霍将军,还有这样的时候。   有个军士大着胆子道:“将军,您是在想一位姑娘吧?”   霍奉之难得的点了点头,道:“怎么?”   那军士笑笑,道:“那她一定是您的心上人了。”   霍奉之没说话,可唇角却溢出了一抹笑来。   军士们见了,都起哄道:“将军不说,那便是默认了。”   霍奉之笑着摇摇头,将酒囊扔到他们身上,道:“若是不嫌累,便绕着城跑步去,不到天亮不准回来!”   军士们这才笑着求饶,纷纷散去了。   周遭又安静下来,边境的夜里可真是静啊,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霍奉之敛了心绪,从怀中掏出一个糖人来,已然是化的不成样子了。   他叹了口气,将那糖人细细包好,又揣入怀中。   “这位小将军,买糖人吗?”   霍奉之听着,向下望去,大喜道:“颜凝?你怎么来了?”   颜凝笑笑,道:“你手中的糖人该换了。”   霍奉之从墙头一跃而下,道:“你怎么知道……”   他这才发现,颜凝着了一身西域服饰,倒与边境的姑娘一般无二,只是容色妍丽,便是在这月光之下,也难掩倾城之色。   他面色微红,道:“这糖人……”   颜凝很温柔的望着他,道:“这么多年,你还收着它。”   “是……”他有些难以启齿,“我舍不得这糖人。”   颜凝柔声道:“可这糖人还是化了。”   她轻叹一声,道:“奉之,我已嫁人了,你也该放下了。”   “匈奴……”   “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对不对?”   “是。”   她清浅一笑,道:“可能你比我更清楚,保家卫国的一码事,有自己的家是另一回事。这两者并不冲突。”   霍奉之垂眸道:“我明白,我只是……”   他没法告诉她,他只是还忘不了她。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含笑道:“我都明白,只是奉之,我已经有自己的家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面吵嚷起来。   霍奉之猛地惊醒,才发现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心中清明了许多。   是啊,颜凝早已有家,也早已有了相伴终生的人。而他,也不该再执着了。   早上的风异常凛冽,他听着军士们的操练之声,心中只觉异常安宁。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默然道:“颜凝,谢谢你。”   谢谢你出现在我生命里,现在,我要把你放下,去开启新的人生了。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个番外啦,感谢大家陪伴,文文完结咯!撒花!   感谢小可爱们一路支持小七,爱大家!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