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红袖凶猛   作者:爱吃辣鸡粉   文案:   如无意外,本文大约在本月16号或17号入V_(:з」∠)_   古代少女燕红,歪打正着成为了穿越万千位面、执行任务解决事件的试炼者。   试炼者要为不同位面的人们拼命,与之相对,试炼者也能获得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   第一个入门考核任务,燕红就被拉进了现代位面刚刚发生凶案的豪华别墅内。   手无寸铁的十四岁古代少女,将独自面对凶残女鬼……   内容标签: 无限流 升级流 成长 聊斋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红 ┃ 配角:试炼者们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古代少女的奇妙冒险   立意:关于女孩子也可以选择奋斗这件事   vip强推奖章   古代贫困乡村少女燕红成为试炼者,在无限位面和自己的家乡来回穿越。她见识到了许多瑰丽奇妙的任务位面,学会了很多新知识。不断成长的燕红开始想:也许,她也可以兼济天下。本文的任务系统别具一格,主系统以解决位面隐患和培养试炼者为目的发放任务。人物群像分明,试炼者们团结互助,众志成城。剧情苏爽,节奏明快,任务线与主角成长线并进,主角从懵懂的农家少女逐渐成长为家庭的顶梁柱,利用自己的所见所学福泽一方。 第1章 试炼者   “嘶——”   燕红忙不迭松开手,怀里抱着的柴火散了一地。   困惑地看向手掌,燕红发现左手掌心上不知被什么物什扎了个针眼儿大的小孔出来,血珠子正缓缓往外渗。   “什么东西?”   舔了下伤口止血,燕红蹲下来扒拉劈成小臂长短的柴火。   并没看见钢针、锥子之类的物件儿混在里面,木柴上虽然有不少毛刺,但看着也不像是能扎破皮的。   “小红!小红!死丫头躲哪偷懒去了!”   “唉,在呢!”   听到娘亲叫喊声,燕红连忙草草将柴火归整到墙根处,绕过自家住几间土房子跑到前院:“奶叫我劈柴呢娘,没躲懒!”   站在院子里的妇人四十上下年纪,本就指着窗台下那盆还没洗的脏衣服想发火,看到闺女这灰头土脸的样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大闺女劈什么柴,燕大宝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连柴火都收拾不了了?!”   燕大宝是燕红的堂兄,燕家的长孙、老太太的心头宝,燕红她娘这一诅咒可就招着老太太了,堂屋大门哐地一响,精神矍铄的燕家老太太摔门出来指着大儿媳便骂道:“多大个人了嘴巴上没有把门,什么话当说什么话当说都不知道?大宝是哪里惹着你这个大伯娘了,动不动诅咒大宝出事!”   燕红她娘没敢顶老太太嘴,摔摔打打的骂闺女:“你这个死丫头,大清早的就跟你说赶紧把衣服洗了你爹你弟弟等着穿,你瞧瞧你这半早上的都干成了什么事?”   燕红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奶跟娘短时间里是不会停嘴了,闷不吭声上前抱起装着脏衣物的木盆,抬脚就往外跑。   跑离家老远了,燕红还能听到身后奶和娘亲各骂各的唱和声。   村子里的河流,上游是挑水淘米洗菜的地方,下游才能洗衣;燕红抬着盆赶到村南下游处,一些勤快的妇人已经洗完了一家老小的衣裳,正抖开来摊在河边灌木丛上晾晒。   “小红,这边,这边来!”有个正蹲在河岸边捶打衣物的女孩儿看见燕红,挪了挪自己带来的衣物、将干净的石板让出来一半。   这种架在河岸边石块上的石板是村人自己装上的,方便村中妇人用来洗衣;燕红谢过招呼她的女孩儿,把盆抬了过去。   这女孩儿是燕家邻居家的闺女,叫柳二妮,比燕红大一岁,今年刚到十五。   燕红的大姐没出嫁前带着村里的女孩儿上山下河的找野果、抓鱼虾,跟村里的野小子们打架,在村里的女娃娃中挺有“声望”,连带着燕红也跟村里的女娃们处得不错。   “你昨日不是说今天一早就会来洗衣服的吗,怎么我都快洗完了你才来?”柳二妮一边翻转着厚重的粗麻布衣物捶打,一边问道。   “临出门前我奶叫我劈柴呢。”燕红噘嘴道,“本来是该燕大宝干的,他耍赖说手腕疼,我奶就叫我帮他劈了,免得耽搁一家人吃晌午饭。”   柳二妮一听就乐道:“你家燕大宝是借口劈柴才留家里不下田的吧,连劈柴都要赖过去不肯干,你奶还肯惯着。”   “嗨,那是我爷我奶的心头宝呢。”燕红翻了个白眼道,“昨晚上我爹说今天一家子都下田,燕大宝就跟爷奶卖乖说要留家里劈柴。我爷吹胡子瞪眼睛喝他几句,还不是没多说什么。”   “燕大宝以前就这样了,还别说,我哥跟他一个德性……”   “嘶——”   闲话着家常,燕红把衣服浸湿后摆到石板上,正准备揉洗掉泥浆,忽然手掌心一疼。   “怎么了?”柳二妮偏头看过来。   “没啥,我掌心里好像进了个毛刺。”燕红抬起左手,狐疑地看向掌心处。   常年干农活磨出一层薄茧的手掌心,渗出的血珠被燕红自己舔掉后便没再出血,也没留下伤口,肉眼上看不出什么来。   突如其来的疼痛一闪即逝,燕红正犹豫着是不是找根钢针挑一下刺,一面古怪的发光片状物体忽然从她手掌心里“弹”了出来。   “?!”   燕红下意识往后躲,一屁墩跌坐到河岸边被踩瓷实了的泥土地上,震惊地看着似乎是从自己的掌肉里冒出来的“古怪片状发光物”。   “8-KI3植入芯片读取完毕。”   “ID4039号试炼者进入排队序列。”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七个时辰又三刻钟。”   燕红出生在小山村,最远只去过附近的镇上,不可能知道什么叫做虚拟屏幕。   原本大字不识半个的她,诡异地能看懂上面显示的文字……但即使能看懂,她也完全无法理解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直到柳二妮奇怪地叫了她好几声“小红”,燕红才从冲击中醒过神来。   “二妮,你、你看得到我手上有什么吗??”   柳二妮看了眼傻傻地向上摊着手掌的燕红,甩着手上的水起身:“你是说你手上的毛刺?很疼吗,要不找人借根针挑出来?”   说着柳二妮便凑到燕红边上,睁大了眼睛往燕红掌心里打量……   “不是说刺——你看不到这个?!”燕红着急地指着手掌上方道。   “哪个啊?”柳二妮茫然地道。   燕红脸色数变。   她手掌心里这个发光的“亮片片”……只有她能看见?!   正当燕红以为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招惹神明的事儿要遭天罚、紧张得连汗毛都竖起来的时候,手掌上“浮”着的发光片片消失了。   “……??”   燕红抱着左手,翻来覆去地察看自己的手掌手背。   “行了,别闹腾了,赶紧把衣裳洗了好回家去,别误了晌午饭。”柳二妮懒得陪她胡闹,伸手把还坐地上的燕红拉起来,“你奶可不会给你留饭,饿肚子了别找我哭。”   乡下人家,只有在农忙时才会多吃一顿晌午饭,平日里都只吃过早的朝食和晚上那顿夕食。   长身体的燕红正是能吃的时候,早上那顿朝食因紧着下地男丁和家中两个成年妇人的关系,只分到个拳头大的荞面馒头,劈了半早上的柴早就消化干净了;柳二妮一提醒洗不完衣裳没晌午饭吃,燕红立即爬了起来。   “你刚才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手上洗着衣物,想不通的燕红冲柳二妮道。   “看见了什么呀,看你装疯卖傻?”柳二妮无奈地道,“你跟我这装有什么用,跟你爷奶装去呀,你家燕大宝惯会装病喊疼讨巧卖乖,占了多大便宜?”   燕红埋头搓洗了会儿衣裳,又不甘心地抬头道:“二妮你真的没看见吗,我手上冒出来好大一片……亮闪闪的东西,上面还有字呢!”   柳二妮被问烦了,敷衍道:“是是是,有字儿呢,可厉害了。”   燕红一喜,道:“你也看见了吧?不是我大白天发癔症吧?”   柳二妮狐疑地看她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面露恍然之色,哭笑不得道:“行了,你听谁说的装癔症就能不议亲的,别犯傻了,当心你娘大棍子抽你。”   燕红把嘴巴闭上了。   她对娘给她张罗着议亲并没有太清晰的想法,只是本能地打心里抗拒,也不愿意去想那事。   柳二妮见燕红情绪低落,越发认为自己是猜对了,手上用力捶打着衣物,嘴里低声劝道:“咱们总要走这一遭的,我还得比你先出嫁,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愿不愿意的,还不就这样?你娘心疼你,总会给你找个好的,可别瞎折腾了。要是坏了名声,嫁去什么人家就说不准了。”   燕红心里头闷闷的,没了跟柳二妮说她手掌上事的心思。   洗完衣物回家,燕红的娘亲张氏、老太太王氏已经把一家子吃的荞面馒头蒸好了,见燕红进院门,张氏便打发她去田头喊人回来吃饭。   吃过晌午这顿农忙时才有的“加餐”,到了下午,二叔家躲了一早上懒的燕大宝被拎去了田里,只有因张氏要求呆家里“养白点儿好说亲”的燕红能跟老太太一块儿留下来看家。   燕大宝不忿燕红这个“要泼出去的水”能躲懒不下田,但看家的燕红其实并没有闲下来的资格……打扫老俩口住的正房堂屋、拆洗老俩口用的铺盖,太阳渐渐西斜了还被老太太支使去挑水泼屋后的菜地,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张氏提前赶回家来做夕食,见燕红一张脸照样被晒得黑不溜秋的,丁点儿没见着“养白”成果,一口气堵胸口半天散不下去。   “你呀,就不晓得跟你姐好好学学!”   临睡前,跟闺女同睡一张木架床的张氏气不打一处来地用手指戳燕红脑门儿:“你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咋就这么憨呢?你姐当初在家里,你看你奶什么时候能把她使唤得像个长工似的?”   燕红闷着不吱声。倒不是她心里没想法,但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她娘都听不进去。   张氏拿这个憨闺女没法子,只叹气着念叨:“你这种性子,要不找个良善点的夫家,只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嚼巴嚼巴吞了去,还是你姐省心,去哪我都不操心她……”   燕红不愿意去想成亲的事,安安分分听母亲抱怨够了,才道:“娘,我跟你说个事,我手上好像被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已经躺下的张氏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明儿早起,我拿针帮你挑。”   话音落下,人就睡了过去。   正准备细说的燕红眼睁睁看着母亲打起了呼噜。   “行吧……明儿再说。”没奈何,燕红也轻轻躺到娘亲边上。   脑袋挨到枕头,里里外外忙碌了一天的燕红很快进入梦乡。   时间渐渐流逝。   到夜深人静时,瘫成大字状呼呼大睡的燕红,左手手掌冒出一面书本大小的半透明屏幕。   “ID4039号试炼者即将进入试炼。”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十,九,八……”   数秒后,好梦正酣的燕红,无声无息地消失…… 第2章 鬼?神仙?   燕红呆呆地站着,茫然地看着四周。   此刻,她正处于一间古怪的屋子里。   屋子很宽敞,比燕家老两口住的正房堂屋还宽,摆着许多别说是见过、连听都没听过的家具摆设。   脚下不是乡下人家屋内常见的夯实黄土,而是漂亮得像是玉石一样的石板拼成的地板,亮得能把人影照出来。   头顶上看不见横梁,反倒是挂着个像是神仙故事里的水晶灯一样的发光灯具,装着大大小小的、像是传说中夜明珠一样的白色球体,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墙壁上有风格各异的布景装饰,桌、椅、柜、几皆极尽精美,看得燕红眼花缭乱。   “这、这是哪呀?娘……娘?”   燕红不敢随意走动,茫然地打量着这处在她看来如同仙境一般的屋宅。   这个古代少女正一脸懵逼,她正前方那面做了艺术瓷砖拼贴的墙面上,悄然浮现诡异血字: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入门级。”   “试炼参与者一人:燕红。”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78%,幽冥侧20%,未知侧2%。”   “任务要求:于猛鬼别墅中存活四小时。”   “任务成功奖励正式试炼者资格。任务失败抹杀。”   燕红呆呆地盯着墙面上的血字看了一分多钟,直到血字渐渐隐没、消失不见。   “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些字?我明明不识字的啊?”   “试炼参与者一人……是指我?我的名字写出来就叫‘燕红’?”   “位面是什么?科技侧又是什么??”   “猛鬼别墅——”燕红眼睛猛然瞪大,“这里有鬼?!”   虽然燕红仍旧无法理解自己所处的状况,但既然能看懂文字,好歹也算是给了她个行动提示:“得赶紧躲起来、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   打定主意,燕红便勇敢地……动了起来。   科技侧位面的任务场地来自古代位面的燕红来说太过跨越时代,幸好这处试炼场地好歹是座民用住宅(别墅),室内陈设、楼梯、走廊、房间布局并不复杂。   别墅内部过于华丽,啥也不敢摸、啥也不敢碰的燕红壮着胆子在一楼转悠了两圈,发现了厨房、浴室、客房、储物间等房间,以及通往二楼的楼梯。   才刚把一楼探索完毕,正犹豫往哪儿躲比较安全,燕红便听见头顶楼板上传来两声“咚”、“咚”。   这声音……像是有小孩在二楼拍了两下皮球。   燕红不知道什么叫做皮球,在她听来,这声音只能理解为有人在用什么东西一下下地敲击地面。   “……楼上有人?”燕红抬头看着天花板,略有些紧张,“不好,我就这么跑到人家家里来,会不会被人骂?”   “不对……这房子里好像是有鬼的,不会是鬼发出来的声音吧?”   想到这个可能性,燕红便觉头皮发麻。   下意识地,燕红奔进刚才只敢在门口草草打量过的厨房。   洗菜台旁边的刀架上放着几把刀,燕红扫了一眼刀具,把看起来最有份量的菜刀抓到手里。   “这刀怎么这么轻,这能对付鬼吗……有没有斧子镰刀呢?”   轻飘飘的精钢菜刀完全没法带给燕红安全感,她再次将视线投向上下两排紧闭的柜门。   保命的念头占了上风,求生欲促使燕红暂时忽略乱翻别人家是不是不对,将菜刀放下,燕红伸手将柜门一一打开……   拉开一面长方形柜门(其实是内置式冰箱门)的时候,燕红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睡梦中被从自家屋里挪到个陌生地儿这种事都经历过了,燕红这会儿也顾不上惊讶“柜子”里怎么会冒寒气,只震惊地盯着里面看。   “柜子”里,放着水果,牛奶,饮料,和几盘菜。   燕红认不出牛奶饮料,水果也有点勉强,菜她肯定认识……一看就知道是能吃的。   属于食物的香味都飘到她鼻子边了,肯定不会认错。   农忙时节,中午那顿晌午饭能敞开了吃,朝食和夕食是不行的;虽然娘亲张氏额外给她塞了小半个菜饼子,但那点儿份量对正长身体的燕红来说显然不够。   “不、不行,跑到人家家里来乱翻就已经不成了,哪能偷吃人家的东西?”   “主人家要是看到会生气的,本来没经过人家同意就跑进来就已经不对了——”   燕红将“柜门”关上,强迫自己走开,伸手去开旁边的柜门。   数秒后,这个长期处于半饥半饱状态、只有过年时才能混几顿饱的古代少女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一把拉开长方形柜门,将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伸向装在盘子里的菜。   “我只吃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别墅二楼。   当燕红还站在一楼走道里犹豫该躲进哪个房间里时,二楼走廊尽头的主人卧室内,化妆镜旁还未被清洗掉血迹的墙面旁,悄无声息地、诡异地凭空出现了一个站着的、穿着真丝睡裙的女人。   女人现形,头部便像是被无形的手抓着似的、重重地往墙面上的血迹处撞去。   “咚”、“咚”!   女人软软地靠着墙倒下。   软倒在墙角处的女人,肩膀、侧胸、侧腹、大腿,悄然浮现细窄刀口。   刀口处,血液大量涌出,与地毯上大滩大滩的褐红色血迹重叠。   数十秒后。   如同血葫芦般蜷缩在墙角里的女尸,忽然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她缓慢地、僵硬地走到化妆镜前。   镜中,她的面目并未因临死前的剧痛和恐惧而扭曲、狰狞,仍然姣好平和。   睡衣上没有血,皮肤上也看不到尸斑。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会儿,又缓缓走到床头柜前,拿起电话,拨出号码。   铃声响了几下,传出道醇厚儒雅的男人声音:“你好,我是黄明,现在我暂时不能接听电话,若有要事请在稍后留言。”   “滴——”一声后,拿着话筒的女人,发出渗人的、略有些含糊的声音:“老公……你什么时候回来吃饭……我做了你爱吃的菜……应酬结束记得回家……”   挂断电话,女人缓缓走出卧室,穿过走道,下楼。   踏进一楼客厅,女人就闻到了一股不属于这个家的味道。   那是很难形容的气味……就像是有个邋遢的、至少几年没洗澡的流浪汉跑进家里,还四处溜达了一番。   客厅里没被翻动过,也没留下脏兮兮的脚印,让女人稍稍松了口气。   女人僵硬地转过脖子,看向客厅另一侧的厨房。   透过厨房玻璃门,能看到有个矮小的身影站在其间。   女人那张惨白的脸上,恢复姣好平和的面容,出现了一瞬间的狰狞。   别墅内的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度。   面带阴冷煞气的女人,缓缓地、无声无息地移动到厨房玻璃门前。   拉门内,一个瘦小的、衣着破烂的身影站在冰箱前,一手端着女人两天前亲手烹饪的家常菜,另一手地抓起盘中菜肉,飞速地往嘴里塞。   这是个……小孩。   稚嫩的面孔看着像是个初中生,脸上、身上都没什么肉,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腕骨节却挺粗大,像是干惯了重活,皮肤粗粝的手背上,还留着冻疮痕迹。   单薄的衣物质地比编织袋还粗劣,摞着一层层的补丁,领口、袖口处的毛边破损肉眼可见。   比民国剧中走出来的难民演员还更像难民的流浪小孩,大口大口地、认真地、飞快地吃着女人为丈夫准备的,已经在冰箱里冻了两天的青椒炒回锅肉。   丈夫不吃的蒜叶,蒜片,姜丝,青椒,她都一一抓起来,珍惜地往嘴里送,腮帮子高高鼓起,像是松鼠一样快速地咀嚼。   女人周身那阴冷恐怖的杀气,缓缓消散。   面上不时闪过狰狞的女人,又重新变成从容平和的模样。   “好吃……吗?”   女人发出略有些含糊变调的声音。   燕红猛然扭头,惊愕地看向站在厨房拉门外的女人。   她嘴里还包着一大包青椒回锅肉片。   女人的出现让燕红暂停了一秒的咀嚼动作,随即她便加快嘴里咀嚼的速度、直着脖子将这辈子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到的食物咽下,手里紧紧抓着只剩下小半盘的家常菜,磕磕巴巴地道:“好、好吃。”   “好吃也要热过了才能吃。”   女人的声音仍然有些变调,但明显比之前清晰了很多。   她迈步进入厨房内,步子略微快了一些,动作也不像下楼时那样僵硬。   燕红到这时候才留意到女人的外表,双手仍然护着食物的她,呆呆地半仰着脖子看着这位“夫人”,瘦得看不到几两肉的小脸蛋儿上,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惊艳。   女性有爱美的“天赋”,无论是爱自己的美,还是爱她人的美。   在燕红看来,这位“夫人”简直像是住在天上的仙女一般——细腻白皙宛如婴儿的肌肤,姣好柔美的面容,小葱一般洁白细长的手指,哪怕衣冠不整(披头散发且衣着暴露)、赤着双足,也丝毫不损其风姿。   “夫人,您……您是天上的神仙吗?”燕红仰着头,一脸惊艳倾慕地看着走近的女人,痴痴地道。   女人掩嘴一笑,惨白的面容上悄然浮现几丝血色。   “我帮你热过了再吃吧,凉的吃了会拉肚子的。”她自然流畅地、语气温柔地说道,声音已经与生前毫无区别。   女人从冰箱里端出剩下的两盘菜,绕过呆呆地站着的燕红,放到料理台上。   一面按开微波炉,女人一面将手伸向燕红,温柔地道:“来,把菜给阿姨,热过了再吃啊,听话。”   打小就跟堂哥堂妹抢食、老早养成护食习惯的燕红,下意识把手里剩下的小半盘青椒回锅肉递了出去。 第3章 “生路”   冷油凝冻的回锅肉燕红都能不带眨眼地吃掉大半盘,女人替她微波加热后更不必说——冒着热气的菜才刚从微波炉里端出来,燕红的口水就差点滴到地上去了。   燕红眼巴巴地盯着女人端着盘子的手,心里愈发确定这个神仙宫殿的女主人就是个神仙娘娘——不用生火,就能把菜给变热了。   “等会儿啊,阿姨热点儿饭给你配菜。”女人的神态、举止,已然恢复生前七、八分灵动,自然地朝洗菜台那儿一指,“来,去把手洗干净。”   “啊?哦。”燕红乖巧地走到洗菜台前,傻站了会儿,左右张望着试图找到存水的水桶。   女人把米饭放进微波炉,见燕红傻乎乎的站着不动,走过来拧出水,好奇地道:“你不会开水龙头吗?”   燕红瞪圆了眼珠子,脱口而出:“这、这也是仙术吗?水自己会从管子里出来??”   女人好笑地道:“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儿的,怎么连自来水都没见过?”   “回神仙娘娘话,我叫燕红,家里是北山镇李家村的。”燕红老老实实地道。   “你这小孩,要叫阿姨。”女人也不指望这难民一样的小孩会用洗手液了,笑着摇摇头,上前轻握住燕红的手,递到水龙头下,帮她打湿了双手,又挤出洗手液来帮她清洗。   女人的手比正常人冰冷得多,离得近了,身上还隐约有股夹杂着血腥气的尸臭气味。   但燕红显然不是会对气味敏感的人……她家的院子里常年飘着鸡SHI味儿,从小住到大的是太爷爷那辈起的老房子,一到阴雨季节家中里里外外就弥漫着一股子霉味。   更别提村人普遍不怎么讲究个人卫生(主要是没条件),连燕红自己都是满身的酸臭气——小半来自于她身上那套破旧中衣,大半来自她自己。   呆呆地看着女人轻柔地、仔细地为她搓洗双手,燕红只感觉受宠若惊。   即使是她娘张氏,这么温柔地对待她也已经是五、六岁前的事了。到了六、七岁大,像燕红这种乡下丫头就得开始干活儿,要么带弟弟妹妹,要么上山打猪草,要么帮着招呼家里的菜园子、看着家里养的鸡。   想跟大人撒娇,也得是家里大人心情好的时候才行得通。   洗完手,女人能感觉到燕红对她的态度明显发生变化,恭敬、倾慕中又多出来几分对年长者的亲昵和依赖。   女人的声音越发轻柔缓和,指了下外间的餐桌道:“把菜端到外面去,别在厨房里吃,这儿没地方坐。”   “嗯!神仙……阿姨。”燕红用力点头,忙不迭用刚洗干净的手去端菜。   女人视线落在燕红身上那套补丁摞补丁、烂得不成样子的土布中衣上,眼神愈发怜悯。   将热透的米饭端到餐桌上,取碗筷、舀饭,递给这个眼巴巴盯着饭碗看的孩子,女人忍不住轻声道:“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父母呢?”   “应该还在家里吧。”燕红狠狠刨了口只有过年时才吃得着的热腾腾的大米饭,幸福地眯起眼睛。   “只有你一个人出来了?”女人惊诧地道。   燕红想了想,她醒过来到现在确实没有在这个仙境一般的地方看到娘亲,也没有看到其他家里人,点点头。   女人抬手掩住嘴。   她的大脑不知为何转得有点慢。   思考对她来说,似乎有些吃力。   这么大的孩子,记得自家的地址,却连自来水都不知道,又莫名其妙地一个人离家跑到城郊别墅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应该报警?   一想到报警,不知为何,女人便感觉头部开始隐隐作痛。   奇怪,报警这种正常行为,怎么会让她联想起什么让她极其不愿意回想的事儿来——   “神仙阿姨,你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燕红发现女人用手掐着头、面色隐见狰狞,紧张地放下碗、绕过餐桌,跑到女人旁边。   “我……没事。”女人摁着额上跳动的青筋,五官微微抽搐着,在狰狞与平和间拉扯,语气渐渐暴躁,吐字也开始含糊起来,“你怎么……不吃了,是不好吃……吗?”   “好吃的、好吃的!”   燕红不知道怎么帮助神仙阿姨,见对方在意她有没有吃饭,连忙又跑回去坐好,端起碗。   “真的很好吃,神仙阿姨,我这辈子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这么好吃的白米饭。”一边大口吃菜、大口刨饭,燕红一边发自内心地对女人道,“要是以后还能再吃到,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这是燕红的真心话。   她长这么大,从记事起到现在,最深刻的记忆就是饥饿。   农家饭菜谈不上油水可言,连盐味都很淡,但即便如此,燕红也没多少机会能敞开了吃——家里那么多张嘴,粮食就那么点儿,总要优先供给干活儿的成年人和家里的男丁。   神仙阿姨不怪罪她偷吃,还帮她把饭菜变热,对燕红来说,这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好事。   她每一口都吃得十分专注,辣椒片、蒜片这种现代人默认要丢掉的“厨余”,她都珍惜地全部吃掉,一点儿都舍不得剩下。   女人盯着燕红那万分珍惜的吃相,微微扭曲的面容缓缓恢复正常。   怜悯,和一丝淡淡的满足感,重新回到女人脸上。   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认真地吃她做的菜了。   她做好的、新鲜的饭菜,总是摆着慢慢变凉,又重新加热,又慢慢变凉。   曾经对她说“只要是你做的菜我都吃”的男人,已经多久……没坐在这张餐桌上陪她了?   她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曾经连韭菜叶和蒜叶都分不清楚、对菜谱里中“适量”用词感到抓狂的自己,是为了那个男人才系上了围腰,走进了厨房。   可在她能够娴熟地做出可口的、绝不会多油少盐的饭菜后……他却已经不在乎了。   不在乎她,不在乎她的所有付出、努力、隐忍。   甚至……对她这个人的存在,都渐渐厌烦,暴躁。   女人愣神地看着吃得满足无比的燕红,一滴浑浊泪珠,顺着面颊缓缓滑落。   “神仙阿姨……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要不你也吃一点儿?吃饱肚子心情就会好的。”   女人看见那小孩紧张地对她说话,担心得都顾不上吃菜了。   “阿姨没事,你吃吧,快吃。”女人笑着道。   “可是你……你在哭呢。”那小孩小心翼翼地道,“心里很难受才会哭的吧?”   女人含泪笑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要操心,赶紧吃吧,吃饱了再说。”   燕红想说她娘在帮她张罗着议亲,她明后年就要嫁人了,不算孩子了。   但燕红没有说。   神仙阿姨把她当小孩,她心里感觉暖暖的;她愿意让神仙阿姨继续当她是小孩,继续这么温柔地对她说话。   帮她热菜,帮她洗手,不冲她又吼又骂,不对她说些认命去嫁人的话……她想跟这样的神仙阿姨多呆一会儿,多当会儿神仙阿姨眼中的小孩。   燕红大口扒饭,两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也哭了,你心里也难受吗?”女人柔声道。   “没有,我是高兴呢,神仙阿姨。”   小孩连忙用力摇头,用手背擦了下眼睛,瞪大了眼珠子,一边大口大口地吃着饭菜,一边眷恋地看着女人。   仿佛不多盯着点儿,女人就会从她眼前消失一样。   女人心疼极了,伸长胳臂、隔着餐桌摸了摸燕红的头。   此时……距离燕红进入别墅,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按常理来说——接受入门考核的试炼者,此刻应当已经在女鬼追杀下战战兢兢地逃窜躲避了四十来分钟,体力、精力消耗大半,集中力下降,精神正处于崩溃边缘。   试炼任务并不会将试炼者往绝对死路上逼,总会留出一条生路。   对于走正常路线的试炼者来说……这个入门任务的“生路”,这会儿便到了登场时机。   眯着眼睛享受神仙阿姨给予温情的燕红,听到外间传来古怪的、像是某种庞然巨兽辗过地面的声音。   燕红惊愕地扭头看向窗外。   似乎是为了给外人造成“家中有人活动”的印象,这座别墅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的照明灯也亮着。   借助院中照明灯提供的光线,隔着窗户,燕红震惊地看见……一只头顶两只发光巨眼(车灯)、匍匐于地面移动的钢铁怪兽,正缓缓靠近这处房屋。   “——有怪物!”   燕红肝胆俱裂,放下饭碗、绕过餐桌,毫不犹豫拉着女人就跑。   刚把女人拉到楼梯口,燕红又想到了什么,扭头奔进厨房把菜刀拎出来,这才继续拉着女人的手、狂奔上楼。   蹬蹬跑到二楼,心脏狂跳的燕红看到走道上有窗户,壮着胆子凑到窗边往下看。   那头从上方往下看过去更加离奇的、长得像个长条形精钢盒子的庞大怪物(商务车),“爬”进了院子一侧的棚子(私家车库)里。   “神仙阿姨,那是什么?”燕红惊疑不定地道。   “是我……丈夫。”   站在燕红侧后方、死死盯着车库方向的女人,声音再度变得含糊,面容也渐渐失去平和。   “丈夫?”燕红震惊地回头看了眼女人,又看了眼窗外。   她看见“钢铁怪物”身体侧面出现了一张嘴……不,一道门,有个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燕红松了口气,她就说嘛,神仙阿姨怎么可能有个怪物丈夫呢。   从驾驶位出来的男人,走到商务车屁股后,拉开后备箱,拖出来一个大大的、能把成年人装进去的行李箱。   又……拿出来一把手持电锯。   电锯上那形如阔面剑身、半米长的、在灯光下寒光闪闪的精钢锯(导)板,及导板外侧那圈凹凸不平的锯链链条,让燕红这种不明真相的古代人都本能地心里发怵。   拿出手持电锯后,男人又从后备箱中拿出一把刀背厚重的剁骨刀,一把斧头……   燕红的神色,渐渐凝重。   她很高兴神仙阿姨把她当成小孩,但她的娘亲已经在给她张罗婚事,她并非不知人事。   母亲时常会唠唠叨叨地提醒她,去了婆家,要小心伺候公婆,服侍男人,生儿育女。   担心她嫁出去后日子不好过,母亲总是絮絮叨叨地告诉她,得罪公婆没有好下场,得罪男人更没有好果子吃。   为了让燕红“长记性”,偶尔母亲也会恐吓她,谁谁家的媳妇不孝顺被老婆婆收拾,哪个寨哪个村的婆娘不懂事被男人打死,连祖坟都进不去…… 第4章 不对等较量   以燕红的年岁和成长环境,她对男女情爱是毫无概念的。   即使到了村人都认为“应当”谈婚论嫁的年纪,燕红对说亲的认知、对未来丈夫的想象,也皆来自于身边长辈的言传身教,以及她自己对村中人家的观察,了解。   乡下人的日常生活,本来就不可能有多少风花雪月浪漫温馨,磕磕碰碰吵嘴打架是常有的事;即使有相处和谐的夫妇,以古人的含蓄习惯也不会在外人表现出来。   燕红这样半大不大的孩子,能看到的、听到的,多是普通乡民夫妇简单粗暴的相处模式——男人确实是会打婆娘的,媳妇儿有错处时确实也是会被婆婆丈夫一起收拾的。   燕红就亲眼见过二叔燕二郎打婆娘,打得二婶边哭嚎边撒泼,响动声半夜里传出去老远。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燕红这样的未成年人不可能还会对听都没有听说过的“美妙爱情”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在这个懵懵懂懂的古代少女心目中,所谓的丈夫、男人,只有“不听话会被打,不懂事会被抛弃、被打死”,以及需要“去讨好、去顺从、去祈求对方施舍粮食给她吃”的冰冷印象。   这样的燕红,自然不会冒出“神仙阿姨的丈夫怎么舍得打她”这种自己过得不错就以为全世界都是真空环境的人才会自以为是的想法。   看见楼下那个男人拿出斧头,燕红只会本能地产生警觉——神仙阿姨根本不需要生火做饭,她的丈夫拿斧头回家来做什么?!   “神仙阿姨,你丈夫为什么要拿着斧头?”心里想着,燕红嘴上就问出来了。   “他要来……杀……我……”   女人的双手按在窗户玻璃上,双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楼下的男人。   燕红倒吸一口冷气,丁点儿没被渐渐现出异状的女人吓到,满心思只想着怎么保护对她这么好的神仙阿姨,伸手抓住女人的手腕,想把女人往走道深处拉:“快走,神仙阿姨,我们赶紧躲起来。”   “为什么……要躲?”   女人站着没动,微微侧过头,已经开始扭曲的面目转向燕红。   燕红一愣。   随即……她又凑到窗边,快速往下方看了一眼。   男人正一手提着箱子、一手拎着手持电锯往屋内走。   斧头还在商务车后备箱处放着。   “地方就这么大,确实也躲不了多久……”燕红双眼盯着那把斧头,犹豫了下,坚定地看向女人,低声道,“神仙阿姨,我听你的,我们不躲了。”   说着,燕红便把自己手里的菜刀塞给女人,双手抓住推开半扇窗户的窗框,轻盈一跃、跳到一米多高的窗台上。   女人:“……?”   这栋在燕红看来极其奢华、貌若仙宫的别墅,其实只是面向城市中产的“小户型”别墅。   单层层高三米,外墙上还有装饰物可借力,这点儿高度对于敢爬岩壁上去摘野果子吃、爬树更是跟儿戏一样的燕红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十三、四岁的女孩儿,别管是古代少女还是现代少女,都正处于还没跟同龄男孩拉开太大生理差距、不服输且相对好勇斗狠的年纪;只要能拿到那把斧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燕红就敢跟成年男人拼一拼。   跳到窗台上的燕红正准备往下跳,却听见楼下那个刚进屋的男人发出一声低呼、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   接着,男人跑回后备箱处,拿起斧头,一脸狰狞地冲进屋内……   燕红先是满脸不解,随即面色骤变。   餐桌上的碗没收拾——对方知道神仙阿姨有帮手了!   “怎么办?斧头又被拿走了,我怎么去对付他??”   燕红一脑门的冷汗,紧张地往院子里打量,希望能再找到个趁手点儿的武器。   在大姐燕霞的带领下,燕红打小就有丰富的、跟村里的野小子们动手的经验;年纪比她大几岁的小子对付起来都麻烦,更别提神仙阿姨的丈夫是个跟她爹个头差不多、看上去还比她爹胖壮得多的成年男人——赤手空拳是绝对不行的。   焦急之中,燕红听见了有人正大步奔上楼的声音。   那个男的,奔着二楼来了!   燕红顾不得多想,迅速跳回二楼走道内,闷头往楼梯内冲去。   此时,提着斧头、双目赤红的男人,正快速接近楼梯转角处。   光着脚的燕红跑动中没有发出声音,三两步冲下十几道阶梯,在男人转过弯的一瞬间猛然蹲身,肩膀、手肘一起使力,狠狠地往男人侧腹处撞去!   这是燕红跟村里的野小子们学来的招数……年纪小、个头小的人想打得过年纪大、个头高的人,再没有比用肩膀和手肘去撞对方肚子更有效的了。   男人惊愕地看着冷不防冒出来的小孩。   正焦急地奔上楼查看妻子尸体的他,压根没有丝毫防备;即使小孩力气不大,也被撞得向后一趔趄,后脑勺、背部“碰”一下撞到楼梯间墙壁上。   因手心出汗而没握紧的斧头,掉落到地上。   没能成功将对方从楼梯上撞摔下去的燕红一脸懊恼没挑对时机,见状眼睛一亮,连忙将手伸过去抢。   “操!”   黄明正捂着脑袋抽气,见偷袭他的小孩想抢斧头,想也不想一脚踹了过去。   距离太近,燕红躲闪不及,瘦小的身躯被踹飞出去半米多远、屁股着地摔到楼梯上。   万幸黄明抬脚时本身处于站立不稳状态,燕红只是摔得惨了点儿、腹部隐隐作痛,并未受伤。   眼见黄明缓过劲儿来作势追击,燕红只能遗憾地看了眼还没来得及抢到手的斧头,手脚并用往楼上逃去。   “阿姨——快跑!”   冲回二楼走道,燕红一把拉住直挺挺站在楼梯口的女人,埋头往走道深处冲去。   刚捡起斧头的黄明听到这声喊,浑身汗毛炸开、冷汗顺着鬓角流到下巴上。   “阿姨……?”   原本长相上也算是有几分儒雅气质的黄明,整张脸变得狰狞可怖。   趁他准备工具期间偷溜到他家里来的……不仅仅是刚刚那个乞丐小孩?   还有个大人??那乞丐小孩的阿姨?!   满头冷汗的黄明用力握紧斧头、想也不想便大步冲上楼。   外来者不知道在他家二楼活动了多久,那个乞丐小孩还敢来袭击他……说不准,藏在卧室床下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黄明决不能让这两人活着离开这座房子——他的人生决不能毁在两个小偷身上!   一只脚踩上二楼走道地板,黄明耳边听到风声逼近。   本能地,黄明抬起拿着斧头的右手、挡在头部前方。   “嘭”地一声闷响……妻子化妆时坐的带升降的滑轮圆凳,侧横过来的、包着一圈不锈钢皮的凳面,击中了黄明的腹部。   燕红倒是也想攻击对方头部,但以她的身高显然不太现实。   用力挥出圆凳阻击了下男人,再次遗憾自己力气不够、没能把男人打摔倒到楼梯下面去的燕红,转身就跑。   疼得龇牙咧嘴的黄明像是被激怒的野兽那样发出一声低吼,一脚踹开拦住的圆凳,疯了似的蹿进走道,杀气腾腾地往走道尽头的乞丐小孩冲去。   燕红没有退进卧室。   二楼只有四个房间,一间空置的的儿童房,一间书房,一间起居室,一间主人卧室。   燕红将神仙阿姨推进了儿童房,自己站在卧室门前,这是她拼了命想出来的、帮神仙阿姨争取到求生机会的办法。   眼见提着斧头的男人飞快逼近,燕红猛然拉开临近的窗户,翻身跳了出去。   双目血红的黄明,浑身血液迅速冰冷——要是乞丐小孩摔到楼下鬼吼鬼叫、把别墅区的邻居或是物业引过来,他就完蛋了!   黄明扑到窗边,看清下方情况,冰冷的血液才缓缓回温……那乞丐小孩大约很擅长溜门撬锁、攀爬盗窃,已经平平稳稳落了地。   当小偷的大约也害怕见警察,对方不仅没有大吵大闹引人过来,反而闷不吭声跑到他的商务车旁,站在敞开的后备箱那儿探头探脑。   黄明扭头看了眼二楼紧闭的四个房间门,略一思索,转身奔向楼梯,跑下一楼。   那乞丐小孩的“阿姨”全程不敢露面,来骚扰他的只有那个活蹦乱跳胆大包天的黄毛丫头,估计是个没什么威胁性的残疾人——未成年人和残废,这样的乞丐搭档并不罕见。   只要尽快把那个最有可能跑出去报警的乞丐小孩干掉,收拾个残废并不费力。   黄明跑下一楼,从客厅里往外冲;而此时的燕红,还未能在院子里找到能反击的武器。   见黄明气势汹汹地冲出来,燕红只能飞速跑回别墅外墙下,抓着外墙上的装饰凸起物借力,蹭蹭往二楼爬。   她刚才也想过跑出院子去叫人来救神仙阿姨,奈何院门那儿似乎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根本出不去。   “小杂种!”   黄明气喘吁吁地唾骂一句,不得不倒头返回室内。   这个乞丐小孩实在是太灵活了,以黄明这长期缺乏锻炼的中年人体能估计很难逮住。   但不要紧——楼上还有另一个人。   抓住那乞丐小孩的“阿姨”当人质,就不信那小孩还能翻了天!   这次上楼,黄明多了几分小心,爬楼梯时谨慎地留意着前方。   再度踏进二楼走道,那胆大包天的乞丐小孩果然又再次出手,倒提着放在阳台上的晾衣杆、狠狠地往黄明捅来。   早有准备的黄明一斧头将晾衣杆劈开,怒吼着往燕红抓去。   这一次,燕红并未一击不成便转身逃离,而是奋力一挥手、一大团沙土用力摔向男人面部。   她在院子里没有找到能反击的武器,只来得及在花盆里抓了一把土。   这座房子的女主人不擅园艺,只种了几盆好养活的芦荟、仙人掌和蟹爪兰,这几种绿植所需浇水不多,花盆里混了河沙的培植用土较为干燥,正适合用在此时。   “啊——!!”   黄明猝不及防中招,单手虚捂着眼睛、踉跄退后半步。   燕红丢掉轻飘飘的晾衣杆,毅然冲进男人怀里,伸出双手、抱住男人拿着斧头的右臂。   一手死死缠着男人右手小臂,一手抓住斧头手柄下半截;燕红无视男人疯狂的拳打脚踢,狠狠往男人右手右臂上咬去。   少年人的咬合力依然不如成年人,但威胁也小不到哪去。   黄明这样养尊处优的现代人,一辈子能吃到的最大的皮肉之苦或许也就只在手术台上,根本无法忍受皮肉几乎要被撕咬下来的疼痛,嚎叫着松开了右手。   抢到斧头,被男人膝击、肘击了无数下,五脏疼到移位、耳朵和脸上被抓出数道血痕、连头发都被扯掉了一大片的燕红,咬着牙关着原地旋转半身,自身力气加上斧头被抡起来的惯性,往男人横劈过去。   “啊啊啊啊啊——!!”   不似人声的惨叫声中,带着热气的血液喷溅到燕红脸上。   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勉勉强强能到八十斤的燕红,论力气绝对不如身高体壮、营养过剩的现代男性。   但若是提到用斧子,那四体不勤的现代人就要远远逊色于这个古代少女了——从燕红能挥得动家里那把斧头起,砍柴劈柴的活儿,就有大半是她在干。   左手手臂几乎被砍断的黄明完全没有受了重伤还能奋起伤人的毅力,这个能不眨眼地连捅妻子十几刀的男人根本承受不了这种层次的剧痛,涕泪横流、形象全无地嚎叫着满地打滚:“我的手、手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啊啊啊!!”   燕红喘息着上前半步,再度抡起斧头。   横里伸出来一只纤细柔美的手,轻轻在燕红被扯断大量头发、正缓缓往外渗血的头皮边缘处抚摸了下。   燕红喘息着侧过头。   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儿童房里出来了,正笑中带泪地、怜悯地看着她。   “神仙阿姨。”看到女人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模样,一身狼狈的燕红便感觉自己的辛苦是有回报的,忍不住咧嘴笑开来。   “我都看见了,燕红,谢谢你这么拼命地保护我。”女人笑着道,隐约混杂着怪异杂质的泪珠滚滚落下。   “嘿……应该的。”燕红不好意思地笑笑,抡起斧头道,“阿姨,你稍微避一避,别让血溅到你身上。”   古代人可没有“防卫不能过当”的概念……以燕红朴素的世界观,遇到想害人的人一定要打死,免得祸害他人。   “不用了。”女人摇头,手抚上燕红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她往后拉,“你还小,不要做这种事。”   “不行的,神仙阿姨,你们这里的人会仙术,这个人把手接回去了又会来害你的。”燕红急了。   女人失笑,摆手道:“说什么胡话呢,放心吧,不会的。”   她微微低头,看向那个自她现身后便惊吓得当场昏厥过去的男人,温柔地道:“他没有机会这么做了……阿姨向你保证。”   燕红想了想,仍然有些不放心,执着地追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女人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一种淡淡的、以燕红的年龄还不能解读出来的释然,语气宠溺地道,“阿姨我呢,哄谁都不会哄你的,燕红。”   “嘿嘿……”燕红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   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燕红便觉手里一轻,斧头消失无踪。   头皮不疼了,脸上也不疼了。   神仙阿姨不见了,昏过去的男人也不见了。   “?!”   还想继续跟神仙阿姨多亲近会儿的燕红,震惊地瞪大眼睛,呆滞地看看自家老房子那熟悉的土墙墙壁,又看看床榻上熟睡的娘亲。   “这、我——??阿姨?神仙阿姨??”   难以接受现实的燕红,左手掌心里突然又弹出了曾见过一次的“发光亮片片”。   “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200%”   “恭喜ID4039号试炼者燕红超额完成入门试炼任务,获得正式试炼者资格(点击此处查看试炼者权限)。获得额外命运点奖励:200点(点击此处查看命运点用途)。”   “恭喜ID4039号试炼者燕红成功化解厉鬼董慧执念,获得厉鬼董慧善意值:100%。”   “恭喜ID4039号试炼者燕红解锁厉鬼善意。解锁【通灵者】、【御鬼师】、【死灵法师】等灵能相关天赋后,可于幽冥侧向含量不低于10%的位面对厉鬼董慧进行召唤。”   燕红:“……(° △° )??”   张氏迷迷糊糊中听到动静,勉强撑起眼皮,发现女儿大半夜的不睡觉光脚站在地上发呆,怒声呵斥:“你个死丫头,大半夜的不睡觉你想干啥,明早不用干活了?!”   “不是、娘!”燕红这会儿哪有心思管什么明儿干活不干活,捉急地比手画脚,“我那个、我刚才——我刚才还跟神仙阿姨那吃饭呢!你看我的肚子,饱饱的,不瘪!”   虽然斧头不见了……但吃下肚子的饭菜油水给带回来了,燕红一点儿也不饿的肚皮就是明证。   燕红她娘呵斥:“少发梦了,就凭你也配见神仙!睡觉!” 第5章 命运清单   “神仙阿姨怎么会是厉鬼呢?”   燕红一面用竹刷子刷洗喂猪的石槽,一面长吁短叹。   她以为她保护了神仙阿姨、没让那么好看又心善的仙女娘娘受到伤害,万万没想到……神仙阿姨已经是鬼了。   这让燕红心里堵得不行,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劲来。   拎水将猪食槽冲洗了两遍,燕红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把汗,回房檐下坐着休息。   搁平时她干完活应当去跟奶回一声,让奶安排她接下来继续干啥,但今天燕红实在没啥精神,索性也躲会儿懒。   左手掌心朝上,燕红将视线落到掌心处。   轻微的、像是用筷子头敲了下掌心的微妙触感过后,一面半透明的“光片片”弹了出来。   昨夜里从试炼场地出来,亢奋得难以入睡的燕红琢磨了这玩意儿半晚上,早上差点没爬起来。   现在,燕红已经知道了不知怎地跑到她掌肉里面的,是一种叫“植入芯片”的玩意儿;掌心里冒出来的这个只有她能看见的东西也不是光片片,而是“虚拟屏幕”。   虽然燕红仍然很难理解为什么她只是平平常常地砍柴劈柴就碰到了这么稀罕的事儿……但起码她知道试炼者是什么了。   此刻弹出来的虚拟屏幕上,显示的就是她的个人信息:   “ID4039号·燕红”   “试炼者等级:LV1”   “综合体能:六(你有较高的敏捷和耐力,力量和健康是你目前急需改善的短板)”   “综合灵能:七(你有堪称优越的战斗意志,在精神和感知上则欠缺过多)”   “出生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18%,幽冥侧49%,神话侧30%,未知侧3%。”   “职业:平民”   “命运点:200”   除此外,还有显示为未激活的天赋一栏,和空荡荡的道具栏——入门任务的难度不高,自然没啥奖励;若非燕红走了条剑走偏锋的解决路线,她最多只能拿到几十点命运点。   在任务奖励方面完全没有概念的燕红,并不在乎这个。   她在乎的是位面预估侧向——没记错的话,神仙阿姨那个地方的幽冥侧才20%,她这里比神仙阿姨那边多了一倍?!   那岂不是说,她长大的这个地方,跟神仙阿姨一样被害死了以后变成鬼的人,特别多?   燕红回忆了一下从小到大听村里老辈人讲古提起的吊死鬼、水鬼、狐狸精故事,就感觉有点儿毛骨悚然……   至于命运点,燕红认为,这是一种另类的、神通广大的“许愿钱币”——信息栏旁边那个“命运清单”,罗列着难以计数的、可以向神仙许下的愿望;这些“愿望”,都可以用命运点进行兑换。   燕红稍微翻了下“命运清单”,虽然大部分“愿望”她看不懂,但能勉强看懂的部分已经让她万分震撼……   复生死者:复活死亡时间四个时辰以内、尸身完整度不低于90%、脏器功能老化率低于80%的指定死者,消耗命运点八千六。   寿命:刷新指定目标全功能细胞分裂次数以增加该目标生存年限,每增加十年寿命消耗命运点六千八。   断肢再生:提升指定目标局部细胞活跃性,使残缺肢体修复至正常状态,视修复面积、体积、细胞密度消耗命运点。   ……如此等等。   以燕红朴素的世界观,她一方面感觉这事儿似乎可以理解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入门任务没被那个杀人犯砍死,就有好处拿。   另一方面,她又深深地感觉不对劲——那个凶残的杀人犯都差点儿把她砍死,这也才赚了200点命运点;要是她想靠这个攒足能在将来给娘亲救命的点数,那……她得对付多少个杀人犯啊?!   这许愿钱币,不好赚啊!   燕红幽幽地叹了口气,没留意到老太太不知道啥时候绕到了她身后,手里还倒抄着扫帚。   被扫帚头兜头盖脸地抽了好几下,偷懒被发现的燕红灰头土脸地背上背篼、带上镰刀,在老太太的骂声中灰溜溜地跑出家门,上山割猪草。   上了山,老太太管不着她了,燕红又把背篼一丢,往路边石头上一坐,继续偷懒——研究她这个试炼者面板。   人死了变成鬼,也是同鬼不同命。   因燕红这个试炼者出生在高幽冥侧位面的关系,植入芯片贴心地提供了不少鬼物资料给燕红增加常识量。   通常来说,最常见的是幽魂,这种幽鬼很弱小,只能托梦给亲近之人,多数情况下也不害人。   再来,是能附身、能作祟、能害人的恶鬼,这种恶鬼稍微强一些但也没强到哪去,一身正气的善人、血气旺盛的强人都能喝退。   再上一层的厉鬼就厉害了,一般人是对付不了的,只有大法力的和尚道士能做法驱除。   要是某地有厉鬼降世又没被及时消灭或化解害人执念,害的人多了,就会变成更凶恶的煞鬼。   煞鬼为大凶;非高人主持道场难以净化。   这段内容看得燕红非常不忿,神仙阿姨才不是会害人的厉鬼呢,厉鬼怎么会对她那么好!   跳过这段让燕红不快的资料,再继续往下看,燕红就有点儿头皮发麻。   煞鬼之上,为鬼王。   鬼王率万鬼作乱,污人间生地为阴邪秽地、地上鬼国。   鬼国者,极凶之地也;生人莫入,入者必死。   “——怎么还会有这种东西的啊?!”   燕红打了个寒噤,凉爽的山风硬生生阴冷了几分。   她猛然想起来……那个被她砍伤手臂后满地打滚的男人,确实是在看见神仙阿姨后便当场昏死过去了。   这岂不是说……   不!不对,应当是那杀人犯亲眼看到被自己害死的人,这才吓昏了过去,绝不是说神仙阿姨有多可怕。   燕红对自己想出来的解释十分认同,肯定就是这样的,神仙阿姨那么好的人,才不是什么凶煞呢!   就算变成了鬼,神仙阿姨也是善鬼、仙女鬼!   离别前,神仙阿姨还冲她笑呢,那笑容可美了,哪儿像是老辈人讲古的那种凶戾恶鬼?   “这上面的东西也不能尽信,不一定能作准。”   执拗的燕红嫌弃地看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显示的鬼物资料,将其关掉。   试炼者参与任务,可自行提交申请,也可等待芯片匹配。   无论自己提交还是等待匹配,每个试炼者每十五日内都必须执行至少一次事件任务,否则就要倒扣100命运点;要是命运点不够扣,试炼者就会被强行拉进最近一次开启任务的位面,难度不限。   燕红才将十四岁,正处于最看淡生死、无所畏惧的年纪。   想到经常在夜里皱眉忍痛的母亲,又想到能有机会再次见面的神仙……女鬼阿姨,这个才刚渡过入门任务的、胆大包天的小小少女,没怎么多想就按下了任务申请的按钮。   “ID4039号试炼者进入排队序列。”   “匹配进行中,请稍候……”   燕红盯着第二排字看了半天,这排文字也没变成开启倒计时。   “做试炼者任务还需要等的啊。”   燕红不满地嘀咕了句,不死心地继续盯着屏幕看。   过了一刻钟,她摊开朝上举着的左手都开始发酸了,屏幕上的文字还是没变……   “——行吧!”   燕红不爽地关掉屏幕,起身把背篓捡回来,一面嘀嘀咕咕抱怨着管试炼者的神仙不给她机会尽快赚到许愿钱币,一面认命地满山找起能喂猪的野菜……   当晚入睡前,燕红趁娘亲睡着后偷偷起身,将左掌对准张氏,消耗一点命运点数、用“命运清单”里提供的诊疗功能悄悄扫描了一遍母亲。   很快,屏幕上便弹出来一大串儿母亲张氏的诊断报告。   营养不良,营养性贫血,关节炎,风湿,干眼症,慢性胃炎,肛、门脱垂,宫颈息肉,子宫肌瘤……   常年从事重体力农活、长期营养不良、生过多胎的农村妇女容易染上的疾病,张氏中招不少。   燕红看不懂这些病名,只能一个个地点开芯片提供的病症资料艰难地阅读,越看越触目心惊。   被吓得一头冷汗的燕红急急忙忙地在许愿清单……命运清单中找了半天,找到她白天偷懒时看到过的、需要命运点最少的愿望:“祛除疾病”。   要六百八十八点命运点。   没学过数学的燕红艰难地算了半天,算出她大约要对付三次杀人犯,就能让母亲健康起来。   “好,不难,有希望!”   燕红精神一振,又去看自己早上就提交的任务申请。   “匹配进行中,请稍候……”   燕红面无表情倒回床上,拉过小被子蒙住头。   次日清晨,一家人开工前先集合吃朝食。   照样只分到一个拳头大小荞麦馒头的燕红,目光扫过从来不拿正眼瞧她这个孙女的燕老爷子,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见不惯她、把她使唤得跟地主家长工似的老太太,停留在父亲身上。   她爹燕老大,只疼弟弟燕小宝,偶尔也会提起出嫁的大姐燕霞,跟老二燕红并不亲近。   但燕红知道自家老爹只是比起她更重视弟弟罢了,并不是眼里真就没有她这个人。   去年燕红十三岁来潮,有媒人上门提出拿她去给燕大宝换亲、提前把她送去隔壁村当童养媳,她少见地看见亲爹燕老大发了火——先是黑着脸把媒人请走,转头就捏着拳头跟二叔狠狠干了一架。   也是在那之后,燕老大不再让来了潮的燕红跟小她两岁的燕小宝一个屋睡,跟娘亲分了床、让燕红跟张氏一个屋。   燕红再不懂事,童养媳有多苦她也是老早就知道的——隔壁家柳二妮的娘就是童养媳,直到二妮大哥娶的媳妇进门前,二妮她娘还经常被她爹打得满院子乱窜。   盯着看了会儿个头跟神仙阿姨的丈夫差不多高、却比神仙阿姨的丈夫瘦了一大圈的燕老大,燕红默默把最后一块荞面馒头塞进嘴里。   帮娘亲治好了病,也给爹看看吧。   燕老大奇怪地看了眼盯他半天的二丫头,见燕红吃完了荞面馒头,正捡海碗里剩下的几条咸菜丝吃,把手里的馒头掰开,分一半塞到二丫头手里。   燕红:“??”   燕老大没理她,转头跟燕老爷子说起事儿。   这几年风雨不顺,官府收的税一年比一年重,燕家这种劳动力不算多的人家日渐吃力,细粮都拿去交了,留的粗粮也仅够糊口;燕老大嘴上不提二丫头,但心里记挂着燕红嫁出去得带点嫁妆傍身,跟燕老爷子提起农忙结束后想去镇里打点零工。   燕老爷子也没说不同意,只说到时候再说。   倒是燕大宝来劲儿了,一听要去镇上就撒泼打滚的要跟着去,二婶管都管不住,二叔起身要打人了才消停。   燕红把她爹给的荞面馒头美滋滋地啃掉,待一家人出去下地后洗刷了碗筷、收拾了厨房,背着柴刀便出了门。   跑到山里、避过老太太的视线,燕红继续找个阴凉地方坐下来躲懒,兴致勃勃地翻看愿望……命运清单。   清单里能兑换到的愿望实在是太多了,翻都翻不完;虽然绝大部分内容燕红看不懂,但也不妨碍她的求知欲。   接着昨天翻过的页面、慢慢往后面翻了好几页,燕红正一脸稀罕地看着里面列的各种道具、能力、血统……虚拟屏幕上忽然弹出来一条提示: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十四个时辰又二刻钟。”   燕红喜得当场跳了起来。   “十四个时辰后是多久来着……嗯——明天晌午饭后!”   燕红正喜不自胜,屏幕上又弹出来一排文字:   “本场次试炼任务为试炼者本位面,与试炼者距离相近,请于任务激活前赶往试炼场地。”   燕红:“??”   她正一脑门问号,文字下方自动弹出来一张大大的、比她人都高的实景地图。   实景地图上显示的是空中俯瞰图,燕红一眼认出地图中间那片乡村,就是她从小长到大的李家村。   地图中,燕红所在的李家村缓缓缩小,往侧面移动。   比李家村大了许多的北山镇,出现在地图中。   实景地图缩小到北山镇和李家村“同框”,李家村的位置上便出现了燕红自己的头像,北山镇的位置上则出现了“试炼场地”四个大字。   燕红的头像上面出现了个带箭头的指示线,顺着缩小无数倍的山路拉到了北山镇,并发出闪烁红光、提醒她按着路线移动……   燕红:“……(° △° )” 第6章 山中鬼   又是一日清晨。   一家人刚吃完朝食,燕红不等老太太催促便麻溜地收拾碗筷、抱进厨房。   趁着老太太给家中男丁竹筒里灌清水的功夫,燕红抽出块小小的包袱布,飞快将老太太藏在橱柜里留给她亲亲大孙子独享的两个葱油饼掏出来裹好,塞进衣领里。   麻溜将碗筷洗干净、厨房收拾妥当,燕红跟老太太招呼了一声去割猪草,便背着背篼出了门。   背篼里没放割猪草的镰刀,而是……放着燕红前一晚偷偷从后院柴房拎出来的斧头,以及去年过年时娘亲给燕红纳的千层底鞋。   这趟出去没准儿又要对付杀人犯,比起镰刀,燕红觉得还是斧子更好使点。   出了院门,燕红没急着跑远,溜到对面柳二妮家牛棚里面蹲着,鬼鬼祟祟地朝自家院子方向张望。   没多会儿,老太太就发现给大孙子留的葱油饼被偷了,骂骂咧咧地拎着扫帚从家里出来,飞快地往村后大山那边跑去。   燕红立马从柳二妮家牛棚里冲出来,飞速蹿进自家院子、跑进老太太住的正房,奔着床头边的大衣柜过去。   乡下人家,家里是找不出几个大钱的,哪怕是管着一家子的老太太,藏起来的钱也就两吊多点、并几粒散碎的银子——铜钱是平时去镇上购置油盐时用的,银子只用来交税。   燕红扒拉了下老太太的钱袋子,捡了五枚没用线串起来的铜板儿揣起来,便将钱袋子原分原样地放回去。   她去过镇上,知道北山镇有一家面摊便宜又大碗,两个铜钱就能吃一顿;考虑到没准儿要在镇上过夜、明儿还要走回家,要没吃东西可走不动二十多里路(华里)。   接下来……燕红又跑去自家地里,刨了两窝红薯、连泥带藤地丢进背篼,这才撒开腿往村外跑。   家里的竹筒是有数的,她没法带水上路,那就只能指望红薯解渴了。   李家村是李姓人的大村,全村有大几十户人家姓李,姓柳的和姓燕的都是前朝时躲避战乱迁来黔地的北方人,包括燕红家的老祖宗。   黔地少见战火,但土地贫瘠、多山少地,即使是李家村这种离镇上不算太远的本地大姓村子,也有大半路程得在山沟沟里绕行。   山路并不好走,很多地方是过不了车的,只有人畜能通行,还有部分路段相当危险,不小心就有滚落到山谷峡谷里面去的风险。   燕红满头大汗地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才从山里出来,走到镇上修的大马路上。   说是大马路……其实就是相对平整一点儿的、能通马车的土路罢了。   幸得昨夜里刚下过雨,路面还比较润,尘土不大,不至于一刮山风就得赶紧闭眼。   顶着烈日紧赶慢赶,中途停下来吃了个从燕大宝嘴里抢来的葱油饼、啃了个红薯润润喉咙,到镇上的人家开始做晌午饭时,一身风尘的燕红总算赶到了地方。   气喘吁吁的燕红没急着进镇,先绕到贯城河河边捧水洗了把脸、尽可能抹了下头发上厚厚的灰尘,又洗了脚,把满是泥巴的草鞋脱下来搁背篼里,郑重地换上最“贵重”的千层底鞋,这才背起背篼走向镇门方向。   也不知道这次的任务得在镇里呆多久,把自己弄清爽点,总好过走哪都被人当成乞丐驱赶的好。   北山镇算是附近的大镇,镇里有两条大街,住着千多户人家;李家村的大户也住在镇上,往日里村里人进镇卖山货、买点针头线脑啥的,都奔着李家大户开在街面上的杂货铺去。   燕红跟李家人不沾亲不带故的,也不求人办事,自然没必要上门去打扰人,进了镇,燕红就找到她比较熟悉的镇东猪市,找了个不打搅人的地儿,坐到路边人家屋檐下的石坎上,等着任务开启。   镇上的猪市也是平常逢五逢十赶集时的市集,没到赶集时就要清净得多,只有镇子周边的农户会进来摆摊卖菜。   这会儿早过了早市卖菜的时候,菜摊收了不少,镇上人开的猪肉铺、豆腐摊、茶摊酒摊倒是还在经营。   燕红选来休息的石坎附近,就有一家镇上人在家门口摆的豆腐摊;看摊位的是个老妇人,正挽着袖子、用面粉和着豆渣面搓成豆渣饼,再用油炸熟透了摆到簸箕里售卖。   燕红闻到豆渣饼的香气就感觉肚子有点饿,从怀里掏出剩下的葱油饼,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   老妇人看了眼在她们家摊位旁边等人的小丫头,笑呵呵地招呼:“闺女,来个豆渣饼不,加了白面的,一文钱。”   燕红咽了口唾沫,犹豫了下,坚定地摇摇头。   还不知道得在镇上呆多久呢,她兜里就五个钱,得省着点用。   可她赶了二十多里山路,两个葱油饼分两顿省着吃也有点儿不顶事……看了眼豆腐摊旁边架着油锅的炉子,燕红背起背篼,扭扭捏捏地凑近:“奶奶,我帮你做活儿,借你家火烤俩红薯行不行?”   烤红薯吃多了胀气,但这功夫能填饱肚子就成,犯不着穷讲究。   老妇人很好说话,道:“谈什么借不借的,你要烤就自个儿把红薯塞炉膛里。”   燕红连声道谢,烤上了红薯,便自觉把竖在墙边的扫帚拿过来,帮忙清扫摊位附近路面。   扫完地,见老妇人家墙角堆着些还没砍的粗柴火,又主动过去拿起斧头劈柴。   “你这闺女倒是勤快,来镇里找人呐?”老妇人见燕红三下五除二把她要用一天的柴火都给劈好了,喜得不行,直接塞了个豆渣饼给燕红,“来拿着,奶奶请你吃。”   “谢谢奶奶。”燕红高兴坏了,开开心心地接过来,“嗯,我来等人。”   “等什么人呐,你家大人?”老妇人随口道。   燕红正准备把自家老爹扯出来当借口,左手掌心忽然微微一疼。   忙不迭把手摊开,虚拟屏幕便弹了出来……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王荟,帅坤,陈艺郎,燕红。”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18%,幽冥侧49%,神话侧30%,未知侧3%。”   “任务要求:四十八小时(二十四时辰)内找出‘山中鬼’,将其消灭或化解其执念。”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X200,随机D级道具X1。任务失败抹杀。”   燕红看到参与者四人这行文字,连忙举目四望。   刚过晌午,太阳正毒辣,猪市坝场上人很少,一眼就能看个通透。   这一望,燕红便发现了三个略有些怪异的人……   这三人出现在猪肉铺与还没收摊的几个菜摊子之间空地的上,而燕红能确定数息之前她往那边张望的时候是没那几个人在的。   说是略有些怪异……原因是,这三人中有一人的穿着实在太古怪了,四月天里,这人居然穿着一身离谱的戏服——袖口能垂到膝盖处,里里外外的裹了好几层,每一层的衣料染色、绣工还都特别夸张。   另外两人看着这个一身宽袍大袖的“同伴”神色也很惊诧,默默往旁边移动了好几步、与其拉开距离。   与穿得像个唱戏的男人相比,另外一男一女的穿着其实也不算普通……看去都是挺阔气的装扮,但至少不像戏服男人那么怪异。   燕红看到这三人,立马知道这就是跟她一起做试炼者任务的“外来人”了,连忙蹲下从炉膛里刨出自己的红薯、抓起背篼,对老妇人道了谢便奔着那三人跑去。   老眼昏花的老妇人看不清远处,以为这个小闺女等的人来了,应了一声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儿。   另一边。   同步被传送到任务场地的三名外来位面试炼者,正二对一沉默对视。   陈艺郎低头看了眼自己特意准备的、配色花哨的全套汉服,又扫了一圈坝场上那些惊奇地盯着他看的土著,瞬间就知道不对劲儿……   真·古代人就没几个穿宽袍大袖的,或者说,古代劳动人民压根不可能穿这种又累赘、又费布料的衣物。   挠挠头皮,陈艺郎尴尬地看向另两位:“这个……不好意思啊两位,我新手,还是第一次做古代位面任务,那个……”   “看出来了。”穿得像个跑江湖把式的络腮胡男人抽着嘴角道,“等会找个地方住下,把你这身换下来吧。”   穿得像个寻常商户人家妇人的女人道:“行了,走吧,本来土著是不会察觉到我们这些外来人出现突兀的,现在这情况,继续站这里不合适。”   “咦?我看面板上说这个任务有四个人,还差一个啊?”陈艺郎道。   “诶,对。”络腮胡男人一开始有被直接穿套现代化汉服跑来古代位面做任务的陈艺郎震到,这会儿才注意起同时被传送过来的只有他们叁,“奇怪,还有一个呢?”   “走走走,先出了这地方再说,这里味道怪难闻的。”商妇打扮的女人催促道。   三人抬脚往猪市外那条街道走去。   迎面,有个背着背篼的土著小孩正往他们走来。   陈艺郎看了眼那小孩的前进方向,稍稍往络腮胡男人的位置靠近、让开路面,跟两人搭话道:“我姓陈,陈艺郎就是我,两位怎么称呼?”   从名字上看,参加这次任务的试炼者有两男两女,陈艺郎得确定江湖侠女是姓王还是姓燕,免得叫错了尴尬。   络腮胡男人微微点头:“我姓王。”   商妇打扮的女人用手扇着猪市坝场上常年不消的隐约臭味,回道:“我姓帅。”   “哦,王哥,帅姐——嗯??”陈艺郎客套地喊了声哥姐,喊完才发觉哪里不对,懵逼地看向两人。   王荟是男的?帅坤是女的?   这个汉服BOY正懵逼,不知道为啥没从他们三个旁边走过去、反而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的那土著小孩快步跑到他面前,举起手:“我、我姓燕!”   这回,换成王荟、帅坤再加上汉服BOY,三脸懵逼地看向燕红。 第7章 试炼者们   北山镇没有客栈,只有一家车马店,开在距离猪市坝场不远的儒林巷路口处。   所谓车马店……其实就是个带天井的、能供来往车马停放的大院子。   住店的要么是进山的驮马队,要么是来往的牛马商人,要么是农闲时进镇打零工的农民,都不是什么挑剔环境的主儿,车马店里自然也不可能准备多高档的客房,全是大通铺。   外来位面的试炼者们不缺银钱,砸出锭半两多重(取明制斤两)的银锭子(约五十克重的仿元宝型银锭),店老板便麻溜腾出自家住的内院宅子、恭恭敬敬地把客人请了进去——金银在世面上其实是很少流通的,随手一甩就是银锭子的绝不是一般人。   就连跟在试炼者们屁股后面的燕红都被这几名外来位面的“同伴”震得不轻……那么大的银锭子就租个小院子用两天,这种败家……阔气行为,老辈人讲古(吹牛)都不敢这么编。   三位来自现代位面的试炼者倒是没什么感想,200多块钱(的银子)就够包下个带院子的小套间住两天,这消费堪称良心。   四人进小院里坐下,这便开始自我介绍。   穿了件素色蓝布圆领袍、打扮得像是个跑江湖把式的络腮胡男人首先道:“我叫王荟,二级试炼者,经历过六场正式任务,开了斩妖人天赋,勉强能对付得了一般的厉鬼,不过对那种成气候的厉鬼我得有帮手,不然顶不住。”   内穿艾青色交领长衫并同色襦裙、外面套了件黛蓝马甲的女人简洁地道:“帅坤,二级,做过五场正式任务。我没开天赋,走的是职业路线,目前是见习格斗家。”   帅坤自报职业,啥也不懂的燕红还罢,王荟和陈艺郎都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综合灵能高的试炼者通常走天赋路线,综合体能高的才会走职业路线;穿着宽松明制平民妇人服饰的帅坤看不出具体体型,没想到是个走综体路线的猛人。   陈艺郎脱掉了惹人注目的大袖衫,这会儿造型仍然很像唱戏的,但好歹没之前那么违和,接话道:“陈艺郎,还是一级,只做过三场正式任务,没开天赋,不过我兑换了一套剑法,应该能帮上点忙。”   他本来还挺有自信的,结果发现自己刚自我介绍完,王荟和帅坤就露出了不忍目睹的表情……   “好吧,这也算是新手最容易踩的坑。”帅坤一脸蛋疼地看向燕红,“燕红妹妹,你以这个家伙为戒,可千万别把命运点浪费在剑法这种中看不中用、只有骚包一个优点的玩意儿上。”   “剑法怎么就中看不中用了,我感觉挺实用的啊?”陈艺郎面子有点儿挂不住。   “最便宜的剑法《三才剑法》也要100命运点,买个自动生成弹药的火绳木仓只要20点,买个无限弹药的56冲只要80点。”帅坤面无表情地道,“普通剑法只在低武位面有用,低魔位面都不如火绳木仓。”   王荟在旁边又补了一刀:“你的剑法能派上用场的地方,防狼喷雾也能派上用场,还不用命运点,淘宝就行。”   陈艺郎:“……”   燕红理解他们的对话有些吃力,见三人对话出现空档期,赶紧插进去:“我叫燕红,只做过入门任务,你们说的我都没有。”   “了解,了解。”王荟&帅坤同时道。   命运点能在命运清单里换到所有想象得到和想象不到的东西,看眼这个土著小孩难民一样的体格和装扮,三位“资深者”就知道燕红估计穷得叮当响,各方面都是。   试炼者之间鲜少出现竞争对立,任务团队里有零场新手倒是能有能降低任务难度这么个好处,三人对燕红这个拖后腿的并没太大意见——当然,也不会在任务过程中牺牲自己去保护她就是了,谁也没圣母到那份儿上。   “这次的任务‘山中鬼’,应当是出自是聊斋《山中小鬼》这个典故。”互相介绍完,资历最深的王荟便自觉担任起这个临时任务团队的主导人,分析起任务内容来,“《山中小鬼》里的山中鬼只是个连樵夫都能砍死的弱鸡,但既然成为试炼任务目标,肯定没有这么容易——”   说到这儿,王荟停顿了下,将视线投向燕红这个聊斋位面土著:“嗯……燕红妹妹,你知道《山中小鬼》吗?”   燕红茫然摇头。   “她估计连聊斋都不知道吧。”陈艺郎神色古怪地道。   “古代位面限制太大,也不怪她。”王荟摇头道,“燕红妹妹,你这次任务做完,在命运清单里搜一下《聊斋》这本书,书籍、电影类物品不用购买也能看,在清单里点开就行,对你会有帮助。”   燕红半懂不懂地点头,默默把聊斋这个词儿记到脑子里。   为照顾燕红这个本位面土著,王荟先大略介绍了下《山中小鬼》这个民间故事的大概剧情,才继续分析任务内容:“山中鬼,是一种以金银交换活人血肉的鬼物,不能直接害人,按理来说威胁不大。但既然激活试炼任务的场景是活人城镇,而不是深山之中,那原先的认知就得修改一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帅坤明显有类似经验,赞同道,“此地的山中鬼已经有能力从山中进入城镇,很明显,这地界上应当已经有人把它喂饱了,喂肥了。”   陈艺郎听得毛骨悚然:“喂喂,这岂不是说,原本樵夫就能砍死的山中鬼已经变成厉鬼乃至煞鬼之类的玩意儿了?”   “煞鬼的话就不会是D级任务了。”帅坤摇头道。   “应该是厉鬼之上,不到煞鬼吧。”经验最丰富的王荟道,“这东西本质上是山中精怪,不是人死成鬼,一旦成煞就成‘树姥’之类的玩意儿了,危害极大。所以这个位面的意志才会开放入口,放我们这些试炼者进来解决问题。”   “我靠……比人变的厉鬼还猛?这还怎么玩!”陈艺郎慌了,“王哥,帅姐,我可就只见过一次人变的厉鬼啊,还差点团灭了呢!”   王荟长得像个莽夫,性子倒是一点儿也不莽,是个挺精细的人,耐心地道:“别急,没见任务给了我们两个选项吗,不是非消灭不可。”   “就是,打不过就加入嘛。”帅坤开了个玩笑,道,“山鬼没事不会玩城镇里跑,跑过来肯定是有原因的,帮山鬼解决问题、化解执念,把山鬼稳稳妥妥的送回山里去,咱们也能交差。”   陈艺郎这才松了口气。   “你还是先把你那身行头换下来吧,等位面意志保护时间结束,土著不再自动合理化我们这些外来人的行动了,你走哪都得被围观。”王荟说着,伸手往自己肩膀上一摸。   接着……这个络腮胡大汉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自个儿的肩膀上“掏”出一套衣物来,递给陈艺郎。   燕红震惊地盯着王荟。   王荟察觉到燕红的视线,也有短暂的思维停顿。   “燕红妹妹,你该不会……连怎么用个人面板都不会吧?”王荟尽量客气地道。   燕红:“??”   三个资深者同步盯着她看,又默默同时将视线转向她放在凳子旁边的背篼。   “好吧……所以这个背篼不是伪装?是真用来装东西的?”王荟抽着嘴角道。   帅坤吸了口气,内心默念日行一善,向乖乖巧巧坐在长凳上的燕红讲解起个人面板用途。   芯片植入的地方,能呼出只有自己能看到(其他试炼者也不可见)的个人面板。   取得正式试炼者资格后,面板上出现的道具栏,就能作为个人随身空间使用——内部容积约有十个立方米大小,能被试炼者拿起的物品(非生物)都能搁进去。   当然,放进去的东西会出现在部分试炼场地无法取出的状况——例如近现代位面的试炼者有机会弄到的56冲,在科技侧含量低于30%的位面就掏不出来。   也存在就算物品能取出,但派不上用场的情况……例如在某些物理规则比较非常规的位面,56冲的杀伤力可能还不如冷兵器。   明白到自己也能变“法术”,燕红便愉快地把背篼塞进了自己的道具空间里。   帅坤见她这欢喜的模样便感觉不放心,叮嘱道:“你是本位面土著,千万记得不要对旁人暴露你试炼者的身份。”   “咦?为什么?”燕红一惊,她还准备用这么方便的道具空间帮家里运粮食啊、打水啊什么的呢。   “你要是能为你超于常人的能力编个合适的借口,比如你说你遇到老神仙,传授了你法术,能把人糊弄住了,你就尽管人前显圣。但与试炼者、与试炼任务相关的任何事,都是绝对不能暴露的。”   帅坤也是看在燕红年纪小的份儿上才肯这么耐心了,按捺着性子严肃地道:“不仅仅是在你自己的位面,去别的位面做任务时也绝对不行——只要你产生相关意图并试图实施,就会被扣命运点,扣掉的点数与你试图暴露的内容挂钩;命运点要是不够扣,你就会被抹杀,命就没了。”   燕红一听重要的许愿钱币……命运点会被扣除,当场倒吸一口冷气,拼命点头:“我知道了,我绝对不会说的,我娘亲我也不会说。”   想到自己曾经打算让柳二妮和娘亲知道她手上芯片的事儿,燕红就后怕不已……幸好她那时候压根不理解什么叫试炼者,也从未说出过这个词儿,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也不用太紧张,要是你无意中脱口而出或是说梦话什么的,是没事的,芯片会自动阻止你。”帅坤喜欢听劝的人,燕红不抬扛,她看这小孩就顺眼了许多,道,“只有你试图以非语言方式暴露试炼者和试炼任务的存在,比如动作暗示、文字、图画等,才会受到惩罚,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姐姐,谢谢你教我这么多。”燕红感激地道。   帅坤在她看来也是位仙子一样的女子,皮肤白皙,五官端正,虽然不像神仙阿姨那样惊为天人,但也跟神仙阿姨一样善良。   这三位试炼者,在燕红看来都是好人。   明明都通身的气派、都长得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却不仅没有嫌弃她,还都把她当成小孩那样照顾——她听得出来,这三人对她说话时语气都会刻意放得轻柔一些,语速也会稍稍降低,生怕她没听清。   虽然燕红并不知道现代人习惯性的社交礼节不一定能代表善意,但哪怕是虚有其表的友善,也能让燕红打心底里感觉到温暖。   帅坤见惯了无法无天的熊孩子和目中无人的中二少年,燕红这种乖巧听话的小姑娘还是头次见,稀罕地摸了摸燕红的小脑袋。   然后她就摸了一手的油灰。   “……你是有多久没洗头了?”帅坤一言难尽地看向燕红头顶。   又黑又浓的发丝间,有虱子在爬动。   帅坤倒吸一口冷气,起身冲出客房:“店家!快打几桶热水来!!” 第8章 高人弟子   懵逼的燕红好歹没有被帅坤当场摁着刷洗除虫……主要是这种乡下地方的车马店,没可能全天候备着热水给客人用。   考虑到烧水需要的时间,帅坤只能忍住对虱子传染源燕红的不满,先把精力放在任务上;待陈艺郎换好行头,一行四人便商量起行动计划。   一刻钟后,王荟领着燕红出了车马店,去了儒林巷斜对面那家镇上最大的饭铺(不提供下榻住处、只提供堂食酒菜的食肆)。   说是最大的饭铺……其实也就是座前店后居的小院;这会儿不是饭点,店内稀稀拉拉的坐了两、三桌客。   王荟领着燕红进店内坐下,小二见他一身行头价值不菲(毕竟是现代位面定制的仿古圆领袍,加牛皮护腕牛皮翘头靴,工艺材质属于降维打击),立马满脸堆笑地跑过来伺候。   不等小二开口,王荟先豪阔地甩出枚银瓜子打赏——约1.7克重的工艺品,PDD售价10块钱一个,还包邮。   银光闪过,别说收到打赏的小二目瞪口呆,连守在柜台后的掌柜和蹲在饭铺大门口等活儿干的帮闲,眼珠子都开始发直。   手里攥着银瓜子的跑堂小二,腰弯得几乎与桌面齐平,语气更是比跟自家婆娘说话还轻柔:“这位爷,还有这位……小小姐,您二位要来点什么?”   相对于从头到脚写着阔气的王荟,燕红的形象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但既然她大大方方坐在同桌凳子上,小二怎么着也得给王荟几分薄面。   “咱们还有两个人要来,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端上来吧,再给我来壶酒。”王荟自若地道,“对了,先给我这位小师妹来份清茶漱口。”   山中鬼是以金银为饵与活人交换血食的精怪,既然山中鬼已经被养肥到能下山进镇,那与其交易的人必然老早成了镇中大户——与这种乡镇上的大户人家打交道,只是摆阔是不够的,必然得打造出个高人身份来。   此外,主动找上门去也不恰当,别说是古代人了,现代某些地区的“高门大户”都有胳臂折了往袖子里腋的做派,“高人”上门排忧解难不一定不能取信于人不说,没准儿还会被当成骗吃骗喝的神棍打发,白白浪费时间。   任务时间只有四十八小时,肯定是浪费不起的;四位试炼者(主要是经验丰富的王荟和帅坤拿主意)一合计,便拿出了打着师从某位化外神仙的弟子、以师兄妹四人的身份“出场”的主意。   这也刚好能给燕红解决现实问题……三个外位面试炼者离开,身为土著的燕红也能跟人解释她那“隔空取物”的本事是从哪来的。   小二点头哈腰离开去备菜,王荟便刻意以大堂里人都能听清的声音冲燕红道:“燕师妹,我们明儿就要走了,你这次真不跟我们一起走?”   比起王荟行云流水般的演技,燕红的表现就差劲多了,磕磕绊绊地道:“不、不了,王师兄,我、我娘亲还在村里呢。”   “也是,父母在不远游,那就等你年岁大了再来找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吧。”王荟娴熟地帮燕红描补,“也别拖拉太多年,师父他老人家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山里去静修了,到那时候想见师父一面可不容易。”   “哦。”燕红愣愣地道。   王荟等了会儿,见燕红似乎忘了词儿,只得自己继续往下说:“你在黔地长大,不晓得外面大千世界精彩纷呈,等你去外面见识过,你就晓得了。”   燕红憋了会儿,干巴巴地道:“我知道了。”   对这干巴巴的演技王荟不予评价,继续旁若无人地燕红拉家常,问燕红父母身体可好、家中近几年光景如何之类的。   端茶送菜的小二、直往这边打量的掌柜、以及蹲饭铺门口侧着耳朵听稀罕的帮闲们听进去几耳朵“李家村”、“燕老大”等证明燕红本地人来历的词儿,又听王荟哈哈一笑,爽朗地对那一看就是个农村丫头的小姑娘道:   “你着相了,燕师妹,师父他老人家确实说过不得滥用他教的本事,可没说不准靠本事过好日子啊,你怎么能学了这么几年还不开窍呢?”   “咦?可以的吗?”这次燕红总算没有掉链子——主要也是她惦记着用自己那随身携带重物的本事给家里做点儿事。   “那是自然,不然我们这些人辛辛苦苦学本事为的什么?”王荟笑吟吟地朝燕红放在脚边的背篼一指,“你瞧瞧我,瞧瞧你帅师姐和陈师兄,谁像你一样进进出出都带着这么累赘的东西?”   这背篼,是临出门前,王荟特意让燕红取出来的重要“表演道具”。   燕红直愣愣地应了一声“哦”,弯腰抓起搁在脚边的背篼,往左手掌心里一拍。   好大一个背篼,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柜台后面的老掌柜瞬间伸长脖子。   蹲门槛那儿等客人招呼干活的帮闲瞪圆了眼珠子。   大堂里,喝闲酒的客人手里的筷子掉到桌子上。   正张罗着上菜的跑堂小二在极近处眼睁睁看着貌不惊人的邋遢小姑娘,把一个大大的、能背二三十斤重物的背篼给变没了,蹬蹬后退好几步,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啊呀,你这个莽货!”王荟蹭地一下站起,震惊地道,“师兄只是提醒你一番,谁让你当众这么干的?”   燕红本色出演,一脸懵逼地“啊?”了一声。   “对不住了各位,是小孩子不懂事。”王荟头疼地点了点燕红的鼻子,起身冲大堂内诸人拱手,“诸位不必惊讶,只是些……街头把戏!障眼法罢了,上不得台面,还请各位多多担待,不必为外人道。”   说着,王荟又冲掌柜的一挥手:“店家,今儿店里的各位都算是我清了。”又朝蹲门槛前台阶上那几个帮闲招手,“哥几个都进来找位置坐下,吃喝都算在我王某人头上,来来快请进。”   那几个帮闲没蹲着活儿干,正肚子咕咕叫,闻言连忙垮进店内,堆着笑敬畏地冲王荟、燕红师兄妹遥遥拱手,自找位置坐下。   所谓吃人嘴短,这些震惊于亲眼看到了“高人”的本地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嘴上都承诺着绝不对外浑说。   王荟笑着冲蹭了顿吃喝的众人隔空举了下酒杯,又瞪了燕红一眼。   借着袖子挡人视线,王荟冲燕红比了个大拇指。   燕红便知道自己配合没出现失误,低下头,安安心心地大口吃饭。   没多会儿,作商妇打扮的帅坤和穿着一身素色道袍的陈艺郎也进了这家饭铺的大门,在王荟、燕红这桌坐下。   现代位面的人再怎么对形象管理不上心,只要没有遗传性的皮肤病或生理病症,在古人眼里都得算得上是“养尊处优”养出来的尊贵人——毕竟哪怕是月光族的小白领,吃、穿、用上也不会比古代豪门差多少。   在现代位面只能算六分外表的帅坤,搁到北山镇来那就是“肤如凝脂、面若皎月”;白白净净没长痘的大学生陈艺郎,那就得是“玉树临风,貌若好女”……   有这么两个一看就不像是一般人的加入其中,再加上燕红秀的那手“掌中乾坤”、王荟的唱念做打——这间饭铺的人要还不知道这桌人来历不凡,那就是眼瞎耳聋了。   接下来的一幕更证实了这些本地人的猜测……陈艺郎才吃了一口饭菜,就吐了出来。   “呸、呸!”同样是本色出演的陈艺郎一边吐口水一边灌清茶,龇牙咧嘴地道,“咋回事啊,这菜怎么这么难吃?”   “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王荟瞪他一眼,指着燕红道,“没看你小师妹吃这么香吗,你这是在恶心谁呢。”   “不是……就是难吃啊,怎么放这么多盐的,味道也怪怪的。”陈艺郎这还真不是演出来的,一脸难以置信地道。   帅坤道:“有油有盐就不错了,瞎挑剔什么呢。味道不合你口味也正常,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   本来就是偏僻的乡野小镇,调味料不可能齐全到哪去——现代社会哪怕是吃个水煮白菜,那汤里还得搁点骨头大料、蘸料里还得加点芝麻酱花生酱香油麻油的呢。   已经把现代人舌头驯化了的味精就更别提了……古代压根就不可能有!   本来还还打算见识下原生态无污染绿色食品的陈艺郎闭上嘴不说话了。   又吃了几块肉,陈艺郎便没滋没味地放下了筷子……这个年代的黔中一地已经开始使用酱油调味,但如今盛行的酱油吧,一地一个味道,反正北山镇本地的酱油口感说服不了陈艺郎的味蕾。   不光陈艺郎吃不下,王荟和帅坤其实也对这种“原生态、无污染”的“绿色食品”提不起多少兴趣,皆只是浅尝即止,只有不挑食的燕红吃得喷喷香。   四人用过餐结账走人,整个大堂里的人全明明白白地看见一桌子菜只动了个四、五分(燕红也没那么大的肚子能全吃完)。   小二上去收拾,更是震惊地发现……几钱银子一壶的上等好酒,压根就没动过,只倒出来一小杯、舔了个平面。   掌柜的走过来夹了几筷子菜,疑惑地道:“味道对的啊,贵客怎么就吃不下去呢?”   “估计是哪里来的高人,吃不下常见饭菜吧。”旁边桌上蹭了个肚儿圆的帮闲感慨地道,“这么一桌子好菜,我光是闻着都能下去三碗苞米饭。”   旁边食客纷纷应和,这家饭铺在北山镇是老字号,要他们家的饭菜都不能吃,那北山镇就没什么能吃的地方了。   有个时常去光顾李家杂货铺的食客还道:“说起来,那帮贵客里面那个‘燕师妹’,我仿佛在哪见过……”   另一人道:“不说那个‘燕师妹’是李家村的人吗,也不知道跟李家杂货铺有没有关系?”   “指不定有关系,李家杂货铺不就是李家村的人开的吗!”   “嗨,这可就稀罕了啊,没想到咱们北山镇也有高人在?”   一帮人议论纷纷,热切地讨论着李家村的高人弟子使得那一手“掌中乾坤”到底是什么门道的术法,好奇着那个“王师兄”提到的“师父”究竟是什么方外神仙。   一名蹭了顿饭的帮闲听着众人议论,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随意扯了个回家去看娘老子的借口,这名帮闲迅速离开饭铺,撒腿往顾府巷跑去。   所谓帮闲,其实就是没有正经营生的破落户,通常在街头各处流窜,给人提供些帮、代、办的服务糊口;若是攀上大户人家的败家子儿,或是祖坟冒了青烟、攀上了有门道的奢遮主人家,那半把年、好几年的生计便有了着落。   当然了,绝大部分帮闲是没有这等运气的,每日里能捞到一两桩活计保持别断顿就不错。   这名帮闲已经有两天没开张,正是饿得发慌的时候,碰上高人弟子请客堵嘴,本来已暗自庆幸幸亏今儿出了这趟门;但此刻想起还有另一桩好处,哪顾得上什么吃人嘴短不嘴短,自然是先捞点现钱落袋为安。   顾府巷住着一家大户,早年间从隔壁白云县迁来的南明顾家。   田产最丰、家底儿厚实的顾家,近期并不安宁;但消息捂得严严实实,别说是镇里的老百姓了,同为本地大户的王家、李家都不甚了了。   也就长期在街头巷尾流窜、拼命跟各家大户仆役攀关系的帮闲,能得知那么一鳞半爪的风声。   这名帮闲绕到顾府侧门,蹲人家墙角边上跟看门的小厮东拉西扯好半天;好容易等到顾府管事出门采买,连忙屁颠颠地跟了上去……   申时末,在大街上招摇溜达了一个多钟头、给北山镇镇民留下“来历不凡”印象的四人回到儒林巷车马店。   才刚进门,店老板便满脸堆笑地迎上来:“贵客、贵客,有您几位的拜帖。” 第9章 黔中无战事   把拜帖送到车马店来托请店老板转交的,是南阳顾家的分支,北山顾家。   “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   去跟外面人打听本地大户,难免漏出风声、降低“高人弟子四人组”的逼格……自己人里面有个本地土著就方便得多了。   燕红来过镇上的次数不多,但李家村离镇上近,村中又有住在镇上的大户,燕红听村中闲汉长舌妇叨叨过不少镇上情况,还算是有所了解,当即毫不犹豫地道:“是顶顶有钱的大户人家,他们家住的地方叫顾府巷,听说到他们家去做家丁丫头都能领好几百文的月钱,还顿顿都能吃饱,可让人羡慕了。”   王荟&帅坤:“……”   “呃……其实也没什么好羡慕的,咱们能凭自己赚到更多。燕师妹,你可别真跑人家家里当丫鬟去了啊,这试炼者当得也太没逼格了。”陈艺郎抽着嘴角比比叨。   “哦,我知道了。”燕红老老实实听劝,末了又补充道,“不过你想多了陈师兄,我这种的当不了大户人家丫鬟的,人家要的丫鬟都得是家生子呢。”   陈艺郎:“……这不是当不当得上的问题好吧?”   “行了行了,都扯到哪去了。”帅坤把跑题的两人拉回来,“燕红,镇上除了这个顾家,你认识的李家,还有哪家算是大户?”   这可就超出燕红的常识范围了,一脸懵逼甩给帅坤看。   “……行吧。”帅坤又看到燕红头发里虱子在爬,浑身都不自在,冲王荟道了一句“等顾家人上门了叫她”,便拖着燕红去刷洗。   黄昏日暮之时,顾府的马车驶进了车马店大院。   同一时刻,一对风尘仆仆、满脸焦虑的农人夫妇,行色匆匆地赶到了北山镇。   这对农人夫妇是燕红的爹娘,燕老大和张氏。   晌午饭时,老太太指天骂地咒骂燕红偷了她的白面葱油饼子跑出去野着不归家,两口子还没怎么当回事。   燕红惯常听话、干活勤快,燕老大和张氏都不相信二闺女会是躲懒不干活的人,只以为是燕红发现老太太偏心、白面做的葱油饼子不给其他人只偷偷塞给偷奸耍滑的燕大宝,气不过了跟老太太倔一回。   到下午,张氏提早归家做夕食发现燕红仍然不见踪影,这才着急起来——正长身体的二闺女饭量不比燕大宝低多少,晌午饭没回家吃就已经极其罕见,到了准备夕食的时候还没回家,是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更雪上加霜的是,老太太愤怒地咒骂燕红偷了她的钱、悄悄摸走了好几个铜板儿……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乡下没什么用得着花钱的地方,村人都只有要到镇上时才会揣上钱币碎银;两口子跑了一趟燕红大姐出嫁的人家、没见着燕红,都觉得这个胆大包天的二闺女没准儿偷了老太太的钱往镇上跑了,夕食也没顾得上吃,就焦急地往镇上赶来。   赶在城门洞落锁前进了镇,燕老大两口子的面上却不见喜色——乡下人一年才来镇上几次呢,两口子在镇上压根没什么熟人,想找也不知道该从哪找起。   “这个死丫头,会跑到哪里去呢!”又饿又累的张氏愤恨地一跺脚。   燕老大的脸色也不好看,踌躇了下,咬牙道:“去李家问问看吧,都一个村的……李家应当会帮咱们。”   这话燕老大其实自己也没多少底气,搬到镇上的李家大户跟一般村民哪谈得上多深厚的交情呢?见了面儿能微微点个头就算是客套了。   奈何两口子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只能硬着头皮往李家杂货铺的方向走。   穿过猪市坝场、经过儒林巷时,一辆大马车从车马店里出来,跟车的小厮看到路边出现行人身影,大老远就扯着嗓门儿呼喝:“让开!往边儿上站!”   燕老大两口子哪敢招惹这种贵人马车,连忙贴到路边。   等前呼后拥的马车走远,两口子这才继续闷头赶路。   李家杂货铺在石板街与顾府巷交叉的路口处,两口子赶到时,李家杂货铺已经大门紧闭,关门歇业了。   燕老大两口子在杂货铺周边徘徊了会儿,鼓起勇气上去拍门。   没多会,看店的伙计没好气的吼声隔着木板门传出来:“大晚上的敲什么敲,没看见关门了吗,明天再来!”   “开开门罢,我是李家村来的燕家老大,找主人家有点事!”燕老大硬着头皮高喊。   隔了会儿,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声音从门内传来,一个看着二十上下的青壮伙计拉开了大门。   “燕老大?哪个燕老大?”这伙计看一眼燕老大,面带好奇地问道。   燕老大有点懵。   李家村姓燕的人家有好几户,燕老大确实不止一个;提到他时,村人一般会说是“燕霞(燕红大姐)她爹”,又或是“三叔公(燕家老爷子的辈分)家的燕老大”代指。   这伙计不是李家村人,是李家大户在镇上聘的本镇人,燕老大也不知道应当怎么跟外人自我介绍,磕磕巴巴地道:“这……我是燕霞她爹,我二闺女跑丢了,我想来问问,今儿有没有咱们李家村的人找过来……”   试炼者四人组装成高人弟子在镇里招摇的时候吧,透露过“李家村”、“燕老大”这些信息,但并没透出燕红的名字,更别提她大姐的名字。   北山镇这种乡镇,镇上人相互间都能混个脸熟,小道消息传得极快,这伙计自然也知道下半天里在镇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高人弟子”出没一事。   因燕红她爹自称“燕老大”才来开门的看店伙计,一听这是闺女跑丢了来求主人家帮忙,面上就有些失望;再一看燕老大夫妇俩这落魄的形象,怎么看也不像是“高人弟子”的爹娘,更加没了兴致。   人家闺女跑丢确实是个大事,伙计也不好表现得太无情,强打精神敷衍道:“哟,人跑丢了可是大事,但咱们这儿真没见着人来,我这一天都在店里呢,没见着李家村来过人。不如这样,你们去巡检司打听打听?”   北山镇并无县衙,只有巡检司,听命于白云县县衙,行捕盗之职,也有一定的地方行政权责——比如协助县衙收缴公粮、调停邻里矛盾之类的。   对于州府大城之民来说,巡检司只是最末等的衙门(与现代位面派出所类似);但对燕老大夫妇这种山野愚民来说,光是听见巡检司的大名就已经让两口子两股战战、面色发白……   看店伙计有点儿同情这对夫妇,又打心底里嫌麻烦,挥手打发燕老大夫妇便关紧了大门。   燕老大两口子无助地站在杂货铺门口发了会儿呆,终究想不出别的办法,相互搀扶着往儒林巷巡检司衙门走去。   此时,试炼者四人正被恭恭敬敬地请进顾府东院。   顾家大老爷在东院备下酒席,见气度不凡的三人连带满脸好奇的燕红踏入院内,老远便笑着拱手:“贵客光临,蓬荜生辉,几位仙师,请上座,请上座。”   “当不得仙师,顾老爷太客气了。”王荟笑呵呵地拱手还礼,侧开半身,朝牵着燕红的帅坤一抬手,“帅师妹,燕师妹,入座吧,不要辜负了主人家一片热忱。”   他这么一动作,还想让管事把“女眷”带开的顾大老爷就不方便开口了……   待帅坤和燕红坐下,王荟和陈艺郎才入座,用行动彰显了一番“高人弟子”超脱凡俗眼界的风范,顺带打消土著想把他们四人分开的念头——在这种幽冥侧成分极高的位面做任务,尤其还是夜间,分开行动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顾老爷对四人这“不分尊卑”的举止有什么想法且不提,待这位顾府的当家人挂着真假不知的真诚笑容坐下,帅坤便开始了她的表演……   “顾老爷如此热情款待我们师兄妹四人,若我等不做表示,就有愧恩师教导了。”   帅坤作势打量了下桌上酒菜,笑眯眯地举起双手,当着顾府大老爷、站在旁边的管事、以及酒桌周围的众多仆役面儿,轻轻一搓。   她的芯片跟燕红一样植入在手上,只不过燕红是掌心中招,她是手指头中招。   呼出芯片面板、假装搓手,帅坤从道具栏中取出来……一盒自热小火锅。   已经撕去包装、拆开分装、只待加水的自热小火锅。   只听过传闻的顾府大老爷神色微变,眼神中多出来几分“目睹高人”的激动;周边的管事、仆役,有数人低呼出声。   帅坤镇定自若地连续取出两盒自热火锅,拿过桌上茶壶往加热层倒了水进去,没多会儿,腾腾热气便从火锅盒子里冒了出来……   “这是我等日常果腹的吃食,还请顾老爷不必客气。”加热完毕,帅坤将加热底盒塞回道具栏(免得被发现底部的石灰袋),把装着食物的盒子部分笑眯眯地往前一推。   管事一脸虔诚地上前来,告罪一声,先行试吃。   自热火锅的口感吧……就那样,添加多,味精重,实在谈不上多美味。   但这种滥用添加剂的现代食品,对于调味料稀缺,连梁山好汉都得抱怨“嘴里淡出个鸟来”、只能靠浊酒刺激味蕾的古人来说,那确实能称得上一句美味佳肴。   吃了满嘴食品添加剂的管事惊为天人,连吃惯山珍海味的顾老爷也对自热食品大加赞赏,郑重地对自带加菜的贵客表示感谢,宾主尽欢。   待王荟再拿出两扎低度数的精酿啤酒(高度酒把主人家灌醉就误事了)、撤换掉桌面上的土法酿造浊酒,顾大老爷对四人“高人弟子”身份再无质疑,酒过三巡便挥退服侍的仆役、只留下亲信的管事,开始推心置腹。   “实不相瞒,老夫使人叨扰几位仙师,实有不情之请……”   连续灌了几大杯精酿啤酒、神色微醺的顾大老爷,忧心忡忡地道出内情。   从南明本家分出来的北山顾家,能在北山镇站住脚跟、广占良田,最大的原因,着落在顾大老爷的武职上——得南明顾家本家助力,顾大老爷父亲那辈就把北山卫攥到了手中。   “卫所……原来是明朝啊。”   听顾大老爷自称挂着北山卫千户武职,王荟便暗暗跟帅坤交换了个眼色。   不过这也不好说,毕竟万千位面什么奇葩背景都有,再加上这个位面惊人的、高达49%的幽冥侧成分,指定不是现代人概念里的那个明朝。   顾大老爷没留意到二人的眉眼官司,在场四名高人弟子中三个是外地人,一个是才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他也没什么顾忌,将自家辛苦遮掩已久的隐秘娓娓道来。   黔中无战事,挂着千户武职的顾大老爷并不长居镇南军营,一年里有十一个月呆在家中安享天伦之乐;偶或闲来无事将手底下亲近的百户招到家中喝酒,小日子过得相当闲适。   直到两个月前,顾府上开始频频出事。   “最早,是家下人出事……当时刚出正月,我那大孙女的乳娘,在一日里无缘无故失踪了。”   “失踪?”王荟一愣。   “正是。”顾大老爷面色发白地道,“那乳娘在喂饱老夫大孙女后,与旁人说了一句要去如厕,之后便不见踪影。老妻身旁的管事娘子觉着不对,命人将后院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连西跨院的茅房都拆了,挖地三尺,愣是没把这乳娘找出来。”   王荟与帅坤对视一眼。   若只是孙女的乳娘失踪,不至于将当家老爷吓成这样,这事儿必定还有后续。   “那之后呢?”帅坤出声追问道。   顾大老爷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儿,面色愈发苍白,定了定心神才道:“乳娘失踪多日,老夫家下人四处寻访不得结果,便暂时将此事搁下。谁料……十余日后,老妻命人将后院的空地翻一翻、想洒些花草种子下去……竟挖出了乳娘尸身!”   “那乳娘失踪半月有余,尸身未腐,本已令人惊骇,可更骇人的是——乳娘肚子里的肝肠肺腑,竟然被掏空了!”   埋头大吃的燕红,惊愕地抬起头。   王荟、帅坤、陈艺郎三人,面色微变。   顾大老爷从管事手中接过帕子、擦了下冷汗,继续道:“此事让老夫一家上下惊惧不已,心神不宁,我那老妻更是吓得大病一场……老夫忧心家中安全,便命蒋百户带五十名精兵到府中小住,镇一镇这邪气。”   “初时,似有些效果,连续数日,府内并未见动静,老夫本以为这一劫算是过去……没想到,刚进二月底,府里又出了事。”顾大老爷吐了口气,艰难地道,“老夫一名得用的家下人,跟了老夫十多年的长随,那日里与老夫告假、想回家看望老娘,这一走,便没了踪迹。”   “那长随的老娘就住在离镇子不远的小狼山下、离卫所不远的村子里,往返不过一个多时辰的路程,又都是大马路,怎么也不应该出事,偏偏老夫那得力的长随离了镇便不知去向,连他老娘也未曾见到他。”   “到三月上,后院荷花池里冷不丁浮出长随尸身……被泡得面目全非,五脏六腑不见踪影……”   “老夫惊骇不已,严命府中上下无事不得独自离府,便是在府中沐浴、如厕,亦要两人以上作伴。如此,亦安生了一段时日。”   “可到了三月中……老夫的三子带一小厮到庄上料理事务,竟、竟……”   说到此处,顾大老爷难忍悲痛,泣不成声。   王荟与帅坤这两名资深者,脸色也难看起来。   “三月之前,只有落单者失踪,三月之后,便是有人作伴,也……会遭遇不测?”王荟沉重地道。   “正是。”顾大老爷酸涩地道,“老夫的三子与小厮尸身,是在失踪十日后,现于三子房中。其后不久……又有两名家下人……”   这个位面,刚进四月份。   最后失踪的那两名下人,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显然,顾大老爷已经没了那派人搜寻的心思……到四名“高人弟子”亮相前,顾大老爷已经以探亲的名义,派兵将家里人连带年幼的大孙女全送去了县城本家。   若是没有试炼者们到来,再过一两日,顾大老爷处理好手头事务,就会带着家中剩下的二十余名下人,躲到镇南卫所兵营里面去。   王荟皱眉沉思。   帅坤思索了会儿,开口道:“顾老爷,在最早那名乳娘出事前,府上可曾出过异状?例如曾频频有人受伤、肢体伤残之类?”   顾大老爷一愣,忙摇头道:“这可不曾有,府中近十余年未曾大动土木,家下人平日无非做些日常活计罢了。便是请大夫,也不过是后院妇人有些头疼脑热,从未听老妻提过府中下人伤残之事。”   顿了下,顾大老爷又补充道:“不怕诸位仙师见笑,老夫虽担着武职,但并不管练兵之事,家中亦不曾操练武事。”   他这说的是大实话,黔中无战事,除了武官亲兵得保持手上功夫,其余的卫所兵都跟佃农差不多——就连他这个千户,也老早养得细皮白肉、双手无茧,像乡绅更甚于武职军官。   帅坤与王荟对视一眼,又道:“那顾老爷又是否得知,镇上有哪户人家曾频频传出事故,导致单人,或多人伤残?” 第10章 联系   “这……老夫却是不曾注意过。”顾大老爷困惑地道,“女仙师因何如此发问,难不成……是有人行巫蛊之术,害我顾家?”   “目前尚且不知。”帅坤道,“如要查询镇中是否有人因伤残致死,顾老爷是否有途径?”   请来的高人连续三次追问伤残之事,顾大老爷很难不起疑。   顾家是黔中土著,顾大老爷活到这把年纪从未听闻过巫蛊害人之事,原本是不信这种事的;但如今连这等匪夷所思的事儿都遇到了,顾大老爷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当下便有些惊疑不定,迟疑了下才道:“这个……倒是不难,天明后去巡检司衙门一问可知。”   帅坤与王荟对视一眼,点头称是。   顾大老爷心中不安,力挽四名高人弟子留在府上过夜;试炼者们正希望能好好调查一番,欣然应下。   先后数人死于非命,顾府上下早已草木皆兵,主仆二十余人连带顾大老爷招来的十余名卫所官兵如今全挤在东院居住,稍稍折腾一番才腾了间带内外隔间的厢房出来。   趁着时间还早,王荟、帅坤召来府中管事仆从,逐一问询事件细节。   先被请来的,是原先在西跨院服侍顾家大夫人(顾大老爷大儿媳妇)的两名粗使婆子。   这两名婆子很是健谈,刚开始还略有拘谨,打开了话匣子声音就没断过:   “大小姐的乳娘姓王,是大夫人亲自挑中的,庄上抢着进府当乳娘的多了去了,王娘子长得和大夫人眼缘才被瞧上,很是珍惜这份活计。当日她不在了,也有人说是不是偷了主家东西跑了之类的浑话,这话是没人信的,偷能偷几个钱,哪有顾府的活计实在?”   “可不是呢,奶了大小姐,往后就是大小姐的亲近人了,后半辈子都有靠了,她那宝贝儿子也能沾点儿大小姐的光,往后跟着跑跑腿啊、干点啥啊都饿不着。”   “也是王娘子命中该有这一劫,院里院外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呢,偏就她出了事……”   “这话可不能乱说,谁知道是不是王娘子八字弱了,有好福气也压不住呢?”   四名试炼者面无表情听俩婆子叽里呱啦了半天,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又请了下一批人进来。   这次来的是顾府上做针线活的几个年轻媳妇子,看到面皮白净的陈艺郎就不自在,头都不好意思抬,王荟叫陈艺郎避到屏风后面去了才能正常开始谈话。   从这几个媳妇子口中,试炼者们大略了解了最早受害的乳娘王娘子生平——夫家、娘家都是顾家庄子上的佃农,算是“根正苗红”的顾府家生子,性情温和(老好人),长相富态(圆盘子脸肉鼻头厚嘴唇),作风清正(不跟男人眉来眼去),是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招惹到麻烦的本分妇人。   把二十来个内外仆妇小厮管事问了个遍,皆是类似的回答——要么就对内院深居简出的王娘子没印象,要么就夸赞她老实本分。   “看来问题不是出在第一个受害人身上了。”送走最后来配合问询的管事,口干舌燥的帅坤给自己倒了杯茶,顺带帮也没少说话的王荟加满杯,“王哥,你觉得呢?”   “确实是可以排除了。”王荟依然眉头紧蹙,用手指点着桌面道。   陈艺郎脱下外袍披到已经趴桌上睡着的燕红肩膀上,奇怪地道:“王哥,帅姐,前前后后的不是死了六个人吗,怎么你俩都只关心最早的那个乳娘,就不问问其他五个?”   “这还用问?山中鬼从以金银交换血食,到直接‘自取’血食,这个转变是从乳娘开始的啊,用用脑子!”帅坤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陈艺郎:“??”   不都一样是害人吗,有啥区别??   “既然问题不在乳娘身上,那又是在谁身上呢?”王荟直接没理陈艺郎这个萌货,蹙眉沉思,“又是什么契机,导致山中鬼改变行动逻辑,对顾府上下动手的呢?”   “顾家有权力,有权就有田,有田就有钱,舍得伤残自身换取金银的第一个‘与鬼交易’者,不像是出自顾家,但原先养肥山中鬼的人肯定跟顾家是有某种联系的。”帅坤捏着眉心道,“找到这种联系,或许咱们的问题就解决了一半。”   “我在想……一个问题。”王荟沉默了会儿,道,“顾府除了这位大老爷,其他人都送去白云县了,对吧,那山中鬼有没有可能跟着走了?如果跟着走了,咱们的任务场地还能是只限定在这个镇子里面吗?”   “诶?”帅坤没想到这一点,惊诧扭头。   “但这个任务只给了两天时间,从时限上看,山中鬼又不一定会离开北山镇。”王荟朝外间看了一眼,略略压低声音,“这样一来……山中鬼的最终目标,有没有可能就是身任北山卫千户武职、无调令不可擅动的顾大老爷?”   “嗯——”帅坤闻言,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陈艺郎冷不丁看到帅坤那一脸莫名其妙的杀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估计不高。”帅坤思索了会儿,脸上杀气消退,低声道,“顾老爷身边那十几个卫所官兵算不上什么‘难度’,好歹是D级任务,干掉这么个能被我们轻易接近的土著就能消除鬼物执念、解决任务,那也太容易过头了。”   “……我觉得也是。”王荟一脸遗憾地道,“加起来800点命运点的任务,不太可能有捷径。”   “算了,第一个晚上而已,耐心点吧。”帅坤伸着懒腰起身,“今晚咱们四个挤一挤,别分开,等天亮了再说。”   “你和小姑娘睡床,我和小陈打个地铺。”王荟也站起身,弯腰把已经睡死过去的燕红抱起。   此时,陈艺郎才反应过来这俩资深者刚才商量了个啥,一脸僵硬地站在原地。   “发什么呆呢,跟着走。”帅坤见陈艺郎没动,回头催促,“这任务提示得够明显了,落单会死的知道不?”   “哦、哦。”陈艺郎连忙跟过去。   一夜无话。   黔中一地,巡检司为常设末等衙门,巡检多为当地土司或乡绅大户,北山镇的巡检就由本地大户北山王家坐堂。   王家位于儒林巷,隔了个临街的院子出来充作巡检司衙门;顾府马车到时,班房里值日的两名兵勇快步迎出,恭恭敬敬将顾大老爷并四名高人弟子请进大堂。   不多时,便有书吏(其实是王家养的门客)赶来接待。   “因反复受伤致残而最终致死者?这可不多见。”得知顾大老爷来意,这名巡检司书吏仔细回忆了一番,才道,“乡间猎户倒是会不慎受伤致残,但这十余年来也未曾听过北山镇哪座村寨有猎户因伤残致死者。”   所谓巡检司,就是组织乡勇保护地方、与卫所互补的地方武装,负责稽查往来行人、打击走私、缉捕盗贼。   至于巡检司组织的乡勇嘛……其实就是乡间壮勇、樵夫、猎户、游侠儿之类;这类人群要是伤残致亡故,别人不清楚,巡检司必然门儿清。   帅坤和王荟听了这话,眉头都拧了起来。   “北山镇一地,近年来是否传出过某户人家天降横财、骤然暴富的传闻?”王荟道。   “要是这种事,那便连坊间妇人也一清二楚,能说个头头是道了。”书吏笑着摇头。   北山镇才多大点地方,多少户人家?若有人家天降横财,那必定满街满巷都有的是人议论。   王荟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苦笑着拱手。   从巡检司衙门出来,顾大老爷谢过王家门客,见四名高人弟子神色晦暗,心下愈发不安:“几位仙师,这……接下来……”   “我等之前的猜测,可能在方向上有些错误。”王荟直言道,“顾老爷,当下看来,还是得去贵府上重新仔细调查一番,才可做出结论。”   顾大老爷松了口气,只要这几个高人还愿意继续帮忙他便没有二话,客客气气地请几人上车。   顾府马车从巡检司衙门前离开,对面巷子里,一对农人夫妇才敢战战兢兢地冒头。   “她爹,你、你看清了吗,那……那是小红没错吧?”   张氏死死盯着顾府马车里去的方向,神色跟梦游一样。   “她娘,那好像真是咱家二丫头。”燕老大恍惚地道。   两口子在儒林巷路口车马店睡了一夜大通铺,起了个大早赶来巡检司,却是磨磨蹭蹭了半天也没敢去登官家的衙门。   直拖拉到顾府的马车在人群簇拥下浩浩荡荡地驶过来,鬼鬼祟祟躲在小巷里探头探脑的夫妇俩亲眼看到自家闺女从贵人马车里下来,前呼后拥地进了巡检司衙门,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燕红洗了头发洗了澡、换上了一身行头(帅坤只比燕红高十公分,她的古代任务限定装束燕红勉强也能穿),但毕竟是自家的闺女,别说看到小半张脸带背影了,就算只能看见后脑勺,燕老大两口子也能把燕红认出来。   身为“仙师”一份子的燕红在人群中似乎享受着高规格礼遇,上下马车的时候有人垫脚凳,上个台阶还有人让路;这种超出两口子认知范围的离奇现象,让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燕老大两口子完全不敢出面去认闺女。   “小红她这到底是……她怎么就——”张氏甚至没法儿用语言描述她看到的一幕,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只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家丈夫。   显然,燕老大也没法给妻子解释。   两口子发了会儿呆,浑浑噩噩地回了车马店。   昨晚他俩是半夜才来敲门求宿的,又大清早的就出门去儒林巷深处的巡检司,还没来得及跟同住车马店的客人说过话。   这一次,两口子刚进车马店的大堂,就听见一伙儿住店的客人点了车马店提供的廉价饭食、正唾沫横飞地在那吹牛。   “我可没乱吹,那四位仙人弟子来这住店的时候我就在大堂里,领头的那个王师兄出手可阔气,直接甩了个大银锭子出来付房钱……”   “可惜了,昨儿个在王家帮工,回来时仙人已经被顾老爷请走了,没来得及见着面儿……”   “听说仙人弟子中最小的那个是咱们北山镇人?叫什么燕师妹的?”   “可别听说了,就是李家村的,燕老大家的闺女。说起来啊,去年年下在我在李家杂货铺见过那家父女呢,可别说,那燕家闺女一看就不是一般人,有仙人慧根!”   “得了吧,你懂什么叫仙人慧根,别招人笑话了。”   “嗨,谁说我不懂了,就说她爹,长得虎背熊腰,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养的闺女能差了?”   一脸懵逼的燕老大:“??”   同样懵逼的张氏:“??”   另一边,浑然不知爹娘也来了镇上、最近的时候离她只隔半条街的燕红,正跟着三位资深者在顾府里调查线索。   曾经人气旺盛的顾府此时空空荡荡,除了没有出过事的东院,其余的地方都冷冷清清,无人敢踏足。   在最早出事的西跨院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帅坤忍不住叹气:“隔了这么久,又被反复搜索过,再想找到线索估计难。”   陈艺郎从自己的芯片面板上点开了命运清单里的《聊斋》,翻到《山中小鬼》这个故事,越看,越是一脑门的雾水:“手指一百两,一只脚五百两,一只眼睛一千两……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千两银子得有一百六十斤重吧,就这么个弱逼书生,瘸了腿还能背着一百六十斤的银子下山?”   “这个只能当参考,不能全依据着故事来。”王荟没好气地道,“《山中小鬼》里的鬼物来个樵夫都能砍死,你觉得咱们这次要应付能是这种菜鸡吗。《山中小鬼》还只敢要手脚眼睛这种次等血食,咱们这个直接奔着内脏来。”   “王大哥,鬼物要血食是干嘛的啊?”燕红好奇地道。   “活人血肉,对鬼物来说算是一种补品吧。”王荟道。   “哦……这么说来,‘山中鬼’害人是想变强?”燕红困惑地道。   “差不多吧。”王荟随口敷衍道。   “我还以为是想占人家的地方呢。”燕红嘀咕了句,扫了一圈有段时间疏于打理、但仍然极其美观雅致的西跨院景色,惋惜地道,“这么漂亮的宅子没人敢住了,真可惜。”   王荟猛然住脚,低头看向溜溜达达跟在他身侧的燕红。   走在前面的帅坤也一脸震惊地回头。   被两人这么看着,燕红有些紧张,连忙摆手:“我、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啊,不当真的。” 第11章 有鬼   “扯淡呢吧?鬼还能在乎宅子?”陈艺郎费解地道。   “你先别说话。”王荟抬手制止陈艺郎,目光炯炯看向燕红,“燕红妹妹,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不要怕,大胆的说。”   “这……顾家人不是都被吓跑了吗?”燕红本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见王荟这么温和地鼓励她,大胆地道,“顾老爷把一家人都送去县城了,他自己也打算换地方住了,东西都收拾到东院去了呢,这咱们不是都看到了吗?顾家人跑光光,宅子可不就被鬼给占了。”   帅坤一脸惊喜地拍手道:“没错,就是这样!”   陈艺郎都傻了:“什么这样啊,大哥大姐们你们清醒一点,鬼这种玩意儿哪还会挑拣住处的啊,给个罐儿都能蹲进去的好不好!”   王荟道:“鬼确实不会挑拣住处。”   燕红:“??”   “……但把顾家赶走这个目的是没错的。”王荟目光炯炯地道,“小陈你想想,顾家是什么人家?”   “北山镇大地主呗?”陈艺郎嘀咕了一句,随即想到了什么,眼睛猛然瞪得溜圆,“咦……卧槽!”   “不错,正是北山卫。”王荟点头道,“这场闹剧的最终目的,当然不可能是为着顾府宅子,是冲着顾家的北山卫武职来的。”   顾府管事领着两个家丁蹲在垂花门处,不时抬头往内院张望。   如今这顾府的内院在顾家上下看来已如龙潭虎穴一般,哪怕是大白天里也没人愿意进去。   “进去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声儿都没有,不会有什么事吧……”一名家丁有些站不住,嘴里低声嘀咕了句。   “说什么浑话,那可是仙人弟子,能有什么事!”秦管事听不得这个,一眼瞪了过去。   家丁缩了缩脖子,正想赔笑转圜两句,忽地眼睛一亮,朝抄手游廊方向指道:“诶,出来了,仙师出来了!”   东院。   顾大老爷坐在书房中等信儿,边等边冲心腹下属长吁短叹:“……虽然那两位仙师没有明说,可老夫听得出言外之意,这一回啊,是天灾,也是人~祸。想我顾家向来以邻为善,多年来为北山镇人修桥铺路,广结善缘,没成想还是落了个没结果——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竟使出这等下作手段!”   蒋百户宽慰道:“顾老千户勿需忧虑,既仙师已察觉不对,定能为老千户排忧解难。”   “但愿吧。”顾大老爷没这么乐观,他记得这几位仙师不日便要启程,若是在此前未能调查出结果,他一介肉~体凡胎,还能强留不成?   “老爷、老爷!”此时,有家丁匆匆赶来报信,“王仙师称调查有了眉目,正往这边过来。”   “甚好!”顾大老爷大喜。   “顾老千户,卑下一介粗人恐惊扰仙师,先行退下了。”蒋百户连忙起身。   “蒋百户且慢。”来报信的家丁却道,“王仙师言此事或与北山卫有关,想让您也听一听,帮老爷参详参详。”   “嗯?”蒋百户一愣。   顾大老爷疑惑道:“北山卫?王仙师是这么说的?”   “正是,可巧蒋百户也在,倒是便宜了。”家丁道。   顾大老爷心神不宁,将手按了按:“蒋百户,你坐下吧,也见一见仙师。”   没多会儿,王荟四人便过来了;三人随秦管事进了屋,只年纪小的燕红留在院内,好奇地与守院子的卫所兵搭话。   王荟先行与顾老爷见礼,又朝蒋百户一拱手,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顾老爷,顾府遭遇之事,恐是项庄舞剑。”   “可否请仙师为老夫解惑?”顾大老爷明显在听到与北山卫相关后便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语气有些发颤。   “此事,须从乳娘之死说起。”王荟道,“顾府上下疑厉鬼作祟,皆因乳娘失踪半月而肉身不腐,内脏亦被掏空,但……若这其实是有人刻意为之呢?”   “什么?!”顾大老爷大惊。   陪坐在一旁的蒋百户和站在旁边的秦管事,都惊得合不拢嘴。   “乳娘尸身不腐,很可能是被绑架后关押多日才被杀害,造出诡异死相装神弄鬼,再寻机曝光出来恐吓众人。”王荟冷静地道,“顾老夫人命人翻动后院土地,想来,要么是老夫人本就有种植花草习惯,要么是有人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例如增加后院生气,调整、风水之类的话。”   顾大老爷与秦管事齐齐变色。   “老妻……确有每年开春时,命人增种花草的习惯。”顾大老爷颤抖着道。   “这便是了。”王荟点头道,“乳娘死状骇人,顾府上下皆惊,顾老爷调北山卫官兵合共五十余人进府,正好又给了贼人对长随下手之机……”   “王仙师,您、您是说,北山卫有内贼?!”蒋百户大惊失色。   “恐怕是如此了。”这次开口的是帅坤,神色凝重地道,“我等师兄妹四人仔细检查了顾府后院,并未发现鬼物作祟痕迹,既如此,便只有生人作怪可能。”   “正是如此。”王荟接道,“假设北山卫有内贼,一切便顺理成章,绑走归家时必定经过北山卫所的长随易如反掌,之后,再寻个时机将长随尸身运回府内沉入池塘便可。”   “顾三少爷出府,内贼也必然知道他的行踪。”帅坤冷声道,“四桩厉鬼杀人事件,六人受害,全是活人手笔。”   “竟然如此——竟是如此!”顾大老爷面无人色,又惊又怒。   “蒋百户熟悉北山卫上下,可否记得自乳娘之事起,进出过顾府的军士?”王荟转向蒋百户。   “记得,自然记得。”蒋百户显然也吃惊不小,连忙思索着道,“最早时调来的五个小旗,中途轮换过一回……”   蒋百户尚在回忆,王荟忽然出手、一把抓起顾大老爷、头也不回往大门处奔去。   坐在王荟对面的陈艺郎也跳起身拉住秦管事,二话不说往大门处拖。   正做回忆状的蒋百户骤然变色,起身疾退。   “喝!”   暴起出手的帅坤,一拳将蒋百户坐的太师椅轰成碎片。   “?!”   刚被拉到大门口的顾大老爷、秦管事,齐齐惊愕回头。   “别愣着,快出去!”   陈艺郎一手抓住一个,大步奔到书房外。   王荟关紧大门,转过身,右手往肩膀上一拍,手中凭空多出来把一米多长的斩妖刀。   此刻,被帅坤逼退的蒋百户,哪还不知自己已经暴露?   这个原本面上尽是惊骇神色的男人,脸色瞬间阴冷下来。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这个简单,其一,你的吃惊太假了,相比确实一无所知的秦管事,你演的不够像。”王荟走到帅坤右手边,一左一右隐隐将蒋百户包夹起来,“顾家若弃北山卫,最得顾老爷信任的秦管事和被顾老爷视为肱骨的你都有可能接管千户武职,你们两个也确实都有机会装神弄鬼,不是他,就是你了。”   “其二,你比秦管事心虚。”帅坤比起两根手指,淡定地补充道,“自我等踏入顾府起,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在尽力回避与我等照面。”   蒋百户面色一沉。   “第三个怀疑你的理由么,就更简单了……”王荟一笑,“发现府中闹鬼只是场闹剧后,我问了秦管事一个问题……‘是谁建议顾老爷避去北山卫所的?顾老爷在镇中找个新宅暂住并不难吧?’”   蒋百户的脸色更难看了。   “顾老爷挂着北山卫千户武职,不可轻离驻地,在你的计划中,他应当是必死之人。”帅坤道,“他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是在镇中暴毙,巡检司说什么也得详查一番,不然王家对上面没法交代。反之,若是顾老爷在北山卫所中暴毙、死在自家的地盘上,你便有了转圜之机。”   王荟接着道:“比如说,趁机放出顾府闹鬼‘真相’——避往白云县的顾家上下皆是人证,死过六人更是‘铁证如山’;无论顾老爷是否死于非命,外人都只会以为乃是厉鬼索命所至,纵使调查也不会太过上心,谁让顾老爷舍不得武职不肯走呢,活该成了第七个倒霉鬼。”   这两人一唱一和,说得蒋百户面色铁青,吐气如牛。   王荟话音落下,蒋百户忽然狂笑出声:“好,很好,倒是不止有些糊弄人的术法、还真有些本事!这般短的功夫,还真叫你们查了个通透!可惜啊,可惜,你两个公母算错了一点——谁跟你们说,闹鬼是假的?!”   “又是谁跟你们说,此间事尽是装神弄鬼?!”   “连是否闹鬼都分辨不出,你们这几个跑江湖的把式,就此将性命留下吧!”   怒吼声中,蒋百户抽出佩剑,往王帅二人砍去。   蒋百户想象中王帅二人被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的场面没有出现。   反倒是……一个比一个更平静。   “啊……我们当然知道有鬼了,比你还清楚。”帅坤上前一步,挥手格开剑刃,“故意说没鬼,只是让你放松警惕罢了。”   “我们还知道,鬼不在你这儿。”王荟笑呵呵地道,“你猜猜,我们另外那两个人干什么去了?”   蒋百户:“?!”   另一头。   将顾老爷和秦管事从书房中带出、交代了句让顾老爷尽快将东院人员带出府外,陈艺郎便带上从一开始就被要求呆在院子里的燕红,急匆匆赶往蒋百户的住处。   “等下咱们稳着点啊,帅姐王哥都说这只鬼估计已经是厉鬼水准了,咱们拖着这只鬼就行了,千万别浪,等他俩搞定了过来帮忙。”越靠近蒋百户住处,陈艺郎便越紧张,话愈发的多,“山中鬼是贪欲象征,能为一己之私连害六条人命的蒋百户更是贪得无厌之徒,以聊斋位面这么高的幽冥侧成分,万一这俩降灵合体,那踏马事儿就大了……”   “我晓得的陈哥,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呢,你不用重复的。”燕红道。   “你这小鬼还嫌我话多是吧!”陈艺郎喝道。   “没啊?”燕红无辜地道,“我只是想让你省点事啊?”   “少废话,大人说话小孩子别乱插嘴!”   燕红:“……哦。”   东院不算很大,两人很快来到蒋百户住所门前。   陈艺郎咽了口唾沫,取出把长剑拿在手上,语速不自觉地加快:“我这把剑用是第一场正式任务以后换的,虽然不是什么好货但能砍到灵体,算是有点用。你呢燕红,你没乱兑换功法,应该换了能用的武器吧?”   “啊?啥?”燕红抬头看陈艺郎,手上掏出了从家里带出来的斧头。 第12章 虎比新手   陈艺郎瞬间气都得忘记紧张了——那把连斧柄都包浆了的破旧斧头,一看就是随便从哪家柴房里拎出来的!   “你这个死小鬼到底懂不懂什么是正式任务啊?!你就带这破玩意儿来??卧槽你等等——”   陈艺郎话还没骂完,燕红就已经伸手把蒋百户的住所门推开了。   “闲话一会再说吧陈哥,赶时间呢。”燕红快速交代一句,很虎地冲了进去。   “你踏马——”陈艺郎一个没拉住,燕红就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死熊孩子!”陈艺郎脑门血管差点爆开,咬牙切齿地跟了进去。   身为顾大老爷麾下肱骨,蒋百户的住处还挺宽敞,内外两个隔间都搁着不少生活用品,外隔间里的书桌上摆着些闲书、用于把玩的檀木串紫砂壶啥的,显然,蒋百户已经在顾府住了不少时日。   外隔间并无异状,但一进内隔间,两人便都感觉到温度明显下降。   “果然在此。”陈艺郎心头一跳,被燕红气跑的恐惧重回大脑,暗暗咽了口唾沫,小心地、警惕地打量内间格局。   然后他看到燕红从自己身边大大咧咧走了进去,一伸手就把衣柜门给打开了。   陈艺郎:“……@#¥¥%&*!!”   燕红快速搜查完衣柜,又趴下来看床脚……   “找到了!陈哥,床底下有个罐子,凉丝丝的!”燕红惊喜地回头朝呆愣在房间门口的陈艺郎喊道。   陈艺郎大惊:“你等等……给我住手!!”   已经准备伸手去掏罐子的燕红动作一顿,不解地回头看陈艺郎。   “你个虎比熊孩子,这玩意儿是随便能上手碰的吗!”陈艺郎骂骂咧咧的走上去把燕红扒拉开,掏出几张符箓,边往木架床上贴边破口大骂,“你是怎么活过新手任务的,啊,靠够傻逼吗??”   燕红:“我……”   “给老子记着!任何任务里面的鬼物,别管幽鬼恶鬼还是厉鬼煞鬼,能不直接接触就别直接接触,想找死也不是这么找死的!”陈艺郎往木架床四根床柱上都贴了张符箓,转回来敲了燕红脑袋一暴栗,“这个叫‘镇鬼符’,布成三星阵可使鬼物显形,四星阵能困鬼,五星阵可绞杀恶鬼,一点命运点一张,进任务前至少准备二十张放身上,学着点!”   燕红抱着脑袋:“诶……”   “诶你个鬼!你是不是连命运清单都没好好看过,啊,你个逗逼!”陈艺郎呵斥,“往后退几步!”   “哦。”燕红乖巧朝后退。   陈艺郎骂骂咧咧数落着燕红的不是,在内间墙壁上又贴了五张镇鬼符,布了个内四外五的双重星阵。   布置好镇鬼阵,陈艺郎立即拉着燕红、退到外间起居室,警惕地盯着内间床下看。   “然后呢?我们还要干啥?”燕红等了会儿,见陈艺郎打定主意不动了,就有些呆不住。   “你还想干啥!”陈艺郎呵斥,“你只是个连武器都换不起的新手穷逼,我也只是没开天赋没转职的菜鸟!”   燕红:“可是……”   “别可是了,厉鬼王哥他们能对付,换咱俩上去就是送。”陈艺郎不耐烦地道,“咱俩找到了这只鬼、拖延下这只鬼别让蒋百户把鬼物召过去上身,就算是最大的贡献了。”   发现“山中鬼”的杀人逻辑带有强烈的目的性,王荟和帅坤这俩经验丰富、脑力又很够用的资深者,便立即判断出这场任务最大的敌人是活人而非鬼物。   鬼物杀人确实也具有一定的指向性,例如针对特定人群的报复,迁怒,获取血食等等,但目的性显然是不明确的,毕竟鬼物的理智通常都比较低下,无法像活人那样明确地为了达成某个目标而产生相应的执行力、行动力。   例如燕红新手任务里遇到的厉鬼董慧,虽然具有向凶手黄明报复的意识,但行动逻辑混乱(容易被干扰),且攻击目标并不只限定于黄明——如果进入这场任务的是其他试炼者,前期只能靠刚苏醒的董慧行动缓慢苟活,后期得等黄明出场拉走董慧仇恨值后尽可能周旋保命。   确定有活人手笔,再结合这个位面惊悚的、高达49%的幽冥侧成分,两名资深者不难得出结论——这个总奖励达800点命运点的D级任务,难度很大可能便体现在鬼与人的合作上。   幽冥侧成分高于10%的位面,综合灵能不低于5的普通人就能请来冒名笔仙、碟仙的孤魂野鬼。   幽冥侧成分高于15%的位面,普通人通过某种手段请神、降灵,请来孤魂野鬼附身,爆发出超出该位面人体上限的杀伤力。   在这个幽冥侧成分高达49%的位面,一个能与鬼物合作谋害本地大户的幕后主使,若是与任务中明确标注出来的“山中鬼”以降灵术合体,那后果不堪想象……   采取逐个击破、尽快找出幕后主使并将其击杀再来解决鬼物,便成了王荟和帅坤的唯一选择。   考虑到嫌疑人很可能是北山卫百户,而这个位面又有高达30%的神话侧成分、修行的武者很可能也有类似于神话传话中的过人神通,王荟与帅坤自然不能让只经历过新手任务的燕红和就只会一套花架子剑术的陈艺郎去冒险。   而这个选择,显然是正确的。   陈艺郎与燕红这边正处于划水状态时,另一边,东院书房已经被战斗余波震毁,缠斗的三人从房屋废墟中打到了空旷的院子里。   被疏散到顾府外街巷上的顾大老爷、秦管事、及一众顾府下人卫所军士,惊骇地看着高墙内不时闪过的剑影刀光,听着打斗喝骂声,齐齐面色发白。   “这、这贼子,竟、竟……如此凶恶?!”才刚从下属背叛的震怒中缓过劲儿来的顾大老爷,面上几无人色。   秦管事哆哆嗦嗦地劝道:“老爷,此地危险,快走吧!”   “不可,王仙师四人正为我顾府除害,老夫岂能一走了之?”两股战战的顾大老爷硬撑着一挥手。   培养多年的得力手下竟是幕后黑手,此事显然难以善了……就算蒋百户被仙师枭首,他这个北山卫千户的声望、威信,也得一落千丈。   顾家要还想将北山卫握在手中,就必须得死中求活、尽力化解此事余波,这四个高人弟子就是顾大老爷的救命稻草——借仙师与顾府交好的消息冲淡下属逆反影响,顾大老爷才能继续坐稳北山卫千户之位。   虽然武职不如文官……但毕竟是朝廷命官!   若无武职庇佑,顾家北山这支分支的田产、家财,哪儿还保得住!   秦管事见劝不动顾老爷,只得强打精神,命令卫所军士封锁顾府巷,不得让闲杂人等靠近——顾家上下这凄惶不已的狼狈相,说什么也不能被外面人看了去。   高墙内,正合力杀敌的两名试炼者可没心思去管此间土著打着什么主意。   “这家伙有点猛啊!王哥,你还有什么压箱底的道具没?”   帅坤两条胳臂上的衣袖、衣物前襟已经化成碎片,绑在手臂上的环状护臂和穿在衣物下的战术背心都暴露了出来。   王荟的斩妖人天赋对付鬼物、妖魔倒是无往不利,对着这种活人高手就有些吃力了,只能在周围游斗补刀:“有倒是有的,但得你控制他一下,不然打不中。”   “你这可是给我出难题了。”帅坤无奈地道。   说是这么说,行动上帅坤愈发生猛、几乎贴到蒋百户怀中缠斗。   蒋百户狠狠一剑刺来:“妖人受死!”   重量上逼近环刀的阔面剑捅到帅坤侧腹,疼得帅坤龇牙咧嘴……但并没有受伤。   还只是见习格斗家的帅坤当然没有金刚不坏之身,敢跟手持凶器的土著高手缠斗,仰仗的是她身上内外共穿了三层保护——命运点兑换的护身软甲、一套防割服、一件战术背心。   反正古代服饰够宽大,帅坤也不算胖,衣物底下套了多少件外面也看不出来。   蒋百户确实勇武过人,寻常十几条大汉近不了身,但体力终究有限,又认不出试炼者这一身武装到牙齿的行头,越打越是心惊胆战。   “顾老匹夫既走,此间事难以善了……多年筹备,竟化作了东流水!”   一想起此事,蒋百户便双目赤红,恨不能将眼前这两个毁他多年谋划的外地人拆骨扒皮,   砍杀帅坤数剑未能建功,此人索性心一横、牙一咬,怒吼道:“罢罢罢!今日你等既敢坏我好事,那便与我同去阴曹地府再做过一场!”   放下狠话,蒋百户竭力挥剑将帅坤暂时逼退,咬破手指,在自己面上快速划了个血字符号,朝自己住所方向一伸手:“山鬼且来!”   帅坤王荟面色骤变,两人再顾不得其它、同时冲上前奋力猛攻。   厢房中,燕红陈艺郎两个便见贴了四张镇鬼符的木架床轻微一颤,一道介于虚实之间的鬼影,自床下钻出。   这道鬼影形容极其丑陋,约有一米多高,红面尖耳青皮身,身形佝偻四肢细长,脑袋垂在胸前,獠牙外露,十指如尖刺。   “妈耶!”陈艺郎唬得往后一小跳。   山鬼现形,往守在房门口的两人看了一眼,作势要走,却被四星镇鬼符阵拦住。   陈艺郎松了口气。   这口气却没松多久……那只山鬼丑陋的圆目往贴在床柱上的镇鬼符看了一眼,利爪一挥,竟将符箓带床柱从中切断!   雷霆电光闪过,山鬼利爪表皮烫出一层焦黑,却只是不以为意地挥了挥爪子,又朝下一根床柱挥去。   “窝得法克?!”陈艺郎头皮一炸,下意识就想拔腿逃跑。   才刚拧过身,他便看见……燕红这个虎比新手,拎着斧头就冲进了内室。   “——尼玛!!” 第13章 此间事了   燕红大踏步冲进内室,像是顺手一般从墙上揭下陈艺郎先前贴上去的符纸、往斧头上一包,这便横甩斧柄,像是在砍树一样冲比她还矮小的山中鬼横挥过去。   符箓阵困不住山中鬼,而符纸确实是可以对山中鬼造成伤害的;两项亲眼认证过的事实相加,燕红脑子里本能地做出应对对策——既然陈艺郎嫌弃她手里的斧头对鬼没用,那加上能“废物利用”的符纸,不就有用了吗?   想伸手把燕红抓出来拖走的陈艺郎,看到燕红这套操作,大脑宕机了一瞬。   接着,没等陈艺郎开口怒喷这熊孩子破坏起码能拖延鬼物行动的符箓阵,便见……只是包了一张符纸的破旧斧子横砍到了山鬼的脑袋上,雷霆电光闪过,那脸盆大小的头颅竟被砍得凹陷进去。   山鬼吃痛,遍布利齿的大口中发出极其刺耳的、刺激得人大脑发昏的尖叫声,一爪抱头,一爪凶狠地往燕红挥来。   这鬼物的肢体不成比例,明明个头比燕红还矮小,臂展却有一米来长、几乎与身高相等。   燕红没有格斗经验,只胜在腿脚麻利、身手灵活,一面本能地后退避让、一边转动斧柄,将包着符纸的斧面倒转,迎着山鬼鬼爪斜斜劈去。   若是使用别的兵刃,燕红的反应绝没有如此快速、手法绝没有如此娴熟;但这把斧头从她九岁起便伴随她五年之久,用起来别提有多顺手,便是削葡萄皮也使得。   让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伴着雷霆电闪响过,山鬼那条一米来长的细长胳膊,竟从小臂处被劈成两截!   手臂断裂处,断面漆黑焦糊。   燕红手中斧头上包着的符纸,内中法力消耗殆尽,化为片片纸灰飘落。   陈艺郎:“……(゜ロ゜)”   这个死熊孩子——还会带着脑子莽的?!   燕红深知自己的斧头绝没有这般锋利,自己的力气也绝没有这般大、能一斧断臂,对付神仙阿姨那个害死她的丈夫时,她全力挥出崭新的结实斧头也没能砍断对方手臂;对山鬼有如此威势,当是符纸之功。   所以……得手后的燕红完全不恋战,立即后退拉开距离、再度伸手去揭墙上符纸。   “别拆阵了,用这个!”陈艺郎回神,连忙也大步奔进屋内,掏出三张符纸塞给燕红。   “哦。”燕红毫不推辞,三张符纸一气儿全贴到斧头上,拎着斧头又冲了上去。   断了一臂的山鬼勃然大怒,身形拔高至八尺长(约二米四),没等燕红挥起斧头便狠狠一脚踹来。   燕红只来得及将斧柄横到身前略作格挡,便被一股大力击中、往后倒飞去出去,越过见势不妙拔腿就跑的陈艺郎、狠狠摔进外隔间内,撞倒了桌椅、撞到墙上才停下。   山鬼正欲追杀,却被内室残留的四星符箓阵拦了一拦。   跑到外隔间的陈艺郎也发现四星阵还能对山鬼有阻拦作用,犹豫一瞬,咬牙往长剑上拍了两张符纸,硬着头皮杀进内室,阻挠正试图破坏墙壁上符箓的山鬼。   连十几岁的土著小鬼都这么拼命,陈艺郎实在不好意思弃战逃跑……他也是有血性的!   山中鬼见满脸畏惧的胆小道士(陈艺郎穿着道袍)竟也敢冲它出剑,勃然大怒,举臂往陈艺郎抓来。   陈艺郎可不是燕红那种什么也没兑换、拎把斧头就敢来做正式任务的愣头青,他手里的长剑有斩鬼劈灵之力,自己也兑换了一套来自高武侠侧(超过30%)、高幽冥侧(超过30%)位面的三才剑法,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与体型拔高后断臂仍旧未能恢复的单臂山鬼战做一处。   蒋百户位高权重(对于北山一地来说)、住的厢房足够宽敞,给了陈艺郎游斗的空间,山鬼又猝不及防下先被断了一臂,但战况仍然不足乐观……   诚如王荟、帅坤这两位老手所评价,剑法这种以穿刺伤害为主的进攻套路更适用于对付活人,对鬼物的作用实在有限得很——鬼物并无“受伤”概念,只要没能将其杀死,哪怕捅上百十个无法恢复(武器上贴了镇鬼符的情况下)的窟窿也无济于事。   五脏翻涌、口鼻流血的燕红挣扎着从座椅残骸中爬出来,陈艺郎已将山鬼捅出十几个对穿的窟窿,可仍旧被山鬼逼得上蹿下跳,险象环生。   “我踏马真是个傻逼,我学剑法干嘛啊!”道袍被抓出数十道爪痕、即使穿了防割服也浑身挂彩的陈艺郎,嘴巴上还在骂骂咧咧,“尼玛电影果然是骗人的——!!”   燕红一抹口鼻鲜血,顾不得浑身疼痛,拎起斧头又冲进内室。   她不懂得那么多大道理,只深深记得一点——初见面时王荟就说过,山中鬼这种精怪要是变成煞鬼,北山一地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村里的老辈人讲古时提过,前朝燕、柳两家逃难来黔中时,本地尚无北山镇,亦无北山卫,山匪横行,民不聊生。   燕红连唇亡齿寒这个成语都不知道,只知道如果没有北山镇,李家村的日子会更艰难。   若是任务失败,不仅她自己会被抹杀,她的父母、姐弟、爷奶叔婶堂兄堂妹,柳二妮,李家村的老辈人……无人能幸免!   燕红只能拼命,也必须拼命。   “喝——!!”   大步奔进内室的燕红,压低身形、双臂惯起斧柄,狠狠朝山鬼脚面劈去。   她自己亲手用磨石磨得雪亮的斧刃与山鬼脚面接触,霹雳吧啦电光闪过,好大一截脚面直接被剁了下来。   山鬼咆哮着抬起焦黑的脚背断面,往燕红重重踩来。   燕红就地打滚躲开,反手又是一斧子朝山鬼断脚劈去。   连脚跟带小半截脚腕,被从中劈断。   “好!!”   才将嫌弃过燕红手里那把破旧斧头的陈艺郎振奋不已,快速出剑往山鬼独臂上连削带砍、帮燕红打掩护。   站立不稳的山鬼轰然往后倒去、一屁股压塌木架床。   陈艺郎、燕红同时前扑,一人长剑直指山鬼独臂、脑袋,狼嚎着拼命狂戳,剑光几连成片;一人闷不吭声咬牙忍痛,发狠连劈山鬼下肢。   待王荟与帅坤联手将未能成功召来山鬼降灵的蒋百户打死,匆匆赶来帮忙,便见蒋百户所住厢房内室已然半毁,山鬼不见踪影,只两个浑身浴血的同伴躺在废墟里哼哼。   “你们将山鬼灭掉了?”王荟震惊万分。   “没、没灭掉,那鬼东西钻、钻里面去了。”被帅坤从废墟里扒拉出来的陈艺郎喷了口血,气息奄奄地指着木架床残骸下方道,“快、快把山鬼的罐子毁了,不然我踏马就要断气了……”   王荟连忙快步奔上前,三两下把残骸挪开,果然在断裂的木板和破破烂烂的铺盖下方找到了个貌不惊人的陶土罐子。   打量一番这个陶土罐子,王荟的神色便凝重起来,手忙脚乱往外掏道具:“你两个撑住啊,这只山中鬼跟脚不凡,我得起个坛、做个法事才能把这玩意儿除掉。”   帅坤见状,生怕重伤的陈艺郎和燕红撑不到任务结算,连忙掏出她在武侠位面获得的丹药塞进两人嘴里,又各灌了一瓶糖水把药喂下去。   见陈艺郎不再呕血,气息若有若无的燕红呼吸也渐渐平缓,帅坤松了口气,赞赏地对还能保持清醒的陈艺郎道:“干得不错,小陈,我在你这个阶段根本不敢和鬼物硬碰硬,你比我有前途。”   陈艺郎腹内气血涌动,好悬没再次喷出老血……   “别……提了。”陈艺郎艰难地扭过头,看了眼人事不知的燕红,龇牙咧嘴地道,“踏马的……这个死小鬼……”   帅坤也看了眼燕红,笑道:“你别埋怨她,看她身上那么多伤,应当也是拼命在帮你了。要不是你们俩拼死拖住这只山鬼,说不准我和老王就翻车了,那个蒋百户天生狼心狗肺,把父母亲眷都喂给了山鬼,硬生生把山精野鬼养成厉鬼,要是让他跟山鬼降灵合体,我和老王就死定了。”   陈艺郎:“……”   他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受这土著小鬼的激才提剑拼命,但他的自尊心也不容许他“冒领”这个土著小鬼的“功劳”,就很纠结……   憋了半天,这个要面子的小年轻只能呐呐地道:“我没埋怨她。”   没多会儿,开了斩妖人天赋的王荟布置好法坛,借来本位面幽冥侧鬼神之力,召来天雷、将蕴养山鬼的陶土罐子劈成齑粉。   任务结束,三名外位面试炼者被传送走,原地只剩下本位面试炼者燕红。   燕红悠悠醒转,发现自己身上不痛了,原先被山鬼折断的手臂也恢复了正常。   “……结束了?”   燕红翻身坐起,理了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才看见自己脚边放着一堆东西。   蹲下来一看,发现是那三位外位面试炼者给她留的礼物……   帅坤把道具栏里富余的几套古代位面限定行头送给了她,还有几盒自热火锅,合计五两多的银瓜子、小银锭。   王荟给她留了一小袋银子,约莫十来两重。   陈艺郎不光把身上带来的银子全留下(约四两多,以古代位面的银子购买力,试炼者们本来也用不着带太多银子),还附赠两张镇鬼符——用剩的全给燕红了——以及一箱子能量棒,一盒巧克力。   燕红东摸摸西看看,感激地在脑子里回想了下几人的名字相貌、深深记在心里,珍惜地将这一小堆礼物收起。   换了身整齐行头的燕红走出顾府大门,在门外等待多时的顾大老爷、秦管事等人一脸激动地迎了上来。   “小、小仙师,方才我等望见府中有天雷降下——”顾大老爷一脸殷切地道。   “是陈师兄和王师兄、帅师姐他们把鬼消灭掉了。”燕红诚实地答道。   她昏过去前那鬼物还残余小半身躯,陈艺郎还在浴血奋战;比鬼物还难对付的蒋百户是王荟和帅坤联手对付的,这功劳她不能占。   “老天保佑,菩萨保佑!”顾大老爷激动得老泪纵横,“小仙师,王仙师他们人呢?老夫这便准备筵席……”   “哦,他们回去了。”燕红道,“此间事了,他们就走了。”   她被挪去神仙阿姨的位面时,刚一解决了任务就被送回来,想来陈师兄他们也是如此。   顾大老爷惋惜不已,只得道:“诸位仙师大恩!诸位仙师大恩啊!”   燕红看了眼天色,想着自己离家一日有余,得赶紧回家去,没心情跟顾老爷多话,只道:“顾老爷,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罢便急匆匆走下台阶、绕过顾府上下人等,往城门洞方向跑去。   顾大老爷怎甘心让小仙师这便离开,但在命人留下燕红前,又犹豫了下……以燕红如此行色匆匆、似有什么要紧之事的态度,他实在不敢确定强留燕红这个小师妹做客会不会引她不满,连带着被她那些师兄师姐厌恶。   亲耳听到府中屋宅垮塌之声,又亲眼见到天雷被召来,顾大老爷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得罪这帮仙人弟子。   “也罢……燕小仙师毕竟是本地人,以后总有机会,细细经营便是。”犹豫再三,顾大老爷按捺下了心思。   人情关系可以之后再经营,谢礼可不能延后,顾大老爷略微斟酌一番便命秦管事去东院整理财物,收拾现银出来,尽快往李家村送去。   此时,燕红才刚跑出顾府巷。   顾府巷路口封锁路面的卫所官兵尚未收回,这帮卫所兵见过四位仙师的面儿、也知道自家顶头上司蒋百户被仙师指为与鬼为伍之徒,正人心惶惶;见燕小仙师从巷内出来,并不敢拦路,当即把拒马桩撤开。   领命来封路的小旗,还点头哈腰地冲燕红躬身:“小仙师这是要往哪去,可要备马?”   “不用了,我不会骑马。”燕红摇头道,跑出去几步又想起来要道谢,回头道,“多谢了,大叔。”   本忧心忡忡会不会被蒋百户牵连的小旗听了这句道谢,顿觉神清气爽、心头阴霾一扫而空,笑道:“不敢,不敢。”   燕红跑远,这小旗忍不住笑着对手底下的兵丁道:“瞧见没有,小仙师唤我做大叔呢。”   兵丁们只跟着笑。 第14章 燕氏壮士   “你真的是在山里砍柴,遇到了神仙??”   通往李家村的陡峭山路上,走在前面的燕老大第三次转头问道。   “是的呀,爹。”燕红无奈地举起双手,当着爹娘的面儿变出背篼,又把背篼变没,“你瞧,这个叫‘掌中乾坤’,和神话故事里的‘袖里乾坤’是一个东西。”   一个时辰前,正准备归家的燕红经过猪市坝场时,遇到了神色彷徨地站在路边,正纠结要不要到顾家府上去找闺女的燕老大夫妇。   燕红深知爹娘的火气必定不小,赶紧把帅坤和王荟帮她编的故事拿了出来——她在山里砍柴的时候遇到老神仙,被收成弟子学了仙家术法;师门有命,学了本事就得有责任义务除魔卫道,真不是没事儿干了离家出走玩儿。   早就被镇上沸沸扬扬的“仙家弟子”留言震得晕晕乎乎的燕老大夫妇果然被这套说辞镇住,想伸手来揪燕红耳朵的张氏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归家路上,燕老大夫妇前半截路程极其沉默,看燕红的眼神儿极其复杂,似乎是拿不准该怎么面对山雀一样的二闺女冷不丁飞得比凤凰还高的事实。   到后半截路程,燕老大夫妇就绷不住了,追问起燕红这番奇遇的细节来。   “帅师姐说了,‘法不传六耳’,老神仙怎么教我的不能跟外人说,不过王师兄也说了,我们学本事是用来帮人解决麻烦、帮自家人过上好日子的,以后要是还有什么事,爹娘就能看见我的本事了。”燕红一本正经地道。   她生长的这个位面幽冥侧成分高达49%,王荟还几次提醒她记得去看《聊斋》……山中鬼这种事儿,以后肯定少不了。   “别胡说了,没事儿才好呢。”张氏气道,“顾府请你们去肯定就没有好事儿,不然能把顾府巷都封起来,谁都不让靠近?这么危险的事情你少掺和,让人找你那些仙师师兄去。”   燕老大回头皱眉看了眼妻子,大约是不太认同张氏的说法,可张氏的担心他也能理解,并未出口拆台,只是神色复杂地往燕红看来。   娘亲张氏平时虽然嘴上爱刻薄人几句,但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软心肠规矩人,教儿女也总是往老实听话方向使劲。   燕红的大姐能长成泼辣的性子,燕红老实皮相下的胆大包天,根源得归到燕老大身上。   这个农家汉子并不是那种会表现出对闺女多么关心的性格,但确实会用行动证明护犊子——燕霞出嫁前不管是跟燕家的宝贝蛋子燕大宝打架、还是跟老太太顶嘴,燕老大都会不声不响地给自家大闺女拉偏架。   就像现在,燕红摆明了说她以后还会凭本事去帮像是顾府那样的人家,张氏第一个不同意,而燕老大心里虽然不认同,但还是愿意接受燕红自己的想法。   燕红跟她爹没有那么亲近,暂时还理解不到她爹眼神儿里的那种复杂,只振振有词地道:“娘你想差了,有事儿没事儿又不是谁能说得准的。真遇到了,又怎么能不去帮呢,事态恶化了,说不得还会危及到咱们自家身上来的。”   “顾家府上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燕老大忍不住道,“先前我和你娘隔着两条街,都听见那边有大动静,还看到有天雷劈下来。”   燕红想了想,删删减减的给爹娘讲了一部分内容……太吓人的不能说,她差点给山中鬼打死也不能说,只着重讲了王师兄和帅师姐是怎么看穿蒋百户阴谋、陈师兄又是怎么布置镇鬼符的。   光是听闻顾府大老爷身边人养了个鬼,这个鬼还就搁在房间床底下,就把燕老大夫妇听得一惊一乍;说到蒋百户居然试图谋害顾大老爷、篡夺北山卫千户武职,从未听过这等稀罕事的张氏脚步都慢了下来。   “……顾府之事说出去不好听,最好不要外传,这等事从你我口中传了出去,说不定就恶了顾老爷。”听完故事,燕老大忧虑地交代妻女。   “你爹说得对,小红,你可千万管住嘴。”张氏一想也是,连忙叮嘱自家闺女。   “我省得,肯定不跟别人说。”燕红拍胸脯保证。   燕老大皱眉思索会儿,又道:“回到家去,就说小红是去了她大姐家,别说是去了镇上。她做了神仙弟子这事,能不流传出去就也别流传出去。”   “诶,为啥?”燕红奇怪地道,她还准备明儿有空了好好跟柳二妮吹嘘一番呢。   燕红想不通,知道人情世故的张氏脑子一转便门儿清,当即道:“听你爹的,你也不想你二叔二婶拿你做幌子去外面招摇生事罢?”   燕红一听,忙不迭点头——这种事二叔一家不是做不出来。   燕老大又道:“顾家老爷是否赠过你银两?”   燕红:“这……我急着回家呢,没问顾老爷给不给钱。”   “那样的讲究人家,许是之后会送谢礼来。你若是拿到银两,也别对外说,自己收着便是。你自己用命换的钱,犯不着给别人使。”燕老大道。   张氏本想说让燕红将银钱交她保管、别落到其他人手里去;见当家的发了话,又想到燕红有“掌中乾坤”的本事,便也点头附和。   燕红懵懂点头。   一路走到村口,燕红想通父母这通交代用意,眼角有些发红。   爹娘是在为她考虑长远。   也许还已经考虑她以后会时不时往外跑、传出“不安于室”的名声致嫁不出去,须得有银钱傍身,这才再三叮嘱她一定要把银钱攥紧。   直到进了家门,这种感动才被打断。   此时天色渐暗,家家户户皆在准备夕食,蹲在院子里捡菜的二婶见到燕红进门,便故意拔高了音调喊道:“哟,咱们家的偷儿捉回来了?钱可是花光了?”   “浑说什么!”燕红她娘一听就急眼了,“你家燕大宝花老太太的钱少了,也是偷儿不成?”   “我不跟你掰扯,你们娘儿俩自对老太太解释去。”二婶幸灾乐祸地道,转头朝着厨房喊,“娘,燕红回来勒!”   厨房里传出摔打声,很快,老太太便拎着火钳气势汹汹冲了出来。   张氏二话不说把燕红推进自家住的东厢房,快走几步上去拦住老太太:“娘,小红长这么大才花家里几个钱,燕大宝又花用了多少,就算她有错,也不是这么打的!”   “老大家的,还不滚开点,偷吃又偷钱,你看你教出了个什么败家腌臜货来!”   燕老大绕过拉拉扯扯的婆媳俩,走到自家屋里拿了把椅子出来,坐在门槛边上,闷不吭声往烟杆里装旱烟叶。   “老大!你那二丫头都养成什么烂德性了,你还不管管!”老太太挣不脱正当壮年的大儿媳,燕老大在旁边盯着老二家的也不敢上来帮忙,气了个半死。   “二丫头只是去她姐家住了一宿,没乱跑。”燕老大冷飕飕地道,眼睛只盯着对门老二家的西厢房看。   看见西厢房里有身影晃动,燕老大立即拍大腿站起,瞪着眼睛吼道:“燕大宝在家?今天又没去下地?!”   “大宝不舒服——老大,你干什么?!”老太太惊叫。   “天天喊不舒服不下地,乡下人哪来这般身骄肉贵,我看就是老二和大宝他娘惯的!”燕老大倒提烟斗,气势汹汹往西厢房走。   老太太连忙扔开大儿媳去拦大儿子,站在旁边看好戏的二婶也忙不迭上来阻拦……   等燕大宝被大伯撵出来满院子追着打,就没人顾得上燕红这个离家跑出去在外面呆了一夜的野丫头了。   一家人齐聚吃夕食,燕老大逮着燕大宝偷奸耍滑的事儿又说了半响,话里话外无非燕大宝是顶门立户的男丁,更应该严加管教不能惯着云云——他向来勤快懂事的二丫头为啥要跟老太太斗气跑出去?无非是偏心闹的,这事儿不能全怪到他闺女头上。   这得算是燕老大的拿手好戏了……他从不为自个儿叫屈,也从不明着顶撞爹娘,但拿二弟侄子做筏子却是会的——爹娘不敢太明着偏心,弟媳妇只敢嘴上阴阳怪气却不敢真帮着老太太朝张氏动手,就是因为他真的会下狠手收拾二弟侄子。   老太太偏心燕大宝是事实,老爷子装作不管、实则默许也是事实,老两口无法反驳大儿子埋怨,只能含糊把燕红偷了几个大钱还夜不归宿这事儿放了过去。   次日一早,燕红她娘打着感谢大女婿家收留二闺女的招牌早早的拎了几个鸡蛋出门、去跟大女儿对好话,燕老大虎视眈眈盯着燕大宝下地,燕红继续跟老太太留在家里看家。   燕红不耐烦跟老太太呆一处,拿了根扁担、卷了捆绳子便出门砍柴。   到了山上,燕红才有工夫查看昨日来不及细看的任务结算:   “聊斋位面D级难度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89%”   “个人贡献度19%”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178,随机D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未达平均贡献值,不予结算贡献度奖励。”   除此外,燕红面板上的个人信息也出现了少许变化,大约是经历过一场恶战之故,综合体能升到了七点,综合灵能也升到了七点五。   皱眉盯着掌心里弹出来的任务信息看了会儿,燕红小声嘀咕:“原来完成度不够会被扣奖励的吗……真奇怪,不是应该蒋百户和山中鬼都被消灭了才完成任务的吗,怎么完成度才只有89%的呢?”   任务完成度这个概念,陈艺郎跟她提过——任务中的事件隐患被清除得越干净,完成度就越高;超出100%完成度的部分,会有额外的命运点奖励。   《山中鬼》这个任务,山鬼与蒋百户都已经被消灭,但蒋百户养鬼的法门来源却未曾来得及查出,留下了一定隐患,这才扣掉了11%的完成度。   其实王荟和帅坤本打算趁着任务时限富余去北山卫所查访一番的,顾及到燕红与陈艺郎的伤势这才作罢……燕红伤重昏迷、没来得及跟几人道别,故而不知其中细节。   至于个人贡献度低这点,燕红倒是没什么想法,她自己确实没出上多少力——就连对付山中鬼时消耗掉的镇鬼符都是陈艺郎塞给她的。   坐下来默默复盘了一番山中鬼任务前后,燕红小大人一样地叹了口气:“陈哥没骂错,我确实有点小看正式任务了。”   要是她再本事一点、没有昏死过去,陈艺郎不至于到了后面孤军奋战,她也不会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跟王荟、帅坤说。   盘算着给爹娘治病需要的命运点数,燕红终究还是没舍得乱花,把注意力转移到道具栏里。   道具栏里放着几名外位面试炼者送给她的衣物、二十来两银子、几种稀罕吃食,以及一件随机发放的D级道具奖励。   这件D级道具……是一块长条状的、看上去像是磨刀石一样的东西:   “无双磨石(D级消耗品)”   “出产于高武侠侧、中仙侠侧位面的精品磨石。”   “用于打磨后提升近身武器品质,略微提升破甲性能,略微提升对灵体生物伤害,略微提升坚固性能。”   燕红把磨石拿在手上翻来覆去查看了下,在磨石底部发现一行小字:“开元二十二年,无双剑叶炜所铸。”   “开元……年号?叶炜又是谁?”燕红一头雾水。   搞不懂便懒得想,燕红取出斧头,尝试着把无双磨石往斧面上锉了一下。   只是轻轻一锉……好大一块磨石,居然便如泡沫一般消失不见。   燕红:“??”   再看手里的斧头,却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包浆的木头斧柄没变,砍过柴劈过鬼的斧身肉眼上看去也不像是与之前有区别。   直到把斧头放进道具栏,燕红才能从道具栏上显示的文字看出变化来:   “手斧(D级品质)”   “可斩杀厉鬼及厉鬼之下鬼物,坚固特性,破甲特性。”   燕红惊奇地把斧头掏出来,尝试着用其砍柴。   果不其然,平时里要砍好几下才能砍断的胳膊粗细树枝一斧子就能剁下来,横挥着去割丛生的荆棘更是像割草一般省力。   “好厉害啊!”   燕红眼睛发亮,没多会儿便砍出两大捆柴火。   挑着柴火回家,燕红是半点儿也不考虑把斧头放回柴房了——回头驮马队来村里时买一把搁家里就是,这把就归她了。   她这边刚把柴火收拾好,隔壁柳二妮风风火火地跑来找她:“小红、小红!你还在家呢?你们燕家来贵客了!”   “什么贵客?”燕红拍着身上灰尘从柴房出来。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柳二妮莫名兴奋地道,“我方才看见的,一群骑骡马、穿长衣衫的人,进村就到了里长家,说是要找燕氏壮士,常被人唤作燕老大的,是不是找你爹的?”   长衣衫,指的是有钱人(包括读书人)才会穿着的过膝袍子,包括圆领袍、道袍、对襟或交领长衫——乡下人的衣衫能盖住屁股就不错,也就不用务农、不用干体力活的人才能作那种装扮。   燕红一听这话,便猜到估计是顾老爷家送谢礼来了——另外三位外位面试炼者找不着,她这个本地人是好找到的。   想到昨日爹娘叮嘱,燕红一时有些踌躇。   “发什么呆,去叫你爹一声啊。”柳二妮催促道,“我刚才看到你奶奔着里长家去了,要真是来找你爹的,好事落到你奶手上可就轮不到你家了。”   燕红她奶偏心小儿子大孙子,在李家村上下可不是什么秘密。   燕红一听,二话不说抬脚就往外跑。   难怪她砍柴回来没听到她奶找着借口的骂她,感情不在屋里呢!   燕红跟来报信的小伙伴柳二妮一前一后跑到村中心,老远就看见里长家院坝外里里外外的围了不少人。   燕红爬到里长家隔壁、也是姓李的人家院墙上往内张望,发现村里姓燕的另外两个燕老大、燕红她奶、还有不少姓燕的人都在里长家院坝里站着。   一群拘束无措、又兴奋好奇的燕姓人前面,是昨日才刚见过的秦管事并四、五名卫所兵,正在李姓里长的介绍下与一众燕姓人相认。   秦管事压根没见过燕红她爹,又不便直说是冲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来的,一脸为难地往人堆里打量。   燕红琢磨了下,跳下院墙挤进人群里。   秦管事冷不丁发现人群里挤出来的燕小仙师,正要躬身行礼,便见燕小仙师大步上前,仰头道:“秦管事,可是来找我爹的?”   秦管事一愣。   随即,这位人老成精的老管事便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我等正是来拜访令尊燕壮士的,燕小……燕小姐。”   在场数十名村人哗然,另外两个仓促间被人喊来的燕老大面现窘色,尴尬笑着往人群后面退。   燕老太太本不敢上前与通身气派、还有兵丁拱卫的秦管事搭话,此时听到与自己儿子有关,一脸喜气地挤上前道:“贵客原来是找我家大儿的?小红,快请贵客到咱们家歇会儿去!”   燕红头也不回,只道:“我爹正在地里做活呢,秦管事,我领你们去?”   “甚好,甚好,有劳燕小姐了。”秦管事哪儿会反对,忙不迭拱手。   陪同的卫所兵也恭恭敬敬地冲燕红拱手行礼。   正欲呵斥燕红不懂事的燕老太太何曾见过这种阵势,闭紧了嘴巴、再不敢乱骂。 第15章 谁是仙师   李家村的里长是李氏族人,与搬到北山镇的李家大户同宗,也是李氏的族长。   乡民不认得秦管事,只把人当成“穿长衣衫的贵人”,李族长却是认得他的。   “顾府的大管事,怎么会跟姓燕的泥腿子认识?”   皱眉目送顾府管事领着卫所兵丁跟着燕家的小丫头出村,李族长总觉得心头隐隐不安。   李家村的土地,但凡是近水的、地势平的、水土丰沃的好地,全都姓李;柳燕二氏只能分到靠山的坡地、近林子的薄田。   这固然有李氏本就是本地大户的原因,更重要的,还是柳燕二氏这么多年来就没出过强势的人物,里长这个乡职始终把控在李氏族人手上。   里长的权职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光是主持轮年应役,催办钱粮这两项,就足够让李氏族人占尽便宜;李氏能出个大户,把握多年的里长一职功不可没。   顾府的管事特特跑到村里来“拜访燕氏壮士”,若是找其他愚夫倒还罢了,偏偏找上的是燕霞她爹,这便让李族长很难不心生忌惮……燕霞她爹,那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李族长抬眼打量了下族中后辈,冲个看上去有几分机灵劲儿的李氏后生道:“李善,你跟过去瞧瞧。”   名唤李善的后生应了一声,抬脚跟了过去。   李家村平日里一年也见不着几次外人,领着兵丁的长衫贵人来“拜见”燕家老大这种稀罕事村中闲汉可不会错过,本就有十数人遥遥跟在后面看热闹,李善混入其中并不打眼。   待李善跟上看热闹的闲汉队伍,便听见有个老者冲燕老太太打听道:“燕三(燕老爷子)家的,你家大郎什么时候认识的镇上贵人,怎么都没听你家老二提过?”   燕老太太总不能承认自家老大老二并不亲近,嘴硬道:“我家老二又不是嘴上没有把门,哪能家里什么事都往外说?”   又一闲汉取笑道:“你家老二是不说?我看是不知道吧,燕三婶也不认识那领着官兵的贵人,要不是小红丫头出来,燕三婶都不知道那是来找你家老大的呢。”   “我们家的事,倒没你个外人清楚了!”燕老太太怒道。   这帮找着借口便偷奸躲懒、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乡村闲汉哪会在意是不是激怒了燕老太太,只嘻嘻哈哈地起哄:“三婶子,你怎么不赶几步路去招呼贵人啊,那可是来找你们家大郎的贵客呢!”   “就是啊,三叔婆,哪家会让个黄毛丫头去招呼贵客的,小红那丫头片子懂得什么事,可别怠慢了客人,耽误了你家大郎的好前程。”   燕老太太懒得跟这帮游手好闲的闲汉计较,加快脚步追上前面队伍。   要是秦管事只带仆人小厮前来,燕老太太说不得还敢倚老卖老凑上去同路,可陪同秦管事的都是些着红袍戴布盔、配着刀剑的军汉,燕老太太便完全没那胡乱开口攀附的勇气,跟上后也只敢缩手缩脚地落在一旁。   绕着山坡走了半响,燕红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赶到了自家地头。   老远看见二丫头领着一群军汉找过来,正挥汗如雨干农活的燕老爷子、燕老大、燕老二、张氏、二婶,以及帮着除草播种的燕大宝燕小宝,尽皆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燕红跑到田埂边,冲自家爹娘喊道:“爹、爹!顾府的秦管事来找你呢!”   燕老大:“??”   这个农家汉子呆了会儿才猛然想起北山镇顾府与自家二闺女有一番因缘在,忙不迭撂下锄头、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田埂上来,紧张地冲一身锦衣的秦管事拱手:“秦管事!”   秦管事跟着燕红一路找过来,又听了几耳朵后面那群乡下闲汉调侃燕老太太的话,早就猜出了燕小仙师的打算。   燕小仙师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临行前,顾大老爷便叮嘱过不得随意将燕小仙师的闺名喧哗出去,秦管事这才打着燕老大的旗号找上门;此番燕小仙师不欲出头,秦管事自然不会违背燕小仙师意愿,当下一点儿也没显示出没见过燕老大的生疏来,热络地拱手道:“燕壮士可让小老儿好找!”   “不敢当,当不得。”燕老大再是个清醒人,这功夫也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僵硬地道。   秦管事其实也拿不准应当怎么跟这位小仙师的亲爹打交道,眼角余光扫了眼没敢靠近的燕家众人,抬手往空处一伸,客客气气地道:“还请燕壮士借一步说话。”   “使得,使得。”燕老大连忙朝秦管事指的空地上走。   燕红溜溜达达地跟上。   有数名军汉堵着田埂小路,燕老太太和燕家众人此时也不敢强出头呵斥燕红,只紧张地目送燕红父女与秦管事走到了远处去。   走出一段距离,秦管事这才背对燕家众人及跟来看热闹的村民,恭恭敬敬地朝燕红躬身:“燕小仙师高义,我家老爷铭感五内,特嘱小老儿携薄礼酬谢,还望小仙师万莫推辞。”   亲眼见到顾府来的管事对自家二丫头如此恭敬,已得知前因的燕老大也只觉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又是激动,又是惶恐。   “嗯,我不推迟。”燕红倒是不客气,她确实为顾府拼过命,理直气壮地道,“不过我其实出的力没有王师兄他们大,所以也不用太重谢我,差不多就可以了,不然我也不能拿。”   这别具一格的反应,把秦管事都给听愣住了。   “这……王仙师、帅仙师和陈仙师的谢礼,可否托请燕小仙师转交呢?”秦管事斟酌了下,小心翼翼地道。   “这倒是可以的。”燕红想了想,道。   王荟和帅坤告诉过她,赚够个人贡献度、升到二级试炼者,就能进入一个能让来自万界的试炼者们互相交流沟通的独特空间;到时,她就可以见到王荟帅坤和陈艺郎他们了。   秦管事松了口气,回头朝卫所官兵招了下手。   一名做小旗打扮的卫所官兵牵着马过来,解下马背上的箱子、放到地上,面朝燕红打开。   这个看上去不大的箱子里,装着四百两银子……整整四十斤重。   闪亮的银光差点没把燕老大的眼睛晃瞎。   燕红倒是没有太大反应,蹲下来数了下银锭数量,按自己的贡献值取出八十两,放进掌中道具栏、与王荟等人送给她的银子放到一处,又合上箱子,整个儿收进道具栏里——只要是试炼者本人能拿得动的东西都能放进去,三十多斤的重量对燕红来说不算什么。   “好了,我的份和王师兄他们的份我都收到了。”收好银子,燕红便一本正经地对秦管事道。   人老成精的秦管事,也不由得为燕红这一板一眼的风格给震了一下……   燕红也不是不会做人情的人,取出陈艺郎留给她的两张镇鬼符递给秦管事,道:“这是我陈师兄留下的符箓,带在身上,一般恶鬼轻易近不了身、作不了祟,秦管事且替我带给顾老爷。若是有厉鬼作恶,镇鬼符也能示警,届时秦管事再来找我便是。”   秦管事神色一凝,连忙伸出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   四百两银子的酬谢对顾府来说也并不是随意能拿出手的小钱,能换来仙家符纸、换到随时支应的承诺,这笔钱便花得值了。   将镇鬼符贴身收好,秦管事再度恭敬一礼、说了些感激的话,这便带着人告辞——燕小仙师摆明了不希望他们这行人留在村里引人注目,秦管事自然不会故意硬赖着惹人不快。   秦管事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走了,先前没敢靠近的燕家人和从村里跟过来的燕老太太,才目光炯炯地奔着父女两个冲来……   然后吧……燕红转瞬间就被老太太、老爷子和二叔挤开老远,想跟晕晕乎乎的爹说句话都没机会。   到那帮先前只敢远远看热闹的村中闲汉奔过来围住燕老大,燕红更是连自家老爹的脑袋都见不着了。   “……算了,晚上再说。”燕红懒得跟那帮人抢老爹,朝娘亲张氏挥了挥手,先行打道回村。   算上刚拿到的顾府谢礼,她道具栏里能动用的银两已经过百;这些银子对给爹娘治病起不到什么作用,拿来改善一下家人的生活倒是可以的。   只是这钱,不能从她手里掏出去。   不仅仅是爹娘叮嘱,燕红也有自己的打算。   爹娘忧心她以后弄不好会嫁不出去,但燕红不仅不操心这个,还很担心真嫁出去了怎么办——百两银子不是小钱,万一有人贪图“嫁妆”、跑来燕家提亲,燕红就得发愁了。   她一点儿也不想把心思花在嫁人上,花在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上。   她见过神仙阿姨住的那仙境一般的宅子,又在一日夜的相处中从王荟帅坤等人口中听说过万千位面奇妙;她想找到开启天赋的契机,想再次见到神仙阿姨,想认识更多友善又睿智的试炼者们,想去看看那些光怪陆离的、神奇的万千位面。   比起嫁人,这些显然对燕红更有吸引力。   想着这些让人愉快的事儿,燕红停下脚步,召出掌中面板。   “ID4039号试炼者进入排队序列。”   “匹配进行中,请稍候……”   “果然还是要等待啊——好吧!”燕红叹了口气,又很快振作起来,脚步轻快地跑向村庄,“下次的任务会去哪呢……要是能再去一次神仙阿姨的位面就好了。”   当日下午,燕老大狼狈地早早收工躲回家中装病,这才逃过村中闲汉纠缠。   可惜避得过外人,避不过自家人,燕老爷子、老太太和燕老二怎么都不信燕老大没从秦管事那儿拿到“大好处”,变着法儿的逼燕老大松口,气得燕老大直接跟自家二弟动了手……   什么也没打听到的李氏后生李善回李族长那里回信,李族长也跟燕家人是一个态度,满脸不信地道:“鬼话!他一个泥腿子凭什么让顾府管事亲自跑到乡下来?指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于是李氏的后生李善又被打发跑腿,去镇上李家大宅送信。   镇上李家大户,与李族长同宗的李仁富李老爷,次日一早便赶回了李家村。   “什么?!燕家闺女才是仙师??”听到族弟带回来的消息,李族长惊得蹭一下站起。   “正是,堂兄,镇上早就传开了,只是没传回村里来罢了。”李仁富凝重地道,“顾家遮掩严实,谁也不知顾府上出了什么事;燕老大家那个叫燕红的二丫头跟三个没见过的高人弟子在镇上亮相,当天就被请进顾府,次日便闹出好大动静,北山卫兵丁还封了一早上顾府巷的路……秦管事来村里,指定不是来找燕老大的。”   李族长惊疑不定地回忆了下,脑中闪过燕家二丫头钻进自家院坝时,秦管事和卫所军汉们那恭敬过分、完全不像是对个乡下野丫头的态度,顿时醍醐灌顶:“——原来如此!”   “燕家那个二丫头究竟是何时攀上神仙高人的?堂兄,你在村里也一无所知?”李仁富痛心疾首地道,“我李氏一族诸多族人后生,如此大好仙缘,怎地偏偏落在个姓燕的黄毛丫头头上!”   “只是个小丫头片子罢了,不足为虑。”李族长眼珠子一转,转瞬便想到主意,“仁富,你家小四年纪与那小丫头差不多,不如……” 第16章 沉浸模式   张氏与往常一样早起烧火做朝食,火都还没点着便听正房那边燕老太太摔盆砸碗地闹腾,骂燕老爷子管不住儿子,哭自己命苦、在家里没地位、说话没人听云云。   张氏腻味地撇撇嘴,只当做没听见。   蒸好荞面馒头,张氏便去叫自家二闺女和小儿子起床。   燕红已经穿好了衣物,比燕红小两岁的燕小宝在燕老太太摔东西的时候也被吵醒了;姐弟俩没像往日那样急着跑去正房堂屋里占座位,全老老实实跟在自家老爹身后。   昨日家里大人吵吵闹闹折腾到后半夜,燕红姐弟俩都知道这事儿还不算完……   果然,燕老大刚抬脚迈进堂屋,消停没多久的老太太又唱戏一样地拉长了调子哭天抹泪:“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哟喂,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娶个媳妇就忘了娘——”   张氏不吭声,转头就去厨房端馒头。这种情况她嫁到燕家来已经遇到过不少回了,只要母子闹了矛盾、燕老大不顺从了,无论有理没理,燕老太太指定把矛头对准她。   燕老大也没吭声,只带着儿子闺女自行坐到八仙桌旁。   燕老二两口子带着一双儿女进堂屋,装模作样劝了老太太几句,眼神儿直往燕老大这边瞟,倒是不敢明着冲燕老大来。   直到燕老爷子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催促了句“老大,你也劝劝你娘”,燕老大才肯开口:“娘,昨儿我都说清楚了,我就是进镇上干活儿的时候偶然见过一次秦管事,别人也只是路过李家村顺路来看一眼罢了,跟我论不上什么交情。”   顿了下,又耐着性子补充道:“就咱们这种地里刨食的人家,跟顾府那样的高门大户哪攀扯得上?你别听别人起哄几句就听风就是雨的,你儿子还没有那么大的牌面。”   燕老太太哪听得进这种话,继续拍桌子拍大腿指天骂地。   燕老大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老娘没见识也就罢了,燕老大可以不计较;可燕老爷子揣着明白装糊涂,燕老二煽风点火哄着老娘撒泼,燕老大这心里是真不得劲。   本来么——认不认识镇上贵人日子都是一样过,哪有认识了大户人家的管事就过不下去的道理?   二丫头拼了命帮人家办事,拿了谢礼也就两清了,绝没有恨不得一大家子拖家带口全赖上人家的说法。   本还打算着让二丫头拿点儿钱出来给家里置办个大牲口的燕老大,给家里这反复的闹腾搞凉了心,就此闭紧了嘴巴,再也不肯吱声。   燕红跟她爹谈不上有多亲近,倒也知道她爹在大是大非上靠得住,燕老大不出声,她便也就继续装傻。   在老太太的哭声伴奏和二叔二婶的阴阳怪气中吃过朝食,燕红照旧洗了碗、收拾了厨房,背上背篼上山去打猪草。   远离了没个消停的家里,燕红一面割猪草,一面召出掌中芯片面板,从命运清单中搜出《聊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画壁,巧娘,快刀,金陵女……种种民间志怪、奇闻异录,看得燕红大开眼界。   “原来我住的位面有这么多稀罕人离奇事,不止老辈人讲的吊死鬼水鬼呢!”   如是在山里磨磨蹭蹭混了一早上,快到做晌午饭的时候了,燕红才背着满背篼的猪草往家走。   刚从山里钻出来,便撞到了柳二妮。   柳二妮看见燕红便道:“小红,你家燕大宝要结亲了?”   “啥?”   “你怎么又不知道,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正看见吴媒婆去了你家里。”柳二妮道。   燕红才十四,燕大宝翻过年去就十六了,这个时候有媒人上门,任谁都得联系到燕大宝身上去。   燕红对二叔家的事儿没什么兴趣,摆手道:“管他呢,燕大宝娶到媳妇了跟我们家也没什么关系。”   柳二妮也不关心燕大宝的婚事,随意聊了两句便提起昨日的事儿:“小红你胆子也太了,那么个看着挺威风的长衫老爷你都敢上去搭话,那是谁家的老爷呀?”   “算是吧。”燕红很遗憾不能拿自己的威风事迹来跟小伙伴吹牛,“那是镇上顾府里的秦管事。”   “哇,你爹居然认识顾府的管事?!”柳二妮惊道。   燕红特别想洋洋得意地来一句“其实是我认识”,奈何爹娘的叮嘱她不能当耳边风,更加遗憾地道:“是呢,我跟你说,顾府上可阔气了,门子歇息的地方都比我家的堂屋宽敞,满院子叫不出名儿的花草,屋子外面还装着灯柱……”   “你爹也太本事了,难怪你不等到过年都有新衣服穿。”柳二妮羡慕地道。   “嘿嘿。”燕红可开心了,爱惜地摸了摸身上的好衣料。   帅师姐给她的衣裳虽然不合身,可穿着确实是舒服,不像自家纺的土布那样磨皮肤。   两个小丫头叽叽喳喳地同路走,到了家门口燕红与柳二妮道别,一脸愉快地进了自家院门。   才进院门放下背篼,从来不给燕红好脸色看的燕老太太居然满脸带笑地从堂屋里出来朝她招手,语气轻柔地道:“小红回来了,来来来,快到奶这边来。”   燕红:“??”   燕红觉得她奶估计是疯了,压根没敢靠近、扭头就往外面跑。   燕老太太扬起的手僵在半空。   燕红一气儿跑到自家地头,喘息着对刚收拾好农具、正准备回家歇晌的燕老大道:“爹,不好了,奶好像疯了!”   “你个死丫头浑说什么呢,哪有这么咒你奶的!”燕老大还没开口,旁边找到借口发挥的二叔便厉声呵斥。   燕老大没理会二弟,皱眉道:“怎么说的?”   “我割了猪草回去,奶不光冲我笑,还叫我到她身边去!”燕红一脸惊悚地道,“不是用吼的,是笑模笑样的!”   燕老大:“??”   燕老大也感觉他娘搞不好是受刺激了。   燕家这一家子风风火火地赶回屋里,果然震惊地看到了个精神状态跟早上完全不同、眼角眉梢皆挂着笑意的老太太。   ……以及上门提亲的吴媒人。   “跟咱家小红提亲??李仁富大爷家老四?!”   听明白吴媒人来意,燕家人神色各异。   燕老二两口子一脸古怪地不住打量跟在张氏后头的燕红,完全不能理解李仁富大爷家看上这死丫头哪儿了。   本来为大儿子不够孝顺烦心不已的燕老爷子,精神头肉眼可见地抖擞起来,眉梢眼角也跟燕老太太似的满是笑意——李仁富大爷家可是李家村最本事的人家,镇上铺面都有好几间!   燕红她娘显然也是相当欢喜这桩好亲事落燕红头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只燕老大面上不见喜色,眉头拧得死紧。   吴媒人见燕老大反应不对,惊奇地道:“燕霞她爹,你看着像是不赞同?哎哟喂,这可是镇上好人家的闺女求都求不来的亲事呐,李大爷家那四少爷是何等的人才?不等几年便要考生员去县城里进学的!”   “老大!”燕老爷子也忍不住喊了一声大儿子,生怕燕老大在这当口上犯浑,恶了吴媒人。   燕老大没吭声。   李仁富家的四子是读书人,北山镇少见的童生,在乡下人家眼里属于高攀不上的人物;哪怕燕老大没什么见识、不懂得“齐大非偶”这个道理,也本能地觉得这桩亲事不合适。   他家二丫头,实在不像是能嫁去这样人家做媳妇的材料。   更要紧的是……李仁富大爷是住在镇上的。   二丫头跟她那些师兄师姐们在镇上招摇过市,秦管事昨儿又大摆排场来了一趟李家村——村里人能被糊弄过去、搞不清楚顾府管事是来找他还是找二丫头,李仁富大爷绝不可能弄错。   换言之,李家来提亲压根不是冲着二丫头本人来,是冲着二丫头拜过的老神仙师父来的!   一想到这点,燕老大就绝不能同意这桩亲事——二丫头是有师门、是学了仙人本事的,可不能嫁到这样别有用心的人家去。   “不成。”想清楚内中道道,燕老大当即摇头道,“我家小红只是个乡下丫头片子,既无人才,又不识字,配不上李大爷家的读书种子,吴婆子,你替我家小红回了吧,我这里多谢一声李大爷家高看了。”   堂屋里坐着站着的老老小小,全呆呆地看向燕老大。   吴媒人惊道:“燕霞她爹,你可别做糊涂事,这样的好亲事一辈子可没有几次机会,错过了就真是错过了,耽搁的可是你的亲闺女!”   “确实是好亲事,就是太好了,我家二丫头配不上。”燕老大继续摇头。   “这、这……”吴媒人难以置信燕老大会反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   “老大,你是不是失心疯了!”燕老爷子都无法像平时那样耐心等着老婆子替他开口了,少有地直接表明态度。   “爹,别的事我听你们两老的,二丫头的亲事,我和她娘自有计较。”燕老大坚定地道。   燕老爷子当场给气了个倒仰。   燕老太太惊怒地指着大儿子,嘴唇蠕动了半天,终究没找到撒泼由头。   儿女婚事本来就是父母做主,燕老大在不违背传统孝道的地方向来执拗;当初大孙女燕霞的亲事老两口就没能插上话,这次燕老大显然也打定主意不退让。   燕老二两口子眼见大兄自己搅合自家闺女的好亲事,幸灾乐祸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帮着劝。   强撑着送走吴媒人,老爷子老太太气到响午饭都不愿意吃,直接回屋躺下了。   燕老大让张氏给老两口留了饭,没事人一样指挥儿子闺女搬桌子摆碗。   吃过晌午,燕老大继续没事人一样回自家屋里歇午觉。   “当家的……咱家小红人才也不算差啊,你怎么就直接回了呢,好歹留个软和话也好啊。”张氏心里舍不得,关起门来便忍不住嘀嘀咕咕。   “不成的。”没有外人在,燕老大便给妻子说了实话,“李仁富家不是冲着二丫头来的。”   张氏一愣,回想起自家小红在镇上闹出的动静,“啊”了一声,总算反应过来。   “二丫头自有二丫头的造化,她的亲事……”顿了下,燕老大神色有些复杂地道,“说不准,要听她师门那头的意见。”   张氏的神色也复杂起来。   小红有个仙家师门庇佑,自然是比李家提亲更求不来的好事;但辛辛苦苦养大的闺女就这么不由她这个当娘的做主了,张氏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两口子正五味杂陈,洗完碗的燕红进屋来了。   见弟弟已经睡着,燕红关上门,又神神秘秘地看了眼外面院子,这才走到爹娘近前。   “你干嘛呢……嘶!”张氏猛然瞪大眼睛,差点儿惊呼出声。   二丫头双手这么一拍,竟取出沉甸甸的两大块银锭来。   “这是顾府秦管事给的酬金,爹,娘,你们看着怎么处置合适就怎么处置。”燕红道。   昨日亲眼看见过燕红收下钱的燕老大还算能保持镇定,张氏直接傻在当场,结结巴巴地道:“你、你收了人家这么多钱?!”   “不多,我只拿了我出力的份儿。”燕红道,“我去做……我去做师门交代的除魔卫道任务,也不是每回都能有银钱酬劳的,这次算是运气比较好。”   之前新手任务去神仙阿姨那个位面时,燕红就只赚了一顿饱。   “既是你挣命赚来的,就别拿出来,你自己收着。”张氏一听这话便觉得心疼闺女,忙道。   “没事儿的,娘,王师兄帅师姐他们走前给我留了银子的,在我掌心里收得好好的呢。”燕红认真地道,“王师兄说了,我们学了本事要除魔卫道,也要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我得听王师兄的话。”   燕老大沉默了会儿,做主收下银子。   “这钱不能乱花,回头我找人打听打听,置办成田产记到你名下。以后你要嫁人了就当嫁妆,你要不嫁人,就当你的养老田。”燕老大郑重地道。   “先给家里用吧。”燕红大方地道。   “咱家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犯不着花用你的卖命钱。”燕老大板起脸,不快地道,“你爹我有手有脚,还没不堪到那地步。”   张氏怕闺女跟燕老大倔,帮腔道:“听你爹的。”   燕红只能乖乖巧巧地应声……没办法,她爹就是这种顽固性子,认定的事儿连爷奶都扭转不来,就更别提她了。   这样又顽固又不亲近人的亲爹,如今在燕红心里,已经可亲了很多。   燕红自己其实也能想通,为啥李家大户要跟她提亲。   她又不是没去过镇上,连李家杂货铺里的伙计对着他们这些李家村的乡民都鼻子朝着天,李家大户能看得上她这样的儿媳妇才叫怪了。   她有信心不会任由李家大户拿捏,真要被嫁过去了她也不怕;但爹娘没有被李家的富贵迷了眼,爹娘替她回绝了这门亲事,这无疑更省事。   爹娘或许对她没有那么重视,没有那么温柔,没有那么好……但爹娘心里是在乎她的,关心她的,这就让燕红心里暖呼呼的,干什么事儿都仿佛更有劲头。   晌午过去,太阳没那么毒辣了,燕家人照旧出门去下地。   燕红这回没往外面跑,呆在屋里,利用命运清单展示商品道具的功能继续“白嫖”《聊斋》看。   命运清单包罗万象,不光能搜到书本,还能搜到影视作品;燕红发现显示同样用书名号包起来的《聊斋》也能点开来看、还是会动会说话的画影图形,当即不可自拔地沉迷了进去……   看了一下午的《聊斋》电视剧(88年版),快到黄昏时,芯片面板上忽然弹出来任务匹配进度提示: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八个时辰又一刻钟。”   “本场次试炼任务为二十一世纪主科技侧,副荒诞侧,副幽冥侧位面。”   “本场次任务模式为沉浸模式,试炼者需扮演临时身份。扮演失败不视为任务失败,仅扣除100点命运点并提升任务难度。”   燕红:“……诶?”   扮演临时身份……是指假装成别人?装得不像要被扣命运点??   燕红额头上缓缓滑下一滴汗珠,神色前所未有地凝重。 第17章 扮演任务   “滋……滋……优……滋……”   “滋……优……子……走……”   陌生的杂音直刺大脑,燕红“嘶”地一声双手抱住脑袋。   她脑子里仿佛被人粗暴地塞进了很多信息,有模糊不清、歪歪扭扭的画面和含糊不明的杂音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这种古怪的情形持续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待异状消失,燕红只觉一股酸水从腹内翻涌到喉咙口,差点没吐出来。   “——什么情况??”   燕红捂着喉咙,惊疑不定地打量四周。   距离试炼任务开启一个时辰前,她跟父母交代了句要去执行“师门任务”便跑到山里,耐心等待任务开启,接受了任务传送。   此刻,她正处于一间与神仙阿姨的住处略有相似、但要狭窄简陋得多的屋子里。   家具肉眼可见上了年头,墙皮有脱落痕迹,屋子里的电器看去也十分陈旧。   没错儿,燕红已经能认出包括电灯、台灯、电话、手机、电视机、微波炉、洗衣机、电饭锅等家用电器。   王荟指点过她快速了解科技侧位面的办法,进任务前的准备时间,她全花在看广告上了——但凡能转化为影音文字的内容,在命运清单里都能找到。   虽然只看广告其实也没法儿让古代人无缝融入现代科技侧位面……但总比见到啥都抓瞎强;比如现在,燕红起码能认出这个房间应该是一般人生活的居所,不会再理解成天庭地府之类的了。   打量了一圈周围环境,燕红将注意力转到掌心芯片面板上。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张巍,陈艺郎,董丹丹,燕红。”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61%,荒诞侧22%,幽冥侧15%,未知侧2%。”   “任务要求:七十二小时(三十六个时辰)内找到森川阳子,将其消灭或化解其执念。”   “警告:试炼者扮演身份若被本位面土著识破,其所面临的任务难度将提升至C级。”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X260,随机D级道具X1。任务失败抹杀。”   燕红盯着警告那一栏看了两秒,才默默关掉面板。   又能遇到陈艺郎固然让她非常高兴,可扮演成另外一个人这种无理要求,实在是让燕红高兴不起来。   唯一庆幸的是,好歹燕红知道了自己得扮演谁。   藤井优子,十五岁,东京都荒川区河岛高中一年级学生。   燕红将视线转向电视机柜,柜顶上相框里那个梳着马尾辫、脸上有少许雀斑的女孩儿,就是她进入任务时脑子里闪过的画面上的人。   “还真有会让女孩儿上学的位面呢。”燕红感慨了句。   进入任务时被某种外力塞进她脑子里的信息显示,藤井优子是单亲家庭,家里只有她和她的母亲。   女子能独立门户让燕红有些开眼界,不过相比起能让女子入学的冲击显然要小得多,还算适应良好。   其它的内容,燕红理解起来就有些吃力了:   藤井优子的母亲是派遣员工,经常不回家——燕红既不明白什么叫派遣员工,也难以理解寡妇怎么能经常夜不归宿。   因派遣工作收入不高,母子俩只住得起南千住四丁目的廉价公寓——燕红实在难以理解这种地名,也不太明白她眼前看到的这个屋子到底有哪里不好,反正在她眼里已经是非常优越的住处。   藤井优子拒绝上学,已经在家里蹲了半个学期——这是燕红最不能理解的地方,能上学为什么不去上呢?多少人想上学还没得上呢。   抱着满肚子的疑问,燕红小心翼翼地在藤井优子家里探索。   这是一套约四十平的小公寓,有两个房间、餐厨一体的客厅和一间浴室。   母亲居住的主卧是锁着的,进不去,只有藤井优子的房门敞开着。   进入这个家里蹲少女的房间,燕红情不自禁赞叹出声。   对于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房间的燕红来说,这个房间简直像是梦想中的闺阁一般——柔软的地毯,带飘窗的窗户,独立的衣柜,铺着厚实柔软被卧的小床,摆放着布偶玩具和精美摆件的书桌,看上去就很舒适的椅子,漂亮的全身穿衣镜……全都是她从没有过、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东西。   燕红一脸羡慕地东摸摸、西看看,经过穿衣镜前时,才猛然回神、往后一小跳。   镜子里映照出来的不是她的模样,而是个披散着头发、穿着短卦(T恤)和料子奇怪的长裤(牛仔裤)、五官秀气、面庞上长着点点雀斑的女孩。   燕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呆了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女孩儿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呃……我在其他人眼里,就是这副样子了?”   燕红稍微有点儿理解为什么芯片会要求试炼者扮演他人了……要是用眼睛就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这扮演也就无从说起。   “那如果我找到陈哥,我看他是陈哥的样子呢,还是别的我不认识的模样?那我还怎么跟他相认呢?”   稍稍纠结了下,燕红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死磕,继续在房间里搜索。   藤井优子的房间书桌上摆放着一摞书本,燕红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发现她能认得出上面的文字,但完全看不懂写的是什么。   放下藤井优子的高中数学课本,燕红继续翻看桌上书籍,没多会儿便翻到了一本相册。   相册里有优子从小到大的照片,与母亲的合影,还有与另一位女孩儿的合照。   燕红发现照片里这个与优子一起冲着镜头大小的女孩儿似乎在哪里见过,仔细想了下,才想起这张脸在进入任务时的那些扭曲画面里闪过。   “阳子……森川阳子?”   燕红连忙抽出照片,翻过来查看后方。   照片后面果然写着一排小字:“平成26年,优子与阳子。”   “这就是阳子啊。”燕红认真看了会儿照片里的森川阳子,把这张脸记住,又把照片收到道具栏里。   她不确定另外三位试炼者进入任务时获得的信息里有没有森川阳子的外貌,要是没有的话,这张照片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收好照片,正要继续搜索,外间忽然传来敲门声,并有人声传来:“优子~优子在家吗?”   燕红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优子叫的是她,连忙应了一声“在的”,跑出房间去开门。   房门打开,走廊上站着个年纪似乎与张氏差不多的妇人。   这妇人隐约有些面善,似乎也在扭曲画面里见过,但信息很少,燕红一时想不起这是谁,正纠结怎么称呼,便见对方夸张地一躬身,满脸赔笑地道:“那个~真不好意思呢优子,我家的一树又不知道跑到哪儿玩去了,不知你今天见到过一树没有呢?”   “没有。”燕红摇头。   她刚才进任务呢,谁也没来得及见着。   “这样哦~不好意思,打搅你了。”妇人略有些失望,又赔笑着再度躬身,“我去公园看一看,如果你有看见一树,还请你转告他赶紧回家呢~”   “好的。”燕红总算想起来这位似乎是住在藤井家隔壁的高仓太太,脑子里也闪过了高仓一树那个跟她弟弟差不多大的小孩形貌,便道,“我看见一树会劝他回家的,高仓太太,你不用这么客气。”   高仓太太抬头惊愕地看向燕红,神色间隐约闪过不快,笑脸都显得有些僵硬:“哦、哦呵呵,好的好的,谢谢你了呢优子。”   快速客套了下,高仓太太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走廊,走下楼梯。   燕红没有眼瞎到连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都看不出来,顿时满脑门的问号。   “我没说错话呀,找邻里帮忙用得着客气成这样吗?”   燕红困惑地挠挠头,关门回到屋内,继续搜索房间。   前后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燕红没能再找到有用的线索——当然,也很有可能是找到了线索但她并不知道那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   “有些饿了……”摸了摸肚子,燕红走向厨房。   通过命运清单能找到的科技侧位面影音广告,燕红已经知道了科技侧位面的人们会怎么储存食物——通常会放在能制造冷气的冰箱里。   打开藤井家的冰箱,燕红这才稍微理解了点儿为啥藤井家会属于科技侧位面的“贫困户”……与神仙阿姨那塞满食物水果的冰箱相比,藤井家的冰箱可以用窘迫来形容。   除去大瓶装的餐饮用调味料,用保鲜膜封装在盒子里的小半块豆腐、一小把豆芽,两个拳头大的小饭团,就是藤井家冰箱里的所有粮食储备了。   “住这么好(仅限于与古代人对比)的房子,有这么多的衣服、家具、电器,却没有粮食吗……”   燕红蛋疼地取出饭团,研究了下只在广告里见过的微波炉怎么用,稍微加热后吃掉。   好歹是白米饭做的饭团,对于吃惯了粗粮的燕红来说还挺可口,就是份量实在不够,两口就没了。   摸着还是很空的肚子沉默了会儿,燕红把视线转向房间大门。   空着肚子做任务实在有点不能忍,似乎只能去外面觅食的样子…… 第18章 “我美吗?”   穿着一身国牌潮服的陈艺郎,一脸一言难尽地站在荒川区南千住六丁目街道上的便利店旁边,蛋疼地看着来往的行人。   “荒诞侧22%的位面,坐标泥盆,任务场地的范围还贼大,这踏马是要出事的节奏啊……”   陈艺郎进入任务的场地,是在河岛高中的美术社社团活动室。   他匹配到的扮演身份,是河岛高中的美术老师,三浦健太。   三浦健太负责教导河岛高中一年级的美术课,也是美术社的指导老师,未婚,父母在老家长崎,社会关系简单,属于相对容易的扮演对象。   美术社似乎没有进行社团活动,空荡荡的活动室里只有他一个人;搜索一番没找到有用的情报,陈艺郎不敢浪费时间,立即离开学校、往扮演者的住所走。   然后吧……因为进入任务时获得的情报较为有限的关系,他只知道三浦健太住在南千住的一栋平价公寓内,但硬是想不来住的哪条街——哪个丁目。   无奈之下只能徒步在南千住寻找公寓楼的陈艺郎,惊悚地发现了一个事实……这次的任务场地范围超乎想象的大,他从河岛高中出来,连续转悠了几个丁目十几条街,行动上依然未受到任何限制。   陈艺郎好歹是经历过四场正式任务的试炼者,该有的常识还是有的;通常来说,为尽可能降低外来试炼者在任务过程中对该位面带来的影响,试炼者在任务位面的活动范围是受该地位面意志限制的,并不能随意拓展地图。   反过来说,任务场地越大,就意味着任务越棘手——位面意志顾不上限制外来试炼者有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给出更大的活动权限,就跟人生了急病便不得不下猛药是一个意思。   “匹配到的怎么就不是王哥或帅姐呢,唉!”   陈艺郎嫌弃地扫了眼任务面板上另外三名同场试炼者的名字,强打精神继续在街道上转悠。   荒川区属于东京都贫民区,市容不太行,街道路面随处可见修补过的痕迹和明显的坑洼,卫生环境在陈艺郎看来也不算多干净——走几步就能看到烟头、塑料包装袋之类的垃圾。   要不说这是东京都内,陈艺郎会怀疑这似乎是他老家某个十几二十年前的三线城市……马路都太窄了(相对他习惯的城区四车道、六车道而言),过于拥挤的建筑也看不到几座新的,一些临街铺面古早风味十足的装修和商品陈列更是让人有种时空错乱感。   最离谱的是,他在寻找脑中画面里的公寓楼期间,发现了不少空屋……直接刷新了一直以为东京都到处人满为患的陈艺郎世界观。   顺着街道走进一条论规格只能算是巷子的小路,陈艺郎神色一动,抬头四处张望。   这条巷子,有几分眼熟。   使劲儿回忆了一下进入任务时被芯片塞进脑子里的那些画面,陈艺郎精神一振——三浦健太的记忆片段里,有夜晚时步行出门到这条巷子里买啤酒的影像。   沿着小路往深处走,步行约四分钟左右,陈艺郎总算看到了三浦健太记忆里的公寓楼,一栋三层高的、看上去像是他老家农村自建房的破旧公寓。   “可算找到了。”陈艺郎松了口气,快步走向公寓楼梯。   这座破公寓的楼梯是外搭的铁架梯子,看上去很像是陈艺郎老家的消防梯,阶梯踏板显然很有年头,脚踩上去咔咔作响。   咔咔上到二楼,陈艺郎便看见一个特殊的身影从二楼走廊上的某个房间里推门出来。   且不说此人陈艺郎认识,几天前才刚刚见过,哪怕是不认识,只看外表陈艺郎都不会将其错认为土著——满大街都是现代装束的东京都内,冷不防冒出个穿着华夏古代服饰(还不是汉服)的人来,会认错的人脑子多少有点大病。   “你——!!”对方也看见了正准备上楼的陈艺郎,惊喜地叫出声。   陈艺郎连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燕红不要叫出名字……他现在扮演的是三浦健太,谁知道被人叫出本名还让本地土著听见了算不算扮演失败?   这栋破旧公寓一看隔音就不咋行,还是稳妥为上。   燕红显然也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没在惊喜之下喊出陈哥来,用力点头。   “跟我上来。”陈艺郎左右看看四下无人,招手道。   “好。”燕红赶紧跟上。   三浦健太住在三楼302室,屋内陈设简单,没什么多余的家具,门口的鞋柜里也只有几双男士鞋和一双拖鞋,显然,这个单身汉平时并没什么招待客人的机会。   燕红脱了鞋进门,光着脚踩到擦得还挺干净的地板上,关上门便压低声音向陈艺郎交代:“陈哥,我扮演一个叫藤井优子的女高中生,她认识咱们任务要找的森川阳子,这个是森川阳子的照片。”   说着便掏出搁在道具栏里的照片递给陈艺郎。   “哟,还挺有心,进步不少啊燕师妹。”陈艺郎笑着接过照片,低头一看,顿时神色一愣。   照片上这两个女高中生,他接收到的三浦健太记忆片段里面有出现过,似乎都是河岛高中美术社的社员。   但三浦健太不知道这两个女高中生的名字——或者说,三浦健太没记住这两个女孩子的名字。   “嗯……感觉到有坑的形状了。”陈艺郎额头上缓缓滑下一滴冷汗,忙不迭打开公文包,找到他从美术社社团活动室里带走的资料。   美术社的社员名单里,确实有森川阳子和藤井优子这两个高一女生。   “好歹也是社团指导老师,整个美术社加起来还不到十名社员,这都记不住名字?三浦这货是干什么吃的?”   吐槽了一句,陈艺郎一边翻看社员资料,一边快速地将他扮演的身份跟燕红交代了一下,末了又问道:“你知道什么是社团活动吧?”   燕红:“呃……”   “好吧,也不用知道,就是一群学生放学后凑在一起打发时间罢了。”陈艺郎摆手道。   对方只是做过一场任务的萌新,还是个起步相对其他试炼者更艰难的古代人,不能有过高要求。   “嗯……我是想说,陈哥,我扮演的这个藤井优子,和你扮演的人是认识的?”燕红不太确定地道。   “我看看啊——藤井优子四月份入学河岛高中,五月份中旬办理休学,在休学前加入的美术社……应当是比较熟悉的。”陈艺郎道。   “那怎么我接收到的信息里面完全没有你就住在她家隔壁的画面呢?”燕红不解地道,“既然是学生和老师的关系,怎么都应该留个印象吧,连跟她不怎么熟的邻居高仓太太都有画面呢。”   陈艺郎发出“emmmmm”的声音。   他想跟燕红这个古人说,现代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在乎师长关系,毕业(休学)就形同陌路是常有的事。   话欲出口,陈艺郎忽然发现哪里不对。   “等会等会,我回忆一下。”陈艺郎抬手制止燕红,使劲儿回想进入任务时被芯片塞进脑子里的那些信息画面。   如果是自己经历过的回忆,那么只要时间间隔不是太长,勉强都能回想得起来;可被塞进脑子里的是属于别人的记忆片段,真正要记住、并随时能回忆得起来,就有些不太可能。   好在陈艺郎接收信息的时间还没过去两小时,回想起来不是那么困难,很快,陈艺郎就想起了一小节片段……   三浦健太曾在某日出门上班时发现楼下的休学学生站在走廊上晒被子,硬是在楼梯间里站了会儿,直到藤井优子返回屋内才继续下楼。   “——这货是个芬兰人吗!”陈艺郎忍不住吐槽。   “啥?”燕红听不懂梗。   陈艺郎也没指望她接梗,互换完情报,两人便在三浦健太的公寓里搜索起来。   很快,陈艺郎在在三浦房间的书桌里找到一本手账。   手账上事无巨细记录着三浦健太的个人开支,最后一次记录,停留在平成二十六年七月九日。   公寓内挂在墙上的日历,最后被撕掉的一张也停留在七月九日。   但陈艺郎分明记得,他从河岛高中出来的时候,看到的电子日历,显示的日期是平成二十六年七月十一日。   “——这个社恐已经失踪了?失踪了一天以上?”   陈艺郎很快解读出了个不太妙的信息。   他连忙追问燕红搜索藤井优子住所时有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细节,燕红想了想,不太自信地道:“她家粮食挺不宽裕的,冰箱里只有两个白米饭团子和一点点菜……这个算不算线索?”   陈艺郎眼睛微眯。   住在这栋公寓的人家经济上基本都不太宽裕,藤井优子在三浦健太那模糊的记忆里也不像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以他对泥盆社会赤贫人群的浅薄了解……在资源极度匮乏的泥盆,穷人确实会面临食物上的窘境。   华夏人很难理解表面光鲜、用得起电子产品的泥盆城市居民会连饭都吃不上,总以为这是穷到极限的山沟沟里才会发生的事儿——但很遗憾,这就是现实。   换言之,藤井优子家中冰箱里的饭团,很可能就是两顿饭……   “藤井优子,很可能也失踪了一天以上。”陈艺郎凝重地道。   “……诶?”燕红瞪大眼睛。   “休学的穷学生,咸鱼穷教师,疑似已经失踪,目前可知的是都与任务目标森川阳子有交集……这意味着什么呢?”陈艺郎费解地自言自语。   他的任务经验不如王荟和帅坤,也不是那种脑力派的人物,就目前所知的信息,陈艺郎还很难判断应该从哪个方向入手破题。   但陈艺郎也有他的优点——虽然有点儿怂,但他也算是个行动派。   “说起来,我进入任务的地方是河岛高中,会不会还有什么线索是在河岛高中那边,而我忽略掉了?”   想到这儿,陈艺郎便招呼燕红动身,决定趁天还未黑,赶紧回去看一看。   燕红自然不会反对。   两人离开公寓,由走过一趟的陈艺郎带路、钻进狭长的巷子里。   没走几步路,前方电线杆下,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穿着件闷热风衣的女人挡住了两人去路。   陈艺郎没心情跟任务位面土著打交道,拉着燕红准备绕开女人。   那女人伸长胳膊,把陈艺郎拦下。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赶时间。”陈艺郎耐着性子道。   女人直愣愣地瞪着陈艺郎,口罩下传出沙哑沉闷的声音:   “我美吗?” 第19章   陈艺郎顿时就有一句儒雅随和问候之语要讲……   “这踏马——虽然幽冥侧只有15%, 荒诞侧却高达22%的破位面就是这个鸟德性吗!!”   内心疯狂吐槽的陈艺郎,一把拽住燕红、转头就跑。   裂口女,泥盆知名妖怪, 触发攻击模式为拦住路人问美丑。   被拦住的倒霉路人不管是说她美, 还是说她不美,都得挨剪刀——前者会被裂口女把脸剪成小丑的形状,后者会被剪刀捅。   虽然不是花子贞子伽椰子那种撞到了就十死无生的怪物……但很显然,也没人乐意遇到这种鬼玩意儿。   给拉着跑的燕红急忙叫道:“陈——健太哥!”   她倒是惦记着扮演失败会被扣命运点,关键时刻还想得起来不能喊出陈艺郎本名。   “憋缩话, 先跑再说!”陈艺郎头也不回。   “不是、追上来了!那人追上来了!”燕红扯着嗓子喊。   陈艺郎连忙回头,便见踩着高跟鞋、穿着大风衣的裂口女已经掏出了让泥盆人民闻风丧胆的大剪刀,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两人追来。   一边撒腿狂追, 这妖怪还一边发出贼阴间的灵魂拷问:“我——美——吗??”   转眼间,这玩意儿距两人已经只差一个安全社交距离……   “美你爹!”   陈艺郎见实在没法跑, 猛一用力把燕红推开, 抽出长剑就往撞上来的裂口女刺去。   聊斋位面任务后,陈艺郎已经意识到单靠剑法和对灵武器对付鬼物有些吃力, 如今他抽出来的长剑,剑身上直接就包了一层镇鬼符。   破空声响过,对灵长剑的剑尖……居然被裂口女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大风衣给挡住了,没破防。   陈艺郎:“——尼玛!”   他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裂口女这玩意儿确实非常阴间,但本质上说——这东西是妖怪,不是鬼物, 镇鬼符起不到作用。   给推到旁边的燕红见状, 大惊:“咦?不是人?”   “当然不是人, 你个破孩子眼瞎的吗!”陈艺郎一面用剑格挡大剪刀、一面暴躁。   燕红拍手取出一把平平无奇、手柄上满是年代包浆的手斧, 二话不说往裂口女下盘挥去。   “我擦你那破斧头还没换——卧槽?!”   仿佛厚厚一摞老牛皮被利器从中斩开的刺耳割裂声中,平平无奇的斧头劈进了裂口女的大腿,小半个斧身嵌了进去。   陈艺郎:“(゜ロ゜) ??”   这只妖怪明显不是人类的构造,被砍伤的大腿没有鲜血渗出,切面处也看不到属于人类的血肉筋骨组织;肉眼看去,只有古怪的、像是千层底鞋被切开后的层叠断面。   看上去像是衣物的长裤也不是长裤,而是大腿的一部分,像是长在皮肤——如果裂口女也有皮肤的话——上的某种角质层,又或者可能直接就是裂口女的表皮。   “果然不是人啊!”燕红有被恶心到。   借助反震力抽回斧头,燕红双腿斜跨着后拉半步,避开裂口女挥过来的大剪刀,上半身往侧后方旋转、双臂拖着斧柄划出接近一百八十度的弧形半圈,精准地二次劈砍到裂口女大腿处缺口上。   本就被砍出个三角缺口的裂口女大腿,这一次差点儿被斩穿……   陈艺郎抓住时机,抢身上前狠狠一踹、穿着厚底马丁靴的大脚狠狠前踢到这妖怪的大腿上。   那只挂着少许诡异层叠组织的断面并未被踹断、仍然坚韧地“粘”在一起,只剩单腿能着力的裂口女倒是站立不稳,被踹倒在地。   惊悚的是……这妖怪似乎也跟鬼物一样没有会受伤的概念,大腿差点儿被砍断的裂口女依然凶性不减,反手一剪刀就往陈艺郎的脚面扎来。   陈艺郎深知幽冥侧杂交荒诞侧位面的厉害,这趟进任务几乎从头武装到牙齿,不仅宽大的潮牌服饰下套了两层防刺服(战术马甲太臃肿就没穿),脚上的马丁靴也是特殊加工——脚背脚踝部位都经过特殊改造。   可就算是这种特殊加工过的战术马丁靴,也没扛住裂口女这一剪刀……能防弹的鞋面连带前脚掌直接被捅穿。   陈艺郎“嗷”了一嗓子,疼得生理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忙不迭扶墙后退。   “小心!”燕红大惊,连忙上前掩护陈艺郎。   又是重重一斧子劈下,裂口女握着剪刀的右臂被从中砍出了V型折面。   这种伤害落到活人身上妥妥儿的致残,只剩一条腿能动、歪坐在地上的裂口女竟然还是像没事人(妖怪)一样,用那折成V型的手臂倒握大剪刀,凶残地往燕红胸腹处戳来。   手脚细长的裂口女臂展范围相当大,燕红躲避不及,万幸陈艺郎剧痛之余还能强撑着从斜里递出长剑、替燕红格挡了下,燕红才避过了身上开洞的下场。   “别头铁,走!”陈艺郎帮这一下也是极限了,扶着墙面一瘸一拐地往后撤。   燕红也有点儿被裂口女这种看着像人又不是人的怪物吓到,搀住陈艺郎就跑。   裂口女作势欲追,奈何一条大腿自中段被砍废无法着力,才刚爬起又摔倒在地。   两人踉跄跑出去几十米,回头一看,那怪物竟还没放弃,摘下了口罩、用面部那张裂开自耳根下的恐怖裂口咬着剪刀,双手伏地手足并用,顽强地往这边追来……   “草!”   “娘诶!”   陈艺郎骇得都顾不上脚疼了,燕红也是唬得满头的冷汗,两人相互搀扶着埋头狂奔。   一口气跑出幽深狭窄的巷子、跑到大街上,看到路边正常经营的门店和过路行人,惊魂未定的两人才敢停下来稍微喘个气。   燕红壮着胆子回头,那个比她见过的完全不像人的山中鬼可怕一百倍的类人型怪物已然不见踪影,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那到底是个啥呀,我的娘,聊斋里面的鬼都没有这么怪诞的。”   “一种泥盆妖怪。”摆脱裂口女,陈艺郎的脚又痛起来,龇牙咧嘴地就地坐到路边,挥手驱赶还想来扶他的燕红,“我自己包扎,你离我远点。”   “诶?”燕红不理解。   “诶你个头啊,‘我’是个社恐知不知道,被认识的人看见‘我’跟个休学中的高中女生拉拉扯扯,我还活不活了?”暴躁BOY没好气地道。   燕红想到100命运点,二话不说跟陈艺郎拉开三米距离,到路对面的电线杆下面去蹲着。   南千住属于贫民区,街道拥挤建筑老旧,大量房屋空置,普遍建成于上世纪的平价公寓、廉价旅馆只有低收入人群和行动不便的孤寡老人居住;一条街数下来还在营业的门店屈指可数,即使是大白天里,路上的行人也不多。   偶然经过的行人看见疑似脚受伤的陈艺郎,不仅没有上来帮忙或是问候一声的意思,甚至连视线都不愿意投过来,要么目不斜视匆匆路过,要么远远地绕开。   甚至有个骑自行车的高中生老远看到坐在路边给自己的脚部包扎伤口、看上去像是需要帮助的“三浦健太”,直接把自行车骑进了旁边的小巷里去。   连续看到数名行人这避之唯恐不及的反应,燕红忍不住有些犯嘀咕:“这里的人怎么好像有点……古古怪怪的?”   虽然她对自己能否扮演好藤井优子完全没自信、挺乐意回避跟本位面土著打交道,可这些人这种躲瘟神一般的态度也太不对劲了吧!   “习惯就好。”陈艺郎倒是见怪不怪,忍着疼痛把用命运点兑换的急救喷雾喷到脚背伤口上,再缠上绷带,“不管哪个位面,泥盆人的德性都差不多。”   “呃……?”燕红不理解。   “这么跟你说吧,这里的人有个通病,越是小事越是往死里重视,螺蛳壳里都恨不得做个道场出来。可要是看着事儿就不小,沾了就会很麻烦,那一个个的别提躲得有多快,总归是事儿越大,越是集体装死就对了。”   陈艺郎没心情解释太多,简单概括了下便尝试着站起身:“行了,能动了,我走前面,你跟着,记得离我远一点,有路人的时候别跟我说话。”   “诶,不痛了?”燕红吃惊地盯着陈艺郎脚上看。   “好歹是命运点换的东西,不管用怎么行。”陈艺郎无所谓地道,“对了,你那把斧头怎么回事?”   “哦,上次任务我得了个磨石……”   “等会再说,有人过来了。”   从南千住四丁目步行到河岛高中要走三十分钟,期间除了少数有超市的路段还算热闹,其它区域都冷冷清清,几分钟才能看见一个行人。   一前一后保持距离同行,两人相处的时间越长,陈艺郎看燕红的毛病就越多。   “别东张西望的,本地人看本地街道早就看腻了,你这副好奇宝宝样儿瞎子都看得出来你肯定不是藤井优子。”   “步子迈小一点,泥盆高中女生不会像头熊似的赶路!”   “别直愣愣地盯着别人看,像不像话?”   “回来!不准去捡垃圾堆里的衣服!!”   “不准捡可乐罐!!你是拾荒人吗?!”   同一时刻,南千住二丁目,一栋老旧的一户建中。   一名穿着军款作训服、戴着防暴头盔、战术马甲里插着陶瓷板的壮汉,正静静地蹲在二楼阳台窗帘后。   透过窗帘,能隐约看见阴暗的室内有个穿着和服,坐在破旧梳妆镜前的女人。   这女人手里拿着木梳,正耐心地、一下下地梳着满头乱蓬蓬的长发。   偶尔裂开嘴,满口黑齿倒映在镜面中。   壮汉透过窗帘缝隙看着那名黑齿女,神色凝重。   “黑齿蓬头,出没于旧屋……青女房?果然是百鬼夜行的位面吗……”   张巍,来自二十二世纪科技侧位面的试炼者,六场正式任务经验,刚升上二级。   燕红被投进藤井优子的家中、陈艺郎出现在河岛高中美术社活动室时,张巍被试炼任务送进了这栋已经空置多年的一户建。   身为经验丰富的资深者,张巍自然知道这种时限型任务拖延越久难度越高,当即对所处环境展开搜索。   搜到这处二楼的房间时,正察看阳台上古怪污渍的张巍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里的青女房堵住了去路。   “耽搁挺久了……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张巍暗暗下定决心,自道具栏中取出一件只有巴掌长短的棍状物,猛然扑进室内,往梳妆台前的和服妖怪冲去。   棍状物前端,骤然冒出散着幽寒冷光的无形剑刃,平削过青女房那夸张的蓬头。   大量发丝散落,青女房的头颅连着半截长发飞上半空。   “得手了——嗯?!”   飞到天花板上的青女房头颅,涂成惨白的面部狠狠地盯着张巍,大口张开,两排黑齿触目惊心:   “你、看、到、我、了!”   梳妆台前的无头身躯以惊人的速度起身、倒扑向张巍,双手十指指甲暴长、变作十根细长利齿,凶狠地往张巍抓来。   “操!”   张巍身形骤然急退。   穿着累赘和服的无头青女房却比他想象的更加迅捷,眨眼间追到近前。   锋锐亮光闪过,张巍身上的战术马甲被抓出四道破口。   让人牙酸的刺耳刮擦声中,胸口位置插在马甲内的陶瓷板,硬生生被抓出深深的三道爪痕来。   张巍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能防御住近距离步木仓连射的陶瓷板!   判断出这只妖怪绝非单人可力敌,退到阳台上的张巍毫不犹豫翻过围栏往下跳。   泥盆的一户建层高较矮,跳进院子里的张巍就地打了个滚化解冲势,翻身站起便毫不犹豫拔腿狂奔。   无头青女房追出阳台,往奔出院子的张巍“看”了一眼,返回去抱起分家的头颅,又继续追撵出来。   幸亏这只妖怪的脑袋不会飞,青女房似乎也不能头身分家太远,这一耽搁的功夫,张巍已经跑出老远……   直跑出那栋一户建所在的区域,张巍才算是甩脱了那个被砍断头颅都仍然极富攻击性的妖怪。   “太危险了,连我都差点翻车……另外那几个人最好能机灵点儿,没像我这样在投放地耽搁太久。”   张巍怀疑他很可能是在这栋房子里滞留了太长时间,才会遭遇妖怪袭击。   此外,张巍还隐隐有些担心,另外三名试炼者会不会也遭遇类似情况——如果被分开投放的四人都有一定概率触发妖怪进攻模式,那么四人中非战斗侧的试炼者或是新人,很有可能会被杀死。   “得赶紧去找其他人了。”张巍皱眉思索。   进场时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前后,在那间空置一户建里耽搁了两个小时,此时,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五点。   幽冥侧成分高于10%的位面,夜晚来临就意味着危险上升……考虑到这个任务的特殊性,适当救护同场试炼者是很有必要的。   张巍正暗自回忆分析入场时获得的情报内容与在空置一户建找到的线索,一名提着购物袋路过的主妇忽然大惊小怪地叫道:“啊啦,这不是柏原家的大和君吗?”   张巍微微一愣,随即娴熟地模仿出泥盆式的热情笑容,嘴巴里吐出一连串夸张的语气助词:“啊,这不是长谷川太太吗,正是太巧了,没想到会遇到您,您这是刚从六本木购物回来吗,这个品牌很符合您的气质呢……”   如果说陈艺郎在他的位面里只是通过网络了解过泥盆人,那张巍对泥盆人的认知就得比泥盆人还熟稔……这个本人看上去长得像是猛张飞一样的试炼者,在自己的老家(位面)是位东亚民俗学者。   在应该回家去准备子女晚餐的时间段拎着品牌购物袋在住家周围晃悠的主妇,就差把想要炫耀去名牌店铺消费的心情写在脸上;遇到这样的邻居若是不赶紧满足一番对方诉求……很可能就会被对方认为是受到了轻视,乃至欺凌。   没错儿……虽然这很让人难以理解,但这就是泥盆人的脑回路。   把过度奉承(虽然经常被外国人认为是高素质有礼貌的表现)当成正常交际的泥盆人,如果没有同样得到他人奉承,就会认为是自身受到了霸凌。   当然了,这也绝不是本人想得太多,事实上……泥盆人确实就是会用这种手段来对某人实施集体霸凌。   这种霸凌还是会升级的,从背后说坏话、到集体无视、到集体实施欺凌,激化的过程不是一般的快,且基本上不可逆——泥盆校园霸凌事件中那些被殴打被拍不雅照被强迫完成不合理要求的学生,都是这么一步步“体验”过来的。   在自己的老家(位面)旅居过泥盆的张巍对这种沙雕习气嗤之以鼻,但既然他现在扮演的是个土生土长的泥盆人,且扮演不合格还会被扣命运点外加增加任务难度,那么他当然能捏着鼻子把扮演演到位。   以一番娴熟的马屁满足了柏原太和的邻居长谷川太太的虚荣心,张巍顺带还套到了几条有用的、在入场接受信息时被省略掉的情报:   柏原太和大学毕业已经有三年之久,且未曾找到工作——被奉承得很舒适的长谷川太太得意忘形之下暗示她家有阔气的亲戚可以帮忙介绍。   柏原太和已经有两天没有回家。   柏原太和的父母并未担心成年儿子夜不归宿,长谷川太太早上时还看见柏原太太出门去打小钢珠(一种赌博性质的电子游戏机)。   柏原太和似乎是个“受欢迎”的年轻男性——交过不少女朋友。   与满足虚荣心后喜气洋洋回家做饭的长谷川太太告别,张巍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去柏原家找线索的想法,决定按之前的打算来……先找到另外三名试炼者。   “柏原太和的记忆画面显示他曾经与高一女生森川阳子交往过……既然我被安排的扮演身份是与任务目标森川阳子相关的前男友,那其他的试炼者应当也与我类似。”   “森川阳子只是高中生,交际圈子有限,她就读的河岛高中,或许就有由试炼者扮演的关系人。”   理清楚思路,张巍便一路往河岛高中走去。   另一边,陈艺郎和燕红已经顺利抵达河岛高中。   此时已是下午五点半,大部分高中生已经回家,只有运动社团的社员还在进行社团活动,一进校门,陈艺郎便看见精力旺盛的棒球社社员正喊着口号在操场上跑步。   陈艺郎可不想让这些棒球社的人看到他扮演的社恐美术老师跟个休学的高一女生一块儿出现,耐心等了会儿、直到棒球社的人跑远,才跟做贼似的招呼燕红赶紧进校——还没忘记始终叮嘱她跟自己保持距离。   先后避开棒球社、田径队、足球队等好几个为了参加夏季大赛努力训练的运动社团,两人折腾了好会儿功夫才进入高一教学楼。   教学楼内空无一人,憋了一路的燕红可算能自在点了,溜溜达达跟到陈艺郎屁股后头,叽叽喳喳地问:“那些人为什么在那里又跑又跳的操练,是要去打仗吗?”   “怎么会有女孩子一个人洗那么多脏衣物,是雇来洗衣的人吗?”   “这里真的是学校吗?藤井优子就是在这儿念书的?和那些年轻男人一起念?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吗?”   陈艺郎:“……”   两次跟这个小丫头合作砍鬼砍妖怪,从队友的角度上说,陈艺郎并不讨厌燕红——这小姑娘虽然稍微莽了点、虎比了点,但作为队友还是挺靠谱的。   可燕红的古代人属性确实也挺让陈艺郎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他只是个混日子的大学生而已!没那本事跟个疑似生活在异位面明朝中期的古代人讲清楚啥叫现代校园!   “不是打仗,也不是雇的工人,是社团经理,你看到的人都是这所学校里的学生。藤井优子确实有男同学,这对于时空进度在二十世纪以后的位面来说是正常的事。”陈艺郎有气无力地道,“行了,别问这些有的没的,我不是让你好好想一想藤井优子与森川阳子的关系吗,你想起什么来了?”   “??”燕红不理解。   既然都是学生,怎么会专门有一部分男学生被要求操练呢?又怎么会要求女学生独个儿洗那么多衣物呢?   不理解归不理解,陈艺郎交代的事儿她还是有认真在办的,点头道:“我仔细回想了下,藤井优子好像跟森川阳子曾经是很好的朋友,但后来似乎是不怎么来往了。我看到的画面里,藤井优子好像是遭受过很不好的事儿,很痛苦,天天关在家里哪儿也不去,也不去找森川阳子。”   顿了下,燕红又补充了点儿自己的想法:“我觉得她(优子)挺奇怪的,再有什么事儿,好朋友怎么能不去见不联系呢?我要是几天不见柳二妮,我都特想她。”   陈艺郎:“……”柳二妮又特嘛是谁?   说话间,两人找到了藤井优子休学前就读的高一六班教室,陈艺郎直接掏出螺丝起子把门锁卸了,大大方方闯了进去。   靠着从漫画电影里了解到的日本校园生态,陈艺郎只是简单搜了一下,就找到了线索——靠窗户位置的两张书桌。   这两张并排摆放的书桌都有明显的、被美工刀、涂改液和马克笔乱涂乱画的痕迹,靠窗的那张书桌尤其惨烈,堪称泥盆语侮辱性词汇大全。   另一张书桌则有些特殊……涂改液和马克笔写的泥盆儒雅专用词被人抹去了,美工刀刻的字也被人尽可能用新的划痕掩盖掉。   “咦……藤井优子好像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我好像有看到过一副她坐在窗边位置上的画面。”燕红指着挺惨烈的那张桌子道,“就是画面扭曲得挺厉害的,要不看到现场都没法对照到一块儿。”   陈艺郎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推测着道:“这么看来,估计是藤井优子先遭受到校园霸凌,选择休学,结果她休学后跟她要好的森川阳子变成了被霸凌的对象,泥盆人又是出了名的做事儿不知道掌握尺度,就一直欺负森川阳子到出了事儿——”   “啊?”燕红满脑门的问号,不解地道,“学校不是上学的地方吗,怎么老是要找个人欺凌来欺凌去的呢?”   陈艺郎:“……你问我,我问谁?”   “好吧。”燕红叹了口气,“我一开始还以为优子挺幸福的呢,看来她也有很多我不理解的痛苦。”   陈艺郎没兴趣陪个小屁孩子感慨人生,蹲下来搜索藤井优子的课桌。   藤井优子的课桌桌肚里还放着一些杂物,有两本封皮被恶意涂画过的作业本,一个被划烂的空钢笔袋,一包还剩下几张纸的餐巾纸。   餐巾纸的塑料包装袋里,还有干瘪的虫子尸体……   “这帮死小鬼……不出事就连‘罪证’都懒得打扫是吧。”陈艺郎额头上冒出青筋。   要是高一六班的学生在场,说不得陈艺郎会冒着扮演失败的风险把这帮屁孩子挨个逮来一顿暴揍——真是太欠打了!   不爽地丢掉餐巾纸包装袋,陈艺郎走到临近的疑似森川阳子课桌前,便要蹲下来查看。   膝盖还没全弯下来,陈艺郎便觉眼前一花,随即,手臂上传来好悬没把他痛出尖叫声来的剧痛。   定睛一看……森川阳子的课桌桌肚里,伸出来了一条惨白惨白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   这条从桌肚里钻出来的鬼手力气不是一般的大,且似乎不仅仅只是力气大——隔着卫衣外套和穿在里面的防割服,被鬼手手掌接触到的部位皮肤都又冷又辣地疼,像是被具有冰寒特性的烙铁扣到手臂上一般。   “快来帮忙!”再次疼出生理眼泪的陈艺郎一面用力往后拖、一面朝燕红大吼。   刚被钢铁制成的课桌桌腿吸引走注意力的燕红,忙不迭跑过来帮忙。   被鬼手攥住左臂的陈艺郎想用右手去掰开鬼手手掌,刚一接触到鬼手又痛呼一声、忙不迭松开——这鬼手不仅仅是手掌位置接触到人体(隔着衣物)会带来莫名其妙的剧痛,别的地方也不能碰。   吃痛的陈艺郎慢了一步提醒燕红,这个虎比古代人小姑娘已经伸出双手抓住了鬼手。   “你不疼——好吧。”陈艺郎话出一半便自觉咽下。   双手齐齐使劲、想把鬼手手指掰开的燕红,已经疼到五官都扭曲了。   二对一(条手臂)僵持数秒,疼到双手都开始发麻、手腕以下差点儿失去知觉的燕红不得不松开手:“不行,这只手力气好大!”   这期间,陈艺郎把身上的镇鬼符、驱鬼道具都掏出来试了一遍,对这条课桌内伸出来的这条鬼手都无效……他的长剑砍到鬼手上,就跟砍到密度贼高还一点儿都不脆的钻石上一样,别说破防了,连表层凹痕都砍不出来。   “踏马的——老子这条胳臂不要了!!”脑门神经突突直跳、几乎痛到发疯的陈艺郎大吼一声,将长剑对准自己左臂。   还没狠下心壮士断腕,陈艺郎便见燕红掏出斧头,狠狠往鬼手劈下。   思维几乎都疼麻木了的陈艺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悬没干出蠢事……   他还没松口气,又疼得惨嚎了一嗓子——燕红手里的斧头砍到鬼手胳臂上,破防倒是勉强破防了,砍出了个细细的小口子,可被鬼手攥着的他也受到更多拉扯之力,手臂上的皮肤像是要被硬生生扯下来一般剧痛难忍。   燕红见状,下一斧头就没敢往鬼手上砸,转而砸到了课桌上。   这回陈艺郎憋住了没嚎,不是鬼手受力,他这边就还算能忍住;燕红见状,放心地加大力度狂砍桌面。   她刚细看过这种用铁器当框架的桌子,不会把斧头往有铁支架的地方用力,哐哐几下便将课桌桌面砍了个稀烂。   稀烂的桌面下,方方正正的课桌桌肚空间内,密密实实地塞着一团无法看出成分、更无法形容材质、表面还在轻微蠕动的物质……   抓住陈艺郎的鬼手,就是从这团让人看一眼就掉SAN值的物质里“长”出来的。   陈艺郎看到这团奇葩物质,脸色刷一下惨白惨白;要不是被鬼手抓住的手臂过于疼痛、其它生理反应都得往后让让,他没准儿会当场吐出来。   燕红直视着这团正常人都不会去看第二眼的鬼玩意儿,抄起斧头疯狂连劈。   一下,两下,三下……   密度超乎想象、坚固程度同样也超乎物理范畴的诡异物质,被来自中仙侠位面的磨石强化过的斧头砍出一道凹痕。   凹痕迅速被连续劈下、落点精准到以厘米计的斧刃加深,扩大。   知道被鬼手抓住有多疼的燕红毫不惜力,集中精神以最恰当的角度发力,每一次劈砍都竭尽全力。   如是拼命劈砍了二十来下,燕红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手斧,硬生生把这块也许比坦克前装甲还结实的迷之物质从中砍断。   课桌不堪重负散架,断成两截的迷之物质掉落在地,发出“噗、噗”两声闷响。   死死捏着陈艺郎左臂的鬼手那铁箍一般的手指,也终于松开。   陈艺郎只觉浑身一松,抱着胳膊跌坐在地;双臂累得差点儿抬不起来的燕红也一屁股坐到地上。   缓了好会儿,满头冷汗的陈艺郎低头查看自己被鬼手攥了半天的手臂。   万幸,只是皮肤表层略有青紫,没什么大碍,左臂、左手都还能自如活动。   陈艺郎彻底放心下来,虚脱地冲燕红比起大拇指:“行的啊,燕师妹,我还嘲笑你把D级消耗品用到家用斧头上面,是我格局小了。”   燕红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道:“其实你也没说错的,陈哥,我就是手头找不到其他东西了,又舍不得乱用命运点,这才用在用顺手的斧头上的。”   说着燕红又爬起身来,走到散架的课桌旁边,眼睛盯着地上那条鬼手,重新举起斧头。   “燕师妹、燕师妹,打死就行了,鞭尸就不用了啊。”陈艺郎生怕这个冷不丁莽一把的虎比古代少女干出什么辣眼睛的事儿来,连忙抬手制止。   “不是鞭尸,我看这条鬼手挺结实的,看着也不算太恶心,不如砍下来带走,没准儿能派上用场。”燕红解释道。   陈艺郎:“……??” 第20章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 陈艺郎一脸僵硬地看着燕红硬生生将鬼手砍了下来……   这条鬼手有完整的手掌和前臂、手肘,上臂只有半截,总长度约半米左右;从臂围维度和手掌大小、手指关节上看, 像是一条成年男性的右臂。   即使从诡异物质上剁了下来,这条鬼手依然有着不可触碰的古怪特性——燕红拿起这东西塞进道具栏的时候,照样疼得龇牙咧嘴的。   “好了,咱们现在干啥去?”收好鬼手, 燕红甩着微微发麻的手问道。   陈艺郎:“……”   陈艺郎决定不去深思这货的行事逻辑,免得自个儿饱受冲击的精神雪上加霜, 面无表情地起身往教室外走, 边走边道:“先找另外两人吧, 那俩进入任务时获得的情报没准儿能跟我们俩知道的线索互补。”   “‘我’是森川阳子的社团指导老师, ‘你’是阳子的好友,我们俩算是森川阳子的关系人,另外两人应该也差不多。现在我们去找这栋楼的教师办公室, 找高一六班的名册查森川阳子的住址……你那边有这个班级老师的记忆没?”   陈艺郎扮演的三浦健太是个对学生漠不关心的咸鱼老师, 连森川阳子的名字都记不得,更别提知道住址;燕红扮演的藤井优子倒是有可能知道,奈何燕红入场时获得的情报内容有限,其中并不包括森川阳子的家庭地址。   燕红小跑步跟上陈艺郎, 点头道:“有的, 高一六班的担任先生(班主任)叫真岛老师,优子休学期间她来看过几次优子,我看到过真岛老师坐在优子家里的画面。”   “行, 那一会儿找到教师办公室, 就找这个真岛老师的办公位……”   河岛高中一年级有十个班级, 全集中在这栋两层高的旧教学楼内, 一班到六班在一楼,七班到十班和教师办公室在二楼。   出了六班教室,顺着走廊找到楼梯间;陈艺郎在前,燕红腿短落后半步,两人以约一秒半的时间差、前后脚踏进楼梯上。   燕红的两只脚踩实台阶,距离她不到半步远的陈艺郎……消失了。   “??”   燕红惊愕地左右张望。   通往二楼的楼道阶梯上,她身后的一楼走廊,空无一人。   “陈……健太哥?”   “三浦老师?”   燕红呆了呆,本能地往后退、想退到一楼走廊上。   脚朝后落下……却踩了个空。   燕红一把抓住楼梯扶手,回头往后看。   后方仍然是空空荡荡的一楼走廊。   燕红转过身,抬脚往走廊地面上轻轻放下去。   踩不到实地。   明明一楼走廊的地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可她伸出的脚却踩不到地面……就像是把脚伸进了空无一物的深渊中。   燕红索性蹲下来,伸手往一楼走廊地板摸去。   ……也摸不到实体。   明明是刚刚走过的一楼走廊,却像是水中倒影一般,变成了只能被看见、却并不真正存在的虚妄。   往上走的台阶倒是可以摸到的,冰凉的触感直传指尖。   “这……是只能往上走的意思吗?”   心跳有些微加快的燕红,脑子里冒出了这个念头。   此刻没有陈艺郎拿主意,她只能自己决定应该怎么办……既然没法往后退,那她显然就只能朝上走。   暗暗吸口气给自己鼓劲,燕红掏出斧头捏在手上增加安全感,一步步地、谨慎地往上走。   鞋底踩在冷硬台阶上的声音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一下,两下……九下,十下……   脚步声响到第十三下,燕红眼前这片色彩单调、只有灰梯白墙二色的世界,骤然被鲜血染红。   燕红好悬没被吓出惊叫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   连忙后退两步、微微侧身,背靠能让她稍微有点儿安全感的楼梯扶手,双脚分开各站一级台阶增加稳定性,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斧头手柄。   前面,就是楼道转角处。   转角处有一片平台,论理应当比站在台阶上更安全……但燕红记得自己是怎么利用这种地形袭击神仙阿姨的丈夫的,她本能地就觉得那片儿平地并不安全。   鲜血浸染颜色的楼道里,一片死寂。   斜靠在楼梯扶手上的燕红,默默与她猜测中会袭击她的敌人展开对峙。   三分钟后……五分钟后……   未知的敌人似乎失去了耐心,楼道转角处那片看似安全的平台,竟如松脆的饼干一般崩塌、下陷……   燕红震惊地张大嘴。   从她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塌陷的平台下方仿佛是个深坑。   “娘诶,我要是踩上去,岂不是就……”燕红后怕地咽了口唾沫,冷汗顺着下巴滴落。   她还以为“敌人”会埋伏在转角处偷袭她,没想到连转角处本身都是陷阱。   “麻烦了,要怎么上去呢——等等,陈哥不会有事吧?他会不会掉下去了??”   想到这个可能性,燕红顿时心中一紧。   踮脚试探了下前面两级台阶虚实,燕红小心地往上一步,一手紧攥着楼道扶手,另一手紧握着斧头,小心翼翼地往变成深坑的转角处探头。   这大坑比她想象的还要深,压根看不到底。   “陈哥?健太哥?三浦老师?你在下面吗?”   无人应答。   陈艺郎先她一步踏到这个古怪的楼梯上,她没法儿退回一楼,陈艺郎很可能也没法退。   唯一能继续前进的方向,只有往上;而往上必经之路的转角平台,是个骗人掉坑的陷阱——陈艺郎还真有可能中招!   燕红神色挣扎了下,很快坚定。   陈艺郎对她这么好,不管是山中鬼任务还是这个任务都很照顾她,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置陈艺郎于危机中不顾。   收起斧头,燕红从道具栏里取出一捆自家编的、用来捆柴的绳索,一头绑在楼梯扶手上,另一头绑在腰上。   接下来……燕红背朝深坑,拽着绳索,慢慢地、小心地,往深不见底的坑下滑去……   从上面看不到底部的深坑果然很深,燕红双手拽着绳索慢慢放开往下降、双脚蹬在坑洼不平的坑壁上借力,三丈多长(约十米)的麻绳几乎放到底,燕红的脚才踩到底部。   坑底非常暗,降到一半时燕红便连自己的双手都不太看得清,降到底部,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燕红摸着黑站定,松开麻绳,从道具栏里取出在藤井优子家里找到的手电筒,摸索着按开开关。   灯光亮起,看清坑底情形的燕红再次好悬没吓出惊叫声……   这个大坑非常深,面积倒不是不大,只和楼道转角平台差不多宽窄,有光源的情况下,一眼就能尽收眼底。   离燕红脚尖不到半米远的地方……躺着个歪歪扭扭的男生。   这男生长得瘦瘦小小,看着年纪也不大,穿着昭和时代的立领校服,双手双腿皆曲折成诡异角度,脑袋“摆放”的位置也很不对劲——脖子几乎折成九十度、下巴稳稳地平放在地面上。   这个明显看着就不活了的男生,头破血流的脑袋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燕红,挂着血沫的口唇……竟然还在轻微蠕动!   头回遇到这种惊悚状况的燕红,眼睛也瞪得老大,呆呆地与这具像是还没死干净的尸体对视。   双方对视数秒后,扭曲地侧躺在地上的男生,那条曲折角度诡异的手居然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抓向燕红脚面。   “娘诶!”燕红惊恐地拽住绳索,一只脚抬起踩到坑壁上,这便要往上爬。   “救……救我……”   燕红两只脚都蹬到坑壁上了、人都往上蹿升了半米多了,忽听到这男生发出的断续求救声。   “……咦?”   满头冷汗的燕红,低头往下望。   夹在咯吱窝里的手电筒还能照到坑底,那个看着已经活不成了的男生,竭力抬起手伸向她,血淋淋的脑袋也挣扎着往她看过来。   “救我……救我……”头破血流、口中不住吐出血沫的男生,哀求地发出痛苦的呻I吟声,“救……我……我……好痛……救我……”   燕红一时呆住。   挣扎之色,再次出现在这名古代少女的脸上。   且不提这人有多渗人……燕红不管怎么看,这个连脖子都断了的少年人肯定是活不成了。   可人家既然还能像她求救……她似乎也做不到装看不见,把人就这么丢在这里等死。   纠结再三,燕红松开绳索,双脚落到地上。   “那个……救你是指把你弄上去就成了吗?我不懂得医术的。”燕红小心地问道,“把你背上去,你可能也是要死的。”   男生似乎已经疼到不懂得与人对话,血红双目死死盯着燕红,执着地发出哀求声:“救我……救救我……”   “好吧。”燕红叹了口气。   这个少年人脑子都不清楚了,只一心想要人救他,不管救得成救不成,都比把人丢在这里孤零零的死掉来得好。   垂下来的麻绳长度已经不够,燕红先把腰上的绳头解开,又取了一卷麻绳出来,将两根麻绳结到一起。   “你等下啊,我怕我们两个上去到一半滑下来,用绳子把咱俩捆到一起比较安全。”一面打结,燕红还一面安慰那个求救的男生。   男生对她的话依然没有反应,只断断续续地发出断气边缘的求救声:“不要……走……救我……我在……这里……”   “我不走,我不走啊。”打好结,燕红拎着绳子走向男生,轻声安抚道,“我这就救你,不要怕啊。”   她刚走到男生身边,男生举起的那条胳臂便死死抓住了燕红的手臂。   “你还有力气能抓住我吗?那就好,我背你上去的时候你也抓着点啊。”燕红不以为意,将麻绳往男生躯干上缠绕。   她从十岁起便能将跟她差不多重的柴火捆好了背下山,收粮食的时候也会帮家里扛麦秆回家当柴烧,力气是有的,也懂得怎么用麻绳捆东西。   用麻绳在男生躯干上绕了两圈,燕红便用力将侧躺在地的男生抱着坐起来,抓着男生的胳膊、背过身,将男生背到背上。   再来,便是用绳索将男生和自己捆到一起……   这男生很瘦,手腕跟燕红差不多细,体重倒是实打实的跟燕红差不多,亏得上次任务增加了一点综合体能,不然燕红背起来还真有些吃力。   把男生折断的脖子稍稍板正,让他能把脑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燕红便道:“我要往上面爬了,你不要乱动啊,有力气抓着我就抓着点。”   被燕红背起后便不再发出呻I吟声的男生,一言不发,只是仍旧死死攥着燕红的胳膊。   他手劲有点大,燕红被抓住的左手胳膊有点儿不适,但这功夫不是跟将死之人计较的时候。   将垂下来的麻绳缠到手臂上,身上多了个负重物的燕红,紧咬着牙关、憋足了劲儿,一点点地往上爬……   若只是背着这个男生在平地上移动还罢,要爬这么直上直下的地方可就要了命了……才刚往上挪了一丈高度,燕红便气喘如牛,缠着麻绳的右臂被勒得生疼。   半途而废不是燕红的性格,既然已经不落忍承诺要把人背上去,那燕红怎么都不会考虑放弃。   又咬牙往上爬了半丈、到一半高度,她背上那个沉默许久的男生,忽然发出含糊不清的低吟声:“终于……有人救我了……”   “谢谢你……”   燕红突觉身上一轻。   紧紧绑在她身上的麻绳松了下来,松垮垮地套在她大腿上。   “?!”   燕红惊愕扭头。   没看到那个男生,倒是眼前忽然出现奇怪的黑白画面……   急匆匆下楼的男生失足摔落,头朝下摔倒在转角平台上。   他的头磕破了,鲜血横流。   上下楼的学生发出慌乱尖叫,匆匆跑开,没有人敢靠近他,也没有人来帮助他。   血泊中的男生发出微弱的呼救声,可从他身边经过的同学,下方走廊上经过的老师,都听不到他的声音。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所有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背影。   黑白画面一闪即逝,燕红眼前一花,双脚已经能踩到实地。   深坑消失了,她此刻正站在楼道转角的平台上。   两条结在一起的麻绳还缠在她身上,另一头绑在往下的楼梯扶手上。   楼道里也多出了三个人……通往一楼的台阶上站着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是不久前跟燕红分散的陈艺郎。   往二楼的楼梯上,则躺坐着一个惊魂未定的长发女子。   这三人皆看到了转角平台上的燕红,神色各异地往她看来。   燕红顾不上理会三人,呆滞片刻后双手抱头:   “娘诶——是鬼?!” 第21章   除燕红外, 此刻出现在楼梯内的三人都有不同程度战损。   陈艺郎手里的对灵长剑,剑身上缠了一圈的镇鬼符只剩下一半,两只手的手臂外侧有几处防御伤, 大腿、小腿上皆有渗血抓痕。   跌坐在通往二楼台阶上的那名长发女子更为狼狈, 两条腿和双臂伤痕累累,双腿受伤尤其严重, 都已经站不起来了。   剩下那个穿得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壮汉状态倒是好得多, 只手臂上有少许防御伤、被抓烂了袖子,但并不严重。   相比之下, 只穿着一身布衣却毫发无损的燕红, 就额外显眼了……   “你也下到坑里去了?”陈艺郎离转角平台较近, 两步跨上来细看了下燕红,一脸惊奇地道, “是你把那个鬼送走的?怎么做到的?”   “陈哥,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燕红这才留意到陈艺郎那一身的狼狈,震惊地道。   “这道楼梯是个特殊鬼蜮,踏进来的人会遭遇泥盆怪谈‘十三阶梯’。”壮汉也走上了平台,摘下护目镜, 露出一张猛张飞般的面孔来, 略带惊奇地看向毫发无伤的古代少女, “你也遇到那只怪谈了吧, 你是怎么这么快干掉它的?”   “呃……”燕红心有余悸,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时, 陈艺郎和壮汉两人皆看到了二楼方向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顾不得追问燕红, 连忙跑上去帮忙急救。   这女人脚边散落着镇鬼符燃烧后的灰烬和保命道具碎片, 穿在外面的常服已经破破烂烂, 里面的防割服也有多处毁损,只有保护躯干部分的战术马甲还保持着完整。   她似乎已经被困在楼道里相当长的时间,失血严重,但毕竟是正式的试炼者,综合体能强于普通人,经过包扎急救、服用了自带的特效药,脸上便稍微恢复了些血色,冲三人点头道:“多谢了,我是董丹丹。”   壮汉帮董丹丹包扎完便就地帮自己包扎,道:“看来这个怪谈同时把我们四个人都给捕获了,我叫张巍,六场正式任务经验,二级试炼者,开了天师天赋。”   顿了下,张巍又补充道:“我能斩杀厉鬼级别的鬼物,但这个位面的鬼物有荒诞侧怪谈加持,并不容易杀死。”   “啊……我们已经见识到荒诞侧的威力了。”同样也在自救的陈艺郎苦笑着道,“之前我和燕红遇到了裂口女,那东西妥妥儿的怪谈妖怪,镇鬼符完全没用。哦,我是陈艺郎,四场正式任务,她是燕红,一场正式任务,古代位面的试炼者,别看她还只是个孩子,作为同伴相当可靠。”   “看出来了。”最资深的张巍赞赏地看向燕红,道,“我进入这栋旧教学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你们俩上了楼梯,没用我帮上忙,她就已经解决了。”   陈艺郎一听这话,顿时放了心。   试炼者之间基本不存在直接竞争,偶有利益摩擦也比不上生存重要,大多数的试炼者在进行任务时,都会尽力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可也难免会有那么一些脑子不灵光的家伙,会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搞内斗,蠢到以为同场任务者死光了自己能独占好处,又或是不耐烦遇到低经验的新人啥的……运气不好遇到这种智障那可真是要了亲命。   显然,最资深的张巍没这种毛病。   以陈艺郎的经验,这个任务的状况算是较为紧急,位面意志不得不采取直接将关键信息塞入试炼者脑中的做法,以缩短调查时间。   至于为什么这个位面的位面意志不将所有信息都塞进所有试炼者的脑子里……原因也很简单,大量信息冲击会导致试炼者精神受损,   解决任务的重要信息被分别塞进四名试炼者脑中,若有人还未来得及与其他人交换情报便被杀死,无疑会导致余下的人损失情报,陷入被动。   张巍亲眼看见陈、燕二人进入楼梯间后消失,第一时间选择冒险跟进楼梯,明显是已经想到了这一层、跟进来帮忙的;是有着互助通关精神的正常人,不是那种脑子拎不清的白痴。   四人互相报过身份,便交流起扮演的身份、入场时获得的情报内容和遭遇过的鬼怪来。   陈艺郎、燕红两人先介绍自家这边遭遇到的状况。   当燕红提起她没认出坑底那个男生不是人、想着好歹满足人家死前遗愿把人背上来时……另外三人皆露出了呆滞的表情。   “你怎么会分不出来呢——好吧,连裂口女你都分不出,你这家伙没救了。”陈艺郎吐槽道。   燕红:“??”   张巍扮演的身份是森川阳子的前男友,无业游民柏原太和。   “柏原太和是个人渣。”张巍上来先详细说了一遍他遭遇到的青女房,便转而道,“这人看着像是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但并不只是小混混那么简单。”   “我投放进来的场地是南千住二丁目的一栋空置一户建,那间空屋似乎被柏原太和非法占据成据点使用,一楼有生活痕迹,保险箱里有数名女性的私密照片和几百万日元现金,还有几支用于联络援助交际客户的手机。此外,在我获得的信息画面里,有柏原太和亲手烧掉森川阳子亲密照片的片段。”   “结合我从柏原太和邻居口中打听到的消息,此人大概率是个经常利用搭讪手段结识年轻女性和女学生,打着交往的借口拍下亲密照片作为威胁,威逼利诱女性从事援助交际的人渣。”张巍一脸嫌弃地道,“柏原太和应当是以交往的借口接近森川阳子,才刚开始胁迫她,森川阳子就因校园霸凌割腕了,他觉得晦气,烧掉了森川阳子的照片。”   燕红听不懂这些,能听懂的董丹丹和陈艺郎神色都十分一言难尽……   “我扮演的身份,是森川阳子的班导老师,真岛香。”稍微恢复了些精神的董丹丹道,“这个真岛老师吧……怎么说呢,反正从我的角度看,我觉得她是个非常虚伪的人。”   “真岛香的记忆片段中,是明知班上的女生藤井优子和森川阳子先后遭受了同班同学霸凌的,但她并不想被别人知道她的班级里出了这种事,不但没有插手,还嫌弃被欺负的学生给她添了麻烦,一直在尽力掩饰。”   这段话燕红听懂了,惊愕地看向董丹丹。   这里的人是怎么回事——这还叫为人师表吗?!   “诶,等一下啊,好像有哪里不对?”燕红想到了什么,连忙道,“我扮演的藤井优子,有被真岛老师多次上门探访过的画面呢,真岛老师应该没有这么坏吧?”   “不,她频繁探访藤井优子只是焦虑班上有学生休学会影响她的评价罢了。”   董丹丹对快速解决阶梯怪谈的燕红还是很有好感的,耐心地解释道:“藤井优子被霸凌到休学后,高一六班的学生都有些害怕他们做过的事情会被捅出去,为了证明他们并没有做错事、是被霸凌的人不对,便更加变本加厉地欺凌与藤井优子是中学时代好友的森川阳子。”   “而明知道这些的真岛香并没有理会森川阳子死活,她只考虑如何让藤井优子尽快复学,免得她被质疑担任班导老师的能力。”   燕红:“……(° △° )”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泥盆人的脑回路比较清奇,不要试着去理解他们的想法,了解一下他们干过什么事就行了。”陈艺郎拍了拍燕红肩膀。   “先讨论一下我们的任务吧。”张巍道,“我在南千住的空屋里被青女房堵住,燕红妹妹的公寓楼前有裂口女蹲守,扮演真岛香的董丹丹一下楼就遭遇十三阶梯怪谈,这不像是正常的D级任务难度,这里面估计有点问题。”   “我也这么想。”陈艺郎接道,“高一六班教室里的那条鬼手,我仔细想了想,很有可能是冲我来的。如果被投放到隔壁楼美术社活动室的我没有先去找三浦健太的公寓而是先到高一教学楼来找线索,那我必然会遭遇到那条鬼手。”   “是扮演失败导致的吗?所以任务难度提升了?”燕红紧张地道。   与陈艺郎汇合前,她与藤井优子的邻居接触过,特别担心是她暴露了结果导致任务难度提升。   张巍想了想,道:“不像,我上一场就是C级任务,C级任务也不是这个难度——青女房、裂口女、鬼手,普通人遇到了自然十死无生,但我们试炼者是可以跑掉的。这个十三阶梯怪谈,如果董丹丹不是一时不慎掉进坑里摔伤了腿,也不会拖延到这么久。”   董丹丹的脸色顿时略有些尴尬。   十三阶梯怪谈,虽然能够制造鬼蜮,但本身确实不怎么强,杀伤力远远不如裂口女和青女房——进来就被摔伤双腿的董丹丹能撑上两个多钟头不死就是铁证。   若是没战前受损的正常试炼者,就算没有燕红那种粗神经,连是人是鬼都认不出来、歪打正着超度了这只怪谈,直接采取武力超度也是可行的……只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罢了。   “没有说你不对的意思,按常理,这种时限型任务应当是越到后面风险才越大,谁知道会刚进来就遭遇危险呢?”张巍向董丹丹解释道,“既然不是合理的任务难度,那就应当是来自森川阳子的诅咒,森川阳子憎恨着我们扮演的这四个人,这就能说通了。”   陈艺郎、董丹丹皆恍然点头。   “真岛香是班导老师,三浦健太是社团活动老师,两个朝夕相对的老师都对森川阳子的遭遇视若无睹,也难怪会被怨恨。”陈艺郎牙疼地道。   燕红的小脸皱成一团,她真是越了解这个位面,就越是满脑子的不理解。   “说起来,我们会遭遇到怪谈妖怪,都是在只有我们试炼者在场的时候,这会不会就是试炼任务要求我们扮演的原因?”陈艺郎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道,“如果我们能扮演好分配给我们的身份,始终与本位面原住民保持同行,就能规避怪谈妖怪袭击了?”   “有这个可能。”张巍想了下,认同了这个推论,“我跑出一户建后那只青女房没有继续追杀,也应当是我跑到了有住户居住的区域的关系。为保险考虑,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最好尽力做好扮演,尽量在有原住民的地方活动。”   董丹丹苦笑:“哎哟喂,早知道我就别在教师办公室里拖时间,等别人都走了才出来了。”   燕红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不理解,森川阳子为什么要连藤井优子也恨上?”   “因为藤井优子要是不休学,就轮不到她被欺负了呗。”陈艺郎随口道。   燕红:“……(° △° )”   她不理解——她真的没法儿理解!!   “天快黑了,咱们先离开这儿吧。”张巍看了眼天色,道,“荒诞侧加幽冥侧,这个位面的夜晚估计不怎么太平,我们四个都最好赶紧回到扮演身份的住处,呆在有原住民的地方别乱跑,明早天亮了再寻找森川阳子。”   “行。”已能站立起来的董丹丹起身扶着楼道扶手起身,道,“真岛香知道森川家的地址,明日学校放课后,我找个借口拉个学生陪我去森川家拜访。”顿了下,又道,“陈艺郎是社团老师,也有借口一起去。”   “没问题。”陈艺郎比了个OK手势。   张巍点头道:“我回柏原家过夜,顺便看看柏原家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明日我去柏原太和与森川阳子约会过的地方转一圈。燕红妹妹你是在休学中的吧,你明早搭地铁去新宿,我以柏原太和的身份向你搭讪,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行动。”   燕红:“呃……”   “哦对,你是古代人,要你自己去搭地铁有点儿勉强。”张巍拍了下头,道,“这样吧,把搭讪地换成荒川区役所前的商业街,你自己能找过去吗?”   “一会我领她去认个路。”陈艺郎道。   “行。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师生,就不跟你们一起走校门了。”张巍拿出从柏原太和秘密基地里找到的手提电话,和他抄写在便利贴上的手提号码一起分别发给三人,“这手机是柏原太和用来做‘生意’的,除了我们自己人打来的电话,其他号码都别接,不然有暴露风险。”   四人分开,陈艺郎与燕红保持着“安全距离”,先步行去荒川区役所前的商业街认了一下路,才返回四丁目的公寓。   有被裂口女袭击过的经历,两人这次都特别谨慎……没急着钻进那条巷子,而是隔着老远蹲在巷子口附近。   没多会儿,有个骑着自行车的学生转进那条巷子,陈艺郎给燕红打了个眼神,自己率先跟在那名学生后面钻了进去。   几分钟后,燕红捏在手里的手提电话响了两声挂断。   这是陈艺郎与她约定好的、安全到家的暗号。   “陈哥也很聪明呢,果然被他猜中了,有原住民在怪谈就不会跑出来。”燕红略略安心,又在巷子口附近等了会儿,直到有下班的上班族出现在附近、往巷子里走,这才起身跟着进去巷内。   她不怕那种一看就是鬼怪的鬼物,例如山中鬼,也不怕坏人,例如蒋百户;但像是裂口女、十三阶梯怪谈这种又像人又像鬼怪、轻易分辨不出来的诡异玩意儿,她是真的打心底里抗拒。   通往公寓楼的巷子很深,要走好一会儿,蹭路人“安全光环”的燕红,引起了那个上班族的注意。   上班族有意放慢脚步,待燕红走近,便凑过来暧昧地问道:“小妹妹,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吗?叔叔可以给你提供过夜住处的哦,再给你三万円零花钱怎么样?”   燕红:“……”   回来的路上,陈艺郎怕她与张巍碰头前被人骗走,特地给她科普了一番泥盆区的“风俗”……她现在已经不是连援助交际都听不懂的小白了。   燕红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个看着跟她爹差不多年纪的上班族,道:“叔叔,你都这个年纪了还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的吗?跟像我这种和你家的孩子差不多年纪的人说这样的话,你就不觉得丢人吗?”   上班族面色骤变。   这个恼羞成怒的家伙左右看了眼四下无人,猛然抬脚往燕红肚子上踹来。 第22章   因长期营养不良, 燕红身高不到一米五,体重也没到九十,体格跟她所扮演的藤井优子不相上下。   但燕红并不是二十一世纪科技侧文明社会中的柔弱高一学生, 她从会走路起就要帮家里带弟弟、带堂妹,能拿得起斧头就接过了劈柴的活计;她的骨头比藤井优子更硬,关节更粗大, 体脂率更低, 肌肉更多。   这是透支生命力换来的短暂强壮假象, 如果她没有试炼者这番际遇,她会像她的母亲张氏一样早早衰老, 年过三十便开始痛病缠身、能活到六十岁就算是寿岁绵长……但至少现在的她, 要远比比她年长一岁的藤井优子更加强壮, 有力。   因长期坐办公室加班而体态臃肿、手脚迟钝的上班族,前踢的脚距离燕红的肚子还有半米多距离,燕红便往斜里前跨一步避过这只大脚,微微俯身,头部、肩膀同时发力,直直往上班族的侧腹处撞去。   作息要健康得多、体质也强于这名上班族的黄明(董慧的丈夫)都曾被燕红这一招撞跌出去,这个上班族自然也扛不住,侧腹受力便发出一声闷呼, 踉跄着往后倒仰。   燕红快步跟上, 手肘上抬, 往上班族下颌处撞去。   双方都保持站立, 燕红是够不到这个位置的, 但下盘虚浮无力、更是毫无抗打击能力的上班族只是被撞了一下侧腹便踉跄后倒, 以燕红的身高也能够着这个打击点了。   综合体能达到七点的燕红, 力气已然接近十八岁的少年人, 攻击的又是下颌这种弱点部位,四体不勤的社畜吃下这记肘击,吭都没吭一声便晕了过去。   此人重重倒地,将其击倒的燕红才后怕地流下冷汗。   再怎么说对方也是个成年男性,身高体重摆在那儿对燕红这种半大孩子来说就是实打实的压迫感……   “好像有点冲动了,这人要是厉害点儿,我就要受罪了。”   默默擦了下滑到下巴上的冷汗,燕红稍稍反省了下自己不该贸然激怒对方。   抬头看了眼公寓方向,估摸了下从这里到公寓的距离,燕红做了个深呼吸,憋足劲儿,撒脚冲了出去。   一口气跑完这段三十多米的巷子,眼前看见公寓楼照明灯下玩耍的小孩和站在楼梯旁边闲聊的主妇,燕红微微松了口气,又快走几步,走到离人群更近点儿的地方。   她一走近,站在楼梯旁边闲聊的那几个主妇就停了声音,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又齐齐挪开视线,像是没发现她一样继续自顾自说话。   燕红压根没留神到这几人的态度,绕开她们蹬蹬踩上楼梯。   等她跑到二楼,楼下那几人说话的声音猛然就大了起来……   燕红一路从公寓楼侧面的楼道走到藤井家的房门口,才听出楼下那几个妇人是在说藤井优子,也就是说她的闲话。   燕红费解地转过头,从狭窄的走廊上往下望。   高仓太太往上抬的视线正好与燕红撞上,又像是没看见她一样收回视线,继续唾沫横飞地说着些阴阳怪气的话,什么没有教养啊、问一下有没有看到自家的孩子就无礼地冒犯人啊之类的。   燕红:“……??”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下午时与高仓太太那段简短的对话,是真没明白哪儿冒犯人了。   “也太容易被冒犯了吧……”想不通的燕红嘀咕一句,没有理会,掏出钥匙,研究了会儿把门打开,进屋,关门。   听到比平时更重一些的关门声,楼下的高仓太太面露得意。   二楼藤井家屋内,放松下来后肚子饿得咕咕叫的燕红后知后觉地想起出门后尽跟着陈艺郎瞎跑了,一口吃的都没混上,连忙跑进厨房,从橱柜里翻出来小半袋大米,琢磨着怎么生火做饭。   从命运清单里找到电饭煲的广告看了半天、学会了怎么用这玩意儿,燕红给自己煮了一碗米,取出帅坤给她的自热火锅,美美地饱餐一顿,收拾了厨房洗了碗,稍稍洗漱便上床睡觉。   刚躺好,燕红又猛地从床上跳下来、钻进浴室,研究着怎么开热水器……这地方洗澡洗头都特别方便,可不能浪费了这种好机会。   不用劈柴生火、不用挑水烧水便洗上了热水澡的燕红美得不行,用毛巾把头发擦到半干才安逸地回优子房间睡觉。   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燕红精神抖擞地起床,照旧给自己煮了饭,这次她没舍得吃自热火锅,把冰箱里的半块豆腐和豆芽加点油盐煮了煮便当做正菜,将肚子填饱了才出门。   一拉开门……燕红发现藤井家门口被人倒了一堆垃圾。   还是完全没法回收利用的那种厨余垃圾。   燕红:“……”   她想起昨日陈艺郎跟她说过的泥盆人欺负人的手段,顿时有些一言难尽。   “……这也太闲了吧?”   燕红急着出门,决定不予理会,关上房门就想走。   隔壁高仓太太家的门拉开了,高仓太太大步走出来,高声道:“等一下,优子,你家门口是怎么回事,走廊是公用的地方,怎么能随意倾倒垃圾呢?”   才刚跑出两步的燕红茫然地回头。   高仓太太脸上看上去似乎没有生气,甚至还带着笑容,以温柔的、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把这些垃圾都扫回去吧,公寓是大家的公寓,不可以这么乱来的哦。”   “这垃圾不是我倒的。”燕红摇头道。   “你说什么呢优子,不是你自己倒的,还有谁会做这种事?”高仓太太脸上依然挂着看似友善的笑容,拔高的嗓门儿也听不出恶意,像只是在大惊小怪那样说道,“就算没人看见也是不可以糊弄过去的哦,你不能弄脏大家的公寓的!”   高仓太太声音一拉高,本就不怎么隔音的公寓楼里家家户户都听了个清楚明白,同住二楼的另外几户人家都开了门出来察看情况。   以泥盆人不爱沾染麻烦的本性,正常情况下公寓楼里的住户是不会愿意搅合到别人的争执中去的,可今天这事儿就像是商量好的一般,同楼层的几户人家主妇都走到走廊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着帮腔:   “藤井家的优子,怎么能对大家的公寓做这种事呢?”   “随意倾倒垃圾真是太不像样了。”   “就是,不喜欢住在这儿可以搬出去,怎么能做出这种让人困扰的事儿来呢?”   这些人的语气依然听上去并没有太强烈的敌意,只像是成年人在善意地劝诫不懂事的少女,但态度中的恶意,连燕红这种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出来。   燕红狐疑地扫了一遍这几个妇人,想起来这都是昨晚在楼下看到的那几个。   “嗯……昨晚是背着我说闲话,今天早上就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说是我倾倒了垃圾,这就是霸凌吗?”燕红奇怪地道,“你们在霸凌我,是吗?我做错了什么吗,你们为什么要联合起来霸凌我呢?”   “阿啦,优子,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明明是你做了不对的事,大家都只是想劝你不要给人添麻烦罢了,谁霸凌你了,你可不要想太多啊!”高仓太太装做很震惊地道。   “可我并没有做呀,是你们说我做了,而且是在没有亲眼看到我倒了垃圾的情况下,非要说我家门口的垃圾是我自己倒的。”燕红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解释了你们又不肯听,这不就是霸凌吗?”   泥盆霸凌文化——姑且将其称之为文化——其实更多时候并不体现在尖锐直接的伤害上,更多的,是某个团体对团体中的某一成员集体实施的精神施压。   同样就读一个班级的学生中,挑出一个最底层的“贱民”(泥盆媒体也会将校园霸凌形容为“校园种姓制”)。   被贴上“贱民”标签的人,往往不会被直接攻击,而是会进入漫长的、持续的、密不透风的压抑环境中,被动地接受自己“低人一等”的处境。   做错一点儿小事后被群体嘲笑、推攘,在集体的哄笑声中被要求去做过分的事,脱掉衣服学狗叫、被人在身上用马克笔写上泥盆儒雅随和用语;在开玩笑的起哄声中被人划破课本、涂抹书桌,被肆意捉弄,甚至在“关系亲密”的“好闺蜜”欢声笑语中半推半就地去做援助交际……   一切都发生在看似既热闹又放松,既和谐又平静,既友善又亲密的环境中,没有尖锐的言语对立,也没有激烈的肢体接触。   被霸凌的人甚至在很多情况下想不起来要反抗,不知道要怎么反抗,甚至会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有没有立场去反抗。   毕竟……别人只是哄笑了几声,别人只是开了个玩笑;也许我自己也做得不对,也许我确实就应该被这么对待——在集体有志一同的“同化”下,渐渐地,会连受害者也认为自身的处境是理所应当,自己确实就是只能被大家嘲笑、解压的“贱民”。   这种让受害者都认同的群体性精神虐待,便是现在高仓太太试图对燕红做的事。   如果燕红不愿意或是不敢与这么多成年人辩驳、动手打扫了垃圾,就等于是燕红接受了这种层次的施压;那么下一次,高仓太太就可以层层加码,一步步击穿燕红的忍耐底线。   但……燕红并不是真正的藤井优子。   她不是不久前才因饱受校园霸凌而休学的女高中生,而是在奶奶的咒骂声中、在不争抢食物就会饿肚皮的贫农之家、在不拼命干活就没饭吃的贫困乡村中长大的,生命力如同野草一般旺盛坚强的古代少女。   她没有资格像现代少女那样敏感脆弱,也还没来得及学会古代社会底层成年人的忍声吞气;她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正是最认死理、最较真对错的时候,并不会那么轻易低头。   高仓太太正欲出声,燕红便指着那堆垃圾,理直气壮地道:“我都是一个人在家,我家里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厨余垃圾呢,怎么说都不合理吧?”   说着她便蹲下来,毫不在意地扒拉那堆垃圾,把厨余挑挑拣拣地拿起来展示:“就算要说是我多日存下来的厨余垃圾,可这些垃圾看上去还很新鲜呀,看,这些萝卜皮还很嫩,都没有干瘪也没有变色发臭,这片姜块还有水份,这几片老菜叶没有发黄,这些蒜皮很新鲜,这节摘下来的葱叶也很新鲜……这么多新鲜的厨余,怎么可能是我一个人弄得出来的呢?”   燕红拍拍手站起身,振振有词地道:“如果高仓太太认为乱丢垃圾是错的,我们大家要维护我们的公寓,那应该把真正丢垃圾的人找出来教训一番才对,怎么能针对完全不相干的我呢?这不是在纵容真正乱丢垃圾的人吗?”   她可是经常在家里的厨房打下手,一家人吃完饭后洗碗收拾都是她的活儿,这么明显的破绽,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高仓太太脸上那虚伪的友善面具,顿时有些绷不住。   出来帮腔的几名主妇也没了声音。   “还是说,高仓太太,你们其实并不是在维护公寓,只是想找借口霸凌我呢?”燕红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困惑地道,“不可能有这种事吧,你们都是大人,我只是一个孩子,你们不会对我做这种事的,对吧?”   从神仙阿姨到王哥帅姐陈艺郎,再到这次任务遇到的试炼者张巍董丹丹,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孩子看待。   燕红不愿意忍声吞气,也担心自己太过冲动会导致扮演失败,那么……适当地利用一下孩子的立场进行示弱,就是燕红唯一能想出来的办法了。   燕红不知道的是……示弱、卖惨,恰好也是泥盆的文化属性之一。   哪怕犯了天大的错,只要切了腹,在泥盆人看来就应该被原谅——我都采取这么痛苦的死法来承担责任赴死了,你怎么还能不原谅我呢?   某一群体造出特别严重的、不可被原谅的罪孽,选出一个人来切腹或卧轨、跳楼,那么这件罪孽在泥盆人看来就已经过去了,就不应该被追究了。   声称自己童年不幸、长得丑、靠整容才能变漂亮的网红,受欢迎受追捧的程度也会远远高于天然美女……   高仓太太面部肌肉抽搐了下,不甘地躬下身,沉痛地道:“都是我错怪你了,真是不好意思呢,优子。”   暗暗担心会不会被对方指着鼻子问“你究竟是谁”的燕红悄悄松了口气,大度地道:“没关系,高仓太太,我不介意。”   总算搞定这桩麻烦,燕红不愿再耽搁,转身便往楼下奔去。   蹬蹬跑下楼梯的声音响起,高仓太太缓缓抬起头,眼中满是怒火。   她都已经低头道歉——藤井优子依然没有说敬语!   “这个死小鬼……之前还要死要活的呢!怎么就不赶紧去死呢!”   燕红跑到公寓楼下,站在只能供儿童玩闹的狭窄空地上等待了会儿,总算看到有人从巷子另一头走过来。   定睛一看……居然是昨晚的那个“叔叔”。   上班族震惊地看向站在公寓前的燕红。   燕红也默默地看着他。   上班族面皮抽了抽,快速收回视线,大步往巷子里走。   燕红在等下一个人路过还是将就蹭这人“原住民光环”之间挣扎了下,想着不好意思让张巍久等,抬脚跟了上去。   鉴于这个“大叔”有二话不说对她这个小孩动手的前科,一钻进巷子燕红就把斧头拿了出来,拎在手上。   听到脚步声的上班族一回头,看到昨日那个凶残的空手道少女拎着斧头跟在他后面,惊慌失措地“嗷”了一嗓子,拔腿就跑。   燕红本来就拿不准避免裂口女出现的“原住民光环”范围有多大,见上班族要跟她拉开距离,连忙撒开腿狂追…… 第23章 森川家的主张   “杀、杀人啦啊啊啊啊啊——!!”   清晨, 南千住四丁目街道上,一名体态略嫌臃肿的上班族慌慌张张地从巷子中蹿出,一面高声尖叫、一面连滚带爬地往人多处跑去。   出门买菜的欧巴桑立即捂紧手提袋退到路边, 路过的两名西装社畜也远远停住脚步, 似乎打算从旁边巷子绕路、避过这场麻烦。   倒是有几个正准备去工地上工的建筑工人十分热心, 快步跑上来扶住面无人色的上班族:“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有人追杀、杀我!那、那里面!”上班族一把抓住建筑工人健壮的胳膊, 惊魂未定地朝他跑出来的方向指。   几名建筑工人对视一眼, 其中两个手里扛着铁锹十字镐的工人立即大步跑到巷子前……   然后,便看到个高中生模样的小女生溜溜达达地从巷子里跑出来。   建筑工人低头看了眼这个完全不像是在被暴O徒追赶、状态看上去还挺放松的小女生, 面露困惑。   又回头看了眼明显吓得不轻、看着不太像是在捉弄人的上班族, 这两名建筑工人稍稍侧身让出路, 狐疑地往巷子深处张望。   燕红从建筑工人身旁钻出来,被另一位建筑工人搀扶住的上班族便惊恐地指着她大喊:“就是她!她要用斧头砍我!”   站在巷子口的两人惊愕回头。   搀扶住上班族的工人大叔脸色也变了变,悄悄放开了这个疑似脑子有点大病的家伙……   空着两只手的燕红莫名其妙地看了眼上班族, 她什么时候要用斧头砍人了?   “不要让她走了啊, 快抓住她交给警察, 她是个疯子、神经病, 杀人嫌犯!”上班族焦急地指着燕红大叫。   正准备离开的燕红震惊地回头看向上班族,又略有些紧张地看向那两个离她比较近的建筑工人。   这两个建筑工人……并没有朝燕红动手的意思,而是骂骂咧咧地走开,与另一人汇合, 远离上班族,往街道另一头走去。   “你们相信我啊, 她、她拿着斧头的!她把斧头藏起来了, 肯定就藏在巷子里面!”上班族压根不敢自己上去找燕红麻烦, 无助地朝工人们喊道。   “快去上班吧老头!”一名原本还热心帮忙的年轻建筑工人暴躁地回头喊了一句。   感觉到被戏耍的另外两名建筑工人也挺不愉快, 大声逼逼赖赖:   “大清早的总是会遇到这种人呢。”   “酒还没有醒吧。”   “这样的人是怎么得到大公司雇佣的, 真是太不公平了!”   上班族:“……”   眼见建筑工人们走开,这上班族生怕四下无人了燕红又冲上来揍他,拔腿就跑。   “嗯……只说我是疯子神经病杀人嫌犯,没有说我不是藤井优子……就应该不要紧吧?”   拿不准到底有没有扮演失败的燕红,心里有点儿不上不下。   “要小心一点了,绝不能露出破绽来。”   暗暗给自己鼓劲,燕红抬脚往与张巍约定的区役所走去。   刚走出四丁目,燕红的脚步就忍不住慢了下来……   路边便利店一侧的台阶上,放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十几个空啤酒罐。   这种薄铁皮字制作的罐子在燕红看来是非常好的东西,昨天顶着陈艺郎的骂声她也捡了好几个(啤酒罐&可乐罐)装道具栏里。   动了心的燕红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装做不经意地往塑料袋挪过去。   抓住个便利店门口暂时没人进出的空档,燕红猛然弯腰把袋子捡了起来……   道具栏里多了一袋子能清洗干净后再利用的薄铁皮罐,燕红高兴得眉梢眼角都挂上了笑。   又走了会儿,经过一处昨日压根没看到人的空地时,燕红发现那片空地里堆了很多大大小小的箱子,也多了很多人,还有几台面包车停在旁边。   燕红一脸好奇地放慢脚步,看到有穿着同样马甲的人拿着纸牌、举着喇叭,招呼来往路人到空地里面去排队、领取救济机构对低收入人群免费发放的生活物资。   “还有这种好事?!”   燕红毫不犹豫大步走进空地。   有面目和善的妇人(志愿者)迎上来,温柔地询问燕红的年纪、为什么没去上学、家里还有什么人。   燕红老老实实地说出藤井优子的处境……十五岁,高一学生,因为饱受校园霸凌休学,被派遣到外地工作的母亲常年不在家。   志愿者怜悯地将燕红领到针对未成年少女进行救济的物资领取处,给了她一纸箱子包括学习用具、速食食品、生理用品在内的救济物资,还给了燕红一个电话号码,让她在有需要时拨打求助。   抱着纸箱子离开空地,燕红一脸的感慨:“这里的人们也不全是不可理喻的呢,也是有很好的人的。”   时间来到早上十点,燕红刚赶到约定地点,张巍就来了。   两人汇合后并不耽搁时间,立即步行前往荒川区役所车站。   森川阳子与柏原太和是在新宿街头搭讪认识的,两人最浓情蜜意时的约会地点是在早稻田大学附近的户井公园。   从新宿站下车、赶往户井公园的路上,张巍低声对燕红道:“户井公园也是柏原太和与森川阳子最后一次约会时的见面地点,那次见面时柏原太和撕破了脸、暗示他有森川阳子的私密照片,森川阳子在这次约会结束后就选择了割腕。”   燕红一脸的一言难尽。   “这家伙确实是个人渣,死不足惜,不过森川阳子也有古怪的地方。”张巍冷静地分析道,“这个位面的幽冥侧仅有15%,而真正危险的荒诞侧是不可理喻、也难以被人利用的,普通的死者鬼魂绝没有强大到能同时诅咒四个人的程度。森川阳子应当是有某种奇遇,才能在死后……不,才能利用自身死亡,对我们扮演的四人进行诅咒。”   “你是说……有人教了森川阳子诅咒人的办法?”燕红明白了。   “只有这种可能。”张巍点头道,“森川阳子并不是一个精神强大的人,好友藤井优子被集体霸凌时她不敢出头,自己被霸凌了又怨恨藤井优子不应该休学,这样的人成为厉鬼的可能性非常低。”   “你看,她诅咒的直接加害者只有柏原太和一人,另外三人中真岛香有一定责任,但罪不至死,三浦健太这个本来就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美术社老师不必提,藤井优子更是无辜受难。可对于高一六班那些直接迫害她的同学,她却有意回避,这种迁怒行径是弱者的标志,她的鬼体绝强不到哪儿去。”   燕红:“呃……”   “如果她诅咒的是柏原太和与高一六班的全体学生,那么这个任务的最终目标自不必说,必然是她;既然不是,那么……我们就得把幕后黑手找出来了,才能算是达成任务。不然的话,完成度就会非常低。”   张巍对于敢把十三阶梯诅咒从深坑里背出来的燕红相当有好感,不介意点拨一番这名新人,循循善诱地道:“‘强者愤怒,向更强者抽刀;弱者愤怒,向更弱者抽刀’,判断绝大多数鬼物强弱时,都可遵循这条原则。”   燕红默默咀嚼了下这段话的涵义,仍然有些不理解:“我有点儿明白了……但高一六班的学生不都是跟她差不多大的人吗,为什么森川阳子会那么害怕他们,连报复他们都不敢呢?”   张巍不由一笑:“因为在森川阳子的认知中,‘高一六班’这个让她不敢诅咒的对象,不是一个个单独的学生,而是一个整体,森川阳子对‘高一六班’为名的这一整个集体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单独的成年人的畏惧。”   “泥盆人对于‘集体’的认知是剑走偏锋的,任何个人都必须服从集体、屈服于集体,在他们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哪怕这个集体本身并不具备任何权威性——但属于这个非权威集体中的个人,和被这个非权威集体排斥的不合群者,都认同这一点。”   燕红:“……(° △° )”   “想在泥盆社会长期生活,就必须学会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得合群,都得努力融入大大小小的、权威或非权威的‘集体’,才能避免自己被排斥,被霸凌。”张巍淡然地道,“作为这种辛苦付出的‘回报’,成了某个‘集体’的一份子的人,有权将压力发泄到不合群、被排斥的人身上,这就是这里的人们所奉行的生存法则。”   燕红缓缓抬起双手,抱住脑袋。   张巍总结道:“对森川阳子来说,柏原太和是个不入流的无业混混,藤井优子是个家里蹲,三浦健太是个孤僻的社恐,真岛香是个生怕被质疑能力、在教师群体中活得战战兢兢的‘下等教师’,她将自身遭受的恶意倾泻到这四个‘弱者’身上,是顺理成章的事。”   双手抱头的燕红开始龇牙咧嘴……这段解释对她造成的精神伤害,比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过鬼后的刺激还大!   “是不是觉得世界观遭受到冲击了?没事儿,我们只需要稍微了解这里的人的行为逻辑、便于我们完成任务就行了,又不用勉强自己融入进去。”张巍好笑地道,“做完任务我们就离开了,用不着留在这儿长期生活,不要自己吓自己。”   燕红心有余悸地点头,她再也不羡慕这里什么新奇事物都有、哪哪都能捡到好东西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户井公园。   早上的户井公园里没什么人,只偶尔有遛狗散步的老人和推着婴儿车的主妇经过。   沿着石板铺的散步道走了一小段路,两人来到公园内供给附近儿童玩乐的公共设施区域。   这会儿幼儿园和小学都还没放学,只有几个推着婴儿车、抱着幼儿的主妇坐在一侧花坛前聊天。   离开公共设施区域继续深入,没多会儿,两人便看到了数座矮小的、用纸箱子和铁皮搭起来的棚屋,以及在棚屋周围整理纸壳、饮料瓶的一伙流浪汉。   “跟在我身后,不要随意开口。”张巍交代了燕红一句,当先走向那伙流浪汉。   在原住民眼中顶着小混混外表的张巍一走近,那几名流浪汉都有些紧张。   张巍走了一套“泥盆特色社交程序”,这些流浪汉才稍微放心下来,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接过了张巍递去的烟。   “在半个月前时常会在周末过来的年轻女人?这样的人还蛮多的呢,在新宿约会的年轻人经常会来这儿碰头的。”   “与你一起来过的?这……那个,每个周末我都会去救助站领救济,没有看见过你呢……”   老先生倒是很热心,帮张巍找了个周末时不去领救济的中年流浪汉过来。   这名中年流浪汉对张巍(柏原太和)似乎有较强的戒心,张巍废了一番口舌,这人才不情不愿地开口:“上次和你一起来公园里的那个女高中生,在你走后蹲在原地哭了很久,后来有个主妇与她搭话,她就跟着那个主妇走了。”   张巍连忙追问道:“你记得那个主妇的长相吗,还能把她认出来吗?”   “隔着这么远,哪儿看得清?”中年流浪汉不快地道,“再说来过公园里的主妇那么多,我也不可能全都认得出来。”   张巍无奈,只能道谢后告辞。   张巍离开时,那位对他(柏原太和)非常不满中年流浪汉还冲着他的背影喊道:“那女孩会出事全都是你的错,你还是好好反省吧!”   离开流浪汉集聚区,张巍跑到了一趟公园管理处,希望能查看半个月前公园里的监控录像,被告知那片区域的监控探头几个月前就已经坏掉了,至今还未来得及维修。   无奈的张巍头痛地按了下额角,对燕红道:“你那里有森川阳子的照片吧?我们今天就在公园里碰碰运气吧。”   两人大海捞针般在户井公园里蹲点、找路过的主妇问话打听,一蹲就蹲到了下午。   在河岛高中硬着头皮扮演班导老师的董丹丹总算熬过了一天课程,强留了个同学同路,叫上扮演三浦健太的陈艺郎,搭计程车前往森川家。   阳子家住在河岛高中南面、紧邻文京区的潮汐町,周围的房屋都挺阔气,森川家的住宅也是一栋屋龄不超过二十年的大房子,家境远胜于从中学起就认识的藤井优子。   按下门铃,阳子的母亲森川太太很快就来开了门。   “真岛老师?!”   看到上门拜访的董丹丹(真岛香),森川太太脸色就有些不对。   她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很愿意被女儿生前的班导老师上门打搅,板着脸堵在门前,并没有请三人进门的意思。   董丹丹还没来得及把绞尽脑汁编好的拜访借口说出来,森川太太便以很不客气的生硬态度道:“真岛老师,我们家好不容易走出阳子过世的阴影,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能不要再上门了,我们家只想赶紧忘掉这件让人悲痛的事。”   董丹丹脸色微怔。   她接收的真岛香的记忆片段里,并没有真岛香多次登森川家门的画面。   仿佛真岛香对割腕自杀的森川阳子的重视,还不如对藤井优子那个休学学生的重视。   还没有想通这种反常现象意味着什么,森川太太已经“碰”地一声把门关上。   董丹丹、陈艺郎二人面面相觑。   被强拉来的那个学生一脸不耐烦地道:“老师,我可以走了吗?”   陈艺郎“嘿”了一声,准备动手教训这个不知反省的臭小鬼,被董丹丹拉住。   放走这个非常不愿意来森川家的小鬼,董丹丹意识到了什么,拉着陈艺郎跑去附近商业街的网咖。   泥盆社会校园霸凌现象泛滥,但泥盆人其实也并没有完全躺平,还是有很多有志人士在想方设法地消除此类现象。   每当有受霸凌的学生自杀的事件爆出,泥盆社会媒体也总是会尽力呼吁社会关注,讨论对策。   董丹丹用网咖电脑搜了好会儿,发现……森川阳子自杀一事并没有见报。   无论纸媒还是网络媒体,都没有河岛高中受霸凌自杀事件的新闻登出。   董丹丹呆了呆,掏出真岛香的手机,登录河岛高中校内论坛。   以高一六班、自杀两个关键词进行搜索,在校内讨论版倒是找到了几个零星讨论帖……   阳子被河岛高中的学生代称为A子,阳子自杀一事被一名匿名发帖讨论的学生轻描淡写地描述为“六班的家伙们做事太过分了”。   更多的内容,就没有了。   董丹丹神色渐渐凝重,又登入高一六班的讨论版块。   在这里面,能找到的相关内容就多了一些,霸凌过森川阳子的学生们匿名发泄着对阳子自杀事件的忧虑愤怒,厌恶阳子的自杀行为让他们陷入恐慌之中。   “阳子确实是受霸凌自杀的,这事儿为什么没被曝光?河岛高中掩饰了此事?”看董丹丹操作了半天的陈艺郎不解地道。   “……不。”董丹丹沉重地道,“这估计是……森川家的主张。”   陈艺郎呆了呆,隔了好会儿才反应过来:“等会等会——你是说,是森川家不愿将阳子受霸凌自杀这事儿曝光出去?!”   “你没发现吗,潮汐町是这一代的高端住宅区。”董丹丹摁着额角道,“森川家不想在邻里间丢人,不想被周围的住户知道……他们家的女儿在学校里遭受过霸凌。” 第24章 你也是怪谈!   “森川阳子并没有被作为霸凌事件受害人登报?!”   新宿区户井公园, 接到陈艺郎电话的张巍蹭一下站起。   时间来到下午五点,此时的户井公园比上午热闹了很多;不远处,两个散步的路人不满地往树荫下的长椅处看来, 大约是嫌弃有人在公共场所大声讲电话。   张巍冲燕红招了下手, 捂着手机快步转进旁边较为清净的小路,远离周围人群后将免提打开,略略压低声音:“森川家是怎么对外公告阳子的死讯的?”   “我们在潮汐町打听到了, 森川家对外宣称阳子是心脏病发病逝的,也办过了葬礼。”陈艺郎在电话那头道。   “是这样……森川家为什么要掩饰阳子的真正死因?”张巍皱眉道。   “面子。”陈艺郎的语气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不屑来, “潮汐町是紧邻文京区的高端住宅区, 森川家的邻居不是大学教授就是社长、议员、大公司高层, 森川家不愿被邻居轻视。”   张巍听得面部肌肉抽搐, 燕红脑门上满是问号。   “真岛老师调看了下阳子家里的情况,她的父母一个是东大毕业生,一个毕业于早稻田,她的大哥也是东大高材生,而阳子连文京区的升学高中都进不去, 只能就读荒川区的河道高中。”陈艺郎道, “森川家将阳子视为家族之耻,不仅不为她讨回公道, 还有意遮掩……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还是挺让人恶心的。”   “——这都是什么爹娘啊?”燕红感觉世界观又被刷新了。   就算是她老家黔地乡下,闺女枉死,再好面子的人家也是要豁出去讨个说法的呀!   “好吧……你和真岛老师还能进入森川家吗?”张巍蛋疼地道, “最好要能进入阳子的房间或是找到阳子的遗物。”   “白天估计不行, 森川家拒绝跟与河道高中相关的人士往来。晚上的话, 可以考虑试试。”陈艺郎回道, “你们那边调查得如何?”   张巍简单介绍了下他和燕红这一天里调查的情况,说到那个给出线索的中年流浪汉时,这个资深试炼者脸色骤变。   “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陈艺郎没明白张巍怎么就没声音了。   “等等、我好像忽略了个细节。”张巍看向燕红,快速地道,“优子,你还记得那个中年流浪汉最后说的那句话吗?”   “呃……阳子出事全是你的错?”燕红道。   “没错!潮汐町的森川家不声不响办了葬礼,在新宿这边公园里度日的流浪汉怎么会知道阳子出了事!”张巍用力一拍大腿。   “啊!”燕红反应过来了,“那他说有个主妇带走了阳子,是骗人的?其实是他带走了阳子??”   电话那边的陈艺郎和董丹丹也听明白这边找到可疑人员了,异口同声道:“需要我们过来吗?”   “不用,你们盯好森川家,找到机会就混进去看看,我和优子能解决。”张巍道。   “那你们小心。”   “你们也是。”   挂断电话,张巍与燕红立即快步奔向公园深处流浪汉集聚区。   “优子,你的综体综灵各有几点?”   “嗯……七点和七点五。”   “哦?那你的综灵还挺高的,以后适合走天赋路线。”张巍略有些意外。   七点的综合体能并不算出色,身体健康、稍微经过系统性训练的成年男性都能将综体提升到十~十二点;七点的综体也就是刚成年的青少年水平,对燕红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来说算是有一定自保能力,但谈不上多亮眼。   综合灵能就不一样了,除去少数奇葩位面,大部分位面里的普通人综灵都只在二~四这个水平,能过六点就算天赋异禀。   燕红振奋地点头,她还想见到神仙阿姨,本来就一门心思想开启灵能天赋。   “不过没开天赋前综灵再高也没用,如果对方的危险程度超出我的控制范围,你记得不要蛮干,能逃走就逃走,要是与我失联了就用手提电话联络三浦或真岛。”张巍叮嘱道,“如果你不尽快离开,也许会反而拖累我,你要记得这一点。”   “好的,我明白了。”燕红连忙郑重地道。   张巍欣慰地点点头,又道:“你带了什么护身道具没有?”   “健太哥说最好随身带二十张镇鬼符,但我要省命运点给我娘治病……所以只兑换了五张。”燕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过不要紧的,我的斧头很好用,遇到危险我也不怕的。”   张巍:“……”   时间紧急,张巍也没那功夫跟这个没读过书的古代少女讲什么叫磨刀不误砍柴工、什么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只得再三叮嘱道:“你记住了不要莽撞,我叫你走,你就赶紧走。”   “好的,我记住了。”燕红乖巧听话。   说话间,两人跑到了流浪汉集聚区。   老旧公厕附近的空地上,那一小排用纸箱、废弃建筑垃圾和塑料布草草搭起来的棚屋前,几名流浪汉正用从公厕里取出来的水在酒精炉上烹煮泡面,中年流浪汉也混在其间。   张巍、燕红一前一后从林荫小路里跑出来,还没来得及靠近,那个原本坐在木箱子上的中年流浪汉便面色骤变,二话不说起身就跑。   “——站住!”   张巍越发确定此人大有问题,大步追去。   户井公园范围挺大,市民多在西北侧的商业区和西南侧的小广场附近活动,其余区域都较为冷清,少有游人。   三人一前一后追逐,中年流浪汉身手超乎预料的敏捷,张巍一时间还真追他不上。   “那女孩的事情跟我无关,别来找我了!要说有错也是你的错!”中年流浪汉游刃有余,还有精力回头冲张巍喊话。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错?你跟阳子说过话?”张巍心头一动,反正短时间内追不上,索性反过来套对方话。   “我、我没有!那种年轻女孩怎么会跟我说话!”流浪汉吼道。   “不,你撒谎,你确实跟阳子搭讪过!”张巍高声道,“我并没有说过阳子是高中生,她来新宿时也从不穿校服,你怎么会知道她是高中生,不是OL?”   “我没有撒谎!总之都是你的错!”流浪汉嘶声吼道。   追逐间,三人深入户井公园东北部园区深处。   此处园区公共设施年久失修,大白天里都看不到几个人,此时临近黄昏,更加冷冷清清。   张巍紧追着流浪汉跑进一片杂草丛生、地面石砖破损严重的小广场上,快速打量一圈四周、见附近并无监控探头,手腕轻抖,手里多出来一张符纸。   “八门生化,惊!”   符纸自燃消失。   以与外表不符的敏捷身形快速奔逃的中年流浪汉,莫名其妙地脚底打滑、惊叫着重重摔倒在地。   张巍猛扑上前,一手摁住流浪汉的后脑勺,一手抓住流浪汉胳膊反剪,雷霆间将人制服。   “说!你到底对阳子说过什么?!”   “我、你——”   惊慌失措的流浪汉还来不及编出借口,张巍忽听身后传来燕红惊叫声。   回头一看,张巍也惊得当场失声:“这、裂口女——?!”   还落在后方小路上的燕红身后,那只用开裂至下颌角的恐怖大口咬着剪刀,匍匐于地、手足并用追撵过来的人形怪物,不是裂口女是什么?!   “怎么会,明明……!!”   张巍惊愕地低头看了眼不住挣扎的流浪汉,猛然想到了什么,连忙举目打量四周。   因疏于打理而野蛮生长的绿植带中,钻出来一个穿着和服、单手抱着头颅的妖怪……正是青女房!   青女房现身,白面黑齿的断首狰狞一笑,右臂高举,指尖冒出三、四十公分长度利爪,往张巍扑来。   “你——也是怪谈!”   张巍额头冒起青筋,甩手掏出数张符纸,啪一下拍到流浪汉背上:“艮为山止,镇!”   轻飘飘的符纸瞬间变成超越物理规则的重物,深深陷进流浪汉背部的衣物里。   流浪汉发出惨烈嚎叫,四肢痉挛不休,光秃秃的头顶冒出一对尖角,栅栏般的稀松短发变长、变乱,皮肤渐渐从肉色转向赤红色。   竟是——天邪鬼!   以谎言惑乱人心、作乱人间的妖怪!   张巍此时却已经顾不得搭理这只天邪鬼,侧翻打滚避过青女房抓来的利爪,手中现出巴掌长的棍状物,顶端冒出无形剑刃,往青女房抱在怀中的头颅砍去。   青女房下意识收回右臂,护住了自己的头颅。   “头部果然是弱点!”   张巍心中略定,无形剑刃倒转收回、迅猛往青女房双足砍去。   另一边,燕红没听到张巍喊她走,又见张巍被无头和服鬼缠住,咬牙掏出斧头,回头迎上裂口女。   裂口女拖行着一条断腿,如蜘蛛般高速追近燕红,伸手摘下口中叼着的剪刀,凶残地往燕红捅来。   裂口女不能站立,抹平了双方间的身高差距,可裂口女的臂展范围仍旧是个不小的威胁,燕红平挥斧头格挡,竟也差点儿被剪刀捅到脑袋上。   “——不行!”   意识到自己的短手短腿劣势太大,燕红拔腿便往斜对面树林子里奔去。   “我——美——吗——!!”   裂口女一声嘶吼,仅用一手一足支撑躯干交错前行,速度竟比燕红还快上少许!   “离谱!”   燕红吓出一身冷汗,明明昨天这鬼玩意还连脚受伤的陈艺郎和搀扶着陈艺郎的她都追不上,怎么只隔一天就快了这么多?!   关键时刻,燕红看到前方树林外出现一条散步小道。   散步道旁,摆着一把孤零零的、锈迹斑斑的公园长椅。   燕红眼睛一亮,收起斧头减轻负重,全速往那把长椅冲去。   她今日跟着张巍在户井公园转悠了大半天,已经非常熟悉这种公园长椅——这种椅子跟学校里的课桌一样是用钢铁做架子、再钉上木板;不仅异常沉重,底部还是焊死在地面上的!   全力冲刺到公园长椅前的燕红,手一撑长椅靠背,轻巧地翻身跳过去。   仅仅只比她慢了半步的裂口女,狠狠地撞到长椅上。   长椅靠背位置的木板像是纸糊的一样被裂口女轻易撞断,钢筋椅架也被撞得深深凹陷……但并没有断裂,长椅亦没有位移!   裂口女,卡在了钢筋椅架之中!   燕红转身回头,手中亮出利斧,咬紧牙关、使出浑身力气,往裂口女面部劈去。   让人牙酸的、如同层层叠叠的厚重老牛皮被利器划拉开的刺耳撕裂声中,裂口女头骨处,被砍出一道深深凹痕。   燕红屏气敛息,浑身力道不泻,上半身后仰、双手举着斧头后收,再度全力劈出。   第二斧,第三斧……   不过短短几下呼吸的功夫,裂口女都还来不及将被卡住的手臂自扭曲的钢筋椅架中抽出,燕红便已劈出整整六斧。   双目眼球鼓起、密布赤红血丝的裂口女,那张丑得能止小儿夜啼的惊悚鬼脸,硬生生被从额头处劈出倒纵向裂口来……   手臂酸软、手腕以下已经被反震里震有些麻痹的燕红完全不敢停顿,使出吃奶的力气疯狂劈砍。   又是十几斧头下去,上半身卡在扭曲钢筋椅架中的裂口女头颅整个儿被劈成两半,软软挂在脖颈上,没了动静。   没有红白液体渗出,也不见血肉筋骨;这只戴了口罩便看上去与生人无二的泥盆怪谈,竟也如燕红之前与陈艺郎在高一六班教室里见到的那条鬼手“本体”一般,是某种高密度的诡异物质集合体。   燕红站在原地喘息了好一阵,略略缓过劲儿,便绕过卡在长椅中的裂口女,往张巍所在方向跑去。   跑出去几步,她又倒了回来。   费了点劲儿把裂口女手指掰开、将那把锋利无比的大剪刀取下来收进道具栏,燕红这才溜溜达达地倒回去找张巍…… 第25章 扮演规则   天色渐暗, 户井公园里各处的路灯亮了起来。   设施年久失修、路灯也暗了一大片的东北部园区,像是刚经历过一场龙卷风暴的废弃喷水池广场上,浑身挂彩、连防暴头盔都开裂了的张巍平躺在干枯的池子边大喘气。   燕红横躺在张巍右手边的草坪上, 这小丫头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只一双手磨损得厉害,搁在一旁的斧头手柄上血淋淋的, 右手大拇指的指甲都断了一半。   两人正前方,那处坚固的花坛已经毁损过半, 地面上的石砖大片翻翘、断裂;一片废墟之中, 躺着具残缺不全的无头“焦尸”。   当然了, 这玩意儿究竟能不能被称之为尸体……是比较有争议的事, 躺平的两人喘息之时,这玩意儿就像是泥沙捏的塑像被时光腐蚀那样,正缓缓风化。   青女房的残骸风化到只剩下躯干位置,张巍才终于缓过劲儿来,挣扎着坐起身, 哆哆嗦嗦地取出道具栏里的止痛药剂,龇牙咧嘴地往伤口上喷。   “优子, 还能动吗?”   隔了好会儿, 横躺在草坪上的燕红才哼哼唧唧地出声:“等……一下……就好。”   张巍有些哭笑不得,草草处理了下身上伤口,咬牙撑着池子站起身, 摇摇晃晃走到草坪上,蹲下来查看了下燕红那双血糊糊的手,又取了瓶止痛药剂出来帮她处理。   “这种药叫万能急救喷雾, 五十点一瓶, 伤势别太重都能快速恢复战斗力, 你点数有盈余时也准备一瓶放身上。”   一面帮燕红处理伤口,张巍一面叮嘱道:“别舍不得用命运点,总要活下来才能继续赚点数的,一瓶万能喷雾能反复使用多次,比那种一次性的丹药划算。”   双手痛到失去知觉的燕红感觉手掌一凉,凉丝丝的爽感直入骨髓,脑子也不像之前那样昏昏沉沉了,小脸发白地道:“我知道了,把我娘治好后我就买。”   张巍笑着摇摇头。   半小时前,燕红拉着裂口女跑掉后,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张巍很快就发现自己过于轻敌——青女房的力道、速度、杀伤力、防御力,皆比上一次遭遇时有显著提升。   只支撑了几分钟,张巍便险象环生。   万幸此时燕红返回,两人合力协作打掉了青女房抱在怀中的头颅,由张巍牵制青女房无头之身、燕红将青女房的头颅剁成肉泥,这才化解危机。   燕红血肉模糊的双掌恢复正常,张巍收起万能喷雾,半是调侃,半是感慨地道:“你这种愣头青的莽撞性子,是真应该多备点儿自救手段,不然我怕你以后会吃亏。”   双方要是立场互换,张巍还真没自信自己能在好不容易干掉裂口女后返回来救人。   燕红嘿嘿一笑,撑身站起。   暴露出真身的天邪鬼还被八卦阵镇压在废弃广场一侧,见两人走近,这只丑陋怪谈露出人性化的恐惧怨毒神色。   “你果然是……阴阳师?”天邪鬼怨恨地道。   “不,是天师。”张巍蹲下来,用手撑着膝盖,肯定地道,“天邪鬼,擅长以谎言蛊惑人心的妖怪,果然是你欺骗了阳子。”   泥盆怪谈中,天邪鬼并不以武力见长,哪怕谋害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通常使用坑蒙拐骗手段达成目的。   “我可没有欺骗那个女人!”天邪鬼表面愤恨,眼珠子却在咕噜噜地转,“我只是……帮了她一把,没错,我可没有对她做什么坏事,都是她自己做出来的!”   张巍懒得跟这种妖怪多费口舌,指着天邪鬼的胳膊对燕红道:“优子,看这,照这儿砍。”   “好。”燕红举起斧头。   隔着小半个废弃广场,天邪鬼是亲眼看到燕红怎么将青女房的脑袋剁成泥浆的,大惊失色:“等等!你们想做什么?!”   燕红没理会它,实诚地一斧子劈了下去。   只是这么随随便便的一斧头,天邪鬼的一条胳膊便被砍断大半……燕红都惊了。   能伪装成人类流浪汉、还能如人类一样正常交流的天邪鬼,依然没有属于人类的血肉筋骨,赤红皮层下只有怪异的、像是某种不明成分物质粘合起来的组织物。   且密度、强度和韧性都相当低,别说是跟高一六班教室里那个奇怪的“肉块”比了,连昨日初见时还相对不那么强的裂口女都比不上。   天邪鬼仿佛除了具有智慧外也具有“知觉”一般发出惨烈嚎叫,丑陋的大脑袋上过于突出的五官全拧到了一起:“别砍了!我都说、我都说!!”   二十分钟后,张巍、燕红大步奔出户井公园,在路边叫了辆出租车,匆匆赶往潮汐町。   晚上九点,赶到潮汐町的张巍、燕红与在陈、董二人碰头,就近在潮汐町商业街私人影院开了个包间。   “‘绝不背叛计划’?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听张巍介绍了一番从天邪鬼那儿获得的情报,陈艺郎、董丹丹两个都有些困惑。   “这只是天邪鬼欺骗森川阳子的说辞罢了。”张巍凝重地道,“阳子不能接受柏原太和的背叛,天邪鬼便欺骗她,可以教给她能让柏原太和‘永远不会背叛她’的诅咒。”   “就像是泥盆盛行的都市传闻一样,天邪鬼给了阳子一座逆地藏像——头部反装的地藏菩萨像,让她将某个人的名字和生日用自己的血写在纸条上,塞进逆地藏的肚子里,这个人就会变得友善、热情、真诚、永远不会背叛自己——这是天邪鬼用来欺骗阳子的话。”   “但事实是……这个诅咒的代价并不只是需要人血就行,真正要的是人命;被逆地藏诅咒的人,更会变成被怪谈追杀并取代的目标,这就是我们四个会遇到裂口女、青女房、鬼手和十三阶梯怪谈的原因。”   “尼玛——森川阳子连这种鬼话都信?!”陈艺郎一脸震惊。   “正常,我那个位面的年轻女孩,连用放自己的血给男朋友祈福会让男朋友不变心这种没根据的事也都迷信得很。”董丹丹倒是可以理解。   “咦,等会等会,好像哪里不对。”陈艺郎想了想,困惑地道,“普通人遇到怪谈是十死无生的吧,任务要求我们扮演的这四人,到底是死掉了还是只是失踪了?”   “我猜测,应该是暂时被位面意志‘神隐’起来了。”经验丰富的张巍道,“如果森川阳子已经得手,那就不需要我们来扮演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尽快找到那座逆地藏像。”   “这个任务,时间拖得越长越不安全。虽然目前追杀我们扮演身份的四只怪谈都已经消灭,但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又冒出新的怪谈来。”   “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今晚就潜入森川家调查的吗?”陈艺郎奇怪地道。   “问题就在这里。”张巍用手指往茶几上一点,“森川家的人,还是人吗?”   陈艺郎、董丹丹皆是一愣。   随即,两人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   “森川阳子是在六月二十七号死亡的。她死后约半个月,到七月九日,我们扮演的四人才‘失踪’。这期间,森川阳子会什么都没有做吗?”张巍反问道。   “我了个去……”陈艺郎只觉一股凉意涌上心头,捂着胸口倒到沙发上。   “确实……既然连学校的老师和曾经的好友都拖下水,森川阳子没有道理放过视她为家族之耻的家人。”董丹丹惊疑不定地道,“这么一来……森川宅可就变成龙潭虎穴了。”   “若只有我们进入森川宅,危险性的确会非常大。”张巍点头道,“不过,别忘记了这个任务还存在着扮演规则,只要我们扮演好角色,能与本位面土著共同行动,那么危险程度就会降低,冒充森川家人的那几只怪谈,应当不会那么轻易撕破脸攻击我们。”   “嗯?”董丹丹猛然想到了什么,惊愕地道,“对啊……原来如此,难怪下午时我们带着那个学生上门,森川太太会禁止我们进门。”   陈艺郎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后怕地道:“卧槽?那岂不是说要是咱俩没有带上那小鬼,就会被请进去做客然后被干掉?!”   “真是万幸了,幸好我们没有破坏扮演规则。”张巍道,“这一次进入森川宅,我们也可以继续利用这条规则。”   “怎么说?”陈、董二人好奇地道。   “曝光柏原太和这个人渣。”张巍用大拇指指着自己道。   一小时后,潮汐町派出所。   几名值班警员正呆在休息室里看综艺节目,一位慌慌张张的女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警察先生,我、我要报警!”   女人扑到接待窗口前,惊慌失措地大叫道:“我、我是河岛高中的老师真岛香,我的学生藤井优子被一个叫柏原太和的男人绑架了!”   “什么?!”几名警员大惊,连忙快步迎上来,“冷静点女士,坐下慢慢说!”   “不行、来不及了,请你们快点儿出警,救救优子!”董丹丹挤出刚滴进眼眶里的眼药水,惊恐万状地抓住一位年轻警员的手臂,“柏原太和他——是个人渣!他害死了优子的好友森川阳子,还想用阳子的不雅照片威胁阳子的父母!”   “优子想要阻止他——却被他拖上了车!他现在已经带着过世阳子的不雅照片去骚扰阳子的父母了,求求你们快点儿抓住他,把优子救出来,不然、不然……我真不知道优子会遇到什么事,求求你们了!”   潮汐町派出所还从未遇到过这种大事,几名警员连忙一边安慰真岛香,一边请求总部支援……   潮汐町二丁目,距离森川宅不到两百米的路口处,停着一辆车。   坐在驾驶位上的张巍不住朝车窗外看,把声音压得极低,叮嘱副驾驶座上的燕红:“等会儿警车来了我就开车冲进森川家的院子里,你配合一下自己解开安全带,我会拖着你下车,你挣扎剧烈点,踢一下车门什么的,让后备箱里的车主能听见动静,帮忙证明‘藤井优子’确实是被绑架来的……明白了吧?”   手上松松捆着绳子,嘴巴上也贴了块医用胶布的燕红,紧张地点头。 第26章 欺骗?   儿童或少女, 无论失踪还是绑架都属于紧急事态,泥盆警方出动相当快,很快, 警车便从三个方向开进潮汐町二丁目。   张巍耐心等到警车出现在视线里, 才猛然一踩油门, 像是慌不择路似的往森川宅撞去。   “哐啷——!!轰——!!”   抢来的汽车直开进了森川家的院子里, 将摆放在大门一侧的盆栽架撞倒、又撞开了森川家的大门才停下。   邻居家被惊动, 惊疑不定地开窗往外看。   警车开到森川家门前紧急刹车, 泥盆警察刚拉开车门,便看见嫌犯柏原太和正将一名少女从副驾驶位上拖下来。   “住手——!”   “不许动!”   “不准靠近!不然我杀了她!”   嫌犯卡着不住挣扎的少女脖子,嚣张地比划着手里的利刃,穷凶极恶地将少女拖进了森川家。   荒川区这种东京都市圈内的“乡下”,警方都多少年没有遇到这种当着警察的面儿挟持人质的凶徒了, 一群警员一时间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优子——!!”   以担心学生的借口强行搭着警车(泥盆警方还真会这么干)跟来的真岛香, 不管不顾地冲向门锁被撞开后已经没法儿关紧的森川家大门。   众警员:“?!”   这帮警察还没来得及拉住真岛香, 斜里又冲出来一个男人(其实是等在附近的陈艺郎), 焦急大喊着:“危险啊真岛老师!”,跟着真岛香冲进了森川家。   “八嘎!”   “喂!一般市民不可以进去!”   “太胡闹了!”   这帮最先赶到的潮汐町派出所警员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一面用对讲机通知其他人, 一面火烧屁股般地跟了进去。   警员闹哄哄地跟进森川宅, 最先进来的柏原太和与被绑架少女已然不见踪影,真岛香正往二楼闯,最后进来的男人则停留在客厅,与一名从厨房里走出来的主妇对峙。   警员进场, 那么站在厨房门口的主妇才像是刚意识到自己家里被陌生人闯入一般高声尖叫:“你们干什么?!”   “抱歉, 太太——”   有警员上前, 试图将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拉走。   那男人却没等警员靠近, 便大叫着真岛香的名字,也往二楼冲了过去。   当着这么多的警察面儿强闯民宅,这男人彻底激怒了荒川区警方,两个脾气暴躁的警员骂骂咧咧追了过去。   陈艺郎压根不敢停下,也不敢真的摆脱警方,装作慌里慌张的样儿放慢速度往楼上跑,心惊胆战地悄悄回头打量了下下方的森川太太。   那个刚走出厨房,似乎正恼怒震惊地向警方抱怨的妇人……正面看着没什么异常,背面,居然拖着个像是蜘蛛后体(腹部)一样的冗余肢体!   泥盆知名怪谈妖怪——络新妇!   “别动!再靠近我就杀了她!”   一道声音响起,客厅里正向森川太太解释情况的警部和数名散开来搜索绑架嫌犯的警员,同时看到挟持着少女的柏原太和从客厅另一侧的书房里退了出来。   绑架嫌犯退到走廊上,从书房里出来的男主人森川先生也落入了警方视野。   “吵吵闹闹的,干什么呢?!”   这个被外人侵入私宅的森川家主人,也如同“后知后觉”的森川太太一般,到这时候才发出疑问。   不仅声音中气十足,这位森川先生的体型也极具压迫性……竟是一只通体泛蓝、披着破烂蓝色僧袍的独目妖怪。   泥盆又一知名怪谈妖怪——青坊主!   屋内的警员似乎就像看不到森川太太屁股后面那大半截诡异的蜘蛛后体一般,也看不出这位“森川先生”非我族类;那位警部紧张地抬手制止正试图逼近嫌犯的青坊主,高声大呼:“森川先生!请别刺激他!”又疾言厉色地冲嫌犯怒喝,“柏原太和,快放开她!”   丧心病狂的嫌犯不为所动,一条胳膊紧紧勒住少女的脖子,另一手凶残地挥舞着利器:“少废话!让他走开!不然我现在就杀死这女人!”   威胁间,柏原太和还作势将刀子往被挟持少女的脖子上划了一下,血液立即从他卡着少女脖子的指缝中涌出。   警部大惊失色,连忙一叠声安抚柏原太和,又请求森川先生暂时退到客厅,别激怒了嫌犯。   “森川先生”深深地看了眼走廊上的两人,配合警方要求走出走廊,站到妻子身边。   柏原太和立即挟持着少女冲进书房内,“嘭”一声把门关上,极其嚣张地朝外吆喝:“让警视厅厅长来!让谈判专家来!不然我谁的话也不听!”   书房内,张巍往自个儿扎伤的手上喷了下万能急救喷雾,快速朝燕红道:“你也去二楼!”   “好。”燕红一把撕掉嘴上胶带,翻出窗户,蹭蹭顺着外墙往上爬。   森川家书房的窗口位置正对着旁边车库,又有花园里的树木遮蔽,是除了室内楼梯外最适合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爬到二楼的路径——这是提前在森川家周围晃悠的陈艺郎观察到的。   这栋房子里至少有三只怪谈,冒充森川太太的络新妇是第一只,张巍冒险将其引到本位面警方眼皮子底下的青坊主是第二只;剩下一只冒充森川家长子的妖怪有很大可能藏在二楼,既然陈艺郎已经引了两名警员到二楼上去,张巍倒也不太担心那三人会翻车。   草草治好手,张巍一面在书房里翻箱倒柜、一面不住朝外大吼大叫;极其嚣张地当着外面一屋子警察的面儿叫嚣着要让森川夫妇出钱买回已故森川阳子的不雅照,誓要把柏原太和这个小混混焊死在人渣耻辱柱上。   另一边,最先奔上二楼的董丹丹,被另一只怪谈堵在了走廊上。   这只怪谈即使在试炼者们看来也与常人无异,普普通通的个头,丢到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平凡面孔,一眼看去仿佛只是个普通路人。   唯一古怪的……是这人手里提着个罩着青蓝色纱布灯罩的纸灯笼。   又是泥盆知名怪谈之一……青行灯!   青行灯直挺挺站在森川阳子的房间门前,一张毫不出奇的路人脸冷淡地看着董丹丹,既不往前,亦不避退。   董丹丹好歹做过三场正式任务,并不冒进,耐心地等着警员追上来。   没多会儿楼梯方向传来杂乱脚步声,陈艺郎引着两名张牙舞爪不住喊叫的警员跑了上来。   “报警人”真岛香装做被吓到,惊叫一声靠墙站好、让出路来。   “冒失闯入”的三浦健太看到真岛香,先是一喜,随后指着走廊尽头处那个挡在阳子房间门前的男人破口大骂:“是你,柏原太和!警察先生,快抓住他!!”   进门就追着三浦健太上了二楼的两名警员没见过柏原太和本人,也没听清楼下动静,下意识跟着三浦健太往青行灯扑了过去……   董丹丹立即拉开临近房门,冲进去搜寻逆地藏像……   这是三人事先商量好的计划,森川家的长子与柏原太和年龄相近,如果扮演柏原太和的张巍不需要冒险在警方面前现身,董丹丹和陈艺郎就可以看机会将森川家的长子指认成嫌犯柏原太和,让警方帮忙分担控制怪谈的压力。   实施计划时,最先进入森川宅的张巍、燕红发现一楼就有两只怪谈,临时改变计划利用警方将这两只怪谈牵制在一楼;可巧追着陈艺郎上二楼的两名警员还没来得及看到张巍“暴露”,这个原先商量好的策略便仍然能临时利用一番。   青行灯并没有怎么挣扎,只是嘴上发出听上去似乎还真有些慌乱愤怒的指责声,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陈艺郎。   陈艺郎可不敢让两名警员这就把冒充森川家长子的青行灯拉到楼下去,装做协助警方抓捕罪犯,实则拼命隔在两人一鬼之间,硬着头皮抓着对方玩命推离警员控制:“柏原太和你这混蛋,你都害死了阳子还想对优子做什么,我要杀了你!”   两名警察被这个帮倒忙的家伙气得不行,其中一人分出手来想摁住陈艺郎,未遂——陈艺郎好歹也有四场正式任务经验,综体早就过了十五点,一般的警察拿他确实没什么办法。   吵吵闹闹声中,燕红从走廊窗口翻进二楼,没理会走廊上乱成一团的三人加一只鬼,与董丹丹一道加紧搜索。   陈艺郎一面拖住两名警员AND青行灯,一面关注着队友动作,见董丹丹和燕红快速在几个房间里蹿进蹿出一无所获,揪着青行灯撞进旁边房间内,为队友清出道路。   董丹丹、燕红两人匆匆奔进阳子房间,还抽空对一力拖住两边麻烦的陈艺郎比了个大拇指。   阳子的房间比优子的房间大得多,房间内还有独立的衣帽间,要不是了解内情,任谁来看都难以猜到森川阳子竟是在家人的冷暴力中长大。   两人刚先后冲进阳子房间,变故骤生。   森川家一楼、二楼所有房间里的灯光,全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   “电闸烧了??”   被陈艺郎推攘到隔壁房间里的两名警员各自嚷嚷了一声,便没了动静。   紧接着,只听“嘭——!!”一声,才刚打开手电筒、还站在阳子房间门口的董丹丹,眼睁睁看着陈艺郎从隔壁房间里倒飞出来、重重撞到走廊墙壁上。   提着青灯笼的青行灯随后追出,面无表情往瘫坐墙角下的陈艺郎抓去。   “该死!”   董丹丹不得不把手电筒咬到嘴里,掏出武器——一条看上去像是哭丧棒的、缠着一圈圈白色纸条的棍子——冲上去救陈艺郎。   燕红也想倒回来救人,被董丹丹喝止:“别耽搁时间!快去搜!”   燕红不得不独自冲进阳子房间内。   楼下,灯光熄灭后警员们很快也拿出了手机或是手电筒照明,满头大汗的警部刚吆喝了几声“小心嫌犯趁乱逃走”,便听到轰一声巨响,似乎是墙壁或门窗被某种外力破坏的声音。   警部吓得魂都飞了:“嫌犯有炸O药?!快保护市民!”   “警部!森川太太不见了!”   “森川先生也不见了!”   “怎么回事?!”   “快、快找人!支援到了没有?!”   外间乱成一团,躲进书房的张巍此时却无暇顾及……光源消失,青坊主便撞毁房门冲进了书房内!   青坊主远比张巍想象的要恐怖,几乎等同于两个没断头的青女房,张巍身上很快挂彩,不得不冲出书房、跑进全是警察的客厅里。   挤满警察的客厅让青坊主似乎有些顾忌,没有第一时间追出,但已经亮出手机和手电筒照明的警方也发现了“自投罗网”的张巍,纷纷怒吼着往他扑来。   警察人多,但总比妖怪好对付,张巍索性仗着身法灵活在森川家一楼与这群警察兜起圈子,还有闲暇掏出手机联络队友。   陈艺郎和董丹丹似乎无暇接电话,张巍各等响了四声便挂断,拨打给燕红时,才响到第二声便被接起。   接了电话,燕红焦急的声音便从话筒那头传来:“找不到!都搜遍了,找不到逆地藏像!”   “怎么可能?”张巍一惊。   “真的没有,阳子的房间也没有!”   张巍心头一动,一面与满屋子的警察兜圈子,一面四下打量。   假冒森川先生的独眼青坊主不知什么时候混进了抓捕的警察人堆里,正慢慢接近他。   假冒森川太太、拖着个硕大蜘蛛后体的络新妇……不知所踪。   张巍竭力与混在警察堆里的青坊主拉开距离,脑子里反复思索已知线索。   这次的试炼任务,通关要求是找到森川阳子,将其消灭或化解其执念。   学校里,和阳子常去的新宿户井公园,并未发现阳子踪迹。   那么……阳子的鬼体应当在森川宅,这点毋庸置疑。   按照原定计划,引来警方后混进森川宅的四人,要优先找到逆地藏,尽可能提升任务完成度、拿全额乃至额外奖励;若遭遇意外或是有不可控风险,便后退一步,不追求更高完成度、以尽快找到并击杀阳子脱离这个高荒诞位面为最优考虑。   泥盆中产豪宅没有大到米国佬中产豪宅那个程度,这座房子的单层面积不到一百二十平,没道理搜不出——   “……等等!”   张巍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面露惊愕。   森川阳子最先诅咒的目标,是她的家人。   当她以生命为代价,将她的家人变成被怪谈替换冒充后的怪物——她还会没有意识到,她被天邪鬼骗了吗?!   这时,已经变成鬼的森川阳子,仍旧继续诅咒了柏原太和、真岛香、三浦健太和藤井优子……她会不知道,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吗?!   “施行逆地藏诅咒需要的并非区区人血,而是生命。阳子用她的命诅咒了家人,又用家人的命诅咒了真岛香等人,再用真岛香等人的命诅咒更多人——这就是真相!这就是位面意志容许试炼者进入本位面的原因!”   “那么……”   张巍脑中闪过他挟持燕红进入森川宅时,遇到的第一只怪谈。   站在厨房门口的森川太太,只是冷漠地看着他们二人进入屋内,奔向书房,并无阻止或主动进攻之意。   董丹丹、陈艺郎紧随其后先后进入森川宅,那头络新妇依然无动于衷。   “——原来如此!”   张巍将电话举起,冲燕红大喊:“别搜了,去找那只络新妇!”   燕红没有回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刚从阳子房间里奔出来的她,隔着酣战中的董、陈二人和青行灯,看到了……出现在走廊另一头楼梯口处的森川太太。   屁股后面拖着巨大丑陋蜘蛛后体的“森川太太”,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燕红。   “你不是优子。”   这头络新妇发出了少女才会有的清嫩嗓音,冷冰冰地道:“你们……也不是真岛老师和三浦老师。你们是谁?”   燕红的第一反应,是低头看从掌心里呼出的芯片面板。   万幸……扮演失败、倒扣100点命运点的提示没有出现。   试炼者任务还是挺友善的,被任务目标识破并不会被归类到扮演失败里面去。   燕红倒没想到这么多,只暗呼庆幸,掏出斧头。   “你是阳子?”燕红道。   “你是谁?”络新妇执着地道。   “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妈妈变成这个样子?”燕红问道。   “你是谁?”络新妇重复道。   燕红摇摇头,抓了个董陈二人将青行灯暂时逼退的空档,冲向络新妇。   “我是说——你为什么要把你的妈妈变成这个样子?!” 第27章 破局   自试炼者进入本位面, 但凡遇到的怪谈,都具有极强的攻击性。   即使是并非“武斗派”、在泥盆民俗传说中对付手无缚鸡之力少女也需要哄骗对方并被对方畏惧才能施行加害的天邪鬼,也试图以谎言欺骗、误导试炼者, 并在暴露后将试炼者引入无人之地, 便于怪谈同类对试炼者施行加害。   对比之下,森川宅中这只披着森川太太人皮的络新妇便极其反常了——络新妇可是在泥盆怪谈中会杀人、会将年轻力壮的男人头颅取走食用、极其危险凶残的大妖怪!   这样一只危险凶残的大妖怪,对夜间闯入巢穴的试炼者表现出来的攻击性还不如相对危险性更低一些的青坊主(张巍还不知道楼上有只青行灯)——这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不仅如此……这只络新妇还像是户井公园里那只具有人类智慧的天邪鬼一般, 能察觉到扮演柏原太和的张巍身具阴阳师(天师)之力、始终与张巍保持着距离!   森川宅灯光熄灭后, 青坊主直接进攻张巍,而络新妇选择了从张巍眼皮子底下逃离!   可惜,张巍已经没有时间对燕红细加说明了。   当他冲着手机大吼出“去找那只络新妇”后, 紧追不舍的泥盆警察们面现迟疑, 追捕动作也慢了下来。   “络新妇?”   “这混蛋在胡说八道什么呢?”   混在警察堆里的青坊主可没有迟疑, 反而在张巍当众喊出“络新妇”后似乎被解开了什么禁锢, 追击速度加快、攻击动作愈发肆无忌惮。   张巍是万万不敢被在警方眼里只是个秃顶小老头、在他眼里却是个妥妥儿两米高独眼巨足大汉的青坊主捉住的,不然不死也残,只得打起精神全力应对, 尽可能在警察周边游走。   “如果阳子就是络新妇——那么她并不主动进攻就说得通了,她只是个恶鬼罢了, 并不具备怪谈的战斗力。”   “逆地藏的藏匿之处也有了解释……在这只假络新妇的蜘蛛后体内!不然不可能找不到!”   “杀死阳子,破坏掉蜘蛛后体内的逆地藏就能通关!”   “燕红,快发现这一点!”   隔着一层楼板的森川家二楼,冲向楼梯口的燕红并没能顺利接近拖着个累赘蜘蛛后体的“森川太太”。   她刚暴露出对络新妇的进攻意图,被董、陈二人联合逼近隔壁房间里的青行灯竟抽出空来, 将蒙了层轻纱的灯笼对准燕红。   “轰”地一声, 燕红像是被无形的水牛从侧面狠狠撞了一下那样横飞出去、重重砸在走廊墙壁上, 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   青行灯, 泥盆怪谈中非常危险的妖怪之一,可变化万千形貌、诱骗组织人们参与一种被称为“百鬼灯”的游戏,并在游戏结束后,将所有参与者一同拉进地狱。   亦有说法,认为青行灯是鬼神中的一种,为执掌冥界鬼门的地狱小鬼。   无论采取哪一种民俗说法,青行灯都毫无疑问是极其危险的、更甚于青坊主的怪谈——具有同时加害多人的恐怖能力,且几乎不可被消灭。   “小心——!!”   瞬间晕厥过去的燕红听到陈艺郎撕心裂肺的喊声,勉强撑起眼皮,便见青行灯摆脱董、陈二人自房间中杀出,正面无表情扬手往她抓来。   侧腹疼到无法挥动斧头的燕红,收起手斧,取出较轻的裂口女大剪刀,双手握紧、剪刃对准青行灯。   青行灯似乎也对裂口女的大剪刀有所顾忌,仓促收手。   “有用!”   燕红精神一振,反扑上前。   青行灯再度轻挥灯笼,还没够着对方的燕红半空中挨了一记无形横拍、再次横飞出去,重重摔回阳子的房间内。   “——它怎么忽然就……?!”   从房间里冲出来的董丹丹惊愕看着这一幕,没明白青行灯怎么忽然就放弃了激怒它的陈艺郎、转而攻击起燕红来。   看到走廊另一头站在楼梯口的络新妇,董丹丹猛然想起方才激烈交战间听到燕红与络新妇的那几句对话,脑中灵光一闪,高声叫道:“是络新妇!青行灯在保护络新妇!”   陈艺郎也不蠢,受董丹丹提醒马上反应过来青行灯是在燕红提着斧头冲向络新妇时才将她作为主要攻击目标,也明白过来这只络新妇才是破局关键,当即大喝:“你掩护我!”   “好!”   二人迅速交换攻势,陈艺郎拔剑冲向楼梯口的络新妇,董丹丹拎着哭丧棒冲向追着燕红进了阳子房间的青行灯。   青行灯显然智慧没有高到懂得掩饰自身意图的地步,察觉到陈艺郎对络新妇具备威胁,这个人形怪谈立即转身,抬起手中灯笼指向走廊。   它没能攻击到陈艺郎,从隔壁房间旁边追过来的董丹丹挡在了灯笼前。   下一瞬间,董丹丹双手紧握着竖在身前的哭丧棒遭受某种无形撞击、诡异地往后弯折,棒身上的白纸瞬间燃烧殆尽。   无形冲击余波散发开去,体重有六十公斤、综合体能达到十四点的董丹丹身不由己往后连续退出数步,哇地一声吐出满口鲜血。   “草!”   这个姐们儿也发了狠,扔掉手中弯折的哭丧棒,又取了一根全新的哭丧棒出来,凶狠地劈向青行灯手中灯笼。   董丹丹的哭丧棒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武器,而是一种针对鬼物的简易法器——由桃木缠着葬礼上用过的白纸制成,有驱鬼伤鬼的特殊特性。   也是靠着这一手自制武器的本事,这姐们儿才能在猝不及防遭遇十三阶梯诅咒、摔断腿失去行动能力后保住小命——被燕红救出来时,她脚边散落的其实不是符纸灰烬,而是哭丧棒上的白纸余烬。   哭丧棒若是用来对付裂口女、青女房、青坊主这种纯粹的怪谈妖怪便作用不大,用在青行灯这种幽冥侧成分较高的怪谈上倒是正合适,青行灯不得不收回灯笼,挥爪拍开棒身。   武器上的优势并不意味着董丹丹能有多占便宜,她终究是血肉之躯,而对方是无视伤害的怪谈;她不能无视伤害强攻青行灯手中灯笼,青行灯却只需护着灯笼便能肆无忌惮进攻她;不过短短几个回合,董丹丹身上便伤痕累累,血液四溅。   此时,摔进阳子房间内的燕红满头是血地爬了起来。   连续两次撞击,燕红身上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可剧痛却也起到了让她保持住清醒的作用,没让她像是山中鬼任务时那样直接昏厥过去。   浑身上下剧痛、连眼前开始模糊不清的燕红挣扎着站起,双手握紧大剪刀,狠狠往青行灯护在身后的大灯笼刺去。   织物撕裂声中,罩着青沙的灯笼被刺穿,笼中灯火一闪、猛然爆开,整个灯笼连带拿着剪刀的燕红双手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啊啊啊——!!”   疼痛忍耐力超越承受力极限,哪怕被摔断肋骨也一声不吭的燕红,失声惨叫。   青行灯的人形外表开始扭曲,愤怒地转身扑向燕红。   董丹丹连忙舍命抢进房内,狠挥哭丧棒、将青行灯抓向燕红的爪子抽开。   灯笼被破坏的青行灯不能再将人撞飞出去,可这只怪谈仍然极具威胁性,数秒之间,董、燕二人便险象环生。   “陈艺郎!快啊!!”   陈艺郎没有余力分心回答,一开始就被青行灯集中进攻的他此时也早已遍体鳞伤,追上试图逃进房间里的络新妇便全力出剑,直指森川太太(阳子)身后那狰狞丑陋的蜘蛛后体。   看着像是比裂口女、青行灯还要狰狞可怖得多、让人望而却步的络新妇,果真是个只有骇人外表的面子货——那足有半人多高、一米多长的蜘蛛后体,脆得像是纸糊的一般,轻易被陈艺郎手中对灵长剑捅破。   密布着花纹、长着密集绒毛的可怖蜘蛛皮下……竟躲藏着个保持蹲坐姿势的少女魂体!   正是燕红在藤井优子相册中找到的、合影上的森川阳子!   少女魂体怀中紧紧搂着个头部装反的逆地藏像,蜘蛛后体外壳崩塌、她被迫与陈艺郎面对面后,即刻发出刺耳尖叫:“妈妈——!!”   背对着陈艺郎的络新妇猛然扭头,竟放弃了逃走、像是仍旧会回应阳子一般,张牙舞爪往陈艺郎抓来。   陈艺郎面现惊愕之色。   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过来,森川阳子第一个诅咒的并非所有家人……而只是她的母亲,森川太太。   森川阳子在遭受校园霸凌后,在被男友背叛威胁后,在被天邪鬼欺骗后,一开始时最先想要得到的,是——永远不会背叛她,永远会保护她的母亲。   “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陈艺郎怜悯地看了眼躲藏在蜘蛛后体残骸中瑟瑟发抖的少女魂体,毫不犹豫刺出对灵长剑。   森川太太徒具络新妇外壳却绝非络新妇,仍然有着保护女儿的本能,这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外人已经难以探知。   但在母亲之事后,本该已经意识到被天邪鬼所骗的森川阳子不仅没有及时收手,反而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有做错事一样继续扩散诅咒,这无疑是不能原谅的。   被霸凌、被渣男欺骗、被天邪鬼趁虚而入,都绝不是说是阳子的错;可自己遭遇不幸,就要把别人也拖进地狱,这就是阳子错了。   包裹着镇鬼符的对灵长剑刺穿泥捏的逆地藏像,穿透森川阳子魂体。   绝望怨毒的尖叫声中,森川阳子的魂体像是被风吹散的青烟一般消散。   开裂的逆地藏像中,飘飞出大量以黑褐色人血书写着人名和出生日期的纸片……密密麻麻,至少有上千张。   陈艺郎被送离这个位面的最后一秒,看到有一些纸片上写着的是这个位面的泥盆首相、大臣、乃至是某些大国元首的名字……   “——尼玛!”   陈艺郎发自内心的佩服感叹声中,被送回了他自己的老家位面。   持续发出惨叫声、疼得满地打滚的燕红,声音戛然而止。   她呆呆盯着自己完好无损、还捏着把大剪刀的双手看了好几秒,才长长地吐出口气,慢慢地翻身坐起。   幸好做完任务伤势就会消失,不然她真难以想象自己失去了双手应该怎么办——离开那个位面的最后一刻,她都已经看到自己的双手被那奇怪的鬼火烧得只剩骨头了!   在原地呆呆地坐了好半响、让心情回复平静,燕红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挪动着小碎步往家里走。   只是在那个难以理解的位面呆了两天一夜,燕红便感觉自己像是已经离开了家很久……她现在非常想见到娘亲。   深陷于痛苦之中的藤井优子,对曾经的好友森川阳子为数不多的记忆片段里,有阳子与森川太太相处的画面。   她们母子的感情并不很好,经常会歇斯底里地吵架、互相吼叫、冷战。   但接收了优子部分记忆的燕红还是能感觉到优子对阳子的羡慕……优子羡慕森川太太总是会在家里做好饭等待阳子回家,会每天絮絮叨叨地埋怨阳子不如大哥优秀、让她在邻居太太那儿丢人,会每天陪伴在阳子身边。   优子总是要隔好几个月才能见到妈妈,优子总是一个人吃饭,优子特别羡慕吵吵闹闹的森川母子。   燕红不懂森川阳子为什么会将天邪鬼教给她的办法用在她自己的母亲身上——哪怕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被骗了,可这种陌生人教的、来历不明、后果未知的邪门歪道,怎么能用在亲人身上呢?   “我还是太弱了,什么忙都帮不上。”   燕红忧郁地叹气。   如果她没有被青行灯拦下,她其实很想跟阳子好好谈一谈。   她也算是稍微了解了下那个位面的人们怪异的相处之道,她不能理解那里的人们为什么要这么热衷于互相折腾;她实在很想告诉阳子,如果管不了别人,至少自己可以不去折腾。   实在是没有人帮助自己,实在是倒霉到被全世界的人都针对,那也应该冤有头,债有主。   明明对阳子不好的是高一六班的同学,是柏原太和,阳子却最先把矛头对准了自家人,把自己的母亲都变成了怪物……反正燕红是怎么都不能理解。   燕红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后山走回家,敲了两下自家窗子,没多会儿,披着外衣的张氏便赶来开了门。   “你这死丫头,这么大晚上的怎么就敢走夜路回家?你那些师兄弟也是的,怎么就不知道留你过夜,明早再送你回来?”   把燕红拉进屋,张氏没说对离家近两日的闺女嘘寒问暖,上来就是满嘴的埋怨:“瞧你这一身的泥,你这是跑泥潭里打滚还是怎么着了,都这个岁数的大姑娘了,一点儿也不知道文静点!”   嘴上说着,张氏快手快脚把燕红身上外衫解下,从桌上用簸箕盖着的碗里拿了个冷硬的荞面馒头塞给燕红,没好气地道:“先对付着,娘去烧水给你洗把脸,看你那张脸都花成了什么样子,给别人看见怕不是要笑死!”   燕红捧着冷馒头,瞧着张氏嘿嘿傻笑。   “傻乐什么呢,撞到头了?”   “你真好,娘。”   “……有得吃的还堵不住你嘴!” 第28章 仙丹   “百鬼夜行位面D级难度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129%。”   “个人贡献度43%。”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 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335,随机D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者等级经验43%。”   燕红躺在床上, 盯着掌心里冒出来的芯片面板发呆。   “我的贡献度及格了……这次的任务,我也有贡献了吗?”   燕红想来想去, 只能想到应该是自己在对付怪谈上出过力……裂口女是她砍死的,十三阶梯怪谈是她背上来的,对付青行灯的时候她也拼了命,任务给出的贡献度奖励应该就是着落在这上面了。   想通这点,燕红缓缓吐了口气……虽然不像资深试炼者那样脑子灵活, 总能想到很多她压根就理解不来的东西,但好歹自己不会拖别人的后腿,自己能帮上忙了。   试炼者参与任务时的贡献度是各算各的,不存在试炼者间相互抢功,只要有表现就能获得相应评价、提升试炼者等级。   达到二级试炼者,就能进入任务系统为试炼者们准备的跨位面交流空间,不仅能获得与其它试炼者交流、交换道具的渠道, 还能快速学到很多新东西——上一场任务中,刚升到二级的陈艺郎就提醒过燕红要尽量提升贡献度,去交流空间中学习知识。   除了命运点和贡献度奖励,这次的百鬼夜行位面任务,敢于直面怪谈、与怪谈正面战斗的燕红还获得了二点综合体能, 一点五综合灵能。   此时,燕红的个人面板数据如下:   “ID4039号·燕红”   “试炼者等级:LV1(43%)”   “综合体能:九(你有颇高的敏捷和耐力, 力量和健康是你目前急需改善的短板)”   “综合灵能:九(你有堪称优越的战斗意志, 在精神和感知上则欠缺过多)”   “职业:平民”   “命运点:707”   下方, 是未激活的天赋栏, 和塞了不少乱七八糟东西的道具栏。   道具栏里面的东西,有她的看家武器手斧(D级)一把,阴气缠绕的鬼手一条,被标注成阴煞凶器的裂口女大剪刀一把,白银若干,衣物数套,食品若干。   以及,在百鬼夜行位面捡的若干垃圾……虽然燕红本人并不认为这些东西是垃圾就对了。   当下对燕红来说最重要的事——毫无疑问,是她赚够给娘亲治病的命运点了。   毫无睡意的燕红兴致勃勃地打开命运清单,找到那个她已经反复查看了多次的“驱除疾病”,悄悄转身将掌中芯片面板对准正呼呼大睡的娘亲张氏,满怀期待地选择了购买。   六百八十八点命运点扣除,黑暗中,有一道细微的白光自芯片面板中发出、照射到张氏身上。   睡梦中的张氏,被这道不起眼的细微白光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白光扫过,酣睡中的张氏毫无动静,但呼吸明显变得缓慢有力、熟悉的鼻鼾声也消失了。   燕红咽了口唾沫,消耗一点命运点,对张氏进行诊疗扫描。   这次,屏幕上弹出来的诊断报告可比上一次简短多了——所有的扫描结果都是正常。   燕红激动又振奋地握了下小拳头……她拼了这么几次命,是有价值的!   即使自己面板上的命运点只剩下18点,连张巍叮嘱过她一定要记得买的万能急救喷雾都买不起,燕红仍然觉得十分满足。   “好,下一回就轮到给爹治病了,然后再给我自己买点防身道具……”   心中大石放下,燕红难忍困意,直接睡了过去。   甚至忘记了百鬼夜行任务给的道具奖励还没看……   清晨,张氏如往常一样最早爬起床,麻利地穿衣、洗漱,进厨房里忙上忙下的为一大家子人准备朝食。   燕老大打着哈欠起身,披上外衣来帮张氏拎水,刚进厨房拿水桶,就被张氏吓了一跳。   “孩她娘,你、你——”燕老大一脸震惊地指着张氏的脸。   “我脸上沾什么了?”张氏奇怪地抬手摸脸。   “不是,你,你……你变了!”燕老大憋了半天,也只憋出来这么句话。   “哪变了?”张氏低头看了看自个儿,没明白当家的在说啥。   燕老大索性拉着张氏回东厢房,把结婚时备下的铜镜从柜子里找出来递给张氏。   张氏看到铜镜中那张年轻了十岁不止、脸上沟壑消失了七成以上的脸,嘴巴张得老太。   “小红昨晚回来给你吃了什么仙丹?”燕老大压低声音道。   “没、没啊。”张氏惊疑不定地回头看了眼内间。   两口子正犹豫要不要把昨儿个大半夜才回来的闺女叫起来问,老太太的声音就从院子里传进来:“老大家的,水都开了怎么还不赶紧把馒头蒸上?”   张氏下意识从东厢房出来往厨房走,跟站在正房屋檐下的老太太撞了个对脸。   燕家老太太看到张氏那张一夜之间“返老还青”的脸,眼睛瞪得溜圆。   呆呆地目送大媳妇走进厨房,这老太太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狠狠地往跟出来的燕老大丢了记眼刀,摔门回了屋。   燕老大:“……??”   对面西厢房,燕老二家两口子起了床、拖儿带女的来正房堂屋吃饭,见到年轻了十几岁的大嫂,也是惊得一个个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去。   乡下人过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村里的媳妇过了三十那脸上就得起皱纹,到了张氏这样的年纪,眼皮周围的褶子就跟老人一样能夹死蚊子。   张氏身体内的病症病灶被驱除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但外表上的改变一望可知——她都年过四十的人了,这一夜之间就变成跟镇上三十出头的妇人差不多,瞎子才看不出问题来。   燕家二郎是老两口认定的贴心儿子,事事都想着两老,一见大嫂张氏这变化,立即不认同地对燕老大开了火:“大哥,你有那本事弄到返老还童的仙丹,怎么不紧着咱娘来?”   这句话瞬间点炸了火O药O桶,本来就一肚子不痛快的老太太立马摔碗砸筷子地起身回屋,朝食都不吃了。   燕老大:“……”   起床后盯着娘亲傻乐的燕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给老爹找了顶黑锅,眼神儿再也不敢乱飘,默默低头啃荞面馒头。   燕老大拒了李家大户的提亲后,又拎着酒亲自去李里长家里坐过一宿,关起门来把燕红“师门”规矩大、燕家人已经做不了燕红主的“苦衷”给李里长刨白了一遍。   还结合燕红自己编出的“师门任务”借口,暗示了一番燕红那些神仙师兄师姐会使着障眼法隔三岔五地来一趟李家村,带燕红去“除魔卫道”……   给族弟李仁富出了馊主意的李里长一头冷汗,不仅保证李家不会再敢高攀,还同意帮燕老大掩饰燕红“仙人弟子”的身份,免得燕红被十里八村的愚民叨扰。   镇上人要怎么传燕家管不着,在李家村,有本事能被顾老爷家视之为“上宾”的能人,依然是燕老大。   燕红离村做任务这一天两夜,打着的也是去被燕老大派去镇上顾家做客的幌子——反正村里人连李家大户的门都不怎么敢登,更不可能去顾老爷家印证。   一家人不尴不尬地吃完朝食各回各屋,张氏便忍不住又气又羞地拎燕红耳朵:“你这是偷偷给你娘喂了什么仙丹?就不能先跟我说一声!”   她手上没舍得用力,燕红一点儿也不疼,嘿嘿傻笑:“不是仙丹,是给你治病呢,娘。爹也有,不过得等一阵子。”   燕老大又是感慨、又是感动地道:“你就别瞎折腾了,好好听你师兄师姐们的话,不要总伸手跟人家要东西,你爹身体好着,不用浪费人家仙丹。”   “放心吧,不是跟人要的,是我自己赚的,我不会随便跟人伸手的。”燕红认真地道,“对了,爹,娘,我……师门的人说,我这身体不够有力气,得多吃肉,我这里还有点银子,能不能多买点肉,让我把身体养健壮?”   说着,燕红把道具栏里王荟、帅坤他们送她的那二十多两银子拿了出来。   对付鬼物妖怪没有体力没有力气是不行的,燕红等不及任务慢慢增长,也想自己把身体练一练——她问过张巍了,试炼者除了做任务,在自己的位面锻炼身体提升综体也是可以的。   张巍还告诉了她怎么白嫖命运清单里的锻炼教程……和白嫖故事书、电视剧看是一个道理,点开预览别购买就行。   上回燕红把顾家给的银子交给了爹娘,燕老大这段时间里忙完了地里活计就在四处打听那里能买地,要让爹娘动那笔钱,燕老大两口子肯定不会舍得。   燕老大与张氏对视一眼,两口子都有些迟疑。   “咱家现在还没分家,自家出钱买肉,也得是一家人一起分。”燕老大对已经很有本事的二丫头道,“有肉大家分着吃倒也没什么,但就怕人家不止想吃肉,你懂爹的意思吧?”   燕红:“呃……?”   张氏索性直接道:“你咋这么憨呢,你想想,你爷一直想养大牲口,你堂哥大宝还没成婚,咱家住的都是太爷爷辈的老房子了,一下雨屋里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漏——你有钱敞开了吃肉,怎么不先用在更实在的地方?想通没有?你要敢让家里人都晓得你那里有银子,那就根本不是吃肉的问题,要吵吵的地方多了去了。”   燕红嘴巴大张。   她就想吃口肉、让身体营养跟得上,怎么就这么多事呢?!   “你也先别急,既然是你师门要求,那家里也不能拖你后腿。”燕老大皱眉道,“这样吧……过了农忙,爹就跟家里提一嘴分家。”   燕红没想到老爹居然主动提分家,张氏也一样,母女俩都震惊地看向燕老大。   燕家老两口肯定是要跟燕老大过的,分出去的只能是燕老二家;燕老大愿意养两老,但完全不肯让二弟占他便宜——这便宜还是自家二丫头用命去挣来的。   “就这样吧。”燕老大不再多说,起身去拿农具,招呼一家人下地。   燕红跟李家的亲事没成,但张氏心疼闺女小小年纪就要去除魔卫道,还是打着让燕红备嫁的借口让她在家里多休息。   照旧不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老太太,燕红拎了个水桶就去河边洗东西……她从百鬼夜行位面捡回来不少宝贝,得洗干净了才能用。   找了个没人的清净地儿,把自己捡的铝制易拉罐、马口铁罐头盒、电饭煲内胆、破锅烂盖、装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衣物枕头等等认识不认识的东西拿出来,燕红便开启了废物利用大业的第一步。   捡到最多的易拉罐,用锋利的、啥都能剪下来的裂口女大剪刀把易拉罐上面的小圆口剪开、穿两孔用细麻绳挂在腰间,在燕红看来就是最好的装水用具。   变形严重或是破损的易拉罐,就将完好的金属铁皮(其实是铝)剪下收藏好,以备它用——虽然燕红认不出这种亮片片到底是什么金属,但这种亮片片看上去跟黔地苗民用的苗银(其实是铜镀银)差不多,燕红觉得总有能派上用场的地方。   比铝制易拉罐结实得多的马口铁(镀锡铁)罐头盒燕红整理得就更起劲了,一一清洗干净了整整齐齐码到自己的道具栏里。   忙了一早上,燕红将自己捡来的宝贝们清洗整理好,仍觉意犹未尽……要不是跟陈艺郎和张巍一起的时候老被制止去翻垃圾桶,她肯定还能再多捡点。   拎着水桶回家吃晌午饭,半路遇到了小伙伴柳二妮。   柳二妮看到燕红便快步跑过来,好奇地围着燕红追问:“你娘说你爹让你去镇上顾老爷家做客啦?顾老爷家好不好玩?你吃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好玩的,好吃的也多。”燕红拿出她清洗干净、用剪刀剪成小片片的易拉罐铝片,递给柳二妮,“你看这个,好不好看?”   铝片的一面有刮花了的漆痕,另一面是纯净的银光,柳二妮一拿到便爱不释手:“哇,真好看,这是什么片片?看上去跟银子好像,还很软呢,做成首饰肯定很好看!”   “你也这么觉得吧?我觉得也是呢!”燕红很高兴柳二妮跟她想法差不多,“上次我跟我娘去赶乡场(赶集),我看到苗人戴的那种大块大块的苗银,还没咱们这个闪亮!”   两个小丫头越说越来劲,约定晌午饭后碰头便各自回了家。   到了下午,燕红跑柳二妮家喊上人,两人一块儿撒开腿往附近苗寨跑去。   最近的苗寨五里屯离李家村只隔着一座山头,现代人估计一天都翻不过山去,村里长大的两个小丫头一个半时辰就能跑一趟来回。   燕红的大姐燕霞,就嫁到了五里屯,一户姓乔的人家。   成亲一年有余的燕霞才刚十八岁,也正是爱玩爱漂亮的年纪,看见小妹拿来的“假银片片”爱不释手,姐妹俩当即商量着要请寨子里的手艺人做“假银”首饰……   因捡垃圾大业总是频频被人制止之故,燕红捡到的铝罐并不很多,五里屯苗寨的手艺人再怎么精打细算地利用这些又软又亮延展性又好的铝片儿,还是只做出四套“假银”首饰来——各有一个能卡进发堆里的掌心大的发冠、一对簪子、一对步摇、一条挂脖子上的璎珞。   燕红自己留一套,给大姐燕霞一套,给小伙伴柳二妮一套,最后一套给了自己娘亲。   张氏拿到这套虽然不是真银、但一点儿也不比真银首饰差多少的纯手工首饰,心中五味陈杂,当晚便跟燕老大商量:“当家的,就不等到农忙后了,还是早点提分家吧,咱家多吃点亏把老二家分出去都成。二丫头着实馋肉,那好歹是她挣命赚的银子,总不能让她连肉味都闻不着……”   燕老大抽了几口旱烟,应下了这事。 第29章 快刀斩乱麻   燕红祖上是战乱时从北方迁来黔地的燕姓人家分支子弟, 当年燕氏祖先支付金银向本地李姓人家买了些田地,到燕家老爷子这一辈,分家时分到两亩水田,四亩旱地。   燕老爷子年轻时勤劳肯干, 燕老大也是十几岁就能下地的能干人, 这些年来又陆陆续续开出不少旱地——近山的坡地, 虽然蓄不了水种不了稻米, 但多种些小米、荞麦、红薯、毛豆(黄豆)、菜蔬,日子总也能好过不少。   黔地八山一水一分田,能种稻的水田是稀罕物,平头百姓能有那么一亩三分地就算是日子过得去了,大多数人家其实还是指着旱地过日子;燕老大想分家,并不介意松口多让出几分旱地给兄弟。   但燕老二不干。   燕二郎两口子认定燕老大从顾家管事那里拿过好处, 觉得燕老大急着分家是不想把好处分润给他, 一开始提这事便大吵大闹,骂燕老大无情无义。   燕老大没让妻女掺和,只把燕家老两口和燕老二拉到一起关上门说事,连燕红都打发出去做事。   燕红也不担心她爹会在二叔手上吃亏,拎上背篼便跟着张氏去自家地头挖折耳根。   折耳根多长在稻田旁边近水的沟渠里, 一年到头都能采摘嫩茎叶, 到秋冬时别把老根刨尽,来年又能出芽, 是黔地人餐盘里必不可缺的菜品之一。   挖了半背篼折耳根, 又去自家旱地里扯了几窝芫荽, 拔了几把毛豆, 回到家里见正房堂屋的大门还紧闭着不时传出吵闹声, 张氏便吩咐燕红去菜园里挖两根青菜, 自进厨房忙活起来。   在这个没有味精的年代,只有富贵人家才追求食物鲜美,一般农家只要吃进嘴里的菜有个味道就行;折耳根、芫荽都是味重的南方作物,洗干净了加点盐和辣椒凉拌起来就是菜,放进别的菜里同炒也能起到增味作用——虽然对于外地人来说不一定能吃得惯这种“重口味”就是了。   除了折耳根和芫荽,黔人用于增味的厨房神器还有豆豉,剁椒,糍粑辣椒——后两者不提,前者流传到泥盆,就是所谓的纳豆了。   张氏是标准的黔地妇人,豆豉、剁椒、糍粑辣椒燕家厨房里都有存货,当然了,这个年代的这些自制增味神器并不像后世那样滋味十足、连外地人都能津津有味地吃下去——原因有二,一是这年头没有味精,二是这年头的盐质量不行,是比后世工业盐(用来融雪的那种玩意儿)还粗糙的土盐,苦味比盐味更重。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艺上并不比后世主妇差多少的张氏再怎么把心思用到烹饪上,端上桌的菜吃到燕红嘴里还是很不得劲儿……也是亏得这小孩嘴不刁,不挑食了。   吃过晌午饭,耽搁了一早上农活的燕家人暂时“搁置争议”,老老少少齐上阵、扛着锄头下地,闲下来的燕红把家里收拾了下,不等燕老太太找茬骂她,便带上麻绳一溜烟的跑出去砍柴。   综合体能涨到九点的燕红体力已经跟成年男性相差仿佛,三两下把家里要用的柴火备好扛回家,便又一溜烟的跑出门,冲着五里屯奔去。   五里屯是本地苗民的寨子,因离北山镇近,苗民大多会说汉话,并不排外,像燕红大姐燕霞那样嫁进苗寨的汉女有好几个,嫁出来的苗女也不算少。   见到燕红进寨,蹲在屯堡门口附近平台上晾晒旱烟叶的老苗人就笑着招呼:“小红来了?找你家大姐呢?”   “诶!”燕红脆生生应了一声,快步跑进屯堡内。   燕霞大姐嫁的苗家汉子,名叫养宝乔——苗人姓名格式与汉人不同,养是名字,宝是父亲的名字,乔是他的苗姓。   燕红进入苗寨,没多会儿就看见大姐燕霞在乔家吊脚楼下染缸边洗布,挥手喊道:“大姐!”   “小红来了?”燕霞甩甩手,笑道,“来得正好,来帮我把这缸布洗了。”   “好勒。”燕红一挽袖子便上去帮忙。   乔家人有一手利用板蓝根染布的手艺,也技术也传到了燕霞这个媳妇手里,染出的布料远的能卖到白云县去,靠着这门家传手艺,乔家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燕红帮大姐洗了布、晾晒上,到乔家的小姑子格宝乔从地里回来,看到燕红就笑:“小红不如也嫁到我家来算了,跟你姐学染布。”   “她要嫁过来,家里就没安生日子了。”燕霞指着小妹鼻子嘲笑,“你莫被她这勤快样子骗到,谁要让她不高兴了,让她捡个筷子都费劲。”   笑话归笑话,燕霞倒不会让燕红白忙活,让小姑子和燕红玩会儿,擦干净手去给燕红烤糍粑。   乔家的糍粑是用糯米和荞面打的,糯米放得多,吃起来绵软弹牙,燕红和大姐的小姑子格宝乔各分到两块,美美地坐在吊脚楼内的地塘边吃。   格宝乔在乔家备受宠爱,养成了个跳脱性格,大嫂一走开去忙事儿,这个苗族小丫头便神神秘秘地低声对燕红道:“小红你听说没有,马家集那边出事勒,半个月间连续办了三场白事!”   “还有这事?”燕红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马家集,是附近十里八村的乡民逢五逢十时赶乡场(赶集)的地方,不光乡民会去赶场售卖自家土产,北山镇的商户和驮马队也会来摆摊子。   马家集人家户不多,拢共百来户,全是姓马的同姓人,是北山一地乡野间最势大的人家——要没点势力,也办不起集市来。   “就有这事,前几天你来找寨子里人帮你打假银首饰时,我家阿婆就被马家集来的人请去‘看’过了。”格宝乔挤眉弄眼地道,“我家阿婆隔天回来,就跟我阿爹说让家里人这段时间都少去赶场(赶集),免得沾到腌臜东西。”   燕红嘴巴都张成了O形。   乔家的老祖母,是远近闻名的神婆,常被人唤做申婆婆。   嗯,申是这位老阿婆的名字……   燕红以前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上次她来找大姐时,腰上挂着她自己加工的易拉罐水壶,申婆婆看见了就指着水壶说这东西沾过凶煞之物,让燕红别用这东西装水。   燕红事后才反应过来,易拉罐水壶上面那个小圆口,是用裂口女的大剪刀剪开的……   申婆婆连这都能看穿,指定不是一般人。   “阿婆没说马家集那边出了啥事?”燕红关切地道。   她做过两次正式任务,深知妖魔鬼怪作乱危害极大,这事儿她没法不上心。   “阿婆没说,只说凶险得很,她管不了。”格宝乔道,“马家集的人昨天还又来过一次呢,我阿婆烦不胜烦,躲到我姨妈家去住了。”   “难怪……我说今天都没看到阿婆。”燕红皱眉道。   “你回去也跟你妈他们说嘛,我阿婆不会说错话的,让伯妈他们先不要去赶集。”格宝乔道,“我哥他们不信我阿婆的话,还说后天要去集市上卖布,我阿爹刚骂过他。”   燕红想起姐夫养宝乔,发出“emmmmm……”的声音。   能让大姐燕霞看上的苗家汉子,那确实不是一般人……大姐出嫁前,燕红就没少听说这个未来的大姐夫经常干些莽撞事。   在大姐家玩了会儿,心里装着事的燕红没留在大姐家过夜,赶在夕食前回了家。   出门前撞到收工回来的姐夫养宝乔,这个性格异常直爽的苗家汉子硬是塞了捆旱烟叶给燕红,让她带给老丈人燕老大。   燕家晚上吃的这顿夕食依然没怎么安生,不肯分家的燕二郎两口子全程阴阳怪气,不支持分家的燕老爷子和老太太也是一直板着脸。   凑合着把这顿饭吃完,燕老大正想继续拉着两老和二弟讨论分家之事,李里长带着两个面生的汉子登门拜访。   李里长一进燕家院门,笑呵呵地冲燕老爷子一拱手,转到燕老大时,表情、神态皆谄媚得难以直视,鞠躬时更是差点没把腰弯断。   燕家众人:“??”   那两个面生的汉子都等不及李里长介绍,见李里长对燕老大态度不一般,当即抢身上前、撩起长衫下摆双膝跪到鸡SHI都没扫干净的泥地上:“燕壮士!还求救我等一家老小性命!!”   燕老大:“????”   从来没被外人跪过的燕老大唬得一蹦三尺多高,忙不迭冲上前搀扶,语无伦次地道:“两位、两位,有话好好说!”   这两个面生的汉子挣扎了下才被确实有一把子力气的燕老大拉起来,堂堂六尺汉子,眼泪那是说来就来;一个拽着燕老大的胳臂连声求救,一个小跑回院门外、拉了头骡子进来,快手快脚搬下骡子背上驮的布匹金银,推到燕老大身前,作势又要跪下恳求。   从没经过这种阵势的燕老大,汗如雨下、头大如斗,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才把两个面生汉子拽起来,拉拉扯扯的拉到正房堂屋坐下。   李里长机灵地抱起两名汉子带来的布匹金银,非要往张氏手里塞,唬得张氏连自家东厢房都不敢回,一溜烟冲进堂屋,躲到自家男人身后。   拉着弟弟燕小宝站在一旁的燕红,暗暗擦了把冷汗。   幸好她爹帮她把锅背过去了,不然被两个老爷们当众又是跪又是哭求的就变成她了。   李里长倒是晓得燕家谁才是“仙人弟子”,只敢偷偷地朝燕红讨好地笑了下,抱着布匹金银跟进堂屋。   燕红拉着弟弟回屋,没多会儿,张氏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回来,叫燕红去她爹那里。   从东厢房出来,燕红一眼就看到被老爹赶出堂屋的二叔二婶两个凑在窗边、伸长了脖子偷听。   燕红幽幽叹了口气,心情十分复杂。   那两个面生汉子自称姓马,燕红一听就知道马家集的人请不动申婆婆,估计是在北山镇听说了什么,便转而求到她家里来了。   马家集的事儿她本来就放心不下,是打主意要过去看看的,马家人求上门来倒是正好有了出门理由……但他们带着重礼上门、还落到了燕家人眼里,分家这事儿又有得掰扯了。   揣着复杂的心情推门进了堂屋,那两个面生汉子和李里长坐在客座上,焦头烂额的老爹坐主位招待,燕老爷子和老太太坐在老爹身后,看着不像是有回避的意思。   燕老大见燕红进门,起身招手道:“这里都是自家人,不用顾忌,二丫头,你坐这边来。”   燕老爷子、老太太投向燕红的眼神十分古怪,那两位面生的汉子倒是稳如泰山……看来马家在镇上没少打听,到村里后也晓得配合李里长要求假装做戏。   既然老爹做了主,那燕红也不在乎其它,走到老爹让出的位置上坐下。   燕红入座,大约早已琢磨过要怎么应付这种情形的燕老大便严肃地道:“我家二丫头得仙人看中,收为仙家弟子,学仙人术法,只是年纪尚幼,父母尚在,才留在凡俗修行。我这个当爹的帮自家闺女做不了什么,只能尽力保持家中清净,让我儿不受干扰,如今正商量分家之事,把成年的兄弟分出去,李里长,马家两位兄弟,还请三位做个见证。”   “自然,自然。”李里长立即一迭声支持,“小仙师修行不易,是该有个清净地儿,燕家大郎勿忧,分家田地文书之事包在小老儿身上,对外也绝不轻易透露小仙师身份。”   屋外,头回知道真相的燕老二两口子傻在当场,连大哥这个时候提分家都顾不上了。   马家两位汉子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往——燕家的仙师让他们保守秘密,必然不会对他们的恳求置若罔闻——连连点头称是。   燕老大用膝盖都知道老二在外面偷听,当着自己送上门的三位见证人的面儿,把家里的水田分出一亩、旱地分出八亩给兄弟,家里置办的农具优先弟弟挑选,家里的粮食均分,西厢房那三间屋子也归燕老二,两老口的积蓄(其实是燕家公中的钱财)由两老自己管着不进行分配,两老由他供养,自明日起两房各自开火——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便干脆利落地把燕老二分了出去。   在李里长的见证下快刀斩乱麻搞定分家之事,燕老大便将燕红与马家二人留在堂屋谈正事,招呼爹娘出门,又请李里长出来见证,叫住想躲回房的燕老二两口子,当场分粮食农具……   燕老二不甘心马家人带来的金银他没份,燕老大眼睛一瞪,板着脸道:“那是你侄女凭本事赚的,你要敢冲侄女私房伸手,就别怪当大哥的从头教你做人!”   燕老二还想再说什么,燕老大又厉声道:“当着爹娘和李里长的面,我今天把话放这里,连外人李里长都晓得帮咱家二丫头腾个清净、让二丫头能安心修行,要是自家人还给二丫头添乱找事,且看我饶不饶得他!”   李里长一脸严肃地站在旁边点头。   燕二婶平时是不敢跟大伯子正面呛声的,可这种时候还要不出声,以后她的儿女就真沾不到燕红的光了,硬着头皮道:“大宝和三丫好歹跟小红是亲亲的堂兄妹……”   燕老大冷冷看她一眼,硬邦邦地道:“大宝和三丫有亲爹有亲娘,还不到要靠个隔房堂妹过日子的地步。要他两个真有爹娘不靠的那一天,我这个当大伯的也不会让侄子侄女生生饿死,一口半口的荞麦饭当大伯的还供得起。”   燕二婶瞠目结舌,燕二郎气得七窍生烟。   自燕老大主意越来越大后便渐渐不敢与大儿子针锋相对的燕老爷子只是站在旁边抽旱烟,只敢在家里人面前撒泼的燕老太太焦急地拧了他胳臂半天,这老头儿也没吱声。 第30章 燕赤霞   燕红没去理会屋外纷争, 不相干人等退出堂屋,她便直接向那两位马家来客道:“两位阿叔,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知晓燕红“身份”的马家兄弟连道当不得, 留着长须的、看着较为年长那位恭敬拱手道:“燕小仙师唤我一声修明即可。”   另一位面白无须的也客客气气地道:“在下修竹。”   稍稍客套两句, 马修明便沉痛地说起马家集之事。   北山马家, 也是前朝战乱时从北方迁过来的人家,因其宗族势大之故, 并未像燕、柳这种小门小户的人家一样与本地人杂居, 自在北山东南面开荒拓土聚族而居。   百余年来,马氏一族开枝散叶,仅成年族丁便有上千之众,将个马家集经营得赫赫煌煌,直追北山镇;若非北山一地有巡检司衙门、有北山卫坐镇,北山一地没准儿便是马家说了算。   如日中天的马家,于两月前忽逢厄难。   最开始,是马修明、修竹兄弟俩一个隔房的族侄, 名唤作马身毅的, 与族人在马家集中马家开设的酒楼里喝酒时离席如厕,之后便一去不返。   马身毅年轻跳脱, 族人本以为他只是跟众人做耍, 调侃一番栽到茅坑里去了便未再理会;直至酒席散场时马身毅仍然不见踪影,才察觉不对。   马身毅的父兄亲朋发动上百族人将马家集里外搜寻一遍,盘问过路驮马队,仍然一无所获。   马身毅还未找到, 马家族中一名治字辈、名换做马治芳的族老, 又在自己卧房中无声无息消失不见。   马治芳族老亲眷惊骇不已, 连忙四下搜索, 未果。   到上个月,马家族中国字辈,一个名唤马国奇的族叔,与数人坐屋檐下闲谈时忽觉身上凉寒,口称回屋添衣,只与众人分开数息,便凭空消失于屋中。   马家族人苦寻不得至亲面目,到本月才陆陆续续办了白事。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燕红皱眉道。   “正是。”马修明红着眼睛用力点头,“这两月来族中上下惊惶不安,既不知我马家究竟招惹了什么神仙妖魔,亦想不明白失踪族人究竟去了何地……!”   燕红不由想到山中鬼事件。   顾府上失踪人等,为蒋百户与山中鬼勾连所害;为威吓顾府上下,曾刻意将受害者尸身暴露人前。   马家集失踪者死不见尸,看着似乎跟山中鬼事件仿佛不是一回事……应当只是鬼物作乱,无活人手笔?   但燕红明明记得芯片中对鬼物分类,如幽鬼、恶鬼这等小鬼,血气旺盛的善人就能喝退,不足为患;但若是厉鬼、煞鬼这等凶煞,作乱两月有余,断不止仅害三人便罢——便是有蒋百户辖制,山中鬼所害者亦数量惊人。   想起申婆婆撒手不管、远远避离此事……燕红又觉得,是厉鬼作乱的可能性更大——以申婆婆之能,一般的恶鬼应当不以为难才对。   暗暗琢磨了一番,燕红仍旧不明就里,只得道:“只听你们这么说,我也无法判断是何物作乱,这样吧,明日我便去马家集看看,到时再做计较。”   马家兄弟连连称是,留下句明日一早来接便千恩万谢地告辞。   送走客人,燕红没有理会家中闹腾,独自返回房内。   一级试炼者每15日内必须执行至少一次D级任务,燕红在短短半月内已经完成过一次入门任务和两次正式任务,此时她再点击申请任务,芯片系统已经不再继续为她接入排队序列。   别的试炼者巴不得任务间隔越长越好,也就燕红这种异类会提前申请了……   不能接入任务,就意味着燕红无法得到芯片面板给出的任务提示,也指望不上其他试炼者相助。   这种情况下贸然卷入事件,显然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她很可能光是在确定和寻找自己要对付的目标上,就得花费不少精力。   但已经见识过山中鬼、森川阳子鬼体作乱危害的燕红,也不可能坐视不理——且不提马家集那几千口大活人,李家村离马家集可就短短十几里山路,她还能把李家村整个儿搬走不成?   考虑到自家老爹还能中气十足地呵斥弟弟、暴打侄子,应当不像娘亲张氏那样急于救命,燕红决定把给老爹的治疗往后挪挪,先把手里仅剩的十八点命运点用到自保上……遇到过的资深试炼者都提醒过她保住命才能赚命运点,燕红向来听劝。   自己所在的位面没有荒诞侧成分,镇鬼符肯定有用,先兑换八张带上。   剩下的十点命运点,燕红在浩如烟海的命运清单里搜了半天……总算找到买得起又能派得上用场的保命物:   “加林仙豆(伪)”   “快速治愈轻度伤害(重伤无效),让使用者短暂恢复巅峰期状态,持续时间一刻钟。”   这种一粒就需要十个命运点的药品类道具,就是张巍说的“不划算的一次性消耗品”了……奈何现在燕红买不了更划算的万能急救喷雾,只能退而求其次。   用仅剩的命运点买下一粒伪仙豆放进道具栏,燕红这才注意到百鬼夜行位面获得的D级道具她还没开。   “哎呀……我真是的,光顾着命运点去了,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忘记了。”   燕红拍了下脑壳,连忙点开道具栏里的任务奖励。   “如履平地靴(D级)”   “理论上,只要脚底能触及,这双靴子能在任何具有形态的物体上自由行走。”   “装备条件:具备能用于站立的后肢。”   燕红:“……?”   燕红盯着古代人不能理解的冷幽默装备说明看了会儿,从道具栏里把这双靴子拿了出来。   这双咋一看像是高帮滑板鞋的靴子外观在古代人看来是有些奇怪的,燕红隐约记得在百鬼夜行位面时看到过有人穿类似款式的鞋子。   尝试着将脚套进靴内,看上去有些大的如履平地靴居然快速收缩、把燕红只有二十三厘米长的脚丫子妥妥帖帖地包裹了起来。   “……会变大变小?!”   燕红见状大喜,这不就意味着这双鞋她能穿很久了吗?好东西啊!   两只脚都穿上鞋,燕红尝试着走动了下,发现这双鞋不光会变形合脚,还很好穿,鞋底软软弹弹的,走路都好像更省力了几分。   “能踩实就能走,那穿着这双鞋也能上墙吗?”   燕红想着,抬脚踩到土墙上。   然后……她还真走到了墙上去……   横站在自家房间土墙上的燕红,自己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时,吵得脑壳疼的张氏扶着额头掀开帘子进了屋。   随即,张氏便看到了脚底沾在墙上、整个人都横了过来的二闺女。   张氏:“……??”   “啊,娘!”   燕红一惊,连忙从墙上走下来:“这、我——呃,我师父送了我双靴子,我试试看效果。”   张氏捂着胸口,麻木地点点头。   自家闺女都能偷偷给她塞仙丹把她变年轻了,会飞檐走壁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在外人面前别随便上墙,会吓着人。”冷静的张氏还有余力叮嘱闺女。   “我晓得、我晓得。”燕红乖巧点头。   “马家来人是怎么说的?”张氏问道。   “哦,他们说得不清不楚的,还得去看看才知道。”燕红把如履平地靴脱下来收进道具栏,这种好东西出门时再穿,在家里继续穿她的破草鞋就行,“我跟他们说好了,明早我先过去瞧瞧再说。”   张氏先是点头,犹豫了下,又补充道:“要是他们家的事情很麻烦,那你也别瞎强出头,把钱退了就回来。咱们家有田有地的,爹娘也还能做活儿,又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用不着挣命去赚那种卖命钱。”   “我晓得了。”燕红笑眯眯地道。   从爹娘回了李仁富家提亲的时候她就知道,爹娘心目中她肯定是比浮财更重要的。   燕老大分完家中粮食回屋,也少见地进了一趟妻女住的内室,把张氏叮嘱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提出明日要陪燕红去马家集。   燕红想了想,没有回绝,既然马家集出事以来依然在正常办集市、也没听说赶集的人出过事,那目前来说危险性应当不太大,燕老大跟着去一趟应当出不了什么大问题……找开鬼物后找个借口把老爹支开就行了。   燕老大迟疑了下,又道:“你那些师兄师姐们……这次会不会来?”   燕红抓了抓头皮,道:“这个嘛,得看事儿严不严重,要严重的话会有人来的。”   真是厉鬼这个层次的鬼物在作乱,那就有可能会开放任务;不过这次没法接到任务的燕红也不确定自己这个原住民能不能跟试炼者们顺利相认……所以她也不是很笃定。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马家兄弟果然牵着骡马来接人。   燕老大交代了下张氏地里头要抓紧去处理好的活计,跟着燕红出门。   有骡马代步,不过一个时辰,燕家父女便来到了平日里要走将近两个时辰的马家集。   今日不是赶集日,马家族人自行平整出来的集市坝场上较为冷清,只有些半大孩子在玩耍打闹。   往集内走几步,才渐渐热闹起来,马氏族人自家经营的店铺半数开着门,也有一些过路商客走动。   马修明、马修竹兄弟俩出自马氏本家四房,家中经营着集上唯一的一家酒楼——亦是最早出事的族人马身毅失踪之地——应燕红要求,径直将燕家父女带到这处事发地来。   说是酒楼……其实就是一栋两层高的小木楼,楼下卖些水酒、小食,楼上才是办酒席的地方;马氏族人婚丧嫁娶,大多要到酒楼来摆两桌,往年里生意算是不错。   马修明、修竹兄弟俩将燕家父女请到一楼大堂内坐下,恭恭敬敬地道:“燕壮士,燕小姐请稍等,我们兄弟这便去叫掌柜拿二楼钥匙。”   马身毅出事后,酒楼二楼便长期关着没开。   燕老大正欲说话,便见大堂另一侧、有个独自坐了一桌喝酒的壮士惊愕回头,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这壮士一望可知不是本地人——光是坐着便要比在黔人中算是高大的燕老大高半个头,桌下那双大脚直伸到方桌外去,站起来怕不是要有七尺多高(约一米九~两米高)。   “那汉子,你也姓燕?”这个瞧着像个猛将兄、神态举止倒是颇有几分读书人儒雅气质的壮士饶有兴致地开口道。   燕老大:“??”   这人说的西南官话并不很标准,带着浓厚的外地口音,没怎么接触过外地人的燕老大听起来极其吃力。   家里开酒楼的马家兄弟倒是听得懂,见这壮士气度非凡,不敢懈怠,客客气气地笑着拱手道:“壮士的口音听着像是从秦地来?”   “某乃秦人燕赤霞。”壮士大大方方地拱手道,“今日路过贵地,不想也能遇到本家。”   “啊??你是燕赤霞?!”原本安安分分坐老爹身边的燕红,忽然指着人大吼出声。   燕赤霞:“……?” 第31章 鬼遮眼   燕赤霞看去有二、三十年纪, 身形威猛,面目正气,着素布道袍, 戴书生冠, 袖口、裤腿以布缠扎,腰间挂着个皮囊,手边长凳上放着个竹编箱子,箱子上又置着个包袱, 可见正远行在外。   他好奇地转向看着像是才到及笄之年的燕红,道:“小娘子竟认得某家?”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必显轻浮, 他气质坦荡气度端方, 倒是不让人觉着冒犯。   燕红惊疑不定地将此人打量一番, 不太确定地道:“敢问贵客,可是陕西来的剑客?”   燕赤霞一愣。   燕老大和马家兄弟也面露不解。   这个秦地大汉一口陕西腔,也自报过来处,但他一身书生气, 也未携带佩剑, 他们都没搞明白二丫头(燕小仙师)怎么就认定别人是剑客了。   “正是。”燕赤霞倒也没有遮遮掩掩, 隔空冲燕红拱手道,“不知小娘子是……?”   “我叫燕红。”燕红狐疑地盯着燕赤霞, 起身拱手道,“曾听恩师提过世间奇人, 久仰燕大侠侠名。”   燕赤霞的神色看上去更加困惑了……他下山游历也没几年, 怎么就有侠名在外了?   但燕红口称“恩师”, 又能一口叫破他身份, 燕赤霞心知对方应是“同道中人”, 便也起身还礼。   燕老大心中一动, 自家二丫头有神仙造化,口称大侠者必非凡人,忙笑着开口:“燕大侠自秦地来,说不得还真与我家有些渊缘。我家祖上亦是秦人,前朝战乱时入黔避祸,家祖讳靖,字子清者便是。”   燕赤霞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上前两步道:“竟是子清叔……祖的后人啊!”   燕老大更是大喜,连忙请燕赤霞入座,双方攀谈起先祖来。   马家兄弟见状,也不急着办事了,招呼小二提早关门,又命厨房备酒水。   燕家虽是小门小户,族谱也是保存下来了的,不识几个字的燕老大不一定能说得清楚自家大闺女的名字怎么写,先祖的名字肯定记得,对了几个百年前做主迁到黔地的燕家老祖宗名讳,还真跟燕家秦地那一支攀上了亲。   燕老大与燕赤霞说得热闹,坐在一旁的燕红默默打开她在命运清单里“白嫖”过的《聊斋》电影,将燕赤霞本人与芯片面板里弹出来的“燕赤霞”做比较,越是比较越是满脸困惑——完全不像啊!   但这人又有《聊斋》话本里描述的行头,又确实是来自秦地的燕姓人……就很费解!   万万没想到自家老祖宗居然跟话本里的燕赤霞是一家人……更费解!   她这一脸费解纠结的表情连燕老大都看不下去了,拍了下燕红肩膀道:“别愣着了,喊族叔。”   燕红:“??”   “不急,大堂兄,我看小红像是与我同道,且各论各的。”燕赤霞爽快地道,“小红师妹,不知师从何方高人?”   “恩师不许在外面提及,连爹娘都不能说。”燕红诚实地道。   这确实不算说谎,送她奇遇给她道具的芯片系统就是禁止他们这些试炼者对外人道。   “既是师门有命,那愚兄就不问了。”燕赤霞外表再像是书生,骨子里燕赵大汉的豪爽之气不减,摆手道,“不知小红师妹修行的是哪一路的法门?”   “强身健体,除魔卫道。”燕红再度诚实地答非所问。   燕赤霞都给她搞不会了:“诶……?”   燕红索性从道具栏里取出鬼手,道:“恩师要我们身体强壮,能打能扛,遇到这种害人的妖魔鬼怪要消灭。”   她手上变出苍白鬼手的一瞬间……燕老大一屁股摔到了凳子下面去。   亲自担当小二端茶送水的马家兄弟好悬没叫出鸡声。   刚端起茶杯的燕赤霞“噗”一声喷出茶水。   摸到苍白鬼手便会感觉到疼痛的燕红浑然不觉,龇牙咧嘴地把鬼手收起。   末了还解释道:“这是我之前收拾的一只妖物,邪门得很,碰到就会疼痛难忍,就不拿给你细看了。”   跌坐在地上的燕老大一脸呆滞,擦干净嘴边茶水的燕赤霞哭笑不得。   他发现了,这个小师妹仿佛有点儿过于耿直……   耿直girl·燕红也没辜负燕赤霞期待,开门见山地道:“燕师兄在此地乡集落脚,可是察觉到什么异常处?”   燕赤霞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看向随侍一旁的本地主人家,马家兄弟。   马修明、修竹兄弟已经听出这位陕西大汉也是与燕小仙师一路的高人,满怀期待地看过来。   “愚兄本欲往白云县去。”燕赤霞便道,“途径此地,见黑云笼罩,似有冤魂徘徊不去,便进集来观望,只是尚未发现端倪。”   马家兄弟“啊呀”一声,连忙上前拱手作揖,道是族人蒙难,求燕大侠相助云云。   燕氏三人又费了些口舌将惊魂未定的马家兄弟劝住,此时掌柜已将二楼钥匙送来,燕红邀燕赤霞一同上楼探查,燕赤霞并不推辞,提起箱子动身。   将马家兄弟与燕老大留在楼上,二人上得楼来,燕红开锁时便低声道:“师兄,你是不是对马家有顾忌?”   燕赤霞意外地看了眼这个一直表现得莽莽撞撞的小女子:“小红师妹,从何说起?”   “马家找到我家前,先请过一位唤做申婆婆的苗家神婆来看。”燕红放慢开锁动作,低声道,“申婆婆似乎发现了什么,并不愿插手此间事。”   燕赤霞深知华夏大地奇人异士无算,倒也不怀疑燕红口中申婆婆是否装神弄鬼,点头道:“愚兄确实有些许疑惑……集中冤魂阴气淡薄,不似凶煞厉鬼,如何能害青壮?”   马家集办过三场白事,年事已高的族老马治芳还罢,马身毅年轻气盛,马国齐正当壮年,便是被怨鬼缠身也多不过重病一场,如何能被害至尸骨无存?   “燕师兄觉得不似厉鬼作乱?”燕红好奇道。   燕赤霞笑着摇头:“若真有厉鬼,此地便不是这番盛况了。”   燕红若有所思点头。   燕赤霞看出燕红似乎有些欠缺经验,想她小小年纪,倒也没有怀疑,为燕红解惑道:“寻常小鬼近不得刚直善人之身,若能被小鬼所害,必是心中有鬼,又或是受鬼物所惑,气不壮,胆不勇,方能被鬼物趁虚而入。”   燕红神色一怔,恍然道:“竟是这样!”   “老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便是这个道理了。”燕赤霞又摇头道,“但世人多好面子,轻易不肯承认心中有愧,你我若想从马家人口中问出根源来,必是千难万难。”   燕红不由回头看了燕赤霞一眼。   她有些明白,为什么《聊斋》话本里,燕赤霞会拒绝与宁采臣亲近,称自己“性情孤僻、爱清静了”——这位燕师兄,想来遭遇过不少各色人等。   “我也晓得马家人估计没有说实在话。”一面伸手推开门,燕红一面转头认真地对燕赤霞道,“不过既然晓得有事发生,总不好不闻不问。若真是如师兄你所察觉那样乃是冤魂索命,那在其造下更多杀孽前及早将其度化,也是一桩善缘。”   燕赤霞神色动容,惊讶地看向这小女子。   他还以为会随身携带妖魔残肢的燕红会是“除恶务尽”那一派道统中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话来。   定了定神,燕赤霞微笑着道:“小红师妹此想倒是与愚兄不谋而合。”遂抬脚跟上。   酒楼二楼地方不大,只有四个隔间,马身毅当日失踪时坐的是最里面一个。   马家人事后搜寻时,楼下的小二、掌柜、乃至在楼下喝酒的本家族人都声称未曾见过马身毅下楼,在后院(茅房所在地)洒扫的仆役也坚称当日根本没见过马身毅。   换言之……马身毅当日很可能才刚从包间出来便在走廊上遭遇了不测,经营酒楼的马家兄弟这才会连二楼都不敢再让人上来。   时隔多日,燕红、燕赤霞再度踏进这条走廊。   时值正午,炽烈阳光洒到站在开放走廊上的两人身上,但两人还是感觉到有阴风拂面而来,吹得人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有股臭味?”燕红皱眉道。   “仿佛是。”燕赤霞抽了下鼻子,低头看看手里的箱子,见并无动静,便走到廊边,抬手去摸墙壁。   刷过清漆的木板墙壁上,略微有些湿意。   黔地不似两广那般闷热潮湿,这条走廊又是开放格局、受烈日直晒,燕赤霞顿觉不对,抬手朝走进廊内深处的燕红喊道:“小师妹,且止步——”   “啊?”燕红回头,往前抬起的脚落下。   这一脚踩下去……燕红的脚竟悬停在半空,离地面尚有一掌距离。   燕红“诶?”了一声,低头看向脚下。   她脚上穿着如履平地靴。   靴子底部看似悬浮半空……但确实踩着了什么东西!   心念电转间,燕红立即后退半步,掏出三张镇鬼符。   两张贴到右侧墙壁上,一张贴到左侧护栏上,呈三星阵势,可使鬼物显形,并具备破除鬼遮眼之功效。   三星阵成,走廊上没来由地刮起一阵阴风。   阴风散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露天走廊上,悄然出现一具侧卧干尸。   这干尸斜躺在第三间包间门前,头朝楼梯口、脚朝内,面目狰狞,仿佛死前曾受过极大惊吓。   尸身上那套褪色的青布长衫,还留有不少重叠脚印…… 第32章 妖魔   燕红满面惊骇, 踉跄后退。   燕赤霞倒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快步上前蹲下检查。   阴风散去,这具持续两月有余不腐的干尸似乎失去了某种“保护”, 贴着骨头的干瘪皮肉快速腐化,一阵恶臭弥漫开来,连楼下天井中洒扫的店小二都闻到了味儿, 疑惑地掩鼻四顾。   燕赤霞只来得及把干尸身上青衫拉开查看了下有无致命伤痕,原本还勉强能辨认出外表的干尸便已然烂得不成样子, 筋、皮、肉化做淅淅沥沥浓水向外扩散开来。   眼见浓水要渗透到地板缝隙里去, 燕赤霞抬手快速比了个法决。   一道无源之火自指尖爆出、“烫”过流脓腐尸,皮肉脓血一扫而空,白骨残骸化为烟尘,原地只剩下青衫长裤, 四溢恶臭亦随之消停。   燕赤霞将青衫长裤拎起抖了抖,回身冲燕红道:“体表无伤痕,这人许是被活生生吓死的。”   燕红“啊”了一声, 反应过来燕赤霞是在检查什么, 连忙把这个经验牢牢记住——毫发无损而离奇暴毙者,有很大可能是被恶鬼作祟, 惊吓而死。   燕赤霞打量了下走廊, 抬手指向走廊里头那间最大的包间,道:“当日之情形或许是……多人在室内饮酒,有恶鬼立于门外静候。马身毅自室内出来, 当即被恶鬼缠身,奔跑至距离楼梯口不足六尺处(不到两米), 心脉俱断、惊吓致死。”   “这么短的时间吓死一个身强体壮的男丁, 愚兄认为马身毅必定认识作祟恶鬼, 小红师妹,你怎么看?”   燕红认真想了想燕赤霞假设的情形,点头道:“有些鬼物与常人无异,不认得的人看见了,光是辨认是人是鬼都要耗时片刻,断不至于这么快被吓死。”   神仙阿姨,裂口女,十三阶梯怪谈……燕红在这方面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燕赤霞面露欣赏,这个同姓同宗的小姑娘年纪轻轻就能拜入山门是有道理的,果真胆气十足又钟灵毓秀,一般人可万万难以想到人鬼其实难辨这一点。   “嗯?等等,马家族叔,名唤马国奇者,也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无踪的。这即是说,那只作祟恶鬼,马身毅与马国奇皆认得。”燕红举一反三想到昨日马家兄弟刻意强调过的细节,振奋地道,“燕师兄,若我们能找到与他二人有关联的枉死之人,是不是就找到这只作祟恶鬼的跟脚了?”   燕赤霞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只怕马家人不会说实话。”   燕红:“诶?”   迁到黔地来的燕家分支守着穷山恶水未能发展壮大,燕赤霞此时也无暇与燕红细说大家族阴私,只道:“为死者讳,马家族人有所隐瞒也是正常。不若这般,你我换个说辞……”   商量好说法,两人便将长衫拎到楼下,让马家兄弟来认。   “啊呀,这正是我那族亲的衣裳啊!”看到长衫,马修明当场失态痛哭。   马修竹面色刷白,指着那青衫哆哆嗦嗦地道:“这、这……两位仙师,身毅、身毅的衣袍竟一直在我家二楼?!那、那他的尸身到哪里去了?”   “令堂弟之事,似有蹊跷。”燕赤霞皱眉道,“不像是被鬼物所害,反倒像是妖魔作乱。”   “妖魔?!”马家兄弟大惊。   “两位阿叔,且带我与燕师兄去马身毅家中看看。”燕红也一脸凝重地帮腔,“若是妖魔作乱,此事可就紧急得多了。”   马家兄弟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连连点头,带上燕氏三人快步出了酒楼,直奔马身毅家中。   马身毅家住酒楼后方巷子内,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家中尚有父母、兄嫂并两个小侄子。   尚未成婚的马身毅住在兄嫂房后单间内,生前所用杂物皆在,只养的狗儿父母见之伤心,送到乡下亲戚家去养了。   燕红两个将马身毅生前住处细细搜索一遍,并无发现,又与其家属聊了会儿,只打听到些夸赞其生前老实、与人无害的闲话。   再来,一行人又赶去马家族老住处。   族老马治芳家门房上挂着白纸灯笼,孝男孝女亦还在堂中守灵。   见马修明、修竹兄弟二人带着外人上门,快步迎出的族老长子脸色有些不对,隐晦地看了马家兄弟一眼,才躬身朝燕氏三人行礼。   燕赤霞拱手还礼时,燕红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顺着燕红眼神所指处看去……燕赤霞发现,到门厅来迎接众人的族老长子,孝服下那双千层底翘头靴,离地面有一指宽的距离。   侧身为族老长子引荐燕氏三人的马修明,一脚高、一脚底,两条腿的膝盖高度差了半掌来宽,却竟毫无知觉。   燕赤霞默默旁移小半步,燕红也悄悄把老爹往侧面推了推,不动声色绕过地面上那“摊”目不可视的可疑物。   一行人在族老长子引领下来到马治芳族老曾居的小院,燕赤霞、燕红二人进内查看,不多时,果然有所收获。   “这桌上灰尘,可不像是只空置一月有余。”燕赤霞眼界余光瞄了下小院外等候的马家人,低声朝燕红道。   燕红用手指一抹,果然积灰厚重。   “门厅处那具鬼遮眼的尸体,兴许已经被踩踏散架了。”燕红不快地道,“说不得,马族老才是最早出事那个。马家人跟我说一早不见的是马身毅,却是在糊弄我。”   “既他家有心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燕赤霞叮嘱一句,又与燕红对好说辞,二人这才从屋内出来。   “此地确有妖气残留,只是略淡了些,难以追寻踪迹。”燕赤霞对马家众人道。   “这股妖魔气息凶险,两位阿叔,再去最后出事之处看看吧。”燕红亦面不改色地道。   连在陌生位面被迫扮演不相干的陌生人这种事燕红都经历过,此时这等小场面,对燕红已无难度。   二人皆敏锐地发现,当他俩一唱一和地声称乃妖魔作乱时,原本面色不虞的族老长子,竟像是稍稍松了口气。   马家兄弟的族叔马国奇家,家境肉眼可见窘迫,家中只得几间破茅屋,众人上门时,也只见一对孤儿寡母在屋前烧纸。   燕赤霞、燕红在马国奇家茅屋内外转了一圈,却是没有找到被鬼遮眼藏起来的尸身。   扩大范围搜寻,才在离马国奇家茅屋数丈外窄巷中追寻到一股隐约臭气。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看向窄巷前方,又转头望向身后。   这条巷子通往马家集外,巷子尽头,便是连绵高山,幽深密林。   “没有往人多地方跑,反而是往集市外跑了,这可不寻常。”燕赤霞低声道。   “马国奇是认定马家集内更为凶险?”燕红凝重地道。   马家兄弟跟过来,两人同时停下分析。   “燕大仙师,燕小仙师,可得出什么结果了?”马修明巴巴地道。   “妖魔自此地来。”燕赤霞抬手指向巷外群山,“由此入马家集镇内。”   “啊!”马家兄弟低呼一声,心惊胆战望向群山。   “某见此地人气旺盛,本不该藏污纳垢,必是有人招惹了山中妖物,引狼入室,才致数人受害,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燕赤霞凝重地道。   “天耶,竟然是被妖魔吃了么!”马修明捶胸顿足道,“难怪得竟连尸身也找不着!”   燕红又帮腔道:“这妖魔连害多人,已成气候,两位阿叔不如尽快报与族老,询问族人是否曾做过亵渎山神庙宇,招惹山中精怪之事。”   马修明顾不得他想,当即应下,将三人请回酒楼后院客房中暂时下榻,便慌里慌张奔出门去找族中长老。   燕老大听闻有妖魔吃人早已慌了神,有外人在时还罢,马家兄弟一走便焦急地催促道:“此地如此凶险,断断不可长留,燕大侠,二丫头,不如趁天色尚早,快快离去。”   “大堂兄莫急,此事我与小红师妹已有计较。”燕赤霞安抚道,“此獠绝害不到我等三人身上,且先宽心。”   “放心吧,爹,这妖物是马家人招来的,你几时听闻赶场人(来赶集的人)遇到事过?”燕红也道。   燕老大瞪了燕红一眼,要不是有本家远亲在此,他老早拖着燕红回家了,哪还能坐在这里听他两个多话。   燕红也是无奈,又颇费一番口舌才将老爹劝住。   安抚住燕老大,两人从客房中出来,避开店小二、掌柜,在天井内清净处低声交流。   “遇害三人中,地位最尊者当数族老马治芳,按理既请了人来查看,应当先查族老身故之因才对,那族老之子却像是不欢迎你我登门,这其中必有古怪。”燕赤霞道。   “说起来,我来时路上,那两个马家阿叔一路只说马身毅之事,引我主动从马身毅之事查起。”燕红皱眉道,“初时还没什么,现在越想越觉得奇怪。”   “马家人想要解决此事的迫切之心是真,但不想让外人了解过多内情也是真。”燕赤霞略略点头道,“若说是冤魂恶鬼索命,说不得马家人要竭力隐藏,如今换成妖魔说辞,只盼能让这一族人放低戒心,让你我有机会找到蛛丝马迹。”   燕红幽幽叹了口气,除魔卫道这种事……就算有心去做,做起来果然也不是这么容易的;不仅要费尽心思找作恶鬼物,还要与人斗智斗勇。   鬼物处于藏匿状态时,想将其找出来是没那么容易的——这玩意儿不是活物,无需吃喝拉撒也用不着走动放风;找个坛子罐子、附身到某个不起眼物件里就能藏身。   山中鬼事件时,试炼者们先找到了蒋百户才能将山中鬼找到;百鬼夜行任务,也是众人先后发现那只络新妇在一众怪谈中格格不入,才能联想到森川阳子或许就藏在络新妇蜘蛛后体内。   “马国奇于上月出事,这点上马家人应当没有说谎。”燕赤霞大约已经历过同类事,并不像燕红那样感慨良多,仍将心思用在分析上,“若马治芳最早受害,其次是两月前出事的马身毅,那马身毅与马国奇之间,隔的空档未免就太久了。”   “燕师兄是说,马国奇之前应还有人受害?”燕红回神,惊诧地道。   “此前我试探马家兄弟,言有数人受害,马家兄弟并未否认。”燕赤霞道,“马治芳族老的丧事拖了这般久才办,说不准……原也是打算掩藏的。族老长子忌讳我等上门,其家人想来并不愿族老之死被扯进这桩事内。”   顿了下,燕赤霞少见地面现嘲讽之色:“所谓为死者讳,哪是什么死者为大,不过是活人面子过不去罢了。”   燕红紧紧抿着嘴。   就……不仅仅是外位面,自家生活的位面也挺能刷新人世界观……   “还是那句话,既然马家人有意遮掩,你我倒也不必揭穿,做到心中有数便罢了。”燕赤霞冷哼一声,道,“等他们商量出个说法来,我们再自行判断哪些能信,哪些不必理睬。”   燕红抿着嘴,目光炯炯看向燕赤霞,点头如小鸡啄米。   虽然只与燕师兄相识不过小半日,燕赤霞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已经鲜活了很多。   或者说,听到燕赤霞说出这番深谙人情义理的话,燕红已然隐隐约约有所明悟——果然正如王荟所说,《聊斋》话本之言亦不可尽信。   亦有编造之言,半真半假,须得阅读者自行判断哪些内容可信,哪些部分一笑置之便可。   例如《小倩》这则故事,开篇便言宁采臣每对人言“生平不二色”,却又在妻子病中将“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的美貌女鬼带回家中;妻亡故以女鬼作续,又“纳妾后,又各生一男”。   宁采臣与燕赤霞庙中相遇,又借燕赤霞之口多次夸赞其“知足下丈夫”、“信义刚直”、“富贵中人”……   燕红回想到这部分描写,嘴巴一撇。   话本文字真假多少燕红不得而知,但就她现在认识的这个燕师兄,她是真不太相信会说这种话。   以燕师兄之敏,会发现不了宁采臣托词“有妹葬此,发掘女骨,敛以衣衾”吗?   又要收走绝色女鬼,又要故作刚直不阿坐怀不乱,多少有点腻味。(PS1)   燕赤霞见燕红眼睛不住往他扫来,又是撇嘴又是若有所思的,好奇道:“小红师妹,如何这般看我?”   燕赤霞有话直说不遮不掩,燕红也是耿直性儿,直接道:“燕师兄,若你见一书生与美貌女妖女鬼恩爱缠绵,你会劝阻还是由他去?”   “你是不是话本子看多了,竟也信什么书生女鬼的荒唐故事?”燕赤霞好笑地道,“不过是穷酸书生臆想大家闺秀投怀送抱又怕被人耻笑痴人说梦,便转而发梦精怪妖鬼也通人事、也羡人伦罢了。”   “古人尚云‘为人莫作妇人身’,山野精怪若慕人间繁华,无论男身女体,不做人间逍遥客,反倒是向往‘百年苦乐由他人’,岂不可笑?这等痴话闲时翻读倒无不可,切莫当真。”   燕红嘴巴大张,眼中亮光更甚。   不愧是你啊燕师兄——话本子里果然是编排你的!(PS1)   燕赤霞可不知道燕红是用看“故事中人”的眼光在看他,还循循劝道:“你拜入高人山门,自有前途造化,可不要被凡俗虚富假贵迷了眼,尤其你是女子,更要慎之又慎。世人多难容女子要强,若寄托他人百年苦乐,将一身本事束之高阁,便辜负了师门栽培,万不可取。”   “我晓得了,燕师兄。”燕红用力点头。   且不说她本就不相信女子嫁人便终身有靠这种鬼话,如今她有了试炼者际遇,去过了女子也能入学就职的位面——虽然百鬼夜行位面在燕红看来十分一言难尽,但那个女子也能顶门立户的位面对燕红来说也非毫无可取之处——她要还向往嫁做他人妇、以他人为天,那就太离谱了。(PS2)   燕红这肯听劝的优点,在年长者眼中颇为讨喜,燕赤霞都忍不住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壳,道:“我虽这般劝你,倒不是让你去与你父母亲长作对,若与家中亲长意见相左时,且也不必硬顶,态度缓和些拖着便是,待大些了再说。”   “我懂得的,我爹娘也是明事理的人。”燕红自豪地道。   闲扯几句,两人话题又转回马家集事上。   “既能让马家族人讳莫如深,那作乱恶鬼生前必与族中人有极深纠葛。”燕赤霞肯定地道,“待他们编出说辞,必定会刻意绕开紧要相关人等,你我届时须得留心。”   燕红会意道:“马家有意不提的人,才是我们要去重点留意的人。”   “对。除此外,亦要找机会与马家族人打听些线索……”   燕赤霞虽只游历短短数年,人情已相当练达,细细教了燕红不少经验——他不像试炼者那样被任务限时所迫,自然有闲心传授这些看似不重要、实则总有奇效的细节功夫。   两人在天井里直深谈了大半个时辰,马修竹才返回酒楼,声称马氏族长邀燕氏三人至家中做客。   一脸不情愿的燕老大,硬着头皮再度陪着闺女出门。   马家族长的住处比族老马治芳的屋舍还要排场,里外四进的大院子,家中仆役成群,竟是不比镇上的顾府逊色多少。   马族长是国字辈,全名叫马国英,看着年纪不轻,但仍然精神矍铄,面貌方正,体型富态,身上同样挂着马家集里长乡职,威势却要比李家村的里长重得多,见着身长过人的燕赤霞亦面无异色,神态自若地将贵客请进厅内。   双方入座,马族长便开门见山地道:“两位燕仙师,小老儿乃凡俗之人,生平未见过超出常理之事,不知我族中子弟须得犯下何种过错,才会将山中妖魔激怒至此,为我马家集招来祸事?”   燕赤霞镇定地道:“此事还需马族长遍问族人,半年……不,一年内,是否有人曾捕猎过山中生有异状的小兽?是否有人曾与自称山民的年轻男女,又或是男童女童,生过龃龉?”   陪坐在席的三名族老,在听到燕赤霞所言后半句,皆神色微变,六道目光齐齐往燕赤霞投来。   燕赤霞心中一动,桌下比手势暗示燕红镇定,自己也故作未觉,只待马族长回话。   马族长面色不变,沉吟半响方道:“我马家办集市已有几十载,逢年过节时出入集中山民乡民无算,亦难免与我族中子弟有些口舌纷争……这范围实在太过宽泛,不知能否再多些提示?”   燕赤霞目光一闪,立即猜测到马家之事与乡民无关。   这倒也不出奇,马家或有欺行霸市之事,但多少会有些收敛,不至于将事做绝——不然本地乡民就奔着临近的北山镇去做交易了,没必要非得跑到马家集来。   他表面上作为难状,桌下悄悄给燕红比了个拇指手势。   燕红便仗着自己年纪幼小,作无知状道:“师兄,妖魔若假做人形潜入集中,也不定就只会冒充山民吧?说不得会冒充马家族人认识的熟人,又或是哪家走丢的家人呢。”   此话一出,便是马族长也微微变色。   燕赤霞仍做不觉,沉思了会儿才道:“倒也有此可能,此地为方圆十里人气最为旺盛之地,若山中妖魔羡慕人间繁华,悄悄混入人群,或真有可能暗害了哪户人家子弟,伪装形貌潜入集来。”   “这就是了。”燕红拍手道,“这妖魔偷偷混进马家集,却不料想被人识破伪装,恼羞成怒下撕破脸大开杀戒,吃人害人,这种事也是有过先例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马族长、三位族老,以及垂首恭敬站在族老身后的、包括马家兄弟在内的数位年轻后辈,皆面露异色。   那是一种古怪的,混杂了惊愕,愤怒,心有余悸,解脱放松等复杂情绪的微妙神态……燕红尚且无法解读,但燕赤霞洞若观火。   两人一口咬死妖魔作乱,一口咬定受害之人为妖魔所害,用意乃是将曾经被马治芳、马国奇、马身毅,又或许还有更多人联手害死的无辜冤魂,“打成”非我族类的、死有余辜的——妖魔。   仅有如此,才能让这群互为遮掩的本地豪强撕下温良恭俭伪装,暴露出皮下龌龊不堪真面目来。 第33章 一阵风   马家族长、族老于正厅招待两位燕氏仙师, 燕老大虽然是其中一位仙师的爹,也遗憾地被拦在了偏厅。   马家不愿家丑外扬, 两位燕氏仙师也不愿燕老大被牵连过多,再加上燕老大本人有些胆怯、不敢去见那些“高门大户”当家人,这桩怎么说都有点于理不合的安排就这么成事了。   此刻,燕老大与马家族长安排来招待他的修字辈后辈、名唤做马修永的秀才安坐偏厅,一面应付秀才老爷马修永,一面不住偷偷朝正厅方向打量。   自家二丫头就这么成了马家的座上宾,还见着了燕家老太公过世前念念不忘的本家后人,这一天里的际遇, 对燕老大来说有点儿过分刺激——要不是此前已经经历过不少事儿, 燕老大此时肯定做不到这般镇定。   但能保持镇定是一回事,内心是否接受是一回事;燕老大此时就特别割裂,既对亲闺女小小年纪便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暗暗振奋,又不是很乐意看到二丫头搅合进妖魔吃人的骇人怪事里面去。   被马修永几次三番旁敲侧击打听小红师门来历、除魔本事,心烦意乱的燕老大略有些烦躁, 语气不大愉快地道:“马秀才,我只是山中愚夫, 没什么见识, 妖魔鬼怪我是没有见过的,我儿师门禁令森严,我这个当爹的不可能拖自家孩子后腿,更不可能去瞎盘问,没什么可以说道的。”   马修永面色微变,又很快调整过来, 故作爽朗地笑道:“燕壮士误会了, 我不过是有些好奇, 岂敢盘问于你,来来来,喝酒喝酒,算我失言,我先认罚一杯。”   燕老大亦不是真想得罪个秀才公,连道不敢,举杯与马修永相碰。   放下酒杯,燕老大暗道自己说话过重,须得做些补救,便主动道:“临出门前,我儿曾说,此间事若是重大,她的师兄师姐便会前来相助。我虽未见过我儿师门中人,但听北山镇人说,我儿那几位师兄师姐皆是超凡脱俗高人仙子,便连那居心叵测、谋害旧主的蒋百户亦被轻易拿下。若那妖魔当真凶残,我儿师门想来不会坐视不理。”   马修永得了燕老大这番说辞,像是终于放下心中大石,再不计较这村夫先前不敬,眉开眼笑地举起杯子。   北山卫顾老千户下属叛变这事儿,马家人自然是老早就得知了消息,只是不知细节,还以为只是老千户麾下军头不服管;直到这回好不容易请来的苗家神婆不管事,马家不得不遍访高人,才从相熟的北山镇商人那边打听到神仙弟子下凡相助顾老千户、曾于旱日里降下惊雷之事。   燕小仙师过于年轻,自行送上门来的秦地燕剑客又未曾听闻过姓名,马族长心中不安,这才在招待两位燕氏仙师时有意无意将燕老大隔开,把族中秀才派来打探消息。   此时马修永完成族长任务,心中大定,与燕老大谈笑几句便借故有事离席、稍后便返,准备尽快将这好消息送去正厅。   燕老大不疑有他,只拱手道:“秀才公且去。”   马修永大声招呼管事进来为贵客斟酒,红光满面地走出偏厅,转进游廊内。   燕老大刚向来斟酒的管事道谢,便觉一阵凉风从他身侧刮过,像是有什么东西飘了过去。   燕老大茫然抬头,前后看了眼,并未见到第三人;转头看到偏厅后面门洞处珠帘轻微晃动,似乎是刚刮过阵风,便未在意。   斟酒的管事似乎也感觉到眼角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划过,疑惑地抬起头,四下查看。   恍惚间,这略有些年纪的管事仿佛看到有个人影从偏厅大门门廊下挂着的灯笼下方飘过。   因着天黑下来时马修明、修竹兄弟带着“高人认定妖魔作乱”消息回来,这位马族长府上的管事心里是有些紧张的,当下就要惊叫出声。   定睛一看,却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灯笼下挂着的穗子随夜风轻摆、映在廊柱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罢了。   虚惊一场,管事暗暗摸了摸胸口,庆幸没在客人面前失态,让人笑话。   另一边,刚转过抄手游廊的秀才公马修永,也感觉到身后有阵风刮来。   黔地夏初时的气温不高,到黑下来时还会有些阴冷,山风虽不大,若是衣物单薄也会被刮个哆嗦。   马修永刚喝了几杯水酒,体内有些燥热,衣物也并不单薄,从身后刮来的阵风只是微微吹起他的衣袍下摆,丝毫感觉不到冷意。   但……这似乎并不仅仅只是一阵风。   阵风刮过,视线已能看到正厅大门前两名守夜护院的马修永,眼前突兀地多出来一道身影。   马修永脚步一顿。   这道身影单薄,矮小,脸不到巴掌大,个头还不到他的肩膀高,褴褛粗布袍下伸出来的胳膊细得像麻杆。   就是这么个看着连杀鸡都费力的单薄矮小身影,却将相比之下颇为高大健壮的马修永吓得亡魂大冒,口中发出凄厉尖叫。   这起码能穿透数百米高空的尖叫声……却似乎没人听得见,只相隔十几米的游廊外,那两个身强力壮的护院丝毫不为所动,仍然百无聊赖地站在正厅大门台阶下闲聊。   矮小身影举起双臂,比麻杆粗不了多少的胳膊往马修永脖子处抓来。   瘦得只剩下一张皮的干巴小脸上,血泪自脱了形的眼眶中涌出,嘴巴大张,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烂牙。   “别找我、别找我——!”   马修永踉跄后退,双手挥舞着挡在身前,眼角余光看到游廊扶手,像是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横行跑出两步、去翻护栏。   他是万万不敢从对方旁边跑过去,倒不如从庭院绕路,只要跑到正厅,见到族中请来的高人,他就有救了。   马氏一族家大业家,像马修永这般少年时就考取童生、青年时就成了秀才公的族中俊杰,这辈子就没下过地、干过重活;虽正当壮年,却已是大腹便便、拙手笨脚,不过半人多高的护栏,竟折腾了好会儿也没能垮过去。   那索命身影越逼越近,马修永汗如雨下,涕泪横流,奋力将一只脚迈过护栏骑坐上去,正要抓着护栏扶手往下跳,满是汗水的手却没能抓稳,头朝下摔进庭院内。   “砰”、“咯”声先后响起,马修永额头撞到马家仿照南方园林搬到院内来的假山石上,堆着几层肉的脖子也折成诡异角度。   喉咙里“呃”了几声,圆睁双目、手足发颤的马修永挣扎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矮小身影仍旧站在游廊上。   过不多会儿,游廊上身影消失。   一阵短促凉风,刮向不知生死的马修永。   又过了会儿,双目无神、满头是血的马修永,竟缓缓站起。   这位秀才公挪动着僵硬步伐,走出庭院,走向垂花门。   穿过垂花门,走到外院大门前,这位秀才公又像是被抽走操控竹竿的皮影戏纸人一般,轰然倒地。   垂花门外守夜的护院,外院大门前守门的门子,皆毫无反应,像是根本没看到脚步古怪的秀才公经过一般。   一阵凉风刮过,距离马修永尸身不到两步远(不到一米)的马家门子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都五月天了,晚上还是有点凉。”这名门子揉了下鼻子,打出喷嚏后才好受了一些。   厅内。   燕氏两位高人一番唱念做打,马家族长终于下定决心——请两位贵客稍候,待他们询问一番族人,问出结果来便立即告知。   燕红满脸不解,下意识看向燕赤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怎么还是没有用呢?   燕赤霞却像是早有意料,给了燕红个安抚眼神,起身冲族长族老拱手。   马族长亲自将两人送到偏厅,命管事领三位贵客到客房安歇,这便匆匆离开去与族老们议事。   在马家安排的客院里住下,待管事退去,燕赤霞才向一肚子不满的燕红解释道:“你知道的,马家既希望我们能帮上忙,又不愿让你我过度干涉他家家事,哪些部分能让我们知道、哪些家丑绝不可外传,自然是要好生商议一番。”   “都到这种时候了——都死了好几个人了,还管得了这些有的没的!”燕红气愤地道。   “他们家动作已经算是快的了。”燕赤霞好笑地道,“你看,你我才来头天就能遇到当家管事的族长族老,马族长还承诺会尽快从族人中问个结果出来,没让你我耗上个十天半月的,这已经值得你我烧个高香的了。”   坐在旁边的燕老大欲言又止。   燕红这当口上没功夫去留意老爹神态,惊愕地对燕赤霞道:“还有遇到这种事了还得拖个十天半月的人?这都是什么人啊!”   “事儿没发生到自己头上,当然能从容不迫。”燕赤霞道,“不过这倒也是给了我们一些提示,明知家中有‘妖魔’作乱还能不慌不忙遮掩家丑,至少这只‘妖魔’与马族长和今日我们所见的这几位族老干系不大。”   燕红“啊”了一声,连忙将恼火情绪压下,把这个知识点牢牢记住。   “今夜就暂不要想太多了,好好睡一觉,明儿再说。”燕赤霞提起箱子,冲燕老大招呼道,“大堂兄,今晚便与我挤一下如何?”   燕老大是非常不愿意留在马家集过夜的,更别提还要住在马族长家,又不好意思与这么大的闺女同住一室,见被闺女称为师兄的燕赤霞出动给台阶,哪有拒绝之理,连忙一迭声应下。   燕红捏了捏眉心,资深试炼者们那拼命抢时间尽快完成任务的风格和燕赤霞这种随遇而安、不骄不躁的应对风格让她一时间有些混乱,都不知道哪边才是正确的、她应该去学习模仿的了。   “也罢,既然没有时限要求,那就慢慢来吧。”嘴里嘟囔一句,燕红也起身回客房中休息。   另一边。   马族长刚回正厅不久,外院管事便焦急来报:“修永少爷不见了!”   马修永是本家三房子弟,他爹便是国字辈的族老之一,一听自家的秀才公出事,这位三房的当家人好悬没当场晕厥过去。   马族长焦头烂额地命人去叫大夫,又抓着管家追问:“修永是何时不见的?!”   “就一刻钟前!修永少爷从那燕小仙师的爹口中问出话,命我招待着燕壮士、从偏厅往正厅来,就不见人影了!”外院管事满头冷汗地道,“就、就抄手游廊这么一小段路,院里还有护院走动,可偏偏就——”   “行了!”马族长不耐烦地喝止外院管事,左右看一眼,抓起席上还未撤下的茶壶,大半壶凉茶水全淋到修永他爹、马族长的亲弟弟身上去。   修永他爹马国华悠悠转醒,族长马国英便抓住弟弟的脖领子用力抖动:“老三!修永怎么也跟这丑事有关??你怎么就不先告诉我?!”   “你、你——你还我儿子来!”马国华看到大哥就恨,口水直差喷到族长脸上,“要是让修永也留在正厅,有这么多人陪着,修永哪会出事!”   马国英大怒,一拳挥了过去。   见本家这对亲兄弟动上了手,另外两名族老及还未散去的青壮小辈们连忙围上来劝架。   族长马国英往亲弟弟脸上招呼了几拳也并不解恨,让外院管事把正厅大门关上、护院全退远一点,便暴跳如雷地对着一屋子男丁咆哮:“究竟还有哪个与那丑事相关的,现在就给我站出来!别等被那贱妇弄死了才让全族上下、让外人看笑话!!”   一众马家男丁面面相觑,片刻后,曾与自家亲大哥一道亲自跑到李家村去请燕红出山的马修竹面色惨白地往前一步,噗通一声跪下。   马国英没想到还真有,气得上去一脚将马修竹踹倒。   “修竹!你、你——!!”马修明面无血色,气得指着亲弟弟的手都在哆嗦,“你怎么也去做了那等牲畜事?!”   “难怪得身毅出事后你忽然与我形影不离,我还以为你是晓得懂事了,没成想……你怎么对得起我,你怎么对得起爹娘!”马修明越说越气,冲上去用力捶打马修竹,“爹娘是没给你定亲吗?!你去白云县寻花问柳,我是没给你钱吗?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腌臜事来!”   马修竹一言不发,只护着头,任由大哥拳脚招呼。   “行了!”马国英暴喝一声,朝另外几个青壮子弟挥手,另几个修字辈、身字辈的年轻人连忙上前拉住马修明。   马国英面色阴沉地走到马修竹身前站定,厉声喝道:“修竹,抬起头来!”   跪俯于地的马修竹忙不迭爬起,将头抬高。   “与那桩丑事有关的,究竟还有谁?!”马国英恨铁不成钢地道。   马修竹打了个寒颤,吭哧了会儿,痛苦地道:“修永哥……和我……之后……应是……没有其他人了。”   马国英又气又恨,且不说马修永是他看好的子侄辈,马修竹在他印象里也是靠得住的年轻后生,这两个居然都卷进了马治芳那老不修做出来的丑事里,实是让他面上无光。   拉了把椅子坐下,族长马国英咕噜噜灌了口水酒镇定心神,才道:“既你是唯一一个知情人,那你就好好说说,这桩丑事到底是怎么起的、怎么结的!”   “都这功夫了,把那避事躲事的心思收一收!修永连我都瞒着,瞒出什么好结果来?要不想死,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老老实实交代!”   马氏一族枝叶繁盛,又多有家业田产,不像普通人家那样到了孙子成家后便分家各住,三代同堂、四代同堂是常有的事。   虽皆是血脉相连的同姓人,不说各家各户,个人之间亦有远近亲疏;马治芳族老失踪后闹出来的丑闻,连他的儿女都不甚了解,更别提外人,即使是族长马国英也只是了解个大概,内中细节并不很清楚。   众人只知此事根源,出在马治芳身上。   身为治字辈硕果仅存的老辈人,又担着族中族老之责,既是本家又是族长的马国英平时也不好干涉过多,常放任其行事。   放任的结果,便是出了大事。   马治芳失踪后,众儿女苦寻他不着,倒是找到了个废煤窑,在里面搜到些沾着人血的破布料,生怕染了人命官司,才报到马国英这里来。   马国英气冲冲跑去查废煤窑时,发现马国奇在附近鬼鬼祟祟,将人抓来问话,才知道马治芳私下里竟强占了隔房侄子病殁后留下的小寡妇,又在玩腻后将其任由族中讨好他的后辈糟蹋。   马国英气了个半死,遍寻那小寡妇不着,又从马国奇口中知道还有个马身毅,将两人叫来敲打,严令不得将此事传出去,害了马家名声。   却没料,不到一月后,马身毅亦如马治芳般离奇消失。   又过半月,另一个连马国奇和马身毅都不知其曾经与此等丑事有关的族中子弟,步了马治芳、马身毅后尘。   那族中子弟的家人倒是仿佛知道自家事,咬死了人只是跌下山崖摔死、尸骨抬不回来,躲去山里办了白事,死不承认与马治芳那老匹夫有关……马国英私底下气过也就算了,捏着鼻子装了回糊涂。   上个月,马国奇也没了。   谁也说不清还得多少人陪葬才算完,马国英不得不松口命人去请高人。   高人请来,却又损了个马修永,马国英简直想将马治芳那老狗尸骨找回来鞭尸。   直到现在,马修竹被马修永遭遇吓破了胆,马国英这个被折腾了好几个月的族长才了解到内中细节。   “去年过年时,修永哥跟我说,带我去看个新鲜玩意……当时我忙着去白云县长见识,没有跟他去。”   “过出年来,修永哥又跟我说,我再要不去,那新鲜玩意就没得见了。我当时无聊,便说跟去看看……”   马修竹说到此处,停顿了下,才胆战心惊地道:“我跟修永哥过去时,走到半路……修永哥拉我躲到路边林子里,我问他作何,他说……国奇叔过来了,那人嘴巴不牢靠,不要被他撞见……”   “他拉着我在林子里蹲了半个时辰,国奇叔走了,他才拉我从林子里出来……”   “又往山里走几步,就……就在南边那片林子下面,以前治芳太爷家用来堆煤的煤窑里,我、我看到了修文哥家媳妇……”   “修文哥得痨病死了,我明明听说他媳妇回娘家改嫁去了,没想到,没想到……”   “当时……当时修文哥媳妇看着已经不行了,我说这么放着人怕不是要死,修永哥却说她要死也不是我们害的,不要紧……”   “你放屁!”修永他爹马国华听不下去,暴跳道,“马修竹,你是不是看修永没了往他头上扣SHI盆子?!我家修永哪里是这种人!!”   “闭嘴!”马国英喝止弟弟,黑着脸冲马修竹道,“继续说!反正你心里清楚,假话骗住我们没用,要死也是你死!”   “我没乱说,真就是这么回事!”马修竹白着脸辩解道,“我和治芳太爷根本没说过话,他恨我家酒楼不让他赊账,哪会拉拢我?真是修永哥带我去的!”   “我、我当时看不下去,就跑了……后来我、我想着……她反正已经没得救了,我要是说出去……又要得罪治芳太爷,又要得罪修永哥,我、我就没敢说……”   “过正月十五,我想着这么冷的天气,怕修文哥媳妇熬不过去……”马修竹擦了把冷汗,道,“我就卷了卷铺盖,准备趁夜偷偷送过去……”   “可等我到时,修文哥媳妇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不是死了,给谁拖去扔了……”   “我在周围转了转,没看到新坟头,也不晓得是不是没挖坑埋,让山里野狼拖走了……”   “等过了正月,治芳太爷人不见了,他家里人找到那处煤窑,又一批批人过去查看……我怕被人晓得我也去过那地方,说不清楚,我就……我就什么也没说……”   马修竹说到此处,泣不成声,也不知道是在懊悔自己当初见死不救,还是害怕那个妖魔变化的小寡妇连他也记恨上。   族长马国英一言不发。   大厅内众人神色各异。   沉默半响,马国英叹了口气。   “修文媳妇就是……妖魔,会吃人的妖魔。你们把那妖魔逼得做不成人了,她就要来找你们复仇。”马国英神色复杂地道,“明日,就这么原原本本地告知燕家两位高人。”   “大哥!修永都已经死了,有什么错他也还了,你还要他死后被人戳脊梁骨?!”马国华悲愤地道。   “那不是你教的好儿子吗!”马国英拍桌而起,“若他是修文,是他媳妇被人害了,你再来与我说这种话!” 第34章 人心不可欺   马国英活到这个年纪, 当了这么多年的马家族长,要说他对初次见面的外姓人会毫不保留地全听全信,那是绝无可能的。   燕氏二人称妖魔吃人, 他本就半信半疑, 再听马修竹这个亲历者将修文媳妇死前惨状道来,他就更不信了。   相反, 在得知马治芳那老狗连隔房侄亲家寡妇都不放过后,马国英一早便心中暗暗怀疑的“厉鬼报仇”想法,此时愈发确定。   如真是妖魔,哪能在生前那般任由糟蹋!   可为了马氏一族,马国英必须咬死妖魔作乱。   次日一早, 马国英拎着唯一幸存的马修竹, 早早便到客院拜访燕氏。   马修竹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出“妖魔”跟脚, 别说没什么见识的燕家父女神情大变, 便连见多识广的燕赤霞脸色也阴沉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马国英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亲自押着马修竹来如实交代,最大的原因是担心这些高人有包公审鬼的本事;若被燕氏高人识破马家欺瞒撒谎, 难以收场还罢, 万一没了“妖魔”这块遮羞布,事可就大了。   当下咬牙起身,硬着头皮躬身道:“我马家子弟不修德报, 招惹来这般祸事,实属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既过错者皆已赔命,修竹他……如何说, 也罪不至死, 还请两位仙师大发慈悲, 救他一回。”   燕老大看向痛哭流涕的马修竹,面现厌恶。哪怕是路边倒着只奄奄一息的野猫野狗,寻常人见了也得叹句可怜、伸手探探鼻息摸摸冷热;眼睁睁看着个大活人垂死却仍能甩手不管,这得铁石心肠到何等地步。   “你真没有害过那妇人?”燕红眼睛发红地盯着马修竹。   她难以想象这种事就发生在她从小跟着爹娘来赶场(赶集)的地方——要不是还保持着几分理智,且作恶者已然死了个干净,此时她手上就该拿着斧头了。   “回小仙师话,在下确有见死不救之过……可在下也真未曾碰过她,否则,在下也无颜面登小仙师家门求救。”马修竹连连叩首道。   燕赤霞在一旁凉飕飕道:“某家并无意苛责,不过见死不救,也跟害人差不多了。”   马修竹惧怕不已,连声哭求:“燕仙师,我真的知错了,真的知错了……”   “你此刻求人救命,那妇人当日又是否曾求过你等呢?”燕赤霞烦躁地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先退开,吵得人脑仁疼。”   马修竹深知身家性命就在这两人手上,并不敢忤逆,连忙闭紧嘴巴退到一旁。   “马族长且坐下说话。”待马族长坐下,燕赤霞便直接道,“马修文之妻未曾家去改嫁,反倒困于贼子之手,事前马族长果真一无所知?”   “小老儿惭愧。”马国英难堪地低下头去,摇头道,“修文父母早丧,挂靠在马治芳那一房度日,又不幸染了痨病,少于人前走动……小老头平日庶务繁杂,确实疏于族中事务。”   燕赤霞略有些不快,但也不好出言计较——马家本是北地迁来的外地人,在黔地经营起如今这般光景,必不是躺着当懒汉能换回来的;马族长这一支能有现下这般庞大家业,当家人马国英当居首功,他说自己疏于族务,也确实算不得托词。   燕赤霞即使心中不快亦会顾全他人颜面,燕红却还没到懂得周全的年纪,将视线从马修竹身上收回,她便将发红双目瞪向马国英,道:“马族长,你是真相信那妇人是妖魔了?”   马族长心中一颤,抬头对上燕红视线。   “你信吗?”燕红逼问道。   马修竹膝盖一软,噗通跪地。   燕赤霞本想开口劝阻,张开嘴巴却又觉得无甚意思,索性不出声,且看这个当家人能被逼出什么话来。   马族长被燕红看得心底发慌。   这是个外姓人。   一个外姓人,都为他马家受了害的侄媳妇怒发冲冠……马国英实在说不出转圜话来。   沉默半响,这位老族长长叹一声,挺直的腰背渐渐佝偻下来,像是忽然老了好几岁,呐呐地道:“燕小仙师问责得是,是我马氏……家教不严,家风不正……方造下大孽,闹出这等人伦惨剧……皆是我马家之过。”   跪下来的马修竹,当场瘫软在地。   “不是妖魔吗……不是你们说……是妖魔的吗……”   “住口!孽障!”马国英双目发红拍桌而起,抬脚往马修竹踹去,“那好歹是修文媳妇,你该当叫一声嫂子!如何就能见死不救,连通报族中一声也不做!”   “他几个活该丧命,你也不该落着好!!”   马族长动了肝火,燕老大怕他当场将人打死,连忙起身来拉。   燕红坐着没动。   燕赤霞扭头看她一眼,伸手拍了拍燕红肩膀,微微摇头。   燕红拳头握紧又放开,反复几次,终究还是用力一拍膝盖,身体往后靠到椅背上。   燕老大把马族长拉到内室去,燕赤霞这才开口劝道:“好歹他家也有明理人,个别人犯错不至怪罪全族,既找到了那恶鬼跟脚,稍后你我便去了结了此事罢。”   燕红闷闷地点了点头:“我知晓的,只是心里不得劲。”   燕赤霞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道:“像是马家这种薄有家产的乡间大族,最怕的就是惹上人命官司。若有明理人如马族长者提早得知这事,那妇人断不至丧命……如今这情形,也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燕红倒还是头次听到这种说法,惊诧抬头。   燕赤霞知晓这又触及了燕红的认知盲区,耐心地细细为她分说。   马国英是个大家族族长,家里人犯些小错,只要别太过分、别伤及族中根本,他确实是可以装糊涂放过的,这便是俗话说的不瞎不聋不做家翁。   如果马治芳等人只是在马修文死后强迫小寡妇改嫁、谋夺马修文田产,那么看在“肥水”没留到外人田的份上,马国英确实不会在意。   乃至马治芳只是强迫了小寡妇,事后负点责任、给个安顿什么的,只要没把事情闹大,也没害到人命,马国英最多私底下骂几句老不修,也并不会真放在心上。   但害死了人,还是这般惨烈、这般天理难容、这般罔顾人伦的害法,就突破了马国英老族长的底线——这与是否有人情、有人性无关,人命关天既是大义也是大旗,只要有人将消息传去白云县,马家灭门抄家便只在朝夕。   所谓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现成的人命案摆在这儿,白云县县令哪怕是个聋哑瞎子,那班如狼似虎的衙差吏胥都不可能放脱这块大肥肉。   马家全族上下,但凡有个脑子拎得清的人知晓此事,都断不能容马治芳等人将那妇人糟践至死。   听懂解释,燕红心头阴霾渐渐散去。   那未曾得见的可怜妇人,终究不是所有马家人皆盼着她死、皆看着她死。   惧怕官差也好,于心不忍也罢,愿那妇人活着的人必定是比看着她死的更多的——哪怕是巴望着他两个继续将妇人咬定成妖魔、好将这丑事遮掩过去的马族长,其实也是如此。   “我懂得了。”燕红叹息着道,“那妇人着实命苦……只盼她心愿得偿,下辈子能投得个好人家。”   “你我替她了解了这场怨念,送她干干净净离了这尘世便是。”燕赤霞见她想开,宽慰地道。   修道之人,最忌放不下,若不得心宽,迟早心魔缠身,身死道消。   小寡妇自己给自己报了仇,若放任她一缕孤魂游荡人间,说不得哪天就成了个厉鬼,为祸一方,既害别人,又害自己,便想再投胎做人也万万不能。   待马族长收拾情绪从内室出来,燕赤霞便道:“马族长,为本地太平考虑,我等必然得认定此地祸事为妖魔所乱,但真相如何,你我须得心中有数,人可欺,人心不可欺,天地不可欺。”   马族长见他两个外姓人仍愿借马家“妖魔作乱”这块遮羞布,面带愧色,道谢不止。   燕赤霞又道:“若想结束了这场冤孽,还须得马家上下一力配合,让那妇人了结心愿,老族长可愿意?”   马族长一惊,刚把马修竹扶到另个房间里去的燕老大也微微有些变色。   燕赤霞面色不变,道:“生前债不清,死后也是要还的,天道昭昭,报应不爽,这世间事,从无人死债消的道理。你我皆知那妇人冤屈,既要化解她的怨恨,那自然要给她个公道,否则,我等又有什么颜面去污她死后名,让她为保这方太平含冤背下‘妖魔’之名?”   既要让那寡妇亡魂背负妖魔之名、为马家免去抄家灭门之祸,那便要还她公道,让她安安心心的去——这便是燕赤霞的“道”。   人不可负,鬼亦不可负。   燕红目光炯炯看着燕赤霞,这话听得她无比畅快,亦让她对只是从他人那里听来的“除魔卫道”四字有了更多理解。   除的什么魔?既除妖魔亦除人魔。卫的什么道?既卫正道亦卫公道!   马族长心中颇为触动,恭恭敬敬拱手一礼。   当晚,族长马国英拿出“不配合便全家除族”的强硬态度,强行将已亡故(失踪)的马治芳、马身毅、马国奇、马修永家家人,以及悄悄办了白事、咬死不承认与此事有关的马身才一家,皆喊到自家府上来。   乌泱泱百多号人将个前院塞得满满当当,其他人家还罢,只是各家挤做一处,唯独咬死不承认与马治芳有关的马身才家抱怨多多。   马国英并不理会,只命家丁护院封了前后院门,不许一人擅离。   便连白日里惊吓不轻、已经发起低烧的马修竹,亦被他的亲兄长马修明背出来放到躺椅上,置于院中。   马治芳长子马国敏仗着与马国英相熟,挤出人群来打听所为何事,马国英看他一眼,道:“耐心等会便是,不消一时三刻,堂堂正正进得门来的,自当光明正大的出得这个门去。”   马国敏听这话总觉有些刺耳,正欲拉下脸来质问,却见垂花门内走出一大一小两个人来,不是昨日曾上过他家门的燕氏兄弟又是谁?   马国英丢下马国敏,快步迎上去恭敬拱手道:“两位仙师,人齐了。”   “辛苦了。”燕赤霞略略点头,往前两步将他手中那个从不离身的竹编箱子放到垂花门下台阶上,打开箱子,取出一只细香来。   有仆人立即抱着从马家祠堂里搬出来的老香炉上前,小心翼翼放到地上。   “我点了香,老族长便开始吧。”燕赤霞朝马国英一点头,将手里那只貌不惊人的细香搁到外院管事递来的油灯上点燃,插进香炉。   寥寥青烟升起,隐约有股淡淡余香飘散开来。   马族长站到香炉后,冲一院子的马家人大声道:“今日召各家来,只为一事,大家伙可还记得马修文之妻,孟氏女?”   人群有小小喧哗。   昨日,族中刚请来的外姓高人,本家三房的秀才公便遭了不测,这事儿表面上没人议论,背地里其实已然流传开来——马修竹坦诚因果时在场人众多,虽马族长再三申明不得传开,但这种乡间大族,除了与自身身家性命攸关的大事,还真难以保住秘密。   马族长也不管底下众人如何反应,大声道:“孟氏温良和顺,为修文良配,修文病殁,孟氏本该回乡改嫁,却不料被贼子所困,有数人知晓她身陷绝境,却无一人救援于她,令她受尽苦楚,含冤而死!”   人群哗然,无数人满面震惊愤慨,明里暗里把目光投向马治芳那一大家子。   尤其是认定自家孩子皆是被马治芳带坏的马身毅家、马身才、马修永家,那一道道视线恨不得将马治芳留下的后人烫出洞来。   马国敏面色涨如猪肝,愤恨地咬着牙关。   “但这孟氏女,却并非人尽可欺的弱女子!”垂花门台阶上,马族长仍神色坚定地大声通报道,“她本是山间妖精修成人身,与修文情投意合,约定共度终生,扮做凡人女人,嫁到我马家来……”   编出一个妖精变人,与乡间少年私定终身的民间传说,掩盖掉惨绝人伦的悲剧真相,是燕赤霞给出的主意。   有姓孟女子亡故于马氏贼子之手,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彻底掩饰住、必定会流传出去的;若传到有心人耳中,马家集这几千号人便免不了一场家破人亡祸事——所谓官匪一家,有借口抄没乡间大族数代人积累之家业,谁会管这其中有多少无辜!   株连大案,落在地方志上不过短短四字,背后却是道不尽的惨绝人寰!   马族长尽心尽力地说着编造出的妖精被逼为妖魔、吃人复仇故事时,院中刮起一道轻风。   初进五月的黔地,夜间仍有凉意,挤做一堆的人们被轻风吹过,并不很在意,只是略略紧了紧衣襟,便专心听族长讲述那发生在他们身边、他们却不曾了解过全貌的“真相”。   一肚子憋屈的马治芳之子、被老父拖累多年的马国敏,被轻风刮过时,并未察觉到那丁点儿凉意,只是恼怒地低着头,嘴里无声唾骂着那个死了也不让家中安宁的老狗。   却也有一些人,并不能无视这股轻风。   马身毅之兄,在燕氏高人登门询问时,这个口口声声弟弟马身毅平日里老实孝顺、绝不是坏人的汉子,被微微轻风吹拂,竟打了个喷嚏,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   马身才之母,在山中偷偷办了白事、不承认自家儿子与此事有关的剽悍妇人,只被轻风刮了下便摇摇欲坠,下意识伸手抓住身旁人。   被这剽悍妇人抓住胳臂的马身才之父,竟也捂着鼻子,连续打了个数个喷嚏。   人群外,被放在躺椅上、卷着薄被的马修竹,满面惊骇,冷汗如雨。   马修竹眼中所见情形,又与在场马家人完全不同——他看见有个瘦小单薄的妇人,在人群中飘来飘去!!   他看见那脚不沾地的妇人,在马身毅之兄面前停顿了下,在马身才父母身前停顿了下……   飘忽几个来回,那妇人似乎察觉到了马修竹视线,往他看来。   那张瘦到只剩下一层皮的可怖面孔上,黑洞洞的眼眶中……竟缓缓涌出血泪。   妇人抬起枯瘦如麻杆的手臂,离了人群,往马修竹飘来。   血泪涌动,妇人张开口,似乎发出了某种无声控诉,张牙舞爪扑向躺椅上的马修竹。   马修竹惊骇欲绝,想要逃走,却动弹不得。   妇人如一股轻风般飘到近前,站在躺椅旁的马修明发丝被轻微吹动。   马修明状若未闻,只专心听着族长讲话。   妇人伸手抓向马修竹,枯瘦手指从马修竹头上、胸口穿过。   马修竹肝胆俱裂,只能拼命地、颤巍巍地抬手抱住头。   “嫂嫂……我错了……嫂嫂……!”   他竭力发出求饶声,可这声音细如蚊呐,便连站在他身旁的亲兄长马修明都听不见。   垂花门下台阶上,距离马修竹不到二十步远的燕赤霞、燕红,沉默地看着发生在他俩眼皮下的这一幕。   妇人亡魂并不是厉鬼,没有直接伤人的本事。   血气旺盛的良善人她便近不得身,年老体弱者也只把她当成一道有些凉意的轻风。   只有亏欠了她的,才会被她作祟。   “他撒谎了。”燕红幽幽道。   燕赤霞微微点头,又摇头:“人可欺,人心如何能欺?莫说欺鬼,自己都骗不过。奈何世人总愿侥幸,只以为天知地知人不知便可肆无忌惮,如之奈何。”   他两个都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哪怕那只恶鬼其实很弱,燕红只消往手斧上贴张镇鬼符便能让其魂飞魄散。   天地不可欺,人心亦不可欺。既放任心中之鬼,那便须得承受这心鬼反噬代价。   马族长见不到妇人亡魂,亦看不到那鬼物就在当场,将故事说完便退下来,以询问目光望向燕氏二人。   燕赤霞冲他点点头,上前从香炉中抽出残香。   那妇人亡魂,此时已附在魂香上。   马族长松了口气,宣布此事已了,让众人散去。   马国敏早就坐立难安,抢先一步奔出院门,大步离去。   被马国敏撞到的马家族人面露不快,低声埋怨有什么爹就有什么崽子。   面无血色、一步一咳嗽的马身毅之兄敷衍地点头应和。   相携而行的马身才父母,才走出马族长家大门几步,便一个往前、一个往后栽倒,引起周围众人惊呼。   这三个同样被作祟了的马家人,此后少不得一场大病。   族长马国英此时却是顾不得那三人,正忙着命人将晕厥过去的马修明抬进屋内……他的亲弟弟马修竹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可把这个当兄长的吓得不轻。   到后半夜马修明才悠悠转醒,回想一番前情,捶胸顿足痛哭不已。   “却是我害了他,皆是我是个做兄长的没有看好,让他步步踏错……若是早些时候便严厉管教,又如何会有如今这场祸事。”   马国英一声长叹,摇头不语,只让马修明好生休息,转而去送燕家高人。   燕赤霞要走了,等不及天明。   “不必留了,马族长,天明前我须得找个山中清净地,将魂香葬下。这妇人尸身已被野兽所毁,这魂香代了她肉O身,还是尽快让她入土为安。”对马族长强留,燕赤霞直言道。   马族长心中对小寡妇有愧,这便作罢。   马家送出的丰厚程仪,燕赤霞倒是没有拒绝。   “我下次来黔地时,再来叨扰大堂兄。”燕赤霞拱手对燕老大辞行,又掏出个信封递给燕红,笑着道,“小红师妹若是几时出山游历,别忘了来找愚兄叙旧。”   “好。”燕红有些不舍地应下,“燕师兄,你此番要去往何处?”   “去一趟两浙。”燕赤霞道,“听闻浙地有大妖占山为王,已成气候,我去探探情形。”   既是有要事,燕红也不好耽搁对方太久,收下信封道:“燕师兄一路小心。”   “保重。”燕赤霞冲燕家父女再度一拱手,转身走入夜色中。 第35章   燕赤霞走了, 燕红还不能走。   趁着夜深人静,她让马族长组织族中胆大的男丁,把那些被鬼遮眼的尸体一一找出, 铲走深埋……   没错儿,这地方就得用这个铲字——除了刚被弃置到大街上去的马修竹,另外几具尸身, 包括只失踪了一日夜的马修永, 都已经被踩踏得不成人形;又见风化脓、四下流淌, 不将整块地皮铲走便连臭味都无法消除。   燕红忙了一宿, 于次日清晨与老爹一块儿辞行回家后,马家族中相继病倒十数人;之后, “铲”尸风声流出, 又陆续病倒好几十人……连乡集都暂停了几场。   这些, 便与燕红无关了。   回到李家村,燕红的日子又回到过去轨迹, 与以往并无太大变化。   燕二郎两口子愤恨大燕老大不让他家沾光, 压根不想见到燕老大仗着闺女能耐在村里出风头, 闭紧了嘴巴没有泄露燕红有赚大钱的本事。   老爷子和老太太被大儿子逼迫着分家深感丢人,更不肯将自家事对外说。   再加上李里长亦不是多嘴多舌的人,村人不知就里,自然也打搅不到燕红身上。   到马家集那头传出“妖精被逼成妖魔、连吃数人”的惊奇故事,李家村人注意力皆被吸引过去,更无人关心燕家家务事了。   自然……村人关心与否、她的名气有没有流传出去, 这些燕红并不在意。   这日燕红一早起来, 娘亲张氏已将朝食准备妥当。   既已分家, 燕家这十几口子便不再聚到一块儿用餐, 张氏将两老的饭菜送去正房回来, 燕小宝已经在东厢房外隔间支好了桌子、备好了碗筷,只等家人上桌。   把向来不睦的燕老二家分了出去,家中又有二闺女赚来的银钱,张氏在菜色上不再俭省,即使是朝食也能看见一大碗油腻腻的黑猪肉。   一家人美美饱餐一顿,燕老大、张氏照旧带着燕小宝下地,燕红收拾了厨房洗了碗,把自家大门锁好,提起背篼就出了门。   家里的两头肥猪是老太太养的,分家了也默认是老两口的财产;燕老大负责养老,那燕红就还得继续管着这两头猪的口粮——反正她是干惯了活儿的,倒也不计较这个。   割好猪草,燕红便在山上锻炼起来。   拉伸、力量训练、爆发力训练等简单的体能提升教程,都能在命运清单里白嫖;燕红不懂做这些有什么用,但既然陈艺郎、张巍、帅坤等人都提醒过她要这么做,那听劝的燕红必然会照办。   摸索着利用现成的山石树木练了半早上体能,累得直吐舌头的燕红回家吃了晌午饭、拎水躲到房间里擦了把汗,又继续跑到山上锻炼。   次日,燕红浑身肌肉酸痛得差点爬不起来……   咬牙练了半早上,到得下午,燕红实在是动弹不得,便把时间用来学习。   她压根就不认识什么文化人,也不懂得读书启蒙应该从哪一步起,思来想去,想到世人夸赞他人知识渊博多用“博古通今”,便在命运清单里搜索史书。   《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菜根谭》、《三国志》、《周易》、《鬼谷子全集》、《上下五千年》、《资治通鉴》、《曾国潘家书》、《明朝那些事儿》、《万历十五年》……等等可以白嫖的书籍弹了出来。   燕红:“……”   燕红大为震撼。   她以为“博古通今”只要知道历史就行了,而历史应当只有一本书——毕竟历史就是发生过的事儿嘛!已经发生过的事儿谁来记载都是一样的,一本书不就写完了吗?   对着满满当当的书目栏纠结了半天,燕红点开了书名看上去最有气势的《上下五千年》。   这本由儿童出版社出版的历史科普类读物,很快便让从未接触过这种寓教于乐书籍的燕红入了迷。   当晚,浑身酸痛的燕红爬上床,呆呆地看了会儿天花板后忍不住对张氏道:“娘,原来我们的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是猴子变的呢!”   张氏:“??”   “京城里的皇帝换过好多家了,竟然是轮流做的呢!”   张氏:“??”   “作死的丫头,这话也是你能说的!”张氏紧张地拍了燕红一巴掌,“睡觉!”   燕红花了几天功夫兴致勃勃地白嫖完《上下五千年》,点开了书名最莫名其妙的《菜根谭》。   《菜根谭》是一本字字珠玑、雅俗共赏、教导人修身养性为人处世的语录集,这种满篇说教又没有什么故事性的教学书,生活在文娱时代的现代人是绝没有耐性看下去的,但对于燕红这种长于知识荒漠中的古代人却正好合适,书中用来“说教”的任意一个小案例燕红都看得津津有味,翻来覆去咀嚼亦乐此不彼。   看完《菜根谭》,燕红又点开了《明朝那些事儿》——她记得山中鬼任务时王荟几个曾猜测过这个位面是不是处于明朝时期,既然与自己的位面有关,她当然会有兴趣。   这样一本连现代人都读得如痴如醉的、通俗易懂的神书,燕红迅速陷了进去……   于是张氏在睡前又听到女儿发出这样的感慨:   “咱们这朝的皇帝好生厉害呢娘,也不知道现在京城里的皇帝轮到哪一个了?是洪武爷还是成祖爷?哎呀,前朝都过去百来年了,现今年号仿佛是成化?那就是轮到宪宗皇帝了罢?”   张氏:“……”   张氏恨得用手掐着闺女脖子用力晃:“你个作死的丫头,你有仙人师父了你爹娘弟弟可没有!你不怕死你娘我可怕得很!”   “哎呀疼疼疼我不说了不说了娘!”   如是,燕红有体力时便锻炼体能,累极了便看书学习。   得闲又看不进书时,便在命运清单里找能白嫖、又能自学到的本事。   命运清单包罗万物,除陈艺郎曾经花了100点命运点去购买的《三才剑法》外,还有多如繁星的功法秘籍,如符学秘籍、炼丹秘典、魔法启蒙、仙家心法……等等。   功法秘籍,燕红是肯定买不起的。   但可以白嫖——只预览不购买,同样不会消耗命运点。   当然了,光凭预览就不能像陈艺郎那样买下功法就能融会贯通,得自己学。   至于能不能学得会、练得成,就得看天赋毅力恒心,以及最重要的运气——想白嫖剑术秘籍,没有剑法天赋(反射神经、动态视力、空间感等)就不成;想白嫖魔法启蒙,身处的位面没有魔法侧成分也是万万不行。   燕红也不懂她究竟能靠自学占多少命运清单的便宜,便只默默搜寻与幽冥侧相关的、命运点需求低一点的功法秘籍……这是上一场正式任务时张巍指点她的经验,靠白嫖学会新本事(技能)的难度与购买点数呈正比,越贵的功法秘籍却难嫖到手。   在这方面,张巍有着丰富的经验——这家伙开启天师天赋后,就靠着过人的综合灵能白嫖了不少天师道术。   如是断断续续地翻了上百页列表后,燕红眼睛一亮,发现了个她很有兴趣的功法秘籍:   “《魂歌手书》·残页之二”   “购买点数:188”   “领悟条件:综合灵能不低于八。”   “神秘角斗士手书秘籍残页,记载着半式御鬼法门,融会贯通可唤醒死亡之力,短暂御使鬼物(被御使目标灵体强度不高于施术者综合灵能)。”   这篇功法残页所需命运点并不低,但“御鬼”这二字说明还是深深吸引住了燕红——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若能开启御鬼师天赋,她就能再见到神仙阿姨!   燕红当即选择预览。   左手掌中弹出来的芯片面板上,弹出来一篇写满文字的书页。   书页上的文字并不多,拢共二、三百来字。   就是吧……这些字燕红都能认得(内置芯片自动将所见文字信息同步到她大脑内)——但连在一起燕红就认不出来了。   燕红:“……?”   燕红又随便找了部有综合灵能限制的功法打开,发现也是类似的情况——预览内容完全看不懂!   燕红:“……??”   难道张巍骗她?功法秘籍并不能靠自学白嫖?   也不对啊——张巍跟她什么仇什么怨啊,干嘛要骗她?   燕红怎么都想不通,索性也懒得想,静下心来努力去读《魂歌手书》残页预览上的文字。   一个个认识的文字,以毫无逻辑、毫无规律的顺序拼凑成长短句,燕红再怎么努力去读,也读不通。   燕红有些来气了,干脆不考虑读不读得懂,只死记硬背。   这一背,问题仿佛更大了……明明一句就几个文字,但硬是刚背完下半句就忘记了上半句。   燕红咬牙记了好会儿,连第一句都没能记下来。   当晚睡觉,燕红没再说些“颠话”折腾张氏,气鼓鼓地盯着手掌上的预览界面看。   到早上去山中锻炼,燕红也是练一会儿,又看一眼预览,又练会儿,又看眼预览。   下午,燕红索性没出门,从灶膛里扒了些草木灰铺到地上,拿了根不用的筷子,把预览里的文字一个个抄写到草木灰上,试图用这种办法把这些句子记住。   连续数日,从没提过笔的燕红以绝大的毅力将这不到三百个文字反复抄写了十几遍……依然没能把这篇残页上的内容记到脑子里。   “搞什么啊啊啊啊——!!”   拼命锻炼一早上也没能把满腹怒气发泄掉的燕红,愤怒地冲着大山咆哮。   发泄完,燕红倒到草地上躺平。   燕赤霞都走了多少天了,还连他离开时走的哪条路都不清楚;她就算有心,也没法追过去找那位神通广大的燕师兄帮忙解惑。   她这个位面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试炼者……估计就算有也离她远得很,上次北山镇山中鬼任务,她就没见有除了她之外的本位面试炼者过来。   燕赤霞倒是可以肯定不是试炼者,他连道具栏都没有,出个门又是拎箱子又是垮包袱的……   自个儿把自个儿折腾得身累心更累的燕红,躺平着胡思乱想了会儿,猛然坐起。   等等——能请教的人仿佛还有一个!   她忙不迭脱下脚上破破烂烂的草鞋,随手扯些草把脚上泥巴擦干净,掏出袜子穿上,掏出如履平地靴穿上,辨认了下五里屯苗寨方向,照着直线狂奔。   十来天的体能锻炼加上食补,燕红的综合体能只勉勉强强提升了0.5,翻山越岭的本事倒是见长;再有如履平地靴助力,两条腿跑起来也不比四条腿的野兽慢多少。   有邻近村子猎户带着儿子在山中刨兔子窝,荆条、网子齐上,一早上的功夫可算是抓了两窝肥美野兔。   这对猎户父子正欣喜地把捏断了脖子的兔子挂到腰间,冷不防看见对面山头有个人影自山顶稀疏植被中跳出、往山崖下一跃。   猎户父子还未来得及惊叫出声,那人竟……一脚踩到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壁上,如同只用两只脚就能粘稳的壁虎一般,风一样地沿着陡峭山壁往下跑。   不过两下呼吸功夫,那人便从山顶跑到山脚,消失在莽莽林海中。   猎户父子:“……??”   “爹,这、这……咱这山里,有神仙?”儿子磕磕巴巴地道。   “乱讲,哪来的神仙——”猎户下意识否定,话到一半又觉不对,愣了下,虎躯一震、惊道,“不对!真有神仙!马家集那边妖魔吃人,不是说就是山中神仙收的弟子除掉的?!”   “爹,你这么多年进山都没遇到过那活神仙?”   “你老爹要有仙缘,哪还会有你这个小兔崽子!”   猎户父子说话间,燕红已经跑出这片老林,已能远远看到五里屯苗寨屯堡。   燕红放慢速度,跑过苗人开垦的田地、蹿进屯堡内,一路朝着大姐燕霞夫家奔去。   乔家青壮都不在家,只有乔家老祖母申婆婆坐在吊脚楼下猪圈边剁猪草——五里屯苗人家家养本地黑毛猪,背山而建的吊脚楼悬空一面的底楼用来做猪圈。   “小红来了,来来帮把手。”申婆婆不拿燕红当外人,见到她就停下手,扶着腰起身,“阿婆年纪大啰,你来帮阿婆剁。”   “哦,好。”燕红时不时跑来混吃混喝,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挽袖子就上去帮忙。   哐哐剁完猪草,用箩筐装了抬进厨房内、倒进常年架着煮猪食的铁锅里,燕红又麻利地加糠、添水、搅拌均匀,再生火把猪食煮上……   黔人喂猪,是不可能用粮食喂的,多是用剁好的猪草拌着糠煮熟了喂,有时也会加些南瓜、红薯煮进去。   把活儿干了,申婆婆笑呵呵地端朝食剩下的小米粥和米糕出来给她吃,她便吃得理直气壮。   吃完东西,燕红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忙不迭跑回厨房内、捡了块木炭出来,急匆匆跑到申婆婆面前,比照着预览界面、在洗染布的石板上抄下一排字:“阿婆帮我看看,能认得出这句话写的是什么不?”   申婆婆一脸惊奇:“这是汉字?你什么时候会写字的?”   “这个不重要,阿婆你读得出这句话不?”燕红急道。   “我不识字。”申婆婆干脆地道。   燕红:“……”   燕红不肯放弃,又道:“那要不我念一遍,你帮我听听是什么意思啊。”说着便把左掌摊开,一个一个念出预览界面上的字眼儿。   燕红刚念两句的时候申婆婆还一头雾水,想说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待燕红念到一半,这个确实有些本事的苗族神婆神色便略有不对。   “阿婆,你晓得这是什么了?”燕红大喜。   “你再背一遍我听听。”申婆婆没急着下结论,指着竹椅道,“坐下再背。”   “好。”燕红端端正正坐好,又盯着预览面板,从头念了一遍。   她盯着自己手掌一字一句念“咒语”的样儿像是在边回忆边吐字,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古怪。   等她念完,便发现申婆婆看她的眼色有些奇怪。   “你背的这个是天书吧?”申婆婆不解地道,“你都能背下来的天书,你自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我没背下来。”燕红纠结地道,“就是因为背不下来,才来找你的呢。”   申婆婆:“??”   大约是盯着燕红看太久,申婆婆又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神色越发惊讶:“咦?小红,你是吃了什么灵芝仙草了,怎么灵性忽然就提高了这般多?”   “灵性?”燕红一脑门问号。   “那些修道的也喊做灵根。”申婆婆惊异地道,“以前你的灵性不过略高于常人,算不得多出色,是不是在山里乱找东西吃了?”   “没有的事!”燕红连忙否认。   她隐约明白申婆婆说的灵性是什么了,大约就是面板里显示的综合灵能……这涉及到不能说的试炼者任务,她没法解释,只能强行拉开话题:“阿婆,什么叫天书?”   申婆婆深深看了燕红一眼。   这小丫头有秘密,申婆婆用膝盖都猜得出来。   忽然间灵性大增,看不懂天书偏又记得天书内容,必然是有过一番奇遇。   但所谓法不传六耳,有些事确实不便为他人道,申婆婆也不深究,只道:“所谓天书,以形载意、以形载法。你能看懂‘形’,这天书就进了你的脑子,想忘也忘不掉,看不懂,那这天书就与你无缘,不必强求,到死你也是理解不来的。”   燕红:“……”   燕红默默起身,走到乔家洗染布的石板前,安详躺平。   “你做甚?”申婆婆一头雾水。   “心好累,我休息下。”燕红疲惫地道。   申婆婆哭笑不得,语重心长道:“你有什么经历,既不便说,阿婆也不问。缘法这种东西说不清的,冥冥中自有定数,你莫强求,顺其自然便好。”   燕红默默爬起身。   阿婆果然是有真本事的,说话都与燕师兄一个调调。   撒手不管马家集之事,大约也是有意让那妇人亡魂自去报仇。   “我晓得了,阿婆。”燕红叹气道,“我身上的事,阿婆帮我跟我姐保密下,我怕她担心。”   有个张氏时不时耳提面命已经够心累的了,再来个大姐跟着啰嗦,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申婆婆一笑,道:“放宽心,你阿婆不是多口舌的人。你也别去做会让你阿姐操心的事,有什么为难的,先来找阿婆商量。”   “嗯嗯。”燕红又想到了什么,目光炯炯抬头望向申婆婆。   燕赤霞是剑客,会斩妖除魔、会做法事超度,但不会御鬼,所以燕红没考虑跟他学本事。   但申婆婆——她还不知道申婆婆具体的本事呢!没准儿申婆婆会?!   一想到这点,燕红当场就问出来了:“阿婆,你会不会御鬼法门?”   慈祥的申婆婆瞬间勃然变色,怒喝道:“你阿婆怎么可能会这种邪门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问问、只是问问!”燕红见势不妙,拔腿就跑。   燕红蹿出老远了,还听到申婆婆中气十足的叫骂声:“你要敢去学那种偏门左道,就别来你阿婆家了!”   在申婆婆那儿碰了壁……燕红依然没有放弃。   虽然申婆婆说御鬼是歪门邪道、碰不得,但反正燕红又没打算利用神仙阿姨去做坏事——她理直气壮认为自己还是可以往这方面努努力。   半个月时光悄然流逝,芯片系统又允许燕红进入任务排队序列了。   这小丫头依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地当即选择了任务申请,丁点儿多拖延几天的想法都没有。   二级任务者就能进入特殊空间与其他试炼者交流,完全搞不懂怎么就学不了秘籍的燕红,非常迫切地希望能把试炼等级提上去,好去找认识的试炼者请教。   在排队序列里又煎熬地等了两天……芯片面板总算“大发慈悲”、弹了新提示出来: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六个时辰又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二十世纪主魔法科技侧,副神秘侧,副未知侧位面。”   “本场次任务模式为限时生存模式,请试炼者做好万全准备。”   燕红盯着最后一条提示说明看了好会儿,脑门上缓缓升起问号:“限时……生存?”   “这啥?” 第36章   眼前一黑一亮, 燕红出现在一条昏暗的走廊内。   身边没有其他人,从走廊尽头处窗户透进来的亮光映照出空气中漂浮的灰尘,腐朽的地板踩上去嘎吱作响,面前的墙壁上墙纸大片剥落, 暴露出灰蒙蒙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墙体来。   “只有我?”燕红意外地左右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 低头查看掌心面板。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帅坤, 刘真,托马斯·诺曼, 燕红。”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魔法科技侧51%,神秘侧26%,未知侧23%。”   “任务要求:于十字公馆内存活至天亮。”   “警告:离开十字公馆超过百米视为任务失败,扣除300命运点, 命运点不足者抹杀。”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388, 随机D~C级道具X1。”   还来不及高兴又有熟人,燕红忽觉头皮发炸、颈后寒毛直竖,脑海中骤然闪过起年幼时上山割猪草与草丛中钻出的大蛇面对面的画面,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下意识地, 燕红抬脚往走廊一侧亮光处跑去。   刚跑出两步,只听“哐”地一声响, 走廊墙上一副巨大的画像砸了下来、正好砸在燕红原先所站之处。   燕红惊愕地回过头, 只见手臂宽的画框断裂成数截, 烟尘四起, 画布翻卷。   “……什么情况?”   燕红本能地感觉有那里不对,但她一时间也梳理不出当下状况,三步并做两步大步跑到光亮中。   走廊尽头处的这扇窗户看着与她在百鬼夜行位面见过的窗子有点儿像, 木制窗框里镶着透明的平板玻璃, 只是蒙了厚厚的一层灰, 看上去很脏。   燕红抬手用力擦了几下玻璃上的灰尘,映入走廊的光线随之更亮了一些。   透过擦开的灰尘,她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栋颇有些高度的、比藤井优子家所住的公寓二楼要高得多的房子里。   窗户下方,是一片看上去大约有一亩多大的破败庭院,更远处,是空旷冷清的街道和同样相当老旧、密集的,与百鬼夜行位面略有些相似的建筑群。   说是有些相似……是因为那些房屋的外形一看就与燕红见过的荒川区有所区别,房子更老旧、更高大,且似乎已经空置了很久,看不到生人活动痕迹。   燕红正好奇地打量那片陌生的街景,先前那种仿佛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注视着她的毛骨悚然感觉又将她笼罩,手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猛然回头,却见天花板有条木板莫名松脱,长长的板材悄无声息往她脑袋砸来,木板上卡着巴掌长的长钉,寒光直刺往燕红双眼。。   “……!!”   燕红猛然往横里蹿出、背部撞到墙壁上。   足有半米宽、三米多长、比手掌略厚的板材轰然落地,断裂成数块,巴掌长的大铁钉从开裂的木板纤维中迸出、落到地板上,咕噜噜滚了几圈才停下。   燕红呆了呆,呼吸停顿了好会儿才后怕地吐出气。   走廊上依然空无一人,脱落了块板材的天花板上暴露出表面腐朽出坑洼痕迹的木制横梁,一切看上去都不像是刻意为之,似乎就只是普普通通的意外一样。   但连续遭遇两次意外的燕红,显然不会这么想……她这会儿浑身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这里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作祟?”   燕红按着胸口平复了下心情,凝重地打量这条走廊。   也不知是不是她此时站在光源中的原因,静寂幽深的走廊此人看来更让人感觉紧迫、逼仄,斑驳墙纸下透出来的石灰墙面仿佛某种流动的液体,挂在墙上的巨幅人像也像是在凝视着她——   ……等等!   燕红惊愕地将视线投向那副巨大的画像。   她明明亲眼看到那副画像砸了下来,画框开裂、画布翻翘……怎么那东西又恢复原状了?   难道她眼花了?   不,不可能。   她甚至还记得那副画在画框开裂后翻卷起来的画布露出来的布料纹理痕迹——要不是亲眼所见,她哪儿能晓得这种很像是真人的、浓墨重彩的画像不是画在纸上,而是布上?   “——这里太奇怪了,我得去找帅姐汇合。”   回想起面板信息中帅坤的名字,燕红暗暗吸口气,暂时忽略那副古怪的画像,寻找起能从这条走廊上出去的出口。   这一找……燕红发现了个离谱的大问题。   这条笔直的、看上去约莫有十来米长、两米左右宽的走廊,既没有通往其它房间的门,也没有通往楼上或是楼下的楼梯。   “……我被困在这里了?”   素来胆大包天的燕红,额头上缓缓冒出冷汗。   却又在此时,那种被某种可怖存在窥探、逼近的感觉再次袭来,燕红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都麻痹了一瞬。   所谓事不过三,连续遭遇两次诡异袭击的燕红这瞬间除了恐惧外最大的感受就是恼怒,猛地抽出道具栏中手斧,咆哮着往身周挥去:“什么见不得人的鬼东西!有本事出来!”   走廊并不宽敞,只听刺耳刮擦声响过,燕红怒极之下横挥出的手斧斧刃刮过墙面,在本就破败不堪的墙纸上刮出倒深深的刻痕来。   燕红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她有着丰富的用斧经验,不仅砍过不同密度的树木、枯藤、树根、荆棘,也砍过人,剁过鬼;砍到不同物体时的手感早就有意无意牢记在心。   惊愕地看向被自己砍到的墙面,燕红惊悚地发现……被手斧割开的墙纸下,竟不是其它自然剥落处露出的那种灰扑扑的水泥墙面,反而是——某种无法形容的、似乎带有奇异韧性的弹性物质!   燕红发现墙纸下异常的瞬间……这条走廊似乎也察觉到被人识破,索性撕去了伪装,两侧墙体渐渐往内收缩,钉在天花板上的板材如活物一般下垂、往燕红这个“异物”卷来!   “——娘诶!”   燕红瞬间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往窗口处狂奔而去。   地板如爬行的虫子那样蠕动起来,一块块木板乱序翻翘,变成远远超越木材柔韧性的柔软诡异材质,卷向燕红双腿。   万幸,燕红这近半个月来在深山中高强度练习全地形长跑的锻炼救了她,她想也不想便踩着这些看着还是板材、灵活性却与生物舌头相差无二的诡异玩意儿借力,两条腿几乎跑出残影,顷刻间便奔到窗前。   当她伸手去推窗户时……异变骤生!   窗外景色消失不见,平平无奇的木制窗框变成一张深渊巨口,那些蒙着厚厚灰尘的玻璃自行裂开、变成长长的三角状利齿,凶狠地往燕红咬来!   “岂有此理——!”   燕红额头青经鼓起,被逼到绝路的她顾不上惊恐胆寒,狠狠挥动斧头,往那看上去似乎并不很坚硬的半透明玻璃利齿砍去。   金属碰撞声响过,砍到玻璃利齿上的手斧竟被弹了回来,反震力将燕红的双手震得微微发麻,差点儿握不住斧柄。   “……不行!”   燕红不得不另寻出路,一面退后躲开玻璃利齿、一面回头看向身后。   就这么短短数息的功夫,整条走廊已然模样大变,地面上条条木地板翻卷蠕动,天花板上垂下来数十条的三米多长的板材、如活人手笔般在半空中抓卷拍打;两侧墙体更是内移了一大截、走廊内空间缩小近半!   再这样下去……她就算不被上下狂魔乱舞的板材拍死,也得被两侧墙壁挤死!   “不妙……会死!不想办法逃出去就会死!”   燕红面色发白,一面躲避上下板材,一面瞪大眼睛寻找生路。   她尝试着用力往墙体上挥了几下斧头,砍得墙纸翻卷、石灰墙面瑟瑟下落,暴露出其下那奇异坚韧的弹性物质,却无奈地发现这种物质极其厚实,并不能在短时间内被凿穿。   眼见两侧墙体越挤越近、走廊内可供活动的空间不足半米,冷汗淋漓的燕红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猛然转头看间走廊中段,那面挂在墙上的巨幅人像。   “帅姐、王哥和张巍他们都说过,试炼任务并不会让人去送死,一定会给试炼者留出生路!”   “我进来时的位置是在那副画像下面——这条走廊,像是故意把我从那里逼开!”   燕红毫不迟疑,拎起斧头大步奔向画像。   不到半米宽的活动空间让她无法横向挥动斧头,燕红只能将斧身往下拉,斜向上发力、重重砍到画布上。   拥有破甲特性的手斧,轻易砍穿画布。   画中,那个长得怪模怪样的罗刹人(白种人)竟像是拥有生命一般露出痛苦神色,被砍中的位置飙出巨量黑血,淋了燕红一头脸。   燕红顾不得恶心,盯着暴露出异样的画中鬼连续挥斧。   画中鬼发出无声惨叫,随着画布被砍得稀烂,崩碎的画布后方竟露出个大洞来。   肩膀、双腿皆被上下舞动的木板刮出道道伤痕的燕红来不及多想,单手拎斧,翻身跳进洞内。   黝黑洞内并无落脚点,燕红惊叫一声,往下摔落。   万幸,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两秒,穿着如履平地靴的燕红双足便踩到实地。   惊魂未定的燕红来不及打量身处环境,立即双手握紧斧柄,侧向跑动、规避有可能的袭击。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   燕红喘息着看向四周,发现她来到了另一个房间……一个极其宽敞的、与她曾见过的神仙阿姨家客厅格局相似的房间。   这个房间内,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身高与上一场正式任务见过的张巍接近、但要瘦削得多的男人。   这男人留着一头及腰披肩卷发,穿着燕尾服,手上拿着个拐杖,也正震惊地往燕红看过来。   看清这人与画中鬼类似的罗刹人(白种人)相貌,燕红顾不得浑身疼痛,提着斧头冲杀上去。   “等等!你不是土著吧?!”那男人连忙抬手道,“我也不是!我是托马斯·诺曼!” 第37章   燕红动作一顿, 困惑地看向她眼前这个“罗刹人”。   对方说话的发音很古怪,叽叽咕咕的,但或许是植入过芯片的试炼者拥有的特殊福利, 她能听得懂这人在说什么——就跟在百鬼夜行位面时她也能听懂那些泥盆人叽哩哇啦的语言一样。   “我也是试炼者, 你能听见这个名词吧?你和我之间如果有一个是土著, 这个词儿可没法儿被发音出来。”托马斯又补充道。   “哦。”燕红松了口气,放下斧头,“是我误会了, 我是燕红。”   托马斯·诺曼也松了口气,对方长着一副东方人的面孔, 穿着古早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古代平民装束,要辨认出她的身份并不难;但他自己与这次任务场地里的原住民同属高加索人(白种人),他要不赶紧自证身份,还真有被队友误伤的风险。   “你好,燕小姐。”托马斯道,“我没有看见其他人, 你看见了吗?”   燕红摇头。   “好吧, 看来我们被投送进了不同的区域内。”托马斯道,“你最好赶紧恢复一下伤势, 这个客厅非常奇怪, 有极其危险的东西存在。”   燕红听到这话, 第一反应是抬头看向上方。   她头顶, 是平平无奇的天花板——与她先前所见的那条走廊类似的、刷过清漆的木制天花板, 悬挂着个满是灰尘蛛网的老旧吊灯。   “我刚才是怎么出现的?不是掉下来的?”燕红掏出之前购买后没派上用场的加林仙豆(伪),直接扔进嘴里。   “不, 在我看到时你就在那儿了。”托马斯一面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一面道, “能说说你在进入任务场地后的经历吗?”   “我进来的地方是一条会攻击人的走廊,有副奇怪的画像,我把画像砍烂以后逃了出来,然后掉进了这里。”燕红摸了摸吃下加林仙豆后瞬间被治愈的伤口,好奇地道,“你进来以后就在这里了?也是只有你一个人?”   “是的,在你出现之前,我还以为只是我跟其他人分开了。”托马斯道,“你进来的走廊,是怎么攻击你的?”   “嗯……那条走廊像是活着的怪物一样,一开始只是画像和木板脱落低掉下来砸人,我无意中砍到墙壁、发现那墙壁不对劲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会攻击人了,连窗子都变成了一张大嘴。”燕红想了想道。   托马斯一愣,连忙挥动手中那条特制的手杖、甩向一旁矮凳上的放着的花瓶。   花瓶自矮凳上摔落,“哐”地一声摔得粉碎。   托马斯又举起手杖,自上而下砸向另一边的茶几。   玻璃几面当场碎裂。   这个看着体型瘦削的试炼者力气相当惊人,又先后用手里那条细细的精钢手杖捅破墙壁、刺穿沙发、戳穿地板……   “呼……看来不同房间的情况并不一样。”搞了一通破坏也没见任何异常反应,托马斯松了口气,要是这间客厅也全是会攻击人的活物,那被困在这里的人就没那么容易逃出去了。   燕红见他这副紧绷的状态,便知这间客厅绝不安全,也打起了精神:“你进来以后遇到了什么?这里的门和窗户不能打开吗?”   她在确定对方并非敌人后就打量过四周,这间客厅与她之前被困的那条走廊不同,窗户有四扇,门也有好几扇。   “不能。”托马斯凝重地道,“我的综合灵能有二十点,最强的是感知,只要触摸门或是窗户,我的预感就会警告我,强行打开会有极其恶劣糟糕的事儿发生。”   “至于我遇到了什么……我很难用语言描述。”托马斯从上衣兜里摸出怀表看了下,额头上缓缓渗出汗珠,“就快来了——你很快就会明白这间客厅有多么让人毛骨悚然。”   燕红:“……?”   “还有三十秒,快做好准备。”托马斯把手杖夹到胳膊下,蹲下来、伸手抓住沙发扶手,“快蹲下,抓住这个。”   燕红一头雾水地照做,不过她没有伸手去抓沙发,而是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小斧头。   二十几秒转瞬即过,到托马斯开口提醒“小心”后,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   就像是一场只发生在这间客厅里的小型地震,所有的家具都开始晃动,四面八方全是物体碰撞声和建筑材料不堪重负的呻O吟声。   对地震毫无概念的燕红小脸发白,整个人趴到地上。   数秒后,燕红耳边隐隐约约听到在一片让人心悸的杂乱声响中,开始混杂有模模糊糊的人声。   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杂乱,仿佛有无数人在说话,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歇斯底里的咆哮,充满自信的宣告,别有用心的质疑,满怀怨毒的诅咒,撕心裂肺的狂笑,痴迷梦呓般的呢喃,竭力隐忍似的抽泣……   燕红头疼难忍,那些莫名其妙的人声就像是无数尖利的锥子刺激着她的神经,她忍不住松开双手,用力捂住耳朵。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那些让人厌烦、焦虑,令人忍不住心浮气躁的声音仍然在毫无阻碍地往她脑子里钻。   她对面,同样以不堪姿态跪俯于地的托马斯状态也没好到那儿去,沙发扶手都已经被他捏出明显凹痕。   “没用的……就算戴了耳塞……这些东西也会钻进脑子里。”满头大汗的托马斯痛苦地道,“这是针对精神的攻击……只能凭着意志扛过去……集中精神……别去听!”   燕红难受得说不出话,双手又死死握住斧头,竭力让自己忽略那些莫名其妙的呓语   一分钟后,那些凭空出现的声音骤然消失,客厅内也恢复了平静。   燕红喘息着抬手摁额头,摸到满手的冷汗。   托马斯的状态似乎比她更糟,面朝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还好吗?”燕红见他头发都被汗湿了一大截,连忙挪过去搀扶。   “没……问题。”托马斯不好意思让个小女孩担心,硬撑着抬起头,努力想坐起来。   燕红冷不防看到他的脸,唬得一把抓过斧头、跳起身往后退。   “嗯?”托马斯摸到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的獠牙露了出来。   “你、你不是试炼者吗?”燕红一脸震惊地道。   “我是、我是。”托马斯忙不迭把獠牙收回去,尴尬地喘息着道,“我……我的种族是吸血鬼,已经做过了四场正式任务,不用怀疑我的身份。”   “吸血……鬼?”燕红费解地道。   托马斯强撑着坐起身,有气无力地摊手道:“在我的位面,吸血鬼只是一种很常见的种族。人类食用蓄养家畜家禽的肉,我们食用畜禽的血液,只是如此而已。”   对吸血鬼没什么概念的燕红半知半解地点点头,想到对方难受时还会考虑到提醒她,便道:“在我的位面,有很多鬼和妖怪,鬼也有好鬼和坏鬼。”   托马斯:“……?”   “这种情况是隔一阵子就发生一次吗?”燕红道。   “对,约六分钟一次。”托马斯掏出手帕擦汗,颤巍巍地站起,“我经历了两次,这是第三次……次数越多,精神上受到的伤害就会越严重,我们得尽快找出离开这个房间的办法,不然,你和我陷入疯狂只是迟早的事。”   燕红倒吸口冷气,精神受伤了就会发疯这种事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连忙急切地请教道:“我应该怎么做?”   “这个位面的神秘侧成分比我的位面还高,我怀疑,这也是个遭受古神污染严重的世界。”托马斯收起手帕,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个吸血鬼已然恢复了常态,丝毫看不出先前的狼狈来,“这座公馆的威胁很可能与邪神有关,我们需要找出与神秘学相关的书籍、日记、文书,又或是曾用于邪神祭祀的器具,将其毁去,或许就能从这儿离开了。”   “呃……”燕红理解这段话相当费力,“也就是找到一本书,或是用来供奉过那什么神的祭品?”   “也可以这么理解。”托马斯嘴上说着,已经开始在客厅里翻找起来,“会被选进神秘侧的位面,你应该也有标准之上的综灵(综合灵能)吧?如果你碰到什么东西后会感觉严重不适、反感排斥,又或是对那件东西十分在意,仿佛会莫名其妙地被它所吸引,对它充满好奇和占有欲,那就是了。”   “哦哦!”燕红点头,把斧头插到腰带上,学着托马斯的样子翻找起来。   燕红来前托马斯已经搜了十来分钟,如今又有燕红加入,没多会儿,争分夺秒的两人便将客厅内所有的陈设、家具、壁画壁挂全过了一遍手,并无特别发现。   “怎么会呢?难道是我推测出错了?不可能啊!”距离下一次异变越来越近,已经遭受三次精神攻击的托马斯忍不住焦躁起来,“难道还有什么我忽略了的东西,我没有发现?”   燕红听到托马斯的话,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   天花板上,那个满是灰尘、挂满了蛛网的吊灯,正静静看着二人。 第38章   托马斯提到“看来我们被投送进了不同的区域内”时, 燕红曾抬头看过一次天花板——她以为她是从某个通道、洞口之类的地方掉进这个房间里的,但在天花板上她只看到了吊灯。   那只是几分钟前的事,那时燕红并没有细看这盏吊灯, 亦没有察觉到这盏吊灯有什么不对。   此刻, 燕红再次将目光转向头顶, 她眼中看到的依然是一盏平平无奇的……长着一对眼睛的吊灯。   那对眼睛并不具备具体的形态, 无法用语言描述形状、瞳色, 甚至不存在能被人看见的影像, 只是在燕红注意到它的时候, 它似乎也对燕红产生了兴趣,平静地往燕红看过来。   燕红眼睛里倒影出了吊灯的形状。   她眼中只有吊灯,并没有那双眼睛的存在,可她却实实在在地、仿佛穿透了某种真实与虚妄之间的界限, 从灵魂的层面,与那诡异的双瞳进行对视——她的大脑, 她的神经, 她浑身上下的细胞, 在这一刻,都沐浴在那对眼睛的注视之下。   燕红脑中再度响起不知从何而来、仿佛是直接被投送进她脑子里的声音。   狂笑, 哭泣, 演说,叱骂, 诅咒,呢喃,祈求……无数的人声在她脑中回荡。   这一次, 她没有感觉到痛苦、煎熬、恶心反胃, 反倒是有种莫名的舒适感……她的灵魂仿佛正被某种温暖湿热、黑暗幽深的领域拥抱。   那虚无的深渊并不让她畏惧、胆寒, 反倒是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她还睁着眼睛,她的灵魂却已经在下坠。   她没有做出任何抵抗,反倒是被某种难以描述的、即将回归到她本应处之地的喜悦所笼罩……   “燕小姐?”   托马斯乍一回头,只看见燕红呆呆地站在原地,仰着头,一动不动。   托马斯下意识想要抬头,视线已经看到天花板一角才猛然间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停住。   燕红的异状让他终于想起自己忽略过什么——天花板上的吊灯!   这位吸血鬼试炼者拥有极高的感知,本能回避危险之物,自从被投送进这个房间里,他就没有抬过头!   “真是……太危险了!”   不知不觉间出了一身冷汗的托马斯凝神望向站在他对面的东方人试炼者,从燕红的瞳孔中看到了一盏普普通通的吊灯。   借助队友的眼球确认吊灯位置,托马斯蹲身、起跳,单臂高举、往上挥动手杖,在不可直视吊灯的苛刻条件下盲打击中吊灯。   玻璃器皿碎裂声中,灯罩、灯泡碎片四溅散落,一块二指宽的、像是士兵铭牌的薄薄金属片从灯罩夹层中飞出,还未曾落到地面便自行崩碎成数片。   感知极高的托马斯顿觉浑身一轻,仿佛有什么曾经充斥着整个客厅的不可见存在离开了这片区域,让他连呼吸都轻松了几分。   燕红却不像托马斯这样逃过了与那可怕存在对视的风险,倒吸一口冷气,口鼻流血、脚步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软倒在沙发上。   “你还好吗?”托马斯连忙掏出条干净手帕递过去。   剧烈喘息的燕红接过手帕,擦了下冷汗又擦了下鼻血,又缓了好会儿才后怕地出声:“那是什么鬼东西,黑白无常?差点儿把我勾魂到阴间去了!吓死了!”   托马斯一脸费解:“呃……你们东方人的文化中,把古神称为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不是阴神吗?”燕红也挺费解。   托马斯:“??”   “也不对,黑白无常不勾活人,正经的阴神肯定不能干这种邪门事。”燕红心有余悸地道,“这房间的邪祟消灭了,咱们现在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吧?”   说着,后怕不已的燕红便想挣扎着站起来。   “我们可不能离开这里,任务要求是——”托马斯正想说任务要求是呆在这座公馆里不能离开,话未出口,他自己先愣住。   “等等!”托马斯连忙打开芯片面板,瞪大眼睛重看任务说明,“离开十字公馆超过百米视为失败……于十字公馆内存活至天亮——还真可以离开的?!”   燕红:“……?”   “是我粗心大意了,外面天还没黑,任务也没规定一定要呆在公馆里等天黑,确实是可以先出去的。”托马斯早就不愿意呆在这座公馆内,当即大步走向客厅大门,伸手去拉门把手。   这一次,他的感知没有再警告他不能打开这扇门。   托马斯如释重负,立即将门打开,当先走进庭院。   这座公馆的院子相当宽敞,约有一亩半面积,托马斯搀扶着燕红穿过破败庭院,很快便来到大门外。   生锈的镂空铁门上挂着的大锁已经被人撬开,撬掉锁的人就站在铁门外,目光炯炯地看着走出来的两人。   “总算有人出来了,我还担心其他人都发现不了任务给出的提示。”帅坤笑着道,“哟,小红,又蛮干了?”   “帅姐。”燕红开心地松开托马斯的胳膊,溜溜达达跑到帅坤面前,从道具栏里取出用袋子包好的银锭,“给你。”   帅坤:“……?”   “之前在我老家做任务,顾老爷给我们的报酬。上次任务我遇到陈哥,他的份我交给他了。”燕红笑容满面地道。   帅坤本想说她用不着银子、让燕红收着就行,听燕红这么一说,便爽快地伸手接过来:“行,我的份我收下了。”   燕红能活过两场正式任务走到现在,将来也会是跟大家一样平等的试炼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能轻易被怜悯的新人了——践踏着别人的自尊施舍的善意,可不能被称之为善意。   收下银子,帅坤便朝托马斯道:“我是帅坤,二级试炼者,见习格斗家,七场任务经验。这个古代位面的小妹妹是燕红,你们合作过了吧?她虽然是新人,但并不会拖后腿。”   “是的,燕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托马斯恭敬地道,“我是托马斯·诺曼,做过四场正式任务,种族是吸血鬼。”   对二级的试炼者,托马斯可以不必隐藏身份——这是他前四场任务的经验,二级试炼者能够进入交流空间、接触过非人类试炼者,不会像新人那样大惊小怪。   帅坤果然一点儿也没介意托马斯并非人类试炼者,笑着道:“吸血鬼啊?那这个任务位面得算是你的主场。”   “我一开始也这么认为,直到我发现我对神秘侧的过分熟悉也会对我造成误导。”托马斯苦笑着看了眼燕红。   要不是这位古代东方人队友的闯入,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发现他那超于常人的感知让他无意中忽视了头顶的危机……再多承受两次精神攻击,他可不敢确定自己能在发现那盏吊灯后能撑过难以避免的“对视”。   燕红没在意托马斯的视线,左右看了下没见到第四个人,便道:“帅姐,还有个人没有出来吗?”   “我只等到了你们。”帅坤摇头道,“不过也不用担心,那位试炼者的名字列在托马斯的前面,应当至少有四到五场任务的经验,应该能出来跟我们汇合。”   除了燕红这种赚到命运点后急着先给母亲治病的特殊新人,绝大部分试炼者都会优先将命运点用于强化自身和换取保命道具;这个任务虽然凶险,但毕竟只是D级的生存任务,还不至于上来就能逼死手头至少赚到过上千命运点的老手。   等人期间,三人交流起互相被投放的房间。   燕红被投放在疑似顶层(公馆四楼)的走廊,托马斯·诺曼被投放在一楼客厅,帅坤这个本场次最资深的试炼者被投放的地方是三楼的书房。   那间书房的情形同样十分诡异,与客厅那盏危险的吊灯相差仿佛。   “非人类试炼者总会被芯片系统安排难度较高的任务。”帅坤向托马斯道,“这种只要求在特定区域内限时生存的D级任务还罢,会有一定的安全时间和安全区可利用,比如公馆外百米范围内;如果是全场地限时生存的C级任务,你或许就得考虑在威胁性相对不那么高的区域尽可能停留。”   托马斯知道这是二级试炼者在提醒他,恭敬地道谢。   “这座公馆内很可能所有区域都存在威胁点,人齐了以后我们视情况行动……”   帅坤正分析情况,十字公馆内二楼的窗户从内部被破坏,一个女人的身影狼狈地从中摔了出来。   那女人摔进庭院,破损的窗口内竟追出一只长满了手臂的怪物,沿着墙体往下爬……   “救人!”帅坤二话不说冲进庭院内,往那只怪物迎过去。   托马斯也跟进庭院,跑向摔进草丛中的女人。   燕红左右看了眼两人背影,选择往帅坤方向跑去。   从墙体上爬下来的怪物头部像是鳄鱼首,却长着类似人类的躯干和山羊的下半身,躯干上密布着十几条手臂,看似枯瘦却力大无穷,落地后轻易拔起庭院中腰粗的大树,往女人摔落点砸去。   帅坤低喝一声跳起,凌空一脚将大树踢断,借力冲向怪物。   “吼——!”   怪物咆哮着转向帅坤,山羊腿一蹬、如炮O弹般往帅坤撞来。   帅坤双手交握,右手手肘朝前,狠狠命中怪物主动送上来的鳄鱼首上。   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鳄鱼首,竟被这一记肘击轰得像是西瓜一般爆开……   “咦?”   帅坤也有点儿惊讶这怪物虚有其表,手上动作不停,又一记肘击命中其躯干背部,将这只狰狞怪物硬生生从半空中砸到地面上。   燕红此时拎着斧头跟了上来,手起斧落、刷刷把怪物躯干上的手臂砍断了两条……   帅坤落地,上前补刀;两人一通合作,很快便把这怪物剁成数块,再无动静。   这边把怪物干掉,那边,托马斯也找到了摔晕过去的女人,背着跑过来:“她晕过去了,我没有人类能用的治疗道具。”   “先出去。”帅坤拉着燕红往外退,眼睛往那晕过去的女人身上打量。   这最后一位试炼者的状态相当不妙,头上戴的防O暴头盔已然碎裂,身上的特殊纤维防割服破破烂烂,上半身那件一看就是用命运点兑换的软甲也破损严重。   “这只怪物好奇怪呢,刚出来的时候看着好厉害,结果却那么弱?”燕红在旁边困惑地道。   帅坤神色有些古怪,朝托马斯道:“你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晕过去了吗?”   托马斯回道:“不,她看见我才晕过去的。”   帅坤的神色更加古怪了……   “怎么了,哪不对吗?”燕红奇怪地道。   三人跑出庭院,托马斯小心翼翼将女人放下,迟疑地道:“我想……或许是这位女士的原因。”   燕红:“??”   “恐惧。”托马斯解释道,“越是畏惧未知,未知就越发可怖——这位女士对那只怪物的畏惧,恰恰增强了怪物。”   燕红:“……(° △° )”   “所以她才拖拉了这么久吧。”帅坤气笑不得,蹲下来捏开女人下巴,给她喂治疗道具,“胆子这么小却偏偏匹配到神秘侧的生存任务,真不知道怎么说好。”   “越害怕敌人就越强,那不要害怕不就好了吗?”燕红不解地道。   站在一旁的托马斯:“……”   怎么说呢……虽然他是个非人类,但他觉得吧,正常人类害怕那种扭曲的玩意儿,其实很正常…… 第39章   第四名试炼者过了半个多小时才清醒过来。   此时, 四人已转移到十字公馆附近的一座空屋内,清醒过来的刘真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放在铺了张床单的沙发上, 还有个穿着古代服饰的小姑娘在室内翻箱倒柜。   “帅姐,托马斯, 人醒了!”小姑娘注意到刘真动了, 朝另一个房间喊道。   没多会儿,又一男一女进入屋内, 女的那个看了刘真一眼,抬手招呼道:“好, 那我们人就齐了。介绍一下, 我是帅坤, 这是托马斯和燕红, 你是刘真吧?”   “是、我是。”刘真捂着肚子虚弱地坐起身, 感激地道,“多谢你们了。”   拼命从那可怕的房间里冲出时,刘真看见了等在公馆大门外的三人冲过来救她的情形。   “应该的。”帅坤拉了把椅子过来在沙发附近坐下,道, “趁天色还没黑,我们赶紧把各自遇到的情况交流一下。”   接下来, 帅坤她便先将自己进入任务场地后遇到的情形仔细对三人描述了一遍。   帅坤被投送进公馆的位置, 是三楼最左侧的房间, 一间陈列着大量书籍、化学仪器、古怪收藏品的书房。   “虽然摆着很多化学器材和相关书籍,不过我可以确定这座十字公馆的主人并不是什么狂热科学家, 那些仪器器材全是没用过的, 书架上的化学书和数学书也不像是翻动过, 反倒是放在书桌上的几本通俗小说书页都卷边了。”   “在书桌抽屉里, 我找到了一些盖着蒙大拿邮戳的明信片和用红色绒布盒子装着的勋章,和退役军人俱乐部的邀请函,如果我没推测错的话,十字公馆的主人应该是一位退役军官,军衔层级应该比较高——那些盖着蒙大拿邮戳的明信片中,有一封是蒙大拿州的州议员寄来的。”   “蒙大拿?这里是二十世纪初的米利坚?”托马斯意外地道。   “不,是英国。”帅坤道,“书房里悬挂着欧洲地图和英国地图,不过公馆主人去过米利坚是毋庸置疑的——他书房里的收藏品中,有用印第安人的大腿皮肤制成的长靴。”   托马斯听得直皱眉,刘真一脸惊愕,琢磨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帅坤说了什么的燕红更是一脸震惊。   “除此外,公馆主人的收藏品中还有很大可能是属于清王室的瓷器,和来自藏传佛教的人骨法器。”帅坤脸色平静地道,“不过我没有功夫细看,在我撬开书桌抽屉后不久,我就被看不见的东西袭击了。”   说着,帅坤从道具栏里掏出来一块缺损的陶瓷防弹板,将陶瓷板上几乎被洞穿的破损处展示给三人看:“攻击我的是个持有枪械或类似枪械破坏力武器的隐形生物,短暂交手后我发现这东西不像是一般的鬼物,反倒像是某种只能在特定范围内生效的攻击机制。因空间狭小、难以规避的关系,我别无选择,只能迅速破坏书房内一切能破坏的物体,将这个攻击我的东西尽快消灭。”   “我将书房彻底破坏一遍后,那东西就消失了。我推测公馆内的房间或许都不安全,便选择立即从窗户离开,到门口等待你们出来汇合。”   “你是对的,女士。”托马斯擦了下冷汗,道,“燕小姐协助我解决客厅里的困境后,我的本能告诉我,要避免进入公馆内的其它区域。”   帅坤冲托马斯点点头,非人类试炼者总有这样或那样的特殊天赋,身为吸血鬼的托马斯·诺曼有着人类不具备的危机预警并不出奇,转而道:“刘真,你呢?”   “我被投送进二楼,看上去像是女主人卧室的房间内。”刘真此时已经用万能急救喷雾处理过伤口,虚弱地道,“那个房间……开始的时候看起来很正常,但在我寻找离开办法时,我渐渐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板下面、墙纸后面爬行。”   “我本以为是虫子又或是老鼠之类的东西,但在我搜索房间后,我发现衣柜的衣物保存完好,家具也没有被啃噬过的痕迹……”   “当我大略搜索完那个房间时,我看见墙纸的缝隙中钻出来了个怪物——就是追着我的那东西。”刘真面色发白,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那只怪物很不对劲,像是拥有……或许拥有与人一样的智慧,一点点地将我逼入绝境……”   帅坤默默与托马斯交换了个眼神。   刘真的恐惧将那头虚有其表的怪物催化成了头怪兽这种事……就不要拆穿了,这次生存任务考验还没结束,破坏四人间的和谐并无益处。   待刘真讲完她的“恐怖经历”,燕红、托马斯也先后细说了一番自己的遭遇。   “书房,走廊,卧室,客厅——看来这座公馆内的所有区域,很可能都存在会进攻外来者的特殊机制。”帅坤皱眉道。   “那个……任务要求只是让我们在公馆内存活到天亮,对吧?”刘真提议道,“既然公馆一楼客厅的威胁已经被解决,那么我们是否能一直呆在客厅呢?”   “且不说这个任务有没有这么明显的漏洞让我们钻,如果我们选择这么干,任务完成度会很低,个人贡献度也达不到及格线。”帅坤摇头道,“生存任务虽然风险较大,但回报也高,个人贡献度相对其他任务模式较容易拿到手,我们最好是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刘真欲言又止。   燕红倒是眼睛一亮,她特别期待能赶紧升到二级试炼者,忙道:“帅姐,那你说我们怎么做比较好?”   “尽可能在天黑前收集情报,解决掉这座公馆。”帅坤举起手中在这座空屋里搜到的旧报纸、明信片、信件等纸张,“公馆主人名叫李斯特·林恩,有军方背景,公馆周围的建筑也都算是比较豪华的宅邸,这一代也许就是这个地方的富人区,既然任务容许我们在公馆周围百米范围内活动,那么我们当然不能错过这种调查的好机会。”   “行!”燕红说干就干,立即起身,往空屋外看了眼,指着街道对面那座房子道,“那么我去搜那里,只要找到与公馆主人相关的东西都带回来就对了,是吧?”   “没错。”帅坤就喜欢燕红这种干劲十足的队友,冲托马斯、刘真招手道,“你们俩也找个地方搜,记得随时注意距离,不要跑出百米外。”   “好的。”托马斯配合地道。   刘真神色有些勉强,可看其他人都兴致勃勃,也强笑着点了点头。   十字公馆周围百米内只有四户私人宅邸和一座三层高的公寓楼,四人分头搜索并不算太困难——这些建筑都早已人去楼空,没剩下多少家具摆设,搜起来并不花时间。   托马斯、刘真两人绕过公馆外墙去往林恩家的邻居家中,帅坤看了眼那两人背影,快走几步蹿到燕红主动认选的房子里来:“小红,等我们进了公馆后,你要小心那个刘真,不要太相信她。”   “诶?”正在房子里搜索的燕红惊愕抬头。   “你都做了两场正式任务了,知道个人贡献度是怎么回事了吧?”帅坤道。   “嗯,我上一次任务拿了43%的个人贡献度。”燕红老实道。   “你这莽撞小鬼,是不是又二话不说冲锋在前了?”帅坤笑骂了一句,又收敛笑容道,“个人贡献度能到20%就有贡献值拿,通常来说,新人除了第一场正式任务不太容易做出贡献,之后的任务都能有所表现。”   “绝大部分试炼者,三到四场正式任务就能存够升到二级的贡献度,运气差点儿的,做完第五场也就够了,我就是在第五场正式任务时到的二级。”帅坤指着自己的鼻子道。   “那个刘真,没有告诉我们她的场次。但既然她在入场名单里位列托马斯这个做过四场任务的非人类试炼者前面,那么她应当有五到六场的任务经验。”帅坤正色道,“这么多场任务下来还没到二级,这个刘真,并不是可信赖的队友。”   有经验的试炼者,就算是胆小怕死、明哲保身,单场次拿个20%~30%的个人贡献度也并不是很难的事——贡献度这玩意儿是各算各的,没有互相抢功劳的说法。   数场任务下来连20%的最低值都没有拿到,拿到了也是堪堪够及格线……这问题就很大了。   不是划水,就是把风险全推到了队友头上。   燕红眨巴了下眼睛,帅坤分析的这些她能听懂,但并不太能领会;她只经历过两场正式任务,不管是山中鬼的时候还是在百鬼夜行位面,她遇到的试炼者们都是勇敢的、会为了队友去努力拼命的好人。   但既然帅坤都这么说了,她肯定愿意相信帅坤的判断,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帅坤满意地点头,这便要走开去搜索旁边的公寓楼。   “帅姐,那我们不用跟托马斯说一声吗?”燕红叫住她。   帅坤乐道:“这你就别瞎操心了,托马斯看着年轻,年纪至少是我的爷爷辈,见识可不比我少。”   燕红:“(゜ロ゜)!!” 第40章   “能活这么久, 不愧是跟神仙阿姨一样的好鬼啊。”——这是得知托马斯·诺曼真实年龄后,燕红最大的感想。   她以前听李家村的老辈人讲鬼神故事讲多了, 原本其实也是怕鬼的,但现在她已经不怎么怕了。   神仙阿姨没有害她,她从坑里背出来的那个少年没有害他,马家集那个复仇的小寡妇也没有乱杀无辜,这些“好鬼”用不着怕;会害人的山中鬼、森川阳子亡魂是可以被消灭的,更用不着怕。   不理解什么是吸血鬼的燕红单方面把明明是智慧生物的托马斯·诺曼盖章成鬼物,又继续开始搜索大业……   她挑来搜索的这座房子,屋主搬走时似乎颇为仓促, 遗落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   燕红一面在各个房间积了大量灰尘的垃圾堆里翻找带文字的纸片儿,一面把看着还能废物利用的东西往自个儿的道具栏里塞。   没破洞的袜子, 皱得像是烂咸菜、但洗洗还能穿的衣物,虽然脏得离谱但确实没坏的鞋子, 空罐头盒, 棉绳(鞋带), 抖干净老鼠屎后的完好无损的小巧柜子(化妆盒、首饰盒),看着就挺扎实的皮袋(手袋、手拎包),有提手的结实布袋子(行李袋), 沾满灰尘也依然看得出漂亮的八音盒……等等。   别人正正经经摆在家里的东西, 哪怕是主人恐怕已经作古的十字公馆,东西再好燕红也不会去碰;但既然是这种空置的屋子里被人随便乱扔了一地的垃圾,燕红肯定不能放过。   扎扎实实捡了一大堆垃圾, 燕红也有了发现:   一份发行日期为1922年二月份的地方小报《霍布斯周报》, 头版第一条新闻写着:“李斯特·林恩上校回到了他的故乡”。   这句加大加粗的新闻标题下, 还印刷着一张黑白照片:一对夫妇肩并肩站在一座小镇前微笑挥手, 夫妇身后竖着的木牌上印着“Welcomo to Hobb's”——欢迎来到霍布斯。   这张地方小报夹在一本封面非常脏、已经看不出字样来的杂志里,杂志内页倒还算干净,夹着小报的那几页印刷着大篇幅的彩色图案,引得燕红多看了两眼。   “欧洲最出色的歌剧表演家波特曼·科菲波尔将于六月举办伦敦公演”   紧密排列的字母字体下,是一张白人男性冲着镜头展露微笑的照片。   哪怕人种不同、燕红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也谈不上多少审美,她还是能从这张杂志内页上刊登的彩色照片上看出图中的人的俊美来。   “罗刹人里面也有长这么好看的人啊。”燕红赞赏了一句,抽走折叠起来的报纸,合上杂志,丢到一边。   再漂亮的画片也不当吃不当喝,没必要搁到道具栏里占位置。   搜索到书房时,燕红在空荡荡的书架后面捡到了一张印有李斯特·林恩名字的信函。   这是一张邀请函,邀请这座房子的主人赫士列特·波特先生参加霍布斯镇镇议员举办的晚宴,声称宴会中将会有知名人物出席,包括霍布斯镇的骄傲、原米利坚骑兵上校李斯特·林恩夫妇,以及全欧洲最有名的歌剧表演家波特曼·科波菲尔。   燕红扫到李斯特·林恩上校的名字便将这封邀请函作为“线索”收了起来,刚揣到怀中,她又感觉哪里不对,连忙再次掏出邀请函,仔细看上面的文字。   邀请函上的文字和她之前找到的小报一样,全是弯弯曲曲的、她压根就不认识的字母,但就像不识字的她忽然就能看懂繁体汉字一样,被植入了芯片的她此时也能认得出这些奇异的“罗刹文”。   “波特曼·科波菲尔……?”   狐疑地念出这个又绕口又长的罗刹人名字,燕红转回之前搜索过的客厅,重新找到那本被她随手丢开的杂志。   杂志内页上那几张彩印页面,上面刊登的新闻标题里确实能找到“波特曼·科波菲尔”这个名字。   “……好像能连得起来?”   燕红拿出先前叠好收起来的《霍布斯周报》,展开,与杂志、邀请函摆到一起。   刊登了“林恩上校返回故乡定居”新闻的地方小报,发行于1922年二月。   刊登歌剧表演家伦敦公演消息的杂志,发行于1922年五月。   霍布斯镇镇议员举办有林恩上校、歌剧表演家科波菲尔出席的晚会,邀请函上的日期是1922年七月九日。   这之后,不知过了多久,这座屋子的主人,被邀请去参加晚会的伯特先生,将刊登了林恩上校返乡新闻的报纸夹到了五月份发行的杂志里,还特地夹在印刷了歌剧表演家科波菲尔照片的那一页。   燕红学着她见过的试炼者们的样儿,摸着下巴沉思。   她先后亲眼看见过王荟、帅坤、张巍、燕赤霞这几个有勇有谋的成年人是如何应对疑难事件、如何抽丝剥茧寻找破题契机的,虽然她并不具备足够的阅历和经验把目前找到的线索连起来,但最起码的解题思路她还是有的。   “十字公馆的主人,与这个唱戏的人见过面后,应该是发生过什么事……所以让邻居家的波特先生怀疑上了这两个人,调查过他们?”   燕红抓了抓头皮。   她也不太敢确定自己猜的方向对不对,只本能地觉得不能放过这条线索,便伸手把杂志内那张印着科波菲尔照片的彩色内页撕了下来。   接下来,燕红又仔细搜了一番伯特家的书房,这次,就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天色渐暗,任务要求的生存时限渐渐到来,燕红揣上自己搜索到的纸张信函,去帅坤负责的公寓里与其他人汇合。   这座三层高的公寓恰好处于公馆周边百米范围内,房间不算多,但杂物挺多,帅坤也是堪堪才搜索完成。   燕红赶到公寓一楼管理员室,托马斯正在帮帅坤整理搜到的东西。   “你在走廊上看到的那张画像,画中鬼是不是长成这样?”见到燕红,帅坤便从她搜到的那堆东西里抽了张报纸递过来。   燕红接过来一看,这张报纸跟她在波特宅找到的、刊登了林恩上校夫妇返乡定居新闻的小报正是同一份,忙点头道:“就是这个人,我在那边的房子里也找到了这种报纸。”   说着,燕红便将自己找到的邀请函和杂志内页以及报纸一块儿掏出,铺开在帅坤擦拭过的桌面上。   “这个叫科波菲尔的歌剧表演家确实可能存在问题。”听燕红说出她的推测,帅坤赞赏地一点头,道,“我和托马斯也都找到了类似证据。”   帅坤在公寓顶层、曾经住着一对教师夫妻的房间里,找到了科波菲尔的巡演宣传海报——这个歌剧表演家在1922年六月办完伦敦公演后便在英国国内巡回演出,七月中旬那一场正好办在距离霍布斯镇不远的大城市。   巧合的是,科波菲尔来过霍布斯镇后不久,十字公馆的主人李斯特·林恩上校就去世了……公寓一楼的房主住所内,帅坤找到了一张发行于1922年八月份的霍布斯周报,上面刊登了林恩上校的讣告。   “公馆主人是被害死的?”燕红猜测道。   “还不能确定。”托马斯拿出一本看去像是相册的册子,展示给两位同伴,“我搜的那座东南方向的房子,原主人似乎相当喜爱科波菲尔,屋内还遗留着一本科波菲尔的剪报。看,后面这几页全是科波菲尔的报道。”   “1922年六月到九月,科波菲尔在英国本岛和北爱尔兰一共举办了六场巡回演出。十一月,科波菲尔搭乘邮轮离开英国前往法国,1923年四月,科波菲尔从法国前往瑞士,六月,科波菲尔在罗马进行公演……直到公馆主人去世十个月后,剪报才中止。”   “当然,也不能排除这个歌剧表演家的问题。”帅坤接话道,“霍布斯镇在举办过招待科波菲尔的晚会十个月后,全镇居民仓促搬离此地,这其中必然有十字公馆的问题,这个科波菲尔也必定有嫌疑。”   “呃……这个人跑去很远的地方了,是吧?”燕红艰难地理解了一番这两人的话,困惑地道,“我们都没法离开公馆太远,也没法儿找到这个人呀。”   “找不到人也没关系,若我们能找到可证明科波菲尔确实是十字公馆异常现象主因的证据,那么不管这个发现对我们通关这次任务有没有用,都会被算作个人贡献度的一部分。”帅坤笑道,“嗯,虽然早了点,但我看你们俩也是很快就能升到二级的人,就现在告诉你们吧。”   燕红、托马斯两个连忙摆出认真倾听架势。   “所谓时限生存,可以视为探路任务。本土位面意志与投放试炼者的芯片系统借我们这些试炼者对威胁等级未知的事件进行观测,以我们为参照物判定危险等级。”   “我们的任务可以仅仅只是生存、提供观测样本,也可以参与进事件调查中,为今后参与任务的试炼者提供有效情报。我们的表现决定了我们能获取的个人贡献度上限,这就是我先前所说的,生存任务回报更高的原因。”   帅坤正色道:“这很可能会让我们面临的风险增加,毕竟任何好处都是有代价的。就我个人而言,我会希望你们不要错过这个机会。”   “当然……选择权仍然在你们手上。”说到此处,帅坤停顿了下,扭头看向窗外。   “嗯?”燕红下意识跟着转头。   窗外并无人影。   坐在一旁的托马斯没什么反应。   帅坤盯着窗外看了两秒,神情自若地收回视线,道:“总之,今晚进入公馆后,我们最好优先找到男主人李斯特·林恩的卧室,那个房间或许能有我们需要的情报。”   “嗯!”燕红不疑有他,用力点头。   过了会儿,刘真在门前现身,扫了眼管理人室内的三人,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太磨蹭了。”   “没关系,离天黑还有点儿时间。”帅坤神色不变,招手道,“我们刚交流过搜索到的线索,你找到了什么吗?” 第41章   “我也不太确定这能不能算是线索……”刘真说着, 拿出一张传单递给三人。   这是一张霍布斯镇议员举办的、为一战孤儿筹集善款的慈善拍卖会的传单,传单上列出的拍卖品是“清朝王室藏品、神秘的东方瑰宝”。   帅坤面无表情扫过“清朝王室”这几个字,视线落到下方拍卖品提供者名单上。   十字公馆的主人, 李斯特·林恩的名字赫然在列。   “公馆主人书房内那些收藏品的来历有解释了, 林恩家的祖先参加过火烧圆明园。”帅坤点着传单上李斯特·林恩的名字道,“李斯特本人是否参加过一战尚未可知, 不过屠杀过美洲印第安人是可以确定的, 这家伙死得倒也不冤。”   “难道我们的推测错了?也许不是那个歌剧表演家科波菲尔的问题,是清朝王室的诅咒,又或是印第安人的复仇?”托马斯皱眉道。   “不好说。”帅坤指向拍卖行传单上印着的日期,“这场慈善拍卖举办于1922年二月份,林恩上校夫妇返回霍布斯镇定居的当月, 如果是清朝王室或印第安人的诅咒,那些流出去的拍卖品又为什么没有出现问题, 李斯特本人又何德何能苟到八月份才挂掉?”   托马斯“呃”了一声。   “不过, 我们可以将霍布斯镇议员也列入怀疑名单内。”帅坤又道, “林恩夫妇返乡当月便举办慈善拍卖, 很难不让人怀疑这个镇议员或许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林恩家的收藏品。”   托马斯眼睛一亮, 道:“帅女士, 你怀疑镇议员或许握着公馆主人的什么把柄, 能强迫或半强迫地要求公馆主人为他做事?”   “这是显而易见的, 公馆主人凭什么要贡献出自家的收藏品支持镇议员举办慈善拍卖、帮助他积累政治声望?又凭什么帮镇议员站台,出席招待科波菲尔的晚会?”帅坤道, “结合这一系列事件发生的时间,倒也不是没有答案。”   “一战?”刘真插了一句。   帅坤点头道:“对, 林恩上校, 很可能是一战逃兵。二十世纪初印第安人已经几乎被杀绝, 而李斯特仍旧能获得用印第安人大腿皮肤制成的长靴,很显然,这个家伙在一战爆发前随便找了个什么借口跑去美洲混了个骑兵上校的位置,在欧洲战火四起时,安逸地呆在大洋对岸屠杀残存的印第安人,直到战争结束。”   托马斯思索了会儿,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也许不是胁迫,而是正当壮年的公馆主人也有政治上的诉求,所以与镇议员做了什么交易?”   “倒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帅坤想了想,点头道,“总之,镇议员奥斯卡·塞西尔,歌剧表演家波特曼·科波菲尔,这两个人中必有一个与霍布斯镇的奇诡现象有关联,我们先记住这两个名字。”   “天也快黑了,我们现在就去公馆内?”托马斯看了眼窗外天色,提议道,“一楼的客厅里或许也有相关线索,我想,我们有必要去重新搜索一遍。”   “行。”帅坤起身。   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啥、只跟着记名字的燕红也站了起来。   “咦?那个——”刘真见他们三个就要动身,忙道,“这个任务并没有要求我们一定要在天黑时就得进入公馆吧?只要在天亮前进去不就行了吗?”   看在她好歹也参与了收集线索、没真彻底躺平划水的份上,帅坤耐心地道:“任务‘建议’我们在公馆里呆到天亮,总是有理由的。既然霍布斯镇的镇民集体迁走,那么就存在一种可能性,十字公馆或许并不是这片区域中最危险的地方。”   本还盘算着其它想法的刘真脸色一变,连忙起身跟上。   四人走出公寓一楼管理员室,大地忽然轻微晃动了下。   感知最强的托马斯面色骤变,抬头望向远处。   西面天空下,月亮已经升起,朦胧的薄雾笼罩着大地。   月光之下,影影绰绰的建筑群中,有一层环状的、淡淡的光晕,正缓缓往四周散开。   这圈光晕非常黯淡,以人类的目力是无法在如此幽暗的环境下看清的,只有身为吸血鬼的托马斯眼球结构跟人类不一致、更接近于夜行生物,才能在夜幕之中识别出来。   “——快走!”   托马斯只是遥遥感应了下那圈光晕,便觉脑中发晕,来不及跟其他人解释,拔腿就往公馆方向跑。   帅坤什么也没看见,但她知道托马斯是拥有危机预警本能的非人类试炼者,并不怀疑托马斯的判断,立即跟上。   燕红也丝毫没有怀疑托马斯这个“与神仙阿姨一样的好鬼”,抬脚就跑。   刘真望向在夜色下更显破败诡谲的十字公馆,打心底里抗拒接近,奈何另外三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也真不敢在这种环境下落单,咬牙跟了上去。   四人前后脚跑进十字公馆大门内,不住回头观测的托马斯,便看见那黯淡虚幻、仿佛并不真实存在的巨大光晕,已经扩散到公馆庭院内来。   有无声的哀鸣从光晕中响起,如利剑一般刺入托马斯的大脑,让刚奔上公馆台阶、正伸手去推客厅大门的托马斯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   “托马斯?”燕红、帅坤连忙一左一右扶了他一把。   “快……进去!”托马斯冷汗淋漓,双手用力去推门。   逼进庭院内的光晕,似慢实快地往四人袭来。   “啊啊啊——!!”   落在最后面的刘真被光晕笼罩,看不见光晕的她忽然感觉到被某种诡异力量从身上辗轧过去的剧痛,眼、耳、口、鼻涌出鲜血,惨叫着倒地。   帅坤惊愕回头,伸手去拉刘真,还没够到人,一股怪异的阴冷气息裹挟着看不见的巨物撞到她身上,即使她拥有远超常人的、超过三十点的综合体能,也被这无形冲击冲撞得腹内翻涌,哇一声呕出血来。   这诡异的无形光晕也撞到了燕红身上,压根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燕红瞬间七窍流血,往后栽倒。   刚冲进客厅里的托马斯怒吼一声,双臂“嘭”地一声雾化,扩散开来的黑雾裹住帅坤、燕红,卷住倒地的刘真,奋力将三人拖进门内。   “哐”地一声甩上大门,凝聚出实体的托马斯面色苍白,双手抱头软倒在地。   门外,那毫无道理可言的黯淡光晕撞上了十字公馆本馆,惊魂未定的四人皆听到公馆大门和墙壁被某种力量挤压、撞击的声响,甚至能感受到整座本馆在轻微晃动。   让人心惊胆战的“咯咯吱吱”声持续了十几秒才停下,因感知过高而饱受额外精神冲击的托马斯放开双手,大口大口地喘气。   “那是什么东西?隐形怪物?”帅坤捂着肚子起身,取出她在武侠位面获得的药丸,自己吞了一粒,又各丢一粒给燕红、刘真。   “……不知道。”托马斯挣扎着坐起,喘息着道,“我能看到‘它’,那不是某种怪物……更像是某种现象。”   “现象?”帅坤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你能感知到那是什么东西引起的吗?”   “我不能确定……不过类似的情况我的位面也出现过。”托马斯忍着难受,取出个装着暗红色液体的小药瓶,拎开盖子,犹豫了下才道,“如果这儿的现象能以我的经验解释……那么,这很可能是某种不详之物……诞生的预兆。”   服下药丸的刘真嗅到不属于药液的气味,面色微变,又很快掩饰过去。   帅坤沉默了会儿,道:“霍布斯镇,孕育着某种……极其可怕的怪物?”   “我并不能确定。”托马斯收起药瓶,苍白的脸上恢复少许血色,疲惫地道,“但以这个位面高达26%的神秘侧成分,我并不能否定这种可能。此外……这座公馆,虽然也极其危险,但我总觉得……这座公馆,似乎对霍布斯镇的异常现象,有某种抑制作用。”   帅坤皱眉道:“难不成,是类似于哥斯拉和基多拉的对立关系?”   这个比喻托马斯还真听懂了,点头道:“或许可以这么解释,当我察觉到那道光晕时,我的本能告诉我,只有十字公馆本馆能抵御住这可怕的现象。”   “居然如此吗……”   帅坤扭头看了眼窗外,夜色之下的霍布斯镇,比白天时看到的荒凉破败更多了几分诡谲。   “罢了,我们当下的任务还是要在公馆中存活到天亮,其它的问题就让更高等级的试炼者们去头痛吧。”   长吐口气,帅坤撑身站起,冲三名同伴道:“以这座公馆的凶险,我认为分头调查并不明智,大家最好抱团行动,如何?”   托马斯和燕红同时看向刘真,帅坤的意见他俩都不反对,得看刘真的意见。   刘真显然不是那种蠢到会在这种时候唱反调的人,点头道:“好。”   意见达成一致,四人便在客厅里搜索起来。   荒废已久的霍布斯镇并不通电,好在四人都有照明手段,连燕红都带着在百鬼夜行位面获得的手电筒,倒不必摸黑行事,很快,四人就彻底将客厅搜索了个遍。   在壁炉上方的相框中,四人找到了一张公馆主人李斯特·林恩、歌剧表演家科波菲尔与镇议员的合影,确定了镇议员的长相。   “这种老式房子的布局大致相同,一楼除了客厅就是仆人房、厨房、储物间,我觉得这些区域可以暂时搁置,我们先上二楼如何?”搜完客厅,帅坤提议道。   在二楼女主人卧室吃过亏的刘真,脸色顿时就有点儿变。   “别担心,二楼那只怪物已经被我和小红消灭了,等于咱们知道二楼哪个房间是安全的,有问题时可以暂时避难。”帅坤安抚刘真一句,当先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她才刚往上踩了几级台阶,紧随在她身后的托马斯,和还站在走廊上的燕红、刘真三人便觉眼前一花。   再细看时,帅坤已经凭空消失,眼前只有空荡荡的阶梯。   燕红一脸惊愕:“……又来?!”怎么跟她经历过的十三阶梯诅咒差不多的!   托马斯正想回头问燕红是不是知道什么,一转脸,却发现就落后他一个身位的燕红、刘真二人已经不见踪影。   再细看周围,托马斯发现自己已然不在走廊上,而是出现在一个堆满了杂物的空间内。   “……是我被消失了?”   眼睁睁看着托马斯消失的燕红大惊,正想踏上楼梯,胳臂却被人抓住。   “我们别上去了,先在一楼等他们。”满头冷汗的刘真抓着燕红不放,强做镇定地道,“他们解决了麻烦就能来找我们汇合,我们跟上去只会给他们添乱。”   燕红想了想,这话确实没什么问题,便收回脚:“好的。”   刘真松了口气,正想说什么,却冷不防从燕红头顶看到通往仆人房的走廊深处,有白色影子一闪而过。   刘真紧紧闭住嘴巴,强行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惊叫咽了下去,镇定地对燕红道:“客厅还算安全,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别乱跑。”   “帅姐和托马斯不是说,客厅只是暂时安全吗?”燕红道。   “到时候再说,总比乱跑找死强。”刘真隐隐有些不耐。   “好吧。”燕红没再坚持,跟着刘真往客厅里退。   刘真拉着这个小姑娘的手,退进客厅,却冷不防天花板上垂下来了什么东西、像钟摆似的从她眼前晃过。   “……!!”   刘真面色惨白地往后躲避。   燕红比刘真矮了将近二十公分,什么也没看到,猝不及防下被刘真拽着往后拉,差点儿没摔倒。   “你怎么了?”燕红连忙稳住身形站定,奇怪地抬头看向刘真。   刘真身体有轻微的发颤,看了燕红一眼,摇头道:“没怎么,有点儿贫血。”   说着,她松开燕红的手,自然地伸手松松搭上燕红的肩膀,不动声色地稍稍落后燕红半个身位,语气虚弱地道:“我有点儿头晕,我们去沙发那里休息一下。” 第42章   帅坤用手按着地面, 一条腿膝盖顶着胸口,另一条腿后拉出去踩着地面,尽可能俯身贴地、又保持着随时能爆发的姿态。   她半蹲在一张宽大的长桌下, 铺在长桌上的桌布沿着桌沿垂下,将她很好地隐藏其中。   长桌外, 有月光投射到地面上, 照亮了这个房间中黑黢黢的地板。   有四条腿,在地板上来回走动。   两条腿穿着长裤,踩着胶底皮靴;两条腿穿着破洞的白丝袜,穿着平跟女鞋。   这四条腿……交错着挪动,像是一只腰部极短的猫的四肢。   又像是……某种长着四条腿的猎奇人形生物。   后者的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因为这四条腿的挪动速度很慢,像是蹒跚学步的幼儿, 又像是时日无多的老人。   桌布很脏, 且破旧,透过裂开的破洞, 角度合适时,帅坤能隐约看见这只四足怪物的一部分肢体——穿着白色厨师袍的、应该是属于男性的身体躯干, 三条胳臂垂在同一侧,其中一只粗壮的臂膀上, 拎着把生锈的餐刀。   帅坤静静注视着怪物走出桌布破洞能观测到的范围, 扶着地面的手, 稍稍摸了下地板。   地板很油腻, 略带粘性, 她似乎还摸到了干瘪的南瓜子。   “餐厅?不……更像是厨房。”帅坤默默思索, “这种欧式传统豪宅的厨房不可能布置在二楼……难道说, 我还在一楼?”   “不将一楼的诡异全部消灭, 就无法上二楼?”   “如果这里是厨房的话……外面那只走动的怪物,就无疑是厨师和某个女仆的合体了。”   思及此,帅坤缓缓地、慢慢地曲起双臂,静静等着那只怪物走到桌前来。   洒进这间厨房内的月光能映照的面积不大,帅坤无法判断这间厨房有多大,也不确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是否安全。   既然她被单独转移到厨房来,那么其他人搞不好也是类似的处境……此时的十字公馆已经不存在逃出去避难的选项,身为这场任务中唯一的二级试炼者,她必须尽快脱身、去与其他人汇合。   但……这一次,走入帅坤视线死角的那只四足怪物,却没有倒回来。   鞋底在地面拖行的声音渐去渐远,又过了会儿,帅坤甚至听到“吱呀”一声、像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黑暗中,帅坤疑惑地转头看向开门声响起的方向。   厨房里的诡异……居然还会离开?   等等——!   进入夜晚后,十字公馆内的怪物,会在不同区域内流窜?!   帅坤刚想到这一点,她藏身的长桌内,温度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不好……!!”   帅坤来不及多想,撩起桌布便往外冲。   没能冲出去。   有什么东西……捉住了她的右脚!   帅坤双手一撑地面、弹身而起,空中转体,左腿举高、回旋,脚跟狠狠往下砸。   “咔、轰!”连声,宽大的实木长桌被帅坤这一记脚跟落劈裂桌面,厚重的木制桌面四分五裂散开,本就十分破旧的桌布也当场撕裂成几块。   抓住帅坤右脚的那玩意儿,也暴露了出来……竟是一只从砖墙墙体内“长”出来的、仅有半身的厉鬼!   这厉鬼披头散发,面部、肩膀、双臂等能看到的地方尽数溃烂,已然看不出本来面目,两条胳膊死死抱着帅坤右腿往后拉,试图将她拖进墙内。   踢碎长桌的帅坤看清厉鬼,毫不犹豫双掌一拍、取出把56半自动步O枪,对准厉鬼身后砖墙砰砰连射。   三十发弹匣不到十秒内打空,老旧的红砖墙体硬生生被凿出个大洞,暴露出那厉鬼被填埋在墙体内的半身。   此时,帅坤的脚已经被厉鬼拖到离墙体只有不到十公分距离。   收起木仓,帅坤双手向上撑到地面,用力一撑、身体猛然弹起,又是一个空中转体动作,左腿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危险弧线、脚背重重砸到厉鬼手臂上。   进入任务场地后确认这一次的生存任务无需与原住民打交道,帅坤便懒得掩饰行头,双手手腕上都戴着灵能护腕,两只脚上也穿了对灵护具,即使是肉O身也攻击到鬼物;这一记鞭腿下去,竟是硬生生将那厉鬼一条胳臂踢断!   右脚脱困,帅坤亦不忙着逃离,反而是双腿踩住墙面借力,双手闪电般伸出,抱住那大半身躯自砖墙中探出来的厉鬼,怒吼一声,像是拔萝卜那样用力一扯——   与厨房只隔着两道墙的储物间内,托马斯愕然往厨房方向扭头。   “木仓声?是帅女士还是刘女士?”   储物间没有窗户,室内伸手不见五指,幸亏托马斯是个吸血鬼,如此黑暗的环境对他而言还算不上困扰,但托马斯面临的情况也并不轻松……   “还有人跟我在同一层……这样看来,我确实是还在一楼没错了。”   托马斯压下念头,静静地观察着四周。   这间储物室约有四十来个平方大小,托马斯的正前方是个堆满麻袋的货架,右手边的墙壁前堆着一人多高的木酒桶,左边是用防尘纱布罩着的一些闲置的桌椅家具。   储物间的门,在木酒桶旁边,离托马斯只有不到三米距离……但托马斯没法靠近那扇门。   “嘻嘻……”   儿童嬉笑声响起,托马斯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便浑身一颤。   身体中的热量在快速流失,一股冷意从大腿位置往上蹿,即使托马斯是不惧失温的吸血鬼,也感觉到身体在迅速变得僵硬。   托马斯微微低头,又看到了那个小孩……一个看上去大约有七、八岁大的,穿着小洋装、梳着两根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孩细细的胳臂抱着托马斯的大腿,正仰着头,笑嘻嘻地看着他。   “嘻嘻……来找我呀,叔叔……”小孩松开手,怪笑着后退半步,身形如轻烟般消散,转眼间便无迹可寻。   托马斯面无表情摸了下自己的大腿。   被小孩抱过的地方,已经冷硬得像是冰块一样。   “还是感知不到它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看来得换个策略了。”   托马斯的两条腿已经僵硬得连自然抬起、弯曲都做不到,但他并没有因此惊慌失措……对于吸血鬼来说,这种程度的遭遇还谈不上威胁。   无法做出行走动作的托马斯,仍旧沉静地站在原地。   不多时,他再度浑身一颤,那种体温快速流失的感觉从腰间传来。   被小孩从后方抱住腰部的托马斯,“嘭”地一声,头部以下尽数雾化。   瞬间笼罩了整个储物间的黑雾,将面现惊愕的小孩包裹其中。   “抓到你了,坏小孩。”   另一边,客厅内。   燕红朝走廊方向看了会儿,转头对坐在沙发上的刘真道:“刘真姐姐,你听见刚才的声音了吗?”   “听见了,好像是木仓声。”刘真镇定地道,“连发冲O锋O枪二战前只有德军装备,这个时期的英国境内并没有这种木仓,应该是帅坤或是托马斯制造出来的。”   “哦——你也懂得很多呢。”燕红眼睛发亮地道。   刘真看了燕红一眼,这种古代小孩的夸赞她并不在乎,但既然现在是队友,她也不介意略作表现:“木仓声是从走廊尽头传出来的,看来帅坤他们并不是被困在楼梯上,也没有被传送到二楼去,这座公馆,或许并不是想上几楼就能上几楼。”   “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过去帮忙啊。”燕红说着就想往走廊里走。   刘真可没想到燕红会是这么个反应,连忙喝止:“等等!你确定我们过去是帮忙的,不是帮倒忙?”   “啊?”燕红惊愕回头。   “不说帅坤,那个托马斯也不是一般人吧?”刘真道。   燕红回忆了一下,托马斯和帅姐都没说要对刘真掩藏托马斯的“好鬼”身份,便点头道:“嗯,托马斯不是人。”   刘真:“……?”   “总之,他们那种人能应付的场面,我们不一定能应付得来,别去给人添乱。”刘真耐着性子道,“我们又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用不着现在就怕得非去找他们汇合。”   燕红困惑地道:“不是……我没有害怕啊?我是说,我们去帮帅姐他们的忙啊?”   刘真冷笑一声,敷衍地道:“行行行,我知道你没害怕。人家用不着你帮,别自作多情了。”   燕红:“??”   帅坤跟她说过不要太相信刘真,这事儿燕红是记得的,但她看刘真说话做事也不像是不靠谱的人,人至少是要比她更懂这个任务位面也更有经验的;踌躇了下,燕红觉得还是先听人劝的好,挠挠头皮倒回客厅里坐下。   见燕红安分下来,刘真略略松了口气,又继续状若无事、实则警惕万分地留神着周围动静。   刘真已经有六场正式任务经验,这是她经历的第七场任务。   六场任务下来,刘真已经摸索出了芯片系统的任务匹配逻辑——这个“无限流”系统并不是漫画小说里那种以弄死所有参加者为目的、像是表演一般刻意追求血腥残酷的奇葩系统,不仅不会逼迫试炼者去互相残杀,也不会让试炼者去面对十死无生险境。   每一场次的任务中,参与名单上排在后面的试炼者,总能从芯片系统那儿得到点儿“特殊”照顾——他们面临的险境会比前面的试炼者更易破解。   以刘真的任务风格,是绝不会跟排在第一位的帅坤抱团的……就算没有强行上楼而被分离这一遭,她也会想办法跟一看就会被芯片系统丢去解决最大难题的帅坤分开。   托马斯非我族类,名单最末的燕红就成了刘真必须要抓住的组队队友。   为了避免这个古代人小丫头哭着闹着非要去找她认识的帅坤,刘真瞒下了客厅里的异常……但她也很清楚,这种情况瞒不了太久。   “有这个小鬼在这里……真要来什么东西,也不会难对付到哪去吧?”   不动声色地防备着客厅各处的刘真,手里已然扣好了镇鬼符。   她的命运点全用来兑换了各种保命道具、救命药品,攻击手段并不多。   万一真跑出什么她对付不了的东西来……有燕红垫底,她也有信心跑掉。   刘真正暗暗警惕,忽听旁边那个小丫头“咦”了一声,又站了起来。   心底焦躁起来的刘真正想出口斥责,却见燕红指着壁炉上方道:“刘真姐姐,那上面那副画是一开始就有的吗?” 第43章   刘真顺着燕红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入目所见,是一副油画。   这副油画比壁垒略宽,蒙着厚厚灰尘、密布着许多细小颜料裂纹的画布上, 画着个盘着高发髻、穿着欧式晚礼服的贵妇人。   站在钢琴边的贵妇人手里轻捏着一朵从花瓶里摘出来的玫瑰花,面朝画布外微笑,只是那张瘦长脸上的细眉细眼看上去实在谈不上有多和蔼,反倒显得有些刻薄。   看向画像的刘真, 产生了一种自己似乎正与画上贵妇对视的错觉。   忽地,刘真感觉到她的眼睛胀痛难忍,整个脑袋也开始发胀,双眼周围的神经乃至整个头皮都在一跳一跳地刺痛。   “……?!”   刘真眼睛越瞪越大,眼球似乎正用力往眼眶外挤, 头疼得像是正被某种无形巨物一下下撞击……可她却做不出任何动作来!   她瞬间意识到那副画不对劲……可她竟然无法将视线从那副画上移开!   “刘真姐姐?”   燕红困惑地转过头,发现刘真只是盯着那副画看, 并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她有这么不喜欢我吗?”燕红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又很快否定——刘真确实不像帅坤、董丹丹那样对她友善,可也谈不上多恶劣。   相比起燕红的奶奶、二婶, 以及村里那些总见不得别人家日子好过的妇人,刘真还算是客气的。   又多看了刘真一眼,燕红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眼睛怎么这么凸出?好像眼珠子要挤出来了一样?   燕红瞬间想起她进入这次的任务场地时, 那副会害人的男性罗刹人画像。   “——画有问题!”   反应过来的燕红,二话不说掏出手斧, 往壁炉上那副突兀的画像砸去。   “哐、嘭!”   手斧砸到墙面, 又反弹回来, 落到壁炉上。   那副贵妇人肖像画, 竟在燕、刘二人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啊——!!”   刘真惨叫一声, 低头捂脸, 血丝从她指缝间涌出。   燕红跑过去捡回手斧,又警惕地四下打量一圈,这才关切地跑回来:“刘真姐姐,你没事吧?”   刘真顾不上理会她,哆哆嗦嗦地掏出万能急救喷雾往眼睛里喷。   几毫升急救喷雾下去,刘真的双眼才恢复正常,惊魂未定地往毫发无损的燕红看过来。   “你怎么什么事都没有?”脸上还残留着泪痕血丝的刘真狰狞地道。   燕红一愣。   刘真发现自己有些失控,挡住脸、放软声音道:“我太疼了,没控制好情绪,你是怎么不受那副画影响的?”   “我……我也不知道。”燕红咽了口唾沫,她发觉这个资深者似乎有点喜怒无常,小心地道,“是不是因为我之前就遇到过一幅画的关系呢?”   刘真本能地觉得燕红是在敷衍她——鬼怪又不是病菌,还能产生抗体不成?!   暗暗吸口气强压下恼怒,刘真捂着脸缓缓走出壁炉与沙发之间铺着地毯的区域,口中道:“我的眼睛现在很难受,得缓一缓,你帮我看一看那副画还在不在。”   “好的。”燕红没留意到刘真正在往走廊方向靠近,认认真真打量起客厅。   客厅里也是挂着十来副油画的,大多是风景画,少数人物肖像,集中挂在面朝门厅的墙壁一侧。   燕红之前已经反复看过这面墙上挂着的油画,还动手摸过,并没发现异常。   这次再看过去,那十几幅画……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没有,那副画不见了,其它的画像没看出什么问题。”燕红转过头,诚实地朝刘真道。   刘真已经退到离走廊只差几步路的茶座附近,闻言松开手,眯着眼睛打量了一圈周围,确认燕红没撒谎才暗暗松了口气,又道:“那副画有问题,其它的画像也不见得安全了,不如把所有画像都破坏掉吧,你的斧头很适合用来破坏油画吧?”   “哦,好。”燕红习惯听从资深者建议,并没察觉到哪儿不对,拎着斧头就奔着门厅对面那面墙过去。   刘真立即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盯着燕红。   她可没忘记帅坤是如何解决三楼书房里的鬼物的……那个女人毁掉了书房内的所有陈设才消灭了那只看不见的鬼物。   她自己遇到的那个强大得离谱的多臂怪物且不提,燕红遇到的全封闭走廊、原先被困在这间客厅里的托马斯,都是破坏了某件物品后才得以脱身。   换言之,这间公馆的鬼物和诡异现象,很可能都依附于某件器物上!   她目送燕红走到那面墙下,燕红身后,那张宽大的布艺沙发侧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白色人影。   刘真下意识想要开口提醒燕红小心,话未出口,她又眼睁睁看见客厅正中央、那盏已经被砸毁的巨大吊灯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倒吊着的、被染血的床单包裹着的人形物体,如同钟摆似的晃荡来,晃荡去……   刘真紧紧咬住嘴唇,闷不吭声扭头就跑。   白影,人形钟摆……她一直强打精神提防的那两只鬼物都出现了!   一口气汇聚了三只鬼物——这处客厅无论如何不能呆了!   满头冷汗的刘真三步并做两步冲出客厅,反手重重将门关上。   关门前,她还没忘记摁下防盗锁。   “咔”地一声,锁芯弹出将门锁死,一颗心几乎悬到喉咙口的刘真,才算是放下心来。   “不能上楼,先呆在走廊里吧,看帅坤和托马斯谁先脱困……咦?”   刘真擦着冷汗转身,鼻子前端出现了一张用颜料绘制成的、布满细密裂纹的、白人妇女的脸。   这张扁平的、嘴角上挂着冷笑的脸,静静地注视着刘真。   那副从客厅里消失的、近乎一人高的贵妇肖像画,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走廊上。   还不是挂在墙上,而是……横隔在走廊中央。   感知与帅坤不相上下、综合灵能却只与燕红一个水平的刘真,并没有多么坚韧的精神和意志,对这副需要凝视才会被操控、才会被施加精神攻击的贵妇人肖像画毫无抵抗之力。   她惊恐地与画像上那一脸刻薄像的英国贵妇对视,额头上才刚擦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到下巴上,又滴落到地面上。   她头部的神经再次传来难以忍受的绵密刺痛,她的眼球再次缓缓鼓起,凸出……   这一次,没有人替她驱赶油画。   不多久,她的一对眼球慢慢挤出眼眶,血液混着眼泪、汗水,淅淅沥沥洒落地面。   一门之隔的客厅内,听到锁门声的燕红惊愕转头,没看到刘真,只看到紧闭的、通往走廊的大门。   她还没反应过来刘真为什么不见了,就听到头顶传来诡异的吱呀声。   猛一抬头,她总算看见了那个倒吊的、被裹尸布包裹着的人形物体。   “娘诶!”   燕红惊得往后一大跳,背撞到墙上。   这一跳,她又看到了侧前方,沙发侧面那个白影。   燕红眼睛大睁,头皮发炸,额头、手心渗出冷汗。   倒吊着的那个鬼玩意儿只是慢悠悠晃荡来晃荡去,沙发旁的那个白影却是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经离燕红不到半米远。   燕红脑子顾不上思考,本能地挥出斧头,往白影砍去。   砍中了——又没砍中!   白影穿透了斧头,往燕红扑来,从燕红身上穿了过去!   燕红当即一哆嗦,像是大冬天跑出门在雪地里晃悠了一两个时辰似的,浑身上下冷得不行,手指僵硬得好悬握不住斧头。   “怎么会打不到?!”   冷得连脑子都迟钝起来的燕红,再次看到白影冲她飘来时才想来要用镇鬼符。   忙不迭避开白影,用冷得发僵的手取出镇鬼符、拍到斧头上,燕红主动拎着斧头往白影扑去。   这道白影显然“层次”要比全封闭走廊上那副会伪装的油画低得多,不闪不避、迎着贴了镇鬼符的斧头往燕红身上撞。   手斧劈过白影,斧身上镇鬼符瞬间燃为灰烬,被劈中的白影也像是被风吹散的泡影那样当场消散。   燕红还来不及松口气,耳边听到刺耳嘶鸣声,猛一抬头,却见那原本吊在破损吊灯上的倒吊鬼不知何时转移到天花板上,两条枯瘦手臂从裹尸布中钻出,往她脑袋上抓来。   仓促间,燕红只能举起斧头格挡。   那僵尸般的手臂力量与她最早遭遇到的山中鬼相差仿佛,把她连人带斧拍飞出去,重重撞到壁炉旁边柜子上、撞碎了跟她一样高的仿清式大花瓶。   万幸,之前在公馆外的空屋里等刘真苏醒时帅姐送了她一套防割服,她给穿到衣服里面了,花瓶碎片割破了她的衣袖,但并没伤到她。   倒吊鬼拍飞燕红,两下撕碎裹尸布、从半空落到地面,干瘪的喉咙中发出如巨大虫兽般的嘶鸣声,快如闪电地往燕红扑来。   身体中诡异凉寒还未全部褪去的燕红动作有些僵硬,还来不及爬起,冲到近前的倒吊鬼又再度挥爪往她脑袋抓来。   燕红不得不奋力将斧头竖在耳边略做格挡,下一瞬间,她便被巨大冲击力撞得头晕目眩、上半身往壁炉倒去。   “岂有……此理!”   连续吃亏的燕红眼睛都红了。   耳朵被抓伤、左侧面颊被鬼爪划破的剧痛让燕红体内血液沸腾起来,驱散了那烦人的冰寒之意,她伸手抓住壁炉,抬脚往墙上一蹬,借助如履平地靴特性、踩到了墙上。   蹬蹬跑上墙面、脚踩到比倒吊鬼略高一些的墙面高度,燕红毅然转身,手持利斧从墙上跳下、怒吼着往这僵尸般的鬼物头颅上劈去。   倒吊鬼不似白影那般呆滞,竟懂得躲避,只一层薄薄皮肉包着的骷髅头颅往侧面一让,燕红这一斧头只砍到了它的胳臂上。   本身便具有破甲特性的D级手斧,再加上燕红从高处跳下的惯性加持,硬生生将这僵尸鬼物一臂剁了下来……   燕红双脚踩到地面,如履平地靴的特性让她无需翻滚化解冲击力,双腿并未被从高处落下的重力震伤。   深知在地面上打不过这只鬼物、又没有别人能帮她牵制的燕红,并不贪心,立即冲向离她最近的墙壁,蹬蹬上墙…… 第44章   “碰”地一声, 先后失去两条胳臂后连头颅也被斧头劈得稀烂的僵尸重重倒地。   倒站在天花板上的燕红并不敢放松,仍旧死死盯着这具僵尸。   片刻后,僵尸不仅不见动静, 反倒像是黑泥捏的人偶被风化那样渐渐出现腐蚀痕迹、一截截地化成灰土状细沙消散, 燕红才松了口气, 顺着墙走到地上, 一屁股坐下来大喘气。   一张镇鬼符就能干掉的白色鬼影不算, 这具包着裹尸布登场的僵尸, 得算是燕红继裂口女之后独自对付的第二只厉鬼级别鬼物。   不……这只裹尸布鬼或许还更强一些,那颗腐烂的头颅被劈成两半后依然能撵得燕红上蹿下跳——要不是燕红在体力最巅峰、精力最集中时抢先把这只裹尸布鬼的双臂废掉, 胜负还在两说之间。   “如果是帅姐或托马斯, 就不会像我这么狼狈了吧。”   喘息了会儿缓过劲来, 燕红咬牙起身,走到正对门厅的墙壁下方。   那张染血的裹尸布还悬空吊在天花板下,明明并没有绳索相连, 却仍然能挂在半空中飘飘悠悠。   燕红顺着墙壁踩到天花板上,把这条裹尸布扯到手中。   先前燕红亲眼看到被僵尸撕破的两个窟窿, 已经不见了。   虽然染满血迹, 看上去不大干净, 但这张裹尸布摸起来的手感并不算太差……甚至是颇为舒适的。   “这东西……算是个宝贝吧?”   燕红细细把裹尸布里外检查了一遍,没看见破损,也找不到隐藏起来的、能吊起来的线头。   又能“自动”挂在半空, 又能自行修复破口, 这怎么说都有些奇妙啊!   包过僵尸的布料多少有点儿晦气……但既然僵尸都已经被自己砍死,那就没事了。   收起裹尸布, 没力气挥斧头的燕红掏出裂口女的大剪刀, 把客厅里的油画全部剪开。   虽然燕红已经隐隐约约意料到刘真应当是丢下她跑掉了, 但刘真之前说的话确实也是有道理的,这座公馆内的油画或许都并不安全。   剪开最后一幅人物肖像画时,燕红“咦”了一声,发现画框里还夹着一封信。   这封信的信封上没有写地址,但有公馆主人李斯特·林恩的签名。   掏出信纸抖开,上面简短地写着数排歪歪扭扭、颇为潦草的文字。   燕红顺着抬头往下看,没看几行便面色骤变:   “无论看到这封信的人是谁,请务必答应我两件事。”   “第一,烧掉这座公馆。第二,请替我将这封信转交给教会。”   “波特曼·科波菲尔是个恶魔——教会需要尽快知道这件事。”   “镇议奥斯卡·塞西尔已经被科波菲尔同化成了它的爪牙,证据就在塞西尔的家中……塞西尔太太和我的妻子一样,已经被可怕的魔鬼所附身。”   “我并没有答应塞西尔的任何提议,我也不曾与科波菲尔这只恶魔做过任何交易,我以为这就能保护我的家人,但我错了,在我未曾察觉之时,我的妻子与孩子已经被魔鬼诱惑,他们不再是我的亲人了。”   “我必须亲手杀死玛利亚和黛西……这让我痛苦万分,可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让玛利亚和黛西的灵魂得到安息。”   “主啊,我有罪。”   “——李斯特·林恩。”   燕红看完这封潦草简短的信件,眉头拧到了一起。   “公馆主人想杀死他的妻女?但……先死的人,不是他吗?”   燕红还记得帅坤在公寓楼里找到了刊登有李斯特·林恩讣告的报纸,那则讣告总不能是已经死去的李斯特·林恩自己登上去的。   公馆主人认为他的妻女是魔鬼……这到底是真的,还是他其实已经发疯?   如果十字公馆变成鬼屋全是因为帅姐和托马斯怀疑的那个科波菲尔的问题……那公馆外面那个孕育着怪物的可怕现象又是怎么回事?   燕红略微想了想便觉得头发,索性把信纸装回信封里,先收到道具栏里。   “先找帅姐他们汇合吧,也许帅姐看到这封信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燕红揉了下酸痛的胳膊,走向通往走廊的门。   这扇门从走廊内侧被反锁住了,没法打开,双臂脱力的燕红又暂时没有砸门的力气,没辙,燕红只能掏出裂口女的大剪刀,尝试着撬门。   这把看上去黑乎乎的大剪刀锋利异常,居然连螺丝都能剪断,还不怎么费力,折腾了几分钟,燕红便撬掉了门锁、打开了这扇门。   门一开……燕红便看到了倒在走廊地毯上的刘真。   刘真是面朝下倒在地上的,身下全是血,把这一小片地毯都浸透了……哪怕看不到正脸,光看出血量也晓得这人只怕凶多吉少。   燕红在刘真尸体边上站了好一会儿。   她也不傻,客厅里出现两只鬼物,刘真便把她反锁在客厅里跑掉,傻子都猜得出来刘真这人没安好心。   燕红被裹尸布鬼撵得上蹿下跳时,肚子里不知道骂过刘真多少回——哪怕你不像陈艺郎、董丹丹那样肯拼命去帮别人,好歹给我留条退路呢?   如果不是有如履平地靴、墙上天花板上都能上得去,我岂不是就要被这只僵尸鬼拍死当场?   一肚子火气的燕红,原本是打定主意见到帅姐就要告状的,万万没想到刚脱离险境不久,便看到了刘真尸首。   这还是燕红第一次看到试炼者阵亡,还是这种无声无息的憋屈死法——只隔着一道门,她根本没听见走廊上传出过什么动静。   盯着尸体看了会儿,燕红轻轻叹了口气。   “下辈子做个好人。”   接着,燕红便蹲下来……将刘真身上那件战术马甲脱下,穿到自己身上。   帅坤没有多余的马甲给她,承诺以后多备一间,等燕红二级了、能进交流空间了就送她;现在有现成的能捡,燕红当然不会拒绝。   把刘真的战术马甲作为赔礼收下,燕红便不再惦记这事,掏出手电筒,抬脚往走廊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燕红便看见一扇门被向外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托马斯?”燕红惊喜地道。   “燕小姐。”托马斯笑着道,“真高兴看到你没事。”   注意到燕红身上穿着刘真的马甲,托马斯愣了下,又看见了燕红身后几步路远的地方躺着具尸体,托马斯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古怪。   “刘真把我关在客厅里,我把鬼物消灭了出来,她已经死了。”燕红耿直地道,“帅姐没说错,这个人不是好人。不过她既然已经死了,所以就算了。”   “她把你关在客厅里?”托马斯再次一愣。   “是啊,我好不容易才把门锁拆了。”说起这事儿燕红就有些不快,摸了摸略有些宽大的马甲,道,“这个就算是赔礼了。”   托马斯微微一笑,他见过的试炼者不算多,但见过的人类足够多;刘真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和燕红、似乎在判断他和燕小姐之间谁更适合利用时,他就已经知道这个人类并不适合作为同伴。   “燕小姐能看得开就好。不知帅小姐现在情况如何了,我听到过木仓声,或许是她发出来的……”   托马斯话音未落,走廊尽头那间厨房门被人从内向外蹿开,手上戴着照明手表的帅坤煞气腾腾地走了出来。   “托马斯?小红?你俩汇合上了啊。”看到燕红完好无损,颇有些养成情结的帅坤心中一松,又看到两人身后数米外那具倒伏的尸体,帅坤的脸色硬是连变都没变,“哦,刘真没了啊。”   托马斯笑着招手,倒是燕红有些惊讶:“帅姐,你都不问刘真怎么没的吗?”   帅坤嗤之以鼻:“总想着依靠别人利用别人的傻逼,平平常常过日子都得比正常人坎坷点,在试炼任务里还能有好结果?”   就算是燕红这个被刘真坑了一把、对刘真心里有气的人,听了帅坤这评价也不禁大受震撼……   “别说那晦气玩意了,我在厨房里遭遇两只鬼物,一个墙鬼,我干掉了,一个连体鬼,那玩意儿溜了,我还没找到。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帅坤道。   托马斯从善如流拿出个掌心大的玩偶头部,道:“我在储物间遇到了个应当是林恩家小女儿的小孩亡灵,这是她附身的物品。”   “这小孩亡灵还能交流?”见托马斯并未毁去玩偶头,帅坤猜测道。   “并不能,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也许不将她消灭会更有用。”托马斯道,“为免她给我们增加麻烦,我暂时将她关在了我的身体里。”   帅坤、燕红两个怔怔地看着这个吸血鬼。   ……原来非人类试炼者还能把鬼关起来的吗?   燕红讲述完她在客厅里的遭遇,帅坤便道:“看来一楼只差那副画像了,搞定了这玩意儿就能上二楼。”   托马斯若有所思地转头看了眼刘真的尸体,奇怪地道:“燕小姐,你并不受那副画影响?”   燕红纠结地道:“我看那副画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画而已……我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帅坤穿过两人走到刘真尸体边,把刘真翻过来看了眼,道:“她的眼珠不见了,那副画上的诡异应该是需要注视才能对人生效。”   “原来如此。”托马斯送了口气。他的感知相当高,神秘侧过高的任务位面于他而言算是主场,但他也很容易栽到陷阱里去。   “对了,我剪掉客厅里画像的时候,在画框里找到了这个。”燕红想起那封信,连忙拿出来。   帅坤、托马斯二人传阅了这封信,两人对视一眼,都想到了什么。   “如果波特曼·科波菲尔是恶魔,李斯特·林恩曾被科波菲尔选为恶魔代理人,那么这座公馆如此诡异的情形就能说得通了。”托马斯肯定地道,“林恩家数代人都曾参与战争,血债累累,是最适合不过的代理人人选。”   “但李斯特·林恩并未屈从。”帅坤道,“一副他的画像就能制造出全封闭走廊、将小红困在其间,李斯特的恶灵还留在这座公馆中。”   “外面那个孕育中的怪物,无疑出自科波菲尔手笔,那只恶魔并不甘心被凡人拒绝。”托马斯道。   帅坤一脸腻味地啧了一声,接道:“李斯特·林恩这种战犯后裔,屠杀过印第安人的刽子手,他的恶灵居然还成了唯一抵御恶魔诅咒的力量,这也太讽刺了。”   “等等,这么说来……这座公馆里的鬼物,会不会全是死于李斯特·林恩之手?”托马斯举起手中的玩偶头,“我遇到了李斯特的女儿,你遇到了公馆的厨子和女仆,墙中鬼和燕小姐遇到的鬼影、裹尸布鬼,或许是车夫、男仆、园丁又或是曾经的管家之类的。”   “唔……有这个可能,这么说来,刘真在二楼女主人卧室遭遇的那只需要吸取恐惧才能变强的鬼物,就是女主人……又或是女主人的一部分?”帅坤摸着下巴道。   鬼物并非唯一性的实体,是可以分裂成多个分魂,附身于多个物体、制造出多种异相的,那副会逃跑的贵妇人画像,也很像是女主人。   “如果我们把这座公馆里的鬼物,包括李斯特·林恩本人全找到,想办法在外面那胎动现象的间歇期弄出公馆去……”托马斯道。   “那我们没准儿就能渔翁得利了。”帅坤道,“最次也能把这座公馆里的诡异鬼物消灭个七七八八、拿个翻倍贡献度。”   “就是……有点儿过于冒险了。”托马斯道。   “富贵险中求嘛。”帅坤一笑,朝燕红道,“小红,干不干?”   听了个半懂不懂、只记住了最后一句富贵险中求的燕红,毫不犹豫点头:“干!” 第45章   密布尘埃蛛网的起居室, 墙边那座老旧的座钟仍在运转;颤抖的秒针喘着粗气徒劳地往前移动,每跳动一格,便发出欢愉的“滴答”声。   琴键早已锈死的钢琴边, 穿着笔挺燕尾服、眼窝中夹着副单片眼镜镜片的老管家, 正僵硬地微微弯腰,枯瘦的手指抓着卷干燥的毛巾, 轻轻擦拭展示柜上的玻璃柜面。   时针转到八点, 座钟顶部盖子自动打开, 一只机械小鸟跳了出来,迟钝地扇动了两下用人造尼龙羽毛粘在铁皮上制成的翅膀,又缩回座钟内。   展示柜前的管家放下毛巾,整理了下领结, 走到起居室正中央的茶几旁,拿起盛放着几个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餐盘,僵硬地、机械地走向起居室一侧的走廊。   走廊尽头的房间, 是女主人房。   端着餐盘的管家在女主人房门前站定, 张合了下嘴、似乎是清了清喉咙。   很快, 粗糙难听的、像是从破风箱里发出来的声音,在二楼回荡:“夫人, 该用餐了。”   女主人房并无动静。   执着的管家静静矗立了会儿,重复道:“夫人,该用餐了。”   又三十秒后。   “夫人,该用餐了。”   起居室另一侧, 通往一楼的楼梯间内。   燕红、帅坤、托马斯三个贴着楼梯间墙体站立, 用抹过特殊材料、不会反光的小镜子悄悄地观察着那个活死人一般的管家。   托马斯认真地盯着管家背影观测了好一会儿, 抬手指了指倒映在镜子里的管家, 又点了点自己, 冲帅坤、燕红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东西他有把握能对付。   帅坤微微点头,用手指点了下燕红肩膀,朝起居室另一头、与女主人房处于反方向的棋牌室一指,又抬起另一只手,竖在指着该方向的手指前。   意思是让燕红在楼梯间里等候时机,待活死人管家了被他俩缠住了再看时机去那间棋牌室里查看。   燕红听话地点头。   帅坤与托马斯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冲出楼梯间。   托马斯冲向起居室朝东的那一排窗户,快速挥动手中手杖、将捆着窗帘的系带割断,飞速拉起窗帘,遮住洒进起居室的月光。   帅坤背对托马斯、大步冲向女主人房。   两人刚奔进起居室,女主人房前的活死人管家便发现了他们,猛然扭头。   托马斯的动作很快,活死人管家刚扔掉托盘冲出走廊,托马斯已经放下了起居室所有的窗帘,整个室内漆黑一片。   “吼——!”   扑进起居室的活死人管家,嘴巴张开到能把他自己那颗腐败的头颅吞下去的程度,口中冒出尖利犬齿,干瘪的面部、枯瘦的手背上,冒出细细密密的粗糙短毛。   但这只活死人管家的“兽化”程度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被窗帘遮挡住全部窗户的起居室漆黑一片,月光透不进来!   “还真是僵尸人狼啊?”帅坤夸奖了一句识别出活死人管家跟脚的托马斯,一拳挥向管家面门。   “我闻了野兽的恶臭气息,混合在尸臭之中。”托马斯矜持了一句,拎着手杖上来助阵。   燕红从楼梯间探头,见托马斯和帅坤将活死人管家逼回了走廊内,便将手里扶着的那副画轻轻靠到墙上,轻手轻脚走出楼梯间。   如履平地靴踩在绝大部分可行走的物体上都不会发出声音,起居室的地板虽然已经破破烂烂,燕红也不会发出动静了,很快便穿过小半间起居室,来到棋牌室门前。   正准备抬手去推起居室的门,燕红忽听帅坤惊叫出声:“不好!快退!”   燕红惊愕扭头,却见……数秒前明明占尽上风的帅坤、托马斯两人被某种怪力从走廊中拍出,狼狈地摔在了起居室地板上!   燕红下意识去看那条通往女主人房的走廊。   倒地的帅坤竭力喊了一声“别看”,但这句提醒燕红已经听不到了……   眼睁睁看着燕红凭空消失的帅坤咒骂了一句,翻身跳起,闭上眼睛,凭先前记住的方位,闷头往走廊内杀去。   满口利齿皆被打落得七七八八的僵尸人狼管家不知畏惧为何物,也咆哮着往帅坤迎来。   燕红感觉到短暂的头重脚轻,这种感觉与她每次被传送进任务位面时十分相似。   双脚终于有脚踩实地的感觉时,燕红发现明明站在棋牌室门前的自己,出现在一间挂满了衣物、摆满了鞋子和小拎包的房间内。   这里似乎是……某个女性的衣帽间。   很新的衣帽间,看上去很干净,与这座公馆里别的区域完全不同——连衣柜上镶嵌的穿衣镜,都被擦拭得看不见一丁点儿的灰尘。   镶着等身穿衣镜的衣柜旁,摆着个同样装着大镜子的梳妆台。   梳妆台前坐着个盘着头发、正对镜描眉的女人。   燕红从梳妆镜里看到了女人的脸,这并不是东方人的长相,窄额头、高鼻梁,深眼窝,看着像是个罗刹人妇女。   看清这个罗刹妇人(白种人妇女)的长相,燕红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困惑……这个妇人,似乎不是这座公馆的女主人。   她先后在报纸上和那副杀死了刘真的肖像画上见过林恩夫人,林恩夫人的脸更长一些,眼睛也没这么大。   “……我还在公馆里吗?”   燕红回头看了眼衣帽架的门,下意识想要走过去开门看看外面。   当她产生这个意识时,燕红才发现……她居然不能动弹。   或者说,她似乎只有上半身能动,腰部以下都像是陷进了泥潭里似的,别说抬脚了,连扭腰都做不到。   燕红疑惑地用手捏了捏自己的腰部和跨部,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坐在梳妆镜前描眉的罗刹妇人转过了身来。   “黛西。”这个陌生的罗刹妇人冲燕红一扬眉,用那种小人得志的语气说道,“你不愿意我成为你的继母吗?”   燕红:“……?”   黛西?谁?   她在脑子里搜索了下这个隐约有点儿耳熟的罗刹人名字,才想起来……这似乎是林恩家的小女儿,楼下客厅那封藏在画框里的信上提到过这个名字。   燕红没有回答,那个罗刹妇人却像是得到了某个人的回复一般,冷笑着放下描眉的画笔,把玩着纤细手指上的戒指,自顾自地道:“啊……是的,你的母亲是名门贵族之后,我这样的爱尔兰贱妇相比之下实在不怎么上得了台面——可那又怎么样呢?你的外祖父家早就衰落了,不是吗?要不了多久,你的母亲就得拿着微薄的赡养费滚出这座房子,难道你要跟着她去伦敦流浪吗?”   燕红正疑惑地看着这个不知道在与谁对话的疯妇人,忽觉浑身一颤。   比之前被那只白色鬼影接触时更冷入骨髓的恶寒笼罩她的全身,让燕红冷得几乎连手指头都失去了知觉。   燕红惊愕地将视线上移,发现……有个高大的妇人虚影从她身后穿过了她,大步走向坐在梳妆镜前的罗刹妇人。   罗刹妇人震惊地站起身,惊慌失措地挥舞手臂:“不、等等、玛利亚,我只是——啊!不!上帝啊!”   高大的妇人手气刀落,此前还趾高气扬的罗刹妇人面上、身上出现十几道狰狞刀口,惨嚎着倒地。   高大妇人扔掉刀子,杀气腾腾地转过身。   宽额头,长脸,略显刻薄的面相……正是燕红在报纸和肖像画上见过的林恩太太。   “把这个贱妇砌到墙里去。”   林恩太太对无人处吩咐了一句,微微低头,阴冷的视线往无法动弹的燕红投来。   “你又是什么东西?清国人劳工?还是哪个东方马戏团来的小偷?”   林恩太太走到燕红身前,伸出手,拎起燕红的衣领子。   燕红的反应是——毫不犹豫取出道具栏里的斧头,往林恩太太手肘处劈去!   对方能碰到她,那她也应该能攻击到对方!   遗憾的是……她的手指被冻得太僵硬了,斧头失了准头,速度也不够快,林恩太太只是松手往后退了一步,便避过了斧刃。   燕红惋惜地活动了下握着斧柄的手指,抬头看向林恩太太。   “李斯特·林恩,其实是被你杀死的吧?”燕红道。   这种毫不犹豫在自己的衣帽间里砍死了个疑似丈夫情妇的妇人,死后仍然能让僵尸狼人管家恭恭敬敬伺候的狠人,还真不一定会输给她的丈夫。   能分得出情妇和小妾的区别,还得多亏在百鬼夜行位面了解到的“常识”……   “啊……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林恩太太略微抬了抬下巴,厌恶地道,“但你最应该知道的是,没有人欢迎不请自来的恶客。”   ……还真是啊。   燕红暗暗咽了口唾沫。   她不太跟得上帅坤和托马斯分析的节奏,但好歹也听了全程。   站在帅坤和托马斯的肩膀上,再结合这个林恩太太超出寻常的悍妇本色,燕红略一琢磨,便隐约猜到了很多东西。   真正的公馆主人,其实是林恩太太,让这座公馆变成鬼屋的也是林恩太太。   她的肖像画就可以杀死刘真,她的卧室吸收刘真的恐惧就能变出一只怪物来,她杀死的情妇变成一楼厨房里那只让帅坤颇费了一些时间才干掉的墙鬼——以试炼者们目前为止的经历来看,林恩太太确实是要比只有一副画像出场、还是躲在一条全封闭走廊内的林恩先生更可怕。   看来就算她没有被冻僵手指,估计也不一定能攻击成功……这只鬼物,已经超出了燕红的能力范围。   心念电转间,燕红并没露出太大破绽——对方此刻的外表还是比较像活人的,燕红的情绪还没看见裹尸布鬼时波动大。   但燕红的镇定没能保持太久……阴恻恻地盯着她的林恩太太,弯腰捡起了刀子!   她是看了一眼走廊里的僵尸管家,在看到僵尸管家背后朦胧的林恩太太鬼影时被转移到这个衣帽间里来的,帅姐和托马斯都不在,她必须赶紧想办法自救!   情急之下,燕红猛然想到李斯特·林恩与被林恩先生指证为恶魔的科波菲尔之间的纠葛。   既然李斯特·林恩并非死于科波菲尔的诅咒,而是被自己的妻子杀死——那么公馆外,科波菲尔召来的那只怪物,是谁在抵抗?!   林恩太太拎着刀子逼近,吓出满头冷汗的燕红顾不得细想,脱口而出:“林恩先生的朋友科波菲尔来找他了,就在你们家外面!你不让林恩先生去见他吗?你们家的房子能挡住科波菲尔多久呢!”   林恩太太勃然变色,刻薄的面孔瞬间狰狞起来:“你们这些小偷竟然是科波菲尔的爪牙?别做梦了!我要那个杂碎永生永世受苦,绝不会交给那个恶魔!”   “不、不是,我们其实是来帮你的!”燕红看到逼近的刀锋,心肝都开始颤抖,脑子和嘴巴倒是被逼出了潜力,说话前有未有地伶俐起来,“这座公馆说到底也就是一座鬼屋罢了,又不会跑出去害人,科波菲尔召来的怪物可是把全霍布斯镇的人都吓跑了!”   “林恩太太,你就没有想过把科波菲尔召来的怪物消灭掉吗,只有千日做强盗,没有千日防强盗的道理吧?”   “我们可以帮你,真的,我们不是教会的人,我们可以和你合作!”   “你的女儿黛西在我的同伴那儿,我们就没有伤害她呢!请相信我们的诚意!” 第46章   管家扶起倒地的高背椅, 冲客人微微躬身,做了个请坐的动作。   帅坤看了眼圆桌对面的林恩太太,又看了眼被林恩太太挟持、神色萎靡地坐在椅子上的燕红, 默不吭声坐下。   托马斯自己也拉了把椅子过来,陪坐在帅坤旁边。   起居室内的窗帘重新拉了起来, 月光洒进室内, 僵尸狼人管家被二人联手制造出的缺损已经恢复, 只是举止看上去似乎更僵硬了些, 走动时摇摇摆摆、活像个发条人偶。   林恩太太下巴略抬,以符合人们对英伦贵族刻板印象的高傲语气冷淡地道:“两个东方人小偷和一只吸血鬼, 我可以相信你们不是教会的人。但你们仍需证明你们有值得合作的价值,否则……”   “恕我冒昧, 夫人。”托马斯抢先开口,强硬地道, “我们只是外乡人, 你知道的, 贵公馆这遭受噩梦觊觎的处境理论上与我们无关。证明合作的诚意应当是双向的,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说话时, 托马斯状若无意地把玩着手中那个掌心大小的玩偶头。   帅坤面无表情,身体微微后仰、靠到高背椅的椅背上。   林恩太太挟持着他们的同伴没错, 但林恩太太的女儿黛西也在托马斯手上……越是在这种时候, 就越应该表现出强势来。   林恩太太阴森森的视线投向托马斯, 厌恶地道:“肮脏的吸血鬼,是什么给了你如此傲慢的自信, 让你自认为有权与我讨价还价?”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十分, 夫人。”托马斯平静地道, “数个小时后, 太阳升起之时,如果我的同伴没能与我一起离开这座公馆,我不介意将这座林恩家的古宅点燃。”   托马斯不像转职了格斗家的帅坤那样具有破坏力十足的攻击手段,但他也确实不容易死。   林恩太太勃然变色,瘦长的面孔上隐约透露出狰狞鬼影来。   托马斯本来就是非人类,帅坤更不可能被变脸这种小场面吓住。   “李斯特·林恩生前藏起来的那封信,是你故意将其放在一楼的吧?”帅坤冷笑着道,“科波菲尔那个行走于人间的恶魔太过肆无忌惮,竟制造出这么大的动静、将霍布斯镇整个变为鬼城,教会的人迟早会查到这座公馆……那封信,正好能误导驱魔人。”   “可夫人你任由外来人接触到那封信,却也暴露出了你,以及你这座公馆的弱点——”帅坤故意拉长了音调,停顿了下才道,“我们早该发现的,这座公馆里连一盒火柴、一根蜡烛都找不到,不是吗?”   霍布斯镇是通电的,道路旁有电线杆,试炼者们搜过的住宅、公寓楼里也都能看见电灯电线。   但很显然,即使是这个魔法科技的位面,电力输送在二十世纪初这个阶段也并不很稳定,火柴、蜡烛和油灯仍然是一般家庭的常备物品。   再加上霍布斯镇毕竟只是座小镇,没有天然气和煤气管道,烹煮食物和冬天取暖仍然依赖煤和木材——在有壁炉的一楼客厅和一楼的厨房里都没有找到火柴或是打火机,十字公馆的弱点简直就像是明晃晃写在了大门上。   暴怒的林恩太太,迅速冷静了下来。   这个狠辣的妇人嘴角上拉,露出个能让怯懦者瞬间失去勇气的残忍冷笑:“很好,外乡人,你们确实地证明了你们的能耐。”   林恩太太抬起手,萎靡地坐在一旁的燕红哇地一声,吐出一团粘腻的、黑绿色的柔软物质,这团物质温顺地攀到林恩太太手腕上,“咕噜咕噜”地蠕动数秒,凝聚成了条墨绿色的碧玉手镯。   林恩太太收回手,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上的碧玉手镯:“这个东方人小鬼竭力向我保证,她的同伴绝不缺乏挑战魔鬼的勇气……现在我相信了。”   托马斯暗暗松了口气,帅坤往面色恢复少许红润的燕红瞪了一眼。   ——就算是打不过、只能想办法拖时间,也不带什么东西都敢往肚子里塞的!   十分钟前,林恩太太带着燕红现身在两人身后的起居室里。   密布尘埃蛛网的起居室瞬间焕然一新,窗帘自动拉起,被砍了个半残的僵尸狼人管家当场活蹦乱跳——看到这么些异状,帅坤和托马斯当时就识趣地收了手。   能随心所欲具象出室内变化、还可强化其它鬼物的林恩太太出场,这座鬼屋公馆的性质就变了……十字公馆根本就不是什么被恶魔诅咒的、群魔乱舞的鬼屋,而是有煞鬼坐镇的鬼蜮。   将某一处或多处区域转化为鬼蜮、在鬼蜮内几乎不可被消灭的煞鬼在此,别说是只有帅坤和托马斯这个吸血鬼联手了,再把开了斩妖人天赋的王荟(山中鬼篇)加起来,试炼者一方也只有逃窜苟活的命。   安排了个帅坤这样有勇有谋的资深者和托马斯这种非人类试炼者参与的时限生存任务,果然并不是那么轻易能拿到高贡献度的。   燕红虚弱地朝帅坤赔笑。   她的经验还不足以让她判断出能反复重现杀死憎恨之人现场、能将被恶魔选中的预备代理人镇压起来的林恩太太已经步入煞鬼层级,她只是本能地感觉生前就是个狠人的林恩太太绝对比她遇到过的鬼物恐怖——什么山中鬼(蒋百户)、森川阳子、马家集寡妇亡魂,在这个罗刹妇人面前估计连刺都不敢冒。   “请宽恕我此前措词不敬,夫人。”托马斯将手中玩偶头往桌上一推,恭敬地道,“实不相瞒,我们正为了调查科波菲尔而来,您知道那只恶魔有多么强大,那确实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但如果能消除科波菲尔留在霍布斯的诅咒,我们会十分乐意。”   这个当口上,就算把三个试炼者的嘴撕裂了,他们也绝不会承认他们就是冲着十字公馆来的。   “我不在乎吸血鬼和恶魔之间有过什么龃龉,你们只需要告诉我,你们能做到什么?”林恩太太享受这种恭敬,收回女儿附身的玩偶头,高傲地道。   小人的谄媚,这位狠辣妇人是看不上的,像是这种敢于挑衅她的强势者向她低头,才会让林恩太太心情愉悦。   “当然是破坏科波菲尔的阴谋,尊敬的夫人。”帅坤也从善如流地做出恭敬态度,“您比我们更清楚,科波菲尔召来的怪物还不能完整降临这个世界,我们可以破坏这个过程,让那个恶魔懊悔不迭。”   “是的,夫人。”托马斯配合着帅坤唱和道,“如果那只怪物完整诞生,也许会连您都感觉棘手,但如果我们能让它早产……那消灭这只罪孽之兽的任务,我们会很乐意为您代劳。”   “哦,如何做到呢?”林恩太太感兴趣地道。   帅坤、托马斯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昼夜交替之时!”   托马斯自信地道:“孕育怪物的胎动现象无法在白天出现,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那怪物最后一次胎动之时,以李斯特·林恩的灵魂为诱饵,我可将那只怪物引出来。”   “只需要李斯特·林恩的一部分灵魂作为祭品就行。”帅坤补充道,“只要能将那只怪物引出,我想这种代价是可以忍受的。”   虽然还来不及跟燕红交流情报,但既然林恩太太才是将这座鬼蜮公馆的真正主人,那么留下遗书“要亲手杀死妻女”的李斯特的下场,帅坤用膝盖都能猜得出来。   托马斯进入十字公馆时被客厅里的邪神祭品折腾得不轻,林恩太太必然有邪O教徒背景;是否能下得了手将自己的丈夫(灵魂)撕成数份这种残忍至极的事儿……帅坤对林恩太太有信心!   “很好。”   林恩太太果然并不反对这个建议,甚至表现得像是对让李斯特·林恩失去一部分灵魂很感兴趣,挥手一招,一只畸形的鬼物便骤然降临在圆桌旁边。   这只畸形的鬼物由两只鬼构成,像是个身体粘合在一起的连体婴,看见坐在圆桌旁的鬼物,那挤在同一根脖子上的两个脑袋同时露出了畏惧神色,四条腿也哆嗦着往后退了好几步。   “废物!”林恩太太厌恶地瞪了眼这个鬼仆,“去四楼,把先生的头拿下来。”   厨师与女仆粘合的鬼物战战兢兢地躬身,别扭地往楼上行走。   燕红直愣愣地盯着那只猎奇的合体鬼物,帅坤和托马斯两个则是在听到“先生的头”这个词儿后面露了然之色。   显然,李斯特·林恩被这个夫人反杀后,不仅尸体给分了,灵魂也老早撕成好几块了……   这倒也没让帅坤和托马斯多惊诧,毕竟……只凭自己的一副画像就能杀人,这种事儿显然只有能制造鬼蜮的林恩太太才能做到;附身于自己的画像上、躲在全封闭走廊里的李斯特·林恩,没准儿就是他灵魂的一部分。   被一楼客厅那封信误导的两人先前还误以为被分魂的是林恩太太,一门心思去找林恩先生;幸亏燕红用赌命的方式说服林恩太太来试探两人,不然他两个还真不知道得给带进什么坑里去。   没多会儿,畸形鬼仆抱了个用石灰腌制过的头颅下来,林恩太太将头颅连带里面的部分残魂交给三人,并将三人传送到一楼客厅。   接下来,便是耐心的等待……虽然枯燥了点,但总比被鬼物折腾得逃命一整晚强得多。   心大的燕红和艺高人胆大的帅坤还交替着各睡了一小会儿。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来临之时,林恩太太无声无息现身于客厅之中。   “让我看看你们是否有履行承诺的本事,外乡人。如果你们戏弄了我,我会让你们付出代价。”   林恩太太阴恻恻地威胁了一句,二话不说变更客厅格局,两个巨大的铁笼子从天花板上降下、困住了帅坤和燕红。   “夫人,我以为我们至少在破坏科波菲尔阴谋这件事上是能坦诚合作的。”托马斯沉着脸道。   “当然,吸血鬼。”林恩太太傲慢地道,“我不需要你们代劳,只要你能让那只科波菲尔的怪物提前降临,我会亲手掐死它,你和你的同伴也能完好无损地离开这儿。”   托马斯神色挣扎了会儿,弯腰抱起搁在茶几上的李斯特头颅,冲帅、燕二人略一点头,毅然往客厅大门走去。   林恩太太看向窗外,脸色不知不觉间凝重起来。   只有托马斯和林恩太太这两个非人类能看到的视野里,黑暗中的霍布斯镇镇中心,一道有固定频率的光晕波动,正缓缓往四周扩散。   托马斯大步奔进庭院,用力将李斯特的头颅抛向半空。   抛出头颅后,托马斯迅速施展吸血鬼黑魔法,将那一丝附在头颅上的残魂点燃!   灵魂被燃烧是极其残酷的酷刑,哪怕附在头颅中的李斯特·林恩残魂已经浑浑噩噩、不知日夜,也发出了极其惨烈的、几乎刺穿云霄的悲鸣声,甚至一度盖过光晕扩散带来的影响!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不可知的生物被这道燃烧的残魂吸引,那只是无意识地往外扩散的光晕,竟收缩了下!   接着……站在公馆庭院里的托马斯,感知到刺骨的寒意降临到身上,有什么潜伏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睁开了眼睛,正往那个还在半空中燃烧的头颅扑来。   “杂碎!竟敢觊觎我的东西!”   客厅中的林恩太太发出一声怒吼,褪去人形外表,化作狰狞的、头顶羊角、背生蝠翼、下肢如羊身的可怕恶魔,凶狠地撞碎了公馆大门,往那卷向李斯特·林恩头颅的形态模糊之物扑去。   托马斯惊愕地看着从他身旁掠过的林恩太太真身,这个妇人,居然也是恶魔——不,生前也是某个恶魔教派的教徒?!   难怪她会厌恶科波菲尔的觊觎……难怪她会让被恶魔纠缠的李斯特·林恩认为已经被魔鬼附身!   难怪她的卧室只是吸收了刘真的恐惧,便能具象化出那种怪物来!   “动手!”   故作安分的帅坤悍然出手,撕开笼罩住她和燕红的铁笼。   从铁笼中钻出,帅坤立即一拍手……从道具栏里取出个两百升的大油桶!   试炼者的道具栏,只要是试炼者本人能拿得动的东西都能装进去;体能超过三十点的帅坤,往自己的道具栏里塞几个300多斤的油桶并不费事。   这次的时限生存任务,试炼者们被要求调查的是十字公馆——换言之,即使恶魔科波菲尔召来的怪物让霍布斯镇变成了鬼城,芯片系统和这个位面的位面意志真正认为最具有威胁的,仍然是这座致命的公馆!   如果坐视林恩太太消灭了那只“早产”的怪物,那么……这个煞鬼制造的鬼蜮范围,很可能就不仅仅止于十字公馆了。 第47章   冲出公馆的恶魔信徒, 与恶魔召来的怪物猛烈碰撞。   那自光晕中诞生的怪物并没有具体的形态,宛如一团被提前具现化的黑夜,无头、无躯, 无手、无足,无口、无鼻, 不能用语言描述其外表,也无法被人类所看见。   但任何一个综合灵能达到五点以上的人,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正如黑夜,而黑夜也如它。   燕红隔着铁笼,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在她的眼中,林恩太太正与什么只能感觉到存在、但无法被目睹的“黑夜”战斗。   不同深浅的浓黑色块在黎明前黑暗的夜空下时隐时现,林恩太太狂怒的咆哮声与夜风共舞、撕扯着在场三人的耳膜, 那不可被目睹的怪物所发出的、似乎能直达人灵魂深处的尖啸声, 冲击着她的神经。   燕红呆呆地半仰着头, 她又产生了那种古怪而美妙的、仿佛被什么极其向往的东西吸引着的感觉,窗外那非人的场景竟像是具有绝大的魅力, 让她目眩神迷,神魂颠倒。   一只手挡在了燕红眼前。   “不要看, 燕小姐, 那不是你应该去注视的。”托马斯捂住燕红双眼,将她从铁笼里拖出。   “……啊!”被中断注视, 燕红才从鬼迷心窍般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当场出了一身冷汗。   “快, 别耽搁时间!”   帅坤将重达160公斤的大油桶放倒, 掏刀子在油桶上拉出两道裂口, 一脚将油桶踢出去。   沉重的油桶在客厅地板上滚动, 从裂口中漏出来的汽油洒了一路。   托马斯大步奔向窗边,将窗帘扯下、往漏了一地的汽油上扔。   帅坤又跑进走廊、蹬蹬上楼,再度掏个两百升重的汽油桶,故技重施。   在林恩太太的监视下,三人并无时机商量行动,只能随机应变;但即使没沟通过,帅坤掏出油桶了托马斯也知道该怎么配合。   倒是燕红经验不足(没见过汽油),见铁桶里洒出来的液体气味又大、又黄橙橙的看上去像是炼制过的菜籽油,才反应过来应该干啥,忙不迭跑过去拖起洒出大半汽油的油桶,龇牙咧嘴地往走廊上拖。   这座公馆相当大、单层面积超过六百平,又分割成多个房间区域,要烧干净了就得让汽油“雨露均沾”。   三人刚忙活上,这座公馆内剩余的鬼物被惊动了。   燕红才刚吃力地把只剩小半桶油的油桶拖进厨房门口,昨夜见过的一次的、对林恩太太唯唯诺诺的合体鬼拎着厨刀从厨房里冲了出来,朝燕红重拳出击。   在客厅里忙活的托马斯,天花板上空降了好几只没见过的、造型上各有奇葩处的鬼物,张牙舞爪往他扑来。   上到二楼的帅坤,对上了僵尸狼人管家,以及两只穿着女仆装的干尸。   被迫各自为战的三人……都没有纠缠的意思,燕红扭头就跑、往客厅里冲,帅坤直接将油桶划破了踢出去便狂奔下楼,客厅里的托马斯动作更快,直接跑进了庭院里。   连僵尸狼人管家带合体鬼,十几只狰狞鬼物要么穿墙而出、要么撞碎门窗,鬼哭狼嚎着穷追不舍。   正畅快地将“早产儿”怪物撕成碎片的林恩太太此时终于察觉到三名外乡人不怀好意,怒吼着丢下怪物残片,往三人扑来。   “小红!跑!”   才刚跑出客厅大门的帅坤面色骤变,二话不说抓住跟她前后脚冲出来的燕红,丢向跑进庭院内的托马斯方向。   把燕红丢远,帅坤往嘴里含了粒加林仙豆(伪),挥拳往气势汹汹扑来的林恩太太砸去。   “帅女士,小心了!”   托马斯一把接住燕红、夹到胳膊下,掏出个翻盖防火打火机、甩燃,用力甩进客厅。   “轰——”地一声,淋满汽油的公馆一楼,转瞬间便熊熊燃烧起来。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僵尸狼人管家、合体鬼、女仆干尸等鬼物已经逼近,托马斯顾不得验收成果,抱着燕红就跑……   被帅坤拦下的林恩太太目睹公馆本馆一楼、二楼顷刻间被火舌吞没,暴怒异常,硬挨了帅坤数拳逼近对方,只一爪,便将帅坤整条左臂撕了下来。   “啊——!”   帅坤额上青筋暴起,浑身上下瞬时被冷汗湿透、又迅速被身后传来的热气烘干。   “帅姐!”   燕红目眦欲裂,一把扯开托马斯的手跳到地上,不管不顾地往帅坤冲来。   “别过来!”   帅坤咬碎加林仙豆止住血,脸都疼得扭曲了,却还是悍勇地挥拳往林恩太太头上砸去。   这个个头不高、衣服下的肌肉却十分惊人的女人,成为试炼者之前的职业是MMA(综合格斗)职业选手。   限于一米六的身高和54公斤的体重,再加上只能算是中庸的格斗天赋,MMA时期的帅坤右拳出拳冲量只有不到一百公斤(同等体重职业拳击手出拳约在一百二十七公斤~一百三十五公斤之间),参加比赛时常依赖地面技与关节技取胜。   在试炼者任务获得了额外综合体能加成、并顺利转职了格斗家职业后,帅坤的实力突飞猛进,这次任务进场前,出拳冲量已经接近全盛时期的泰森!   有对灵护具加持、连灵体生物都能命中的重拳力道,哪怕是林恩太太这种进化出恶魔之躯的恶魔教派信徒,也并不能硬抗……爪上还抓着帅坤左臂的林恩太太,被这记重拳砸得向后趔趄。   帅坤看准时机抢回自己的断臂,毫不犹豫拔腿就跑。   “吼——!”   后退数步才站稳脚跟的林恩太太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再度往帅坤追来。   此时,被迅速蹿升的火舌淹没的本馆中,又一只鬼物自四楼墙体中穿墙而出。   这只鬼物看上去也颇为狰狞,但更多的是凄惨……像是被撕成数块的灵体拼凑而成,头、躯干、四肢都残缺不全,且十分微弱,魂体接近半透明。   这只最后从本馆中钻出来的鬼魂并不像其它鬼物那样毫不犹豫对三名外乡人展开追杀,反而是穿透了墙体便慌慌张张地往远处飘去。   只差两步便要追上帅坤的林恩太太猛然停步。   这个已经看不出丝毫人类时痕迹的妇人抬头看向半空,喉咙里发出野兽盛怒时才会发出的低吼声,毫不犹豫舍弃近在眼前的外乡人,扇动巨大蝠翼腾空而起。   “李斯特!你这个杂碎还想逃吗?!”   帅坤惊魂未定回头,却见林恩太太已经飞上空中,追着那道轻飘飘的残破亡魂远去。   “得救了。”帅坤一屁股跌坐在地。   “帅姐,你的手……”燕红奔到帅坤身前,慌得手足无措。   “没事,胳膊没丢,回去了就能恢复。”帅坤虚弱地一摆手。   燕红放下心来,连忙搀扶起帅坤,往公馆外跑。   托马斯还拖着十几只鬼物在庭院里兜圈子,呆在这儿并不安全。   失血严重的帅坤强撑着走出公馆,便道:“行了,天快亮了,不折腾了。”   燕红扶着帅坤坐下,掏出斧头,紧张地守在她身边。   帅坤抱着自己被扯断的左臂,抬头望向天边。   地面线尽头已有微光乍起,不顾一切追着李斯特·林恩亡魂而去的林恩太太,那对巨大而丑陋的恶魔蝠翼已经变成了苍蝇般大小的黑点。   “林恩夫人大约曾经很爱她的丈夫。”帅坤感慨地道。   “诶?”燕红回头。   “没有刻骨铭心的爱,就没有这种不顾一切的恨。”帅坤说到这儿,冷笑了下,“这话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的吧?其实净是瞎扯淡,大部分人所谓倾尽一切的爱恋,不过是在一厢情愿感动自己;所谓因爱生恨,也不过是单方面认为付出没有得到期待回报而恼羞成怒罢了。”   燕红眨巴了下眼睛,小小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帅坤这种成年人的感慨,她听不太懂。   帅坤也没在意她有没有听懂,把断臂夹进胳臂里,抬手指向天边,道:“你记着了,小红,这种爱恨是最无聊的事,有这种沉迷爱恨不惜身化恶魔的毅力魄力,干点别的什么正事不行?”   燕红回想起林恩夫人手刃李斯特情妇时的狠辣决绝,想起林恩夫人给她的压迫感……默默点头。   她预览命运清单里的史书,知道前前前朝时有个女皇帝叫武则天。   史书上对武则天的评价褒贬不一,但并不影响燕红对这位武周皇帝的惊艳赞叹……以女子之身登上帝位,就凭这成就,已经超过了无数个指责她不行的著书人了。   “就是呀,有这种本事能耐,干点什么不好呢。”燕红深以为然地道。   帅坤很有成就感地朝燕红一笑。   天光照亮大地,驱散漫漫长夜。   在庭院里尽职尽责地吸引着十几只鬼物的托马斯,奄奄一息的帅坤,和还想跟帅坤多说几句话的燕红,同时从这个位面消失。   日光洒进庭院,朗朗乾坤下,只有那座巨大的公馆,还在熊熊燃烧。   这一批试炼者离开该位面数小时后,距离英国本岛约一千公里外的德国巴伐利亚州,曾在一年前发生过神秘灭门案的慕尼黑欣特凯费克农场中,出现了数道诡异的空间扭曲现象。   扭曲的空间现象只持续了不到0.2秒的时间便平息,又一批试炼者,来到了这个充斥着神秘学说和异神崇拜的位面。   “找到并击杀波特曼·科波菲尔……种族恶魔?”一名高级试炼者扫了眼芯片面板上的任务要求,脸上顿时乐开了花,眉飞色舞地冲另外几人道,“嗨,哥几个,咱们可撞大运了啊!”   另外几人并不怎么买账,纷纷嘲讽:“这叫什么撞大运,找得到再说吧!”   “恶魔这鬼玩意儿太会隐藏了。”   “跟谁俩呢,叫谁哥呢?”   “哟,对不住了姐们儿……” 第48章   “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266%。”   “个人贡献度6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 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1032,随机C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63%。”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突破为LV2。”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2(3%)。”   燕红盯着芯片面板上的结算信息, 嘴巴张成O型。   1032命运点奖励,随机C级道具,升到二级——居然有这么丰富的?!   再加上额外提升的三点综合体能,两点综合灵能——赚大发了!   燕红用力揉了下脸,伸出激动的小手手,去开道具栏里新增的那件随机C级道具。   “秘术卷轴·生死判(伪)”   “抄录于高武侠侧、中仙侠侧位面药王首徒裴神医所书药王碑。”   “生死判(伪):启动秘术进入死判官状态。”   “死判官状态下持续损失气血,进入重伤状态或损失大量气血后自动终止。”   “死判官状态下综合体能提升10%,综合灵能提升10%。”   “死判官状态下持续闪避外部伤害,闪避概率提升10%。”   “死判官状态下鬼物亲和度提升30%。”   “死判官状态下可免疫一次致命攻击, 每启动一次秘术生效一次。”   “死判官状态下可命中一切生物或非生物。”   “使用限制:综合灵能高于十的人族或类人族生物。”   燕红的嘴巴再度张得老大……   这张秘书卷轴上的说明对她来说理解起来有些困难——但不妨碍她知道这绝对是个好东西!   十字公馆任务给她加了两点综合灵能,正好把她的综灵抬到了十点以上,燕红扫了眼使用限制,二话不说便将卷轴激活。   巴掌大小的秘术卷轴化为流光飞入燕红眉心, 燕红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直挺挺倒了下去。   得亏她进入试炼任务的地方是在山上、出来了也是站在这儿,周围没有旁人,若是被人看见了, 怕不得吓出个好歹来。   从任务位面回来, 还是大白天,等燕红悠悠转醒, 天色都已经黑尽了,山上的虫鸣声吵得人一阵阵头疼。   “……用秘术卷轴学本事居然还会晕过去的, 下次得注意着点了。”   燕红揉着酸痛的腰杆, 掏出手电筒辨认了下方向, 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   “回来了。”   在家中苦等了两日一夜的张氏看到一脸疲倦的闺女, 心疼得赶紧张罗着备饭。   草草吃了点东西颠了下肚子,洗了把脸洗了个脚,燕红便手足并用地往床上爬。   晕过去期间,燕红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她被一个留着披肩长发、戴着古怪发饰、穿着古怪黑紫配色长衫的陌生男人逼着学心法,记口诀。   学慢了倒是不会被怎么着,就是会被冷嘲热讽,那男的用词儿还特别刁钻刻薄、滔滔不绝,经常臊得燕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容易把心法口诀记下,又被逼着演练、对打,被那个男人一边花式吊起来打、一边冷嘲热讽……   终于从那个漫长的怪梦里醒过来,燕红心累得只想赶紧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到她端端正正地躺下来……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明明心累得不行,身体也疲惫得像是从早到晚砍了一整天的柴、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酸痛的,可燕红硬是闭不上眼睛。   张氏见她小脸刷白地倒在床上就是不闭眼,还以为闺女是跟师门去做事儿被吓到了,紧张地道:“你这丫头太倔了,谁来说你都不听,你那神仙师父总不能把你逼死,那什么师门任务要真是太吓人了,你就不去呗,真还能来人绑着你去怎么地?”   “我没事的,娘。”   燕红摆摆手,强撑着下床。   她大约明白自己为什么睡不着,实是精神上太兴奋了。   赚了那么多命运点,又升到了二级,还学到了很厉害的本事……明明并没有什么迫切得要她赶紧去做的事儿,可她心里就是静不下来。   在张氏的唠叨声中,燕红出了内间、到老爹和小弟住的外隔间来,抬手召出芯片面板,用掉一点命运点,给燕老大做了个全身诊断。   才刚年过四十、正当壮年的燕老大,外表看上去像是百鬼夜行位面(这个任务位面燕红接触到的异位面人最多)五十好几的小老头,身体倒还不算差——至少不像张氏那样从头到脚都是病。   因物资匮乏导致的长期性营养不良,寄生虫病,常年从事重体力活导致的肩周关节炎、膝关节磨损,后槽牙裂了一颗、长了俩虫牙……没了。   “爹倒是挺省事的呢。”   既然身体太不算太差,那就用不着兑换贵得要死的驱逐疾病。在张氏不解的目光中,燕红拉了把凳子坐到床边,专心地在命运清单里搜起对症“愿望”来……   营养不良只要家里饭菜跟得上就行,能根治所有寄生虫病的打虫药只要一个命运点,治疗所有关节病痛的“骨骼强化”只要32个命运点,治疗牙病的“口腔综合祝福”要12个命运点……   燕红盘算了下,觉得也不能对爹娘太厚此薄彼,又耐心地在命运清单里搜了会儿,找到了个更合适的“愿望”:   “强身健体:施加一次白魔法祝福,全面恢复受术者综合体能。”   这个白魔法祝福并不能提升综体,只具有对受损的全身细胞、骨骼进行恢复作用,兑换需要一百六十六个命运点——约等于弱化版的“驱逐疾病”。   燕红琢磨了下,觉得还算划算,点选了兑换。   张氏正莫名其妙闺女为什么要跑到燕老大床边来坐着,便见一道白光自燕红手中飞出,飘到床上,把睡梦中的燕老大笼罩了进去……   “——!!”   张氏惊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燕红担心娘把老爹吵醒影响祝福效果,连忙竖起手指“嘘”了一声……这也是白魔法祝福不方便的地方,不像“驱逐疾病”那样旁人见不着。   白光融入燕老大体内,娘两个耐心等了会儿,见燕老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   燕家屋子里点的油灯并不像任务位面的电灯那么亮堂,但好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凑近床边,娘两个都看见燕老大脸上沟壑的皱纹淡了不少,眉心的川字不见了,嘴角周围的皮肤也平顺了很多。   张氏又震惊、又若有所悟地张大嘴巴——当家的也跟她一样被闺女返老还青了!   闺女说过不是仙丹……还真不是仙丹呐!   燕红满意地点了点头,爹连外表都恢复得跟任务位面四十多岁的人差不多了,想来体内那些不轻不重的小毛病也没什么问题。   没等燕红再细看,张氏一把抓住了她、把她拖进内室。   “你……二丫头,爹娘承你好意,但你这本事可别往外说!”张氏又是激动,又是心疼地道,“这天底下就没有白白让人返老还童的好事,你、你可是付出了什么代价?”   燕红本还觉得娘有些大惊小怪,张氏最后一句话出口,她才明白过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娘你放心,都是我自己赚来的。”燕红笑着拍胸口道,“咱们想吃一口粮食不也得精心伺候庄稼吗,堂堂正正凭本事赚来的好处,哪有什么代价不代价的。”   “你还说!”张氏咬牙道,“你这一次两次的,哪次离家不是好几十个时辰?哪次你出去,你爹娘不提心吊胆,生怕你回不来?”   “几时要是真等不来你归家,你……你……你让我和你爹怎么跟你姐、你弟交代?”   燕红一愣,眼前不自觉浮现刘真的尸体。   刘真是真不是个东西……可她,也有等她回去的人吧?   燕红暗暗叹了口气。   “娘你放心,我不是那种糊涂人,我晓得事理的,帅姐……帅师姐,还有陈师兄他们教我的道理,我都清清楚楚记得。”   想依赖别人利用别人,事事都想着往后躲、自己立不起来的人,就算真占着了小便宜,实则也是吃了天大的亏——如果刘真当时肯留下来和她一起对付裹尸布鬼,断不至于跑出去就死在林恩太太的画像手里。   要是刘真不揣这种蠢到家的小心思,会和其他人一样晓得互帮互助,那么这场任务下来,她能拿到的好处,绝对比占那点儿小便宜要大得多。   “我能去做……师门任务,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让我能去凭自己拼命努力学到本事。”燕红认真地道,“如果错过了这个机会,那娘,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甘心的,到死那天我都闭不上眼。”   “说什么死不死的!”张氏嗔怪地拍了燕红肩膀一下,却也并没有真的坚持不让燕红去,只叹气着道,“你大了,也本事了,爹娘都管不到你了……也帮不着你了。你……你且多多想着自己。”   “我晓得的,娘。”燕红眉开眼笑地道。   次日清晨,燕老大起得床来,简单洗漱、吃过了朝食,如往日那样扛起锄头、叫上小儿子,出门叫老爷子一块儿下地。   燕老爷子抖着衣衫出来,冷不防看见脸嘴比老二还年轻了好几岁的长子,呆得站在堂屋台阶上好会儿回不过神来。   老太太还在气大儿子快刀斩乱麻分了家,吃过张氏送去的朝食便回屋去睡觉,懒得管事,燕二郎两口子又一个比一个懒,没了燕老大和老爷子催促便赛着睡懒觉,这功夫还没起床;没人咋呼出声,燕老爷子也没有由头多话,深深看了大儿子一眼,闷不吭声捞起锄头。   爷孙三个加上张氏一路出了村,遇到同村出来做活儿的村人,惊奇地指着一夜之间头发全都黑了、脸也白净了不少的燕老大叫道:“三叔公(燕老爷子)家大郎,这是吃了人参娃娃还是老灵芝啊,变这么年轻了?”   燕老大:“??”   一路打着瞌睡的燕小宝清醒过来,下意识抬头去看老爹的脸,这才发现自家老爹居然变得跟李里长家读书的二哥一样“白净”。   燕红睡了个回笼觉,太阳快晒屁股了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做家务;收拾了家里见离晌午还有会儿,又拎着桶去河边洗战利品——在十字公馆位面,她捡的东西可不算少。   正卖力地用捡来的鞋刷子刷新捡来的二十世纪初英国流行款式的橡胶底皮鞋皮靴,背着猪草篓的柳二妮疯一样地找了过来。   “小红,你爹也吃了仙丹了?!”老远看到燕红,柳二妮便扯着嗓子咋咋呼呼。   “什么仙丹,我爹是凭(我的)本事变年轻的!”燕红自豪地道。   柳二妮两眼放光,正要追问燕红她爹到底有啥本事,便看清河滩上那一小排刷去了泥污、正排在草堆里晾干的“宝贝”。   “哇——这是啥?!” 第49章   燕红没法儿跟小伙伴炫耀自己的本事, 淘到的宝贝(捡的破烂)炫耀起来就没顾虑了,兴致勃勃地给柳二妮介绍起来……   牛奶瓶、汽水瓶、装燕麦的罐子、成对的袜子、夹丝巾的胸针、罐头盒、外观花里胡哨的曲奇饼干盒子、塑料发夹、略有破损的化妆盒首饰盒、帆布手提袋、装在小盒子里的别针、洗干净的平跟女鞋、废了很大力气才刷干净的胶底小白鞋(网球鞋)、粗细大小不等的橡胶发绳发圈、发箍……等等。   柳二妮比到过近现代位面的燕红还没“见识”,见着什么都觉得稀罕, 拿着什么都爱不释手。   燕红兴头上来, 又掏出了她深觉是个宝贝、擦干净外壳(没敢胡乱拆开)就收了起来的八音盒, 一脸兴奋地道:“还有这个~!你看这是啥?”   这八音盒有比成年人手掌略大的方形底座,底座上扣着个透明玻璃罩子, 罩子里有个穿着欧式长裙的跳舞小人, 做工相当精美, 柳二妮一眼就看呆了:“哇——这又是啥??”   在十字公馆等待天亮期间虚心找帅姐请教过的燕红得意极了,鼻子翘得老高:“不知道了吧?这叫八音盒!会唱歌的!”   “真的啊?”柳二妮越看玻璃罩里的跳舞小人越觉得好看, 想伸手来摸, 又怕碰坏了那层透明罩子,期待地道, “让它唱来听听呗,小红,让我也开开眼。”   燕红就等这话, 当即卖弄地把八音盒翻过来, 小心翼翼地拧底座上的发条。   上满发条、松开手, 这台产自瑞士的八音盒便发出清脆悦耳的瑞士民歌小调,玻璃罩里的跳舞小人也悠悠哉哉地旋转起来……   两个十五世纪的东土小姑娘,全神贯注地盯着罩子里的跳舞小人, 虔诚地倾听着这首来自另一个位面的中欧民歌小调,直到发条动力消耗殆尽,曲调声戛然而止。   “太神奇了!”   柳二妮吐出憋了半天的气劲儿,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八音盒的……底座。   那罩子看着太薄了, 她不敢摸。   “嘿嘿……”炫耀成功的燕红高兴得不行, 让柳二妮摸了好会儿底座上的花纹才将八音盒收起,认真道,“这个只有一个,不能分给你,不过其它的可以给你一些。”   “真哒,你要给我啥?”柳二妮立马就不去想不敢奢望的八音盒了,迅速蹲到燕红的宝贝堆旁边。   “诺,这个盒子给你装针线。”燕红毫不犹豫地把比较完好、做工也相当精美的化妆盒递给柳二妮,又指着更为好看一些的首饰盒道,“这个就不给你了,回头我拿去给我大姐。”   “嗯嗯!”柳二妮当然不会跟燕红大姐“争宠”,捧着化妆盒翻来覆去地看,爱得不行。   燕红继续扒拉她的宝贝们:“这个给你,这个也给你……这个我想给我娘,就不给你了……这鞋子你能穿不?试试,能穿就给你了,我姐我娘穿不了这么小的鞋,我也穿不上……”   两个小姑娘头碰头地将还带着水气的“宝贝”盘了一遍,拿到个精巧“针线盒”、几个发圈(橡皮筋、大肠圈)、一双胶底白网鞋、一条抽丝了的丝巾、一双印花棉袜的柳二妮,高兴得满面红光,连声道谢。   柳二妮也不白拿燕红好处,挽起袖子就帮燕红刷鞋——燕红在两栋空屋和公寓楼里但凡看到还能用的脏鞋子,不管破不破全给捡回来了,数量还不少。   直刷到晌午饭前,两个小姑娘才把堆得跟小山一样的鞋子刷完。   “这么多鞋子,你家里穿得完吗?”柳二妮心动地道,“要么留几双家里穿,其它的拿去集市上卖了得了,这鞋这么好,肯定能卖不少钱。”   “不用卖,自家穿就行。”燕红也不把柳二妮当外人、当着她的面儿就把湿漉漉的鞋子往道具栏里收,“我家穿不完还有我姐家呢,你也给你娘挑一双吧,就当是你帮我刷鞋的小工钱了。”   柳二妮才不跟她客气,立即上来瞪大了眼睛扒拉……   柳二妮她娘是柳家接的童养媳,在柳家没少吃苦,到儿媳妇进门了、柳家怕丢人,日子才好过一些;二妮心疼她娘,精挑细选了半天,选中了双看着就扎实的大头靴,也不管款式难看不难看,喜笑颜开地藏进猪草篓里,跟收好宝贝的燕红一块儿欢欢喜喜地回了家。   干了一早上活的燕老大回家来吃晌午饭,见到燕红了还没来得及开声,便见自家闺女献宝似的变出一大堆没见过的鞋子,摆了一地让他挑着穿……   “这鞋……这鞋不一般啊?你哪来这么多好鞋子??”常年穿草鞋的燕老大眼馋地拿起双鞋看了看,发现鞋底子有弹性、鞋面也很软,上手一摸就知道是好东西,立时瞪大了眼睛。   “捡的!”燕红很大声、很理直气壮地道。   燕老大:“??”   要搁以往他肯定会认为二丫头是在哄鬼,可如今二丫头的本事越来越离奇、老早超出了这个农家汉子的认知范围,虽然怎么都觉得离谱,但燕老大硬是没底气否定……   “就是捡的,别人扔了不要,我捡回来了,刷了半早上还有二妮帮忙才刷干净的呢。哦,我没让二妮白帮我,我送她东西当谢礼了。”燕红补充解释了一句,转头朝呆在一旁的张氏和弟弟招手,“娘你先别忙着张罗,来挑挑有没有合脚的。小宝,你也来。”   黔地物资匮乏,什么都缺,北山镇人都不是个个日常穿得起好鞋,更别提乡下人家——燕家这四口子,从当家人到最小的燕小宝,皆各只有一双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又或是吃红白喜事时撑场面的千层底布鞋,一年里大多数时候,都踩着草鞋度日。   张氏也眼热这些看着就周正的鞋子,忸怩了下便蹲过来挑。   燕红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这批鞋子男款女款都有,虽然各有各的毛病、要么有划痕要么有破皮,都谈不上完好崭新;可这毕竟是二十世纪初的工业国家制造的橡胶底鞋,在十五世纪的东土农民眼里,那是样样都好,绝挑不出错来……   一家四口热热闹闹挑了半天鞋,能穿的都各自分了,剩下的鞋燕红继续给放回道具栏里,准备下午送到大姐家去。   张氏爱不释手地摸着还带着水气的平跟玛丽珍女鞋,见燕红开始收拾,忙道:“既有多的,不如也让你爷奶挑一挑。”   燕红动作一顿。   自她记事起,燕老爷子就没怎么正眼看过她,老太太更是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虽然是捡的别人不要的,她心里也不怎么愿意。   燕老大见状,便道:“罢了,孩他娘,让二丫头自己做主。”   “我晓得了,我给爷奶送鞋去。”燕红闷闷应了一声,从剩下的十几双鞋里左挑右挑找出几双破损得最厉害的出来,拎着去了正房。   正等着大儿媳送晌午饭来的老太太见燕红进门没端饭,正想开口骂,看清燕红手上拎着东西,又赶紧把嘴巴闭上。   “爷,奶,我娘让我拿几双鞋过来,看两老合不合脚,合脚就留下穿。”燕红面无表情将鞋子摆到老两口面前。   “诶、诶,好,好。”燕老爷子眉开眼笑,把鞋子拿到手里仔细打量。   老两口脚都不太大,这几双鞋其实都不太合脚,但老爷子完全不嫌弃,全给留下了。   吃过晌午饭,燕红收拾碗盘去厨房里洗,从窗洞里看见燕老爷子着急忙活穿上了“新鞋”、跑去别人家串门。   哪怕燕红从来没指望过燕老爷子多重视她,这会儿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洗完碗,跟娘打了声招呼往五里屯大姐家去,走到半路了,燕红才猛然明白张氏为啥要那么劝她。   村里人都以为燕家有本事的是燕老大,偏偏燕老大能耐了、能弄到“仙丹”了,却先顾媳妇后顾自个儿,完全没想着孝敬两老,在乡下人眼里,这属实不大像样。   她捡回来的“稀罕鞋”,要是也只有燕老大两口子穿出门,两老依然没份,那不光是两老口要被人说长道短,燕老大两口子也好不到哪去——村人只会以为燕老大这个本事人连赚回来好鞋子,都不肯让亲爹亲娘沾光。   自个儿琢磨出这里面的道道,燕红幽幽叹了口气。   “还真是什么都是学问啊……爹娘懂的还是比我多的。”   在小伙伴柳二妮面前、乃至在爹娘面前都已经隐约有些膨胀的燕红,默默反省了下,把心底的浮躁摁了下去。   从大姐家回来,爹娘弟弟已经下地插红薯(藤)去了,燕红见时间还早,便躲到屋里去练习刚学到的秘术。   到未时后半(下午三点后),太阳躲到了云层里,天气凉爽下来,李家村但凡是干得了农活的都下了地种红薯,整座村子顿时清净下来。   几个闲汉鬼鬼祟祟绕过柳二妮家院墙,在猪圈附近停下,探头探脑地朝二妮家斜对面的燕家打量。   燕家院子里冷冷清清,只有几只母鸡在院坝头走动。   “燕家青壮都在地头,隔壁这几户人家都没得人,老太婆和那小丫头叫喊起来也没人帮,要动手就现在了,你几个如何说,到底干不干?”一个敞着怀的二流子恶声恶气地对另外几个道。   这二流子,是李家村的李姓人,名唤做李大锣,惯常做些溜门撬锁偷鸡摸狗的行当,别说村里人不待见,就算李家人也是人憎狗嫌。   另几个闲汉,两个是李家村的,另两个是隔壁那个苗汉混居的岩脚村的,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这大白天的……不恰当吧?”岩脚村来的闲汉犹犹豫豫地道,“反正燕家住得偏,咱们晚上来也使得,不如——”   “使得个屁!晚上燕大郎在屋头里呢!”李大锣骂道,“你要敢去他面前作死,老子也由得你!”   岩脚村的闲汉不吱声了。   另一个岩脚村来的闲汉要凶煞得多,发狠道:“干,就现在干!燕大郎一个泥腿子得了缘法便鸡犬升天,咱们兄弟还能比他差了?他那屋里就算找不着仙家法宝,金银财宝也是满箱满罐的,正好便宜咱们兄弟伙!”   李大锣并另两个李家村闲汉连连点头,齐齐出声威逼那想打退堂鼓的苗家汉:“桑法,这当口上坏了兄弟们的好事可不地道,以后休怪兄弟们认不得你!”   “一遇事便缩手缩脚,哪里像个爷们!”   “你老娘都半截入土了,快些拼点银钱娶个媳妇回去伺候老娘才是正经!”   桑法被他几个说得抬不起头来,咬牙道:“得了,这把我也干了!”   “这才像样嘛,老子可不跟怂包做兄弟。”李大锣快意地道,“来来,咱们合计一番如何行事……”   山里人少去镇上,北山镇燕小仙师的传言还没传到李家村这一片来,但马家集村人是常去的。   马家集传出妖精下山嫁人传言,又传出那变了妖怪来索命的小妖被一名燕姓壮士超度,一度被周边村民引为奇谈,偏巧马家出事时燕老大还真就在马家集……传来传去的,李家村周边这几个村子,不知多少人家私底下嘀咕过燕老大。   到今早,燕老大一夜之间变成个“白净书生”的“爆O炸新闻”在李家村传开来,更加坐实燕老大“能耐非凡”。   更妙——亦或更不妙的是,燕家这大半个月来日日买肉,一个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小日子过得比地主老财还滋润,燕老大还四下打听哪儿有好地卖;要说燕老大没点儿玄奇背景、没几手五鬼运财之能,那是三岁小儿也不信。 第50章   燕家院内, 东厢房门窗紧闭。   燕红端端正正坐在东厢房内隔间床榻上,努力让自己进入状态。   启动秘术时需要保持气静心平,心无杂念, 在此状态下心中默念心法口诀, 神魂肉O身协调同一、化身若阴若阳之体;以身、魂共主内外之超然境界,横跨于阴阳两界交错之境,文可申人问鬼, 武可斩阴除阳。   燕红已经将心法口诀记得滚瓜烂熟, 但要进入状态还是需要点儿时间……   好在那个梦中授业的男人已经让燕红亲身体验过秘术开启, 她还可回味当时感受进行复刻。   心无杂念, 指的不是完全放空,只需一心一意思念某人、某物, 专心致志, 心无旁骛便可。   已有经验的燕红花了点儿时间让自己心气平静下来, 脑子里自然而然出现了一张女子笑颜。   “神仙阿姨……”   室内悄无声息泛起涟漪, 如旋涡般在燕红身周荡漾开来。   不知从何而起的涟漪如出现时那样凭空消散,坐在床上的燕红……已经变成了个黑黢黢的、从头到脚不见半点颜色的漆黑人影!   燕红睁开眼睛, 入目所见已变成个黑白世界,就像是她在命运清单里预览过的黑白电影一样。   燕红缓缓起身, 自床上飘落。   死判官状态下,施术者阴阳之力外显,虽自身重量不减, 但身体会保持浮空状态,行走时足不沾地、双脚不动,且速度还会在原本就增加了10%综体的前提上略有提升。   燕红飘至窗前, 低头看向张氏摆在窗台上的铜镜。   张氏手头宽裕后重新找磨镜匠人打磨过这面结婚时备下的镜子, 比玻璃镜面差不了多少、只是映照颜色时不像玻璃镜那样还原的铜镜中, 倒映出燕红此时的外表……   不分头发、皮肤、衣物,尽皆纯黑一体,仅有两个眼眶里是白生生的,连瞳仁都见不着。   燕红微微倒吸一口气,这秘术厉害是厉害,但还真不能轻易启用……若是现身人前,还不得把别人吓出个好歹来!   外貌好似活鬼,又悬空漂浮行进,要不是变成这样的就是燕红本人,燕红都绝不能把这当成是生人看待……   开启秘术后的副作用也相当大,此时变成非人非鬼状态的燕红,自己都能感觉到身体里的气血在持续流失。   但即使外貌吓人、又有副作用,这道秘术的价值仍旧毋庸置疑——不仅能提升速度、耐力、力量、闪避,还有增加鬼物亲和的作用和一次致死免疫,是燕红在任务世界行走时的底牌和依仗。   “先试试看这种状态能持续多久吧。”   燕红嘀咕一句,保持着死判官状态,召出命运清单。   上一次正式任务真正践行了“富贵险中求”,给爹治了病,燕红的命运点余额还有足足865点。   买了一瓶万能急救喷雾以备不时之需,又准备好十张镇鬼符下次带进任务,燕红还剩下805个命运点。   攻击手段有破甲手斧和秘术·生死判(伪),防御手段有帅姐送的防割服和刘真“赔礼”的战术马甲,燕红暂时还不急着购买什么装备——帅坤叮嘱过她,觉得有必要补充行头时,可以去交易空间找别的试炼者购买,要比从命运清单里兑换划算。   当下燕红要考虑的,是延长引为底牌的死判官状态持续时间。   “加林仙豆(伪)和万能喷雾以治疗和愈合轻伤为主,补充的气血值并不多,得找个专门补充气息的才行……”   命运清单里的药品种类繁多,各种效果的都有,但大多是像加林仙豆这种有综合效用(止血治伤、快速补充体力)的消耗品,只单一要找补气血的药品选择还真不多。   对比了下搜出来的兑换目录,虽然命运点充裕但仍旧习惯了节省着用的燕红,选中了其中一款:   “补血丸X10”   “综体十以下可恢复70%损失的气血值,综体二十以下可恢复40%损失的气血值,综体三十以下可恢复10%损失的气血值,综体三十以上试炼者使用无效。”   这种补血丸每一瓶有十小粒,兑换价格为二十命运点,不算贵,但也算不上多便宜。   燕红疑惑地盯着“综合体能三十以上的试炼者使用无效”这条说明看了会儿,又点开别的补血道具预览,发现大部分补血药品都对高综体的试炼者无效。   唯一能帮高综体试炼者单一恢复气血值的药品,价格贵得吓死人——五粒装的一小瓶,居然就要三百命运点!   燕红想到自己十二点的综体数值,顿时就有些心有戚戚……这岂不是意味着,等她也像帅坤那样混到三十以上的综合体能,生死判(伪)这个秘术就不能轻易开启了?   “——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燕红摇摇头,先不去想以后的事,兑换了两瓶补血丸到道具栏里。   如是,燕红的命运点余额还有765点。   “剩下的就先别乱花了,回头找个时间去交易空间看一看,长长见识再说。”   燕红关掉命运清单,静静感受死判官状态下气血值缓慢流失的感觉。   也不知道是不是秘术的玄奥之处,虽然体内气血在渐渐降低,但燕红并不感觉难受、头晕。   唯一的异状……是她能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温度在慢慢变冷。   她自己的体温也变得很低,但行动上并不受影响,手指依然很灵活,没有产生被鬼物透体而过时的那种僵硬迟滞感。   燕红好奇地低着头,摸了摸自己都能感觉变得像是冰块一样的手腕。   漆黑一片的手腕上看不到血管,摸上去也感觉不到脉搏……要不是燕红自己还能感觉到自己在呼吸、在思考,都得怀疑一下自己这是不是变成尸体状态了。   身周温度降到让燕红本人也有明显体感、只是没有太大感觉的程度时……燕红忽然感觉到有什么“热气腾腾”的东西在靠近她家的房子。   燕红愣了下,转脸看向墙壁。   她家住的院子是燕家的祖先传下来的,用泥砖、草杆、竹片儿垒的墙壁隔几年就要糊一次糅合过的黏土加固加厚一次。   隔着又厚又保暖的土墙,明明看不到屋外情形的燕红,却硬是能感觉到有好几个散发着“热气”的“热源”在活动。   “……什么东西?”燕红困惑地微微偏头。   再凝神往“热源”方向集中注意力去感觉,燕红脑子里居然冒出了这几个“热源”的轮廓——竟像是有五个大人在靠近她家的房子?!   燕红立即飘到窗边。   她用草编的水缸盖子挡在糊了层草纸的窗子前,免得她奶进院子时看到她的异状。   透过水缸盖子与窗框之间的缝隙,燕红能看到自家的院子里并没有外人,用木头扎的院门外也没有人在张望啊、喊人什么的。   走到窗边的燕红,倒是发现了死判官状态下的她不仅能感觉到活人散发的热气,自家养的鸡也感觉得到……在她此刻只有黑白两色的视野中,在院子里踱步的那几只母鸡身体部位微微泛着红光。   燕红默默转头,“看”向墙壁方向。   那五个散发着生人热气的大人,翻进了她家的院子,三个朝她家住的西厢房摸来,还有两个绕过猪圈,正往正房去。   二叔家全都下地种红薯去了,家里只有正房和她家里有人。   红薯和荞麦、麦子,是黔地百姓赖以为生的真正口粮,稻米这种细粮要拿去应税。   如今正是家家户户忙着插红薯藤的时候,一向惯着燕大宝的二叔家都把燕大宝拖到地头去了,隔壁柳二妮家更是连要备嫁的二妮都去地里帮忙。   五个壮劳力不去伺候地里,反倒是偷偷跑到她家里来,又不走正门又不喊人……燕红用膝盖想,都知道这几个人绝对不是来串门的。   “大白天的就敢来当贼?”燕红匪夷所思。   她爹娘自家里有了大笔银钱后警觉得很,夜里睡觉时门窗都用扁担锄头卡着,就怕全家人都睡死了有人跑进家来偷钱。   万万没想到,这光天化日的,家里还有两个大活人……这夜里没等来的贼,倒是赶大白天里上门了。   “也太胆大包天了!”   燕红眉头一竖,气势汹汹飘到外隔间,抄起老爹赶场时经常用的那条油光水滑的大扁担,都忘记了解除秘术,便这么黑乎乎一团地杀出门去。   另一头,翻进院墙内的李大锣打发岩脚村来的两个同伙去正房控制老太太,领着余下两人便奔着燕家大郎住的东厢房过来。   说是拉着外村人一起干,李大锣也并不真打算把“真正的好处”分润出去……历来乡民多按地域抱团,只要“肥水”别外流,李大锣就有自信事发后李家村人会给他留几分情面——说不得还会有见不惯燕老大家穷人乍富的人对此喜闻乐见,帮着遮掩后事。   尤其李家村说话算话的还是李姓人,李大锣就不信这种天大的缘法李家人会不动心、会胳膊肘往外拐去帮着外姓人追回宝物——大不了他让出几分好处给李里长!   摩拳擦掌心心念念着夺取他人宝贝财富的李大锣,刚兴冲冲地转过东厢房墙角,便觉一股冰寒冷意扑面而来。   黔地到了五、六月间,只要不下雨,太阳还是很毒辣的。   刚顶着日头来回跑了一趟岩脚村、热得敞胸露安、汗珠子顺着鬓角淌的李大锣,当即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光李大锣,跟着他跑的两个李家村闲话也冷得打起摆子,身体最瘦弱那个设置差点打出喷嚏来。   “咋回事?”   冷得两条胳臂都在冒鸡皮疙瘩的李大锣,狐疑地抬头往上看。   还没等他见着天上那明晃晃的刺眼金乌,一条竖起的扁担便挥到了李大锣脑门前。   “啊呀!”   李大锣一声惊叫,本能地往侧面躲了一步,撞到另一个李家村闲汉身上。   但并没能躲掉劈下来的扁担……用上好的竹子修出来的大扁担,重重砸到李大锣的肩膀上!   “啊也!”   “咔!”   惨叫声和肩胛骨断裂的声音同时响起,仗着李家势力大、在村里四处招惹是非偷鸡摸狗也没挨过几顿打的李大锣,痛得涕泪横流,哪管得什么会不会惊动人,捂着肩膀嚎叫着倒地。   “天爷诶!”   “妈呀!”   又是更大声的两声鬼哭狼嚎,来自暂时还没挨打的另两个李家村闲汉。   看清抄扁担的那个黑漆漆的鬼影,这两个闲汉直接喊出了鸡叫声,双腿抖如筛糠。   这些个乡村闲汉要是喝了二两黄汤,那是连皇帝老儿都不放在眼里、连跟阎王爷都敢称兄道弟;吆三喝四从寡妇门前过,能把妇人孩子吓得门都不敢出。   可真要遇着事儿吧……比如这种光天化日之下跑别人家里来撞着鬼的情形,那可就破了“修行”、现了真相——竟连逃跑叫人的力气也无!   气愤贼人上门的燕红才不管这些家伙是不是吓破了胆,死判官状态下提升到十三点出头的综体全力一击、把李大锣肩膀砸断,又迅速飘上前、飘到倒地嚎叫的李大锣脸上,在慢一步发现“白日见鬼”的李大锣亡命般的惨叫声中,大扁担劈头盖脸往另两个闲汉砍去。   她这种在“原生态古朴乡村”弱肉强食环境下长大的乡下村姑,又是最不怕事、不怕死的血性年纪,下手可没有什么保留,更不晓得什么叫轻重,虎虎生风的几扁担砍下去,两个李家村闲汉便头破血流倒地。   其中一个想跑的闲汉,还被燕红额外往小腿上抽了一家伙,在骨折声中昏厥过去。   燕红又转过头,给不住惨嚎的李大锣送上一扁担,吵人的声音终于没了。   此时,摸向正房的那两个岩脚村来的闲汉,才刚摸到老太太的卧房窗下。   这一苗一汉被李大锣强势打发来对付没什么油水的燕家老太太,心里憋着气,行动上也就没多利落。   再听到不远处的东厢房那边传来的惨叫声,隔着正房与东厢房之间土棚子(厨房)的两个岩脚村人虽然看不到那头状况,却也知道事情有变,双双变色。   苗人桑法当时就想跑,生怕被李家村人抓住了没得好果子吃——黔中一地不少地方苗汉杂居,可到底是不同族,有些地方的苗寨甚至还有砍过路汉人人头做法事的习俗,苗人被汉人骗到黔西去挖煤的事情也不少见。   另一个岩脚村来的汉人闲汉却不甘心白跑一趟,拉住了桑法,说是无论如何抢他一家伙再说……正房里的老太婆,说什么也得有几个积蓄吧?   这两个就这么拉扯耽搁了下,效率极高的燕红就收拾了李家村那三个村贼,抄近路从厨房顶上飘过来了。   在老太太窗下纠缠的两个眼睁睁看着从屋顶飘下来的漆黑鬼影,尖叫声一点儿也不比他们那三个倒霉同伴轻多少……   正房屋内,被叫声吵醒、又听到两个青壮商量要抢她的燕家老太太正瑟瑟发抖,便听那争执声变成了嚎叫声,还伴着重物抽打到人身上的声音。   老太太战战兢兢凑到窗边,顺着窗框缝隙往外一看……立时眼睛上翻,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第51章   燕家传出这一阵阵的鬼哭狼嚎声, 惊动了小半个村子。   村里的几个看家的老少O妇人拎着镰刀、扁担之类的物件儿壮胆,急急忙忙地奔着燕家来。   见燕家院子里看着风平浪静的,几只老母鸡都还悠闲地在院坝里散步, 这群妇人面面相觑。   有个燕姓的妇人张起嗓子朝内喊:“燕三婶子(老太太)!小红丫头!出了啥事了?”   隔了会儿,这几个热心妇人才见着燕红气咻咻地从后院绕出来。   “我家里来贼了,大伯娘, 能帮我去喊我爹一声不?”燕红擦了把汗, 朝喊话的那燕家同姓人道。   “啊哟!大白天的居然来贼了?!”和小红家隔了房的燕大伯娘吓得不轻,连忙自己动手把栅栏式的院门挪开、跑进院内。   几个热心村妇跑进燕家后院, 便看见五个满头是血的汉子歪东倒西睡在地上。   “这个不是李大锣吗?!”   “诶也, 柳老六也在!”   “这几个私儿(黔地俚语, 私生子、小娘养的之意)成天不干人事!”   “快快去喊人来!”   五个闲汉里三个就是村里人平日里神憎鬼厌的二流子,另两个也面熟, 把这群热心村妇气得不行, 有的去燕家柴房找绳子捆人,有的帮着去地头通知燕老大。   隔房的大伯娘帮着捆起五人,气劲儿过去了, 才反应过来这几个小贼身上伤都还挺重;疑惑地转头看了眼身量还不到她肩膀高的燕红, 道:“小红丫头,人是你收拾的?”   燕红刚想说是, 话刚出口便发觉不对, 连忙中途改口:“是我——砍了他们几扁担!”   立在厨房墙边的扁担上还尽是血, 说她没动手那是睁眼说瞎话。   一起帮忙的几个妇人也都听出不对来了, 惊奇地道:“他几个五大三粗的, 你一个小丫头也不怕被他们打死了?”   乡下人并不觉得女子凶狠不对, 相反, 乡下妇人中的狠人往往是最得邻里尊敬的;说话轻声细气、做事儿拖泥带水的那种, 反倒会被这些村妇们看不起。   要燕红是个大人,那此时这些村妇就要交口称赞了,但燕红只是个身板儿单薄的小姑娘,这便多少有些难以置信。   “我出来的时候……这几个贼都像是疯了一样,鬼吼鬼叫满地打滚。”燕红绞尽脑汁地编瞎话,“一边打滚,还一边喊有鬼啊、爹啊娘呀的。”   热心村妇们面露惊奇。   “我也听着叫声了,这几个私儿别不是失心疯了吧,大白天的哪来的鬼?”燕家大伯娘困惑地道。   “对呀,我反正是没见着鬼,就见着贼了,所以我就立马拿扁担砍他们。”燕红立即道,又指向那两个准备偷正房钱的岩脚村闲汉,“尤其这两个,我跑出来,看到他们正商量要去偷我奶的钱,还说被发现了也不怕,我奶一个老太婆肯定拦不住他们,给我气坏了!”   乡下人最恨的就是贼,哪怕被偷个半袋子红薯对一般人家那也是沉重打击,热心村妇们听到细节,顿时气得不行,一连声地跟着骂。   燕红暗暗松了口气,她打人的时候忘记停掉秘术了,要这几个贼醒过来指着她鼻子喊有鬼,那这一茬可不容易糊弄过去。   等燕家一家子青壮丢下农活急急忙忙地回得家来,便见自家屋里已然成了“公堂”,连李里长都赶过来了。   “二丫头在哪点?有事没得?”燕老大没功夫搭理外人,焦急地先找闺女。   “我在这呢爹!我没得事!”被一帮村妇围着的燕红连忙在人堆里跳起来举手。   燕老大、张氏两个同事松了口气,连忙奔着闺女过去。   当着燕家的大人、来看热闹的村人和李里长的面,燕红又再言之凿凿地把那套五个小贼鬼迷心窍、白日里发癫的“事实”比划了一遍……   五人大白天里跑燕家来当贼是真,被鬼吓着了也是真,吓傻了之后被燕红抄起扁担一顿砍也是真——毫无破绽!   燕红就算是说瞎话,也说得理直气壮——她只是省略了一些不很重要的细节而已!   李家村的这些村民都知道李大锣这几个二流子平日里就爱干些溜门撬锁偷鸡摸狗的行当,也不觉得以燕红的身量能以一敌五,关注点便集中到了大白天里怎么会有鬼这个离谱事情上。   “我家这院子从先人那儿传下来到现在,就没听说闹过鬼。”燕老大虽不明就地,但肯定不能接受他家有鬼这个SHI盆子,当即严词反驳。   知道燕红本事的李里长不动声色瞄了眼燕红,严肃地道:“老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燕三叔公家住这里几十年,从来没听说过出过事,这几个小子心术不正,怕不是做贼心虚!”   定下基调,李里长便吩咐李家族里的青壮把昏厥过去的李大锣抽醒。   李大锣以为他能占了燕老大家的便宜还能被族里护住,这显然是打错了主意……恰恰相反,深知燕家本事非凡的李里长不仅不会包庇这个不成气候的族人,还得在外姓人面前下狠劲儿收拾李大锣。   会不会让村里的外姓人说闲话倒还在其次,要是让燕小仙师心里不痛快了,李里长夜里都睡不好——别说镇上顾家、马家集马家那样的大族都要恭请燕小仙师为座上宾,这种通鬼神本事的能人,得罪狠了能有好果子吃?   吃了几个大嘴巴子的李大锣醒过来,张着嗓子就喊燕家有鬼,李里长都不等他喊出第二声,立即脱了鞋上去狠狠抽了一鞋底。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跑到别人家里为着何来?!”   “太爷!救命啊太爷,有鬼啊!哎唷、别打、别打!我认错、我认错了!”   李大锣显然还没从白日见鬼的惊吓中回过神来,继续扯着嗓子乱叫,李里长又是狠狠几鞋底下去了这家伙才晓得厉害,痛哭流涕道:“别打了太爷,我、我就是过来摸点酒钱……”   李里长还在喘气,围观的村人齐齐咒骂出声——尤其是那些家里丢过东西的人家,骂得尤其大声。   都是地里刨食的穷人,哪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最恨的就是这种惯偷。   李里长又喝问李大锣怎么乱叫有鬼,李大锣便抽抽噎噎地讲他们翻进燕家院墙,还没进屋呢,就有个黑漆漆的烧死鬼提个扁担冲出来,一下就把他肩膀给打断了……   “你眼瞎了吧,提扁担的明明是我呢!”燕红可不愿村人把她跟鬼物联系到一起去,立即站出来,指着自己鼻子道,“拿扁担砍你的也是我,你说的什么鬼,我压根没见着!那鬼还能只让你看见怎么地?”   村人哄笑出声,一个看热闹的后生高声道:“李大锣,你别不是把捉贼的主人家看差了吧?”   “该!要说小红丫头力气还小了,砍死这个私儿才解气!”有同样被偷过东西的李姓人恨恨地骂道。   李大锣面红耳赤,当贼被捉对他来说也不是第一次,可被个小丫头吓得差点尿裤子、还被个小丫头打晕过去这种事他是绝不能承认的,不然以后还怎么见人,直着脖子道:“我没看错,真就是个乌漆嘛黑的鬼拦着咱们兄弟几个了,不信太爷你问其他人嘛!”   “我信你个鬼!”李里长气得把手里的鞋子砸到李大锣脸上,转头对燕老大道,“燕大郎,这几个我就拉回去关着了,明儿一早就使人送去镇上巡检司。”   李大锣猛一听见要被送去巡检司衙门,魂都差点没吓飞:“太爷、太爷!我都认错了,我不敢了!不要送我去啊!我、我娘老子还等我养老呢,你不能送我去啊!”   “指着你养老,你娘老子怕不是要饿死!”李里长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这便命族里的青壮抬人。   别的村民或许就信了是他几个做贼心虚,李里长可是很清楚燕红的本事……别说李大锣只是早就出了五服的远房族人,就算亲缘再近点,李里长也绝容不得这人留在村里说三道四、坏了燕家名声。   若燕小仙师因此不快、举家搬走,那李家村可就得不偿失。   几个闲汉哭爹喊娘地被押走,围到燕家来看热闹的村民无不拍手称快。   李里长没急着走,在燕家正房堂屋里坐了会儿、与燕老爷子说了些家常闲话,又面带愧色地向燕老大保证以后定会约束李姓族人,这才离去。   还从来没被李里长这么亲近地说过贴心话的燕老爷子晕晕乎乎地回了卧房,这才发现倒在床上、嘴边尽是白沫子的老太太……   万幸,老太太两个儿子成年得早,中年后就没怎么做过重活,身板儿还硬朗,灌了碗糖水进去就醒了过来。   一醒来,老太太便惊慌地喊着有鬼,被燕老爷子忙不迭捂住嘴:“小声点,你是要咱家人走出去都被人指指点点是吧!”   上次马家来过人后,老两口也知道了他们家不是长子有本事,是孙女有本事。   孙女独个儿收拾了五个上门做贼的闲汉,李大锣又口口声声白日见鬼,还没有老糊涂的燕老爷子指定能想到是孙女用她那仙人传授的本事保了燕家的家业。   从前李大锣偷鸡摸狗,李里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次却发狠要将李大锣等人送去巡检司……活了一把年纪的燕老爷子,用膝盖想都知道李里长看的是谁的面子。   李里长一个外人都晓得不得罪自家那个本事的孙女,燕老爷子自然晓得要怎么做。   另一边,还不知道自己的面子已经大了能让李里长明着低头、让燕老爷子暗着低头的燕红,回到自家屋里便老老实实跟爹娘交代了真相。   知道自家闺女还能变成半鬼之体的燕老大&张氏:“……”   “你……可别拿这本事去吓别人。”张氏白着脸,捂着胸口道,“李大锣这种贼子还罢,若吓着好人,岂不是损了阴德?”   “我不会的,娘。”燕红小大人似的叹气,“今儿也是意外,谁想到大白天里就有人敢来咱家做贼?我那功夫只想着教训他们一顿,没顾得上其它。”   张氏&燕老大O麻木地点点头。   燕红是两口子亲生的闺女,可两口子确实也是越来越搞不懂闺女的本事上限到底到哪了……想说点有用的劝诫,都不知道该说啥。   燕老大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总归……是除了几个贼子,也没坏处,以后咱家日子能清净点。”   当晚,被关在李里长家、且第二天一早就要被送去镇上巡检司的李大锣、柳老六、及另一个柳姓的后生,都有家里人到李里长家求情,被李里长严词拒绝。   到次日,李里长果真说到做到,天不亮便亲自押送自家村里三个、岩脚村两个共五名落网贼子,往镇上去。   李大锣的爹娘不甘心,跑到燕家红薯地里来给燕老大磕头求饶,唬得正挖坑插红薯藤的燕老大差点没把锄头铲到自己脚背上。   好容易把李大锣的爹娘打发走,燕老大满头大汗地回家吃晌午饭时,又被隔房的同辈堂兄弟拉住,神神秘秘地朝他打探:“大郎,你悄悄儿说,我保证不跟别人讲……你是不是有本事能请鬼神看家?”   燕老大:“?!”   燕老大坚决否认,可自此之后,“燕三叔公家大郎、燕霞燕红姐妹俩的爹能请鬼神镇宅”这个传闻,还是在四里八乡不胫而走……   啥也没干就又让老爹肩膀上背了N多压力的燕红,则在花了数日功夫熟练了启用秘术后,正式开始探索她早就满怀期待的新领域——只有二级以上试炼者才能申请进入的跨位面交流空间。   这个空间是一个独立的小型位面,常被试炼者们称为交流空间、交易区,又或是试炼者基地。   二级试炼者进入一次的代价是十个命运点,且单次只能滞留不超过三个小时就会被“强行遣返”。   燕红是肯定不舍得随随便便浪费命运点、进了交流空间却啥也干不成就灰溜溜回家的,所以她这次没急着申请进入任务匹配,而是认真地在命运清单里预览了不少书籍、确定了自己进交流空间后要优先把宝贵的时间花在什么方向上,这才选择了申请进入。   照样是选了个家里没人的下午,紧闭门窗后,燕红支付10个命运点的门票,激动地按下个人面板上升上二级后才出现的“交流空间”登入按钮。   芯片面板上没有弹出任何提示,燕红只感觉眼前一花、一阵极其不明显的失重感后,她便身处于一处极其宽敞、顶棚极高的大厅内。   “哇……”   燕红呆呆地转动小脑袋,慢慢抬头。   她此刻站在大厅正中央、一个比村里的晒谷场还大的平台上。   平台上不时有人出现,有人消失。   燕红身前不到两米处,便刚刚出现了一个外形极其非人类的……试炼者。   这名试炼者身高至少两米五,壮实得惊人的肩膀上扛着个毛茸茸的狼脑袋,穿着套燕红在十字公馆位面见过的、与僵尸狼人管家相似的燕尾服,凸出的狼吻上甚至还戴着副眼镜。   狼人试炼者察觉到燕红的视线,礼貌地微微点头,转身走下平台。   燕红呆滞地目送这位狼人试炼者走远,眼睛粘在人家西装裤下露出来的大狼爪子和屁股上垂着的狼尾巴上,完全移不开。   “哎呀,不可以这么没礼貌地盯着别人看哦~”   和燕红约莫前后脚出现在这个平台上的魅魔试炼者咯咯一笑,伸出长着长指甲的细长手指轻轻撩过燕红的下巴:“小姑娘,你是第一次来?”   燕红艰难地从狼人试炼者身上收回视线……然后又粘在了这个魅魔试炼者的身上。   身高和人类差不多,脸蛋儿很美,身段儿很好,简简单单站着都是S型,就算是燕红这种半大孩子见着了脑子里都得冒出“风情万种”这么个词儿来。   就是……胸口是平的。   “嘻嘻,小姑娘,你没有见过男魅魔吗?”魅魔试炼者花枝乱颤地道。   “呃……我只见过人,鬼,山中精怪,僵尸和干尸。”燕红诚实地道,“哦,还见过恶魔的照片。”   魅魔试炼者:“……?”   又在此时,燕红看见自己侧面不远处有人影成型,一张熟悉的脸凭空出现。   燕红二话不说飞扑过去,一把抱住此人大腿:“陈哥!!”   陈艺郎:“?!”   陈艺郎低头看清燕红,脸上的表情硬是跟见了鬼差不多。   “什么鬼——你这就二级了??” 第52章   交流空间大厅区域约莫有四个足球场大小, 除正中央的平台外,其它的地方要么是商店、要么是供人交流谈话的卡座,要么是密集排放的、像是摊位一样的长桌拼接区, 还有些似乎是私人区域的、用屏风或是别的东西隔离起来的半私密空间。   简单来说……像是一个超大型的、正举办漫展活动的会场加购物休闲的商超综合体。   以交流空间的规模而言,在其中活动的试炼者并不算多,粗略估计也就两、三千来号人, 还比不上一般大型综合体商超的人流量。   试炼者中大部分是人类或是拥有人类外表的非人类, 像燕红进来就看到的那种特征明显的狼人并不多;跟着陈艺郎走到自由交易区,燕红一路好奇宝宝似地东张西望了半天,从外表就能看出是非人类的试炼者也没有超过双十之数。   “别东张西望了, 时间宝贵,你进来是干嘛的?” 陈艺郎找个没人的摊位,一面从道具栏里掏东西出来摆上, 一面问道。   “我想来找开启灵能天赋的办法。”燕红道。   “灵能天赋?”陈艺郎意外地看向燕红, “我还以为你要走体术流呢,你不挺喜欢刚正面的吗, 干嘛不优先转职?”   燕红:“??”   “灵能天赋可不好开, 你综灵到多少了?”陈艺郎又道。   “十一点!”燕红挺起胸膛。   陈艺郎:“……才十一点你自豪个毛啊, 入门见习道士都要十五点起好吧?”   “诶?”燕红疑惑地道,“我看命运清单里一些可以御使鬼物的秘籍,不是只要八点、十点灵能都可以学吗?”   她之前试图白学但没能学会的《魂歌手书》·残页之二, 要舍得买下来的话,领悟门槛就只要八点的灵能。   陈艺郎嗤之以鼻:“你就不会认真看看, 那些御鬼秘籍不是残页就是绝章、断篇之类的零碎?那种鬼玩意儿比我当初买的《三才剑法》还废好吧,只有遇到合适的小鬼才能抓过来暂时御使, 跟灵能天赋能是一回事?”   燕红张大嘴巴……随后又庆幸地摸摸胸口。   还好, 她就觉得《魂歌手书》的描述有点儿笼统, 不像是能召得出神仙阿姨的样子,就没敢贸然兑换,不然188点命运点就打水漂了。   陈艺郎摆好摊位,拉过椅子坐下,双手抱胸,严肃地道:“好了,现在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怎么混到二级的?”   燕红:“……”   燕红算是发现了,除去刘真那种奇葩不提,与王荟、帅坤、张巍、董丹丹、托马斯这些她打过交道的试炼者比起来,陈艺郎绝对得算是不靠谱的一个,斜眼道:“陈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什么混到二级,我凭自己本身升上来的好不好,你难道没有遇到过帅姐吗?”   “哪那么容易遇到——嗯?你之前做正式任务遇到帅姐了?”   “是啊。”燕红很震惊,“等一下,二级试炼者不是都可以来这个交流空间的吗,为什么你会遇不到帅姐?”   “因为我进来一次呆不了多久啊。”陈艺郎好笑地道,“这个小位面重力很高,咱们这种低级试炼者进来了心肺功能都会受影响,你就没发现你进来以后会很容易累、连腹脏器官都隐约有种下坠感觉吗?”   燕红皱眉摸着胸口感受了会儿,才后知后觉地道:“好像是诶……难怪我会有点儿喘不上气。”   “帅姐走的是体术职业流派,综体惊人,她能呆满三小时,我进来撑死一小时就得回去休息了,肯定不容易遇到她。”陈艺郎道,“不过经常进来也没坏处,这个小位面物理侧压力和精神侧压力都很强,对我们有磨砺作用。像那些高级试炼者,没事儿就会进来蹲几天。”   “哦哦!”燕红连忙把这个经验点记下。   自由交易区摆摊的人不多,逛的人倒不少,陈艺郎刚把东西摆上,就有人晃过来查看;但摆出来的东西确实不怎么有价值……所以并没有人搭话。   陈艺郎也不着急,帮燕红分析道:“既然你特意去看过御鬼术秘籍,那你想解锁的灵能天赋就应该是能御鬼的通灵者、御鬼师、恶魔术士、死灵法师、赶尸人、茅山道这一类的吧?”   “呃……是。”燕红一下子听到这么多没听过的御鬼天赋,对陈艺郎的态度顿时尊敬了不少。   “御鬼召唤流倒也是很常见的试炼者流派了。”陈艺郎点头道,“不过你可得想好了啊,御鬼召唤流在前期是比较吃亏的,能召的鬼物不多、派不上什么用场,咱俩都遇到过的,开了斩妖人天赋的王哥,和那个开了天师天赋的张巍,都比这什么召唤流来得强。”   “没关系,我就是要学御鬼。”燕红坚定地道。   她想见神仙阿姨,特别特别想,她可以保护神仙阿姨。   “也行。我看你挺命硬的,应该能活到后期去。”陈艺郎摸着下巴道,“恶魔术士和死灵法师我不建议你去选,这两个的门槛都贼高,入门学徒就要求十八点综灵,都快跟那些非人类试炼者一个标准了。”   “嗯嗯!”燕红正襟危坐,认真听讲。   “通灵者和茅山道倒是可以努力一下,这两个天赋解锁的门槛都是十五点综灵。”陈艺郎竖起两根手指,“解锁茅山道,你得准备至少一千二百点命运点,最便宜的养鬼法器就是这个数,要没养鬼法器,就算你走狗SHI运获得了某只鬼物的好感、能把鬼召来,没地方养鬼,这鬼物也会慢慢衰弱下去,直到自然崩解。”   燕红:“……(゜ロ゜) ”   她还以为怀揣765命运点的她已经是个小富婆——原来还是个穷逼?!   “嗯……我也觉得你应该没有这么富。”陈艺郎看她反应就猜到她囊中羞涩,淡定地道,“不过也不用急,你现在才十一点综灵嘛,没准以后就有了呢?”   燕红默默擦了把汗,道:“那……通灵者呢?”   “解锁通灵者倒是简单,尽力收集至阴之物,再攒个五百点命运点,到你综灵够入门了,就去那里——”   陈艺郎抬手指向自由交易区东侧、一处小巧的门面,道:“那儿是96%幽冥侧位面,用咱们的话说叫阴间的一个高级试炼者开的服务台,能利用至阴之物在咱们的影子里开个‘阴府’出来,可以把鬼养在阴府里。”   “不过这么养鬼是有副作用的,你得保证自己意志够坚定,不会被鬼物反过来影响,不然拔除阴府还得给人再交五百命运点。”   “等一下啊,陈哥,解锁天赋不需要什么额外的……代价之类的?综灵够了就行?”燕红连忙问出心中疑问。   “当然。”陈艺郎好笑地道,“不然你觉得还会有什么代价?还要求机缘?还是有隐形门槛?”   燕红:“……(° △° )”   “别想这么多,芯片系统对我们这些试炼者还是挺慷慨的,啥好处都唾手可得,只要咱们有那个本事去拿。”   陈艺郎放松地朝中心平台一指,道:“看那边,你进来时的那个平台,周围不是有一些透明的门吗?你综灵够了,去那个透明的门那儿自行选择解锁天赋,芯片系统就会把你传送到特定区域去领悟学习。”   “当然了,只进去一次是没法顺利领悟的,但也没关系,领悟失败最多就是传送回自己老家休息两天,养好精神再来就行了。多尝试几次,总能成功。”   燕红扭头盯着中央平台周边那几道玻璃门看了会儿,迟疑地道:“呃……这个解锁天赋,是不是跟使用了秘术卷轴一样,会有个奇奇怪怪的人冒出来教人本事?”   “哟,你还用过秘术卷轴了?”陈艺郎惊奇地道,“差不多吧,不过秘术卷轴比较简单,就跟我以前兑换过的《三才剑法》一样,一次就能融会贯通,解锁天赋的话要麻烦得多,受的罪也大一点——这个是我上次遇到王哥跟他请教的。”   “呃……比如?”   “王哥解锁斩妖人天赋的时候,在‘学习区域’里被一个拎斩妖刀的教官砍死了六次。”陈艺郎道。   燕红紧紧抿住嘴巴。   嗯……看来虽然解锁天赋没啥代价,但想成功解锁也不容易。   “说起来,至阴之物我记得你是有的,上次在百鬼夜行位面,你剁走的那条鬼手还在吧?”陈艺郎又道。   “在的。”燕红说着便想把鬼手掏出来。   “诶等等——”   陈艺郎阻止不及,燕红已经龇牙咧嘴地掏出了鬼手,又甩着手把鬼手放到桌子上。   在周围闲晃的试炼者立即凑了过来。   “唷,这是畸变过的妖鬼材料?”这位女性试炼者兴致勃勃地道,“这东西怎么卖?”   大部分鬼物属于能量体,并不真正具有实体,被消灭后就会消散。   只有极少数畸变的鬼物,又或是长期附身于某个特定物件的鬼物,在被消灭后会留下属于极阴之物的鬼物材料——例如燕红这条鬼手,又例如燕红从崩解中的裂口女手中抢下来的大剪刀。   当初两人一起遭遇课桌鬼时,陈艺郎还差点儿到二级、还不晓得被消灭后不会崩解消散的鬼物(或鬼物的一部分)属于“掉宝”,也就燕红见着什么都想捡,才没错过了好东西。   如今已经知道鬼手价值的陈艺郎看到燕红掏出让他看见了就会回想起自己当初有多二的宝贝,嘴角微抽:“……不好意思啊,这是她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看看的,不是商品。”   “是这样。”女性试炼者遗憾地走了。   “陈哥,这能卖钱?”燕红两眼放光地指着鬼手道。   “不准卖!!”陈艺郎怒吼,“你不是想当通灵者吗,一件至阴之物哪够,还想卖钱?给我拼命收集更多去!”   “……哦。”燕红一想也是,又龇牙咧嘴地把鬼手收起。   “简直看到你就烦。”陈艺郎没好气地挥手道,“行了,你想知道的东西我都教你了,你给我回去做你的任务攒你的命运点去。”   “我还不能走呢,陈哥。”燕红认真地道,“帅姐说在这里可以学到所有的东西,对吧?我老家挺穷的,我想学点可以致富的本事,可不可以的?”   帮人排忧解难、消灾除厄确实可以有收入,但这种活儿太少了,燕红还是想学点更稳妥、更能细水长流的本事。   陈艺郎缓缓吸了口气……   然后这个小青年默不作声地起身,三两下收起他那些卖不出去的便宜货,铁青着脸让燕红跟他走。   上次去聊斋位面见到过的北山镇确实挺穷的,除了顾府一家上下,连巡检司的兵丁穿的袍子都带着补丁,更别提路边见过的平民。   燕红还不是镇上人,而是比北山镇更穷的深山乡下……想想初见时燕红那副潦倒样儿,陈艺郎不难想象她老家到底有多穷。   虽然看着燕红这个眼见得要青出于他(?)而胜于他的古代小丫头颇为不爽……但怜贫惜弱的心陈艺郎还是有的。   很快,陈艺郎便将燕红带到一个无人看管的商店前。   “这里,是跨位面种子店,所有位面能播种的种子这里都有卖。”陈艺郎面无表情指着用无数小方格垒起来的玻璃展示柜,道,“每份种子一百公斤起,附带种植教学,只要一个命运点。你那个位面物资匮乏,随便种点什么都能脱贫致富。”   农民出身的燕红压根没耐性听陈艺郎讲解完,便两眼放光地扑到了种子展示柜前。   “先别忙着高兴。”陈艺郎把燕红从展示柜上撕下来,嫌弃地道,“你可想好了,把这里的种子带回去,你保不保得住?会不会给你的家人、你的同乡父老带来杀身之祸?”   “呃?!”燕红惊愕回头。   陈艺郎虽然满脸的嫌弃,但帮燕红分析起来是一点儿也不遗余力:“你那里谈不上什么法制社会吧,别人种稻子一亩产量几百斤,你一亩产量一千斤;别人种一亩土豆产量千把斤,你种一亩土豆产量几千斤,你说别人眼红不眼红?”   燕红:“土豆是啥?”   陈艺郎:“……比红薯好吃的一种农作物。”   “我要种!我要种!”燕红挣扎。   “你种个鬼啊,没听见我刚跟你说的吗?!”陈艺郎喝道,“这里的种子是芯片系统从高科技侧位面弄来的,种个几代就会退化,就得换新种子,你能保证你能活到三五年一次提供新种?你那个位面可不见得比任务位面安全!”   “你把这种高产种子散播出去,你那个位面的官府能容你?地方大族能容你?别人打上门来抢粮种怎么办,你保得住你父母亲人父老乡亲吗?”   燕红挣扎的动作一顿。   这小丫头的眼睛瞬间就红了,眼巴巴地盯着陈艺郎,激动地比划了下动作、好会儿才发出声音来:“陈哥,我以前从来没吃饱饭过。”   陈艺郎心一软,声音也缓和了点儿:“我不是说不让你买种子回去种,要不我带你来这认路干嘛?我是说,咱们要想种田致富,得讲究策略,明白没?”   燕红连忙用力点头。   “好。”陈艺郎松开燕红衣领子,再度竖起两根手指,“那么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你那个位面的黔地还算是未开发的蛮荒之地,你带着你的父母亲属、乡邻亲眷往深山里钻,反正天高皇帝远,只要官府和地方大族管不到你们就行。”   “第二,取得皇权认可。”   陈艺郎收回手,自信地道:“这两点一般人做不到,对我们试炼者来说不算什么。你选哪条?”   燕红:“……( '-' )”   “你不会没听懂吧?”陈艺郎额头上眼见有青筋爆出。   “呃……陈哥,你是想让我去当皇帝?”燕红为难地道。   陈艺郎:“……”   陈艺郎一把捞过燕红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用力往燕红脑壳顶上钻:“你个臭小鬼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啊啊啊啊?!”   “痛痛痛痛——” 第53章   陈艺郎只能在交流空间里呆一小时, 综合体能比陈艺郎还差点的燕红才呆了四十多分钟就撑不住了,难受得满头冷汗面色发青,被陈艺郎赶回了自家位面。   好在这趟也没白跑, 不光弄明白了以后怎么去解锁灵能天赋,还顺带买了五百公斤的土豆种(附带种植教程)回来……   进入交流空间的“门票”钱花了十点命运点, 买种子花了五点,十五个命运点长了见识、又兑换了种子,不算亏。   虽然燕红其实更眼馋高产稻米来着……但既然陈艺郎说高产稻米在她自己没有实力之前不能种, 那她也肯听。   相对之下, 与红薯相似的土豆, 倒是可以先种一种。   当然, 这会儿土豆种带是带回来了, 但还不能急着去种。   十七世纪时才从欧洲传到远东的土豆,在十五世纪时的黔地是见不着的, 燕红得给这些又饱腹、又美味、又不像红薯那样吃多了胀气的好粮食找个来历、去官府那做个背书。   给土豆背书的最适合人选嘛……毫无疑问, 就是燕红那个神龙不见首位的仙人师父了。   在家里歇了半天, 到晚上,燕红便跟爹娘提起要去镇上。   燕老大打听了下是不是又要去做“师门任务”, 听得不是,略略放了心,又叮嘱燕红早去早回, 勿让家人担心。   到次日,张氏早起给燕红烙了个几个葱油饼、又装了几瓶子(燕红捡回来的牛奶瓶)的水, 妥妥帖帖装进背篼里,正待送燕红出门, 却听隔壁柳家翻天似的大吵大闹起来。   张氏、燕红母女两个同时往柳家院子看去, 便见有人从堂屋里扔了把竹椅出来、摔进院子里砸散了架。   “这是闹的啥?”   燕红一惊, 连忙快步走到柳家门前,扬声喊:“二妮!二妮!”   柳二妮没回她,倒是柳家堂屋里传出的动静更大了,男人怒吼声和女人哭喊尖叫的声音混做一处。   “你柳婶子怕不是要吃亏!”张氏紧张地嘀咕了一句,转身去喊燕老大。   柳二妮她大哥结婚后,柳家不愿在邻村嫁进来的大媳妇面前丢人,已经很少闹得如此激烈;但在此前,但凡柳家闹出大动静,周围的人家都是要赶紧去劝的——柳家娘母爷崽对着二妮她娘着实不当人,邻里都怕他家闹出人命来。   燕红可等不及张氏去喊人,把背篼先放回自家院里,两步助跑便跳进柳家院门内,大步冲向柳家堂屋。   待闯进兵荒马乱的柳家堂屋,燕红当即大惊。   柳家的两个成年男丁围在堂屋供桌前不敢逼近,而素来柔弱怕事的柳婶子,竟抱着壶灯油、手里攥着个火把,披头散发地坐在供桌下。   “你们这帮畜生,再来逼我,我便和你柳家这贼窝一起烧了!”双眼赤红的柳婶子举着火把,手里抱的那壶灯油洒了不少到她衣裳上,嘶哑着嗓子尖叫,“我反正也不想活了,索性让你家这贼窝与我做个棺材!”   燕红忙不迭扒拉开嘴里还不干不净叫骂的二妮她爹,冲到人前,紧张地叫道:“婶子,你可别冲动,你没了二妮可怎么办好?”   情绪激动的柳婶子看到燕红,竟更激动了几分,手里的火把晃动、火星子好悬没飘到她衣裳上:“小红、小红!快帮婶子请你爹来,求求你爹帮二妮做个主!”   燕红看得揪心,忙道:“婶子莫急,我爹马上来了,二妮怎么了?”   话才刚出口,二妮她爹居然伸手来抓燕红、想把燕红往外推,口中急急叫道:“我家事用不着外人来管,出去!”   燕红看着瘦小,衣裳下身板儿结实着,力气比寻常男子还大些,一巴掌拍开二妮她爹的手,皱眉道:“柳叔,二妮哪去了?怎的好日子不过,非得把婶子逼成这样?”   此时的燕红经历过三场正式任务,鬼也砍过几只,沉下脸来质问,竟把平日里只窝里横的二妮她爹给震住了,一时间开不了声。   倒是二妮的大哥气急败坏地叫骂出来:“关你什么事,一个黄毛丫头跑别人家屋里耍什么横,你知不知羞?”   燕红奇怪地看向柳家大哥。   她好歹跟王荟、帅坤、张巍这种人精打过交道,人家的脑子她没有,人家那知人识人的本事她好歹是可以偷师一二的——怎么她听柳家父子这话语、这神态,都像是色厉内茬呢?   “你们怕我爹过来?”燕红心里想到什么,嘴上就直接说出来了,“你们怕我爹晓得你们家事?”   二妮她爹和柳家大哥只是乡间村夫,论起装模作样来比起刘真远远不如,一听燕红这话就变了脸色。   燕红见他们这反应,当即猜出个七七八八,道:“我爹的为人,村里没人不知,从来帮理不帮亲,莫不是你们家做了什么丢人事,怕被我爹晓得?”   二妮她爹面色骤变,便要恼羞成怒开口乱骂,燕老大的声音适时传了进来:“柳老全!大早上的又在折腾个什么!”   话音落,燕老大已经大步踏进柳家堂屋。   干农活一把好手、在亲爹亲娘手上都没怎么吃过亏的燕老大,原本就是李家村公认的本事人——村里每年农闲,都是燕老大组织青壮一同去镇上找小工做。   再后来,又是镇上顾府的管事登门拜访、又是马家人携重礼上门、又是携妻一同返老还青……燕老大虽然帮亲闺女背了不少锅,可在李家村也确实更是说一不二了。   对燕红还敢色厉内茬的柳家父子,瞧见燕老大进门,便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吧了下去。   燕老大瞪了眼二妮她爹柳老全,又狠狠瞪了眼看到亲娘一身狼狈竟还无动于衷的柳家大哥,走到供桌旁蹲下来,好声好气安抚柳婶子、把她手里火把拿走:“二妮她娘,你莫激动,我让小红她娘去请里长了,有啥你都跟里长好好说。”   二妮她娘信服燕老大,只是痛哭不止。   燕老大踩熄了火把,招手让闺女把柳婶子扶起来,便虎视眈眈瞪向二妮她爹。   二妮她娘是童养媳,进柳家门时燕老大还刚与张氏成亲不久,彼时正年轻气盛的张氏见不惯柳家磋磨人的做派,燕老大又跟张氏一个鼻孔出气,对柳家人没什么好脸。   除此外,燕老大也确实是看不上柳老全——乡下人佩服的本事人,那必须在能干活、能不吃亏两项上站住一个;偏偏柳老全干农活又不出挑,又只会窝里横、去镇上做小工时被人昧了工钱都不敢去要,还要燕老大帮他出头,燕老大能看得上他才叫怪了。   柳老全也确实不像个样子,被燕老大一瞪,腿都开始发软。   “二妮她娘往年着磋磨成那样也没说日子过不下去,如今要死要活,为着何来?”燕老大厉声道,“我前儿还见二妮和我家二丫头去河边挖折耳根,今儿二妮她娘都不想活了,二妮怎么还不来劝劝她娘?”   柳老全支支吾吾,站旁边的柳家大哥也是满头的冷汗。   “大柱,你是二妮亲哥,你来说。”燕老大指着二妮大哥道。   柳大柱脑门上的冷汗更多了,都不敢抬头跟燕老大对视。   此时,柳婶子缓过劲儿来,捶胸顿足地哭叫:“她大伯,二妮她被、被卖了!”   正帮柳婶子抖衣裳上灯油的燕红猛然抬头,正逼问柳家父子的燕老大面露惊愕。   “昨儿下响,二妮被她爹喊去岩脚村,卖给过路的马队了!”柳婶子嘶声力竭地喊,“天诶,我的妮啊!”   张氏和被急急忙忙请来的李里长,才刚进柳家院门,就听到柳婶子那撕心裂肺的痛呼声,齐齐变色。   逢天灾人O祸,乡下人日子过不下去了,鬻儿卖女,只是寻常。   但黔地多年无战事,也不得天灾,远远不到须得鬻儿卖女的程度——就算是贫困人家,也不过是把闺女送去当童养媳、又或是送闺女换亲,好给儿子娶媳妇继承香火。   若是为了继承香火而把闺女换出去,乡民往往不会说什么闲话,毕竟平头百姓家中无大事,婚丧嫁娶就是最大的事。   可这般把闺女卖给马队,那说起来便不好听了——谁知道那些过路的驮马队会把好好的闺女弄到哪儿去?   可别说什么给大户人家当丫头去——黔地能有多少大户人家!   李里长铁青着脸走进柳家堂屋,指着柳老全一通乱骂,与燕老大两个交向威逼,可算逼出了柳家父子的实话。   原来柳大柱大小被柳家那个自知理亏躲着没出面的老太婆和柳老全惯坏了,不仅跟燕大宝一般偷奸耍滑、不干农活,还染上了赌瘾。   李家村私底下聚赌的李大锣、柳老六被李里长铁腕押去了巡检司衙门服苦役,柳大柱没地儿赌了,就跑去隔壁岩脚村赌。   岩脚村地势比坐落山间的李家村好得多,过路马队时常在岩脚村歇脚;赌上头的柳大柱听昨日那伙在岩脚村歇脚的马队伙计说愿意“重金”买黄花闺女,不计相貌,只要没嫁过人便可,便跑回家跟柳老全商量此事。   柳老全一听自家那个不值钱的黄毛丫头竟能换回来十几两银子,半点儿犹豫没有,立即把刚打猪草回家的二妮喊走……   到得此时,柳老全父子也说不清那马队把二妮带去了何处。   柳婶子听到此处,捂着胸口晕厥过去,张氏忙不迭把人扶住,忧心忡忡地看向燕老大。   燕老大脸色发黑。   若是卖去本地人家,那他还能靠着从闺女那儿蹭来的面子,强逼柳老全父子把钱退回去、把人领回来,可带走二妮的是过路的外地马队——从来没出过北山一地的燕老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我去把二妮找回来。”燕红道。   堂屋内众人,神色各异地看向她。   燕红不理会其他人,只看向自家老爹,道:“驮马队在外走动,是要办路引公文的,我去找顾老爷帮忙找这个马队。顾老爷是北山卫千户,顾家本家是白云县的大户,还有族人在县里当官的,肯定能调查到这个马队的路引公文是在哪办的,要往哪处去,我顺着找过去就行。”   燕老大与李里长对视一眼。   他两个都晓得燕红对顾家有大恩,说不定真能请动顾府帮忙。   但……为了个不亲不故的柳家小丫头去用了这份人情、去到处奔波,即使是燕老大这种实在人都觉得有点不值当,更别提把本村有个高人坐镇当成底气的李里长了。   燕红可不考虑什么值当不值当,打定主意便起身道:“刚巧我也是有事要去一趟顾府,说不得也得顺道去一趟县城,就两件事并做一件办了吧。”   说着燕红便走到柳家父子面前,伸手喝道:“把二妮的钱拿来!”   柳老全还罢,在燕老大和里长面前并不敢冒刺;柳大柱正年轻气盛,憋着没法儿才在燕老大和里长这儿低头,哪见得燕红这么嚣张,发泄似的张嘴一通乱骂。   燕老大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一听柳大柱居然敢骂他闺女赔钱货,捏起砂锅大的拳头便是一顿揍。   揍得柳大柱鼻青脸肿,燕老大又踹了柳老全一脚,骂道:“当我燕家爱管你们俩个不成器东西的破事?不过是看在多年邻里情分罢了,少得寸进尺!还敢冲我家二丫头嘴里不干不净,当我是死人呢?”   柳老全是怕了他了,哆哆嗦嗦地把卖二妮的钱拿了出来。   燕老大把钱递给闺女,犹豫了下,咬牙道:“要不,爹同你一道去找二妮。”   “不了,爹还是看着家里吧。”燕红摆手道,又皱眉看了眼柳家父子,转脸对李里长道,“里长,我看二妮和婶子不适合留在柳家了,要不你出面帮婶子合离,把婶子和二妮户籍转到我家来?”   这话一出,柳家父子都觉荒诞,觉得是燕红这个黄毛丫头异想天开。   让柳家父子万万没想到的是……李里长沉吟了下,居然转头问燕老大意见:“大郎,你看着如何?”   李里长生怕燕红飞出去了就不回李家村了,燕红惦记二妮和二妮她娘、要为她两个安排,李里长哪会反对!   要是燕老大有顾忌,李里长保证二话不说把二妮她娘接到李家去。   多摆两幅碗筷而已,就能卖燕红个人情,这等好事别人可求都求不来。   让李里长“遗憾”的是,燕老大略略想了想,竟然没拒绝:“行,小红她娘正好有个伴,等二妮找回来,转年就从我家出嫁。”   家里有余钱的情况下,燕老大确实也不在乎多备两幅碗筷、多支出一笔嫁妆——二妮她娘本来就是个勤快人,正好能帮张氏分担活计,让张氏轻省点。   张氏自己闺女有本事、丈夫又是站得住的可靠人,兜里又有余钱,也不是那等小气人,当即便道:“那成,小红来帮把手,把你婶子扶到咱家去。”   柳老全不在乎拿闺女换钱,可家里要没了操持家务还能下地干活的人肯定是会在乎的,连忙道:“这怎么成,她都跟我过了一辈子,哪能去别家?这、这、这还要不要脸了?”   “李家村上下,再没有比你家更不要脸的了!没灾没祸的把亲闺女卖出去,亏你想得出来!”李里长大怒,指着柳老全便骂,“二妮她娘换亲到你家做媳,儿子也帮你生了,香火也帮你续了,正该一别两宽,各不相干!”   有爹娘支持,又有李里长一力配合,燕红这异想天开的主意……竟是小半早上就办了个妥妥当当。   二妮她娘悠悠转醒,听得要在非亲非故的燕家过后半辈子,浑身的不自在、生怕被人嫌弃,张氏出面把燕家的旱地租一亩半给她,让她靠劳力付地租饭钱,她才应下了。   燕红快刀斩乱麻处理了家中事务,不再耽搁,背起背篓就要出发。   “放心吧婶子,我肯定把二妮找回来。”临行前,燕红没忘记安慰失女后魂不守舍的二妮她娘,“你且好好保重身体,同我娘一道把日子过好,要是二妮回来见她娘瘦了、病了,说不准就该怪我了。”   二妮她娘抹着眼泪点头。   燕红又认真地道:“万一二妮没了,那我也一定帮她把仇报了再回来跟你报信。”   还在宽慰二妮她娘的张氏差点没气出个好歹来:“你个死丫头,嘴里硬是吐不出象牙来!”   “我只说万一么——我走了我走了!不用送了娘!” 第54章   出了李家村, 燕红没急着往镇上走,先奔着岩脚村去。   所谓马队,指的是在黔、蜀、滇三地行商的驮马队;为防虫蛇猛兽、强盗山贼, 驮马队往往几十人结伙,以驴子骡马载货穿行十万大山,速度并不快,只要能找到马队目的地,燕红就有信心能追上。   岩脚村距离李家村比她姐嫁去的五里屯略远一点, 以前的燕红去一趟约莫要走一个多时辰,现在她综体大涨、又有如履平地靴助力, 翻山越岭只是寻常,不到小半时辰便赶到了地方。   这个苗汉杂居的村寨有百十户人家居住,因靠近官道、长做过路商客生意之故, 村民并不排外, 燕红赶到地儿,便有在官道边摆茶棚的苗人村民认出了她, 热情地挥手招呼:“小红来了,你爹勒?快来, 姨妈(黔人俗语, 没亲属关系的年长女性都统称或自称姨妈)给你煮碗面吃!”   燕老大的威名老早也传到了岩脚村,日前那一苗一汉两个闲汉“做贼被燕老大抓了现行”、押去了巡检司衙门后, 岩脚村村人对这个“邻村的狠人”更是敬畏莫名——乡间的二流子就少有不祸害亲朋乡邻的,燕老大也算是隔空帮岩脚村除害了。   燕红借势装巧卖乖, 蹦蹦跳跳跑到茶棚摊前:“不用了姨妈, 我爹吩咐我打听事儿呢, 听说昨儿有个马队从寨子里过?”   一听是燕老大交代闺女打听过路马队, 摆摊卖面的苗家老姨妈不疑有他, 招呼燕红坐下,端了茶水来,将昨日那马队情形一一道出。   “……那马队东家听说是姓关,还挺大方的,在咱们寨子里买粮买菜都不咋讲价。听马队里伙计讲话口音,像是黔南一带、挨着广西那边的人。”   这苗家老姨妈很有些年纪了,说话倒还麻利得很,脑子也转得快,把那马队情形讲了一遍,抬头张望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凑到燕红耳朵边,神神秘秘地道:“你爹打听这个马队,是有啥原因?”   燕红心头一动,本能地觉得这个姨妈知道点什么,便试探着道:“我爹是说,这个马队好像干了不正经营生?”   老姨妈的神色顿时纠结起来,像是那种很想找人倾诉秘密、又有所顾虑的样儿。   “姨妈你莫怕,我爹特意派我过来打听,就是不想弄得人人皆知,我年纪小嘛,别人不防备着我。”燕红压低声音道。   老姨妈犹豫了会儿,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摆手道:“看你说的,我怕个啥,我都不晓得是啥子情况,我一个卖面条的老婆子懂得个什么哟!”   燕红越发确定这个姨妈必然晓得了什么,努力思考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姨妈放下顾虑。   这个在官道边卖面条的苗人姨妈赶集时也会去马家集摆摊,和燕红的爹娘都认识,是人人夸赞的本事人——吃得苦,会赚钱,自己立得住,这样的妇人别管老幼美丑苗人汉人,乡下人都是要称道一句能干的。   这样一个脑子并不糊涂的村妇,别管是不是有见识,最起码的世故道理肯定是懂的——她此番犹豫,必定是怕那马队知晓她乱说话坏人好事,事后会来报复她。   岩脚村与汉人混居的苗人多不是大族,没得苗王;若是有苗王的五里屯那种大苗寨,才不会把过路马队放在眼里。   确定这个姨妈到底在顾虑什么,燕红便有了主意,毫不犹豫把顾府的大旗拉了出来、悄咪咪地泄密:“我不瞒你,姨妈,其实我爹是在帮镇上顾老爷家忙,才打发我来问这个马队。你晓得镇上顾府吧,他家本家是南明顾家,厉害着呢!”   苗人老姨妈面现惊异之色。   燕红趁热打铁,肯定地道:“我不好多说,只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关家马队,这趟断断出不了黔中。”   这句话,并不全是拉虎皮扯大旗。   燕红好歹经历过这么多场任务、晓得了这么多怪力乱神歪门邪道,最起码的直觉是有的——关家马队买走柳二妮这事,背后绝不简单!   命贱银贵,别说是柳二妮那种从头到脚找不出任何好看处的乡下丫头,镇上人家娶个年轻貌美媳妇进门,也花费不了十几两银子!   要未破身的童女,又不计相貌,还特意跑到山里来买人……要说没有问题,燕红把名字倒过来写。   老姨妈面现挣扎之色。   许是“南明顾家”这个黔人皆知的虎皮说动了这位老姨妈,挣扎片刻后她便快步走到茶棚前、拉下了帘子,这才转回来,将声音压得极低:“那我也只跟你说了,你可千万莫告诉旁人是我说的……”   “那关家马队,昨儿到咱们寨子里时,让伙计放出风来,说是要买女娃儿去给大户人家做婢。”   “寨里有贫苦人家心动,去问作价几何,又问年节时闺女能否回来探亲……但凡是这么去问的,那些伙计就敷衍了事,挑头挑脚的,不要这家人闺女。”   “若有全然不在乎闺女去处,只想赶紧拿钱的,那些伙计就爽快付银子,别管是嘴歪眼斜瘸脚断手,都一并买了去!”   “算上你们李家村那个柳家妮子,那马队光是昨儿停歇那半日,就带了四、五个爹娘不靠的闺女走了!”   绝大部分乡下人送闺女去为奴为婢,送儿子去当学徒苦力,不是不晓得心疼自家娃儿,是着实没有更好选择。   连闺女去处都不问、收了银钱就当没生养过这一场的爹娘,其他人嘴上不说,私底下是真不太可能看得起。   “……我晓得了。”燕红凝重地点头,又道,“那关家马队走时,马队里有多少女娃儿了?都是汉女?”   苗人老姨妈连连点头:“我见着,有二十好几个了,全是汉女。”   苗人重祀,虽被汉人官府斥之为野祀、YIN祀,本朝来多有取缔禁绝,但确实相比汉人,苗人对这方面更为警惕防备——一些苗民发现苗头不对,就把闺女带回家了,并没做成交易。   苗人老姨妈昨日见无知汉民把好端端的闺女送进险地,偏又不敢出声劝阻、怕麻烦上身,早就暗暗不安,此番能对代燕老大跑腿的燕红说出,心中石头才算落了地。   燕红深深吸了口气。   又是山中鬼、又是马家集寡妇冤魂、又是童女采买……她可算体会到陈艺郎说的那句“你那个位面并不比任务位面安全”有多发自真心了。   “此事重大,姨妈你切莫对外人说起,免得引起无端惊惶来。”燕红起身拎起背篼,凝重地道,“我须得尽快把信儿送去顾家,就不叨扰你家生意了。”   “我省得。”苗人老姨妈起身相送,坚决不肯收燕红付的茶水钱,还硬是塞了两个蒸饼进燕红背篼里,“你且帮你爹把话传了,就算是帮姨妈我积了大阴德了。”   燕红便也不推迟,笑着与这苗人姨妈辞行。   又是一通紧赶慢赶,快到晌午时,燕红赶到了北山镇。   顾大老爷一听燕小仙师时隔蒋百户作乱一月有余后再次登门,鞋都顾不得穿好便急匆匆奔到前院来迎接。   “顾老爷不要客气,我有紧要事与你说,耽搁不得。”燕红见顾大老爷要摆宴款待,连忙抬手制止。   顾府外院书房中,燕红因手头尚无证据证明那关家马队涉嫌YIN祀,便没有将心中疑点道出,只说了自己亲近的友人被卖予马队,她急于将人寻回。   顾大老爷一听只是这等小事,当即拍胸脯道:“这倒不难,既是黔南来的马队,路引文书必是白云县核准过的,我与你修书一封,吩咐犬子与你领路,去白云县县衙找老夫本家堂兄,便可查到这关家马队来历。”   黔地的路引公文相比其它省份要简便一些,如是这种马队的路引,只注明姓名、年龄、地址、往返两地大略时限便可;但即便如此,也能方便燕红找到人了。   燕红起身道谢,顾大老爷又笑着宽慰道:“既然这黔南的马队是往黔中来,那或许是要过白云县的,说不得燕小仙师这一去,正好能碰见你那小友。”   “能这般顺利便再好不过。”燕红学着帅坤当日的样儿一拱手,心急地走到书桌边催促吧,“我这就要走了,顾老爷帮我写信罢。”   顾大老爷哭笑不得,倒也能谅解燕红救友心切,当即写好书信、盖上印章(这封信也算是能当燕红的路引用),又把自己的四子叫来,吩咐他带上两个家丁、陪同燕小仙师走一趟县城。   顾大老爷这种卫所千户所谓的家丁嘛……其实就是壮勇的军汉。   派出两个家丁军汉、又把儿子派出,除了对燕红以示诚心外,也有想让亲儿子沾点儿“仙缘”的意思在——当初区区一个麾下的百户就差点折腾得顾府家破人亡,顾大老爷至今心有戚戚。   顾大老爷这个四子是他最钟爱的一房小妾所生,年方弱冠(刚到二十),长得浓眉大眼、仪表堂堂、英武不凡,人一进书房,顾大老爷便不动声色地暗暗观察燕红反应。   燕红……燕红没什么反应,她扫了眼进门的顾四少爷和两个家丁,把人脸记住了,便往顾大老爷看过来,无声催促他赶紧交代完事情好出发。   顾大老爷暗道一声“可惜”,按下小心思,替燕红简短介绍了下顾四少爷顾玉成、并两个名唤顾彪、顾武的家丁,便吩咐管家快快打包行囊、备上健马。   从北山镇到白云县要走一百多里官道,顾大老爷本待留燕红住一宿、次日一早再出发,偏生燕红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心急、只盼着赶早动身,他也生怕留客留出怨怼来,只得交代四子做好野外露宿准备。   顾府上下一通忙乱,可算是赶在响午后送走了贵客。   顾玉成在老爹面前时还表现得老成镇定,出了北山镇,活泼的性子就压制不住了,连连好奇地往燕红身上打量。   燕红不会骑马,但她也清楚不骑马会耽搁行程,硬着头皮爬到了马背上。   也幸亏顾府管家心细,晓得燕红不一定会骑马,给她选了匹温顺的母马;虽然燕红只是浑身僵硬地伏低身体、如临大敌地趴在马背上,那马儿也晓得跟着另外三匹马跑,并不要燕红如何纵御。   出城奔出好几里地,燕红才勉强适应这种通人性的坐骑,稍稍直立起腰,不像先前那般僵硬。   到这功夫,她也才算是有余力去搭理一下同行人,侧头迎上顾玉成打探的目光,道:“顾四少爷,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顾玉成连忙别过头,紧张地道:“是玉成冒犯了。”   “我倒也没觉得冒犯,只是你看着像是有话想跟我说,又半天不开口,我都替你心急。”燕红坦诚地道。   顾玉成哪遇到过这种比他见过的军汉还直来直去的人,脑门上缓缓冒出汗珠,竟不知如何回话……   燕红得顾大老爷这番热心帮助,对顾大老爷的儿子肯定得客气点儿:“反正也是要赶路的,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呢。”   “哦,对了,向我求亲可不成。”想到对方似乎还没成亲,自己也是适合谈婚论嫁的年龄,年轻男女一同赶路,似乎是很容易像《聊斋》话本里那样搞出该有不该有的来,燕红又补充道,“不是我自作多情啊,只是丑话先说在前头,免得回头闹出什么误会来,耽搁做正事就不好了,我还急着去救跟我一同玩大的二妮呢。”   顾玉成好悬没从马背上滑下去。   同行的两个军汉拼命绷着脸也没绷住,相继喷笑出声。 第55章   燕红抬头看了眼暗下来的天色, 幽幽叹气。   虽然官道要比山路好走得多,但天黑了也是不能骑马赶路的。   黔地人烟稀少,哪怕是最热闹的黔中,出了乡镇也四处是荒野;急于赶路的四人错过了一个多时辰前路过的村寨, 这会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就只能在官道边露宿了。   家丁顾飚草草搭了个简易的行军帐篷,顾武生火煮热了干粮, 冲站在路边张望的燕红喊道:“小仙师, 夕食可用了!”   “哦, 来了。”   燕红转身倒回临时清理出来的简陋营地里,见顾飚、顾武准备的干粮有肉干、炒米、馒头片,看着还挺丰盛,便取出当初帅姐送她的自热火锅,道:“劳累几位跟我餐风露宿, 我也加点餐吧。”   两个顾府家丁在当日顾府出事时被安排去送老夫人回本家避难,没亲眼见过“仙食”, 皆两眼放光地看过来。   燕红取冷水将自热火锅热好,香气便飘了出去——这东西吃起来肯定比不上新鲜火锅,但气味儿还是挺能糊弄人的。   一盒自热火锅四个人分, 每人也就那么百多克, 但这种滥用食品添加剂(调味料)的半成品菜确实有很强的丰富口味的作用, 干巴巴的炒米馒头片嚼起来都更有味道了。   便连精神萎靡的顾玉成, 吃这顿夕食后面色在火光映照下都精神了几分。   燕红把炊具交给抢着表现的家丁顾武去清洗, 朝顾玉成看了眼,不太确定地道:“四少爷, 是不是我白天说话没分寸, 弄得你不高兴了?”   “绝无此事, 小子岂敢如此张狂。”顾玉成吓了一跳,连忙强笑摆手。   燕红狐疑地盯着他看。   她还是不太能跟心思纤细的人打交道,但她怎么看,都本能地觉得顾玉成的精神头没有刚见着时好。   “我说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仙缘,不是糊弄你的,我是真不知道。”燕红恳切地道,“我的师兄师姐们都是很有本事的人,我也问过他们,啥样的人能被‘师父’看中呀?他们也都说不清楚呢。”   燕红确实在二次见面后先后问过帅坤和陈艺郎,啥样的人会被芯片系统选中当试炼者,但帅坤和陈艺郎都没法儿给她答案。   别的试炼者是怎么想的燕红管不着,但对燕红来说,成为试炼者确实是她最大的幸运——要不然,在山里长大的她,根本没机会去看到那么多离奇又稀罕的位面,去认识那么多又本事、又对她好的人。   现在对燕红很客气很友善的人确实很多了,但燕红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那些人对她客气友好都是因为她有本事。   只有神仙阿姨董慧,还有第一场正式任务时遇到的王荟、帅坤、陈艺郎,这些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是真的对她这个人好。   顾玉成脸上的强笑有些绷不住,肉眼可见地转变成失望、落寞。   “是玉成不知天高地厚,让小仙师困扰了。”这个家教还不错的青年人并没有容许自己情绪失控,强打精神拱手道。   燕红抓了抓脸颊,她想着这个时候似乎是应该安慰一下对方,便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我师父(芯片系统)有没有缘分,但这天下这么大,仙缘又不是独独只有我这一家,我有个本家的燕师兄就是拜在别的老神仙门下的,他名唤做燕赤霞,先前我曾有幸与他见过一面……”   顾玉成精神一振,好奇地往燕红看来。   燕红细细讲了一遍她与燕赤霞在马家集经历过的鬼遮眼事件,听闻被恶鬼吓死之人竟被陈尸人来人往处任人践踏,不光顾玉成听得满面惊骇,连捡了柴火回来的顾飚、清洗了炊具回来的顾武两个,都听得毛骨悚然。   “……燕师兄收了那妖精魂魄,连歇夜都不肯,只说江浙一地有占地为王的大妖现世,他得去管一管,便连夜走了。”   燕红兜了个大圈子,才说到重心处:“燕师兄那一派,学成了本事下山,便要下山周游,除魔卫道。”   “我这一派也是同样,我虽平日里在山间村落度日,师门有命斩妖除魔时,便须得快快做好准备,领命应征。”   顾玉成听得嘴巴大张,半响合不拢,顾飚、顾武这两个军汉也是一脸世界观被刷新的模样。   燕红观顾玉成这反应,心知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安慰方式确实有用,便又兴致勃勃地将她经历过的百鬼夜行位面任务改头换面地讲述了一遍……   被砍断了大腿还能飞奔杀人的裂口女,不把脑袋剁成泥就消灭不了的青女房,挥一下灯笼便能把人摔得筋断骨折的青行灯,屁股后面拖着个狰狞蜘蛛后体的络新妇,藏在络新妇蜘蛛后体里的恶毒女鬼……   燕红一面眉飞色舞地以第一人称、也就是她本人的视角讲述着她在任务位面的种种惊险遭遇,一面还掏出了证据来——   “看,这个就是那个妖怪使的剪刀了。”   顾玉成这个少爷还没什么反应,顾飚、顾武这两个军汉当场就变了脸色。   顾飚顾武身有武力、血气旺盛,一般恶鬼轻易近不得身;但这把煞气冲天的大剪刀,还是让他两个异常不适。   “小仙师,这……这仿佛是件凶煞兵器?”顾飚惊疑不定地道。   “确实挺凶的,连苗家的神婆申婆婆都说这个东西凶险得很,所以我一般不拿出来用。”燕红点头道,随手捡起旁边一块石头,现场用大剪刀将这石头咔咔剪成石粉,“瞧,这剪刀看着平平无奇,其实锋利着呢,啥都能剪开,挺好使的。”   亲眼看到石块被剪成石粉,顾玉成的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   “当时那妖怪就是拿着这把剪刀来追杀我,可给我吓坏了,没命地跑,要不是运气好熟悉过那周围的环境,紧急间想到了对付那妖怪的办法,估计你们就见不着我了。”燕红轻描淡写地说着让人毛骨悚然的话,收起剪刀。   接着……她又龇牙咧嘴地掏出那条鬼手,往篝火前草地上一扔。   “妈耶!”   “天爷!”   离燕红比较近的顾武忙不迭后退,顾玉成小脸刷白地抱住顾飚不放。   “这东西,我陈师兄说是叫做‘至阴之物’,挺稀奇的,砍下来挺久了,还是碰不得,一碰到皮肉就像是要被撕裂下来一般疼痛。”燕红指着地上的鬼手道,“你们要不要来摸一摸?不用怕,只是会痛,不会真的受伤。”   顾玉成白着脸拼命摇头。   顾武倒是好奇心旺盛,挣扎了下,硬着头皮上来、伸出手指头捅了下鬼手……然后嚎叫着用力甩手退开。   燕红把鬼手收起,又掏出裹尸布,一边展示给三人看裹尸布会自动修复的神奇功能,一边讲起十字公馆位面离奇的遭遇。   会吃人的走廊,会把人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拖出来的画像,被捏合在一起的合体鬼,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裹尸布鬼,把一座房子变成生人禁区的毒妇……   燕红隐去任务位面的存在和试炼者身份,只着重描述遭遇了何种鬼物袭击暗算、又是如何拼命干掉鬼物、完成“师门任务”的过程,两个任务下来,便听得四少爷顾玉成两股战战、汗如雨下。   胆大如顾飚、顾武这两个家丁军汉,也是面色发白,大惊小怪不止。   “我师父(芯片系统)教我们本事不是白教的,学了它老人家的本事,就要把本事用出来、尽心尽力去做师门交代的任务,决不可推诿逃避。”   燕红很高兴三个听众都喜欢她的“故事”,掏出张氏给她装的水,灌了半瓶,笑呵呵地道:“等我把二妮找回来,我就回家去等师门任务发布。下回若是遇到更稀奇的鬼物妖魔,四少爷和两位顾叔要是想听,我再来与你们说。”   她这副混不在乎、视直面生死只若等闲的态度,听得顾氏三人脖子后面冷汗刷刷的淌,连衣领子都湿透了……   顾飚、顾武两个军汉原本对燕小仙师只得七、八分的敬畏变成了十二分,恭恭敬敬拱手称谢。   顾玉成更是一点儿都不为自己没有“仙缘”伤春悲秋了,反而心底大呼庆幸自己没有这扯淡玩意儿,擦着冷汗拱手道:“多谢小仙师指点,真真让小子大开眼界。”   燕红观察了下,见顾玉成虽然面色雪白、额上见汗,但精神头确实是好了不少,连说话吐字都更有劲儿,显然是被她劝住了、心中自觉对得起顾老爷了,放松地道:“算不得指点,也就废点口水的事儿。”   之后,一夜无话。   到得次日清晨,四人因陋就简略作洗漱、吃了点儿干粮垫垫肚子,便抓紧时间赶路。   又是一早上的奔波,过了晌午,一行四人终于赶到了白云县城。   南明顾家本家并不在白云县内,而是在距离县城不远的南明镇;但顾氏一族作为本地大族,在县中颇有势力,白云县的县丞便是由顾氏族人担任。   行色匆匆的四少爷顾玉成为燕红引路,进了县城便直奔县衙。   衙门值日的小吏见顾府来人,快步从班房中奔出迎接,嘴上讨好的话还没说出,却见四少爷跳下马来后竟不忙着上台阶,而是转过身去,为另一个面貌平平无奇、一身土气的小女子牵马执鞭。   小吏面露惊奇,嘴上倒不敢多话,恭恭敬敬将顾府来人请进衙内。   顾县丞听得侄子领了个生人来县衙拜访,心知应是北山卫那个千户族弟有事相托,当即抽空来见。   “仙师?什么仙师?”一听顾玉成领了个姓燕的小仙师来,顾县丞的脸色便拉了下来,“玉成,你也是个读书人,怎能去信那些个装神弄鬼的神婆神汉?”   顾玉成大惊,心里暗呼幸亏小仙师不在场,不然听了这“大不敬”的话还不知要如何生气,忙解释道:“伯父万莫这般说,小仙师可不是装神弄鬼的样子货,我家先前被贼人谋害,正是小仙师与她同门师兄弟救我家于水火!”   北山镇偏远,离县城有一百多里将近二百里地,以这个位面的交通条件,虽过去一月有余,“李家村燕小仙师”的大名也只是飘了些细枝末节的道听途说过来,并不怎么详细。   顾县丞心中愈发不快,北山分支被个麾下百户谋算一事说出去并不光彩,连手下人都管束不力,着实有损南明顾家数百年盛名。   若来的是顾大老爷,顾县丞说不得要教一番族弟,只现在来的是顾玉成这个小辈,他便也懒得多说什么,耐着性子道:“管他什么真货样子货,少在我这提起。说吧,你爹让你来有何事?”   顾玉成这便将燕红的诉求细细道来。   只是找个被过路马队买走的乡下小丫头,按理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便是顾玉成没有亲至,顾大老爷修书一封便也该办得成。   却不料……顾县丞听明前因,却是一甩袖子,转身便要走:“什么关家夹家、二妮三妮的,丢了个小丫头算得什么大事!你少搭理这种闲事,读你的书去!”   顾玉成都傻眼了,连忙抓住顾县丞衣袖:“伯父?既是小事,又是我家恩人之托,你这又是……?”   顾县丞面无表情回头,一把抓住顾玉成肩膀,凑到侄子耳边,厉声道:“休要再提此事!若闹大了,莫说你父,伯父也保你不得!” 第56章 冲突   顾玉成闻言色变。   顾县丞这话不可谓不重, 不是到了连南明顾家都不敢沾手的地步,这位伯父是不会这样说出这样重话来的。   但顾玉成也不敢就此退让——那等将直面生死视若等闲、又已跳出红尘的世外之人,若被激怒了, 谁知道干得出什么来?!   更别提, 燕小仙师身后还有一整个仙家师门!   顾县丞一甩手, 发现侄子还抓着他的袖子没放, 面露不解。   “伯父。”顾玉成紧拽着顾县丞衣袖,神色无比凝重,“你说的这惹不得之事……比之灭门之祸, 又如何?”   “说的什么糊涂话!”顾县丞怒道。   “小侄不敢犯糊涂。伯父也知我正为下场备考,若非有天大的紧要事, 我父如何会派我来?”顾玉成坚持道, “我不得燕小仙师许可,不敢将她来历说与你知,但伯父只要知道了她的跟脚, 想来也会与我父一般想法。”   顾县丞拍开顾玉成的手,怒极反笑, 指着顾玉成鼻子骂道:“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被灌了汤了!也罢,且让我看看那神婆有几分装神弄鬼本事,竟把个好端端的读书种子祸害成这般!”   说罢便不顾顾玉成阻拦、一巴掌推开好侄儿,怒气冲冲往衙门二堂走去。   衙门二堂亦称印堂,是议事办公和会客的地方,顾县丞冲进堂内,便见到了端端正正坐在堂中等待的燕红。   堂里坐着的只燕红一个, 家丁顾飚、顾武两个恭恭敬敬束手站在一旁, 任谁来了也不会弄错主次。   可也偏就是这么容易认出来的“主客”, 让顾县丞愣在了当场。   原因无它, 这小姑娘看着实在是太不像“神婆神汉”了。   顾县丞当了多年白云县长吏,真正的高人没见着过,装神弄鬼的道士和尚、神婆神汉是见过不少的。   但凡是装模作样的假高人,哪个走出来不是“仙风道骨”、“气度超然”;要没点拿得出手的派头,可骗不住民间愚夫愚妇。   偏偏燕红就很不一样……虽然穿着身还算整齐的行头(毕竟是帅坤送的),但一看就没怎么打理过,从头到脚都是灰尘折皱;面、脖黝黑,搭在大腿上的双手骨节粗大,一看就是干惯了粗活,跟“高人气度”是八竿子也打不着。   更离谱的是——这人至多是个刚及笄的小丫头!   街上那些卖符水的、算命的,好歹还知道找个老头老太婆出来撑场面呢!   顾县丞简直要气笑了……这副德行都能骗住他那好堂弟父子?!   燕红见到穿着官服的顾县丞,礼貌地起身拱手行礼:“顾老爷。”   顾县丞长得跟顾大老爷还是挺像的,燕红不会认错。   她这边倒是讲礼貌了,一肚子火气的顾县丞可没打算跟这个“小骗子”客气,毫不犹豫抬手一指:“来人!给我将这个招摇撞骗的村妇拖下去!”   守在二堂门口的两个衙役、及匆匆跑出来的文书小吏,齐齐愣住。   “没听见本官说话吗?!”顾县丞大吼。   亲眼看见顾府分支少爷恭恭敬敬把燕红带进二堂的两个衙役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往燕红奔堂来。   “不可!”紧跟着顾县丞跑进二堂的顾玉成魂都吓飞了,高喊出声。   顾飚、顾武两个下意识上去阻拦……   没等两个家丁军汉拦住衙役,燕红已经……拿下了顾县丞。   她见顾县丞进门便面色不善,心中已经有了防备;再听顾县丞两次命人拿下她,这小姑娘面上不显,心底已经生气了,二话不说大步上前逼近顾县丞,双臂一张,将顾县丞一把抱住。   顾县丞还来不及惊呼出声,胳膊短短却十分有力的燕红已经将他拦腰抱起,往墙壁处冲。   顾玉成当场又给吓飞了一条魂,嘶声竭力大喊:“小仙师不可——!”   然后,他便没能叫出第三声。   因为……拦腰抱起顾县丞就跑的燕红,并没把他伯父撞到墙上,反而是……抱着他伯父上了墙。   就像是在平地上奔跑一样,扛着个大活人、跑到了墙上去。   顾玉成、顾飚顾武两个家丁,听命行事的两个衙役,以及听到二堂动静先后从文书房中奔出来的几个小吏,呆呆看着燕红抱着顾县丞“平平”地跑上墙,跑到横梁上去……   别说堂中那一帮人齐齐看傻了眼,就连被燕红挟持着走壁上粱的顾县丞都傻了。   燕红有十二点综体,力气比寻常男子只大不小,将顾县丞搁到离地好几米高的横梁上,便立即掏出手斧,竖眉逼问道:“我是来救人的,你为何要阻拦我?那关家马队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两个都蹲在横梁上,地下其他人看不清楚,但离得极近的顾县丞却是一错不错地看见了——燕红手里的斧头,是凭空变出来的!   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亲眼见到过奇人异士、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的顾县丞,傻在当场。   “小仙师,冷静啊!都是误会,误会啊!”下方二堂内,顾玉成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番混乱后,顾玉成命人紧闭二堂大门、让闲杂人等退开,又满头大汗地端来茶水,替伯父拍背顺气。   “燕小仙师是有大本事的高人,并非招摇撞骗之徒,皆怪我没有说仔细,让我伯父误会了小仙师,也让小仙师误会了伯父,险些酿出祸事来,都是玉成之错。”一面平息事态,顾玉成还得一面尽量把黑锅把自己身上揽、替他两个从中说和。   “难怪得,我就说顾老爷的亲戚怎么能是歹人。”燕红也晓得好歹,那关家马队似乎牵扯甚大,要找回二妮,没有顾家本家这种地头蛇倾力相助是不成的,礼貌地起身拱手致歉,“却是燕红行事冲动莽撞,冒犯了顾县丞,还望县丞海量,不与小女计较。”   她这边主动给了台阶,又被她扛着走壁一回才下地、脚踩到实处的顾县丞虽惊怒不已,倒也只能见好就收,不然便成别人给脸还不知道要的无知愚夫了;假咳一声,硬把满心不快压下去,别扭地道:“不敢,老夫也有不当之处。”   此时二堂内并无第四人,连顾飚、顾武两个都打发去了守门,顾玉成生怕又再惹出什么事端来,见他两个说和,便急急地确认道:“伯父,那关家马队,与我顾家必是无关的吧?”   顾县丞哼了一声,瞪向顾玉成:“你当我顾家族中,人人都没长脑子不成?”   伯父这话有迁怒的成分,但顾玉成听了确是松了口气,一颗心稳稳落进了肚子里——顾县丞先前那般凝重警告,关家马队所牵涉事必然极其重大。   燕红听他伯侄这几句对话,心中所思倒是明朗了许多。   她请托顾大老爷帮忙时,没有说出她在岩脚村打听到的事,除了确实是手头没有证据的原因外,也是担心顾大老爷听了便知此事不善,有意推诿。   燕红好歹是看过本朝史书的人,深知本朝皇帝极其厌恶巫蛊事!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本朝官场必然也讳莫如深——这是史书里明明白白写着的知识。   但这一代的皇帝,却有所不同……成化帝虽然是史书上盖了章的宽容君主,但怠于政事,公器私用,任由亲信太监卖官鬻爵中旨授官,也是写在史书上的。   燕红并没出过黔地,也不了解官场,但村中老辈人闲时皆称近些年来课税愈重,也可管中窥豹。   进县衙时,燕红扫过一眼门口张贴的告示,告示上留的日期是成化十二年,正是史书上说成化皇帝设立西厂的前一年。   宪宗皇帝,已经怠政好些年了。   “关家马队是不是替人办事?”理清思路,燕红便直接地冲顾家伯侄道,“一个黔西的马队,若无人指使,必不敢那般大张旗鼓收罗童女的吧?”   顾玉成还是头次听到“童女”这词儿出现在此事中,顿时一呆。   顾县丞却是面色骤变,惊疑不定地往燕红看来。   “我来之前,去打听过了。关家马队不仅带走了二妮,还带走了二十多个汉女。”燕红冷声道,“只要年岁小、未曾嫁过人,便不计痴傻、体残与否,尽数收买,不是在收罗童女,又是在做什么?”   “顾县丞,二妮我定是要救回来的,其余汉女也不能落下。”燕红站起身,肃穆道,“我等修行中人,没有见人行巫蛊祸乱事却不加干预的道理,不管此事与何人有关,就算是源头要追溯到京中去,我也是要管一管的。”   “你、你……”顾县丞抬手指向燕红,想说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却又忌惮于她那修行本事,有些说不出口。   “顾县丞可是觉得我管不着?”燕红摇头道,“就算我管不着,天下修行中人,包括我那本家师兄燕赤霞,都是不会坐视的。顾县丞在我之前未曾见过我这样的人、亦未曾遇过非常之事吧?若无天下奇人异士尽心尽力,顾县丞焉能如此这般,连个活的妖魔鬼怪都没见着过?”   顾县丞一时呆住。   燕红只是静静与他对视。   她知道的五里屯申婆婆就是个有真本事在身的苗家奇人,更别提燕赤霞。   在她成为试炼者,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山中鬼、有亡魂复仇前,如申婆婆、燕赤霞这样的奇人异士,便不知在暗中替像她一样的普通人挡掉了多少灾祸。   顾县丞默默收回手,拿起侄子端来的茶盏,一饮而尽。   “罢罢罢,事闹大了,大不了我这个长吏官不做了便是!”顾县丞用力将茶盏扣回桌上,抬手指向东北方向,咬牙道,“我就直说了,那关家马队搜罗的女子,是送往贵阳府去的!” 第57章   贵阳府, 设立于洪武年间。(本位面为聊斋位面,与历史上的大明主脉相似,但细节略有不同。)   成化十二年, 亦是燕红误打误撞成为试炼者的这一年, 朝廷于黔地设府, 升调原浙地淳安知县、太仆寺丞王占廷为贵阳知府。   王占廷是景泰年间的进士, 文武双全,知兵善政,为官务实,素有清名,他的到来,对苗汉杂居、地方上土司骄纵无度、恣虐百姓的黔地无疑是件幸事。   这位王知府,如今尚在来黔路上。   “王知府既然尚未到任, 那这事儿与他有什么关系?”   白云县往贵阳府的官道上, 骑马赶路的一行人正停在路边歇脚。   顾县丞已经有些年岁了,只骑马奔行一时辰有余便已是满身的汗水,听得燕红询问, 放下汗巾道:“小仙师有所不知,黔州道本不曾设府。如今增设府衙, 虽仍从属布政司门下……”   顿了下,顾县丞才神色晦暗地补充道:“但黔州道这个小小的池塘, 塞进来的鱼太多, 那池塘里的水, 就不免要溢出几滴来了。”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显……但燕红还是有点儿半懂不懂。   顾玉成察言观色, 巧妙地从旁补救:“伯父, 我听说这位王大人嫉恶如仇, 素有敢于直谏之名?”   “不错。”顾县丞也发现到燕红似乎不大懂官场规矩, 便貌似是教侄儿、实则是说给燕红听,细细解释道,“王占廷本被荐任梧州知府,因母亲病丧未到任,朝廷补授他太仆寺丞。如今黔州道增设府衙,朝廷头个想起他来,显然是简在帝心。”   燕红“哦”了一声,面露恍然之色……她好歹看过《明朝那些事儿》,知道啥叫简在帝心。   但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困惑地道:“咦?不对呀,今年不是都成化十二年了吗,宪宗皇帝已经不理朝廷、不召见大臣好些年了吧,那个敢直谏的王知府是怎么简在帝心的?”   顾县丞、顾玉成这两个家学渊源的士族子弟皆呆呆地看着她。   连官场规矩都半懂不懂的燕小仙师,到底是怎么知道京中事的?!   顾县丞咽了口唾沫,正欲说话,又见燕红似乎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跟帅坤、陈艺郎学的)自言自语地道:“嗯……等等,史书上也说过,本朝是皇帝跟臣子斗得最凶狠的一朝……所以宪宗皇帝跟后面那个嘉靖皇帝一样,都是装成不理政务的样儿,抬娘娘们的娘家和太监出来跟臣子斗着玩,并不是真的就不干事儿?”   顾县丞&顾玉成:“?!”   燕小仙师——你在说什么???!!   燕红放下手,不满地看向当着一县长吏的顾县丞,不认同地摇头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也太胡闹了,就不能好好跟皇帝配合一下,先把正事办完了再斗争吗?”   顾县丞:“??”   这话为什么要对着我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丞啊!我管得着京师那帮神仙吗??   “小、小仙师,你刚才说……说的什么?什么史书?”只有秀才功名、还没混成官僚的顾玉成颤抖地道。   “啊,我好像不应该说漏嘴的。”燕红面露懊恼,朝顾玉成摆手道,“别问了,四少爷,你们最好别知道太多,不然日子会过不下去的。”   大明朝最后要被一帮鞑子干掉,还输得特别磕碜狼狈、输得让后世人极其不甘心。但到那时候如今这代人老早死干净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不过徒增烦恼。   别说什么泄露结局警告世人,书上的警告还少吗?哪朝哪代的上层精英都能知晓前朝兴亡史,都晓得逼反天下人只会天下大乱,春秋时老子亦是早早就说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帮读书人天天搁那念,也没见着念到心里去,中举了当官了,该鱼肉百姓还是鱼肉百姓。   燕红这一肚子读书明理后便自然而然产生的、对全天下聪明人的不满,听在顾家伯侄耳中,却跟威胁差不多……   顾县丞面色刷白,打着摆子从小马扎上摔到地上,顾玉成惊骇得双手捂住嘴,连连摇头:“不问了不问了,天机不可泄露,我不问了。”   燕红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也没那心思去计较这位四少爷的“反常”表现,只对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坐回马扎上的顾县丞道:“我懂县丞的意思了,王知府是个嫉恶如仇敢告状的人,他要是来了,贵阳府若有做过恶事的人,就要坐不住了,是这样吧?”   “回小仙师话,正是如此。”顾县丞用湿淋淋的汗巾擦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燕红眼神一冷:“那关家马队所行之事,便是听命于此人了?这人究竟是谁?”   顾县丞不由苦笑,摇头道:“知道关家马队听命于谁倒是容易,可只凭这条线索便想追查出幕后主使,却是难如登天。”   燕红先是面露疑惑,随即若有所思。   史书上,哪怕是皇帝亲命三司严查的案件,也有不少悬案。   说白了,哪怕是普通人想做点恶事呢,也会尽力遮遮掩掩,何况是手眼通天的高位者?   找一两个死士背锅,或是巧妙地栽赃给其他人,于手握大权的一方大员而言,易如反掌。   “既是如此……那咱们黔地,有这本事能耐的高管,究竟有几个?”燕红皱眉道。   这个就是顾县丞的老本行了,当即仔细为燕红道来。   黔州道地方虽穷,该有的衙门一样不少。   首先,是主管地方行政的黔州道承宣布政使司,常称为“布政使司”、“布政司”或“藩司”,设左、右承宣布政使各一人,这两位皆是从二品的大员,跺跺脚便能让黔州道抖三抖。   其下,有从三品的左右参政,从四品的左右参议;各司其职,分管督粮道(征收田赋)、督册道(户籍)、分守道(往府、县镇传达催办布政司公事)。   参政、参议员额不定,这些最低也是从四品的高官,同样在黔州道威名赫赫,别说是升斗小民了,顾县丞这种一县长吏轻易都难得拜见。   其次,是主管司法刑名事务的提刑按察使司,主官为按察使,与布政司首官同秩同阶,为从二品大员。   从官为按察副使,秩正四品,辅佐按察使处理司法刑狱、监察按劾、治理驿传;副使下设佥事,正五品,员额不定。   再来,是黔州道最高军事领导机构,都指挥使司。   设都指挥使一人,从二品大员,与布政使、按察使同阶,但因本朝文贵武贱之故,都指挥使事实上要听命于前二者。   其下又设都指挥同知两人,正三品;都指挥佥事四人,正三品。   顾大老爷的北山卫,顶头上司便是都指挥使司的都指挥同知。   除此外……因宪宗皇帝信重太监之故,都指挥使司还有个不能忽视的重要人物:黔州道镇守太监。   永年年间的太监还只是协助地方,称为“协镇”,但到了成化年间,太监权势日涨,已是实际上的“镇守”;如今的黔州道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本人这个武职在布政使、按察使这俩文官大员面前还得装孙子,也就镇守太监能跟另外二司较一较真。   顾县丞将这些黔州道的大员、要员如数家珍般娓娓道来,听得燕红头昏眼花、头痛欲裂……   “咱们黔地,居然有这么多大官?!”燕红一脸震惊。   她看史书时倒也不是不知道本朝的官名多如繁星,但并不耐烦去记,只匆匆扫一眼就算;在她的认知里,她还以为一个地方就一两个大官说了算……   顾县丞苦笑连连,要不是官场人都知贵阳府水太深,关家马队那般大张旗鼓收罗童女,各地县衙、乡官,又何必强做眼瞎耳聋?   朝廷防备武职,地方将士无令不得擅动,不然的话,顾县丞情愿让堂弟领北山卫兵士于城外抓住那只马队、将人救出,都不愿一脚插进贵阳府这谭深水里来。   毕竟南明顾氏说是在地方上赫赫煌煌,但跟高门望族还差得远,不过是区区寒门罢了,也就升斗小民会将顾家当做大户。   但即使冒险那般做,燕小仙师必定也不会满意……顾县丞也是无奈得很。   “既然有这么多高官,咱们又要如何将那幕后主使捉出来?”果然,燕红数了一数这群大员数量,便皱眉往他看来,压根就没隐藏她那并不只是想救小友的心思。   顾县丞微微吸了口气,心中忧喜参半,强打精神道:“小仙师既打算除恶务尽,那我等便不妨引蛇出洞……”   顾县丞虽多年努力也只做到一县长吏便再难寸近,却也不是庸碌之辈,若说他没有野心,那必是虚假之言。   慢慢了解了燕红,晓得了燕红有心“凡俗事”、不是那种什么都不管的“跳出红尘之人”,顾县丞便默默盘算着在燕红身上押注;这一路来暗自思量盘算,还真想出了个计谋来。   燕红听他将主意道来,面现喜色:“这办法,我寻思能行得通!”   又商讨了一番细节,愈发有信心的燕红拍胸脯道:“此事不难,且包在我身上。”   顾县丞只说出了他盘算计谋的第一个版本,用意是打探一番燕红这个小仙师本事有多大上限,对方上来就大包大揽,他反倒是没有多少信心了:“小仙师真要一人前往?我族兄那位老上司必定是可靠的,求他配合一番,或许更稳妥些。”   “不用,若知道的人多了,难免谋事不密。”燕红好歹是看过史书的,书袋子她也会掉那么一两个,“若咱们找到了证据,县丞再去求助那位顾老爷的上司,届时调兵也就有了现成借口,免得事后害他被刁难。本朝武职不易做,这点我也是知道的。”   顾县丞沉默了下,点头应下。   有了计划的燕红满心欢喜,又道:“待此事了结,我这里尚有一桩重要事,要麻烦县丞相助。”   别人冒着丢官风险来帮忙,燕红肯定是要给谢礼的,不然说不过去。   顾县丞心头一震,按捺住激动心情拱手称必定尽力——燕红那副有宝要献的小得意模样,他眼瞎了才看不出来。   商定办法,一行人也休息得差不多了,又快马加鞭赶路。   到得日暮前,顺利赶到了贵阳府。   熟悉地头的顾县丞当即打发侄子顾玉成去各府上送拜帖,他是地方官吏,来府城里必定得有个合理借口,各个山头都得去拜一拜——不管能不能拜见着,态度得先做到位。   再来……便是安排自家人手,到府城外各处主干道上去蹲守、静候那支搜罗童女的马队。   “关家马队或许不会进城,但办好了主家交代的事,必定是要来府城周围一趟,与主家派出的人接头的。”   由顾玉成出面包下的小院内,顾县丞细细对燕红解释道:“等马队的人自行现身,要比我等去大海捞针稳妥些。”   “我了解了。”燕红点头道。   她不是听不得劝的人,顾县丞的计划靠谱,那她当然听顾县丞的。   顾县丞暗暗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是燕红仗着艺高人胆大随意乱来,若事败了又责怪他谋划不利,那他便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燕小仙师不仅不任性肆意,还处处听劝,顾县丞心中妥帖,出谋划策也更用心了几分。 第58章   在贵阳府城这一蹲守, 便是四天。   头两天,燕红还能耐得住性子,每日只在租下的小院内深居简出, 到天黑下来才溜出去练一练秘术。   后面两天, 燕红就坐不住了。   二妮落入贼手数日有余,她虽有把握将人救出,可又难免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差错,乃至是胡思乱想二妮在路上时招惹了贼人, 被打死了丢进山里, 又或是自己一个胡乱逃跑、送到了财狼口中之类。   燕红自己有胜于寻常男子的体能、又有能来去自如的秘术本事,可二妮什么都没有, 只是个经年受家中苛待、除了过年便混不到几顿饱的小姑娘, 燕红实在是放心不下她来!   “也怪得我, 二妮出事那天我怎么就注意到她不见了呢?若是她被卖掉那日我便警觉,尽快追出来,也不至于连那支马队的影子都没见着。”   焦虑之中, 燕红忍不住自责起来,在租来的小院里转来转去, 坐立难安。   想到顾家伯侄这几日里每日里早出晚归、四处拜访故旧,为帮她做事尽心尽力, 燕红也不好肆意乱来坏了顾县丞的谋划,只得按下心神,强迫自己呆在院中闷读史书。   到贵阳府城的第五日, 寝食难安的燕红终于等来了曙光。   刚过晌午, 顾玉成便独个骑马赶回小院, 兴冲冲奔进门, 对燕红道:“小仙师, 马队现身了!”   “在哪?”燕红风一般自房内奔出。   “南城门外十里处,姚家村!”顾玉成将马缰递给燕红,快速地道,“顾武在南城门外等你,你径直过去便是,他帮你领路。”   “好。”燕红接过马缰便要走,又被顾玉成拉住。   “小仙师去了那处,不管见到什么,切切不可冲动!”顾玉成抓着燕红袖子,少有地神色凝重,“若不能查到那幕后主使YIN祀之地,找着确实铁证……想扳倒那恶人,便万万不能了!”   燕红回头看向顾玉成。   顾玉成这几日也没歇安稳,眼下尽是青黑,头发也不像初见时梳得整整齐齐,有不少发丝乱翘出来,额头上尽是汗水,嘴唇也干得起了壳。   燕红仔细把这个为她助拳把自己生生弄得憔悴了几分的顾家子形貌深深记到心里,以做警醒自己之用,用力点头,道:“好,我定会按县丞计划行事,绝不会轻举妄动。”   顾玉成这才放心,拱手相送。   燕小仙师的承诺他是信的,来府城这五日里,小仙师答应了按兵不动、耐心等贼子现身,便真真没有在白日里踏出过小院一步。   燕红骑马出了南城门,与等在城外树林旁的顾武碰头。   顾武带着燕红跑到土路上,找了个无人处,下马来捧了些路边浮尘,冲燕红喊:“小仙师,且闭眼。”   燕红刚把眼睛闭上,顾武便把浮尘往骑在马上的燕红兜头盖脸地洒来……   “咳、咳!这是作甚?”燕红挥手道。   “你我两个要装成从别的地儿来府城,身上风尘不厚可不成。”顾武笑道,“当着外人,我也不能叫你小仙师了。”   燕红转过弯来,也笑:“那成,你叫我小红,我叫你武大哥。”   顾武又往自己脸上、头上扑了些浮尘,这才上马,领着燕红又兜了个大圈子,这才从与府城相反的方向进了官道,拍马前往姚家村。   姚家村是座坐落在官道旁的小村子,因离府城很近之故,村民在官道旁摆茶摊茶棚、或是进府城卖菜,日子都能过得不错。   两人赶到姚家村时,官道旁的茶摊上便有零零散散的路人歇脚喝茶,但并没见着大股马队。   顾武在茶摊前勒马,张望了下茶摊后方,那片散落在坡地里的小村子,回头道:“小红妹子,日头这么大,不若在这里歇个脚,问问路?”   “好的,武大哥。”燕红应是,跳下马来。   这个年头,平头百姓便是砸锅卖铁也养不起马,能骑马出行者非富即贵,经营茶摊的店家夫妇听得二人对话,立即快步奔出来迎客,热情地帮贵客牵马。   “帮我二人喂下马,要上好的草料豆。”作大户人家家丁打扮的顾武随手摸出几个大钱丢过去打赏店家,“再给我二人备些吃喝,紧着最好的端上来。”   “好勒!”店家喜滋滋地接过打赏,把马牵到旁边去喂。   店家妇人也是眉开眼笑,点头哈腰地将贵客往茶摊后的小木屋里请。   这种路边的茶摊,环境绝谈不上有多好,有个能挡风避雨的棚子或是木屋子就能经营;散客坐门外露天桌,贵客或是有女眷的客人便请进棚子或木屋里。   黔地民风不似江南腹地那般“重礼”,女子出门在外是常有的事,没有那般多的避嫌;不过一个看着刚及笄的小丫头便跟着个青壮出门仍旧有些引人注目,在露天桌上歇脚的过路客都好奇地往燕红瞧来。   待看清这个小丫头利落的打扮(非裙装的短打),谈不上多少姿色的相貌,晒得黝黑的皮肤和指节粗大的双手,这些茶客倒是释然了——能骑得起马的肯定不是农家女,估计是哪里来的江湖儿女,才这般不拘小节。   两人在木屋内“雅座”坐定,燕红便按商定好的开口:“武大哥,还有多久能到府城?”   “快了,至多十几里路就到了,日落前定能进城。”   “甚好,也不知我那表哥如今境况如何……”   “小红妹子不用担心,你表哥身体康健……”   这一唱一和,便让茶摊店家和外面的茶客都听清了二人来历:是去城中访亲的外地人。   这样的人每日里官道上来往不知凡几,那些零散茶客很快失了兴趣,不再侧耳细听。   木屋内,顾武燕红两个随意东拉西扯了一番与自家身份来历毫无关系的废话,待店家妇人端来茶水饮食,外间那些茶客又自顾自地高谈阔论,这才低声讲起话来。   “彪哥是昨日混进村去的,他假做淋雨感了风寒,现下借住在村民家中。”顾武低声道,“你往我手指方向看,瞧见最东头那座院子没?墙头上架着马鞍那家,就是彪哥借住的民宅。”   燕红轻轻点头,专注地瞪大眼睛,透过木屋窗口,认真地记住村中地形。   “关家马队现下就在姚家村后面的庄子里,从官道上见不着那座庄子,要从村旁那座山绕过去才能看见,挨着姚家祠堂……”   “为防打草惊蛇,小仙师去时小心莫被村人撞见……”   燕红认真听顾武讲他兄弟两个的发现,并没有问出姚家村是否与此事有关这种废话。   她自己就是在村子里长大的,深知每日里除了劳作便无它事的村人闲下来时有多喜欢钻研打探别人家闲事——别说是隔壁庄子里来了支带着多个陌生童女的马队了,就是哪家有人斗嘴怄气、夕食时少吃了半碗麦饭,村民都要津津有味地当成稀罕事聊上半天。   燕家私底下分了家这事儿,哪怕一家人都闭紧了嘴巴没往外说,村人得知他们家没再聚到一起用饭后,都凭着嚼舌根嚼出燕二郎一家一家被扫地出门的结论来。   姚家村即使不曾同流合污助纣为虐,也少不了知情不报,见死不救。   打着歇脚喝茶的招牌,燕红从茶摊木屋里认全了姚家村地形,两人便骑马离开。   又兜了大半个圈子,已经熟悉周围地形的顾武,将燕红从另一个方向领到了姚家村左近,潜伏进山间林子里,耐心等待天黑。   到太阳落山,姚家村人各自归家用夕食,家家户户亮起微弱灯光,燕红、顾武两个才藏好了马,从林子里摸出来。   顾武是顾老爷养的家丁亲兵,身强力健,并无夜盲病症,燕红虽早年营养不良,但好歹吃了一个多月的饱饭,习得秘术·生死判(伪)后即使不启动也能夜视,虽无星无月、天地一片漆黑,两人一路摸到姚家村也并未曾弄出多大动静。   更近一些,便不成了……顾武终究不像燕红那样穿着如履平地靴、也无法真正夜视,难免磕磕碰碰。   “武大哥等这里吧,我过去就行。”燕红低声道,“且放心,我答应了四少爷,不会轻举妄动。”   燕红的承诺在顾武这里也是有信誉的,当即点头应下。   两人尚未分开,便见姚家村村后,那座在黑夜里只能见着个轮廓的山包后方,隐约亮起火光。   “等等!”顾武连忙伸手拉住燕红。   两人蹲在田埂间,举目望去……便见有成排的火把被人举着,从山包后方绕出来。   燕红、顾武两个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愕。   被安排蹲守在姚家村方向这条官道上的顾飚发现关家马队,传回消息并潜进姚家村后,顾县丞便立即收回了其它官道上蹲守的人手,全安排在了贵阳府出城的几道城门附近,和通往姚家村的路途上,紧密盯着出城人等,看到底是哪家派出人来与马队接头。   到此时,无论是城门还是沿途官道上蹲守的人手,乃至是潜进姚家村里的顾飚、和藏在村外的顾武燕红,都未曾见到外人进村。   “接头人没出现,关家马队就要转移了?马队不是来这里等接头人的?”燕红全力转动大脑,使劲儿回忆顾县丞帮她做的分析,“等等——不对!接头人其实已经与马队碰头了!”   灵光一闪间,燕红总算反应过来:“接头人不是姚家村人,就是庄子上人!”   “这么大的事,幕后主使安排的接头人只会比担心二妮的我还坐立不安,当然要在就近处等信儿了!”   “他们也怕迟则生变!”   这个可能性,顾县丞也是帮她分析过的,也给出了应对方案。   燕红当机立断,扭头对顾武道:“我去跟着马队,你去跟顾飚汇合,再远远跟过来!”   “如我对马队动手,那必是我已经拿到证据,你们看到动静,立即去府城通知县丞行动!”   不待顾武回话,燕红便一猫腰,冲着火把移动方向快步奔去。   如履平地靴加持下,哪怕是在凹凸不平、杂草丛生的地面上,燕红也完全不受影响,很快便绕过大半个村子、绕到了庄子附近。   远远地,她看见了好几十号成群结队、举着火把拎着刀兵的男子,牵着一串儿用绳子捆着手、绑着腰的童女,从庄内出来,喝骂催促着,往不远处群山方向驱赶。   燕红眯眼望向那片影影绰绰的群山,忽然想到……顾县丞拿给她看的黔中地图上,贵阳府城南面方向,有这片群山的标注。   那是——独秀山!   燕红收回视线,转向庄子方向。   庄内人影晃动,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   近一些,白天时特意认过的姚家祠堂附近亦有人影活动,隔着数百米距离,隐约能看见有人在祠堂门口烧纸钱。   燕红深深看了眼姚家祠堂,悄无声息后退,隐没入草丛中。   不多时,呵斥声、哭声渐近。   驱赶着童女的马队队伍,从燕红藏身的灌木丛前不远处小路上经过。   燕红静静蹲伏不动,耳中听着各种杂音,双手十指扣进泥地里。   人声太多太杂,她听不见二妮的声音……或许是二妮没有哭,也或许是二妮已经哭哑了,混在哭声里,燕红听不出来。   燕红是第一次听见这么多、这么杂的哭声混做一处,听得她心浮气躁;又有催促叱骂时不时盖过哭声,让燕红浑身血气沸腾,胸口像是堵着团炭火,烤得她满腹燥气,恨不能当场发泄出来。   但还不行……还不能冲动。   燕红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草叶。   县丞,四少爷,顾飚顾武,还有她没记住名字的众多顾府上下人等,那么多人为此事奔波受累,不是为了让她肆意任性、发泄怒火来的。   关家马队不过是听命行事,不过是别人手里的刀——只把刀砸了、融了,有什么用?   只有把那拿刀的手斩了,把那拿刀的人挫骨扬灰……才算得有用! 第59章   黔地有“天无三日晴, 地无三尺平”之称,在黔中长大的燕红,早已习惯了抬头往天边张望时, 无论四面八方,入目皆是大大小小的重叠群山。   如此众多的山峰,能谈得上风景独特、秀丽奇诡的高山却没有几座,独秀山是少有的、被黔地之外世人所知的黔地名山——永乐年间,镇远侯曾至黔中, 于此山中发现圣泉,赞此地“因其生于边鄙,埋没于荒烟寒雨中”,此山秀丽始见于史册。   但即使有此“盛名”外在, 独秀山于黔中本地人眼中也不见得有多独特罕异……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开发旅游胜地的说法,再有“古洞清涧,深谷幽潭, 景致清远”之名,独秀山仍然是“荒烟野树,人迹罕至”之地。   在此刻的燕红望来,那片距离官道约三、四里路的独秀山,也不见得有什么峰峦俊秀之处,不过跟家门口常见的群山差不多。   当然……仍旧有所不同。   跌跌撞撞的童女队伍被驱赶进山中, 尾随而来的燕红很快发现不对。   独秀山峰峦叠翠,古木参天, 山下亦是林木葱葱, 地上散落着层层枯枝。   燕红不由奇怪地转头看了眼身后。   从独秀山下回望, 仍能望见姚家祠堂隐约的灯火。   “……离村子也不算得多远, 没有人过来捡柴的吗?”   又想起童女被押送离开时姚家祠堂里烧起的纸钱, 燕红微微眯起眼睛。   她此时须跟紧前面队伍,无暇它顾,只将此发现记在心头,又悄悄跟了上去。   白日里远观奇峻秀丽的独秀山,到了夜间登游,便不那么友善……山路崎岖难行,参天古木挤挤挨挨、张牙舞爪,似无数妖魔摩肩接踵,跃跃欲试往生人扑来。   一路哭哭啼啼的童女们心生畏惧,哭声渐小;便是那好几十号手提刀柄的凶汉,亦不再敢随意大声呵斥,惨白着面皮、胆战心惊偷望着四周,瑟瑟缩缩地埋头登山。   深入山中不过一刻多钟,便有个举火把的汉子头皮发麻,对领头登山之人喊道:“关老大,咱们还要走多久,不如就近把事儿办完,交差了便是……”   “住口!”被喊做关老大那人回头怒喝,“老实跟着,若坏了事,你这条狗命须不够填!”   喊话的汉子面色一白,还真不敢再多口舌,闭上了嘴。   山风渐大,山中古木被风刮得摇头晃脑,哗啦作响。   跌跌撞撞登山的百十号人,虽耳中皆听得到附近人的喘息、抽噎声,却也渐渐不觉人多壮胆,颈后寒毛缓缓竖起。   “我不走了!你们打死我,我也不走了!”   童女队中,一名村女难忍恐惧,一屁股跌坐在地。   她这一坐,前面人、后面人皆被身上捆着的绳索所累,惊叫着倒成一片。   临近的汉子大怒,上来狠狠踹那村女两脚,那村女疼得面色发青,可就是打定了主意不配合,只拼命趴下身、护着肚腹,口中尖叫:“打吧,打死我我也不走,我死了就在黄泉路上等你们这些杂种,等你们来给我赔命!”   “赔你娘亲给你!”没把这村女打起来的汉子大怒,一把抓住这村女头皮,使劲儿往上提。   村女吃痛,不得不将身体上扬,口中虽嚎叫着挣扎,可却因双手被缚、难以反抗,还是被提了起来。   周围汉子皆围上来打骂,倒成一团的童女们不管愿不愿意,都被拉扯起来,又被踢打着上路。   被抓着头皮提起来的那村女这回被汉子揪着头皮半拎着往前走,口中只不断嚎叫:“且弄死我!看我来不来找你们报仇!”   “老八,你怎么连个小丫头子都制不住!”关老大被吵得心浮气躁,回头怒骂。   揪着村女的汉子被骂得脸上无光,索性把手里的刀兵插回腰间,扬手啪啪抽了村女几道耳光,村女本就青肿的面颊高高鼓起,口鼻出血,哇地哭出声,连哭声也模糊不清,倒是叫不出声来了。   这一插曲消停,队伍又继续赶路。   又过得小半时辰,前方山林中出现火光;复行数百米,众人眼前豁然开朗,却是走到了山中一处谷地。   关老大打头踏入山谷内,其余人等跟近。   待看清谷中情形,原先那个嚷嚷过要“就近办完事儿好交差”的汉子面色骤变,马队伙计中亦有数人跟他一般反应。   这山谷中……竟有好大一座坟!   那坟包与普通人家正房大小无二,以青条石垒的土包近一丈多高,两侧敞出来的护坟墙,也与院墙一般规模。   竖着道道白幡、摆着供桌、遍地白纸、又燃着大堆纸钱的坟前,站着一名穿百纳道袍的老道,及三个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的神秘人。   如此深山孤坟、荒唐现场,莫说被强押来的童女村女,便是关家马队中雇来的伙计,也有不少人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关老大却像是已然料到此地情形,小跑上前,冲那身着百纳道袍的老者恭恭敬敬躬身拱手:“丁道长,人带来了。”   “怎地这般久?险些误了吉时!”被唤做丁道长者抬起头,露出张满脸褶子的老脸来,不快地冲关老大呵斥。   满脑门冷汗的关老大正欲解释,披着斗篷的神秘人出声道:“别耽搁了,丁道长,快摆法坛罢。”   让关老大畏惧不已的丁道人似乎也很忌惮那发话的神秘人,连声应声,快步走到拱桌前,抽出搁在桌上的法剑,单手捻符,念念有词。   关老大像是已经不止一次为这丁道人办事,见老道起坛,不必吩咐,便转身冲马队伙计挥手:“把童女都带上来!”   到这功夫,便是从未出过村子的村女们也晓得绝无好事发生,童女队中除了除了几个痴傻儿,其余村女尽皆哭叫起来。   “让童女哭,越大声越好,怨气越重越好!”   起坛做法的丁道人回头高喝一句,手中法剑串上符纸、往供桌白烛上一扫,嘭地一声,法剑上迅速燃起火光。   关家马队四、五十号伙计,有十几人面色惊惶手足无措,其他人倒是熟练得很,卖力打骂童女、将这帮可怜村女驱赶到坟前空地上跪下。   那三个戴斗笠的神秘人默默后退数步,先前那个发话命令丁道人的斗篷人掏出快洁白丝巾来,掩住了口鼻。   童女中有人惊吓失O禁,熏着了这“贵人”。   山谷上方,峭壁之上,燕红望着下方那“贵人”,暗暗提了口气,毅然转身,沿着山脊线奔向谷口。   捉贼拿赃——铁证如山!   独秀山比她想象的要深,想来顾飚顾武不会真等到见着动静才去叫人……童女都被押进了山,他两个应有判断之能。   为避免那帮凶徒拿童女村女做要挟,燕红必不能与二妮相认,亦不能被二妮叫破身份,便得一直持续死判官状态……幸亏她兑换出来的两瓶补血丸只用过一粒,应能撑到顾飚顾武把援兵喊来。   马队伙计不过是些壮勇男丁,倒不足为虑;但那穿百纳道袍的道士并不全然像是招摇撞骗之徒,那“贵人”带的两个随从看着也不简单……   “有些托大了,我早该料到敢行此事者必非常人才对。”燕红一面沿着陡峭山壁奔跑,一面用心思索,“得想个法子,把这班人吓唬住才行!”   轻轻巧巧地跑到谷口上方,燕红长吐口气,脑中闪过二妮拼命抵抗时被贼子下重手收拾的画面,心中万千念头化作一束。   漆黑夜空中,悄无声息浮现涟漪,以燕红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去。   涟漪消散,燕红已变做了个从头到脚浓黑如墨、只一对眼睛泛着阴森白光的黑黢黢鬼影。   鬼影无声自山脊上飘落,没入山谷内密林中。   死判官状态下行动无声、身周有阵阵阴冷气息扩散开去;燕红又掏出无物不剪、比手斧还锋利的裂口女大剪刀,借林木遮掩,足不点地地飘向人群。   对方人太多人了,她不可能全部对付得了。   只要拿下那个“贵人”、做法的道士、和买人的关老大,以顾县丞之能必能办成铁案;其他那些马队伙计,能吓走便吓走,不必执着于全部拿下。   燕红有大白天里吓过人的经验,此刻夜黑风高,又是荒山野岭之中,没道理吓不住这帮贼子。   不等燕红接近人群,山中忽地狂风大作。   坟地周围那一大圈古木树冠剧烈晃动,枝叶哗啦声夹着山风呼啸,竟隐如万鬼哭嚎。   拱桌上,那对人臂粗的巨大白蜡瞬时熄灭,坟碑前陶盆中燃烧的纸钱被卷得漫天飞扬,便连马队伙计们举着的那浸透了桐油的火把,也被吹熄过半。   光线暗下来,人群顿时一阵骚动,被逼着排排跪在坟前空地上的童女村女们更是惊叫连连。   形如鬼魅的燕红亦露出惊愕神色,举目四顾。   死判官状态下提升10%综合灵能,燕红十一点的综灵暂时拔高到十二点;但感知本就是她的短板,哪怕多长一点也弥补不了这缺点。   但……即使燕红感知极低,她也隐约地感觉到了不对劲儿——居然隐约有种身在任务位面的感觉?   人群另一侧,以白丝帕掩鼻的贵人被这妖风刮得踉跄后退,被左右两个随从扶住,又惊又惧,低吼出声:“丁道长?!”   老道额头上隐现汗珠,语气倒是仍旧镇定:“野风罢了,不必惊慌。”   言罢,这老道便冲关老大打了个眼色,仍旧手捏摇铃,继续念念有词做法。   关老大忙不迭招呼火把没被吹熄的伙计上来,去点蜡烛。   人群后方,亲眼望见这一幕的燕红面现古怪。   连感知极低的她都察觉到此地有异,这老道……难不成感知比她还低?   上一场任务时遇见的刘真,都比她更早发现白色鬼影和裹尸布鬼——这个卖相极佳、看着像是比燕赤霞还仙风道骨的老道,别不是样子货吧?   她正心生困惑,却见,那大得惊人的巨坟背后,影影绰绰的密林中,有团黑墨般的奇异物事正缓缓生成。   燕红先是一惊,随后便觉阴冷气息扑面而来。   她还在人群后方,离那巨坟还有三十几米距离,那黑墨般的物事引动的阴气便已让她感觉到遍体生寒。   但……她并不感觉难受,甚至还觉得有些舒适。   就连鬼判官下持续流失气血的那种淡淡的空虚感,也似乎缓解了少许。   燕红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死判官状态下提升30%鬼物亲和,竟是有这般好处?”   第二个念头是:”这独秀山,果然有异!”   连燕红都察觉到冷意,巨坟前的一众人等自然也不例外。   对丁道长言听计从的关老大只当是老道做法引发异样,虽冷得打了个哆嗦,面上神色却愈发虔诚。   但马队里的伙计可不是像他那样个个盲信,尤其是这趟活计才刚加入马队的那十来个“没经验”的汉子,一个个面现惊疑之色,悄悄靠拢,互相壮胆。   就连专注作法的老道,也连续打起了喷嚏。   离他不是很远的贵人正冷得收紧斗篷,见老道念咒中断,已有些不耐,催促道:“丁道长,何时能成?”   “快了、阿嚏!”老道语气仍旧镇定,忍着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将手上摇铃用力往供桌上一扣,中气十足地大喊,“大功告成!送童女上路!”   燕红本待打算继续观察下那黑墨般的物事究竟要生成何物,一听老道喊出声,哪还等得住,迅速飘进人群中。   本就被山谷中异相吓得寒毛直竖、心神不宁的一众马队伙计,冷不防见着个黑漆漆的鬼影悄无声息出现在人堆里,不知多少人刀兵落地,没谁顾得上跪了一地的童女,尽皆鬼哭狼嚎着四下散开……   同样吓得不轻的关老大下意识以为这是丁道人召来的鬼神,扭头去看老道。   听见动静的丁道长正好转过头来,皱眉看向后方。   燕红怀疑这个老道究竟有没有本事,没去管四散而逃的马队伙计,举着裂口女大剪刀,双足悬空、轻飘飘地往老道飘来。   全程皆表现得极其镇定的老道,双目圆睁。   接着……这个看着仙风道骨、比燕赤霞还有“卖相”的杂毛道人,凄厉地惨嚎一声“鬼呀!”、慌不择路往贵人站立处跑去。   本只是试探着接近老道的燕红,速度骤然加快。   老道才刚奔出两步、还没跑出供桌范围,燕红便追了上来,大剪刀狠狠扎下,将老道右腿自膝盖以下齐齐剪断!   装神弄鬼竟要害这般多人性命,燕红如何也饶他不得! 第60章   凄厉的惨叫声刺破夜空, 也刺穿了在场所有人的头皮。   裹着斗篷的贵人望见老道惨嚎着倒地,又见殷红血液在供桌上铺的白布上晕开,而那一瞬间剪断了老道一条腿的剪刀鬼正往自己扑来, 吓得忘了要逃, 呆呆立在当场。   闪着幽冷寒光的剪刀迎面刺来, 贵人眼睛被逼近的寒芒刺痛, 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 意识到自己命在旦夕。   左右两个随从同时伸手将贵人架住拼命往后退,递过来的剪刀在贵人鼻子底下合拢, 剪碎了贵人头上掉下来的斗笠。   贵人双眼死死盯着那剪刀, 直到被忠心随从架着退出去好几步、躲过了被剪破皮肉的危机,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是一身的冷汗。   剪刀鬼这一剪未曾建功, 倒也没有执着地立即来追杀贵人,反手一剪子、剪向盯着倒地打滚老道的关老大。   丁道人竟在鬼影现身后仓惶而逃, 又毫无还手之力地当场被剪刀鬼剪断一条腿,给关老大带来的震惊比亲眼看到有鬼怪跑出来还大。   “你这老狗, 竟骗了老子……啊啊啊啊啊啊——!!”   关老大一条胳膊横飞出去, 再顾不得质问老道, 一面发出凄厉惨嚎,一面捂着肩膀倒地。   一般人只是被戳出个洞来都会因剧痛失去行动能力,更别提失去一条胳膊;而关老大显然也不是刮骨疗伤面色不变的关公,汗水、血水混了满身, 当场翻着白眼抽搐过去。   快速重伤丁、关二人,燕红这才正手握剪, 冷酷地往追向贵人。   惊魂未定的贵人脸色血色尽数褪去, 惊骇得无法动弹, 全靠两个随从架起他夺路狂奔。   燕红的直觉没有出错, 这贵人带来的两个随从确实不是一般人,单个拎出来,实力并不比当初的蒋百户差上多少。   若燕红要单个被他两个围攻,不见得能全身而退……当初帅坤、王荟两个合力对付蒋百户,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对手拿下。   幸好……此时的情形非同当日,这两个随从也并不是曾偶然习得秘法、晓得如何利用鬼物的蒋百户——若他两个有这本事,招摇撞骗的丁道人也骗不到贵人头上。   行动飘忽、剪腿断手易如反掌的剪刀鬼不仅吓坏了关老大和贵人,也让两个随从深深忌惮,并不敢轻易与那剪刀鬼作对,架起贵人便跑。   山谷内遍布密林,也就坟地周围清理出一片空地来,此时已有数个马队伙计慌不择路跑进了林子中,但大部分人还在空地上打转。   两个随从记得剪刀鬼曾一度放弃追杀贵人去攻击关老大,随意揪住个哇呀乱叫的马队伙计,便用力往紧追不舍的剪刀鬼甩去。   剪刀鬼那对苍白眼瞳转向被甩过去的马队伙计,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停下来挥剪剪过去,将此人右掌齐腕剪断。   燕红记得这个被关老大喊了一声“老八”的家伙……就是这人把二妮打得面目全非!   断了手掌的马队伙计惨叫着栽倒,剪刀鬼才从他头顶飘过,继续往贵人追来。   架着贵人跌跌撞撞逃跑的两个随从跑得并不快,见那剪刀鬼再度追来,只得继续往人群里钻。   被他两个揪来去抵挡剪刀鬼的马队伙计,有的当场被剪成残废,有的只是被剪刀鬼随意戳一剪子便轻轻放过。   转眼间,倒地嚎叫打滚的便增加了好几个……但剪刀鬼依然并未被引走、仍旧对贵人穷追不舍!   无奈之下,两个随从对视一眼,一人松开贵人、心一横、抽出武器来转身站定;另一人将贵人扛上肩头,头也不回地往山谷出口跑去。   那下定决心舍命为主人求取生机的随从拼命往燕红攻来,一把长刀舞得密不透风,还真把燕红给逼停了。   裂口女的大剪刀虽利,但燕红本人可没法儿像这把凶物一般刀枪不入,一时间被这随从缠住。   但燕红也从不指望变成死判官、拿了把凶物剪刀便能横行天下,见这随从难缠,她也并不执着于与对方纠缠,轻飘飘便往侧面移动、飘向树林。   随从可不敢放这剪刀鬼去追杀主人,怒吼着紧跟不放。   燕红并没有钻进古木林中,飘到大树旁便“踩”着树身飘到树顶,借如履平地靴特性和死判官状态下的漂浮特性在树冠间飘行,执着地往那贵人追去!   舍命随从惊愕地抬头望着那离他远去的剪刀鬼,无助地在树下跟着跑……他的速度倒不比那鬼物慢多少,可这么举重若轻地上了二十几米高的大树、轻飘飘地在树冠间飘动,他还真做不到!   天上“飘”显然是要比在地上跑更快捷,扛着贵人跑出去百余米的另一随从,呼吸间便被拉进了距离……   那被扛在肩上的贵人也望见了树上飘来的鬼魅,惊怒交织、懊悔不已,捶胸嘶吼:“老杂毛误我!”   燕红可不管这个来历不凡的贵人是不是后悔了,这帮人搜罗童女、准备YIN祀这般娴熟,决然不是第一次,至多不过之前没有这次这样肆无忌惮、这样规模庞大罢了。   捶胸顿足懊悔一番、把责任推到那无知无畏胆大包天的贼道人身上,便要人接受其余参与者无辜,可没有这种道理!   两边距离拉近,燕红也不管身后那个狂吼着提刀冲来的随从,至树上飘下,手攥剪刀,狠狠往那贵人剪去。   扛着贵人的随从用力把贵人扔开,抽刀来挡,却听一声刺耳摩擦声,他手中那把上好的钢刀,竟被一剪刀剪断!   手持断刀的随从呆了一呆。   趁这间隙,燕红从他身侧飘过,执着地往滚落到地上的贵人追去。   “不——!!”   才刚追上来的随从惊呼声中,燕红手起剪落,剪掉了贵人一条手臂。   再想剪另一条,已没有机会……两个随从皆红了眼扑上来拼命,燕红本体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不得不飘开避让。   这番交手下来,两个随从皆已发现剪刀鬼只是那把剪刀厉害、外加身法鬼魅些,并非沾之即死;一个提刀防备燕红,另一个断了武器的蹲下去救治主人。   燕红只要不跑脱了这贵人就行,倒也真不一定要对方性命,索性往后飘出,退到山谷口附近徘徊,只远远盯着谷内众人。   有能耐和胆色逼退燕红的两个随从要保护主人,其他那些马队伙计是既没这武力、也没这勇气,仓惶间找到出谷处却看见燕红飘在此地,又一个个惊叫着退回谷内。   完成目的的燕红,却并不敢松懈。   略略有些喘息的她,抬头望向巨坟后方。   那团黑墨似的物事,仍未成型。   而谷内的温度……已经降到数九寒冬了。   经历这番惊变,那班饱受惊吓的村女皆挤成一团呆在原地不敢动弹,以燕红的目力,能看清村女人堆里衣物单薄的二妮。   哪怕感知极低,燕红也本能地感觉到正渐渐生成的非人之物颇为强大。   即使这东西还未现身,制造的阴气环境也已经对生人极其不善。   “要是出来个我对付不了的鬼物……难不成要先放走这些家伙?”   视线扫过山谷内那些贼子,燕红一时有些挣扎。   如果她出声让二妮那班村女赶紧离开,就会暴露她并非鬼物的身份,就吓不住谷内群贼;丁道人和关老大还罢,有两个忠心随从的贵人肯定能跑掉。   若非她此刻形如鬼魅、让那两个随从有所忌惮,她是无法一力对付那两人的。   首恶不除,二妮等村女便是白白吃了顿苦,也更谈不上为此前悄无声息便被害死的童女复仇。   “也罢,总不能让二妮她们赌命!”犹豫再三,燕红咬牙下定了决心,“大不了其他人都不管,就拼命把那个主谋留下,不要让他好过就是。”   打定主意,燕红便要对谷内喊话。   她才刚张开口……异变骤生!   山谷之内,竟剧烈地抖动起来!   大地震颤,山摇地动,四周山壁上有尘土滚石震落!   燕红是飘在低空还罢,其他那些双脚要踩着地的众人,皆惊慌失措,要么抱头往古木下钻,要么嚎叫着倒地不动。   燕红惊愕望向巨坟后方,却见……那团黑墨般的物事,已然不见了!   “现身了?!哪去了??”   燕红吓出一身冷汗来,顾不得要堵住谷口、忙不迭往二妮等村女飘去。   没等她飘到坟前……她身前地面摔落一条人腿粗的树根、震得地面上尘土飞扬。   燕红紧急停步,顺着那树根看过去。   惊愕,凝固在她死判官化的黑漆漆面孔上。   竟然是……一棵树!   一颗约莫有四、五米高的怪树!   这怪树树身笔直,树冠茂密,放在独秀山中任何地点,都并不显得有任何出奇处——只要忽视这怪树的树根居然能移动、能如人或动物的肢体那般走动的话!   会走动的怪树,停在燕红身前。   密布着裂纹的树皮一阵蠕动,往两边裂开,露出个……有眼耳口鼻、脖子、肩膀的人身来!   这藏在树皮内的人身,皮肤与木材一般质地,但显然要比普通木柴细腻密实得多。   人身缓缓向外伸出,发出木柴纤维裂开时常见的“咔、咔”声响,不多时,没有头发的头部、脖子,肩膀,探出树皮外。   树中人那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露出对与死判官状态下的燕红一般无二的苍白瞳孔,无喜无悲,无情无性,往燕红看来。 第61章   即使是在死判官状态下, 燕红也感觉到了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树中人那无悲无喜、无情无性的目光,既不像是活物, 亦不像是死物, 实在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山摇地动渐止, 谷中惨叫声仍此起彼伏。   被树中人注视的燕红,并不敢转开视线去看它处。   悄悄观察了下怪树后方的二妮等人,见三十余名村女只是被吓坏了、挤做一团瑟瑟发抖,燕红稍稍放心, 暗暗咽了口唾沫,集中精神, 专注与树中人对视。   惨叫声愈盛, 间或夹杂着人的皮肉被某种并不锐利的物体刺穿的闷响声, 骨骼碎裂声, 布帛撕裂声。   以及……窸窸窣窣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密集在积叶上活动的声音。   夜黑风高,无星无月, 马队伙计们手持的火把在先前燕红出场时便熄灭过半,之后人群骚动、火光越来越少, 到山中异变骤生,能提供照明的唯有村女们前方那张供桌上的一对白蜡烛。   也亏得只有那对白蜡烛,让挤做一团的村女们看不清四周情形,不然……不知道要当场吓死几个。   不敢四顾的燕红, 只用眼角余光, 便看到了连久经考验的她都忍不住瞳孔收缩的一幕——怪物盯着她时, 山谷中不知出现了多少魑魅鬼物, 正将那些分散在四下密林里的马队伙计逐一打杀!   她听到后方传来那个被她断了一臂的贵人发出惨绝人寰的尖叫声, 和那两个忠心随从拼死打斗的声响。   打斗动静先是渐行渐远,又离她越来越近……似乎是那两个极有本事的随从也无法将那贵人带出山谷,反倒是被从谷外涌进来的什么东西驱赶了回来。   燕红不敢回头。   她仍旧死死盯着树中人那对苍白瞳孔,手上能做出的唯一动作……是把裂口女的大剪刀,换成了斧头。   若是对付这等非人对手,在长短上吃亏的剪刀就没有斧头好使了——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只是血肉之躯的她可没那底气跟无惧伤残的鬼物以伤换伤。   死命护卫那贵人的两个随从离燕红越来越近,也或可说是……离坟前那群村女越来越近。   山谷中的“活人”死伤过半,只有那批挤在坟前的村女未受影响,他三个许是盘算着借这群村女护身,又或是祸水东引。   燕红心中渐渐有些急躁,这三人若靠近众村女,谁知道尚未攻击二妮等人的魑魅鬼物会不会被一道引过去?   更重要的是——这山谷中的鬼物把马队伙计和贵人都杀了,是不是就轮到二妮她们和她了?   非人鬼物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哪怕是燕红见过最强大、最清醒、看上去最理智的林恩夫人,也一样说翻脸就翻脸。   魑魅鬼物必是怪树召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能驱使如此这般多的小鬼,这棵怪树……至少也是煞鬼层级。   这已经远远超出燕红的能力范围了。   此刻燕红唯一的底气,是独秀山中未曾看见试炼者。   这棵怪树,并未被芯片系统认定为必须消灭的威胁。   燕红只能,也必须赌一把!   脚步声渐近,近到让燕红能大略估摸出双方距离。   燕红仍旧死死盯着树中人,身形后飘、看也不看便挥斧往斜后方砍去!   当她动起来时……自出现后便一动不动的怪树,也动了。   数条树根,如鞭子般抡了过来!   早有防备的燕红连忙往侧面飘,奈何还是慢了一步,三条粗细不等的树根往她身上抽来!   死判官回避10%伤害的特效生效,燕红闪躲掉了其中一条,另外两条树根结结实实抽到她身上,如拍打皮球般将燕红拍飞出去。   被拍中的燕红哇地一声喷出满口鲜血,斜飞出去十几米才勉强稳住身形。   树根没有追击。   或者说……那些树根本来就不是攻击她的,只是她恰巧站在路径上罢了——连同擦撞了燕红的那两条树根一道,足足有十来条树根,卷向了拼死护卫着那贵人的两个随从!   那两个实力堪比蒋百户的随从属实不算弱者,奈何因不能夜视之故,他们只看见了供桌前那群童女未被魑魅鬼物攻击,还真看不到站在黑暗中的鬼树!   听到动静才发现树根气势汹汹袭来的两个随从仓促间只来得及略作格挡,便被巨蟒般的树根卷断了兵刃、撞断了肋骨,又被卷住身躯,高高抛起、重重砸地。   捂着胸口吐血的燕红,默默擦掉嘴角血迹。   别人只能看到供桌白烛映照范围,她倒是能看全整个山谷。   此时举目四望,此前那大几十号马队伙计,已经见不着还站着的了。   倒是那些与树影交织做一处的魑魅鬼物,还在林木阴影间活跃。   以燕红的目力,甚至能看见有面貌如腐尸的鬼物半掩在古木之后,往坟地这边探头探脑。   燕红暗暗提了口气,往嘴里塞了枚补血丸,飘回怪树前。   从她被拍飞到飘回来,树皮里裂出来的那个树中人,一双森冷白瞳始终放在燕红身上。   借贵人随从试探一番算是有了个结论,燕红飘回来便恭恭敬敬拱手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村女堆中,听到熟悉声音的二妮抬起头来,壮着胆子往四周打量。   本来就有夜盲症的二妮,自然看不到烛火之外黑漆漆一片的黑暗中到底有什么。   树中人只无喜无悲“看”着燕红,并无反应,倒是也没有进攻过来。   燕红反正也打不过这东西,索性解除死判官状态、收起斧头,恭敬地道:“在下燕红,冒昧入山打搅前辈清修,不甚惶恐,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大约是见到燕红从“鬼”变作人,树中人总算有了反应。   只听“咔咔”连声,小半个上身探出树皮的树中人,从树身上“走”了下来。   双足落地,这从树中走出来的木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冒出绿幽幽的毛发,又有树叶自那怪树上飘落、披到这木人身上,变幻成衣裳。   如是数息后,树中木人,已变做了个绿发垂地、身披魏晋大袖长衫的……木人。   其面目仍如木雕般死板,皮肤上亦布着木纹,除了木人,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形容了。   现出全貌,这木人也如燕红一般抬起双臂,做了个拱手动作,出声时嘴唇不动,也不知是从何处发声:“道友请了,吾乃独秀山之灵,槐木。”   这声音既谈不上空灵,更谈不上好听……粗哑得像是用锯子拉出来的似的,每个字落入耳中都刺得人头疼。   它只说了这么短短一句,那群饱受惊吓的村女,竟一个个昏厥过去,却是连它的话都听不得。   额头神经被刺得隐约抽痛的燕红,倒是松了口气。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本能地感觉到鬼树对她没有明显敌意。   好歹见过那么多鬼物,不仅被林恩夫人那种强得可怕的煞鬼挟持过,也体验过被恶魔召来的、还未完全降临的怪物攻击是什么感觉……燕红的感知再低,有没有敌意还是能区分的。   但还是那句话,这玩意儿终究是非我族类——即使这鬼树并不像是林恩夫人,没有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和寒冷彻骨的恶意,被盯着看时的感觉也好不到哪去。   就像是赶路人偶遇山中虎、被老虎盯着打量,就算那老虎并无伤人之意,路人也是要吓得够呛的。   “原来是槐木前辈。”心中万千念头,表面上燕红并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恭恭敬敬地道,“小辈无知,打搅了前辈清修,实是我等之过。”   山中精怪,并不是都像与蒋百户合作的山中鬼那般与人不两立,这点上,以燕赤霞的态度便可看出——将寡妇亡魂“美化”成山中精怪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可见燕赤霞这位阅历丰富的修道中人并不认为精怪皆恶。   这棵槐树精修出木人之身,道行不算低,虽御使魑魅鬼物,但显然并未扰民……山外几里路就有村落,若这等大妖为祸一方,那可不是供奉点童女、在自家祠堂烧点纸钱就能解决的。   它那一身森然鬼气皆因跟脚(毕竟是槐树精)之故,走的应当是正道,不然一个月前才离开黔地的燕赤霞没道理不与这大妖做过一场,更不可能会被芯片系统无视——燕红都进山了也没见芯片系统发布任务,已可证明此妖修行。   燕红试探地道出这话,槐树精听了,呆板地道:“吾亲见了,道友并非与他们一路。”   槐树精的本体、那颗五米多高的槐树,扬起一条树根,指向供桌侧面,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的丁道人。   燕红这回是真的长吐了口气。   幸好她在槐树精显形前先暴起出手放倒了那贼道人,不然对方还真不一定会对她这么客气……   这事当然与燕红无关,但燕红知道自己应该拿个态度出来,愈发恭敬地道:“在下亦是黔地修行中人,黔地出了这等贼子,在下此前竟未曾听闻,属实有过;若早些得知,必竭力阻止,如何也不该拖到如今程度。”   槐树精连吐字都极其呆板,显然没有灵活到听得出言外之意,生硬地点头,道:“道友能管此事?”   燕红一愣。   虽不知槐树精指的是什么,但此时燕红是万万不敢得罪这只堪称山灵的大妖的,连忙道:“前辈若有吩咐,请尽管道来。” 第62章   燕红尾随马队入独秀山时, 刚过一更天。   家丁顾武目送燕红进山,转头便潜入村中与顾飚汇合。   送走童女时姚家祠堂又燃黄纸又洒纸钱,不光燕红看见了, 顾武也看见了, 混进村里的顾飚还发现村中青壮尽出汇聚祠堂;他两个一番合计,知晓姚家村定不无辜, 便也放开手脚, 离开时顺手绑了几个年长村人。   回到村外林中藏马处, 顾飚进山去寻马队踪迹, 心思缜密的顾武放出信号通知就近同伴回城报信,便抓紧时间审问绑来的村中老者。   到得三更子夜时分(午夜十二点),顾县丞伯侄领着大队人马匆匆赶来,顾武已经从姚氏老者口中问出部分口供。   “果真有贼于独秀山行邪祭YIN祀!”顾县丞下马接过口供匆匆扫了眼,立即转身, 朝骑在马上的两人拱手道,“全公公,高同知, 请诛除此贼, 还黔地朗朗乾坤!”   顾大老爷的顶头上司、着大红武将官袍的都指挥同知高天禄面目严肃, 并不开声,待同来的镇守太监全公公点头示意, 才道:“朝廷三令五申严禁巫蛊之事,如今竟有贼子于黔地心腹处作乱, 罪不容诛。”   言罢, 这位指挥同知便让一名千户出列, 领兵去往姚家村控制姚氏宗祠, 这才命顾县丞带路。   能请来镇守太监这尊大佛, 是顾县丞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顾家伯侄这几日来在府城四处奔走、上下打点,所求不过关键时能请动与南明顾家颇有渊源的高同知罢了。   不过这位镇守太监愿意披星戴月跑这一套,顾县丞这样的人精也不是就猜不出个中缘由。   黔地穷困,武职势弱而文官权重,即使是镇守太监这样的天家内臣也难以动作,更别提插手地方政事。   关家马队敢于这般大肆搜罗民女,要说背后没人,便连顾县丞这种一县长吏都不信,又何况是宫中出来的人精?   黔州道赤贫蛮荒,并无藩王,不管关家马队背后能牵扯出什么神仙来,于天家内臣而言皆属“外官”,就没有他不敢惹的——要能扳倒一二高官以立威,全公公在黔地这一亩三分地上,那可就真能说一不二了。   若顾县丞是个文官,说不得情愿坏了燕红的事也不会给这宦官插手黔州道政事的机会……但顾县丞只是个小吏。   一县长吏也只是吏,削尖了脑袋也挤不进官堆里去。   再微末的小官也是有品级的,属于天子门生、朝廷命官;当官的只要任上不出错,仅凭熬资历也能把官位品级熬上去。   而吏,只是为官老爷服务的服役百姓,属于民……靠着熬资历或是凭本事步步高升就别想了,能保得住位置就不错。   要不怎么南明顾家连自称寒门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勉强自夸一句地方大族?实在是顾家没那个资格把屁股挤到士族里面去。   这样的顾县丞,自然不会在乎这位镇守太监打的什么注意……顾家压根就没那排挤嫌弃宦官的资格和立场,他吃多了才去操那闲心。   山路难行,顾县丞本欲劝全公公留在山外等候,但这个立功心切的太监却是比顾家伯侄乃至高同知还心急,只一连声催促进山;无奈,顾县丞只得吩咐顾武领路,沿着顾飚一路留下的痕迹、往独秀山深处摸黑行进。   到四更天时(凌晨二~三点),举着熊熊火把赶路的兵将远远便看到了当年镇远侯登游山中发现的深潭所在,亦碰见了等在谷外的顾飚。   此时的顾飚看上去状态不大对,惨白着面孔冲顾家伯侄行礼,指着不远处的山谷谷口,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玉成命顾武取酒囊来让顾飚灌了几口,这个几乎吓坏了胆子的家丁才哆哆嗦嗦地道:“少爷,县丞,这谷中……似有非常之状,我来时……谷内惨叫不绝,又、又有地龙翻身(地震),到、到片刻前,才将将消停。”   “地龙翻身?说的什么糊涂话,黔州各地县志,何曾记录过地龙翻身?”顾县丞皱眉道。   顾玉成左右打量一眼,见山谷外古木苍苍,山石亦不像是挪过位,亦道:“你不会弄错了吧?”   “绝无弄错,只是那地龙……似乎是只在这谷中翻了身。”顾飚白着脸道,“我听谷中有山石落下、有木土开裂之声,必不会听错。”   全公公不耐烦听他们废话,催促道:“高同知,派些精兵进去看看。”   高同知虽为正三品武将,奈何武职权轻,便是见着五品文官都得下马见礼,在这镇守太监面前更是不敢托大,连忙领命行事。   数名精兵(其实也是高同知的家丁)打着火把进谷,不多时,谷内便传出惊叫声。   顾县丞按捺不住,领着自家健仆快步奔到谷口,看清谷内情形,这个老于心计的吏胥也忍不住倒吸口气——   火把能映照出光亮的区域内,倒伏着数具尸身。   若仅仅只是尸体,必不能吓住军汉。   让高同知的精锐家丁惊呼出声的真正原因,是这些尸体死法、死状极其骇人——竟是被谷口左右生长的古木以树枝、树根所杀,或刺穿了躯干、或拧断了头颅手足而死!   最靠进谷口的那一具尸体,大半个躯干斜斜倒在地上,大腿死死卡在冒出地表的树根之间,头颅被垂下来的树枝吊在半空;那看着平平无奇的枝叶竟如人手般紧紧裹着人头,血水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淌!   这场景,莫说一帮军汉被吓住,便是对燕小仙师极有信心的顾县丞,也面白如雪、惊惧地踉跄后退。   高同知、全公公见他们堵在谷口不敢寸进,好奇地跟过来往内打量……又吓出惊声一片。   谷口那数具尸身与数棵杀人古木皆还保持着原貌,不管是拧断人头的树枝,还是刺穿人胸腹、扯断人肢体的树根,都不像是凭人力能摆得出来的;这般诡异状况,要不是他们人多,只怕在场的人都要打退堂鼓了。   “这、这……这独秀山,竟有这般多的妖树能杀人?”来黔地已有数年、也曾登游过独秀山的镇守太监全公公,嗓子抖得变了调儿。   本地人的顾家伯侄压根说不出话来,只双双白着脸大喘气。   南明顾家本家离府城不远,半日功夫便能跑一趟来回,但顾县丞长到这个年岁,从未听闻独秀山传出过什么妖异事!   得知马队出现在姚家村,顾县丞也没压根联想到独秀山会有问题,不然他哪敢深夜登山、还把高同知和全公公领进来!   顾玉成自惊吓中缓过劲儿来,猛然想起燕红,忙冲顾飚道:“你可看见小仙师进了谷中?”   “我来得晚,未曾见着。”顾飚惊魂未定地道。   顾县丞头皮顿时一炸,急道:“快快生火,把那些妖树烧了,好进去找小仙师!”   话音刚落,谷中传出人声:“不可!”   退到谷外来的众人循声望去,便见到个至多及笄之年的小女子,快步走到谷口处。   燕红听见这帮人咋咋呼呼的惊叫声,主动迎出来了。   “燕小仙师!”顾家伯侄见她无事,惊喜交加。   “县丞,四少爷,不用担心,槐前辈不伤无辜人,咱们也莫要毁人山林。”燕红认不出同知官袍,更认不出镇守太监那身锦袍,只冲顾县丞道,“槐前辈正交代要事,事关重大,县丞请与各位一同进谷,听一听此事。”   顾县丞呆了呆:“槐……前辈?”   “正是。”燕红催促道,“槐前辈时间不多,咱们可别让他久等。”   顾玉成对燕红本事深信不疑,下意识要听从吩咐,又畏惧两侧古树,踌躇不前。   燕红见这位四少爷心惊胆战地左右张望,拍了下额头,忙转身冲山谷深处道:“槐前辈,能否收拾下现场?此地处处陈尸,怕是不便说话。”   山谷内无人应答。   但谷口两侧那些古木,却是“咔咔、咯咯”地动了起来……形态怪异的树枝恢复自然,突出地表的树根沉回地下,那些死状骇人的尸体,也都被树根拖到了土里去。   抱团站在谷外的一众人等看得明明白白,高同知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全公公亦是“啊耶”一声,紧紧抓住了身边护卫肩膀。   动静消停,顾家伯侄不等燕红催促便赶紧快步进谷,高同知、全公公两个对视一眼,也领着人手前呼后拥地跟进谷内。   一大帮人乌泱泱挤进谷内,火光照亮山谷,所有人皆看见了谷地中央那座突兀的大坟,亦看见了坟前拱桌,挤作一团晕倒在桌前的三十多个村女,不省人事的断腿老道,没了胳膊的关老大,和同样没了胳膊的贵人,及他那两个骨断筋折、早已没了生息的两个忠心随从。   还有……一棵树干上空出个大洞、树根皆露出在地表上的槐树,和一具穿着宽袍大袖的绿发木偶。   初时,众人还困惑地盯着那具栩栩如生的“木偶”看,奇怪此地为何会出现这等做工精巧的“奇技淫巧”;待发现这“木偶”竟会随着众人移动转动脖子、那对仿佛刷了白漆的苍白瞳孔竟像是有“活性”一般,人群再次哗然……   “不必惊慌,这位是槐前辈。”燕红特意让人都进来就是想让这帮人能互相壮胆,免得被吓到了不便说正事,镇定地介绍道,“槐前辈乃是有数百年修行的奇士,为独秀山生灵之首。”   于府城等关家马队现身期间,亲眼见燕红变成过死判官的顾家伯侄接受力明显比一般人强得多,闻言强定心神,拱手向槐树精行礼。   其他人见了,连忙有样学样——便是往常用鼻孔看人的镇守太监全公公,这会儿也知礼得很。   燕红待这帮人礼毕,方开口道:“槐前辈并非我人族修士,凡人听不得他说话,便由我来转述前辈所托之事,还望诸位莫怪。”   “不敢,不敢。”全公公经历这一番变故,到此时也镇定了许多,越众半步,将手一拱,客气地道,“咱家不才,添居黔州道镇守太监之职,槐尊者与燕小仙师既有所托,若有效力处,自当尽力。”   连顾县丞这种地方小吏都看出燕红有押注价值、拼了老命的帮燕红办事,这个宫斗(宦官内斗)中的胜利者眼瞎了才看不出!   能与非人之物沟通、能使非人之物听命,有这等本事,便是嘴笨拙舌、不通世故人情,进宫当个国师也使得,全公公若不赶紧卖力拉拢一番,就白瞎了他那从一众宦官中拼杀而出、能被派来镇守一地的光辉履历了!   燕红微妙地望向全公公。   顾县丞只说会尽力请顾大老爷上司相助,并没说过请得动镇守太监。   但她这会儿确实也非常需要有足够位高权重者参与此事,拱手还礼道:“那小女便先在此谢过公公了。”   “燕小仙师多礼了。”全公公一看便知这小仙师接了他的橄榄枝,喜上眉梢。   燕红束手站直,转向槐树精,做出倾听之态。   进了山谷来的这百多号人,越来越多人悄悄抬头,又新奇、又惧怕地偷偷打量那槐树精。   虽栩栩如生、但并做不出任何表情来的槐树精,只是默默与燕红对视。   对视间,燕红神色渐渐凝重。   一直偷看他两个的众人,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树息后,燕红沉重地点头,郑重地冲槐树精行礼道:“晚辈明白了,为免事态恶化,必全力以赴。”   槐树精只深深看了燕红一眼,退回树身内。   形态已有些不稳的大槐树装回槐木,树皮合拢,于阴风阵阵中消失于无形。   燕红直起身,转向众人,深吸口气,凝重地道:“——要坏事了!”   她好歹观摩过资深试炼者如何演戏,装起样子来还是能糊弄住人的;连全公公都未曾看出端倪来,紧张地道:“小仙师,如何这般说?”   燕红神色愈发凝重,指向那断臂后又被槐树精摔打一通、生息全无的贵人尸首,道:“这伙贼子欲夺独秀山之灵气,险些一并毁了黔中太平根基!”   全公公大惊失色,高指挥同知亦面色骤变——他两个都是黔州道军事高官,若黔州不稳,他两个可捞不着好。   倒是与燕红打了数日交道的顾县丞面露困惑,似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先前,燕红与槐木对视之时,当然没有什么对话。   槐树精迟钝呆板,并没有什么传音入密的本事,燕红更没这能耐。   槐树精确有几百年道行,也确实是独秀山之灵,但它正处于极度虚弱状态,实力不及鼎盛时十之一二。   尽数绞杀马队贼子已耗尽槐木心力,才刚交代完委托,这槐木便已难以维持显形,要当场消散,是燕红听到谷外人声,心念一动,留它稍待片刻,好上演这一番唱念做打。   其目的,是为了于顾县丞请来的大官面前“显圣”,好让府城高官尽力配合完成槐木所托——它所面临的困境并不是燕红能解决的,即使有顾家倾力相助,也难以成事。   顾县丞不仅请来都指挥使同知,还连镇守太监也带了来,正正符合燕红心意。   “那槐前辈……竟能镇黔中气运?!”顾玉成惊愕地道。   “正是,若槐前辈无碍,黔地前百年无战事,后百年亦无动荡之扰。”燕红一脸沉痛地说瞎话。   “那这敬献童女之事……”全公公惊疑不定地道。   燕红指向谷中那座大坟,愤慨地道:“这伙贼子或许是从某处得知独秀山乃黔中气运之源,不知从哪找来了个妖道,行此邪祭YIN祀,以冤死亡魂坏槐前辈修行,欲夺黔州道气运肥己身。”   “若被这伙贼子成事,黔州道百年内……不,数十年乃至数年内,必生动荡;生灵涂炭,近在眼前。”   山灵槐木确有镇压之功,但镇的不是气运,而是枉死的冤魂恶鬼。   它如今这般虚弱不堪,本身有几百年道行却连显形都要耗时良久,又有厚重阴气缠身,皆因镇压太多冤魂恶鬼之故。   槐树本就是藏鬼之木,有蕴养鬼体本能,但冤魂恶鬼集聚过多,亦会导致槐木被孽气反噬,堕入魔道。   而所镇冤魂……既有被贼道所骗的贵人弄来的无辜童女,更多的,却还是府城及府城周边村落人家,丢弃的弃婴。   这个年头可没有什么避孕的法子,也不是家家都养得起诸多子女,有的是生出“多余”婴孩无力抚养的府城住户、庄户人家,将婴孩丢弃到山中来。   本朝明面上禁止杀婴、弃婴,但在执行上……不提也罢。   “多出来”的女婴,或是天生便有残缺的婴孩如兔唇者,被家人偷偷抱到山中来埋,神亦知鬼亦觉,又如之奈何?   于独秀山行邪祭YIN祀者,燕红可假借仙师之名重手铲除,弃婴于山中的风气,燕红又如何管得住?   思来想去,燕红也只能假托气运之名,迫使这群当官的为了官帽子多多出力。 第63章   燕红斩钉截铁甩出这番气运之说, 在场众人皆面色骤变。   自古以来华夏大地便深信气运风水,嘴皮子利索的街头骗子装成风水先生帮人挪一挪家具摆设、换个门窗位置都能赚个盆满钵满;今晚在场诸人皆亲见了妖树杀人、槐树成精,这可不是招摇撞骗之徒能折腾出来的, 对燕红所说自是深信不疑。   顾玉成、顾县丞伯侄两个尤其脸色惨白,南明顾家乃是黔中本地大族, 黔州若乱, 他们家可绝难幸免!   高同知、高公公两个同样好不到哪去,面色一个比一个更难看。   本朝文贵武贱,武职本就艰难, 黔州若乱,都指挥使司从上到下都得吃挂落,别说是高同知了,哪怕是全公公这样的天子内臣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能全身而退、被打发去南京守皇陵都得算是祖坟上冒青烟。   “燕小仙师, 如今贼子既已伏诛……可能补救?”全公公擦了把冷汗,拱手问道。   燕红皱眉反问道:“全公公, 你看那断臂之人,可像是贼首?”   催促丁道人起坛作法的贵人至多三十来岁年纪, 燕红才不信这人就是幕后黑手, 至多是被派来“监工”的子弟门生罢了。   全公公恍然大悟,暗骂自己一时心急差点误了正事,忙道:“咱家自然省得, 从今后邪祭淫祀绝不可有, 无论这妄图夺一地气运乱西南天下的贼子是何来路、与谁人同谋,咱家都必定容他不得!”   他好歹也是天子内臣, 有绕过内阁上奏、直达天听之便, 这话说来极有底气。   一旁的高同知也懂得为全公公描补, 立即吩咐亲信家丁收敛走五名贼子尸体,尤其是那身着绸缎的贵人及两名有来历的随从,连散落的衣饰佩件、断掉的刀兵都有细心兵士捡了回来,以做验明身份之用。   燕红这才满意点头,不枉她费劲心思扯出气运虎皮,有镇守太监出面将搜罗童女私行淫祀咬定成谋反,这事儿就必成铁案,绝翻不过来了。   她那史书也不是白看的,王朝气运这种事儿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只要有人较真了,其余人别管信不信、私底下是不是要骂几句歪门邪道怪力乱神,明面上也得捏着鼻子附和。   至于将案件性质提升到谋反造反这个高度会不会导致株连大案,燕红可不在乎——平头百姓可没资格被牵扯到谋逆大案里去,府城那些高门望族官宦之家哪家要被杀个人头滚滚,与她一个山野草民何干?   别管是不是被那假道人所骗,那等图一己之私便枉顾人命的贼子,燕红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正该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诛除恶贼自能补救一二,但若要根除隐患,只是这般却还不够。”燕红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诸位来时,见着那些杀人树了吧?”   这话听得在场众人心头齐跳,顾玉成更是心有余悸地回头看了眼谷口方向。   机敏过人的顾县丞听出燕红言外之意,眼皮一跳,惊愕道:“小仙师既出此言,难不成……那些妖树,尚有什么说法?”   “那不是妖树。”燕红摇头道,“诸位且随我来。”   大步走到密林边界处,燕红抽出三张镇鬼符,随意选了个位置,布了个三星显形阵。   打着火把跟过来的众人,“啊呀”、“天爷耶”、“菩萨”连声,齐齐后退。   三星阵围住的古木,每棵树身上皆有狰狞小鬼依附。   尽皆头大身细,瘦骨伶仃;有的面貌半腐,有的皮穿肉烂、几可见骨;或半隐于树中,或藏在树根后,怯怯地望着众人。   “无需惊慌,这些小鬼都只不过是些冤魂恶鬼。”燕红叹着气道,“这处山谷乃独秀山腹地,最为钟灵毓秀,槐前辈将它们收容安置于此,依托于草木之身,靠水磨工夫化解这班冤魂恶鬼怨气。”   其他人只是目瞪口呆,唯独顾县丞想到了什么,倒吸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小仙师,这些小鬼,莫不是——”   鬼物大多保持着与过世时相近的形貌,三星阵中显形出来的小鬼多为婴孩体态,只要眼睛没瞎都能猜得出这些小鬼跟脚。   “弃婴。”燕红直接地道,侧身指向山谷中影影绰绰的林木,用手指画了个大大的圈,“从这里,到那边,所有古木,都有枉死婴孩依附。平时并不害人,槐前辈有令时才会听命行事。”   顾玉成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顾县丞亦满面惊骇,其他人更是好一阵骚动。   “竟有——这么多?!”从京师来的全公公傻眼地道。   “毕竟是从前两朝就欠起的冤孽。”燕红摇摇头,再度叹了口气。   槐树精修出意识时,还是南宋。   从南宋至元、再到本朝,山中冤魂日积月累,也难怪连槐树精这样的大妖都难以支应,不惜现身大开杀戒也要阻止丁道人作乱,更是病急乱投医,连燕红这种人族修士都来低头求救。   “槐前辈要镇压黔中气运,又要兼顾这些枉死婴孩,本就左支右拙;又有贼子横插一脚谋夺独秀山灵地,其中恶果可想而知。”燕红最后将手指向谷中那座未曾立碑、只用来占据风水宝地的大坟。   全公公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哪里来的阿物儿,也配挑好地儿占坑,回头就将它刨了!”   顾县丞关心黔中气运,恳切地道:“若要根除隐患,我等应当如何配合才好?还请小仙师不吝指教。”   燕红非常满意顾县丞这般配合,当即把她想出的办法一一道来……   她在乡间长大,深知即使府城里的官老爷们全都挽起袖子来管事儿,亦不可能禁绝民间杀婴弃婴。   原因无它,黔地虽无战事之扰,可终究是太穷了……谁家也做不到生得一个便养一个。   自燕红记事起,哪年她都要听大人们提及哪村哪户抱丢了个丫头小子——“多余”的女婴自是活不成,生下来看着不大健康、又或是天生带点残缺的小子,一样不能活。   独秀山位处黔中人烟密集处,离府城近,周边尽是村落,又山深林密,正是个天然的弃婴场地。   燕红没有自大到以为仅凭她一人主张便能更易当今风气,要解决山灵槐木堕落风险,燕红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照抄后世经验:请佛入山。   于独秀山中大兴佛寺,可引来香客朝拜、亦能引来文人雅士登游;山中人气旺盛,又有佛家香火日日熏陶,自能助力槐木消阴解怨。   她读史书,那书上写的黔州道历史上虽未提及大妖槐木,但即使是从普通文人记录的历史进程,也可推算一二——万历年间,西南土司叛乱,战乱持续十七年之久,死伤无算,几近耗空朝廷财力,间接导致辽东战局恶化,为本朝灭亡埋下隐患。   史书上记载的西南战乱究竟是否与大妖槐木堕入魔道有关,燕红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一点:无论大妖槐木是否真与黔州道气运相连,就凭这只大妖为黔地镇压数百年枉死冤魂,她就有义务为这位异族修士排忧解难。   而要引用后世经验来襄助大妖槐木,只凭燕红是绝做不成的——开山修路建佛寺,哪一样燕红都无能为力。   所以……无论是危言耸听也好,满嘴胡说八道也罢,燕红都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达成目的,不惜一切手段。   而她这番费心费力地唱念做打,也没有白费功夫——顾家伯侄一听只需请佛入山便可,立即承诺愿捐献钱粮开山修路,全公公拍胸脯保证他可请来知名高僧、募集银钱兴建寺庙,少言寡语的高同知亦应承愿为此事出力。   次日,遍体鳞伤的柳二妮悠悠转醒,人已被安置在府城都指挥使司安排的民房内,还以为再也见不着的小伙伴燕红也满脸欣喜地守在她床边。   数日来饱受惊吓的柳二妮,当即抱着燕红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   她两个欢喜重逢时,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可是忙碌得不行。   丁道人、关老大这两个伥鬼的身份在返回贵阳府城后便已得到确认,辨认那个断了一臂又被摔砸得不成人形的“贵人”倒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认出此人乃布政司督管粮道的高官左参议族中子侄,自上任黔州道镇守后便一直与文官不合的全公公立即亢奋起来,亲自从府城外庄子里揪出闻到不妙讯号后躲出去城去的都指挥使,兴冲冲打上布政司去抓人。   这边厢全公公吸引走府城众官绝大部分火力,另一头,高同知悄悄领兵进了左参议家中,将其家人尽数控制住。   黔州道卫所兵,前身为伐滇军;地方上的卫所兵丁大部分已经成了军官家奴(如北山卫),但都指挥司辖下的兵丁武功还在,干点活儿还是挺利索的。   顾县丞也没闲着,拿着现成的证据就去了提刑按察司衙门。   到下半日,燕红作为重要人证,在顾玉成及另一名都指挥同知的陪同下,被请到提刑按察司。   黔州道三司四品以上大员齐聚按察司衙门二堂,全家被控制住的布政司左参议一脸不忿地站在堂下。   督管一省田赋的从四品高官,只要没被定罪就不必跪拜,来作证的草民却是要跪的。   但燕红“不懂规矩”,进了大堂见别人不是坐着就是站着,她便也淡定地站在一旁,只冲认得的全公公拱了下手。   全公公鞠手还礼,自然地招呼旁人:“给小仙师看座。”   坐在堂上那群燕红没见过的高官,有目不斜视者,亦有往镇守太监投去厌恶眼神者,更有冷哼出声者。   燕红自觉她为黔中太平尽心尽力,大大方方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   她屁股才刚沾到椅面,堂上高官中便有人"哐”一声撂下茶杯,圆瞪双目,厉声冲燕红发难:“大胆刁民,装神弄鬼欺世盗名,诬陷朝廷命官,你可知罪?!”   燕红茫然地看向那个吹胡子瞪眼的白胡子老头。   此人身着云雀补子大红官袍,头戴双翅乌纱帽,相貌堂堂,威势天成,确实是一副当官的好皮相。   但燕红年纪虽小,却也实在不太可能被个大活人吓住……要想把她吓得心中忐忑、惴惴不安,好歹也得来个槐木那样的大妖怪,或是林恩太太那种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毒妇吧?   燕红奇怪地打量一遍这个不去问责淫祀主谋,却来与她发难的小老头,转而看向全公公,疑惑地道:“我不是来作证的吗,怎么问罪到我头上了?这个太爷睡糊涂了吗?”   没资格进入二堂、只能候在堂外听命的顾家伯侄,同时把头低下去,免得被谁看见他俩当众失仪。   全公公哈哈一笑,道:“老副使不知小仙师来历,误以为小仙师与那贼道丁道人是一路货色,不若小仙师让老副使开开眼界?”   “这倒不难。”燕红爽快点头,双手一拍,一条苍白鬼臂出现在她手中。   龇牙咧嘴地将鬼手放在旁边桌上,燕红指着那鬼手道:“这是我砍过的鬼物,虽不会害人了,邪性还在,只要碰到便有皮肉撕扯剧痛,谁来摸摸看?” 第64章   堂上诸公, 不管那大红官袍上缀的是什么飞禽补子,一时间都瞪圆了眼睛。   出面唱O红脸、出声刁难燕红的提刑按察副使反应过来,快速收敛容色, 冷哼一声“倒要看这小贼耍的什么把戏”,挥手命人察看。   此刻提刑按察司二堂上,官位最末的也是正五品的兵备道, 副使有命,那兵备道便快步起身上前, 伸手往鬼臂抓来。   燕红见这个年岁看上去与顾县丞相差仿佛的兵备道如此托大,连忙“诶”了一声, 试图提醒, 却是来不及了……那兵备道一张手掌全沾到了鬼手上。   当初陈艺郎被鬼手抓着手腕便疼得差点儿壮士断腕, 以为鬼手只是“戏法道具”的兵备道这一掌抓下去, 体验可比陈艺郎刺激多了, 当场“嗷”了一嗓子、猛然将手甩开,半身抽搐着跌撞后退。   堂上诸公眼睛再度瞪圆,老副使的眼珠子更是差点儿从眼眶里跌落出来。   燕红连忙起身扶住这位大官,不好意思地道:“怪我没有说清楚, 这条鬼手看着不起眼,其实是极阴之物来的, 摸的时候用手指头轻轻碰一下就好,不要抓得这么实诚,很痛的。”   兵备道顾不上理睬燕红,惊疑不定地在自己的手和桌上那条苍白手臂间来回打量。   所谓兵备道, 指的是管理地方上兵马钱粮的按察司佥事官, 多由知兵且文武双全(能亲自参与军事行动、紧急时能领兵打仗)的文官担任。   黔地地处西南边陲, 多年无战事, 武备松弛,兵备道衙门还合并在提刑按察司、并未分道出去,但兵备道也不是什么文官都能担任的,必是按察使、副使信得过的心腹——如无人才,副使通常亦会兼任兵备道。   换句话说……来检验鬼手的兵备道,绝对是“自己人”,不存在与假冒仙师里应外合、欺诈三司要员的可能性。   但这满屋子的黔地官僚依然难以理解——那么一条断面上不见丝毫骨骼血肉、怎么看都像是用某种东西填充起来的“假手”,怎么可能连碰都碰不得?   “莫不是……那层蒙皮上涂了毒物?”一名文官皱眉道。   老副使眼睛一亮,指着鬼手喊道:“来人,与我斩开看看!”   退回位置上的燕红一脸震惊,你们这些人疑心也太重了吧?!   但她这会儿也不可能拦着不让切,索性让开位置,任由这帮人检验。   两名佩着刀剑的武官被叫进堂来,走到桌前,抽刀便砍。   然后吧……没砍开。   当初燕红拎着破甲手斧都废了半天劲儿才把这鬼手砍断,别说是寻常刀兵了,就算是能弄来电锯,要破开这鬼手那看似平平无奇的“蒙皮”也有得折腾……   两个身强力健的武官直把那张实木茶面都给砍成了数块,都没能伤着鬼手分毫。   这一番“演示”下来,全公公自是一脸得意,陪坐在全公公左右的都指挥使亦暗暗松了口气,其他人的脸色可就不怎么好看。   全公公放下茶盏,挥退武官,好整以暇地冲堂上诸公一拱手:“诸位贤翁既已认识了燕小仙师,时日不早,不如早早料理了正事如何?”   布政使、按察使这两位一司堂官并不会轻易出声;都指挥使是武职,在满屋子文官面前发表意见只是自取其辱,也紧闭着嘴巴。   全公公亦知官场规矩,只耐心等待提刑按察司的老副使表态——堂下那戴罪的左参议是布政司的人,布政司本就应当避嫌;这场二堂公审,在场诸公中能有资格来说话的,也就只有这位提刑按察司的老副使了。   老副使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   提刑按察司掌一省刑名按劾(监察、弹劾文官武将)之事,要说与布政司亲密无间、同穿一条裤子……那是在哄三岁小儿。   燕红这个草民一上堂,老副使立即来了个下马威,已经是按察司看在同地为官的份上帮布政司维护一番颜面,算是做出个“官官相护”的表态。   若要提刑按察司为了帮布政司擦屁股做出多少努力,那是不大可能的——且不说那个简在帝心的新任知府王占廷正在赴任路上,用屁股都想得到这个新知府正巴不得有人送上门去给他立威、让他好顺顺利利地烧出那三把火,还有全公公这个阉宦蹲在一旁虎视眈眈呢!   能在花甲之年熬到一方大员的文官就没有几个不是人精的,老副使深深看了全公公一眼,转脸向燕红,面色依旧古板严肃,语气可比之前客气得多:“不想黔地也有此世外高人,本官今日算是开了一番眼界。”   “太爷谬赞了。”燕红又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人,人家那么大年纪的人跟她说软乎话,她指定得拿出态度来,连忙站起身,躬身一礼,“小女子山野草民,不知礼数,先前言辞不敬冒犯了太爷,还望太爷恕罪则个。”   老爷、太爷皆是本朝百姓对亲民官的敬称,用来称呼老副使倒也使得。   老副使见这小女子并不持才傲物、目中无人,神色也缓和了不少,道:“小仙师这番出山,所为何来?又是如何发现那关家马队欲行谋逆事?还请细细道来。”   燕红当即打起精神,从二妮被卖走说起,除省略了不愿招惹是非的岩脚村苗家姨妈,其余细节,包括上门求助顾大老爷、得顾县丞助力、发现马队落足姚家村、跟踪马队深入独秀山、遇山灵槐木显形自救……林林总总,皆仔细详说了一遍。   若没有先前暂时隔空取物和鬼手那一遭,她现下说的这番话必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南宋时便成了精的山灵槐木、镇压气运的大妖怪、附体古木的上千鬼婴……不管哪一条,拎出来都像是异想天开编出来的故事。   但燕红证实了自己确实是个斩妖除魔的“高人”,当夜独秀山中经历又有全公公、高同知、顾家伯侄、及百多名都指挥使司军士旁证,堂上诸公听起来的感受就很不一般了……   布政使司几位高官听得额头见汗,不住交换眼神。   待燕红话音落下,一名大红官袍上缀云雀补子、与老副使同级的布政司右参议忍不住出声道:“胡家小辈听信妖人贼道之言,肆意搜罗童女行邪祭淫祀委实不当,但若因此便指证胡氏罪涉谋逆,却也过于牵强。”   “不错。”另一名布政司官员帮腔道,“独秀山确有特殊之处,然胡家小辈亦是受奸人蛊惑,并不知独秀山山中神异,如何能因此问责?”   “那妖道连山中神异处皆不知晓,不过误打误撞选中了那处,若因此便怪罪胡氏谋逆,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家小辈,指的便是那个亲临现场督行淫祀的贵人。   亦是堂下这个站在燕红不远处的布政司左参议的亲侄子。   耳听这些一省高官互相附和着想让那个已经丧命的胡家侄子背下所有罪责,燕红却没有太大反应。   上堂指证前,顾县丞已经替她分析过这场官司走向——即使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左参议侄子的胡家小辈没那个能耐干出这么大的事来……但反正那人已经死在谷中,死无对证,自然是有嘴巴的人怎么说就怎么算。   已经心中有数的燕红,并不插嘴,只静静站在旁边。   待这帮人图穷匕见,欲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顾自地要将左参议摘出去时,燕红才开口道:“诸位太爷都比我有见识,懂得都比我多,小女子有一疑问,不知哪位太爷可为我解惑?”   堂中瞬时一静。   诸公皆是首次亲眼见着有非常手段的世外高人,对燕红好奇有之,忌惮有之,至少在此时,她的话是有份量的。   全公公“嘿”地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在场贤翁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经纶满腹,小仙师只管道来便是。”   燕红点点头,道:“丁道人确实只是个连鬼物都没有见过几个的骗子,但也不是全无水平,他选的那个山谷,若不是镇压了太多冤魂,阴气深重,也确实是一处风水宝地;即便如此,若他家不曾心怀鬼胎,不血祭童女激怒槐前辈,其实也惹不出这么多事来。”   说到此处,燕红侧过身,看向那个自她取出鬼手自证身份后就开始冒冷汗,且不再敢往她瞪视的胡参议,一字一句地道:“我听说,世人有力不能及者才会求神拜佛,胡家已经是府城高官,还有什么事儿是办不成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淫祀?”   胡参议面色刷白,冷汗淋漓,竟被燕红的目光看得踉跄后退了两步。   此前那些试图大事化小的布政司高官,亦鸦雀无声。   燕红停顿了下,视线扫过堂上诸公,道:“我年纪小,不懂大道理,但我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好处,是没人会去做又麻烦、暴露了又会惹祸上身的事的,如果胡氏确实没有谋逆,那会不会是有别的事儿呢?”   原本只是嘴角挂着冷笑的全公公,咧开嘴无声大笑。   陪坐在全公公左右的都指挥使、都指挥同知目不斜视。   提刑按察司副使眉头微皱,斜过眼睛,不动声色扫了眼布政司诸人。   便连坐在老副使左手边的提刑按察司堂官、黔州道按察正使也没有忍住,垂着眼皮,眼角余光转向侧面众同僚。   堂上这番眉眼官司,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老副使便正色道:“小仙师言之有理,此事正该彻查到底,不可冤枉了好人,更不能放过了恶人,无论如何都得给黔地百姓、给朝廷一个交代。”   站在堂下的胡参议,默默跪了下去。   全公公鼻子里轻哼一声,朝堂外扬声道:“来人啊,把人犯带下去!”   燕红稍稍退开,目送瘫软成泥的胡参议被人拖走。   她虽然不是很懂官场规矩,但从主动跪下去的胡参议、出来说场面话的老副使、和表示出接受态度的全公公来看,定罪这事儿,应当不用她操心了。   就算不是按谋逆大罪算,也轻不到哪去,胡参议绝无幸免,也就是全族发配或全族问斩的区别罢了。   这是顾县丞替她分析时推演的数个结果中,还算可以接受的一个……这件事只能到胡氏家主为止,也必定只能到胡氏家主为止。   再往内深究,就会失去全公公支持,反而会坏了事。   于灵山宝地起壮阔空坟,并献以重祭……这事儿就跟燕红扯出来的气运大旗一样,可大可小可轻可重,只看较真到什么地步去,和有没有人来较这个真。   燕红的小脑袋里还分析不了太复杂的事儿,她只知道一个道理:力有不逮时,应当学会适可而止。   此时,全公公趁热打铁提起了姚家村——姚氏宗族在此事里牵扯倒是不多,只是因村子离独秀山较近、隐约晓得山中诡异,并为胡家行淫祀提供了些许便利。   全公公提议征发姚氏青壮进山修路,以劳赎过。   倒不是全公公多么任善爱民,处置姚氏从犯不过是他插手黔地民政事务的一步罢了;接下来,这个入黔后一直被文官集团排斥的镇守太监又眉开眼笑地提出请佛入山事宜,堂上诸公不管怀揣着什么心思的,皆纷纷捏着鼻子表态支持。   这些事儿上燕红就插不上嘴了,主动提出告退。   走出提刑按察司衙门,燕红长长地吐了口气。   “还是做任务简单——现实里的事情真是太复杂了。” 第65章   燕红去看望了下养伤中的二妮, 又回到顾家租下的小院。   顾家在府城亦有别院,先前只是为着避人耳目才将燕红安顿在租来的院子里,数日住下来,燕红也习惯了此处, 并没搬去顾家别院, 仍旧在此住着。   在任务位面, 她可以解决了问题就能回家,在自己老家却不行……事关四品大员, 哪个环节都轻忽不得, 胡氏一门定罪前, 燕红本人、二妮及另外那三十多个村女都是重要的人证, 暂时离不得府城。   顾县丞已安排了人帮燕红送信回北山镇李家村, 燕红倒也不担心父母挂念,只是离家多日, 难免有些想家。   天色渐暗,燕红结束炼体, 气喘吁吁地放下石锁, 顾玉成也拎着食盒帮她送饭来了。   进门就见燕红举重若轻地把百十斤重的石锁随手放到墙边,顾玉成眼皮跳了下, 默默别开视线,道:“没人服侍终究不便, 不若我明日带几个丫头子过来,让小仙师挑个机灵点的留下?”   “不用了,四少爷,我自己照顾得了自己。”燕红接过食盒, 随意放到旁边石桌上, 拿起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汗, “等府城事了,我就回家去了,用不着折腾。”   贵阳府到了黄昏时尚有些闷热,燕红贪凉,在院内开了食盒便坐到石凳上用饭。   顾玉成每日来送饭,对这座小院也相当熟悉,熟门熟路地进屋拿了茶叶罐子取水泡茶,端到院子里来放凉。   他才将茶壶放下,端着碗筷刨饭的燕红抬头忽道:“四少爷,县丞是不是早些时候就料到那个胡参议不算得真正主谋了?”   顾玉成惊愕侧头。   “不止县丞,今儿下午我见着的那些太爷,仿佛也有人是知道内情的。”燕红没等他回答,又自言自语地道。   顾玉成轻轻放下茶壶,强笑着坐到石凳上:“小仙师怎地忽然这般说?”   燕红盯着他看了会儿,微微点头:“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这、我——”   “升堂前县丞与我分析时,我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燕红摇头道,“在堂上走了一遭,回来后又细细思量,我琢磨着,估计那个胡参议也只是‘听命行事’,只是别人手里的刀罢了。”   小院里凉风习习,顾玉成却硬是瞬间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四少爷莫恼,我没有怪县丞的意思,扳倒一个四品的朝廷命官意味着什么我还是清楚的,能让这贼子伏诛就已经很不容易了。”燕红夹了筷子折耳根塞进嘴里,道,“到县丞闲下来,你帮我带个话,我还有个事儿要请他帮忙。”   她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顾县丞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孤注一掷帮她去扳倒个四品高官,她要还计较顾县丞“拈轻怕重”、不去追查到底,那就多少有些不像样。   顾玉成强笑道:“小仙师高人海量,我定如实转告伯父。”   顿了下,顾玉成又忍不住道:“不知小仙师是如何察觉出来的?玉成愚昧,今日也在堂外听了全程,却是没听出什么来?”   “府城这些官太爷们,都不信我。”燕红直率地道。   顾玉成:“……诶?”   燕红搁下筷子,指着自己鼻子道:“我上堂时,坐在里面那些太爷们全把我当成骗子了,要不是我自证了身份,太爷们说不定就要把我拖下去关起来,跟县丞当初见着我的反应是一模一样的。”   顾玉成满脑门的问号:“??”   “最紧要的是那个胡参议,他初见着我时是真的把我当成招摇撞骗的骗子看的,我一进去,他就凶狠地瞪着我看,根本就不怕我,丝毫没有心虚、惶恐之态,反倒像是我才是那个祸害他的小人一样。”燕红补充道。   满脸困惑不解的顾玉成,终于听懂了燕红话中之意,眼睛慢慢瞪圆,嘴巴也张得老大。   燕红自顾自地道:“根本不信怪力乱神的人,真的会受丁道人那种江湖骗子蛊惑,不顾一切地去搞邪祭淫祀吗?胡家真的会相信,血祭了童女能换来什么好处吗?”   顾玉成打了个寒颤,险些坐不住,哆嗦着伸手扶住石桌。   燕红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儿,所以我就在堂上说,‘世人有力不能及者才会求神拜佛,胡家已经是府城高官,还有什么事儿是办不成的呢?如果胡家没有谋逆,那会不会是有别的事儿呢’?然后我就见,堂上的太爷们原先不管是不是不对付的都不出声了,那位老副使太爷更是赶紧说些场面话打发我。”   “此时我也反应过来,县丞先前为我分析谋划时大约便已料到这般情形,才那样委婉劝我,我不如县丞懂官场规矩,自然要听县丞的劝,所以我就走了。”   顾玉成面皮好一阵抽搐,汗珠子顺着下巴往下淌。   他印象里的燕小仙师,胆色过人,英勇正气,不拘小节,因过于年少之故,于人情世故上略有欠缺。   行事作风多少有些粗枝大叶、草莽习气的燕红,他是万万没想到也有这心细如发的一面。   擦了把冷汗,顾玉成心悦诚服地一拱手:“小仙师才思敏捷,聪慧过人,玉成心服口服。”   燕红把两条胳膊都支到石桌上,好奇地道:“县丞未曾与我细说,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顾忌处,却不知那胡参议究竟是为着什么原因、听了谁的指使,才去行那般作孽事的?是有什么人逼了他?他一个四品朝廷命官,还会身不由己吗?”   顾玉成不由苦笑。   想到燕红自己察觉出不对了还能听得进伯父的劝、并不曾任性胡来坏了事,顾玉成索性也不再隐瞒,道:“胡参议督黔州粮道(征收黔州田赋),掌新桥、大塘两大粮仓,自成化八年江南水患、自黔地调粮支应过一回后,至今那两大粮仓的账目便只得胡参议一人所掌,如无意外,应当是早就被监守自盗,搬得干干净净了。”   燕红:“(゜ロ゜) !!”   “朝中调了王占廷来黔地任贵阳知府,新官上任这三把火烧过,粮仓的事还能不能压下去,谁也不敢保证。要补齐这四年的粮仓亏空,胡参议狗急跳墙亦是正常。”顾玉成叹了口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这……跟搜罗童女行淫祀又有什么关系?”燕红困惑地道。   顾玉成沉默了下,才幽幽地道:“但凡是能替胡参议填补这亏空,又或是能捂住王占廷那张嘴的……不管是谁,都不是伯父敢妄自猜测,亦不是全公公敢去得罪的。”   燕红面露不解。   顾玉成怕她细问,又补充道:“最主要的,即使知道独秀山中那座空坟为谁而立,也不表示真就是那人指使了胡参议——小仙师你也察觉到了,世人多敬鬼神而远之,谁会真将希望寄托到那上面去?”   这回燕红听懂了。   她好歹看过史书,而世间事,通常都没有新鲜事。   燕红大张着嘴巴好一阵愕然,良久,才如同梦呓般道:“原来如此——我就说怎么胡参议一个府城里的大官,能被丁道人那种骗子糊弄住……那座空坟,还有血祭的童女,都是用来陷害人的啊!”   “正是如此。招摇撞骗的丁道人是在糊弄,看似被丁道人蛊惑的胡参议也是在糊弄;最终目的,是将‘于灵山宝地起空陵、搜索童女行淫祀’这件大逆不道的巫蛊事,扣到某个人头上去。”   顾玉成神色复杂地道:“只是胡参议万万没有料到,这只是糊弄人的淫祀,竟是先引出了小仙师你,又引出了那……槐木山灵。”   燕红沉默下来,久久无言。   本朝皇室最恶巫蛊事。   于淫祀习气最重的黔州道行此事,用来栽赃嫁祸陷害人,确实是最恶毒的阴谋伎俩——不管中招者多么位高权重,皆落不了好。   特意选在离府城不远、又有些微名气的独秀山行事,或许原本就有故意要将那座空坟暴露出去的用意在。   若没有槐木山灵现身,若不是二妮被牵扯进来,多了燕红这个搅局的人——胡家成事后,将唯一出过面的侄子远远送走,把丁道人和关家马队灭口,便能安然脱身。   她心底情绪翻腾,又惊惧于有人能有这般恶毒心机,又愤怒于有这等心机的人不把心思用在正道上,视人命如草芥、视草民如仇寇。   偏偏这样的人还同样位高权重,顾县丞连去调查都不敢……那许不是他不做县吏就能解决的问题,闹不好要赌上一族性命。   胡参议下跪认罚,亦不敢把那幕后人道出来。   良久,燕红才缓缓吐了口气,把心底沸腾的情绪强压下去。   到得此刻,她可算是切身体会到了陈艺郎为何要劝她取得皇权认同——在她出生的这个位面,空有能力而没有权势,是万万不行。   就连这一次,她已展现出非常之能,可要是没有全公公这个天子内臣从旁力顶,单单只是想把胡参议这把更金贵点儿的“刀”砸碎,都做不成。   “四少爷,我先前说要请县丞再帮我做件事儿,其实是有一桩大功劳送予县丞。”燕红平静地道,“我之前想得有些简单了,这个大功劳只凭我们怕是吃不下,不若将全公公邀来一并行事。”   顾玉成诶了一声,没有反应过来。   燕红加重语气道:“如能顺利做成,你我姓名,或可见于史书。”   顾玉成蹭地一下跳了起来。 第66章   两枚不规则的椭圆形土豆蛋子, 被装在扑了块白棉布的盘子里,摆放在顾家别院书房的红木方桌上。   “能和红薯一般种在山地上,不占良田, 产量跟红薯差不多, 不过要比红薯好吃, 也不会胀气,能当粮食。”燕红指着盘中土豆,对围着方桌的三人道,“红薯是宣德年间从两广传过来的吧?土豆和红薯原先长在同一个地方, 既然黔地能种红薯, 自然也能种土豆。”   燕红介绍了这么多, 顾县丞耳朵里听进去的只有一句,瞪圆了眼睛着着土豆道:“小仙师没说错?这真能当粮食??”   “能!”燕红肯定地道。   她在命运清单里查过书了, 土豆养活了大半个欧洲, 罗刹人……好吧,欧罗巴人能靠土豆过活,华夏人当然也能。   顾县丞激动不已, 在衣服上擦了下手,才把另一个土豆拿起来,细细观赏——他好歹是一县长吏, 必然是知农事的,不占良田就能当粮食、还与红薯一般丰产的作物意味着什么, 顾县丞心里是有数的。   顾玉成也凑在伯父旁边, 眼珠子粘在土豆上就拿不下来。   全公公倒是比这对伯侄要冷静一些,激动过后便细细追问起这土豆种植起来是否繁琐, 生长期几何。   燕红从芯片面板中呼出购买种子时附带的种植存储教程, 照本宣科地介绍给全公公听……   每亩地要二百斤土豆做种, 百日可收获,亩产比肩红薯,于阴凉干燥处存储可存放半年到一年之久——便连全公公这种对农事一知半解的太监,也听得两眼放光,呼吸急促。   “此仙种若能推行天下,何愁青史不留名!”三名听众中,城府最浅的顾玉成亢奋地握拳挥出。   顾县丞轻轻拍了侄子一巴掌、把碍事儿的顾玉成推开,与全公公商量起将此仙种进献京中。   有绕过内阁直奏天子之权的镇守太监上达天听,这功劳须不能被截胡,必落在他几个头上,但在直接进献土豆种还是先在黔地种植一轮再进献一事上,顾县丞与全公公有些分歧。   燕红不耐烦听他两个争来辩去,道:“如今刚到六月,种一轮出来年底进献也赶得及,不过是晚几个月工夫,有什么可争的?”   见全公公似乎还不太愿意,燕红又劝道:“全公公可是担心拖久了生变?这个并不要紧,今年不会有什么大事,四川那边的苗乱到年底就会平定,影响不到黔州道。西厂出事要到明年去了,跟咱们也碍不着。”   全公公:“??”   顾玉成满头大汗:“小仙师,天机不可泄露!”   “这也不算什么天机。”燕红嘀咕了句,把手上的土豆放下,道,“要么全公公先给皇帝上个折子,汇报一声土豆的事儿,到年尾了再把种出来的土豆和种植过程一并送到京城去,正好来年了北方也能试种。”   全公公呆呆地盯着燕红,今年三月四川苗乱倒不是什么秘密,她又是怎么知道年底就能平定的?还有西厂,她又怎么知道西厂明年要出事??   心里这么想,全公公嘴上也问出来了。   “自己作的呗,西厂连兴大狱,把能招惹的人全给惹了,这事儿全公公该当比我清楚吧?”燕红奇怪地道。   全公公:“……”   “不过朝堂上衮衮诸公也都不是什么好人,后头又被皇帝收拾了。”燕红亲眼见过了黔州道一众高官,对文官集团谈不上多少好印象,嫌弃地啧了一声,道,“也是如今天下尚算太平了,才能让这么一帮人吃饱了撑着斗来斗去。”   全公公半张着嘴,神色数变。   燕小仙师提起西厂是丁点儿不知道什么叫客气,甚至可谈得上冒犯。   但全公公却没法生得起气来……不仅仅是燕红实打实的世外高人身份,最重要的是,燕红对文官也同样不客气。   虽然被指名道姓的骂“作”让全公公这个太监有点儿不爽,但听到燕红明明白白的说“朝堂上衮衮诸公都不是好人”,还是让全公公颇为暗爽——太监被骂阉宦听得多了,朝堂诸公被骂可没怎么听过。   骂出这话的,还是个不出黔地能知天下事的世外高人。   全公公甚至已经盘算起了要把这事儿写信告知给留在南京城熬日子的干爹,让干爹也跟着爽一爽……   燕红可没那兴趣去猜全公公心里转了多少念头,见全公公不再出声反对,便与顾县丞商议起试种土豆事宜。   她看过史书,晓得本朝正处于小冰河时期,夏日里最热的时候黔地气温也在二十上下徘徊,正适合种植土豆。   至于北方,则除了气温下降外,还有干旱之祸。   土豆和早了几十年进入华夏大地、但只在西南穷困地区扩散开来的红薯一样耐旱,在燕红看来,两者都应当进献京师,在北方广泛播种。   顾县丞听到进献红薯,面现迟疑。   燕红知道他晓得红薯弊处,便道:“如今黔地种的红薯品种劣质,才致口味不佳,味同嚼蜡,难以推广,我可再与师门要些新的红薯良种,个大味甜,种出来了世人便知优劣。”   顾县丞大喜,连忙一迭声应下。   商定试种事宜,燕红再次进了一次交流空间,花了十几点命运点,又兑换了一批土豆种、和拢共一千公斤的红薯种。   府城一众高官还在为胡参议定罪之事争执不休期间,高同知亲领数百精兵,悄悄儿的把两千公斤良种送往南明县,顾家大本营……   处理好良种之事,燕红见胡家一事还有得扯皮,索性也暂且撂开此事,托付顾县丞派人替她去李家村送平安口信,便点选了申请任务,一面炼体读书、一面等待任务匹配。   又过了两日,燕红正专注看史书时,平静已久的芯片面板,总算是有了动静: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九个时辰又一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主科技侧,主神秘侧,主魔法侧,主未知侧位面。”   “本地试炼任务为单人探索任务,请试炼者做好万全准备。”   燕红:“……诶?”   又是没见过的任务类型。   更离谱的是任务位面的属性——四个侧向,还都是主?   十字公馆那个23%成分的副未知侧位面都危险成那样了,看这说明,她要独个儿去的这位面比十字公馆还离谱?   抓了抓头皮,又看了眼自己面板上还剩740点的命运点,燕红觉得还是稳妥点为上,便咬牙花费十个命运点,又进了一次交流空间。   她在交流空间能呆的时间很短,不到一小时,进来了完全不敢耽搁、立即绕着广场跑了一圈。   运气不大好,一个熟人都没见着。   没则,燕红只得满场打量,见有个陌生试炼者闲闲地独坐在椅子上,看着像是在等人,厚着脸皮凑了过去:“那个……能打搅一下吗?”   陌生试炼者还挺友善,听了燕红的请教,便羡慕地道:“单人探索任务,要进科技魔法神秘未知四个主成分侧向的位面?你运气不错啊!”   “这个任务很好?”燕红咽了口唾沫。   “当然,这种四主位面在咱们试炼者里面还是挺有名的——你喜欢哪个超级英雄?”陌生试炼者笑着道。   “呃……?”燕红大大的眼睛里有大大的不解。   陌生试炼者的笑容僵在脸上。   “嗯……你不知道超英?”陌生试炼者道,“DC和漫威呢,你也不知道?”   燕红脸上直接写着茫然。   陌生试炼者倒吸一口冷气:“等等,你身上穿的不是任务着装?你是纯的古代人?”   燕红老实地点头。   “oh my god……离了个大谱!”陌生试炼者抓狂起来,“有没有搞错!美漫位面让个古代人去做单人任务!老子期待了这么久却没有!匹配系统有病吧!!”   燕红一脸惊愕,完全搞不懂这个看上去与陈艺郎差不多年岁的试炼者怎么忽然又跳又叫。   “——行吧!”陌生试炼者跳脚了会儿又坐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写着无辜的古代人小姑娘,酸溜溜地道,“你要去的呢,是一个有外星人变种人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的奇葩位面,这个任务位面虽然风险很大、也很难匹配到,但同时机遇也很多,运气好的话可以一波肥——你听得懂什么叫一波肥吧?”   燕红艰难地点头……结合一下前面的用词,她大约能猜出来这人在说啥。   陌生试炼者叹了口气,他算是看出来了,对这个古代试炼者来说,这次匹配还真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单人探索任务没有失败惩罚,如果芯片给你发布的任务难度比较大,你就找个超级英雄抱大腿,把任务时间耗过去就行。当然了,你要有自信的话,不太建议划水,毕竟不管是DC位面还是漫威位面都确实很匹配到,错过了还是挺遗憾的。”   “现在去补美漫肯定来不及了,至少你得把DC和漫威两家的超级英雄特征给记住,免得认错人……”   燕红呆够了四十分钟从交流空间出来,便着急忙活地在命运清单里搜索超英电影。   再过八个多时辰就要进任务位面,细看超英电影是来不及了,幸好命运清单里也能搜到电影解说、几分钟速看XXX电影那种,倒是勉强记住了部分超英特征——起码不会认错美队和超人。   八个时辰转瞬即过,进入单人探索任务位面的时刻,终于到来。 第67章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一人:燕红。”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 神秘侧,魔法侧,未知侧, 成分未知,需试炼者探索补全。”   “任务要求:七十二小时内尽可能对该位面进行探索。”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X)X探索进度, 随机道具D~C级X1。”   燕红扫了眼芯片面板,没敢在传送进来的地方多停留, 迅速打量了下四周,抬脚跑进建筑阴影中。   一头钻进楼宇间狭小的巷道内, 蹭蹭爬到室外消防梯转角处蹲下,燕红才算是稍稍有了些安全感, 悄悄探出头来, 打量四周。   她正处于一条颇具科技侧特色的街道上,被钢筋水泥建筑所包围;从三楼外的消防梯往外看, 能看到街道另一头有成片闪烁的霓虹灯, 更远处,则是更大片的、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   这似乎是一座与东京新宿区(百鬼夜行位面)类似的城市——反正以燕红的眼光看来,科技侧的繁华城市似乎并没有太大区别。   就是她传送过来的这地方似乎没有新宿区那么干净……她都已经蹲在三楼高度的消防梯上面了, 还能闻到下面巷子垃圾箱里飘出来的腐烂气息,以及斜下方,巷口下水道内飘出来的淡淡恶臭。   收回视线低头看向芯片面板, 燕红轻轻吐了口气。   这个单人任务还真是即使划水也不会失败, 只要她能小心谨慎地苟完这三天就能出去。   前提是, 真能靠划水苟过去……   在燕红看来,这个四主位面别管是所谓的DC宇宙还是漫威宇宙, 是主宇宙还是平行世界, 都极其离谱。   一大堆超级英雄超级反派都能动不动毁灭世界, 外星人更是隔三岔五的来遛弯——这个奇葩位面到底是造的什么孽!   就算小心翼翼地躲着那些动不动就黑化灭世的超英超反走,也不一定能安全——这种有科技侧的四主位面,居然是不禁兵甲的!   呃……错了,是不禁木仓械。   燕红在十字公馆位面时,见过帅坤用木仓轰开的红砖墙。   普通人拿着就能对他人造成致命杀伤的武器,在燕红看来应当跟她老家位面的兵甲(铁甲)一样被朝廷严令禁止、私藏者以谋反论处才对;可在这种见了鬼的四主位面,谁都有可能掏出把木仓来杀人,这就很离谱——这地方的朝廷,有和没有到底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时间不够了,燕红真想回交流空间去找人请教一下,是不是她哪里理解错误……   不管怎么说,她觉得自己只是区区肉O体凡胎,估计是没法硬抗子弹,还是稳妥点的好,不求什么一波肥,别把小命丢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才是正经。   “不过能做探索任务多少还是要做一下的,一个月才能进两次任务,不能浪费了……反正也没要求要去什么地方探索,尽量找安全点的地方去好了。”   打定主意,燕红悄悄探头观察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猫腰起身、踩着墙壁上了房顶。   这栋楼似乎是栋公寓楼,楼顶有个燕红在百鬼夜行位面见过的储水塔。   蹲在房顶上往下看,视野开阔了许多。   她脚下的公寓楼所在的这条片街区哪怕是在夜间看来也颇为荒凉破败,路灯坏了一大片,路边全是垃圾,路面也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积着水,只有住户窗子里透出来的灯光能提供照明,街面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人在走动。   举目往西边看过去,街道尽头三岔路口过去的那条街,则就像是另一个世界。   不仅建筑比她现在所处的位置要高大一些、道路更宽敞,路灯也都亮着,与闪烁的霓虹灯连成一片,街面上更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不时有人成群结队进出夜间也仍然在营业的临街商铺。   燕红抬头看看西面那条繁华的大街,又低头看看自己脚下这片黑黢黢的、人迹稀少的街区,挠了挠头皮。   从常理上说,似乎人多的地方应该更安全一点……但燕红不确定她的常识在这个任务位面行不行得通。   毕竟这是个连超级英雄的亲属都会被普通人掏把木仓就干掉的奇葩位面……燕红实在没什么自信。   “算了,摸过去看看再说,躲着点儿原住民就好了。”   燕红猫着腰,迈着小碎步,沿着相邻的建筑顶部,悄咪咪往那条繁华的街道摸了过去。   爬上爬下蹦蹦跳跳,一路尽力把自己藏进阴影里的燕红,来到了三岔路口……的房顶上。   到了这个距离,燕红便察觉到了那条挺热闹的大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从路灯恢复招募的三岔路口开始一直到燕红看不见的视线尽头,路边三三两两地站着穿着暴露的各种发色的女郎,不时与路人或路面上开过的车辆搭讪。   挂着霓虹灯牌的临街店铺,有些店的店门被进出的人推拉开时,会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   最重要的是……那些成群结队站(蹲)在路边的原住民男性,从头到脚都写着混混气质——她在几分钟看电影里面见过不少类似造型的人物!   踉踉跄跄、勾肩搭背吆五喝六的酒鬼,赤着大花臂站在路边抽烟的壮汉,再加上举止古怪的女郎和满街的混混……这地方,实在是很不对劲!   “……算了,还是不要过去了。”燕红嘴角微抽,默默转身。   才刚侧过半身,燕红便听见刺耳的车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金属碰撞和玻璃碎裂声。   燕红惊愕回头,却见就在她这一转身的功夫,一辆面包车冲上人行横道、撞毁了一家霓虹灯花里胡哨的临街店铺门面。   路人四散躲开,从面包车上跳下来数名壮汉,踹开摇摇欲坠的店门,高声喝骂着什么冲进店内。   被撞毁门面的店铺内,同步传出杂乱的音乐声、人群尖叫声,以及……木仓声。   燕红:“……”   燕红迅速从猫腰半蹲状态改换成趴在房顶上,把身体全藏进房顶阴影内,面无表情地往自己来时的方向爬去。   只是好奇之下摸过来看一眼就能看到这种事确实离谱,但起码也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个四主位面确实凶得一匹,能别跟原住民打交道,还是别打的好。   还没爬出多远,身后又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惊恐尖叫声。   燕红手足并用,跑得更快了。   等她一口气翻过好几座建筑屋顶、远远躲开这处是非之地,一伙黑O帮份子跌跌撞撞地从被撞毁店门的酒吧内逃出来,后面又追出一只大蝙蝠……   “咦?”   三岔路口对面,蹲在银行大楼楼顶上替大蝙蝠望风的罗宾,疑惑地看向燕红离去的方向。   躲回公寓楼楼顶、蹲到水塔阴影里的燕红,暗暗擦了把冷汗。   “常理果然行不通,还是得找个人少的地方藏身,等天亮了,再做探索任务。”   她蹲着的这栋六层高的公寓没层都有房间都亮着灯,显然不是藏身过夜的好地方,燕红举目打量了下四周,找了个灯光比较少的区域,一路摸过去。   这片黑黢黢的街区范围挺大,巷子挺多,漆黑一片、看着不像是有人居住的建筑也不少。   摸黑在紧凑的建筑顶部攀爬蹦跳跑出去几百米,离那条繁华混乱的大街挺远了,燕红这才随意挑选了一栋看着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两层小楼,从顶楼天窗钻了进去。   这栋小楼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住过人了,从来不挑剔环境的燕红一进阁楼便被呛了满脸的灰尘、还好悬没被蜘蛛网糊一脸,随意走两步,又踩着了干瘪的老鼠尸体。   没辙,燕红只能小心翼翼地往下。   二楼看着就要干净一些,至少走廊上没老鼠尸体,也没那么多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燕红松了口气,准备随便找个干净的角落对付一晚上……才抬脚走出两步,她又定在了当场。   等等,连蜘蛛网都没有?   她连忙低头打量脚下。   走廊地板上,只有两边靠墙的位置有灰尘。   “……有人住在这里!”   燕红忙不迭倒回阁楼,又从阁楼天窗翻回屋顶。   她离开后不久,一名神色紧绷、手里紧紧握着把扳手的流浪汉,小心翼翼地从一楼摸了上来。   搜查了整个二楼都没发现闯入者,这名流浪汉才放心下来。   燕红仓惶逃离了别人家,这回她不敢随便进看着像是住宅的屋子了,兜兜转转半天,才找着了片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住人的建筑群——一间围在砖墙内的废弃工厂。   工厂内的厂房皆毁损严重,不是顶棚塌了就是墙倒了,只有一间看着像是仓库的库房还比较完整。   燕红翻过围墙,越过杂草丛生的空地走到来到库房前,绕着转了一圈儿,并没看见有人在此生活过的痕迹,这才放心地爬到房顶,从离地四米多高的通风口钻了进去。   库房内部空间很大,稀稀拉拉的堆着些燕红不认识的笨重机器和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粗大管子,燕红随意打量了下,挑了个靠近通风口、空气不算太糟的地方,抽出裹尸布铺到地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先在这呆着吧,等外面天亮了再说。”   随便吃点装在道具栏的食物填饱肚子,燕红打开命运清单,继续抓紧时间看超英漫画解说。   这个离谱的四主位面有可能是漫威宇宙也有可能是DC宇宙,不管是哪个宇宙超英超反的数量对燕红来说都太多了,更别提茫茫多的平行宇宙支线位面还有茫茫多的二设三设四设,要全都记住实在是过于吃力。   正专注地听漫画解说,燕红忽然听到“咯”地一声响。   燕红眼皮一跳,循声望去。   她刚才走过时明明没发觉有什么异样的地板上,有一块方形区域正被人向上推开……居然是道隐蔽的地道门。   一道瘦长的成年男性身影,从地板下面钻了出来。   普普通通的深棕发色,平平无奇的脸,高高瘦瘦的身板儿,细长的胳臂里夹着个破布袋一样的东西,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和沾满了灰尘的西装长裤,袖口和衣襟部位有一些颜色奇怪的污渍,污渍处的衣物纤维仿佛有被药品腐蚀过的痕迹。   这个外表看着实在找不出什么特色的男人冷不防瞧见燕红,惊愕得后退半步,好悬没栽回地道内。   燕红满脸的一言难尽,忙不迭起身,局促地解释道:“呃……我不知道连这里也是有人住的——”   那个看着挺普通、挺无害的男人却没有跟燕红废话的意思,猛然把手里拎着的、看着像是个破布袋的东西套到头上,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个像是水木仓又像是喷雾器一样的东西,对着燕红扣动扳口。   直到亲眼看到瘦高男人套上那个有辨识度的头套(防毒面具),燕红才后知后觉地把这人认出来:“——稻草人?!”   她连蓝甲虫、金色先锋、橡胶人这种冷门超英都龇牙咧嘴地死记硬背下了,身为高人气反派的稻草人必须能有个印象。   但这功夫才把对方认出来显然已经迟了一步,恐惧毒气已然糊了燕红满脸。   燕红脚步一晃,眼前的世界瞬间支离破碎。   “你这奇装异服的小贼,是谁派你来的,蝙蝠侠吗?我们的黑暗骑士又想把我送回阿卡姆?别做梦了,这一次我可不会轻易认输!”   稻草人一击得手,得意地大笑出声,又掏出个装着诡异药剂的针筒,狞笑着往燕红扎来。   针筒扎到了斧头上,细长的针管当场折断。   双目赤红,摇摇欲坠的“奇装异服小贼”,手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把斧头。   “?!”   稻草人狞笑一顿,惊愕后退:“你——你不是罗宾?!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不受恐惧毒气影响?!”   燕红当然没那能耐免疫恐惧毒气。   她浑身颤栗,神经紧绷,整个人正陷入极大的恐惧之中。   稻草人的恐惧毒气能唤醒人记忆深处最恐怖的记忆,让人对所见到的东西感到恐惧。   在此刻的燕红眼中,面前的稻草人不再是个普普通通的陌生瘦高男人,而是燕红这个在简单单调的封闭乡村环境下长大的少女,短短十四年的人生中,第一个遇到的、对她抱有杀意、真正想要杀死她的人。   也是还处于弱小无力时期的她,拼尽了全力、赌上了性命才艰难打败的对手。   更是她最痛恨、最遗憾、最惋惜没能亲自早点儿将其手刃掉的——目标!   恐惧可以被意志控制,也可以被更强烈的情绪覆盖;而这种更强烈的、能将人类的意志和理智一同击垮的情绪……名为愤怒。   被绝对愤怒控制的燕红,像是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小兽,露出刚长成的锋利獠牙,咆哮着扑向敌人。   “把神仙阿姨还来——!!” 第68章 不速之客   凌晨一点十分, 哥谭东区。   罗宾翻进废弃化工厂的围墙,辨认了下厂区内建筑,快步跑向黑O帮成员口供中那间被稻草人作为新据点的仓库。   “罗宾, 原地等待。”   通讯器中传出蝙蝠侠的声音,但罗宾显然不是会听家长话的乖宝宝,口中应付着“当然、当然,我会好好站在这儿喂饱这些该死的蚊子的”,手里的抓钩木仓已经射向仓库顶棚。   在仓库顶棚上落脚的乌鸦被惊走, 罗宾吊着锚链蹭蹭爬到墙上, 上半身钻进恰好能让少年人通过的通风口。   “噢, 见鬼!”   蝙蝠车在一分三十秒后开进废弃化工厂,一只大蝙蝠从车上跳下来, 快步走进罗宾打开了门的废弃仓库。   绕过堆积的杂物,蝙蝠侠看到了通往哥谭东区地下废弃管道的暗门,也看到了……距离暗门约十米外的墙角里,面朝下卧倒,腰部几乎断成两截的稻草人。   “恐惧毒气还在, 把稻草人堵在了他的仓鼠笼子里的人显然不是冲这些毒气来的。”拿着强光手电筒的罗宾从暗门内钻出来,不慎又看到了眼稻草人的尸体,没忍住干呕出声, “真见鬼,这是谁做的好事,杀手鳄还是贝恩?他们难道也逃出了阿卡姆?”   蝙蝠侠用微型摄像头拍下现场杂乱的足迹、血痕和稻草人的死状, 这才蹲下来揭开稻草人的头套。   头套之下,乔纳森·克莱恩苍白的面孔上还残留着恐惧。   显然, 这位恐惧大师并不免疫恐惧……在他死亡前, 想必已经好好地体会过那种他曾带给过别人的“美妙”滋味。   检查了下稻草人腰部上的伤口, 蝙蝠侠转头看向地道口附近那滩溅射状的血液。   这位黑暗骑士,也是最让哥谭地下世界闻风丧胆的侦探。   很快,在杂乱血迹和脚印之间,蝙蝠侠捡起了一根折断了针管的针筒,又在不远处的杂物堆下方找到了一把染血的恐惧毒气喷枪。   “……稻草人从地道里出来,遭遇了那位致命的不速之客。”   “他袭击了那位不速之客,尝试用精神药物控制对方,但并没有成功。”   罗宾掏出袋子装下蝙蝠侠递过来的证物,惊讶地道:“还有人能够免疫恐惧毒气?”   蝙蝠侠沉默不语,视线顺着地上那些相对于稻草人来说要小了很多的脚印移动,从地板上转移到墙上,停留在离地四米多高的通风口处。   通风口很小,体重超过一百磅的成年人绝无法在不破坏边缘的情况下通过。   “罗宾,一个小时前,你曾在哥谭银行看到个很像是猫女的身影?”   “啊,是的,但那个身影要比赛琳娜矮小得多,以那附近的广告牌作为参照物,我想那个人还没有企鹅人高。”罗宾道。   蝙蝠侠沉默了下,大步走向仓库大门。   “没有人能免疫恐惧毒气,得在那个受毒气影响的不速之客制造出更大的混乱前找到他。”   “我会通知哥谭警局,罗宾,在警察到来前转移走地道内所有的毒气。”   停在工厂围墙上梳理毛发的乌鸦,目送蝙蝠车开出工厂区。   此时,披着裹尸布的燕红已经远离了废弃化工厂,正脚步踉跄地走在空荡荡的小巷中。   她的状态不怎么好,精神毒气带来的影响并没有消退,周围明明空无一人,燕红却总是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似乎她身处于任何区域都危机四伏,入目所见的所有建筑都面目可憎。   “我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不对,应该就是稻草人毒气的关系了……太大意了,应该在看到有原住民的时候就马上离开的……”   以愤怒情绪压过最初受恐惧毒气影响的那段不稳定阶段后,燕红高达十一点的综合灵能及被芯片系统认可的优越战斗意志能够压抑住恐惧,但也只是勉强控制住罢了。   她眼前仍然时不时出现幻视和幻听,冷不防就会看见提着斧头电锯追杀她和神仙阿姨的黄明,又或是听见林恩太太那阴恻恻的冷笑声。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中飘起了雨。   雨越来越大,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裹尸布和她的衣物,湿透了的编织物贴在燕红的皮肤上,让她有些难受。   但她需要这种被某种熟悉的东西包裹起来的感觉,这能让她稍微感觉到安心。   下着雨的深夜,东区犯罪小巷要比平时清净得多,制造噪音的酒鬼和路边常见的流浪汉都不见踪影。   但罪恶并不会就此被雨水冲刷干净,漫无目的地在黑暗蹒跚前行的燕红经过一家酒吧后门处的巷子时,两个站在室外消防梯上抽烟的混混发现了她。   “看看那是什么?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噢,还是个亚裔!”   正头痛着去哪儿弄点毒资的混混兴奋地丢下烟头踩熄,冲下消防梯。   “嗨,女孩,你看起来糟糕透了,需要得到热心人的帮助,相信我,我们正是你需要的好心人,你应该去红玛丽奶奶那儿喝杯热牛奶,再来一条热烘烘的毯子,来吧宝贝——”   再没有比瘦瘦小小的亚裔女孩更容易得手的目标猎物了,两个混混大步追上燕红,嬉皮笑脸地伸手来抓她。   摇摇欲坠的燕红被抓住了肩膀。   她迟钝地转过头,看到了两张写满贪欲的白种人男性的脸。   恐惧毒气还影响着她的大脑,混混脸上的贪欲和恶意在她眼中无限放大,让她好不容易才靠意志力强行压下的恐惧自心底翻腾而上、击溃了她艰难维持住的理智。   弱者逃避恐惧,强者面对恐惧。   燕红还十分年轻,她的尖牙和利爪还没有被她生活的环境磨去。   成为试炼者后,她的勇敢获得了正面反馈和正向激励,她更加不需要去学会规驯自己、去学会以弱者的心态来适应外部环境。   他人向她施加的恶意和恐惧,不会让燕红抱着膝盖哭泣、祈求别人施舍善意,只会打开她遗传自远古基因中的战斗编码。   两个混混一个抱住了燕红的肩膀、捂住了她的嘴,一个蹲下来去抓燕红的双腿。   燕红抬起脚,下落,砸到蹲下去那个混混的脖子上。   看着瘦小的她有着与壮年男性相等的综体数值,她的体脂率比职业泰拳手还低,爆发力接近短跑运动员,耐力、力量,更不是一般的街头混混可比。   这一记脚跟落直接踢断了那个倒霉混混的脖子,本来就因赌瘾发作而要比一般人虚弱得多的混混吭都没吭一声便栽倒在地,了无生息。   从后方抱住燕红的混混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见他怀里这个矮小的亚裔猎物双手上举、箍住了他的脑袋。   一股巨力传来,站在燕红身后的混混直接被燕红箍住两侧下颌、举高,又狠狠往前砸,脑袋着地。   清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颅骨破裂和颈骨折断声同步响起,还做着卖掉燕红赚取毒资美梦的混混连惨叫声都没发出便当场了账。   燕红站在原地发呆了会儿,弯腰捡起滑落到地上的裹尸布披到身上,摇摇晃晃地步入黑暗中。   不远处的垃圾堆上,一只胸前挂着微型摄像头的乌鸦静静目送燕红走远,又振翅飞起,远远跟了过去。   从监控屏幕中目睹了这场残酷反杀现场的企鹅人一脸焦躁地将手里的雪茄放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抖了下灰,叼回嘴里。   “这个害我的毒气工厂被那只可恶的蝙蝠抄了底儿的小混蛋,到底是谁?”   咬着雪茄的企鹅人转过头,冲站在沙发后面的一排下属喝问。   科波特家族的成员们面面相觑,显然,谁也不认识监控中那个穿着奇装异服、还披着床单到处走的亚裔生面孔。   企鹅人想尽办法通过中间人保释出来的稻草人就这么被个无名小辈干掉了,最后一批恐惧毒气还落在了蝙蝠侠手里,这足以激怒企鹅人痛下杀手。   暴躁地将雪茄扔进烟灰缸,企鹅人指着监控屏幕中踉跄地行走于犯罪小巷的燕红,咆哮着怒吼:“蝙蝠侠也在找这个小混蛋,必须抢在蝙蝠侠之前干掉她!现在就去!立刻!马上!GO!”   不会有人敢于违抗暴怒中的企鹅人奥斯瓦尔德·科波特,科波特家族的杀手们立即出动,气势汹汹杀向燕红出没之地。   回到蝙蝠洞的蝙蝠侠很快发现了哥谭东区的异动。   蝙蝠侠不信任任何人,入侵控制全城的电子设备为他所用是黑暗骑士的惯用伎俩,他才刚从废弃化工厂附近的居民探头中找到那个进入过稻草人秘密基地的不速之客身影,便看见了气势汹汹杀进犯罪小巷的科波特家族成员。   “保释稻草人的果然是企鹅人。”   大蝙蝠冷冷地给冰山餐厅的老板记了一笔,拿起头罩戴上,大步走向蝙蝠飞机。   哥谭的雨越下越大,身为黔地人、习惯阴雨天气的燕红也有些扛不住了,站到一栋民宅的房檐下避雨。   大约是她还很年轻、综体也足够高的缘故,吸入的恐惧毒气被代谢了不少,让燕红渐渐恢复了理智,至少一直折磨她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觉减轻了很多。   “我刚才好像是遇到了什么人跟我说话?后面怎么了来着?”冷得瑟瑟发抖的燕红抱着胳臂,默默回忆遭遇稻草人袭击之后的事。   不经意间,她看到巷子对面楼房的窗台上停着一只乌鸦。   这附近没有路灯,住户的窗户也没有灯光,再加上下雨,黑漆漆的一片,要不是燕红获得秘术后拥有了夜视能力,她是绝难发现这只乌鸦的。   此刻,不受黑暗环境影响的燕红,不仅能看到这只几乎与黑夜融成一体的乌鸦,还能看见……这只乌鸦的羽毛正往下滴水。   “……下雨天,鸟不是会避雨的吗,怎么还会在外面飞?”   燕红那刚被恐惧毒气折磨过的大脑,迟缓地冒出这么个念头。   很快,哥谭超反中,某个擅长训鸟、能利用鸟儿收集情报和传递消息的滑稽反派身影,在燕红脑中浮现。   “——企鹅人!”   燕红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将裹尸布塞回道具栏,启动秘术·生死判、风一样地蹿进风雨中。   乌鸦察觉到危机,展翅欲飞,但湿透的翅膀和暴烈的风雨让这只鸟儿没那么容易飞起来,被踩着楼体跃起的燕红一把抓了个正着。   留在老巢监视着燕红的企鹅人,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奇装异服的亚裔女孩,在热成像夜视监控探头下凭空消失…… 第69章   凌晨二点四十分, 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的暴雨渐渐平息。   哥谭东区第九街区,红玛丽酒吧后巷。   “两个看场小弟, 一个被踢断了脖子,一个被人抱着脑袋过肩摔,颈骨折断,颅骨粉碎性骨折,当场殒命。”   戈登拿着手机钻出警戒线,走出警灯闪烁的勘验现场、走向路边,低声与电话那头的黑暗骑士交谈:“这种杀人手段可不像是黑O帮的手笔,是否与你正追寻的那位‘客人’有关?”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东区小巷死人是常有的事,口角冲突、混混械斗、黑O帮角力……东区居民哪一天的凌晨没有听见呼啸而过的警笛声, 才是稀罕事。   但两个酒吧看场混混皆是被人徒手干净利落地一击毙命,这显然就不正常了。   “我会找到他。”   蝙蝠侠冷冷交代一句,挂断了通讯。   戈登放下手机望向远处,高空中,隐约能看见蝙蝠飞机无声无息划过云层。   哥谭东区监控设施本来就严重不足, 各处探头又时常被人为破坏,即使是侵入控制了全哥谭监控网络的蝙蝠侠,到此时也没能明确那名“不速之客”的全貌,对对方的性别、年龄、人种一无所知。   在此不利前提下,蝙蝠侠采取的策略是……盯梢科波特家族。   科波特家族在稻草人死后立即倾巢而动进入东区大肆搜捕着什么人,企鹅人必然知道那个不速之客的具体形貌。   但事情的走向, 似乎又与蝙蝠侠预料的不同……   “B,科波特家族干部的车十分钟内第二次从第六街区这儿经过, 他们似乎丢失了那个不速之客的踪迹。”   哥谭商业银行顶楼, 用望眼镜观察着科波特家族干部座驾动向的罗宾呼叫了蝙蝠侠。   “我看见了。”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人, 居然能从企鹅人的追捕下逃走?他很熟悉哥谭?”罗宾好奇地道。   蝙蝠侠没有回应。   罗宾还以为蝙蝠侠又要再次随意中断通讯, 蝙蝠侠的声音又从耳内通讯器中传了过来:   “身高约为五英尺,体重低于100磅,推测为十四岁以下少年或成年侏儒。”   “持有至少一把刃面宽度约为四英寸的特殊材质斧状武器,挥砍力道与体重超过180磅的伐木工、屠夫相近;接受过基础以上搏击训练,可于四秒内空手搏杀两名成年男性;拥有高等体术,可徒手攀爬高层建筑外墙。”   “能甩掉企鹅人的监视,推测接受过特工培训或拥有某种隐匿行踪的超能力,鉴于目标曾被稻草人以恐惧毒气成功袭击,后者可能性更大。”   “以上。”   罗宾:“……”   好吧……还真是很有蝙蝠风格的、用以代替“我不知道”的回复方式。   罗宾正心中腹诽,忽听远处传来嘈杂的机车轰鸣声。   罗宾惊愕地循声望去,发现街道那头冒出来几十辆重型机车,嚣张地冲上了第六大道。   “那是——小丑帮?!”   科波特家族倾巢出动大肆追捕某人,东区的帮派虽不知道企鹅人在发什么神经,但很显然,招惹暴怒中的奥斯瓦尔德·契斯特菲尔德·科波特不是什么好主意,大多选择了按兵不动,观察后续。   但很显然,小丑帮不会有这种顾忌——这些脸上涂抹着滑稽小丑油彩的家伙,和他们那个脑子被化学药品烧坏的首领一样肆无忌惮。   罗宾忙不迭收起望眼镜,掏出抓钩枪命中商业银行对面的大楼楼顶。   科波特家族和小丑帮并没发生过什么正面冲突,毕竟企鹅人是个正常的罪犯,他只会为了名誉、权力和金钱犯罪,和小丑那种只想破坏一切规则、把这个世界闹得天翻地覆再顺带给蝙蝠侠找点儿麻烦的疯子有着本质区别。   但这并不表示小丑帮会默认与科波特家族井水不犯河水——还是那句话,这群疯子的风格没人能琢磨得透。   科波特家族的干部刚领着人围堵住了一家无需身份登记就能住宿的私人旅馆,小丑帮的疯子们便欢呼着把重型机车开到了他的凯迪拉克防弹车车顶上。   蹲在街对面大楼楼顶的罗宾,无力地以手扶额。   “B,小丑帮和科波特家族干起来了,我们需要阻止他们吗?”   “NO。”蝙蝠侠冷淡的声音从通讯器那头传来。   初出茅庐时的蝙蝠侠或许会连这种火并也会试图插手阻止,但现在的黑暗骑士并不在意。   不过小丑帮搅合了进来,蝙蝠侠就必须得采取些手段、尽快找到那个不速之客了——若让小丑与那个手段凶残且能够逃脱企鹅人眼线、疑似拥有某种隐匿潜伏能力的“客人”接上头,蝙蝠侠都无法想象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后果。   二十分钟后,蝙蝠侠与罗宾在企鹅人的老巢汇合。   冰山餐厅已人去楼空。   蝙蝠侠检查了下烟灰缸里的雪茄余烬,又将手伸进壁炉探了下余温。   “科波特逃走了……?”   这个结论让蝙蝠侠都有些难以置信。   诚然,杀死稻草人的不速之客确实是位并不怎么友善的凶徒,但仅仅只是这样并不足以将企鹅人吓得连老巢都不敢呆。   “似乎……我缺少了部分关键性的情报。”   蝙蝠侠沉思了下,转头看向沙发前那套监控装置。   监控数据已被企鹅人删除,看来科波特转移时情况并不算太过紧急,至少还顾得上收拾首尾。   蝙蝠侠稍微花了点儿时间恢复数据,获得了两段被删除后还刻意用软件粉碎过的视频画面。 第一部 分是热成像镜头摄下的片段,高度约为五英尺的瘦小身影站在某处静止不动,忽然做出了个双手合拢的动作,紧接着从热成像画面中凭空消失。   镜头剧烈晃动,雨声和飞禽震动翅膀的声音中,随着“咔”一声轻响,画面终止。   这段诡异的监控视频看得罗宾头皮发麻:“这是什么鬼东西?图像出错了?”   蝙蝠侠皱眉不语,点开第二部 分视频内容。   这第二段被企鹅人特意删除的视频……内容更加惊悚。   拍下视频的不是热成像镜头,而是某个科波特家族成员的手机。   视频开始,画面便十分昏暗,镜头也晃动剧烈,结合画面中狂奔在前方的数名科波特家族成员背影、及拍摄时录下的骂骂咧咧,可判断为拍摄者正与同伴一同追着某人钻进了某条暗巷。   一阵追逐后,镜头前方那个始终模糊不清的影子似乎被紧追不舍的科波特家族成员激怒,悍然反击。   当那个看上去瘦瘦小小、威胁性并不大的身影出现在科波特家族携带的强光手电筒光源环境内……骂骂咧咧的呵斥声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就连站在蝙蝠侠身侧的罗宾也“啊”了一声,惊恐地往后退。   能以意志力控制恐惧的黑暗骑士,死死地盯着屏幕。   那是个……漆黑一团的、仿佛浓烈黑雾凝聚成型的人形怪物,当他高速移动时,形体边缘似乎能看见部分溢散的痕迹。   若虚若实的人形鬼雾有着惊人的速度,飘忽的身法,和堪称血腥的进攻手段——他手上拿着的那把平平无奇的剪刀,在视频拍摄者面前迅捷地、残酷地、毫不犹豫地剪断了好几个人的肩膀,手臂。   那把致命的剪刀几乎要递到拍摄者的眼前时,木仓声大作,对方被惊动,快速退去。   那鬼魅般的形体完美融入黑夜,即使是蝙蝠侠本人也不能确定能从黑暗中再次定位到他。   蝙蝠侠沉默地回放画面,来来回回地查看鬼魅雾影出现在镜头里和消失之时的片段,以及古怪的剪刀将活人肢体剪开的部分。   罗宾难以直视地转过身去,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真是见了鬼——这是我第几次说这话了?难怪企鹅人跑得那么快,他到底招惹到了什么鬼东西?那难怪是鬼魂吗,还是幽灵?该死,我听说过的幽灵可不是这种凶残的怪物!”(注1)   “是人。”背对罗宾、仍然在反复查看视频片段的蝙蝠侠出声道。   “什么?”罗宾没听清。   “是人类。”蝙蝠侠冷静地道,“他畏惧木仓械,在使用武器时手臂和肩膀的部分有明显的发力动作,移动时虽处于漂浮状态,但双足离地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英尺左右,这或许是他变成这种鬼雾形态时的能力限制。”   “此外,他也并不是无端消失,而只是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镜头拍摄范围。”   蝙蝠侠将视频暂停在最后一段画面,指着最上端部分道:“这团黑色不是画面缺失,是他的身体的一部分,他攀爬墙体的方式似乎有些古怪……但他逃离时采取的手段并未超出常规。”   罗宾:“……”   蝙蝠侠拷贝下这两段视频,将记忆卡塞进腰带里,转身就走:“去找企鹅人。”   “找企鹅人?”罗宾连忙快步跟上。   “找到企鹅人,就能找到他。”蝙蝠侠简洁地道。   “呃……也许我们并不用这么急着去找到那个假货幽灵,也许天亮后他就会被太阳杀死了。”罗宾抽着嘴角讲了个冷笑话。   蝙蝠侠回过头,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罗宾选择闭紧嘴巴。   蝙蝠飞机从冰山餐厅顶楼升起,往码头区飞去——像企鹅人这种“传统”的罪犯,他有几个秘密安全屋大蝙蝠都心知肚明。   燕红并没看到从窗外高空中飞过的蝙蝠飞机。   此时的她可压根没想过要去追杀企鹅人,也完全不知道小丑帮也掺和进了今夜的哥谭日常……这会儿的她,正躲在一栋公寓楼中层的空房间里大喘气。   抓住那只怪异的乌鸦、拆掉了那个微型摄像头后,燕红接下来的苟活计划并不顺利——只要她被一些穿着黑西装的原住民发现,不管她正在哪儿、正在做什么,那些家伙都会嗷嗷叫着冲她杀过来。   一开始燕红还有些不解,先后这么几次被没见过的陌生人追杀后,她慢慢回味了过来……大约是因为她的穿着的关系。   在那座仓库里遭遇稻草人时,那家伙就一边喊着“奇装异服的小贼”、一边糊了她一脸恐惧毒气。   “果然还是大意了……这个任务位面的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都会打扮得跟其他人不一样,容易被人区别出来,我应该在进任务前去交流空间弄一套任务着装的。”   这会儿再去原住民住宅里借普通人衣物已经来不及了,被那些黑西装追杀期间,燕红的脸和身形都被人家目击过了,她没自信自己换套衣服就能顺利隐藏进人堆里——相比起这些欧罗巴原住民,她的“亚裔”面孔确实区别很大。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原住民也实在是没几个安全无害的,她明明只撞见了一个超反、其它的都是普通人,就把她折腾得够呛。   “超级反派间好像会经常合作起来对付蝙蝠侠,我砍死了稻草人,所以才惹到企鹅人的吧……这个反派是哥谭的帮会老大,很有势力,这么快就找了这么多人来追杀我……该怎么办好呢?”   距离她进入任务位面到现在,才刚过去不到四小时。   一想到还有六十多个小时的任务时长要熬过去,燕红就觉头痛无比。   资深试炼者前辈的经验确实很有用,但实践起来着实有些让人头大——说是找超英抱大腿就能划水混满任务时长,可她还连超英的毛都没见着呢,就给超反派来的手下追杀得上天入地了。   好几次子弹擦身而过,差没把燕红吓出点儿毛病来。   头大的燕红小心翼翼地探头到窗口那观察四周,确认公寓楼附近街道上不光没人,连过路的车都见不着,这保持着警惕,打开命运清单。   在清单里搜了会儿哥谭的情报,燕红眼睛一亮。   “警察局长戈登,和蝙蝠侠合作的好人——对呀!我可以去哥谭警局的呀!”   “稻草人是个大坏蛋,我杀死了他又被企鹅人追杀,戈登应该会保护我的吧?”   找到有可行性的苟活方案,燕红心中大定,又警惕地观察了下四周,小心翼翼地……摸出个油炸糍粑,大口大口地开吃。   这是进任务前在府城里买的老字号油炸糍粑,用糯米和面粉做成的糍粑,包上煮熟后加盐加葱姜捣成泥状的豆沙馅料,再用油炸出酥脆外壳,吃起来味道相当不错,燕红有道具栏装东西、搁进去的食物还不会变质,一口气买了一百多个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就是这个不时之需……要没自带粮食,燕红都不知道能上哪弄吃的去。   燕红美美地啃了两个糍粑,又掏出第三个继续啃,却听“咔嚓”一声,这套空置公寓的卧室门……被人打开了。   燕红呆呆地看着那个半身躲在卧室门内,只探出个小脑袋来的小孩。   那小孩也呆呆地看着她……手里的油炸粑。   燕红敢拍胸脯保证这间公寓绝对是空的,她从窗外确认过这间屋子里半件家具都没有、就是个四壁空空的空屋子,她才放心地翻进来的。   她现在屁股下垫着的还是自带的裹尸布。   从那小孩头顶看过去,卧室内也同样空空荡荡,只有墙角的地方丢着几件衣物、两条毛毯、和一个脏兮兮的旅行袋——与燕红在十字公馆捡到的那种有提手的袋子款式类似,新旧程度也类似。   如果是个成年人,燕红老早就翻窗跑了……她现在差不多已经患上原住民PTSD了。   但那小孩看着最多与她弟弟燕小宝一个年岁,还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食物,燕红就有点不落忍。   “我在这里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就走……这个给你吃,可以吗?”燕红比划道。   “可以。”这原住民小孩比燕红想象的更大胆,立即两眼放光地冲她走过来。   燕红放下心来,把油炸粑递了过去。   巴掌大的油炸粑一般成年人吃两个再来碗豆浆就能饱,这小孩吃完一个便摸着肚子一脸满足,还主动来跟燕红搭讪:“你穿的是制服吗?你是超级英雄还是超级反派?”   燕红:“……”   好吧,她确实应该反省没准备任务着装,连个原住民小孩都会对她另眼相待。   “我不是,我只是路过的普通人。”燕红纠结地道,“我这一身也不是什么制服,只是普通衣物罢了。”   “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这个房间在四楼,我妈妈偷偷换过门锁了。”小孩疑惑地道。   “呃……”燕红看向被她打开的窗户。   “能从窗户翻进四楼的房间,你还只是普通人?”小孩不快地道,似乎认为燕红在糊弄他。   “真的不是。”燕红无奈地道。   “好吧,好吧。”这个在哥谭东区长大的小孩貌似比燕红更见多识广,小大人一般地抬起双手,竖起双掌,冲燕红做了个稍安勿躁、无意争执的手势,老成地道,“别紧张,就算你是超级反派也没人会在乎的,相信我,对哥谭人来说,超级反派并不比超级英雄更讨人厌。”   燕红呆住:“诶?” 第70章   小男孩叫贝鲁特·莫尔顿, 意大利裔,由他的母亲索菲亚独自抚养长大。   “我们家以前并不这样,这个房间里至少还有沙发和冰箱, 也有水和电。那时的索菲亚也有一份还算拿得出手的工作, 能支付得起每个月的账单, 房租也能按时交纳。”   “在她的前老板被蝙蝠侠送进黑门监狱之后她失业了,而想在哥谭找到一份新工作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我们失去了一切。”年仅九岁的贝鲁特有着一头微微卷曲的综发和漂亮的绿眼睛,以及能够平静坦然地描述自己困窘生活的少年老成,“欠了半年的房租后房东扔了我们所有的家具,但好歹他没有叫来警察, 所以索菲亚还能偷偷带着我躲回来。”   “蝙蝠侠为什么要把你妈妈的雇主抓走?那个人干了什么坏事吗?”燕红不解地道。   贝鲁特耸肩道:“意大利人在哥谭还能做些什么呢?那是难免的事, 就像你们亚裔也只能开餐馆或洗衣房。”   别说燕红这种古代人, 现代位面没出过国的亚洲人也很难体会到移民国家存在的潜规则, 她费劲儿地理解了半天贝鲁特的话,纠结地道:“那就是说, 蝙蝠侠其实也没有做错事?”   “我可没有说蝙蝠侠是个坏人,我只是说,蝙蝠侠那种超级英雄和其它那些超级反派,在哥谭人眼里没有什么不同。”贝鲁特无所谓地道,“当然,我现在倒是可以确定你肯定不是超级反派了,不然你可不会帮蝙蝠侠说话,你是刚出道的超英吗,代号是什么, 酷不酷?”   燕红:“??”   贝鲁特见她一脸茫然, 忽然来了兴致:“你还没有代号吗?要不要我帮你起一个, 你的超能力是什么?”   燕红“呃”了一声,贝鲁特以为她是不愿意,更加积极热情地道:“你是哥谭第一个亚裔超英,相信我,我会帮你想一个很酷的代号的,你会飞吗,又或是隐身术之类的?”   燕红不得不认真地重申:“不不不,我真的不是超英,而且我也真的不会超能力。”   “那你是怎么从窗口闯进来的,这里可是四楼。”贝鲁特不高兴地道,“我跟你分享了我的故事,红,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燕红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滔滔不绝又积极主动的小孩,有点儿无从招架,只能无奈地道:“好吧,我确实有一些超于常人的本事,但我并不是超级英雄。”   “那不就是超能力吗,我听人说过亚裔人喜欢含蓄,可你也太含蓄了。这样可不行,红,你应该更有自信一些。”贝鲁特先是表达了不认同,又满脸期待地道,“你的超能力是什么,能给我看看吗?”   燕红默默起身,抬脚走上墙。   “噢天啦,你的脚底会粘在墙上?你会飞檐走壁!”贝鲁特兴奋得跳了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燕红没比贝鲁特大几岁,也有爱炫耀、爱引人注目的少年人天性,二话不说开启秘术·生死判。   “酷——!!”   这栋公寓的隔音很一般,又跳又叫的贝鲁特激怒了邻居,很快隔壁就开始砸墙:“安静点儿死小鬼!”   贝鲁特赶紧捂住嘴,隔了会儿等隔壁安静下来,这小孩又冲燕红挤眉弄眼,小小声道:“你能帮我教训一下隔壁那个暴躁的西班牙佬吗?那个总是发酒疯的家伙经常色眯眯地偷看索菲亚,还暗示过索菲亚给他点儿好处,不然他就要去告诉房东我们又偷偷搬了回来。”   燕红惊讶地道:“他真的这么干过?欺负你们母子俩?”   “当然,我们家的家具被扔掉的时候他还对她说,如果索菲亚把我送去寄养,他就会愿意让索菲亚住进他的房间。”贝鲁特愤愤地道。   燕红点头,欺负孤儿寡母的人她也见不惯:“好,我帮你。”   说着,她便把斧头掏了出来。   贝鲁特都顾不上兴奋新朋友亚裔女孩还有变“魔法”的能力了,忙不迭扑上来抓住燕红手腕,惊悚地道:“等等等等,我只是说教训他一下就好,可没说让你干掉他!”   燕红惊讶地道:“我没有打算杀人啊,我只是去收拾他一下。”   贝鲁特道:“那你为什么要拿斧头?”   燕红理直气壮地道:“我怕我空手打不过他呀,当然要先制服他。”   “……你说的制服,不会是指上去就先砍那个西班牙佬两斧头吧?”贝鲁特额头上缓缓滑下一滴冷汗。   “不然呢?”燕红奇怪地道。   贝鲁特:“……”   九岁的意大利裔小男孩忽然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有点儿呆头呆脑、还会请他吃东西的亚裔女孩,也许并不像他认为的那么安全无害……一般街头混混教训人也就是把人打得鼻青脸肿,哪会掏凶器出来的啊!   “那个——我是说,如果发生严重的伤害事件,是会引来警察的。”贝鲁特谨慎地斟酌着用词儿,小心翼翼地道,“而且那个西班牙佬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事实上他并没有真的对索菲亚做过什么,也没有真的去找房东告密过……你吓一下他就好了,让他吃点儿苦头,但不要伤害他,好吗?”   燕红先是有些意外地看了眼小孩,随即若有所思。   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到,她在遭遇了接二连三的追捕后,似乎有点儿应激——或者说,对这个位面的原住民有些反应过度。   贝鲁特只是想着捉弄一下讨人嫌的邻居,她就想给人家来上几斧头,这确实有些过激了。   “我明白了。”燕红反省了下自己,收起斧头,认真地道,“那我就去装鬼吓他一下,让他睡不好,没有精力来欺负你和你妈妈。”   贝鲁特用力点小脑袋:“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没问题,看我的吧!”燕红弯腰捡起铺在地上的裹尸布,披到身上把头脸都盖住,再度开启秘术·生死判,变成双脚离地状态,从窗户翻了出去。   贝鲁特期待地扑到窗口,目送“飘”在窗外的燕红轻轻打开隔壁窗户,悄无声息钻了进去。   没多会儿,隔壁便传来惨叫声。   紧接着是物件被撞倒的声音和门锁转动声,有人开始在走廊里狂奔,还边跑边发出“救命、有鬼”的尖叫声。   贝鲁特双手捂嘴,拼命忍笑,直到看见西班牙佬只穿着内裤狂奔出公寓楼,嗷嗷叫着往远处跑去,才缩回房间内哈哈大笑。   燕红从窗户飘回来,冲贝鲁特邀功:“怎么样?”   “干得漂亮!”贝鲁特双手比起大拇指。   天亮后,做了一晚上夜班工作的索菲亚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公寓,进门就看到自己的儿子贝鲁特与一个陌生的亚裔女孩同盖一条毛毯,依偎着睡在客厅窗台下。   索菲亚掩嘴呆了呆,忙不迭进屋关上门,快步走到两个孩子身前。   睡得很香的亚裔女孩面孔稚嫩,看上去像是五年级或六年级的学生(12岁上下),皮肤却很粗糙,不仅脸蛋儿晒得黝黑,伸出毛毯外的手也完全不像是孩子的手——粗大的指关节和长着薄茧的皮肤,只有在经年从事重体力活的妇女身上才能看见。   “……偷渡客?”索菲亚困惑地盯着亚裔女孩上下打量,放下带回来的食物,伸手去抱自己的儿子。   “妈?”贝鲁特打着哈欠地睁开眼睛,自然地转身推了一下燕红,“红,醒醒,我妈妈回来了。”   燕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见眼前警惕地拉着贝鲁特的意大利妇人,连忙坐起身。   毛毯滑下来,索菲亚看清燕红身上那套“奇装异服”,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揽着贝鲁特的肩膀快速退开。   “别紧张,妈妈,红是我的朋友,你吓着她了。”清醒过来的贝鲁特忙道,“她只是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在我们家借住,她不嫌弃我们家什么都没有,我们当然也不能嫌弃她。”   燕红尴尬地站起身,无措地看了眼索菲亚。   索菲亚被儿子的大实话说得一脸尴尬,默默松开贝鲁特,对燕红强笑道:“你好,女孩,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吃惊,很高兴你能跟贝鲁特做朋友,虽然……虽然……”   贝鲁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好了妈妈,红当然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情况,用不着尴尬。”   索菲亚瞪了眼儿子,把地上的塑料袋捡起来,招呼两个孩子用餐:“先吃了这个,再去附近的公园洗脸刷牙,我可以叫你红吗?贝鲁特可以带你过去。”   贝鲁特嘀咕道:“只有一个三明治吗,这哪儿够啊。”   “贝鲁特·莫尔顿!”索菲亚气得叫出贝鲁特全名。   “我这里也有吃的,吃我带来的吧。”燕红连忙从道具栏里掏出用竹叶包着的、还有些烫手的油炸粑,以及装在罐头盒里的豆浆。   索菲亚呆呆地看着燕红手上凭空变出来的食物。   “忘记了告诉你,妈妈,红是个还没出道的亚裔超英,昨晚还帮我们教训了一下隔壁那个西班牙佬,那家伙半夜跑出去后就没敢回来。”贝鲁特得意地道。   “呃,我不是超英,只是贝鲁特认为我是。”燕红纠结地道。   “亚裔通病。”贝鲁特耸肩。   索菲亚:“……”   索菲亚没有拒绝燕红请的油炸粑,在码头上的罐头工厂干了一晚上夜班的她确实已经饥肠辘辘。   这位疲惫困倦的母亲也没有太过纠结眼前的亚裔女孩是不是超级英雄……她没那么精力去关注与生活无关的事。   接下来索菲亚要在空荡荡的家里睡觉补眠,而贝鲁特往常的作息是去社区学校上学——他是三年级的学生,社区学校里提供的免费午餐是他白天时的主要食物来源。   今天的贝鲁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逃学——他的亚裔超英朋友可以请他吃午餐。   “不去上学真的不要紧吗?”   身上裹了件索菲亚的旧外套、把自己那身古装行头遮起来的燕红,有些忧心忡忡。   “不要紧,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在哥谭街头闲晃,你不是还要呆上两天才能离开吗?我会帮你安全渡过这段时间的。”贝鲁特拍着胸口道。   开玩笑,上学哪儿有跟新交到的亚裔超英朋友一起玩儿有意思?   燕红打量了下晨光下看起来要比夜晚安全得多的哥谭街景,有些踌躇。   虽然她对这个陌生的任务位面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但考虑到自己还在被企鹅人追杀,她也不觉得在街头乱晃是个好主意。   贝鲁特看出燕红的犹豫,道:“不要担心,就像我昨晚告诉你的那样,我们可以先去找一些适合你穿的、干净点儿的衣服,把你那身制服换下来,然后我们就去南区的华人街,那儿有很多亚裔,你可以藏在他们中间,对你不怀好意的那些人是没法儿把你和其他亚裔女孩区分出来的。”   “这靠谱吗?”燕红疑惑地道。   “当然,如果你没有晒得这么黑也没有穿这身显眼的制服,你和我同校的亚裔同学站在一块儿,我也分不清楚你们长得有什么区别。”贝鲁特自信地道。   说话间,贝鲁特将燕红带到了哥谭东区的垃圾处理场。   这儿是一个很大的广场,整个哥谭东区和南区的垃圾都会被环卫车和大型卡车拉过来集中处理。   很熟悉这处垃圾回收处理中心的贝鲁特将燕红领到铁丝网围着的外围区域,熟门熟路地钻进不知道是谁剪开的破洞里,一面挽袖子,一面回头对燕红道:“这边经常会有人过来,咱们得麻利点儿,被发现的话会被赶出去的——诶?”   燕红压根没听他说话,已经两眼放光地冲向就近的垃圾山。 第71章   燕红和贝鲁特并不算是最早到场的寻宝客, 垃圾山前,已经有十来个穿着长靴、戴着手套的东区居民在上下搜寻“宝物”。   米利坚人浪费率举世无双,哥谭人也不逞多让——当然, 此处特指的是南区的富人们。   东区的居民只要来得够早, 不仅能捡到没过保质期的面包罐头麦片奶粉、只是在冰箱里放得有些脱水的蔬菜水果、连盒子都没打开过的披萨,几乎全新的背包、衣物、鞋、沙发套、坐垫、化妆品,乃至通上电就能用的电子产品和略微擦洗一下就能搁家里的家具。   是的,从南区运到这个大型集中处理中心的垃圾,甚至能养活一部分东区居民;东区二手市场上售卖的商品, 就有很大一部分来自此地。   连废弃老房子里发霉发臭的垃圾都欣然笑纳的燕红,到了这个地方就像是到了天堂一般——她甚至不会跟同样来“寻宝”的东区居民产生竞争, 别人都已经搜过了好几轮、没有人再愿意靠过来的地方,对她来说都充满着惊喜。   “嗨, 红, 我们不是来找适合你的衣物的吗,你在翻什么——别去翻那种薄得一碰就破的垃圾袋,那里面绝对没有什么好东西!”   “噢天啦, 快住手,那东西没什么用……不不不不,求你了, 别把能力用在这种地方!”   垃圾山上,正挑拣可用物品的东区居民纷纷回头,冲大呼小叫的贝鲁特怒目而视。   贝鲁特赶紧双手捂住嘴……要是把工作人员引了过来、把他们赶走, 贝鲁特可就犯了众怒了。   眼见别人都搜到垃圾山另一头去了, 燕红还在别人搜过的地方埋头苦干、压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贝鲁特只能放弃唤醒这个呆头呆脑的亚裔女孩, 自己跑过去找适合燕红体型的衣物。   贝鲁特这个聒噪的小喇叭精走开, 燕红更肆无忌惮了……但凡是还能用的、还有回收价值的垃圾,她都给抖干净了就往道具栏里塞。   不久后,燕红又不得不痛苦地把部分利用价值不那么高的垃圾拿出来扔掉,精打细算地衡量着垃圾价值,“性价比”更高的才塞进道具栏……   试炼者的道具栏不限制放入数量,但并不能无限量存放物品——这个道具栏说白了就是个三十米立方的随身空间,放置其中的物品可凌空重叠、互不接触,但容积终究是有限的。   贝鲁特辛辛苦苦从一帮如狼似虎的东区居民手下抢(捡)回来几件燕红能穿的、比较干净的崭新常服,用纸箱子装着跑回来,便目瞪口呆地看到他的亚裔超英朋友正一脸苦大仇深地在垃圾山深处折腾,手上不时有垃圾消失,又有垃圾凭空出现,被她恋恋不舍地丢到一边。   贝鲁特在旁边站了会儿,燕红仍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继续往垃圾山更深处“过滤”,一脸无奈地道:“红,我找到了你能用的衣服,我们来这儿的目的已经达成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再等等,我还有好多地方没翻过呢。”燕红百忙之中抽空回了一句,又继续埋头筛选垃圾。   东区居民们撤离得差不多了,抱着纸箱子坐到铁丝网围墙下等待的贝鲁特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一脸麻木地望向垃圾场。   他的亚裔超英好友已经彻底淹没在垃圾山中,他已经超过半小时没有看见她的身影了……   将近中午,几乎将这附近几堆垃圾山全“过滤”了一遍的燕红,才一脸满足地从垃圾场中走出来。   贝鲁特看着他的亚裔超英好友那副谁看了都知道是刚在垃圾堆里打过滚的德性,脸上的麻木渐渐转化为崩溃。   “我真不敢相信——你到底是有多喜欢垃圾场?!”   中央公园,全天候供应自来水的公共厕所。   等在厕所门口的贝鲁特情绪激动地释放喇叭精本性:“你可是个有超能力的超级英雄!就算还没有出道也没有响亮的外号,可你终究有一天是要出名上报纸的,电视台记者采访你的时候你准备怎么自我介绍?‘我叫红,热爱垃圾场的亚裔超英’?拜托!你是想凭一己之力再给亚裔贴上几个刻板印象标签吗?!”   燕红从女厕门内伸出手来:“给我洗发水。”   贝鲁特从口袋里掏出可以在超市白拿的试用装洗发水递过去,嘴上依旧没有消停:“我会为今天的事儿保密,你以后可千万别再做这种一点都不酷的事!没错,很多人确实记不住亚裔面孔,可要是被人拍了下来传上社交媒体呢?那可就是你一辈子的污点——有人来了,你快躲到隔间里去!”   来用公厕的拉美裔妇女疑惑地看了眼蹲在女厕门附近不远处的意大利裔小男孩,踩着高跟鞋蹬蹬走了进去。   “谁在公厕里玩水?地板都湿透了!”   半小时后,披散着湿漉漉头发的燕红,与贝鲁特一起站在东区地铁站外。   “你……连买地铁票的钱都没有?”贝鲁特一言难尽地道。   燕红一脸茫然。   “——好吧。一张地铁票要2.75刀,我的零花钱不够我们俩乘地铁去南区……确切地说,我一周的零花钱只有两刀,一张票都买不起。”贝鲁特抬手扶额,小小年纪的他,戴上了痛苦面具,“也就是说,我们去不成南区了。”   燕红见他一脸痛苦,有点儿不好意思,安慰道:“那我们就不去了吧,我现在这个样子应该也没有人认得出来,就呆在这里也挺好的。”   她现在从头到脚都是贝鲁特捡来的衣物,花里胡哨的小夹克、同样花里胡哨的高领小毛衣、破洞牛仔裤和不太合脚的粗跟小皮鞋,要再加点儿零碎的塑料首饰那就是妥妥儿的亚文化叛逆少女打扮,和她进入这个任务位面时的造型判若两人。   “好吧。”贝鲁特无奈叹气,领着燕红往回走。   白天的哥谭东区要比晚上正常得多,两个小孩结伴在热闹点儿的街区游荡并不显眼,经过冰淇淋店时,贝鲁特还掏出他仅剩的零用钱买了两个最便宜的甜筒,作为感谢燕红请他吃午餐的还礼——午饭这顿,燕红请他吃了娘亲张氏做的猪肉葱油饼和微辣爽口的凉拌黄瓜。   新奇地舔着冰淇淋的燕红愉快地跟着贝鲁特满街闲晃时,哥谭南郊韦恩庄园下方蝙蝠洞内,刚刚起床的布鲁斯·韦恩正坐在蝙蝠电脑前面无表情地查看监控资料。   老管家阿福端着托盘走下楼梯,走到蝙蝠电脑点,一面将咖啡放到布鲁斯的手边,一面调侃道:“多久没有看到能让韦恩少爷牵肠挂肚的人了呢,如果那不是一位超级罪犯,那我想连托马斯老爷也会颇感欣慰。”   布鲁斯默默端起咖啡,沉默了会儿才道:“他或许并不是超级罪犯,阿福。”   “哦?”   “他没有采取手段报复企鹅人。在科波特家族成员取消追杀行动撤离时,他甚至没有出面拦截。也许这位来客只是意外遭遇了稻草人,被牵扯进了企鹅人的罪恶计划中。”布鲁斯抬手捏了捏眉心,“但他的暴戾残忍仍然让人心惊,仅仅只是昨晚的冲突中,他就为哥谭综合医院新增了十四名终身残疾病患。”   老管家当然能听出蝙蝠侠的言外之意,幽幽地道:“这样一位出手毫不留情的‘不稳定因素’,应该被控制起来严密监管,哥谭的主人可不能容忍他自由行走在哥谭的大街小巷上,是吗,布鲁斯少爷?”   阿福的嘲弄总是这么直接辛辣,布鲁斯并没有正面反驳,只是无奈地道:“我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好吧,我只是认为,我们非常有必要尽快找到他。”   布鲁斯凝重地转过头,对老管家道:“阿福,他很可能只是个孩子。”   老管家一愣:“什么?”   布鲁斯放下咖啡杯,双手一通操作,调取出数个清晰度不等的监控画面。   哥谭东区监控网络覆盖率相当拉胯,新换上的监控探头总是会被酒鬼或混混恶意弄坏,但还在正常运作的也有不少。   更不巧的是,燕红在逃避科波特家族成员追杀时,数度落到地面上借助地形规避子弹,哪怕她跑得再快、再怎么贴着墙根转角之类的地方游走,也难免被运作中的探头拍下。   蝙蝠电脑从海量视频信息中搜检截取出来的、经过AI修复过清晰度的画面中,就或多或少地拍摄到了狂奔逃命中的燕红身影。   最清晰的一张监控画面,拍到了正贴着电线杆转进巷子的燕红小半个侧身和四分之一的侧脸,她的头部与电线杆上张贴的寻犬启示齐平,头身比例、四肢比例也可结合环境推测出大致数据。   “身高4.85英尺,四肢骨骼比例符合青少年画像,黑色长发,从面部骨相侧面特征来看90%的可能性为亚裔。”布鲁斯放大这张唯一能看到极少部分面部特征的画面,沉重地道,“东亚人的外表通常会比实际年龄更年轻,我想……他有七成的可能是位十岁~十二岁左右的亚裔男孩,有三成的可能性是位十二~十四岁的亚裔女孩。”   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倒吸一口冷气:“与迪克少爷同年的亚裔男孩,或是比迪克少爷大个一两岁的亚裔女孩?!杀死了稻草人??”   “他中了恐惧毒气。”布鲁斯道,“他没有防备稻草人,他很可能不知道乔纳森·克莱恩是谁,猝不及防下中了招。”   以燕红在暗巷中辗转腾挪的身法,蝙蝠侠不认为有着这种灵巧身手的人会被稻草人轻易得手——布莱恩教授的恐惧毒气总是能给哥谭带来天大的麻烦,但他的体术确实不值一提。   蝙蝠侠总是会对误入歧途的少年人更为宽容,老管家的理念也与他相同,阿尔弗雷德盯着画面中那仅能看到四分之一侧脸的小少年(少女)看了两秒,忧心忡忡地道:“我们确实应该尽快找到他,布鲁斯少爷。”   同一时刻,两个结伴在街头闲晃的孩子,来到了东区最热闹的第六街区。   “看,那就是哥谭商业银行。”贝鲁特指着这条街上最高的大楼,对燕红介绍道,“这一带是东区最热闹的地方了,超级反派们最喜欢在这条街上制造事端,把蝙蝠侠引过来。如果运气很好,没准儿能捡到蝙蝠镖呢!”   燕红奇怪地道:“你不是不喜欢蝙蝠侠吗,为什么还会想要蝙蝠镖?”   “那当然是因为很酷啦,那可是蝙蝠镖诶!”贝鲁特手舞足蹈地道,“你知道在eBay上蝙蝠镖有多值钱吗?好几百刀呢!”   “这么贵?!”燕红震惊。   隔了会儿,燕红又困惑地道:“不对呀,你不是说哥谭人不喜欢超级英雄吗,为什么会有人愿意花钱买蝙蝠镖呢?”   “那当然是因为很酷啦,那可是蝙蝠镖诶!”贝鲁特大声重复,用力地握着小拳头道,“不想要的人才奇怪吧!”   燕红:“……”   哥谭,果然是一座让人迷惑的城市。   她正满肚子费解,耳边又忽然响起昨晚才刚听过的、印象十分深刻的车辆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   燕红下意识循声望去,便见……两辆吉普车疯狂甩尾飘移后冲到了人行道上、堵在了一家珠宝店的大门口。   熟悉的路人抱头鼠窜,熟悉的一群壮汉下饺子似的从吉普车里跳出来,冲进珠宝店内。   燕红一把抱起惊呆了的贝鲁特,娴熟地钻进路边的巷子里。   她真是想多了……就算是大白天的哥谭,人多的地方也不见得比晚上安全多少! 第72章   “等等、等等!红!”   被扛进巷子的贝鲁特一回过神来就亢奋地用双手拍打燕红背部:“那是犯罪现场, 你看到了吧红,这可是你登场亮相的好时候,天赐良机!”   “哈?”燕红没听明白。   “我是说, 你得赶紧过去把那些罪犯拿下,然后你就可以上报纸了,你就正式出道了!”   “那么多人拿着木仓呢, 我会死的!”燕红惊了。   贝鲁特比她还吃惊:“你不是超级英雄吗?超级英雄不会死的!”   “我不是!我会死!”   这条巷子转过弯就是条死路, 燕红左右看了眼, 跑到有垃圾桶遮挡视线的地方, 把贝鲁特塞进去,自己也转到贝鲁特身旁蹲下:“嘘,别乱说话,等外面消停了我们再出去。”   说话间,她换下了脚上那双不合脚的粗跟小皮鞋, 穿上如履平地靴, 以备不测时就扛着贝鲁特爬墙跑路——虽然白日里人多眼杂、贸然飞檐走壁容易被人发现,但总比面临危险强。   蹲坐在地上的贝鲁特仍然一脸不解:“这不对,红, 没有超级英雄会怕子弹, 蝙蝠侠和罗宾就不怕子弹,你是不是又过度谦虚了?”   “我又不是蝙蝠侠和罗宾!”燕红气笑不得。   要穿高领毛衣就穿不了能防O弹的战术马甲,她现在衣服下面只有一套防割服,才不会跑到木仓眼前面去瞎晃悠呢。   贝鲁特这小孩坚信自己的朋友就是没找到出道时机的亚裔超英, 还以为燕红是不够自信, 握着小拳头可劲儿地帮燕红打气:“没有人要你去当蝙蝠侠和罗宾, 红, 你可以当你自己, 一个勇敢的、无畏的、见义勇为的亚裔义警,你可以有属于你自己的代号,有你自己的专属事迹,你的亚裔同胞和我都会以你为荣!”   燕红:“……你在说啥啊??”   贝鲁特以为懵逼的燕红是被他说服的好兆头,愈发坚持地鼓励道:“不知名亚裔义警协助警方抓捕抢劫珠宝店的罪犯,全哥谭都会好奇你的来历,都会关心你的代号是什么,这难道不酷~~~~吗?”   燕红听得嘴角抽搐:“我就说——你对代号到底有多大的执念啊?!”   两小孩正斗嘴,垃圾桶另一边那扇紧闭的铁门忽然被人用力撞开,木仓声、嘈杂的尖叫声和求救声自门内传出。   燕红本能地将贝鲁特护到身后,惊愕地侧头看过去。   从铁门内仓惶逃出来的人穿着珠宝店柜员制服,一条胳膊不自然地下垂、鲜血淋漓地滴落在垃圾桶另一侧的地面上,一面喊着救命,一面拼命地往转角处跑去。   这地方,居然是珠宝店的后门?!   惊呆了的燕红才刚意识到她和贝鲁特选择的藏身地不太妙,又一人从铁门内冲出。   这人……不,这只人形肌肉怪物长得极其高大,几乎与燕红在交流空间见到的那个狼人试炼者差不多高,身材魁梧得惊人,光溜溜的脑袋上留着鸡冠似的古怪发型,上身打着赤膊,岩石般坚硬的皮肤上尽是鲜血,发出野兽般渗人的咆哮声,凶恶地往那个逃走珠宝店员扑去。   “啊——!!”   “够了,鲨鱼王!”   珠宝店员凄厉的惨叫声,让人遍体生寒的骨骼碎裂声,和铁门内传出来的喝止声同时响起。   燕红本能地起身看过去,却见——那个浑身浴血地追出来的凶汉,竟扑倒了珠宝店员、咬碎了他的肩胛骨!   一时之间,燕红顾不得想太多,一把将往外探头的贝鲁特推回去贴着墙,手中掏出斧头,快步往前冲去。   鲨鱼王正将店员按在地上撕咬,那颗巨大的头颅离地面很近……燕红无需上墙就能砍得中;从后方袭向鲨鱼王的她高高跃起,双臂握紧斧柄,眼中的目标只有一个——对方最致命的头部!   破风身伴着脚步声逼近,戴着铁质面罩、钢牙上咬着店员断臂的鲨鱼王下意识回过头。   燕红的手斧,砍在了鲨鱼王的太阳穴上。   具有破甲特性的斧刃,破开了鲨鱼王坚固无比的头骨——燕红可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意识,这个淳朴野蛮的古代人小姑娘,只知道不一棍子打死饿狼,就会被饿狼反扑!   鲜血飞溅,喷到燕红的脸上,小巷两侧的墙壁上,以及鲨鱼王自己的身上。   这次染红了鲨鱼王那身岩石肌肉的血,就是鲨鱼王自己的了。   鲨鱼王惨嚎出声,有燕红整个人那么长的粗壮手臂本能地往她挥来。   拥有超级力量、超级耐力和超级再生,皮肤极其坚硬的鲨鱼王很少受伤,吃痛之下,这招挥击偏了点儿,并没能抽中燕红。   略略避让半步躲开的燕红眼中仍然只有鲨鱼王那颗正疯狂飚血的大脑袋,踩到墙壁上借力,双手持斧,再度全力砍下。   鲨鱼王的脖子太粗,脑袋太大,巷子又太窄,还趴在珠宝店员身上的鲨鱼王避无可避,再次被破甲手斧砍中脑袋。   骨裂声中,鲨鱼王那颗大脑袋上,又多出来一道疯狂飙血的狰狞裂口。   来自仙侠侧位面的磨石打磨过的手斧似乎不仅仅具有破甲特性和坚固特性,还具有限制非人生物再生能力的隐藏特效,鲨鱼王被砍开的头部裂口无法愈合,嘶吼声愈发惨烈。   燕红可不管对方惨不惨,这头怪物在她眼前撕咬别人血肉骨骼的刺激还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此刻的她心中别无它念,只专注于竭尽全力尽快将这个怪物消灭。   当她挥下第三斧时,秘术·生死判(伪)竟不需要特意准备,便自然而然地成功开启!   玄妙的、仿佛具有某种未知特性的涟漪,以燕红为中心,如旋涡般在巷子内荡漾开来。   旋涡中心的燕红从头到脚被黑暗渲染,神秘的能量粒子在她身周浮动,让她双足离地浮空、形若鬼魅,更让她动作更加轻灵迅捷,也更加——有力!   斧刃夹着凌厉的破风声狠狠劈下,这一次的骨裂声更响脆,溅射的血液飞得更高,鲨鱼王发出的惨嚎声也更凄厉、更让人毛骨悚然。   “鲨鱼王?!”   鲨鱼王的同伙总算发现不对,从珠宝店后门冲出。   这个戴着面罩抱着木仓的劫匪,惊愕地看到了……魔鬼。   没有拿着镰刀、而是手持锋利手斧的魔鬼,正漂浮在鲨鱼王的肩膀上,快速地、有力地挥动斧柄,将鲨鱼王那颗坚固无比的大脑袋,砍成了裂成几瓣的西瓜。   “啊——!!”   劫匪惊叫着撞在铁门上,发疯般地扣动扳机、对魔鬼开木仓扫射。   魔鬼被木仓声惊动,诡异地离开地面、“飘”到了墙上,竟无视重力般在墙上高速飘动,往他杀来!   哥谭的罪犯们生活在某只大蝙蝠制造的恐惧阴影之下,并不那么容易被吓住,但大白天里被魔鬼袭击这种事显然也超过了一般罪犯的心理承受极限……劫匪根本没敢拖到被燕红近身便惊嚎着躲进了珠宝店内,还没忘记把铁门重重拉上。   无视重力“站”在墙上的燕红喘息着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她被流弹擦了一下,虽然没有痛觉,但那种身体内血气流失速度增快的感觉并不好受。   对方既然逃走,她也不会刻意去追,燕红迅速从墙上下来、飘回鲨鱼王身侧,再次挥斧,将鲨鱼王的脑袋整个儿剁下——这头人形怪物在她看来危险程度跟裂口女、青女房差不多,那种妖怪都是要彻底破坏脑袋才能杀死,她觉得这头怪物也应当要一视同仁。   将鲨鱼王的那被劈砍得不成样子的脑袋踢开,燕红又赶紧蹲下来,用力推开鲨鱼王的无头尸体,把那个昏厥过去的珠宝店员拖了出来。   这名店员模样极其惨烈,肩膀碎裂、一条手臂活生生被鲨鱼王咬断,已是进气没有出气多。   燕红有些慌乱,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在她眼前被怪物袭击、濒临死亡的普通人,手忙脚乱地摸出装着补血丸的小瓶子,掰开珠宝店员的下巴塞了一粒进去,又取出万能急救喷雾,在店员的肩膀上和断臂处连续喷了几下。   还好,命运清单出品的药品足够给力,店员的肩膀和断臂处很快止血,呼吸也稍稍恢复了一些。   燕红松了口气,自己也吞了粒补血丸便解除了死判官状态,返回垃圾桶后面抱起吓呆了的贝鲁特,踩着墙壁上房,迅速逃离现场。   不到两分钟后,蝙蝠飞机飞到了哥谭商业银行上方。   蝙蝠侠抓着抓钩枪落地在珠宝店前,快步奔进已经空无一人的店内转了一圈,顺着地面滴落血迹跟到后门,一脚将已经有些变形的铁门踹开。   后巷内,通往正街的转角处,还趴着一名伤者,及一具体格惊人的无头尸首。   蝙蝠侠快步走到伤者身前,蹲下来探了下颈脉,略略松了口气,通知哥谭综合医院派救护车。   接下来……蝙蝠侠快速检查了一遍鲨鱼王的尸首,又走到伤势惊人却还能保持着稳定生命体征的伤者面前,陷入沉思。   警车和救护车赶到前,蝙蝠侠再度返回珠宝店内,突入监控室,拿走了监控硬盘。   半小时后,在蝙蝠洞中调出珠宝店后门监控信息的蝙蝠侠,罕见地露出了呆滞神色……   关心着“不速之客”线索的阿尔弗雷德,和得知鲨鱼王已死且老蝙蝠还拿到了一手情报便立即早退回来的初代罗宾理查德·约翰·格雷森,同样目瞪口呆。 第73章   这段监控中, “不速之客”出现的画面只有一分半钟。   前四十秒,被称为“红”的亚裔女孩将一名白人小孩扛进了巷子里,躲在转角后的垃圾桶处。   两名小孩发生了争执,争执内容清晰地被悬挂在珠宝店后门上方的监控探头录了下来, 暴露了不速之客的名字“红”, 以及她的性别和年龄——亚裔女性, 声纹波动较大,正处于变声期,推测年龄十二~十四周岁。   蝙蝠电脑刚开始播放这两个小孩关于英雄的争执时,蝙蝠侠还有余力淡淡地看了眼逃学回来的罗宾……如果迪克能像这个亚裔女孩一样懂事, 知道“我会死”,那么他也不用总是为养子的安危操心。   但很快, 蝙蝠侠就无法保持淡定了——到四十五秒时,犯下累累杀人恶行的鲨鱼王追杀一名珠宝店柜台店员,从后门冲进了巷子里。   四十七秒, 亚裔女孩“红”从垃圾桶后方冲出,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把手柄约有成年人小臂长短、刃面超过十公分的斧头,扑向鲨鱼王。   四十九秒, 亚裔女孩“红”手中的斧头砍开了鲨鱼王坚固的侧额面颅骨。   五十一秒,亚裔女孩“红”再次给连警用手木仓都难以破防的鲨鱼王做了个无麻醉开颅手术。   五十三秒, 亚裔女孩“红”身周出现成因不明的、肉眼可见的能量状粒子波动,变成形态半虚化、微微漂浮在低空中的魔鬼拟态。   五十三秒半,鲨鱼王的颅骨上新增一道从监控探头中都能清晰可见的狰狞裂口。   五十五秒, 鲨鱼王的同伴出现,被魔鬼拟态吓走。   五十八秒, 魔鬼拟态返回鲨鱼王尸体旁边, 毫不犹豫剁下了鲨鱼王的头颅。   从这名亚裔女孩对鲨鱼王发起袭击开始……不到十秒钟, 她就以绝无仅有的残忍手段,彻彻底底地杀死了这名超级罪犯。   摘下蝙蝠头罩的布鲁斯·韦恩,简直难以置信这就是那个在几十秒前还用力地大声申明“别人有木仓,我会死”、“我不是超级英雄”的懂事孩子。   在看到亚裔女孩将那位珠宝店柜员从鲨鱼王尸身下拖出来、手忙脚乱地想办法救助他的画面后,“这是哥谭犯的罪”这个想法,悲哀地浮现在布鲁斯脑中。   蝙蝠侠总是会对误入歧途的孩子更加宽容,因为他知道当遭遇剧烈的变故时,孩子比成年人更彷徨无助,更需要帮助。   他在这十几个小时内一直关注着警方内部频道,亚裔女孩红在恐惧毒气的影响下杀死了稻草人和两名街头混混,又将十四个科波特家族成员送进哥谭综合医院,但她并没有伤害任何遵纪守法的哥谭公民。   她只是一个会穿着时下流行的叛逆小女孩装束,与朋友一起逛街斗嘴的孩子,她本不该被卷入哥谭的罪恶旋涡之中。   将录像暂停在亚裔女孩恢复了原本面目、跑向她的朋友的画面上,布鲁斯·韦恩迅速操作蝙蝠电脑读取这个女孩的面貌特征,在全城监控信息中匹配追踪。   很快,在哥谭中心广场的一家汉堡王门店实时监控中,蝙蝠侠找到了他的目标——那个亚裔女孩和她的朋友正安安分分地坐在中心广场东南角花坛边的长椅上。   “我去把她带回来。”   布鲁斯立即起身:“阿尔弗雷德,帮我盯着她的动向。迪克,回去上学。”   “嗨!”迪克不满地大叫道,“你不能这么做,最早可是我最先发现她的!”   “布鲁斯少爷,也许你应该考虑带上迪克。”老管家委婉地劝道,“他们年龄相近,更能说得上话,或许比你亲自出面更合适。”   布鲁斯回过头,眯起眼睛望向跃跃欲试的迪克·格雷森。   “不许说多余的话。”   哥谭中心广场。   还不知道自己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里就已经被某只大蝙蝠追上的燕红,小心翼翼地安慰着她的小朋友:“贝鲁特,你还好吗?”   “我当然很好,再好也没有了。”面色苍白、额头上不时冒出冷汗的贝鲁特嘴硬地道。   “呃……但你的手和脚都在发抖。”燕红道。   贝鲁特两只手紧紧握住膝盖:“你看错了,红,我才不是那种胆小鬼呢。”   “我不是说你是胆小鬼啦,正常人看到那种场面会害怕是很正常的事。”燕红耿直地道,“但明明是你先鼓励我去当英雄的,到我真的出手了,你却反而被吓到。”   “我不是——好吧,我怎么知道抢劫那家珠宝店的劫匪里面会有那么可怕的超级反派?”贝鲁特一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又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那家伙真可怕,比《猛鬼街》里的弗莱迪还恐怖,他居然会活生生的把人吃下去!”   虽然当时燕红动手时先把贝鲁特推了回去,但这个年纪的小孩最敢于做的事儿就是作死……于是大胆地从垃圾桶后面探头出来、想给自己的超英朋友加油打气的贝鲁特,便亲眼目睹到了鲨鱼王将珠宝店员胳臂撕咬下来的血腥场面。   “我也没想到,你挂在嘴上的超级反派会是这种妖怪一样的东西。”燕红困惑地道,“你们这里有那么多超级英雄,怎么就没有人来管一管这种怪物呢?”   “谁说没有,蝙蝠侠就曾经把鲨鱼王送进黑门监狱。”贝鲁特虽然总是说他不喜欢超英,但却会本能地为超英辩护,正如他嘴上说不喜欢蝙蝠侠,却又渴望拥有一支蝙蝠镖。   燕红更加疑惑了:“咦?既然抓起来了,那只怪物为什么还会跑到外面来做坏事?”   “越狱了呗,报纸上好像有说过。”贝鲁特不满地道,“真不知道这种人为什么总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越狱,黑门监狱到底是在干什么?”   燕红嘴角一抽:“你们这里的监狱,听上去感觉真不靠谱。”   贝鲁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不是呢,稻草人、小丑还有毒藤女什么的,就越狱了很多次,连阿卡姆都关不住他们。”   “稻草人啊。”燕红听到这个名字就得意起来了,“以后你不用怕这个人了,我把他干掉了。”   “什么?!”贝鲁特震惊地看向燕红。   “昨晚我来到这里就撞见了那个家伙,那个人果然很坏,无缘无故的就想害我,喷了我一脸恐惧毒气——呃,等等,我好像忘记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但我差不多把他的腰给砍穿了,应该已经干掉那个坏蛋了吧?”   “你说真的?你干掉了稻草人?”贝鲁特难以置信地道。   “当然,我为什么要对你撒谎。”燕红不满地道。   贝鲁特用小拳头挡住嘴:“我的天——你干掉了稻草人又干掉了鲨鱼王,居然还没有外号!”   “我到底要外号来干什么啊?我又不是超级英雄!”燕红喝道。   很少有地,这次贝鲁特居然没有立即尝试着说服燕红,反而是沉默下来。   燕红不太适应贝鲁特总是像个小喇叭精似的说个不停,但看到他不说话了也有点儿担心,连忙关心地道:“你怎么了,贝鲁特,我吓到你了吗?那我不说了。”   “没有,你虽然没有外号,但你消灭了坏人,我不会被你吓到。”贝鲁特再次叹了口气,像是忽然成熟了很多,幽幽地道,“我想,也许我不应该劝你去当超英……虽然那很风光,可那也超乎想象的可怕。”   在那条巷子里,他亲眼看到了鲨鱼王这个只在他们家以前拥有的电视机里看到过的超级反派有多么恐怖……他只看到那个肌肉像是岩石一般坚硬、浑身都是他人鲜血的怪物背影,就吓得连动都不敢动。   别说为红加油打气了,他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生怕被那头怪物发现,像是捏爆一只小虫子一般杀死他。   他简直难以想象,和这种怪物面对面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之后,距离他藏身的垃圾桶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又冲出个持木仓劫匪、冲他的好友喷洒子弹,更是把贝鲁特吓得全身颤抖,大脑发蒙。   枪林弹雨这种场面,真的只有隔着屏幕、又或是没有发生在自己身边时,才会觉得刺激。   燕红欣慰地点头,道:“你长大了,贝鲁特。”   “……你也没有大我几岁,别用这种口吻说我好吧!”   “是谁不听话瞎偷看结果把自己吓蒙了的呀?是谁好半天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呀?”   “红!”   两个小孩嘻嘻哈哈地从长椅上跳起来,打闹着穿过小半个广场。   逗贝鲁特玩的燕红眼角余光看到有路人经过,连忙闪身退让,但没想到那人也跟着她往同一个方向闪躲,还是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起,两人同时摔倒。   “不好意思啊,我没注意前面。”燕红连忙爬起身,伸手去拉对方。   这人看着也是跟燕红差不多的年龄,个头比燕红略高一些,正用惊疑不定的眼神打量着燕红。   “不,是我的错,你已经在避让我了,是我撞到了你。”黑发蓝眼的少年快速收敛情绪,握着燕红的手起身,不好意思地道,“我叫理查德,你们可以叫我迪克。作为赔礼,我请你们吃汉堡王可以吗?”   “不用了,本来就是我撞到你,怎么能让你请客。”燕红连忙摆手。   听到冰淇淋便有些嘴馋的贝鲁特也跟着点头,乖巧地道:“我看到你走过来了,却没有及时提醒红,我们才应该道歉。”   “嗨,别这样。”迪克笑着摊手道,“我逃学了,你们也是一样吧?现在我可不敢回家,我想你们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如果你们认为是你们应该向我道歉,那不如就陪我吃点儿东西、打发下时间,如何呢?”   燕红与贝鲁特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意动。   两小孩满东区瞎晃悠了半个下午,经过了不少汉堡店、炸鸡店、热狗摊……等等琳琅满目的商店,奈何两人都没钱,而贝鲁特仅剩的零花钱只买得起两个最便宜的蛋筒冰淇淋。   在迪克的热情邀约下,三个孩子一起走向了广场上那家最热闹的汉堡王门店。   成功与目标搭讪上的迪克暗暗松了口气,抬手捂住耳朵,低声嘀咕:“请客的钱可得给我报销,B。”   通讯器那头鸦雀无声。   身为哥谭首富养子,迪克的零花钱其实也不多……信托基金里的钱他在成年之前可没法动用。   三个孩子点了三份最经济实惠的儿童餐,坐下来没多会儿便热络起来。   “哥谭中学也有一些亚裔同学,但他们总是非常排外,只跟他们圈子里的人玩,不搭理别人,我还是头次看见和白人小孩一起玩的亚裔。”迪克兴致勃勃地道,“贝鲁特,你是怎么认识红的?也许我可以从你这儿学到和我的亚裔同学打交道的办法。”   “嗯……”贝鲁特微妙地看了燕红一眼,一言难尽地道,“这我可教不了你,迪克,红是个很‘亚裔’的人,你知道的亚裔特点她都有。”   “什么叫很‘亚裔’?”燕红疑惑地道。   “很含蓄,很……谦虚,当然,有时候也有些刻薄,乐于对人说‘你看,我早就说过了’、‘你从这件事儿里得到教训了吗’之类的话。”贝鲁特耸肩。   燕红嘴角一抽:“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   “你看,迪克,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是很‘亚裔’的表现。”贝鲁特道。   迪克“哦”了一声,好奇地道:“看来你们之前发生过争执,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这次,坐在他面前的贝鲁特和燕红都保持了沉默。   “好吧……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我又不算是你们的朋友,贸然打听你们的事情很不应该。”迪克强笑着举起双手,做出有点儿受伤、又强撑着没事儿的小表情,又窘迫、又紧张地道,“很抱歉,我的朋友不多,我不太清楚应该怎么去跟别人打交道,我……我很抱歉,请当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燕红和贝鲁特对视一眼,两个小孩心里都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迪克,我们不是排斥你,只是我们有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贝鲁特纠结地道,“我们不知道你能不能保守秘密,所以……”   如果是大人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明确表示不会探知别人的秘密。   但迪克是个孩子,他对面的两人也是孩子,三个人中最年长的燕红也才十四岁。   迪克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贝鲁特,红,我向你们发誓,虽然我们才刚刚认识,但如果你们愿意与我成为分享秘密的朋友,那我们就会成为那样的朋友。”   “作为诚意,我可以先说我自己的秘密。”不等两人回话,迪克便先沉痛地道,“我的父母被坏人害死了,我现在无亲无故,被一个老男人收养。他在外人面前总会表现出对我这个养子的重视,但其实他每周只给我五美金的零花钱,比低年级的学生还要少。”   燕红面露同情,贝鲁特也“啊”了一声,抬手掩嘴。   通讯器那头,能听见三个孩子对话的老男人养父:“……” 第74章   燕红是个没见过零花钱的古代少女, 贝鲁特是穷人家的孩子,每周的零花钱只有两美金,对于迪克指控的“每周的零花钱只有五美金”的点, 这俩孩子其实不怎么能get到。   但父母双亡的悲惨身世, 无疑能同时打动燕红和贝鲁特——燕红从来不敢想象她会失去张氏和燕老大, 与母亲索菲亚相依为命的贝鲁特更是难以想象他会连母亲都失去。   “对不起,迪克,我和红并没有想逼你说出你的事。”贝鲁特愧疚地道,“那个……红, 还是你来说吧,这毕竟是你的秘密。”   燕红点点头,抬手朝贝鲁特一指, 诚恳地对迪克道:“我们的秘密没有你的那么严重, 迪克, 其实就是贝鲁特以为我是超级英雄,但我并不是。”   “sorry?超级英雄?什么意思?”迪克茫然地道。   “我稍微有一些超于常人的本事,贝鲁特认为那就是超能力, 并且认为我应该去当个超级英雄。”燕红被贝鲁特传染, 也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在遭遇了一些事后,他总算知道他的想法有多莫名其妙了, 刚才我们在说的就是这事儿。”   贝鲁特沉痛地点头附和:“我承认我是有些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但我还是觉得,红值得拥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 她可是能够干掉稻草人……”   “——等等!”迪克满头冷汗地抬手制止贝鲁特, “这儿人太多了, 既然是秘密, 我们就应该去人少点儿的地方说。这附近有一个很棒的地方,那是我的秘密基地,我们去那儿玩会儿怎么样?”   燕红还没什么反应,贝鲁特这小孩就激动起来了,双手握拳捏在胸前,激动地道:“秘密基地?COOOOOOOL——!我要去,我要去!”   迪克的秘密基地……其实就是蝙蝠侠的安全屋。   类似的安全屋遍布全哥谭,迪克没少背着养父偷偷往东区和西区的安全屋里塞零食玩具和游戏机——虽然他手头确实没有零花钱,但想要的东西只要跟老管家说一声通常都能得到满足。   靠近中心广场的这处安全屋,逃学惯犯迪克就没少来……这套藏在普通公寓楼里的房间,除了打掩护用的普通家具外,就堆满了迪克的私人物品。   把两小孩领进来的迪克回头关上门,便脸不红、气不喘地鬼扯道:“这个房间的主人在夏威夷度假,钥匙放在门口地毯下没有带走,你们要是没有地方去的时候也可以来这儿,看到电视机旁边的座机电话了吗,按一号键就能打到我的手机上。”   “咦,这里是别人的家?那我们就这么进来不太好吧?”燕红震惊地道。   “没关系,我把这儿当秘密基地已经有好几个月了,没出过事儿。再说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房屋的主人是我那个养父的亲戚,只要没有把这里弄得太糟糕就行。”迪克无所谓地走到冰箱前,“你们想喝什么,可乐还是牛奶?别担心,都是我带过来的,咱们都可以喝。”   燕红正准备摇头,贝鲁特就已经两眼放光地跑到了迪克屁股后面去:“啤酒有吗?”   “别了吧,那玩意儿喝起来就像呕吐物。”迪克塞了一罐可乐给贝鲁特,又抛了一罐给燕红。   三个孩子拿着可乐坐到沙发上,迪克便迫不及待地进入话题:“刚才你们说到稻草人,稻草人怎么了?”   “我遇到了稻草人,就昨天晚上。”都已经分享了秘密,又来到了人家的秘密基地,燕红对迪克已经没有什么防备心理,坦诚地道,“我听说过那个家伙,是一个为了制造恐惧毒气做了很多人体实验、害死了很多人的人,他果然很坏,明明我也不是故意跑到他的房子里去,但他上来就对我喷恐惧毒气。”   “这真可怕——后来呢?”早已知道结果的迪克捂着胸口、故作大惊小怪地道。   “我砍死了他……应该吧?”燕红苦恼地道,“我当时有点儿不清醒,忘记把他的脑袋砍下来了……那个人看上去不像是鲨鱼王那种怪物,肚子都砍开了应该不会复活了吧?”   迪克脖子后面全是冷汗,这种又天真、又残忍的话语,让同样身为孩子的迪克也听得寒毛直竖。   但迪克还得继续扮演好“刚认识的新朋友”这个身份,只能“酷——”了一声,又装着好奇心旺盛地问道:“你提到了鲨鱼王,你也遇到鲨鱼王了?”   “嗯,就刚才,在哥谭商业银行那边。”燕红自豪地道,“这次我有记得补刀,我把鲨鱼王的脑袋剁下来了。”   距离燕红不到一米的迪克,这次是真的发自内心地毛骨悚然。   套话套得这么顺利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这功夫他也理解了布鲁斯为什么会急于找到这个又天真、又危险的亚裔女孩——如果她落到企鹅人、小丑、乃至什么别的超级罪犯手里,那后果真是难以想象。   像迪克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急于证明自己不输给成年人的好胜年纪,他当然永远也想不到燕红会对他和贝鲁特如此坦诚只是因为他们都是孩子的关系……要是燕红到达这个位面的时间线再往后推个几年,成年的迪克·格雷森可绝没有机会听到这些话。   “红,你……”迪克艰难地道,“我这么说你可不要介意,我想我们是朋友了,我才会这么说的——你为什么不把稻草人和鲨鱼王交给警察呢?警察会处理好一切的,你可以不用自己去杀死他们,那对你没有好处……会弄脏你的手,玷污你的灵魂,不是吗?”   燕红向来能听劝,只要别人的话是有道理的,她都会认真地去听取,去思考。   虽然迪克看上去比她要小个一两岁,她也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迪克的话,才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在别的地方或许就应该这么干,不过,在你们这儿好像不适用。”   迪克:“?!”   “稻草人做人体实验害死了很多人,这应该是谁都知道的事儿吧?连贝鲁特都知道。”燕红道。   贝鲁特疑惑地斜眼看燕红:“什么叫连我都知道,你好像在歧视我?”   “没有,我只是想表达这事儿人尽皆知、妇孺皆知罢了。”燕红对她的小伙伴解释道。   “好吧。”贝鲁特大度地表示不介意。   燕红又转向迪克,认真地道:“这种害死了很多人的坏蛋,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应该被斩立决的吧?可稻草人被抓了只会被送进阿卡姆精神病院,还会跑出来继续制造恐惧毒气,去害死更多人。”   “……这是因为稻草人是精神病人,他应该被治疗——”迪克试图解释。   “他有精神病,就不用为他害死的人命负责了吗?”燕红严肃地道,“这一次是我比较幸运,我成功地杀死了他。但如果我没有杀死稻草人而是被他杀死,那么他的结果也不过是再进一次阿卡姆,这对我来说并不公平。”   迪克哑口无言。   “鲨鱼王也一样,如果再来一次,我也会剁下那头怪物的头的,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有多吓人,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连手臂都被他撕咬下来了。”燕红道,“幸好我及时杀死了鲨鱼王,那个人还能留一口气在,不然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今晚该怎么渡过去呢。”   “我可以证明!”贝鲁特总算找到插嘴机会,举手道,“我看见鲨鱼王咬断了那个人的手,血溅得到处都是!”   “好吧。”迪克长吐口气,强打精神道,“我想,如果不是在这种糟糕到极点的情况下——不杀死罪犯就会有无辜者丧命的情况下——红你肯定不会滥杀的,你会把罪犯交给警察去处理的,对吗?”   燕红为难地“呃……”了一声,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是在会把稻草人和鲨鱼王这种坏蛋坚决地处决掉的地方,我会这么干的。”   迪克:“……”   通讯器那头,某只蹲在蝙蝠车里的大蝙蝠默默地调出三个孩子所处安全屋周边的全景地图,策划起尽可能在不伤及对方的前提下捕捉亚裔女孩的计划。   “你……红,我记得你说过,你不是超级英雄,你似乎也不太想做个超级英雄。”身在现场的迪克,艰难地尝试着说服这个绝对会激怒蝙蝠侠的女孩儿,“那身为你的朋友,我会希望你不要牵扯进那些与罪犯有关的事儿里去——那些事儿本来也与你无关,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跟那些超级反派有牵扯?”燕红困惑地道,“我绕着走还来不及呢!”   迪克:“……”   一条街外,蝙蝠车里的布鲁斯·韦恩,停下了准备呼叫阿尔弗雷德投放工具的手。   韦恩家的父子猛然回过神来,这个亚裔女孩确实不是故意去杀死稻草人和鲨鱼王的,她只是运气不太好……   燕红并没意识到她的坦诚给别人制造了多大的心率起伏,不爽地道:“我一来就被人喷了一脸恐惧毒气,又被一堆拿着木仓的人追杀了半晚上,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这么坏,我又没碍着他们什么,干嘛要针对我?”   迪克·罗宾闭紧了嘴巴,他才是那个搬空了最后一批恐惧毒气、导致企鹅人恼羞成怒追杀燕红的元凶。   蝙蝠车中,布鲁斯·韦恩默默将显示屏上安全屋附近的全景地图换成了企鹅人的秘密藏身处。   “都是我的错。”迪克干巴巴地道,“是我误解了你,红,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自持超能力就想干涉司法程序,妄图改变世界的狂妄之徒。”   “我不怪你,迪克。”燕红大度地道,“我反正再过两天就要回家了,哥谭政府为什么不把那种血债累累的超级罪犯全都砍头为民除害这种事儿我想管也管不了,就让蝙蝠侠和罗宾去头痛吧。”   罗宾·迪克:“……”   通讯器那头的蝙蝠侠·布鲁斯:“……”   “红这么一说,我也很奇怪耶。”贝鲁特童言无忌地道,“非要说稻草人是精神病人也就算了,鲨鱼王那种可怕的家伙为什么不死刑呢?”   “谁知道呢?”燕红耸肩道,“在我的老家,杀了人的罪犯被官府抓住都是要秋后斩首的,要是有那种罪大恶极、民愤极大的坏蛋,官太爷都不用等到秋后问斩,可以斩立决。”   “哇,那你们那儿岂不是没有超级反派?”   “严格来说的话,也有的,不过我老家的大坏蛋和你们这儿的不一样,一般都是位高权重、谁都惹不起也不敢去查的那种达官权贵。像是稻草人、鲨鱼王这种妇孺皆知的大坏蛋,坟头草都老高了。”   “哇——红,你老家听上去也很酷耶!”   “……你对酷的理解到底是什么啊?哪儿酷了啊??”   迪克听不下去了,艰难地把那两个跑题的家伙注意力吸引回来:“红,你连鲨鱼王都能干掉,你其实是有超能力的吧?”   “不,不是超能力。”燕红语气坚定地否认,还用力做了个手掌向下的否定动作,“我只是有一些奇遇,学到了一些我能用来保护自己和斩妖除魔的本事。”   “我可以变成死判官状态……就是一种看上去很像是鬼物的状态,那个状态下的我好像不会轻易受伤。”燕红看向贝鲁特,“刚才在那条巷子里我被木仓打中了手臂,你也看见的吧?后来我手上并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可能是鬼物不受伤势影响的特征死判官状态也会有,只会损失气血值,只要补足气血就没事儿了。”   贝鲁特抓着头皮道:“我那会儿被吓傻了,没注意到,不过确实你身上没有看见木仓伤。”   迪克快速分析了下燕红这个被她否定为超能力、但怎么听都是超能力的能力——变身成不惧怕木仓械的魔鬼形态,力大无穷(能砍开鲨鱼王的头骨),以及不需要抓钩枪就能飞檐走壁的亚裔轻功。   有着这种惊人超能力的亚裔女孩并不会主动去找谁的麻烦,但被人找上门时,也并不在乎杀死对方……这就很危险了。   蝙蝠侠暂时还没有找到企鹅人资助稻草人生产恐惧毒气的证据,把企鹅人送进监狱前让红在哥谭满街乱晃,显然并不安全。   但迪克也不能将红带去韦恩庄园,这个女孩太神秘了,迪克并不敢让大蝙蝠的秘密和老管家暴露在这个女孩的眼皮子底下。   心念电转间,迪克一面好奇地追问燕红的超能力细节,一面悄悄用手指敲可乐罐,给布鲁斯发摩斯密码。   “呆在那儿别动,我很快过来。”蝙蝠侠接收到迪克的请示,在通讯器那头交代了一句。   迪克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尽职尽责地从燕红这儿打探情报:“红,你说你只会在哥谭呆两天?你的家人会来接你吗?”   “嗯……可以这么说。”燕红不能说出芯片系统的存在,更不能暴露自己试炼者的身份,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迪克,我不能说我的来历和我为什么要来哥谭,对你和贝鲁特都不能说,很抱歉,并不是我有意要对你们有所隐瞒。”   “没关系,红,我能认识你已经很高兴了,这是我人生中最酷的一段经历。”贝鲁特体贴地道,“你也是吧,迪克,多少人能有机会认识一个超级英雄呢?虽然红并不想出名,但在我心目中,红就是个响当当的超级英雄。”   迪克能说什么,只能陪着僵笑……   贝鲁特这个开朗意大利裔小男孩的存在,降低了迪克与亚裔女孩接触的难度,可也让迪克没了探寻这个神秘女孩真正来历的机会。   三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聊得正开心,秘密基地的门被人从外拉开,一名抱着超市纸袋的成年男性走了进来。   “你果然在这里,迪克。”黑发蓝眼的男人瞪了眼迪克,又微笑着看向两名有些拘束地站起身的小客人,“你们好,我是迪克的父亲,你们可以叫我布鲁斯。” 第75章   贝鲁特还记得这里是别人的家, 有人推门进来时他还以为是主人家忽然回来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来者自报了身份,贝鲁特才稍稍松了口气。   “你好, 叔叔, 我是贝鲁特,她是红。”贝鲁特礼貌地像布鲁斯打招呼,暗地里埋怨地悄悄瞪迪克,你养父会过来这事儿怎么就不早说一声呢?   迪克歉意地尬笑, 小小声道:“抱歉,我不知道布鲁斯会来。”   他肯定不能说会有大人过来, 这种会让“在秘密基地聚会”的孩子们扫兴的话怎么能说呢?   相比只是显得有些拘谨和埋怨的贝鲁特,红的反应就大得多了……布鲁斯一进门,这个亚裔女孩就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迪克的养父没有插足孩子之间的交谈, 挂着一脸开明家长的笑容让孩子们自便, 就抱着超市纸袋进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孩子, 贝鲁特和燕红才稍微自在了些。   “你不是说你的养父是个老男人吗?他看起来比我妈妈索菲亚还年轻。”贝鲁特疑惑地看向迪克。   迪克强做镇定:“呃……只是看起来罢了。”   “迪克,既然你养父过来了,要不我们就先回去了?”燕红局促地道。   贝鲁特的妈妈索菲亚是位妇人, 燕红还没觉得有什么, 迪克的养父却是位十分壮硕的壮年男性, 同出一处屋檐下燕红就有些浑身不自在, 昨晚被惊吓出来的原住民PTSD隐约有复燃趋势。   “别急, 布鲁斯不是带了晚餐的食材过来了吗,用过晚餐再走吧。”迪克连忙卖惨, “我是——我是第一次交到朋友, 把朋友带回来玩。我想这也是布鲁斯会带着晚餐赶过来的原因, 他希望我能好好招待我的新朋友们。”   “你养父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这里, 这儿不是你的秘密基地吗?”贝鲁特困惑地道。   “他是个控制狂。”迪克镇定地抬手指向客厅天花板,“看见了吗,吊灯上有监控探头。”   燕红对这话没什么反应,贝鲁特听得一脸震惊。   贝鲁特迅速抬手挡住脸,压低声音,惊恐地道:“这听上去可不太妙,你的养父难道是个危险人物?迪克,你是不是应该考虑报警?”   迪克:“……”   厨房里对着食材发呆的布鲁斯:“……”   燕红也惊了:“什么意思,贝鲁特?”   “你没听见吗,迪克的养父居然在他的秘密基地装监控,整天什么也不干就盯着迪克的一举一动,谁会这么干啊?”贝鲁特紧张地解释道,“那个人绝对不正常,迪克,你应该尽快逃走!”   “嘶——”燕红倒吸一口冷气。   本来在看见迪克养父那过于壮硕的块头后便隐约有些不安的燕红,给贝鲁特这么一吓,瞬间吓出了熊熊战意,二话不说掏出斧头、弹身跳起,凝重地低声交代:“我去拦住他,你们俩快跑!”   迪克都顾不上欣喜亚裔女孩在他面前彻底放下戒心、连隔空取物的魔法能力都暴露出来了,这急转直下的转折差点儿没把迪克逼疯,抓狂地扑上来拦住燕红:“不不不,你们误会了,这只是韦恩家的传统——没错儿,只是传统而已,布鲁斯自己住的地方也全是监控!”   拎着斧头正准备往厨房冲的燕红,身形一顿。   这个脸上已经满是杀气的亚裔女孩,呆滞地转过头,惊愕地看着迪克。   迪克顿时就觉得,有哪里不对。   “韦恩?你养父叫布鲁斯·韦恩?”燕红用一种受到惊吓的表情瞪着迪克,慢慢地、慢慢地往后退,“等等……你叫迪克……妈耶……你、你是——”   燕红脑子里自然而然地冒出她亲手干掉的稻草人、鲨鱼王。   她没记错的话,蝙蝠侠和罗宾,最热衷干的事儿就是抓人去关阿卡姆。   “我不去阿卡姆!”   燕红悲愤地怒吼出声,一把抱住跟着她起身的贝鲁特,放弃闯门,转身就朝窗户跑去。   厨房就在门旁边,既然知道迪克的养父就是蝙蝠侠,燕红傻了才会去跟这个超级英雄刚正面。   “等等——!”   迪克此时哪还顾得上为第二身份保密,快步追出,双手一伸,拦腰抱住燕红。   “放手!”燕红下不去手用斧头砍迪克,只能靠一身蛮力拖着迪克往前冲,一斧头劈开窗户,二话不说翻窗往外跳。   这间安全屋,在十二楼。   贝鲁特都还没弄明白燕红为什么不走门、又为什么跟迪克争执起来,就被燕红抱着跳出窗户,身处于四十多米高的高空……   先前燕红扛着他从珠宝店后巷跑路时可没“走”过这么高的地方,贝鲁特“嗷”了一嗓子就当场晕厥过去。   被燕红拖出窗外的迪克也吓了一跳,一手紧紧搂住燕红的腰,另一手掏出抓钩枪打到窗台上。   他好歹也是蝙蝠侠亲手教出来的罗宾,虽然力气没有被芯片系统提升过的燕红大,但也远不是一般小孩可比,两人就这么僵持在高空外墙体上。   “放手,迪克!”燕红气道,“再不放我就打你了啊,我真打了啊!”   “你打我也不会放的!”迪克也看出这个亚裔女孩对自己下不了手了,道,“我们明明是朋友,你怎么忽然就翻脸?”   “你——你才不是想和我做朋友吧,你是蝙蝠侠派来抓我的吧?”燕红恼火地回头。   “谁告诉你我是蝙蝠侠派来的?”迪克最不解的就是这一点,“还有,你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抓你去阿卡姆?”   “都被我识破了还想骗我?我看起来像是很好骗的人吗?”燕红生气了,收起斧头,就要把鬼手掏出来。   迪克虽然不知道她准备做什么,但也能从燕红的态度上看出她准备用魔法“变”出能让自己放手的小玩意儿,连忙道:“冷静点,红,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你的朋友,贝鲁特被吓坏了,他吓晕过去了,你注意到了吗?你和我之间的误会不要牵连到我们共同的朋友,好吗?”   在迪克一番舌灿莲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下,可怜的贝鲁特终于被燕红抱回室内,某只躲在厨房窗户后面的大蝙蝠也默默放下了手里的道具。   将贝鲁特安置进卧室内,燕红回到客厅,如临大敌地与韦恩父子对峙。   “谈谈吧,孩子。”布鲁斯·韦恩轻声道,“你知道我们的身份,这是谁告诉你的?”   对于熟悉蝙蝠侠的人来说,他此刻的态度绝对能称得上和善,但燕红对这个成年人并不敢放下戒心,警惕地道:“我、我一开始就知道,用不着谁告诉我。”   “放轻松,红,BAT并不是在审问你。”迪克努力活跃气氛,“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跟孩子沟通,如果他的态度让你感到不快,那一定不是你的问题。”   燕红默默看向迪克。   虽然她很不满迪克的欺骗,但燕红确实也已经接受了迪克这个朋友,毕竟迪克确实没有对她表现出敌意。   “——总之,不是你们这儿的任何人告诉我布鲁斯·韦恩就是蝙蝠侠的,这是真的,我没有撒谎。”燕红皱着眉头道,“蝙蝠侠和罗宾的身份好像是秘密,是吧,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你们可以放心,等我离开后,更不会有人知道。”   布鲁斯微微低头看向手上的手机屏幕,安全屋内的监控系统显示对面这个亚裔女孩一切生理数值平稳正常、没有丝毫波动,她确实没有撒谎。   “我相信你,红,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布鲁斯道。   “可以。”燕红警惕地看向他。   布鲁斯看着屏幕上微微起伏的心跳数值:“……”   这女孩对他非常戒备,即使没有设备监控,靠肉眼都能看得出来。   迪克看出老蝙蝠的窘迫,忍着笑接过话头:“红,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讨厌蝙蝠侠吗?”   “呃……倒也不是讨厌。”燕红犹豫了下,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据我所知,蝙蝠侠不会相信任何人,他刚才说相信我,我觉得只是糊弄我的场面话,是吧迪克?”   当面被一个小孩指责不可信的布鲁斯:“……”   迪克……迪克忍笑忍得极其艰难:“你是对的,红,B就是这样的人,我想他永远都会是这样了。”   燕红对此表示满意,迪克虽然是罗宾,但果然还是靠谱的,点头道:“我知道我来历不明,你的养父肯定会不放心,但我确实不会在哥谭做什么坏事的,稻草人和鲨鱼王的事儿也不是我的错,你们不用非得把我抓起来。”   “那当然不是你的错,稻草人袭击了你,你只是正当防卫。鲨鱼王就更不用说了,你是在见义勇为。”迪克晓得这是红怎么都不愿意与布鲁斯面对面的原因,连忙安抚道,“而且,你只是未成年人,不是吗?”   布鲁斯不认同地往迪克看过来,冷冷地道:“迪克,你是在鼓励她吗?”   迪克耸肩:“你看,这就是老蝙蝠讨人厌的地方。”   布鲁斯懒得跟养子计较,严肃地看向燕红:“孩子,我并不是想追究你的过错,只是你现在的处境并不安全,企鹅人正在找你。”   “企鹅人?”燕红面露疑惑,“就是那个……冰山餐厅的老板?哥谭黑O帮家族的头头?一个圆圆的胖老头?他找我做什么?”   “在你遭遇稻草人之前,我和罗宾刚追查到那处毒气工厂。”布鲁斯严肃地道,“企鹅人保释稻草人为他制造恐惧毒气,他将毒气工厂的暴露迁怒于你,你需要接受保护。”   “呃……什么叫保释?”燕红困惑地道。 第76章   “很抱歉, 得让你和贝鲁特分开,红。”   开往韦恩庄园的蝙蝠车上,副驾驶位上的迪克扭过头, 歉意地对独自坐在后排的燕红道:“如果被科波特家族知道东区居民收留过你,那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你能明白的, 企鹅人可不在乎迁怒的是谁。”   “我知道。”燕红神色勉强地点头,“如果我知道我招惹上了那种大恶人,我肯定不会敢跟着贝鲁特满街瞎跑的。”   “那就开心点, 红,虽然不能见面, 但贝鲁特还可以给你打电话, 我留了我的手机号给他。”迪克道,“你也可以打给他, 他妈妈的手机号在我这儿呢。”   “嗯, 我知道了。”燕红眼角余光扫过布鲁斯·韦恩的座位, 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迪克瞄了眼下巴紧绷的老蝙蝠,转过脸去忍笑。   亚裔女孩即使被他们说服、愿意到韦恩庄园去避难,也始终戒备着布鲁斯, 这事儿足够让迪克乐上一阵子了。   一路无话, 不久后, 蝙蝠车开进了蝙蝠洞。   三人下车时, 迪克、布鲁斯各自观察着这个亚裔女孩的反应。   对于蝙蝠洞内的陈设,燕红并没有表现得太惊奇……一来她看不懂那些高科技设备,二来死记硬背超英信息时她就在命运清单搜出来的多版本蝙蝠混剪里看过了各种款式(漫画、TV动画、动画电影、真人电影、乐高大电影)的蝙蝠洞造型。   比起对蝙蝠洞大惊小怪, 燕红对蝙蝠侠的戒备情绪反而更强烈一些——从车里一出来, 她马上默默跟布鲁斯·韦恩保持距离。   迪克“噗”出半声, 捂嘴别过头去。   布鲁斯一言不发地将燕红领到蝙蝠洞深处, 启动机关。   伪装成岩壁的大门徐徐拉开,露出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巧密室来。   迪克看见老蝙蝠没把人往电梯那边带的时候就暗暗感觉不妙,再看到布鲁斯打开了这间密室,嘴角就开始抽搐——难怪人家不相信你,你这个人确实没有半点信任别人的意思啊!   出乎迪克意料的是,这次亚裔女孩并没有翻脸或是表示质疑,反而自己主动踏进了密室内。   布鲁斯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道:“阿福会送生活用品过来,你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对他说。”   “好。”燕红打量了下房间,点头应下。   “喂——!你不生气吗?红?”反倒是迪克忍不住了,一下蹦到两人中间,激动地一手握拳、一手指向布鲁斯,“这家伙说是要你接受保护却要把你关到这种地方!你就没有什么反应吗?!”   “诶?是我的话,如果我老家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外人,又知道我的底细,又不说身份来历,我也得把这个可疑人物放到眼皮子底下才安心啊。”燕红奇怪地道,“你们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要把我带过来的吗,迪克,你在气什么?”   已经做好被嘲讽准备的布鲁斯,往燕红投来微妙视线。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好歹你也应该被请到客人住的房间去,而不是呆在这种笼子一样的地方!”迪克再度感觉到了什么是抓狂,“就这你也不介意吗?”   燕红先是面现惊愕,随即想到了什么,露出了悟神色,居然反过来安慰起迪克:“冷静点,迪克,你生活在大富人家见惯了好东西才会觉得这里不好,在我看来这里已经很好了,又干净,又有这么多家具,连床都这么大,就算贝鲁特和我一起过来也不会挑剔什么的。”   迪克:“……”   “……好吧,你高兴就好。”迪克有气无力地道。   布鲁斯抬手指了下门旁边的电子面板:“按0号键呼叫阿福,1号键呼叫我。”   交代完老蝙蝠便伸手拎起迪克,干脆利落走人,沉重的密室门也随之合拢。   被拎走的迪克忍不住回头看,密室门已经关拢,他看不到那个女孩了。   布鲁斯拎着迪克回到大厅才将他放开,自行走向蝙蝠电脑:“迪克,去做作业。”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解释的吗?布鲁斯!”迪克生气地道。   蝙蝠侠驻足回头,皱眉看向养子。   “她相信我们——不对,她相信我,才会跟着我们回来!而你却把愿意将信任交托给我的朋友关进了牢笼里!”迪克恼火地道。   “我不能让你和阿福在无防备的状态下与身份不明、目的不明、来历不明者同处一室。”蝙蝠侠不认同地道,“她无法告知我们她的身份,所以她接受限制自由的保护,这是我们都认同的结果。”   迪克深吸口气,大骂着“Fuck batman”冲进了电梯。   从电梯里出来的老管家连忙把托盘举开,避免被迪克撞到。   “理查德少爷(迪克)需要补充一些礼仪上的教导了。”阿尔弗雷德见怪不怪地将咖啡茶点端到蝙蝠电脑旁,左右张望了下,“我们的小客人呢?布鲁斯少爷?”   “在密室。”快速敲着操作台的布鲁斯头也不回地道。   阿尔弗雷德:“……韦恩少爷,我想你需要与理查德少爷一起重修礼仪课程。”   “阿福。”布鲁斯无奈地回过头,再次重申他刚对迪克说过的话,“我不能让你和迪克在无防备的状态下,与身份目的和来历都不明的人接触。”   阿尔弗雷德不认同地道:“我也戴着通讯器,布鲁斯少爷,虽然红小姐不能说出她的来历,但她并没有仰仗超能力胡作非为,她不仅会为了保护市民挺身而出,还会为自己的朋友考虑安危,这样的客人应当受到礼遇,而不是软禁。”   “我不能让你和迪克承担风险。”布鲁斯坚持道。   老管家有些无奈,只得道:“好吧,我去问候一下那位小姐,如果她期望的话,晚餐我们可以考虑增加两道中国菜。”   熟悉的脚步声走远,布鲁斯伸手点开了密室监控。   画面中,那名亚裔少女正在做徒手力量训练,单手交叉俯卧撑。   布鲁斯默默关掉监控,投入工作。   当晚,出发夜巡前,布鲁斯又再次查看了下密室监控。   亚裔女孩已经停止了力量训练,似乎还洗了个澡,正坐在地毯上盯着自己的左手发呆。   夜巡期间,不放心的蝙蝠侠数次用便携终端察看蝙蝠洞密室监控,亚裔女孩并没有琢磨出逃的意图或是焦虑不安的表现,一直津津有味地盯着自己的左手,仿佛手掌上有什么极其有趣的东西一般。   直到凌晨时分,她才看腻了自己的左手,躺到床上去睡觉。   凌晨三点结束夜巡,回到韦恩庄园的布鲁斯换下制服,打发迪克去睡觉,独个儿直奔蝙蝠洞。   释放过催眠气体后,布鲁斯开启密室,走进门内。   接下来……永远充满怀疑精神的蝙蝠侠抽了一管燕红的血,给燕红做了全身X光检查、脑部核磁共振、DNA光谱分析……甚至刻录了燕红的左手模型、用显微镜察看手纹……等等。   检查下来的结果是,这个女孩的肌肉强度和骨骼密度十分惊人,身体强壮得像头小牛犊,别的发现就没有了。   次日,布鲁斯与往常一样快到中午才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查看密室监控。   那女孩似乎已经醒来很久了,正浑身是汗地吊在浴室门框上做引体向上。   懂事,明理,勇敢,顽强,意志坚韧,自制力强,自律……   布鲁斯默默数了下这个亚裔女孩的优点,又想到自家的罗宾,陷入沉默。   到迪克放学回来,布鲁斯便面无表情地对迪克道:“红一个人呆着会有些无聊,你去陪陪她吧。”   迪克震惊地望向他,似乎很难相信这么有温度的话居然是布鲁斯说出来的。   “你说真的?”迪克不太确定地道。   布鲁斯懒得理他,穿好外套就出了门——他还有个酒会得去露个脸。   迪克欢呼着扔下书包,跑去找老管家帮他开密室的门。   布鲁斯随意从车库中挑选了辆豪车出门,半路上便自然地接通蝙蝠洞监控系统,光明正大监听养子与人聊天。   才刚戴好耳内接收器,亚裔女孩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昨天我问你什么是保释,你跟我说了一堆你们的法律,我想来想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你们这边制定律法的人在一开始就为达官贵人留好了后路一样,在你们这儿,打官司能胜出的肯定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吧?”   布鲁斯差点儿把刹车当成油门踩下。   “……虽然偶尔会有这种事,但更多的时候还是正义胜出的。”迪克解释道,“你不是听贝鲁特说过的吗,我和bat经常能把罪犯送进监狱——当然,也有戈登的功劳。”   “但你们抓进去的人可以被保释出来,还可以大大方方地四处招摇,找到机会就继续犯罪。”亚裔女孩很不认同地道,“在我的老家,如果有人坐牢了又花钱逃出来,通常都会躲起来过日子,不敢被别人发现。”   “你可真固执,红,昨天我就告诉过你了,保释只是正常的法律程序的一环,并不是赎罪金,更不是花了钱就不用坐牢,只是相对于在监狱里等待开庭而言,可以先被释放出来监外等候罢了,是我没有表达清楚吗?”   “不,迪克,是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呃……你知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吗?”   “——哈?”   “嗯……欧罗巴人可能听不懂,这是史书上的话,意思是‘当权的人目光短浅,不能深谋远虑’,我们的史书上,通常用这句话来形容那些为了享乐和维护自身利益,而制定不利于长远发展政策的皇帝和大臣。”   布鲁斯一脚刹车踩到死,直接把车停在了路边。   连布鲁斯都被这句长难句惊到,更别提迪克了,足足过了好几秒,迪克震惊的声音才从接收器那头传过来:“你、你居然会读历史书?!”   亚裔女孩对迪克的反应非常不满,声音里都带出了情绪来:“我不像你那样能上学好吧,我想学习知识明白事理就只能读史书了啊!”   别说在现场的迪克,监听的布鲁斯都是满脑门的问号,完全理解不了这个逻辑。   亚裔女孩振振有词地道:“反正我知道法律这么重要的东西,如果只为有权有势的人着想,不去维护真正的公平,那这就是不公道的,制定这种律法的人肯定就是‘肉食者鄙,不能远谋’。”   “你和蝙蝠侠拼命去抓罪犯,又把罪犯交给那些粗鄙短视的人处理,结果就是永远没有结果,白忙活。”   迪克没了声音。   监听这两个小孩对话的布鲁斯,坐在车中一动不动。   布鲁斯·韦恩会走上哥谭的黑暗骑士这条不归路,最大的原因正是哥谭的司法系统已经成了恶势力的免死金牌。   警局成了罪恶势力的跑腿小弟,法院成了犯罪集团的主场。   试图通过司法正义铲除罪恶的光明检察官在法庭上遭到黑O帮分子泼硫酸报复,而恶徒竟不必被追究罪责。   想要守护这座城市,就必须以暴制暴,也只能以暴制暴。   即使蝙蝠侠有一万种理由说服自己,他的“暴力义行”依然坚定地维护着法律程序、社会秩序,他是在拯救哥谭,但……连一个懵懂的、对本土法律一无所知的外来亚裔孩子都知道哥谭根本的问题到底在哪儿,难道布鲁斯会不知道吗?   布鲁斯当然知道。   他只能延缓这座城市腐朽的速度,却并不能真正拯救这座城市。   “可是总要有人去干点什么。”迪克的声音再次传来,年轻的罗宾那稚嫩的嗓音此时听上去竟仿佛有些沧桑,“要是连蝙蝠侠都不去打击罪犯,那哥谭人还能指望谁呢?”   这一次,换亚裔女孩陷入沉默。   “这个我也……不知道。”沉默了好会儿,那女孩才为难地说道,“我看的史书,记载的都是已经灭亡的王朝。要不是来到哥谭,又听你说了这些,我对史书上说的肉食者粗鄙短视其实也没有太清楚的认知。”   人在现场的迪克:“……”   隔空监听的布鲁斯:“……”   在哥谭,能干涉司法、影响法律条文修正的,只有这座城市的支配者们,哥谭的上流社会。   燕红左一个“粗鄙”、右一个“短视”地称呼哥谭上流社会,这对原住民父子听在耳中,是真的有点儿……酸爽。 第77章   燕红正处于求知欲最旺盛的年纪, 她对一切新鲜事物都充满着好奇。   她乐意去思考她所遇见的疑难困惑,哪怕这个问题也许并不是很有趣——正如她对迪克所说的那样,她并不生长在有选择的环境里。   哥谭是继百鬼夜行位面的东京之后另一座容许燕红在较大范围内去探索、去认知的科技侧大城市, 即使这两个城市都潜伏着某种危机,也不妨碍燕红睁大了眼睛观察它们,认知它们,从自己的角度、用自己的理解来揣测它们。   对于刚刚见识过自个儿老家那些官太爷真面目的燕红来说……哥谭这座陌生的异位面大城市,排除存在超级英雄和超级反派这些特殊因素, 忽视那繁华的外壳和罪恶横行的内核, 其构成本质其实是颇为眼熟的。   她一点儿也没有怜悯或是嘲弄哥谭这座罪恶之城的意思, 相反, 她一脸沉痛地、发自内心地对迪克道:“你也不用难受, 其实也不是只有你们这儿才有这样的问题。在我老家,“肉食者鄙”这句话是从春秋时就传下来的了, 官太爷们当官前都要读《春秋》、读《左传》,可也没见得读到心里去,到他们当官了,粗鄙起来时照样不堪入目,短视的事儿也没少做。”   胡参议就是个燕红亲眼见过的、活生生的例子——他监守自盗的时候就没想过会东窗事发难以弥补吗?   可这个大官还是非要把两大粮仓搬空,简直是把粗鄙短视这俩词儿刻在脸上了。   而其他那些高官,明显也有不少人知道胡参议的毛病……可在天真的要塌下来之前,那些堂上太爷, 哪个不是照样在装傻充愣?   迪克一脸僵硬,燕红“自黑”一把让他心里好受了一点点, 但哥谭中学又不教亚洲历史, 他压根听不懂什么叫春秋、左传, 完全没法接话。   “可能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吧, 就算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也不一定能做正确的事。”燕红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又道,“还有你的蝙蝠侠,他那么聪明,肯定知道哥谭的官太爷都是坏蛋吧?但他也做不了什么,他只能用他的办法来保护哥谭。”   “……我该说感谢理解吗?”迪克纠结地道。   “不用谢。”燕红道,“不瞒你说,我老家的官太爷里面也藏着一个大坏蛋,很坏很恶毒的那种,比你们这里的超级反派还不当人子。”   “呃……”迪克莫名地道,“你是打算回去后也当你们那儿的超级英雄吗?”   “不,不当。”燕红摇头,“我想过了,当英雄没有什么用。”   迪克:“??”   “我老家那儿的情况和你们这里不一样,坏人不是写在脸上的,他们都是悄悄儿地做坏事,如果没有及时发现,事后再想去调查就难如登天。”燕红严肃地道。   就像独秀山淫祀那事儿,要不是被买走的童女里刚好有燕红的小伙伴,让燕红及时抓到了现行,等完事儿了胡参议把关家马队和丁道人灭口、再将侄子远远打发走,就算燕红事后能弄来钦差,都不定能把这案子查明白。   迪克:“……”   迪克一脸蛋疼地道:“你确定你只是在说你老家的事儿,没有讽刺哥谭的意思?”   “你不要这么敏感。”燕红不满地道,“我说我老家的事儿呢,你不要多想。”   “呃……好吧,你继续。”   “总之,在我们那儿,罪犯是不会直白告诉你他就是超级反派的,他们会暗地里指派别人去做坏事,就算暴露了,也自有人去顶罪,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燕红愤愤地道,“如果只当超级英雄,最多只能把出面做事儿的人抓起来,根本治不到幕后主使,完全是治标不治本。”   迪克:“……”   迪克一脸僵硬地道:“我说——你确定你真的只是在说你老家的事儿?没有别的意思?”   “你怎么回事,我好好跟你说我的亲身经历,你怎么阴阳怪气的,还能不能说正事了?”燕红不高兴地道。   迪克就有种想找张桌子来掀的冲动……到底是谁在阴阳怪气啊?!   “以前我只是有些想法,但看到哥谭这种情况,我就更加坚信这个想法没有错了。只是收拾被指使的喽啰确实没有意义,我得想办法获得权势,得比那种藏在背地里做坏事的人更有地位,才有机会真正做到除恶务尽。”   燕红握着小拳头,坚定地道:“反正我还很年轻,我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终有一天我一定能成功!”   迪克一整个人被震撼住,听得目瞪口呆。   燕红抬手搭上迪克肩膀,语重心长地道:“迪克,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法,你比我还年轻,又有机会去上学、能比我学到更多知识,你总不会想着跟蝙蝠侠一样做一辈子的超级英雄吧?”   迪克:“……”   公路上,坐在豪车里的蝙蝠侠:“……”   蝙蝠侠一个星期都说不完对燕红这种异想天开理想的反驳和挑刺,但迪克还很年轻。   再怎么少年老成,此时的未来夜翼也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年郎,而这个年龄段的人正是世界观初初成型、最容易受到外界影响的时候。   原本确实盘算着要当一辈子超级英雄的迪克被燕红那自信的态度和坚定的决心所震撼,居然真的考虑起燕红的建议来……   “够了,迪克,离开密室。”   蝙蝠侠的声音从监控设备中传出,布鲁斯终于忍不住出手挽救要被带到坑里去的养子了。   燕红疑惑地抬头望向天花板上的设备。   蝙蝠侠大约在插手两个孩子的聊天前便已经料到燕红的反应,对孩子向来更有耐心、只是不怎么明显的布鲁斯·韦恩破天荒地对她解释道:“红,你的想法或许在你的家乡能行得通,但在哥谭不行。哥谭的公权力从来不掌握在某个人手里,这并不是某个足够向往正义的孤单英雄就能改变的事。”   哈维·登特(双面人)的悲剧,蝙蝠侠不想看到在养子或其它任何一个人身上重演。   燕红动了动嘴唇,闭上嘴巴,向不情不愿挪出密室的迪克做了个摊手动作。   密室门关上后,布鲁斯又耐心地向很明显对哥谭政府一窍不通的燕红介绍了一番哥谭市政选举制度。   哥谭市属于新泽西州,自十九世纪末起哥谭进行市政改革后,哥谭市长不再由联邦指派,而是由市政会议选出。   所谓市政议会,指的则是民选代表组成的立法部门,主要职能为制定条例和法令,审议和决定哥谭市征税、财政拨款、城建投入等事项。   而这些拥有极大权力的,所谓民选出来的市政议员……被哥谭上流社会垄断。   简洁地解释了燕红的想法在哥谭难以通行的原因,蝙蝠侠便单方面中止了对话。   独个儿呆在密室里的燕红,愣愣地发了好会儿的呆。   她明白蝙蝠侠的意思了,布鲁斯·韦恩确实是哥谭首富,但韦恩家族并不可能是整个哥谭上流社会的对手。   “……原来是这样。”世界观被刷新的燕红惊叹地喃喃自语。   她老家聊斋位面,地方上的官太爷都是京城的皇帝老爷分派下来的,就这,地方官里还会出现胡参议那种人。   而哥谭的官太爷(市长、市政议员)都是地方上自行推举出来的,哥谭人就算受了冤屈想告御状,估计也是求告无门——京城(联邦)的皇帝老爷(总统)要能管点儿事,也不至于落到这种离谱地步。   燕红还不知道什么叫散装联邦,她只能从她的认知体系里去找相似的名词来解释这种稀奇古怪的地方自治模式,苦苦思索一番后,燕红给出了这样的总结:“这不就是——军阀割据吗?”   “好像不太贴切……有钱人抱团割据?”   琢磨了下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燕红只能摇头感慨:“这世界可真大,什么奇奇怪怪的国家都有。”   万幸,端着姜汁在酒会上与人推杯换盏的布鲁斯·韦恩并没听到她这些极其冒犯的话……   因被蝙蝠侠“软禁”的关系,窝在蝙蝠洞深处的燕红无风无浪地渡过了这次四主位面探索任务的第二天和第三天。   七十二小时的任务时间进入倒数,被老管家阿福投喂了两天的燕红走到能呼叫老管家的电子面板前,按下了0号键。   “红小姐,快到下午茶的时间了,你对今天的茶点有什么要求吗?”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很快从电子面板中传出来。   “阿福爷爷,我还有五个小时就要离开了,你请我吃了很多好吃的点心,离开前我也想请你尝一下我家乡的土特产,可以吗?”燕红道。   “请稍等。”   阿尔弗雷德知会了一声正呆在韦恩大厦履行“义务”的布鲁斯少爷,便搭乘电梯下来给燕红开了密室门。   这两天里,阿福也多次于蝙蝠侠不在时打开密室门,送点心、三餐、生活物品,乃至是玩具抱枕、儿童读物、女性杂志之类的东西进来。   燕红被阿福请到蝙蝠洞上方的韦恩庄园,与老管家一起用过下午茶,又与放学回来的迪克聊了会儿天。   天色暗下来,阿福开车送燕红去了一趟东区,与燕红心心念念的小朋友贝鲁特告别。   蝙蝠侠虽然软禁了燕红还禁止她与贝鲁特见面,私底下倒真没那么冷酷无情……他用了些小手段绕着弯子给索菲亚安排了份工作、提供了员工宿舍,贝鲁特和他的妈妈不用偷偷住在那间空荡荡的公寓里了。   从贝鲁特的新居所出来,燕红又抓紧最后几分钟与迪克和老管家正式道别。   任务时间结束,站在东区小巷中的老管家与迪克,亲眼目睹他们眼前的亚裔女孩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 第78章   “试炼任务已完成。”   “本次探索任务进度:8%, 该位面总探索进度39%。”   “个人贡献度46%。”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未接入总系统位面探索任务,获得探索进度奖励命运点数X800, 随机C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23%。”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2(25%)。”   燕红回到熟悉的小院中,第一感觉是……原来贵阳府的空气居然有这么清新。   同样处于夜晚,同样下着小雨,两个位面的空气质量却有着天与地一般的区别——要不是这一刻的对比太过强烈,燕红都没察觉到哥谭的空气有那么厚重难闻。   “1%的探索进度就有100命运点,奖励这么高, 这种类型的任务果然不太好混。”   这是燕红看过结算面板后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她进入哥谭的前二十个小时确实过于惊心动魄,又是遭遇稻草人,又是被追杀, 逛个街还能遇到鲨鱼王。   更离谱的是, 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暴露在蝙蝠侠眼中,这么快就被那个哥谭的黑暗骑士给找到的。   燕红心里跟明镜似的,要不是她年纪还小, 像当初第一次与试炼者们接触时那样有“孩子待遇”,也没有打着“一波肥”的心思在哥谭胡搞瞎搞, 蝙蝠侠对她指定不会这么客气。   所以蝙蝠侠以保护的名义把她软禁起来,燕红是一点儿意见也没有, 表现得无比配合——她反正不是蝙蝠侠的对手,探索任务又没有一定要探索多少区域的强制要求, 奖励低点总比丢了小命强。   现在看来,虽然被关了两天, 燕红也没吃亏——不用像十字公馆任务时那么拼命就拿到了800点的命运点, 还被芯片系统认为表现优秀, 奖励了个C级道具。   “以太碎片(C级消耗品)”   “出产于高魔位面的传奇道具残片, 可用于增强道具属性。”   “用于提升足部装备时,使足部装备获得以太亲和,移动速度提升50%。用于提升近身武器时,使近身武器获得切割特性,可斩开有形生命体或无形生命体、能量体或非能量体。”   燕红点开道具栏里出现的C级道具,愣在原地发呆了半分多钟。   即使是见识和常识量都尚且不够充足的燕红,也能看得出这个C级消耗品是个好得不得了的好东西。   可就是因为这个东西实在太好了,让燕红陷入了纠结之中……   要是用在如履平地靴上,那这双鞋子就会变成逃跑神器——提升的那50%移动速度可不是固定数值,会随着燕红因综合体能提升而同步增快的速度而提升。   要是用在本身就已经拥有了破甲属性的手斧上……那拿着手斧的燕红基本上就没有斩不开的东西了。   是考虑优先保命还是优先提升攻击力,这确实是个问题。   “也罢——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   站在原地纠结了快一刻钟,燕红咬牙取出只有她小拇指大小的以太碎片,拍到手斧上。   以太碎片碰触到手斧便化成了一道闪烁着点点星辰的紫色轻烟,融入斧身内。   斧头表层有一层淡淡的紫色光华闪过,又消失无踪。   “手斧(C级品质)”   “可斩杀煞鬼及煞鬼之下鬼物,可对任何形态下的生命体造成致命杀伤。坚固特性,破甲特性,切割特性。”   燕红欣喜地摸了摸手感似乎越来越好、拿在手里都能感觉到安心的斧头,喜滋滋地收起。   接下来……压根就没有睡意的燕红回房间里找出盆桶,开启秘术·生死判(伪),飞檐走壁地出了府城、摸黑直奔城外护城河下游。   她从哥谭垃圾场捡回来好多宝贝,已经等不及天亮才清洗了!   次日,顾玉成大早上的拎着食盒登门,一进小院,便被满院子晾晒的编织物和摆了一地的叫不出名的器具吓了一跳。   “小仙师,你回来了!”顾玉成艰难地寻找着能下脚的地儿、一步步地挪进院内,好容易看到抱着个古怪铁桶收拾东西的燕红,连忙躬身问候。   “四少爷来这么早?”忙活了一个通宵依然精神奕奕的燕红笑呵呵地摆了下手,示意四少爷别太多礼。   “今早下人来报,说是昨夜院里有动静,伯父就猜测说许是小仙师回来了,交代我过来看看。”顾玉成笑着将食盒放到石桌上,挽着袖子上前想帮忙,“些许俗事怎可耽搁小仙师用朝食,让玉成效力便是。”   “不用不用,我吃完再忙也行。”燕红可不敢把装了百多斤重物的油桶递给顾玉成,随手收进道具栏里便走到石桌旁,边开食盒边解释道,“这次师门任务,我捡了些别人不要的东西回来,这两天要忙着整理,还请四少爷帮我跟二妮说一声。”   顾玉成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扫了一圈院子。   墙上挂的,绳上悬的,地上摆的……就算不认真去数,顾玉成觉得这堆物件儿怕不是有个千把件。   晾晒的那些个织物,虽然无论衣裤的形制款式颜色花式看上去都挺奇怪、不像是能穿出去见人的,可也确实看不到什么破损处,颜色都挺鲜艳,料子看着还挺崭新。   院墙上下晾着的看着像是床单、铺盖、坐垫之类的织物,也都鲜亮着。   顾玉成默默地看向燕小仙师……捡的?别人不要的?   心里不信,顾玉成嘴上倒不会说出来,只笑着道:“使得,我稍后就将她请过来,这几日里小仙师不在,柳小姐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前日就能下地出门透气。”   “二妮好了?”燕红欣喜地抬头。   “正是。”顾玉成道,“要不是与她说了指证之事,柳小姐还闹着要回家呢。”   “这倒是我的疏忽了,二妮应当是担心她娘。等她来了,我与她说她娘的事儿,她放心了就不会闹了。”燕红道。   顾玉成点头应是,又道:“日前派去李家村送信的人带了口信回来,正等在院外,待小仙师用过朝食,我再让他进来回话。”   燕红一听哪还吃得下,当即起身往外跑。   顾玉成见燕红脚踩到地上那些看着又薄又脆的器物上,心悬到了嗓子眼儿,却又见那些器物像是不受力似的,被个大活人踩过连晃都没晃一下,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一脸疑惑地蹲下来,拿手去轻轻推了下就近摆放的器物。   手指头才刚碰到,那东西便往另一面倾倒,唬得顾玉成赶紧伸出双手扶稳。   “这手蜻蜓点水的轻功,确是真本事。”顾玉成悄悄瞥一眼院门外的燕红身影,心情极其复杂,“这般能人,却去做那大盗行径……如之奈何耶?”   摆了一地的物件儿大大小小,什么都有,虽然大部分顾玉成都认不得,可看着就像是好东西,绝不是能捡到的。   尤其他脚边那个认不出有什么用处、但做工极其精巧、瓶身上还有凸起纹饰的小瓶子(其实就是香水瓶),顾玉成实在不信这也是能捡来的。   他这边心里暗暗为燕小仙师浪费本事“行窃”扼腕叹息,燕红已经问完了父母让人带来的口信,一脸高兴地往回走来。   见四少爷一双眼睛盯在她洗干净的磨砂纹路香水瓶上,燕红大方地蹲下将瓶子捡起,递给顾玉成:“四少爷要是喜欢这个,就拿去用吧,这种小瓶子我捡了蛮多的。”   顾玉成一呆。   燕红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道:“真的,我去做师门任务的地方,这种装香水和女人用的抹脸物品的瓶子可多了,我都捡不完,只好挑样子好看的拿。”   硬把磨砂纹路的香水瓶塞进顾玉成手里,燕红又四处打量了下,找出一个做成贝壳底部托举着小皇冠款式的钢笔架,塞到顾玉成手里:“这个可以当毛笔架用,样子也精巧,四少爷应当用得上。”   两只手都被塞进“礼物”的顾玉成,呆在当场。   燕小仙师这大方的态度,让顾玉成真有些拿不准这俩物件儿的价值了……总不成这种他看着也觉得精巧的物件儿,真就是捡来的、随手送人不心疼吧?!   送完朝食返回顾家别院,顾玉成又拿出瓶子和笔架摆件,看来看去的也实在是看不出这两件物件儿哪里像是会被人随手丢弃的模样来,思来想去没个头绪,索性命仆人去小院周围盯着,看小仙师会怎么处理那一院子的东西。   到了该去送午食的时段,派去盯着小院的仆人一脸钦佩地回来给顾玉成回话:“四少爷,小仙师真乃菩萨心肠,半早上的功夫我见着她与柳小姐不时出门,给小院左近贫寒人家送衣送布,邻近街坊无不交口称赞小仙师任善。”   顾玉成:“……”   好吧……虽然还是没法儿确定小仙师那满院子的物件儿都是哪来的,但既然她行的是劫富济贫的义举,倒也不该苛责。   小院内,正与二妮一块儿整理晾晒好衣物的燕红,连续打了几个喷嚏。   “小红,你壮得像头牛一样的还会染风寒?”柳二妮惊讶地道。   “没呢,只是鼻子有点痒。”燕红揉了揉鼻子,“那件套头的上衣我瞧着你能穿,你留下当中衣吧。”   “好,我瞧着这件上衣也中意。”柳二妮欢喜地把手上拿着的长袖T恤放到一旁,又继续整理衣物。   顾玉成怀疑燕红在“外地”做了贼,柳二妮可丝毫不怀疑燕红这些东西都是捡来的——在李家村时,她就帮燕红刷过捡来的鞋子。   哥谭南区的富人浪费程度连同位面的地球人都啧啧称奇,更别提身处于物质匮乏时代的古代人;柳二妮抖开一件看着就极其崭新、像是连穿都没穿过的男士衬衣,不知多少次发出重复困惑:“菩萨,这么好端端的衣衫,怎么有人舍得扔掉的?也太不惜福了!”   亲眼见过哥谭垃圾场的燕红头也不抬:“正常,我是实在捡不完,不然我能带更多回来。”   “小红,你真打算把这些好衣裳都拿回去送村里人,不打算卖了换钱?”   “嗨,都是捡来的,卖什么卖呀……” 第79章   哥谭位面的衣物对于聊斋位面的人民来说必然是谈不上合身的, 但对于勤劳质朴的古代人民来说,只要是能够遮体御寒的织物,就没有嫌弃的道理——别说是十五世纪的远东大陆了, 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纪, 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大国淘汰的二手衣物在第三世界国家依然属于畅销品。   燕红和柳二妮早上把粗粗整理出来的部分织物送给街坊四邻, 到得下午, 就有孩童穿着用嘻哈T恤改的卦子和用牛仔裤改的小比甲, 拎着家里大人给准备的瓜果菜蔬, 害羞地来小院里登门致谢。   这年头的当家妇人,哪个走出来都得会几手针线活, 平头百姓逢年过节时的新衣也大多是家中主妇亲手缝制, 改个衣裳只是基本操作——反正平时做的衣裤也多备着放量,再宽大的衣物, 把多余出来的布料折进去缝道线包住了,也能上身。   燕红很高兴她只是出了点力气(捡垃圾加清洗)就能帮到别人, 开开心心地把礼物收下,又回送了些玩具出去……她毕竟还是孩童心性, 捡垃圾时碰见哥谭人丢掉的小巧塑料玩具、塑料发夹、塑料串珠、动物橡皮擦、巴掌大的芭比娃娃什么的,她也给捡回来了。   当然,像是毛绒玩具这种特别占地方的她就没捡……虽然她其实也很想要那种大只的布偶, 但能收纳布偶的空间都够塞好几件衣物了。   和谐友好的气氛之中, 燕红跟二妮快快乐乐地整理了几天的垃圾。   这一日,她两个大清早的起来准备出门去继续清洗垃圾大业,顾府上来人报信, 说是胡参议的判决要下来了。   “这么快?才将半个月呢, 不是说起码得等个把月吗?”燕红惊讶地道。   来送信的是顾武, 独秀山之事时便显出是个精细人, 笑着冲燕红挤眼睛:“再不快可不行,府尊太爷不日可就要到贵阳了。”   燕红也笑:“难怪得,这我倒是要赶紧去瞧瞧。二妮你等我会儿,我去去就回。”   二妮连对着每日送饭来的顾家四少爷都浑身不自在,自然不敢跟燕红去公堂上看热闹,连连点头:“你去把小红,我看着院子。”   等燕红赶到提刑按察司二堂,黔州道的高官来了几位,但最上面那两个座位是空着的,显然人还没齐;全公公那边厢,倒是多出了个脸生的武官来。   “这位贵人,可是燕氏小仙师?”一个坐在镇守太监全公公身旁的络腮胡大汉见着燕红,便热情地起身拱手。   “不敢称贵人。”燕红连忙还礼,询问的眼神儿投向全公公。   “小仙师请入座。”全公公笑着一抬手,待燕红坐下了,方才介绍道,“这位是顺安镇千总,参将汤成,刚从驻地赶来。他那营驻地与小仙师老家北山卫临近,正该与小仙师多多亲近。”   全公公特意点出这名络腮胡大汉的军衔,燕红一听就懂——这位将军是有真本事,不是北山卫千户顾大老爷那种面子货。   顺安镇乃至黔西南军镇,与北山卫倒也称得上近,全公公把一个能打的武将介绍给她认识,这名参将还表现得颇为热情客气……燕红虽不知全公公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能隐约察觉到这是全公公在卖好,在积极经营与她的关系。   自己有价值,被他人押注,怎么说都是让人开心的事,燕红也不怕全公公提出什么为难要求来,她反正不是会为了面子去死撑、去答应自己做不到的事儿的人,当即冲汤参将一笑,拱手道:“小女燕红,北山卫李家村人,日后还请汤参将多多关照。”   汤参将许是来前已经得全公公提点过,并不以燕红年幼为轻,热切地道:“若有得用之处,小仙师尽管吩咐,能为小仙师与全公公分忧是汤某之幸。”   旁边那些文官见他们这边说得热闹,目不斜视状若不见者有之,皱眉扭头者有之,不屑一顾者有之。   燕红可完全不在乎那些文官太爷怎么看她……她在顾家安排的小院住了这些时日,指挥使司上下武官不时打发门人仆下来问候几句,府城里的这些官太爷可没搭理过她。   燕红翻过史书,自然晓得本朝程朱理学兴起,读书人眼里见不得粗鲁武人更见不得女子小人,她自己还顶了个“仙师”身份,属于“子不语”的“怪力乱神”,被文官太爷们嫌弃是很正常的事……反正她也不喜欢这群太爷,无所谓。   等待了半刻钟有余,按察使、布政使两位大员才姗姗来迟;上回主持堂审的老副使太爷起身讲了几句场面话,便吩咐人将胡参议带上堂来。   时隔多日再见胡参议,燕红差点儿认不出他来……才将将半个月的牢狱生活,这个富态的前高官居然整个人瘦下一大圈去。   接下来的过堂审讯无风无浪,受了大罪的胡参议这回再无半点先前“风骨”,凄凄哀哀地把自己的罪行交代了个底儿掉,当堂认罪画押,自己人头落地,族中上下人等流放一千里,遇赦不赦,终生不得返黔。   这个结果,说重也不算重,总强过全族人头落地,但说轻也不算轻——胡氏乃是黔中大族,数代人扎根于此,这一流放,等于胡家几代人辛劳耕耘皆付诸了东流水,再无再起可能。   到此,独秀山淫祀案,便算是正式落下了帷幕。   “贼首”伏诛,燕红也就不必留在府城了……虽然她其实也想见见那个吓得胡参议狗急跳墙的新任王占廷府是何等人物,但她也确实是有点儿想家了。   去独秀山看了眼佛寺修建进程,又与大槐树修行的山谷中转了转,燕红便再无留念,辞别了相熟的全公公、高同知,带上二妮,与顾家伯侄一道回返北山卫。   两日跋涉,离家二十多天的燕红与柳二妮终于回到了李家村。   从没离家这么远的柳二妮自是与母亲抱头痛哭,燕红也眷念地腻了娘亲张氏半天,直到张氏嫌烦了作势打她才嘻嘻哈哈地躲开。   到当晚夜深人静,燕红才把刚刚眯过去的爹娘叫醒,神神秘秘地道:“爹,娘,我带了好些东西回来,想分给村里人。”   “什么东西?”张氏疑惑地道。   燕红二话不说刷刷从道具栏里往外取各种织物……   张氏见她都掏了满床了还要继续掏,忙道:“打住打住,你哪来这么多衣衫布头(各类花里胡哨的床单窗帘沙发套桌布等等织物在张氏看来就是布头)?”   “捡的!”燕红掷地有声。   张氏&燕老大:“……”   有燕红之前掏出来许多鞋子的经历,两口子这回倒也不会怀疑闺女,只是都凑到床边,惊奇地翻动那些捡来的织物,满脸的困惑:“好端端的料子,怎么会有人拿来丢?”   “丢的可多了,要不是实在装不下,我还能带更多回来。”燕红叹气,“反正我捡了挺多的,把咱们家的屋子塞满都够,咱们家指定用不完。都说升米恩斗米仇,随便拿去送人我也怕送出矛盾来,爹,娘,你们说我怎么分给村里人合适?”   燕老大两口子对视一眼。   “你不给你姐送些去?”张氏问道。   “我姐的当然早就分出来放好了,和我们家用得着的放在一堆呢,二妮和她娘的,阿爷和奶的,我都留了,二叔家我也各留了几身。”燕红道,“除了这些,还有老多老多呢,我和二妮光是收拾整理都花了好几天。”   燕老大两口子再次对视一眼。   对于小门小户的人家来说,要是自家的子女忽然成了大器、所作所为都远远超过了父母的见识,那只要这家的爹娘是正常人,对着猛然间本事起来的孩子也会变得小心翼翼。(注1)   燕红如今的能耐,就超过了燕老大两口子的理解范围……连被人买走的二妮都能救回来,还是被镇上顾家大户的少爷领着军爷恭恭敬敬地送回来的,即使燕红还是他俩的亲闺女,他俩心里也颇有些七上八下,对燕红没法像以前那样随意了。   “二丫头,你真是想把这些好料子送给村里人?”燕老大试探着道。   在不紧要的地方仍然有些粗心的燕红,并没发觉爹娘不知不觉间从替她拿主意变成了听她拿主意,闻言只认真地解释道:“书上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现在是没有本事去兼济天下,那兼济一下村里乡亲总是可以的。”   燕老大只是个干了一辈子农活的村夫,听不出燕红话语里潜藏的远大理想,但也被燕红这话给震在了当场。   就连习惯性口头上贬低自家孩子的张氏,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说出“就凭你也配”这种话来,而是略有些拘谨地看了看自家闺女,又巴巴地望了眼自家男人……这个妇人虽然无法以语言描述清楚自身感受,可也本能地感觉到她的亲女儿似乎已经飞到了离她很远的地方去。   “好、好,咱家小红,是要成大事的人。”燕老大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看了眼闺女,竭力收起杂念,道,“不如这样……咱们家多了二妮和她娘,是有点挤了,不若趁这机会起个新院子,请村人帮忙盖房。来帮忙的咱们家就拿衣料当谢礼,多多的给出去就是了。”   “以工代赈……代赠?确实可以!”燕红听了便高兴地拍巴掌,“这样就不怕升米恩斗米仇了,那懒惰的人家我确实也不想白白送好衣裳去给人糟蹋,爹果然有办法!”   燕老大一听本事大的闺女也称赞他有主意,心里也颇有几分得意,道:“多出来的好料子拿去换新瓦片也合适,请人砍树修粱也合适,请人打家具也合适,正好能省银子。小红你要赞同,爹明日就去把人找齐了。”   燕红自然不会反对,举双手赞成。   到得次日一早,用过朝食,燕老大便去跟燕老爷子和燕二郎说了他家要盖新院子一事。   燕老爷子年轻时做过木匠,当即承诺会帮大儿子盖房——他这话其实也是有心机在的,燕老大搬去新院子住不可能不带两老,老爷子故意这般说不过是想大儿子承他的情罢了。   燕老大心里跟明镜似的,并不跟老爹计较,转头又去找燕老二。   燕二郎一听大哥这就有银钱盖新房,嫉恨都恨不过来,哪会愿意帮工,只说要领燕大宝去镇上找活做,推了个一干二净。   燕老大也只是知会一声罢了,并不缺燕二郎家这点劳力,提脚就去了别人家。   因着他这两月来在村里的“本事人”传言,又有“派出个丫头子跑腿就能把二妮救回来”这一桩现实在,村里人倒是反响积极,连李里长都拍胸口保证会把家里的青壮喊来帮忙挖地基、摔泥砖。   燕红家住在村子最外侧,菜地旁边就是一大片空地,选好了黄道吉日,燕家的新房便在一众村人的积极出力下破土动工。   这些繁杂事,燕红就没去一一过问了。趁着手头命运点充足,燕红是一天一趟的往交流空间跑,利用交流空间的特殊压力炼体炼神,顺带“蹲守”帅坤、陈艺郎等熟人。   这一日,燕红照旧花费了十个命运点进入交流空间,刚走下传送平台,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与人说话的帅坤,以及……自山中鬼任务后,就没见过面的王荟。   “帅姐,王哥!” 第80章   帅坤在上次十字公馆位面时断了一臂, 分别时已是气息奄奄,这回见着了倒是十分精神,老远便冲燕红挥手:“小红!”   “帅姐!”燕红高兴地跑到帅坤旁边, 又喊了一声王荟, “王哥,好久不见啊。”   “是挺久不见了啊燕师妹。”王荟也还记得这个古代人试炼者,笑呵呵地伸手拍了下燕红肩膀,发现手感还挺硬,乐道,“唷,跟你帅姐一样走了综体路线?这小身板都这么结实了。”   “没呢, 我在努力升综合灵能, 等够数了去解锁通灵者天赋。”燕红实诚地道。   “……你?通灵者?”王荟一脸一言难尽。   “嗯啊,我连极阴之物都有一件了。”燕红道。   “行吧, 小孩子有想法也不是坏事。”王荟抽着嘴角道, “那你可得随时备几百点命运点在身上, 啥时候不行了就去把阴府拔除掉。”   “咦,为什么?”燕红困惑。   “你就少打击点小孩自信心吧老王,你怎么知道人家不行?”帅坤气笑道,“小红你别理他, 按你自己想法来就行。”   “喂喂, 我只是让她未雨绸缪,没打击她好吧。”王荟辩驳道。   “帅姐,你们在这干嘛呢?”燕红道。   “等人呢。”帅坤随口回了一句,又想到了什么, 忙道, “我和你王哥现在不忙,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嗯,我其实这几天一直进来想找你们或是陈哥。”燕红也不客气,当即道,“我做完上一个试炼任务后现在有十二点综灵了,差三点解锁通灵者,我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点儿把综灵提上去?”   每次做完试炼任务,综体和综灵都能涨个一点、一点五、二点不等,哥谭位面探索出来,燕红就各涨了一点综体综灵。   但每个月只能进两次试炼者任务,燕红从哥谭位面出来就一直在等芯片系统允许她匹配,已经有点儿等不及了。   王荟便道:“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你不是聊斋位面的嘛,多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妖魔鬼怪能砍的,砍个两、三只厉鬼等级的鬼物差不多就能涨一点综灵,当然,要注意安全,打不过的别去瞎莽。”   燕红顿时陷入沉默……   她也不是说没去主动解决过自家位面的鬼怪祸事,但是吧……马家集的恶鬼寡妇砍不下手,独秀山那只煞鬼等级的大槐树精,且不说打不打得过,人家又没做坏事,砍人家干嘛?   王荟见她这反应,惊奇地道:“不是吧,聊斋位面也找不到厉鬼能砍?”   “这话说的,聊斋位面好歹也是阳间,哪有那么多鬼物天天冒出来给她杀。”帅坤似乎在山中鬼任务后也与王荟合作过,关系亲近了不少,怼王荟怼得很随意,“那还是古代,就算别地儿冒了鬼出来,她也不知道啊。”   燕红想到百鬼夜行位面和哥谭位面那方便的“千里传音”手段,重重地叹了口气……可不是吗,她老家通讯不便交通更不便,呆在黔中,连黔地别的地儿有没有闹鬼都难以知晓。   “综体还能靠自己练一练,综灵这个东西急不来的。”帅坤安慰道,“你现在这个阶段还是得有限考虑多做做准备、弄些道具装备什么的防身,现在你攒了多少命运点了?”   燕红心累地道:“这几天进交流空间加起来花了40点,现在还有1590点。”   帅坤&王荟:“??”   “你怎么这么多命运点?你都不用点数买东西的?”帅坤费解地道,“十字公馆任务那次赚的点数你都没用过?”   “用过了,买了万能急救喷雾和补血丸、粮食种子啥的,还给我爹治了病。”燕红老实地道,“本来还剩700多的,上一次任务赚了800点,就有现在这么多了。”   帅坤&王荟:“?!”   命运点奖励与任务完成度挂钩,而高完成度从来都不是容易的事儿——十字公馆位面时,就是帅坤、燕红、托马斯三个全拼了老命再加上少许的运气,才顺利把完成度怼到了个惊人的高度去。   “你是做了个什么任务,能赚到这么多?”王荟惊奇地道。   “四主位面的单人探索任务,去了趟哥谭,呆了三天。”燕红老老实实地道。   “卧槽,哥谭?!”帅坤倒吸一口冷气。   “你在哥谭做单人探索,拿到8%的探索进度?!你都干了啥??”王荟难以置信地道。   燕红:“??”   “8%的探索进度……很高吗?”燕红不确定地道。   帅坤&王荟两个对视一眼。   这俩资深者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架起燕红胳臂,把她拖到广场旁边椅子上坐下,威逼利诱地让她把探索过程说出来……   “卧槽,你弄死了稻草人和鲨鱼王?!”帅坤倒吸一口冷气。   “我靠,你在哥谭杀了人居然没被蝙蝠侠拷问??”王荟惊愕万分。   “拷问?!”燕红也跟着大惊失色,“蝙蝠侠不是超级英雄吗,还会拷问人??”   “呃……等等啊,也不是没有可能。”王荟想到了什么,一言难尽地道,“小红这傻孩子杀了稻草人就跑路,没偷恐惧毒气,之后也没为冲着‘一波肥’去干激怒蝙蝠侠的事儿……她又还是个孩子,只被软禁也是正常的。”   “哦,对,这小丫头连超英超反都是临时抱佛脚去记的,当然不会跟其他人似的进了哥谭就只想着搞事。”帅坤也反应过来了,握拳击掌道。   燕红更惊愕了:“还会有人去了哥谭后主动搞事?这得多心大啊??”   “那可多了去了。”帅坤还没说自己就先笑了,“应该说,去了超英宇宙还只想着捡垃圾的估计就只有你一个。”   “这就叫傻人有傻福。”王荟感慨道。   燕红:“……王哥你干嘛又偷偷骂我?”   “我夸你呢。”王荟逗她道。   帅坤把王荟推开,认真地道:“我和你王哥认识的试炼者里面,有一个资深者也进过四主位面。那家伙算盘打得啪啪响,没想着赶紧跑去大都会或是中心城之类的安全地儿,就在哥谭搞事,先去偷了急冻人的寒冷装甲,又去抄了蝙蝠洞,结果还没跑出哥谭就被蝙蝠侠逮回去拷问了。要不是有芯片系统强制保护、不能说出与试炼任务相关的事儿,那小子没准就交代在这个探索任务里面了。”   王荟也不逗燕红了,补充道:“那兄弟遭了天大的罪,捞的东西还没带回来。蝙蝠侠找了个魔法侧的超级英雄,好像是‘死人’吧?附身控制他打开道具栏,不光把偷人家的都还了回去,自个儿攒的装备道具也没保住。”   燕红:“……(° △° )”   “我还听说,三级的试炼者里面也有个老哥在蝙蝠侠身上栽了跟斗。”帅坤又道,“那哥们运气不太好,去的是蝙蝠侠刚死了一代罗宾、又杀死了小丑的平行宇宙,被蝙蝠侠发现他没有出入境记录又搜不到身份信息,还暴露了‘超能力’,就逮住了他往死里揍。要不是命硬抗过了探索时长,估计也得交代。”   燕红:“……(゜ロ゜)”   王荟总结道:“也就不晓得厉害的愣头青把探索任务当成是一波肥的机会了,有点儿经验的,匹配到这种任务那都是能有多苟有多苟,绝对不浪。你那天遇到的小年轻不靠谱,幸亏你没有被他带歪。”   燕红擦了把冷汗,心有余悸地道:“是这样……下次我遇到那个大哥,我得记得提醒他一下。”   她差点儿被别人带到坑里去,却还想着提醒别人别也栽了坑,这本能的反应让帅坤和王荟两个都不禁露出笑容。   “我看呐,说不准小红这孩子能比陈艺郎更先上三级。”帅坤笑着道。   “燕小师妹前途无量。”王荟也笑。   燕红都没明白他两个怎么就夸起她来了,连王荟也不调侃她傻了,便听王荟对她道:“小红,你想尽快解锁天赋是没错的,但就像你帅姐说的,你现在还是得先保证你能活着渡过每一场任务,关键时刻能管用的保命道具你得准备上。”   接下来,两位资深者便尽心尽力地给燕红出注意、推荐起性价比高又实用的保命道具来……   命运清单能兑换的物资多如繁星,要没人指路,是真的难找到合适的,有资深者帮忙介绍就省事多了。   燕红自然是相信王荟和帅坤的,从她一开始一无所有的时候这两人就和陈艺郎一样心无芥蒂地帮过她,很快便挑中了件性价比确实很不错的道具:   “幸存者宝珠(D级消耗品)”   “来自高魔位面的魔法饰品,需随身携带方可触发。”   “遭受致命攻击时被动触发,捏碎宝珠为主动触发;触发后宝珠中蕴含的魔力可启动一次随机短途传送,将你送离险地。”   这种亮晶晶的、看着像是颗玻璃球的珠子,一粒要一百点命运点;相比起神奇的保命效果,这个价格堪称价廉物美。   “救命宝珠只能传送不能恢复伤势,还需要自备药品,不过也很管用了,不是不拼命就得被抹杀的场合,靠这个逃命还是挺稳妥的。”帅坤笑道,“上回十字公馆任务的时候,别看我正面去硬刚林恩夫人,其实我口袋里就装着宝珠,真要吃到致命伤,你和托马斯就见不着我人了。”   “反正你现在命运点有多,不如多备一粒,一场任务里也不见得只会遇到一场危机。”王荟建议道。   燕红点点头,当场兑换了两粒幸存者宝珠揣身上。   她肯听劝,对于提建议的两名资深者来说就是很愉快的事儿。   同样走灵能天赋路线的王荟得知燕红已经获得了个灵能秘术·生死判(伪),又兴致勃勃地给她拿主意:“你这种属于残缺品的抄录秘术,是可以补全的。命运清单里有时会上架一些比较特殊的补全道具,你试试每天都用‘生死判’为关键词在清单里搜一搜,要能搜到生死判这个秘术的补全道具,你这秘术的威能还能再往上提升。”   “真的?”燕红一喜,连忙当场就在命运清单里搜索。   什么也没搜到。   “哪能一搜就有?仙侠侧位面流出的抄录秘术多了去了,清单里但凡上架了补全道具,通常都会在当天被人买走。”王荟乐道,“还有,你现在这一千多的命运点指定不够,起码得存到两千以上才有机会买。”   燕红倒吸一口冷气……好吧,她又犯了以为自己很富裕的小错误。   三人正说着话,传送平台上下来两名试炼者,左右看了一圈广场,往三人方向走来。   这两人……不,这一人一狼,明显认识帅坤和王荟,老远就挥手招呼:“王,阿坤!”   “在呢。”王荟、帅坤起身招手。   一人一狼走近,见到多了个穿古代任务着装的小孩,披着头金色长卷发的欧罗巴长相女人便打趣道:“唷,你俩还真是老相好呢,连孩子都有了?”   “别开玩笑了姐姐,老王倒有可能,我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帅坤哭笑不得,“这是小红,我们早先认识的一个挺有潜力的小姑娘。”   “开个玩笑。嗨,Girl,我是瑟琳娜。”金发女人朝小红抛了个媚眼,“有兴趣一起做任务吗?”   与瑟琳娜一起来的狼人也冲燕红礼貌地笑了笑——这狼人穿着燕尾服,戴着副眼镜,赫然是燕红刚进交流空间时便见过一次的资深试炼者。   “她才做过四场正式任务,等她多积攒几场经验再说吧。”王荟道。   帅坤回头对一脸懵逼的燕红道:“小红,瑟琳娜是三级试炼者。三级试炼者有组队进任务的权限,你再多累积几场经验,可以来试试和我们组队。”   燕红点头应声。   帅坤和王荟似乎都有带她一把的想法,但并没在此时邀请她,应当是他们去做组队任务是有什么门槛在的——例如需要解锁了天赋或是开启了职业路线之类的。   帅坤安抚地摸了摸燕红的小脑袋,转脸朝瑟琳娜道:“这次我们去做什么任务?”   “高魔位面,找一个隐秘教派。你们都准备好精神抗性药水了吗?那个位面对人类不怎么友善。”   “当然,没准备好就来集合不是找骂吗。”   “哈,阿坤,我就喜欢你这一点!”   燕红没打搅这些资深者们谈话,自觉地与众人辞行——交流空间的双重强压也已经压得她有点不舒服了,开始有想呕吐的感觉。   从交流空间出来,燕红略微遗憾了下依然得按部就班等做任务提升综合灵能,又很快振作起来,投入到体能训练中。   她很想与神仙阿姨重逢,但也不能为此就离开家乡、像燕赤霞那样去到处游历——她的家人也很重要,不能厚此薄彼。   二妮和她娘兰婶子(柳婶子闺名为兰)住在燕红家,娘俩个都勤快,能帮忙做事,二妮包圆了喂猪喂鸡洗碗扫地等家务活,燕红便有了更多时间炼体。   终于“熬”过了不能进入匹配序列的空窗期,燕红立即点选了任务申请。   又耐心地等了几天,到进入七月份,稳如泰山的任务面板上总算有了动静: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十四时辰又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试炼者本位面,因距离较远,将与其他试炼者同步传送。”   燕红:“……”   就……我老家又出事了? 第81章   任务场地在自己老家, 倒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不用头痛道具栏里那堆塞得满满当当的“宝贝”得腾出来搁哪了——虽然不是去的每个外位面都有机会捡垃圾,但能见到垃圾却不能捡的那种感觉可太痛苦了。   这是燕红的第五场正式任务,到此时, 燕红的个人面板比最早时已提升了不少:   “ID4039号·燕红”   “试炼者等级:LV2(25)”   “综合体能:十四(你有优秀的敏捷和耐力,相对优秀的反射神经,力量是你目前急需改善的短板)”   “综合灵能:十二(你有堪称优越的战斗意志, 在精神和感知上则欠缺较多)”   “职业:平民”   “命运点:1390”   此外,道具栏里携带的装备道具类物品有:   “手斧(C级品质)X1, 如履平地靴(D级)X1,万能急救喷雾X1, 镇鬼符X10, 补血丸X17, 幸存者宝珠(D级消耗品)X2。”   以及……并不出现在面板中、需要自行启动才能生效的秘术·生死判(伪)。   赚到了钱、提升了生活质量后抹除了健康这个短板, 综合体能再上新高, 达到现役成年男性运动员的水平,但限于燕红的体格, 力量上仍旧略有欠缺。   综合灵能方面,燕红就毫无头绪……她觉得自己每天活蹦乱跳精神奕奕的, 怎么老说她精神不够呢?   感知这点燕红更是抓瞎, 这又是什么东西?她不够敏感?神经太粗了?   思来想去没个头绪, 燕红索性也就先搁着不管, 反正一场正式任务下来少则一点、多则一点五, 就算解决不了短板综灵也能靠做任务硬怼上去。   既然准备进任务,燕红就先不忙着炼体了, 早早下山、回家里养精蓄锐。   她是吃过晌午饭才上山炼体的, 往日里都要练到太阳落山了才返家, 今儿只练了一个多时辰任务提示就来了, 回到村里才刚到末时后半(下午三点)。   正是夏收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忙,得闲的青壮也都在燕家帮忙盖房,村头村尾看不见几个闲人,只有几个顽童玩闹。   燕红进村遇着了那几个光脚光屁股的顽童,正待往家走,就听这帮小鬼头在后面冲着她喊:“燕家二娘不知羞,跟着野汉满山走,满山走——”   燕红惊愕回头,那几个顽童已经嘻嘻哈哈地鸟兽散。   “编排得也太难听了吧,我才多大,又哪来的野汉?”燕红有点儿生气了。   这两个多月来,燕家在村里的“风头”是有点儿盛大……尤其燕老大,都快成李家村的“本事人”代言了。   燕红先前打着燕老大“交代”的招牌跑出去找柳二妮,村人面上只夸燕老大任善、燕红胆大,救二妮于水火,私底下那可是好话歹话都难免。   毕竟她和二妮两个一出村就出去二十多天,没有亲长陪同不说,又还是被一帮男人送回村来,村人要不嚼舌根才怪了。   先前燕红没留意到这些,她自己见着的世面广了,又有一堆事儿要做,是真没啥功夫注意些不紧要的闲事,到这功夫听到自己被编排的顺口溜,燕红才注意到这一遭。   听不到也就算了,听到了这事儿可不能当没发生过。   燕红跑回家,一进门,就瞧见二妮她娘兰婶子一脸紧张地坐在堂屋头,张氏面上带笑陪坐一旁,与先前那个曾上门过一次、给燕红与李家说亲的吴媒人在说话。   平日里燕红见到大人在说话会自己避开,此时她可不顾忌这些,大大方方闯进堂屋内,对吴媒人道:“吴婆子是来做什么的,给谁人说亲?”   燕红这些时日里没少被人私底下编排,但明面儿上还是被四邻八乡公认的“虎父无犬女”,吴媒人晓得这是个敢独自跑到府城去的大胆丫头,并不愿惹她,客客气气地道:“二娘回来了,我此番来给二妮说门好亲事,二娘若有心,也来参详参详。”   “二妮不是已经订下了吗?”燕红疑惑地看向兰婶子。   兰婶子从柳家脱离出来便不再用夫姓,此时被燕红一问,神色尴尬,喏喏地说不出话来。   “原先那门亲事是柳家订的他们那边亲戚,你不在家的时候就退了。”张氏忙接过话头,“红丫头你有见识,也来听听吴婆子说。”   燕红见她亲娘和兰婶子的态度,一时有些纠结。   二妮转过年去就十六了,按老家的习俗,确实是应该赶紧订下来。   可若是在她去过的外位面,二妮其实也……只是半大孩子。   燕红不想让二妮嫁这么早,她在哥谭位面看到比二妮大好几岁的那些女孩儿可都还在上学呢,但二妮的亲娘都是这个态度,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耐下性子听吴媒人介绍。   她本以为自己好歹能耐心听完,但显然她高估了自个儿,只听了大半就连连摇头:“不成,还是算了,男方都比二妮大,显见得是嫁过去就要催她赶紧生孩子的,她才多大,生不了这么早。”   张氏气笑不得:“不订比二妮大的,难不成要订比二妮小的?你要不愿意帮着参详就出去,别打搅人。”   “那就先不急着订。”燕红断然道,“兰婶子,等咱家新房子盖好了住处就宽裕了,不用这么急着把二妮嫁出去,先把二妮养高养健壮了再说。”   兰婶子在燕家住了这么多天,倒是隐约晓得燕红在燕老大家里是说话能算话的,这话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窘迫地看向张氏。   张氏有些生气了,拍桌道:“小红,你跟二妮关系那么好,可不能耽搁她终身大事!”   “不是耽搁,只是让她晚几年嫁。”燕红坚持道,“娘,兰婶子,你们不用操心,二妮不会说嫁不出去的。顾家四少爷及冠了都没结亲呢,二妮才十五,急什么,有的是人家不嫌弃新娘子年岁大。”   “你把二妮跟人家顾家少爷比什么,咱们庄户人家能去跟人比?”张氏快给自家亲闺女气笑了,要不是小红本事愈发大了,她已经伸手去拧耳朵了。   “没什么不能比的,总归不用急二妮亲事。”燕红装作伸手进衣袖,自道具栏里取了几个大钱出来,塞给吴媒人,“吴婆子,辛苦你跑一趟了,这个就算做茶水钱。二妮的亲事这两年都不急着订,这事就先这样了。”   吴媒人微妙地看了张氏一眼,见这个燕老大家的当家妇人虽然恼火却也没有来阻止燕家二娘“自作主张”,又想到乡间都说燕家二娘时常往镇上顾家跑(其实是出去做任务),说不得还真跟顾府有什么关系,便笑着接过茶水钱,恭恭敬敬地告辞。   打发走媒人,燕红转过脸对又生气又不好发火的张氏道:“娘,咱们家又不缺二妮一双筷子,急着嫁她出去做什么?她小小一个人儿就去别人家生孩子,我都操心,你能不操心?”   张氏被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拿手指着燕红点了好几下。   燕红又对兰婶子道:“婶子你也莫多想,咱们现在和一家人是没有区别的,二妮就是我的亲姐姐,我见不得她吃亏,让她在娘家好好养几年再说。”   兰婶子是无处可去才厚着脸皮到燕家来寄人篱下,急着嫁女是担心娘儿俩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遭人嫌弃、想给二妮找个归处;此时听到燕红说出“娘家”这两个字,一时忍不住,流出泪来。   张氏燕红母女吓了一跳,急急出声安抚,兰婶子连忙把眼泪擦了,笑道:“无事,我只是……只是高兴的,也不知我和二妮上辈子是修了什么功德,竟能、竟能遇到你们这一家活菩萨,我、我……”   张氏被她夸得面上发红,她也是当娘的,晓得兰婶子为什么这么着急二妮的亲事,燕红都把话说出去了、把媒人都打发走了,她也不去做那个坏人了,宽慰道:“我晓得你是怕二妮在家里呆着被别人说闲话,被嫌弃碍事,我也不怕你多心,跟你直说了,我家小红才是被说最多闲话那个,也是最不让人省心那个,咱们是谁也嫌弃不着谁。”   燕红“啊”了一声,想起自己这趟急急回家的目的来,忙道:“我都忘了,我回来路上就遇着村里的娃娃唱顺口溜编排我了,这种小娃娃懂得什么,还不是大人教的,娘你帮我记着这几家人,咱们秋后好算账。”   张氏被秋后算账这几个字逗笑,嗔怪地瞪了燕红一眼。   这一出插曲过去,燕红便不再管家中闲事,回房间躺下休息。   二妮打了猪草回来,倒是兴致勃勃地来与燕红说柳家的事——她经历过生死间的大恐怖,对村里的流言蜚语并不在意,心思除了用来做家务事就是看柳家的笑话。   “我在山上看见我奶出来打猪草了,我那个大嫂可比我娘厉害,家里的事干一半丢一半,猪都饿瘦了,乐死我了,我奶以前还骂我娘和我懒得要死,且让她看看真懒的人当家了日子好不好过。”   “我哥又去赌了,今年柳家的出息说不准都不够填他的烂账……”   燕红被活泼的二妮吵得脑仁疼,索性爬起来抓着二妮学认字算数。   二妮惊呆:“我学认字算数做什么,我又不去做人家的账房先生。”   “不去做人家的,可以做自己家的。”燕红头也不抬,“关家马队买你的那笔银子我没还给他们,你娘又死活不要,还在我这呢,你不能连自己有多少钱都不知道、都不会算吧?”   如是放松地过了一天,到次日任务开启前,燕红照旧打出要去镇上顾家的借口,提前两刻钟出了村。   眼前一黑一亮,轻微的失重感后,燕红从黔地群山之中转移到了……一间茶楼里。   门前铺着石板的街道上有人牵着骡子穿街而过,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亦有行色匆匆的路人、三两成群昂首挺胸漫步街头的书生。   茶楼大堂里坐了不少茶客,燕红坐的这一桌除了面朝大街的她之外,另外三条凳子上也各坐着一人。   这三人皆做任务着装,看上去与满堂茶客没有太明显区别,但细看之下仍有所不同……衣料子太崭新了些,外裳上作为点缀的刺绣针脚也稍嫌粗陋,像是出自哪个笨拙绣娘之手,白白糟蹋了好料子。   此外,这三人的形貌也与寻常茶客格格不入,无论男女皆细皮白肉,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少爷小姐。   燕红已经去过几次外位面,晓得在一些位面里即使不是大户人家也能养出细嫩皮肉,倒不会误解什么,面色正常地朝三人点了点头。   另外三人的反应却比她大得多了……都困惑地盯着她看了好半天。   “我是燕红。”燕红自觉地主动交代。   试炼者中,与燕红同为女子的那人“啊”了一声,神色有些精彩:“你也是……啊!我说怎么这次居然还给搭配一个NPC的。”   说完了她才察觉到这话似乎有些冒犯,连忙紧张地补救:“等等,我不是说你怎么样啊,我是说——你看起来挺有迷惑性的,这是优点,嗯,优点,能无缝融入原住民,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   “呃……我确实就是原住民。”燕红无奈地道。   三名试炼者:“?!”   “我是这个……聊斋位面的土著。”燕红略略压低声音,坦诚地道,“《聊斋》我看过了,燕赤霞我也认识,算是我的一个同宗远亲,之前在黔州道,我和燕赤霞合作过一回。”   三名试炼者:“……(° △°(° △° (° △° )” 第82章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王璐, 齐梦吉,燕红, 欧阳晨。”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18%,幽冥侧49%,神话侧30%,未知侧3%。”   “任务要求:于金华府北郊寺庙一带找出堕落夜叉,将其击杀或阻止其堕落。”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X200,随机D级~C级道具X1。”   四名试炼者没有离开人声鼎沸的茶楼,只换了个位置, 从显眼的大堂正中换到僻静的靠墙角落。   “我是王璐,二级, 七场(任务)经验, 综灵路线,阵法师。”招呼了声店小二上茶, 一度把燕红认成NPC的女性试炼者便低声自我介绍,“我先坦白啊,虽然我是我们之中最资深的, 但我不是能打的那种类型哦~我比较擅长陷阱流,呃, 就是布阵。”   王璐看上去二十出头年纪,穿着身颜色鲜亮的上衣下裳衫裙, 相貌精致, 是四人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即使把座位转到角落里了, 也有不少茶客悄悄往这边偷看她。   “这次任务有燕赤霞大腿可以抱, 应该不会太难打吧?”看着也很年轻、穿着身明代男子常见道袍的另一试炼者看了眼燕红, 道, “我是齐梦吉,二级,六场经验,综体流,见习剑客。我们得去对付的这个夜叉要是按原著剧情那样先被燕赤霞打伤的话,就应该能拿下。”   齐梦吉约莫比王璐年长一些,宽大道袍下的身材似乎非常强壮,胳臂的维度至少是正常男性的两倍粗。   “只要能遇到燕师兄,应该就可以和他搭伙,燕师兄人很好的。”燕红点头道,“我是燕红,四场经验,二级,还没解锁天赋。”   三人听她称燕赤霞为燕师兄,都有点儿愣神……   “真难想象,居然能在任务位面遇到原住民同伴。”第四个试炼者哭笑不得地道,“我是欧阳晨,两场经验,呃……没什么特别的特长,我尽力不拖大家后腿。”   这位经验最少的试炼者看着倒是四人中最年长的一个,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白无须体格偏瘦,穿着套略微有些别扭的、估计是从影视剧中模仿来的书生袍。   “没事儿,谁都是从萌新过来的。”王璐的长相精致秀美,性格倒是挺大气的,“这任务没有时限要求,也没有失败抹杀惩罚,在这个任务上芯片系统是容许试炼者放弃的,如果没能抓准时机介入或是没机会完成任务,我们也可以外围划水,直到剧情结束。”   “当然,我个人不推荐划水。”不等其他人开口,王璐又自行否定道,“场次低的时候还能依赖资深者,自己混到高场次了、没有资深者来带了,那就死定了。”   “我明白的,有我能派得上用场的地方,绝不掉链子。”欧阳晨连忙保证道。   “我不是特意说你啊,我就这么一说,咱们先把努力去完成任务的基调定下来,大家一块儿往同一方向使力,尽量多赚点命运点。”王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那我们趁现在还是白天,先去找一下那座寺庙,踩踩点?”齐梦吉道。   “不急,既然芯片系统把我们投放到这间茶楼里,那我们不妨先坐会儿。要是这种投放安排没什么特别用意,我们再过去也来得及。”王璐道,“现在么,我们先分析一下这任务……完成条件里有阻止堕落这个选项,我觉得这应该是在提示什么,你们怎么看?”   “我不擅长这些,你们讨论个结果出来我听指挥就是。”齐梦吉似乎走的是纯武力路线,上来就放弃了思考。   “那个……王璐你是说,这个夜叉有可能洗白……有可能被拯救之类的?”欧阳晨倒是有心表现,努力地思索着道,“这个位面有30%的神话侧,在古代神话传说里面,夜叉通常是给神仙跑腿的小鬼、鬼差之类的,咱们这次的任务BOSS,是黑化了的在编公务员?”   “欧阳,你还是挺靠谱的嘛。”王璐高兴地一指欧阳晨,“《小倩》里的夜叉以寺庙为据点,搞不好就是有来历的,反正这次任务没有时限,正好有时间去调查。”   任务介绍中出现了“金华府北郊寺庙”又出现了“夜叉”,任谁也不会把这个任务的跟脚认错——原文里,小倩就明确提到过夜叉杀人字眼。   欧阳晨连连点头,他没谦虚,对付鬼物上他是真没什么自信,再没有以解题的方式来完成任务更合他心意的了。   齐梦吉不解地道:“万一‘堕落夜叉’就只是BOSS的称呼,没你们想的那么多事,那不是白费力吗?”   “所以我们要两条腿走路。”王璐抬起手腕拉开袖子,看了眼藏在衣袖里的手表,道,“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我们在这里呆到一点就分头行动,我和欧阳在府城里打听消息,齐梦吉你和燕红去北郊找原著里那间寺庙,蹲守一下燕赤霞,下午五点前回来集合,有没有问题?”   齐梦吉一听别人都安排好了,便继续放弃思考:“我没意见。”   燕红也跟着点头,同伴个个靠谱就是让人省心,刘真那种人果然是极少数:“那我先说一下哦,我以前是跟燕师兄说我有个神秘师门的,跟他碰上头之后大家最好都以师兄妹相称。”   “没问题。”王璐海派地一挥手,“欧阳年纪比我们大,我们三个就叫他师兄,然后是齐梦吉,再来是我。燕红,你年纪小,你当小师妹。”   四人说着话,小二端来了茶水和金华府时下流行的点心小吃,王璐装成不知世事、头次出门的千金小姐模样,朝小二打听金华府是否有什么好玩的新鲜去处。   那小二被王璐一笑骨头都软了,讨好地道:“娘子若想游玩金华府,马路里城隍庙倒是个好去处。我们这城隍庙可了不得,是北宋年间传下来的,洪武年间刚重建过,平日里就热闹得很,逢集市时更不得了,那唱戏的班子从早演到晚……”   这小二一口金华方言,说得又急又快,不是本地人的原住民都不定能听懂,也幸亏试炼者们都有芯片系统同步翻译,不然光是语言这关就过不去。   王璐打听了城隍庙位置,又打听了一番金华府周边知名不知名的寺庙都在什么方位,这才掏出个银瓜子打发了小二。   “北郊两座寺庙,一座离金华府近,一座离金华府远。”一面用茶点,王璐一面分析道,“原著里那间寺庙先后有两个赶考书生投宿,应该是在离官道比较近的地方,主角宁采臣是嫌府城房价昂贵才住在寺庙里的,那么离金华府应该不太远,你们先去近的那座看看,如果寺庙北面有乱葬岗,方圆几里内有村子,就应该是了。”   “村子?”齐梦吉没明白。   “宁采臣一个书生在寺庙里住了好几天没饿死,周围当然得有能用银钱买到食物的地方。”王璐道,“不过你俩找到地方了可别随随便便跑进去,原著里提过寺庙里有僧人,但中间出场的那个炮灰书生死后小倩就说‘寺中没有可杀的人’,所谓的僧人跟小倩喊的‘姥姥’绝壁是一路货色,可别送人头。”   “明白。”齐梦吉这点还是能听懂的,当即应下,还现场就去叮嘱燕红,“回头你跟紧我,别乱跑。”   燕红:“……好。”   四人喝着茶磕着瓜子消磨了半个时辰,茶楼里也没见有什么情况发生,喝茶的茶客也没聊出什么有价值的内容来。   “好吧,看来是我想多了,芯片只是把咱们随便找了个地方投放。”王璐遗憾地起身,“动身吧,都注意着点安全啊。”   四人分做两组离开茶楼,大堂里那些原本闲侃着鸡毛蒜皮的茶客立即热闹起来,纷纷猜测方才那四个人的身份。   倒不是试炼者们暴露了什么,而是他们这个组合确实有些惹眼……看着像是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美貌女子,粗手大脚的小丫头,壮得像人熊一般的道士,还有个衣衫制式古里古怪的书生,这哪像是能随随便便凑做一路人的?   一众茶客天马行空的猜测中,先前那个拿了银瓜子打赏的小二满头大汗地从后堂跑进来,凑到柜台前,以手掩嘴,低声对正津津有味听茶客胡侃的掌柜说了几句什么。   掌柜的脸色骤变,交代小二看着大堂,一脸阴沉地往后堂去。   穿过后堂天井里,这名茶楼掌柜快步奔到一间有两个青壮汉子看守的房门前。   “不是让你们盯着点吗?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成!”掌柜低声喝道。   两名汉子面色赫然,并不敢抬头。   掌柜的铁青着脸推门入室。   堆着柴火坛罐、草草用稻草铺了个简易地铺的房间内,一名至多十四、五岁的女子以腰带悬于窗框上,另一头勒着脖子,秀美的面容苍白若纸,舌头吐出老长,已是断气多时。   “嗨呀!”掌柜的肉痛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跺脚骂道,“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真是不惜福!”   人死如灯灭,掌柜的再舍不得也如之奈何,恼怒地冲看守的那两人喝道:“还傻站那做什么,找个草席来裹了,扔出去!”   不多久,一辆毛驴拉着的平板车由人牵出茶楼后门,往北郊行去。   这辆驴车沿着小路前往北郊乱葬岗时,另一边,走官道的齐梦吉、燕红两个,已经看见了那座立于官道不远处的寺庙。   站在官道边,隔着遍地蓬蒿茅草望去,那座占地颇广、殿塔壮丽的寺庙,隐隐有人影晃动。   齐梦吉张望了下,冲燕红道:“走,看看周围有没有乱葬岗。”   “好。”燕红自无意见。   两人走下官道,沿着附近村人踩出来的小路往寺庙北面绕行,没走多久,小路旁竹林中走出个挑着担子的老农,与两人撞了个对脸。   齐梦吉这个没准儿连脑子里都长了肌肉的家伙压根没有跟原住民搭讪打听的意思,燕红也没想到那一层去,两人正准备侧身让出路来,那老农却主动停下,与他两个搭话:“道长,可是要去那庙中投宿?”   “嗯?”齐梦吉一愣。   “小老儿冒昧提醒道长一句,那寺庙可不干净。”老农靠前两步,一脸憨厚地道,“道长若要借宿,小老儿家中就在左近,也不要几个房钱,还有早晚热食,比那庙中方便。”   齐梦吉抓了抓头皮,退后半步,一双眼睛看向燕红。   燕红自然没法跟他心有灵犀,疑惑地看回去。   “你上。”齐梦吉摇了下手腕催促燕红,理直气壮摆出划水姿态。   燕红:“……”   所以你是只要有同伴在就要放弃用脑是吗……   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类型试炼者的燕红满头黑线,默默上前半步,朝老农道:“老人家,您怎么知道那座寺庙不干净啊?”   老农莫名地看了眼让“烧火童子”出头的“道长”,憨厚地道:“这附近人人都知道呢,小娘子。”   “居然是这样……那好吧,我们俩借住您家方便吗?”燕红想了想,道。   “自然是方便的,小娘子,道长,且随小老儿来。”老农眉开眼笑,这便要扭身带路。   “太谢谢你了,老人家,你又给我们地方住,又提醒我们,我帮你挑担子吧。”燕红快走两步,伸手去接老农挑着的担子。   “不用不用,小娘子不必客气——”   老农憨笑着回头推辞,却只见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正飞速逼近……   斧头横挥而过,没砍中那老农。   这个看上去垂垂老矣的老农,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蹿出去、眨眼间已跑出两三丈距离。   “哇喔!”划水的齐梦吉瞬间被激活,长腿一抬就越过了追击的燕红,“你怎么看穿这货不是人的?”   “身上没泥巴。”燕红简洁地道。   她自己就是村里长大的,常年干农活的庄户人家是什么造型她可太清楚不过了……不是穿身灰扑扑的土布补丁衣服就能装成农夫的。 第83章   齐梦吉腿长身魁, 燕红短小精悍,他两个速度都不慢,很快就撵上了那老农。   老农恨恨地回头看了眼, 怪叫一声化做一道黄光, 丢弃不知从哪偷来的补丁衣物、嗖一下钻进一人多高的茅草丛里。   燕红见状,立即抬脚踩上草叶, 借助如履平地靴的特性玩了个草上飞, 急速往草杆晃动处追去。   “我靠?!”   齐梦吉反被丢在最后面,连忙取出把人腰那么宽的大剑, 卖力劈砍密集生长的植被、呼哧呼哧地跟上去。   燕红追到草杆晃动处,那老农……不,那头会化成人身的妖物也知撞上了硬茬、难以走脱, 闪电般自茅草中蹿出, 张开密布尖牙的长嘴, 往燕红咬来。   燕红确实身小力轻, 但敏捷、反应能力、反射神经是芯片系统盖过章的优秀, 两眼只紧盯着这细长的黄毛妖,翻转斧身、斧背朝下,往这黄狐精嘴上砸来。   破风声凌厉逼近, 那黄狐精本能地觉得厉害, 仓促把长嘴别开, 好赖躲过了满嘴牙齿被砸落的下场,但其它地方可就难避了, 被斧背结结实实锤在了胸口上。   先后两次打磨提升到C级品质的手斧自带坚固、破甲、切割特性, 虽然燕红出于留活口获取信息的想法没用斧刃, 没把这老黄狐当场被劈成两半, 可特效中“可对任何形态下的生命体造成致命杀伤”这一条说明也不是开玩笑的——   结结实实吃了一斧背的老黄狐当场呕出大串腥血, 倒地抽搐,再起不能。   燕红还怕它装模作样,又一脚踩到老黄狐尾巴上。   荒郊野地里哄骗路人的妖物,燕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条老黄狐绝不是什么好妖物;踩实了尾巴,她又不放心地低头看了眼手斧,犹豫着要不要将其四肢砍掉。   “仙、仙童娘子饶命!”   老黄狐被燕红那冷酷的打量目光看得遍体生寒,硬是强撑着一面呕血不止、一面口吐人言:“小妖有眼无珠,冒犯高人,愿为仙娘童子鞍前马后、牵马坠蹬,万望饶恕则个。”   “我养不起马。”燕红皱眉道,扬起斧头就要砍下。   老黄狐:“?!”   “拦下了吗?”   关键时刻,还是一路披荆斩棘跟过来的齐梦吉免了老黄狐这一遭劫难,满身皆是草叶的他奇怪地看了眼燕红,又低头看了眼被燕红踩着尾巴的大狐狸,“啊”了一声,道:“是狐狸精啊?我还以为黄鼠狼呢。”   燕红略略松口气,既然同伴赶到了,也不用为怕老黄狐逃跑砍它四肢了,收起斧头,看向齐梦吉。   齐梦吉站在原地不动,也很淡定、很自然地往她看来。   燕红:“……齐哥,你不来问问这老妖怪为什么要骗我们跟它走吗?”   齐梦吉惊诧地道:“你问不就好了吗?”   燕红……燕红只得自己出声:“你作什么要骗我们跟你走?”   老黄狐没有回她,一双细长黄目惊恐地望向手提大剑的齐梦吉,胸口不住起伏,竟吓得瑟瑟发抖,一身毛皮皆竖立起来。   燕红一愣,疑惑地看向铁憨憨一般杵在旁边的齐梦吉,又困惑地看向脚下这只被吓得两股战战的老黄狐。   略作沉吟,燕红索性掏出斧头,别到老黄狐脖子上,强迫它收回视线来看着自己,逼问道:“你见过燕赤霞?”   老黄狐“嗷”了一声,竟当场被吓得昏死过去。   “咦?咋回事?”齐梦吉奇怪地靠过来。   “我以为它怕你,原来是怕燕师兄。”燕红解释道,“燕师兄也穿道袍,也用剑。”   齐梦吉哦了一声,又困惑地道:“不对呀,既然我像燕赤霞,这只小怪怎么还敢来招惹我们?”   燕红犹豫了下,委婉地道:“嗯……其实你也不是很像燕师兄。”   齐梦吉:“??”   燕赤霞人长得勇猛,气质却颇为文雅高洁,有仙风道骨那个味道。   齐梦吉人也长得勇猛,但就是个铁憨憨……就算穿了身质地不错的道袍,也像是个附庸风雅、学着其它书生穿道袍的莽夫。   “燕师兄估计已经在这附近大开过杀戒了。”燕红遥望寺庙方向,道,“原著里说他住进了寺庙里,这黄狐狸精半路拦截,可能是把我们当成普通路人,想把我们骗走了害我们的命。”   “嗯嗯,有道理。”齐梦吉压根没去深想便点头附和,“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燕红:“……”   就……她见到的都是总会用心思考、努力想办法解决问题的试炼者,这种摆明了只听指挥不动脑的家伙她是真没见过……   “齐哥,你就不怕我哪儿弄错了,把咱们俩带到沟里去?”燕红费解地道。   齐梦吉道:“你是靠运气混过前面四场任务的吗?”   “呃……不是。”   “那不就结了。”齐梦吉摊手道,“你一个初中生年纪的小姑娘,能过掉四场任务,还已经是二级试炼者,肯定比我会动脑子。”   燕红:“……”   她已经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是连脑子里都长满了肌肉,还是大智若愚了。   “好吧,我来动脑。”燕红纠结地道,“原著里都说了燕师兄白天时是会离开寺庙的,天黑了才回去,想害我们的这只黄狐狸精怕他怕到看见拿剑穿道袍的就瑟瑟发抖,还连听他的名字都听不得,那我想,燕师兄可能白天时会在这周围杀妖怪。反正时间还早,我们不如在附近碰碰运气,找一下他?”   《小倩》原文中只着重书写书生女鬼相恋,对燕赤霞只是一笔带过,并没写燕赤霞因何住于庙中,更没写燕赤霞在书生走后继续留宿是为了何故,现在看来,燕师兄可比只顾着与女鬼恩爱的书生忙得多。   “行。”齐梦吉想都不想便道,“往哪走?”   “我想想啊……这只黄狐狸精在官道附近拦我们,那燕师兄应该不是在这一带活动。北面乱坟岗的话,宁采臣一个书生独个儿去挖坟也没出事,那我们就往西或者东?”   “都行,走吧。”齐梦吉收起大剑,这便要走。   “等我下。”燕红连忙喊了一声,蹲下来用斧头剁掉了晕厥过去的老狐精脑袋。   齐梦吉看见她砍死这小妖原本是没什么反应的,做任务的时候捎带手多杀几只鬼物鬼怪是很正常的事,运气好还能多拿几点个人贡献值。   但接下来看见燕红居然在动手剥老黄狐的皮,齐梦吉就有点儿惊悚了:“喂喂、你干嘛?!”   燕红麻利地用锋利手斧剥皮,嘴上道:“等下啊,我马上就好。”   “不是时间问题,我是说你剥这小怪的皮干嘛??”齐梦吉惊道。   “这么好的皮毛,丢这烂掉多糟蹋啊?”燕红不解,“缝个帽子做个围脖都使得,干嘛浪费呢?”   齐梦吉:“……”   燕红快手快脚把这头大狐狸妖的皮剥下,掏出万能的裹尸布擦干净手上的血、又包着狐妖的皮塞回道具栏内,愉快地道:“走吧齐哥。”   另一边,金华府城中。   城隍庙果然热闹非常,摆摊的、卖艺的、杂耍的、算命的,从街这头一直排到街那头去。   王璐、欧阳晨两个分成两路,沿街一路走来,不时停下买些小玩意儿,借机与摊贩搭话。   王璐脑子灵活、相貌又好,欧阳晨也是个阅历丰富的社会人士,他两个来与原住民沟通套话说不出的合适;一条街走到尾、来到城隍庙前,两人已把金华府这半年来的新鲜事、稀罕事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进了金华府城隍庙的庙门,他两个又分工合作,一个去与上香的女客搭讪,一个去与庙祝、解签人搭话。   两人先后给城隍爷上了香、捐了香火钱,出得庙来,便迅速找了个有雅座的酒楼坐下,交换打听来的消息。   “庙祝说并没有姓燕的北方道士来庙里挂过单,燕赤霞估计没有进过城。”店小二退下去,欧阳晨便摁着额头道。   “《小倩》原著中,宁采臣进北郊寺庙前燕赤霞已经住在那儿了,他带走小倩后燕赤霞也没有离开。”王璐皱眉道,“燕赤霞不进金华府……是什么缘故呢?”   虽然在那间茶楼里没等到什么“剧情”发生,但王璐和欧阳晨这两个没放弃思考的试炼者依然认为芯片系统把他们投放在金华府城中是有用意的;若这次任务与金华府没什么关系,芯片没道理不把试炼者直接投放到北郊去。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燕赤霞还没调查到‘堕落夜叉’?”欧阳晨猜测道,“原著中,小倩只对宁采臣说了‘夜叉杀人’,但宁采臣并没告诉燕赤霞。”   “这个可能我也想到了。”王璐点头道,“燕赤霞似乎只知道妖魔作乱,而不知是夜叉。”   欧阳晨“呃”了一声,欲言又止。   王璐抬手往下按了按,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如等燕赤霞来调查,他是货真价实的土著,又是修行的道士,比我们更方便。”   “但如果什么都让原住民去做,我们能拿到的任务完成度和个人贡献度就少了,土著大腿不是那么好抱的。”王璐坦诚地道,“命运点和试炼等级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能在一场任务里面多赚点,就要尽可能多赚点。”   “我明白了。”欧阳晨咽了口唾沫,他是个社会人士,晓得这种提点对只是新手的他来说多重要,真诚地道,“多谢了,王璐。”   “不客气,我之前是新手的时候也有人指点过我。”王璐摆手道,“我搭过话的原住民都不知道北郊有夜叉作乱,提到北郊时并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你那边呢?”   “一样。”欧阳晨道,“我刚才搭讪到的那对卖艺的父子,就借住在北郊的村子里,早出晚归进城卖艺,看不出有对住的地方惊惶不安的样子。”   “这么看来,应该是和原著中说的那样,夜叉驱使女鬼害死的都是过路人了。”王璐思索着道,“如果有本地人受害,城里居民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路上的书生确实挺多的。”欧阳晨点头道。   “但燕赤霞来了金华府,城都不进就目标明确地住进了那间寺庙里……我觉得也不像巧合。”王璐费解地道,“总不会真有什么黑山老妖引来了燕赤霞吧……那不是影视剧里杜撰的吗?我跟城内居民打听兰若寺,也没人知道这处地方。”   “呃……这也说不定。”欧阳晨道,“这个位面的幽冥侧成分和神话侧成分都高得惊人,没准儿真有什么妖魔两界之王,只是不一定叫黑山老妖。”   “先存疑吧。”王璐皱眉道,“我是不太能理解这么一个大妖离金华府这么近,还能对本地人人畜无害。对了,我倒是打听到一条不知道对我们这个任务有没有用的消息……金华府里,还真有个姓聂,前两年死了女儿的人家。”   欧阳晨激动地道:“聂小倩的家??”   “你激动什么啊,小倩是要跟宁采臣走的好吧。”王璐好笑地道,“做任务呢,别做什么在任务里泡女主角的美梦,我们可没有主角不死光环。”   “真没有——我只是好奇一下女主角,绝对没有别的心思,真有女鬼跑到我面前来,我吓都吓死了好吧?”欧阳晨尴尬地解释。   王璐“呵呵”一声,起身道:“休息够了,继续收集线索吧。”   智力二人组兢兢业业地打听情报时,北郊,漫无目的地到处乱窜的莽夫二人组……华丽丽地迷了路。   “不慌,我有带指南针。”意识到失去方向后,一路划水摸鱼的齐梦吉总算还没忘记自己是二人中的年长者,自信地掏出了个巴掌大的铁盒子。   然后他就盯着表盘里那根乱转的指针发了半天呆。   燕红踮脚朝齐梦吉手里的指南针看了会儿,好奇地道:“齐哥,这是坏了吗?”   “不应该啊?这是军用的啊?”齐梦吉困惑地用力抖了几下,还拍了几巴掌。   针盘里的指针依然没有恢复正常的意思,依然像是抽疯似的乱转。   齐梦吉收回指南针,朝燕红道:“怎么办?”   燕红:“……找人问路吧。”   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超高的路标性建筑物,土地开发利用率与后世也不能相比。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野蛮生长的植被间穿行,不多时,还真幸运地看到了一座坐落于青山绿水间的大宅。   “可算能找到人家了。”齐梦吉吐出一口气,抬脚就往大宅方向跑去。   燕红也开心地跟着跑。   到离那座青砖绿瓦的大宅只有百多米距离时,燕红猛然发现不对,一把抓住齐梦吉衣袍。   “咋?”齐梦吉疑惑回头。   “没路。”燕红抬手指过去,“齐哥你看,那宅门前没有路通往别处,尽是草莽荆棘。什么人家能住在这种连路都没有修的地方?”   齐梦吉“哦”了一声,抽出大剑,兴致勃勃地道:“那不正好?有怪打了。”   燕红一想,还真是。   于是她也把斧头掏了出来。   “咱们要打不过怎么办?齐哥你能跑掉吗?”   “你呢?”   “我有保命道具。”   “我也有啊,这还废话啥,上上上!” 第84章   依山傍水的青砖绿瓦大宅内, 隐隐有嬉闹声传出。   “桃花姐姐,球落到你那边去了!”   “哎呀,作死的小丫头, 把球扔到池塘里去了, 谁快去捞出来?”   “我可不去,我的袜子是新的呢!”   “谁让你们在荷花池边玩球的?谁提议的谁去捞呗~”   “清荷姐姐好凶啊, 嘻嘻嘻……”   稚嫩的童子声、叽叽喳喳的女子声交织做一处,光是用听的, 都能让无意间漫行到这座宅院的迷路旅人想象到内间稚童女子嬉戏玩闹的温馨场面来。   遗憾的是……这次来的两位客人,哪个也不像是会被这种把戏糊弄住的。   齐梦吉不是听到年轻女子的笑闹声就会腿软、就会心猿意马地想象出什么浪漫艳O遇来的书生,而燕红直接就是个小女孩……   他两个摸到宅院门下, 齐梦吉拎着大剑就去拍门,燕红踩着墙壁就往墙上走。   随后, 这两个毫无配合意识的家伙, 又都摆出一副错愕得不能理解对方行径的样儿, 愣愣地眼对眼。   “你去敲门做什么, 难道还等妖怪给你开门?”横站在墙上的燕红费解地道。   “我靠,你会走墙怎么不早说?”齐梦吉比她还不解。   他两个互相质问完, 门内竟传出个甜腻腻的婉转女声:“谁呀?”   齐梦吉一喜,理直气壮地高声道:“我呀!”   “你是谁呀~”那女声更加甜腻婉转, 伴着轻快的脚步声, 迅速往大门这边靠近。   燕红惊了:“不是吧, 敲门居然有用的?!”   “别杵那演蜘蛛侠了,快过来。”齐梦吉冲她招手。   燕红一脑门问号地从墙上下来,溜溜达达跑到齐梦吉身旁, 大门就被人从内推开来。   一颗梳着双丫髻、面貌秀美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 笑吟吟地道:“是哪家的小郎君迷路——”   话未说完, 这个梳着双丫髻的俏丫鬟便惊愕地看到一把沉重大剑直直劈下……   “呀啊——!!”俏丫鬟惊叫着后退。   大剑落下,把差不多有膝盖高的门槛砍成了两截烂木头。   “我一眼就看出你不是人——!”   齐梦吉咆哮一声,双臂发力、横挥大剑,蛮横地将只开了双掌宽的大门重重拍开。   “有强人啊!快来人啊!”   俏丫鬟大惊失色,一面惊叫着一面往后跑。   这副反应,让跟着齐梦吉冲进来的燕红都有一瞬间的怀疑……难道她和齐哥——不对,难道她判断错误了?   这里不是妖怪窝,是正经人家住的宅子?   下一秒,燕红就看到院子里头站着十几个人,年轻女子居多,亦有老妇和童子,就是没看见男丁。   住在荒郊野地里宅子里的人家,外院里见不着半个男丁,举家上下连个老头都没有,这是把谁当傻子糊弄呢?   燕红再不迟疑,右手持斧,左手抓着镇鬼符,跟着齐梦吉往那堆“妇孺”冲杀过去。   “你们做什么?!”   “救命啊!”   那堆“妇孺”慌乱地尖叫起来,又有人跌坐到地上去作我见犹怜状。   这种招数对自诩仁义、把轻忽女子当成男儿本色的古代侠客来说没准儿有用,但可惜面对的是两个正式任务经验加起来有十场的试炼者……他俩要多给这种表演一个眼神,都得算他俩输。   脑子里从来不愿意多想事儿的齐梦吉横挥大剑,认定对方非我族类便从不知道什么叫留手的燕红重劈厉斧。   这群“妇孺”总算晓得厉害,再不敢装模作样,一张张或俏丽、或美艳的妇人面庞顷刻间化作修罗状,一个个变成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牙舞爪往二人扑来。   “小东西长得还挺别致!”   齐梦吉哈哈大笑,挥着重剑与数只恶鬼战成一团。   这家伙不愧是不带脑子莽过了六场正式任务的猛人,明明被场上七成恶鬼围攻,竟也不落下风,反倒是交手不过数秒就把一头散发青面鬼重重拍飞出去,让那恶鬼惨嚎着当场化成青烟消散。   燕红可没齐梦吉那绞肉机般的战斗力,左右数只恶鬼一涌而上朝她围过来,她便抬脚狂奔、学着当初托马斯的样儿绕着齐梦吉转大圈;但凡有鬼物落到她臂展范围内,就毫不客气一斧子抡过去。   这班恶鬼确实是要比寻常恶鬼强得多,可仍旧不如厉鬼,比起林恩夫人那种煞鬼更是远远不如,燕红只凭借手斧自带的斩杀鬼物特效,绞杀起鬼物的速度竟也不比刚正面的齐梦吉慢多少。   不过短短数个呼吸间,十几只会化作人身的恶鬼便被斩杀过半。   “这两个凶人难缠,快快退走!”一只头顶无毛的鬼物发出粗哑难听的怪叫声,扭头脱离战圈,往古宅深处逃去。   残余的六、七只恶鬼亦不敢恋战,当场作鸟兽散。   “齐哥抓个活口!”燕红二话不说挑只鬼物追了过去。   “诶?”齐梦吉空挥了下重剑,最后一只鬼物已飘过了房檐。   “我不会轻功啊!”齐梦吉喊道。   燕红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他喊,人是已经看不见影儿了。   被留在空荡荡外院内的齐梦吉左右看了一眼,没奈何,提着大剑往通往内院的垂花门跑去。   这座大宅是个四进的格局,门套着门、院子套着院子,又有影壁、游廊阻碍视线,跑进内院的齐梦吉东绕来西绕去的……没几下就把自己绕晕了。   齐梦吉抓了抓头皮,茫然地左右四顾。   这座宅院正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悄地从半新不旧变得破旧不堪。   他半分钟前刚经过的影壁,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细密青苔;脚下的游廊地板也变得岌岌可危,脚踩才去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   之前匆匆扫过一眼的园林景观,也不知何时变得荒草丛生,连用鹅卵石铺出的小路都遮得看不见了。   “咱不就是知道你这里有鬼才杀进来的吗,现在这装神弄鬼的吓唬谁呢?”齐梦吉费解地嘀咕一句,抬脚走进庭院内。   双脚刚踏进丛生的杂草里,齐梦吉便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腿。   低头一看,却是一条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三指粗细小蛇,正凶狠地咬在他的脚踝上。   但并没能咬到肉。   他脚上那双千层底布鞋只是装备弄出来的假象,事实上齐梦吉穿的是一双品级为C的齐膝长筒军靴,子弹都打不穿。   “去去去!”齐梦吉抖了下脚把蛇甩开,没多理会,继续大步往前走。   被甩落的小蛇惊疑不定地望着齐梦吉背影,缓缓附身贴地,消失在草丛中。   走到庭院正中站定,齐梦吉便扯开了嗓子朝四面喊:“燕——红!燕——小——红!”   “在不在——理理我——!”   连续喊了数声,并没人回应。   “小孩子就是不靠谱!”齐梦吉不爽地腹诽一句,左右辨认了下方向,又漫无目的地在宅院内乱转。   有风刮过中庭,只听“哐”地一声,似乎是哪处屋舍的门框被人重重甩上。   齐梦吉眼睛一亮,迅速朝声响传来处奔去。   奔了个空,鬼影子都没见到一个。   齐梦吉不死心地在传出异响的屋舍周围转悠了会儿,仍旧没有什么发现。   他正满肚子不快,又听到隔得不远的地方传来木制家具被推倒的声音,和瓷器碎裂声。   齐梦吉一脸怒气地赶过去,只看到一间密布蛛网、到处挂着白布的空屋,和不知被谁推倒的神龛、跌落地上摔碎了的骨灰坛。   把空屋内外反复搜了几趟,毛都没有找到一根。   “——蛇精病啊!都特么开打了还搞鬼片桥段有意思吗!!”   另一边,比齐梦吉早一步进入内院的燕红,也正一脸困惑。   “奇怪呀,我明明是追着那只鬼进来的,怎么会追丢的?”   燕红站在内院中庭,被杂草遮得完全看不着的甬道上,疑惑地偏头思索。   阵阵阴风从正房方向的走廊那边刮来,门窗晃动声、瓦片坠地声、器物倾倒声不时从或远或近处传来。   燕红不为所动。   她本来就是进来杀妖魔鬼怪的,她本来就知道这里是鬼宅,没道理被这些伤不着她的动静吓到。   “齐哥怎么这么慢的,到这会子了还没跟进来?”燕红回头看了眼外院方向。   她守在视野开阔的内院中庭这里,就是在等齐梦吉进来,两个人一起找那些躲起来的鬼物总比她一个人瞎转悠强。   但都等了快一刻钟了齐梦吉还没出现……燕红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   “这里的鬼比林恩太太手下的合体鬼、裹尸布鬼还弱那么一点点,齐哥打它们跟砍瓜切菜似的,没道理会着了道啊?”燕红满心不解。   脑子里刚冒出她自己单独对付掉的裹尸布鬼,和那个确实对她造成了一定心理阴影的林恩太太,燕红便忽然想到了什么。   “等等……这里的鬼物还不算厉鬼,并不强——恶鬼的话,我记得意识是不那么清醒的?”   马家集的寡妇恶鬼,就浑浑噩噩,只凭本能在复仇。   她刚才和齐梦吉合力砍杀了大半的那些小鬼,比寡妇恶鬼强的多,但要说跟厉鬼比,比如说林恩太太控制的那些鬼物,那就要差一些。   明明不是厉鬼,却有清醒意识,会装成美女骗人,还懂得逃跑——这只有一种解释。   “这座鬼宅里,有个坐镇的煞鬼?!”   燕红额头上滑下一滴冷汗。   有煞鬼率领的恶鬼确实要比一般恶鬼强,也能保持意识,便例如……独秀山中,那些被槐树精御使的小鬼!   “能改变环境,确实也是煞鬼的鬼蜮才能做到的事儿……”燕红握紧手斧,凝重地看向四周,“这么说来,齐哥应该也已经进内院了,只是被那只坐镇的煞鬼隔开了,我和他相互见不着。”   她好歹进过十字公馆、见识过鬼蜮,煞鬼的能耐还是知道一些的。   “那只煞鬼没来找我……难道是找齐哥去了?不好,我得赶紧去帮他的忙!”   燕红当即掏出镇鬼符,在自己身周布了个符阵。   没起作用。   符阵能使鬼物显形、能短暂困住厉鬼、能破除鬼遮眼,但对煞鬼的鬼蜮却没有什么效果。   燕红收回镇鬼符,左右打量了下,提着斧头奔到走廊旁,劈砍廊柱。   连续砍断几根内中腐朽的廊柱,内院东侧这条抄手游廊哗啦啦垮塌了小半。   仍旧没起作用。   “真是见了鬼了!”   燕红担心齐梦吉一个人在坐镇煞鬼手上吃亏,左思右想没个办法,索性提着手斧闯进正房。   绕过正房前那扇发霉的屏风,燕红便是一愣。   这间正房,被布置成了灵堂模样。   两侧梁上悬挂着大块的白麻布,正对大门地方摆着供桌和神龛,供桌上还放着个骨灰坛。   “……都烧成灰了,还搞灵堂做什么?”燕红费解地微微偏头。   她记得村里的老人是下葬前办白事的,难不成金华府这边和黔州道风俗不同?   供桌上供着的瓜果已经腐烂,那对手臂粗的大白烛倒是没点过,还完完整整地插在香炉后面。   燕红视线两次扫过那对大白蜡烛,走上前去,把白蜡烛抽出来。   “都没用过……搁鬼宅里也太浪费了吧。”   燕红嘀咕一句,把这对白蜡烛收进道具栏里。   接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装着腐烂瓜果的瓷盘上。   “嗯……要用来装吃的,供过鬼的盘子不大合适。”   燕红有些不舍地移开视线。   然后她就看见了白麻布后面的多宝架。   不知道干什么用的摆件燕红看不上,但架子上那些精美的盘子碟子什么的,燕红表示不嫌弃。   扫荡一通正房,燕红拎着斧头继续去往别的房间。   没搜两间屋,这座阴森森的鬼宅就变得愈发破烂不堪,连燕红都找不出还能回收再利用的“宝贝”来了。   “真小气,都变成鬼了还用得着霸着好物件不放吗?你们又用不上!”   燕红一脸晦气地从满是灰尘蛛网、连屋顶瓦片都垮塌了不少的东厢房出来。   此刻,内院中庭已变得荒草萋萋,杂草长得比人还高。   气温也降得厉害,一开始燕红还挽着袖子,这会儿她把袖子放下来也仍旧能感觉到寒冷刺骨。   “好吧,补血丸还有的多……”燕红不想穿得太厚影响活动,索性启动了秘术·生死判(伪)。   玄奥的涟漪无声无息荡漾开来,身周有神秘的、未知的能量粒子涌动的燕红,双脚缓缓浮空,周身被黑色浸染。   进入死判官状态的第一瞬间……燕红那变成黑白两色的视野里,便多出来几团黑沉沉的“东西”。   一个趴在距离燕红十多米远的走廊外侧,一个蹲在庭院草丛里,一个挂在斜对面的房檐下。   “——鬼蜮里得用死判官才对?!”   燕红惊喜万分,抄着斧头就冲离她最近的那团鬼影扑了过去。 第85章   “阿、阿——嚏!”   齐梦吉重重打了个喷嚏, 冷得浑身一哆嗦。   道袍加防割服已经挡不住宅院内这异常的低温了,此刻,齐梦吉身上裹上了以保温防寒纤维织成的保暖大衣。   但这种科考级的防寒材料似乎也对此刻的低温束手无策, 他仍然冻得瑟瑟发抖。   把两只手都揣到怀里取暖的齐梦吉哆哆嗦嗦地钻出摇摇欲坠的破屋,绝望地望向破败荒凉的庭院。   从冲进垂花门到现在, 仅仅过去不到四十分钟,齐梦吉的体感温度就已经下降了至少三十度。   眼前这座庭院,也像是流失了至少三十年的岁月。   “——那帮小鬼,难不成打算跟老子玉石俱焚?”这是齐梦吉苦苦思索出来的唯一解释,“这破院子破败成灰灰了, 老子也就凉了?”   体感温度降低和宅院衰败是同步进行的,齐梦吉再怎么脑子里长肌肉, 也能把这二者联系起来。   他搜遍了所有屋舍,也尝试过破坏建筑,但都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不仅没有找到先他一步进内院的燕红, 也没有找到那些逃窜进来的鬼物。   这就让齐梦吉十分憋屈……现下这情况看来,估计等不到这座宅院凉透,他就已经凉透了。   以齐梦吉远远超过常人的综合体能, 倒不会那么容易因体脂率过低而轻易失温, 但耐寒抗性终究还是在人类的范畴内——他到底只是个二级试炼者, 还不是三级、四级那种超脱了肉O体凡胎的老怪物。   “特么的, 想跟我同归于尽, 问过我意见了吗?”   意识到死亡危机逼近,齐梦吉也发了狠。   他把袖子挽起, 掏出大剑, 冲进庭院内, 如秋风扫落叶般横扫那些过度旺盛的植被, 粗暴地清理出好大一片空地来。   接着……他把庭院里能烧的东西都集中到空地上,洒上小半瓶医用酒精,掏出防风打火机点燃。   “腾”地一下,被他收拢来的枯枝败叶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周围的温度稍稍上升了少许,齐梦吉“啊哈”一声,兴冲冲地去砍庭院内的树,拆游廊的栏杆、走廊的廊柱……   庭院中空地上的火势越烧越旺,原先冻得流鼻涕的齐梦吉也热出了一身薄汗。   这家伙自觉找出了“破题”解法,左右扫了一圈,挑中座占地规模最大、木材用料最多的建筑,拎着大剑便奔过去“拆家”。   好巧不巧,他挑中的正是挂满了白布、布置得像个灵堂的正房。   换成是其他人误入这座诡异宅院,看到正房竟是灵堂模样,说什么也要远远避开,但齐梦吉可没这忌讳——因为没摆着棺材、他也没认出那个摔坏的小罐子就是骨灰坛的关系,他甚至都没察觉到正房被布置成了灵堂。   这个行动力极强的蛮子先把正房灵堂内所有能烧的玩意儿都拖了出来、仍进火堆里,包括且不限于朽坏的屏风、倒塌的神龛、神龛里那具低眉垂目的菩萨像、梁上悬挂的白布、放置器物的多宝架、供桌……等等。   几分钟搬空正房摆设,齐梦吉又开始拆屋……   当他站在空荡荡的正房内面朝庭院、用大剑撬正房大门时,他眼角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从庭院内熊熊燃烧的火堆前一晃而过。   齐梦吉连忙奔出门来,瞪大眼睛四处看。   庭院内并无异常,似乎刚才那余光一瞥只是他的错觉。   齐梦吉挠挠头皮,也没纠结,继续去拆门窗。   等他把正房最后一扇窗户拆下来丢进火堆,再度返回去拆屋时,他又眼前一花,看到好几团黑漆漆的影子追逐着从他眼前蹿过去。   “??”   齐梦吉惊愕地瞪大眼睛望过去,那些古怪的黑影又看不到了。   “尼玛的——耍老子?!”   齐梦吉大怒,不管不顾地追过去。   结果么依然是啥也追不着……跑出庭院他就不知该往哪追了。   齐梦吉气咻咻地倒回庭院,不由一愣。   十几秒前还熊熊燃烧的火堆居然没了,原先那片空地上又长满了一人多高的乱糟糟植被。   齐梦吉连忙扭头去看被他烧光了家具摆设、拆掉了所有门窗的正房……这座建筑倒是没有恢复原状,仍旧保持着凄凉无比的形态。   “——这破院子,也怕我烧它老巢啊!”齐梦吉一拍手,得出结论。   于是他再次把庭院里清理出大片空地来,更加卖力地拆屋烧木头,还从道具栏里掏出两桶四升装的便携柴油桶助燃。   这家伙蛮子归蛮子,倒也没傻到不管不顾地四处放火……真要那么干,他绝壁得比这座宅院先玩儿完。   哼哧哼哧地拆了一面墙,齐梦吉又看到了先前所见的莫名黑影。   这次他看得仔细,那些黑影从庭院中蹿过时,似乎是好几团在前面跑,一团在后面追。   前头看着像是在逃窜的那几团黑影蹿进西厢房方向,便消失不见。   最后那团黑影也一样。   齐梦吉冲到庭院中,皱眉往西厢房望去。   “最后面那团黑影……看着好像特别矮小?”齐梦吉脑门上全是问号,“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并不是完全不会动脑,但确实也如他自己所说……他是真不太擅长分析复杂的问题;只有单一线索时他还能跟得上节奏,线索一多他就得抓瞎。   此时这座庭院诡异的现状就让齐梦吉一头雾水,虽然他那野兽般的直觉也提醒着他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显然,这种事儿已经超过了这个蛮子的脑力范围。   自然,资深者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拿得出手的优点,齐梦吉的优点就是自己搞不明白的事儿不去死磕;搞不清楚这些黑影代表着什么的他,扭头就回了正房,继续拆屋大业。   被卸了横梁、砍了顶梁柱、拆了两面墙的正房轰然倒塌,将庭院中的火堆烧得火焰蹿出三米多高的齐梦吉,惊喜地看到了……原先那些只能惊鸿一瞥看到的黑影。   几团黑影从东耳房方向蹿进庭院内,其中一团竟慌不择路往超过一小时没见过着对手的齐梦吉撞来。   “来得好!”齐梦吉狂喜,抄起大剑就拍了过去。   那黑影似乎极其虚弱,比先前在外院砍死的那些小鬼还不堪,只是被剑刃刮到了下就凄厉地尖叫着化为飞灰飘散。   齐梦吉可算是爽到了,大笑着往又一团往他方向冲来的鬼影攻去。   那团鬼影大惊,忙不迭止住身形:“齐哥你干嘛?!”   听那鬼影竟然发出队友的声音,齐梦吉也惊了:“我靠!燕小红??你怎么就死了啊——?!”   最后那半句齐梦吉吼得尤其撕心裂肺,大有当场就要猛虎落泪的意思。   “我活得好好儿的呢!”燕红一脑门黑线,“这是秘术!秘术!”   “啊,哦。”齐梦吉这才从猛男落泪状态缓过劲儿来,“早说呀,害我差点哭出来。你这是在干嘛?”   “杀鬼啊。”燕红道,“我变成这个状态可以看到鬼,它们藏起来也没用,其它的我都杀掉了,就剩下这几只了。”   到这功夫,燕红才发现庭院中有个惊人的大火堆:“咦,这里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我烧的。”齐梦吉道,“要没烧这堆火我都要冷死了。”   燕红低头看了下火堆下面那层厚厚的余烬,又打量了下四周,视线扫过被拆得干干净净的游廊走廊,以及垮塌的正房。   “刚才我从这边过的时候这里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两个果然是被分开在不同的地方了。”燕红沉思着道,“幸好我发现死判官状态下能抓着那些鬼,把鬼杀差不多了,我们这才能碰上头。”   齐梦吉好歹是现代位面的试炼者,比燕红更熟悉表里世界这套解释,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你去了里世界,我给留在表世界了,难怪我进来了死活找不到你。”   顿了下,齐梦吉又感觉不对,指着正房道:“等下,不是我烧了这间屋子你才能从里世界出来的吗?我拆门窗的时候就看见过你了。”   “是这样吗?”燕红惊讶了下,又道,“随便吧,咱们两个在的地方合并了温度也没恢复正常,应该是鬼蜮的影响还在。我们把剩下那几只鬼找出来干掉,估计就能把那只煞鬼逼出来了。”   “什么叫随便啊,你得肯定一下我的功劳才对啊!”齐梦吉叫道,“诶?等等,你说啥?这里还有个煞鬼?”   燕红:“……”   真的,要不是这个齐梦吉也挺能打,和帅姐差不多厉害,她都要怀疑这人到底是不是资深者了。   幸好齐梦吉并没真打算刷新燕红的世界观,很快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了,震惊地拍手道:“我靠,对啊!又能把环境给改了,又能全场降温刮阴风,这特么不就是煞鬼鬼蜮吗?!”   燕红叹气,掏出粒补血丸塞嘴里,道:“就这么回事,咱们开始吧。”   “等等。”齐梦吉总算没有把脑浆都全练成肌肉,凝重地道,“燕小红,煞鬼比厉鬼可不是只厉害一点点,一会咱们都别硬来,先试一下这只煞鬼的成色,要是那种毫无破绽没法打的,马上跑路。”   芯片系统对鬼物的分级以鬼物能力为标准,而非强弱;同样是能够制造出鬼蜮的煞鬼,同级别的强弱亦有天渊之别。   十字公馆中那个可怕的林恩太太,就处于煞鬼层级中的中上层——即使强如帅坤,也连它一招都顶不住。   至于独秀山中那棵大槐树,就属于煞鬼中的天花板了……若它真被列入芯片任务,没有三级试炼者带队,绝拿不下它来。   燕红有些欣慰,齐哥虽然经常不靠谱给她看,人还是挺好的,道:“我有数,齐哥。我原本以为那只煞鬼是把我们俩分开了在对付你,但既然你把这里都拆成这样它都没来找你,那肯定是有问题的。”   “哦……这是一只弱鸡?”齐梦吉眼睛一亮。   “也可能是被燕师兄打伤了。”燕红分析道,“《小倩》故事里,宁采臣只在第一晚见过‘姥姥’。到第二晚小倩来见宁采臣时,只提夜叉,没提姥姥,还让宁采臣把她的尸骨挖走,似乎是不怕那个她得去说讨巧卖乖话的‘姥姥’了,可见被燕师兄打伤的妖怪鬼物肯定不止夜叉一个。”   “你还是靠谱的啊燕小红!”齐梦吉大喜,“走走走,我们抓鬼去!”   “嗯!”燕红点头,用死判官视野搜到那几团黑影藏身方位,便带头领路。   飘出去一截,燕红又反应过来,疑惑地回头:“什么叫我‘还是’靠谱的?先前我们分开的时候齐哥你偷偷骂过我?”   “小孩子家家的那么敏感干嘛!”   两人配合着追杀最后几只小鬼时,与这座深山古宅只隔着一片树林子的荒野中,一名身形威猛、面目正气,着素色道袍、踏千层底麻鞋、身负竹箱的道士,正手持罗盘四下打量,似乎正寻找着什么。   日头正烈,烤得遍地茅草纷纷低头,这道士脸上、头上却不见一滴汗珠,只持着罗盘耐心地、沉静地细细搜索。   “嗯?”   盘上指针轻颤,道士那平静的面容瞬间肃然,凝目往罗盘指针指定方位看去。   目之所及只是一片葱郁树林,并不见丝毫异样。   道士却已收起了罗盘,单手撩起道袍下摆,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往那树林冲去。   他离那片葱郁树林尚有十来丈距离,那被罗盘指针定位之物已然耐不住性子,仓促蹿出草丛,往斜里冲去。   道士背上竹箱飞出道耀眼白练,往那细长物事追去。   只听“噗”地一声轻响,一条三指粗细、半米多长的小蛇,被一把莹莹闪光的小剑钉在树上,挣扎了下便断了气。   大团大团的黑烟自小蛇尸身中涌出,被山风一刮,便消散无踪。   那条明明才刚断气的小蛇,竟像是死去多日一样快速腐烂,蛇皮上烂出一个个恶心疮洞来。   道士走近,拔出小剑。   “难怪得遍寻不着,竟是附到爬虫上去了。”   道士取布擦干净小剑收起,又略带困惑地望向那小蛇尸身。   “这鬼物极擅藏匿,这次怎会仓惶现身……?” 第86章   燕红和齐梦吉两个刚追上最后一只小鬼、将其砍成飞灰, 身周场景骤变。   里外四进的大院竟有七成以上区域变作了真正的荒野白地,层叠的屋舍、游廊、凉亭假山等等景物皆凭空消散,只独独剩下被齐梦吉拆垮的正房和左右两间耳房还孤零零留在原地。   这三间屋子状态也与之前大不相同,墙倒粱垮, 满目漆黑, 竟像是被大火烧透, 只剩断壁残垣。   齐梦吉、燕红两个惊愕地四下张望, 又面面相觑。   “煞鬼呢?”   “不知道啊?”   两人满脑门问号地走到仅剩的三间房屋残壁前, 却见……烧垮的横梁之下, 竟散落着十好几具白骨。   “这是……咱们砍死的那些小鬼?”齐梦吉道。   燕红飘进估计是许多年前遭过火灾的废墟间, 拿脚尖碰了下那累累白骨。   白骨竟酥脆无比,一碰就化做了粉尘。   “好像是诶。”燕红困惑地偏头,“难道那煞鬼就是最后一只小鬼?砍了它鬼蜮就破了?”   齐梦吉一脸无辜。   “罢了。”燕红不是那追根究底的性子,从废墟中飘出来, 取消秘术恢复人身、双足踩实地面,“这窝鬼搞不好是走水烧死的,没肯去投胎,留人间害人,被燕师兄收拾过变得特别弱, 几下子就被我们弄死了,估计是这样了。”   齐梦吉一拍脑袋:“诶等等, 我们本来是来找燕赤霞的啊?现在鬼都被我们砍死了,我们跟谁打听燕赤霞行踪去?”   燕红一呆:“咦……我也忘记这茬了,路也忘了问。”   “你是咱俩之中负责动脑的那个,你怎么能忘呢?”齐梦吉理直气壮地道。   “不是, 我以为还有个煞鬼呢!”   “别你以为了, 现在咋办?”   “我不知道啊!”   “你能不能说点不知道以外的?”   “我——”   “唉, 小孩子就是不靠谱!”   “你——”   一大一小正斗嘴,不远处的树林子里冷不防钻了个道士出来。   “嗯?”看到鬼宅前那两人,燕赤霞面露意外,“咦……燕师妹?”   “燕师兄——!”被齐梦吉气到的燕红可算看到个靠谱的大人,激动地往他跑来。   十分钟后。   “原来如此,我说这老鬼怎么拖着残躯慌忙逃窜,原来是被你们师兄妹两个抄了老巢。”   燕赤霞听他两个说了先前因果,好笑地道:“这倒也算是错打错着了,这老鬼极其擅长隐匿行踪,这座鬼宅也是能移动的,我追了几日也没把这老鬼尾巴逮着。”   “这几间破房子还长了脚?还会跑?!”燕红匪夷所思。   “可不是破房子,我下山这些年,都没见过这么凶的鬼宅。”燕赤霞听她用词更觉好笑,解释道,“‘孤宅莫进,进门难出’,这条行路人间互相告诫的话,在金华一地已经流传了几年时间了。如今燕师妹与你齐师兄毁去这座凶宅、逼出那老鬼,也是一桩大功德。”   燕红张大了嘴巴。   齐梦吉可不关心什么鬼宅凶不凶,两眼放光地只盯着燕赤霞看。   燕赤霞被齐梦吉这古怪的行事搞得满脑子问号,偏偏齐梦吉还不知收敛,竟掏出了个拍立得相机,凑到燕赤霞脑袋旁比了个剪刀手势“耶”了一声,咔嚓按了快门。   燕赤霞:“??”   拍立得里吐出一张两个体格同样魁梧的壮汉挤在一起合影的大头照,齐梦吉又不知从哪掏出支马克笔来,与合照一起塞给燕赤霞,热情地道:“燕大侠,帮我签个名呗。”   燕赤霞:“??”   燕赤霞费解地望向燕红。   燕红嘴角一抽,伸手扶额:“嗯……燕师兄莫怪,我齐师兄他……有些不拘小节。”   高科技侧含量、且具有一定主动功能性(被动提供防御功能的防割服、战术马甲、防寒服等就没问题)的东西,无法在低科技侧含量的位面取出道具栏;像是手机、电脑、自动&半自动枪械等等,在聊斋位面是没法拿出来用的。   若是上发条的机械手表和能充电的拍立得相机(手电筒也一样,充电的可以,用电池的不行)、发条八音盒这种机械造物,则只要是科技侧超过15%的位面都能派得上用场——聊斋位面好歹还是有18%的科技侧成分的。   燕赤霞哭笑不得地在“变”出自己形貌的小纸片上留下大名,这便请燕红、齐梦吉帮忙做法,将这座鬼宅废墟阴气彻底荡去。   另一边,完全不知两个分到城外去的队友干了什么好事的王璐、欧阳晨这支小组,仍然在兢兢业业地搜集情报。   芯片系统抹除了沟通障碍,两个社交牛逼症在金华府城中如鱼得水,不过短短两个多钟头,王璐就混到了一户做豆腐生意的本地人家中去做客,欧阳晨也搭上了客栈中结伴赶考的书生,齐头并进打入了原住民内部。   到下午四点半,离约好的碰头时间还有半小时,王璐、欧阳晨便先后赶到约定的茶楼见了面。   “我打听到宁采臣了。”   两人坐下点了茶水,待小二退下去,欧阳晨就兴奋地低声对王璐道:“我碰到了个宁采臣的同乡,那个书生说此前来金华府的路上,曾经见过宁采臣。”   “你打听他做什么?我们不是说好只搜集金华府本地情报吗?”王璐不解。   “本地情报我肯定也在认真打听,但宁采臣不是好歹是男主角吗,我觉得应该也有一些关键在的,所以就顺路打听了下。”欧阳晨忙解释道,“宁采臣这趟并不赶考,他好像是得罪了金华府里的什么人,所以才没进城——”   “好好好。”王璐无奈地抬手阻止,“本地情报你打听到哪些?和我打听到的对一对。”   “好吧。”欧阳晨有些垂头丧气,“我打听到两条消息,一个是一条传言,金华府附近有座会转移位置的凶宅,路人误闯进去了就出不来,还有句顺口溜,‘孤宅莫进,进门难出’。”   “还是就是女鬼勾魂的说法了,一个行脚商说的,露宿荒郊时有女子深夜来访,路人就会七窍流血而死,我觉着这像是小倩和姥姥那帮女鬼,但知道这个的人好像不多,我搭讪了几帮搭伙赶路的书生、一群采药人、还有客栈的店家,都说没有听说过这事儿。”   “行脚商?”王璐立即追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   “从金华倒药材去扬州卖的药贩子。”欧阳晨强打精神道,“我跟他打听奇闻轶事,他说了这桩传说后就想拉我去做账房先生,我推辞了,他就不再搭理我了。”   王璐沉思着点头。   欧阳晨虽然试炼经验较少,有新手“追着男女主角跑”的毛病,但确实文质彬彬,谈吐也得体,再加上他这身乱七八糟的打扮,挺像个落魄的有才书生,被商人招揽并不奇怪。   “我并没有从本地人口中打听到与女鬼勾魂有关的说法,本地流传的奇闻,不是你打听的吃人鬼宅,就是什么吊死鬼索命、铜钱变成黄纸钱、人头变猪头之类常见民俗故事。”王璐冷静地道,“这个唯一知道‘女鬼勾魂’的行脚商肯定有问题,他是住在你去打听消息的那间客栈吧?”   “是。”欧阳晨精神一凛,连忙认真道,“我也觉得这个行脚商可能有问题,所以特别记了一下他,他说话是温岭一带的口音,个头和你差不多,左边眉毛上有道疤,身边跟着一高一矮两个同伙;此外,这人还有一支不晓得有多大规模的马队,应该是住在城南的一家车马店内,我听他们三个说话时提起过。”   王璐满意点头,虽然有新手毛病,但欧阳晨好歹还记得做正事。   “等齐梦吉和燕红回来,看他们有没有找到燕赤霞。”王璐道,“没找到的话我们四个就去住客栈,如果他们找到了,我们今天就能跟燕赤霞碰头,那么我和他们两个去北郊寺庙借宿,你一个人去住客栈,盯一下那个行脚商。”   欧阳晨明白王璐是在照顾他,不让他这个只有两场正式任务经验的新手冒险去北郊寺庙过夜,感激地连连点头。   他两个说话间,另一组去北郊打探的队友也赶回来了。   “我们找到燕师兄了。”燕红坐下来便忙不迭咕噜噜灌了半壶茶,擦干净嘴角茶水就道,“他来金华已经有四、五天,把北郊的妖魔斩杀了不少,这会儿就住在离府城有六、七里路的寺庙里。”   “你们有没有跟燕赤霞提过‘夜叉’?”王璐道。   燕红挠头道:“咦,好像忘记跟燕师兄说这个了。”   “既然还没说,那之后也先别急着说。”王璐便道。   欧阳晨隐晦地看了王璐一眼,燕红和齐梦吉这两个则没有什么反应……他两个都是习惯了听人指挥的,有人拿主意时就不会有那么多意见。   王璐也不是热衷装高深莫测的人,解释道:“原著里,宁采臣没有告诉燕赤霞女鬼小倩是被夜叉所迫,到《小倩》故事结束了燕赤霞也不知道夜叉存在。就和我欧阳在城中打听到的消息,宁采臣应该也刚到金华府,我们可以趁着原著剧情进行期间调查堕落夜叉,反正燕赤霞晚两天知道这事儿也不是很耽误事,要是一切顺利,我们的任务完成度和个人贡献度可以再提升一些。”   顿了下,王璐又补充道:“如果有机会完成阻止夜叉堕落这个选项,我们的奖励会更高,因为夜叉可以变成友军,位面意识会对我们的成果更满意,奖励当然也会更丰厚——这个任务是有概率拿到C级道具的,我们可以试着去尽量争取。”   齐梦吉只听进“C级道具”这几个字,立即拍板:“听你的!”   燕红却是有些纠结,道:“先不告诉燕师兄我倒是没有意见……但这个夜叉也害了不少人了吧?”   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种话燕红是不信的;害人的玩意儿不弄死,还要变成“友军”,燕红多少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王璐正待劝说,齐梦吉已经一大巴掌拍到燕红肩膀上,差点把她拍到桌子下面去:“你清醒点,燕小红,C级道具不香吗?”   燕红一脸黑线地把齐梦吉的手拍开。   “好吧,我也没意见。”燕红无奈地道。她自己可以为了念头通达不要C级道具,但她没道理去害别人也拿不到C级道具。   王璐笑道:“你就先别忙着纠结了,燕红,能不能达成还不一定呢。你现在纠结半天,结果我们根本没机会去完成阻止选项,那你不是白纠结了?”   燕红一想也是,又打起精神来。   齐梦吉一脸纯洁,欧阳晨不忍直视地抽了抽嘴角……这小孩这么好糊弄,是怎么混过四场任务的?   四人商议好章程就立即行动,先赶去行脚商下榻的客栈开了个房间,让欧阳晨住进去盯着那行脚商一行人,余下三人又匆匆出城,去往北郊寺庙。   到太阳西斜、三人赶到北郊寺庙外,燕赤霞也刚刚从荒野中回来,正好与三人碰上。   王璐已听燕、齐二人介绍过燕赤霞形貌,见这个相貌堂堂、一身正气的道士目不斜视往三人行来,笑着拱手:“这位可是燕大侠?我是燕师妹的师姐,姓王。”   “王道友请了,正是某家。”燕赤霞听燕红提过她师兄师姐也要来寺庙过夜,自若地拱手还礼,“我住的房子旁边尚有几间空屋,几位道友请随我来。”   四人客客气气地谦让着进入寺庙内,只见这寺庙果真如原文中所说的一般壮丽庄严,只是久久没有人收拾,蓬蒿长得比人还高。   燕赤霞领着三人经过无人居住的僧舍来到南面小房子前,正要推门,那一人多高的蓬蒿后面竟绕出个书生来,惊喜地朝几人拱手:“几位可是借宿于此?不知此庙僧人在何处?在下宁采臣,也想在此借宿几日。” 第87章   “男主角”正式登场, 三名试炼者齐齐把目光投到了这人身上。   中肯地说……宁采臣挺普通的。   远没有张国荣余少群胡歌陈晓东帅。   反正是看不出哪里英俊帅气、翩翩公子来,赞一句“面貌端方”就差不多了。   自然,他的外形、气质, 必定是要比一般古代平民好得多……气色健康面色红润, 衣冠端正体态挺拔, 搁古代人里也算得上鹤立鸡群了。   毕竟这一位是个家中薄有余财、有极大概率是个小地主的读书人——能养得起久病的妻子,能认领一个义妹回家养, 还能在妻子病逝后续娶义妹、又娶了个小妾, 一妻一妾共生三子, 还能把三个儿子都供去读书的人家,怎么也穷不了。   但这种营养不良里面选出来的“矬子将军”,搁试炼者眼里显然就特别不到哪去……齐梦吉对这男主角都没多大兴趣, 看两眼就移开了视线。   “这些屋子没有房主,我们也只是暂住的,兄台自便即可。”燕赤霞客气地对那书生点头道。   宁采臣大喜道谢, 又冲齐梦吉、王璐几个拱了下手,匆匆走开去找能住人的僧舍。   燕赤霞并没过多关注那书生,推开屋门便请几人入内。   他果然已经在这寺庙里住了几日, 行囊还搁在屋内, 屋角内堆了些草秸当床铺,草堆旁还放着用来饮水的葫芦、吃饭用的粗瓷大碗和竹筷。   “这左近有个新寨村, 白日里可去与村人买些饭菜。”燕赤霞解下竹箱放到地上,冲三人道, “旁边僧舍皆是空的, 趁现在天色未黑尽, 我领几位道友去找些草秸——”   “不用, 不用。”王璐连忙摆手, 略有些僵硬地道,“我们师兄妹几个带了过夜寝具,稍后找间空屋略微清扫下即可。”   齐梦吉可不像王璐那样镇定,大惊小怪地道:“燕大侠,你就这么睡草堆上?!”   燕赤霞疑惑地往齐梦吉看来,这几个也是师门派下山来降妖除魔的修道中人,难不成就没餐风露宿过?   燕赤霞正犹豫这么问出来是不是对本家师妹的师兄有些失礼,便见齐梦吉二话不说当场施展“袖那乾坤”、变出个鼓鼓囊囊的袋子来。   “喂喂、齐、齐师兄!”   王璐一个没拉住,齐梦吉就献宝似的把袋子往燕赤霞手里塞:“用我这个睡袋,燕大侠!”   燕赤霞:“??”   齐梦吉可不管燕赤霞什么反应,见他不拿,还以为是燕赤霞没懂这袋子怎么用,又当场把睡袋抖开展示给他看:“钻进去就能睡觉了,不用了就拉这俩抽绳收起来,好使吧?咱俩都这个关系了,可别跟我客气!”   燕赤霞估计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自来熟得过分的家伙,哭笑不得地看向本家师妹。   燕红默默把视线别开。   看她也没用,她可没那本事管住齐梦吉。   “燕大侠,齐师兄一直极其仰慕你,见着你了难免言行失据,还望多多担待。”王璐不得不硬着头皮帮齐梦吉擦屁股,歉意地道,“他也是一片诚意,还请燕大侠不要推辞。”   燕赤霞也是爽快人,人家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再客气,大大方方接过睡袋:“如此,我就承了齐兄弟的情了。”   齐梦吉喜笑颜开,又伸手去腰间(他的芯片植入在腰间位置)想掏东西,王璐见机不妙,一把抱住他胳臂往外拖,嘴上喊道:“那我就先和齐师兄去找个屋子,稍后再来找燕大侠请教。”   “你干什么卧槽别掐我——”齐梦吉试图挣扎,给王璐下重手掐了几把才消停,被拖出了燕赤霞住处。   燕赤霞哭笑不得地目送他两个离去,朝燕红道:“燕师妹,你这位师兄倒是个性情中人。”   “师兄他脑子有些问题。”燕红面无表情地道。   “不过这……睡袋,倒是件精巧物事。”燕赤霞摸了摸面料光滑、触感柔软的睡袋,面露惊奇,“燕师妹,这是你们师门发下来的寝具?”   “……算是吧。”燕红抽着嘴角道,“我也有……就是长得和这个不一样。”   她在哥谭捡了好几床棉被毛毯,反正有道具栏在,收取方便,也不比睡袋差。   想到这点,燕红也有些不好意思,道:“齐师兄虽行事孟浪,可他头次遇到燕师兄你就晓得关心你睡得好不好,相比之下,倒是显得我没心没肺了……那个……”   燕赤霞哈哈一笑,摆手道:“你可别用你那袖里乾坤的术法变出什么东西吓我一跳,你师兄我不是在乎身外物的俗人,再说我常年在外,又没你们师门那方便的乾坤术法,带的东西多了可不便行事。”   燕红这才释然点头。   燕师兄是个豁达大度、风光霁月的人,施舍同情这种词儿联想到他身上都让人浑身不适,太冒犯了。   燕赤霞倒是真没计较什么,随手把睡袋放到他那草堆床上,便道:“我看你的师兄师姐不像是时常在外行走的,你我去帮着他们收拾空屋吧。”   齐梦吉虽然长得高壮勇猛、跟头站立起来的人熊似的,但无论是搁燕红眼里还是燕赤霞眼里,这货都能用细皮白肉来形容——那脸白净得寻常书生都比不上,看着就不像是吃过苦的人。   王璐就更别提,要不是行动利落、人也爽利,燕赤霞都怀疑这位是不是个哪个大户人家的闺阁千金。   燕赤霞的提议深得燕红之心,当即应下,两个立即从南屋里出来,顺着东侧僧舍过去找王、齐二人。   寺庙内年久失修,空屋虽众,完好的屋子却不多,两人一路快走到北墙下,才找着了正对着满屋灰尘蛛网束手无策的两个活宝。   他俩选的屋子就在宁采臣隔壁,宁采臣这个书生都已经找到个扫把在扫地了,他两个还凑在门口纠结怎么对付那满屋子蛛网。   燕红叹了口气,随手扯了把茅草进屋去扫蜘蛛网,燕赤霞也有点好笑,自去僧堂内找了个扫帚出来,挽起袖子帮忙打扫。   齐梦吉面子挂不住,也学着燕红的样儿扯了把茅草进屋……然后被落到他衣领上的蜘蛛吓得嗷嗷叫着奔出屋来。   “齐师兄你怎么还会怕蜘蛛的啊!”燕红简直惊呆了,追出来帮忙把蜘蛛拿掉,“这要是遇到个蜘蛛精,你岂不是躺平任宰割了?”   “要是来个蜘蛛精,你看我怕不怕?蜘蛛腿都剁下来烤了下酒!”齐梦吉梗着脖子嚷嚷。   “行行行你威猛,在外面歇着别添乱了。”燕红懒得和他斗咳嗽,把蜘蛛甩进草丛里便扭头进屋继续打扫。   隔壁在扫地的宁采臣本来看他们这行人古里古怪的还有些忌惮,见状扭过脸去偷偷忍笑。   一开始就放弃踏进屋内的王璐倒是接受良好,跟燕赤霞打听了下在哪能取水,便叫上齐梦吉,去找能生火做晚饭的地方。   燕氏兄妹麻利地清理出两间屋子来,王璐和齐梦吉也把晚饭给做好了。   都是些加热了就能吃的速食,谈不上多有风味,但滥用的调味料确实很勾人味蕾;王璐还把隔壁的宁采臣请过来一同用餐,和这个男主角拉了会儿家常。   宁采臣并不算特别符合现代位面试炼者的“优秀”标准,但确实在古人中已属少有的开明人士——他并不对王璐、燕红这两位随男子野外投宿的女子品头论足,与众人围坐用餐、闲话时,也守礼地与年轻貌美的王璐保持距离,连说话时都注意着不把目光直接投到王璐脸上去。   餐毕,众人各自归屋,宁采臣进了北墙下第一间屋,齐梦吉、王璐和燕红分别进了相邻的两间。   夜深人静,齐梦吉悄悄溜出屋来,沿着北墙往东走出一段,到了北墙尽头,便蹲进草丛里。   没等多久,趁着做晚饭时踩过点的王璐也领着燕红悄悄摸了过来。   “咱们的男主角没睡着吧?”齐梦吉低声问道。   “没睡,我和燕红出来还听见他在辗转反侧,估计要再等等。”王璐压低嗓子回应一句,又朝燕红道,“你悄悄的上墙,往外看一眼,看多出来个院落没。”   燕红点头,抬脚踩上墙。   北墙不长,只有宁采臣住的屋舍旁边有扇石窗,要想从其它地方看到墙外,就得爬上去。   这寺庙院墙也不知多少年没有修缮过,连墙皮都剥落了不少,墙上瓦片更是松松垮垮,若无燕红脚上那双如履平地靴,一般人还真难在不闹出动静的前提下爬到墙上去。   燕红走到墙头处,蹲下来小心地探出去看了一眼,又迅速回到墙下,激动地低声道:“我看见了,还真多了个院落!”   “这应该就是‘姥姥’的老巢了。”王璐镇定地道。   白天燕红和齐梦吉两个远远围着寺庙转过一圈,并没发现寺庙周围有院落;那处多出来的小院要说没有鬼,连齐梦吉都不信。   “那我们不用等宁采臣‘触发剧情’了吧,直接杀出去?”齐梦吉精神奕奕地道。   燕红也一脸期待地往王璐看来。   “不,还是要等的。”王璐抬手往下一按,道,“原著宁采臣借宿第一晚,小倩来访,第二晚,炮灰书生送命,第三晚,炮灰书生的仆人扑街,第四晚,小倩哭诉‘夜叉杀人’,第五晚,宁采臣赖在燕赤霞身边过夜,飞剑伤了妖魔……要把妖魔夜叉引出来,女主角小倩估计是必要人物,等小倩离开了咱们再杀进去。”   “哦哦,行。”齐梦吉、燕红两个又稳稳地蹲回去。   王璐:“……”   见到这俩人如出一辙的反应,王璐忽然有种她仿佛是带着两个孩子的幼儿园老师的错觉……   三人耐心地蹲守了半个多小时,北墙外隐约传来说话声。   燕红抬头往墙上看了一眼,望向王璐,用目光询问自己要不要再上去看一眼。   王璐冲她轻轻摇头,只做了个耐心等待收拾。   很快,三人便见宁采臣从屋内出来,凑到了北墙唯一的那扇石窗下,略略站了会儿,又返回屋内去睡觉。   过不多时,两道白色身影自北墙上飘进寺庙内,一道飘进了宁采臣住的僧房,另一道……飘进了齐梦吉住的那间空屋。   王璐、燕红两个齐齐转头看向齐梦吉。   齐梦吉一脸无辜:“啥?”   “要暴露了!快杀出去把‘姥姥’留下!”王璐低喝一声,猛地起身冲向石窗。   那扇石窗半米来宽窄,是从寺庙出去的最近处。   齐梦吉倒没想那么多,只本能地起身跟着王璐跑。   燕红就简单多了,直接踩上墙,不等王、齐两个跑到石窗那她便翻了出去。   此时,北墙外那座白天时见不到的小院正灯火通明,几间瓦房里都亮着灯,在窗纸上投射出年轻女子活动身影;院里还站着一名老妇、一名中年妇人,正面朝寺庙方向,袖手说着什么闲话。   燕红跳到北墙上,那两个妇人听到动静,齐齐往她看来。   中年妇人穿着普通,那老妇却是衣饰华丽,一身暗红色锦缎衣裳,头上插着银梳银饰,弯腰驼背、老态龙钟,与书中描写的姥姥一般无二。   燕红确信此人身份无疑,落地便二话不说掏出斧头、开启秘术,气势汹汹地往那老鬼冲去。   姥姥本来见到有人自寺庙墙上现身时还面现惊喜,以为有莽撞武夫来送精血,见燕红亮出了“原型”,顿时面色一沉,厉声喝道:“哪来的过路小鬼,敢在老身地头上闹事?!”   中年妇人一身衣衫尽数褪去,当场变成了个毛面凸嘴的绿毛僵尸,便往燕红扑来。   燕红被这个丑东西吓了一跳,没敢硬接,往斜里飘出去兜了个大圈,仍旧执着地奔向姥姥。   姥姥简直要被这个“小鬼”把她当软柿子的行径气笑,裙下忽地弹出几条人臂粗的老树根,往燕红卷来。   “树精?!”燕红一时被镇住,忙不迭往后飘,去找齐梦吉汇合。   她见过的树精只有独秀山那颗大槐树,拿不准这姥姥比大槐树强弱如何,她便也不忙着冒进……又不是不拼命就活不下去的时候,她这会儿不仅有队友,实在不行了还能找燕师兄求助呢。   到这功夫,王璐、齐梦吉也从北墙石窗里跳了出来。   姥姥看到穿着道袍跳出墙来的齐梦吉,面色骤变。   到看清齐梦吉拎着把古怪的大剑、长相也不是住在寺庙中的那个凶道人,姥姥才松了口气,又厉声喝道:“快快拿下那假道士!”   本来想去砍绿毛僵尸的齐梦吉听到这话就不答应了,横眉怒目往姥姥冲去:“我特么哪里假了?!”   “喂喂、齐哥!”燕红见齐梦吉丢下僵尸,没奈何,只得自己捏着鼻子迎上去。   这绿毛僵尸看着极其恶心,砍起来的手感也很恶心,砍中后飚飞出来的恶臭液体更加恶心,燕红没几下就顶不住了,扭头往与姥姥缠斗的齐梦吉奔去:“齐哥,换手!换手!”   被姥姥那堆老树根搞得近不了身的齐梦吉也有些烦躁,他手里那把大剑也有坚固特性、还能砍中鬼魂,但并不像燕红的手斧那样无物不摧,闻言回头:“你行不行啊?”   “行,必须行!”   燕红用行动代替言语,上去就砍断了一根老树根,惊喜地道:“这东西比我见过的大槐树弱很多啊,交给我交给我!”   再次被当成软柿子的姥姥大怒,所有树根全冲着燕红卷来。   王璐没有理会与两只妖怪缠斗的同伴,出得墙来便麻利地在小院周围布阵。   他们现在算是在抢燕赤霞的怪,得赶紧布下阵法隔音,免得把燕赤霞引了出来…… 第88章   女鬼钻进屋内, 只见地上放着个睡袋、摆着些零碎物件,却不见人。   “那人呢?”女鬼疑惑地在空屋内转了两圈,又走出门外, 四下里张望。   并没见有人去入厕, 倒是望见了北墙石窗外进攻姥姥小院的一男两女。   她被树姥交代来勾引的那男子, 正挥剑冲向姥姥。   女鬼一时呆住。   这时,离北墙最近的那间僧舍中传出男子怒吼:“快走!不然我就喊人了!”   女鬼循声望去, 便见同伴似乎也出师不利,竟被赶出屋来。   小倩出来到屋前台阶上,本犹豫是否折返回去放下金锭,却见女鬼站在屋前, 不由一愣:“花莺姐姐?”   女鬼花莺朝石窗一指。   小倩顺着女鬼所指看去,“啊呀”一声,呆在当场。   两个女鬼呆呆在原地站了会儿,到燕红与齐梦吉交换对手了才回过神来。   小倩早将再去勾引一番宁采臣的念头抛到脑后, 惊慌地道:“这、这几个凶人是什么来路?竟、竟……花莺姐姐,咱们如何是好?”   女鬼花莺见齐梦吉一剑把绿毛僵尸拍得筋断骨折,一张俏脸愈发煞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想到姥姥竟让她来勾引这假道士,心中暗恨,咬牙骂道:“那老狗, 差没把我送到虎口里去!”   过了口头上O瘾, 女鬼花莺又后怕起来, 抓着小倩的手便走:“你我且离远些, 莫要受了牵连。”   “好!”小倩亦深恨姥姥, 反握住花莺的手, 两鬼绕过了北墙, 远远往更北处遁去。   试炼者们皆不知女主角刚刚逃离,仍在全力奋战。   齐梦吉手长、大剑更长,不像手短武器也短的燕红那样砍两下僵尸就被溅一身绿幽幽尸水,大开大合地将那绿毛僵尸砍成几截便交给王璐处理,折返去帮燕红对付姥姥。   此时王璐已布下隔音阵、和限制鬼物逃窜的范围型禁行阵,快步走到仍在挣扎的绿毛僵尸前,丢下数面小旗布下个杀伐阵,启动阵内杀机,将这具难以被彻底消灭的怪物绞杀成末。   这就是阵法师的优势和劣势所在了……只要有充足的安全时间来布阵,王璐这种刚入门的阵法师既能困住姥姥这种既能制造鬼蜮(可随意出现消失的小院)、又能统御小鬼的煞鬼,斩杀僵尸亦不在话下。   但要是没有队友配合,王璐的实力就得下降几个层次,见着厉害点的厉鬼都得战略性撤退。   用阵法绞杀了僵尸,王璐收起小旗准备去给队友助攻。   然后她脸上就露出了困惑……   她离姥姥的鬼蜮(小院)约莫十七、八米距离,从她这个位置看过去,被堵在院门口的齐梦吉正挥着大剑劈砍拦路的树根,倒还看不出什么古怪。   但另一边,站在密集树根后方的姥姥正对着空气做闪避动作,不远处变成死判官状态的燕红也正疯狂劈砍着空气……这就很离谱了。   王璐一脑门问号,正与姥姥交手的两队友显然也跟她差不多。   “齐哥,你干嘛砍空气啊,来帮忙啊!”苦战中的燕红回头怒吼。   “卧槽?你是什么时候瞎的?明明是你在砍空气啊??”正努力想杀进院内帮忙的齐梦吉惊道。   “你面前什么都没有,别磨蹭了,快来帮忙!”燕红急得不行,边灵活地踩着树根上蹿下跳躲避伤害、边想尽办法往姥姥躯干上递斧头。   “不是、你那边才什么都没有啊!”齐梦吉也急了。   “别争了,是鬼蜮幻术,只有死判官下的燕红不受影响!”关键时刻,三人中的脑力担当王璐总算反应过来,大步跑到院前,“齐梦吉!掩护我!”   齐梦吉闻声后退,挡在王璐身前。   王璐抬起左手按到齐梦吉肩胛骨上,道:“往前三米,往右两米,注意防御!”   齐梦吉立即把大剑竖在身前,用身体挡着王璐,按指挥移动。   那些堆在院门前的树根齐齐往两人卷来。   “只有一条是真的!!”百忙之中,燕红抽空提醒队友。   “卧槽这么多我哪分得清啊?”眼花缭乱的齐梦吉只来得及怪叫一嗓子就被狠狠抽到肩膀,脚下一趔趄,“马的,有点痛!”   吃中一下就得被拍飞出去的燕红懒得理他。   “右边、继续往右走,我喊停才停!”   王璐躲在齐梦吉身后,一面丢下阵旗、一面冷酷地吩咐。   齐梦吉掩护着王璐钻进右侧院墙下,又是十几条手臂粗的老树根漫天飞舞地席卷过来。   “小心,六条真的!”燕红惊道。   齐梦吉刚“我靠”出声,他身后的王璐便迅速道:“没事,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抗!”   说话间,夹杂在虚假幻影中的六条树根狠狠抽中两人,齐梦吉整个人斜飞出去,躲他身后的王璐也没讨好,被其中一条狠狠拍到墙上。   “继续!往右绕进去!”王璐呕出口鲜血,被这一下撞击撞出了狠劲儿,一面丢出两面小巧阵旗插到预定位置,一面扑向齐梦吉,娴熟地躲到他身后。   “我踏马一定要把这狗东西连根刨出来烧了烤红薯!”浑身发痛的齐梦吉破口大骂,张开手臂尽可能护着王璐,快步往内突进。   燕红这会儿反应过来,姥姥应当是察觉到了王璐布的阵有威胁才加大对他两个的阻挠,立即往嘴里塞了粒补血丸,不管不顾地拼命追砍姥姥,掩护队友。   她手中的手斧已经砍断了姥姥四条树根,姥姥也怕被她砍中本体躯干,不得不将卷向另外两个入侵者的六条树根收回一半。   八条真树根围攻之下,很快便将燕红的死判官之躯刮出道道黑烟。   万幸,死判官状态下的伤势都可被转化为气血值损失,燕红并不觉得疼痛难忍、亦不会因伤势限制行动,抽空往嘴里塞颗补血丸便又能生龙活虎地与姥姥缠斗。   眼见布阵的二人绕了大半个院子、布下一长排阵旗,心急如焚的姥姥面朝瓦房,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破落户,也不晓得来帮姥姥?!”   王璐心中一紧,连忙朝瓦房方向看去。   瓦房中活动的女鬼此时全集中到了同一间屋内,互相倚靠着站在窗前,一张张苍白面孔上并无表情,只是冷冷看着院中。   王璐“哈”了一声,从刚帮她挡下又一波真假树根袭击的齐梦吉身后飞扑而出,最后两道阵旗脱手、稳稳落到院墙下。   “四象轮回,阴阳共生!万物皆虚,万物皆实!阴阳四象阵,结!”   象征二十八星宿的二十八阵旗同时发出冲天彩光,树姥所控鬼蜮大半笼入彩光之中。   阴阳四象阵·阵成!   虚妄勘破!   原先那堆满了院子、密密麻麻的老树根,绝大部分都化作泡影消散,只剩下真正存在的十二根。   院落正中的树姥假身消失,真身于在齐、王二人眼中像是在与空气交战的燕红身前显出形来。   “燕红,齐梦吉,往北面靠!”王璐高声提醒一句,立即御使大阵,“玄武通冥,阴阳交感!”   燕红和齐梦吉刚退到瓦房方向,便只觉身后有充沛的、满是旺盛生机的阴气涌出,从后面给了她两个一个又冰凉、又温暖的拥抱。   这股生气勃勃的阴气轻轻抱了下燕红便消失无踪,燕红只觉浑身疲倦一扫而空,损失的气血瞬间尽数恢复,精力旺盛得像是刚刚泡了个极其舒适的热水澡、又美美地睡过了一觉。   浑身浴血、全身上下哪哪都痛的齐梦吉也恢复了生龙活虎,怪叫一声就拎着大剑冲了上去。   “谢谢王璐姐!”   “牛逼啊老王!”   原本要靠鬼蜮幻术拖住齐梦吉才能集中精力收拾燕红的树姥,立时陷入苦战。   而王璐憋了半天才用得出来的大招显然作用不止于此,她喘息一阵、恢复了些精力,趁两名队友死死缠住了树姥,抓住时机再度比划手势,厉声大喝:“白虎杀伐!禳灾止厄!”   大阵西面八道阵旗彩光闪烁,光粒组合成一道巨大的白虎虚影,虎啸着往被二人纠缠得寸步难移的树姥扑去。   齐梦吉是个气血旺盛的大活人,而燕红此刻虽是死判官之体,半身鬼化、半是人身,但鬼化的那半身也属于阴司鬼差之属,非灾非厄。   主杀伐之西宫白虎虚影穿透了这二人,狠狠咬中树姥。   树木纤维断裂声与树姥渗人的凄厉叫声,刺破云霄。   “补刀——!”   驱使大阵累出满头大汗、跌坐到地上去的王璐,用最后一丝力气提醒被大阵威力惊呆的同伴。   燕红、齐梦吉两个如梦初醒,连忙并肩子上,把树姥那些残余树根尽数砍断,又将被白虎虚影咬出成排大洞的树姥躯干劈成数截。   这只老树精断了生息,它所创造的鬼蜮亦随之消散,几间大瓦房并青条石院墙如泡影般消失,只在原地留下了棵树根尽断、树身也断成几截的枯树,静静倒伏于地。   原先呆在瓦房里的几个女鬼脱得自由身,却也不敢逃走,只惊惶地看着三人。   燕红看眼那几个女鬼,又将视线投向王璐。   瘫坐在地上的王璐没有力气说话,只冲那几个女鬼摆摆手。   几个女鬼面面相觑,也不敢招惹这几个凶人,相携离去。   “王璐姐,真不用管她们吗?”燕红挠头道。   王璐哆嗦着从道具栏里取了颗恢复体力精神的药吞下,又缓了会儿才发得出声音来:“夜叉还没干掉呢,现在说救下她们还早了。”   “哦。”燕红一想也是,取消秘术、收起斧头,跑过去搀扶王璐。   “不用扶我,先找一下这棵树有没有东西能拿,这种成气候的煞鬼一般是能掉点材料出来的。”王璐阻止燕红,抬手往枯树方向一指……然后凝固在半空中。   “……齐梦吉,你干嘛?”王璐抽着嘴角道。   正掏出把十字镐刨老树根的齐梦吉回头,咬牙切齿地道:“我刚才不说了吗,我要把这老东西树根都刨了烤红薯!”   “你有毒啊——?!”   “男子汉一言九鼎!说到就要做到!”   次日清早,一夜好梦的燕赤霞起来稍作洗漱,神清气爽地来北院找同宗师妹。   刚穿过遍布蓬蒿的寺院,燕赤霞便虎躯一震。   北院僧舍前被清理出一片白地,堆满了形态各异、弯弯曲曲的老树根。   给燕赤霞的观感还不错的齐梦吉,正赤着两条胳膊,用这些树根烧火。   “齐兄,这是在作甚?”   燕赤霞一脸不解地走近,忽然感觉到淡淡妖气,连忙凝神驻足,警惕地四下打量。   然后他便发现,这些妖气的来源,正是被齐梦吉当柴烧的老树根……   燕赤霞:“……??”   “燕大侠起来了?来来红薯烤好了,快来尝尝味道如何。”齐梦吉狗腿地出声招呼。   燕赤霞:“……”   燕赤霞正一脑门问号,刚洗漱完的燕红和王璐也从院子另一边过来了。   燕红跟燕赤霞打了声招呼,便蹲下去从火堆里刨了两个烤好的红薯出来,用她那双满是老茧的无情铁手麻利地剥了半截红薯皮,自然地递给王璐。   王璐也很自然地接过来,用隔热手套包着吃。   燕红又麻利地剥了另一个红薯,递给齐梦吉。   齐梦吉也完全没觉得让个小孩子帮他剥灰多又烫手的红薯有什么问题,接过来呼哧呼哧吹了口气,上口就咬。   “味道不错啊,你这个红薯是什么品种的?”王璐道。   “烟薯25,烤好了比肉还香。”齐梦吉得意地道。   燕红拍拍手,见燕赤霞还直愣愣地站在旁边,询问道:“燕师兄,我帮你也剥一个?”   “……我自己来。”燕赤霞摸摸肚子,自己蹲了下来。   睡在隔壁的宁采臣一推开门,就见昨日认识的几个外地人都蹲在火堆边。   “男主……宁书生,过来吃烤红薯。”燕红招手。   宁采臣在书生里面绝算得上是个慷慨豪爽的人,并不忸怩,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红薯,闻着竟有这么香?”   “呃……我们师门的特产……”   一名赶考的书生领着仆人顶着晨露来这间寺庙投宿,进门就看到北院方向一群人蹲在火堆边吃烤红薯。   书生面现嫌弃,红薯这种只有南方偏僻地才有人种来当粮食、在其它地方都只能喂猪的东西,竟能被这伙人吃得这般津津有味,这是哪里来的逃荒难民?   看到有年轻女子混在其间,书生更为不齿。   “不往那边去,去东院找个清净处。”书生侧过头,对仆人吩咐道。 第89章   燕红老家位面的红薯还是原始种, 个小筋厚口味寡淡,哪怕煮成粥也难以入口,除山多地少的西南地区和福建山区, 确实没有多少地方愿意种。   齐梦吉带来的红薯是现代位面科学育种出来的优良品种, 个大无筋、口感甜糯,自是吃得燕氏兄妹并宁采臣这个小地主满嘴流糖欲罢不能。   饱食了顿烟薯25,齐梦吉收拾了下院中狼藉便哈欠连天, 倒回空屋内睡觉;这货前半夜打树姥,后半夜又为了践行“一言九鼎”刨树根刨到天亮,着实是累坏了。   王璐一脸蛋疼地在齐梦吉住的僧舍内布了个小型阵法,免得这货睡梦中出点什么事,这才拉着燕红返回金华府,去跟留守的欧阳晨碰头。   “这周围的小怪就让燕赤霞去收拾吧, 我们重心先放在夜叉上。”王璐解释道, “与任务有关的环节上出力越多, 拿到的个人贡献就越多, 没坏处的。”   “我知道了。”心里其实有点儿想和燕师兄去荡妖除魔的燕红幽幽叹了口气,王璐也是为她好, 好话歹话她还是听得出来的。   王璐看她这副把心情全写在脸上的样儿就想笑,乐道:“你叹什么气啊,任务完了我们外位面来的要滚蛋,你不是本地人吗,有的是机会跟燕赤霞一块玩。”   “难呢, 燕师兄在浙地, 我在黔州道, 离得可远了, 想见着可不容易。”燕红道。   “也是, 你们这个位面交通挺不方便的,要是科技侧成分再高点的话还能从命运清单里兑换交通工具……”王璐同情地点头。   燕红惊诧:“咦?位面成分还能改的吗?”   王璐肯定地道:“当然,你这个位面还没分出主副,所有侧向都会比较容易产生浮动。要是科技侧能提升上来,幽冥侧也能降低一些。”   “哦……分出主副的位面侧向,才不能更改了是吧?”燕红眼睛发亮地道。   此时官道上有奔马疾驰而过,王璐拉着燕红避到路边,等快马从两人身旁蹿过去了才道:“也不一定,主科技侧的位面要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大事件,也可能导致科技侧成分降低、乃至与其它侧向主副兑换,变成危险性更高的位面。”   “哇——那不就是要出好大的事?!”燕红惊道。   “可不是嘛,要不那么多位面意志怎么会容忍我们这些外位面试炼者进进出出的做任务?”王璐笑着道,“咱们现在做的D、C级任务还好,升到高级要去做B级乃至A级任务了,没准儿还会有要跟位面意识打交道的时候——这是我认识的一个三级的试炼者说的。”   燕红没去关心暂时离她还很远的高级任务,她的注意力全在与自己家乡有关的部分上。   认真思索了会儿,燕红谨慎地请教道:“王璐姐,是不是说,主科技侧,然后科技侧成分更高一些的位面,会更安全?”   “理论上是这样,主科技侧或是主魔法科技侧的成分能过50%的,对普通人都要友好得多,大部分人要没遇到什么意外,都有机会活到寿终正寝。”王璐肯定地道。   燕红立即想起她去过的神仙阿姨的位面,和百鬼夜行位面。   这两个位面的科技侧都在50%以上,虽然神仙阿姨的位面她没机会离开那座房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百鬼夜行位面她好歹“参观”过两个市区。   百鬼夜行位面的东京……确实生活着很多很多的老人。   “那可真好啊。”燕红忍不住羡慕地道。   有那么多人能活到年老,不会饿死在半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悠然神往了会儿,燕红扭过头、抬起下巴,眼巴巴地望着王璐:“王璐姐,你说我老家的科技侧也能提上去吗?”   “嘿,你这个小孩还真是把什么都写在脸上。”王璐给她逗乐了,道,“有理想是好事,这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只你一个人可能不行。”   “诶?”   “单凭某个人怎么可能改变得了一个位面啊,现实又不是小说,不是什么问题都能空降一个救世主解决的。”王璐笑道,“你要有心,我给你提两个建议,一是利用命运清单的预览功能多看点科技发展、社会变革方面的书和科教片,不管能不能去改变世界吧,至少对自己期望的目标能做到心里有数,知道该往哪个方向使力。”   “嗯嗯!”燕红连忙点头,努力把王璐的话记下。   “第二个建议嘛,多找点同伴。”王璐收敛笑容,认真地道,“这个位面有一定天赋、能被芯片选中的,大概率不止你一个。如果你能在交流空间或是任务中遇到老乡,可以尝试着发展成同道中人。人多力量大,才有谈得上改变世界的可能。”   不等燕红出声,王璐又补充道:“这里你得注意,你找的同位面同伴,必须是二级以上试炼者。芯片选择试炼者更重视综灵天赋,重视精神、毅力、意志方面的潜力,但并不能过滤掉心术不正之徒。”   燕红立刻就想起了十字公馆任务时遇到的刘真,凝重地点头。   “当然,这种心术不正的家伙通常都很难混得上二级,毕竟我们做的任务绝大部分是要去解决其它位面的危机隐患,自私过头的家伙可拿不到贡献值。”王璐又笑了下,略带骄傲地道,“虽然这么说起来有点儿像自夸啦……没点儿悲天悯人之心,没有舍我其谁的气魄,可混不成资深者。”   燕红张大嘴巴。   王璐的话并不算有多慷慨激昂,却也让燕红热血沸腾,大受震撼。   王荟,帅坤,陈艺郎,张巍,董丹丹,托马斯·诺曼,这一次任务认识的齐梦吉,和眼前的这位王璐姐姐……这些原本以燕红匮乏的词汇量只能用“好人”来形容的试炼者们,在王璐简单却足够概括的描述下,有了更清楚、更明确的形象。   是的……哪怕是初识时一口一个“你只是个新手、我只是个菜鸟”的陈艺郎,也会在燕红发起冲锋后奋力出手帮忙。   哪怕是见面后没怎么说过话、没来得及深交的董丹丹,也会在燕红被青行灯逼入死路时拼命相救。   试炼者们并不仅仅是单薄的“好人”,他们是在一次次危险的试炼任务磨砺中不改其志、不变其心的勇敢者。   也许他们的勇敢、悲悯和坚定并不那么纯粹,也有他们自己的目的在,但也正如王璐所说——若不具备这些品质,那他们就不是资深者,而只是……刘真。   “王璐姐,我一直也觉得资深者都很了不起,只是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了不起。现在听你分析给我听,我总算是知道了。”燕红眼睛亮亮地看着王璐,崇敬地道,“像你和齐哥,就很了不起。”   “……我谢谢你了。”王璐嘴角一抽,“下次别把我跟这个有毒的家伙放一块,我更感谢你。”   一路说着话,两人都没感觉到时间流逝便回到了金华府城中。   独个儿呆在客栈里的欧阳晨听到她两个敲门,迫不及待地冲出房来把她俩请进去,一关上关门,便压低声音道:“昨晚,茶楼的小二来找过那个温岭药材商。”   “茶楼?”王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我们四个被投放的那间茶楼?”   “对,来找药材行商的小二刚好就是给我们介绍城隍庙的那个。”欧阳晨点头道,“我怕认错,他从斜对面房里出来时我装成出门上厕所看了下他正脸,就是那个小二没错。”   王璐再度一愣:“你看到过那小二正脸?没避着你?”   “没有。”欧阳晨听得懂王璐在疑惑什么,解释道,“是在宵禁前打着灯笼从客栈正门进来的,没刻意避着人,见着我时那小二还朝我行过礼。”   “这么说来,茶楼与药材行商的来往是不用避人耳目的?或者说,明面上不必避人耳目?”王璐眼珠子一转,道,“今早起来到现在,你做过什么事没有?”   “没有,除了上厕所我就没出过房门。”欧阳晨自嘲道,“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德性,只能努力保证不添乱了。”   这家客栈是北城首屈一指的大店,能付得起房费的除了商人就是家中富庶的赶考书生;现代位面的某些“文明”国家都不一定能保证星级酒店客人安全,欧阳晨这么个摸打滚打过的社会人士,才不会相信古代位面的治安能强到哪去。   “明智的选择。”王璐给这个仅有两场任务的新人甩了个欣赏眼神,沉吟了下,道,“芯片不会无的放矢,这么看来……任务开启、我们被投放进来的时间里,那间茶楼应该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我们去调查一下?”燕红道。   “我们又不是官方人士,茶楼的人不会配合的。”王璐摸着下巴道,“不过嘛……反正我们不是本地人,任务完了燕红也会被送回黔州道去,采取点稍微过激的手段,还是可以的。”   “……比如说?”欧阳晨道。   “你和燕红去茶楼消费,给点小费让那个小二来客栈,来我们现在这个房间找我取东西。”王璐快速地道,“就说要取的是贵重物品,街面上那些帮闲我们不放心,我们都认得他,只相信他。我是美女,那小二有钱拿又有跟美女独处的机会,不会有什么戒心,等他来了,我就控制他问话。”   欧阳晨:“呃……”   “我会看情况采取应对,如果茶楼和药材行商这条线上的情报只是我们破题的线索或是契机,我就给他一笔钱打发他走。如果问题比较严重,我会看情况是捆走他,或是其它。”王璐补充道,“若是后一种,我可能会需要帮手。小二来客栈后半小时内没回去茶楼,燕红你就回来帮我,欧阳你想办法从茶楼脱身,去城外北郊官道上等我们。”   “我明白了。”燕红点头。   欧阳晨咽了口唾沫:“好的。”   王璐又确认道:“欧阳,你脱身有没有问题?”   欧阳晨没多话,只是掏了一小袋子沉甸甸的银子出来:“实在不行我就撒银子跑路……再不行,我还有幸存者宝珠。”   王璐失笑:“才刚做两场任务就能在命运清单里找到宝珠,还能舍得花命运点买下来,你倒真是个人才。”   欧阳晨嘿嘿一笑。   王璐的计划简单但实用,不过十几分钟后茶楼小二便被骗进客栈,落到了王璐手里。   一通手段下来,这个只是给人跑腿干杂活的小二很快便交代了个底儿掉,战战兢兢地道:“女侠明鉴,东家与那陈商人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事,只是帮着搜罗有些许姿色的女子送去扬州……”   “这还不叫伤天害理?!”   “哎哟!女侠且听小的禀明些个……那些女子可不是东家使人去拐来的,是白纸黑字签了身契,清清白白买来的。”小二还挺委屈,抽噎着道,“陈商人也不是送那些女子去火坑,自有好去处,时运到了便是官宦人家的姨娘也做得,这是伤的哪门子的天,害的哪门子的理啊?”   王璐沉着脸色,脑内快速思考。   芯片系统把任务者投进了茶楼,茶楼东家与陈姓药材行商有往扬州转卖少女之实,只有长期往返金华扬州两地的陈商人知道女鬼勾魂传言……   虽然没有证据,王璐也决定诈他一诈,厉声道:“既说不是伤天害理,那逼死了人命又算是什么说法?”   “这、这……”原本自觉委屈的小二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道,“有那、有那要寻死觅活的,东家倒是、倒是会吩咐掌柜的严加看管,可、可也难免有看不住的时候……真没人欺凌那些女子,都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她们看不开,却又奈何?”   王璐额头冒出青筋,默默驱动困住这小二的阵法,疼得这小二哭爹喊娘,声响又被隔音阵法遮住,没传出房间去惊动了旁人。   这小二受不了,哭诉道:“女侠、仙女、女大王明鉴,这投了缳的妇人女子,哪年不是要闹出好多桩来?若因女子投缳便怪责旁人,却也好没道理!”   王璐正要加大输出,忽地动作一滞。   “等等……你是说,上吊自尽的妇人女子,很常·见?”   昨日她在城里四下打听消息,确实听到过好几则市井间流传的吊死鬼故事。   “多了去了。”小二泣道,“北郊外那离乱葬岗不远的新寨村,去年就吊死了两个。”   王璐心头一跳,冷汗缓缓自额头上渗出。   她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也模糊猜到为什么本应是镇压一地邪祟的鬼差夜叉,因何堕落了。   “麻烦了……这可不好办!”   另一边,北郊。   燕赤霞一早上用双足丈量了小半个北郊,见日头愈烈,便调头折返,如往日那样去新寨村买些饭菜过午。   途径乱葬岗,燕赤霞闻到股新鲜臭气。   沿着臭味来源找去,燕赤霞发现……乱葬岗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卷草席。   燕赤霞叹了口气,自竹箱中取出根线香插到地上。   线香只剩下半截时,苍蝇缭绕的草席中,飘出一道淡淡虚影,投入残余香泥中。   燕赤霞掐灭了火头,将这半截线香收起。   “我与你找个风景秀丽处。” 第90章   燕赤霞把寄托着一缕残魂的魂香埋在向阳处, 有些意慵心懒,没再去往新寨村,转头往寺庙走。   齐梦吉睡了一早上才爬起来, 又继续在僧院中兴致勃勃地烧老树根烤红薯、煮泡面吃,见燕赤霞回返,立即热情地把他拉来投喂。   哭笑不得地被塞了满肚子新奇食物, 燕赤霞的心情也恢复了少许,主动邀约道:“齐兄, 若今日无事,不若与我同路?”   燕师妹和她那个王师姐一早上就看不见人影了,独独齐梦吉被丢在寺庙内, 燕赤霞几次受他好意,也觉将人抛下有些不近人情。   齐梦吉自无不可, 熄了残火就跟着燕赤霞出了寺庙。   带上齐梦吉这个活宝,燕赤霞这一路就热闹了……从出了寺庙门那一刻起齐梦吉的嘴皮子就没歇过,闹得燕赤霞再次哭笑不得。   “对了, 燕大侠,我听燕小红说你是来两浙找一个大妖怪的?有没有找到啊?那些大妖怪是不是也会像西游故事里说的一样搞个大山寨当妖怪王?”齐梦吉吵了半天, 好歹记得自己是在做任务,把话头绕到了燕赤霞此行目的上。   这话刚问出,齐梦吉就发现燕赤霞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说错话了?那你就把我刚才的话当成屁放了, 可别搁心里去。”齐梦吉紧张地道。   气队友齐梦吉无所畏惧, 反正是自己人, 气到外人就不好了, 齐梦吉还是会不好意思的。   “与齐兄无关, 齐兄弟莫要介意。”燕赤霞叹了口气, 举目望向远处村落, 道,“我下山前,知如今天下远胜于前,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国无倾覆之险,民无战乱之优。下山以来,一路所见确实也是太平盛世,只是……唉,罢了,是燕某乱发呓语,齐兄莫要见笑。”   齐梦吉眨巴着大眼,费力地理解了下燕赤霞这番话,不太确定地道:“嗯……燕大侠,你是不是对现在这个世道挺失望的?”   “那倒也不曾。”燕赤霞道。   “嗨,别急着否认嘛燕兄,我又不会笑你愤世嫉俗。”齐梦吉一伸胳臂就把燕赤霞肩膀给揽住了,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强行跟人家勾肩搭背,“这世道嘛,其实就那样,肯定有漂亮的地方和不堪入目的地方。大面儿上好看,大部分人能保证温饱,那就是太平盛世,这么说肯定是没错的。”   燕赤霞本来被齐梦吉这过度自来熟的搞法弄得浑身不自在,一听这话当场被镇住,惊愕地望向对方。   限于信息交换渠道上的匮乏和物理上的空间距离隔绝,这个时代的人是很少能放眼观天下的。   “偏安一隅”这个成语能嘲讽的,其实都已经是一方才俊;身处隆中而纵观天下者,唯千古智慧化身诸葛孔明一人耳。   齐梦吉这话虽普普通通,用词也简单通俗,可正因为这种概括性极强的通俗用语,更能震撼住燕赤霞这种游历天下、不缺学识与见识的时代智者。   齐梦吉自己倒是没什么自觉,又嬉皮笑脸地道:“至于说不好的地方嘛,老话说了,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咱管管咱能铲掉的土地就是为太平出了力,别的事儿就别多想了,世间人管世间事,哪有一拨人拼死拼活,另一拨人躺平了等天降盛世的道理?”   燕赤霞:“……”   他又觉得齐梦吉这话有几分合理,又觉得这货讲的都是歪理,脸色就十分纠结。   “说起来,燕大侠你真还没找着那个大妖怪?那你现在呆金华府这是干嘛呢?”齐梦吉压根没去深想他给别人制造了多大的哲理困惑,仍然执着地追问他唯一关心的大妖。   燕赤霞被他短短几句话搞得心累不已,都懒得回避什么了,疲惫地道:“数日前我途径此地,发觉此地业力极深。”   “哦哦,所以你才蹲这抓妖怪杀呀——”齐梦吉揽着燕赤霞继续往前走,走出去好几步,他才猛然停下。   这货不自觉紧紧抓住了人家的肩膀,震惊地怒吼出声:“你说啥?!业力??”   时间,倒退回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前。   坐在城北老字号茶楼的欧阳晨、燕红两个正计算着小二离开的时间。   离约定好的行动时间还差十来分钟,本说好会扣押或是放回小二的王璐,竟亲自领着那小二回到茶楼来。   名字唤做荣福的小二似乎已被王璐下重手收拾过,面色苍白唯唯诺诺地跟在她身后,进了自己东家的地盘也不敢乱走乱动。   王璐冲呆滞的欧阳晨、燕红挤了挤眼睛,面色如常地走到柜台前,对台内的胖掌柜道:“掌柜的,你家这个小二我用着合意,冒昧打个商量,租用他跑腿几天如何?”   不等掌柜的变色,王璐便拍了个银锭出来,客气地道:“这几两银子就当是荣福(小二)的误工费了,还请掌柜的海量,几日后容他回来茶楼上工。”   掌柜的本是要回绝的,见了银子才眉开眼笑,连连道:“荣福这小子能得小娘子青眼,是他的福气,小娘子切莫客气。”   茶楼伙计的月钱也不过几百钱,误个几天工白捡几两银子,任谁也不会犯傻拒绝。   王璐笑着谢过掌柜,大大方方走到同伴桌前坐下,颐指气使地指派荣福给自己倒茶。   欧阳晨、燕红两个,皆呆呆地看着她。   “发什么呆,吃喝完了陪我逛铺子去。今儿有荣福帮我跑腿,用不着你两个推三阻四的家伙了。”王璐摆出娇蛮大小姐的模样,声音大得大半个大堂里的茶客都能听见。   原本悄悄偷看王璐美O色的茶客纷纷把头扭开,生怕惹着了这个不知道是那户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千金,给自己找麻烦。   王璐当着茶楼掌柜的面儿把小二荣福使唤得团团转,这才趾高气扬地结账,领着三个“跟班”走人。   “荣福这小子,都不知说他是命好还是命苦了。”掌柜的目送自家小二一步三回头地被贵客带走,幸灾乐祸地对另一个跑堂小二道。   那跑堂小二也觉得好笑,用力点头。   回到客栈,欧阳晨关上门、坐到两个同伴旁边,又忍不住看了眼瑟瑟发抖地站在旁边的小二荣福,匪夷所思地道:“王璐,你怎么会想到用银子把他租过来的?”   王璐此时脸上早没了之前在别人面前装出来的骄纵,冷笑道:“因为茶楼东家和药材行商搭伙干的买卖,不仅见得光,还问心无愧。”   欧阳晨&燕红:“??”   王璐打个响指,身上被贴了两面阵旗的小二荣福无声无息晕了过去。   把原住民弄晕,王璐这才能畅所欲言,冷声道:“我全问出来了,老字号茶楼是金华府一名举人的产业,由挂靠这个举人的管事挂名东家,出面打理。这管事也是温岭人,与药材行商是同乡,他两个靠着举人的招牌跟扬州府一个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搭上线,三人做起了扬州瘦O马行当。”   燕红听不懂什么叫扬州瘦O马,一脸茫然;能听懂的欧阳晨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王璐知道燕红听不懂,为她解释道:“茶楼这个管事东家在金华府周边搜罗貌美年幼的女子,由药材行商送到扬州,再由那个官宦人家的庶出子弟安排人调O教,教出来了,上等的就作为“美妾”,拿去疏通官场人脉。下等的就送去秦楼楚馆做伎,迎来送往。”   燕红当场拍桌而起:“这还叫能见光?!”   “因为这些女子来源清楚,并非掠(拐、抢)卖。”王璐面无表情道,“大明律禁止掠卖编户齐民为奴为婢,非掠卖则民不告官不纠。”   燕红:“……(゜ロ゜) ”   “好像是……这么回事。”欧阳晨一言难尽地道,“我没记错的话,合买的、投靠的奴仆,在明朝好像很常见。”   “正是。茶馆东家搜罗来的女子都有父母亲属摁过手印的身契,是‘合法’的营生。”王璐道,“荣福发誓说,那些女子说不准时运到了哪一日就要飞上枝头,上下人等并不敢欺凌。偶有闹出人命,也是有个别想不开的女子自己上吊自戕,绝非他人胁迫。”   燕红木着脸不说话。   她想起了二妮的遭遇。   二妮就是被她亲爹卖掉的。   燕红到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个让她背后发寒的可能性——如果买走二妮的关家马队没搅合到淫祀里去,只是“普普通通”地把二妮买走,送去与人为奴为婢……那她没准儿只能准备银钱赎身,没理由帮二妮报仇出气。   燕红本能地反对这种能把一个大活人买来卖去的“合法”规矩,她不能接受这种事。   王璐叹了口气:“昨天,我们被投放到茶楼的时段里,茶楼后院有个女子刚刚上吊自尽。”   欧阳晨&燕红:“?!”   “茶楼掌柜的发现那女子尸身已凉,就命人将这女子尸身丢去了北郊乱葬岗。”王璐神色复杂地道,“没错,就是寺庙北面那个乱葬岗。”   “咦……?”欧阳晨听出王璐有未尽之意。   接下来,王璐便沉重地道:“那个乱葬岗,常被本地人用来埋葬丢弃早夭儿童,未出嫁的女子,和……自戕自尽者。”   “冤魂怨鬼,其实是要分开来看的。因意外或病故、又或是其它原因枉死的亡魂,冤魂不散,形成恶鬼,厉鬼,乃至更凶的煞鬼,本质上说,属于前一类:冤魂。”   “后一者,才是自断生路、自尽自戕而成的怨鬼。”   “这两者有不同处?”欧阳晨紧张地道。   “如果数量不多,其实怨鬼与冤魂并列倒也不算出错。”王璐沉声道,“鬼物说白了就是一种纯灵体,一种能量体,都是可以被消灭的。”   “但如果数量多了,怨鬼就比冤魂更容易引发质变,且更难以消除。”   “大多数枉死鬼有‘冤有头、债有主’的执念,化解了执念,冤气也就化解了。而自尽求死的怨鬼却不同……它们的执念很可能并不仅仅是针对某一人或某一事。”   顿了下,王璐神色复杂地道:“怨,同业,业气,同业力。欧阳,你知道佛家对业力是怎么解释的吧?”   欧阳晨呆呆地道:“驱使,创造和毁灭一切有情生命及其世界之原动力……”   “不错。绝望至自绝生路的怨鬼,怨恨的是整个世界。”王璐抬起双手,比划出个圆形,往下一扣,“怨鬼多而质变,则成业力。而业力,足以影响一方天地!”   “金华府的业力集中于一处,只是导致北郊一地妖孽丛生,致使本该镇压一地的夜叉堕落,已经算是幸运了!”   欧阳晨和燕红两个,呆若木鸡。   “怎么会呢?金华府这么富庶,我看街上人人都有副好气色,比我老家黔州道日子好过多了,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想不开要自尽,怎么会跑出那么多怨鬼来?”燕红颤声道。   “正是因为这个时空的两浙要远比黔州道富庶。”王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更加复杂地道,“社会变革、经济变革导致传统社会认知体系解体,都会导致地区性的自杀率提升。”   “朱元璋定都南京,开拓漕运,使两浙的粮食能运到外地,商业日渐繁盛,又有大量两浙人入朝为官,这是两浙江富庶的根本原因。”   王璐看向燕红,认真地为这个古代少女解释道:“富庶可以掩盖大量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其实并没有得到解决,只是被环境镇压下来,仍然会在繁荣表皮之下发酵,病变,比如贫富差距,比如种种不公。”   “又因为传统社会认知体系的瓦解,或者说,两浙人因为地方上的富裕而更能接触到更多新鲜事物、受到更多冲击,个体的承受力更会因为新旧认知的不可调和性而更加脆弱。”   “比如说,黔州道的农妇,一辈子都在吃苦受罪。但她们周围的所有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那么她们就会接受环境施加给她们的认知,她们会强迫自己接受‘为人妇者本来就得吃一辈子的苦’这种痛苦现实。”   “而两浙的乡村农妇看到的却不是这样……她们被困在特定环境内吃苦受罪,可她们又能因为两浙的商业繁荣、手工业繁盛、信息流通加大,从而知道更加残酷的真相——也有人是可以不用吃苦受罪一辈子的,也有一些城市里的妇人和乡下的农妇,能靠从事手工业赚到银钱,比她们更有尊严地生活。你说,这些两浙的农妇,会怎么想?”   燕红游魂一般地“啊”了一声,跌坐回凳子上。   她听懂王璐的意思了。   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被家人忽视、每日麻木地等着娘亲给她找门好亲事的无知农女,而这个时候的她,知道村里有谁获得了芯片系统这样的天降机缘,不用数着日子等着被嫁去不认识的人家,不用浑浑噩噩地渡过每一天,而这样的好事又绝无可能落到她头上……她可能也会忽然感觉活不下去。   “居然会这样……”燕红茫然地喃喃自语,“一个地方富庶了,居然还会让那么多人活不下去,这、这——”   另两人没有发现燕红的异样,王璐自顾自地摇头继续道:“究其原因,还是两浙一地的富庶繁荣,慧及的群体不大。能入朝为官的自然是鸡犬升天,但其他人沾不了光。农业发达养肥的是地主,手工业是商人赚走了大头,小手工业者其实也只是糊口罢了。”   “这个时代的官僚豪商,办个学堂、给穷人施舍点粥米、给自己老家修条路方便通行就已经是天下传颂的大善人,就算是在民间养望了。”欧阳晨大约也是听王璐的分析听得很不高兴,难得地露出了骨子里的刺,冷笑着道,“指望这种封建士大夫为民服务,那不就离谱!我昨天搭讪的那几波书生,能有一个当官了不贪算我眼瞎。”   燕红听两位同伴这番抱怨,心里的慌乱忽然就减轻了很多。   外位面的试炼者们,似乎已经知道怎么让一个地方富庶,又不会让那么多人过不下去,这让燕红找到了主心骨。   她认真地把两人的抱怨记下来,准备等自己想明白了再跟他们请教——她自己还一知半解,贸然开口就算别人指点了她也听不懂,白白浪费人家心意。   王璐倒是全然不知她这些分析给古代人同伴带来多大震撼,把情况跟两人交代清楚了,便道:“业力既成,唯一办法只有尽可能亡羊补牢。我的想法是,我们几个终究没有本地身份,不如结束自行调查,与燕赤霞合作,联合本地官府淡化业力,如何?”   “嗯?官府帮得上忙?”欧阳晨意外地道。   “在业力方面,还真只能想办法让官府出力。”王璐一扬眉,“都花了这么多功夫调查到现在,你不会还甘心去找到堕落夜叉杀掉就算数吧?”   欧阳晨:“呃……”   王璐摊手道:“燕赤霞在那间寺庙留宿,应该是一早就发现北郊业力问题。他不找官府可能是有他的顾虑,又或是他认为官府不会愿意合作……但我们没这个顾虑,不是吗?任务做完了我们就会滚蛋,燕红也会回黔州道,为什么不呢?”   欧阳晨没说话,扭头看燕红。   这种会得罪本地官府的事儿,欧阳晨还是要听原住民队友的意见的。   已经强迫官府(顾县丞)跟自己合作过的燕红在这方面压根没有太多顾虑,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第91章   末时一刻(下午一点十五分), 燕赤霞将齐梦吉领到了北郊乱葬岗。   这是片遍布坟头的荒地,稀稀拉拉的长着些白杨树、老桃树、野杨梅树。   绕过丛生的荆棘和茅草丛,能望见许多老坟已失了墓碑、坟包亦被雨水冲平,浅浅黄土下凸出腐朽棺木一角, 又些杂七杂八的、朽烂得看不出原型的襁褓和破破烂烂的草席散落在荒草间。   昨日齐梦吉只和燕红远远地看了眼就走开了, 此时近看, 才发觉……明明是正午时分、金乌阳气最重之时, 这片荒郊坟地上也似笼罩着一层厚重阴气,让人离得近了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齐梦吉脸上再没了那种让人看了就牙痒的随性散漫,罕见地凝重起来。   他的感知吧……跟燕红是一个水平;连他都感觉到这一带负面能量爆棚, 这事儿可就小不了。   只往乱坟岗内走了几步路,齐梦吉便觉凉意袭来,忍不住吐槽:“难怪这周围成了气候的妖怪那么多, 又是阴宅又是树姥姥的, 再冒个黑山老妖出来我都不奇怪了。”   “什么树姥?黑山老妖又是甚?”燕赤霞奇怪地道。   “没有没有,我随口瞎编的。”齐梦吉暗暗掐了把大腿,燕赤霞没那种古代位面原住民常见的看到什么都大惊小怪的反应, 他差点忘记了这位老哥不是试炼者,打着哈哈道, “那个,燕大侠, 我看这情况挺严重的啊,咱们得怎么办才能把这祸事了结了?”   燕赤霞心下猜到这个齐兄在隐瞒什么, 倒也并不深究, 只道:“我在这北郊清剿大小妖魔, 察觉到有股妖物气息与此地业力纠缠不清……只是那妖物藏匿极深, 至今也不见踪迹。”   顿了下, 燕赤霞面上稍稍露出些许倦色,补充道:“如能寻到那妖物,或许就能想出一二办法来。”   齐梦吉“呃”了一声,神色有些古怪。   其实找到那妖物挺容易,此时已经住进寺庙东院里的炮灰书生晚上就能把夜叉引来……   但要是走了干掉堕落夜叉通关这条路线,大家伙儿的C级道具八成就要泡汤……   齐梦吉咽了口唾沫,把心底里冒出来的小小愧疚摁下去,强笑道:“是这样,哈,啊哈哈,那我们现在去找那个夜、找那个妖物去?”   “夜什么?”燕赤霞狐疑地道。   “不是夜,我是说野怪。”齐梦吉僵硬地道,“野外到处跑的妖怪嘛,那不是野怪是啥?”   燕赤霞:“??”   齐梦吉一脑门的汗,他算是发现了,自己这趟跟着燕赤霞跑就是个馊主意:“那啥……我忽然有点想上厕所,这周围有茅厕吗?”   燕赤霞左右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原野,费解地望向齐梦吉。   齐梦吉硬着头皮:“……我要上大号,蹲在野外上我怕虫子咬我屁股。”   燕赤霞想想这个白脸莽汉被个蜘蛛吓得嗷呜乱叫的场景,也不是不能理解,一言难尽地道:“那就先回寺庙一趟吧。”   “好、好。”齐梦吉作势捂着肚子,扭头就走。   然后他发现燕赤霞没打算丢开他,而是要陪着他回寺庙。   齐梦吉:“……”   这燕赤霞怎么就这么实诚呢——再这样下去他真要管不住嘴了!!   齐梦吉一脸痛苦地走回寺庙,猛一抬头,发现同伴全回来了,正站在僧院里说着话。   “王璐璐!燕小红!小欧阳!”齐梦吉就像是看到救星一样,激动地展开胳臂奔过去。   “你把我名字叫得这么恶心干嘛?!”王璐当场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头回看到齐梦吉不靠谱一面的欧阳晨虎躯一震。   燕红也很不满:“我不叫燕小红啊,齐——齐师兄。”   她看见燕赤霞也走进寺院内,及时改了口。   燕赤霞见王璐和燕红回来,还带回两个陌生男子,一时有些愣神。   没等燕赤霞朝走近,王璐便一巴掌推开齐梦吉,凝重地拱手道:“燕大侠请移步,我等有要事相商。”   一刻钟后,在燕赤霞独住的南屋内,众人团团围坐在地,独独被王璐强制押来的小二荣福一个站在旁边。   燕赤霞听了王璐一席话,惊得好半响出不了声,连质疑喊着肚子痛跑回来却不去入厕的齐梦吉都顾不上了。   好半响,燕赤霞才开口道:“王道友,此计是否太过激进了些?”   “燕道长,不下猛药不足以治重疾,不用快刀不足以斩乱麻。”王璐沉声道,“如今金华府的业力还只是疥癣之疾,尚有及时扼制可能。若拖到沉疴难起之时,又来后悔当初不曾亡羊补牢,又去哪里找后悔药吃?”   燕赤霞皱眉摇头:“我知此事紧急,但也不是肆意胡来借口。王道友莫要再说了。”   王璐有些无奈,她也知道燕赤霞毕竟是古人,即使开明豁达、眼界气魄都算得上当代翘楚,但毕竟有时代局限性,并不那么容易被说动。   “燕师妹,你与你同宗师兄谈一谈吧。”既外人难以说服,王璐便交棒给原住民试炼者同伴。   燕红点头:“好,我来。”   王璐站起身,抬手招呼齐梦吉、欧阳晨,又用眼神命令小二荣福出屋。   几人皆出了屋去,只留下燕氏兄妹,燕红才开口道:“燕师兄,你从黔地离开不久,我的一个从小长大的玩伴,被她爹和大哥卖给了过路的马队。”   燕赤霞意外地朝她看过去。   燕红面色如常,细说起柳二妮那一遭劫难。   燕赤霞离开黔中时也去见过一回独秀山那棵大槐树山神,听到他离开后竟发生了这许多事,满面惊愕。   “……我有顾县丞帮忙,又有全公公从旁使力,也只是把胡参议扳倒罢了。究竟是谁指使胡参议做那枉顾人命的淫祀事,又是要去陷害何人?我半点不知。”燕红叹息着道,“我总不能让顾县丞赌上身家性命帮我,也不可能去逼全公公押上前途,所以我也只好容下眼里这粒沙子,只待将来。”   “燕师妹,你……”燕赤霞又是感慨又是震撼,字眼儿在舌尖上打滚半天,最后只苦笑着出声道,“黔中一别不过短短两月,你竟成长了这般多。”   “我总是要长大的啊。”燕红嘿嘿一笑,又认真地道,“说起来,燕师兄你也变了一些。”   燕赤霞一愣。   “你我在马家集相见时,你在马家酒楼里喝酒,之后我们认识了,你和我爹聊得很开心,也不介意与马家人打交道、说说话。”燕红直接地道,“如今我见你,像是不太愿意去人多的地方了,和宁采臣那个应当能投你口味的书生也没说几句话,只独独跟我那个没心没肺的齐师兄话多一些。”   燕赤霞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见多了不开心的事,所以厌恶起这人世间来了?”燕红偏头道。   燕赤霞搭在膝盖上的手轻微一颤。   这话他今日是第二次听见了。   不久前,齐梦吉也曾问他……“是不是对现在这个世道挺失望的?”   燕红见他反应,已经有些了然。   来之前,王璐分析过一番燕赤霞。   这个修道有成的剑仙,只在《小倩》一文中惊鸿一瞥,之后便不见于《聊斋》。   《小倩》原文中,燕赤霞明明表现得疏离寡淡,口称“性情孤癖,爱清静”,但又愿意赠送剑袋给萍水相逢的书生,对宁采臣偷偷带走女鬼尸骨一事也装聋作哑,显然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   再结合燕红与燕赤霞初见时,此人一听是同宗后人便喜不自胜、相谈甚欢的前事……王璐得出了个结论:燕赤霞此次下山,估计也是最后一次下山。   或许在这之后,对世情失望的燕赤霞就回山中去做世外客了。   这倒也不出奇……贫困如黔地,又或是其它省份,见世人苦难,还能怪责到皆因地贫人困、天灾人O祸之故;到了以富庶闻名的粮米之乡,竟见这般多人绝望之下自戕自尽、致使业力倾天,难以接受也是寻常。   燕红想了想,道:“在贵阳府中等那胡参议一案出结果时,燕师兄,我想了很多。大明诸多奇人异士,如你者,如我认识的苗家婆婆,你们都在用你们的办法来保护大明,保护芸芸众生,可只是这样,就够了吗?”   不等燕赤霞插嘴,燕红又道:“我不如你年长,我懂得不多,我只知道,我们都去做世外高人,都只在能出力时出力,仿佛是又省力又省事,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不就是书上说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标不治本吗?”   “燕师妹,你不懂。”燕赤霞忍不住道,“你我乃化外之人,本就不通多少俗事。世事如此,你我如之奈何?难不成要学那黄巾军五斗米教,以救世之名插手天下事,却致天下更乱,残害世人?”   “哇……你都想过这些了?!”燕红惊呼道。   燕赤霞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挥手道:“我只是劝你不要一意孤行,你既跟随你师门学过史书,当知史书上有过多少教训。”   燕红幽幽地看着他,道:“燕师兄,你真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脑子里全是大局、稳定,一身精力全用来治标,还真像哥谭那只大蝙蝠……只不过有超英同伴还有一堆儿子的蝙蝠侠坚持下去了,孤军奋战的燕赤霞半途放弃了。   燕赤霞叹了口气,道:“燕师妹,这天下的规矩,自有天下的道理。你乔师兄有句话没说错,管得到的不平事且放手一管便是。金华府这业力之害尚且有旁的法子可寻,实在不必去与官府纠葛。”   燕红挠挠头皮,费解地道:“我都跟你说了我的例子了,你怎么就是听不懂呢?有些事本来就是要官府出力的,那些官太爷虽然不是好人,但也不是吃人的猛兽,那么怕跟他们打交道做什么?”   燕赤霞气笑不得:“这个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燕师妹,愚兄之意,你我本就不该干涉官府中事,沾染上凡尘俗务,于你我有害无益,于天下人更非善事。”   “我不认同。”燕红立即道。   “你——”   “我不认同,燕师兄。”燕红皱着眉头,不快地道,“你我把北郊妖魔荡除干净,就算解决了问题吗?不往源头上使力,不让官府管事,这次事了,以后就无人自戕自尽,就没有业力了吗?我都跟你说了,官太爷都不是好人,你不去想办法逼他们出力,他们就不管事,偏偏你听不进话,只说一堆大道理,燕师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我看错你了。”   燕赤霞当场惊呆。   “罢了,也不是非要你一起不可。你只敢去找妖魔鬼怪的麻烦,你就去忙你的吧,我们自己想办法。”燕红站起身,不高兴地道,“你看不惯世间事,却不去想怎么解决问题,只一心要置身世外,我真不懂你这种纠结心肠是图的什么,是想让自己看起来不要太无情吗?”   硬邦邦丢下几句话,燕红便摔门出去,只丢下呆若木鸡的燕赤霞。   等在僧院内的几人见燕红气冲冲地独个儿出来,不问亦知答案。   不等燕红开口,王璐便主动把责任揽过来,叹息着道:“好吧,这把是我的锅,我轻视了说服燕赤霞的难度,我们自己来吧。”   欧阳晨没什么反应,只齐梦吉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两浙布政使人在杭州府,估计是来不及绑过来了,我们就从金华府本地大员上下手,你们意见如何?”   一行人往僧院外走,王璐也不管被她阵法控制着的小二荣福在不在一旁,自顾自地说道。   “你们安排,我听指挥。”齐梦吉首先表态,欧阳晨也表示没有意见。   “我也没意见。”燕红道,“不过一座府城的高官还挺多的,我老家黔州道贵阳府的官太爷就能坐两桌还富余,咱们绑得过来吗?”   “挑有实权的就行了。”王璐朝满头大汗地跟在后面的小二荣福一指,“这家伙是老字号茶楼的老伙计了,知道茶楼真正的东家举人家在哪,我们先把那个举人绑来,问出哪些官僚有实权,再挑派得上用场的下手。”   小二荣福恨不能当场昏死过去。   金华府处于大明腹地,既不沿海、无海寇之扰,周边又尽是人烟密集的村镇,承平百年来无流寇之忧;胆大包天的试炼者们绑了茶楼真正的东家举人,从此人口中拷问、咳,审问出本地大员住处,当晚就绑了几个官员出来。   原本在这种宵禁的大城绑走高官并不容易,但有了穿着如履平地靴且还能变身死判官的燕红,再加上能用超小型随身阵法隔音和扰乱视线的王璐,这事儿就变得极其容易……   从知府太爷的住处把这个四品官轻轻松松偷扛出来时,燕红还顾得上关心一下别处:“啊呀,差点忘记了,今晚住在寺庙里的那个炮灰书生有没有听我们的劝,会不会出事啊?”   “你还有闲心管这个!快走快走,打更人要过来了!”王璐催促。   次日,一夜辗转难眠、天不亮便匆匆起来进城的燕赤霞,都没注意到寺庙东院的僧舍中死了个书生。   直到那书生的仆人发现不对,叫嚷起来惊动了住在西院的宁采臣时,燕赤霞已经进了金华府。   刚进府城,燕赤霞就看见大街上到处是匆匆来去的兵丁,和无头苍蝇般满城乱窜的衙役捕快。   燕赤霞:“……”   这帮家伙——这么快就动手了?!   燕赤霞在金华府城里转了小半个早上,听了满耳朵乱七八糟的民间猜测,也没个头绪……丢了堂官的那帮当官的人都快急疯了,当然没可能顾得上安抚平民。   打听不到结果,燕赤霞又实在不太愿意去府衙里打听,神情阴郁地调转回北郊。   一进寺庙……燕赤霞就发现僧院里的石凳上,坐着好几个身上只有中衣的面生老者。   燕赤霞:“……”   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看守这几个老者的燕红望见燕赤霞,哼一声别过头去。   燕赤霞:“……” 第92章   燕赤霞是个爽快磊落的性子, 但此时,他也忍不住心生愁肠。   昨日王璐来找他商谈的说法是拜访金华府堂官,使些手段迫本地高官配合,显然, 因他拒不合作之故, 这个神秘师门别无选择, 出了趁夜绑人的下策。   毕竟他们四个一个小孩, 一个女子,一个白面莽夫,一个瘦弱书生, 又无度牒,着实难见一地高官。   这便让燕赤霞又是气愤他几个行事孟浪, 又隐隐有些过意不去。   “罢,罢,道不同不相为谋。”   燕赤霞一拂袖子,扭头进了南院。   关上南屋房门, 燕赤霞又忍不住担心他几个行事不分轻重,惹出更多祸事来,犹豫再三, 还是贴到门边来,悄悄朝外打量。   燕红守着那几个老者不多久, 齐梦吉和燕赤霞只见过一面的文弱书生(欧阳晨)出现了。   齐梦吉的手上……还用绳子牵着乌泱泱十来个人。   这帮人个个灰头土脸,还有人面目青肿,看上去比只穿了中衣就被带出来的老者们倒霉得多;进了僧院, 齐梦吉对这群人等也是毫不客气, 拳打脚踢的全赶进了尽是灰尘蛛网的空屋里。   “啊呀, 齐兄, 你们这究竟是做什么啊!”   外间哭爹喊娘的声音让住在北墙院下的宁采臣再不能强装无视,满面焦急地走出来劝;齐梦吉对他倒是比对别人客气得多,好言好语地哄了回去。   骚动稍停,王璐便从东院那面出来,还喊来了昨日投宿庙中那兰溪书生的仆人。   “诸位太爷请了,这便是遇害书生的近仆。”   王璐朝几名老者一拱手,手指仆人道:“这对主仆昨日来投宿庙中,我等离庙时与那位兰溪书生搭过话,提醒他此地或不太平,要么早早离去进城,要么夜里不管见了什么生人都别搭理,那书生不愿与我们这种女子小人多话,大约是没听进去,到今早已经凉透了,尸身还停在庙里。”   仆人只瑟瑟发抖、冷汗如雨,坐在石凳上的几个老者倒是没什么反应,只沉着脸一声不吭。   毕竟是封建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物,王璐倒也没指望简单能把人吓住,指向关了十几个人的僧舍,继续道:“今夜,我等冒昧请几位太爷留宿于此,看那伙贼人能留下几条命来,便知此地凶险。”   几位太爷中,一位看上去老当益壮的堂官大约是个爆脾气,吹胡子瞪眼喝道:“你这小女子休要张狂,以为一番装神弄鬼便能诈住老夫不成?!”   “耐心点,老太爷,咱们当然还有其它安排。”王璐并不跟个年龄能当她爷爷的小老头计较,淡定地道,“先吃顿午饭、歇个晌消消食,太阳小点了好动身。”   又转头对那兰溪书生的仆人道:“你今日又是个什么安排?”   那仆人不知这些只穿了中衣的老者是什么身份,再加上主人暴毙,心神不宁,无暇想其它,只哆哆嗦嗦地道:“回道长话,小的先要给主人家发丧,再做计较。”   “成。既要住在庙里,就得把我们说的话放在心上,夜里不管见着了什么人都别搭理,晓得了吧?”王璐挥手道,“你要是也死了,就没人把你家主人骨灰带回去了。”   仆人面色发白地点头应下,匆匆离庙去附近村子找人送信。   再来……王璐便不再与那几个太爷废话,招呼齐梦吉生火,准备起一大帮人的午餐来。   试炼者们毕竟不是什么魔鬼,不管是“请”来的太爷、还是抓来的药材商队和老字号茶楼一帮大小主谋从犯,饭都是要管的。   太爷们倒很想摆一摆饿死不吃敌人之食的风骨……奈何试炼者们准备的午餐实在是太香了。   一碗方便面、半个烤红薯下去,原先那个横眉竖目的老堂官脸色都缓和了几分,还拉着分餐的欧阳晨絮絮叨叨:“老夫观你等也是仁人义士(指看着就很能打的齐梦吉),国之贤才(指文弱书生欧阳晨),卿卿佳人(指王璐),却奈何做贼?”   欧阳晨哭笑不得:“老大……老太爷,我们不是贼啊,贼子关在屋里的呢。”   电视剧看多了,欧阳晨好悬没把“老大人”叫出来。   跟自家同宗远亲怄气的燕红拒绝给燕赤霞送饭,齐梦吉又怕自己管不住嘴暴露了什么,南院的午餐是王璐亲自去送。   打定主意“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燕赤霞,也没能拒绝这顿饭……   歇过晌,王璐也说到做到,从药材商队和茶楼众人身上把外袍脱来让太爷们穿上,带上燕红、领着太爷们去横穿了一趟乱葬岗,亲身体验了一番那股子就算站在太阳底下也能冷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诡异感觉。   “业力无形无状,但确实是能影响一方天地的‘势’。佛家说,业力即是驱使、创造和毁灭一切有情生命及其世界之原动力,算得上是一种比较准确的解释。”   王璐在乱葬岗正中站定,转头看向几位站在烈日之下亦冷得面色发白的太爷们,道:“两浙全境究竟有多少地方造出了这等倾天恶业?我等不曾见过,不敢妄言。但金华府这处恶业,致使一地生灵涂炭却是绰绰有余的了。”   老堂官亲见这帮人能悄无声息把人从府内偷出,又能隔空取物、又被带到了这个但凡细细思量一番就能发觉不对的恶地,心中已是相信了几分,但仍然并不全盘深信,质疑道:“老夫就任金华知府数年有余,从不曾听闻本地发生骇人听闻大案重案,你这莫不是危言耸听?”   王璐叹了口气,道:“老太爷,你莫不是以为业力影响一地,是要惊天动地轰动四方才算吧?”   “这又从何说起?”老知府皱眉道。   “且随我来。”王璐一挥手,领路朝离乱葬岗最近的新寨村走去。   新寨村是几十年前附近的王家寨人丁兴盛后分出来的村寨,因浙地不似西南地区那般多山之故,村民的屋宅大多都是集中修在一处,不像黔地村落那样散得满山都是。   王璐领着太爷们进了新寨村,也不干什么多余事,只是掏银子与村人买了些粮食菜蔬,又借口要歇脚喝水,请了村中的年长老者、老妇来闲聊。   初时,她只和村中老人聊家常子女、田地产出,听得几个太爷一头雾水。   渐渐地,王璐把话拉到了正题上,包括老知府在内的一众金华府高官,面上亦渐渐出现惊色。   新寨村算是个大村,又有离金华府近这个好处,村人要么进府做工,要么隔三岔五进城卖菜,日子是过得比较充裕的,村人面上大多都有个好气色,身上衣着也比较整洁。   唯一比较让村人不安的,是近几年来,村里“走”的人,略有些多了。   “村东头的王二,算是我的堂侄,平日与我家多有走动,是个勤勉的后生,他‘走’的那年,我的孙媳妇还在帮他张罗着说亲,没成想一眨眼人就没了……”   “老六家的二媳妇也是,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不是常有的事,偏生去年他两口子打了一架,那二媳妇就受不住了,转头就上了吊,两个娃儿都撒手不管了。”   “要说,还是前几年王家庆走得最可惜,不过是别人喝了酒,笑了他几句,他竟想不开跳了河……”   “老八家的闺女不是更可惜?才嫁到四姨婆家多久啊,娃儿都还在吃奶呢,说没就没了。”   新寨村大部分村人都姓王,家家户户沾亲带故,几个村中老人喟叹着絮叨各家去世的远近亲邻,说者无心,倒是把被王璐强行带来当听众的几个堂官听得冷汗淋漓。   若在平时,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短短几年里“走”了十来个人,是落不到这些本地高官的眼睛里来的。   又不是凶杀大案,更无苦主击鼓鸣冤,太爷们要管的事儿多了,谁顾得上那么些平头百姓是为的什么原因想不开了要自尽?   王璐不动声色,辞别了新寨村的老人,领着高官们又去了相邻不过三里多路的王家寨。   王家寨算得上是北郊的大村寨,上下二百多户人家,丁口过千。   王璐照旧花了些散碎银子与村人混个面熟,又请了村中老人来,与“自家长辈”闲谈。   王家寨人几乎都姓王,请来的村中老人对村中各家家事如数家珍,列举出来的、近年内过世的自尽者……是新寨村的三倍。   在新寨村逗留了大半个时辰,王璐又领着太爷们直奔下一个村落……   天黑前,不知多少年没有走过这许多路的太爷们都走不动路了,是靠燕红一个个背回来。   王璐在粗粗打扫过的僧舍里喷了驱虫的药、命齐梦吉铺上席子,让这几个太爷坐下来缓了会儿,便对知府道:“太爷,可还觉得我是在危言耸听?”   疲倦的老堂官面上发红,只垂目不说话。   掌管金华府户籍名册的同知太爷却是坐不住,把憋了半天的话问出来:“本官有一事不明,金华府不说海清河晏,也算吏治清明,无苛捐杂税,无重徭重役,百姓不安居乐业,如何、如何这般过不下去?”   又有一位官太爷也是憋得狠了,跟着道:“正是。若说妇人女子心思敏感,与婆家起了龃龉容易想不开,那些壮勇村男却又是为的何来?”   王璐“哈”地一笑,道:“我劝诸位太爷还是关心业力如何消除的好,不要去追根究底,不然我把实话说出来,可不大好听。”   这话把几个太爷气得够呛,一直不肯出声与“贼子”沟通的军营老将都忍不住骂骂咧咧。   “若问百姓缘何过不下去,原因也不难分析。”   王璐把曾对燕红解释的那番话重复一遍,冷笑道:“古来女子大不易,人人皆知,人人漠视。太爷们听了北郊众村落这许多例子,也只认为是妇人女子心思敏感,冲动行事,而不觉得妇人女子也长了颗人心,也会计较得失、也会心生不平、也懂尊重耻辱,叫我说什么好?”   出口便道妇人女子心思敏感的太爷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至于男丁为什么也要寻死,且竟然比寻死的妇人还多,这就更简单了。”王璐摊手道,“古来重儿轻女,谁家不是只重生男不生女。男婴天生残障者才会被抛弃,被弃养的健康女婴何其多?”   “本就男多女少,官宦商贾、士人地主还要多吃多占,漂亮的娶了当小妾,平头正脸的买去当奴婢。百姓若想娶妻成家,争得过你们吗?”   一帮太爷面面相觑,完全说不出话来。   王璐不是来追责的,是来解决问题的,并不穷追猛打让太爷们难堪,转而提起正事,严肃地道:“金华府这百年来累积的业力,北郊百姓首当其冲,却不是说其它地方就高枕无忧了。我并非危言耸听,只是要告知诸位太爷事实——金华府之业,已致本地妖孽横生。”   “北郊流传的阴宅之说,我明确告知各位,那座凶宅确有其事,日前才被我的师兄妹两个找到,将那吃人鬼宅铲除。”   王璐又比起大拇指,朝隔壁僧舍一指:“那个往扬州府送瘦O马的药材行商说的女鬼勾魂一事也是真事,这个稍后各位太爷便能亲眼一观。”   “此外……金华府之业,还将引来一桩大祸。”王璐容色一正,凝重地道,“诸位太爷,可听说过阴司鬼差?”   同知太爷一愣,道:“道长是说,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一类?”   这位同知太爷到此已经相信了王璐等人修行中人身份,也不叫什么小女子了。   “正是。”王璐点头道,“金华府之业如今只祸害北郊一地,尚未波及全城,皆因有位镇压一地邪祟的夜叉,坐镇北郊之故。”   在场太爷皆是一愣。   “镇压邪祟的,不是城隍吗?”同知太爷奇怪地道。   “我们来金华当日已经去金华府城隍庙看过了,那只是座泥塑菩萨。”王璐遗憾地道。   要是金华府真有城隍,这事儿也不至于这么麻烦……要能跟神话侧的城隍搭上关系,王璐哪还在乎什么C级道具。   任务位面能获得的好处,从来都不仅仅只是任务奖励而已——一些牛逼的高级试炼者进入仙侠侧、神话侧的位面时,抄录个秘术卷轴带出来、又或是入手一两件仙侠神话器物,都不知道比奖励爽到哪里去了。   “如果我们的判断没有出错,这位镇压邪祟的夜叉,或许正被金华府这日益暴涨的业力所同化。”王璐沉声道,“或许……已经被拖进了妖魔行列,成了众妖之首。”   “啊!”同知太爷惊呼出声。   “若想办法杀死这名夜叉,或有可能能解金华府一时之危,但也意味着金华府再无阴司鬼差镇守,业力之害,将不再止于北郊。”王璐平静地道,“届时诸位太爷便要早做打算,要么谋求调职,要么辞官搬家,把家小尽数带离此地。”   一言不发听到现在的老堂官冷哼一声,道:“你既将我等绑来,必已有化解业力之法,直说便是,何必危言耸听,装模作样。”   王璐“嘿”了一声,道:“此时说这个为时尚早,太爷们还是亲眼见见业力究竟催生出来什么妖魔鬼怪,再说不迟。”   接下来,王璐当真不再回答任何疑问,只在太爷们呆的僧舍内布下阵法,留下燕红陪着他们,便出去办事。   所谓的办事嘛……其实就是把抓来的药材商队和老字号茶馆的东家、管事、掌柜等人,一人安置在一间屋内,且都选择了远离南院的空屋。   到深夜,本来就人老觉少的老堂官、同知太爷、金华府守将等一众高官,惊愕地望见墙外飘进来十几个白衣女鬼,一一钻进了住着人的僧舍……   靠着墙垂头打瞌睡的燕红正睡得迷迷糊糊,忽觉有人碰到自己,勉强睁开眼皮一看,发现那些一直对她横眉冷眼的官太爷们,全都战战兢兢地挤在她身周。   挤不到她身边来的,也努力地伸出手,拽住了燕红衣角。 第93章   左右看看这群抖得跟筛糠似的太爷, 燕红就感觉……有点儿遗憾。   金华府的这些太爷们架子跟她老家黔州道的官太爷一般大,都是看不上她这种野丫头、不带正眼瞧她的。   嗯,也看不起齐哥……这帮太爷从绑来到现在就跟王璐和欧阳晨说过话, 既没搭理过燕红,也没理睬过齐梦吉那个一看就是个干“力气活”的家伙。   一些无害的女鬼就能把这帮金华府高高在上的太爷吓成这样, 燕红就觉得自己当初在贵阳府吃的冷落有点儿亏……她当时怎么就没想着跟槐木前辈商量商量,请它放几个小鬼出来吓吓那帮老头子呢?   “等我开了通灵者天赋, 多养几个小鬼到阴府里,再有这种事就放小鬼出来帮我撑场面, 不知能省多少口舌功夫。”   燕红扫了一圈这帮面色惨白、满脸惊惶的官太爷, 暗暗打定主意,打了个哈欠,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等燕红再次醒来,天边已经泛起微光。   太爷们也不知是几时睡过去的, 此时仍然围在她身边、相互依偎蜷缩着打鼾, 看起来很凶的那个老将军还把脑袋枕在了燕红脚上。   燕红小心地从太爷堆中走出来,凑到窗框边看了眼天色,正准备推门出去洗漱,便见南院那边走了个人出来。   却是燕赤霞天不亮就起来了,看样子已经穿戴整齐,正往寺庙外走。   “哼!”   燕红还在生他的气,并不想见他, 也懒得管燕赤霞是不是留在庙中不自在、特意早早避出门去, 收手回来站着, 直到远远望着燕赤霞不见人影了, 才推门出来。   迎着晨光伸了个懒腰, 又去隔壁看了眼, 见王璐、欧阳晨和齐梦吉还在睡,燕红也没去吵他们,自顾自去打水洗漱,又在院里生起火,准备烧些热水给大伙儿用。   她这边把水壶架上,王璐和欧阳晨也先后起来了。   他俩起来干的第一件事……是先去检查了那十几个单独住在破屋中的贼子,和独个儿住在东院的书生仆人。   没多会儿他俩检查完回来,两人脸上尽是一言难尽。   “怎么了?”燕红奇怪地道。   “药材商队的和老字号茶馆的都死干净了。”王璐蛋疼地道,“我琢磨着这帮人不可能全是傻逼,都成阶下囚了还尽想好事,起码那个商队老板是知道女鬼勾魂这传言的,这货不应该上当……估计是昨晚来的女鬼见这帮人都被捆着,嘴也堵上了,就直接‘白捡’了。”   “哦,那死了就死了吧,反正也都不是什么好人。”燕红无所谓地道。   “我也没纠结这个,我蛋疼的是东院那个仆人也凉了。”王璐一言难尽地道。   燕红:“诶?!”   “难道是我提醒得不够明白?我得跟他说,晚上有不认识的女人上门一定不能理睬?”王璐蛋疼地道,“就离谱!这种人脑子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呃……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欧阳晨纠结地道,“男人嘛,其实都不太有逼数,大半夜有美女主动投怀送抱,就算刚出过事儿,也难免会有人以为自个儿与众不同、特别有魅力、特能吸引到独具慧眼的有缘人啥的……”   “随便了,天要下雨人要作死,管不过来。”王璐一挥手,“把齐梦吉喊起来,干正事!”   等太爷们被叫醒,又差点被僧院里整整齐齐排着的十几具尸体吓躺回去。   “那夜叉被业力影响是越来越大,凶性也愈发重了。”王璐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朝两股战战、汗如雨下的太爷们摊手道,“诸位老父母,你们说咱们是今日便赶紧发动金华府上下人手动起来消除业力,还是先在这里暂住几日,等个几天看看情况再说?”   “万万不可!”老知府面色大变,忙道,“如此人命关天大事,怎可再三拖延?道长若有解决之法,还请不吝指教我等一二!”   同知太爷亦挤出人群,颤巍巍拱手,坚决地道:“我等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事关一地太平,义不容辞!”   其余的太爷们亦纷纷出声附和,连满脸威严的老将军也拽出了几句酸文出来“请命”。   这班凶人二话不说拿十几条人命来说服他们,实是把这帮惜(自己的)命如金的官太爷惊着了;这班老头谁也不傻,谁也不愿意自己的小命被当成“说服工具”。   王璐坦然笑纳“劝诫”,当即将自己计划好的、以这个时代的官府动员能力组织能力足以应付的业力消解计划和盘托出。   之后,她又客客气气地请德高望重的知府太爷留在现场随时指示(做人质),只把其余人等送回府城组织行动。   因昨日一府高官多位被人窃走之故,金华府的官兵、捕快衙役、巡检民兵尽数被召到府城来待命,无需再临时去动员人手。   不过半个早上,金华府城中的丧葬铺、棺材铺便被官府派人采买一空。   到得中午,由同知太爷亲领的大小本地官吏,便领着一干府丁衙役、白身民兵,推着抬着几百口薄厚棺材、香烛纸钱、骨灰坛罐,直奔北郊乱葬岗。   同知太爷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赶到时,老将军亲领的数千官兵早已抵达乱葬岗,大几千人聚在乱葬岗中,挥汗如雨地掘墓挖坟、收敛散落骸骨。   王璐、齐梦吉一左一右“陪”着知府太爷亲临现场坐镇指挥,将收敛的骸骨略整齐些的就放进府衙收集来的棺材里,实在是凑不成一副的,就搁进骨灰坛罐。   人多力量大,又有本地高官坐镇,被调来的官兵衙役虽不明所以,倒也没人敢划水摸鱼,很快便挖到了乱葬岗深处去。   这边乱葬岗热火朝天,另一边欧阳晨和燕红两个也没闲着,与老将军借了三匹马,又与同知太爷要了个口舌伶俐的书吏同行,抓紧时间把北郊数个村寨跑了一通,以通知村人往乱葬岗售卖食水为理由,把官府治理乱葬岗、兴修公墓一事宣扬出去。   这个时代,自然是没有什么公墓的说法……大部分人家有亲属过世,多是葬在自家地头;没有亲属收敛尸骨的,或是未婚无子而早夭的(无论男女),就没有那个“福气”,多数是席子卷了往山里一扔便算。   也因死人与活人争地、各家“私人墓地”空间有限等等问题,在这个时代,“不入祖坟”才会跟“除族谱”一般极具威慑性——死了连埋的地方都没有,与活着的时候没有宗族庇佑一般让人心悸。   自然,能埋进祖坟,也不表示就能在黄泉之下“高枕无忧”……断了后代、再无香火供奉的老坟,被清理出祖坟也是常有的事。   即时是在低幽冥侧的落后位面,对死后待遇的惶恐焦虑心理也会让人们对香火传承的重视程度畸形到后世人费解的程度;因此而衍生出的“死者等级制度”,更是让人难以理解——例如被夫家休弃的妇人、未婚或婚后无子的妇人、未婚无后的早夭男子没有资格入祖坟等等。   在这样高幽冥侧的位面,本就因厌世自尽而死的怨鬼连个葬身地都没有,不滋生业力才叫咄咄怪事。   试炼者们没有那个时间来说服本地人移风易俗,王璐所能想到的办法,只有让官府承担这部分丧葬义务——早夭的儿童和青年男女、自尽的成人,民间“祖坟”不收的,官府出面收敛。   自然,只是这样还不够……王璐还准备了让人“还价”的筹码。   到得下午,清理乱葬岗的兵丁衙役腹中饥渴之时,周边村民提篮挑担来卖水卖食,王璐、齐梦吉两个便左右“护卫”着知府太爷,走到人群中去宣传安民令。   安民令其一,为在金华府一地恢复汉、宋时女户,未嫁女、嫁而夫丧者、与夫家合离者、无夫无子者,可立女户。   安民令其二,为在金华府一地严禁人丁和卖。   凡编户齐民,无论年龄大小,男丁女户,皆严禁以任何交易形式转卖为奴为婢。   这个禁令吧,其实即使推行了也不一定能落实……但上下官衙养了那么多人丁,那么多张嘴巴要吃饭;再有如老字号茶楼、药材行商者这般公然转卖良家女的贼商,那些衙役白丁哪怕只是图抄家时能分润几个银钱,也不会让这等人太过张狂。   安民令其三,为金华府一地,但凡有自戕自尽者,官府出面收敛、尸骨葬于公墓。   安民令其四,为金华府一地,但凡有自戕自尽者,生前与死者有纷争纠葛、多有欺凌者,皆戴枷三日示众。   这条令命或许会变成衙役白丁敲诈勒索自尽者家属、近邻的借口……但在如今这个人命如草的时代,能让人忌惮着不去招惹官门中人而谨言慎行、少言他人是非,便是有恶处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四条安民令经由知府太爷之口告知众人,到场村民无不愕然。   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挑拨是非、搬口弄舌,踹寡妇门又笑寡妇门前是非多,就成了绝大部分人的“精神娱乐”。   无子的妇人寡妇,无妻的光棍鳏夫,被闲人骚扰嘲弄是常有的事,家里的丁口太多,男娃子作价几个钱卖去与人为奴,女孩儿卖去与人为婢为妾,也是常有的事。   这种“寻常事”都不让干,这叫什么安民令?   来兜售食水的村民多有不满,奈何在场发话的是个大官,周边又尽是军汉府丁,倒也没几人敢出声反对。   燕红把现场人反应看在眼里。   到知府太爷宣讲一轮退下来休息,燕红便凑到王璐这边来,低声道:“王师姐,这样法子真的有用吗?我看着……像是不大管用。”   “这个我们就管不着了。”王璐眼角余光扫了眼装做喝水,实则在竖起耳朵偷听的知府太爷,自顾自地道,“业力,怨力,厌气也。金华府百年来的厌世自尽者,有多少个是真憎恨这方天地,悲观厌世而厌气不散的?”   “我觉着没有,大部分自戕自尽者,不过是对身边的人和事物无能为力,又没有去改变处境的办法和能力,这才散发开来连个金华府都厌上了罢了。略施薄惩让自尽者的厌世业力稍稍化解,其实也只是治标不治本……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燕红听得半懂不懂,旁边的知府太爷倒是略有动容,转脸看过来。   王璐自若地冲这位老太爷淡然一笑:“太爷其实也厌我等急功近利不择手段吧?我当然明白。其实我们也可只去找那‘看得见’的夜叉麻烦,那‘看不见’的业力之害,我们完全可以不用管……但正如我所说的那样,眼见有祸事在即,做点什么都总比不做强。”   知府太爷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到天色暗下来,村人归去,一众兵丁衙役就地扎营过夜,试炼者们仍然“护卫”着知府太爷回寺庙内过夜。   从王璐手里接过夕食,知府太爷没忙着用餐,反而是叫住了王璐,道:“王道长,老夫斗胆一猜,其实只要清理了那乱葬岗,让那众多无人祭祀的枯骨有个安身处,年年有香火可期,那业力之害便可消去……大半,对也不对?”   坐在旁边呼噜噜吃东西的燕红停下动作,惊愕地朝两人看来。   王璐与知府太爷对视片刻,才笑着承认:“太爷明见。”   知府太爷胡子抖了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下,并未出声。   王璐索性走回来,在知府太爷面前草席上盘腿坐下:“安民令的后两条其实无足轻重,要害处都在前两条,我虽是世外人(外位面来的),这点基本常识我还是有的。”   “第一条,恢复汉、宋时的女户,就犯了忌讳——不能吃绝户了。至少不能光明正大地吃,不然就给了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白丁、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发财的好机会。”王璐嘿嘿一笑,“日子短了还看不出来,日子长了,背后不知多少人要骂提出这条安民令的太爷。”   与对话的两人洞若观火、心知肚明不同,燕红隔了好会儿才听懂王璐这句话的意思,手里还剩点汤底儿的面碗砸到了地上。   “第二条么,更是犯了断人财路大忌……民间百姓卖出自家孩子,能赚几个钱?太爷要是不想办法把今日说出的话收回去,抹了脸不认账,以后被人穿个小鞋都是轻的。”   自己把弊处陈列出来,王璐坦率地道:“我就跟太爷直说了,我其实也不指望这几条安民令能在金华府施行多久,太爷你坚持个半年一年的就把它们全废除了,我们也不会来找太爷算账。只要府衙里每年能拨点钱款,把北郊的公墓多维持个几年十几年,也不枉这一场辛苦。”   这时代的公墓是不可能收费盈利的,官府敢要钱,百姓就敢把“不入祖坟”的尸体草席一卷扔山里……注定了只能让官府掏钱。   知府太爷目光深幽,却也不再说什么,只低下头去喝面汤。   燕红却不可能像这个老者一样淡定,追着王璐出屋,抓着王璐的袖子,不解地道:“为什么啊,王师姐,为什么连你都说那四条安民令可以不用施行?”   “小傻瓜,你真以为金华府这些太爷们真甘心对咱们言听计从啊。”王璐乐道,“这只是要价还价,晓得吧?提一点让他们难受的要求让他们有‘还价’空间,等我们走了他们可以不履行‘要价过高’的那部分约定,这样一来只是白白耗费钱款、又捞不着政绩的公墓,才有机会多挺一段时间啊。”   “可是……准立女户、不准和卖人丁、说人闲话逼死人要受罚,这些明明是好事啊,为什么就不行呢?”燕红不明白。   “因为好事不一定是有好处的事。”王璐拍了拍燕红肩膀,安抚道,“好了,不要去想我们做不到的事,咱们花了两天时间就能让一府官方发动起来大修公墓,让一方孤魂野鬼有处容身,这不就很好了吗?”   燕红沉默了下,松开王璐的袖子。   “我晓得了,王璐姐。”燕红低声道。   王璐知她念头不通达,鼓励道:“咱们把乱葬岗挖空了一多半,还不知道堕落夜叉会是什么反应呢,今晚可得打起精神,把知府太爷看好。”   另一边,今日里走出老远去搜寻妖魔的燕赤霞,正对着“焕然一新”的乱葬岗发呆。   几千个军汉、数百个衙役府丁把平日里荒芜苍凉的乱葬岗变成了个大军营,帐篷铺出去老远,还有许多人幕天席地睡在火堆边,热热闹闹的,远远看去像是个大型露营地。   燕赤霞:“……??”   他只出门一天没错吧,这是发生了啥??   满脑门问号的燕赤霞呆了会儿,没去惊动那些军汉,绕了大圈回寺庙。   寺庙里倒是仍旧冷清,只有西院的几间僧舍点着灯。   燕赤霞站在黑暗中静静朝那几点灯火看了会儿,幽幽一叹,转身回南屋。   试炼者们倒是没顾得上操心燕赤霞。   因借官府之力直捣黄龙“抄家”了乱葬岗的关系,王璐也担心那个堕落夜叉会不会抽疯,这一晚四人连带知府太爷都住在挨着宁采臣的屋子里,里里外外布了几层法阵严阵以待。   到深夜,堕落夜叉没现身,僧院里倒是来了好一群女鬼。   这群白衣女鬼如昨日那样飘进院来,并不曾分开,而是全汇聚到五人呆着的僧舍外,隔着门跪了一地。   屋内几人面面相觑,胆大的齐梦吉、燕红两个好奇地凑到窗前。   跪在前面的女鬼抬头,露出张清秀面容,两眼含泪,感激地道:“妾名唤小倩,曾亲见诸位诛杀树姥,如今又得相救脱离苦海,感激涕零,无以言表,今携众姐妹而来,叩谢诸位义士大恩!”   齐梦吉&燕红:“……(° △° (° △° )”   齐梦吉紧张地回头:“不好了,王璐,咱们把宁书生的老婆抢了!” 第94章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会说话把嘴闭上。”王璐没好气地瞪了眼齐梦吉,也走到窗前来。   这群女鬼约有二十来个,看着年纪都不大, 从十四、五岁到二十六、七年纪不等,有像小倩一样长相清丽脱俗的, 也有只是眉眼长得周正些的。   这些女鬼感激地对屋内众人连连叩首,三跪九叩之后才轻飘飘起身, 往暗处退去。   “请留步!”王璐开门出来,抬手喊道。   小倩等女鬼听见义士中的女子叫她们, 又温顺地倒转回来。   “我姓王, 诸位可称我为王道长。”王璐先是客气地一拱手,随即正色道,“这寺庙内连日来数人陨命,可与诸位有关?”   一群女鬼面色骤变。   有胆小的当场就想逃走, 当日诛杀树姥时就被放过一次的那几个女鬼连忙拉住同伴, 相互打了个眼色,众女鬼又齐刷刷跪了下来。   “王道长明鉴,我等皆是迫不得已才为虎作伥,助纣为虐,实非所愿。”小倩垂泪道。   她一哭,她左右身后的女鬼亦低声抽泣。   王璐做出副对此一无所知的态度来,皱眉道:“这话从何说起?你等与我细细道来。”   “妾等皆是无夫无后的可怜人, 死了被葬在这庙边, 被妖物所控, 威胁我们姐妹去做些无颜见人的下贱事, 勾引谋害过路行人, 实在不是我等愿意的。”小倩哭诉道。   王璐扫了眼之前在树姥鬼蜮里见过的数名女鬼, 略略点头,又道:“既如你所言,树姥已被诛除,你们又因何继续害人?”   小倩面现迟疑之色,似乎有什么顾忌。   “不要怕,有什么隐情尽管道来。”王璐一脸正气地朝屋舍内抬手,“金华府的知府太爷也在此,若有冤屈,自有人为你们主持公道。”   好奇之下悄悄蹭到窗边来偷看的知府太爷脸色微变,又不愿在这么多人(鬼)面前丢人,只得硬着头皮抬头挺胸,踱着官步走到门前……站定。   站在门口就耗尽这位知府太爷的勇气了,要让他像王璐一样走出门去、下了台阶走到众女鬼前,他是万万不敢。   听闻知府太爷居然也在拯救了她们的义士之中,一众女鬼皆低呼出声。   小倩犹豫再三,欲言又止,倒是跪她旁边的女鬼似乎下定了决心,叩首道:“妾身花莺,十多年前原是金华府城中毛员外的一房小妾,被大妇打杀后弃于乱葬岗中,化作游魂野鬼,徘徊于此。”   花莺抬起头来,道:“妾身刚成鬼身时,与一众姐妹白日里躲藏地下,夜里出来闲耍游玩,倒也快活。那时亦有妖物要捉了我们姐妹去做害人事,幸得夜叉庇佑,倒也躲过几次劫难。”   王璐总算从女鬼口中听到与任务相关的“夜叉”二字,追问道:“后来呢?”   “到这几年,这一带妖物渐盛,夜叉也不知为何,渐渐转了性子……”花莺说到此处,语气有些艰难,“小倩妹妹来了不久,夜叉竟……竟不再护庇我等,任由我们姐妹被妖物胁迫,供人狎昵轻薄,取人精血,刨人心肝。”   “树姥授首,妾身本以为能安生些时日……不想夜叉竟大怒,逼我们如前行事。到今日我等骸骨迁出,才免去这贱务。”   把话说完,女鬼花莺又趴下去以头扣地:“道长明鉴,知府太爷明鉴,夜叉初时真不是这般,妾身先头那些年的快活自在日子皆为夜叉恩赐,妾身……妾身委实不知夜叉究竟为何变作如今这般模样。”   小倩也趴下叩首,含泪恳求道:“白日里恩公们请来多人掘开荒坟,将众姐妹尸骨重新装殓,夜叉亦不曾阻止……还请道长明见万里,莫要将夜叉与树姥那般一同处置。”   王璐目露精光。   “这般说来,我等诛杀了树姥后这几日,是夜叉变成了与妖物一般凶狠,指使你等行事,继续谋害庙中住客?”王璐道。   众女鬼皆以头扣地,并不做声。   “……我明白了。”王璐点头道。   原著中,小倩没有遇到外来试炼者,只能向宁采臣求救,但也只提醒宁采臣小心“夜叉来杀人”,求宁采臣带走她尸骨,而不是让宁采臣帮她求助燕赤霞,诛杀夜叉。   那堕落夜叉也没有得到什么外力相助,没人替它收敛乱葬岗那些厌气业力缠身的尸骨,它只能一力承担所有业力;小倩求助的次日,它或许已然彻底失了神智,竟亲自现身来庙中杀人,被燕赤霞飞剑击退。   换言之……兰溪书生仆人受害后这两日,就是阻止夜叉堕落的最后一次机会——再晚个一两天,说不得夜叉就真正被业力同化,变成个只知道凭凶性杀人的妖魔,再无挽回余地。   王璐暗觉庆幸,幸亏她足够当机离断、没有拖拖拉拉,若因晚上这么一两日的功夫害得四个人都拿不到C级道具,她以后可没脸在交流空间跟齐梦吉、燕红打招呼。   她摆出追责态度吓唬这帮女鬼,这群女鬼虽也为自身辩解,却不曾将过错推到夜叉身上,还试图为夜叉求情,这便说明夜叉确实也有拯救价值。   “冤各有头,债各有主,既然你们只是身不由已,罪在妖物,那倒也不怪你等。”王璐轻咳一声,严肃地道,“夜叉曾镇压一地恶业有功,如今被恶业反噬做出妖物行径,其功该赏,其过也该罚。”   花莺、小倩等女鬼听她说话,一个个抬起头来。   王璐转而看向一脸威严的知府太爷,拱手道:“夜叉毕竟是镇守一地的阴司鬼差,今它被恶业侵蚀神智因而堕落,贫道以为,助它斩除恶业、恢复往日神智清明为赏其善,令它继续为金华府百姓镇守一方为罚其恶,何如?还请府尊太爷示下。”   知府太爷心中了然,这个女道士口口声声把恶业、夜叉镇守挂在嘴上,其实就是想迫官府出钱出力,长长久久维持住北郊公墓。   不过被世外高人当着众人(鬼)恭敬请示的感觉并不坏,这种仁政操作得当了也不是不能归到教化政绩中去。   知府太爷脑中衡量利弊,面上只端正地摸了摸胡子,点头道:“善。”   王璐这才扭转身来,严肃地对众女鬼道:“府尊太爷已发话,你等带我们去见那夜叉吧。”   夜游、小倩等女鬼听夜叉还能恢复,一个个喜不自胜,连忙起身道谢不迭。   “这般作为,不知燕道长是否认同?”王璐面上带笑,转头看向黑暗中。   南面阴影中,手里提着竹箱的燕赤霞,默默走了出来。   这般多的女鬼在僧院内成群出没,又是哭又是求的,自然不可能不惊动他。   “善,上善。”燕赤霞叹了口气,放下竹箱,朝王璐拱手躬身,“王道长虚怀若谷,谋虑深远,又有慈悲心肠,燕某自愧不如。”   原本燕师妹一行人是不必非得把金华府高官绑出来了才能相商的,若他一开始就少些顾忌,说不得开始时也不必与官府关系那般剑拔弩张;如今见那般开局燕师妹这几个师兄姐也能把偏离的路线扳回来、把事儿做成,便让燕赤霞心中愈发惭愧。   “燕道长过誉了。”王璐恭恭敬敬拱手躬身还礼,笑道,“事关一地太平长远,我师门四人修行不足,深怕力有不逮,容在下厚颜,冒昧邀燕道长同路。”   “固所愿也。”燕赤霞释然一笑,拎起竹箱大步走过来。   从屋里走出来的燕红上下打量一番燕赤霞,怀疑地道:“你真愿意和我们一路了?”   燕赤霞本来就心有愧疚,被她这么直率地当面质问脸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道:“师妹,且给愚兄留些脸面罢。”   燕红嘿嘿一笑,抬手一拍燕赤霞胳臂,大度地道:“行吧,我不怪你了,不和你生气了。”   王璐把隔壁屋的宁采臣叫醒,请他过来陪着知府太爷,便让女鬼们领路去找夜叉。   好梦正酣的宁采臣起来望见僧院里站着一大群莺莺燕燕,还没反应过来是出了什么事,就被王璐介绍给知府太爷,还被要求给这位太爷“陪夜”。   宁采臣:“……??”   打着火把走了一阵,一群人来到一处小小的土地庙前。   这土地庙坐落在一条小路旁边,占地不到两平米,只是清理出一小片空地、正中间搭了个石台,在石台上又用木头修了个简陋的神龛,内里供着个泥捏的、面目早已模糊不清的小像。   虽又袖珍又简陋,香火倒是没断过,供着神龛的石台被多年来附近村人烧的纸钱熏出大片黑黢黢的烟痕,神龛前的破罐烛台里也还残留着一些香灰。   这种简陋的露天土地神龛极其常见,若无女鬼领路,任谁也想不到……这竟然是金华府一地镇守多年邪祟的夜叉道场。   “泥塑菩萨坐正殿,保太平的夜叉却供在这种地方。”见过城隍庙气派的欧阳晨忍不住叹道。   “别感慨了,先帮我布阵。”王璐将一把阵旗塞给欧阳晨。   欧阳晨没什么战斗力,王璐要确保这个新手能赚到贡献度,就得让他多多参与安全些的非战斗内容。   让女鬼都退到远处,王璐和欧阳晨两个便忙碌地围着山神庙布置大阵。   燕赤霞还是头次看到王璐布阵用的这种三角小阵旗,连连侧目,倒是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多问。   绕着大圈在山神庙周边布下大阵,燕氏兄妹和齐梦吉正要踏进去,被王璐叫停:“先等一下。”   她朝燕红打个眼色,把燕红叫到身边来,掏出个巴掌大的笔记本递给燕红,压低声音道:“任务事了我们说不定就直接传送了,这个你收好,回老家了再看。”   “哦,好。”燕红没多想,随手把笔记本收起。   王璐又掏出两张折叠好的纸,递给欧阳晨:“欧阳,这个是我自己总结出来的经验,不一定适合你,你拿去当参考。”   “多谢了。”欧阳晨没想到自己也有份,连忙感激地接过来。   给两个合作愉快的“后辈”分别送出一份心意,王璐便挥手示意三人进阵。   要是只有试炼者过来,肉~身也就比欧阳晨能抗点儿有限的王璐就得自己冒险下场,有燕赤霞加入她就安全多了……   燕赤霞也没有辜负王璐期待,站神龛前方数丈外站定,并指一挥,便有一道流光自竹箱中飞出,朝神龛疾射而去。   肉眼都难以看清的飞剑并没能成功命中看似破破烂烂、腐朽不堪的神龛。   一条臂围惊人、肤如石炭、肌肉虬结的胳膊诡异地从细小的神龛中“挤”了出来,展开来比成人脑袋还大的巴掌一挥,便将飞剑拍歪,“噗”地一声射进了十几米外的泥地中。   燕赤霞并指往回一收,钻进土里的小剑自动返回到他身侧,围着他打转。   站在燕赤霞左右的齐梦吉、燕红两个,默默取出大剑手斧。   此时,还没有鸟笼大的破旧神龛里,已然钻出来大半个夜叉身躯。   这夜叉身壮如牛,比燕赤霞与齐梦吉两个猛将兄合体还要大上一圈,黑面獠牙,满头蓬乱白发,貌丑如修罗。   但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惊悚的是——这夜叉仿佛患上了极其严重的人面……不,鬼面疮。   它脸上、脖子上、赤着的胳臂上、敞露在外的胸膛上,都浮现出无数大大小小的狰狞鬼面。   这些鬼面疮像是各有意志,在夜叉漆黑如炭的皮肤下蠕动,将夜叉的皮肤表面撑出一个个或如泣如诉、或如哀似怨、或怒发冲冠、或咬牙切齿的鲜活面貌来。 第95章   “小心了!”   齐梦吉有丰富的战斗经验, 见夜叉转出神龛后肩膀伏低、屁股往后坐,立即快步冲前两步、大剑一横挡在身前。   下个瞬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那上一秒还站在神龛前的夜叉竟狠狠撞到大剑上。   以齐梦吉那一身的蛮力,竟也被这一撞之力推得步步后退。   燕赤霞被这夜叉速度惊到,迅速往后拉开距离,双指并拢划出个半圆路径,绕着他飞舞的那把二寸小剑化作流光, 往夜叉大臂上凸出皮肤的鬼面射去。   小剑穿肤而过, 在夜叉粗壮大臂上拉出道巴掌长的破口,未见血液飞溅,却见破口内冒出股淡淡灰烟,闻之恶臭扑鼻。   随着这恶臭灰烟自那炭黑皮肤破口中流出,肤下那张狰狞的鬼面疮,竟缓缓平复下去。   “鬼面乃恶业具象,攻其面疮!”燕赤霞立即高声提醒。   “懂了!”燕红连忙拎着斧头上前,去帮被夜叉大力锤打得步步后退的齐梦吉。   却不料……那夜叉茅草般乱蓬蓬的白发间,竟挤出一张恶鬼面孔, 朝着燕红睁开双眼。   那双淌着血泪的鬼目,只往燕红狠狠一瞪,已经抄着斧头绕到夜叉身后的燕红便如被毒蛇盯上的小鼠一般, 僵立原地动弹不得。   “——不好!”   燕红还没明白自己是中了什么术法, 便见夜叉猛然转身,那比她人还粗的胳膊电光般朝她抓来。   燕红拼命摆脱那血泪鬼目控制,极力后退, 仍然避之不及;夜叉那三寸多长的指甲从她肩头上斜斜抓下, 轻易划破了她身上的外裳, 划开外裳下连菜刀都砍不穿的防割服,将她左肩到右腹部上挖出一道深深血痕来!   肋骨被抓断了十几根,肺脏亦被抓破。   剧痛之下的燕红连囫囵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她贴身收着的幸存者宝珠便自动触发启动,将她传送到百米之外。   “燕师妹?!”燕赤霞大惊失色,却见燕红咻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她没事!”兜里也揣着幸存者宝珠的齐梦吉倒还镇定,奋力挥剑上前继续缠住夜叉。   被传走的燕红不敢痛晕过去,死咬着牙关启动了秘术·生死判。   无声涟漪荡漾开来,化做死判官的燕红身上痛觉消失一空,但那种严重的气血亏空感觉也让她空虚得像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失去了“自己还是个大活人”的真实感。   “好险!”燕红赶紧往嘴里塞了颗补血丸,那种从身到心都极度空虚的感觉才得以缓解。   死判官状态下受到的伤害可被转化成气血流失,燕红此前倒没想过开启秘术也能起到消除伤势的作用,省了颗加林仙豆(伪)。   等燕红返回现场,燕赤霞从她手上那把斧头把她认了出来,惊愕不已:“你、燕师妹?!”   “师门秘术罢了!”燕红解释一句,便冲上去帮忙。   燕赤霞的飞剑可精准剔除夜叉体表鬼面而不伤夜叉,但须得有人将夜叉缠住才可;在场唯有持攻防一体重兵的齐梦吉能担此重任,但被夜叉狂攻猛打之下,齐梦吉也是左支右拙,短短时间便伤痕累累。   燕红以死判官之身返回,快被夜叉抓成血葫芦的齐梦吉总算能稍微缓口气,抽出空来往自己嘴里塞丹药。   但……燕红哪怕有死判官状态下的10%综体加成,仍然不是夜叉对手,交手没两回合便被夜叉连人带斧拍飞出去,才刚服下丹药的齐梦吉不得不赶紧冲上来接手。   “不行,鬼面太多了,拖久了他们顶不住!”在远处观察的王璐看出不妙,拼命地想办法,“这样不行……该怎么做好?!”   她在山神小庙方圆几十米内布下了两重大阵,一个是四象轮回阵,一个是天机绝杀阵。   能在二级试炼者阶段修出两重大阵,王璐的阵法师天赋即使是在人才济济的资深试炼者中亦首屈一指……但阵法师的劣势依然存在,阵法威能相对与其它灵能天赋流派而言,较为呆板生硬,不够灵活通变。   例如当下,王璐若启动天机绝杀阵,便只能将堕落夜叉整体消灭,而无法只伤鬼面而不伤夜叉本体。   四象轮回阵的西宫白虎倒是能只驱除属灾属恶的恶业、可留得夜叉一命,但……西宫白虎攻势缓慢,对付树姥那种移动不便、又能被同伴缠在原地的妖物还行,用在速度快得眼睛都跟不上的夜叉这儿,十有八九要落空。   这种顶级大阵,王璐只能发动两次;若两次不中,她和她辛苦布置的两重大阵就废了。   必须找准时机,一击命中!   焦急间,王璐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们已将乱葬岗清理出大半,按原著剧情线来说,应当到明日才会被彻底同化、堕落成魔的夜叉,怎么会提前失去神智,见人就杀的呢?!”   王璐连忙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瞪大眼睛观察阵中局势。   两个同伴正不断接手抵挡夜叉。   燕赤霞谨慎地在外围游走,找时机清除鬼面。   夜叉偶尔朝燕赤霞方向转头,但似乎更倾向于进攻齐梦吉和燕红。   王璐心头一跳。   她想起来——明明是燕赤霞以飞剑惊出的夜叉,但夜叉现身后,第一个进攻的,是齐梦吉!   夜叉,或者说,此刻影响着夜叉神智的恶业,对引来官府清理乱葬岗的试炼者,更有杀意!   这个位面的幽冥侧高达49%,又有惊人的30%神话侧,王璐几乎瞬间便想到……消除一地业力,必有天降功德!   旁人见不到功德,连燕赤霞这个修道有成的剑仙也感觉不出,那本身就是业力的恶业具象化鬼面,还会察觉不出吗?!   换言之——因乱葬岗这个业力源头被根治之故,被夜叉镇压的恶业,很可能因意识到灭顶之灾来临、因危机感或是“生存”本能,比原著中提前一天诞生了意识!   “鬼面之中,有一个是具象恶业的主控意识!斩除这张主控鬼面,或许就能清除这些恶业……这玩意儿是个‘早产儿’,不可能像原著那样彻底同化夜叉!”   只要做出决定、就敢下重注的王璐,立即双手同捏启阵法决,扬声对两名同伴大吼:“齐梦吉!燕红!我把四象阵的威能借给你们,给我拼命去砍夜叉身上最让你在意的那张鬼面!”   “记住了,机会只有一次!”   言罢,王璐不等他两个回应便倾尽全力启动大阵:“白虎杀伐!禳灾止恶!”   两重大阵中,象征西宫白虎的西面八道阵旗彩光闪烁。   如烟花般散落漫天的光粒不分先后组合成两头小巧的、凝若实质的白虎虚影,虎啸着腾空而起,飞过夜空,投入齐梦吉、燕红两人手持的大剑手斧之中。   同时启动两次西宫白虎的王璐连看结果的力气都没有,眼睛一闭就往地上倒去,幸亏欧阳晨就站她旁边,连忙伸手把她抱住。   有着野兽一般直觉的齐梦吉,他们三个围杀树姥时不受树姥鬼蜮幻术所扰、能直接砍到树姥本体的燕红……王璐选择相信同伴。   脑子里从来不装太多事的齐梦吉和只能专注去做一件事儿的燕红,并不知道他俩获得了怎样有份量的信任。   都很愿意听从别人指挥、对能信赖的人从不怀疑的两个莽夫,见自己的武器上面缠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像是碰一下就会消散的白虎幻影,丁点儿不曾怀疑王璐的指示,身体本能地行动起来,下意识往王璐要求的、最让他两个在意的鬼面砍去。   大剑,手斧,几乎同步砍到夜叉侧后脑上,那张流着血泪的鬼面。   “诶?”跳起来、脚踩在夜叉膝盖上借力才能够得着目标的燕红意外地看向齐梦吉。   齐梦吉也意外地看着她。   这货还想来一句“英雄所见略同”,便同燕红一道齐齐被夜叉反手拍过来的胳膊拍飞……   “啊!啊啊啊啊——!!”   自现身起便一言不发发起进攻的夜叉,双爪抱头,对天嘶吼。   它后脑上那张流血的鬼面被砍出两道狰狞破口,西宫白虎杀伐威能,自这两道破口侵入夜叉体内,绞杀那与夜叉鬼体融成一体的恶业。   惊人的、仿佛连绵不绝的大股灰烟自夜叉脑后冒出,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蠕动扭曲,凝聚变幻成一张张恶毒面孔,又迅速融化、消散。   夜叉体表那一张张鬼面疮也像是被什么东西抽空,渐渐瘪了下去。   燕赤霞瞠目结舌望着这惊人一幕。   他听见王道长喊的那几句话,也看见了两头白虎虚影,但他还是有点儿不明白——燕师妹和她的师兄师姐,是怎么知道那张脑后鬼面就是恶业具象破绽的?!   但此时燕赤霞也顾不上那许多了,不住哀嚎嘶吼的夜叉此时跪到地上,头上流出的灰烟里开始混杂浓黑阴气,那是夜叉的鬼体本源在流失,如弃之不管,这头多年来镇压恶业有功的夜叉便要了账。   燕赤霞收起小剑快步上前,取出一把魂香点燃,在伏地悲鸣的夜叉身周插了一圈,又迅速取出香烛纸钱为夜叉起坛做法,借大地生力帮它稳住鬼体。   摔出去的燕红和齐梦吉龇牙咧嘴地倒回来,便见被香阵围在正中的夜叉体型已经缩水了一小圈,看上去只比齐梦吉壮不了多少了。   “燕师兄,它没事吧?”燕红吞了粒补血丸解除死判官之体,略有些紧张地道。   她原本是觉得夜叉害了这么多人,就算救不回来也没什么的,但见了夜叉那副被恶业缠身的惨状,燕红又觉得夜叉多少有些冤枉……说到底业力也不是它造成的,恶业之害不该全怪到它身上去。   “免不得要损失几十年修行,不过鬼修本源应能保住。”燕赤霞观察了下夜叉缩水速度放缓的鬼体,肯定地道。   “咦,夜叉也是修行中人……中鬼?”燕红惊讶地道。   “鬼修由来已久,修行又不是生人特权。”今晚经历了这般多事,燕赤霞心头积郁去了不少,嘴角往上拉了拉,浅笑道,“说到底,鬼也是人变的啊。”   “哦,对哦。”燕红低头看向夜叉。   夜叉头上破口,鬼体本源黑雾流失速度已经降低到香火燃烧程度,松开抱住头的双手,抬眼往燕红看来。   它那张鬼面依然让人心底发毛,只是那双铜铃般的鬼目不再似先前那样冰冷无情。   燕红被它眼中流露的复杂神色震住,定定与它对视了会儿,低低叹了口气,抬起双手冲夜叉一抱拳,躬身道:“辛苦你了,前辈。”   它再有千般错处,也当值这一礼。   夜叉没有回应,又把头低下去。   欧阳晨抱着王璐走过来看情况,见夜叉已经恢复神智、不再发疯伤人,连忙冲燕红打眼色:“燕师妹,我们该走了。”   外位面任务者反正不一定有机会再来这个位面,当着燕赤霞的面儿消失也没什么,燕红可是原住民,以后没准儿还要跟燕赤霞打交道,暴露出什么不妥当处来可不太妙。   “哦,对。”燕红自己也反应过来,赶紧对燕赤霞道,“我们先走了啊燕师兄,回头见哦!”   燕赤霞还以为他们是要赶紧把晕过去的王璐带回寺庙去,没有想多,只摆摆手。   离开之前,燕红又想到了什么,趁夜叉头顶黑雾溢散未止,快步跑到围过来关心夜叉状况的一众女鬼面前。   女鬼们感激得又要下跪道谢,燕红连忙摆手阻止,诚恳地劝道:“你们既然感念夜叉多年照顾,那不如你们也跟夜叉一样做个鬼修吧。到你们个个都变得厉害本事起来,再有什么事儿,不用让夜叉独个儿去扛。”   女鬼们呆呆地看着她。   欧阳晨连声催促,燕红也没时间多说,挥挥手便赶紧跟过去。   试炼者们刚走出众女鬼视线,便被齐齐传送走。   燕赤霞见香阵中的夜叉鬼体不再溢散,夜叉也能靠自己站起来,退后半步,肃容拱手:“贫道替金华府百姓,拜谢道友。”   体型已缩水到与燕赤霞差不多的夜叉看了眼试炼者们离去的方向,垂目拱手还礼:“道长谬赞,小神修行不足,被恶业反噬酿出大祸,羞愧难当,无颜受此重谢。”   “此非道友之过,不过是时也,运也。”燕赤霞叹了口气,“如今道友修行受损,不妨暂辞阴神之责,返回山中,补足根本为善。”   夜叉铜铃般的鬼目扫过正围过来的一众女鬼,轻声道:“多谢道长体恤……小神乃负罪之身,责任所在,不敢推辞。”   燕赤霞呆了一呆。   “责任所在……吗?”燕赤霞沉默了会儿,苦笑着摇摇头,“却是贫道错了。”   见夜叉鬼面上流露出困惑,燕赤霞也不多解释,只抱拳道:“道友且先歇息,贫道之后再来叨扰,先行告辞。”   夜叉抱拳相送。   燕赤霞走出段距离,回头看,还能望见一众女鬼拥护着那夜叉,又是痛哭又是欢喜,热闹不休。   “许是我真错了吧。”燕赤霞自言自语一句,走出去几步,振作起来,抬头挺胸,大步走向寺庙。   等他踌躇满志地返回庙中,才发现燕师妹一行压根就没回来……   次日,燕赤霞从天亮等到天黑,燕师妹等人依然不见踪影。   燕赤霞:“……”   终于接受自己“被丢下了”这个事实的燕赤霞,麻木地与不知内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女道长就不来监工了的知府太爷和一心读书的宁采臣做了数日邻居,全程参与了公墓建造过程。   公墓落成,不知不觉间与知府太爷变成忘年交的燕赤霞又留在金华府一段时日,靠着他真才实学的本事化缘到一笔银钱,在知府太爷的支持下,将那座荒废多年的寺庙改建成了土地庙。   到燕赤霞离开金华府当日,知府太爷亲自将他送到城外,拉着他东拉西扯了半天,才终于挤出句心里话:“燕道长,如你遇到那位王道长,还请替老夫带句话……老夫也不是那等无心无肺之人,有我在金华府一日,老夫应许下的承诺便生效一日。”   燕赤霞默默望向这个艰难地表白心迹的知府太爷。   他当然知道,这位官太爷不过是当日被那许多的女鬼吓到,又得知确有阴司鬼差(夜叉)镇守人间,知晓死后不是真不用去管洪水滔天,这才知敬畏惶恐,有心修些功德护身罢了。   这种行事功利之徒,以前的燕赤霞会强做无视,内心难免厌恶;但到此时,燕赤霞是真不在意这些了。   “太爷的承诺,燕某若有机会必定带到。”   辞别知府太爷,将归山念头放下的燕赤霞继续深入浙地,去寻找那个成了气候的大妖。   这一日,燕赤霞在赶路途中摘野果解渴,伸手探到树叶中时,忽然手指一痛。   他疑惑地收回手,发现食指指肚上不知被什么东西扎破,正有血珠缓缓渗出。   燕赤霞没有在意,随手抹掉血珠,继续摘果子。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沿官道赶路的燕赤霞忽觉手指一痛。   他抬手皱眉细看,却见指头上猛然弹出了个古怪的、上面有文字的发光片状物…… 第96章   “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241%。”   “个人贡献度36%。”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 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482,随机C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 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18%。”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2(43%)。”   除了面板上的结算奖励,燕红还额外获得了一点综体,和两点的综灵提升。   综体上的奖励中规中矩,反正完成一场最低也能奖励一点;综灵上的提升倒是意外之喜,比之前的任务都给得多。   “估计是……拆了那座阴宅的关系?如果不是我和齐哥先找到那里,那座阴宅本该是被燕师兄消灭掉的。”   燕红慢慢蹲下来,手撑着坐到地上。   从陌生的浙地平原回到黔地群山之间, 虽然身边的同伴们都回去自己的位面了,但燕红还是感觉安心了不少……这一带都是她熟悉的风景, 每个山头她都绕圈跑过不止一次,连哪条山路上石子多、哪条小路坑洼不平她都一清二楚。   对着夜空下的群山放松地发了会儿呆, 燕红没急着回家, 先点开了道具栏里的奖励道具。   “谋士之环(C级品质)”   “至少拥有十点综合体能时, 装备此腰带可获得10%的精神抗性提升。综合体能每提高五点,精神抗性提升10%。(点此查看精神抗性说明)”   “至少拥有十点综合灵能时, 装备此腰带可获得10%的耐力提升。综合灵能每提升五点, 耐力提升5%。(点此查看耐力说明)”   “装备条件:腰围不大于三十寸(100公分),不小于十六寸(54公分)。”   燕红把这条腰带上标注的两项说明点开来仔细看了一遍, 嘴巴渐渐张大。   精神抗性,简单来说就是被敌人从精神层面进攻、施加暗示、幻术迷惑时的抵抗能力。   至于耐力么,就是体力和扛击打能力,身体遭受到冲击时更不容易昏厥和失去行动能力。   换言之, 这条腰带对不管是走综体职业路线、还是走综灵天赋路线的试炼者, 都能在一定程度上补足短板的优秀装备, 是连燕红这种古代人试炼者都能看出好处的好东西。   “——好东西啊!”   燕红爱惜地把腰带叠好, 端端正正地收进道具栏……做任务的时候系上这条腰带,就不怕冷不防吃到伤害时会晕过去了。   开开心心地收好奖励,燕红又把王璐送给她的小巧笔记本拿了出来。   然后她就被写满了小半本的清秀字迹给惊呆了。   王璐给她列出了……满满当当的学习课程。   光是能从命运清单里白嫖预览的学习项目,就写满了十几张纸;天文地理,历史人文,社会科技,洋洋洒洒,无所不包。   还贴心地按照从易到难的顺序进行了推荐标注……   再往后翻,则是建议支付命运点从命运清单里换取的功法秘籍,也是分别列了几个大类,并写明让燕红结合自己愿意走的发展路线参考着来……   “王璐姐她不是一直都在想办法让大家多赚命运点吗,是什么时候抽出时间来帮我考虑了这么多的?”燕红感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对她释放善意的试炼者她也算遇到不少了,从最开始的王荟、帅坤、陈艺郎,到后来遇到的张巍、董丹丹、托马斯,和上一场任务里以为她死了还差点当场飙泪的齐梦吉,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就是独独没想到还有王璐这种表面上没说太多,私底下却默默帮你做起长远打算的贴心老母亲……贴心姐姐。   燕红又感动又暖心,连忙端正坐好,认真地、仔仔细细地来回翻看。   这一看就看到了天亮。   回到家,燕红都没精力分心去关注家里的新房子了,每日里除了坚持炼体,就是照着笔记本里王璐帮她设计规划的发展路线,如痴如醉地学习。   燕家从男主人燕老大到弟弟燕小宝、到二妮母女,都知道燕红才是这个家里真正的主心骨,不仅不介意她连洗碗扫地喂鸡这种活儿都不干,不是出去满山乱跑(炼体)就是在关在屋里对着手掌发呆,还连食水都给她送到嘴边来。   但不知内情的外人可不晓得这些,随着燕家的新房子渐渐落成、吸引了四里八乡的羡慕目光,燕家二娘又懒又疯的名声亦不胫而走……   这些话自然没人敢传到燕老大耳朵里来,毕竟燕老大在乡人眼里才是真正的本事人,自个儿稳坐后方不动、只把闺女派出去跑腿都能把被卖出去的小丫头弄回来,能耐大得连李家族长见着他了都要客客气气。   张氏管着新房子工地,每日里给来帮工的青壮分食分肉,也没人跑来张氏面前说闲话。   但燕家的小弟燕小宝,和外人眼里只是寄人篱下的柳二妮,就没人会顾忌这么多了。   这一日,因着家里地头的活儿干得差不多了,燕小宝就没跟老爹去下地,吃了朝食便背着背篼出去打猪草。   二妮把家务活做完,跟着母亲兰婶子坐在外隔间改了半早上的衣裳(哥谭位面捡回来的衣物不改没法穿),见燕小宝没回来,害怕出事,便与兰婶子说了一声,抬脚出去找。   到正午,燕老大忙活了一早上地头的活儿扛着锄头往家走,到半路便看见小宝和二妮两个鼻青脸肿地蹲在李家的梨树林旁边。   远远见到燕老大过来,小宝和二妮吓了一跳,甚至想钻进梨树林逃跑。   “你两个给我站住!”燕老大气不打一处来,一手一个把他两个抓住,逼问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这一问,可就不得了了。   先前燕红被村里孩子唱顺口溜嘲笑时,跟张氏提过一嘴,张氏也跟燕老大说过,但两口子其实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心上……   毕竟在村里过日子,哪家都难免背后被人说嘴。小孩子不懂事起哄几句大人便当真,落外人眼里,反倒像是真有这么回事才恼羞成怒一般,说不得还要背后说得更难听。   却没想到,燕家只想等这事儿过去,那等长舌妇尖酸男却揪着不放。   燕小宝出来打猪草,一帮半大孩子围着他嘲笑他二姐天天进山幽会野汉子,小宝哪气得过,跟人打了起来,没打过。   二妮找出来发现他在路边哭,要帮他出头,两个小孩找过去,结果又被打了回来。   问清缘由,燕老大气了个半死。   他家二丫头还心心念念要给村里人家家添新衣,结果村人打他家的孩子,编排他家的闺女,是真当他是死人不是?   燕老大黑着脸把两孩子带回家,等燕红从山上回来便把她叫住,喊到屋里商量。   “二丫头你是怎么想的,尽管说,不要顾忌家里。别人都不怕寒了我们家的心,我们家又用得着去怕哪个?”燕老大也是会记恨的,连说话都重了几分。   上一次跟张氏说起自己被编排时还嚷嚷着要“秋后算账”的燕红,这一回的反应却大大不同。   “还是太闲了,村里的闲人多了,事就会多。”认真听老爹说完,燕红便如此道。   燕老大:“??”   燕红想了想,道:“小宝和二妮被人欺负了,这账肯定是要算的。这样吧,爹你跟娘说一声,哪家的孩子打了咱们家的二妮小宝,他们家就不要来帮我们家做事了,让娘算一算他们几家做过几天工,按我们先前商量好的,把我带来那些衣料按上工天数发给他们。”   “这个倒是好说……那你被编排这个就不管了?”燕老大不解地道。   “先不管吧,古来谁人不被说?要是被人说了闲话就过不下去,这世间还剩得下多少人丁。”燕红摆手道,“爹你先解决二妮和小宝被人欺负的问题,其它的,我来想办法。我找个事给村里人做,人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就没那么多人有精力去胡乱说嘴了。”   燕老大干瞪眼半天,奈何这丫头本事想法是越来越大,他也有点儿不太有自信能帮闺女做决定,便点了头。   于是……燕老大便连晌午饭都顾不上吃,喊上二妮母女,牵着小宝,抱着一摞衣料(没改过的)便气势汹汹去了新房子工地上。   张氏正给来帮工的青壮张罗做做饭,燕老大来了把事儿一说,张氏也给气了个倒仰。   二闺女都说了不计较她被编排的事,张氏也不愿意把那些恶心话拿出来说,从二妮小宝这里确定了是哪几户人家的孩子动的手,张氏便冲满工地的乡民招呼了一声,示意大家伙看过来。   “我家起新房,从挖地基到如今上梁,都多亏乡邻助力才这般顺当。我家二丫头说了,村人来帮忙是人情,不帮才是正理,既然别个愿意帮衬着咱们家,那我们燕家也莫要寒了热心人的心肠,该付的工钱还是要付。”   等着吃响午饭的一众村人面面相觑,没听清楚的面露不解,听明白了的则是一脸喜色。   都是乡里乡亲,互相帮工是没有工钱的说法的。李家村人,和从隔壁的岩脚村、五里屯来帮忙的青壮老少,其实都不过是想和远近闻名的本事人燕老大拉扯点关系、用力气混两顿饱饭罢了。   但既然主人家除了管饱还愿意给工钱,那也没人会拒绝。   有机灵点的已经注意到燕老大抱来的那摞衣料,不住偷偷朝这边打量……这个时代的布料与银钱铜子一样属于硬通货,在西南各省,布料有时候比不当穿的银钱铜子还好使。   张氏公布了燕家会给来帮忙的人结算工钱,便板脸开始点名,把朝二妮小宝动手的那几乎人家青壮点了出来。   这几家人的男丁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都一脸喜气地围过来。   “李老六,帮了我家十四天工,燕双喜,帮我家十一天工,李三叔,帮了我家八天工……”   张氏如数家珍般指出这几名青壮男丁工时,从燕老大抱来的衣料里抽出衣裳来,不论款式、不论料子,只算薄厚尺寸,现场拿二婶子带来的布尺剪子开始量布,边量边道:“我家小红说,都是乡里乡亲,工钱要足足的给,咱们也不管镇上是怎么算工,就按我们家自己的来。”   “帮一天工,就算两尺布,料子薄的算三尺。”   日常做惯了全家人衣裳的张氏麻利地量出李老六家男丁工时的布料——约合一件夹克、一件衬衣,一条细绒围巾——便将这些衣料递给李老六。   李老六摸着没见过的柔滑料子,正满脸喜色地要道谢,却听张氏硬邦邦地道:“老六,你家老大早上把我家二妮小宝打了,你看看,两个娃儿脸都肿成这样。我们家也不好跟小孩子过不去,既然你家对我家意见这么大,我这里先提前把你的工钱结算了,你之后就不要勉强来帮工了,我们家也不好意思得很。”   李老六:“??”   张氏没与他多说,又快手快脚量出燕双喜的工钱布料,把衣料塞过去。   燕双喜算是燕老大隔房的侄子,仗着亲戚情分不解地问道:“婶子,叔,是不是哪里误会了,我家小龙怎么会打小宝呢?”   “这我还想知道呢!”张氏也仗着与燕双喜家关系比较近,说话不用顾忌太多,恶声恶气地道,“不光打小宝,还打我家二妮!你瞧瞧,二妮都是大姑娘了,还朝人家脸上下手,那心肝到底是怎么长的?!”   二妮和兰婶子都明明白白听着张氏一口一个“我家二妮”,母子两个原本还有些拘束,此时都把胸膛挺了起来。   张氏快手快脚发完衣料,毫不留情地打发了这几家男丁,连晌午饭都没留。   这几家男丁回家去了会闹出什么动静且不提,另一头,同样没闲着的燕红,此时正在李里长家里说话。   “……小仙师,你的意思是……你不光只要村东头出去那片荒地,连带周边那两座山你都想要?”李里长艰难地道。   “反正都是荒地,划给我用没关系的吧?咱们大明朝的开荒政策,荒地前三年不用交税,你都记在我名下,满三年后来问我要税就行。”燕红淡定地道,“你帮我写好证明,把地势标明,白云县那边不会不通过的。”   李里长“呃”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怕惹燕红不快,一脸纠结。   “里长你放心,我包荒地不是拿去做坏事,只是种点顾县丞也在种的东西罢了。”燕红道,“顾家在南明县种的新种是我给的,这事儿府城里的镇守太监全公公也知道,到年尾种出来就会上报给皇帝。哦,这事儿不能往外说,李里长你先记得保密,不然会耽误了顾县丞和全公公的大事。”   李里长:“……”   他一面兴奋燕红居然连这种天大的事都说给他听,显见得是将他当成自己人;一面又不禁胆寒——她要种的究竟是什么东西,连府城里的镇守太监都要为之保密?!   “总归这个秘密到来年就公开了,只是现在不能随便往外说而已,起码不能流出咱们北山镇去。”燕红见李里长这个反应,暗赞一声全公公的大旗就是好使,道,“贸然让乡人种新品种,乡人恐有顾忌。我先包块地雇人来种,等我种出来了,大家都知道好,那时候就好推广了。”   “小仙师仁义。”李里长到此时哪还不知道燕红拿来种的必定是对李家村、对北山镇都有好处的神物仙种,连忙恭恭敬敬应下。   末了,李里长又忍不住有些担心:“小仙师福泽乡里,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咱们李家村,能保得住这等仙种吗?”   燕红隔个十天半月的就会离村一次,离开时间长短不等,这个频率细心的李里长早就发现了。   他既然知道燕红才是李家村的参天大树,自然不会真以为燕红离村时只是跑去镇上顾府玩耍去了。   “这个倒无需担心。”燕红摆手道,“待种子出苗,长势能让人看出不对了,我去北山卫借些兵力来守着就是。若北山卫不顶事,大不了我再跑一趟顺安镇。”   北山卫的千总顾大老爷是个面子货,上梁歪成那样下梁估计也够呛,但顺安镇的兵还是靠谱的……顺安镇千总是全公公的人,她从府城回来前全公公特意介绍给她认识过。 第97章   燕老大刚从新房子工地上回到家没多久, 燕红就回来喊他:“爹,你来一趟。”   燕老大不疑有它,放下筷子就跟着走。   等燕老大跟着闺女出了村、往东面山里走出去三里多路, 就发现李里长等在了那儿, 还有一帮李家的年轻青壮在热火朝天地量地皮。   燕老大当时便意料到了什么, 惊疑不定地看向自家二丫头。   “这片地我跟村里包下来了,等量好了里长就会帮我跟县里申请。”燕红随意伸手划了个大圈, 道,“底下平的这块,我打算尽快先开荒出来, 到腊月间正好种土豆。”   顿了下,燕红又朝她爹解释一句:“哦, 就是我上次跟爹你提过一嘴的,我和全公公、顾县丞他们一起种的那种仙种土豆。这会子南明顾家的土豆应该已经长出来了, 到腊月间前就会上报给朝廷, 我们跟着种不是犯忌讳,是在支持朝廷推广良种。”   “不错, 不错。”李里长笑着在旁边帮腔。   燕老大:“……”   燕红又继续指着山下这块儿还算平整的地念叨:“等来年三、四月份,土豆收了,这块儿地就拿来插秧种稻子, 咱们废点力气, 种稻前挖两个池塘存好水就行。地势高的、水引不过去的地方就点辣子(种辣子)牵瓜藤(种小瓜),不浪费地。”   “打理好底下平的这块,再开山上的地, 应该来得及在来年种上仙种红薯, 再种些毛豆……”   燕红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她的盘算, 便请教道:“爹你看下, 我还有哪里遗漏的没有?”   燕老大:“……”   黔地雨水充沛,用水上少有问题,唯一难的只是山多地少。人丁不兴;有人烟的地方但凡是稍微平缓点儿的地面都开出来种庄稼了,离人烟远的地方又林深兽多,开荒不易。   燕老大擦了把冷汗,紧张地道:“二丫头,这里到处是林子,咱们家就这点子人,哪里开荒得出来?”   “当然不是只靠我们一家人来开,雇人来开嘛。”燕红理所当然地道,“咱们村的,五里屯的,岩脚村的,反正就几里路,结伙过来就行。”   “开荒工钱么就拿布算,娘和兰婶子来记账,干多少天工时兑多少布,我这里衣料还多,开出这片地来绰绰有余。”   说到这儿,燕红想到了什么,对李里长道:“既然我包了这片地,那砍来的木头应该归我吧?”   “这是自然。”李里长忙道。   “那成,砍来的木头就在这团转(周围)找个空地堆上,晾干了正好以后用来盖房。”燕红满意点头,又继续对老爹道,“等地开出来了,咱们也继续雇人种,按月给工钱,种出来的收成也分个几成给他们。有把子力气的会愿意来干活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爹你说是不是?”   燕老大:“……”   燕老大再怎么在乡里有本事,也毕竟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农民,只习惯于关起门来过日子。   二丫头把银子给他让他看着办,他犹豫来犹豫去的也没买来几块地,就是想挑挑拣拣的买离自家比较近的田地,方便自家来种。   此时猛然一听闺女要搞出这种大动静,燕老大很难去想象搞成功了会是什么盛景,他也不会往那个方向去想,他脑子里来来回回的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劝闺女放弃。   没错儿……对燕老大这种老实本分的农民来说,燕红这种包一大片地来请人开荒、雇人种地的想法,就是在冒进犯险,就是不稳妥,就是在和稳当日子对着干。   但以燕老大的眼界和见识,这功夫他也是真的憋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莫说什么远在天边的朝廷,和仿佛听天书一般的黔州道镇守太监全公公,光是一个南明顾家,燕老大就生不出反对的勇气来。   满脸写着抗拒的燕老大憋了半天,终究只能憋出来一个悲观的、又不得不强忍着心慌恐惧、硬挤出来的笑脸,勉强地点了半下头:“那……既然你都想好了……就、就试试看吧。”   燕红眼没瞎,当然看得出来老爹其实是不同意的,只是当着外人不方便说。   但她要的就是有李里长在场,让老爹不好反对……   张氏没什么主见,谁强势听谁的,只要老爹和自己站在一路,一家人就算是拧成了一根绳;所以不管老爹是不是内心不认同,她都得让燕老大站到她这边来。   所以她就像是没看出燕老大的不情愿一样,欢欢喜喜地道:“那爹你帮我去跟大伙儿说一声呗,等我家新房子上了粱,咱们家就开始开荒,不管是咱们村的,还是五里屯的,岩脚村的,都欢迎来咱们家上工。”   不等燕老大找出借口推辞,燕红又转头对里长道:“叔,要不辛苦你和我爹去走一趟?你和我爹一起跟别人去说我们家付布料请人开荒,愿意来上工的人肯定更多。”   李里长被这声“叔”叫得骨头都轻了几两,高兴得连声应下,像是生怕燕红不给他帮忙跑腿的机会一般,立即热络地拉着燕老大就走,走之前还没忘记厉声呵斥自家的后生小辈不要偷懒,尽快把燕家要的地量出来。   目送老爹被李里长拉走,燕红淡定地收回视线。   只要结果是对大部分人都有好处的,大家都能不吃亏,那么过程中就算不是尽善尽美也不要紧……这是燕红从王璐那儿学来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靠道理说服,总有些人会比较固执,看不清明明白白摆在那儿的形势;非得有人走在前头做个表率,把路踩出来了、让他知道这条路确实能走得通了,才会心甘情愿往路上走……这是燕红从观察燕赤霞的行为逻辑中学会的。   从金华府回来,燕红一直在思考王璐跟她说过的社会学学问,一直在看王璐推荐给她的入门课程,一直在默默对比老家黔地和金华府。   金华府那种一座好寺庙白白荒废在荒郊野外的事情在黔地是不会发生的,那等上好的平地被拿来当乱葬岗这种事也是不会发生的;如果北郊那块地儿是在黔地,燕红毫不怀疑老早就会被人占住了种庄稼,那座寺庙也要么老早被人占来住,要么全庙的木头砖瓦都被人偷偷的拆干净了搬回家去盖房。   归根到底,黔地太穷了,什么都缺。   最缺的,毫无疑问是粮食……金华府城内那么多白脸胖子(按现代人标准其实也就正常或微胖身材),在黔地是绝看不到的。   燕红想让黔地也有多多的粮食,而她此时恰好能做到。   她不光能打着全公公和南明顾家的招牌圈地,还能拿得出“仙种”,还能拿得出雇人开荒种地的衣料,银子。   她既然可以不必等朝廷明发天下了再呼吁乡人种良种土豆、良种红薯,她完全可以提前把这事儿干起来,早一步让乡人看到种良种的好处、让仙种土豆仙种红薯更快在黔地推行开来,那么她显然就可以这么干。   即使没有发现村人闲下来了碎嘴子嚼自己的舌根,燕红也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李家村折腾出“大动静”来……有这事儿的发生,也不过是让燕红提早两天来干这件事罢了。   毕竟人闲下来了才会有精力去想东想西、去说人长短,村人既然能这么热热闹闹地编排她的闲话,说明村里确实有很多人有力气没处使,正该想些法子让乡人把这些力气用在正道上。   “开荒也不全是力气活,老人孩子也能派上用处……男丁健妇做一天活算全工,老人孩子的话,干两天活凑一个全工,这样能来做活的人就多了。”   “对了,还得设计个全工考核标准,免得有不干活的混进来……”   “干活得供应晌午这一顿,要不人家来干活也不方便带饭……交流空间既然能买到种子,能不能买到便宜粮食?”   跟着李家青壮量地的功夫,燕红把雇人开荒的章程细细想了一遍,到了晚上,就拿来和张氏、燕老大商量。   这段日子里全身心都扑在新房子工地上的张氏,到此时才知自家闺女又要搞“大工程”,惊得半天说不出话。   燕老大在一旁长吁短叹,被李里长拉着一下午跑了三个村的他此时也知道二丫头已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了,默默地把当时燕红交给他买地的银子拿了出来。   “既然开荒要用钱,这些银子你就拿回去装着吧。”燕老大心痛地道。   燕红也没劝他,直接把银子推给张氏:“以后娘管发人工钱,这银子娘你收好。”   张氏大惊:“这么老些钱,都要拿去发了?!”   “也不是全发,还是要留点儿自家过日子的。我长身体呢,要吃肉的。”燕红道,顿了下,又补充,“不要怕花银子,咱家想要银子,多少我都能换回来。”   之前在交流空间里遇到王荟时,她把顾家当初给的酬劳属于王荟的那份交给他。   然后吧……一点儿都不如帅坤贴心的王荟就嘲笑燕红都能进交流空间了还把银子当宝,这玩意儿一百命运点就能在交流空间里换一吨……   还压根没人会去换。   毕竟在绝大多数现代或近未来位面,白银这玩意儿早就不是贵金属了……   燕红当时算了算自个儿的身家(命运点)能换回多少白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当然,她没事也不会考虑从交流空间换白银,毕竟这玩意儿确实不当吃不当穿的,没啥大用。   张氏理解不了燕红那种不拿银子当银子看的态度,燕红也没解释太多,只把爹娘的心思都往怎么保证让乡人把富裕力气用在开荒上、不要偷懒耍滑上。   以强势的态度把这事儿敲定,燕红又回到每日炼体学习的节奏上,耐心等待家里的新房子落成,和下一次任务开启。   过得几日,燕红家的新房子正式上梁时,第六个正式任务匹配成功的提示弹了出来: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四个时辰又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为二十二世纪主魔法科技侧,副神秘侧,副未知侧位面。”   “本次试炼任务需进入多种族混居位面,请试炼者做好万全准备。”   燕红精神一振,她从金华府回来就申请了任务匹配,等了这么多天才见动静,都差点以为芯片系统不想让她继续做任务了。   这一日,燕红照旧打出要去顾家做客的借口,提前半个时辰备好食物饮水、跟家人交代了一声,便跑进山里等待传送。   眼前一黑一亮,燕红自黔地深山之中,被传到了任务位面。   没等燕红看清楚周围环境,她眼前便出现了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   燕红咦了一声,顺着这条垂下来的尾巴往上看,看到了个熟悉的、起码有两米五高的、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雄壮倒三角背影。   这雄壮的背影听到声音,微微回头,目光往下,对上站在他屁股后面的矮小视线。   “日安。”   魁梧得惊人的狼人试炼者,友好地冲见过两面的人类试炼者露出微笑,狼吻上架着的金边细框眼镜闪闪发光。   燕红惊喜地道:“哇……真巧啊,你好!”   这位确实是熟人,是帅坤王荟他们的朋友,上次还在交流空间打过招呼。   体型过于雄壮、直接把燕红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的狼人试炼者侧过身来,才露出另外两名试炼者。   这两名试炼者也是人类,都在呆呆地盯着狼人试炼者看。   从反应便可看出,这两人肯定都是新手,没进过交流空间,估计都不知道有异族试炼者的存在。   狼人转身与人打招呼,其中一人的目光也随之下移,看到了被挡在狼人试炼者身后的燕红。   然后这位新人脸上的表情就不仅仅是震惊了……   与这名新人对上视线的燕红也傻了眼。   “燕、燕师兄——?!” 第98章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安德鲁·莱恩, 燕红,宋思远,燕赤霞。”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魔法科技侧67%, 神秘侧28%, 未知侧5%。”   “任务要求:于不惊动怪物王国居民的前提下进入中心城,寻找‘血月秘会’秘密据点并将其曝光。”   “警告:不建议试炼者与‘血月秘会’成员发生直接接触。如被秘会成员污染精神,最高处理等级:强制抹杀。”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200, 随机D~C级道具X1。”   这次的任务难度不高, 没有时间限制,没有战斗要求;部分任务要求失败无惩罚, 比如不慎惊动了怪物王国居民,只有被目标污染精神才会被强制抹杀。   属于只要细心点儿、谨慎点儿就能顺利通关并拿到奖励的礼包任务。   如果进来这次任务的是别的试炼者, 那么此时试炼者们应该已经在欢呼庆祝, 并商商量量地讨论起如何最大化利用无限制的任务时长,在这个近未来的主魔法科技侧位面混点好处……   但这次被匹配进来的有两个聊斋位面土著,和一个显然跟燕赤霞一样崭新的新手。   燕氏兄妹尴尬对视时, 那个新手还在一脸懵逼地、惊恐地盯着狼人试炼者安德鲁·莱恩。   “失礼了, 你是第三名试炼者,宋思远?我是安德鲁·莱恩。”狼人试炼者有点儿受不了这种过分“热情”的视线, 主动侧头搭话。   安德鲁的嗓音低沉稳重,措辞礼貌,语气和善,但居然还是把宋思远这个新人吓得不轻, 猛然后退、背部撞到墙上。   安德鲁只得无奈地将视线投向另一名资深者——燕红,期望她能帮忙安抚她的人族同胞。   然后吧……燕红很没礼貌地忽视了头顶上安德鲁投下来的求助视线, 只关心燕赤霞:“燕师兄, 你是什么时候获得芯片系统的?!”   燕赤霞一言难尽地抬起左手, 指着自己的手指头道:“你是说这个?”   “嗯嗯!不用给我看,试炼者之间也是互相看不见的。”燕红连忙点头。   “就……两日前。”燕赤霞神情复杂地道,“我被送到一个墓道一样的地方,有一个没发现自己已经死了的盗墓贼想把我杀了独吞什么宝藏……”顿了下,他神色更加复杂地道,“这么说来,你那些师兄师姐,其实就是试炼者?”   “呃……是的。成了试炼者这事儿不能往外说,暴露的话会被芯片抹杀掉的,所以我只能说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师姐,说芯片系统是我的师门,并不是存心要骗你。”撒出来的弥天大谎就这么被拆穿,燕红挺有些不好意思。   “那这个试炼任务,是怎么回事?”燕赤霞纠结地道,“这个芯片系统,又是为何吩咐我们来做这些事?”   “哦,这个我得慢慢跟你解释——”   “嗨,朋友们。”安德鲁无奈地出声打断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家伙,“你们似乎在进入任务前就认识,这很好,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解释,那么我们现在是否可以互相介绍一下呢?”   “哦对,不好意思,我看见燕师兄太激动了。”燕红脸色有些发红,连忙对在场四人中唯一没见过的新人自我介绍,“那个,你好,我是燕红,二级试炼者,五场正式任务经验。”   安德鲁礼貌地朝燕赤霞、宋思远略略点头:“安德鲁·莱恩,二级试炼者,七场正式任务经验,你们可以称我为安德鲁,或是莱恩,如两位所见,我是狼人族,除种族和出生位面,我与两位并没有太多不同。”   燕红注意到宋思远似乎对狼人安德鲁特别关注,也帮腔着道:“试炼者不是只有人类的,升到二级以后进了交流空间,还能看到高幽冥侧位面的鬼魂试炼者呢。”   新人咽了口唾沫,听到这两个在任务名单上排在他前面的都是二级的资深者,让这人稍稍安心了不少,也不那么畏惧安德鲁那副非我族类的外表了,紧张地道:“我是宋思远,那个我纯新人,只做过一场任务,什么都不懂,没见识,有怪勿怪啊。”   “不会不会,我们都是新手过来的。”燕红摆手道,“你小心一点跟好我们,不要掉队就可以了。”   “谢谢,谢谢。”宋思远连忙道谢。   燕赤霞见安德鲁这头“狼妖”说话彬彬有礼,且燕师妹似乎也是与“它”早就相似,客气地一拱手:“在下燕赤霞。”   “燕师兄刚获得芯片系统,这是他第一场正式任务。”燕红在一旁帮着补充。   安德鲁友善地冲燕赤霞微微躬身,宋思远也笑着冲比他还新的零场新人点头示意,好奇地打量他身上那身道士装束。   燕红既然知道是要在未来位面做任务,自然会换上了从哥谭位面捡的衣物。   看着像个现代民工小孩的她与穿着道袍的燕赤霞互称师兄妹,落在宋思远眼里自然是有些古怪的,但怎么也不太可能联想到聊斋位面去……毕竟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互相介绍完毕,燕赤霞和宋思远两个初来乍到的新人面面相觑,燕红则是自然地把目光转向安德鲁,等这个最资深的前辈“发号施令”。   巧了,安德鲁也很自然地把视线投向她。   燕红:“……”   这种既视感很强的场面,让她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安德鲁,你……你一般不负责分析任务、指挥行动啊什么的吗?”燕红艰难地道。   安德鲁那看上去很稳重(?)的毛茸茸的大狼脑袋上,居然很人性化地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很好懂的尴尬情绪。   “抱歉……上一次见面时没有来得及详细介绍。”安德鲁的态度依然优雅,语气依然沉稳,深沉地道,“狼人是长寿种族,我的年纪换算成人类的年纪,大约相当于小学生。事实上,我在我的位面也确实在读五年级。”   安德鲁抬起大爪子,用修长的指甲扶了扶狼吻上的金边细框眼镜,一板一眼地道:“这是我的校服,燕小姐,你不能因为我的外表就认定我必须是个大人。”   燕红:“……(° △° )”   宋思远:“Σ( ° △°|||)”   燕赤霞:“??”   “当然,我比我的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我的同学沉迷于电子游戏不可自拔,而我已经在像个英雄那样拯救世界了。”安德鲁挺起胸膛,自豪地道。   然后他大约是觉得自己似乎有些骄傲自满,于是掩饰地抬起双爪,略微调整了下胸前的领结。   燕红:“……”   燕红无力地抬手扶额。   当安德鲁自报年纪,燕红脑子里瞬间就浮现出了在哥谭位面见过的迪克罗宾……   有钱人家的小孩,确实会在比她还小的时候就已经显得很成熟,很礼貌,很稳重,要是外表还恰巧和成年人差不多,那确实毫无破绽……   而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迪克罗宾在哥谭中学就读……还在读小学的安德鲁,按他的狼人族年纪换算,可能也就和贝鲁特差不多大。   “好吧……我来。”燕红打起精神,拉开任务面板,举目打量四周。   四人被投放进来的场所,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小屋内。   墙角处摆着一张木架单人床,床头位置有个衣柜,床前摆着套桌椅,木桌上方是一扇装着玻璃的窗户。   屋内没有织物,窗户没窗帘,单人床也是空的,桌上、地面上都有厚厚的灰尘,天花板和墙面上有渗水痕迹,玻璃上的污渍极厚,只能模糊看见屋外有成片的树林……显然,这是一间空置了很久的空屋。   “呃……这次的任务没有失败抹杀惩罚,但如果不完成任务的话,我们好像也会被困在这里。考虑到毕竟是怪物王国位面,可能也不那么安全,我们最好还是要尽量去调查这个‘血月秘会’,然后曝光出去。”   燕红一面细细检查这间空屋,一面努力地模仿着她见过的资深者们、对任务进行分析。   “这个位面是未来位面……呃,对于安德鲁和宋思远来说,属于近未来位面。魔法科技侧成分这么高的话,肯定会有电话啊、电视啊、电脑啊这些方便的通讯工具,公开曝光某个事儿的难度不是很大。”   考虑到燕赤霞也和她一样是古代位面来的,燕红还额外对他解释:“燕师兄你可能还听不懂这些,可以理解成只要我们调查到那个‘血月秘会’、找到他们的老巢,然后我们很快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了。”   燕赤霞用手摸了摸房间墙面,艰难地点头。   这间空屋陈设单调,看不出什么魔法科技含量,但仅仅是平滑无比、看上去又不像是石头的墙壁(水泥腻子墙面)和脚下平整硬实的地板(硬化水泥地面),就已经让燕赤霞被震撼到了。   “以我的经验,我们被投送进来的地方很可能就有某种线索或是提示在,所以被传送进来以后最好在周围搜一下——”燕红趴下来看了眼床下,一无所获,又拉开床头处的衣柜,“啊,找到了。”   她自然地把衣柜门拉到最大,又侧过身让开,让同伴们看清里面。   衣柜里没有半件衣物织物,只蜷缩着一具……不晓得死了多久的干尸。   安德鲁“啊”了一声,凝重地凑到衣柜前:“这好像是……蜥蜴族?”   “你认得出来?我只觉得看着不太像是人类。”燕红道。   “这很好分辨,眼睛的位置比人族外扩,嘴巴面积较大,还有特殊的头骨,爬行科的智慧种族大多都有这种特征。”   安德鲁点头道:“在多种族混居的位面,因为脑部构造的关系,爬行科的蜥蜴族、蛇族、鳄鱼族、龟族都只能担任技术要求较低的简单工作……啊,这不是歧视哦,只是因为进化路线不同的关系导致的,就像我们犬科的狼人属,就一般从事倾向于战斗或是守卫一类的工作。”   “……哦哦。”燕红算是开了眼界,赶紧把安德烈介绍的“常识”尽可能记下。   “嗯……不过也是有例外的,总会有些特殊的基因突变个体能突破科属限制进入别的领域。”安德烈伸出大爪子,指向衣柜内那具蜥蜴族干尸的手臂,“他的手腕很细,不像是从事过体力活。”   “搬出来检查一下看看吧。”燕赤霞被安德鲁挡个严严实实,啥也看不见,索性建议道。   “好,安德鲁你让一让。”燕红挽起袖子,小心翼翼地把干尸从衣柜里抱出来。   蜷缩的干尸被转移到地板上,燕赤霞才看清这具干尸的全貌,哪怕他在见过“狼妖”后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也不禁面现惊愕……   类似于蛇首的前尖后扁头颅,间距很宽的眼眶,长得几乎拉到耳根的嘴巴,要让燕赤霞自己来认,他绝对要以为这是头妖物。   但燕师妹显然已经接受了这只是一具“爬行科蜥蜴属蜥蜴族智慧生物”的设定,小心翼翼把干尸放好后,便蹲下来细细打量这具尸体。   燕红睁大了眼睛,一面仔细检查下干尸体表,一面自然地朝燕赤霞招手:“好像看不到明显的外伤呢……燕师兄,你也来看看。”   “……好。”燕赤霞咽了口唾沫,忍着心头微妙,也蹲了下来。   “嗯?体表确实没有外伤,燕师妹,看看头骨上有破损没。”   “没呢,很完整,脑袋圆溜溜的。”   “奇怪了,我看看颈骨断了没有……”   安德鲁的大爪子干不了精细活,没有碰看上去就很脆弱的干尸,撑着膝盖站在旁边出主意:“会不会是中毒之类的,你们会验毒吗?”   “我有银针。”燕赤霞一听,当即从手指头上的芯片位置里“掏”了个针盒出来。   “哇,燕师兄你都会用道具栏了啊?你真聪明!”燕红赞道。   “银针验毒不是只对三氧化(砒)二砷(霜)有用吗,别的毒验不出来吧?”安德鲁疑惑地道。   “要不切开肚子看看内脏?中毒死的人内脏能看得出来吗?”燕红掏出裂口女大剪刀。   “噫!不要吧,好恶心啊。”安德鲁一惊,捏着鼻子嫌弃地后退两步,总算暴露出属于幼崽的少许特点。   “呃,好像也不用做到这一步。”燕红想了想,收起剪刀,动手翻找干尸身上的衣兜,“既然我们被投放到这里,这个人又刚好死在这里,那肯定是跟‘血月秘会’有关的,那我们知不知道死因都没关系,看看他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就行了。”   “也对。”燕赤霞把针盒收起,挽起袖子帮忙一块儿搜。   “这个人的手脚确实挺细的,衣服下面这些没烂光的皮肤看上去确实不像是干过活的人呢。”燕红一面搜,一面观察细节。   “等等,燕师妹,尸体的嘴里好像有东西。”燕赤霞忽道。   两人合力掰开干尸下巴,掏出来一张揉成团的、被口水濡湿后又自然干燥的、皱巴巴的名片。   万幸这张名片是封过塑的,上面的字迹还能看清。   “中心城皇后大道K2-526号……这个肯定就是线索了!”燕红振奋地道,“好,我们这就进城去!”   “先把这具尸骨收敛了吧?”燕赤霞建议道。   “行,去外面找个地方。”燕红起身去开门。   躲到最远处的真·新人·宋思远:“……”   两个资深者也就算了……怎么连比他还新的零场新人道士都能这么熟练啊?! 第99章   小屋位于一处林中空地, 有一条小路通往林外。   除了孤零零矗立的小房子外,还有一口干枯的水井,和一间紧邻着房子的、堆着些零碎物品的杂物间。   燕红和燕赤霞两人合力把蜥蜴人干尸葬在了屋后, 他俩忙活期间,安德鲁·莱恩带着宋思远从杂物间中搜出来一条深褐色的马鞭。   等燕氏兄妹两个埋完人从屋后绕过来, 安德鲁便抬手冲他俩招呼:“你们应该来看看这个。”   “这啥?什么东西的手柄?”燕红接过安德鲁递过来的小棍儿, 没看明白。   “这是高价定制的马鞭。”安德鲁指着小棍儿上奇怪的握把介绍道,“这儿是鹿角把手,鞭身上箍的这一圈是秘银, 燕小姐请看, 秘银箍环上刻着名字——丹尼斯·赫伯特。通常而言,只有上流社会的贵族男士会特意订做这种‘幸运鹿角’马鞭,人们愿意相信这能在打猎时带来好运。”   燕红听得一愣一愣的:“安德鲁, 你果然是有钱人家长大的呢, 这你都知道。”   安德鲁耸耸肩,脸上并没见什么得意之色, 反倒是很不以为然。   燕红可没细心到会去关心大户人家孩子的叛逆心理, 注意力只放在细看之下确实颇为精巧的马鞭上:“这么值钱的马鞭随手扔在杂物间里,咱们刚埋的那个干尸生前是个挺有身份的人?”   “我看着不像。”燕赤霞插口道,“若马鞭是那人持有,马要养在何处?”   “咦, 对哦。”燕红面露恍然, 回头打量小屋和那间紧挨着小屋的杂物间, 道, “用得起值钱的马鞭还养得起马, 不至于连个马厩都不盖吧?这东西是那个蜥蜴人生前偷来的?”   “有这个可能。如果是路人遗落, 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方来。”燕赤霞皱眉道, “不过,愚兄认为最大的可疑处,还在这屋内没见着生活用具。”   “该不会是他死后这里被人偷过了?”燕红猜道,刚出声她自己又否定了,“哦不对,有贼来过的话这条值钱的马鞭没道理还被落下了。这就怪了,若此人在生前已经从此地搬走,又是为着什么原因返回来的?”   “……我估摸着,不是回来寻死,就是别的什么原因,如被人胁迫,又或是躲避仇家追杀之类。”燕赤霞沉吟着道,“但他身上并无外伤,若说是被人下了毒,却在中毒后钻去柜子里躲着,也说不过去。”   燕红意外地道:“燕师兄,你觉得那蜥蜴人是自己寻死的可能居多?”   燕赤霞略略点头:“他口内那张小纸片(名片)没有被撕破也没有被咬出齿印,定是他自己含到口中去的。且他尸身被我们发现时,手臂自然下垂,牙关不紧,两只脚的脚趾也是分开的,看着确实像是坦然赴死之人特征。”   安德鲁、宋思远两个看他的眼神儿都有点发直。   宋思远甚至忍不住又看了眼芯片面板,这个起名叫燕赤霞的道士名字确实排在他后面……   “啊……真是越想问题越多。”燕红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随手把马鞭递回给安德鲁,“罢了,先不想那么多,走一步看一步吧。现在我们先出去找个人问路,看看中心城在哪个方向。”   安德鲁收好马鞭,四人便沿着林中小路往外走。   没走多久,四人刚顺着小路一转弯,却只看见……一处林中空地,一座孤零零矗立在空地上的小屋,一口枯井,一间紧邻着小屋的狭小杂物间。   四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又转头回来看那座眼熟的小屋。   “……这、这是又倒回来了?!”宋思远吓得声音都哆嗦了下。   燕红绕到小屋后看了眼,见她和燕赤霞挖的那座新坟还在,便淡定地道:“没事,只是鬼打墙而已。”   宋思远:“??”   他硬是没理解“而已”这个词儿是怎么用出来的——按一般恐怖片逻辑,鬼打墙那不都是要出事的节奏吗?!   “我现在要开启一个能看破幻术的秘术,你不要被吓到哦。”燕红先细心地跟宋思远这个新人交代了句,才启动秘术·生死判(伪)。   等她变成了双脚离地悬空、全身黢黑仅双眼泛白的死判官状态,宋思远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下意识离她远了点儿……   “咦……这路不对。”燕红眯起眼睛。   “怎么说?”燕赤霞道。   燕红抬手指向前方空荡荡的小路,道:“我现在的视野是黑白两色的,我看到这条路上挤满了灰扑扑的、像是雾一样大团大团的东西。”   燕赤霞没什么反应,安德鲁跟宋思远两个反应就大了,直接吓得抱到了一起。   “……新人也就算了,你怎么回事?”燕红费解地冲安德鲁道。   安德鲁怕归怕,说话倒是仍旧彬彬有礼,连神态、吐字都依旧保持着沉稳优雅,不紧不慢:“燕小姐,是不是非人类种族和会不会怕看不见摸不着的鬼并无直接联系,在我们的传统中,会吃人的鬼怪和会偷小孩的女巫也经常会被大人用来恐吓我们。”   燕红嘴角抽了抽,就是因为安德鲁总是一副说话又慢条斯理又稳重的样儿,块头又摆在那,她老忘记对方只是跟贝鲁特差不多的小孩……   “我试试看这些灰雾团团能不能砍开。”抽出手斧,燕红当先飘了过去。   然后吧……她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在三名同伴面前对着空气玩贴贴。   “奇怪,好像有什么东西不让我过去?”燕红困惑地回头。   “我来看看。”燕赤霞拍手取出竹箱,凝重地大步往燕红前方那看不见的无形物走去。   他毫无阻碍地走到了燕红前面去。   “呃?!”   “嗯??”   燕氏兄妹两个都有些懵逼。   “等等,燕师妹,你看看是只有路上才有你能见到的那种灰雾团,还是林子里也有?”燕赤霞沉思了下,道。   燕红左右张望一眼,便指着幽深丛林道:“啊,树林里果然也有!”又张望了一圈,“到处都有!把这片地方全给围起来了!”   “……生人无路,鬼神莫入?”燕赤霞一脸费解,“这不是鬼打墙了吧,这又是什么道理?”   一听不是鬼打墙,安德鲁马上就不怕了,以他那口绅士气质满分的腔调开口道:“如果是这种情况,我倒是有个想法……会不会是魔法阵、魔法祭坛之类的东西影响了这周围的空间呢?”   燕红立即两眼放光地看向他:“你有办法?”   “呃……燕小姐,我是狼人,你不能勉强狼人去懂得魔法。”安德鲁歉意地道,“但我曾听瑟琳娜说过——就是我们上次见面时与我一起的那位金发的女士——如果被无人主持的魔法阵或魔法祭坛困在某个区域时,可以尝试着让综灵最高的队友以直觉决定该往哪个方向走。”   顿了下,安德鲁又补充道:“无人主持的魔法阵就像是一个会持续漏水的气球,必然会有漏洞存在。”   综合灵能连开启天赋都不够的燕红,立即将视线投向燕赤霞。   燕赤霞连道具栏都会用,自然研究过个人面板,晓得什么叫综灵;他也不推辞,当即就地闭目打坐,静气凝神,将心头杂念一一剔除,静心感知这片天地间流动的气息。   不多久,燕赤霞便睁开眼睛,抬手密林深处,不太确定地道:“以我之所察,生门似乎在此。”   以肉眼看去,那无疑是条死路,但燕红压根就不会怀疑燕赤霞的本事,立即解除会被强行困在空地周围的死判官状态,拎着手斧走在前面探路。   五分钟后,一行四人走出了看似广袤无比、望不到尽头的莽莽丛林,来到一条双车道的郊区马路上。   出来了再回头看,他们身后又哪有什么大森林?不过是一片至多占地几十亩的树林子罢了。   “这魔法侧的阵法,倒也十分机巧玄奥。”燕赤霞忍不住赞道,在燕红变成死判官看出不对前,他是真没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阵中。   安德鲁海拔高,左右看了眼便指着远处道:“那边的路边有房屋。”   “走,过去问路。”燕红挥手道。   “那个……燕道长。”宋思远快被自己的好奇心给折腾死了,抓耳挠腮地凑到燕赤霞这边来,热切地道,“你一场任务都没做过就这么牛逼,该不会是什么正一教天一教的传人、燕赤霞直系后人之类的吧?”   燕赤霞:“??”   燕红倒是很理解这个看着应当是来自未来(对于燕氏兄妹而言)位面的试炼者,回头道:“燕师兄就是燕赤霞。”   “不是,我说的是倩女幽魂的那个燕赤霞,聊斋里面的那个。”宋思远还以为燕红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   “没错的,燕师兄就是倩女幽魂里的燕赤霞,聊斋里面的那个。”燕红语重心长。   宋思远:“??”   “其实试炼者里面不是只有非人类试炼者,也有我们这种古代试炼者来的——对于你们来说的古代。”燕红边往前走,边侧过来头来,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也是聊斋位面的人。”   宋思远:“……(゜ロ゜)”   燕赤霞听他两个对话听得一脑门的问号:“燕师妹,宋兄弟,你们在说什么?什么聊斋?”   燕红倒退两步跟燕赤霞并列,就像当初其他资深者教她开眼界一样指点起燕赤霞:“来燕师兄我教你,你先打开芯片面板,把那个命运清单点开,然后在搜索栏那里输入‘聂小倩’这个关键词……” 第100章   安德鲁出了树林后便看到的房屋, 是一座临近马路的农场。   农场主体建筑是一栋盖在路边的独栋两层小楼,小楼后方有四座层高在五米以上的仓库,更远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和玉米地。   小楼屋前围了个大院子, 院门上挂着个“保罗农场”的门牌,院子里停着一辆皮卡和两辆农机。   透过镂空的铁门,能看见侧对着大门的皮卡车身上用花朵一样的文字印刷着一排显眼的大字:“保罗农场, 新鲜蔬菜送货上门。”   安德鲁左右看了下找到门铃,伸爪摁了上去。   过不多久,门铃上便传出不耐烦的男声:“谁呀?”   正好奇地打量农场内物事的燕赤霞冷不防听见人声, 惊愕地往铁门上那个传出声音的小盒子看去。   “你好, 先生。”安德鲁彬彬有礼地道,“我们是过路的旅人,不慎迷失了方向,这附近没有看见路牌, 能打听一下中心城该往哪边走吗?”   “顺着马路往东走开,半小时就能上高速, 高速公路上有路牌!”男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便要结束通话。   安德鲁一听居然还离得这么远, 忙道:“先生, 我们的车出了问题无法再行驶,能请你送我们一程吗?我们可以付钱。”   “我没空!找别人吧!”男人的语气愈发不耐起来。   “耽搁不了你多少时间的,先生, 如果你很忙的话,只把我们送到高速服务器也行。”安德鲁努力争取。   “不, 我说了我没空, 去找别人吧!”吼出这句话, 门铃喇叭上“咔”地一声响, 屋内主人已经中断了通话。   安德鲁有些不高兴了,低头对燕红抱怨道:“这里的人真冷漠,明明周围只有他们一家。”   “算了,人家不愿意帮忙也有人家的道理,我们走过去吧。”燕红略有些遗憾地道。   “开车都要开半小时才能走出这条路吗……”纯·新人宋思远脸色有点儿愁苦。   四人转过头,辨认了下方向便要上路。   离开前,燕红随意地回了下头,多看了眼身后那座保罗农场。   农场很安静,就算站在院门外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建成估计有些年头的小楼,二楼阳台上晾晒着一些衣物,正被风吹得缓缓摆动。   燕红猛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安德鲁奇怪地回头。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你们等我一下。”燕红随口、交代一句便扭头往回跑。   她避开了农场大门跑到院墙下,抬脚踩上墙,三两步便跑到了墙顶,瞪大眼睛从围墙上方往内看。   一楼和二楼所有房间的窗帘都是拉着的,包括晾晒着衣物的二楼阳台。   燕红迅速跳下墙,跑回同伴身边,快速地道:“里面估计出事了,大白天的,又是这种周围没有人家的独门独户,谁家会把楼上楼下门窗都关紧、窗帘都拉上?”   安德鲁没反应过来,卖萌地“诶?”了一声。   燕赤霞理解了燕红的意思,立即转头跑向农场围墙。   只绕着农场外墙走了小半圈,燕赤霞便在农场侧面围墙下找到一串杂乱脚印,又在该处围墙上发现沾了泥的鞋底蹬踩出来的痕迹。   “有贼人在屋内。”燕赤霞凝重地道。   十五分钟后。   被试炼者们解救出来的农场真正的主人保罗夫妇,万分热情地开车送四人前往中心城。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如果不是你们帮忙,我们家的积蓄就保不住了。”皮卡车厢中,坐在副驾驶上的保罗太太感激地回头道,“安德鲁,红,你们真是我见过最勇敢、最了不起的少年!”   低着头缩在后排座位上的安德鲁看着像是非常淡定沉稳,实则嘴角不住上翘……又努力忍住。   跟他挤一块的燕红被夸得面红耳赤,连连摆手:“我们也只是刚好碰见,还要谢谢你们送我们进城。”   “可不是谁都有勇气见义勇为的,我一定会把你们的义举告诉警察,你们肯定能得好市民奖章!”长着前尖后扁圆脑袋、说话时开叉的舌头若隐若现的保罗太太,冲两个孩子比起大拇指。   是的……非人类种族之间似乎都能轻易看出别族的幼崽,比燕赤霞还高壮得多的安德鲁这才能有孩子的待遇,被优先请到车厢里来。   也因为安德鲁太占地方,车厢后排只挤得下燕红了,燕赤霞和宋思远这两个成年男人都得委屈一下,跟被他们抓住的两个小贼一块儿坐在后头车斗里。   保罗夫妇是蛇族,潜入保罗农场偷盗结果被主人家撞见、把入室盗窃升级为绑架抢劫的小贼,则是……浣熊。   确切地说,是浣熊族……肩膀上扛的脑袋跟萌王小熊猫有六、七分相似,毛色青灰,屁股后面拖着条黑黄相间的粗尾巴。   这俩小贼控制农场主人的时候就被揍得鼻青脸肿,还容易才把保罗夫妇捆住,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还没来得及搜刮财物就有人来按门铃问路,态度当然好不到哪去。   试炼者们一突进屋内,他两个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被安德鲁各拍一爪子就昏死过去,到现在都没看出半分醒过来的迹象。   宋思远打量了好会儿两颗浣熊脑袋,咽了口唾沫:“比起这两个强盗,我倒是觉得那对夫妇更吓人点儿,燕道长你说呢?”   燕赤霞没听见。   到这功夫才有时间去细看《聂小倩》这则聊斋故事的燕赤霞,整个人正处于懵逼状态。   这篇故事全文(原文)不到三千字,几分钟就可读完,于旁人而言只是一则书生女鬼的浪漫传说,可对于在故事中有着关键性“工具人戏份”燕赤霞来说,那意义可完全不一般……   金华府北郊一事才刚过去半月,其中细节于燕赤霞而言仍旧历历在目,他没记错的话,当日来磕头叩谢燕师妹等人的女鬼中,就有一女鬼口称姓聂名小倩;而那个名唤宁采臣的浙地书生,就住在隔壁屋!   “明明那女鬼与宁采臣并无交际,这故事里为何这般编排?”   “我怎会对个相识不久相交不深的书生说那许多没来由的肉麻夸赞话??”   “……那人连女鬼深夜上门之事,都不曾告与我知!”   燕赤霞越看越觉得离谱,但偏偏燕师妹又说他就是《聂小倩》里面写的那个燕赤霞……燕师妹总不会说谎骗他罢?   “难不成……若燕师妹等人未曾被安排任务,如此次一般被送到金华府来,北郊一事,就会如书中这般描述?”   “那此事又是如何变成了书上文字的?又是如何被燕师妹、被其他人得见?”   燕赤霞越想越觉得迷糊,侧头道:“宋兄弟,你既然说我是《聊斋》中的燕赤霞,可是也读过这书中故事?”   宋思远本来以为燕道长不愿搭理他,都有些自闭了,见燕赤霞搭话,这才精神一振,忙道:“书我没读过,不过我看过几个版本的《倩女幽魂》。”   燕赤霞:“??”   “燕道长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故事改编了挺多次的,有电影也有电视剧,演过你的演员都有好几个。”宋思远积极地扳着手指头给燕赤霞数了起来,“余少群演宁采臣、古天乐演你的那部电影里,你还和小倩谈恋爱呢,不过没谈成,BE了。还有最经典的午马版,是不少人的童年记忆……对了,有些同人小说里面,你还和黑山老妖是一对儿!”   燕赤霞:“????”   保罗先生驾驶的皮卡从双车道的郊区马路驶上八车道的高速公路,路面上的车立马就多了起来。   但头次来到(魔法)科技侧位面的燕赤霞完全顾不上惊奇这些,他整个人都被宋思远介绍的那堆魔改聊斋给震惊傻了……   一小时后,皮卡开进了中心城,在外环路边停下。   “你们真的不去警局吗,强盗明明是你们抓住的,你们应该得到警方奖励。”保罗太太恋恋不舍地打开车门,送试炼者们下车。   “只是举手之劳,请不必挂在心上,夫人。”安德鲁谦逊地道,“我们还有急事,就不去警局了。”   “啊……好吧。”保罗太太不舍地取出张名片,递给安德鲁,“如果有需要我们夫妇帮忙的地方,请随时联系。”   安德鲁礼貌地道谢。   保罗太太冲四人挥挥手,上车离去。   安德鲁、燕红两个这才将视线转向另两位同伴。   “宋哥,刚才你们在后面说了什么?”燕红疑惑地道。   宋思远心虚地看了眼强做镇定,但谁都能看得出他魂不守舍的燕赤霞,僵笑道:“这个……可能是我的错,我跟燕道长介绍了一下聊斋故事衍生出来的电影电视剧什么的……”   燕红偏头:“??”   “是不是燕先生不太能接受自己是小说电影里的人物?”安德鲁笑道,“其实不用介意的,时间线上游的位面里的人物,被下游位面的世人熟知是很常见的事,被编写进传奇小说里,又被改编成电视电影也非常常见。”   “哦?像燕师兄这样的人还有很多?”燕红好奇地道。   “至少不罕见。在我的位面,大魔法师阿鲁高是位受人尊敬的施法者,在一些同属魔法侧、但时间线更靠后的位面,阿鲁高被编撰成魔法历史上最邪恶的魔法师;而在一些时间线与我的位面接近的非魔法侧位面,阿鲁高只是游戏中的NPC。”   安德鲁扭头看了眼路边的路牌,打头领路,带着几人往城区内走,边走边道:“燕先生在处于时间线下游的人类为主的位面是小说电影中的人物,与燕先生在你们原本位面的存在并不冲突,毕竟各个位面并不是完全封闭的。”   “在芯片系统出现之前,不同位面间偶尔也会出现互相影响的情况,例如不同位面的人忽然产生了精神共鸣、精神交感等等。”   “比如说,完全不存在神秘侧成分的位面,也会出现与神秘侧相关的古神假想。完全不存在神话侧的位面,也会出现与神话侧相关的神明崇拜。”   “最容易与其它位面发生精神交感的魔法侧,影响就很大——很多位面都有魔法侧的幻想文学、电影、电视剧一类的文化作品流通。”   “当然,这种自然产生的影响只存在于精神层面。”   “超出精神交感之外,别管是什么生命体,是有形生命还是无形生命,神魔还是病菌,都会在跨位面的穿越中被灭活,所以我们执行任务时才不用担心会不会把什么外位面的灭世病毒带回自己老家去。”   “换言之——能够穿越位面的试炼者,才是最迪奥(读成拼音)哒!”   如博学的绅士般侃侃而谈、把三名同伴都震住了的安德鲁,骄傲地一挺胸膛。 第101章   “像我们这种命中注定要拯救世界的人, 就算现在还没有变成传说、成为流传在时间下游位面的传奇人物,以后也一定会的。”   安德鲁半侧过身,极其自信地按着胸口,目光炯炯地望向三人;尤其重点盯着燕红, 似乎是正等着燕红出声响应他。   燕红:“……”   ——你前面那一堆话, 重点难道是这个吗?!   燕红一脑门黑线地无视了安德鲁,扭脸对燕赤霞道:“燕师兄, 你听他的话只听前半部分就好, 我觉得那些话很有道理, 真不用在意后世的人怎么去编你的故事。至于其它的, 我们确实能去很多奇怪的位面做任务,但我们试炼者也并没有厉害到哪里去,说到底是芯片系统厉害, 连把人送去别的位面这种事情都能做到。”   安德鲁失望地道:“你可真没有浪漫精神,燕小姐, 能被芯片系统选中就已经足够说明我们的特别之处了吧, 你自己都是试炼者,你居然还会觉得试炼者不够迪奥(读成拼音)?”   “试炼者里面也不是所有人都很可靠的, 我就遇到过不像样的。”燕红不理他。   “这种故意唱反调的行为也太幼稚了。”安德鲁不认同地道。   “宋哥, 你也不要被他误导哦。”燕红又朝宋思远道, “试炼者中确实有很多都是好人没错的,也都很厉害, 但并不是说被选中的人就是天选之子、就特别到哪里去了,不小心也是会死的, 我就看见试炼者死在我面前过。”   宋思远连连点头, 用行动表达立场——他就没觉得自个儿牛逼到哪去, 要不是这个“无限流”的资深者似乎都比较愿意照顾新人, 他上一场正式任务的时候就给交代了。   “我以为只有大人才很无趣,没想到你居然也这么无聊。”安德鲁忿忿不平。   燕赤霞短时间内被刷新了太多次世界观,有点儿跟不上趟,麻木地跟着走了会儿才稍稍回神,神色复杂地朝燕红点点头:“我知道了,燕师妹。”   “说起来,燕先生在你们位面的文娱作品里被改编成了什么样子?和他本人区别很大吗?”安德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又好奇起来。   宋思远:“呃……”   说话间,几人从冷冷清清的外环公路转进了有居民居住的街区。   建筑密度骤然上升,街面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燕赤霞呆呆地看着路面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在高楼广厦间穿行的路人,才忽然对这片天际线下一望无际的钢铁丛林产生了某种迟来的真实感。   “……这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啊。”燕赤霞梦呓般地喃喃自语。   不怪他都进入城区了才如此迟钝地反应过来……对于生活在十五世纪的成年人来说,近未来位面的大城市确实太过如梦似幻——山一样高的密集大楼,无有城墙保护的开放街区,难以想象的城市面积,哪一点都像是痴人说梦一般。   保罗夫妇看见试炼者中的三名人类时并无太大反应,显然,人类也是多种族混居的怪物王国主体种族之一;四人来到居民街区,便四处能望见人类市民。   燕赤霞又有些情怯、又满是新奇地打量着街道上行人时,不少路人也好奇地往燕赤霞投来视线。   原因无它,于怪物王国的人类居民而言……燕赤霞那身标准的十五世纪大明制式素布青衫道袍打扮,和他那从头到脚由内而外的古朴出尘君子气质,确实都颇为显眼。   虽然穿着现代常服(来自哥谭位面)、但外表和气质同样有些格格不入的燕红往燕赤霞身边一站,都显得平平无奇起来。   两个穿着连衣裙逛街的年轻人类女孩从几人旁边经过,四只眼睛就没离开过燕赤霞,走过去了还兴奋地窃窃私语:“哇,那个人好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一样~”   “居然还真的有这么气质的道士耶,这种就是真正的道长吧?不是那种开光骗钱的。”   耳力很好的燕红、安德鲁,同时看向燕赤霞。   同样耳力很好的燕赤霞:“……”   他刚才都有些不敢直视那两个把白花花胳膊露在外面的年轻女孩,此时脸更是红得像柿子一般。   “以人类的审美来看,燕先生确实属于很受异性青睐的类型。”安德鲁一本正经地道,“不过既然我们是在任务位面,太过显眼的话还是不太妥当的,这种科技侧的位面,被人注意到的话会很麻烦,要是被人发现我们没有本位面的生活轨迹就不好了。”   在哥谭时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老蝙蝠追踪到的燕红连连点头:“我这里有能替换的衣物,我们找个地方,让燕师兄把衣裳换一换。”   安德鲁用尽可能礼貌的眼神儿打量了下燕红的行头——就是贝鲁特帮燕红凑的那身亚文化着装,委婉地道:“燕小姐,我是这样想的,我们之中有一位能给人体面成熟、稳重可靠印象的成年男性,能让我们在取得本地人信任时省点儿力气。”   燕红理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安德烈是在嫌弃她的审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花里胡哨的小夹克和破洞牛仔裤,又看了看安德鲁身上那套燕尾校服。   就……好像没法反驳。   在安德鲁的坚持下,四人稍微花了点儿功夫找到了一间典当行,安德鲁取出一枚精巧的金币兑换了些本位面的货币,又找到间档次还行的男装店,给燕赤霞置办了身行头。   换下道袍麻鞋的燕赤霞看着镜子里那个扎着马尾、穿着一身笔挺利落休闲风西服的人,险些认不出自个儿来。   “很棒的,很帅气,燕先生你看,女士们都在偷看你呢。”安德鲁满意地拍爪爪。   燕赤霞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搞定了燕赤霞的行头,安德鲁便不再耽搁时间,在路边拦了辆的士,载着四人直奔皇后大道——从蜥蜴人干尸嘴巴里掏出来的名片上的地址。   皇后大道位于中心城南城区域最繁华的街区,K2-526号这个地址,属于一家位于背街巷子里的、私人会所制的马术俱乐部。   就是……已经关门大吉了。   四人站在贴着封条的马术俱乐部前,呆呆地看着大门台阶下拉起来的警用封条。   俱乐部隔壁的便利店,长着颗豹子头的店员见四人站在那儿发呆,毛绒绒的脑袋从玻璃拉门内探了出来。   这名豹子头店员金色的竖瞳扫过两米五高的狼人幼崽、穿着随意的人类小青年和一身亚文化气质的人类小姑娘,停在这行人中看着最靠谱的燕赤霞身上。   “日安,先生,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燕赤霞没反应过来那声“先生”是在叫他,还是安德鲁熟悉这种场面,礼貌地朝店员微微躬身:“你好,先生,请问你知道这家俱乐部是出于什么原因被警方查封的吗?”   豹子头店员不太明白这帮人为什么会让个幼崽来出面,但还是客气地道:“因为出了件惊人的案件,就在上个月,一位名为丹尼斯·赫伯特的勋爵在俱乐部里被人谋杀了,这事儿当时闹得很大,警员直到一周前都还在这附近排查可疑人士。”   安德鲁震惊地回头与燕红对视——丹尼斯·赫伯特,不就是被蜥蜴人干尸偷了马鞭的那个家伙吗?!   见他们这副反应,豹子头店员便猜测道:“几位客人认识赫伯特勋爵?”   “呃……是这样,我们有一阵子没有来中心城了,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安德鲁镇定地道,“这真是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没想到赫伯特勋爵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燕红听得不住侧目,没有承认认识赫伯特勋爵那个倒霉鬼,但也没有否认;不表态对赫伯特勋爵是同情还是幸灾乐祸,又恰到好处地表示出对此事的关注——安德鲁该靠谱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这种说话的技术她就有得学。   “这确实是件让人震惊的大事。”豹子头店员点头道,自然地将玻璃拉门拉开,做了个请进的动作:“如果几位需要的话,我们店里有刊登过赫伯特勋爵谋杀案报道的所有报纸,还有四篇专案负责人的访谈全文。”   燕红侧目的目标变成了这名豹子头店员,眼神儿都有些发直。   五分钟后,安德鲁从便利店里抱着一堆旧报纸和杂志刊物出来,另一只手上还拎着一袋子顺手买的零食饮料。   对上燕红那一言难尽的小表情,安德鲁直接道:“相信我,我现在只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们真不用纠结这个,我们确实省了很多事,这才是重点,不是吗?”   燕红:“……我还什么都没说。”   一小时后,从几乎曝光了受害者所有隐私的报纸里找到赫伯特勋爵住宅地址的四人,打车来到中心城南城郊区的湖畔别墅区。   还挂着赫伯特勋爵名牌的别墅豪宅,早已人去楼空。   四人从三米多高的围墙上翻进别墅内,只见庭院内已是一片败落景象,树叶落了满地,散步道上都冒出了不少杂草,显见得至少有一个多月的功夫没来人打理过了。   “赫伯特刚出事,他的家人就搬走了?”燕红奇怪地道。   “怎么说呢……连受害人住址都能在报纸上找到,这个位面的泛娱乐趋势指数估计是相当高的。”安德鲁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这种文化风气的社会通常都不会有太高的集体道德,勋爵的家人如果不想被当成马戏团的猴子那样被人排着队参观,及时搬走显然是明智的选择。”   “集体道德……”燕红又听到个新名词,理解起来有些费解。   “也可以称之为社会风气。”安德鲁淡定地走到客厅落地窗前,伸爪推拉门,“当第一个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没有被惩罚而是因此大大获利时,人们就会有样学样。以此获利的人越多、越能吸引大众集体沦落。”   “这是信息化时代来临后每个社会都难以避免的挑战,显然,不是每个文明社会都有识别泛娱乐化陷阱的能力……光是一座中心城,地方性质的报纸就有几十家,娱乐性质的新闻占据九成以上的头版头条,这个位面的人们选择了什么不言而喻。”   燕红再次被他滔滔不绝的大学问大道理震得一愣一愣的。   “看,锁已经被破坏了。”安德鲁轻轻松松地推开了落地窗拉门,抬脚走进客厅内,“瞧瞧地板上这些脚印,我们肯定不是勋爵家人搬走后第一批不请自来的访客。”   安德鲁话音刚落,正对落地窗的走廊上便走出来个戴着鸭舌帽、手里拿着一卷纸张的人类男性。   这人似乎是听见动静才出来的,满脸不快地喝道:“你们是谁?”   不等安德鲁开口,这人便大步走过来,挥动着手臂试图把安德鲁往外轰:“不管你们是哪个公司的,要直播也好录视频也好都改天再来,今天这座凶宅我们公司征用了。”   “抱歉,征用?”安德鲁可不吃这一套,淡定地道,“取得了谁的许可呢?是赫伯特勋爵的家人,还是中心城警方?”   人类男性一愣。   “如果你们也是擅自闯入,那么你好像没有驱赶我们的立场,先生。”安德鲁绕过这名人类男性往内走,还没忘记挥手招呼同伴。   “嗨,等等,你们干什么?!”人类男性急了,“分个先来后到好吗,我们可是先来的!”   安德鲁太高大,燕赤霞一身气派,这人不敢去拦他两个,便伸手往燕红抓来。   燕红下意识要动手,安德鲁从旁边伸爪过来轻轻拎起这人衣领子、把人提了起来,不快地道:“我不建议我们之间的冲突被激化,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并不想打搅你们,也希望你能懂得尊重。”   “你……”   这时屋内走廊传来沉重脚步声,又冒了个狼人出来。   这名狼人看着比安德鲁略高壮,但显然没有安德鲁这种良好的修养,一露面便大声骂道:“乔你这个废物!我让你赶走无关人等你是听不懂吗?!” 第102章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冷静地沟通了吗?先生?”安德鲁将爪上拎着的人类男性放下, 淡定地道。   被称为乔的男人咽了口唾沫,双腿轻微发颤,脸上挤出一种古怪的、像是讨好又像是畏惧的僵笑, 嘴唇抖动着想说些什么, 但又被惊吓得太厉害,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比安德鲁略高壮些的成年狼人正七荤八素地窝在楼梯下方的杂物间内, 被他那结实的背部肌肉撞开的杂物间门摇摇欲坠。   把这个体重超过三百磅的成年狼人一脚踹进杂物间里的燕赤霞,正利落地收回腿。   燕赤霞身侧,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斧头的燕红也从半蹲姿势恢复站姿。   乔惊惧地望向一脚就能把他的同伴踹飞的燕赤霞,又看向那个拿着斧头的女孩。   他被安德鲁拎在半空中, 看得很清楚, 如果不是那个扎着头发的男人把他的同伴踹进了杂物间, 那女孩手里的斧头……就要砍到他的狼人同伴身上去了。   乔一点儿也不怀疑那女孩会有砍下去的勇气——狼人同伴冲向她时, 她连眼睛都没眨过!   ——这帮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连这么小的小姑娘都这么凶残!   只是个普通市民的乔不自觉地夹紧了肩膀,脑门上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磕磕巴巴地道:“我很抱歉,先生们,还、还有这位小姐,哈瑞的脾气有些暴躁,但请相信我, 我们不是什么坏人,我们、我们……”   “冷静点,先生, 我可以称你为乔吗?”安德鲁见他太过惊慌, 出声安抚。   “当然, 当然。”乔用力点头。   “那么好的, 乔,你和你的同伴是在这里做什么呢?”安德鲁语气平和地道。   非人类种族都能通过嗅觉轻易地判断出安德鲁的幼崽身份,而人类显然是做不到的,哪怕是怪物王国的人类居民也不行。   乔显然也没能认出安德鲁只是个小学生,被他那低沉的嗓音和稳重的气质所欺骗,竟还真冷静了不少,诚恳地请求道:“我们是汤普森工作室的人,我们是来、来这里做直播的,趁赫伯特勋爵谋杀案的热度还没结束,我们只是想蹭一蹭热度。当然,先生们,你们当然也可以随意,就像、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我们可以互不打搅,好吗?反正这座房子很大,在场地使用上我们可以协商着来。”   安德鲁和宋思远这两个已经隐约猜到这帮人目的的现代人(狼人)面无表情。   来自古代位面的燕氏兄妹也没什么反应……他俩个都不懂什么叫直播,什么叫蹭热度。   “意料之中的回答。”安德鲁扭头看了眼还躺在杂物间里的成年狼人,回头道,“那就这样吧,能够互不干涉就是最好的结果。”   乔松了口气,道:“那个……先生们,我们的直播需要使用那边的影音室,之后要用到客厅、庭院和地下酒窖,也许还要上二楼拍书房和主人卧室,如果有冲突的话——”   “我们并不做直播也不需要录制视频,你们尽可以随意。”安德鲁略略点头道。   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擦了把冷汗,连声道谢着走开去搀扶自己的同伴。   被乔扶起来的成年狼人色厉内茬地狠狠瞪了眼一脚就把他踹飞出去的燕赤霞,没有多话,气冲冲地走回走廊内。   燕红目送那两人消失在走廊里,奇怪地道:“什么叫直播?”   “一种以吸引他人关注度来达成盈利目的的即时表演。”安德鲁耸耸肩,道,“这种表演通常粗糙拙劣且虚假无趣,但却莫名其妙地以所谓的‘真实’为卖点,谋杀了大量需要工作学习的人用来干正事儿的时间。”   燕红:“??”   “听不懂也没关系,总之并不是什么正事就对了。”安德鲁没什么兴趣谈论这个,“这座房子确实有点儿大,我们还是尽快开始调查吧——尽量搜索与马术俱乐部有关的线索,如果能找到与‘血月秘会’有关的线索就再好不过了。”   另外三人自然不会反对。   这座豪宅面积惊人,光是客厅就有几乎有篮球场地那么大,搜索起来并不省事,   “说起来,这个位面真是近未来吗?”宋思远从壁炉旁边的立柜里翻出来好几本厚厚的相册,一面翻看一面道,“货币没有数字化,从实体经济的兴盛程度来看线上经济似乎也还没有形成竞争,感觉好像没有那么发达?”   “嗯……这个位面的魔法科技侧成分明明有67%,但体现到民用领域上确实不太明显。”安德鲁一面检查壁画一面道,“我的位面魔法科技侧成分是65%,反重力悬浮磁动力技术已经对民用领域开放了,高楼扛风压空中通道也在我出生前就投入了应用,相比之下,这座城市似乎过于落后了。”   只走马观花过现代城市的燕红&纯古代人燕赤霞,二脸震惊地扭头望向他俩——你们管这种城市叫落后、叫欠发达?   “或许是有什么原因阻碍了这个位面的科技侧推进及应用吧。”安德鲁小心地取下一副油画,仔细地观察画框是否有夹缝,“这座城市看上去有些历史了,和平时期应当已经超过百年。这么长的和平时期又有这么高的魔法科技侧基础,却并没有更进一步,神秘侧成分依然这么高,显然是存在问题的。”   燕红总算有能插话的机会了,抬头道:“神秘侧过高了果然不好吧?我记得我去过的一个魔法科技侧的位面有26%的神秘侧,就有个大恶魔在满世界跑。”   “正常的主魔法科技侧或物理科技侧位面,神秘侧、幽冥侧、荒诞侧、未知侧这些异类成分在20%以下都是合理的,超过这个范畴就会多多少少存在一些阻碍文明进程的非常规事物。”安德鲁在知识储备量上还是很靠谱的,沉稳地侃侃而谈:“考虑到这个位面的多种族混居现状,还有我们任务里要求要去寻找的‘血月秘会’,这个位面也许并不像我们看到的这样和平宁静。”   “是不是这个位面的蟹脚(读成拼音)会很多,就跟我老家的一些国家一样有那种乱七八糟的教派之类的?”宋思远打了个哈哈。   他本来只是随口刷一下存在感,却没想到距离他不远的安德鲁并没有反驳,反而是微微低头看向他,认真地听他发表看法。   宋思远:“……呃,任务要找的那个‘血月秘会’听上去就像是游戏里的红名怪阵营,我就随便这么一说……”   “我去过的那个神秘侧26%的魔法科技侧位面,那里的人会信恶魔教派呢。”燕红道。   “对未知强大存在的崇拜,是神秘侧的根源。”安德鲁点头道,“不过这种位面侧向的因果规律是很难说得清的,究竟是迷信的人多了才导致神秘侧过高,还是神秘侧过高而导致了人们盲信?到目前为止,还没能得出结论。”   四人边闲谈边搜索着客厅,外面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随着天色变暗,四人快要将客厅搜完、正准备转移时,外间传来车辆声。   一直躲在走廊尽头影音室的成年狼人和乔也各背着背包,扛着打光灯、打光板、收音器材等设备走了出来。   成年狼人并不跟让他丢了次脸的试炼者们视线接触,黑着脸走进了庭院里,只乔从四人身边经过时讨好地对几人笑了笑。   “他们可能要开始直播了。”安德鲁看了眼两人那身行头便道,“和我们无关,我们继续。”说着便领头往最近的房间走去。   燕红好奇地往庭院里张望了眼,发现又有几个人从院墙外翻了进来。   等四人进了客厅另一侧的棋牌室,庭院里便传来个怒气冲冲的、中气十足的男声:“你们是怎么做清场的,有闲人怎么不赶走?”   时高时低的杂乱争吵声持续了几分钟,燕红隐约听到那个声音最大的男人咒骂了几句“无能”、“废物”、“赔不起”之类的话。   稍微安静了一阵后,庭院方向再度传来那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时,语气已经变得极其热情洋溢、友善亲切,压根听不出半分先前的暴躁来:“嗨——夜安宝贝们,想我了吗?期待已久的赫伯特勋爵谋杀案之谜专题直播活动这——就——开场啦!”   “看看我们来到了哪儿?没错,勇敢的菲尔德今晚将给大家带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凶宅大冒险!”   “看看这可怕的庭院,天呐,如果不是我知道这其实是那位可敬的、倒霉的、不幸的赫伯特勋爵的豪宅,我一定会以为这座房子里住着女巫!”   隔了两道门的棋牌室内,安德鲁不快地把一叠杂志扔回桌面上:“我低估了这帮人能制造的噪音……我们先搜二楼吧?二楼有书房和主人卧室,也许能省点儿时间。”   “行。”燕红也觉得外面那帮人闹腾得慌。   几人跟着安德鲁从棋牌室出来,燕红便见……庭院里有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狐狸头正站在喷泉前手舞足蹈,好几个人举着灯、光板、手机之类的器材对着他。   “这就是直播啊?”燕红费解地嘀咕了句。   登上旋转楼梯时,不住往那群人侧目的燕红看见乔跑出人群,往脑袋上蒙了件白衬衣,从狐狸头背后快速晃过。   明明全程都看见乔的举动的狐狸头,立即浮夸地朝举着手机的成年狼人大喊大叫:“你们别吓我,我背后有什么?哈,我不会上当的!我就不回头!”   一言难尽的燕红:“……”   她算是理解什么叫粗糙拙劣虚假无趣的表演了……   二楼的空间比一楼小了约三分之一,但调查起来依然不易;因这座房子似乎已经被中止供电的关系,四人只能靠自带的照明工具当光源,又提升了少许搜索难度。   而在试炼者们努力调查线索期间,楼下的直播活动也在热热闹闹地进行着,狐狸头那夸张的男高音冷不防就要刺激一下四人的耳膜。   “我后悔了,我当时干嘛要说我们可以互不干扰呢?”安德鲁重重地叹气,“再晚一些我们还是去皇后大道那家马术俱乐部吧,那里面有线索的可能性应该比这儿更高一些。”   “嗯……我不太确定这个能不能算是线索?”沉默了有一会儿的燕赤霞,举起一张照片,“这张夹在书里的画片,好像有那个林中小屋的蜥蜴人。”   “哦?!”   安德鲁、燕红立即凑到燕赤霞旁边来。   这张看上去很新的照片是一张合影,三个穿着马术服、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正对着镜头,露出端正得体的微笑。   中间那个杵着手杖的男人,正是四人都在报纸上见过其各种角度特写的赫伯特勋爵。   合影的三位绅士身后不远处,有个穿着连体工作服和高筒胶鞋的男人正在弯腰拎起木桶。   这个形象、衣着与合影的绅士们格格不入的、意外入镜的男人,长着前尖后扁的脑袋,眼眶位置外扩,略略下垂的嘴角直拉到耳根下方,确实是一位蜥蜴人。   能辨认出非人类种族的安德鲁仔细盯着照片上只有侧面的蜥蜴人看了好会儿,才点头道:“确实是那具干尸,看来他生前是那家马术俱乐部的马场工人,这才能解释他为什么能偷到一位勋爵的定制马鞭。”   “工人……但那个干尸看起来不像是干过活儿的人,他手上的皮肤一点儿小伤口都没见着。”燕红皱眉道。   “也可能是这个人出于某种目的、以某种方式混进过马场。”安德鲁道,“这样一来,我们就必须想办法潜入那家马术俱乐部了,按理来说这种会员制的俱乐部对雇员都有严格的审核标准和详细登录制度,我们应该能找到那个蜥蜴人的名字和来历。”   “肯定是要去一趟的,现在我们的线索太少了。”燕红点头道。   安德鲁正准备把这张照片作为线索收起,注意到站他旁边的宋思远正盯着照片若有所思。   “宋,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安德鲁道。   宋思远抓了抓头皮,犹犹豫豫地道:“我就是有点儿……也不是说想法吧,就感觉有点儿不和谐。”   “不用顾虑,你觉得哪儿不对劲就尽管说,就算说错也没关系的,没有人会怪你。”安德鲁鼓励道。   “那我说了啊。”宋思远鼓起勇气道,“这个地方不是怪物王国嘛,我们进来后看的种族也挺多,但好像……勋爵家的相册里,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在合影的时候能跟勋爵站一块的,好像都是人类,看不见其它种族?”   燕红和燕赤霞这两个古代人GET不到宋思远想表达的意思,二脸茫然。   安德鲁大爪子摸着下巴,一言不发。   宋思远紧张起来,连忙摆手道:“我就这么一说啊,也可能是我太敏感的关系?呃,我的位面刚好有跟这种情况类似的国家,所以我才联系到这个,那个——”   “不,你是对的,宋,仔细想想,能在报纸上亮相的非人类种族大部分是娱乐明星或运动员,又或是充台面的发言人、副官秘书之类的。”安德鲁皱眉道:“我都忽略了这一点……这样的话,我大约知道这个怪物王国为什么会是这种娱乐至死的风气了。”   “啊?”燕红没听懂。   “会纵容泛娱乐化风气的社会,上层精英必然是放弃了对更高等文明的追求,转而将精力用于对内的。”安德鲁犀利地道,“超出大众精神需求的强精神刺激,本质已经不是服务大众、为大众提供精神娱乐,而是在消耗消磨大众的精神和意志。”   “上层精英为什么要消耗消磨自己的人民呢?原因很简单,他们的社会内部矛盾已经激化到不给大众找点儿事干,大众就会给上层精英们找点儿事干的程度。”   燕红:“……(° △° )”   “这样一来,这个位面高达28%的神秘侧,就很好理解了。”安德鲁沉声道,“当人们对现实绝望,自然就只能将精神依托于未知。”   “‘血月秘会’,或许就是属于非人类种族的,一种绝望的反抗。” 第103章   燕红沉默一阵, 幽幽地道:“那要按你这么说,这个任务我都有点不太想去做了。”   “死人这种事如儿戏般被人拿来做耍,委实不妥。”自从理解那伙直播党拿这座房子死了屋主作噱头唱大戏后便一直心头不快的燕赤霞亦皱眉摇头, “如此歪风邪气, 正该来人及时刹止,怎好与之为难,这任务不做也罢。”   “喂喂, 你们俩清醒一点……”安德鲁蛋疼地道,“不是反对错的就是对的哦——如果‘血月秘会’真是以拨乱反正为目的进行活动的正经反抗组织,那还轮得到我们试炼者来插手吗?”   燕赤霞没听懂, 燕红倒是“呃”了一声,面现迟疑。   “想起来了吧,芯片系统直接警告我们不要跟‘血月秘会’的成员发生直接接触哦。”安德鲁把爪子点向燕红,“只有邪神信徒才会具备精神污染传染性, 这种提示已经很直白了。”   “……想起来了。”燕红拍了下脑门儿。   “我们被投送进来就见到的这个蜥蜴人很可能就与秘会有关系, 他的尸体没有出现畸变,应该不是正式成员, 估计是外围人员之类的。”安德鲁甩了下爪子里捏着的合影照片,“他混进马术俱乐部, 或许就与赫伯特伯爵被谋杀有关。”   燕红抓了抓头皮, 接话道:“嗯……赫伯特伯爵是上个月被谋杀的, 但蜥蜴人的尸体都已经被风干成那样了,显然死得比赫伯特伯爵早得多。他这是……被人利用了, 有人利用他干了什么事儿, 就踢开了他或是又对他做了什么, 让他一个人死在了那间林中小屋里……是这么回事吧。”   顿了下, 燕红补充道:“蜥蜴人偷走了赫伯特勋爵的昂贵马鞭, 又那么随意地丢着没管,要么就是他被人要求这么干的,要么就是他因某种缘故仇恨赫伯特勋爵而故意这么干,反正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但他并没能活到亲眼见到赫伯特勋爵死掉,我觉得他肯定是被利用了。”   “这些都可以之后再求证,不过这个蜥蜴人被当成弃子抛弃这一点我确实也觉得可能性很大。”安德鲁点头道,“所以我说没必要跟‘血月秘会’共情,有反抗精神当然是对的,可如果是以这种手段来反抗,那这样不考虑后果更不考虑收拾善后的家伙其实也和选择堕落的上层精英毫无区别,都只是把别人的命当成消耗品的冷血混蛋。”   停顿了下让两名古代人同伴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安德鲁才语重心长地补充道:“在这种同时具有神秘侧和未知侧的位面,遭受精神污染程度超过50%就会失去理智,变成被本能和邪神意志驱使的怪物。连芯片系统都救不了中招的试炼者,又何况是这个位面的普通人呢?”   燕红叹了口气:“驱虎吞狼,后患无穷……唉,我知道了,不用说了。”   燕赤霞不像燕红那样好歹经历过不少任务位面、看了不少后世的书,多花了点儿时间才勉强把燕红和安德鲁的对话理解了个三、四分,却又积了更多疑惑堆在心头。   这样富足如仙境般的地方,古人说的三代之治也应当如是了,为何不是人人安居乐业,邻里和睦,还要有这许多困扰纷争,他着实难以明白。   他的同宗师妹,却像是寥寥数语便知道了此间世道混乱因由,让燕赤霞又是震惊,又是感慨。   “这就是……学海无涯,求知无尽了罢。”燕赤霞暗暗咽了口唾沫,压下心中震动,仍旧学着另外三人的样子,在这间书房中细细搜索。   他刚把手里的书本放下去,便见正站在书柜前翻动的燕红狐疑地扭过头,望向走廊外。   “咦……你们有没有发现不对?”燕红皱眉道。   “你指哪个方面?”安德鲁奇怪地道。   “楼下那帮人,好会儿没听见鬼吼鬼叫的了。”燕红抬手朝下一指。   “大概是他们那直播节目进行到下一阶段了吧,这种直播也不是总是吵吵嚷嚷的,前期炒热气氛,后面就要开始装神弄鬼演戏了。”安德鲁无所谓地道,“凶宅直播都这样,只是播空房子肯定没人看的,肯定要折腾些戏码出来。”   “我还是去看一眼吧。”燕红想了想,抬脚往走廊里走去。   她和燕赤霞一样很不喜欢这种拿别人的丧生做噱头哗众取宠的人,但既然这个位面不禁止这么做,便也不能说那些直播党是坏人。   “去看看也行,记得离举着手机的人远点儿。”安德鲁提醒道。   燕红从书房里出来顺着走廊走到旋转楼梯处,才刚下了几步台阶,便发现安德鲁猜的全对……   那个吵吵闹闹的狐狸头蹲在客厅与一楼西面走廊的转角处,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浑身抖个不停,肩膀夹得紧紧的;要是看不见他周围那两个举打光板、提着打光灯的同伙,以及那个举着手机贴脸拍摄的成年狼人哈瑞,谁看了都得以为这个吓坏了的家伙正孤身呆在某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燕红面无表情把目光转向西面走廊,果然见到乔和另一个胖壮的多的人类男性正卖力地抖着白床单、做些应当是练习过的古怪动作,乍一看去,像是有个鬼魂在走廊尽头飘忽不定若隐若现似的。   举着手机侧对走廊的狼人哈瑞抽手比了个手势,卖力抖床单的乔和人类男性便迅速松手、躲进旁边的影音室内。   缩在转角处的狐狸头也正好刚嘀咕完台词似的,极其自然地壮着胆子往走廊内探头,正好与如没有实体般飘落的鬼影(床单)同框。   狐狸头发出真实无比的、短促的小半声尖叫,两只手捂着嘴巴,惊恐地后退、逃跑,在凌乱的客厅里跌倒、翻滚。   始终举着手机拍摄他的狼人哈瑞也跟着逃跑,在狐狸头跌倒的时候也跟着跌倒,还故意把手机往地毯上摔了几下子……   狐狸头像是极其狼狈不堪地手脚并用爬到客厅拉门那,一脸惊恐地扭头念台词:“哈瑞!哈瑞你看到了没有?!那是什么东西??你拍下来了吗??”   “我、我没看清!”暴躁的狼人哈瑞居然也能装得出惊恐不已的声线,娴熟地跟狐狸头配合。   “噢,天呐,大家刚才看见了吗?快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狐狸头抽疯似地把脸怼到手机镜头上,龇牙咧嘴地对着手机开始表演。   燕红:“……”   燕红默默倒回二楼。   “有情况吗?”埋头在纸堆中找线索的安德鲁看见燕红返回,礼貌性地问了一句。   “他们玩得还挺开心。”燕红面无表情道。   安德鲁好笑地道:“其实这种能混得不错的凶宅探险类型主播,直播剧本都还蛮有意思的,只要观众不是真见过鬼物的试炼者,还真能被他们吓到。”   “说起来,安德鲁,你好像很熟悉直播呢。”燕红奇怪地道,“你以前也很喜欢看这种直播的吗?”   安德鲁像是忽然失忆一般迅速扭头,朝跟他一起翻纸堆的燕赤霞道:“燕先生,这边的文件你搜过了吗?”   燕红:“……”   这小孩的反应是真的很好懂……   燕红也懒得戳穿安德鲁,继续站回书架前。   一次性抓了几本书出来捧到手上,才刚翻了几页,燕红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仔细想了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燕红半眯的眼睛渐渐睁圆。   她刚才看到一楼的那伙直播党,有六个人。   对着镜头表演的狐狸头,用手机拍摄、还会出声“参演”的狼人哈瑞,一个举着光板的猪头人,一个提着打光灯的下垂耳朵狗头人。   以及负责扮鬼的乔,和另一个比乔胖壮得多的人类男性。   但……燕红明明记得,天色暗下来时,从围墙外翻进庭院来与狼人哈瑞、人类乔汇合的,有五个人。   燕红连忙放下书,跟同伴们交代一句“我再出去看看”便冲出书房。   一楼,那帮直播党还在客厅里做戏。   狐狸头站在客厅拉门那儿对着手机镜头磨磨唧唧着什么,猪头人、垂耳朵狗头人敬业地给狐狸头打着灯光。   狼人哈瑞一边举着手机一边小幅度移动脚步,确保能拍到狐狸头和周围黑黢黢的环境,又不把猪头人和垂耳朵狗头人拍进去。   乔和他的扮鬼搭档,则在餐厅和厨房之间的酒柜附近忙活着布置什么。   燕红仔细数了一遍,确实只有六个人,没看见第七个。   她也不太肯定这帮人是不是安排了个人去(围墙)外面看着车辆行李之类的,犹豫了下,轻手轻脚走下旋转楼梯,没去靠近正忙着直播的狐狸头等人,往厨房这边的两人走去。   乔看见燕红找过来,颇有些惊讶,紧张地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朝客厅拉门方向指了指。   燕红点头表示她懂得不去干扰直播,走近了两人才压低声音问道:“你们的人全在这儿了吗?”   乔显然没明白这个斧头女孩没头没脑的是想问什么,与同伴对视一眼,道:“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留人在外面?”燕红确认道。   乔不解地摇头:“这附近不查违章停车。”   燕红沉默了下,轻声道:“好吧……你们俩保持冷静,听我说——你们少了一个人。”   乔和他的胖壮同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似乎是没有听懂燕红在说什么,只是困惑地看着她。   燕红将目光落到胖壮男人身上,道:“你们翻进院子里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你们进来了五个人,加上乔和那个狼人,你们一共有七个人。”   胖壮男人的眉头拧了起来:“你在说什么呢,小孩,我们明明是四个人进来的啊,菲尔德老大,托德,杰克,拉尔夫,还有——”   话未说完,这个胖壮的男人便哑了声,眼睛、嘴巴,猛地张得老大。   “噢,老天……”他颤抖着将脸转向客厅拉门方向那几人,目光一一扫过熟悉的同伴,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地抖动起来,“老天呐——乔、乔,拉尔夫呢?他去哪儿了?” 第104章   乔只是愣了一下, 并没有像胖壮男人这样乱了阵脚,还伸手制止了慌乱的同伴:“冷静点,哈金斯, 我知道你和拉尔夫关系很好,你会很关心他, 但我们这多人在这呢,能出什么事?”   胖壮男人体格魁梧, 却似乎是个没什么主见且容易受人影响的人,乔的镇定让他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紧张地道:“对、你说得对, 我去问问菲尔德老大……”   “别,哈金斯,现在正在直播呢。”乔拉住对方, “激怒菲尔德老大你可是会丢掉工作的, 没准儿还会牵连拉尔夫。”   胖壮的哈金斯显然很害怕狐狸头菲尔德,顿时犹豫不决。   “别紧张, 我刚才还看到拉尔夫和杰克一起在打灯,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菲尔德老大认为凶宅直播不需要那么亮的光源, 所以让拉尔夫熄了灯。”乔安抚道,“这儿的布置快完成了, 收尾就先交给你,我去把拉尔夫找回来。”   哈金斯点点头,蹲下去收拾地上的道具,乔则跟燕红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便往西侧走廊走去。   “你在做什么?”燕红没看懂乔这套操作, 连忙快步跟上, “我不是跟你说你们少了一个人吗,不用通知其他人?”   乔怕她说话太大声惊动了直播那边,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感谢你的善意,小姐,我是说……我想我可能知道我的同伴在哪。”   “他现在可能确实有些问题,但……”乔说到这儿时停顿了下,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委婉地劝道,“你应该去找你的朋友们了,年轻的女孩在这种环境里还是跟熟悉的人一块儿呆着比较好。”   燕红:“??”   燕红狐疑地看着匆匆走开的乔,琢磨了下总觉得不对,又快步跟上去,把手里的镇鬼符往乔背上一拍。   乔疑惑地回头。   燕红看着手上毫无动静的镇鬼符,脸上的困惑比乔还重。   “好吧……你愿意跟着就跟着,但希望你不要对外泄露我们工作室的私事。”乔也不知道把燕红的行为误解成了什么,一脸无奈地伸手去推影音室的门,“菲尔德老大的人气比你想象的要高,爆料他私底下的坏脾气是引不起什么风浪的,很容易就会被压下去的。你得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够能打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   燕红:“……啥?”   影音室的门被推开,燕红和乔同时看到了个抱着膝盖坐在窗下的人影。   这人也长着一颗狐狸头,但不是主播菲尔德那种张扬靓丽的红毛狐狸,而是纯白色的毛脑袋。   燕红和乔看见了这颗白狐狸头时,白狐狸头也看见了他们俩。   “拉尔夫,你果然在这边。”乔松了口气。   燕红也松了口气,虽然她不认识这些人,也记不住这些绕口的欧罗巴名字,但只要不是出了什么异常现象就好。   白狐狸头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毛绒绒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至少燕红看不出。   乔却是能看出白狐狸头的情绪的,走上前去安抚道:“别难受了,拉尔夫,菲尔德老大不是不喜欢你,他只是……他总是把你从直播现场打发走的原因,我想你是能明白的。”   说到这儿,乔叹了口气:“我想说,如果你和哈金斯还想保住这份工作,我也建议你不要总往镜头那边凑,这只会激怒菲尔德老大罢了,对你没什么好处。”   白狐狸头没说话,只用那双红彤彤的眼睛盯着乔,似乎很委屈。   “好了,伙计,咱们出去吧,哈金斯正担心你。”乔伸手揽住白狐狸头,带着他往外走。   燕红侧身让开路。   被乔揽着的白狐狸头从她身前经过时,燕红忽然感觉到有一瞬间的不适。   似乎有什么不怀好意的东西,正在窥视她。   燕红猛然扭头,瞪向影音室。   室内空无一人,只有靠墙面摆放的那堆不认识的电器静静陈列。   燕红警惕地进入室内,四下搜索了一圈,又试着往墙上和家用电器上贴了镇鬼符,并无异常反应。   收回符纸退出影音室,在门口来回走了几趟,那种被恶意窥探的感觉并没有再次出现。   “……难道是错觉?”燕红抓了抓头皮。   回到客厅,她看见白狐狸头已经回到乔和哈金斯旁边,三人正合力将一具穿着衣物的假人塞进酒柜下方的抽屉里。   红狐狸头菲尔德的直播也仍然在继续,正对着手机镜头解说一款多功能夜光手表——燕红为了了解现代位面看过不少广告,菲尔德的促销台词她有老多都听得十分耳熟。   “……是我想太多了?”   燕红站在远处看了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转头上了楼。   “怎么去了这么久,楼下出什么状况了吗?”安德鲁见到燕红耽搁了好会儿才归队,好奇地问道。   “嗯……我以为他们少了一个人,但其实没有少,只是有一个人被排挤了。”燕红道。   “赫伯特勋爵是受害者,不是秘会的成员,这座房子算不上凶宅,不太可能会出什么事。”安德烈耸耸肩。   四人把书房搜了一遍,转向主人卧室时,楼下那帮直播党开始大呼小叫,似乎是打完了广告,又开启了表演凶宅探险。   当主播菲尔德不住发出惨烈尖叫时,不放心的燕红又下楼看了一次,发现那家伙“被”乔和白狐狸头扛着假人模型“追”得满屋子乱窜,哭笑不得地回了二楼。   还没回到二楼主人卧室,燕红又猛然警醒,回头狂奔下楼。   一楼的直播仍然在继续,红狐狸头敬业地表演着什么叫无实物演出,明明只是宽敞的客厅里按设计好的路线小幅度跑动,硬是演出了在密闭空间里狂奔逃命的感觉。   相比之下,追拍的狼人哈瑞,和努力打光的灯光师二人组运动量还更大一些。   唯一的问题在于……七个人的直播党,又变成六个人了。   “那个叫哈金斯的人呢?”   燕红双手撑在楼梯栏杆上,瞪大眼睛仔细搜索楼下。   刚才就闹过以为被排挤的人是失踪了的乌龙,这次燕红不太好意思去打搅个个都在忙的直播党。   客厅东侧挨着厨房的走廊深处传来细微的冲水声,没多会儿,客厕的门被拉开,体型显眼的哈金斯从门内走了出来。   “……我又多心了。”燕红注视着从东侧走廊里走出来的哈金斯,微微摇头,回身上楼。   她的身影刚消失在旋转楼梯尽头,从客厅东侧楼梯里走出来的哈金斯忽然缓缓抬头,看向二楼方向。   与乔一同举着假人扮鬼的白狐狸头拉尔夫也侧过头,朝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上方投去视线。   惊吓剧情告一段落,又到了主播菲尔德的独角戏时间,满头大汗的扮鬼二人组撤退到远处才敢大口喘气。   “休息会儿就去布置地下酒窖,那里是重头戏,咱们得谨慎点儿。”乔抽出纸巾擦汗,对哈金斯道,“你的肚子没事吧?”   哈金斯摇头,沉默地蹲下来,与白狐狸头一起收拾地上的道具。   乔有些奇怪:“你怎么忽然间不说话了?”   哈金斯依然没出声,白狐狸头拉尔夫倒是开口了:“乔。”   “嗯?”   “我好像,把血浆袋,落在庭院里了。”拉尔夫缓缓地道,“你能帮我,去拿一下吗,就在围墙下。”   “可以。”乔站起身,随口道,“你的嗓子怎么了?”   “有点儿,感冒。”拉尔夫道。   乔没有多想,远远避开直播的几人,从落地窗另一头敞开的拉门那儿走出客厅。   拉尔夫、哈金斯二人目送乔的身影隐没入黑暗中,又缓缓地低下头,整理地上的道具。   哈金斯的动作显得有些迟钝,手指僵硬得像是不受大脑操控,连抓个螺丝刀都抓不住。   连续抓空了几下,哈金斯脸上的肥肉有一瞬间的狰狞,又迅速松垮下来。   当他终于能稍稍操控好手指、稳稳抓住螺丝刀,面上悄然浮现了个诡异的、像是极其兴奋的微笑。   拉尔夫像是完全看不到哈金斯表现出来的诡异,仍然沉默地收拾着工具。   客厅另一头,正专注直播的四人,对此一无所觉。   二楼,主人卧室。   “赫伯特勋爵的日记写得也太装模作样了,我打赌他肯定盘算着十年或后二十年后给自己出一本日记体的自传,搞不好还打算拍成纪录片什么的。”安德鲁把赫伯特勋爵的日记丢回桌上,转身看向同伴们:“你们呢,有什么发现?”   “呃……赫伯特太太保留着所有爱慕者写给她的情书算吗?”宋思远心累地把厚厚一叠信件塞回床头柜内。   燕氏兄妹很诚实地摇头。   “好吧……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赫伯特夫妇只是一对儿标准的‘模范贵族’,丈夫热衷于出席各种社交活动,与上流社会的先生们保持亲近往来,妻子热爱收集情夫,且没准儿还将这当成是他们夫妻之间的情趣。”   安德鲁抬手扶额:“这种奢靡度日的废物贵族确实会在出事后被大众幸灾乐祸……可这样的废物到底是怎么招来‘血月秘会’的呢?为了谋杀他甚至还安排人提前潜伏,这总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仇富吧?”   “既然这里没有什么线索,那我们去马术俱乐部看看吧?”燕红道,“现在也很晚了,应该比较能容易潜入进去。”   “不急,我们把这里搜完再说。”安德鲁往起居室方向走,“楼下那群人走了没有?要是二楼没有线索,那就得去一楼看看了。”   “应该还没走……咦?”燕红跟着安德鲁进入起居室,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怎么?”安德鲁回头。   燕红狐疑地盯着安德鲁看了会儿,道:“我忽然想起来——安德鲁,你是这样的人吗?”   先后进入起居室的宋思远、燕赤霞,都奇怪地把视线投了过来。   安德鲁没懂燕红的意思,困惑地道:“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你是会主动分析任务、指挥行动的人吗?”燕红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   安德鲁低头与燕红对视,嘴巴渐渐张开。   随后,这个狼人幼崽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到地上。   “怎么了?”燕赤霞吓了一跳,连忙上来搀扶他。   宋思远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茫然地跟着燕赤霞一块儿行动。   “我的……天!”安德鲁憋了好会儿才憋出声音来,惊恐地抓住燕赤霞的胳膊,“我、我中招了,快、快看看我是怎么了!”   燕赤霞&宋思远:“??”   “我们进了这座房子后,安德鲁渐渐开始指挥我们行动了。”燕红简洁地道,“他自己都说等夜深一点就去皇后大道,马术俱乐部应该有更多线索,但他却似乎在无意识地让我们在这座房子里多呆会儿。” 第105章   “你们确定我没有被鬼附身?我身上真的没有什么不属于我的东西?”安德鲁第三次紧张地重复。   “镇鬼符没起作用, 燕师兄看不出问题,我变成死判官也看不出什么来,应该不是。”燕红摇头道, “你呢,你自己没有什么感觉的吗?”   再三确认自己没有被鬼上身,安德鲁大大松了口气, 摇头道:“真的没有,如果不是你提出来,我都没有发现我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燕红想了想,道:“进入这座房子以后,你说的那些话,懂的那些知识,都是你自己本来就会说、本来就懂的吗?”   “当然,在我的位面这只是普通的社会学常识, 我念三年级的时候家庭老师就会教我们这些了。”安德鲁解释道, “长寿种族的幼年期比人类长一倍, 但我们的身体往往会更早完成发育,也更容易在冲动之下做出后果严重的错事。为了避免像我这样的长寿种族幼崽被坏人欺骗、利用, 我们会比人类的孩子更早接触这些。”   宋思远听得不住侧目, 燕赤霞更是有种眼界大开之感。   “是这样……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让你从不会去指挥行动, 变成会指挥行动,还想让我们尽可能留在这座房子里的呢?”燕红皱眉道。   安德鲁头痛地抓脑壳, 费解地道:“这……我不太说得清楚, 好像只是觉得我应该这么干?”   “那个, 两位大佬。”宋思远忍不住了, 插嘴道, “既然这座房子有问题, 我们是不是先离开这里再说?”   “不急,既然没有鬼,那就应该是有别的东西在试图干涉我,对我起作用。”安德鲁这个当事人反倒是安抚起他来,“如果我们能趁机把这个东西逮出来,或许就能获得更多线索。就算这个东西跟我们的任务无关,那也算是我们消灭了这个位面的潜在隐患,我们也能拿到额外的个人贡献度。”   燕红当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才没有急着提议离开这座房子的,但此时听安德鲁把话说出来了她还是感觉有点儿怪:“安德鲁,你现在说的话是出于你自己的意志的吗?”   安德鲁又给她搞紧张起来了,摸着胸口琢磨了会儿才不确定地道:“嗯……应该是?”   燕红嘴角一抽:“这样吧,要不你先去房子外面转一转,看看会不会忽然清醒过来、发现自己不对劲的地方?”   “哦,好。”安德鲁自己也有点儿心里发毛,转身就要下楼。   “……等等!”燕红又忽然叫住了他。   安德鲁茫然回头。   “既然你会不知不觉间被什么藏在这座房子里的东西影响到言行,那其他人呢?”燕红凝重地道,“比如说……我?”   宋思远听得心头一寒,燕赤霞的脸色亦变了变:“燕师妹,你察觉到了什么?”   燕红凝重地道:“之前我第一次与你们分开下楼去时,在一楼的影音室,我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窥视我。按理说我都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们,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这件事情无关轻重,所以我没有说。”   这下,安德鲁的脸色也变了。   燕红深吸口气,鬓角上隐约冒出冷汗:“我可以确定我没有被鬼物附身,也可以确定我不是被什么人给蛊惑了,我只是很……理所当然地觉得,那只是我的错觉,没有必要特意说出来——这显然是不对的,我们本来就是在做试炼任务,我根本不必要去担心你们会因此而觉得这座房子有问题!我们本来就是来调查问题、解决问题的!”   “这、这……”宋思远惊骇不已,下意识更靠近了点燕赤霞。   “燕师兄综灵比我们高很多,有可能不受影响,但宋哥很可能也有跟我和安德鲁类似的情况,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来。”燕红道。   出林中小屋的时候燕红已经问过了,燕赤霞在芯片面板上的综合灵能足有二十六点,比她当初见过的吸血鬼托马斯还要高出一大截。   宋思远打了个哆嗦,脸色渐渐发白。   什么也没察觉到的燕赤霞的眉头皱了起来。   “等等……如果说我们都受到了某种不太明显、难以察觉、但确实存在的影响的话……”安德鲁沉声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我们正从精神层面受到某种意志的暗示干涉,我们的精神被污染了。”   “啊!”宋思远失口叫出声,惊恐地道,“不是吧,我们明明都没接触到什么秘会成员啊,这就被污染了?!”   “别慌,精神污染要严重到一定程度才会不可逆。”安德鲁擦了把冷汗,道,“我们现在只是在行为认知上与平日出现细微偏差的话,污染度应该很低,靠自身意志从精神层面进行抵抗,就能消除影响。”   “当然,前提是我们能发现问题,能够有意识地去抵抗这种混杂进我们主意识中的精神暗示……燕小姐,幸好你足够敏锐。”安德鲁朝燕红微微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大家从现在开始都集中一下注意力,产生与自身习惯有差异性的念头时及时遏制,就没有太大问题。”   “我、我听不懂啊!”宋思远慌得都要哭出来了。   “很简单的,宋,比如说你平时是个很尊重他人的人,现在你脑子里冒出来和你平时习惯不符的对他人的诋毁腹诽,那就是外来污染在干涉你,排除掉这个念头就行了。”安德鲁安抚道,“你看,我发现我的行为上出现偏差,不就能立即扭转过来了吗?”   宋思远还想说什么,燕红往他看过来,道:“宋哥,你确实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但在林中小屋那边的时候,你虽然有被我的死判官状态和困住我们的魔法阵吓到,但并没有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安的。”   宋思远一愣。   随后,这个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亮点、但确实也并没有拖后腿的新人发呆了几秒钟,竟渐渐安定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我受暗示影响的地方啊?”宋思远捂着胸口,后怕地道,“真是绝了……刚才那几分钟,我真的觉得应该说服你们赶紧走,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要不然我就会死掉还是干嘛的。”   能被芯片系统选中的试炼者必有其所长,体格不够强壮、也不像少部分人那样无所畏惧的宋思远,自然也有他优秀的地方——例如他对自身有着足够清醒的认知,又例如他其实并不真的会被吓到六神无主。   安德鲁与燕红对视一眼,点头道:“看来对我们施加暗示影响的这个东西是具有主观意识的,我们看穿了‘它’的伎俩,‘它’已经不欢迎我们了。”   燕红亦点了下头,道:“这样的话,我们就更不用怕这个东西了,去找它吧。”   “从哪找起?继续搜二楼?”安德鲁握拳道。   燕红幽幽看向安德鲁:“你……精神抗性似乎还蛮低的呢,我们三个里面就你变得最明显。”   安德鲁:“??”   “我们是来做任务的,是来调查这座房子的。”燕红道,“就算我们答应跟楼下那群直播党互不干涉,也没有默认他们搞的那种无聊直播优先于我们的调查的道理。现在想想,我们居然只是嫌弃他们吵就主动避让到二楼来,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安德鲁“呃”了一声,没什么自信地道:“不会吧……难道我们那么早就受影响了?”   “主要是燕师兄没有任务经验,把决定权交给了我们俩,所以我们才会这么后知后觉。”燕红叹了口气,道,“这种悄无声息影响我们做决定的手脚太难以察觉了,如果不是我先发现你不对劲,我也很难发现我自己也不对劲……总之,反着来就对了,我们下楼去。”   从旋转楼梯下到一楼,四人才发现直播党已经不在客厅里了。   “他们直播结束了?”安德鲁意外地道。   “应该没有吧,那个叫乔的人好像说过他们直播要用到二楼的,都还没上去过呢。”燕红奇怪地道。   正在这时,客厅东侧厨房方向冷不防传出红狐狸头的尖叫声,把最后一个走下楼梯的宋思远惊得差点儿脚底打滑。   “还在。”燕红朝厨房方向看了眼,没有过多在意那群人,抬脚往影音室方向走。   安德鲁嘀咕一句“嚷嚷这么久喉咙也不会难受”,跟上燕红。   “燕师妹,安德鲁。”燕赤霞忍不住道,“既然你们都受到了什么……暗示影响,那几个人又如何?”   已经往西侧走廊走出去好几步的燕红、安德鲁,同步回头。   安德鲁的狼脸上和燕红的人脸上,都浮现出惊愕。   “我的天——我们居然会忽视这么明显的问题!”安德鲁倒吸一口冷气。   燕红更直接点,抬脚就往厨房方向跑。   厨房和餐厅都在客厅东侧,中间的墙壁上摆着个大酒柜,酒柜侧面是通往地下酒窖的电梯井——是的,这座算上地下室也只有三层的豪宅,也安装了电梯。   燕红刚穿过客厅、跑到酒柜前,厨房里便有人便听到脚步声,走了出来。   出来的这人,是乔。   “燕小姐?”乔拦在走廊上,挡住燕红去路,压低声音道,“我们在直播,你们,有事吗?”   燕红驻足抬头,观察这个人类男性。   乔看上去没什么异常。   但平均综灵和精神抗性都要高于普通人的试炼者都会不知不觉间被这座房子施加暗示,普通人又怎么可能完全不受影响?   燕红咬了下舌尖,把自己心底又没来由地冒出来的念头压下去,指着厨房道:“乔,你们还在直播?所有人都在里面?”   “是的。”乔点头。   “说谎。”燕红道,“你说过菲尔德(红狐狸头)老大不喜欢拉尔夫(白狐狸头)靠近直播镜头,既然里面在直播,拉尔夫应该被赶出来呆在外面才对。”   乔不说话了,直直地瞪着燕红。   此时,燕赤霞也跟了上来。   他才刚靠近到三米内便察觉出不对,脸色瞬时一变:“燕师妹,退后!”   燕红并没发现站她面前的乔有什么动作,但她必定是信任燕赤霞的,立即毫不犹豫往后大退步。   才将与乔拉开距离,燕红便听到咻的一声异响,有什么东西从乔身后的阴影中刺出,斜斜划过她刚才站的地方…… 第106章 隐匿之鬼   “那是……什么?!”   燕红只看见冷光划过, 却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她只本能地感觉到如果她反应稍慢一些,就会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开出个血洞来。   “此人已被附身!”燕赤霞简洁解释一句,双手一拍,飞剑自指尖飞出, 绕过燕红, 往乔直射而去。   白练似的剑光并未伤及乔, 擦着乔耳下半寸处、刺进他身后阴影中。   那处本该空无一物,飞剑却似射进了什么又厚重又粘稠的物质内, 冲势渐缓,更如烧红的铁钳猛然捅进腥臭的肉泥中一般,烫出“滋滋”声响、冒起滚滚黑烟来!   “嘶……”燕红本欲上前帮忙, 忽觉头痛欲裂, 连忙双手捂耳。   才刚跑过来的安德鲁、宋思远两个, 也露出痛苦神色,抱着脑袋蹲了下去。   似乎有听不见的音波如贯脑魔音般刺穿耳膜、刺入大脑,刺激得三人头重脚轻、眼前好一阵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   只有综灵高得能免疫大部分精神攻击的燕赤霞不受这无形无声的音波干扰,并指一挥,小剑在乔脑袋后方划出个半圆。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飞剑切割下来, 重重坠地, 发出“噗”地一声闷响。   直挺挺挡在走廊上的乔,双眼上翻, 无声无息往前栽倒。   燕赤霞将飞剑收回指尖,上前几步蹲下来探了下乔的鼻息,又摸了把脉搏, 才稍稍送了口气:“此人被附身时间尚短, 虽伤了元气, 好在性命无忧。”   燕红揉着疼得一跳一跳的额头直起身,惊疑不定地道:“乔居然不是像我们一样被什么东西干涉影响,而是被附身?这座房子里除了那个古怪东西,还有鬼物藏着?”   “这附身之鬼极其古怪,不像是常规鬼物。”燕赤霞亦站起身,皱眉望向乔后方,“燕师妹,你们可辨识得出?”   燕红定睛往燕赤霞所指方向看去,却是什么也没见着。   开启秘术·生死判(伪),变成了死判官状态再看,燕红顿时惊得“啊”了一声……   乔脚跟后面那截走廊上,竟瘫着具烂泥一般的、几乎辨别不出人身来的无头尸!   仿佛是幼童随意以稀泥捏就,骨骼皮肉全无讲究,手脚长短不一,还滋生出许多不属于人体的部位来——被乔的小腿压在下方的,便像是一条变大了上百倍的蝎子尾。   这诡异无头尸脖子部位正黑气弥漫,随着黑烟散开,那被乱生的骨头撑起来的皮质也像是漏了气的羊皮筏子一般快速地瘪下去,渐渐崩解消散。   “好恶心啊!”燕红发自内心地道,“比我在百鬼夜行位面看到的那些东西还恶心!”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东西恶心?”好容易缓过劲儿的安德鲁好奇地凑过来。   “看不到是好事,还是别看了,反正就是一具很恶心很恶心的鬼物尸体。”燕红一脸嫌弃地绕过诡异无头尸,回头提醒道,“你们俩看不见就先别过来,要是踩到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等这东西自己散完了再说。”   交代完,她就冲进了厨房内。   燕赤霞亦绕过鬼物尸身跟进去,便见有三个人横七竖八躺在厨房地板上,一个蹲坐在最里面。   狼人哈瑞倒在进门的地板上,头朝着走廊方向;他身后不远处是仰面朝天的猪头人,再过去点儿是蜷缩在料理台下方的垂耳狗头人。   一头红毛的狐狸头抱着膝盖蹲在集成灶侧面转角处,他倒还并没失去意识,但显然也已经吓傻了,见到黑黢黢的燕红竟无任何反应,只呆呆地张着嘴,有口涎自嘴角滴落,落到衣袖上。   直播的手机、打光灯、光板等道具被随手丢弃,狼人哈瑞背着的背包也被扯断了包带落在了地上,水杯、纸巾、商品包装盒之类的零碎物件散了一地。   燕赤霞快速检查一番晕过去的三人,道:“这三个尚未被附过身,元气未损。”   燕红飘到红狐狸头面前,抬手在对方眼前摆了摆,又伸手去拉了拉对方的手。   红狐狸头毫无反应,甚至在被拉起胳臂时露出了傻笑。   “这个好像吓傻了。”燕红皱眉道。   “我记得这群人一共来了七个,还有两个不在此处?”燕赤霞道。   厨房虽大,一眼就能看个通透,这里的四个加上外面走廊上的乔,确实还有两个不见影踪。   “我先前下楼来时知晓了一些他们这群人的关系,那两个是一伙的,其中一个和这个红毛的狐狸合不来,估计是到厨房直播时被打发去别的地方了。”   燕红打量了下这几个人,又抬头望向走廊,若有所思地道:“我们下楼来时听到的那身尖叫似乎不是演出来的,乔还想把我们拦住……是被附身的乔朝这几个人下手了?”   “直播的这四个一直是在一组的,乔和另外两个在一组……乔既然被附身,那哈金斯和那个白狐狸头拉尔夫……估计也跑不了。”   “等等,乔被附身,那这四个呢?!”   燕红连忙收回视线,瞪大眼睛观察这间厨房。   死判官状态下她的视野会变成黑白两色,可看破一切虚幻、不受虚妄所扰,更可使得鬼物无所遁形。   这一细看,燕红发现便地板上有大块大块的灰色块,像是什么东西经过留下来的痕迹;狼人哈瑞被扯坏的背包上,猪头人的衣襟上,乃至被吓疯的红狐狸头身上,也有类似的灰色色块。   “是了……直播的这四个进了厨房,附身乔的鬼物同类便出现了,也要附身他们几个。红毛狐狸菲尔德被吓疯了,狼人哈瑞想往外面跑,但被乔给拦住,倒在了门口。”   燕红呢喃着说出她的猜测,一脑门冷汗地看向燕赤霞:“还好燕师兄你提醒了我们,要是我们晚来一会子,那可就来不及了。”   “此时庆幸为时尚早。”燕赤霞脸上并不见喜色,凝重地道,“这伙人与我们只一楼之隔,而我们竟丝毫未曾察觉……此处的鬼物,隐匿之能,愚兄闻所未闻。”   “这里的鬼确实和我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燕红皱眉道,“燕师兄,你见到乔被附身时,他是个什么情形?”   “远一些时,我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燕赤霞摇头道,“但离近之后,我发现他的脚跟没有沾地,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方托举着。我出剑试探,本命飞剑击中了那东西,方才能见得此鬼物形态。如此,我方才说,此种鬼物隐匿藏形之能闻所未闻。”   “居然连你也——”燕红惊愕地张大嘴,猛然想到什么,惊喝一声“不好”,飞速飘出厨房去。   到走廊上来,见安德鲁和宋思远都还老老实实等在原地,两人的后脚跟也是稳稳妥妥踩在地上的,燕红才松了口气。   这座房子实在危险,试炼者们简短讨论几句,便先合力将失去行动能力的五名直播党先搬了出去。   将这几人塞进他们自己开来的车里,燕红拍拍手回头看了眼安德鲁,道:“我和燕师兄进去找剩下那两个,你们俩先等在外面吧。”   “咦,为什么?”安德鲁道。   “因为你知道房子里除了有会干涉我们的做决定的东西还有会附身的鬼物后,腿都开始打颤了。”燕红朝安德鲁的双腿一指,“我这个高度看得很清楚的,不用不好意思。”   “我、我……我只是害怕看不见的鬼,能看到还能打死的鬼我不怕的。”安德鲁坚强地为自己辩解。   “所以我才会说让你留在外面的。”燕红诚恳地道,“里面的鬼确实可以被打死,但还真不容易被找到,我的死判官状态都得面对面了才能发现它们,燕师兄也要本命飞剑砍中了才能看得见呢。”   一脸坚强的安德鲁,默默挤到了宋思远身边。   “这种隐匿功夫罕见的鬼,不是人多就好对付的,你和宋哥先在外面等一下,我们要是需要帮忙的会来叫你们。”燕红摆摆手,扭头去爬墙。   安德鲁默默目送燕氏兄妹翻进墙内,扭头对宋思远道:“会害怕看不见摸不着的未知的东西是很正常的吧,我并没有很胆小,是他们两个太傻大胆,没错吧?”   宋思远坚决不做这种会得罪人的表态,紧紧抿住嘴巴。   燕氏兄妹回到豪宅内,燕红便主动提议道:“燕师兄,我们分头找起吧?这房子太大,一起行动有点耽搁时间。”   燕赤霞并不怀疑燕红的胆魄,点头道:“好。”   “我记得乔一开始时说过他们做直播要用到的场地有地下酒窖,我先去里面看看。”燕红开启秘术,便奔着餐厅方向去。   燕赤霞左右打量了眼空荡荡的客厅,想起燕红曾说在西侧走廊尽头的影音室曾感觉到过异样,便直奔而去。   燕红在百鬼夜行位面和哥谭位面都见人用过电梯,在餐厅与厨房中间的那处电梯井前研究了下,便找到了开门按钮,伸手摁下去。   电梯并无动静。   虽然学了不少现代知识,但对于现代人习以为常的电力依然不敏感、不知道断电就用不了电梯的燕红,费解地偏头:“……坏掉了?”   好在她也没有电梯依赖症,又在周围瞎寻摸了会儿,找到了步梯,大步走进去。   顺着台阶飘到地下一层,燕红便发现……这里居然很热闹。   摆着好几排酒柜的地下酒窖,挤挤挨挨站着十几个“人”。   有的还勉强保持着人形,有的则和她刚才见到的那个附身乔的鬼物一样畸变得完全不能看。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人”中间,还挤着个……熟人。   肩膀上顶着个白毛狐狸头的拉尔夫。   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的拉尔夫看见从台阶上飘下来的燕红,狐狸脸上露出个惟妙惟肖的、非常拟人化的惊喜表情:“燕小姐?”   燕红默默看着对方。   拉尔夫自然地往燕红走过来,惊喜地道:“你……你没有事吗?上面是不是已经平静下来了?刚才我被赶下来了,不久后我就听到哈瑞和乔起了争执,他们俩的感情一直很好,我都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吵起来……”   “你说话比附身乔的那个流畅很多,甚至还能让拉尔夫做出表情来。”燕红幽幽地道,“你附身这个人的时间应该是最长的吧,我和乔去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已经附身成功了?”   拉尔夫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那个毛绒绒的白毛狐狸头后方,一张多看两眼都会让人做噩梦的、扭曲的脸,悄然越过拉尔夫的耳畔,脖子拉出半米多长,直伸到燕红面前来。   “不用试探了,我能看见你。你看起来……也有点儿面熟。”燕红平静地道,“虽然下半张脸都歪了,但眉毛眼睛还挺好认的,你就是赫伯特勋爵?”   仅有上半截脑袋还能看出人形的长颈鬼,缓缓张大嘴,露出满口细密獠牙。   “你最好可以交流,赫伯特勋爵,如果你是个残暴野蛮无理智的鬼物,我没有道理留下你。”   燕红亮出手斧,微微蹲身。   赫伯特勋爵那张张到能把燕红整个脑袋吞下的血盆大口,停滞在半空。   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东西,鬼物也一样。   这座房子里的鬼物,包括此刻被死判官状态下的燕红识破的赫伯特勋爵在内,都极其擅长隐匿,那必然在正面搏杀上的实力便有限。   燕红见它反应,便知赫伯特勋爵是具有理智的,想了想,道:“你明明死在皇后大道,却出现在这儿,还想尽办法附身进入这座房子的人……是想逃走吧?你被困在这儿了,是吗?”   “那么我建议你保持理智和我们合作,也许能让你脱困的人,就只有我们了。” 第107章   当燕红拆穿丹尼斯·赫伯特勋爵, 酒窖中那些茫然地挤成一团的扭曲鬼物,便齐刷刷将视线投了过来。   这种被群鬼注视的场景能让任何人毛骨悚然,但还不足以吓到燕红——她可是见过“大场面”的,别说是独秀山中的那棵大槐树了, 便是被恶业所堕化的夜叉、又或是十字公馆中的林恩太太, 都比这些奇形怪状的家伙更具威慑。   说到底, 这群形貌上极其骇人的鬼物,包括赫伯特勋爵在内,都不过是略略强于恶鬼而逊于厉鬼的“新品种”畸变鬼;手持利斧、死判官状态下只要及时补充气血就能无视伤势的燕红,还真没什么道理会怕它们。   一人一鬼隔着白狐狸头对峙数秒,畸变成长颈鬼的赫伯特勋爵脑袋缓缓后移, 外翻的血盆大口也稍稍恢复了少许正常,含糊的、略有些吐字不清的声音从那张长满了细密獠牙的大嘴里吐了出来:“你们, 是,什么人?”   燕红暗暗松了口气,她猜对了。   被附身过的乔阴气入体损失了元气,少不得要短寿几年, 但体表上确实没有外伤, 不像是被攻击过。   还未被附身过的红狐狸头等四人也类似,虽然被吓傻了一个, 但确实也确实没见着丝毫擦伤——包括曾激烈反抗(背包都扯散了)的狼人哈瑞。   亲眼查看过这五人的燕红,很容易得出“试图附身他们的鬼物似乎打算利用他们的身体做点什么”的结论。   毕竟鬼物这个东西说到底不是活人,谈不上人性不人性,燕红遇到过的鬼物就少有会小心翼翼不去伤害生人的——就算是金华府北郊那群被妖物胁迫的女鬼, 捅人脚底板取人精血时也没手软过。   再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座大宅的赫伯特勋爵亡魂, 以及发现到或许在她第一次下楼查看时白狐狸头就已经被附身这个事实……燕红便可大胆地认定, 这个附身了生人并试图混入人群中的豪宅主人, 必有所图。   有所图必有所求,有所求就有沟通合作的可能。   丹尼斯·赫伯特勋爵是他们这次试炼任务的重要人物,能从赫伯特的亡魂口中获取到线索,自然比把它两下砍死划算。   心下稍作琢磨,燕红没有直接抛出他们的真正来意,道:“我们是来调查你的死因的。”   赫伯特忽然激动起来,吐字更加含糊不清:“你们是驱魔人?是谁雇你们来的?”   燕红一愣,猛然想到赫伯特(附身的拉尔夫)毫不犹豫地叫破了她的身份……换言之,赫伯特见过她进入死判官状态,把她当成了这个位面的驱魔人。   她可没有王璐、帅坤、安德鲁那种随口扯借口的本事,当即故作神秘地道:“这个你不用知道,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为了你的事情来的就行了。”   不等赫伯特继续追问,燕红又道:“是谁对这座房子动了手脚,将你困在这座房子的?”   他们将直播党搬出去的时候,成功附身拉尔夫的赫伯特有无数次悄悄逃走的机会,但它依然呆在这座房子里,燕红便怀疑赫伯特的亡魂受到了某种力量限制。   此刻,听出赫伯特曾亲眼目睹他们解救乔、组织红狐狸头等人被附身那一幕,这才将能识破被附身者、还能将附身鬼物消灭的他们当成了驱魔人,却居然还没选择逃走、仍旧“坐以待毙”,让燕红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燕红的提问让赫伯特更加激动,它咕噜着发出模糊得压根听不清的一连串字符,燕红只能艰难猜测它是在咒骂着什么,连被它“托举”着的白狐狸头都像是抽疯一样颤抖起来。   “冷静一下,勋爵,你这么激动会让我们无法帮助你。”燕红忙道,“我建议你把这个人放开,你现在已经不需要再附身他了。”   赫伯特勋爵略显疯狂的目光扫过燕红,貌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她手中的斧头,像是有些不甘不愿地松开白狐狸头。   细密的、介于实体和半实体之间的触须从拉尔夫身体中抽离,失去控制的拉尔夫面朝下倒来。   燕红单手扶住这个体格不算太强壮的异族男性,抱着对方缓缓倒地,又探了下他的鼻息,这才重新站起。   这期间,她的右手仍旧牢牢握着手斧斧柄……别提此刻的赫伯特勋爵看上去不太正常,哪怕对方极其冷静,她也不会相信这只畸变的亡魂有多安全无害。   “勋爵,说说你有什么能让我们帮你的吧。”燕红若无其事地将右手手肘稍稍内弯,寒光闪闪的斧刃朝外,“我想你一定有很多不甘,而我们正好可以帮到你。”   上半身还勉强能看得出人身的勋爵用那狂乱的、带着杀意的阴冷目光在燕红黑黢黢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再次出声时,吐字好歹清晰了些,不至于难以理解:“不,女孩,我认为,是你们需要我的帮助。不管是谁雇了你们,我的死因让都让他感到了为难,你们的雇主需要知道真相,不是吗?”   燕红“呃”了一声,脸色古怪起来。   她知道贵族是怎么一回事,和她老家的士族是差不多的东西,多少多少代传家啊、天生就含着金汤匙出生啊什么的,是那种在泥腿子出身的燕红看来简直便宜占尽,偏还要轻视天下人、还要自以为优越的一群人。   赫伯特勋爵都已经变成了这种非人的畸变鬼,半疯半癫了还会讨价还价,这并不会让燕红觉得多了不起、多高看它几眼,只会觉得滑稽。   感觉好笑的燕红显然不会像安德鲁那样时时刻刻谨记着给人体面,而是好奇地道:“你为什么会认为这种时候跟我说这个是有意义的呢?你既不知道我们的雇主是谁,也不知道我们来调查你的死因目的是什么,你怎么确定你费尽心思从我们这儿得到的让步是真正的让步,你又怎么确定我们会把你交代的信息原原本本地带出去呢?”   赫伯特勋爵:“……”   “即使你不肯正面承认,但你确实被困在这座房子里了,不是吗?今晚来的那伙直播的人不是你死后来到这里的头一批人吧,你成功利用前面来过的那些人达成你的诉求了吗?显然,没有。”燕红奇怪地道,“现在我告诉你,我们可以看到你,可以跟你交流,也可以帮到你,你为什么要去质疑呢?”   赫伯特勋爵稍稍平静下来的畸变躯体开始颤抖,恢复成正常大小的嘴巴也控制不住地往两侧分开,狰狞的细密獠牙和外翻的牙床暴露了出来……   燕红的措辞至少是不那么尖刻的,那也明明确确地传达了她的意思——赫伯特勋爵真有那个资格跟她讨价还价吗?   “好吧,我不是故意要刺激你的……我只是希望事情能简单点。”   燕红见勋爵又渐渐“非人”起来,叹了口气,双手握紧斧柄,眼角余光扫了眼酒架空地间那群“妖魔鬼怪”,嘀咕一句“应该还有能交流的吧”便作势要动手。   “——等等!”赫伯特勋爵长短不一的两条胳臂同时举起,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磨着满口细牙、恨恨地道,“我懂你的意思了,驱魔人,你们想知道什么?”   安德鲁和宋思远听到庭院内同伴的招呼声,两人爬墙进院、一前一后走到客厅拉门这边来。   才刚看清客厅内情形,这一新人一幼崽吓得差点儿当场去世……   “什什什什么鬼啊——!!”吓到炸毛的安德鲁紧紧抱住宋思远,“燕燕燕燕——”   “快松手,宋哥要被你捂死了。”燕红好笑地伸手来阻止,“你不是不怕能看得见的鬼吗,这么大惊小怪干嘛啊。”   安德鲁忙不迭松开好悬没闭过气去的宋思远,又心惊胆战地扫了眼客厅里的一众畸变鬼物,满头冷汗地嘴硬:“我这不是怕,我这只是被吓到了好吧!”   燕红也没计较,朝内一指:“这位是丹尼斯·赫伯特勋爵,我们都见过(照片)的,后面那十来个,是和勋爵一样被‘血月秘会’害死的人。”   “咦?”安德鲁听到这个关键词,惊诧地道,“它们也知道血月秘会?”   “当然。”赫伯特勋爵冷飕飕地开口,吐字依然有些模糊,但不妨碍理解,“你们只知道‘血月秘会’,显然你们了解的东西远远没有我想象的多,驱魔人。”   任务经验丰富的安德鲁不用跟同伴沟通便毫无障碍地接受了驱魔人这个身份,勋爵能交流的表现也让安德鲁对未知鬼物的恐惧一扫而空,瞬间冷静了下来,娴熟地接过沟通之责:“哦?这么说来,勋爵还知道‘血月秘会’的另一个身份?”   “红月娱乐,怪物王国新兴娱乐公司之一。”被燕红“调O教”了一番的赫伯特勋爵没卖关子,冷冷地开口,“经营领域涉及电影、动画、娱乐综艺、直播平台,总部设立在中心城,三分之一的高层为中心城老牌贵族。”   安德鲁都听傻了,狼嘴大张:“喂喂,等等——你是说,‘血月秘会’这个组织的真身是一家贵族联合资本的新兴娱乐公司?!”   赫伯特勋爵略有些狂乱杀意的目光落在安德鲁身上,冷笑一声,道:“你是个狼人,看起来出身不错的狼人,那么你应当接受过社会课教学,在你的认知里,这种组织应当只在下层有市场,是独属于下层人的‘游戏’,是吗?”   安德鲁呆了一呆,随即想到了什么,“啊”了一声,道:“我明白了……正是因为在下层有市场,所以才适合披上娱乐的外皮,自然也少不了上层贵族参与。”   “不错,反上层精英、反思社会体制的电影更容易拿到奖项,也更容易卖座,谁会反对一门赚钱的好生意呢?”赫伯特勋爵冷冷地道。   “你既然知道这些,这么说来……你是红月娱乐的投资人。”安德鲁擦了把汗,他的位面和这个位面有一定的相似之处,戳破了对“血月秘会”认知的这层窗户纸,他立即想通了很多东西。   “或许应该说……红月娱乐才是真身,血月秘会只是一层皮,用于将会对你们形成威胁的下层不安定份子聚拢起来的皮,毕竟危险品当然是要放在眼皮底下才最安全……而这些被聚拢起来的,你们眼中‘危险的下层人’,还能成为你们的工具。”   理清楚思路,安德鲁长吐口气,定定地看向赫伯特勋爵,肯定地道:“能杀死贵族的只有贵族,所以……你死于派系斗争。” 第108章   燕红和燕赤霞这两个古人对什么影视娱乐听得一头雾水, 但说到派系斗争他俩就都懂了……古人但凡是识得几个字、看过几本史书的,都多多少少听过晚唐北宋两朝党争。   燕红还亲眼见过黔州道的官太爷们是如何表面一团和气、私底下暗潮汹涌,不用安德鲁细说她都想得出其中风险……丹尼斯·赫伯特勋爵这个“士族”, 死得不冤。   至于“血月秘会”这个反抗组织居然被上层精英玩弄于鼓掌之间、行为虎作伥之实,两个古人也能理解成——招安。   “居然是这样……”燕红惊叹地道,“招安后没个下场这种事, 我以为只是民俗小说杜撰,却没想到真个有用,好处不用许诺多少, 招来的‘反贼’还会这般甘心情愿为王前驱, 杀人越货也做得。”   燕赤霞咽了口唾沫,点头附和:“燕某亦觉大开眼界。”   安德鲁都有些没听懂他两个在感叹什么,狐疑地望过去。   “等等, 安德鲁,刚才那些话是你自己想到的?”燕红想到了什么,也朝他望来。   “是我, 是我。别太小看我好吧,我既然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试图影响我, 当然会抵抗的。”安德鲁连忙努力自证,“怪物王国这种情况又不是什么孤例, 在我的……在我老家,也同样发生过,要不然我的社会学课程上怎么会教这些?”   燕红想了想,倒是觉得也很合理——她老家聊斋位面,就有招安造反山头(梁山)再派出去打其它造反山头(方腊)的民间故事在, 显然, 这种将造反份子聚于麾下用其做刀的事儿, 还真是哪个位面都会发生。   “看来我读的书还不够多。”燕红叹气道,“刚才我听他说了半天也没听懂,你来了几句话就懂了。”   安德鲁那张狼脸上看不出什么来,胸膛倒是挺得更高了,矜持地对赫伯特道:“如你所见,勋爵,我们正是为血月秘会而来,我想,我们有合作的基础。”   赫伯特勋爵冷冷地道:“不用试探了,狼人,谋杀我的是怀尔德·特瑞西男爵,和哈密尔顿·西里尔那个杂碎。”   顿了下,赫伯特又阴冷地瞪向燕红:“你们总不会连这两个杂碎都不知道,嗯?”   对欧罗巴名字完全没有敏感性、还真不知道这两人的燕红顿时紧张起来。   “特瑞西男爵是新月娱乐的董事吧,对你的谋杀案的报道中,这位男爵出席过你的葬礼。”关键时刻,还是记忆力超常的安德鲁为驱魔人(试炼者)们挽回了颜面,想了想便道,“至于哈密尔顿·西里尔……是皇后大道那家马术俱乐部的持有者,中心城警方调查过他。”   “……我开始怀疑你们到底是受谁雇佣的了。”赫伯特勋爵眼睛微眯,他看出了安德鲁是从报纸上才得知的这两人。   “我能理解你的敏感,勋爵。”安德鲁镇定地道,“显而易见,我们并不是中心城居民,而我们的雇主并没有交代得那么详细。”   他们这帮人确实是“外地人”……外位面人。   他们的“雇主”也确实语焉不详……芯片系统只要求他们找到并曝光血月秘会据点,可没兴趣关心什么娱乐公司的高层内斗。   赫伯特勋爵接受了这个解释,并用一种不屑掩饰的轻视目光扫了眼在场这四个乡巴佬驱魔人,傲慢地道:“那就让我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实力吧,驱魔人。”   十分钟后,地下酒窖。   “所以说……勋爵,你直到死后才知道血月秘会不是糊弄人的花架子,是真的供奉着某个邪神?”安德鲁忍着笑道。   赫伯特勋爵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阴沉地盯着正忙活着将酒架移到墙边的燕氏兄妹,没有吱声。   “你死后在这座房子里醒过来,发现你的豪宅已经被秘会成员改造成祭坛,不断有被秘会血祭的亡魂如你一样被送过来,被渐渐修改成邪神眷属的形状,想逃又逃不出去……”安德鲁幸灾乐祸地叹气,“真可怜,让人同情,早知如此,当初投资什么娱乐公司啊,老老实实当个无害的酒囊饭袋交际花不好吗?”   赫伯特勋爵狠狠瞪了小狼崽一眼,默默离他远了点儿。   “说真的,我很好奇,你还是有资格对血月秘会成员指手画脚的投资人身份时,有没有让这些人帮你干过‘私活’?”安德鲁可没打算放过光明正大调侃大人的好机会,跟过去道。   “安德鲁你干嘛呢?很闲的话就来帮忙。”燕红没好气地回头喝道。   安德鲁耳朵一塌,连忙狗腿地跑过去。   燕红带在身上的镇鬼符就没消耗过,把酒窖里的酒架挪开、腾出位置来,她便取出五张镇鬼符,布了个五星阵——燕红也不说准这种困杀普通鬼物的符阵对这个位面的怪异东西是否有用,算是聊胜于无了。   燕赤霞修的是飞剑之术,亦不擅阵法,只在五星符阵外起了个简易法坛以备不时之需。   燕红弄好符阵,拍着手走出来,状若无意地对赫伯特道:“对了,勋爵,你认不认识一个蜥蜴人?曾经在马术俱乐部的马场里工作过,在你死前应该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   赫伯特勋爵对这个危险的人类小孩还是挺警惕的,认真地思索了会儿才谨慎地道:“我不认识什么蜥蜴人,血月秘会里倒是有不少这种爬行科的种族。”   燕红点点头,又道:“勋爵,你记得你丢过一根马鞭吗?鹿角把手的,上面刻着你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赫伯特勋爵愣了一下。   燕红没有回答,继续问道:“你觉得什么人会因为什么故意偷走你的马鞭呢?”   “马场里的工人难免会混进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家伙来。”赫伯特勋爵不快地道。   “是这样……你真的不认识一个蜥蜴人吗?”燕红道。   “不。”赫伯特勋爵有些不耐烦了,眼神里控制不住地冒出那种狂乱的杀意。   “好吧。”燕红略略点头,转头走回去。   赫伯特勋爵冷冷盯着她的背影,畸变的鬼体中伸出细密的触须,凌空轻颤。   其它那些跟下来的畸变鬼似乎都有些怕它,全挤在楼梯上。   燕赤霞法坛布置完毕,点燃香烛,便冲燕红道:“开始吧。”   燕红点头,朝安德鲁和宋思远挥手:“你们退开一些,不要凑近,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   安德鲁嘴里嘀咕着“我才不怕呢”,行动上倒是很老实,紧跟着宋思远退到墙角。   燕赤霞召出飞剑站在一旁掠阵,燕红取出手斧、变作死判官,挥斧往阵中那处空地狠狠砸下。   地面碎裂,一块用水泥封死的铁板暴露了出来。   这块铁板肉眼便能看出不凡,朝上一面铭刻着大量繁复奇异、诡谲精美的纹路,仿佛具有某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但很遗憾……严重缺乏艺术细胞燕红对这种充满着神秘奇诡美学的东西没什么审美可言,她只是再度用力挥斧,重重砍下。   铁板应声而裂、两头翻翘,幽冷阴暗、让人没来由颤栗的可怖气息,瞬时从裂缝中涌出。   五星符阵稍稍起了点作用,这股气息只在阵内徘徊,并未溢散开去,站在墙角的安德鲁、宋思远两个并未受到影响,还在好奇地冲这边探头探脑。   “留心了!”   燕红高声提醒一句,一斧头将裂口翻卷的铁板锤飞。   燕赤霞二指并做指,轻轻一挥,围绕在他身周的那柄二寸长的小剑疾射而出。   白练般的剑光却不是飞向燕红砸开的地板之下,而是……迎上了赫伯特勋爵!   不知何时从步梯口移动到燕红身后、正悄无声息飞扑上来的赫伯特勋爵,愕然盯着直指它额头飞来的剑光。   “你们——!!”   狂化的勋爵发出惊怒咆哮,头颅便被飞剑穿透,额头上留下好大一个焦糊的空洞。   气势如虹的飞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转回来,绕着勋爵那畸变得粗了好几倍的脖子划出条弧线。   勋爵的怒吼声戛然而止,硕大头颅落地,发出“噗”地一声闷响。   那畸变得早已看不出人身的庞大鬼躯往前移动了两步,这才轰然倒地。   随着勋爵殒命,某种无声无形、却仿佛能直击人精神、震颤人灵魂的莫名尖啸声同时刺穿在场四人大脑。   连躲到角落里去的安德鲁、宋思远两人也一脸痛苦地抱头捂耳,缓缓蹲下,近处的燕红更为首当其冲,利斧都差点儿脱手。   上一次燕赤霞击杀附身乔的那只畸变鬼时燕红就已经受过一次精神冲击,这一次她好歹不至于站都站不稳,两只眼睛仍旧死死盯着铁板下掏空出来的凹槽内,重重挥斧劈下。   某种木质器物的碎裂声响起,那股蚀骨般阴寒的恐怖气息,骤然消散。   燕红手一松,斧头落地,人也跌坐到地上。   “燕师妹!”燕赤霞收回飞剑,快步上前来搀扶。   “我没事。”燕红摆摆手,强撑着站起,扭头望向步梯方向。   挤在楼梯上那群畸变鬼,也如被燕赤霞击杀了的赫伯特勋爵一般,正快速化为黑雾消散。   “果然,毁了这房子的邪祭,这些畸变鬼也就没了。”燕红摁着额头道。   安德鲁忍着头部不适走上前来:“你们一开始就预料到赫伯特会背叛?”   “谈不上背叛不背叛吧,它话那么多,我就觉得它肯定是盘算着什么坏主意的。”燕红点头道。   “若此人只是一心求个解脱,不必那般多话取信于我等。”燕赤霞亦道。   安德鲁“嗯”了一声,看这对古代人同伴的眼神儿里面多了不少敬意……这两人只是在现代位面常识上有所欠缺,并不意味着他两个好糊弄。   燕红抬手指向凹槽内,道:“破坏邪祭之物,这些被困在这里的畸变鬼就会消失。我刚遇着赫伯特时就是在这里,但它根本不直说,反倒是与我们扯起别的来。现在看来,赫伯特的目的或许就是利用我们破坏地表,好抢占下面那个小木偶,获得力量什么的。”   安德鲁好奇地往凹槽内张望,才刚看到浅坑底部那几块碎裂开的木偶残骸,便觉一阵天旋地转。   “你抗性这么低就不要看了。”燕红连忙把他往后推了推。   燕赤霞取出张符纸,手一抖点燃、抛进凹槽内,木偶残骸便像是被浇透了油脂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我早就想问了……燕小姐,你的综灵不是跟我差不多吗,抗性怎么会比我高?”安德鲁勉强站稳,龇牙咧嘴地道。   燕红爽快地给安德鲁看了下自己的腰带。   看到“谋士之环”这条能按综体数值等比例提升精神抗性的C级神器,安德鲁人都傻了:“不是吧——你的任务场次明明比我还少诶,怎么拿到这种好东西的?!”   “因为我做的任务完成度都很高吧?”燕红边系腰带边道,“我们这次任务要是完成度能高一些也有机会拿到C级道具,大家一起努力吧。”   能看得出好东西的安德鲁、宋思远点头如小鸡啄米,还分辨不出什么是好道具的燕赤霞也随大流点头。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安德鲁迫不及待地搓爪爪。   “只按任务要求曝光血月秘会的据点,可能完成度不会很高,我觉得,我们可以看看能不能把这个秘会里懂得祭祀邪神的人干掉。”燕红想了下,道,“这样就免不了要跟他们接触,会有一定风险,你们愿不愿意试一试?”   “理论上来说,精神受污染不超过20%都能自愈……我们小心一点的话,应该没问题?”安德鲁道。   宋思远乖巧地表态:“我新人,我听你们的。”   燕赤霞谨慎地道:“如在远处便将此秘会之人杀死,就不会被污染了吧?”   两次看见燕赤霞御使飞剑的三人目光炯炯地看向他。   安德鲁高兴地冲燕赤霞道:“又不受精神干涉影响,又武力值爆表,你也太牛逼了——燕先生,你才是这次任务的金大腿呢!”   燕赤霞:“??”   “都同意的话,我们来分析一下这个任务吧。”燕红拉回话题,道,“我们进来就见到的那个蜥蜴人尸体没有畸变,但他的住处是被某种法阵遮掩起来的,这个蜥蜴人肯定和血月秘会有什么联系。赫伯特不认识这个蜥蜴人,但他说出了两个人,我们就从这两个人开始查起。”   “行。这样的话,我们要不要分组?我和燕先生去调查那个男爵,燕小姐,你和宋去调查那个马术俱乐部的老板,天亮前我们再去皇后大道集合,看情况决定是否潜进马术俱乐部?”安德鲁提议道。   “好,那你和燕师兄要小心一点。”燕红道。   四人将直播党中剩下的两个搬出庭院,塞进他们自己开来的车里,便分头行事。   试图利用四人的赫伯特勋爵提供了怀尔德·特瑞西男爵、俱乐部老板哈密尔顿·西里尔这两个主谋的地址,给试炼者们省了不少事   顺着地图一路摸到俱乐部老板居住的富人区,燕红远远看了眼黑暗中静静矗立的独栋小别墅,扭头道:“我们来的这里和安德鲁他们那边各有一半概率是秘会老巢,等会儿说不准会有危险,你有没有保命道具?”   “有的。”宋思远连忙点头。   “那好,你看到有危险记得躲远点,保命道具也只能救一次命,小心为上。”燕红又叮嘱一句,这便动身往别墅摸过去。   才刚摸到别墅栅栏外的绿化带……燕红跟宋思远两个便撞到了“同路人”。   两个藏身在茂密绿植中,拿着望远镜、相机、夜视镜等设备的陌生男人,惊愕地望着一头闯进来的两个人类。   不等燕红开口,脑袋上戴着红外夜视镜、手里拿着相机的熊族男性就紧张地“嘘”了一声:“小声说话,你们是哪家报社的?我们不介意有同行,不会赶你们走的,可别惊动了巡警。”   燕红嘴角微抽……好吧,看来私闯民宅的红狐狸头菲尔德那类人,在这个位面属于常态……   “你们……是来调查哈密尔顿·西里尔的?”燕红忍着蛋疼道。   “当然,可别说你们不是为了这个。”熊族男性道,“这家伙是勋爵谋杀案最大的嫌疑人,中心城警方都怀疑过他,要是能偷拍到点什么有料的照片,那可就是头版头条。”   “嗨,等等,古尔德。”熊族男性的同伴、怀里抱着个望远镜的蛇族男人拉住了同伴,用眼神示意同伴注意对方——这两个偷偷摸过来的人类,可没有带着相机。   熊族男性后知后觉地发现燕红两个确实两手空空,但也没太紧张:“冷静点,哈利,警察难道还会让小孩子来查案吗。”又冲两人道,“你们不是报社的?那你们是来探险的还是做直播的?”   燕红“呃”了一声,不知道怎么回这个话。   宋思远意识到这是他表现的时候了,忙不迭把手机掏出来:“直播,我们是做直播的。”   “好吧……看来你们这对搭档入行不久。”熊族男性古尔德“噗”了一声,乐道,“现在的观众可没兴趣看什么料都没有的直播,除非你们敢强闯民宅——我得提醒你们一句,别墅里可是有人的。”   燕红默默越过这两个猥琐的家伙,走向别墅栅栏。   两名报社狗仔:“??”   燕红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你们俩干的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事,不会去报警吧?”   两名报社狗仔呆呆地摇头。   “那就好。”燕红收回视线,隔着栅栏观察别墅。   她很“幸运”地在哥谭位面享受过被位面第一侦探老蝙蝠追踪的待遇,被关进蝙蝠洞后又听了满耳朵迪克抨击他那个控制狂养父是如何对他监视监管、如何把韦恩庄园变成了个间谍电影片场,对监控器材的了解并不输给现代人。   利用获得秘术后自然拥有的夜视能力,燕红轻易辨识出别墅内的监控位置、规划好进入路线,便回头朝宋思远招了招手,当先翻进栅栏内。   “嗨,惊动报警装置可是会把巡警引过来的!”熊人古尔德紧张地扑到栅栏边低吼。   没多会儿,这两个生怕莽撞的直播组合会引来巡警、导致他们也没法偷拍的报社狗仔,便目瞪口呆地看到两名人类利落地绕过别墅外的报警装置,溜到了墙根下。   那个人类小孩还轻巧地沿着什么都没有的墙面翻进二楼阳台,又摸到一楼来开了后门,把她的同伴放进屋内。   熊人古尔德大张着嘴巴看到那两人隐没入别墅后门内,僵硬地扭头看向同伴。   “我们要不要……也跟进去?跟着他们的路线走应该就没问题?”   蛇人哈利挣扎了会儿,终究没能忍住“大新闻”的诱惑,用力点头:“走走走!” 第109章   那两个人类潜入别墅后没有锁上后门, 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绝不会愿意需要逃走时却发现后路被自己锁死了。   古尔德轻轻推开虚掩的后门, 猥琐地朝黢黑的走廊打量了两眼,冲搭档比了个跟上的手势,便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我开始觉得这是个坏主意了,古尔德,我们确定真要这么干吗?”   搭档哈利用手捂着胸口,显然, 从翻越栅栏到躲避监控耗尽了这位守法公民——闯红灯和被人投诉骚扰除外——的勇气,他这会儿尖脸发白,战战兢兢,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当然, 哈利,都到这会儿了还废话什么呢。”古尔德回头一瞪眼,伸手去拉搭档,“你得这么想,哈利, 我们不是在非法入侵……事实上,是我们发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贼入侵民宅, 我们是跟进来看那两个小贼想干什么的,如果他们会危害到西里尔先生, 我们会帮忙报警——我们这可是见义勇为!”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伙计!”   古尔德拉了哈利一把, 把半推半就的哈利拽进门, 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   后门进来, 是一条略有些狭长的、黝黑的走廊, 走廊尽头能看到微微闪烁的荧光, 似乎是扫地机器人充电时的提示灯。   古尔德拉下脑袋上戴着的红外夜视仪,手里紧紧抓着心爱的相机,轻手轻脚地顺着墙壁往前走。   还未走出这条走廊,两人便同时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马桶冲水声。   老天!   两个报社狗仔吓得心脏都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忙不迭贴墙蹲下,尽力缩小自己减少存在感。   冲水声中,似乎有人拉开了某个房间的门,又关上,紧接着便响起沉重的、步履蹒跚的脚步声。   哈利紧紧捂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直到那脚步声似乎消失在远点儿的地方了,才焦虑地伸手去拉同伴的夹克。   “嘘!”   同样紧张得不敢大口吐气的古尔德生怕哈利发出什么声音来,努力比起安静手势。   哈利知道他戴着红外夜视仪,能看得见自己的动作,用力地朝后方点了两下。   古尔德坚定地摇头,深吸口气,起身继续往前。   哈利无奈,也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走出走廊,两人来了一楼客厅。   客厅依然很暗,只能隐约看见家具陈设的轮廓,古尔德拉着哈利挤进沙发与餐厅吧台间的夹缝内,便麻利地调整夜视仪参数,四下搜索发热光源。   作为专业的报社狗仔,古尔德是很舍得在装备上投入的,他使用的夜视仪虽然没有军用版本那么强悍的功能,但在民用版里也算得上是高配,十米内能无视障碍物检索到一切热源。   没多会儿,他就找到了两个小贼中最容易分辨出来的一个——那个矮小的人类女孩。   古尔德兴奋地往那女孩所在方向看过去。   对于他们这种报社狗仔来说,一切与大人物相关的新闻都是热门爆点,包括且不仅限于大人物本身的丑闻——深夜潜入的小贼将哈密尔顿·西里尔这种知名的资本家吓得丑态百出的照片拍下来,也是必然要上热门的。   夜视仪镜头中,那女孩只与他们隔着一堵墙,正半蹲在距离身在客厅的他俩直线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双手朝下挥舞、似乎正在翻弄着什么。   “居然只是普普通通地来偷点儿东西的吗?”仔细辨认了下这女孩的动作,古尔德有些失望。   小偷偷到大人物家里这种事儿虽然也能凑合一篇报道出来,但显然并不那么吸引人——除非这个小偷本身也具有能引爆大众关注的传奇性,又或是偷窃期间被主人家发现、引发更严重的后果,比如灭门案之类的,不然是没有多少人会感兴趣的。   “啊,得了吧,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一个比哈利还瘦弱的人类男人,这么两个小贼哪干得出灭门案来?”古尔德默默吐槽了下自己那不符实际的期望,“还不如指望他们两能偷到哈密尔顿·西里尔那家伙谋杀勋爵的证据,接着行动暴露,让被激怒的西里尔撕破了脸皮追杀他俩呢。”   这家伙正独自上演内心大戏,马桶冲水声忽然再次响起,咕噜噜的水声在空荡荡的别墅客厅内回荡。   古尔德连忙把脑袋缩回沙发后面,与哈利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水声中,有人拉开了门,躲在沙发与餐厅吧台夹缝中的两人看到客厅天花板上亮了一小片,似乎是厕所里的灯光透了出来。   紧接着关门声响起,光线又暗下去,重回伸手不见五指。   沉重的、像是沉疴病人正扶着墙艰难挪动的脚步声,从客厅另一侧缓缓往餐厅吧台方向移来。   两个报社狗仔吓坏了,这可比之前在走廊里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刺激得多。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从两人身前不远处响起。   古尔德、哈利两个屏住了呼吸,惊恐地朝向黝黑的客厅过道。   脚步声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径直走过餐厅吧台,转向二楼,踩上楼梯。   哈利紧紧拽着搭档的夹克,脚步声踩上二楼楼梯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找回了呼吸,又不敢发出声音,只小口小口地、急促地喘气。   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   “我的天……”劫后余生的哈利哆嗦着发出抽气声,声音比蚊子也大不了多少,“太、太刺激了,古尔德,真见鬼了,都半夜三点多了,这家人还有这么多人呆在厕所里?”   古尔德没有回应他。   哈利下意识伸手去摸古尔德的肩膀,发现他的搭档正剧烈地颤抖,后后颈处的T恤和夹克衫的衣领都湿透了。   “你不是吧,古尔德,刚才可是你硬拉着我进来的,可别说你现在比我还害怕。”哈利不快地低声埋怨。   “我、我没有看见人。”古尔德努力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声音找回来,颤抖着道,“哈、哈利,刚才、刚才我没看见有人走过去……天,天,这是什么情况?”   “夜视仪坏了?”哈利下意识道。   古尔德一愣,这才想到这个可能性,连忙直起身,探头往外看去。   夜视镜头里,他还能看到那个只跟他们隔着一堵墙,正不住挥舞着胳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人类小孩。   古尔德熊躯一晃,软软地缩回夹缝内。   “没、没坏,天啊,夜视仪没坏……刚才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古尔德几乎要哭出来了。   没戴夜视仪、看哪都是黑黢黢一片的哈利也被他影响到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你可别吓我,老兄,我不想见警察,更不想见到不在我认知范围里的玩意儿!”   “不管了,这里不对劲,我们赶紧走。”古尔德挣扎着爬起来,侧过身子往夹缝外挤。   哈利当然不会坚持,伸手抓住古尔德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外走。   两人返回通往后门的走廊,闷头往走廊深处跑去。   很快,古尔德便大步跑到了后门前,伸手去拉门把。   没拉开。   古尔德顾不得会不会惊动主人家,用力握着门把使劲儿拧,依然转不动门锁。   “你把门反锁了?!”哈利听见动静不对,惊愕地道。   “不、我没有锁门啊!我关门的时候你也没听到锁芯声,对吧?”古尔德惊恐地道。   “当时、当时我太紧张了,没有注意,你真的没有反锁?”哈利慌了起来。   “我发誓我没有!”反正黑暗中搭档也看不见,古尔德索性任由眼泪滚落出来。   哈利焦急地挤到古尔德身侧,也伸手去拉门把,绝望地发现就算他俩一起使力,门把也纹丝不动。   更糟糕的是……西里尔这种资本家显然很舍得在装修上下本钱,连后门都是兼具防火防盗功能的厚重钢板夹层大门,压根不可能靠蛮力拆下来。   “对了,报警,我们可以报警!”   慌乱中,哈利稍稍找回了一丝理智,都顾不上会不会被中心城警方质疑他俩私闯民宅了,忙不迭从裤袋里掏手机。   但……就像是鬼片里的经典桥段,哈利的手机没有半点儿信号,不能拨出任何号码,也用不了任何软件。   古尔德的手机也一样。   “见鬼了,我们真的见鬼了!”哈利崩溃地大叫,“看看你干的好事,古尔德,咱们俩这可是真正的见到鬼了!”   “嗨,明明你一开始也是同意的,怎么能怪我呢?我说咱们跟着那两个人类一起进来的时候你可没拒绝!”古尔德气道。   说到那两个人类,古尔德灵光一闪,惊喜地道:“对了,那个人类女孩是从二楼翻进来的,我们可以从二楼出去!”   “别犯傻了,那个你说你没看见的不知道是什么鬼的家伙就是往二楼去的!”哈利怒道。   “那你说怎么办,咱们就一直呆在这儿等到天亮?”古尔德有些生气了。   “我怎么知道——”哈利正要继续埋怨,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惊愕地瞪着走廊后方。   “你、你怎么回事,你可别故意吓我。”古尔德本来就在崩溃边缘,惊恐地道。   哈利咽了口唾沫,抬手指向客厅方向:“古尔德,刚才咱们俩进客厅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有正充电的扫地机器人?”   “没有。”古尔德摇头。   “那、那、那又是什么?”哈利哆哆嗦嗦地指向走廊尽头,那处离地面约有半米左右高度,正一闪一闪的微弱荧光。   古尔德也终于注意到了这一点,呆滞地对着那点幽光发呆。   他们刚才从这条走廊走进客厅的时候,没发现外面摆着任何家用电器。   换言之,那点荧光并不是任何家电的指示灯。   “啊啊啊啊——!!”   古尔德终于崩溃了,顾不上会不会惊动主人家引来警察,尖叫着往客厅方向冲去。   哈利也慢一拍发出尖叫声,开启手机上的手电筒功能,嚎叫着跟紧古尔德。   一熊一蛇一路鬼吼鬼叫着奔回客厅、往餐厅方向转向,闷头往楼梯方向冲。   他两个才刚冲到刚才藏身的沙发附近,那原本平平无奇、但在此刻的两人听来犹如催命声的马桶冲水声,突兀地响了起来。   “妈呀啊啊啊啊!!”   本打算一口气冲上二楼、从二楼阳台跳窗逃出去的古尔德,最后一丝残存的勇气被这道冲水声击溃,压根不敢再上二楼,扭着屁股转身,鬼哭狼嚎地往他夜视镜头里能看到的活人奔去。   万幸,人就在客厅隔壁客卧的人类小孩没有把门锁上,吓坏了的古尔德肩膀一撞门就开了。   两人连滚带爬地奔进客卧,看见同类(活人)的古尔德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便是一呆。   他一直以为人类小孩是在这个房间里翻箱倒柜,到此刻才发现……人类女孩压根没去动房间里的箱子柜子,而是站在地毯中间。   他两个惊愕地看向人类女孩时,对方也正往他们看来。   “你俩吵吵嚷嚷的干嘛呢?”人类女孩喘着粗气,不快地道。   戴着夜视仪、只看得见这个人类小孩在热成像镜头上正红得发亮的古尔德还没出声,就听到他身侧的好搭档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一屁股跌坐在地。   还手脚并用地在原地挣扎着划拉,似乎是想往后退,又手脚乏力、动弹不得。   古尔德意识到了什么。   他抬起熊爪,战战兢兢地把夜视仪镜头往上一推……   然后他就看到了真相。   正满头大汗地微微喘息的人类小孩,手里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   她的脚下,散落着一具……尸体。   这具在夜视仪镜头中并不显示的尸体,绝对不属于活人——没有哪个活人能长出两个脑袋,也没有哪个活人的胸腔能有半人多高;胸口上还有一张大嘴,拖着长长的舌头,獠牙比人的手掌还长。   此刻,那张长在胸口的大嘴已经被砍成好几个部分,舌头断成了好几截,牙床也被砍得稀烂,獠牙都几乎被拔光了。   古尔德眼睛上翻,无声无息地软倒在地。   晕厥过去前,古尔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人类小孩不住朝下挥舞的双手压根不是在翻东西,而是在砍东西…… 第110章   “嗯……这么说, 你们想拍个大新闻,所以就跟进来了?”问清楚来龙去脉,燕红费解地道。   挤在墙角的两人瑟瑟发抖地点头。   “你们先是看到鬼火, 又听见到厕所里那只鬼作祟, 都还没想着马上退出去,胆子够大的啊!”燕红一言难尽地道。   “那那那那个指示灯一样的东西, 是是是是鬼火?!”哈利结结巴巴地道。   “准确地说, 是滞留在那条走廊里的一只小鬼。”燕红摇摇头, 蹲下来收捡地上散落的厉鬼獠牙,“那是只婴灵, 不会害人, 只会在有生父或是生母气息的地方徘徊, 倒不怎么紧要。”   在一般人眼里,婴灵是极其细小的、和家用电器指示灯差不多的微弱荧光, 综合灵能十点以上的试炼者才能看到它的真身……一只比拳头还小、拖着长长的脐带、五官和四肢都尚未发育完整的虚弱小鬼。   燕红没有具体描述那只婴灵的形态,但这也足够把两个报社狗仔吓尿了……   “那、那个,厕所里的鬼作祟, 又、又、又是什么?”古尔德战战兢兢地道。   燕红数了数捡起来的畸变厉鬼獠牙, 自然地塞进夹克衫口袋里,随口道:“是个老人的亡魂。可能是这家人的长辈吧,死了有些年头了, 意识灵智都散干净了, 只会重复循环上厕所。”   “按理说这种没什么执念的亡魂应该早就自然消散才对, 但估计是因为有人在这座房子搞了些不能搞的东西,死者的亡魂被强留下来了, 所以才会闹出动静来。”   说话间, 燕红走到客卧附带的浴室那儿, 拉住门把晃了三下,两轻一重。   这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燕红松开手,宋思远就打开反锁的浴室门,摘掉耳塞走出来:“没事了?咦,这两人怎么也在?”   燕红随口介绍了下两名狗仔跟着跑进别墅来的原因,宋思远听得哭笑不得:“真不知道该说你们这儿的媒体人是够敬业还是够内卷,在我老家,媒体人哪用实地采访啊,坐家里捕风捉影瞎编就是了,大新闻要多少有多少。”   一熊一蛇并未反驳他,只是困惑地看着这个藏在浴室里等未成年小孩收拾局面的家伙。   将宋思远放出来,燕红这才对两名狗仔道:“你们现在是要打算先出去,还是要继续留在这里拍什么大新闻?我先说清楚哦,可能你们拍不了什么像样新闻的,我们进来以后才发现这座房子里没有几个活人了,哈密尔顿·西里尔是不是还活着我也不知道。”   “出去!我们要出去!”哈利不等搭档开口便迫不及待地道。   “那成,宋哥,我们先把他们两个送出去。”燕红朝宋思远点点头,抬脚走向客卧门,“跟好我哦,不要离我太远,我没有远距离攻击手段的,跟我离太远了我可能来不及救你们。”   古尔德本来还有些犹豫不决,一听这话冷汗都吓出来了,忙不迭拉着哈利粘到燕红屁股后面。   四人前后脚走出客卧,客厅另一侧的再次传来咕噜噜的马桶冲水声。   古尔德嗷了一嗓子,惊恐万分地跟哈利抱到一起。   “不要怕,这只鬼很弱,要不是这座房子阴气很重又散不开,你们根本听不见它作祟的。”燕红回头安慰道,“它唯一能影响的就是那边那个厕所,那估计是它死的地方,别去那个厕所里就没事。”   古尔德熊脑袋上的绒毛全都竖起来了,哈利那张扁长嘴里的细密尖牙也不住发出“咯咯”声。   蹒跚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逼进,两人都怕得要死,恨不能扭头就跑,偏偏走在他们前面的人类女孩一点儿也没有回避的意思,他俩压根不敢跟这女孩分开,只得咬牙闭眼,硬着头皮僵在原地。   没多会儿,两人都听到脚步声落在极近处,像是与他们擦身而过……   哈利鼓起勇气睁开一条缝往外偷瞄,并没见到什么让人接受不能的东西,那脚步声也已经走到了他们身后去。   “你们看,我就说不用怕的吧。”走出去两步的燕红回头招手。   哈利、古尔德两个重重地吐了口气,脑门上的冷汗哗啦啦地往下淌。   到走廊里,再看到那一闪一闪的荧光,两人也镇定了不少,至少没像之前那样发现这荧光不对劲便立即大呼小叫了。   “嗯……果然打不开了啊。”   燕红伸手推拉了下纹丝不动的后门,后退一步,朝紧贴着她的两人挥手:“你们退开一点。”   无坚不摧、无物不伤的手斧劈下,并没有听到金属碰撞声。   “咦?”燕红定睛一看,发现……斧刃离后门还有半尺多(十几公分)距离就停了下来,劈不下去了。   “奇怪呀?”燕红收回斧头,双手握紧斧柄,再度重重挥下。   她使出了全力,但斧头依然在离门半尺多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再难寸进。   “女女女女士,这这这是怎么回事?!”才刚放心下来的哈利,唬得再次变成结巴。   燕红一头雾水地伸手去摸门,她的手指确实可以很轻易地碰到冰凉的钢板夹层门体,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法用斧头砍到门。   “我的斧头没法砍到这扇门。”燕红困惑地回头道,“按理来说,我的这把斧头可以砍中任何形态的生命体和非生命体才对……这扇门好像不是因为鬼物作祟之类的原因而被封死的,似乎是有某种力量阻止我这么干。”   哈利、古尔德两个本位面土著一脸懵逼,宋思远这个新人也是满脸的茫然。   燕红也没指望这三人能给出解释,琢磨了下,又尝试着拿出裂口女的大剪刀。   锋利无比、连石头都能剪成粉末、钢铁都能剪断的凶煞剪刀……倒是可以戳到门身上。   但没什么用。   这扇门似乎比裂口女大剪刀还凶煞,剪刀戳上去,连个白印子都戳不出来。   燕红又试着用剪刀的刀刃撬门锁、用肩膀撞门、用脚飞踹……这扇门依然纹丝不动。   尝试了一番她能用得出的破门手段均未建功,燕红只能无奈地放弃,摊手道:“好吧……这里似乎正处在一种能进不能出的状态,你们俩可能暂时出不去了。”   已经预料到不妙的哈利、古尔德两人面色发白,摇摇欲坠。   “也不用这么绝望的,我们把这座房子的问题解决,你们就可以出去了。”燕红安慰道,“等会儿你们都跟着宋哥走,不要乱跑乱叫,该躲的时候就躲起来,这样的话应该不会出事的。”   “走、走楼上的话,也不能出去吗?”哈利怀揣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一楼只有一只婴灵,一只老人鬼,和客卧那只肚皮长嘴的鬼,进来的人就出不去了,二楼的鬼怪比一楼多,我觉得还是不要抱太多希望。”燕红摇摇头,说出了大实话。   “二楼还有更多鬼?!”哈利叫出了鸡叫声。   “是啊,刚才我翻二楼阳台进来开门的时候就被好几只鬼追杀,一口气跑下来的。”燕红诚实地道。   哈利&古尔德两人再次摇摇欲坠。   “等、等等,我刚才好像听你说过……这座房子里还有活人的吧?”绝望之中哈利想到了什么,连忙追问道。   “嗯,在二楼的那个方向,我用秘术的时候看到的,有两个活人。”燕红抬手朝斜上方一指,“体型上看应该是两个大人,不过看不出是男是女。”   死判官状态下燕红能无视障碍物看到附近范围内的活动的生人,“功能”和红外热成像类似。   “既、既然二楼还能有活人,那我们、应该——”哈利话说到一半,便意识到了什么,自己卡了壳。   宋思远好歹也是成年人,不用哈利把话说完就听出了他原本想说什么,幽幽地道:“有的时候吧……活人可能会比鬼还可怕呢。”   这下燕红也听懂了,忙道:“最好不要哦,我不建议你们两个去跟那两人汇合,能在这种诡异的房子里住下来,那两个人肯定是有问题的。如果那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哈密尔顿·西里尔,那就更危险了。”   古尔德一听这话,狗仔之魂瞬间被激活,连忙问道:“女士,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关于西里尔?”   “我们怀疑……不对,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了,我们确定西里尔这个人与蟹脚组织有关。”燕红点头道。   “嘶——”古尔德、哈利这两个新闻行业从业者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我的天,西里尔居然是蟹脚组织成员?!这、这可是天大的新闻!”古尔德控制不住地叫道,“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吗?女士,如果你能提供可信的情报,我向你保证,你提供的线索至少能让你赚到几十万,不,上百万!总之是一大笔钱!”   “我要这里的钱有什么用?”燕红先是好笑地说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了什么,看向两名报社狗仔的眼神儿顿时就不对了。   她果然还是对现代位面的常识有些难以应用自如——眼前这两位不就是曝光血月秘会、让大伙儿完成任务的最佳渠道吗?!   如果跟这两位合作,试炼者们还可以控制曝光的时机,在做完任务前尽量多提升一下完成度、多赚一些个人贡献值!   因海拔高出太多的关系,古尔德并没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类女孩的眼神变了,仍然在激动地大呼小叫:“你在说什么,女士,钱怎么会没用呢,这里可是中心城,怪物王国的商业中心,你可以买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什么都行!”   燕红的双眼亮度再次提升——对呀,要是能赚到这里的钱再买成东西带走,那不就能省去找垃圾场捡垃圾的时间?   这次进任务前,她可是特意腾空过道具栏的!   “好,我们合作。”燕红伸出双手,用力握住古尔德的大熊爪,两眼发亮地道,“我保护你们安全离开这里,也会给你们找证据,你们要给我这里的钱,什么时候把新闻发出去也要听我的,怎么样?”   古尔德、哈利两人郑重地点头。   再回到客厅,不光燕红神采奕奕,拿到独家大新闻的两个本位面媒体人也是红光满面,再听到马桶冲水声都不害怕了。   宋思远:“……”   宋思远嘴角微抽,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连任务的紧张感都被影响到了的样子……   精神抖擞的燕红领着三个拖油瓶快速把一楼的所有房间搜索了一遍,并没撞到有攻击性的鬼物,也没有找到什么地道、密室的入口之类的。   “上二楼!”   招呼三人一声,燕红便毫不拖泥带水地当先踏上楼梯。   前半程风平浪静,到燕红踏上转弯处的楼板,摆在楼梯转角处的石膏像忽然动了起来,石膏层片片剥落,暴露出石膏底下一身青紫疤面皮肤的丑陋鬼物,恶鬼般的鬼脸嘶鸣着往燕红咬来。   燕红二话不说一斧头砍过去,疤面鬼的头部骨骼应声碎裂,那奇丑无比的青紫皮肤却居然没有被砍穿。   燕红意外地“咦”了一声,将斧头反过来拿,用厚重的斧背疯狂捶打疤面鬼。   让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某种诡异肉块被锤烂的沉闷捶打声中,自石膏像里冒出来的疤面鬼露面不过短短几分钟,就被锤成了一滩。   “等我一下哦,这个鬼的皮有点东西的,不能浪费了。”   燕红回头冲还站挤在下半截楼梯上的三人交代一句,便收起斧头蹲下来,掏出裂口女的大剪刀,开始剪疤面鬼皮。   嚓、嚓的剪皮声中,古尔德、哈利两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五官越来越活泼。   就连同为试炼者的宋思远,也渐渐难以做好表情管理。   “……这、这就是资深者的世界吗?”   只有一场正式任务经验的宋思远,一脸惶恐地捂着胸口。   紧张感什么的,果然只有他这种新人才会在乎,大佬们干什么都是举重若轻的! 第111章   幽寂的走廊似乎一眼看不到尽头, 天花板上淅淅沥沥地滴着水,地板上却看不到水渍。   厕所里的镜面灯灯光透过门缝洒落到地面,拉出道倒L字型的狭长朦胧的光带;轻微风声传过, 这仅有的光源不知为何闪烁了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刚刚经过此处, 短暂遮蔽过这仅有的光源。   燕红站在楼梯口, 皱眉望向走廊深处。   她右手边是个凸出去的阳光房大阳台, 也是她最开始翻进这座房子的地方, 当她警惕地盯着阴暗幽深的走廊时,古尔德、哈利两人正满头大汗地试图掰开阳台落地窗。   “不行, 果然打不开。”古尔德绝望地收回手。   他对人类女孩燕红这位“驱魔人”消灭鬼怪的能力很感兴趣, 但在亲眼看见燕红锤死楼梯间那只疤面鬼、还剥了鬼皮后……他就体会到这绝不是能带着娱乐心态去好奇的领域了。   驱魔人大战妖魔鬼怪什么的——果然还是隔着屏幕抱着爆米花欣赏就好!   “那就动身了啊,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的。”燕红回头招呼一句,抬脚便往走廊深处走。   古尔德、哈利这对难兄难弟愁苦地对视一眼, 硬着头皮跟到宋思远身后。   此时的燕红在两位原住民狗仔眼里的形象已经不是电影明星般的驱魔大师,而是高度危险的诡异人物……剥鬼皮这一幕的冲击太大了, 这女孩和这座恐怖至极的别墅也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变成这两人的梦魇——没错儿,梦魇里也包括了燕红。   战战兢兢地跟着走了没几步, 前面的燕红便停了下来。   她回头看了眼距离她只有几步远的三人,又皱眉看向后方阳台区域。   “怎、怎么了?”古尔德颤声道。   “没事, 可能是我多心了。”燕红略略点头, 又转回去开路。   又没走几步,燕红再次停下,困惑地回头。   “你发现什么了?”宋思远也察觉出不对了。   “嗯……等一下。”燕红皱眉回应一句,开启秘术。   古尔德和哈利两个眼睁睁看着本来就在他们心目中万分危险的驱魔人变成了个黑黢黢的、两眼冒光的魔鬼, 尖叫着一左一右紧紧抱住了宋思远。   “轻、轻一点!”猝不及防的宋思远惨遭熊抱蛇缠, 差点儿没喘过气来, “只是法术而已,别大惊小怪!”   宋思远好容易从俩原住民手中挣扎出来,却见……变成了死判官的大腿队友,正用那双泛着幽冷白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呃……燕红?”宋思远紧张地道。   “没事,没事,你别动,你们都别乱动啊,没事的。”燕红抬手做出安抚动作,嘴上说没事,语速却比平时快了不少。   宋思远脑门上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喂喂,别吓我啊,到底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   古尔德和哈利两人同时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没关系的,你们都站那别动啊,千万别动啊。”燕红嘴上说着,挥着斧头往三人劈来。   宋思远心头一颤,本能地想要逃走,又想到资深者不太可能会害他,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动,只两条腿不住打颤。   古尔德和哈利可不像宋思远这样敢于信任燕红,双双尖叫着转身逃跑。   亏得宋思远一开始就觉得这俩货不太靠谱,连忙出手一左一右拉住两人。   既然资深者再三叮嘱让他们不要乱动,那肯定是有道理的,宋思远可不愿意让这俩坑货把自己给害了。   情急之下,宋思远的爆发力也不算弱,硬生生拽住了两人,但他自己也被这两个吓坏了的原住民带得不住踉跄后退。   “别动!”   燕红的暴喝声在三人耳边炸开,正二对一角力的三人下意识将目光往她转去,便见……双脚浮空的魔鬼形态驱魔人,手里的斧头贴着宋思远的耳边劈了过去。   斧刃前端,本应空无一物的虚空处,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被丝滑地切割开来。   目瞪口呆的宋思远,和忘了要挣扎的古尔德、哈利两人,六只眼睛震惊地顺着斧刃移动。   三人同时看见空气中出现古怪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两片横切面,就像是被切断的室外烟囱那样汹涌地朝外冒出滚滚黑烟。   双臂持斧的燕红再度暴喝一声,“抽”回斧头,踩到古尔德的屁股上借力“飘”起,雪亮的斧刃拉出道凌厉炫目的危险弧光,擦着古尔德头顶、重重往前劈下。   仿佛密度极高的工业用凝胶被利器切割的滞涩摩擦声响起,面朝阳台方向的古尔德、哈利两人,惊愕地看到距离他俩最多几十公分远的地方出现诡异的光影扭曲现象,就像是电影特效一般,突兀地浮现出来一头……可怕的怪兽。   只能用怪兽来形容眼前这只几乎堵满了走廊的怪物了,那庞大的躯体能把熊族古尔德都衬托得娇小可人。   如同拙劣的幼儿橡皮泥作品一般乱七八糟的、毫无比例可言的三角形躯干上,野蛮生长出古怪扭曲的各类肢体,兽首,人身,犬足,人手,蛇躯,鹰爪……连想统计种类,都是个麻烦事儿。   “啊啊啊啊啊——!!”   原本还在与宋思远角力的两个原住民狗仔,不约而同尖叫着拖起宋思远朝后跑。   “我不是说不要乱跑吗!”燕红恼火地回头怒吼一句,又挥斧去挡往她抓来的鹰爪。   这回古尔德和哈利总算晓得要听劝,跑出去几步便停下来,紧抓着宋思远的胳膊瑟瑟发抖。   也不是他俩真不敢乱跑,实在是他们担心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深处还藏着什么看不到的妖魔鬼怪,这才敢留在附近观望。   宋思远简直要被这哥俩个气笑,本来他自己也挺害怕的,这会儿都顾不上恐惧了,怒道:“要么无条件信任我们,要么自寻生路,你们两赶紧想清楚。”   古尔德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哈利只紧咬着牙关拼命点头。   不知何时潜伏到四人身后来的这头怪物外表极具威慑力,实力还真不怎么样。   或许是被捏合到一起的鬼躯过于笨拙,也或许是这种被强行“缝合”而成的怪物本来就保持不了多久,燕红上蹿下跳砍了十几斧头、砍出数道黑烟狂涌的缺口来,这头缝合怪便失去了战力,形体渐渐崩溃。   燕红喘着粗气稍稍退开,往嘴里塞了粒补血丸,又盯着缝合怪观察了会儿,确认这玩意儿回天乏术,这才回头对劫后余生的三人,重点是古尔德和哈利两个,皱眉道:“我开始就说过不要乱跑的吧,再这样下次不管你们了啊。”   “不、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哈利拼命摇头。   “听你的,我们一定听你的。”古尔德面色发白地点头。   “好。”燕红也不是会抓着别人的错处不放的人,爽快跳过这一茬,提着斧头越过三人,“这里的鬼好像是有人在指挥,都会来偷袭了,我从现在开始要保持这个状态,时间会很紧要,不要再耽搁时间了哦。”   一楼的婴灵和老人鬼是被强留在人间的亡魂,本身并不具备自主意识。   会攻击人的那只客卧里的鬼,也要人进了客卧才会发起袭击。   二楼的这只缝合怪,却会悄无声息地接近四人,还会绕开燕红,试图袭击没有自保能力的另外三人……燕红要还看不出二楼的鬼有古怪,那就白瞎她跟那么多位脑力派的资深者一起做过的任务了。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   身着睡袍、手上拿着根雪茄的哈密尔顿·西里尔,脸色难看地盯着热成像监控屏幕里的画面。   燕红从二楼阳台翻进屋内时,这座别墅的主人哈密尔顿就被警报声惊醒了。   他没有报警。   一旦引来警方,这座别墅的秘密便难以继续掩饰……至少哈密尔顿无法跟警察解释为什么一楼客厅的客用厕所会每隔八分钟就会传出抽水声,厕所门还会自动打开,关上。   “这几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个驱魔人是谁雇来的?”   哈密尔把雪茄摔进烟灰缸,脸色难看地看向坐在旁边单人沙发上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个人类。   这个人类留着修剪得当的胡须,穿着一身平平无奇的家居服,脖子上戴着个逆五星银质吊坠。   胡须男也一直皱眉盯着监控中那个热成像忽然变得极暗、像是体温骤然下降了一半多的古怪矮小身影,闻言,目光往哈密尔顿投来。   “西里尔先生,这个问题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你自己。”胡须男沉声道,“我告诉过你们,不要把事情闹得太大,那会容易招惹到不应该去招惹到的人,是你和男爵坚持一意孤行。”   “赫伯特只是个爱出风头的蠢货!”哈密尔顿怒道,“别推卸责任,胡德术士,你怎么不说是你们的纰漏呢,看看我的房子,被你弄成了什么鬼德行?我开始想要的可不是这个。”   “西里尔先生,任何超出常理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胡德术士冷冷地道,“你想要绝对安全,而我完成了我的承诺。”   “这也叫绝对安全吗?!你这些废物怪物连个驱魔人都拦不住!!”哈密尔顿指着监控屏幕中那道比另外三道黯淡的多的热成像人影破口大骂。   胡德术士摇摇头,站起身整理了下衣领:“口舌之争毫无意义,西里尔先生。秘会只履行我们应允的承诺,超出我们约定的部分,不在责任范围内。”   “混蛋,我可是秘会的股东,董事会的人,给你们提供资金的人!”哈密尔顿忽然慌了起来。   胡德术士笑了笑,嘲讽地道:“丹尼斯·赫伯特勋爵也是秘会的投资人,西里尔先生。”   说着,此人往前踏出一步。   他脚下的影子里,悄无声息浮现漆黑人影,伸出双臂,轻柔地抱住了他。   “不、不要!”哈密尔顿大惊失色,惊惶起起身往胡德术士扑来。   胡德术士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任由漆黑人影抱着他、沉入自己的影子里。   哈密尔顿扑了个空,跌倒在地毯上。   他面无人色地挣扎着爬起来,回头张望,胡德术士的影子已经消失无踪。   “该死——!该死——!!”   哈密尔顿冲着无人处破口大骂。   骂声还未落下,起居室的门便被一把斧头劈开。   拎着斧头的矮小身影飘进房间内,散发着幽冷白光的眼睛冷冰冰地往瘫在地毯上的别墅主人看过来。   哈密尔顿总算看到了入侵者的真身。   明明自己的住宅就“养”着怪物,这家伙看到死判官状态下的燕红,反应居然也与古尔德和哈利如出一辙:“魔、魔鬼啊啊啊啊——!!”   燕红一斧背敲过去,尖叫声戛然而止。   她举目将起居室和内间卧室扫了一遍,困惑不已:“奇怪,怎么会凭空消失了一个的?” 第112章   燕红是直奔她视野里的两个活人来的。   在她赶到前, 她的黑白视野中,其中一个散发着生人“热气”的活人,消失了。   燕红还以为是其中一个杀了另一个, 但她劈了门冲进来,只见扑到地上的那人, 并非见着尸体。   “这是什么妖术?”   燕红不解地走到消失那人原来站着的地方, 蹲下来摸索地面。   没有什么地道、密室入口之类的东西, 而且这里是二楼,这栋别墅的楼板并没厚到能藏人的地步。   就算楼板能藏人,也应该被燕红的黑白视野“看”到才对。   她正摸不着头脑, 落在后面的宋思远叫声传来:“燕红、燕大佬!”   “怎么说?”燕红担心同伴出事, 连忙飘到起居室门口。   “走廊变了。”还在走廊上的宋思远错愕地道。   燕红抬眼一打量, 发现还真是……   倒不是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是没有那没来由的滴水声了,明明有三米多宽的走廊也不像之前那样莫名其妙地给人一种寂灭幽深、仿佛喘不过气来的窒息压抑感。   这种变化在死判官的黑白视野下尤其明显, 原本灰蒙蒙的走廊空间忽然变得清爽干净, 就像是浑浊的污水置换成了清泉一般。   燕红惊讶地打量了会儿四周, 低头朝下看。   隔着不算太厚的楼板,她“看”不到楼下那两只无意识的小鬼了……通往后门走廊里的婴灵和被困在厕所循环中的老人鬼, 都像是解除了困住它们的枷锁, 迫不及待地消散得一干二净。   整座别墅的“空气”都变得极其清透, 再见不着半分阴气。   燕红偏头琢磨了会儿, 回头看向室内地毯上那个晕厥过去的人类男性。   “这座房子里保护他的‘布置’没了……他被抛弃了?”   凌晨四点,南城区皇后大道。   一辆小车停在挂着“K2”路标的巷子口停下,车门拉开, 一脸疲倦的安德鲁挣扎着从对他来说过分狭小了些的驾驶座上挤了出来。   “看来燕小姐他们还没来。”   抽着鼻子嗅了下四周, 安德鲁回头对从后排下车的燕赤霞道。   “燕师妹不会有事吧?”燕赤霞有些担心。   “只要他们没有运气差到上来就碰到‘那个怪物’, 那就肯定没事。”安德鲁走到车屁股后面,拉开后备箱看了眼,又关上,“还没到我们约定的汇合时间呢,先等一下吧。如果到了时间他们没出现,那我们就去找他们。”   燕赤霞点点头,左右看了眼,走到路边一家室外餐厅没有收起来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等了没多久,就有辆面包车从街那头开了过来。   安德鲁隔着老远看到面包车驾驶座上的人是同伴,高兴地道:“燕先生,他们来了。”   开车的宋思远也看到了等在巷子口的两人,高兴地挥挥手,又回头冲后面说了几句什么。   面包车在小车屁股后面停下,车门拉开,当先跳下来的果然是燕红:“你们这么快呀?我还以为是会是我们先到呢。”   “我们也没到多久……诶?”安德鲁迎上前两步,闻到车内传出数道陌生人的气味,惊讶地道,“燕小姐,你们抓了几个人?”   正准备跟着燕红下车的古尔德、哈利两个顿时露出惊恐表情。   “只抓了一个,哈密尔顿·西里尔,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好像跑掉了。”燕红道,“这两位是古尔德和哈利,报社的人,我们刚巧碰见的,他们愿意和我们合作,这辆车就是他们的。”   “是这样。”安德鲁连忙歉意地朝两人点点头,又对燕红道,“我们也抓到了怀尔德·特瑞西男爵。”   刚下车的古尔德、哈利冷不防听到这句“犯罪宣言”,惊恐地抱到一起。   “咱们先找个清净地方吧。”燕红伸手从面包车车厢里拖出还未醒来的哈密尔顿·西里尔,扛到肩膀上。   一刻钟后,一行六人(含原住民狗仔)带着两个绑来的战利品翻进了K2-526号,西里尔经营的马术俱乐部。   这地方被中心城警方反复搜索过好几回,又查封了一个多月,外面看着正常,里面却实在是乱得不成样子;好在试炼者们谁也不是挑剔环境的人,找了个能下脚的地方便赶紧说起正事。   “……你没来得及见到的‘第二人’消失后,别墅里的异相就没了?”安德鲁惊异地道,“等等,这岂不是说——哈密尔顿的别墅里,那些能让你都头疼的特殊装置和能被御使的鬼物,控制权居然不属于哈密尔顿本人?!”   “我事后想想,也觉得奇怪。”燕红点头道,“明明哈密尔顿是指使秘会去害人的主谋,但看起来却又是他被抛弃了,难不成这个人其实不重要,不是秘会的核心人物?”   “不,这个人肯定很重要。”安德鲁肯定地道,“我们去的男爵的宅邸,并没有你碰见的那种诡异装置和能被御使的鬼物,我和燕先生唯一的麻烦只是尽可能不去惊动男爵的管家和宅邸里的报警装置。”   燕红“咦”了一声,脱口而出:“怎么会?豪商都有秘会的神秘手段保护,士族居然没有?”   “先审问一下这两个主谋吧。”安德鲁道。   怀尔德·特瑞西男爵是位年约六十上下的老年贵族,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也让他非常惜命,被叫醒后并没有大吵大闹,表现得相当配合。   封闭的、看上去像是员工休息室的小房间里,将两名原住民留在外间、关起门来审问男爵的试炼者们听了他的陈诉,个个都是一脸的一言难尽——只唯独听不懂的燕赤霞满脸茫然。   “简单来说……你与哈密尔顿决定弄死赫伯特勋爵的理由,只是因为在某个电影项目上的分歧?”安德鲁抽着嘴角道。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事实上,我们与赫伯特的恩怨由来已久。”特瑞西男爵强忍着惊惶,斯文地道,“赫伯特觊觎哈密尔顿的马场,而这是哈密尔顿的逆鳞。”   男爵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愿意说出他与赫伯特的恩怨,但试炼者们反正也不关心这个,也懒得追根究底。   “好吧,下一个问题,男爵。”安德鲁道,“你是否知道血月秘会懂得真正的邪典?”   “邪典?”特瑞西男爵困惑地道,“那是什么?某种邪恶的典籍?”   “确切地说,是正确地供奉某位邪神的神秘学学识。”安德鲁仔细观察着男爵的反应。   特瑞西男爵眼角周围的肌肉轻微地抽动,迟疑了下,准备开口。   安德鲁抬手制止,冷静地道:“你最好想好再说话,男爵,我并不愿意粗鲁地威胁一位人类老年绅士,但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男爵打了个寒颤,眼角余光扫过他脚边还未被叫醒的哈密尔顿·西里尔。   这位惜命的老绅士显然不太敢去尝试浪费对方时间激怒对方的后果,颤抖着道:“新月娱乐的中下层雇员,有七成以上是秘会成员……我可以肯定,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普通人——他们远比一般雇员服从性更高,你们知道的……相信自己正为了某种、某种理念而付出的人,会更愿意……不计报酬。”   安德鲁再有修养也是小孩,忍不住讽刺地道:“看来连男爵都觉得那种‘理想’是可笑至极的事儿呢,听听你的用词,理念?概念?就像是痴迷上流社会流行时尚的白痴中产一样卑微又愚蠢吧?”   男爵抿着嘴巴没吭声。   燕红不解地道:“安德鲁,你忽然间生什么气呢?”   “呃……其实我也听得有点生气。”宋思远瞪着死鱼眼插了句话,“什么血月秘会,和我老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企业文化说白了就是一种性质的玩意儿,谈个人理想谈品牌未来,忽悠员工氪命996——只不过我老家是画大饼,这老头是真让搞蟹脚。”   燕红:“……你们说点我能听懂的。”   “总之,你其实是知道血月秘会真有‘干货’的吧?”安德鲁微微眯起眼睛,用不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男爵。   特瑞西男爵下意识打了个寒颤,磕磕巴巴地道:“要说服那么多人,总不能、总不能……”   “秘会成员中,真正懂得邪典的到底有多少人?”安德鲁不耐烦地打断道。   “只有一人,秘会的教宗。”男爵脱口而出,“一个术士,叫胡德的术士。”   说出新月娱乐最大的秘密,特瑞西男爵像是摆脱了某种桎梏,交代流畅起来:“这个危险的男人是哈密尔顿找来的,他为企业驯服雇员,也为董事会排忧解难……我们之中不少人不是中心城市议员,就是区议员,这座城市很需要这种能把危险份子集中起来断绝后患的人才。”   能无障碍理解这段无耻言论的安德鲁、宋思远,齐齐翻了个白眼。   “除此外,他也能帮忙解决一些常规手段解决不了的问题……比如哈密尔顿招惹来的麻烦。”男爵咽了口唾沫,卖朋友卖得很爽快,“哈密尔顿的商业手段较为过激,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   燕红“啊”了一声,她可算明白哈密尔顿的别墅为什么搞得跟龙潭虎穴似的了。   “只有一个啊。”安德鲁松了口气。   “胡德术士此人,究竟有多危险?”燕赤霞少有地插了一句嘴。   特瑞西男爵脸色微微发白,嘴唇也控制不住地开始哆嗦:“我只能说,这个家伙是个极其危险的疯子……但在细节上我了解的并不多,通常是,通常是哈密尔顿和他打交道。”   安德鲁盯着男爵看了会儿,与燕红对上视线,微微点头。   这个老贵族十分惜命,轻飘飘暗示几句就什么都交代了,这样的人当然会尽可能远离一个懂得使用邪异手段的危险份子。   当然,试炼者们并不会听信特瑞西男爵的一面之词。   安德鲁伸爪把老贵族抱起,燕红蹲下来将凉水泼到哈密尔顿·西里尔脸上。   哈密尔顿悠悠转醒,安德鲁特意让他看清特瑞西男爵的正脸,这才把老男爵扛出去关到另外一个房间,独自返回来。   “说说你对胡德术士的了解吧,西里尔先生。”   安德鲁在一脸惊惶的西里尔面前蹲下,他特意凑得比较近,利用他这超过三百磅的惊人体型对西里尔形成威慑:“你可以称呼我为安德鲁,我的建议是,请不要浪费我们双方的时间,否则代价可能需要你来承受。”   还没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西里尔,茫然的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宋思远,垂手肃立的燕赤霞,双手抱胸站在旁边的燕红。   他的视线停留在体型上很有记忆点的燕红身上,盯着她看了好会儿,还有些僵硬的脸色渐渐透出惊恐。   “这个人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个老实。”燕红见西里尔半天不出声,不快地皱眉道。   西里尔听出这把嗓音正是他在自家别墅监控里听过的魔鬼驱魔人,瞬间就清醒了。 第113章   “你们……是冲胡德术士来的?!”西里尔震惊地道。   安德鲁敏锐地听出不对, 立即试探着道:“看来你也知道你正与什么危险人物为伍。”   西里尔忽然亢奋起来。   他先是亲眼见过了魔鬼一般的驱魔人侵入自宅,又体验了一番被背叛、被抛弃的待遇,此时的西里尔绝不可能像睡梦中被绑走的特瑞西男爵那样镇定。   惊怒交织的商人根本没有替背叛者保密的想法, 吼叫着道:“那你们就去宰了他吧,那个该死的杂碎就在——”   “咔嚓!”   让人毛骨悚然的、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取代了西里尔的怒吼。   脸上还挂着愤怒、亢奋表情的西里尔,脑袋一歪、垂落到与肩膀平行, 顷刻间没了呼吸。   “……诶?”   到西里尔断气,安德鲁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目光呆滞地下移,落到……他那只捏断了西里尔脖子的右爪上。   “我、我——”   安德鲁闪电般收回右爪,惊恐地回头。   白练般的飞剑剑光, 和迎面劈来的雪亮斧刃,占据了安德鲁所有的视线。   安德鲁满心愧疚又委屈不已, 闭上眼睛往后一缩。   预想中被飞剑刺穿皮肉的痛感没有传来,斧头似乎也没有劈到他身上。   安德鲁奇怪地睁开眼睛,却见一只脚正往他胸口上踩来。   “别动。”   燕红一脚踹到安德鲁肩胛骨上、将还处于蹲姿的安德鲁踹倒在地, 大半个身体的重量踩到安德鲁身上,目不转睛地再次挥斧。   被燕红踩在地上的安德鲁猛地瞪圆了眼睛, 一脸惊愕地看向自己的正上方。   天花板……不,似乎是从某个错位的空间里垂下来的、数不清的细长丝线状物质, 另一端就粘在他身上!   绕着他旋转的飞剑和燕红挥舞的手斧正快速斩断丝线,可却又有更多的丝线轻柔地自虚空中垂落。   丝线向下的那一端犹如锚定了安德鲁, 丝毫不理会挡在侧他上方的燕红、精准地往他身上贴过来,不容拒绝地粘粘到他的四肢、躯干, 乃至脑袋上。   直到这时, 安德鲁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并不完全受他控制……他居然连下意识的挣扎都做不到了。   安德鲁惊恐万状, 失声惊叫:“这是——什么啊?!”   燕氏兄妹一言不发,专注地将缠绕在安德鲁身上的诡异丝线一一斩断。   宋思远手足无措站在一旁,想帮忙又不敢靠近,怕给资深者们添乱。   “不行,怕是来不及!”燕红很快发现他们两个合力斩断的丝线还没有垂下来的多,安德鲁身上的丝线密得都快看不清他人影了,迅速掏出裂口女大剪刀扔在地上,“宋哥,来帮忙!”   “好!”宋思远虽然见过燕红是如何用这把剪刀剪开疤面鬼的皮,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心理障碍,快步跑上前来捡起剪刀。   有了宋思远的加入,三人斩断丝线的速度终于超过了丝线垂下的速度。   但这仍然治标不治本——那不知从何而来的丝线状物质,仍旧源源不绝,无穷无尽!   燕赤霞见状不妙,下定决心高喝道:“小友,燕某要召雷法相助了,你且忍住些!燕师妹,宋兄弟,听我提示速速退开!”   “好!”燕红、宋思远连忙应声。   燕赤霞腾出手来快速比划出天罡五雷咒法手势,暴喝出声:“雷霆行天地,正气斩诸邪!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退开!”   燕红、宋思远两个忙不迭往左右急退。   只听平地一声惊雷炸响,不知从何而来的雷霆凭空而降,击穿安德鲁正上方那处诡异的错位空间,荡碎无数丝线,轰落到安德鲁身上。   电光闪烁,空气中一阵霹雳作响。   到雷霆之威尽散,安德鲁上方那片诡异扭曲的错位空间已不见踪影,那些好似绵延不绝的丝线也没了踪影。   被震趴到地上去的燕红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快步冲到结结实实挨了记雷劈的安德鲁身旁蹲下,探了下鼻息、又摸了下胸口心跳,忙不迭掰开安德鲁的狼嘴,塞了粒加林仙豆(伪)进去,又咬牙把他上半身搬坐起来,摇脖子捶胸口,让仙豆能顺利咽下去。   如是折腾了数息功夫,一身焦黑、连衣物毛发都烧焦了不少的安德鲁才幽幽转醒。   “呜……”受了大罪的狼崽子呜咽一声,又赶紧咬住牙关,把眼眶里的水花忍回去。   燕红见他无事,松了口气。   “安德鲁小友这是被盯上了。”燕赤霞查看了下安德鲁,皱眉道,“此界事事诡谲,与我所学大大不同,到此刻,我仍看不出小友身上有何异常,奇哉怪哉。”   “呃……燕道长你是修仙的,这个世界是克苏鲁风格,看不出来也正常,画风都不对嘛。”宋思远听燕赤霞那口古人腔调就觉得画风违和,好笑地道。   燕赤霞:“??”   安德鲁使劲儿吸了口气忍住泪意,低落地道:“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谨记我是最容易受神秘侧精神力量影响的那一个,我应该离西里尔远点儿的……”   “也不只是你忽视了这一点,我们都没有想起来。”燕红皱眉道,“你们留意到了吧,哈密尔顿是要说出胡德术士的隐秘才被灭口的。”   安德鲁、燕赤霞、宋思远三人,同时往她看来。   燕赤霞虽对严重欠缺现代位面尝试,但逻辑还是有的,想了想便凝重地道:“是了,想来是安德鲁小友在那处勋爵豪宅里被留了暗手……也不知可否能被方才那道天罡雷法抹去。”   “……诅咒印记。”安德鲁咽了口唾沫,后怕地道,“能这么精准地找到我……应该是在我被……干涉影响的时候,就被留了诅咒印记。勋爵豪宅的邪神祭坛是胡德术士弄的,胡德术士是邪神信徒,他、他锚定我了。”   “这会不会很危险?你知道怎么解除这种诅咒吗?”燕红关切地道。   燕赤霞也往安德鲁看过来,那个术士竟然有这等隔空控人的本事,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如果中招的不是皮糙肉厚的安德鲁,换成是宋思远,他可不敢轻用天罡雷法。   “我……我的魔法课经常是睡过去的。”安德鲁羞愧地低下头,“我们狼人又没有魔法天赋,我总觉得魔法侧的事儿跟我没什么关系,所以……”   燕红哭笑不得,燕赤霞忍不住摇头,宋思远则露出了“资深者原来也会不靠谱”的呆滞表情……   倍感汗颜的安德鲁连忙努力维护自己的颜面:“虽然我不知道怎么驱除,不过我还记得诅咒印记只有单向锚定特定人物的作用,胡德术士应该只能感应到我的位置,不可能听得到我们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他应该是通过西里尔来监视到我们在说什么做什么的,只有双向的精神烙印能具有这种功能。精神烙印只有西里尔清醒的时候才能发挥作用,现在西里尔死了,他又没能成功控制住我,不会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了。”   燕红听到一半时紧张无比,听到最后才松了口气:“还好,我们抓到西里尔后就赶过来汇合了,说事儿的时候也没有弄醒他……安德鲁,之后的行动你就看情况参与吧,咱们尽可能谨慎些。”   “说回正事,西里尔刚要说出线索,就被杀死,我想来想去,或许到此时,胡德术士才知道我们是冲他来的。”顿了下,燕红思索着道:“我和宋哥进入西里尔的家里时,那个有本事能凭空消失的人,估计就是胡德术士。那人当时避开了我们,并没有与我们动手,我猜想……可能是因为我们去过勋爵豪宅之故,他以为我们是为赫伯特之事来的。”   羞愧于拖了同伴后腿的安德鲁努力地争取表现:“他们是把我们当成这个位面的驱魔人的。‘驱魔人’找上了门,胡德术士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西里尔……这个胡德术士可能并不认为西里尔和特瑞西男爵是对他而言不可或缺的盟友,至少是不值得因这两人而去面临直面‘驱魔人’的风险的。”   燕红想了想,又道:“但也还有一种可能,他是故意让我们带走哈密尔顿·西里尔的。燕师兄看不穿胡德术士的能耐套路,我想来,胡德术士估计也看不穿燕师兄和我的能耐套路,就像宋哥说的,‘画风不同’。暴露埋藏在你身上的暗手,没准儿就是想操控你来试探我和燕师兄。”   安德鲁:“……”   他知道直肠子的燕小姐只是在陈诉事实,没有恶意,但这话还是听得他很扎心……   燕赤霞摇摇头,不认同地道:“只为试探我等便行此狠辣手段,此人实非人子。”   西里尔已死,试炼者们能获取线索的就只剩下特瑞西男爵。   燕赤霞将被关在另一间空屋的男爵带回来,老男爵进门看到脖子断成九十度的西里尔,差点儿没当场尿了裤子。   “我们还没来得及问话,胡德术士就用我们来不及防备的手段把他杀死了。”燕红开门见山地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不了解胡德术士,我们倒是愿意信的,只是不知道胡德术士信不信你。”   特瑞西男爵瘫软在地,浑身上下不住发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远远蹲在墙角里的安德鲁见老男爵是这个反应,便知这老头最后一丝心理防线也崩溃了,开口配合道:“男爵,你自己都说胡德术士是个疯子,那么他会不会看在你是新月娱乐的董事、是血月秘会支持者的份上放过你呢?我没记错的话,赫伯特勋爵生·前也是新月娱乐的股东吧?”   特瑞西男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低下头去,颤声道:“我……我只知道,西里尔在一年前……收购了北郊的公共墓地。墓地生意利润虽然不错,但资金回笼周期过长,并不像是西里尔平日里的风格……”   老男爵用力咽了口唾沫,语气愈发颤抖:“那之后……我是说,一段时间后……我曾听下面的人提起,胡德术士的心腹,会趁着夜色往北郊墓地送去一些……来历不明的尸体。”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一辆严重超速、一路横穿了大半个中心城的面包车开到了北郊。   车辆刚停稳,燕红、燕赤霞两个便面色发白地捂着嘴狂奔下车,冲到路边一阵狂呕。   “不管哪个位面的面包车果然都是神车啊。”开车的宋思远状态也好不到哪去,下车后扶着车门才能站稳,两腿不住打颤。   幸亏燕氏兄妹体质都挺强悍,吐了会儿便恢复了精神,各自掏出清水漱了口,便精神抖擞地倒回来。   “只我和燕师兄进去吧,你们就不要去了。”燕红看了眼幽深的墓园,对安德鲁和宋思远道,“对了,安德鲁,你身上不定还有什么问题,最好先找个东西把你自己捆起来。”   安德鲁沉默了下,转头看向古尔德和哈利这对狗仔搭档。   在试炼者们完成审问后拍下了第一手“现场照片”、还现场“采访”了特瑞西男爵几分钟的两人非常有积极性,把车上的拖车铁链拖了出来。   燕红、燕赤霞两人亲自帮忙把安德鲁捆在墓园大铁门的门柱上,燕赤霞还不放心地贴了两张符上去。   考虑到留在墓园外这四人里面三个是没有战斗力的,有战斗力的又得给捆起来,燕红又取出剩下的五张镇鬼符,在四人附近布了个五星阵。   燕氏兄妹结伴进入墓园,没多会儿,就找到了管理员小屋,并看到了个站在黑暗中的墓园小路上、似乎是在等待他们的人。   看清此人外表,燕红便忍不住面露惊愕:“你——胡德术士?你居然是个人类?!”   特瑞西男爵交代胡德术士时的用词是“那个男人”、“那个人”、“那个家伙”,并没有点出此人种族,而这种笼统的称呼在怪物王国是不分种族的。   燕红在死判官状态下的黑白视野只能看到远处的有生人气息的活人的大致轮廓,也看不出种族——除非是像安德鲁这种连轮廓特征都很明显的狼人。   胡德术士是位年约四十上下的人类男性,穿着普普通通,外表平平无奇,只脖子上戴着个逆五星银质吊坠,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呵,连你们都以为能取信于非人类种族的秘会首领也只能是非人类种族吗,驱魔人果然也都是些傲慢愚蠢的废物。”   胡德术士抬起下巴,冷冷一笑。   他身周的地面,忽然轻微地震颤起来。   震颤范围迅速扩大,顷刻间扩散到方圆四、五十米内地表,瞬间覆盖了小半个墓园。   下盘极稳的燕赤霞稳稳站着不动,燕红就要差一些,须得将两腿叉开下蹲、重心下沉,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晃倒。   不过数秒功夫,发觉不对的燕红还来不及冲到胡德术士身前,无数张牙舞爪的畸变鬼,便接二连三地从地下钻出。   燕赤霞飞剑急出,白练般的剑光只围着他自己绕了半圈,便将数只从他前后冒出来的畸变鬼斩杀当场。   燕赤霞一愣,这里的畸变鬼比起他在勋爵豪宅里斩杀过的,简直弱得离谱。   挥斧砍翻两只畸变鬼的燕红也察觉到不对,这儿的鬼居然比她见过的那只缝合怪还不经砍?   这两人也算是心有灵犀,几乎同时喊出声:“他在拖时间!”   燕红立即退到燕赤霞身侧为他护法,燕赤霞的飞剑亦当即放弃了满地乱舞的畸变鬼,直奔胡德术士而去。   胡德术士“啧”了一声,转身躲进管理员小屋内,飞剑只刺到小屋木门前,竟被某种神秘力量挡住,再进不能。   但……胡德术士跑进小屋这短短几步路,已足够让能夜视的燕红看出他的步履不稳,略有些摇晃!   “是了,燕师兄坏了他的事,他许是被反噬了,难怪他没有来得及逃走,也没用那种能凭空消失的妖术!”燕红当即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道,“既还盘算着拖时间,此人必有后手,燕师兄,我们得尽快攻进去!” 第114章   本来试炼者与秘会成员接触时间过久就有被污染精神的风险, 胡德术士又像是在做着什么筹谋,燕氏兄妹自然不敢托大, 相互掩护着奔到管理人小屋前。   接下来……这座看起来也没见得有多么坚固的小屋,竟难住了燕氏兄妹。   燕赤霞那斩杀妖魔如砍瓜切菜的飞剑,和燕红两次强化过的手斧,皆无法伤这小屋分毫。   “莫非是和哈密尔顿的别墅有同样的布置,那别墅许进不许出,这处许出不许进?”燕红一面阻拦砍杀围向两人的畸变鬼,一面尝试着突入小屋, 额头上渐渐见汗。   操控飞剑不住尝试突破的燕赤霞, 亦是一肚子的费解:“这到底是什么妖术, 就是仙家阵法, 总也该有生门死门、空门罩门, 如何这般固若金汤,全无死角?”   耽搁了会儿, 燕红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等等——他先前为何要故意出来让我们见着了, 才躲进屋子的?”   “要说是试探我们两个的本事, 召这些无甚大用的小鬼又有何用?”   想到这点, 燕红脑门上的冷汗就下来了,叫道:“不好!燕师兄, 他是故意在外面现身让我们见着的!他是知道我们找过来了、是故意这么干的!安德鲁中的诅咒没有解除, 他的目标也不是我们两个!”   燕赤霞反应过来, 冷汗淋漓地道:“声东击西, 调虎离山!”   胡德术士是个疯子,却显然不是莽夫, 莽夫怎可能将豪商西里尔、贵族特瑞西这样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特意在小屋前现身, 又故意召出这许多极弱的畸变鬼, 示敌以弱,可不就是要引燕氏兄妹来围攻小屋,转而去朝安德鲁下手吗!   意识到上当,两人哪还顾得上小屋,转头拼命朝墓园大门方向跑。   这次的任务要求只是曝光秘会据点便可,调查到特瑞西男爵或是豪商西里尔,从这两人中任意一个嘴里问到北郊这处墓园,再找到曝光的渠道,便已算是完成了任务。   是燕红模仿着其它资深者的行为模式、提议除去胡德术士这个秘会首领兼唯一懂得邪神祭祀的狂徒来提高任务完成度,可若是因此而导致同伴殒命,那可就得不偿失!   两人一路劈砍击杀紧追不舍的众小鬼奔出墓园,果真见到让他两个亡魂大冒的一幕——   宋思远、古尔德、哈利三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自觉让同伴捆在大门门柱上的安德鲁亦垂着狼首,一动不动。   本应躲在乌龟壳似的管理员小屋里的胡德术士,正站在安德鲁身前,缓缓将手掌自安德鲁头上收回!   “贼子岂敢!”   燕赤霞暴喝一声,飞剑如电光般往胡德术士疾射而去。   胡德术士微微侧身,从不落空的二寸飞剑……竟从他颈旁掠了过去!   燕赤霞神色骤变,并指虚划,飞剑往半空中转了大圈,飞回他头顶,又伸手抓住了欲往前冲的燕红。   燕红抬头,只见燕赤霞神色少有地凝重,简洁道:“此事有异,慎之。”   燕红并没看出什么不对,但她相信燕赤霞此时拉住她定是有道理的,强按下心头焦躁,凝目往胡德术士看去。   三人隔空对峙数秒,胡德术士忽然狰狞一笑,也没见他做什么动作,安德鲁那颗低垂着的狼首居然就那么平滑地滚落下来、落到地上,咕噜噜打了个滚。   “宰了你——!!”   “燕师妹!!”   燕红瞬间失控,红着眼睛冲杀过去,连燕赤霞都没拉住。   狂怒的燕红冲进墓园大门范围内,她身周的空间,忽然难以察觉地、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下。   就像是……这周围的空气密度、空间性质,都似乎与别处有着些许不同;被外物闯入时,难以掩饰地暴露出蛛丝马迹。   常人绝难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但燕赤霞看得一清二楚。   对神秘学、对魔法侧全无了解的燕赤霞说不清这种异像意味着什么,只本能地感觉到大事不妙,连忙操控飞剑紧跟着追过去。   白练似的剑光划过夜空,仍旧什么都没能命中。   燕赤霞眼中所看到的景象,变了个模样……   燕师妹不见了,一脸狞笑的胡德术士也不见了。   被捆在门柱上的安德鲁,正跟安德鲁说话的宋思远,以及坐在旁边台阶上商量着什么的古尔德、哈利两人,惊诧地抬头看着半空中划过去的飞剑,又惊愕地齐齐将视线转向不知何时从墓园里跑出来的燕赤霞。   燕赤霞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四人。   安德鲁没事,其他人也没事。   这是——陷阱!   胡德术士使出了一招计中计,目标其实还是他们两个!   胡德术士从始至终,只忌惮他们两个!!   “——燕师妹!!”   燕红隐约听到燕赤霞在叫她,但她已经无力做出任何回应了。   她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不,她似乎正浮在某处虚空中。   她没有任何身体部位接触到实地的触感,仿佛使用秘术·生死判时出了什么差错一般,从头到脚、从身到心都空落落的,飘忽不定,若轻若重,像是断了线的、又还没来得及落地的风筝。   模模糊糊中,燕红听到有个似乎刚刚听过的男人声音抱怨了一句“……另一个太警觉了……”。   之后,她便感觉到一种……让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温暖的诡异安心感。   有什么东西,在包裹着她,在……挤进她的灵魂里。   她说不出的难受,有想把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呕出去的冲动。   可她又不是很想这么干。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为这种与某种虚幻又真实的“存在”“融为一体”的感觉而喜悦,她连灵魂都兴奋得颤栗起来。   她的灵魂、精神,正在被什么强大的、温暖的、让她极其安心的“存在”紧紧拥抱,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往某个温暖湿热的、让她非常渴望的幽深深渊中缓缓坠落。   这种感觉太舒适了,太怀念了,她一直期待向往着的、苦苦追寻着的正是这个,她就是要回到“这里”的,她从灵魂深处升起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告诉她,她是有多么眷念这个应归之所——   燕红灵魂一颤。   怀念……眷念?!   她怎么会——对了,她体验过这种感觉!   在……十字公馆!!   不对、不对!   曾经有人把她拉出过这种状态,拉她出去的……是资深者!   不会害她的资深者!   这种状态是——不对的!   燕红猛地睁开眼睛。   安心,舒适,喜悦,如潮水般褪去。   燕红的灵魂,瞬间被染成愤怒的颜色。   落入她眼睛里的,根本不是什么让她安心的舒适港湾,而是……胡德术士!   看到胡德术士这张近在眼前的惊愕的脸,燕红怒吼一声,本能地发起攻击。   她的吼声有些奇怪,像是某种巨大的、口腔结构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古怪生物发出的深沉低吼。   她挥向胡德术士的……似乎是她的胳膊,但胳膊的数量似乎有点多,挥动起来的感觉也很古怪……像是她对自己的“这些”肢体也非常陌生一样。   但燕红被愤怒主宰的大脑此时可顾不上分析这些,她紧紧地反抱住胡德术士,又下意识地、本能地,张大了嘴。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了“吞噬”这种莫名其妙的“本能”,但燕红不在乎。   安德鲁脑袋落地的画面就像是铭刻在她的视网膜上,她只想干掉这个杀死她试炼者同伴的杂碎。   胡德术士的脑袋在燕红的口腔中发出渗人的惨叫声,这让燕红有些微的古怪……她好像还没有用力咬下去?   燕红吐出胡德术士,发现这个手段诡谲、总能出其不意地坑他们一把的家伙,脸上的皮肉,皮肉下的骨骼,正在剧烈地、肉眼可见地起伏。   先是头部,再来是脖子,再来是躯干,四肢……胡德术士就像是身体里关了上千只老鼠,而这些老鼠都在从内而外用力撞击他的皮肉、筋骨,想要破体而出。   燕红面露惊愕。   随即,她发现胡德术士的身体正在变大,已经不是她用胳臂就能“捧”起来的了。   不对……似乎是她自己在……缩小?   燕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不对劲。   她低下头,看见了……一大滩臃肿的,正在快速消解的皮肉。   她身上有很多条胳膊和很多条腿,多余出来的肢体也在萎缩,崩解。   燕红呆呆地看着自己似乎经历过什么异样变化的身体,又僵硬地抬起头,看向此时她需要抬头才能看到脸的胡德术士。   胡德术士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且……还在渐渐变得臃肿。   紧接着,燕红发现自己不仅能看到胡德术士,还能透过他那臃肿的、畸形的躯体,看到他体内,那正被某种诡异力量撕扯成无数碎片的……灵魂。   被扯下来的灵魂碎片,正脱离胡德术士那非人的躯体,往燕红涌来,投入她的身体内。   燕红呆滞地看着投向她的灵魂碎片。   她的脑子里慢慢多出来一些不属于她的、陌生的、碎片般的知识。   当越来越多的灵魂碎片投入燕红身体内时,她甚至看到了一段段的画面。   仿佛是……属于胡德术士本人的,灵魂深处的记忆画面。   她看见记忆的主人站在空房间中,对着雪白墙壁上四张一字排开的黑白照片跪地痛哭。   她看见记忆的主人在别墅豪宅、官府衙门之间奔走,又被拒之门外。   她看见记忆的主人无助地站在法庭上怒吼,哭泣,而人们回馈给他的只有冷漠,无视,厌恶,和廉价的怜悯。   她看见记忆的主人长期呆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疯魔一般地翻阅被禁止流通的禁忌学识。   最长的一段记忆画面中,燕红看见记忆的主人站在废弃的地铁站台里,对着一张张朝上扬起的非人类种族面孔,沉稳地、有力地、激昂地发表演说。   “我的父母,妻子,妹妹,被入室盗窃的蛇族人杀死,法庭认为凶手是被社会遗弃的孤儿,应当得到所有人的关爱,谅解和同情,认为不应当死刑,只宣判他坐十二年监O禁。”   “这是对非人类种族的优待吗?这能说明怪物王国的公民人人平等吗?我是人类,我不比你们更了非人类种族的处境,我想你们会比我更清楚答案。”   “是的,你们都知道的……缺少什么东西,才会故意去强调什么东西。我们这些普普通通的、遵纪守法的公民,会到处去强调我们是遵守文明秩序的守法公民吗?正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干,那什么人会总是把宽容、谅解挂在嘴上呢?”   “没错,朋友们,这就是轻视,这就是歧视,这就是怪物王国的人类精英们对非人类种族的态度——他们认定非人类种族是永远学不会文明、永远学不会遵守秩序的返古原始人,他们认定你们所有人都只是未犯罪的犯罪者。”   “他们自认为能超然于法律之上,他们以公然践踏公平公正原则的傲慢,原谅非人类种族中犯下极端暴力犯罪的那一小部分人,用这种哗众取宠的手段来博取大部分非人类种族所谓的好感,来掩饰他们的冷血、偏见、恶毒、虚伪。”   “他们擅长这个,也喜欢这么干——伪装成慷他人之慨的纯洁好人,总好过被人发现他们骨子里究竟有多么冷酷无情,残暴野蛮。”   “那些虚伪到骨子里的人,给不了你们想要的公平。”   燕红麻木地接受着这些属于他人的灵魂碎片,和碎片中附带的记忆片段。   在某段记忆中,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个被他们发现时已经是干尸的蜥蜴人。   脸上的表情还很鲜活的蜥蜴人,正苦苦哀求记忆的主人。   “你确定真要这么做吗?”   “请求您,胡德先生……那是我的祖先传承下来的土地,是我长大的地方,我不想让父母留给我的宝贵遗产被人推平了做什么高尔夫球场——我愿意为此付出我所有的一切,请求您帮助我。”   记忆的主人沉默了会儿,道:   “你应该知道,任何超出常理的力量都是有代价的。”   “我不在乎,先生。”蜥蜴人抬起头,渴求地道,“我只想拿回我们家的树林,从赫伯特勋爵那儿拿回来,请求您了。”   记忆的主人似乎叹息了一声,说道:“好吧……如果你能拿到赫伯特勋爵的贴身物品,记下他最常去的地方,我会让他忘记高尔夫球场这件事,我会让你保住你家的树林。”   “你也需要付出代价,且没有后悔余地。”   蜥蜴人抬起头来,坚定地道:“我绝不会后悔的,先生。”   记忆画面戛然而止,还处在恍惚之中的燕红,这才发现她所处的空间似乎正在崩塌。   而已经彻底不成人样的胡德术士,身体里也不剩几块灵魂碎片了。   不等燕红多看他两眼,随着最后一块碎片飘出、投入燕红体内,胡德术士本人和这处奇异的、无天无地无星无月的空间,亦随之崩塌消解。   眼前一花,燕红出现在同伴之中,正满头大汗地到处找她踪迹的燕赤霞,和拼命回想魔法课内容的安德鲁,都呆呆地看着她。   离她最近的宋思远忙不迭脱下外套,披到身上衣物尽皆碎裂的燕红身上。   “燕师妹,可还无恙?那贼子呢?”燕赤霞紧张地跑到她身前来。   燕红神色复杂地沉默了好会儿,才干巴巴地道:“死了。他好像想对我做什么不好的事,想把我变成怪物什么的……没有成功,反被我反噬,灰飞烟灭了。”   宋思远、安德鲁齐齐长吐口气,终于放心下来,燕赤霞也松了口气。   燕红却没有放松的感觉,她心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心里闷闷的。   到此时,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终于过去,天边缓缓泛起鱼肚白。   燕红扭头看向天际尽头那抹阳光,叹了口气。   “这世间人,世间事……可真难分是非对错啊。” 第115章   古尔德挂断电话, 兴奋得原地蹦跶了两下,又狗腿地凑到燕红这边来:“燕小姐,主编答应了, 七十万情报费马上给你筹备好, 你看是要提现金, 还是打到你的账号上?”   “给我现金吧。”燕红道。   “好勒,那我们现在去报社……不,直接去主编家里?”古尔德摩拳擦掌地道,这么大的新闻就算是自家公司他也不放心。   “都行。”燕红无所谓地道。   古尔德欢欢喜喜地帮试炼者们拉开面包车门, 请众人上车。   车辆开动, 燕赤霞便忍不住道:“燕师妹, 这……这一界的物什,还能带回去的?”   “当然。”燕红看了眼前排那两个原住民狗仔, 隐晦地道,“此前我就给我家里人带了些衣料鞋子回去。”   燕赤霞咽了口唾沫,忍不住视线乱飘,打量起面包车内部。   “呃……这个不行。”燕红好歹也跟燕赤霞是同一个位面的老乡,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连忙道, “这种车子要烧油的, 还只能在平地上跑……而且也太大了,咱们带不走。”   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哈利好奇地回头,啥地方人啊,连汽油和能跑面包车的公路都没有?   燕赤霞面露困惑。   有原住民在场, 燕红也不便多说, 只粗略地道:“吃的穿的这些就没顾忌了, 我之后再跟你细说。”   燕赤霞听得“顾忌”这两字, 便知道像这般从做任务的世界带东西走是有讲究的,点头应下。   到了两名狗仔的上司家里,燕红从同样是熊族人的报社主编那儿拿到装了个小皮箱的七十万本位面现金,便爽快地提供了大量新闻素材——来源自然是胡德术士的记忆碎片。   这些“一手内幕”让报社主编和两个狗仔大呼物超所值,又是速记又是录音,硬是拖着掌握“内部情报”的燕红“爆料”了两个多小时才放人。   口干舌燥地从报社主编家出来,人困马乏的四人再也支撑不住,找了间不用证件登记的小酒店休息补眠。   到下午三点多钟,燕红、燕赤霞先后醒来,头碰头叽叽咕咕了半天什么能带回去什么带不回去,安德鲁和宋思远也睡醒了。   “你们的位面什么都有,我赚到的这笔外快就不分给你们了哦。”见他俩醒来,燕红便大大方方地道。   “不用不用。”宋思远连连摆手。   安德鲁压根没管什么外快不外快,扑到燕红身前抓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紧张地道:“早上我困糊涂了,都差点儿忘记了,燕小姐,与邪神眷属在精神领域搏杀是非常容易被污染精神的高危行动,你现在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没有。”燕红摇头,“放心吧,这种事情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个位面的蟹脚不如我去过的另一个位面厉害,我的心神被胡德术士召来的什么东西占据的时候,我没有感觉到被注视,脑子里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声音。”   “真的?”安德鲁不放心。   “真的。”燕红点头,想了想又道,“胡德术士其实并不掌握你所说的……邪典,他会的东西都是自己从禁书里面学的,很多,很杂,而且副作用很大,一个不慎就会被反噬。”   “他甚至不知道他召来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邪神……他只是拼命地获得力量,试图靠足够强大的力量对这个世界复仇。”   “事实上,他正尝试着自行融合出一个新的邪神出来。墓地里和西里尔别墅里那些畸变鬼就是他无数次尝试的产物,他用活人,用尸体,都没有成功,他在勋爵的豪宅进行融合鬼物的实验,勋爵的亡魂和其它那些人的亡魂,就是他的试验品。”   “所以我才让古尔德他们把墓地、别墅和豪宅一起曝光,这三个地方也许都能算是‘血月秘会’的据点,漏掉的话可能我们会损失完成度。”   顿了下,燕红叹了口气:“胡德术士这个人,有可恨的地方,也有可怜的地方……但做错事就是做错事,怎么也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看过胡德术士的记忆碎片,燕红也很难说如果自己落到他的处境,会不会比他更理智。   安德鲁听得不住摇头,道:“只能说,庆幸这个位面的未知侧成分并不算高吧。如果是神秘侧和未知侧都超过20%的位面,就照这家伙这种瞎搞模式,也许不用我们出马,他就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   燕红唏嘘地点头,可不是吗,要是十字公馆位面,胡德术士没准儿就会变成林恩夫人那种凶戾的煞鬼……   唏嘘完了,燕红便继续先前话题,道:“我去别墅的时候倒是弄到一些可以分的东西,你们看看要不要。”   说着,她就抽了一卷颜色极其诡异的、满是疤印的鬼皮出来……   原本很放松地坐在旁边床上的宋思远、安德鲁两个,飞速跳起跑出老远。   燕红不解地道:“你们干嘛,不认识好东西?这是鬼物材料呢,我认识的一个姓陈的哥哥跟我说过的,特殊的、不会消散的鬼物材料,都是能派上用场的,遇上的时候能不错过就别错过。”   “我、我走的是综体职业路线。”安德鲁一脑门冷汗地道,“要不是这个任务没我发挥的地方,我可是很厉害的,这种鬼东西就算了,我完全不需要。”   宋思远满脸写着拒绝,坚定地摇头,他可是亲眼看见这张鬼皮是怎么被剥下来的,这玩意儿搁道具栏里有没有用不知道,光恶心就能把他恶心个够呛。   “好吧。”燕红收起鬼皮,又抓了一把牙齿出来,“这个呢,看上去就没那么吓人了吧?”   “嗯……哪来的?”安德鲁谨慎地道。   “从一个肚皮上长嘴的畸变鬼身上敲下来的,很结实,我的斧头都砍不断,劈烂了那只肚皮鬼的牙床才弄出来。”燕红坦诚地道。   安德鲁轻轻拍了自己一小嘴巴……他咋就这么嘴贱,非要问个来历呢!   “我这次任务结束应该可以去开通灵者天赋了,需要收集至阴之物,我不确定这个牙齿算不算,不过就算是我也不需要这么多,你们要用得上就分点儿走。”燕红捧起鬼齿道。   “我就不用了。”安德鲁道,“宋,如果你以后考虑走综灵路线的话倒是可以拿上几颗。”   宋思远远远看了眼那捧又白又长、阴气森森的鬼齿,咽了口唾沫:“这个……我其实不太懂,什么叫综体,什么叫综灵?”   “我,综体。”安德鲁点了点自己,又朝燕赤霞一指,“燕先生,综灵。”   “你说得这么笼统宋哥哪能理解啊!”燕红好笑地道,朝宋思远招手,“我来跟你说吧,虽然我自己其实也还没开启天赋,但我跟陈哥和帅姐他们打听过不少……”   任务已经完成,试炼者们都相当放松,在酒店里开“座谈会”直到黄昏,个个都饥肠辘辘了才出门觅食。   此时新闻还未见报,但哈密尔顿·西里尔被杀、特瑞西男爵被绑架一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满大街都是中心城警方的巡逻车。   四人毫无身处旋涡中心的自觉,在路边小店海吃海喝了一顿,便满城采买起物资来。   七十万本位面货币能购买的物资不是小数字,但对于中心城来说并不算什么……没过几个钟头,燕红的道具栏便塞得满满当当,燕赤霞也分了一部分走。   燕红想多分些给燕赤霞,燕赤霞摆手婉拒,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像燕师妹你还有亲朋乡邻要照顾。”   “燕师兄,你都不回秦地老家去看看的吗?”燕红不解。   燕赤霞沉默了下,尴尬地道:“嗯……我其实是前朝时随恩师进山修行的,家乡亲朋多已作古。”   燕红震惊万分:“燕师兄,原来你是真的神仙啊!”   安德鲁、宋思远两个都好奇地看过来。   “不是不是,愚兄只是修行略有小成。”燕赤霞更尴尬了,他就是怕会出现这种误解才一直没说这事。   四人回到酒店又住了一晚,到次日清晨,所有版面都用来刊登同一条重磅新闻的《中心城快报》便被送到了中心城的大街小巷。   燕红特地到下楼来到酒店门口的书店,看看古尔德、哈利那两个记者在报纸上都写了些什么。   大约是她不自觉地给这两个原住民狗仔施加了太多心理阴影的关系,这两人并没敢乱来,真正做到了如实报道,尤其胡德术士的身份来历,几乎写出了部中篇小说的体量来。   中心城市民不知道胡德术士是谁,但十四年前轰动一时的灭门案唯一的幸存者却还留在很多人的印象里;更别报道中还提到了赫伯特勋爵、哈密尔顿·西里尔、特瑞西男爵这些人尽皆知的名字。   燕红扫了眼报纸上的标题和大致内容,便见连书店的老板、员工,都凑在报纸前一惊一乍。   燕红还想听听中心城市民会怎么讨论这篇报道,芯片系统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眼前一黑一亮,她就被送回了自己老家。   “……好吧,还好已经跟燕师兄提前道过别了。”   燕红无奈地打量了一圈熟悉的群山,略略站了会儿,低头打开芯片面板。   “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210%。”   “个人贡献度66%。”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420,随机C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33%。”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2(76%)。”   看完奖励,燕红便忍不住高兴地一握拳。   除掉不择手段的胡德术士,曝光所有疑似据点的畸变鬼出没地,果然能够大大提升完成度。   个人贡献度前所未有地高,大约是因为胡德术士害她不成反被她吞噬之故。   再看个人面板,燕红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ID4039号·燕红”   “试炼者等级:LV2(76%)”   “综合体能:十六(你有优秀的敏捷和耐力,相对优秀的反射神经,力量是你目前急需改善的短板)”   “综合灵能:十九(你有堪称优秀的战斗意志和坚韧精神,在感知上则欠缺较多)”   “职业:平民”   “命运点:2292”   燕红呆呆地张着嘴,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综灵数值。   “居然涨了五点这么多?!都快赶上当初的托马斯了啊!!”   从震惊中找回魂,燕红兴奋得满山头疯跑起来。   “被胡德术士阴了一把居然还有这种好处,耶——!!”   胡德术士因反噬而畸变崩解之时,被他拖进他的精神领域的燕红被动接收了他的灵魂碎片,但并没能把那些碎片全部“吸收”。   那之后继续呆在中心城的一天里,燕红时时刻刻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某种溢出的东西在消散,属于胡德术士的记忆、学识,也在慢慢变得模糊。   显然,虽然流失了不少不属于燕红的灵魂力量,但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也让她受益良多。   而这一部分的收益……显然比获得的命运点数和其它收获更让燕红欢喜。   她可以成为通灵者了!可以召唤神仙阿姨了!   开心得整个人都要飞起来的燕红,都等不及先回家一趟,便支付十个命运点的门票、跑进交流空间。   在交流空间平台上现出身来,燕红没有丝毫犹豫,直奔陈艺郎指给她认过地方的那处小巧门面。   自由交易区东侧的这处小巧门面里,有个上半身栩栩如生、自腰部往下越朝下越虚幻的人影站在服务柜台内。   燕红飞扑到柜台前,迫不及待地道:“你好,前辈,我想开阴府。”   说着她就麻溜地把自己收集的鬼物材料全掏了出来堆在柜台上,让对方看看哪些算是至阴之物。   单手托着下巴撑靠在柜台上的人影瞥了眼燕红,便摆手道:“不成,你的阳气太重,你开不了阴府。”   燕红掏鬼物材料的双手僵在半空:“??”   人影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你八字太重,本来就命硬,旁人轻易活不过你,又赚了一身功德在身,阴府开了也会被你吸收,养在阴府里的鬼也活不成,别折腾了,去开别的天赋吧。”   燕红:“……(゜ロ゜) ”   “前辈、我、我……可是我想学御鬼法门啊!”燕红急切地道。   “你的主位面幽冥侧是多少?”人影的语气依然慢悠悠的。   “主位面?我老家吗?我老家幽冥侧是49%。”燕红忙道。   “哦,不错,还算高。”来自96%幽冥侧的资深者人影不为所动,淡定地道,“既有这般高幽冥侧,倒也不是没有法子,你若想开阴府,可去平台那开了通灵者天赋,再选修鬼仙道,把你身上功德修成阴气,与你这一身阳气阴阳调和。”   “多谢前辈!”燕红感激地一躬身,把鬼物材料收回道具栏,转头就走。   人影又拖长了嗓门儿道:“你这小友,不要这般着急,且听老夫说完。修了鬼仙道、用了你那主位面赚来的功德,往后你可就要被绑在你那主位面,选不了旁的位面常住,你可想好了?”   话还没说完,燕红都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人影摇摇头,又打了个哈欠:“现在的小鬼还真没有耐性。” 第116章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 当前综合灵能:十九。”   “灵能四维图:意志力(S),精神(B ),灵觉(C), 感知(C-)。”   “正在生成可选天赋推荐顺位。”   “推荐顺位已生成, 请选择您的天赋(推荐顺序从左至右):”   “斩妖人(五星推荐),战斗法师(四星推荐),恶魔术士, 通灵者,赶尸人,驱魔人, 死灵法师,御鬼师(不推荐),茅山道(不推荐),天师(强烈不推荐)。”   燕红盯着天赋门上弹出来的彩色文字,嘴巴张得老大。   天赋门就在传送平台旁边,有路过的试炼者看到燕红选的这扇天赋门上显示的文字, 好悬没笑出声:“我天,小妹妹, 感知C-还能把综灵怼到十九点, 你是个人才啊!”   “……谢谢?”燕红不确定人家是不是在夸她, 抓着头皮回头。   她这么礼貌倒是闹得那个开口调侃的试炼者不好意思了,尴尬地道:“呃, 别理我,我嘴贱……你尽量选推荐顺位靠前的天赋啊, 别选后面的。”   “嗯嗯, 谢谢。”燕红再次道谢, 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通灵者。   才刚走开的试炼者:“??”   “你怎么不选斩妖人?这个天赋不是最适合你吗?”走开的试炼者又倒了回来。   “我想选通灵者。”燕红回过头, 认真地解释。   “……好的吧。”   选好了通灵者天赋,天赋门上又弹出来个彩色的选择框:“请选择通灵者流派:A神仙道,B人仙道,C鬼仙道。”   燕红毫不犹豫把手指头点到C选择的小框框上。   “鬼仙道通灵者初级领悟教程已生成,三秒后传送到学习区域。三,二……”   路过的试炼者,一脸呆滞地看着陌生的小姑娘一连做出两个“错误”选择,被传送走。   “……这谁家的小孩啊!怎么不多教教她常识啊!”试炼者抓狂地双手抱头。   燕红并不知道她选个天赋还能让陌生试炼者替她操心,轻微的失重感后,她被传送到了个独立的小空间里。   这个小空间和胡德术士把她拉进去的精神领域有点儿像,也是无天无地、无星无月,但燕红能感觉到自己的双脚能站立在虚空中,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托着她的身体。   燕红对面,浮空着一位……女道长,头戴发冠,身着与燕赤霞相似的百纳道袍,背着手,脚尖朝下。   女道长微微颔首,面上无喜无悲,檀口轻启:“入我鬼仙功德道,需静修功德金光护身心法。”   不等燕红做出反应,女道长那细如蚊呐、又震如雷霆之音的声音便硬生生钻进了她脑子里;每个音节都像是有千斤重量、有焚身锻骨之威能,如和风细雨般传进她的大脑,又如惊涛怒浪般冲击得她头晕目眩。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体有金光,覆映吾身;天地自然,养育群生;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陌生的信息流涌入燕红的脑子里,涌进她的灵魂深处。   这些信息是温暖而轻柔的,并不携带任何恶意,但燕红的感觉也没好到哪去,头疼得像是要被什么东西钻开,灵魂也像是骤然被扔进了风暴眼里,身不由己地被刮到了不知哪儿去。   就像是……山一般惊人的巨浪“温柔”地将她拍来抛去,大约不是想弄死她,只是想让她学会游泳,但手段着实跟想要弄死她差不多了多少……   她正苦苦挣扎,传道授业的女道长那把没有感情的声音又透过无穷无尽的无形风暴钻进她耳朵里:“心道合一,令我通真。”   燕红瞬间只觉灵台清明,浑身难受瞬间消解,从头到脚说不出的舒畅。   “善。”   女道长微微点头,像是在赞许燕红的毅力悟性,又神色一正,口中吐出窜晦涩咒文:“青瘟腐木,赤瘟炎火,血瘟恶金,黑瘟溷池。”   燕红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见这方天地汹汹翻滚,衍化出众生万鬼,争先恐后往她涌来……   等燕红恢复意识,她重新躺在了熟悉的山里,天色也不知什么时候暗下来了。   “……痛痛痛!!”   燕红才刚动了下胳臂,全身就痛得像是要散架一样。   缓了好半天,燕红才挣扎着坐起来。   “哇……有点惨……”   燕红揪着自己胸口衣襟,面色发白。   她还记得自己在“学习区域”里是怎么被万鬼穿体、万念夺魂,神魂灰飞烟灭而死。   解锁天赋的难度燕红是有心理准备的,因为陈艺郎曾跟她说过,王荟解锁斩妖人天赋的时候足足在“学习区域”里被教官砍死了六次——连王哥那么厉害的人都要屡败屡战才能终成正果,她当然也不会觉得自己上去就能成事。   但就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难……   “果然啊,虽然没有什么太苛刻的门槛,但想成果解锁天赋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燕红哆嗦着从道具栏里摸了点吃的出来垫了垫肚子,又坐在原地休息了好会儿,这才颤巍巍地爬起来,磕磕绊绊地往家走。   也亏得此时已经天黑,不然被李家村人看到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还真不好解释。   好容易一步一喘气地挪到家,来开门的二妮看到她这副样子,当场倒吸口冷气。   “别叫,我没事,就是有点累得慌。”燕红忙道。   二妮抿着嘴把燕红扶进屋、扶到椅子上坐好,便急匆匆去内间叫张氏。   燕家的新房子上好了梁、铺好了瓦,只待装好门窗,选个良辰吉日就能搬进去;如今燕老大已经带着燕小宝搬到新房子那边工地上去过夜,原本挤在燕家柴房里的二妮母女便暂时搬到外隔间来住着。   兰婶子常年做针线,眼睛不大好,本来已经躺下,见燕红回来状况不对,又连忙爬起来,忙前忙后地给她端茶、换衣换鞋,又去给她烧水洗脚。   等张氏被叫醒了从内隔间出来,燕红连衣裳都换好了。   “菩萨,丫头诶,你这回是遭了多大罪?”   见到燕红那张被油灯照得惨白惨白的小脸,张氏心疼坏了,忙上来拉着她上下打量。   “都说我没事儿了,明天就好了。”燕红无所谓地摆摆手。   张氏没看到什么伤口,不担心了,火气又上来了,把燕红手甩开,手指头往燕红脑门上戳,气咻咻地数落起她来。   也不怪张氏火气大,闺女隔个十天半月的就往外跑,出去的时候也从来不说几时能回,莫说燕红只是未嫁的小丫头,哪怕是个小子,当娘的也免不了要操心。   燕红笑嘻嘻地任由张氏念叨,这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更让张氏生气,直骂到兰婶子看不下去了过来劝才消停下来。   用热水洗了脚、吃了碗二妮煮的面条,燕红往床上一躺,呼噜噜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燕红打着哈欠从内隔间出来,兰婶子也从地里回来了,快手快脚给燕红煮了碗汤面,汤底还卧了个鸡蛋。   “婶子,我娘去新房子工地了?”燕红嗦着面条问。   “诶,一早就过去了。”兰婶子坐她旁边做着针线活,眼睛不去看针,那针脚也密密实实的,走线一点儿都不会歪,“你前头穿出去的那身衣服是不是坏了,拿来婶子给你补好,保管看不出来。”   燕红“呃”了一声……   她穿着去做任务的那套贝鲁特帮她捡来的现代装束烂得连布片儿都找不齐了,连带着帅坤送她的那套防割服和从刘真身上扒拉下来的战术马甲都没了……   但这话可不能说,要被张氏听到了,还不知道得担心成什么样——之前防割服被堕落夜叉抓坏了就是张氏亲手帮着补的,张氏晓得那身衣服有多结实。   “我搁在师门那边了,忘记带回来了,下回再说。”不能说实话的燕红,视线悄悄往旁边飞。   也幸好兰婶子晓得燕红会“仙法”,能“变出”许许多多的衣裳布料来,并未深究,说着说着又闲话到别的地方去。   兰婶子初来燕家时十分谨小慎微,生怕给燕家添了麻烦、当了燕家的累赘。   张氏把菜地“包”给她们娘俩种,到现在菜地收过一茬、挑去马家集卖了些银钱,能凭自己力气糊口的兰婶子总算能稍微挺起腰杆子,性格也开朗了不少。   “你不在的时候,你二叔家大宝来找过你娘。我们先前当了这么多年邻居,我就没见过你二叔家大宝对你娘这么客气过。”兰婶子自己说着就笑了起来,“你可没见着那情形,小红,要不是抹不下脸,我都怀疑大宝要当场给你娘磕个头。”   “燕大宝来烦我娘做什么?”燕红皱眉道。   “因为他不敢去找你爹呀。”兰婶子忍不住地笑,“你爹是个狠人,说得出做得出,燕二郎爷俩不来帮忙盖房,连个泥砖都没帮忙摔打过,你爹就把话搁下了,不会给他家分半寸衣料。如今村里家家户户等着穿新衣,偏他家没有,你说燕大宝急不急?他可还等着当新郎官呢。”   燕红也乐了,眉飞色舞道:“该!”   从前没分家,家里有点什么好的老爷子老太太都紧着燕大宝,燕红和弟弟小宝是没份的,如今调了个个,哪怕燕红见多识广了、眼界大了,听到这么个事儿也觉得爽快。   乐了一会她又觉得不对,疑惑道:“咦,婶子,不是说二叔送大宝去镇上当学徒工了吗,怎么又说他等着当新郎官了?”   “嗨,那个宝贝蛋儿哪吃得了这种苦,去镇上没几天就跑回来了。”兰婶子摇头道,“只盼他成了亲能懂事,少做些胡闹事,不然又是害了别人家闺女。”   兰婶子在亲事上吃了一辈子的苦,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如果是寻常妇人,就只会有前半句“男人成了亲就能懂事”,而不会去操心嫁给“不懂事”的男人的闺女,是不是要吃苦。   也正是因为自己吃够了苦,燕红强势要求二妮留着先别嫁,兰婶子才会半推半就地应下。   “他爷奶爹娘都没法让他懂事,别人家闺女嫁过来又怎么可能管得住他?”燕红不认同地道,“这亲事也太胡闹了,谁家这么心大?”   兰婶子犹豫了下,才道:“你和二妮也认识的,岩脚村的一个……你救回来的闺女,人看着端端正正,就是走路不大稳当。”   燕红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兰婶子说的是独秀山淫祀一事时,被关家马队带走,又被她救回来的村女。   “那闺女也是可怜人,本来腿脚上就有点不便,成亲时少不得要被婆家拿来说事的,又走了那么一遭……唉。”兰婶子说着说着就想起自己的闺女二妮,一时有些哽咽。   燕红沉默地吃面喝汤,脑子里回想着事。   胡参议判决下来,等不及的她先一步带着二妮回乡,那之后又过了半月有余,其余村女才陆陆续续由贵阳府的差人送回来。   早前兰婶子想给二妮找个婆家时,二妮就被人拿这事来说道过……她早该料到那些村女不是人人都能像二妮一样,哪怕只有娘亲没有爹了,也没有被家人嫌弃。   燕大宝都到成亲的年纪了,还拈轻怕重不干正事、天天和一帮光屁股的小子摸鱼掏虾,岩脚村人都不用来李家村打听,往马家集赶集时随便找个李家村的人问一问,都能知晓燕大宝绝非良配。   这已经不是什么盲婚哑嫁了……那家人就是嫌弃自家闺女,就是想甩脱这个烫手山芋。   燕红一口气把汤底喝掉,便站起身:“婶子,我出去一趟。”   “好,你把碗搁着我来收拾。”兰婶子忙放下针线来拿碗筷。   燕红也没跟她争这种小事,抬脚奔出家门。 奇*书*网 *w*w*w*.*q*i*s*u*w*a*n*g . c*o*m   坐在自家院子里乘凉的李里长见燕红奔进门,忙不迭拉好衣襟起身招呼:“小红来了,快坐快坐。”又回头朝屋内喊,“老婆子,冲碗糖水来!”   “李叔,不用张罗了,我跟你请教个事。”燕红正色道,“我想办个女子学堂,不知有些什么章程?” 第117章   “女子……学堂?”   李里长并不像之前那样每每被燕红求到头上时都欣喜不已、积极主动帮忙, 而是面露古怪神色,欲言又止,像是想劝说什么, 又不便开口。   燕红没有多想其它,耿直地道:“上回我奔赴贵阳府救下的那些残缺村女, 我听说她们返家后日子不甚好过,我想办个女子学堂, 教她们些求生的本事, 也好教她们不至于凄苦一生。”   李里长忽然激动起来, 痛心疾首捶胸顿足地道:“小红, 小仙师啊!我李家村这许多大好儿郎, 你怎地偏偏哪个也瞧不上, 要去招些天残地缺?如开了这般先河,怕不是儿女健全的人家也要为了拜入你师门门下,生生弄残了子女,赖到你身上来!”   燕红一呆。   反应过来李里长误解了她的意思, 燕红不由好笑,忙道:“李叔莫要误会, 我办女子学堂,要教也只是教讨口的本事, 让她们能靠双手糊口, 不是收人来传授什么仙家法门的。”   李里长“诶”了一声,一时愣在原地。   “正如我方才说的,那些村女被拐去府城走了一遭,回来后多受非议, 更有甚者还被嫌弃牵累了家中名声, 日子煎熬。我这才想着救人救到底, 送佛送到西,不管如何说,先给她们安排个容身之处,之后如何,再做思量。”燕红耐心地道。   李里长总算醒悟过来自己闹了个大笑话,尴尬地干笑两声,道:“这个……倒是小老儿误会了,原来小仙师是要办善堂。”   善堂,指的是官府或民间自办的收养孤儿的育婴堂,和收容孤老的养老院。   燕红想了想,道:“差不多吧,不过我能耐有限,现下我只能收容先前被关家马队拐过的村女。”   “小仙师心善。”李里长先夸了一句,这才委婉地劝道,“办善堂倒是不费多少章程,只是……此事恐有不易。那班村女之事小老儿亦时有听闻,确实比一般女子可怜,只是……她们毕竟是有家人亲属在,想把人收来养着,怕是也难。”   李里长没有说得太直白,但燕红好歹是看过了不少书的,能理解他的意思。   女子,尤其是还能生育的女子,哪怕天残地缺,哪怕疯癫痴傻,也是“值钱”的。   卖给深山里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也能卖出几个钱来。   岩脚村那家人要嫌弃自家闺女又有腿疾、又坏了“家中名声”,也没说把人打出去丢到山里自生自灭,而是盘算着嫁出去——燕二郎家那样有几亩地的农家,挤一挤还是能挤出彩礼钱来的。   “我晓得。”燕红点头道,“不打紧,此事我自有办法。先说学堂之事,李叔,你觉得我把学堂办在哪里恰当?又需要去官府办哪些文书?”   燕红不打算去与那些村女的家属说道理、让他们不要把闺女随便嫁卖出去。   她好歹也有好几次跟外面人打交道的经验,深知很多时候道理是说不通的——不说村夫农妇了,贵阳府的官太爷,金华府的官太爷,个顶个都是聪明人,又有几个是愿意听道理的?   既然讲道理不好使,那就索性讲别的……鬼神怕吧?   巧了,这正是燕红擅长的领域。   李里长见燕红心有成竹,有心细问,又怕言语不当冒犯了人,想了想,道:“若是只论善堂,倒也容易,使人去县里请示一番,县里不反对即可。至于要办在哪处,端看小仙师喜好,办在咱们李家村也使得。”   燕红没想到有这么容易,喜道:“办在咱们村里也使得?”   “自然使得,这可是能给咱们村里人积福的大好事。”李里长心里一松,笑眯眯地道,“恰巧小仙师你要开村东头那片荒地,开出来的木头拿来建个院子,就搁在你开来的地里,你也能时时照看。”   燕红听得连连点头,李里长又赶紧趁热打铁,帮她谋划起细节来。   通常在地方上办善堂、修桥铺路,知会一声周边士绅、往官府上报一句即可,只要别朝官府要钱,官府便不会多管;若把事儿办成了,善名传扬开去,太爷们还会写个匾额提个字,夸几句善人义士,蹭一蹭民望,沾一沾功劳。   李里长没觉得燕红办个收容残缺村女的学堂能闹出多大动静来,更没觉得燕红这“学堂”能教一帮残缺痴傻村女学出什么本事,自然不会多想。   他老老实实帮着谋划,只暗暗隐去了知会周边乡绅这一节……   李家说是大姓,其实也就只相对普通乡人而言;换做是马家那种大族,又或是家中有人做官的真正大姓面前,是不够看的。   说白了,燕红要办女子学堂这事儿,对李里长而言最大的忌讳就是——给了别的大姓大族把燕红这只金凤凰勾走的机会。   尤其是镇上的顾家,李里长真是每每想起顾家与燕小仙师的数次往来,心里头就揣着火……万一顾家下了死力气把小仙师勾去北山镇、又或是勾到顾家大本营南明镇去,李里长就别想能睡好了。   与怀揣着小心思的李里长商定好了办女子学堂的流程,归家时,燕红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在家里吃过晌午饭,燕红见二妮又背着箩筐要出去打猪草,伸手拉住她:“二妮你来,我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二妮先是疑惑了下,随即想起燕红刚刚完成“师门任务”回来,惊喜地道,“你是不是又淘了宝贝回来了?那我不去打猪草了,我帮你洗东西!”   “不急,这次我淘回来的宝贝用不着清洗。”燕红把二妮拉到角落里,便正色道,“我准备在村东那边办个女子学堂,等搬去新家了,我娘得空了,我就请我娘继续当工头,先雇人去砍木头把学堂盖起来。你以后也要去学。”   二妮不解地道:“我还要学什么,你不是都让我在学算数了吗,会算数了还不行?”   “当然不行,别说你,连我要学的东西都还多着呢。”燕红摆手道。   二妮无奈:“好吧,你主意大,我听你的。”   “多学东西没有坏处的,打铁自身硬嘛,有本事的人,有个机会就能出头。”燕红小大人似的拍拍二妮肩膀,“你看看我娘,要不是我们家盖房子,村里哪个会晓得我娘这么能耐,那么多人来来往往的工地她都能盯得清清楚楚,给哪个算工钱都不会出错?连我爹都说,要是往年去镇上做工时我娘跟着去当工头,指定闹不出那么多糊涂账。”   张氏往日里没有什么展现本事的机会……毕竟她只是个农家村妇,家里的钱财还不由她做主,平时里要是话多几句,还会被老太太骂她掐尖要强,连自家人都斤斤计较,心计太重、不是贤惠人。   到自家要盖新房,张氏总算不用压着性子唯唯诺诺,那精明能干、又能管人又能管事的性子便渐渐露了出来;不光燕老大由着她做工地上的主,来帮工的人家也挑不出半个不是来。   二妮颇有些向往地点点头,她确实也挺羡慕张氏越来越说一不二,走哪儿都受村人敬重。   两个小伙伴坐着说了会儿话,二妮被要去下地的兰婶子催促着出门打猪草,还没恢复好精神的燕红自回屋中休息。   接下来,燕红两耳不闻窗外事,除了日常炼体,便是修养好精神后进交流空间学习区域去“受死”……   如是被女道长召来的众生万鬼完虐了几回,燕老大翻黄历定下的良辰吉日到了,燕家六口人欢欢喜喜搬进了新家。   给村人结算完工钱、发完衣料的张氏正有些意犹未尽,她二闺女又给她找来个工头的活儿做。   “你……你——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跟家里说?”听了燕红的想法,张氏惊呆了,“听你的意思,你还要养着一大帮外人?你哪来这么多粮食给人家吃,人家吃好喝好了想嫁人了想回家了,你还能强留着不成?那岂不是白忙活!”   “什么叫白忙活啊娘,我又不是要对人家有什么想法。”燕红哭笑不得,耐心解释道,“我也不是白养着谁的,我是想把人先弄过来,免得她们被家里人随随便便嫁出去,嫁给像燕大宝这种人,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受苦?”   “人来了,我就想办法让她们学些本事,会认字也好,也算数也好,会下地种庄稼也好,会做点什么别的活计也好,总归有点手艺傍身,就不容易饿死。之后我再给她们找活儿干,让她们能靠自己养活自己,这样一来,她们的人生好歹就能自己做主了。”   说完这些,燕红又补充道:“但脑子有疯病的,就不能让出去做活了,估计是得养一辈子……反正我兴许会比较命长,我的……一个修行的前辈都说,我的八字很重,命很硬,倒也不怕活不过她们。”   张氏气笑不得:“怎么说话的,哪有说自己命重命硬的,这又不是什么吉利话!”   “这肯定是吉利话啊,命硬哪里不好了,难道要图别人夸一句好,就情愿八字轻,命不硬?那得多傻啊!”燕红理直气壮地道。   张氏被她气了个倒仰……   虽然闺女如今这一身的本事,已经不用嫁去别人家仰赖婆家鼻息生活、心惊胆战怕被说克夫克长辈,但张氏还是习惯性地不能接受女子被说命硬,揪着燕红耳朵逼她答应以后不准对外人说这话,才算是把这茬越过去。   逼迫着闺女低了一回头,张氏也不再反对燕红这个馊主意了,叹气道:“也罢,你如今本事大了,做得了任善人,那就做任善人。多修点阴德福报,让菩萨多多保佑你平安顺遂,也是好事。”   “放心吧娘,我有功德在身,轻易死不了的。”燕红自信地拍胸脯。   “作死的丫头,你娘都不敢随随便便说生说死,怕着落到你身上,你自己倒是不晓得轻重!”张氏气得再次狠拧燕红耳朵。   等村里家家户户收完地里种的豆子,就听说燕老大又要招人做工,要去村东头伐木盖房子了。   上回燕老大家盖新房,给工钱(衣料)给得十分爽快,但凡有青壮去帮过忙的人家,都赚了那么几身衣裳回家,这次燕家再请人,村人的反应便也很直接,当晚就把燕老大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张氏对着挤了满院子的老少爷们,是半点儿不怯场,麻利地把这次的招工章程介绍了一遍。   刚过农历七月半,天气转凉,地里的活也比夏时少了很多,张氏索性把闺女交代的开荒和盖女子学堂两桩事拢到一块儿办。   不管是村里的,还是隔壁五里屯苗寨的、还是岩脚村的、还是村人在远处村子的亲属,都可以介绍来做工,一天算一个工时,攒下来的工时以盐或脱壳的白米结算。   燕红在怪物王国中心城采买的几十万的物资,因着道具栏空间有限,很是认真地计算过占地空间和物资实用价值。   算下来的结果嘛……她买了十来吨大米,和四十吨食用盐。   看到白花花的大米时燕红就走不动路,说什么也得买。   盐的话,就是实用价值和占地空间的两利促成——盐的价值至不必说,两吨盐还占不到一个立方,不买简直不是人。   就是搬盐进空间累了点儿……当然,这种累对燕红来说不值一提。   余下来的空间,燕红就是再想买也塞不进道具栏了,只能委屈地换了些黄金……这东西在绝大部分位面都是硬通货,倒也不算亏。   她辛辛苦苦搬来的盐和大米,尤其是前者,理所当然地博得了乡亲们的狂热追捧,张氏拿个洗干净的脸盆装满精盐在众人面前展示一遍,便连只是来捧场的李里长都拿拐杖赶着自家的小孙子去申请做工。   到得次日消息传开,又有更多四邻八乡的乡人赶来报名……   张氏红光满面地继续她的工头事业,燕红也没闲着;以隔天一次的频率连续“送死”六次后,她终于成功通过考验,解锁了通灵者天赋。 第118章   学习区域中。   燕红静静垂目, 任由众生万鬼在她身周穿梭飘荡。   鬼物形态各异,有枯朽老者,有披发女子, 有强壮男人,有总角少年, 有垂髫幼童。   亦有须发皆绿之木鬼,怒发如火的炎鬼, 青面赤目的瘟神, 受雇狰狞的疫鬼……   燕红默默注视众生万鬼。   她还是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和肉O体都有种若隐若现的撕裂感,似乎自己身处此地是不合时宜的,是格格不入的,是隐约被什么力量排斥的。   但那种似乎要将她碎尸万段的力量已经不那么排斥她了,她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同……不, 她自己也似乎认同了什么, 接纳了什么,只是她自己也有些模糊,不太能说得清楚。   有扎着小辫的小鬼从燕红腰旁穿过, 黑洞洞的眼眶朝上,往燕红看来。   燕红眼角余光里看到这只面目苍白、虚幻若烟的小鬼, 似乎能从它眼中看到好奇。   小鬼身后不远处, 那个披头散发的女鬼正满心愤怒。   再过去的那只老鬼, 似乎正无声地咒骂着什么。   更远处,那个张牙舞爪的男鬼, 似乎不是在恐吓着谁人, 只是正处于惊恐之中……   燕红心底被触动了下。   她似乎能感受到什么, 像是隔着窗户纸看到了某个活动的物体, 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 但她确实知道窗户纸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存在。   那是……本来就存在在那里的,只是她从前似乎从来没有注意过。   “小友,你可悟了?”   双足悬空于虚空之上的女道长,空灵缥缈之音传来。   “没有。”燕红收回思绪,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是不懂你说的悟是什么,但我想……既然说道法自然,那自然就是的好的……即便不那么好,也是该当如此的。”   “善。”女道长仍旧面目清冷,无喜无悲,抽出袖中双手,于胸前合十,朝燕红微微躬身,“道友,且入道来。”   燕红“啊”了一声,眼前景象烟消云散,她又重回人来人往的交流空间平台上。   “这次没有死……是成功了?”燕红连忙打开芯片上的个人面板。   面板上,职业那一栏的文字果真变了,从“平民”变成了“通灵者(见习)”。   “成功了!”   燕红欢喜地一蹦三尺多高。   大约类似的景象在天赋窗附近很常见,路过的试炼者们皆投了善意的笑容过来。   自由交易区东侧的小门面内,那位只有上半身凝若实质、下半截躯干依然飘渺如烟的幽冥界前辈……的人影,依然懒洋洋地撑靠在服务柜台后面;见到燕红一脸兴奋地奔来,那张古板的面孔上也没见得有丝毫波动。   “前辈,我要开阴府。”   燕红把一大堆鬼物材料全堆到柜台上,坚定地道。   人影淡淡地扫了眼燕红,又垂目看向柜台上的物件儿。   “你这小鬼倒是够坚持。”   人影放下托着下巴的手,把裂口女的大剪刀从鬼物材料里扒拉出去,稍微端正了下态度,正色道:“常人开影中阴府,两件至阴之物就够了。你与常人不同,此时便是把你收集的材料全用了,开出来的阴府也不圆满,隔个百十日,就得另寻至阴之物修补加固,你可能接受?”   “呃……能接受。”燕红咽了口唾沫。   听上去有点儿艰难,但只要她以后做任务时都谨记着收鬼物材料就行了,倒也不是做不到。   人影都有些欣赏这个小鬼的执拗了,点点头,道:“进来吧。”   服务柜台自动敞开让出路来,柜台上除裂口女剪刀之外的鬼物材料尽皆浮动,随着人影往店内飘。   燕红连忙收好剪刀,快步跟进去。   她以为开阴府的程序会很麻烦,没成想却很简单……   人影把她叫到店内一把椅子上坐着,无情铁手捏把捏把就将坚韧无比的鬼手、极其坚硬的鬼齿和轻易砍不穿的疤面鬼鬼皮揉成一团;又不知用了什么古怪力量、将那揉成团的鬼物材料炼化成漆黑如墨的液体,投入燕红影子之中。   炼化过的材料液体没入自己的影子,燕红顿时便觉自己身体里……不对,自己的灵魂上,像是多出来某个器官……   “成了,付命运点。”人影拍着手道,“往后你察觉着阴府不稳时,自行投至阴之物进去便可,阴府自成一体,自会炼化吸取。如捉着凶戾厉鬼,整只投入亦可。”   燕红一喜:“我这影中阴府还能用来灭杀鬼物?”   “自然,只要你‘吃’得下,镇压得住。”人影随意地道,“老夫观你小小年纪有此心性,寻常厉鬼想来不在话下。”   上次燕红来问开阴府,距今不过短短十余日。这么短的时间里便能领悟通灵者鬼仙道,自然值得被幽冥界前辈高看一眼。   支付完命运点、感谢了这位幽冥界的前辈,燕红便迫不及待返回老家位面。   确认家中无人,把房间门关好,燕红立即尝试着召唤厉鬼董慧。   心中默念一遍“心道合一,令我通真”,燕红努力进入通灵状态。   这个状态与开启秘术·死判官时略有不同,既要心无杂念,又要心容万念;同时亦要恪守本心,不可轻易为任何外物动摇心神。   这对燕红来说是颇有些难度的,幸好,在学习区域中,她已经通过连续六次的“惨死”,用身体和灵魂死死记住了这种感觉。   很快,燕红身周的世界仿佛变成了内外两层,内层静心守己,外层喧嚣繁闹。   风声,蝇蚊煽动羽翅的声音,灰尘自窗台上落进室内夯实的黄泥地上的簌簌声,纷纷扰扰侵袭而来,却穿不透那层薄薄的隔膜,惊扰不到燕红本心。   “神仙阿姨……董慧。”   燕红脚下的影子上方,有什么“存在”,正被跨越位面召唤而来,虚空中升起缥缈轻薄的轻烟,缓缓萦绕着凝聚成型。   细腻白皙的肌肤,姣好柔美的面容,如瀑布般垂落肩头的黑发,染血的洁白睡裙,略略悬空的赤足……正是燕红在猛鬼别墅中,见到的神仙阿姨模样。   董慧缓缓睁开眼睛,半开的眼眸中一半清醒,一半迷茫。   那浑噩的迷茫中,有凶戾之色一闪而过。   她只记得自己刚刚杀死黄明……再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董慧完全想不起来。   略有些浑噩的董慧茫然地张开眼睛,便见有个小孩往她扑了过来。   “阿姨!”   只到董慧胸口高的小孩紧紧地抱住了她,昂着头,眷念地朝她看来。   对上这双满是牵挂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董慧略呆了呆,双手下意识抱住了她。   “你……燕红?”   “嗯嗯,是我,我终于又见到了你了。”燕红又哭又笑,抱着董慧舍不得放开,“我好想你啊,我一直好想你。”   第一个对什么都不懂的她释放善意的大人。   第一个让她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小孩的陌生人。   帮她洗手,不嫌她脏不嫌她臭,对她没有任何功利想法,只是纯粹地因为她是个孩子,所以会对她宽容包容、会温柔地关心她吃坏了肚子的……长辈。   当燕红知道董慧已经是鬼魂时,她有多懊恼自己晚到一步,就有多思念这位外位面的年长者。   那一晚的温柔记忆,是燕红心底最温暖,最难以忘怀的回忆。   “我也……想你。”董慧摸上燕红略有些凌乱的头顶,眼底的凶戾渐渐被化不开的温柔取代。   在她失去一切后,为了她去拼命的……孩子。   “你长高了一些,脸上也有肉了……已经过去多久了?你都有好好吃饭吗?”   董慧用手指抹过燕红的脸颊,表情越发生动,神色越发温柔,还有些不稳定的鬼躯也不知不觉间更加凝若实质。   “过去好几个月了,我现在每天都吃得饱饱的。”燕红松开董慧,骄傲地、迫不及待地道,“我成了试炼者了,还已经二级了,我赚了很多银子,还带了很多好东西回家乡来,我爹娘现在都很重视我了,我们村的里长和县里的大官也都很尊重我,唤我做小仙师……”   董慧笑着连连点头。   “阿姨,我把你召来我的位面,你会不会不愿意?”叽叽呱呱了半天,燕红才小心翼翼地道,“我、我想让你来我的家乡,这样我就可以保护你,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董慧笑着摇摇头,便见燕红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傻孩子,不要胡思乱想。”董慧好笑地再次将纤细修长的手指抚摸上燕红头顶。   燕红期待地道:“那你是愿意的吗,阿姨?”   董慧没有回答她,转动视线,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燕红家的新院子盖得挺宽敞,她总算不用和娘亲张氏挤一张床了,独个儿占了新家的西厢房。   燕老大和张氏都做好了燕红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准备,厢房的布置还挺周全——至少是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周全。   床是去马家集请的老木匠打的架子床,床头旁边有梳妆台,台上竖着面铜镜,靠墙的位置放着衣柜和木箱,还有放水盆的脸盆架,和一面挡在门前的、小小的木头屏风。   古香古色的南方民间闺房布置,让来自现代位面的董慧看得一脸新奇。   “燕红,你家里喜欢仿古装修?你这个房间看起来好像是穿越了一样。”董慧的表情越发活泼起来,走到床边摸了摸只在电视里见过的架子床,眼睛里全是好奇。   说到底……她死亡前也只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女人,如果不是早早与黄明结婚,也许她还在过着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也许每天下班后还会和同龄的年轻女孩们一样追剧、看小说、刷视频,偶尔烦恼偶像塌房,抱怨电影难看,吐槽古装剧里全是丑男。   “哦,我忘记说了,我这里是成化年间的大明朝,不过不是史书上的那个大明,我们这里有鬼和妖精,还有燕赤霞。”燕红忙道。   “成化……大明?!燕赤霞??”董慧一脸震惊。   “嗯,我姓燕呢,其实我和燕赤霞是隔房的远亲。”燕红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燕赤霞活了有一百多岁了,和我家祖上迁来黔地的那位老祖宗是叔侄关系。”   董慧:“(° △° )??” 第119章   黔地多山, 村落大多依山傍水而建。   李家村就是个典型的坐落在山坡上的小村子,村民的屋舍院落大多坐北朝南,住在越靠北面的人家, 房子的宅基地海拔就越高,最北端的几户人家,站在自家院坝里就能俯瞰到大半个村子。   燕家原来的老院子位于东面靠北方向, 从燕家、柳家之间的小路穿过去,再往东走上几百米,就到了燕红跟李里长承包来的那片荒地。   新房子的位置则更往北面山顶靠拢一些,离村北李家的几座大屋宅较近, 站在新房子的院坝里, 也能看到小半个李家村全景。   燕红把董慧带到院子里, 来自现代位面的董慧便亲眼见到了……原滋原味的十五世纪喀斯特山区地貌, 古色古香的黔中汉民山村实景。   一望无际的绵延群山之间, 质朴古典的小巧村落;从上往下看, 一座一座属于村民的屋舍,就像是精巧的玩具被镶嵌在山体间人力开凿出来的、一块块错落分布的梯状土平台上。   董慧的嘴巴不斯文地张得老大,人也下意识地飘到了燕红家用竹子和木头扎出来的栅栏上。   燕家下方右手边那户人家,有个上身穿着土布交领沃子、下面粗粗配了条肥大布裤的妇人,正在院子里喂鸡。   再往下点儿, 有梳着牛角辫、裹了身补丁衣衫的小丫头子背着插了把镰刀的背篼, 正匆匆出门。   更远处, 有戴着草帽、穿着布衣草鞋的老汉, 负手牵着头老牛,慢悠悠地踱步下山。   “……还真的穿越了啊。”被震惊到快麻木了的董慧, 喃喃自语。   “嗯……穿越是指从一个位面到另一个位面, 对吧阿姨?”燕红将视线从手掌上的芯片面板上移开, 一本正经地道,“你从原来那个高科技侧的位面来到我老家这个高幽冥侧的位面,确实算是穿越了。”   老早就没有体温了的董慧,下意识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   “我以为我死了会变成鬼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离谱的事了……”董慧有些哭笑不得,顿了下,她又难忍好奇,“这么说来,燕红,你是聊斋世界的人?”   燕红点头:“嗯嗯,不光有燕赤霞,我们这里的北山镇还出过‘山中鬼’。”   董慧有点儿头晕目眩,做了个吸气动作,略有些紧张地道:“既然是聊斋……那是不是也有很多道士法师?如果我被人发现的话……会不会有法海之类的和尚来抓我?”   “放心吧,阿姨,我们这里奇人异士确实蛮多的,但大家其实都是讲原则,讲道心的,不害人的鬼怪是不会去骚扰人家的。”燕红忙道,“府城那边就有一位槐树成精的槐前辈,燕师兄就没有去惊扰过人家,还有金华府的土地夜叉,我们不光不去骚扰人,夜叉遇到麻烦了我们还要帮人家的。”   董慧松了口气。   放下对“法海”的担心,她又好奇起刚“穿越”到的这个古代位面来,逮着燕红一阵问东问西,还满是新奇地在燕家的新房子里来来回回打转。   “正房这边是留给我爷奶的,不过我爷奶还没搬过来,我奶现在正跟我爹耍性子呢……这个以后我再跟你说。”   “我爹娘和我弟弟现在住的是东厢房这边,那边的耳房住的是我兰婶子和二妮……”   “我爹带着我弟弟去北山镇猪市坝挑猪仔和小牛了,我娘一直想养自家的猪,我爹也是很早就在念叨想养自家的大牲口了……”   “我家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我娘现在就在做工头,请人帮我们家开荒呢,就开山后面那大块地!”   “对了,阿姨,我还想办学堂……”   “我从芯片系统里学的呀,我遇到的资深者前辈们也教了我很多,大家都是好人呢!”   燕红获得董慧的好感度时还没成为通灵者,是靠芯片系统“中转”才能在此时顺利将她召来,与董慧说话不用遮遮掩掩,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燕红的坦诚相待亦让生前遭遇大变的董慧愈发安心,容色愈发鲜活。   天色渐暗,兰婶子与二妮从地里回来,便见家中多了个披发赤足、言笑晏晏、恍如仙子的女子,母女俩个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我阿姨,董慧。”燕红本来就有让董慧与家人相认的打算,大大方方地介绍,“阿姨,这是我跟你说的,兰婶子和二妮。”   董慧浅笑中带着好奇,礼貌地对兰婶子母子点头问好。   兰婶子母女僵得跟木头似的,完全做不出反应来。   “阿姨,我家里人没见过外来人,要不你也穿一套我们本地的衣裳?”燕红道。   董慧“咦”了一声,不解地道:“我穿得上吗?”   “可以的。”燕红冲董慧挤挤眼睛,拉着她进了张氏的屋子。   把张氏用哥谭位面衣料改的一套襦裙拿出来,燕红便对董慧解释道:“刚才太高兴了,只顾着跟你说我的事,忘记说了,我现在是通灵者,可以把我自己的生人阳气转移一点点到你的魂魄上,帮你调和阴阳。”   说着,燕红便稍稍发力,将自己体内过重的阳气分了少许到董慧那头。   董慧只觉一股暖意从“身”上升起,久违的“体温”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让她面露惊愕,忍不住摸摸自己的手,又默默自己的脸。   她的皮肤,居然又有了……触感!   不是接触到死物时冷冰冰的触感,而是略略有些温度的、仿佛触碰到生人般的触感!   燕红将襦裙递到董慧手中,又歉意地补充道:“只是……这种调和阴阳只能让阿姨你看起来和生人一般,能穿衣走动,却不能饮食起居,并不能真让你恢复成活人……通灵者的本事,只能到这一步了。”   董慧摸了摸手里的衣裳,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可以触碰到实物,也可以在生人面前显形。   但是如活人一般拥有“体温”,以及穿上衣物这种活人轻轻松松就能做到的行为,她是无法做到的。   “没关系,我已经很高兴了。”董慧把眼泪强忍回去,笑着道,“谢谢你,小红,我……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   燕红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皮。   董慧换了一身襦裙、略略盘了下头发,再从房内出来,兰婶子和二妮母女总算自然了很多,小心翼翼地朝董慧躬身问好。   等主持开荒的张氏和从北山镇回来的燕老大、燕小宝敢在天黑前回家来,见到家里多了个神仙一样的女子,又是好一阵惊愕。   “小红,这位是你的……师门中人?”张氏紧张地朝董慧躬了下身,便立即把闺女抓过来问。   燕红想了想,董慧还真是芯片系统“介绍”给她的,点头道:“嗯,阿姨是我师门里的人,不过不是师姐,叫要阿姨。”   张氏更紧张了,拘束地朝董慧躬身:“阿姨小姐好。”   董慧:“……”   董慧嗔怪地瞪了眼燕红,道:“张姐,你叫我小慧就好了。燕红,你以后也不要叫我阿姨,叫我慧姐。”   “好的,慧姐。”燕红一听这个称呼比阿姨还显得亲近,立即从善如流。   “小慧小姐。”张氏见状,也赶紧跟着改口。   这个年代的黔地,别说是山民,就算是府城的大户人家也有少有能养出董慧这种通身的气派、落落大方的大小姐的;燕家上下除了傻乎乎憨笑的燕红外其他人都紧张得不行,只要被董慧那双温润如水的眸子看上一眼就浑身僵硬,话都说不利索。   董慧有心与燕家人亲近,见人家这么不自在她也有些无奈,只能对燕红道:“我看我还是先去休息吧,免得耽搁你们用饭。”   “好的,慧姐,你想出来时叫我一声。”燕红对董慧做了个请的动作,足下影子稍稍动了下,朝董慧裹来。   董慧见燕红无意避着家人,便也没多话,任由燕红的影子裹上自己,悄无声息沉进燕红影中阴府。   冷不防这么一出“大变活人”,燕家几口子全傻了。   拘束地陪坐在旁边的张氏、兰婶子两个差点滑到凳子下去,眼巴巴偷看董慧的二妮和燕小宝下巴差点脱臼,为避嫌躲得老远的燕老大一下子靠到墙上。   “娘,该吃饭了吧?”燕红摸着肚子道。   燕家人X5:“……”   次日,董慧在阴府里养了一夜、一脸鲜活地从燕红影子里出来,发现燕红脑袋一侧有个不自然地鼓起的小包。   “这是什么了,夜里撞到头了?”董慧关心地摸了摸燕红的小脑壳。   “……我娘打的。”燕红龇牙咧嘴地道,“我娘可真狠,居然舍得下这么重手打亲闺女。”   董慧好悬没笑出声。   有勤快的二妮包揽了家里的家务活,燕红闲着没事,便拉着董慧疯跑了一天——先去五里屯苗寨认了大姐家的家门,又去马家集凑了个早集,还顶着日头跑了趟北山镇。   除了五里屯的苗家神婆神色大变二话不说躲得老远,董慧所到之处,无不大受欢迎……不光燕红大姐燕霞被“美色”所惑硬塞了她许多自家做的干果果脯,到镇上顾家时,连顾大老爷都差点把自家那个在燕红这儿没“推销”出去的四少爷送给她当跑腿小厮。   不得已,燕红只能悄悄朝顾大老爷交代一句“慧姐乃是我师门中的鬼修”才劝住了这对父子。   “你们这儿的人可太热情了。”回李家村路上,不知道被赠送了多少小礼品的董慧哭笑不得地道。   “主要是大家都没见过仙女。”燕红得意地道。   董慧品出味道来,这小孩拉着她到处跑其实是在炫耀,嗔怪地轻敲了下她的小脑袋。   一点儿也不疼的燕红只朝着她傻笑,闹得董慧愈发气笑不得。   “对了,慧姐,我快歇了半个月了,该进任务了。”笑闹够了,燕红这才说起正事,“任务位面可能会有危险,我可能不能让你一直出来哦,呆在我的影子里比较安全。”   “你这叫什么通灵者啊,你把我召来难道是让我当花瓶的吗?”董慧忍不住又轻敲了下燕红的脑袋,“别小看我,我好歹也是个厉鬼。”   “嘿嘿,没有啦……”一点儿也不疼的燕红还是一脸傻笑,生气的董慧也好好看。   闲话间,燕红顺手申请了进入任务匹配序列。   当夜,燕红好梦正酣时,芯片面板上自动弹出匹配信息来: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八个时辰。”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主科技侧,主荒诞侧,副未知侧位面。”   “本次试炼任务为多人探索任务,请试炼者做好万全准备。”   燕红次日醒来看到任务提示,摸了摸脑袋:“多人……探索?”   她只做过单人探索任务,去的是四主位面的超英宇宙。   多人探索,要去双主位面,其中一个主侧向还是荒诞侧……只去过荒诞侧22%位面就已经印象深刻的燕红,本能地感觉这个任务位面搞不好——不,肯定会很离谱。   抱着小心无大错的想法,燕红感应了下影中阴府里还在沉睡的董慧,便支付十个命运点进了趟交流空间。   之前她为解锁通灵者天赋的时候连续进入了七次交流空间都没遇到过熟人,这次倒是一进来就遇到了个……   远远看到正往自由交易区走的那个熟悉的背影,燕红立即高兴地挥着手跑了过去:“托马斯!”   身材高挑纤细、留着一头长度及腰的黑色长卷发、穿着长西装、手里拿着根金属手杖的俊美男人回过头来,正是《十字公馆》任务时的同场同伴,吸血鬼托马斯·诺曼。   再次见到燕红的托马斯也很高兴,戴着白手套的右手轻轻往胸前一按,愉快地道:“好久不见,燕小姐。”   “是呀,真是好久不见了,我来交流空间都没见过你。”燕红开心极了。   闲聊了会儿十字公馆后各自的任务经历,燕红便请教道:“托马斯,我这次任务要去一个主科技侧和荒诞侧,副未知侧的位面,你知道这会是什么位面呢?”   托马斯一愣,随即不敢置信地道:“燕小姐,你这个任务该不会是多人探索任务吧?”   “诶,你怎么知道?”燕红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惊喜地道,“你也是?!”   “是啊,真巧。”托马斯发自内心地愉快起来,“我就是为了这个任务做准备,才进来找些合适的道具的。”   “怎么说?这个任务位面有什么说法吗?”燕红连忙打听。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位面应该是……一个东瀛风格的英雄位面。”托马斯正色道,“燕小姐,你知道《一拳超人》吗?” 第120章   “呃……我只知道一个外星人超人。”听到英雄位面这四个字就开始感觉不妙的燕红道。   “那个是氪星人。我们要去的这个位面, 是地球超人。”托马斯能理解燕红的心情,道,“当然, 与四主位面的超英宇宙类似, 在《一拳超人》的位面, 也有英雄和反派。”   燕红咽了口唾沫, 抽着嘴角道:“那就是说……这个我们要去的任务位面,也会有一些怪物一样的人动不动跳出来毁灭世界、征服世界之类的……对吧?”   “是的, 燕小姐。”托马斯点头, 神色纠结地道,“虽然有些荒诞和不可理喻——《一拳超人》位面的生存压力,甚至是要高于超英宇宙的。街道被拆毁、城市被毁灭这种在别的位面只有战争才能导致的惨烈状况,在《一拳》位面如同家常便饭。”   燕红:“……”   “多人探索任务的难度为C级起步,往往会有较长的探索时间要求。”托马斯引着燕红往自由交易区走, 边走边道, “所以我们需要多准备一些保证生存、提高安全性的道具。”   燕红向来听劝, 当即用力点头:“我明白了,那我再兑换一颗幸存者宝珠放身上。”   “幸存者宝珠可能不适用,需要更便于逃逸和转移的道具。”托马斯建议道,“如果一整条街道瞬间被灾害等级‘鬼’及以上的怪物摧毁, 只转移出几十米距离是毫无意义的。”   “哇……那得花多少命运点?”燕红紧张起来了。   先后支付了八次进入交流空间的门票费用和请幽冥侧的资深者前辈开辟了影中阴府后, 燕红的命运点还剩1712点;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自己还算“富裕”,但对于命运点的消耗她也实在是没什么谱。   “所以我才要来自由交易区筛选, 这里的道具会比在命运清单里兑换更实惠一些。”托马斯笑道。   “哦哦,那也帮我找一件。”燕红立即抱紧托马斯大腿。   与每次进入交流空间都有着较强的目的性、办完事儿就走人的燕红不同, 托马斯对交流空间内的自由交易市场颇为了解, 与燕红一块儿转悠了小半圈, 很快看上了件保命道具:   “秘术宝石·凤凰蛊(C级消耗品)”   “出产于高武侠侧、中仙侠侧位面的秘术宝石,需随身携带方可触发。”   “携带者被任意方式击杀后被动触发秘术·凤凰蛊,使携带者获得一次复活机会,复活时机可在半小时内自行选择。”   这是一件简单粗暴到光看说明就能让任何人理解其价值的珍品道具,命运清单标价为800命运点。   愿意以500点的价格出售这件宝贝的,是位三级的资深者。   资深者听到托马斯与燕红站在摊位前商量这颗凤凰蛊宝石谁拿着合适,便笑着道:“当然是小姑娘你拿走比较合适,这一位是吸血鬼吧?吸血鬼用血族精华就行了,用凤凰蛊不是浪费命运点吗。”   “先生,您有血族精华?”托马斯一听,便立即恭敬地道。   “刚好在上个任务位面弄了点,本来没打算卖的。”资深者随手从道具栏里取出几粒小指头大小的血红色宝石,“你是什么等级的吸血鬼?”   “男爵。”托马斯眼睛粘在对方手掌上的血族精华上。   “男爵的话,一次一粒就够保命了,卖你两粒吧。”资深者取出两粒递过来,“一共400命运点。”   托马斯、燕红两个欢欢喜喜地从这名资深者前辈手中买下适用于自身的保命道具。   一次做成两桩生意的资深者前辈心情不错,主动搭讪道:“你们两个一起来买保命道具,是要跟谁去做高级任务吗?”   “不是的,其实是我们俩都匹配到了《一拳超人》位面的探索任务。”托马斯马上意识到这是向资深者前辈请教的好时机,立即说明情况。   “《一拳超人》啊,这个位面确实挺头疼的。”资深者前者点点头,热心地道,“既然是匹配进去的,不是跟老手组队,那应该是C级难度,除了探索时长外应该不会有更多要求,那我给你们俩提点建议,你们看着参考。”   托马斯、燕红两个立即端端正正地站好。   “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提个建议。”资深者前辈笑着摆手,“既然是探索任务,你们很可能不会被投送在同个地点,大概率会被分开投送——要求探索的位面,都没跟咱们芯片系统‘联网’,位面意识是排斥外来者的,所以芯片系统送人进去不能太明目张胆。”   “我的建议是,你们被投送进去,先别干别的,赶紧去投送城市的英雄协会大楼汇合,尽可能通过英雄认证,拿到英雄资格。”   说到这儿,资深者前辈略略加重语气,认真地道:“不要嫌麻烦,也不要太担心外来者身份曝光被位面意识排斥就不去干这事儿,拿到英雄资格是有好处的——至少发生鬼级以上灾害时,你们能尽快得到情报。”   资深者看向两人中明显是负责动脑子那个的托马斯,道:“《一拳》位面的城市确实要比其它地方危险,但进去做探索任务,往城市以外的地方跑是不实际的。如果‘鬼’级以上灾害发生在城市,还能拖时间等待该位面的英雄来救场;在荒郊野岭被‘鬼’级别的怪人堵住,那可就只能等死了。”   托马斯一脸震惊,他跟燕红说起“城市毁灭如家常便饭”这茬,确实是打着往人烟稀少处逃窜的主意,还真没想到这茬……   “感谢您指点迷津。”托马斯一头冷汗地躬身道谢。   燕红也明白过来这位前辈帮他们指了条明路,恭恭敬敬地拱手躬身:“多谢前辈指教。”   “谈不上,只不过是我也去过这个位面,有点儿经验罢了。”资深者笑着摆手,“任务怎么做还是看你们自己的,去考英雄资格的时候怎么发挥也是看你们,挤进A级、S级自然有高位英雄的好处,留在C级也有划水摸鱼的便利,加油吧。”   托马斯、燕红两个感激地点头。   两人告别了热心的资深者,回去各自位面自做准备。   数小时后,腾空道具栏、抓紧时间恶补了下《一拳超人》动画第一季解说的燕红,与家人交代几句便打着进镇的借口匆匆离家,跑到山里等待任务传送。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C级。”   “试炼参与者三人:托马斯·诺曼,陈艺郎,燕红。”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荒诞侧,未知侧,成分未知,需试炼者探索补全。”   “任务要求:二百四十八小时内尽可能对该位面进行探索。”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X)X探索进度,随机道具C~B级X1。”   燕红扫了眼芯片面板上的任务说明,为同场试炼者中熟悉的两个名字小小开心了下,注意力便被所处的环境吸引。   她正站在一条现代城市的大街上,目之所及皆是高楼广厦。   但……与她去过的现代位面城市不同,这条街……不对,这周围,实在是安静得有些异样——   明明是大白天,她居然听不到现代位面城市从早响到晚的汽车汽笛声、喇叭声,更看不到半个市民。   要不是远处天边能看见低空掠过的鸟雀乌鸦,燕红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进入了一座鬼城。   “……怎么会没有人的?”   燕红费解地原地转圈,冷不防看到不远处大楼上的惊人缺口,下巴差点儿落到地上。   两栋挨在一起的、二十几层高的大楼,像是被什么巨大无比的怪物从中间咬了一大口、咬出个深邃的穿透通道来。   “我的……天!”   燕红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那两栋大楼的高度和体积加起来都快跟黔地的一座小山差不多了,山体中间居然被钻出这么个大个洞——这是什么怪物才能办到的?!   燕红忍不住回想了下至今为止所见过的强悍的人类或是非人类,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独秀山的槐木前辈大约能做到这样的事。   嗯……十字公馆位面那个光是召来了个魔胎就能把一座小镇变成死镇的大恶魔,估计也能办到。   燕红默默擦了把冷汗。   “不愧是C级任务……我得小心了,绝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位面没有幽冥侧,董慧没法出来,只能在影中阴府里沉睡;如果燕红不能活着回去,沉睡中的董慧就得给她陪葬。   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出去,没走多久,燕红又发现了这座城市更多远远超出人力毁损程度、匪夷所思的毁损痕迹……   路边的小巷,从巷口看进去,好几栋连在一起的独栋民宅都被不知什么力量摧毁,变成一大堆废墟。   路口处的下水道附近,地面上有一连串不成规律的洞口,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从地下钻出来过。   一栋离街道不远的楼房,上半截楼体不翼而飞……   “难怪看不到人……谁在这种地方住得下来啊!!”   才走了小半条街就先后看到残破楼体、废墟、地面地洞、消失了半截的大楼,燕红都忍不住吐槽了——就算是她那个事特多的聊斋老家,也没有离谱到这种程度的!   满肚子一言难尽地走出这条毁损混迹超出正常人理解能力的街道,燕红惊喜……或可说是离谱地发现,这座城市还是有人居住的。   大街上出现了车辆,人行道上也能看见行人了。   燕红回头看看自己刚走过一遍的、宛如鬼城般的街区,再转过头来看看眼前正常的现代城市景象。   离得这么近的地方发生过那么多严重的毁损,这里的人还能正常地住下来、日常地生活……这里的人该说是心大呢,还是承受能力够强,已经习惯了呢?   她正一脸的离谱,身后那片刚走出来的街区忽然远远传来“呜——”、“呜——”的刺耳声音。   不知道什么叫警报声的燕红正站在原地发愣,便见前方街道上的车辆都开始加速驶离这片区域,刚从她面前经过的带孩子的妇女亦抱起小孩往远处飞奔。   沿街营业的店铺,更是争先恐后地忙着关门闭户。   燕红:“……??”   不远处的一家便利店,两名店员正要将卷闸门拉下来,其中一名女店员骤然看到呆呆站在路口人行道上的燕红,连忙奔出两步,焦急地冲燕红挥手:“快!快到这边来!” 第121章   燕红下意识听话地跑向招呼她的女店员, 等她靠近,女店员便把她拉进便利店内,又迅速与男店员配合将卷闸门、防盗(爆)铁栅栏、全钢安全门先后拉下、锁上。   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 显然平时没少这么干……   三层门锁死, 店内的人才齐齐松了口气。   “呃……谢谢。”燕红此时稍稍猜到了些情况,外面那种呜呜的声音估计是提醒市民避难的锣鼓声,行人疏散、商铺关门, 大约是因为这个奇葩荒诞位面又发生了什么灾害。   女店员回过头, 严肃地道:“不可以这样哦,小妹妹, 下次听到警报声一定要赶紧避难, 不能呆在外面, 学校里都教过的吧?”   燕红不好意思地抓抓头皮, 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自己没有上过学。   女店员也没有等她回话, 与男店员和滞留在便利店里的几名客人一块儿全凑到了收银台旁边的电视前。   电视里, 播音员正紧张地快速播报新闻:“……警视厅提醒广大市民, 不久前越狱的B级悬赏犯怪头兄弟十分钟前刚逃窜进XXX町, 请XXX町市民紧急避难……”   “刚收到英雄协会通知,Z市英雄正在赶来路上……”   “……怪头兄弟曾引发多起暴力事件,此次逃狱造成二十名警员受伤,警视厅已将悬赏金额提升至……”   燕红听到悬赏犯和悬赏金额,连忙挤进人堆里。   电视屏幕上适时放出了两张凶神恶煞的照片, 一个壮得像头牛似的尖顶光头, 和一个留着莫西干头的大胖男人。   照片下方,还标出了这两人的悬赏金额……一个值六百万日元, 一个值八百万!   燕红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位面的货币有多少购买力……但这笔钱一看就不少!   任务位面的钱也是钱, 也是可以换成物资带回去的!   “B级悬赏犯有多强来着?好像和英雄等级是一样的?那就是……比普通人强很多, 但没有强到能毁灭城市的程度——可能会跟厉鬼差不多,反正不会比槐木前辈更强!”   燕红心底狂吼“我可以!!”,二话不说转头朝大门奔去。   然后她就被三重锁死的大门给拦住了。   燕红焦急地回头。   两名店员和几名滞留的客人并没有留意她,全围在电视机前,紧张担忧地窃窃私语。   这个位面的B级悬赏犯对普通人而言自然是很危险的,她要是在这种时候喊人家开门,那无疑就会让这么多普通人暴露在危险之下。   犹豫再三,燕红终究还是放弃了出去赚这笔外快,闷闷不乐地退回人群后方。   “唉……算了,才刚进来就有这么值钱的悬赏犯满街跑,之后肯定还能有机会的,不急这一时……而且我才刚来,什么情况都没有摸清楚就随便出手也不好。”   燕红默默在心底说服自己,说到底,人家是好心叫她进来避难,她实在做不到为着自己赚钱的私心把别人拉进危险里。   女店员与认识的熟客交流了几句对悬赏犯能不能尽快落网的担忧,不经意间回头,发现最后那个她拉进来避难的小孩正眼巴巴地冲货架上的零食留口水。   女店员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下这个小孩。   这一细看,女店员才发现不对……   这小孩的穿着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似乎并不合身,上衣过于臃肿,从颜色和款式看也不像是女孩穿的款式(其实是哥谭位面捡的高中生运动外套)。   随意扎着的头发略有些发油(其实三天前才洗过),五官倒是很标准的东亚人长相,但黝黑的皮肤完全不像是美黑,反而像是天然晒成。   此外……她垂在袖子外的那双手实在是粗糙得过了头,骨节粗大得像是男孩子的手,手指、手背上还密布着许多肉眼可见的细小伤口。   女店员悄悄收回视线,暗暗咽了口唾沫。   日语很流利(毕竟是芯片系统同步翻译),听上去不像是外国人……移民后代?黑劳工二代?逃家少女?被强制要求从事过重体力劳动?   脑子里闪过多种猜想,女店员心底忍不住有些同情。   她借故从人群里挤出来,悄悄拉了下燕红衣角,示意燕红跟她走。   燕红对会向自己展现善意的大人向来是很听话的,溜溜达达跟着她走到便利店最里面。   女店员隔着货架看了眼外间,蹲下来从泡沫箱里掏出几盒便当,深呼吸鼓起勇气,递给燕红:“这是店里要处理的临过期便当,我原本准备带回去的……不介意的话,请拿去吧。”   “哇——给我的吗?谢谢你。”燕红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连忙欢喜地双手接过来。   女店员见她接受得很开心,并没有因被陌生人怜悯而感到冒犯,暗暗松了口气,又体贴地道:“那个……我知道有一个可以为离家少女提供临时住处的公益组织,就在隔壁町,如果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可以试试先求助正常的大人哦,好吗?”   她刻意在“正常的大人”这几个字上加重了发音,是在委婉地暗示燕红,不要去网络上求助陌生男性、或是去做“爸爸活”之类会让自己后悔的事——对于习惯了“绝对免责主义、绝不说人话”岛国人来说,把话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很需要勇气了。   燕红显然听不懂这么弯弯绕绕的暗示,愣了下才琢磨过来对方大约是在关心她,连忙解释道:“我不是离家少女,我是和同伴一起来的,等会儿外面清净了我就会去跟他们汇合。”   女店员听燕红用了“他们”这个词儿,顿时倒吸一口冷气——这女孩已经被邪恶的男人们盯上了?!   不等想歪了的女店员想出措辞劝告燕红这个“离家少女”,却听“轰”地一声响,便利店一侧的墙壁被砸出了个大洞。   碎裂的水泥块和砖石裹着一名戴着头盔、穿着一身黑色自制轻型护甲皮衣的男人重重摔进店内,撞倒了两排货架。   “呀啊啊啊啊!”   吓坏了的店员、顾客们尖叫着往狭小的柜台内躲,女店员也惊恐地抱头蹲下。   混乱中,燕红随手把女店员送她的几盒临期便当塞进道具栏,飞快往倒在货架中的男人跑去。   这个男人的状况非常不妙,鼻青脸肿、满脸满身都是血,头盔碎裂,皮衣上的自制护甲也已经破破烂烂,眼见进气没有出气多。   燕红忙不迭掏出加林仙豆(伪),捏开下巴硬塞进他嘴里。   “哦?这个废物还有同伙?”   燕红猛然回头,先是一呆,随即大喜——烟尘中,那个站在墙洞外朝内看的人,居然就是她才刚忍痛决定放弃的悬赏犯!   那颗尖尖头顶的光头就像个大板栗似的,实在太好认了,绝不会错的!   怪头兄弟·板栗头,对躲藏在便利店内、正一脸关切地抱着无证骑士的女孩露出残忍笑容。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张被惊吓得瑟瑟发抖的脸……没想到对方居然在看到他后大喜过望,不由愣住。   下一秒,那女孩放下无证骑士,挂着那张惊喜万分的脸,如看见了猫罐头的猫那样灵敏迅捷地、毫不犹豫地往他方向扑来。   板栗头光溜溜的尖顶脑袋上冒出成片的青筋,被无证骑士这种区区C级的废物英雄挑战也就罢了,连个黄毛丫头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深感被冒犯的板栗头怒吼一声,挥起重拳,迎面往从墙洞里蹿出来的小丫头脑袋上砸去。   这一记能把坚固的钢筋水泥墙壁轰出个大洞的重拳……没有命中那小丫头的脑袋。   而是碰撞到了某个长方形的、差不多有他拳面那么大的——斧背上。   碰撞声与指骨碎裂声同步响起,痛出眼泪来的板栗头踉跄后退,举着指骨碎裂的右手惨嚎出声:“啊啊啊——!!”   燕红不知何时掏出来的手斧亦被巨大的反震力往后弹开,双臂震得发麻、斧头都差点儿脱手,人也好悬没被板栗头这怪物般的一拳重新送回墙洞内。   “嘶……有点厉害!”   燕红震惊地望向惨嚎不已的板栗头,《一拳超人》这个位面有名有姓的人比超英宇宙少得多,“人设”上也没有那么多画风不同的版本,决不能招惹的人她都努力记下了,没想到眼前这个没名没姓的家伙也有这般怪力。   用半秒时间反省了下不应该的轻敌,燕红迅速端正态度,开启秘术·生死判(伪),力道、速度瞬间提升,闷不吭声抄着斧背往板栗头砸去。   “超、超能力者?!”   板栗头见燕红瞬间变成了“小黑人”,双脚还离地浮空起来,当场吓得魂飞魄散,竟是丝毫不敢恋战,转头就跑。   “开什么玩笑!有这种战斗力的超能力英雄至少也是A级!Z市什么时候多了个A级英雄?!”   一边跑,这个差点让无证骑士领了便当的B级通缉犯还一边大呼小叫:“大哥、大哥!快走!有A级英雄!!”   “胡说八道,隔壁城市的鬼级灾害把A级英雄都引过去了,Z市哪来的A级?”顶着一头莫西干发型的壮硕胖子,拎着个袋子、骂骂咧咧地从被砸坏了大门的珠宝店里走出来。   才刚骂完弟弟,莫西干头胖子便看见了撵在自家兄弟屁股后面追过来的小黑人……   “——等等!不要慌!超能力者也不一定就是A级!”   莫西干头胖子显然比外强中干的板栗头凶戾,压根没有被吓到,丢下袋子、抽出把寒光闪闪的太刀,杀气腾腾地迎着“小黑人”杀去。   燕红冷眼看着主动迎上来的莫西干头胖子,手里拎着的斧头轻巧转了个朝向,斧刃朝外。   她看见莫西干头胖子时,也看到了安全门被破坏的珠宝店门口,被随意丢弃在路边的、穿着店员制服的尸体。   莫西干头胖子以与身形不符的超快速度逼近燕红,狞笑着将太刀递到燕红胸前。   燕红迎着刀锋前冲,任由太刀捅进半虚化的鬼判官之躯,前脚脚尖踩到莫西干头胖子朝前那只脚的膝盖上,身形轻飘飘地上浮到他脑袋正前方,利斧携着破风声往横里拉出道致命寒光。   他两个对冲的速度太快,燕红挥斧的距离也太近。   莫西干头胖子身法再灵活、速度再超出常理,亦避无可避;一双三角眼惊愕地瞪着燕红明明被他太刀刺穿却没看见半点鲜血、也毫无命中触感的诡异躯体,好大一颗头颅就这么飞上了半空。   “啊啊啊啊——!!”   板栗头亡魂大冒,惨叫着踉跄逃走。   燕红用力往朝下栽倒的胖子尸体肩膀上一踩、往前飘出一大段路,没费什么力就追上了惊吓过度双腿发软的板栗头,从背后一斧头将人砍倒,又一斧头剁下脑袋。   无证骑士稍稍恢复行动能力,便挣扎从货架中爬起来。   才刚艰难地翻出便利店墙上的大洞,这个下定决心与怪人拼命的C级英雄就震惊地看见……一个看上去最多读初中的、浑身浴血的小女孩,一手拎着一颗怪头兄弟死不瞑目的脑袋,正溜溜达达地走回来。   无证骑士一屁股坐回墙洞上。 第122章   “你没事吧?受了那么重的伤先不要急着乱动啊。”   浑身浴血的小孩一脸关心地凑了过来。   无证骑士咽了口唾沫, 视线控制不住地往对方手里拎着的人头上飘:“我没、我没事,你、你……”   无证骑士的护目镜、眼镜和头盔一起被板栗头打碎了,燕红注意到对方视线, 便将手里的人头提上前:“你是说这两个悬赏犯吗?我把他们拿下了。”   无证骑士面色发白地微微后仰。   “有头就可以领悬赏了吧?”燕红举着人头道, “你知道去哪儿可以拿到悬赏金吗?”   无证骑士:“……”   便利店内,发现离家少女不见后正紧张地四处找人的女店员听到燕红的声音,连忙绕过倒了一地的货架、壮着胆子靠近墙壁破损处。   才刚隔着跌坐在墙洞上的无证骑士看到燕红,女店员还来不及惊喜, 便猝不及防看到她手里那颗差点儿怼到无证骑士脸上的人头……   女店员白眼上翻、口吐白沫, 软绵绵朝后栽倒。   “啊, 姐姐!”燕红吓了一跳,连忙扒拉开无证骑士、顺手把两颗人头塞进他怀中, 跳进墙洞内关切地把女店员扶了起来。   被塞了两颗人头的无证骑士:“……”   燕红快速检查了下女店员, 确认没有受伤只是被吓晕过去, 连忙脱了身上沾血的外衣系到腰间, 把女店员背到身上,朝悄悄从柜台后探头的男店员喊话:“最近的医馆……医院在哪?!”   问清楚医院地址,燕红倒还知道惦记她抓到的悬赏犯, 背着女店员从墙洞里跳出来便冲僵硬的英雄喊道:“你是C级英雄第一名的无证骑士, 对吧,可以请你帮我领一下悬赏吗, 我之后再来找你!”   不等无证骑士回话, 她便背着女店员踩着隔壁料理店的墙壁上了房, 一路走直线冲着医院狂奔而去。   无证骑士一言不发, 怀抱着两颗血糊糊的怪人人头, 直挺挺朝后栽倒。   这位勇于将自身性命安危置之度外、无论何时都有勇气向让人绝望的敌人发起“正义冲撞”的凡人英雄, 其重伤之躯, 实在难以承受超出现代人负荷的精神暴击。   燕红离开没多久,几辆英雄协会Z市分部派来的吉普车开进了这条街。   数名穿着黑西装、戴着耳麦的灾害对策部社员大步奔到数分钟前电联Z分部求助的珠宝店前,快速检查一番现场,其中一名社员便捂着耳麦喊道:“发现怪头兄弟尸身,重复,发现怪头兄弟尸身,二人皆已被斩首!”   不多久,又有数名现场社员惊喜的通报声先后在内线频道响起:“是无证骑士!C级排名第一的无证骑士干掉了怪头兄弟!”   “无证骑士受了重伤,晕过去了!晕倒前还抱着怪头兄弟的头颅!”   “不愧是无证骑士!”   没多会儿,灾害对策部的干部、Z分部决定英雄排名的审查委员都赶到了现场……   Z市,另一处城区。   正拿着英雄协会宣传部募集英雄的传单细看申请规则的托马斯·诺曼,听到路边商家电视里传出新闻播报声:“……袭击XXX町的B级悬赏犯怪头兄弟已被C级排名第一的英雄无证骑士击败,英雄协会灾害对策部干部正亲临现场统计本次灾害事件损伤人员……”   “这就是主荒诞侧的位面吗……”托马斯驻足听了会儿新闻,摇着头离开。   才刚听到隔壁城市出现鬼级灾害、集合十余名A级英雄之力才勉强将事件解决的新闻,又听到悬赏犯袭击城市;就算是他老家那个高魔法侧、高神秘侧的位面,危及公共安全的事件也没有发生得这么频繁的。   顺着传单上印的地址,托马斯一路找到附近的公园。   公园广场上停着辆英雄协会宣传部的面包车,两名女社员站在车边的凉棚里派发传单、等待市民咨询。   “你们好,我叫托马斯·诺曼,请给我一份简历。”托马斯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道。   认真地填写完申请参加英雄资格测试的简历,托马斯·诺曼便直接被宣传部的社员安排车辆送去了Z市分部——他自称拥有与吸血鬼男爵相等的超能力,这种有着特殊能力的人才正是事件频发的Z市最急需的人才。   载着托马斯的接待专用车驶进Z市分部时,另一位试炼者陈艺郎,正百无聊赖地坐在英雄资格考核会场外的广场上,不住打量走进广场内的考生们。   “燕小红怎么回事,她这趟进任务没去找老手请教过?不知道进这个任务位面最好先拿个英雄资格认证?”   投送地点离市中心最近、来得也最早的陈艺郎低头看了眼时间,渐渐不耐烦起来。   陈艺郎不认识托马斯·诺曼,不过既然这个名字排在他前面,正式任务的经验肯定比他丰富,用不着他操心。   按理来说能被匹配进C级多人探索任务的燕红也用不着陈艺郎操心……但他知道那小孩在现代位面的常识量确实不咋地,还真很难不惦记。   “算了,我先去考吧,拿到英雄资格再去找那个死小鬼。”   干等了一个多钟头,陈艺郎没啥耐心了,起身走向会场。   没走几步,一声惊喜的“陈哥?”就传了过来。   陈艺郎顺着声音看去……便见燕红压根没走大门,而是从广场旁边的公厕墙上翻了进来。   “你——走个大门会怎样?!”陈艺郎气笑不得。   “我走直线过来的。”燕红从墙上跳下来,没理会旁边协会工作人员异样的目光,溜溜达达跑到陈艺郎旁边,“只有你吗,有没有看见托马斯?”   “我又不认识他,就算人来过了我也认不出好吧……嗯?你认识托马斯·诺曼?”陈艺郎道。   “认识啊,我第一次在交流空间遇到你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的吗?”燕红奇怪地道。   “……谁记得住外国人名字啊!”陈艺郎喝道。   两人走到会场前,在登记考试的服务台前停下。   “我是一小时前报过名的陈艺郎,考核编号0109。”陈艺郎对工作人员亮出小圆牌牌,又转头看向燕红。   燕红眨巴着大眼,一脸无辜地看看陈艺郎,又看看正等她出声的工作人员。   “……”陈艺郎以手扶额,“嗯……请给她一份申请简历。”   参加英雄考核有网络发简历申请、邮寄简历申请和现场(包括宣传部游动宣传车)申请三种模式,需要填写的简历格式也很简单,甚至不需要身份认证——毕竟并不是所有的英雄都愿意公开自身身份。   填写完申请简历、拿到考核编号,两人便被工作人员领进会场内。   除去拥有特殊能力的超能力者和改造人,所有考生都必须换上协会提供的运动服先进行体能测试,再进行笔试,以综合积分形式初步确认英雄等级,获得英雄资格认证。   燕红有些不适应露胳膊露腿,但看别的女性考生都大大方方地换上运动服,她也没好意思矫情,把工作人员递来的衣物换上。   等她穿着一身最小号的运动服从更衣室出来,负责她的工作人员便微微吸了口气……   身高刚刚达到一米五、体重也在不久前突破九十斤“大关”的燕红,从头到脚都包在略显宽大(毕竟是捡来的)的衣物里时,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压根没有什么赘肉的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结实”,瘦瘦小小的看着像是能被大点儿的风刮跑。   换上贴身的运动服,她那与职业运动员媲美的超低体脂率、比在役泰拳选手还流畅精炼的肌肉线条、以及远比一般女性粗大结实的骨架就藏不住了……   原本以为燕红只是跟着大人(陈艺郎)来凑热闹的女性工作人员目光扫过燕红那身普通人用肉眼都能看得出满是爆发力的体格,态度都恭敬了不少,用词儿也在不知不觉中换成敬语:“请到这边来。”   略有些拘束的燕红被工作人员领进考核体能的体育馆,便见场馆内已经有很多人在进行各种体能测试项目。   燕红看得有些眼花缭乱,呆呆地被工作人员领到一处地上贴着白色横线标记的场地前。   “先进行一分钟左右横跳测试,做好准备了吗?”负责测试的考官见惯了肌肉怪物,倒没对燕红这种“小体格”的女性有多额外关注。   “好的。”燕红连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走到横线前站定。   “预备,开始!”   考官命下,日常体能训练中就有左右横跳项目的燕红立即变成了一道残影……   这一阶段的燕红综合体能只有十六点,仍旧是在“凡人”范围内的,并未突破超越凡人的二十大关,与帅坤那种三十点以上体能的“怪物”更是望尘莫及。   但是吧……燕红的综体数值之所以这么低,是因为受限于体格和骨龄发育,被力量这条短板拖累之故——若单论敏捷、耐力和反射神经,她已经在凡人极限反复横跳。   一分钟左右横跳测试结束,负责燕红的工作人员情不自禁海豹鼓掌,考官也忍不住投来惊艳目光……这小女孩一停下来就站得稳稳当当,呼吸不乱,汗都没流一滴!   再来,是1500米速度测试。   被领到专用跑道前的燕红左右看了眼,询问对她也很友善的工作人员:“姐姐,这个项目是要跑得越快越好对吗?”   “嗯嗯,越快越好哦,红酱。”工作人员鼓励地道,“每项体能测试都有独立评分,总评分越高,英雄排名就能越靠前。”   燕红神色凝重地点头。   她已经看见了,体能测试里面也有力量项目。   芯片面板一直在强调她的力量短板,她也明白自己的力量并不出挑……与板栗头那种B级通缉犯硬碰硬她都得吃亏。   既然在测试力量的项目上拿不到高分,那其它方面就得想办法弥补……要是居然没有通过英雄资格考核,那她可就拖了陈哥和托马斯的后腿了。   站到准备线后面的燕红,在考官吹哨的前一刻,毫不犹豫开启秘术·生死判(伪)。   吹哨的考官差点把哨子喷出去,拿着记分薄的工作人员眼珠子差点儿脱出眼眶。   旁边正准备测试的考生和负责人其他考生的工作人员,一个个眼珠子掉到地上。   燕红可不管那么多,听到哨声立即飞了出去……   死判官状态下提升10%的综体,双足又不用沾地,全速狂奔之下,还真跟平地飞翔差不了多少。   拉出道小黑人残影径直“飞”到终点、第一个撞断终点线,燕红取消秘术回头,和她同场测试的两名考生才刚刚跑完三分之一。   “我能拿到满分吗?”燕红溜溜达达跑回工作人员旁边,期待地仰起小脸。   工作人员呆了呆才回过神来,震惊地道:“红酱!你、你是超能力者?!”   “不是超能力啦,是秘术。”燕红认真地解释道,“嗯……是一种后天修行出来的能力,不是天生的超能力。”   秘术卷轴是在完成高完成度的任务后获得的,说成是通过努力修行获得的能力(奖励)虽然有点儿厚脸皮,但总比“冒充”天赋才能的超能力者好一些。   工作人员可不吃燕红这套逻辑,抬手按上耳麦:“我是负责测试会场的人力招募部社员桥本,我负责的考生自称是后天修行的超能力者,对,人在场馆里……好的,完成测试后我就将她带过来。”   燕红:“??”   “红酱,请到这边来。”桥本小姐态度更加恭敬,热情地将燕红带到下一个测试场地。   举重、铅球、跳高、反应能力测试……等等项目先后完成,全程听命行事的燕红在做完体能测试后,被领去笔试场地。   交了张大白卷完成笔试,“暴露”出超能力的燕红便被带去场馆后方的大楼里面试……   刚踏进只有少部分考生会被领进来的面试楼层,燕红便惊喜地叫出声:“啊,托马斯!”   “燕小姐。”被负责面试的审查委员亲自从房间里送出来的托马斯·诺曼,高兴地冲燕红点头。 第123章   面试结束得很快, 问了几个在燕红看来莫名其妙的问题后她就被恭恭敬敬请走,与在走廊上等她的托马斯一起返回场馆等待结果。   审委会办公室里,负责本次面试的四位审查委员互相交流了下,其中一位戴着眼镜的女士便道:“虽然是超能力者, 但太过于年轻了。”   “是的, 虽然她才是消灭了B级通缉犯怪头兄弟的人, 但在重要的英雄考核笔试上交白卷, 无论如何也太过头了。”另一位地中海发型的男性审查委员摇头道。   “嗯……笔试虽然交了白卷, 体能测试却接近满分,再加上拥有能免疫伤害和浮空的超能力,能单人击败需出动五名以上C级英雄或两名以上B级英雄的怪头兄弟,B级的英雄资格是可以肯定的吧?”第三位审查委员提议道。   无证骑士已于半小时前在医院醒来, 并在清醒后第一时间声称怪头兄弟并非被他消灭, 而是一名路过的黑肤色女子中学生所为。   怪头兄弟是警视厅通缉的B级悬赏犯,出于种种原因, 英协并未公开内中细节——当然,审委会也因此才会额外对笔试上交了白卷的燕红“网开一面”……只要悬赏犯依旧是英协的职业英雄消灭的,这个功劳就不算得强占。   唯一有争议的,是燕红的英雄等级认定。   最后一位偏分头的审查委员思索了会儿,摇头道:“实力上确实是B级没错……但这位英雄确实过分年轻。以她的实力,相信很快就可以提升到C级排名前列, 届时,再考虑是否晋升B级。”   另外三位委员交流了下视线, 纷纷点头。   “确实,B级的世界的对这种中学生来说太过于残酷了。”   “就让她先呆在C级吧。”   敲定燕红这名英雄新人的评级, 戴眼镜的女士又提起燕红之前的面试者:“关于托马斯·诺曼这名‘吸血鬼能力’超能力者的A级评定, ‘顾问’的判断结果如何?”   “通过。”偏分头委员简洁地道。   英雄等级审查委员会的“顾问”, 指的是A级英雄排名第一位的“甜心假面”,也是英雄协会事实上的代言人。   A级英雄资格认定,与晋升S级英雄的资格审查,审委会通常要征求“顾问”的意见。   “那么,来看今天第三位通过考核的英雄……”   另一边,考试会场内的休息室。   “咳、你一来就遇到了B级悬赏犯?!”陈艺郎“噗”地一声,差点把嘴里的可乐喷出来。   “是啊,运气蛮好的。”换回自己衣服的燕红幸福地道,“我还遇到了C级英雄排名第一的无证骑士,我请他帮我领悬赏了,晚些时候有空了我就去找他拿钱。”   陈艺郎嘴角一抽,默默转头看向托马斯。   “我什么都没碰到。”托马斯连忙摆手。   陈艺郎又转回来看向燕红,特别不理解地道:“你怎么画风老跟别人不一样的,刚才笔试的时候你也是没几分钟就交卷了,交的是白卷吧你?”   “那些题目我都不会啊。”燕红诚实地道。   陈艺郎:“……”   托马斯很理解陈艺郎为啥脑门上会冒出青筋来,拍拍他的肩膀安抚地道:“不用担心,陈,既然燕小姐被协会的人请去面试,那么通过英雄认证应该问题不大。”   燕红也道:“放心吧陈哥,桥本小姐特意让我多等会儿结果出来了再走呢,稳的!”   “稳你个头!”陈艺郎忍不住伸手刮了下燕红头皮,这才朝托马斯解释,“她通不过倒没什么,我们三个之中其实有一个通过就行。”   托马斯点头表示理解,陈艺郎是担心燕红又是击杀B级悬赏犯、又是交白卷的,吸引到什么不应该的额外关注——毕竟这个位面确实太过危险。   三人等待了半个多钟头,工作人员送了通知过来。   托马斯·诺曼,A级英雄,初始排名三十九位。   陈艺郎,C级英雄,初始排名396。   燕红,C级英雄,初始排名397。   “A级英雄……会不会有问题?”陈艺郎看到托马斯的“成绩单”,眉头便皱了起来。   英雄资格不是越高就越好,C、B级还罢,A级的英雄可是会被协会要求应对鬼级灾害的——而鬼级灾害往往都是些战力超乎想象的离谱怪人引发。   为避免麻烦,陈艺郎在体能测试和笔试中的表现都颇为保守,不求排名,能及格就行。   “我的生存能力较强,我取得较高的排名对我们比较有利。”托马斯解释道,“引发鬼级灾害的强大生物确实非我能力敌,但想杀死我也并不容易。”   陈艺郎还没匹配过非人类队友,迟疑了下,没有追问托马斯到底有多强……这地方究竟还是英雄协会的地盘,到处都是监控,有些话不适合在这儿说。   本日英雄考核只有他们三人通过,考核结果出来,三人便听到广播通知去第三会场听取合格者讲解会。   三号会场内,负责给三人讲解的……是A级排名第三十七位的英雄,“蛇咬拳”斯内克。   这位曾经试图袭击位面之子的A级英雄并不像燕红在“X分钟看完一拳超人”解说中了解到的那样傲慢暴躁,反而是十分耐心地给三人讲解了一番英雄心得和各等级的英雄有义务主动参与处理的灾害事件。   听了半个多小时的讲解,三人分别领到了一支协会发的手提电话、一本讲解英协规则的英雄手册,便算是正式融入了这个位面——成为了能从英雄协会领到薪水和事件酬劳的职业英雄。   就是B级以下的薪水少得有点儿离谱……C级英雄若是指望靠这一职业糊口的话,多少需要点儿餐风露宿的本事。   “应该说,不愧是荒诞侧的位面吗,明明我们三个都不可能有入境记录,英雄协会这种规模的组织也不可能察觉不到我们来历不明,但就是没有人会怀疑我们的身份呢。”   从Z分部出来,憋了挺久的陈艺郎忍不住吐了个槽。   “动不动就一整个城市被毁灭的位面,非法移民这种层次的不稳定因素不足以吸引官方投入人力吧。”托马斯笑道。   “接下来怎么说,我们留在Z市?”陈艺郎道。   “我个人是认为留在这儿比较好,毕竟这里有位面之子,对我们的探索任务是有加成的,安全性方面也能有一定保障……只要我们跟位面之子保持距离,别被牵连进去就行。”托马斯道。   “要说安全,最安全的还是Q市吧。”陈艺郎笑道,“最强搞笑系英雄(S级警犬侠)全天候蹲守,悬赏犯都不敢往Q市跑。”   托马斯听出他在开玩笑,也跟着笑道:“倒是可以把Q市当成后路,要是Z市发生什么大事位面之子又跑去遛弯了,我们就往Q市跑。”   两人相视一笑,几句交谈,足够他俩看出双方都不是那种会为面子所累、会冲动行事的笨蛋。   “你们在说什么呢,什么位面之子?”燕红疑惑地道。   “就是那个强到变态的光头。”陈艺郎道。   “绝对不能靠近他。”托马斯凝重地补充道。   “没错,看到穿披风的光头就跑远点,他打架的时候绝对不能看热闹,万一擦着碰着咱们的小命就保不住了。”陈艺郎道。   燕红:“??”   “说起来,怎么是你在领路?”陈艺郎疑惑地道,“你要把我们领到哪去?”   “我之前遇到一个姐姐,好像有被我吓到了,我想去医院看看她。”燕红老实地道。   “……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啊!”   闲话间,三人来到距离英协Z分部不算太远、也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医院。   “咦,我送来的那个姐姐已经回去了?”   “是的,本多小姐委托我向你转达谢意,她已经没事了。”护士小姐亲切地道。   “好吧……谢谢你了。”   燕红道了谢,溜溜达达地从护士站出来:“那个姐姐已经走了,我们现在干嘛去?”   “你不去找你的小姐姐了?”陈艺郎道。   “嗯……她可能有点儿怕我,我还是不去打搅她了。”燕红抓了抓头皮。   “哟,你还有自知之明的嘛。”陈艺郎调侃道。   “陈,你对燕小姐有些严格呢。”托马斯好笑地道。   “这叫恨铁不成钢……”   三人说着话往医院外走,刚从走廊里出来,便遇到在大厅里办出院手续的无证骑士。   “啊,我的悬赏金!”燕红惊喜地指着无证骑士大喊。   无证骑士:“??”   大厅里的医护人员、办理手续的病患家属们惊恐地左右张望,还以为哪儿躲藏了个悬赏犯。   托马斯以手扶额,陈艺郎脸色发红地握拳照燕红脑袋上用力一敲。   十分钟后。   “红酱通过英雄资格认证了吗?恭喜。关于怪头兄弟的事,我很抱歉……协会的宣传网站上,把击败怪头兄弟当成了我的功劳。”   医院附近的公园里,身上多处缠着绷带的无证骑士一脸失落地道:“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协会有协会的考量……”   “没关系,我只要能拿到悬赏金就好了,赏金没有问题的吧?”燕红期待地道。   “我会尽快向警视厅申请,申请成功后一分不少地将赏金转交给你。”无证骑士连忙保证。   “诶,不能立即拿到吗?”燕红失望地道,“我还想去买东西呢。”   “这……毕竟是高达一千四百万的悬赏额,会需要一些既定的流程……”无证骑士为难地道。   “不用理她,有结果后通知我们一声就行。”陈艺郎看不下去,伸手把燕红扒拉开,“之前的事请不用放在心上,你辛苦了,请先回去养伤吧。”   交换了手提电话号码告别无证骑士,陈艺郎教训了一顿燕红,三人便离开市中心,去较为冷清的街区找了家平价酒店住了下来。   “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也去过好几次现代位面了吧,居然不带点儿黄金在身上?”帮燕红支付酒店费用的陈艺郎忍不住吐槽,“难道你做任务的时候都是露宿的吗?”   “对啊!”燕红理直气壮,“仔细找找肯定能找到空房子的,干嘛花这个钱?我进来时投送的那条街就很清净,好多空屋子呢。”   “那特么是位面之子才能住的鬼区!”   “不是吧陈哥,你还怕鬼?”   “这是怕鬼的问题吗?!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去了解《一拳》位面!”   托马斯听着他两个吵吵闹闹,笑着摇头。   住进酒店没多久,托马斯的手提电话响了。   接通电话听了两句,这位吸血鬼的脸色就怪异起来……   “不是A级召集令?那就是有人来试探你的实力来了?”与他同屋的陈艺郎见他反应不对,便道。   “都不是。”托马斯神色古怪地道,“不过,对于需要探索完成度的我们来说……这种‘小麻烦’倒是多多益善。”   陈艺郎:“诶?”   两人换好衣服,叫上住在隔壁房间的燕红,下楼等了会儿,就有辆低调的黑色本田开到了酒店前。   来接托马斯的黑西装看了眼跟着上车的陈艺郎和燕红,欲言又止。   毫无“拖油瓶”自觉的陈艺郎和燕红自然不会去主动找不痛快,厚着脸皮挤进本田后排。   四十多分钟后,黑色本田开到郊区,一座废弃的工厂内。   他们三个……确切地说,新人A级英雄托马斯并不是最早被叫来的,工厂大门前的空地上已经站着三个人。   一个穿得像是桃太郎、带着把长太刀的年轻男性,一个穿得像是少林武僧的光头大汉,以及一名壮硕的背心男。   燕红还在车里就很认真地观察了下那位光头武僧,见这人长着胡子、不是“卤蛋”脑袋,背后也没有披风,便放下心来。   “没见过的生面孔,那是谁?”双手抱胸的褐发背心大汉瞄了眼黑色本田,没什么礼貌地道。   “那一位是新人A级英雄‘吸血鬼’托马斯·诺曼吧,英协网站上刚更新了他的资料。”看上去脾气挺不错的桃太郎主动缓和气氛。   “新来的吊车尾?”褐发背心大汉轻蔑地扫了眼刚下车的托马斯,鼻子里冷哼一声,“还带了两个拖油瓶。”   托马斯状若未闻,回过头去绅士地帮燕红拉开车门:“燕小姐,请注意脚下。”   三人皆下了车,开车的黑西装走到众人身前,擦着冷汗道:“长话短说,诸位,请务必尽快驱除这座废弃工厂内的生物,相应的报酬会在之后打到诸位账号上。”   “又是谁私底下豢养的‘宠物’逃走了吗?”桃太郎一言难尽地嘀咕道。   黑西装没有正面回复,鞠躬道:“拜托诸位了,我在这里等大家的好消息。”   桃太郎叹了口气,似乎不是很愿意接受这次的协会干部私人委托,看了眼新A级英雄带来的两人,客气地对托马斯问好道:“你好,我是A级排名第三十位的桃terry,这位是我的朋友,同为A级的重量金刚,那一位是A级第九位的背心素食主义者。”   光头武僧朝托马微微点头。   托马斯微笑回应:“你们好,我是‘吸血鬼’托马斯。”   褐发背心大汉冷哼一声,在旁边阴阳怪气:“明明是个毫无建树的新人却能拥有称号,超能力者还真是占尽便宜呐。”   桃太郎、重量金刚这两名A级英雄默默侧目……连对方是超能力者都知道,还故意装成不认识有意思吗?   “呃……托马斯桑,你的朋友要不要跟长谷川先生一起先留在外面呢?”桃太郎委婉地对托马斯道。   C级英雄太多了,人员更迭也很频繁,桃太郎看英雄名册时不可能连新加入的最末尾两位都一并记住;虽然理论上A级英雄的朋友弱不到哪儿去,但桃太郎既然对他两个没印象,便认定很可能连B级英雄都不是。   “这里有鬼级的怪人吗?”燕红紧张地插口道。   “……应该不是鬼级。”桃太郎道。   理论上,鬼级的灾害是A级英雄的负责范围,但事实是……只有排名前四的A级英雄和占着B级第一的吹雪组首领有单挑(部分)鬼级的本事。   如果要对付的是鬼级,身为英协干部的黑西装,就不会只私下委托在场这几位了……几人中排名最高的背心素食主义者有多少实力,懂的都懂。   “哦,不是鬼级的话我和陈哥没有关系的,不用担心我们,谢谢你。”燕红好歹刚被陈艺郎教训过说话没轻没重,很礼貌地对桃太郎躬身。   陈艺郎不忍直视地抬手捂脸……   “什么叫不是鬼级就没关系,你这小鬼是在看不起谁?!”褐发背心大汉果不其然被激怒,满头青筋地冲燕红咆哮。   “别在意,小孩子不懂事。”托马斯平静地道。   “都当上C级英雄了还叫小孩子吗?!”褐发背心大汉吼道。   桃太郎、重量金刚两位A级英雄再次默默侧目……所以你其实连人家是C级都知道吗?   被吼了几句的燕红抿着嘴不吭声。   跟着众人进入废弃工厂,其他人都散开来去找协会干部长谷川私人委托驱除的生物了,燕红才小小声地表达不满:“那个称号很长的人真凶,就算我说错话也不用这么生气吧,好好说我也会听的啊。”   “该!”陈艺郎才懒得安慰她。   A级英雄们没有强行要求两个C级不能进入工厂内,但显然也没打算让他们俩去冒险,并没有分配他们俩搜索区域。   嘴上说着不冒险的陈艺郎也没真拉着燕红去划水……探索任务的完成度收益还是挺不错的,鬼级以下的怪人多猎杀几只没有坏处。   两人兢兢业业地在空荡荡的厂区内转悠了会儿,很快便发现大型生物经过的痕迹——几条堆在草地里的钢筋,被什么重物压出了明显的印痕。   “是个大吨位的大家伙。”陈艺郎蹲下来观察了下钢筋上的压痕,便对燕红道,“注意一下地面有没有塌陷痕迹,这东西转移移动的痕迹应该会很明显。”   “是哦。”燕红也蹲了下来,用手去按附近的地面,“啊,真的有,这附近的水泥地都是被压碎了的,长了很多的草所以看不出来。”   “诶?”陈艺郎回头,“这些草是水泥地里长出来的?”   “嗯。”燕红伸手进茂密的杂草里摸索了下,掏出几颗混在草叶里的碎裂的小水泥块,“看,水泥地面都被压得很碎。”   “等等……这样的话,协会干部要我们驱除生物到底在这座工厂里盘踞了多久?”陈艺郎眼皮一跳。   燕红正准备说点什么,两人左侧不远处的废弃厂房,和陈艺郎后方的仓库,同时传来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更远一些的、视线被遮挡的地方,亦有打斗造成的金属碰撞声传来。   “——不止一只?!”陈艺郎迅速起身,凝重地打量四周。   不等他决定先去哪一边支援,离两人最近的废弃厂房墙体忽然大片碎裂,一名强壮的大汉以双手护头的狼狈姿态从砖石碎片中倒飞出来,重重摔进空地上随意丢弃的杂物堆里。   体型极其壮硕、乍一看像头巨型蟾蜍的怪人从厂房内扑出,往摔进杂物堆中的背心壮汉追去。   “救人!”   陈艺郎呼喊出声时,手里的长剑已经朝怪人捅去。   虽然在还是只有三场经验的“萌新”时被王荟和帅坤提醒过剑法不靠谱,但尝试改变风格未遂的陈艺郎最终还是回到了剑法这条老路上,并于不久前转职成了“剑客”。   原因么倒也简单,用剑确实够帅……   低级时派不上用场的剑法,到了资深者这个层次倒也不比其他综体流派的职业差,至少陈艺郎如今的杀伤力已经不是当初的“刮痧流”,长剑刺出,便如筷子插豆腐般将横向面积一米多宽、比公牛还壮的怪人刺了个对穿。   蟾蜍怪人嘶吼着回头,口中吐出比人还长的、长满了倒刺的长舌,往陈艺郎卷来。   陈艺郎潇洒地舞出串剑花,花了不少命运点从命运清单中兑换的仙侠侧宝剑将蟒蛇般的怪舌斩成数截。   再挥剑欲刺……没刺出去。   燕红那小鬼不知什么时候摸到了怪人侧面,趁陈艺郎吸引怪人注意力的功夫,干脆利落地一斧头斩掉了蟾蜍怪人脑袋。   虎级的蟾蜍怪人,在两个主打进攻方向的资深者面前确实不怎么够看。   “——我不是叫你去救人吗!”陈艺郎指着杂物堆里奄奄一息的背心大汉喝道。   “我以为是你去救啊。”燕红甩锅。   “臭小鬼,看不起人是吧,这种小怪你以为我对付不了?”陈艺郎一脚把怪人尸体踹开,气呼呼地走向背心大汉。   “哪有啊,我明明是在帮你好不好。”   “我还用得着你帮!”   两人把背心大汉从杂物堆里拉出来,抬到旁边草地上平放好,陈艺郎便严厉地朝燕红一指:“各打各的,不准跟着我走啊,哥哥背了一屁股的债,正缺完成度呢。”   “小气。”燕红噘嘴。   装晕的背心大汉一动不动躺在原地。   “退休算了……” 第124章   “这种程度的虎级, 对那个新人吸血鬼来说应该没有问题吧。”   桃太郎收回太刀,越过被他砍成数段的变异怪人残骸,快步走向仓库大门。   “……但他带来的两个C级就不好说了,啧, 刚才应该强势一点让那两人留在外面的。”   才走出几步, 桃太郎又停了下来。   “还有一只吗……”   太刀出鞘, 已经快要走出仓库的桃太郎猛然回头, 将刀刃指向侧后方。   满是灰尘的货架后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颗长在长条形躯干上的脑袋探了出来,转瞬间便滑出来十六、七米长度的躯干,却似乎还未曾露出全貌。   如水缸般粗壮的长条状身躯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几丁质, 几丁质壳层间的缝隙里生长着古怪的腹足, 灵活地攀爬在地面与墙面上;顶部的头颅看上去也十分丑陋,像是强行将人脸缝合到了一头巨大无比的蜈蚣上。   桃太郎面色发白, 下意识后退半步。   蜈蚣怪人覆盖着一层黑色几丁质的漆黑双眼居高临下注视着被衬托得娇小无比的人类英雄,如毒蛇般扬起的上半身微微颤动了下, 骤然消失。   桃太郎本能地往侧面跃出, 那巨大的蜈蚣怪人头部便撞碎了他之前所站的地面,竟硬生生钻出个直径四米多宽、一米多深的大坑来!   蛛网状裂纹自撞击处迅速向外蔓延,连十余米外的仓库墙壁都出现大片开裂!   “是——鬼级!!”   桃太郎满头冷汗, 毫不犹豫扭头就逃。   他好歹是A级英雄, 速度、爆发力远超常人, 瞬间便蹿出仓库逃到外面。   蜈蚣怪人直接撞毁了仓库大门和半面墙壁、大片屋顶, 裹挟着无数砖瓦尘埃, 闪电般往他追来。   桃太郎头都不敢回, 撒开腿亡命狂奔:“大——家!小——心!是鬼级!!鬼级!!”   才刚分开的陈艺郎、燕红, 以及刚在厂房里与托马斯联手干掉了一只怪人的重量金刚循声找来, 老远便见漫天飞舞的烟尘中升起头长度绝对超过了百米的异变蜈蚣怪人,正撵着抱头逃窜的桃太郎紧追不舍。   “这么大?!”燕红当场惊呆。   “卧槽!!”陈艺郎骤然变色。   “——那个混蛋!”重量金刚愤怒地扭头看向厂区外、英协干部长谷川所在方位。   鬼级怪人至少要召集五名以上A级英雄,或至少有一位A级高位(前四名)英雄参与行动,长谷川那家伙坑了他们!   工厂大门外,焦急地等待结果的英协干部长谷川也看见了自废弃仓库中钻出的巨大蜈蚣怪人,下巴和膝盖一起落到了地上。   “居然……居然到这个程度了……”   长谷川面无人色,一脸绝望地呢喃了句,又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提电话,拨打灾害对策部英雄派遣组的号码:“请接管控员,我是长谷川,请立即往Z市西郊原XX制造厂旧址派遣S级英雄……对,鬼级灾害,请立即将在Z市的S级英雄派遣过来!”   工厂内,巨大的蜈蚣怪人仍旧对桃太郎紧追不舍。   “在S级英雄赶来之前得尽量拖住它才行!附近就是居民区,被它跑出去就不妙了!”   长着张凶神恶煞脸、看着像个反派的重量金刚被追到哪拆到哪的蜈蚣怪人吓得满头是汗,倒是没考虑要逃走,回头对托马斯交代一声,便怒吼着冲上前去。   然后被蜈蚣怪人长得离谱的尾巴一扫,就吐着血飞了出去……   “嗯……有点儿不妙啊。”   托马斯在重量金刚落地遭受二次伤害前迅速奔过去把人接住,放到旁边空地上,凝目打量四下肆虐的巨型蜈蚣。   全力逃命的桃太郎大约也在尽力避免让蜈蚣怪人杀出厂区外,被撵得上蹿下跳也硬着头皮只在废弃工厂内逃窜。   这座工厂的厂区范围不算小,但那只蜈蚣体型太大、速度太快、破坏力也太高,不过短短几十秒就几乎把小半个厂区夷为平地;再拖延下去,没有建筑掩体掩护的桃太郎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托马斯有信心从鬼级怪物手下保住命,但正面搏杀还真不是他擅长的……尤其是这种体型过于巨大的怪物。   “看来只能想办法拖时间了……嗯?”   紧盯着桃太郎、准备随时救人的托马斯,看见刚被蜈蚣怪人撞塌了大半的厂房上方,“飘”下来个抄着斧头的小黑人。   “燕小姐——!!”   托马斯惊得魂都快飞了,不管不顾地从藏身的断墙后跳出来。   “喝!!”   燕红压根没有注意到飞奔过来的托马斯,好不容易才接近到蜈蚣怪人的她双手持斧,朝着蜈蚣背部狠狠下劈。   坚硬的几丁质外壳如豆腐般被无坚不摧的手斧切开,但……这玩意儿的体型实在太大了,壳也太厚了,整个斧身都劈了进去,也只是在蜈蚣怪人超长的躯干上开出了个小小的口子。   燕红双足踩到蜈蚣背上,正试图抽斧再多劈几下……发现居然抽不出来。   斧头被卡在了厚厚的蜈蚣壳里。   燕红:“……诶?”   正追杀桃太郎的蜈蚣怪人甚至都没发觉身上多了只“小虫子”,一头撞碎了半堵墙、逼得躲藏的桃太郎狂奔出去,又飞快地舞动数百条腹足高速爬行,紧追不放。   斧头卡住了的燕红,嗷嗷叫着被困在了高速移动的蜈蚣背上……   追过来的托马斯哭笑不得,连忙足尖点地起跳,高高跃起。   跃起过程中,托马斯的瞳孔变成了血色,口中冒出獠牙,飞舞的黑色长卷发瞬间褪色成雪白,背部亦“咻——”地一声展开一对纯黑蝠翼,从人类形态转变为吸血鬼形态。   缓过劲儿后咬牙跟上来的重量金刚,震惊地看着“大变活鬼”、腾空飞起的托马斯。   “还、还有这种超能力?!”   展露出吸血鬼原型的托马斯轻盈无声地飞到被困在蜈蚣背上的燕红身后,伸手去抱住燕红的腰。   “不行,我的斧头卡住了!”燕红焦急地道。   托马斯只得亮出利爪,往卡住手斧的蜈蚣壳抓去。   全力一抓之下……没能破防。   托马斯:“……”   燕红:“……”   “这边!带我上去!”   尴尬之际,满头大汗地在远处跟着跑的陈艺郎声音传来。   陈艺郎也看见了燕红的作死行径,奈何他之前跟燕红分开得挺远的,没来得及阻止;那死小鬼被困住后,除了剑术外没什么超常规本事、完全就是个走地鸡的陈艺郎想帮忙都追不上。   托马斯连忙转头朝陈艺郎飞去,从后方将他拦腰抱起。   “吗的,怎么GAYGAY的?”陈艺郎吐了个槽,被抱着飞起来,就说不出话来了……托马斯要追上蜈蚣怪人就必须飞得很快,还属于肉O体凡躯的陈艺郎处在这种高速飞行下连呼吸都比较吃力。   再度追上蜈蚣怪人,全程憋气的陈艺郎迅速出剑,只一剑就把卡住燕红斧头的那节几丁质蜈蚣壳整个削下好大一片来。   “落地、落地!”快喘不过气来的陈艺郎呀呀怪叫,托马斯连忙抱着他飞走,将他放到安全区域。   终于脱困的燕红也用不着他操心,从蜈蚣背上滚落下来便自己撒开腿朝两人跑来。   陈艺郎狠狠瞪燕红一眼,朝托马斯道:“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暂时拖住那东西?那玩意儿速度太快了我跟不上,被那鬼东西撞到了我一下就得交代。”   “有。”托马斯快速地道,“燕小姐冒了一次险也不算全无收获,这只怪物似乎并不具备能量进攻手段,我应该能暂时限制它的行动,但时间不会太长。”   吸血鬼不惧怕物理攻击,托马斯忌惮的是这个位面那些具备超常规能量攻击的怪物,只有纯粹物理破坏力的怪物哪怕是鬼级托马斯也无所畏惧。   “我需要十秒种。”陈艺郎立即道。   “没问题。”托马斯掏出个巴掌大的血瓶一口饮下,震动蝠翼往还在追杀桃太郎的蜈蚣怪人飞去。   “你扛不扛得动我?”陈艺郎见这么短的功夫那只蜈蚣就被玩命逃窜的桃太郎引到工厂区另一头去了,忙对燕红道。   “能!”正忐忑着怕挨骂的燕红连忙转过背来,她的力气小只是相对于怪物级别的敌人而言,背着陈艺郎这种百多斤重的年轻男性跑出百米冲刺的速度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此时,常驻Z市的S级英雄“魔鬼改造人”杰诺斯,刚刚赶到西郊。   英协干部长谷川通知灾害对策部西郊废弃工厂爆发鬼级灾害后,人在附近的杰诺斯就收到了管控员的消息,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隔着老远,杰诺斯便看见在废弃工厂内肆虐的大型蜈蚣怪人,立即跳到路边房顶上,与得到通知后正紧急疏散离开此区域的民众逆行。   趁乱逃离工厂、且已经混进了避难民众中的背心大汉发现路边建筑顶上飞掠而过的S级英雄,犹豫了下,咬牙返回工厂附近,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装死。   杰诺斯并没注意到那个浑水摸鱼的A级,才刚刚跳到工厂围墙上,他便看见有个人影飞到了巨型蜈蚣上方。   “……A级新人,‘吸血鬼’托马斯·诺曼?”   杰诺斯的数据眼中刚切换出此人资料,便见那名A级新人全身爆开,化成数不清的蝙蝠,往正肆意肆虐的蜈蚣怪人巨大的躯体上卷去。   杰诺斯:“?!”   蝙蝠飞掠之处,巨大的蜈蚣躯体上出现了神秘的黑色纹路。   呼吸之间,成群的蝙蝠将庞大的、长达百米的蜈蚣席卷了一遍,神秘的黑色花纹也缠绕了蜈蚣怪人满身。   数不清的蝙蝠在蜈蚣怪人上方汇合、重新凝聚成形。   恢复吸血鬼形态的托马斯·诺曼双手比划出繁复手势,快速地、简短地吟唱了几句连杰诺斯都辨认不出属于什么语种的古怪咒语,那头正疯狂追杀桃太郎的蜈蚣怪人庞大的身躯颤抖了下,竟——僵在了原地!   杰诺斯:“??”   没等这位十九岁的改造人少年理解眼前的状况,又见被怪人毁损的废墟之中,冲出来一个“骑”在小黑人肩膀上的男人。   这男人手里拿着一把与太刀完全不同的古怪长剑,接近僵化的蜈蚣怪人后立即从小黑人肩膀上跳起,挥剑斩下。   平平无奇的、只有一米多长的铁剑,居然削铁如泥般将蜈蚣怪人那覆盖着厚厚一层金属光泽几丁质的粗壮身体,轻易地斩断开来……   不过七、八秒的时间,持剑的男人奔跑中前后挥动数剑,便如同快刀切小葱一般,将百米多长的蜈蚣怪人硬生生砍成了十几截。   蜈蚣怪人体表上那层神秘的黑色纹路淡化、消失,处于僵硬状态的巨大蜈蚣抽搐了下,被斩断的断口处流出腥臭脓液。   疲于奔命的桃太郎,一屁股坐到地上。   焦急地隔着铁门关注着工厂区内战局的长谷川干部,亦虚脱地跌坐在地。   托马斯从空中降落,解除吸血鬼形态,喘了口气:“结束了。”   “不见得。”蹲在蜈蚣怪人尸体旁的陈艺郎却道。   “嗯?”托马斯意外地往他看去。   “小红,来把这个蜈蚣脑袋砍开,不要砍到人脸。”陈艺郎指着蜈蚣怪人头部道。   “哦,好。”刚解除死判官状态的燕红连忙拎着斧头上去。   “呃……”小跑过来搀扶桃太郎的重量金刚见状,有心阻止几名新人鞭尸怪人,又不知怎么开口。   蜈蚣怪人头部的几丁质壳层要比躯干部位更厚、更坚固,燕红得小心发力才能避免斧头被卡住的尴尬情况。   吭哧吭哧地把几乎有水缸两倍那么粗的蜈蚣头砍开,她便发现了不对。   “这个脸不是长在蜈蚣头上的,是蜈蚣脑袋里有个人!”   震惊的燕红搁下斧头,双手伸进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组织内,用力一拖,竟拖出了个头部和上半身还算完整,但腰部以下只剩脊椎的残尸来!   “是人造的怪物,不是什么异变突变。”陈艺郎转头看向工厂大门方向,眼睛微眯,“……这可就跟拿怪物当宠物养不是一回事了。”   二脸惊呆的桃太郎、重量金刚两位A级英雄,也将视线投向工厂大门。   隔着被蜈蚣怪人撞毁的建筑废墟,瘫坐在铁门外干部长谷川,面如死灰。   沉默地观看了全程的杰诺斯跳下围墙,走到干部长谷川身前站定。   “解释。” 第125章   A市, 英雄协会总部。   托马斯站在走廊上,透过窗户看向外间。   如堡垒般的总部大楼外,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城市废墟, 和建立在废墟之上的、通往四面八方的高架桥公路。   “A市刚被毁不久, 位面之子还是B级英雄……我们进入这个位面的探索时期, 倒还算是相对安全的时段。”   托马斯微微眯起眼睛,扭头看向后方紧闭的英雄会议室大门。   “……但这种安全的前提是, 不能被卷入麻烦。”   两个小时前,因S级英雄杰诺斯的“乱入”, 私下雇佣四名A级英雄办私事的干部长谷川, 不得不交代了Z市西郊废弃工厂怪人作乱的真相。   这种“特殊事件”对试炼者们的位面探索任务自然是有利的,能大大提升探索完成度,但问题在于……在这个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主荒诞侧位面,被卷进英协内斗于试炼者们而言也属于“致命危机”的一种。   要知道英协的高层,尤其是那些出钱的董事、股东,是能调动S级英雄干私活的。   万一踩着了什么地雷,被这个位面的某位S级英雄追杀,那就连托马斯都不敢说自己能幸免。   为避免引发不必要的误解, 托马斯这才没有像不知何时溜走的背心大汉、以及摆明不愿意牵扯进麻烦事的桃太郎的重量金刚三人那样溜之大吉,硬着头皮跟着杰诺斯、长谷川来到英协总部,主动“协助调查”。   这么干必然有一定风险,但总比不知不觉就被人甩锅、为人背锅来得强。   托马斯在走廊上等待了十来分钟,会议室的门被人从内推开, 一名穿着黑西装的女士走了出来, 客气地朝他躬身。   “‘吸血鬼’先生, 请进。”   “麻烦了。”托马斯略略点头。   会议室内, 长长的长桌两边只坐了三个人, 分别是一脸严肃的S级英雄杰诺斯,A级第一的甜心假面,以及英协总部的干部,西奇。   先前与杰诺斯一同进入这间会议室的Z分部干部长谷川,已经不见踪影。   托马斯平静地扫了眼在场三人,朝初次见面的两人点头:“初次会面,我是‘吸血鬼’托马斯·诺曼。”   天色黑尽时,托马斯才返回Z市。   “英协总部那边怎么说?”呆在酒店客房里等他的陈艺郎关心地道。   “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吧,对英协而言如是,对我们来说也如是。”托马斯长出口气,道,“英协总部认定这只是Z分部干部长谷川的‘个人行为’,由长谷川本人负全责,不继续往下追究其它‘相关人士’。”   “嗯……这和掩耳盗铃有毛的区别?”陈艺郎嘴角一抽,吐了个槽。   “总好过把更多高层牵连进来,闹出不可收拾的丑闻来得强。”托马斯耸肩,道,“英协总部干部连悬赏犯都曾试图拉拢过来打击灾害,当然不会因一点儿不太合法的‘实验’就跟自己人过不去。”   陈艺郎想了想,倒确实也是……   这个荒诞侧位面引发各等级灾害的怪人层出不穷,什么地球意志、地表最强巨人、地下王、海中王、空中王、外星人大盗(以上反派已被位面之子干掉)等等灭世级的危机隔段时间就跳出来刷一次存在感,离谱得一笔那啥。   相比之下,某个英协高层(投资人)出于某种见不得人的目的私底下悄悄搞人造怪物实验,结果实验体逃逸、差点儿酿成人为鬼级灾害这种事,确实不值得斤斤计较。   “行吧,别的位面的常识不一定在这个位面通用,是我大惊小怪了。”陈艺郎蛋疼地道,“反正我们还得在这个位面呆上十天,这期间还不确定会不会冒出什么龙级神级的离谱灾害,犯不着在这事儿上死磕。”   托马斯露出微笑:“陈,你是个正义感很强的人呢。”   “……觉得我中二就直说。”陈艺郎瞪着死鱼眼道。   “没有的事。”   “你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你。”   “说起来,燕小姐哪去了?”托马斯奇怪地道。   “你回来前二十分钟,电视上刚放过悬赏犯出没的新闻,那臭小鬼一看到就跑出去了。”陈艺郎蛋疼地道,“我有叮嘱过她绝对不要靠近‘鬼区’那边,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事吧,那小鬼乱来归乱来,倒是知道分寸的。”   “陈,你与燕小姐的关系相当不错呢。”托马斯笑眯眯地道。   “……哪不错了!”   Z市某街道上,正往悬赏犯出没区域跑去的燕红忽觉鼻子发痒,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夜晚的Z市,除位面之子居住的“鬼区”外,其它城区都还算有人气,燕红此时来到的街区就灯火通明、人流如织,比白天还热闹。   在人群中穿梭的燕红努力辨认着街边路牌,她好歹是第二次来到东瀛风格的位面,对于XXX町、XX区这种街区划分还算有所了解,只靠着在电视新闻上记住的地址和粗略认过一遍的Z市地图,也能勉强做到不迷路。   穿过两处颇为繁华的街区,燕红总算找到了的目的地——刚刚在电视新闻上看到过的悬赏犯出没现场。   小半条街道上的行人住户已被疏散,路口上停着警视厅的巡逻车,拉了警戒线、摆了路障,有还警员在阻止路人误入该区域。   燕红溜溜达达地跑到路障前,对上来劝返她的警员道:“我是英雄协会的职业英雄,来帮忙抓悬赏犯的!”   负责阻止民众误入的警员疑惑地上下打量了燕红一遍,倒也没怀疑什么,把路让开。   燕红欢欢喜喜地跑进警戒线内,往不时传来打斗声的方向跑去。   没多会儿,她便看见了一辆眼熟的、停在路边的自行车。   转过弯,燕红果然看到了白天时见过两次面的熟人,C级第一的无证骑士……的屁股。   脑袋和胳臂上还缠着绷带的无证骑士屁股朝外,像是件被晾晒的衣物一样悬挂在路边一户独栋民宅的围墙上。   “伤都还没好就乱跑,这人也太乱来了吧。”   燕红不认同地将又增添了不少伤口的无证骑士从墙上搬下来,放到附近的台阶上,掏出兑换后自己都没怎么用过的万能急救喷雾往看着最严重的伤口上喷了两下。   又继续往事发地跑了几步,燕红再次看见……一个鼻青脸肿倒在路边的鸡冠头,和一个窝在墙角里的、穿着背带西装裤的黑发男人。   燕红不得不停下来检查了下这两人的情况……呆在酒店里无所事事的时候她翻看了下协会发的英雄名册,虽然叫不出这两人的名字,但她还约莫记得这两人也是C级英雄。   鸡冠头看着挺惨,倒没什么太严重的伤势,背带裤就比较倒霉,骨头都断了几根;燕红东摸摸西摸摸确定骨折位置,掏出万能急救喷雾喷了两下。   这种骨折伤势其实用加林仙豆(伪)比较好,但在熟练掌握了用死判官状态将伤势转化为气血损失后燕红就没兑换过这个道具,以前剩下的最后一粒也在白天时喂给无证骑士了。   “虽然这个地方乱七八糟的,肯拼命去对付坏蛋的人还是挺多的呢。”   安置好两位不幸折戟沉沙的C级英雄,一路往打斗处跑去的燕红有些感动地感叹。   再转了个弯,终于看见人影的燕红还来不及看清场上情形,便听有人朝她大吼:“市民!快去避难!!”   燕红“呃”了一声,往声音来处望去,看到了个穿着炫酷黑色铠甲、提着把造型花哨的黑色长刀、右脸上有个十字疤痕的看着像是跟陈艺郎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性。   这人这身造型太过有特色,看过英雄名册的燕红也对他有些印象……似乎是B级英雄,好像是叫黑暗什么什么刀使之类的。   这名B级英雄朝燕红吼了一句,便又转过头,摆出了个在燕红看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起手式、咆哮往另一人发起冲锋。   这时,燕红也终于看清了她的目标——那个电视上刚放过照片的B级悬赏犯。   留着莫名其妙的发型,戴着奇奇怪怪的面罩,双臂上缠着带倒刺的金属护臂,上身肌肉虬结、看着比上一次任务时遇到的齐梦吉还壮。   相比起强壮惊人的上肢,这名悬赏犯的下半截体型就有点儿不够看……比例上很违和,偏偏还穿着紧身皮裤,把自个儿的短板暴露得一览无余。   “看起来比怪头兄弟弱多了,难怪悬赏金只有二百万——呃?!”   燕红刚审视了下目标悬赏犯的水平,便惊愕地张大嘴。   那个穿着很炫酷的铠甲、拿着花哨长刀的B级英雄黑甲刀疤脸,居然从正面挥刀往肉眼看就看得出上肢力量很强的悬赏犯上半身斩去。   燕红:“……”   悬赏犯轻轻松松用戴着金属护臂的粗壮手腕将长刀格挡开来,重拳挥出,就把穿着炫酷黑色铠甲的刀疤脸打飞出去。   “哐”地一声,黑甲刀疤脸男撞到路边停着的小车上,半截车身都被撞得凹陷进去。   这家伙倒是能抗打,吐了口血便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再度发出不屈的怒吼,挥刀往悬赏犯冲去。   燕红拎着手斧快步追过去,从后面一脚把黑甲刀疤脸踹倒,踩着刀疤脸的甲胄贴着地面往前俯冲。   黑甲刀疤脸狼狈地挣扎着抬头,便见偷袭他的“市民”已经冲向了凶神恶煞的悬赏犯。   “你干什么——”   “砍他下半截啊!!”   黑甲刀疤脸的惊疑叫声被燕红的怒吼截断,怒吼声中,燕红极快地掠过悬赏犯身侧、绕到对方侧后方。   下盘虚浮的悬赏犯压根跟不上燕红的速度,还没来得及扭转身形,便被斧背重重砸到大腿骨上。   骨骼骨折的脆响声和悬赏犯惨烈的叫声同时响起…… 第126章   命中悬赏犯大腿的是手斧的斧背, 虽然被硬生生砸断大腿骨让这个凶恶的家伙痛到涕泪横流满地打滚,但至少比被砍掉一条腿来得强。   这个上半身极其强壮、但显然没怎么练过下盘基本功的悬赏犯没有对英雄下死手,燕红赶过来的路上也未曾看见被牵连的市民, 自然也不会下杀手。   一斧背放倒悬赏犯, 燕红又扭头看向黑甲刀疤脸。   B级英雄排名第六十四位的黑暗炎龙刀使下意识撑着地面站起,戒备地后退两步。   “没事哦?没事我不管你了啊。”燕红见他还能活蹦乱跳, 放下心来,弯腰捞起疼晕过去的悬赏犯扛到肩上,“那我走了哦。”   不等黑暗炎龙刀使开口, 燕红扛着悬赏犯调头就跑。   虽然有些不太好意思, 但这个价值两百万日元的悬赏犯是她打倒的, 她舍不得分给别人……为避免尴尬,还是在别人反应过来之前溜之大吉的好。   她老家穷得叮当响啥啥都缺,她得努力赚钱买东西带回去, 可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   将悬赏犯扛回警方设卡处,自报了职业英雄身份, 燕红便毫不客气地伸手要钱。   两百万的赏金审批程序比怪头兄弟那种加起来一千四百多万的简单多了, 燕红跟着警察跑了趟警局、做了份简单的笔录签了几个字, 就拿到了赏金。   揣着钱返回酒店,满心欢喜的燕红正打算跟同伴们分享她赚到钱的愉悦, 却发现托马斯和陈艺郎都一脸凝重地聚在电脑前。   “怎么了,有什么意外吗?”燕红关上房门,溜溜达达跑到电脑桌旁。   她在百鬼夜行位面和哥谭位面都见过电脑, 也在命运清单里努力看了些电子产品的广告, 但对于这种小小一个屏幕就能了解到全位面信息的科技产物仍然十分敬畏……反正她住的隔壁客房里的那台电脑, 她是完全不敢去碰的, 生怕弄坏了要赔钱。   “也不算是意外吧……只是确认了我们进入这个位面的时间线。”托马斯道。   “诶?”燕红没听懂。   “之前我不是去了一趟A市的英协总部吗, A市已经是废墟了,只剩下总部一处防御堡垒,换言之,接下来就是‘饿狼’亮相,怪物协会登场的时候了。”托马斯解释道。   “‘饿狼’这个狩猎英雄的家伙倒还好说,反正他又不会真的杀死英雄,咱们要是不小心撞到了,打不过装死蒙混过去也行。”陈艺郎凝重地道,“但怪物协会就很麻烦了……”   托马斯接话道:“到了怪物协会登场阶段,这个位面的所有城市都会有复数鬼级怪物入侵,比我们今天合力对付的那只人造鬼级更难缠的真正变异鬼级。”   只简单看过动画解说、努力记住了重要角色的燕红,立即明白了事态有多严重,神色亦凝重起来。   “目前还未看到英雄被狩猎的报道,下午时我们见到的背心素食主义者也不像是被人袭击过,‘饿狼’这个关键人物应该还没出场。”陈艺郎操作着数秒快速划过新闻网站,头痛地道,“但这次任务的探索时长有十天之久,我们搞不好还真会撞上怪协登场这波热闹……啧。”   “事有万一时,就采取保守策略吧。”托马斯转向燕红,道,“如果城市沦陷,那么我们就抓紧点儿撤离。怪物协会的目标是城市,怪协出动时,城市之外的区域也许会比较安全。呆满十天,我们就能回去了。”   “呃……好吧。”燕红神色勉强地点了点头。   她想起今天内打过交道的无证骑士、桃太郎、重量金刚这些遇到强敌也没有轻易放弃战斗的本位面英雄,有些不太甘心放弃战斗……但她也很清楚,不说别的,光是今天遭遇的那个人造鬼级,要不是有托马斯和陈艺郎联手,都很难干掉。   “要是我能强到不用临阵脱逃就好了。”燕红忍不住叹气。   “说得好像只有你不甘心似的。”陈艺郎好笑地道,“行了,咱们得尊重客观事实,超出我们应对范围的怪物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该认怂就得认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知道了。”燕红丧丧地道。   “怪协现身前这段‘安全时间’,我们就尽力当个活跃的职业英雄,多赚点儿探索进度吧。”托马斯道。   所有城市都有鬼级乃至鬼级之上的怪物登场后,就没那么多“小怪”给他们刷了,这个道理陈艺郎和燕红都懂,二人齐声应下。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三人便早早起床,精神抖擞地投入职业英雄事业。   W市,XX町四丁目商业街区。   喇叭中连续传出紧急避难提示,附近派出所的警员和巡逻警察紧张地组织市民撤离该街区,但因怪人出现得太过突兀之故,仍旧有不少人被困在沿街建筑中。   “轰——!”地一声巨响,光头武僧外形的重量金刚被怪力撞飞、摔到被人抛弃在路边的汽车车顶上,将车顶整个儿砸进了车身里。   “咳、咳咳!”   重量金刚挣扎着从汽车废墟里爬出来,还没走出几步,追过来的怪人已经冲到了他面前,大脑袋一顶,便将重量金刚撞进路边一家来不及拉下安全门的料理店内。   “这就是A级英雄?也不过如此!”   肩高超过两米、半人半牛的怪人牛斗士狞笑着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气,维度比腰还粗的前肢朝下重重一拍地面,如发起冲锋的斗牛那样朝料理店冲去。   “少看不起人!”   怒吼声中,满脸怒气的重量金刚从店内冲了出来,双手牢牢抓住牛首上一双牛角,胳膊、背部、颈部的肌肉块儿上青筋鼓起,硬生生将牛斗士定在原地。   被抓住一对牛角的牛斗士半点儿不见紧张,反倒越发嚣张地狂笑起来:“哈,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大的力量,可别让我失望!”   这个斗牛化的怪人撑着地面的四肢同时发力,便轻易将面色骤变的重量金刚顶得往后退出好几米、双腿在坚硬的硬化路面上硬生生犁出两道裂痕来。   骑虎难下的重量金刚正满头大汗,一把挺耳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别放开啊!我马上就到!”   咬牙死撑的重量金刚微微侧目,便见一个提着把古朴长剑的年轻男人,正沿着人行道吭哧吭哧地往这边跑。   “陈桑!”重量金刚大喜。   昨日下午他亲眼看见这个C级英雄将鬼级的怪物斩成数段,顿时信心大增,怒吼着止住身形、再度把怪力无穷的怪人牛斗士勉强定住。   重量金刚好歹是位A级英雄,W市的罪恶克星,拼命发力之下,一身怪力的牛斗士还真没法轻易甩脱他那铁箍般的双臂。   僵持间,陈艺郎总算跑到了地方,二话不说长剑出鞘,剑光如雪片般朝体型相对巨大的怪人卷去。   “哈!我的牛皮比钢铁还坚硬——啊!!”   怪人牛斗士挑衅的废话只说到一半,就转成了惨叫。   连惨叫声都没能坚持多久,这个变异的牛身怪人就被砍成了牛腩。   “呼,搞定。”陈艺郎收回长剑。   “多谢了,陈桑。”双臂脱力的重量金刚感激地道。   “不用客气,我走了啊。”陈艺郎摆摆手,拎着长剑转头就走。   “陈桑,你是要去哪?”重量金刚忙问道。   “回Z市。”陈艺郎回头道,“本来我是打车过来的,没想到这个街区封路了,车子进不来。我出去打辆车回去,你忙你的。”   “……我开车来的,我送你吧。”重量金刚实在看不下去陈艺郎那慢吞吞的速度,主动道。   同一时刻,D市。   托马斯谨慎地蹲在屋顶,默默地观察着下方街道上正与D市英雄缠斗的章鱼怪人。   D市英雄雷光源是位踩着滑轮鞋、使用消耗电能的电光剑为武器的小个子武士,机动性强、杀伤力也不错;但袭击D市的章鱼怪人体型过大,且体表似乎有一种有绝缘功效的滑腻物质,让依靠电能武器的雷光源无从下手。   冷静的托马斯看着这位常驻D市的A级英雄被章鱼怪人像是拍打兵兵球那样拍来摔去地折腾了好会儿,确认这只灾害等级为鬼的怪人确实没有能量进攻手段,这才现出吸血鬼真身,拍着蝠翼从高空滑下。   遍体鳞伤的雷光源还以为又来了个怪人,吓得冷汗直冒,托马斯下降到几十米高度、能看清似乎是协会新来的A级英雄了,才硬生生止住了逃跑冲动。   “雷光源先生,还能参战吗?”悬停在章鱼怪人攻击范围外的托马斯彬彬有礼地道。   “当然。”雷光源硬撑着爬起来。   “好的,请配合我。”托马斯微微点头,当即化成数不清的蝙蝠,往缠在楼房楼体上的章鱼怪人席卷而去。   雷光源震惊地张大嘴。   集群的蝙蝠绕过章鱼怪人挥舞的腕足直扑本体,在其庞大且柔软的章鱼躯干上划出无数道细长伤口。   章鱼怪人自身的血液冲淡了那层能绝缘电力的滑腻物质,雷光源见状,忙不迭踩着滑轮、扛着疯狂拍打蝙蝠的腕足冲进怪人怀内,电光闪烁的光剑噼里啪啦地抽到章鱼怪人躯体上。   Z市,南郊。   C级英雄中最活跃的无证骑士,与两名同样在Z市活动的C级、B级英雄,呆呆地站在郊区公路上,看着前方不远处,正与怪人战斗的新人同行。   “没事哦,不用帮忙。”   拎着斧头的小黑人一面绕着抛锚的巴士与螳螂怪人周旋,一面抽空回头喊话:“这个怪人砍人好痛的,沾着碰着又要受伤,不要再浪费我的药了啊。”   无证骑士捂着胸口部位刚刚愈合的刀口,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   在场四人中英雄制服最破烂的,是唯一的B级英雄、也是燕红赶到前受伤最重的一位。   看着游刃有余地螳螂怪人周旋、即使不慎被砍中也不痛不痒的小黑人,B级英雄面色发白地道:“现在的C级……都是怪物吗?”   C级第一的无证骑士和另外一位C级英雄齐齐摇头。 第127章   “怎么说也太离谱了——因为被邻居嘲笑肥胖就变异成要杀光瘦子的猪头猎人, 因为痛恨外国人就变成到处袭击外国人的螳螂怪客,因为吃不到和牛烤肉就索性自己变成和牛怪物……这个位面普通人变异是这么简单的吗?”   酒店客房内,燕红盯着电脑屏幕上刚更新的、被他们三个干掉的怪人名录看了一遍, 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困惑。   “荒诞侧还跟你讲道理?那就不叫荒诞侧了。”盘腿坐在床上的陈艺郎龇牙咧嘴地往大腿上喷了两下万能急救喷雾,边给自己缠绷带边骂骂咧咧, “你们这两个怪物都不会受伤, 就特么我吃亏。”   “我会受伤的啊,这几天我的补血丸都用了十几颗了,只剩下十六颗了。”燕红回头道,“要不是这次进任务前我又兑换了两瓶(二十粒), 都说不准能不能把这个任务撑过去。”   “喂喂, 我磕的可是加林仙豆,你那个两个命运点一颗的小药算个屁啊?!”陈艺郎喝道。   正把血袋往高脚杯里倒的托马斯好笑地摇头:“你们的感情真好。”   “拉倒吧,多跟这个臭小鬼合作几次任务我都得短命几年。”陈艺郎嘀嘀咕咕地下床穿鞋,走向电脑桌。   燕红不等他赶人便主动让出电脑, 还贴心地帮他把椅子拉开。   陈艺郎白她一眼, 坐下刷刷打开新闻网站、英协官网、社交平台, 搜索对三人有用的情报。   进入这个探索位面, 已经过去了五天。   这几日里,三人先后或单独出击、或联手出动、或与其他本位面英雄配合,合共干掉了十几只狼级~鬼级的怪人。   高频率的“出勤”带来的除了目前还看不到的探索进度, 就是英雄排名的上升了……托马斯的排名变更成A级第十五位, 燕红和陈艺郎也晋升到了B级。   到这个程度,即使燕红还对英雄事业兴致勃勃,陈艺郎和托马斯也得叫停了……一是陈艺郎的体力和补给有些撑不住, 二是——那位以狩猎英雄为目的的“饿狼”, 出现了。   没错儿, 在三人兢兢业业赚探索进度期间,自称人类怪人的“饿狼”终于登场了。   “饿狼”出场,就意味着怪物协会这个本位面最糟心的组织很快便会登台亮相……对于还有五天探索时长需要撑过去的试炼者们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   “小红和我进了B级前五十,托马斯进了A级前二十,不太妙呢……短时间内升得这么快,我们搞不好也会成为那家伙的狩猎目标。”   刷到社交平台上市民PO出的英雄被人类怪人击败的现场图片,陈艺郎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师承S级英雄武技的人类怪人,确实会让人头疼。”托马斯端着血杯走到陈艺郎身侧,“他狩猎了几位英雄了?”   “我看看啊……”   燕红本来站在旁边耐心听两队友分析,她身上的手提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已经能熟练接听拨打电话、接受英协管控员调派的燕红连忙走开几步,接通电话:“喂?”   “红酱,怪头兄弟的赏金发下来了。”无证骑士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燕红顿时就高兴了:“啊,那我现在过来拿,你在哪?”   问清位置,燕红挂掉电话,迫不及待地对两同伴道:“我们今天不去做英雄任务了对吧,那我去拿钱了?”   “去吧去吧。”陈艺郎知道她要采购物资回老家,随意地挥挥手,“等下,你换身行头,戴个帽子,别被人认出来。”   “好!”   燕红匆匆跑回隔壁自己住的房间,刷房卡进了屋,便麻利地把身上的男款学生运动服脱下丢到床上,从道具栏里另外找一套衣裳换上,又摸索了会儿找出顶遮阳帽扣到头上,拉高衣领挡住脸。   “我走了啊!”   换好行头,燕红去隔壁房间打了声招呼便要走。   “等等,在Z市出门乱晃搞不好会遇到位面之子,你记得我交代过你的话吧?”陈艺郎叫住她。   “记得,看到B级第七的秃头侠就赶紧跑。”燕红忙道。   “很好。”陈艺郎竖起手指,“我们来第一天遇到的‘魔鬼改造人’杰诺斯你也离他远点,那家伙打起架来动不动火化半条街,不比位面之子安全多少。”   “明白!”   “去吧去吧。”陈艺郎摆手。   “好勒!”燕红欢快地应了一声,关上门就跑。   她心心念念的赚赏金,但从未因追着悬赏犯跑就耽搁正事,陈艺郎和托马斯便也由她去。   “托马斯,如果你遇上‘饿狼’,有几成把握?”陈艺郎一面快速刷着新闻网页,一面道。   托马斯呃了一声,矜持地道:“我不擅长应付体型过大的超常规生物,但如果是人类的话……”   “也对,你是吸血鬼,刚好克制人类。”陈艺郎发觉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摇头笑道,“除了位面之子,这个位面的人类能威胁到你的不多。”   “也不尽然,这个位面没有神秘侧和魔法侧,我的力量来源只能靠血液补充,若被S级英雄盯上,我就只能指望对方手下留情了。”托马斯也笑了下,转而道,“陈,你其实比我也差不到哪儿去吧。”   “啊……我就算了吧。龙卷(S级第二)把我吊起来打完全没问题,警犬侠(S级第十二)完虐我毫无难度,位面之子那对师徒就更别提了——嗯?”   陈艺郎微微眯起眼睛:“有了……A级第九,背心素食主义者昨晚被饿狼袭击了。”   “这样的话,就快到S级背心尊者了吧。”托马斯神色一凝。   “之后就是A级的那对基友搭档,S级的金属球棒……到金属球棒,蜈蚣长老就出来了。”陈艺郎蛋疼地道,“啧,看来我们这趟是实打实要撞上怪人协会了。”   “毕竟是C级的探索任务,没可能轻松到哪去呢。”托马斯无奈地道。   “嗯……奇怪,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陈艺郎忽然心头一跳,捂着胸口面色微变。   “怎么?”托马斯愣了下。   “啊!”陈艺郎猛地跳起来,“我靠,小红那死小鬼是去找无证骑士拿钱!背心尊者是和无证骑士一起被饿狼送去住院的!”   托马斯大惊,连忙拿出手提拨打燕红的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无人接听。   陈艺郎想到了什么,连忙冲出房门,跑到隔壁房间门前。   果不其然,燕红那支英协发的手提电话,铃声从门内传了出来……   “——那个死小鬼!换个衣服都能把手机拉下了!!”   此时,身为古代人、还没养成现代人手机不离身习惯的燕红,已经跑到了距离酒店几个街区外的警局,与等在那儿的无证骑士见上了面。   “赏金全在这张卡里,密码是六个1。”无证骑士双手奉上卡,羞愧地道,“那个……警方的宣传上也把我当成了击败怪头兄弟的人……”   “没关系,我有赏金就好了。”燕红欢欢喜喜地把卡贴身放好,大方地伸手拉住无证骑士,“辛苦你帮我跑前跑后申请这笔钱了,我请你吃饭!”   无证骑士挠挠头皮,不好意思地应下。   他的自行车不能载人,便将车停在警局附近,与燕红一起步行离开。   两人离开不久,托马斯和陈艺郎才匆匆赶到……   “又跑哪去了?!”   从警员那儿打听到无证骑士是和一个小孩一起离开的,两人又赶紧往两人离开的方向跑去。   非常熟悉Z市地形的无证骑士带着燕红在弯弯绕绕的小巷里穿行了十来分钟,来到一家藏在巷子里的中华料理店前。   “这家店的中华菜十分地道呢,价钱也很实惠。”   两人进店点单之时,数百米外,陈艺郎和托马斯正对着密集曲折的巷子干瞪眼。   “分开找吧,有发现了电话联系。”托马斯提议道。   陈艺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头道:“成。”   两人在巷子里分开,没多会儿,托马斯就发现自己迷了路。   “这种狭窄的道路和密集的建筑真是太难为人了。”托马斯头痛地揉了下额角,打算绕回原路从头找起,却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条热闹的大街上。   “哇!是A级英雄‘吸血鬼’!”   路人认出托马斯那张颇为显眼的、不输给一线明星的脸,瞬间就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摆脱热情的路人,慌不择路的托马斯又不知怎地跑到了个陌生的公园里。   “……我还是回酒店等消息吧,也许燕小姐已经回去了。”   托马斯叹了口气,没有英协的管控员指路、又受位面规则限制没法儿放开感知察看周围环境,在陌生的城市寻路找人对他来说确实有些为难。   刚转过身,托马斯微微一愣。   他身后的公园小路上,不知何时……多出来个怪人。   一个穿着古典男士礼服,头发竖立、面色惨白的吸血鬼怪人。   “托马斯·诺曼,代号‘吸血鬼’,近期活跃的A级英雄……”吸血鬼怪人微微抬起下巴,苍白面孔上露出个残忍冷笑,“不过——你真的是人类吗?”   托马斯瞳孔微缩,脑子里浮现此名怪人情报——鬼级怪人:吸血鬼,怪人协会十七名成员之一。   “……你认为呢?”托马斯迅速冷静下来,平静地道。   “无关紧要。”吸血鬼怪人傲慢地道,“人类也好,怪人也罢……对我来说,不过是饵料罢了。”   话音落下,吸血鬼怪人身躯幻化成无数蝙蝠,往托马斯席卷而来。   托马斯头部以下的躯体亦瞬间爆开,化作大团凝聚不散的黑雾,主动拥抱扑来的蝙蝠群。   来势汹汹的蝙蝠群,瞬间被黑雾笼罩其间。   电光火石间,数不清的蝙蝠群钻出黑雾笼罩范围,在小路另一头凝聚成型。   恢复人形的吸血鬼怪人,阴沉地往同样恢复人身的托马斯看过来。   托马斯微微一笑,发色褪去,獠牙自唇下凸出,背后伸展出巨大蝠翼。   “你看……我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呢?”   托马斯蝠翼微颤,人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经迫近吸血鬼怪人身侧,尖利的獠牙往对方颈部咬来。   被咬中前一秒,吸血鬼怪人身躯再度幻化为无数蝙蝠,往四面八方飞扑出去,绕过托马斯,再更远处汇聚出人形。   这一次的吸血鬼怪人再不如之前那样放松,整张脸都狰狞起来,惊疑不定地道:“你——不是人类!也不是怪人!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吸血鬼怪人自称的你,究竟算是什么。”托马斯平静地道,“依靠力量与速度这种任何种族都能拥有的能力战斗,傲慢,无礼,毫无修养,视他人为饵料,这可不是智慧生物的生存之道。”   “鬼扯什么——”   吸血鬼怪人的咆哮戛然而止,仓促地再度幻化为蝙蝠、飞上高空。   他先前所站之地,已被让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的黑雾笼罩。   黑雾收缩凝聚成人形,现出吸血鬼真身的托马斯少有地暴露出骨子里的攻击性,二话不说展翼往蝠群冲来。   滞留半空的蝠群再不敢停留,四处散开、头也不回地往远处飞去。   托马斯悬停在半空,直到一只蝙蝠都看不见了才缓缓落到地面。   接下来……便是赶紧从消耗过大的真身形态转化为人类形态,咕噜噜地灌血袋……   连续灌了两袋从自家位面带过来的魔法生物血液,托马斯才稍稍缓过劲儿来。   “真是危险,再多拖会儿就连保持形体的魔力都要消耗干净了。”   擦掉嘴角残留的血液,托马斯不敢继续在这种空荡荡的地方停留,大步往附近的街道走去。   和刚才那只自本位面荒诞侧规则下诞生的吸血鬼怪人不同,托马斯是纯粹的魔法生物;在这种没有魔力的世界,他就像是随时需要充电的手电筒,输出功率稍微大点儿就随时有熄火的危险。   这也是他每次出勤英雄任务时都绝不单干的原因……不是他真拿那些鬼级怪人束手无策,而是消耗跟不上。   另一边,分头去找燕红的陈艺郎,还没看到燕红就撞见了这个位面的特殊产物:随机刷新的变异怪人。   说是暂时不进行英雄活动,但眼睁睁看见怪人在大街上肆虐陈艺郎也是真没法扭头就走,不得不提着长剑吭哧吭哧地追过去……   燕红跟无证骑士开开心心地玩了一下午,到天色渐暗才想起来要回酒店。   无证骑士要去警局附近的停车场取自行车,顺路跟燕红一块儿走,两人经过公园时,一个长得像是小混混的男人拦在了他俩面前。   “你是英雄吧,我要狩猎你。”   燕红疑惑地“咦”了一声,无证骑士亦奇怪地道:“本人正是英雄无证骑士,狩猎是什么意思?” 第128章   留着夸张倒竖发型的小混混走到路灯下, 一手插兜,一手手掌朝上,笑容渐渐狰狞:“既然是英雄, 就成为我化身为完全怪人的粮食吧。”   燕红&无证骑士:“??”   燕红费解地扭头:“骑士哥,他在说什么呢?”   无证骑士费解地偏头:“这个,我也——”   听到稚嫩的嗓音, 竖头发混混意外地看向燕红。   看清遮阳帽下那半张婴儿肥的脸,竖头发混混顿时面现嫌弃,手掌翻转朝下, 赶苍蝇似的快速挥动:“未成年小鬼大半夜的乱跑什么, 去去去, 回家去。”   燕红震惊地张大嘴:“我们就是准备要回去的啊,不是你拦着我们的吗?”   “我只是来狩猎英雄而已, 跟你这种小鬼没关系, 快走快走。”竖头发混混手挥得更快了。   燕红正欲出声, 旁边林荫小路里一阵响动,传来嘈杂人声:“啊, 找到了。”   “是那家伙没错吧?”   “意外地马上就找到了啊。”   竖头发混混、燕红、无证骑士三人循声望去。   却见茂密的公园绿植后冷不防钻出来一群全都穿着各色背心的壮汉,打头的那个还是个熟人——刚来这个位面的第一天, 就在西郊废弃工厂里见过的A级英雄第九名, 背心素食主义者。   背心素食主义者脸上贴着夸张的医用胶布,看到竖头发混混便露出冷笑:“哟, 之前多谢关照了啊——”   狠话还没放完, 这个实力多少有点水份的A级英雄就被一拳揍回了灌木丛内。   “是来复仇的吗……”   竖头发混混扔下只是C级英雄的无证骑士和听不懂人话的小屁孩, 活动着手指转过身, 狞笑着看向那群一脸震惊地堵在林荫道上的背心壮汉。   “好不容易捡回小命又特意回来送死, 真是可爱的蠢货呐——你们全都给我去死吧!!”   下一秒, 这个好歹算是放完狠话的家伙被一级重拳击飞出去老远,空中转体三周半、狼狈地膝盖加手掌并用才勉强落地。   被拦下的燕红、无证骑士两个震惊地看过去,便见被打倒的背心素食主义者旁边,走出来个块头更大、肌肉更惊人、同样也穿着背心的壮汉。   “是S级英雄,背心尊者!”无证骑士惊呼出声。   “S级?!”燕红再度张大嘴巴。   背心尊者并没有理会在场的两个低级英雄,领着一帮背心壮汉呼啦啦从小路里钻出来,于人群前方站定,面朝竖头发混混,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面无表情道:“我老弟承蒙你关照了啊。”   鼻管淌血的竖头发混混听到S级英雄的名号,态度居然更加嚣张,狂笑道:“S级!嘻哈哈哈!钓到大鱼了!!”   被一帮背心大汉挡住了视野的燕红和无证骑士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只听“轰——咔咔咔!!”声响起,连脚下的地面都震动起来。   燕红仗着个头小挤进一群背心壮汉人堆里,探头朝前一看,震惊地回头冲挤不进来的无证骑士喊道:“骑士哥,那个S级把地面都打裂了,好厉害!”   “你这个小鬼乱挤什么?!”被燕红挤了个踉跄的黑背心壮汉恼怒地拎起燕红的脖领子,把她往后丢,“大人们干正事呢,一边玩去!”   给甩出来的燕红正有些生气,又是好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背心壮汉们也全顾不上搭理她,一个个兴奋地鬼吼鬼叫。   “算了,不关我们的事,我们绕路走吧。”燕红气鼓鼓地道。   “不行啊,红酱。”无证骑士胆战心惊地听着越来越激烈的打斗声和背心壮汉们的起哄声,焦急地道,“那个小混混,会被S级英雄打死的!”   “哈?”燕红费解地偏头,“不是那个竖头发自己找的事吗?你看见刚才被打的那个A级背心了吧,他打了人家的兄弟,人家来找他报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话说出口,燕红便觉不对。   虽然她对《一拳超人》位面的认识仅限于几分钟解说视频,和命运清单里能搜索到的无聊人士列的人物战力排名……但好歹她也听陈艺郎和托马斯唠叨了这么多天“剧情”,还不至于一句都听不进去。   “等等……那个竖头发刚才说是要狩猎你——骑士哥,那家伙是怪人来的,狩猎英雄的怪人!”燕红紧张地道,“快走,那家伙很厉害,你会被送去住院的!”   “你在说什么啊红酱?”无证骑士一头雾水。   旁边那群背心壮汉传来更大的欢呼声,夹杂着“干掉他”、“宰了他”之类的助威喊话。   “不行,他真的会被背心尊者打死!”无证骑士心中一紧,便要往人群冲去。   “喂喂你别过去啊!”燕红连忙抓住无证骑士胳膊,“那家伙是个叫饿狼的怪人,不用管他!”   “红酱,他不是怪人,是人类!”无证骑士坚定地道,“不止是为了保护他,为了S级英雄也应该去阻止他们!如果连挑衅的小混混都要痛下杀手,英雄还能称之为英雄吗?”   这位C级排名第一的英雄毫不犹豫甩开燕红的手,毅然冲进比他高壮得多的背心壮汉人堆里,顶着一片骂声闯进战场。   “——嗨呀!”燕红一跺脚,咬牙跟了上去。   等燕红把还没站稳的背心壮汉们撞得东倒西歪、冲到人群前方,无证骑士已经替饿狼挡了一拳,被拍翻在地上,脑袋上的头盔都给打裂开了。   燕红倒吸一口冷气,忙不迭跑过去。   无证骑士挣扎着起身,用拳头擦过口鼻处留出的鲜血,高喝道:“你们不觉得羞耻吗!明明身为S级英雄,却对已经受伤得站不稳的小混混对手痛下杀手,这样也算是英雄吗!”   先后被他和燕红两个“冒犯”过的一众背心大汉大怒,纷纷喝骂:“你在说什么蠢话?!”   “对英雄大人出手的他才有错吧!”   “你是笨蛋吗?把C级第一的位置让出来!蠢货!”   “别碍手碍脚的,不然让你尝尝我们的厉害!”   背心尊者抬手制止众人,平静地道:“够了,别说了。他说的没错,我并不是为了和人打架才穿上这件背心的。”   正抬头检查无证骑士伤势的燕红,忍不住回头看向这位S级的背心壮汉。   直觉上,这个最强的背心男确实要比其他背心壮汉给人的感觉好很多。   但燕红还是难以理解——这跟背心有什么关系?!那不就是件衣服吗??   无证骑士松了口气,扭头对摇摇欲坠的竖头发混混道:“这次是个教训,下次别再袭击他人了,你走吧。”   竖头发混混沉默了下,哑着嗓子道:“啊……我知道了。”转过身,摇摇晃晃地往远处走去,“我回去了,这么胡闹真是不好意思。”   燕红面露困惑,这个混混居然这么容易被无证骑士说服……难道是她弄错了?   本能地,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刚走出去几步的竖头发混混猛然回头,那种嚣张的狞笑又出现在他脸上:“……开玩笑的。老子要把你们一个个统统赶尽杀绝!!”   燕红面色骤变,一把抱住无证骑士滚进路边绿植。   S级英雄背心尊者似乎早就看穿了这个竖头发混混,在对方攻击就近的无证骑士前,一拳往对方脸上挥去。   拳头轰到竖头发混混之际,背心尊者也结结实实地吃了一记重拳,头部后仰,踉跄着后退。   “哈哈、哈哈哈哈!!”   竖头发混混狂笑着逼近背心尊者,出拳速度快得无法以肉眼看清,转瞬间便将背心尊者逼得连连后退。   “因为会想起那个老头的脸,我才不愿意用流水岩碎拳——但要干掉你们这些英雄,果然不应该拘泥太多啊!”   燕红从灌木丛里爬起来,惊愕地看见此前占据优势的背心尊者已经被竖头发混混逼进角落,全无招架之力。   “差点被他骗了,这家伙果然是怪人饿狼!”燕红指着竖头发混混愤慨地道。   “你这小鬼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是饿狼了!”猛揍背心尊者的饿狼居然还听得到燕红的指控,回头怒吼。   “骑士哥你看,我都说不用救他吧!”燕红恼火地道。   “你这个死小鬼能不能听一下人话,谁要那个家伙救了??”饿狼脑门上爆出青筋。   刚爬起来的无证骑士先是一脸震惊,随即转变成坚定,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正将S级英雄压着打,特英勇无畏地冲上前去试图阻止饿狼:“正义擒抱!”   燕红简直被他惊呆了:“喂?!”   饿狼头都没回,抽空回手一抽,无证骑士手都还没够着他就被打飞出去,撞到路边树上又重重落地,直接晕了过去。   “虽然是被你骗了,但骑士哥刚才还在帮你,你居然下这么重的手!”燕红大怒。   “就·说·了——谁要那个家伙帮了啊?!”   饿狼骂骂咧咧地扭头,却见一个小黑人挥着斧头迎面劈来。   “你——不是普通小鬼?!”   惊愕之间,饿狼放开背心尊者,扭转半身,轨迹如流水般难以琢磨的拳掌往燕红抓来。   能压制住S级英雄的拳法,燕红自是避无可避,但她也完全没有躲避的想法,任由破坏力十足的拳掌穿透肩部,斧背照着饿狼肩膀重重劈下。   劈了个空。   燕红错愕转头,却见饿狼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她的侧面去了。   饿狼脸上狞笑一扫而空,换成难以置信的、与燕红如出一辙的错愕,手上动作倒是丁点儿不耽搁,连续出拳、阵阵拳风将燕红笼罩其间。   绵密莫测的流水岩碎拳攻势连背心尊者都难以格挡,更别提体术远远不如S级英雄的燕红,每一拳都吃了个结结实实。   但……出拳的饿狼依然丝毫不见放松,打出一轮攻势后立即后撤拉开距离,神色凝重地道:“你——不是人类?!你是什么东西??”   气血被打掉大半的燕红哪顾得上理他,忙不迭掏出补血丸吞下,闷不吭声拎着斧头冲上前。   “别得寸进尺啊小鬼!”饿狼怒吼一声,绵密莫测的流水岩碎拳又照燕红兜头打来。   燕红这回可不敢硬接了,拔腿跑到路边,踩着树身蹭蹭跑到树冠上,抄着斧头照着追来的饿狼迎面劈下。   这种简单粗暴的套路对付鬼物有用,拿来对付武技高手还真不行,饿狼轻轻侧身就避过了斧背劈击,拳掌更加凶猛地往燕红罩来。   只是短短数秒就被打掉半数气血的燕红抱头鼠窜,万幸此时背心尊者也缓过了劲儿,怒吼一声“你的对手是我”挥拳往饿狼杀来。   饿狼暂停追击燕红,返身一拳将背心尊者打飞出去。   “别碍事,老子可是天才,已经看穿了你的战斗风格!你已经没用了!”   跑开吃了粒补血丸的燕红,又杀了回来。   这回她也学乖了,把打不中对方的斧头收了起来,手里的武器换成了裂口女的大剪刀。   剪刀比斧头灵便,燕红仗着死判官状态不受伤势影响,拼着以伤换伤,在饿狼身上捅了几个血眼出来。   “你这个臭小鬼,宰了你!”杀红眼的饿狼简直要被气疯,不管不顾地追着燕红一顿猛打。   眼见气血值损失过快,燕红不得不朝其他人求助:“帮忙——人呢?!”   背心尊者连续两次被打倒,饿狼又被冒出来的小鬼头缠住了,那帮背心壮汉居然就跑了个干干净净。   幸好,作为S级英雄的背心尊者还是挺靠谱,又硬撑着爬了起来,帮燕红争取到喘息之机。   燕红直接往嘴里塞了好几颗补血丸、用舌头含住,抄着剪刀投入战斗。   饿狼第三次击倒背心尊者就又被燕红缠上,这回他无论怎么打对方都生龙活虎,反而是他身上被捅出来的血眼、被划拉出来的血口越来越多,伤口处还隐隐约约有种莫名其妙的寒意,人都要给气炸了。   “你其实是怪人吧?!你根本就不是人类吧!别来阻扰我啊混蛋!”   燕红嘴里含着补血丸,闷不吭声跟他比换血。   “可恶啊——”   饿狼看了眼再起不能的背心尊者,又看了眼他一开始的目标、还躺在树下的无证骑士,索性放弃跟这个死小鬼纠缠,抽身后退。   结果小黑人居然不依不饶,又跟了上来……   “你这死小鬼到底想干嘛?!”饿狼满头的青筋都快爆出血来了。   燕红二话不说,执着地追着他不放。   纠缠之际,一声大喝响起:“到此为止了饿狼!你这个道场的耻辱!看招!”   喝身中,一个穿道袍的小个子从树丛里蹿出,虎虎生威地朝饿狼杀来。   饿狼右拳一挥,这人“啊噗”一声就被打飞出去,躺平得比无证骑士还快。   “这家伙来干嘛的?”饿狼&燕红二脸困惑。   有此人打岔,饿狼倒是找到了脱身机会,借机与小黑人拉开距离,指着她的鼻子喝道:“别再来烦我了,好好当你的怪人去,再来打死你!”   燕红喘息着咽下嘴里含的最后一粒补血丸,不爽地道:“我不是怪人!我是英雄!”   饿狼已经跑远,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她解释。   等托马斯和陈艺郎收到消息赶到英雄协会医院,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所以说……你和无证骑士在去警局取自行车的路上遇到了饿狼,你和饿狼交了手?”陈艺郎风平浪静地道。   “嗯。”只在医院里草草睡了几个钟头的燕红还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懊恼地道,“那家伙真难缠,我用掉七颗补血丸也没有留住他,会武功真是太厉害了,早知道我也应该学些招式的。”   陈艺郎点点头,云淡风轻地道:“你已经听我和托马斯反复提过好几次饿狼不好对付,还在他跟别人交手的时候不赶紧走,主动莽上去?”   “不是我要莽,是骑士哥要莽,我拉都拉不住。”燕红发愁地道,“这人心太好了也挺麻烦的,他就不怕哪天会出事吗?”   “哥都叫上了啊……你昨天跟无证骑士玩得挺开心的吧?”陈艺郎面露微笑。   一提这个燕红心情马上好了起来,开心地道:“嗯,骑士哥带我去逛了超市,试吃了好多好东西,又领我去商店街参加大胃王挑战,能吃完就可以免费的超大份龙虾面真好吃,可惜我们俩挑战都没成功。对了,还去抽了奖——”   陈艺郎笑眯眯地一把捞过燕红的脖子、夹到咯吱窝里,另一手握成拳状,使劲儿往燕红脑袋上钻:“你个死兔崽子就不知道打个电话说一声的吗连手机都不带还夜不归宿知不知道哥哥多操心?!我踏马找了你一下午加一晚上知道不知道!”   “痛痛痛痛——!!”   “咔嚓”一声,附近的病房门被打开,护士小姐探头出来,对走廊上的三人怒目而视。   装了半天透明的托马斯伸手拍拍陈艺郎肩膀,道:“算了,陈,燕小姐也不是有意的。”   陈艺郎松开燕红,面无表情地将手机塞她手里,又握拳逼近她,语气阴森地威胁道:“再敢不带手机乱跑,腿都给你打断,听到没有?”   燕红心有余悸地点头:“听到了。”   饿狼正式开始狩猎英雄,身为A级的托马斯·诺曼被Z分部召去商议对策,探望了下无证骑士便匆匆离开。   陈艺郎要关注怪人协会发动进攻的时机,也没呆多久便拎着燕红走人。   这一早上没发生什么事,过了中午,闲着没事干的燕红把道具栏里张氏和兰婶子备给她的家乡小吃拿出来装了一提篮,跟专注地坐在电脑前搜索着什么的陈艺郎打了个招呼,再次前往英协医院。   “骑士哥,我给你带吃的来了……诶?”   一进病房,燕红便见有个卤蛋头坐在无证骑士病床旁,嘴巴一鼓一鼓地正在吃香蕉。 第129章   “红酱, 你来了。”   因燕红强势插手之故,无证骑士的伤势不算太重,此时已能坐起身来,笑着为燕红介绍:“这位是琦玉君, B级排名第七的英雄。”   “哟, 你好, 请你吃香蕉。”卤蛋头友好地递了个香蕉过来。   燕红呆呆地接过香蕉, 视线凝固在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   琦玉……光头……   嗯……不知道现在扛着无证骑士的病床跑路还来不来得及?   与燕红想象中的危险人物不同, 这位位面之子看上去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平凡、普通、与人无害的气息:“昨晚那个怪人就是被红酱打跑的吗?真厉害呐~”   “不算我打跑的, 他自己走的。”燕红咽了口唾沫, 小心翼翼地打量这个卤蛋头。   无证骑士面色凝重地道:“说起来……虽然协会认定是怪人,但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个人类。”   “诶?不是怪人吗?”琦玉道。   “是人类。”无证骑士肯定地道,“但是很强……强大得令人可怕的人类。”   “这样啊,那和之前那个鱼类怪人哪个比较强,看得出来吗?”琦玉道。   无证骑士还在思索怎么形容比较合适,隔壁床位的帘子被拉开, 身上绑着绷带、坐在隔壁床位上的强壮背心男人现身在三人面前:“流水岩碎拳流派的天才弟子,当然很强。”   琦玉嚼了几下香蕉,视线转向无证骑士:“那是谁?你认识的吗?”   “是S级英雄背心尊者呢,琦玉君。”无证骑士忙介绍道。   “啊,就是报纸上说被打得最惨的那个吧。”琦玉道。   “这种话不用当着本人的面说吧!”背心尊者喝道。   “别生气, 请你吃香蕉。”琦玉似乎对背心尊者描述的(饿狼的)战斗技法很感兴趣,递根香蕉赔礼便兴致勃勃地朝背心尊者打听起武术来。   燕红盯着琦玉背影打量了会儿,困惑地微微偏头。   这人的体格普普通通,走路、举动也很自然平常, 也没有什么惊人的精悍气质, 她实在看不出哪儿厉害来。   “骑士哥, 琦玉君很厉害吗?”燕红小小声地问道。   “嗯,很厉害。”无证骑士毫不犹豫地道。   “和那位S级大叔比哪个比较厉害?”燕红朝坐在隔壁病床上的背心尊者指了指。   背心尊者扭头喝道:“B级的小鬼,我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叔吧?!”   “诶,他听见了!”燕红一惊。   “听不见才奇怪吧!”背心尊者气笑不得。   自觉理亏的燕红忙不迭打开带来的提篮,拿出张氏亲手帮她做好的甜豆沙油炸粑,双手奉上赔礼,讨好地道:“不要生气,请你吃豆沙粑,油炸的。”   背心尊者脾气倒是真的好,并不计较言语冒犯,边咬着外酥里嫩的油炸豆沙粑边道:“我早就想问了,你那种奇怪的变黑能力是怎么回事?超能力?”   “算是吧。”燕红解释多了有点儿腻,索性认下了,挠着头道,“不过靠这个能力还是打败不了饿狼,他的拳法太难缠了。”   背心尊者不爽地道:“啊……也不止你觉得难缠,我也头痛不已,银色獠牙真是教了个棘手的家伙出来。”   这位S级英雄并不避讳自己的失败,态度坦然地对在场三人道:“我的动作全都被他看穿,我使出的力量反而会被对手利用技术双倍返还。那家伙擅长针对人类的战斗技术,比起只懂得靠力量和庞大的体型胡乱进攻的怪人,他更懂得如何打倒英雄。”   顿了下,背心尊者凝重地道:“这种自称怪人,专一狩猎英雄的人类……是动摇社会治安的大问题,决不能置之不理。”   “英雄狩猎吗……”琦玉露出个属于强者的自信笑容,“既然打倒了S级英雄,那下一个就轮到我了吧。”   燕红面色微变,暗暗决定出了这个病房立马远离这个一打起来就会跟怪人一样毁坏城市的家伙。   好脾气的S级英雄背心尊者嘴角一抽,不予置评。   另一边,被召到英协Z分部的托马斯·诺曼,面无表情地走出综合会议室。   “西奇先生,干部会议讨论的内容通常都是这样不着边际的吗?”   综合会议室大门关上,托马斯便懒得掩饰情绪,不快地对将他召来的英协干部道。   英协干部西奇的心情显然也并没有比托马斯好到哪儿去,到这功夫脑门上的青筋还没消,压抑着怒火、尽可能礼貌地道:“让你见笑了,托马斯桑。那些家伙没有亲眼看见饿狼是如何连续击败三名A级排名靠前的英雄的,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才会那么盲目乐观。”   托马斯轻轻吸了口气,微微躬身:“我为我刚才说话的态度道歉,我想我有迁怒的成分,失礼了。”   “没关系,请不必放在心上。”西奇连忙客气地道。   “总之,如果需要我去对付饿狼,就尽管通知我吧,我愿意出一份力。”托马斯道。   “嗯……”西奇犹豫了下,这位干部亲眼看见饿狼连续击败A级英雄、昨晚又发生了S级英雄被饿狼成功袭击的时间,让他有些担心,“托马斯桑,会不会有些勉强呢?”   托马斯微微一笑,道:“饿狼擅长对付人类英雄,但我呢,刚好是在人类英雄的范畴之外的——就像干部们怀疑的那样,我的超能力确实太过于接近‘怪人’了。”   西奇脸色略有些难堪,低头道:“虽然也许你并不需要……托马斯桑,请容许我代那些蠢货对你的冒犯致歉。”   “我确实并不需要,西奇先生。”托马斯无所谓地一笑,挥手道,“那么,我就先回去了。”   他确实并不介意被英协干部质疑是否属于怪人,事实上他是乐见其成的……至少干部们不会召他去做保护英协高层之类的无聊保镖任务。   “辛苦你了。”西奇躬身相送。   托马斯搭乘Z分部安排的专车回到酒店,把两个房间都转了一遍,奇怪地回头问电脑前的陈艺郎:“陈,燕小姐呢?”   陈艺郎:“——卧槽?!”   “我回来了……咦,你们要出去啊?”燕红刷卡推开房门,便见陈艺郎正手忙脚乱地穿外套。   “……我跟你说过了才出去的啊!我带着手机的!痛痛痛别揪我耳朵!”   他两个都有过错,托马斯这次没装透明,好笑地制止陈艺郎。   “这么说来,位面之子已经对武术产生兴趣了,那按照原著剧情,接下来琦玉和杰诺斯这俩人形自走破坏兵器就会去参加什么武道大会,怪协也要入侵城市了。”   从燕红口中得知英协医院病房发生的事儿,陈艺郎的眉头便拧了起来。   托马斯微微吐了口气:“没有意外的话,最迟后天,怪人协会就会大举入侵各个城市。换言之,我们需要在怪协破坏基本社会秩序后更加混乱的这个位面,停留最少五十个小时的时间。”   “连杰诺斯那种多次进化的改造人都能被打残的惨烈大战,还真特么不想搅合进去啊……”陈艺郎摁了摁额头,“行吧,反正这一关总是要过的。往好处想,怪协成员都算是比较重要的‘剧情反派’,我们要能趁乱干掉一两个,那位面探索进度和个人贡献度都能直接起飞。”   燕红想起哥谭探索任务时她干掉稻草人、鲨鱼王所获得的8%探索进度和46%的个人贡献度,用力点头。   “那么,最后的和平时间,我们就好好养精蓄锐吧。”托马斯道。   接下来,三人便积极地为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混战做准备。   托马斯利用A级英雄的权限和做任务获得的酬劳弄到不少本位面的血袋,这其中甚至包括一部分英雄的血液和怪人的血液。   陈艺郎哪儿也不去,只安安心心在酒店里养先前出勤英雄任务时没养好的伤。   燕红也不再跟着悬赏犯屁股跑,把心思都用了养精蓄锐和采购物资上——她手头的本位面货币倒是颇为充裕,奈何道具栏容量有限,她得在空间利用率上尽可能精打细算。   探索任务限时第八天,三人正在酒店二楼自助餐厅用餐,餐厅壁挂电视上播放的动画片忽然被切掉,出现了个面色凝重的播音员。   “插播一条紧急避难警报,S市内的商店就出现多名怪人,预估灾害等级为‘鬼’,请S市在外的市民到就近的建筑物内避难!”   “S级英雄金属球棒正在应战中,直至战斗结束为止请不要在外活动……”   托马斯立即放下餐盘:“来了!”   陈艺郎蹭地起身:“走!”   燕红忙不迭把最后剩下的几个烧麦全塞进嘴里,跟着俩同伴往电梯方向冲。   三人回到楼上客房更换战斗装束,燕红才刚把在这个位面买到的防割服穿上,客房电视里的播报声便更加急促地响了起来:“更新S市避难警报!大怪虫蜈蚣长老出现在S市市区,灾难等级:龙!请S市市民尽快撤离市区,市内防空洞也不能保证您的安全!重复,请S市市民尽快撤离市区!”   托马斯把英协的手机暂时放到旁边,快速将装着本位面英雄或怪人血液的血袋放在最顺手的位置,又将进入任务前从资深者那儿买来的血族精华揣进贴身的衣袋内。   他的手机里,正不断传出A市英协总部发出的、召集A级以上英雄前往S市支援的通报声。   等三人收拾好行头,出门碰头往外走,托马斯手机里的总部通报被取消,换成了Z市分部的召集令,召集所有身在Z市的英雄立即出动,清除降临于本市的鬼级灾害。 第130章   “W市遭遇怪人袭击, A级英雄重量金刚正在应战……”   “D市遭遇多名怪人袭击,A级英雄雷光源请求援助……”   “I市出现吞食建筑的巨大怪物, 多名英雄已经前往现场……”   “Y市出现会使用神经毒素的怪人,已经向附近的英雄下达暂时撤离指令,请求对神经毒素免疫的改造人英雄前往Y市支援……”   “V市出现可怕的吸血怪人,已有多名市民遇难……”   “C市出现多名怪人,灾害等级不明……”   陈艺郎只是匆匆看了眼手机上的信息提示,便当场倒吸一口冷气:“啧,简直像是世界末日一样啊。”   托马斯皱着眉头快速过了一遍英协发来的信息, 颇有些无奈地道:“看来我们之前的计划得改一改了。”   “……只能这样了吧。”陈艺郎咽了口唾沫, “说是说明哲保身, 但真到身临其境, 又真有几个人能做到视若无睹呢。”   托马斯叹气道:“只要不是那种超出规格外的怪协主力, 我们三个应该都有一战之力, 能多干掉几只, 就干掉几只吧。”   “我会小心的, 打不过的我会跑。”燕红严肃地道,“陈哥你要小心哦,你可能很难跑掉。”   “别担心, 保命道具我还是有准备的。”陈艺郎道, “我可不想随随便便死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位面里。”   说话间,三人加快了速度。   Z市的大街上已经一片混乱,大量巡警、交通警察正忙乱地组织市民前往市中心Z分部附近的防空洞避难。   与避难市民逆行的三人前方,街道尽头的另一片街区,不住有建筑被拆毁的声响和市民尖叫声传来。   奔行过半, 临街的大楼上方忽然传来玻璃碎裂声和外墙被撞毁的声音, 引得大街上本就如惊弓之鸟的避难人群惊叫连连。   “你们去那边支援, 我上去看看。”   托马斯快速交代一句,背后伸出双翼,腾空而起。   “是英雄,A级英雄‘吸血鬼’!”   “加油啊‘吸血鬼’!”   仓惶奔逃的人群看到腾空飞起的托马斯,有认得出这名近期活跃英雄的市民惊喜地发出欢呼声。   陈艺郎回头看了眼,感慨地道:“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可真够不容易的。”   “陈哥,我先过去?”燕红望着远处那个在建筑间蹿来蹿去的怪人,焦急地道。   “去吧去吧,注意安全。”陈艺郎这次没有骂她,摆手道。   不止是燕红急于参战,这会儿的陈艺郎也有些战意盎然……人都是有同理心的,好歹也在Z市住了不少天的试炼者们见到这座城市如今这般兵荒马乱的模样,若还能无动于衷,那他们也不会是走到这一步的试炼者了。   燕红早就等不及了,陈艺郎一松口,她便立即变成死判官状态,蹭蹭跑到墙上,沿着临街建筑墙体往怪人引发骚乱处狂奔而去。   “啊!”有逃难的市民认出了能在墙面上高速奔行的燕红,惊喜地喊道,“是‘暗黑斩首者’!英雄报纸上击退了饿狼的B级英雄‘暗黑斩首者’!”   沿着墙面跑的燕红好悬没滑下来。   吭哧吭哧地落在后面的陈艺郎也差点没笑粗声。   托马斯是已进入英协就靠着“超能力”获得吸血鬼这个英雄称号,陈艺郎和燕红则是在升上B级后才获得。   陈艺郎的战斗力是显而易见的,只要被他提着剑近身,别管虎级还是鬼级怪人都当场切片(段);但因为战斗风格不够酷炫的关系,他的英雄称号便也相当普通:中华剑客。   燕红就不一样了……变身成小黑人的超能力、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再加上“热爱”斩首的“残暴”风格,很难不被英协干部注意,也很难不被起个显眼的外号……   亏得不变身的燕红外表极其“路人”,不容易被市民认出来,这个让人尴尬的称号才很少被人提起。   “……算了,反正这个外号也叫不了几天了。”燕红默默腹诽一句,撒开腿跑得飞快,把市民们的欢呼声抛到身后。   在墙面上跑肯定比在地面上跑高效,很快燕红便穿过了混乱的中心城区主干大街、跑到怪人闹事的街区。   “哈,来了个英雄呢!”   正趴在一栋公寓阳台上砸窗户的怪人看见高速奔来的燕红,怪笑着跳到街道上。   这名怪人看上去变异得还不算太离谱,勉强保持着人类的外形,两米来高的瘦削体格,相对于正常人而言比例要长得多的细长四肢,腰背略有些佝偻,手上提着把长度在半米左右的屠刀。   燕红一言不发,附身贴地高速冲来,挥斧横劈。   她的进攻角度很低,但拥有惊人弹跳力的怪人并不忌惮这种角度刁钻的进攻,轻轻一跃便跳起两米多高,狞笑着将屠刀往燕红背部刺来。   燕红赶来途中就远远看见这名怪人在建筑间弹跳,早有防备,对方从她眼前消失,她便迅速拧腰翻转上半身,双臂挥动手斧,凌厉地朝自己正上方砍去。   金属碰撞声响起,怪人手里的屠刀险些脱手,忙不迭凌空一个翻转远远跳开,落到路边一户建的围墙上。   看了眼手中屠刀上的缺口,怪人面色微变:“这么小小的身体,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本大爷小看你了啊。”   “不,是你力气小。”燕红诚实地回了一句,抬脚踩上墙,往怪人追去。   “你这——臭小鬼!”怪人大怒,不等燕红逼近便主动跳起,从上方再度往燕红攻来,“竟敢小看本大爷!”   这家伙处于凌空状态,燕红的双脚却是稳稳当当地踩在墙面上的,微微侧身避过屠刀刀锋,毫不客气地一斧头横挥(以她此时的站位算是竖劈)过去。   先后两次强化过的手斧不似陈艺郎手里那把来自高仙侠位面的古剑那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但砍穿绝大部分生物(怪人也属于生物)的皮肉骨骼没什么太大问题。   发觉不妙的怪人仓促间本能地抬手格挡,斧光闪过,半条左臂便干脆利落地自手肘处被斩断。   “啊啊啊啊——!!”   怪人惨叫着摔落地面,右手紧握着的屠刀甚至都没划到燕红衣角。   人狠话不多的燕小红紧跟着落地,抄斧斩首。   断了一臂的怪人却似乎也并不像人类那样容易被伤势限制行动,竟抢在燕红落地前弹跳开去,落到数米开外、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车顶上。   “岂有此理!本大爷明明已经超越了人类,本大爷明明是无敌的!怎么会被个小鬼——”   面目扭曲的怪人还没骂骂咧咧完,提着斧头的危险小黑人又高速逼近,骇得他没敢再罗里吧嗦,扭头就跳上附近公寓楼三楼的阳台。   穿着如履平地靴的燕红并不可能被高度难住,踩着墙面蹭蹭就追了上去。   “可恶!可恶啊!”   怪人大惊失色,仓惶地跳到公寓楼附近的一栋一户建屋顶上。   死判官状态下的燕红处于半虚化、半实体状态,又穿着如履平地靴,只要双脚是能在落地后踩到实地的,从高处飘落并不会受伤;燕红用力往公寓楼楼面上踩了一脚、横飘出去,又在空中调整身位、双脚朝前,稳稳地落到一户建屋顶,紧追着怪人不放。   怪人有着惊人的弹跳力,但在平面空间移动的速度还真没快到哪去,没跑出多远便被燕红追上,几斧头了账。   才将屠刀怪人的头颅斩下,燕红附近的一座一户建民宅猛然一震,朝向街道的整面墙壁被撞开,一只体表覆盖着层层鳞片、极其壮硕的类人型怪物走了出来。   “弹跳屠夫这个废物这么快就被干掉了啊……”   徒手拆墙的鱼鳞怪人现出身来,朝燕红森然一笑,忽地消失不见。   燕红心头一跳,本能地往前扑出。   才刚扑出去,她便听到脑后有凌厉的破风声响起。   翻滚出去弹身跳起,燕红便见那个满身鱼鳞的怪人已经站在她之前所站的地方,正缓缓收回尖利的手爪。   “真敏锐,难怪弹跳屠夫不是你的对手。”鱼鳞怪人裂开大口,露出满口细密尖牙,“不愧是近期活跃的‘暗黑斩首者’,似乎比其他B级英雄厉害很多啊。”   燕红尽可能小口地、缓慢地换气。   刚才追杀弹跳屠夫消耗了她部分体力,而眼前这个家伙似乎非常厉害,估计会是一场苦战……这个怪人有意搭讪,那她也索性配合一下、争取点儿恢复时间,便道:“你认识我?”   “既然是‘吸血鬼’的同伴,我们当然不会一无所知,你该不会肤浅地以为怪人就都是些冲动无脑,只会发泄暴力的家伙吧?”   鱼鳞怪人忽然抬起脚,一脚踩碎了刚被燕红砍下来的、弹跳屠夫的脑袋。   “当然这种家伙也很多就是了……不过暴力可不是我们的唯一目的。”   燕红瞳孔微缩。   她和无证骑士遭遇饿狼当日,出酒店找她的托马斯·诺曼遇到了怪人协会的主要成员之一:本位面荒诞侧法则下天然诞生的吸血鬼。   那之后,陈艺郎和托马斯分析过那只本位面吸血鬼找上门的原因,而分析的结论是——托马斯似乎被怪人协会盯上了。   这倒也不奇怪,毕竟这个位面也是有超能力者的,例如最知名的S级排名第二的“颤栗龙卷”。   相比起本位面超能力者的念动力,托马斯自称的吸血鬼超能力,就显得有点儿离谱……连不少英协干部都在明里暗里质疑托马斯的人类身份。   心念电转间,燕红得出了结论,脱口道:“你们知道托马斯,所以知道我——怪协想要托马斯加入?”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这倒是能省去不少口舌功夫。”鱼鳞怪人狰狞地一笑,道,“你作为自称英雄的怪人的同伴,又是什么立场呢,黑暗斩首者?你的超能力跟那对超能力姐妹(龙卷AND吹雪)的能力也不像是一回事呢,容我好奇地问一句……你觉得你算是人类吗?”   燕红的脸色顿时就有些微妙。   这个位面那么多强得跟怪物一样的人类和一大堆改造人,却居然这么在意人类和怪人的区别划分……在她看来多少有点儿大病。   心里这么想,表面上燕红肯定不会说出来,她还得再拖会儿恢复好体力呢,便到:“我是不觉得我的超能力有哪儿不对,如果别人觉得我不算是人类,那是别人的想法,我管不着。”   鱼鳞怪人笑出声来,道:“你太年轻了,黑暗斩首者,这个世上的问题可不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就能得到解决的。”   “那你说要怎么解决?”燕红好奇地道,“别人非要以为我的超能力不对劲、要把我当成怪人,我也总不能一个个地去跟人家解释吧?”   这个怪人看着完全不似人类、异变得比弹跳屠夫还要离谱,但说话却显得挺有条理逻辑,燕红都有些好奇他会说出什么来了。   “当然是……力量。”鱼鳞怪人双目放光,狂热地展开双臂,“当你拥有足够强大的、藐视众生的力量,你所认为的一切就会是对的。当所有反对你的人都只能对你臣服,叩首,那么所有一切的问题,就自然不再成为问题。”   燕红:“……(▔︹▔ )”   燕红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不要太嫌弃,强笑着道:“是、是这样吗,呵呵……”   “当然,年轻人。”鱼鳞怪人往燕红走近两步,亢奋地道,“力量才是一切的根本,我们这些拥有最强力量的王者终将君临这个世界——你不期待这样的结果吗,黑暗斩首者?”   “听上去……很有趣。”燕红用尽跟资深者们学来的演技,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很期待,“那么,我也能加入你们吗?”   鱼鳞怪人对燕红的识趣十分满意,甩手便扔了个东西过来:“能如此轻易地击败弹跳屠夫,你会是不错的素材,黑暗斩首者,吃下这个怪人细胞成为我们的同伴吧。”   燕红接住对方扔来的圆球状物体,轻轻捏了捏,发现这玩意儿虽然看上去有点儿恶心、球体上的小触须还会动,但质地很紧密,看着不像是凡物。   “多谢。”燕红态度端正地道谢,举起怪人细胞装做往嘴里塞,顺手收进了道具栏里。   鱼鳞怪人见她吃得这么果断,放下最后一丝警惕,裂着渗人的大嘴等着燕红异变。   也在这家伙真正放下戒备之时……燕红暴起发力,拎着斧头瞬间逼近。   “好歹学一学历史——够能打就能称王的话吕布早就统一三国了!!”   另一边,最早脱离队伍、飞到摩天大楼顶楼的托马斯,正与两名怪人对峙。   这两名怪人长得一模一样……皆是身高过五米、背生三翼、鸟头人身的三羽乌鸦,灾害等级:鬼。   “邀请我加入怪人协会?”托马斯神色古怪地道,“还真是……我应该对这种邀请表现出惊讶吗?”   “明明有着S级的实力却被协会防备,不得不屈居人下,这样的待遇是你期待的吗,吸血鬼?”三羽乌鸦口吐人言,道,“接受自己的怪人身份,随心所欲地活下去,才是强者应选的道路吧。”   “啊……”托马斯眸光微闪,微笑着道,“你说得很有道理。” 第131章   “但——既然出面邀请人加入, 至少要现出真身来表示诚意吧?”托马斯话锋一转,脸色冷淡下来。   说话的那只三羽乌鸦沉默下了。   隔了会儿,才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   “在你产生什么无礼的猜测之前——”托马斯微微仰起下巴, 摊开手掌指向乌鸦, “这样愚蠢的形态难道不是‘进化’失败的特征吗, 庞大笨重的类人躯体并不适合飞行,地面战斗的话翅膀又成了累赘。让这种明显‘进化’失败的家伙来邀请我,若不是在刻意卖弄愚蠢惹我发笑,就只会让我怀疑贵协会是否有值得加入的价值。”   说话的三羽乌鸦低头盯着托马斯,鸟嘴裂开,两边的嘴角往两侧无限拉长,鸟头几乎变形:“啊……你是个有趣的家伙啊,‘吸血鬼’。”   托马斯也露出了微笑,那是认识他的试炼者绝不曾从他脸上见过的、残酷冷血至极的疯狂笑容。   大楼下方,中心城区大街上。   落单的陈艺郎……正疲于奔命。   街上的人已经被疏散得差不多了,但部分建筑中还有来不及撤走、或是被怪人堵住了去路的市民。   虽然很容易发火骂娘、动不动把保命挂在嘴上, 但显然,陈艺郎并不是能做到见死不救的人。   剑光闪过, 正试图侵入住宅楼的怪人被从头到脚切成四瓣,下水淌了一地。   “快出来, 去防空洞避难!”   陈艺郎朝大门已经岌岌可危的住宅楼内喊了一嗓子, 也不管那些市民奔出来后有没有被死相惨烈的怪人吓到,又吭哧吭哧往下一处高喊着救命的地点赶去。   连续干掉三只至多虎级的杂鱼怪人,陈艺郎再想去找燕红, 便连她跑到哪个方位去都不知道了(追着弹跳屠夫跑远了)。   “啧!”   没奈何, 陈艺郎只得掏出手机, 拨打Z分部的电话:“我是‘中华剑客’,请帮我接管控员。”   “是陈桑吗?您在Z市吗??”电话转接成功,正焦头烂额的管控员传来的声音都有些喜极而泣了。   “是,我在市中心大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本市出现多名怪人,目前确认的有十六只,灾害等级尚未确认——”   “我刚消灭了三只杂鱼,‘暗黑斩首者’和‘吸血鬼’应当各消灭了至少一只,将余下还在活动的怪人地点告诉我吧。”   “是!请让我按顺序指引您!”停顿两秒,管控员的急促的声音便再次传来,“陈桑,离您最近的XXX町商店街有一只推测等级为鬼级的怪人正在大肆破坏,数名英雄陷入苦战,请您前往支援!”   “明白了。”   陈艺郎挂断电话,辨认了下方位,抬脚吭哧吭哧地跑过去。   没跑几步,发现路边倒着辆自行车,陈艺郎眼睛一亮,连忙用剑砍断车锁。   “太注重于强化进攻和保命了,机动上有些拖后腿了啊。”   等陈艺郎蹬着自行车赶到商店街,往日里人气旺盛的这条街道已经被破坏得不成样子,临街的店铺毁损大半,路面也坑坑洼洼尽是坑洞。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一名看上去与人类几乎没有区别的怪人。   这个怪人无论体型、体格都普普通通,乍一看像是随处可见的路人,唯一比较离谱的……是这人脑袋上长满了眼睛。   没错,那颗光溜溜的脑袋上只有两种器官,除了一张嘴,就全是眼睛。   陈艺郎将自行车停下时,这个脑袋上长了十几双眼睛的怪人,正用看似瘦弱无力的细胳膊拎着个昏厥过去的B级英雄,将对方当成拆除工具,哐哐砸向路边的自动贩卖机。   不存在视线死角的多目怪人发现有人到场,随手丢开全身骨折的B级英雄,迈着摇摇晃晃的王八步,主动往陈艺郎走来。   “嗯……那颗脑袋可真是辣眼啊。”陈艺郎神色微变,把自行车放在路边,也主动往那怪人迎去。   “你……小心……”   微弱的声音从废墟中传出,陈艺郎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面罩已经破损大半的英雄从废墟下颤巍巍地伸出手、拍到地面上,努力吸引陈艺郎注意。   “那个家伙……很强……你也是……B级吧……通知……S级英雄……”奄奄一息的B级英雄挣扎着道,“你……逃走吧……”   “别说话了,保存体力等待救援。”陈艺郎忙道,“放心吧,只要不是速度类型或是能飞的怪人我都能对付。”   话刚说完,陈艺郎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身体似乎失去了控制,全身上下只有脖子以上还能动。   他意识到了什么,将视线从那位气息奄奄的B级英雄身上移开,转向正摇摇晃晃走过来的多目怪人。   多目怪人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只是正面“脸”上,有好几双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   “念动力吗……超能力类型的怪人?”陈艺郎脸色微变。   多目怪人脑袋上唯一的大嘴裂开,露出个提神醒脑的渗人狞笑:“不是速度型和飞行的怪人都能对付?真是自大,你们这些自诩英雄的家伙,不管哪一个都这么让人恶心啊……那就试试对付我吧,小子。”   话音落下,多目怪人脑袋上一对竖着的眼睛睽异地睁大,似乎有某种光亮闪过。   陈艺郎闷哼一身,身上骤然出现多道伤口,连穿在外衣地下的防护服都被无形的念动力撕扯得破破烂烂。   “哈哈、哈哈哈哈!”多目怪人狂笑起来,抬手指向狼狈的剑客,“满口大话,却什么都做不到吗?真是无用!”   陈艺郎紧咬牙关,面露痛苦之色,被念动力定在原地的身躯微微发颤,像是痛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再嚣张啊,小子,你不是来对付我的吗?”   多目怪人大大咧咧地往动弹不得的陈艺郎走来,每走前几步,陈艺郎身上便多出来几道伤口。   等这怪人走进十米距离内,陈艺郎一身衣物已是破破烂烂、浑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肉,与躺在废墟里的那位B级英雄一样狼狈不堪。   “怎么不说话,没有力气了吗,还是失血太多了?又或是害怕一开口就忍不住求饶,在同伴面前难堪呢?”多目怪人欣赏着眼前英雄的丑态,得意洋洋地道,“这其实也不是坏主意,小子,试试求饶看看吧,也许我真的会考虑放你一命呢?”   陈艺郎缓缓抬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恐惧,虚弱地颤声道:“真、真的吗?”   “哈哈哈哈——骗你的!!”多目怪人狂笑一声,脚下速度加快,伸手往陈艺郎抓来,“难得凌虐英雄的好机会,谁会错过啊!!”   陈艺郎面无人色。   躺在废墟里的B级英雄不忍目睹地闭上眼睛。   多目怪人踏进陈艺郎三米范围之内,抓住了陈艺郎的衣领子。   被念动力控制着、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陈艺郎被对方拎起来的一瞬间,压制着他躯体的力量消失了。   血葫芦似的、看似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陈艺郎,手中长剑迅如闪电般划出数道剑光。   凌厉的剑光还停留在多目怪人那满脑袋怪目的视网膜上,这怪人的身躯便如被乱刀切碎的萝卜一般,四分五裂。   “你——”   多目怪人只来得及吐出个模糊字眼,喉管便被切断、脑袋与身体分了家,再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陈艺郎松了口气,忙不迭往嘴里塞加林仙豆和补血药丸。   听到怪人尸块落地的B级英雄睁开眼睛,满面惊骇。   “还好这家伙是个虐待狂,要直接用念动力把我弄死就特么白给(浪费保命道具)了。”   稍稍恢复体力,陈艺郎扯掉身上破破烂烂的衣物,跑向半截身体埋在废墟里的B级英雄。   救出B级英雄,又去把被多目怪人当成拆除工具砸得浑身骨折的那位英雄救出来,陈艺郎给Z分部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们来接受重伤的两名英雄,便又匆匆赶往下一处怪人出没地。   几个街区之外,燕红亦正在苦战。   “不知好歹的小鬼!”   被燕红激怒的鱼鳞怪人咆哮着砸下重拳,燕红只来得及仓促闪躲了下避开拳锋,九十多斤的小体格便被拳劲余波震飞出去、撞向附近大楼。   半空中勉强扭转身形、让双足在大楼墙面上踩稳,燕红抬脚便往大楼楼顶上跑。   鱼鳞怪人没有弹跳屠夫那种轻轻松松跳上建筑物的弹跳能力,但也不是就拿跑到高处的燕红没有办法,弯腰捞起地上碎石用力一扔、一块块石块便如同密集的炮弹般往燕红砸来。   燕红被砸得抱头鼠窜,一面不住向下看确认那只鱼鳞怪人的位置,一面拼命地开动脑筋。   “硬打完全打不过啊!怎么办好?!”   她之前那波偷袭,没能建功。   不是说手斧不好使,而是地上那个追着用石头砸她的鱼鳞怪人那身鳞片极其古怪——斧头砍上去居然会打滑的!   她赶紧把武器换成了裂口女的大剪刀,也依然没有什么用……那身鳞片滑溜得完全不受力,锐器难以产生作用。   砍不穿、割不破,燕红迅速意识到那身鳞甲外皮可能需要用钝器击打才能有效攻击到对方;但这个时候意识到显然已经有些晚了,鱼鳞怪人察觉到她拿出来的武器有问题,便没再给过她近身的机会。   以鱼鳞怪人离谱的速度和惊人的力量,刻意防备之下,燕红还真找不到进攻机会——以伤换伤的卖命打法都派不上用场。   “果然应该学武功的,要是我有饿狼那种拳法武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单方面挨打了。”   燕红心里有点儿后悔,奈何都上山了再后悔没磨砍柴刀也没什么用,她得先把眼前这一关渡过去。   在高楼大夏间奔行逃窜一阵、稍稍恢复了点儿体力,燕红拎着大剪刀再度从高空转向地面,尝试着进攻鱼鳞怪人。   鱼鳞怪人仍处于暴怒之中,连续撞毁数栋低层建筑、往燕红追来。   “又会体术,又力大无穷,又砍不破防,怎么会有这么作弊的怪人啊。”燕红见那家伙横冲直闯的劲儿,一肚子的不爽。   “……嗯?等等!我确实打不中——但是可以让他自己来撞啊!”   燕红眼睛一亮,扭头就跑。   “不要跑!宰了你这个小混蛋——!!”鱼鳞怪人咆哮着直线追来。   燕红估算着那家伙与她之间的距离,从一座一户建的房屋旁边经过时,用力把手斧卡进大门与台阶之间的石缝里面,斧背朝着鱼鳞怪人方向。   接着,她便跑向正对那座一户建正门的围墙上现身,引诱鱼鳞往她这个方位直线冲锋。   鱼鳞怪人径直朝她冲了过来,撞碎了一户建的外墙、横穿客厅、撞毁大门——   然后,一脚背撞到稳稳卡在门框与台阶之间的手斧斧背上。   连续撞毁数堵墙都不痛不痒的鱼鳞怪人,双眼凸出、嘴唇外翻、两颊鼓起,像是被绊马索扳倒的奔马那样朝前凌空翻滚,重重砸到燕红落脚的墙壁上。   墙壁四分五裂,在围墙上落足的燕红脚尖轻踩碎石,冷静地往鱼鳞怪人扑去。   看着普通、实则十分结实的手臂穿过乱石和鱼鳞怪人卷过来的木头木片,打小练出来的无情铁手稳稳扣住了鱼鳞怪人的下巴,另一手拿着的裂口女大剪刀准确地、毫不犹豫地,捅进鱼鳞怪人的眼眶。   眼球爆浆的声音和鱼鳞怪人不似人声的惨叫声同时响起,这头怪物被剧痛激发出骨子里的凶戾,铁箍般的双臂往燕红狠狠抱来。   燕红任由对方勒住自己的躯干,任由对方将自己的胸腔勒得变形、扭曲,冷静地手起剪落,将鱼鳞怪人两只眼球刷刷戳爆,又迅速将剪刀戳进对方张开的大嘴内,直捅向喉管深处。   鱼鳞怪人有着一身无法被砍穿割伤的外皮,口腔内就不见得也这般离谱了,喉咙顷刻间便被燕红捅了个对穿,大剪刀的剪刀尖直接从他后脑穿了出去。   “这样还不死?”   死判官化的身体已经被鱼鳞怪人搂得胸腔整个儿变形的燕红,面无表情咽下嘴巴里预先搁进去的补血丸,无情铁手用力将鱼鳞怪人下巴往下拉,用剪刀剪他上下颌间相连的皮肉。   显然,怪人并非不死之躯。   当燕红将鱼鳞怪人下巴以上的部分整个儿剪下来的时候……这只横冲直撞破坏了大半个街区的怪物,双臂软软放下、重重往后栽倒,当场没了气息。   燕红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用几乎脱力的手颤巍巍地掏出补血丸塞进嘴里,到气血值恢复满了,才敢取消死判官状态。   又喘息了会儿,燕红爬起身来,从坍塌的一户建废墟中找回自己的手斧,又倒回鱼鳞怪人尸身旁。   盯着鱼鳞怪人布满鳞片的外皮看了好会儿,燕红遗憾地叹了口气。   “算了……这东西以前也是人类来着。”   恋恋不舍地多看了两眼那身鳞片皮,燕红扭过头,大步往远处走去。   陈艺郎没来帮她,估计是跑别的地方杀怪人去了;她刚才被鱼鳞怪人撵得抱头鼠窜的时候也看到过附近有怪人出没,显然城里出没的怪人还很多,不如赶紧多杀几只。   刚走出废墟般的街区,燕红便听到头上有振翼声。   抬头一看,燕红的嘴巴缓缓张大。   一个很大只的三羽乌鸦正从她头顶上空飞过,手爪里似乎抱着个什么东西。   还有个被衬托得很袖珍的、背生蝠翼的白发男人,飞在三羽乌鸦身侧。   “托马斯跟着怪人走了?不对,他这是要直接莽到人家老巢里去?!”燕红又是震惊,又是羡慕,“哇——吸血鬼真方便!” 第132章   燕红听托马斯和陈艺郎讨论“剧情”的时候提过, 怪人协会的老巢就在Z市附近,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   与怪人协会产生接触必然会对探索进度有相当大的提升,但显然, 这也是非常冒险之举——作死程度就跟在DC宇宙做探索任务时跑到天启星去浪差不多。   但这种程度的危险, 对于托马斯这种吸血鬼来说却恰好合适……   他本来就是吸血鬼,既不容易被弄死、又能完美融入怪人堆里;莽进怪协老巢没准儿还有机会在任务结束跑路前偷偷干掉那么一两只“剧情戏份”大的怪人, 探索进度必须得跟坐火箭似的蹿升。   “吸血鬼真方便啊。”   燕红望着天边远去的两个小黑点, 再次无比羡慕地感慨了一句。   她不能飞,也伪装不了怪人, 更没有托马斯那种打不死的生命力, 托马斯能玩的操作她玩不来, 只能老老实实打小怪人了。   接下来,燕红便拎着斧头独自在宛如末日场景般的城市里奔行穿梭。   找到怪人了她就冲上去交手, 打得过的往死里打,打不过就跑……反正城市够大、能躲的地方够多, 只要别来个毁天灭地级别的怪物, 她苟住小命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场骚动持续了将近四个钟头后,被一只鬼级怪人撵得逃窜了好几条街的燕红,发现那个家伙似乎没追她了。   “放弃了?”燕红小心翼翼地从藏身的建筑废墟中探头。   身后的街道空无一人, 连只野猫都看不见。   燕红抬手擦了下冷汗。   她在半小时前就不敢开启秘术·生死判(伪)了, 这才导致她难以甩脱那只鬼级怪人……原因是她的补血丸不多了。   还要在这个位面呆上两天,她可不敢把补血丸消耗干净, 怎么也得留几颗以备不时之需。   又谨慎地蹲在原地躲藏了好会儿,始终没有听见丝毫动静, 燕红这才从藏身地钻出来。   目之所及, 果然再看不到怪人了。   “结束了吗……”   燕红长长吐了口气, 心中并没有顺利击杀了几只怪人、又从强大的怪人手下逃生成功的庆幸。   一眼望去, 成片倒塌的建筑,毁损严重的街道,破破烂烂的大楼,遍布断壁残垣的街区——哪还有她这段时间里看惯的繁华城市模样?   战斗时顾不上想太多,打完了看到这么多好端端的房屋建筑被折腾成这样,燕红的心情是真的没法儿好起来……在她老家,哪怕是修个猪圈人们都会小心爱惜着使用,哪堵墙被雨水冲刷得薄了点儿,都要赶紧去山上挖泥来糊好呢。   “不知道陈哥现在怎么样了?”   燕红才刚掏出手机,就接到了陈艺郎的电话。   电话接通,陈艺郎暴躁的骂骂咧咧声就传了过来:“你特么怎么老不接电话,那特么叫你带上手机有个毛的意义?!”   “我怕战斗的时候把电话弄坏,搁到道具栏里了,听不见铃声。”燕红老实地道。   “你——”电话那头,陈艺郎的骂声被她给堵在喉咙里,“得了,赶紧过来帮哥哥一把!”   “来了来了。”   Z市离怪协老巢近,出没的怪人最多,燕红险些弹尽粮绝被鬼级怪人追着跑的时候,陈艺郎也在跟鬼级怪人苦战;好容易把那只变异成地老鼠的怪人砍死,他也给陷在了十几米深的塌方地洞里,动弹不得。   等燕红把重伤的陈艺郎从地洞里捞出来,两人才收到英协方面的通知:袭击各城市的怪人撤退了。   因燕红和陈艺郎在Z市的怪人袭击中表现极其突出、先后支援多位英雄之故,对接他俩的管控员换成了一名灾害对策部的干部,在电话里客气地道:   “目前还无法解除避难警报,仍有部分怪人遗留在城市内招摇破坏,最棘手的是滞留在W市的怪人猩猩元首……中华剑客,暗黑斩首者,两位是否仍有余力前往W市支援呢?”   “不行了,我干掉了两只鬼级,已经躺平了。”陈艺郎有气无力地回话,“暗黑斩首者独自干掉了一只鬼级怪人和三只虎级,也需要时间修整。”   对接他俩的对策部干部语气更加客气,恭恭敬敬地道:“好的,协会医院立即派直升机来接两位,请原地等待。”   陈艺郎挂断电话,立即指示燕红装虚弱。   活蹦乱跳的燕红立马从善如流地平躺到陈艺郎旁边,躺好了才悄悄问:“为啥?”   确实已经躺平、连眼睛都闭上了的陈艺郎睁开眼睛瞪过来:“别跟我说你没看到托马斯发来的消息。”   燕红“啊”了一声,连忙举起手机查看邮箱。   邮箱里,密密麻麻的英协示警消息、支援请求之中,确实混着一封托马斯发来的邮件。   内容只有简短的两个字:S市。   “嗯……啥意思?”燕红虚心请教。   “……之前我和托马斯讨论对策预案的时候,你特么就没有听是吧?”陈艺郎嘴角一抽。   “你们老是在说一大堆我记不住的名字,很难听进去啊。”燕红诚实地道。   陈艺郎挣扎了下,发现要是强行爬起来抽这个小鬼脑袋一巴掌的话会让自己更痛,不得不放弃动粗,暴躁地道:“按原剧情发展,咱们的探索时长结束之前,会有两个怪协干部离开怪协老巢,跟踪饿狼出现在S市。”   燕红“哦”了一声,兴奋地道:“是我们打得过的那种怪协干部吗?”   “应该吧。”陈艺郎道。   他俩原本的预定计划,是打算在这一波怪协制造的混乱结束后,跟着原著中狩猎饿狼的那帮英雄去找饿狼——当然,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饿狼,而是以饿狼为目标的怪协干部:凤凰男。   这只会飞的鸟人怪物只有鬼级实力,以陈艺郎的攻击力和托马斯的空战能力,抢在蜈蚣长老那种超规格的怪物和位面之子出场前阴掉这个怪协干部,不说有十成把握,也是十拿九稳。   但既然托马斯意外混进了怪协,能更加方便地获知怪协干部动向,那么将目标转到更肥的大鱼身上也不错——干掉两个怪协干部,自然要比只干掉一个更赚。   陈艺郎喘息了下,又叮嘱道:“去了英协医院就给我往死里装虚弱,最好是给谁看见了都以为你马上要断气,听见了没有?”   “哦,好的。是要躲什么事儿吧,接下来会有麻烦事?”燕红道。   “那肯定的,现在全世界都知道有个有领导怪人作乱的组织,不天下大乱才怪了,连英协都消停不了。”陈艺郎懒洋洋地道,“咱们再两天就要走了,就别搅合进去了,随便怎么乱吧。”   燕红眉头拧了起来。   怪协入侵大肆破坏城市,哪怕怪人已经退走,燕红也深知这个位面的基本秩序短时间内难以恢复如常——她好歹是看过史书的,大祸之后必出大乱,这个道理她还能懂。   但听陈艺郎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种混乱似乎会持续很久……没有人来平定局势?   思索了会儿,燕红疑惑地道:“陈哥,难道说这个位面的朝廷管不了事,平定不了混乱?”   陈艺郎嗤笑一声,懒洋洋地道:“你好歹当了一周职业英雄,就没看出来?英协这种规模的组织,排除国家权力干涉都来不及,怎么可能乖乖听话?国境内有这么个庞然大物不听调不听宣,你指望这个位面的国家权力还能说话算话?”   燕红眼睛瞪得溜圆:“这、这不就是——”   “所谓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陈艺郎简洁地道,“英雄这个群体是‘侠’,英雄协会就是‘儒’,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燕红的眼睛瞪得更圆了……   “咱们文化里的‘儒’,依附世家大族而生,以与君主共治天下为‘道’。这个位面的英协,与顶级门阀寡头苟O合,目的也一样是分享国家权力,差不到哪儿去。”陈艺郎打了个哈欠,“不说了,我累得要死,你看着我点儿。”   “好的。”燕红刚应声,就见陈艺郎昏睡了过去。   脱下外套披到陈艺郎身上,燕红再躺下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这个荒诞侧的位面经常让她接受不能,但燕红还是挺尊敬那些职业英雄的。   不管是对她不太客气的英雄,还是对她很友善的英雄,当灾害事件发生时,英雄们总是奋勇参战,毫不惜身。   这些满腔热血、拼命地捍卫家园保护人类,却原来也都只是……被‘儒’利用来争权夺利的‘侠’。   陈艺郎比喻作“儒”的英雄协会,确实地产生了管理和调遣英雄保护世界的作用,担起了维护社会秩序、驱除怪人的责任,但也确实地在利用英雄们的付出攫取地位财富,与国家公权力分庭抗礼。   认识到这一层,便更让燕红心头愈发沉重。   虽然有个能说话算话的朝廷也不见得就万事大吉,她老家位面皇帝老儿一言九鼎,地方上的官太爷们照样敢践踏公平正义,视律法于无物……但好歹那些官太爷还是知道怕的,皇权还是能管住这些官太爷的。   而在这个位面,谁能管住英协?或者说——谁能管住英协高层、让英协高层知道敬畏?   怪物会被英协的高层当成宠物养,他们刚来时便被英协干部私下委托去清除的人造怪物……这些协会高层究竟会不会在无人监管的情况下大公无私地为这个位面的人们做考虑长远,或者是至少不那么自私,都是必须打上问号的事。 第133章   Z市地下, 怪人协会总部。   托马斯跟在一只巨大的鸟形怪协成员身后,穿行于狭长昏暗的地下通道之中。   如蜂巢迷宫般复杂的地道内不时有奇形怪状的怪人出没,大部怪人都极其陌生, 只偶或能看见几个叫得出名的干部。   “来了新人吗?”   “好像是英协那边的‘吸血鬼’……这家伙果然是个怪人呐。”   两个奇装异服男子从托马斯身侧经过, 丝毫没有顾忌地窃窃私语。   托马斯的眼球转向侧后方看了两秒,又转向正前方。   这两人的体型倒是在托马斯的狩猎范围内……但荒诞侧位面的极速力者加上龙级的实力,又是二人组合,并不是适合的目标。   走到一处交叉路前,阴影中出现了个双臂为拖地长刀、浑身上下缠着绷带的诡异黑发男性,绷带缝隙间发红的独目阴恻恻地瞪着托马斯。   托马斯目不斜视地经过。   切割王, 怪协干部之一, 人类形态,近身攻击……最适合陈艺郎的对手。   托马斯还不至于连队友的目标都要抢。   又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一个巨大的天井出现在眼前。   天井正中, 宽大的特制沙发上,坐着个……体型胖大、浑身肥肉、四臂三指的独眼怪人。   “久违大名, ‘吸血鬼’。”独眼怪人微微低头, 占据头部近三分之二面积的巨大独眼往托马斯看来。   托马斯抬起头, 看向眼前这个肉山一样的怪物。   “大炯眼”, 龙级怪人, 怪人协会的参谋, 也是怪人协会的实际组织者,拥有超强的观察能力和超级念动力。   身为身处无魔位面的魔法生物,托马斯绝对不会想跟这个位面的任何超能力者产生任何冲突——能量形式的攻击可是会伤到他的精神本源的。   “不敢,请叫我托马斯就好。”托马斯将手按在胸前, 微微躬身。   大炯眼头上那只巨大的独眼微微眯起, 大约是对托马斯这谦恭有礼的反应很满意——狂妄倨傲的怪人实在太多, 这位怪协实际上的组织者或许也有些看腻了。   当然,即使这个位面的人类或怪人都认为托马斯应当被归类到怪人这一边去,托马斯要加入怪协还是得走个程序……或者说,交个投名状。   正好,此时英雄协会的董事雇来的佣兵正试图侵入怪协总部,熟知剧情的托马斯便主动参战,以协助俘虏佣兵证实了他弃明投暗的诚意——若被派来的是英雄他还下不去手,资本寡头雇来的佣兵他可没什么好顾忌的。   顺利加入怪协,托马斯便分心二用,一面盯着被抓来的饿狼,一面耐心地挑选适合他自己的击杀目标。   当饿狼苏醒、被要求去杀死一名英雄证明“成为怪人”的诚意时,托马斯也终于选定了最适合他的、用来刷探索进度性价比最高的怪协干部。   进入本位面第十日,距离本次探索任务结束倒计时十六小时。   陈艺郎、燕红两人收到托马斯的邮件,立即找了个借口离开英协医院、租了辆车前往S市。   离开前Z市前,燕红绕去她刚来时遇到那位赠送她临过期便当女店员的地方看了一眼,却见……那片路口的数栋临街建筑已经尽数被毁,根本辨认不出原来那间便利店是在哪个位置了。   燕红对着大楼废墟,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陈艺郎在车上等了会儿,才摇下窗户喊话:“走了,小红。”   燕红失落地回到车上,车子开出这片被铁丝网拦起来的“鬼区”,她才忍不住道:“陈哥……你说那个姐姐会不会没事?”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会算命。”陈艺郎道。   燕红:“……你这种时候不是应该随便扯两句‘没事的’、‘吉人自有天相’之类的话吗?”   陈艺郎淡然地看她一眼,又收回视线看向正前方:“这种没用的废话没什么意义,我们当了试炼者,就注定会去到争奇斗艳的奇葩位面,看到各种各样的惨烈人生。哪个位面的可怜人你都得去往死里共情,那这试炼者就别当了。”   “我不是——”   “先听我说完。”陈艺郎单手开车,另一手朝燕红做了个制止动作,“我不是说共情不对,人要是连最起码的同理心都没有,完全不会共情他人,那就索性连人也别当了。”   “归根到底,我们只是试炼者,不是超人不是神,我们有自己的能力界限,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做到最好,就是我们的贡献。”   燕红沉默了会儿,幽幽道:“我知道了。”   陈艺郎语气稍稍缓和,耐心地道:“像这种未探索位面,芯片系统能干涉的程度有限,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获取探索进度,让芯片系统能早日锚定这个位面、与这里的位面意识产生交互。”   “到时,不管是送更多的试炼者进来也好,还是从这个位面吸收试炼者也罢……只要这个位面想要改变的人越来越多,一切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燕红呆了呆,猛然想到了什么,忙道:“陈哥,我老家的位面也是这样的吗?也是先有试炼者在我老家位面做探索任务,然后我老家的位面意识跟芯片系统搭上线了,然后才有像我这样的聊斋位面试炼者?”   “那肯定的。”陈艺郎道,“你老家那个49%幽冥侧的位面,要不投个好几批试炼者进去,探索进度压根满不了。”   “是哦……”燕红低声呢喃一句,搭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成拳。   在她还懵懵懂懂地过着日子的时候,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有她不认识的资深试炼者,在为了将她的老家聊斋位面接入芯片系统而奋战过。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应该也有别的“老乡”与她和燕赤霞一样,踏入了试炼者的领域,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大千世界,学到了原本终其一生也不可能学到的新知识。   她都能靠自己帮助家乡的人获得粮种、获得新衣,那么别的那些她不知道的试炼者,也必然会为她老家聊斋位面带来一些别的什么。   而只要有了改变,只要有人知道应该改变、用心去改变,那么一切确实是都会越来越好的。   “——陈哥,我们一定要干掉那两个怪协干部,多多的赚探索进度。”燕红捏着小拳头,认真地道。   “那必须的。”陈艺郎自信地一笑,踩上油门,将车开出Z市市区,驶上高速公路。   虽然有托马斯这个混入怪协的二五仔指路,但毕竟怪协派出来执行任务的两个干部是跟踪饿狼进入S市,而托马斯显然不可能知道饿狼的具体去向,还得靠陈艺郎和燕红自己找。   而想在一座大城市里找到某个特定的人,这显然很有难度。   这时,试炼者们混到的英雄地位就派上了用场……陈艺郎直接跑到S市警局,以抓捕某个逃犯的名义,询问S市有多少处防洪堤。   再来,陈艺郎又打着英雄的招牌,要求S市警方出动巡逻车帮忙找人……若只靠他自己开车去找,那指定来不及。   如是拉虎皮扯大旗、一番操作下,黄昏来临时,总算有巡逻车在某处河岸边发现了目标——“绑架”了一名小孩的竖头发混混。   探索任务倒计时十二小时,一路飙车的陈艺郎、燕红两人赶到地方时,跟踪监视饿狼的两名怪协干部刚刚现身,意图狙杀饿狼。   “上了啊,打不过就先拖时间,等我这边腾出手来。”陈艺郎拎起长剑、冲下防洪堤。   “好的!”燕红紧随其后。   两名怪协干部见有英雄插手也并不紧张,浑身包着绷带、双臂各拖着一把长刀的怪人更是亢奋地狂笑出声:“有不知死活的英雄送上门来了,虫神酱,你不会跟我抢吧?”   “你自便。”长得像个人形甲虫的怪人干部道。   相比怪协干部,反倒是用身体保护着小孩的饿狼显得极其紧张,一看到陈艺郎身后的燕红便瞳孔收缩,失声高叫:“别过来!小鬼!”   “我是英雄,不是小鬼!”燕红回应一声,当场变成死判官状态,挥着斧头便往人形甲虫扑过去。   饿狼:“?!”   饿狼一愣神的功夫,变成小黑人的燕红已经后发先至、缠住了人形甲虫——怪协干部“虫神”,而最先往下冲的陈艺郎,还在半路吭哧吭哧……   饿狼转头看向被他保护在身后的小孩,震惊地道:“那个会变黑的小鬼也是英雄?!她不是怪人吗??”   全身绷带的怪人“切割王”都已经准备砍死主动送上来的燕红了,却见对方冲着虫神扑了过去,顿时恼羞成怒,怒骂一声“臭小鬼”便要攻上前去。   “喂喂,看我、看我!”陈艺郎还离着十几米距离,连忙挥手高喊,“那个——穿裙子的变态,你的对手在这里!”   还在等小孩回话的饿狼,和被燕红缠上的虫神,都忍不住往怪人切割王身上那条破破烂烂的黑裙子看了一眼……   “我要把你切成——碎片!”满头青筋的切割王回过头,拖着双臂长刀一跃而起,凶狠地往陈艺郎杀来。   陈艺郎似乎被对方气势吓到,面上露出畏惧神色,本能地顿住脚,上半身往后缩。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哭叫吧!”切割王咆哮着吼出声,长度惊人的长刀往陈艺郎捅来。   “我”   陈艺郎猛然侧身下蹲,大踏步往前,逼近臂长和武器长度都要超过他的切割王。   “好”   漫天剑光在他身前爆开,将切割王的整个双臂和上半身笼罩其中。   “怕”   陈艺郎站稳身形,收剑入鞘。   腰部以上,含双臂在内尽皆被切成二指宽片状物的切割王,哗啦啦落地。   陈艺郎抬脚往还站在原地的切割王腰部以下部位轻轻踢了下,吐完最后一个字:“……呢。”   饿狼&被卷入的小孩:“(゜ロ゜)゜ロ゜) ”   “那是谁?!”饿狼惊愕地看向他唯一的英雄常识来源。   “B、B级英雄,中华剑客。”才刚被两个怪协干部差得差点尿裤子的小孩擦了把汗,道,“绝招是三米之内无影快斩,任何对手都会被他切碎。”   “英雄吗……”饿狼立即虎视眈眈地瞪向陈艺郎。   陈艺郎可没功夫跟他打,边往燕红方向跑边摆手:“不要那么看我啊,干完这把我就退役,不当英雄了,用不着狩猎我。”   “诶?!”饿狼身后的小孩震惊地叫出声,“为什么??”   “因为英雄救不了世人,我决定去学医,学精神科,把这个世界上的精神病好好治一治……”陈艺郎满嘴跑火车。   艰难地缠着人形甲虫怪人的燕红气不打一处来,回头喝道:“搞快啊陈哥,我没药了啊!!”   “来了来了。”陈艺郎加快速度吭哧吭哧,“你怎么越打越远了,往我这边带啊!”   “带不过来,这个甲壳虫想跑!”燕红焦急。   “你得支棱起来啊小红,拖住他啊!”   “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快点啊!”   人形甲虫看到切割王被秒杀,压根不敢让陈艺郎近身,偏偏又被燕红缠着没法跑,只得尽力往远处拉扯。   而陈艺郎……最怕的就是这个,过于剑走偏锋的他确实能在身周三米内无敌,但任何能把他甩开三米之外的敌人,对他来说都属于无解……   饿狼默默目送两人一怪越跑越远,越打越远,抽着嘴角道:“这两个家伙……也算是英雄?”   “嗯……算的吧,英雄名册上有他们的名字呢。”小孩不确定地道。   怪协干部“虫神”,全身上下坚硬无比的鬼级怪人,在怪协之中算是少有的、有“理想”、有“追求”、有“智慧”的干部,有着独属于反派的自洽逻辑,认为抛弃了人类身份的怪人才有资格进入怪协、成为高人一等的怪人协会成员。   可惜的是……他遇到的是没有兴趣跟反派讨论理念的试炼者,而他那身坚硬无比的几丁质外壳也并不足以让他从试炼者手中保住命。   干掉这只人形甲虫后,陈艺郎和燕红丁点儿不耽搁,立即往A市英雄协会总部逃窜——曝光在怪协眼皮子底下的他俩,可不想在别的地方被怪协派来的龙级怪人追杀。   另一边,怪协总部的托马斯,安安分分地呆到距离探索任务结束倒计时还有半小时之际,冷不防偷袭了数只杂鱼怪人攒了一波血液,便毫不客气地袭入怪协干部·吸血鬼的巢穴。   “思来想去,让你这种‘不合格’品遗落在外始终有些说不过去。”   饮下大量杂鱼怪人鲜血、暂时获得鼎盛期力量的托马斯将大半身躯化为黑雾,将吸血鬼怪人巢穴笼罩其间。   “你说谁是不合格品?!”吸血鬼怪人大怒,化作蝠群往托马斯冲来。   “你以身为天生的‘正牌’怪人为荣吧,这就足够不合格了。”   托马斯微微一笑,黑雾中飞出成群的蝙蝠,呼啸着迎向对方。   “吸血鬼是智慧生物,而你并不具备智慧生物壮大自身族群、维系族群传承的本能,只狭隘地执着于你是否比别的生物更高等,不合格。”   吸血鬼怪人所化的蝙蝠群被困在黑雾中,又被托马斯化出的蝙蝠群围剿、撕咬,数量渐渐减少。   “身为唯一的吸血鬼,却连在怪人堆里都混得不像样,没有半个可相互信赖的同伴,连孤木难支的道理都需要人来教,不合格。”   吸血鬼怪人残余的蝙蝠群艰难冲出黑雾,仓惶逃进通道内,试图找杂鱼怪人吸血恢复。   可惜托马斯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能找到的杂鱼怪人,都已被托马斯提前取走了血液。   翻滚的黑雾自吸血鬼怪人的巢穴涌出、填满了数十米长的地道空间。   “如此狼狈的丑态,如此低劣的同族,还是由我来亲自葬送吧,就不要丢人丢到人类面前去了。”   将最后一只吸血鬼怪人所化的蝙蝠绞杀殆尽,托马斯恢复人身,往怪协总部方向看了一眼,毫不犹豫扭头就走。   他还不至于干掉个怪协干部就以为自己能把怪协总部打穿……那些超出规格外的怪物,就让这个位面的人类自己去头痛吧。 第134章   燕红喘着气从地上爬起来, 低头看了看恢复完好的双腿,又打量了下周围熟悉的黔地山区景色,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   她和陈艺郎的运气不太好, 明明是准备前往A市英雄协会总部苟到任务结束的,没成想半路上撞上了一只龙级怪人……   那只正往Z市方向移动的龙级怪人并没有特意来追杀他们两个区区B级英雄, 奈何那玩意儿的体型实在太大、光是移动就能把大地犁成废墟,燕红扛着陈艺郎好一阵亡命狂奔,才堪堪逃出命来。   “……那个位面简直太离谱了!”   平复了下劫后余生的心情,燕红抬起手,看向芯片面板。   “试炼任务已完成。”   “本次探索任务进度:13%,该位面总探索进度:51%。”   “个人贡献度:24%。”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未接入总系统位面探索任务,获得探索进度奖励命运点数X1300,随机C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12%。”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2(88%)。”   探索进度还行, 但并没能拿到最高奖励的B级道具……估计是因为他们叁一直都绕着位面之子走、没有产生更多接触的关系。   个人贡献度比预想的低……这方面燕红没什么头绪, 不过反正最多再做一场正式任务就能到三级,她也不计较了。   综合体能涨了两点,来到了十八点,估计是她很积极地参加战斗的隐藏奖励;综合灵能就中规中矩, 涨了一点, 到了二十。   奖励的C级道具, 开出来的东西倒是还行:   “真实的假象(C级消耗品)”   “来自高魔法位面的神奇装置,可制造出使用者的假象分O身。”   “假象分O身持续吸引周围敌人的火力进攻,被攻击三次后消失。”   “使用次数(10/10)”   燕红盯着这个新道具的说明看了会儿,觉得这东西虽然比不上谋士之环、如履平地靴这种装备, 但在特殊场合没准儿会有奇效, 便好好地收进道具栏, 与上次任务开出来的C级道具放在一起。   上一次怪物王国任务获得的C级道具,也是个不如装备好使、但放着备用也不错的消耗品:   “华丽的装饰(C级消耗品)”   “可用于修补损坏程度低于50%的B级以下(含B级)道具。”   查看完任务收获,燕红撑着膝盖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家走。   回到家里,把在她影子内整整沉睡了十天的董慧放出来透气,燕红便一头栽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等燕红醒来,都已经是后半夜了。   “你醒了,累坏了吧。”守在她床边的董慧关切地俯身看了下燕红的面色,起身道,“给你留了饭菜的,我去热一热。”   “慧姐,你会用火灶吗?”燕红有些懒洋洋的不想动。   “烧个柴火而已,学一下就会了。”董慧嗔怪地瞪她一眼,飘了出去。   燕红嘿嘿一笑,索性撒一下娇,继续躺着不动弹。   在床上吃了董慧帮她热好的饭菜,就着董慧端来的水杯漱了口,稍稍恢复精神的燕红盘腿坐起,神采奕奕地对董慧说起在一拳位面发生的事。   这些事是无法对旁人说起的,哪怕是告诉家人也要处处掩饰,既不能把芯片系统和试炼者的存在暴露出去,更不能说出自己经历的那些生死攸关的战斗,免得家里人瞎操心;对董慧就没有这么多的顾忌,想说什么都可以对她说。   董慧也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听众,她能从燕红有些颠三倒四的描述中听出她的纠结和困惑,她的知识储备和超乎时代的眼界也足以为燕红解惑。   燕红说得尽兴,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天色大亮。   连续睡了两回的燕红再无半分萎靡倦色,精神抖擞地跳下床,嚷嚷着肚子饿了跑出厢房。   兰婶子忙不迭要把刚蒸好的榨菜肉丝包子端出来,给董慧拦下了,叉着腰指使燕红:“先去洗脸刷牙了再吃,牙坏了可没地儿给你找牙医去。”   燕红吐了下舌头,笑嘻嘻地跑去洗漱,这才去厨房要吃的。   燕家招了许多乡人去村东头开荒伐木,张氏是彻底顾不上家里了,全靠兰婶子忙前忙后;董慧有心秀一手厨艺,奈何这个时代什么都缺,董慧徒叹奈何,也只能做些简易的面点、加几个新鲜菜色,让燕红能换换口味。   填饱了肚子,燕红照旧雷打不动去山上练体能,练到满头大汗回家来,董慧连洗澡水都帮她烧好了。   “慧娘子真是惯得她无法无天了。”   张氏回来吃晌午饭,见董慧又帮燕红洗头、又帮燕红掏指甲缝,满脸的看不惯。   董慧只是笑,并不多说什么……她和这个时代的妇人代沟深得肉眼可见,她也并不强求能与小红之外的人有多亲密无间。   到下午,燕红准备停当,询问了下董慧想不想回她影子里,见董慧还想在外活动,便独个儿回到房间,拉开命运清单,神色严肃地……搜索起武功秘籍。   她请教过陈艺郎了,像她这种开启了综灵天赋且有了自己的打法风格的,已经没必要去学成体系的、综体流的格斗技巧——毕竟每个成体系的流派打法都是需要倾注极大的精力和时间的,贪多只会嚼不烂。   那么最适合燕红的,无疑是入门级的、攻防一体的拳脚功夫,与她的“死判官搏命打法”形成互补;待拳脚武功有所成,再去找一门用斧的功法来练一练,便能事半功倍。   如是按照需求搜索了会儿,燕红便找到了个学习难度仿佛不是很高的、看上去也挺适合她的入门秘籍……《少林拳法·综合格斗防身术入门》   说是入门武功,这个秘籍却不算便宜——需要三百个命运点,比陈艺郎当初学的《三才剑法》贵出老多。   不过燕红现在有钱……有命运点,2462点命运点在手,完全不带怕的。   爽快地买了秘籍、点选使用,燕红当即闷不吭声往后栽倒、睡到了床上。   与使用《秘术·死判官(伪)》卷轴时类似,这回燕红也来到了一处陌生的教学空间里,出现在她对面的……是个长得圆乎乎的、慈眉善目的中年胖和尚。   胖和尚笑眯眯地朝燕红合十行礼,燕红便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着一样,变成了死判官状态,拎着斧头朝胖和尚砍去。   胖和尚下盘稳如磐石,抬手轻轻从斜里往上一打,燕红握斧的右手就被拍开,紧接着那肥肥短短的手指就反扣住了燕红右手的脉门,手肘转过来往内一扣,气势汹汹拎着斧头冲上前的燕红便不由自主单膝跪地、整条胳臂都落到了人家手里。   接着胖和尚轻轻巧巧地往侧前方迈出小半步,肉肉的拳头狂风暴雨般往燕红的后脑勺、后脖颈处打来……   被揍得晕头转向的燕红又被放开,胖和尚后退两步,她又按照自己的进攻习惯,抄着斧头攻上前去。   这回胖和尚背着双手,燕红逼近后,他一只脚极其灵活、角度极其刁钻地踹来,脚底正正踹在燕红的小腿侧面胫骨上。   那只脚并不收回,又轻巧地往上一顶,燕红的下巴便被顶得朝上翻起……   背着双手的胖和尚笑眯眯地只用一只脚连续出击,便把燕红踢打得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被踢得像个人肉沙包的燕红再次被放开,胖和尚退回原位,她再次往前冲时,已经是满肚子的怒气,连自己的身体操控权回到自己手上都没注意。   这一回,胖和尚双手齐出,燕红都没看清楚自己是怎么挨揍的就被打得天昏地暗……   如是反复被胖和尚完虐了好一阵,场景转换,燕红被带到一处寺庙内。   笑得像个弥勒佛的胖和尚指点她如何练下盘、如何练平衡、如何增强体力、如何锻炼反应能力、如何习惯挨打——没错儿,要练武功入门,挨打时就要学会如何化解力道。   再来,又是与胖和尚对练,被胖和尚完虐。   完虐过后,继续被指点炼体……循环往复,无穷无尽。   梦中不知岁月,等燕红终于从教学梦境中醒过来,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一般,肚子也饿得几乎贴着后背。   “我睡了多久……?”燕红艰难地扭转头,看向一脸担忧地守在床边的董慧。   “一天一夜。”董慧端起搁在床头边的瓷碗,“快,吃点米汤。你睡着时动不动喊打喊杀的,张姐和燕哥都快吓死了。”   燕红就着董慧的手喝完米汤,便挣扎着龇牙咧嘴地下了床。   虽然在教学梦境中被那个死贼秃……不,被那个胖大师教训得人都肿了三圈,但学到的确实是真本事,她进入一拳超人位面前要是已经把这套入门武功学了个四五成,跟饿狼交手时绝不会那么难看。   然而……说是入门的武功,这门秘籍却是真的难学——即使有在教学梦境被反复灌脑的经历,燕红学起来也是磕磕绊绊,经常被自制的木桩撞得鼻青脸肿,练下盘的进度也并不尽如人意。   好在C级试炼任务的最大间隔是三十天,这回不再急着匹配任务的燕红还有时间慢慢死磕。   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练了半个月,燕红便再度进入购买秘籍后可以反复进入多次的教学梦境,摩拳擦掌地准备找胖和尚找回场子。   然后又在教学梦境里被那个死贼秃吊起来打了二十四小时。   “——这真的是入门武功吗?!不是骗我的吧!!”   醒来后满腹怒气的燕红,气得一口气吃了两蒸笼的面点。   给燕红拌蘸水的董慧想了想,道:“应该还是有提升的吧,上次你醒来后过了半个多小时才能动弹,这回你一醒来就能跑能跳了。”   燕红:“……好的吧。”   董慧安慰道:“虽然我是没有练过什么搏击格斗,不过我看别人练拳击都是要练个几年才能打得像是那么回事的。你再比别人有天赋,也不能说练半个月就要出效果吧,耐心一点。”   燕红眼睛一亮:“慧姐,你觉得我有天赋吗?”   “当然,咱们小红可厉害了。”董慧笑盈盈地道,“你没见自从在院子里打木桩越打越威猛后,这村子里的碎嘴皮子都不敢再随便乱传污蔑你的话了吗?”   “嘿嘿——”燕红的心情马上就好了,边夸面点好吃边把剩下的面点扫干净,亢奋地奔出房间,去院子里打木桩。   董慧笑着摇摇头,把一桌子的碗碟收好洗干净,拿起燕红从一拳超人位面给她带回来的英文小说走到院子里,在房檐下的躺椅上靠着看书。   燕家人敬畏董慧的“鬼修士”身份,并不敢轻视于她,村里的闲汉可不知道燕家刚来的那个“远方亲戚”慧娘子不是生人;每每董慧在院子里现身,就总有那么三五个闲汉借故到周围来晃。   董慧又不是古代妇人,不觉得被人偷看几眼算是什么“损失”,一心扑在学武上的燕红也没想到那一层去,两人都对无故在院外晃来晃去的闲人视若无睹,倒是无意中助长了这班人的胆色。   燕红打了会儿木桩,没惊动看书的董慧、自己去后院水井打凉水喝,几个趴在院墙上偷看的闲汉便来劲儿了,扯着嗓子冲屋檐下的董慧喊:“那小娘子,这般大好时日,如此浪费岂不可惜,不如与我等逍遥快活去?”   董慧抬头看了眼那班闲汉,又侧头看了眼后院方向,从躺椅上起身,不紧不慢往院墙边走来。   一众闲汉见她竟然这般主动,一个个目露绿光,什么污言秽语都飚了出来。   董慧走近众闲汉,柔媚一笑,身躯诡异地微微颤动了下,忽地刮起阴风阵阵,吹得盯着她看的几个闲汉燥热起来的身体都瞬间凉了好几度。   众目睽睽之下,慧娘子那张原本红润白皙的面庞忽地变得惨白如纸,纤长手指上长出青黑利爪,双目一片血红,口、眼、鼻皆有猩红血液渗出。   “好啊……我也喜欢逍遥快活……不过这当口不大方便……深夜了我去找你们啊?”   这几个闲汉畏燕老大如畏猛虎,连打木桩的燕红都怕,又哪来的胆色与女鬼调笑,一个个吓得哭爹喊娘、忙不迭抱头鼠窜。   个别胆子小的,逃走时裤O裆O处还淅淅沥沥往下滴水。   燕红拎着桶水从后院出来,奇怪地张望了下院内,朝董慧道:“慧姐,刚才我好像听到外面有声响?”   “哦?我看书入迷了,没有注意呢。”闲适地靠坐在屋檐下躺椅里的董慧,斯文地理了理鬓角的碎发。 第135章   过了八月, 黔省的天气就凉下来了,日头大时还能单衣出门,若是天阴下雨, 那便要冻得人打摆子。   随着天气转凉,燕家拿出来的衣料子在四邻八乡愈发受欢迎,连马家集的穷苦人家听说给燕家做工又发衣料又发盐,都大老远的赶过来做活。   人多力量大,不过个把月的功夫,村东头外那片野生林子便被砍伐了个八、九成, 成片的荒地也捯饬了个田亩雏形出来。   这边还要继续开荒, 那边燕红便催促着要盖女子学堂,张氏一个人看顾不了两头,索性把大闺女燕霞喊回娘家来替她分忧, 帮她盯着学堂那边工地。   嫁到五里屯苗寨的大姐燕霞只在燕家起新房时来看过几回,后面帮着婆家染苗布便没怎么来李家村, 这趟被张氏喊回来,亲眼看到娘家搞出来的这诺大的声势, 惊得人都回不过神来。   战战兢兢地在女子学堂工地上瞎忙活了一日,到晚上, 跟张氏同屋歇息的燕霞便忍不住追问娘亲:“娘,咱家哪来那许多衣料子, 又哪来那许多大米和盐?就是山里的大王成天下山打家劫舍,也抢不来这么多吧?”   张氏被大闺女说得直乐:“浑说什么,你李叔家(李里长家)几个大小伙都在帮咱家干活呢,真跟什么山大王牵扯上关联, 你李叔(李里长)还不赶紧去镇上报官?”   燕霞不解地道:“娘, 我跟你说正事呢, 咱家那些东西都是哪来的?难道爹还真是什么山中神仙关门弟子不成?”   燕老大、张氏两个一夜之间变年轻一事很是引起过一番轰动,但轰动之后吧……也就这样了。   张氏再显年轻也只是个相貌平平素面朝天从早忙到晚的农妇,燕老大再返老还青也还是个天天扛着锄头下地的庄稼汉,跟乡民之间看不出多少差距,实在没啥特别稀罕的。   燕霞就完全没觉得自家老爹哪儿能看出“仙风道骨”来……今儿早上她男人养宝乔送她回李家村娘家,燕老大也只晓得拉着苗人女婿问庄稼长势、聊地里收成,没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话来。   张氏只是笑,躺下拉着被子盖到胸口:“想知道啊?想知道问你妹去,让小红跟你说。”   “小红?”燕霞一愣。   张氏躺好了,又想到了什么,赶紧道:“问你妹就行了,你可别去打搅慧娘子。”   燕霞更加不解了:“娘,我还没问呢,兰婶子娘儿俩孤儿寡母无依无靠的,也就罢了,那慧娘子……怎么就在咱家常住下了?”   燕红领着董慧去五里屯介绍给大姐燕霞认识过,燕霞当时还没想太多,这次回娘家来才晓得慧娘子居然也在燕家常住,燕霞这就真是不明所以了——那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年轻女子,怎么方便在外人家中久居的?   张氏也为难,索性翻过身去睡:“你别管这些了,总归你别去打搅慧娘子,听娘的没错,你娘总不可能害你。”   燕霞:“……??”   在满肚子困惑中勉强睡了一夜,次日一大早,燕霞便精神抖擞地去燕红住的西厢房堵人。   才刚进厢房门,燕霞就跟端着水盆出来的董慧撞了个正脸。   “慧、慧娘子。”燕霞正对上董慧这张过分柔美动人的脸蛋儿,没来由地有些拘束,忙笑道,“你起得可真早啊……小红起了吗?”   “起了,在里间穿衣呢。”董慧笑着点头,回头喊了一句“小红,你姐来了”,便微微侧身,端着水从燕霞旁边走过去。   燕霞下意识屏住气、让开路。   董慧走远了,她还忍不住往她背影多看了两眼……   “怎么会有这种仙子一般的娘子,说她是老神仙的关门弟子我还肯相信点。”这辈子也没见过什么美人的燕霞幽幽地感慨了一句。   “大姐,啥事啊?”燕红手上系着腰带,大大咧咧地从里间出来。   “你看你这倒霉样,也不说跟慧娘子学着斯文点。”燕霞见她连鞋子都没穿好、衣服也是松松垮垮的样儿,气不打一处来。   “大姐你是咋想的,让我跟慧姐学,我能学得来?你都学不来吧。”燕红理直气壮道。   “还顶嘴!”燕霞瞪她一眼,快走两步帮燕红扣领口盘扣,又帮燕红把皱巴巴的上杉拉平,“咱家那些大米精盐衣料子的,是咋回事?怎么娘跟我都不肯直说,非得让我来问你?”   “啊。”燕红一拍脑袋,“说来还真没跟大姐你说过呢,是这么回事……”   拉着大姐坐下,嘚吧嘚地把编好的“高人弟子”来历一顿吹,燕红成功收获了个——懵逼的亲姐。   “菩萨耶——你给我拿的那些假银首饰,是这么来的?!”燕霞震惊地双手捂脸,“慧娘子是、是、是鬼仙子?”   “鬼修。”燕红更正,“上回我和慧姐去乔家,申婆婆不是看到慧姐就远远走开了嘛,我还以为申婆婆会跟你们说慧姐的身份呢。”   “阿婆啥都没跟我们讲。”燕霞一愣一愣的,“你又不是不晓得,阿婆从来不是嚼舌头的人。”   “以前爹担心我年纪小,被人知道我有个神仙师门了会被人算计,所以没往外说。”燕红说得有些口干舌燥,自己拿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现在我有慧姐了,我倒是不怕了,不过考虑到爹娘可能还有其它顾虑,所以我也没往外说,就咱家一家子晓得。”   顿了下,燕红又连忙补充道:“哦,对了,李叔(李里长)好像也晓得,不过不是我跟他说的,他自己晓得的。还有马家集的马族长家,咱们北山镇上北山卫的顾大老爷、四少爷,白云县的顾县丞,贵阳府的镇守太监全公公……晓得我根底的就这些人了。”   燕霞:“……”   “还有呢,我要办女子学堂的事儿李叔帮我送信去顾家了,顾大老爷和顾县丞都派人给我送了些银钱书本来,就搁在我房里头。”   燕红咕噜噜把冷茶喝了,道:“我想着,女子学堂这事儿既然是顾家都支持的好事,那我也没必要样样都自己来。等我抽出空来,我去一趟北山镇,请顾大老爷帮我派人去通知那些先前闺女被关家马队买过的人家,让他们把闺女送来我这里,比我一个个去找合适,大姐你看呢?”   燕霞:“……”   “慧姐跟我说,只收容关家马队害过的闺女有些狭隘了,她建议我跟官府那边沟通一下,但凡是咱们北山镇左近的孤女寡妇,无依无靠的我都接手过来帮着照顾,教她们谋生技能,才算是把好事做到实处。”燕红又道,“我觉着慧姐说得很有道理,大姐你觉得呢?”   燕霞深深吸了口气。   娘家盖新房的时候,燕霞就晓得娘家这是苦了多年,终于苦出头了。   娘家跟村里要了荒地、要大肆开荒的时候,燕霞只觉得有点离谱,但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黔地本来也没几块平地,上等的好田老早就被大户人家占住了,使银子去买别人家的山地,倒不如自己开荒划算。   她也疑惑过娘家是哪里来的银子,思来想去,把缘由归在老爹燕老大的“本事”上——毕竟燕老大确实与镇上顾家有关系,还连别人家被拐去府城的闺女都能捞回来。   这年头,有关系就是有权力,有权力就是有银子。   燕霞虽是个苗寨村妇,好歹在婆家经手过不少苗布、与西南各省来的马队打过交道,对这里面的门门道道有个大概认识。   万万没想到……娘家发迹不是因为老爹,而是因为二妹小红。   也不是因为与镇上大户有关系,而是镇上的大户、县里的县丞老爷,都在极力维持与自家二妹的关系。   小红要开荒,李叔二话不说帮她圈地;小红异想天开搞个什么女子学堂,镇上的顾大老爷,县丞的县丞老爷,就眼巴巴地送什么银钱书本来。   百感交集的燕霞抬手摸了摸燕红的脑袋,惊奇地道:“小红,你居然是我亲妹子。”   燕红:“……大姐,你不会不想认我了吧?”   “浑说什么。”燕霞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人得道就算了啊?我还想着鸡犬升天呢!不认你?你想不认我都难!”   燕红嘿嘿直笑:“升天就算了,这词儿不吉利,咱们都把日子过好、过顺心就完事了。”   “我不管,反正我是要赖着你享福的。阿婆是乔家的定海神针,你是我们燕家的定海神针,你和阿婆我都要靠。”燕霞道。   乔家能稳稳当当地与四面八方来的马队做土染苗布生意,不被人欺也没人敢欺,与申婆婆这位四里八乡都公认的苗家神婆确实密不可分。   便是上回马家集的事儿申婆婆不肯出手,事后乔家人去马家集赶集,马家人也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燕红嘚瑟地朝大姐展开胳臂,故做无奈地道:“行行行,大姐你来靠我吧,我让你靠。”   燕霞嗔怒地拍了燕红两巴掌,燕红嘻嘻哈哈地避让开。   姐妹俩打闹了会儿,董慧来喊她们去用朝食,燕红一手拉着大姐、一手拉着董慧,得意洋洋地往堂屋走。   “大姐,帮我把学堂的房子盖得宽宽大大的呀,要保暖要透气,门窗往好里打,咱家现在不差钱。”   “说一遍就行了,看你这嘚瑟的样,也不怕丢人!”   “怕啥,慧姐才不会嫌弃我呢。”   “慧娘子,你不要太惯着她……”   董慧掩着嘴,咯咯地笑。   燕红巴不得学堂赶紧盖好,奈何这年头干什么事儿都得看天时,开荒也好、挖地基盖房也罢,下雨了都做不成。   偏巧,黔地素有天无三日晴之“美称”……才将吃完朝食,豆大的雨点子就从天上砸下来了。   工地暂时是开不成工了,但回娘家来帮忙的燕霞也闲不着——张氏去工地招呼那些从远处赶来做工的乡民避雨,燕霞则被燕红拉到了库房。   燕家在燕红住的西厢房后面、靠近山体的方向,盖了整整四间库房,间间都比正房还宽大敞亮。   库房的钥匙只有张氏和燕红有,燕老大都不沾手,小弟燕小宝更是被叮嘱不准来这边玩。   与兰婶子、二妮一起被叫来库房的燕霞,震惊地仰着脖子,看着库房里堆得顶到了房梁的大小箱子。   有纸箱,木箱,塑料箱……   “最顶头那间装的是衣料子,中间那间装的是我先前带回来的大米和盐,这边这间装的是我这次带回来的应急粮食。”   燕红走到一个木箱子前,弯腰掏出个塑封的小方块:“大姐你看,这个叫压缩饼干,用麦粉、糖、油、奶、肉松制成的,别看小小的一块,丢锅里煮开了、加点白菜萝卜,够个大人吃一顿。”   放下压缩饼干,燕红又从旁边堆的纸箱子里掏出个方方正正的、同样塑封包装的块状物:“这个也是压缩饼干,吃下去会在肚子里膨胀开来,一小块顶得上一斤粮食,很抗饿。”   展示了多种包装、全是高热量高油脂高糖分的军用级压缩饼干后,燕红得意地道:“别看这些应急粮食看起来好像不多,真要出了什么意外,这一仓库粮食省着点用,够大几千人吃上几个月。”   燕霞:“……”   燕霞艰难地道:“小红,你这是……你弄这种神仙粮食回来,是想干什么?”   “应急啊。”燕红坦然地道,“我开那么大片荒地种新品种庄稼,万一种不好、又耽搁了人力,有这些粮食打底,也闹不出饥荒来。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么。”   燕霞咽了口唾沫。   “大姐你不会怀疑我这是想屯粮造反吧,怎么可能啊。”燕红哈哈地笑出声,“日子能过得下去,谁会没事儿造反啊,书上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谁要去抢皇帝当,那枯的又岂止是万骨。”   燕霞倒吸一口冷气:“浑说什么!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总归我不是要造反啦,我只是想让大家日子都能好过点。”燕红摆手道,“不说闲话了,这间仓库地势低,我得把这些粮食转移到放衣料那间去,衣料潮点儿不打紧,粮食潮了事儿就大了,大姐,你和二妮一道把你们抬得动的箱子搬到我这边来,抬不动的我自己过去收。” 第136章   “ID4039号·燕红”   “试炼者等级:LV2(88%)”   “综合体能:十八(你有优秀的敏捷和耐力, 相对优秀的反射神经,力量是你目前急需改善的短板)”   “综合灵能:二十(你有堪称优秀的战斗意志和坚韧精神,在感知上则欠缺较多)”   “职业:通灵者(鬼仙道)”   “命运点:2112”   道具栏:手斧(C级品质),裂口女大剪刀, 黄鼠狼妖皮X1, 万能急救喷雾X1,镇鬼符X10, 补血丸X20, 幸存者宝珠X1, 秘术宝石·凤凰蛊X1,华丽的装饰X1,真实的假象X1。   装备道具:如履平地靴, 谋士之环。   燕红检查了下自己的面板,重新确认了一遍新花费五十个命运点兑换的镇鬼符和补血丸, 精神抖擞地低呼了声“好”, 便选择了进入任务匹配。   “ID4039号试炼者进入排队序列。”   “匹配进行中,请稍候……”   燕红:“……”   好吧, 任务果然不是想做就能做的……该等还是得等。   这一等,就等了两天。   虽然离C级任务的三十天间隔还有好几天,但燕红确实有些想赶紧升上三级、去认识一番三级资深者的世界,索性耗费十个命运点进了次交流空间。   交流空间一如往日那般热闹,但这回燕红的运气似乎不怎么样, 一个熟人都没见着。   本着不浪费入场门票原则, 燕红索性在休息区找了个地方坐下, 进入通灵状态, 利用这处独立空间的特殊性质锻炼自己的精神抗压性。   通灵状态下既要心无杂念, 又要心容万物、海纳百川, 她那平时表现不怎样的感知被强行发挥出最大潜力;整个交流空间数百名试炼者的活动轨迹都被塞进了她的眼里,或窃窃私语、或放声言笑的杂乱声响冲击着她的耳膜、摩擦着她的神经……   只勉强持续了十分钟通灵状态,燕红便忍受不住,满头大汗地瘫在椅子上。   “嗯……果然在交流空间通灵难度更大。外面的话,至少能保持半小时的。”   过了好几分钟燕红才缓过劲儿来,起身找了个比较清静的角落,呼呼地打起拳来。   《少林拳法·综合格斗防身术入门》里除了炼体炼下盘、练基础防身术,也教了一套少林长拳。   这套少林长拳非常朴实无华,完全没有街头卖大力丸的江湖骗子表演的花里胡哨拳路有看头,燕红自己都看不出把这个练好了能有什么用处。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足足花了三百个命运点才换来的拳法教材,必须勤加练习,没有浪费的道理。   在重力远高于普通位面的交流空间打拳极其耗费体力,不到二十分钟,燕红又再次趴下了。   手脚都像是灌了铅,五脏六腑也难受得厉害,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意识到自己在这个特殊空间里快呆到极限的燕红连忙挣扎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传送平台走。   才刚走上平台,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在她前方不远处现身。   “咦,小红?”   刚传送进来的是帅坤,这位走综体路线、不管啥时候遇着都精神百倍的姐姐意外地看了眼站都站不稳的燕红,好笑地道:“你这是把交流空间当健身房用了啊。”   燕红眼睛一亮,连忙抓住帅坤的手,挣扎着道:“帅姐……三级……”   “哟,你怎么知道我三级了,消息还挺灵通的嘛。”帅坤明显误解了燕红的意思,得意地甩了下头发,“小红你的试炼者编号是多少?我能给你发邮件了,记得查收。”   燕红咽了口唾沫,很想说自己也快三级了、想问问升上三级有什么好处,但消耗过大头昏眼花的她实在是说不出囫囵话来,气息微弱地道:“……40、39。”   “4039是吧,我记下了。别死撑了,赶紧出去,有啥话下次再说。”帅坤连忙催促道。   燕红勉强点了下头,选择离开交流空间。   回到自己老家位面,差点儿就断气的燕红一下就活了过来,头不昏眼不花、胳臂腿也不打颤了,来十个黄明都能一气儿打死不带换气的。   “应该留点儿体力的。”燕红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这才有精力去想刚才帅坤说的话。   帅坤本来就是个又有脑子又能打的资深者,她已经升上三级了一点儿不稀奇。   帅姐说要给她发邮件……这就是说,三级试炼者即使与认识的试炼者即使不在同一个位面,也可进行传讯?   这倒是个好消息,以后燕红总算不用遇到抓瞎的任务就得跑交流空间去请教人了。   帅坤特意问了她的试炼者编号,看来传邮件的前提是得知道对方的试炼编号才行。   “哎呀,早知道就提前问一声燕师兄的编号了。”燕红有些懊恼,“再想遇到燕师兄,就得等他升到二级,能在交流空间里碰上了。”   燕赤霞升上二级指定问题不大,但能不能在交流空间刚好碰到却很看运气……燕红之前就遇到过连续六次进入交流空间都没遇到过熟人的情况。   奈何她之前从未想过先去了解三级试炼者能获得的权限,这会儿再后悔也徒叹奈何。   扫了眼自己剩下的命运点,燕红又日常地在命运清单里搜了下能补全残缺抄录秘术的补全道具,日常地没查找到结果。   “‘生死判’的补全道具还真是稀有呢,这么久了都没看到过。”   燕红遗憾地关上命运清单。   能补全特定残缺秘术的道具至少需要两千多命运点,这是燕红不敢乱花点数天天往交流空间跑的主要原因。   要是哪天在命运清单里刷出来生死判的补全道具,却命运点不够买不到,那燕红能被自己蠢哭。   “再多攒一些点数吧,多一点命运点就不用这么扣扣搜搜了。”   不久后,燕红果然在芯片面板上看到了帅坤发来的邮件。   作风干脆、快人快语的帅坤在邮件里没有半句废话,除了介绍升上三级后的新增权限,便是鼓励燕红尽快开启灵能天赋,并询问燕红对魔法侧位面的组队任务感不感兴趣,提及该位面可能会对燕红想走的综灵路线有益、有兴趣的话数天后在交流空间碰面云云。   “——忘记告诉帅姐我已经成功开启天赋了呀。”燕红有些感动,“可惜了,我还没到三级,回不了信……算了,等升上三级就写信告诉她吧。”   才刚看完帅坤的邮件,燕红苦等多日不见动静的任务信息忽然间就更新了: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试炼者本位面,因距离较远,将与其他试炼者同步传送。”   任务场地又是自己的老家……这点上燕红倒没怎么意外。   但开启倒计时居然这么近,就让燕红很是意外了。   “这次的任务,怎么感觉好像开启得很仓促?”燕红皱眉盯着任务面板上的倒计时数字,“以往的话,都是有好几个时辰乃至十几个时辰的准备时间的。”   想了想,燕红的脸色有些严肃:“嗯……看来是发生了什么突发事件,让位面意识和芯片系统不得不赶紧抓壮丁?”   D级任务的最大任务间隔是十五天,C级任务的最大任务间隔是三十天,此时,距离燕红从一拳位面出来,才刚过去二十六天。   而在这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总是急于匹配任务的关系,对她有“成见”的芯片系统,总是拖到最大任务间隔才把她放进匹配。   不管怎么说,有任务做就是好事,燕红忙不迭跑出房间,让兰婶子帮她弄些吃食饮水搁道具栏里备用,又去找兴致上来正教二妮认字的董慧。   “慧姐,我这次的任务是在我老家位面,你和不和我一同去?”把董慧喊出来,燕红便道。   “我要去!”董慧一听这次的任务她也可以出来活动、而不是一直在燕红的影子里沉睡,顿时眼睛一亮。   “好勒。那慧姐你要小心哦,这次的任务还挺急的,不晓得会遇到什么情况,你注意点哦,遇到危险就赶紧藏进我的影子里。”燕红正色道。   董慧被她叮嘱得哭笑不得,又担心燕红会把她留在李家村不带着她,便按捺着性子应下。   时间紧急,燕红也来不及多说什么,在外衫里面穿上从一拳位面采买的防割服、装好兰婶子准备的饮水吃食,再将一直在外面呆了二十多天的董慧收回自己的影中阴府内,仓促跟看家的兰婶子、二妮交代两句,便急匆匆跑出村子、跑进山里。   才刚跑到山上,传送的时限便到了。   眼前一黑一亮,极其轻微的失重感消失后,燕红便从遍地丘陵的黔地群山,传送到另一处……同样遍地低矮丘陵的群山之中。   “……咦?”   燕红站稳身形,惊异地左右张望。   细看之下,燕红才确认她被传送来的地方不是黔地——低矮丘陵群山之外,遥遥能望见一望无际的平原。   黔地可没有平原这种地貌,“地无三尺平”可不是说笑的;就算是府城贵阳府,也是夹在山丘之间,城里有山,山里有城。   与她一同出现在这片丘陵群山中的还有两位女子,全是没见过面的试炼者。   燕红打量周围时,其中一人低头看了眼手掌,又抬头看了眼燕红和在场的第三人,又低头看了眼手掌。   燕红注意到对方神色有异,连忙低头查看掌上芯片面板。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D级。”   “试炼参与者四人:燕红,关歌行,胡若雪,燕赤霞。”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科技侧18%,幽冥侧49%,神话侧30%,未知侧3%。”   “任务要求:与试炼者燕赤霞汇合,解开‘马陵山狐女’之谜,平息苏北群妖之乱。” 第137章   四个人的任务, 却只传送来三人,这种情况燕红别说经历过,听都没听过。   不过……想到落单的那个人是燕赤霞, 燕红就完全不担心了。   身为在场资历最深的资深者, 燕红自觉背负起调节队伍气氛的责任, 主动道:“你们好, 我是燕红,七场正式任务经验, 二级试炼者,也是聊斋位面的土著。没来的燕赤霞就是《聊斋》里的燕赤霞,是我的本家师兄,他落单不会有事, 我们不用担心他。”   困惑地盯着任务面板研究的那名女子猛然抬头, 惊愕地望着燕红, 另一人也是同样的反应。   “呃……聊斋位面土著?七场经验的资深者?”两人中,一人震惊无比地道,“另一位还是——燕赤霞?!”   “是的, 你们到二级的话就会知道,除了像我这种……嗯, 任务位面土著,资深者里面还有不是人类的前辈呢。”燕红指着自己的鼻子认真地道。   另一人“啊”了一声, 道:“非人类试炼者我倒是知道的,上一场任务时,我遇到了一位魅魔资深者。”   “还有魅魔……?!”最先说话的那位女子眼珠子差点掉地上。   “有的。”后出声的女子点头道,“那位魅魔资深者……风格有点儿让人接受不了, 但很照顾新人, 如果不是她, 我和另一位新人就糟糕了。”   完全没见过非人类试炼者的女子呆呆地张大嘴。   证实有非人类试炼者的女子吐了口气,朝资历最深的燕红点点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关歌行,那个,我有四场正式任务经验,这场结束后应该能上二级……我是学体操的,第一场任务之后就兑换了《峨眉剑法》,一直在修炼,应该……能打三五个人吧,但厉鬼啊妖怪啊什么的,我可能不太行。”   “嗯嗯,很厉害哦。”燕红点点头,想了想,道,“剑法的话,初期确实会有点吃亏,不过到后面能弄到好的武器就很厉害了,我就认识一个走综体流剑客路线的资深者。”   关歌行感激地朝燕红一笑,她估计也像陈艺郎一样被其他资深者指出过剑法不靠谱。   另一位女子咽了口唾沫,道:“我是胡若雪,也是四场任务经验,呃……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不过我家里是算命世家,懂一点玄学,所以我在命运清单里兑换的是《符修入门》,我画的符功效不比清单里兑换的镇鬼符差……但我没有什么体术的,基本上就是个拖油瓶。”   说着胡若雪便掏了两大把符纸出来,不由分说塞给燕红和关歌行,态度极其虔诚地合掌请求:“拜托了两位大佬,请保我狗命。”   燕红被特能放下身段的胡若雪逗得哭笑不得:“倒也不用这样,我们一起做任务肯定要互相帮助的。”   胡若雪也看出燕红这个年纪最小的资深者很好说话,嘿嘿笑道:“求人保命嘛,态度肯定要拿出来。”   “燕师兄的话,现在应该有三场经验了吧?”燕红也没纠结太多,帮不在场的燕赤霞介绍道,“燕师兄是位剑修,本事很大,没成为试炼者前就已在游历四方、除魔卫道,是我们这个位面真正的奇人异士。”   “知道的知道的。”关歌行、胡若雪两人异口同声道,“毕竟是燕赤霞嘛。”   燕红满意点头,似乎大家都知道燕师兄,确实能省不少事。   然后她便期待地看着两名都比她年长些的试炼者。   关歌行、胡若雪两个也纯洁地看着她,虚心地等着她发话。   燕红:“……”   好吧,果然不是每次任务都能遇王璐那种脑子超级好的试炼者来指挥调度。   没辙,在场最资深的燕红只能努力开动脑筋,把她们这个小团队的责任扛起来:“嗯……这次的任务匹配得很紧急,我估计是燕师兄遇到了什么很重大的事,所以芯片系统才会临时发布任务,把我们安排进来。”   顿了下,燕红左右打量一眼,道:“我们三个没有被投送去与燕师兄汇合,而是被投送到这里来,估计是芯片系统有什么用意在,我们先搜索一下这周围看看有什么线索吧。”   “这个我擅长,我来我来。”胡若雪积极地举手揽责。   “诶?”燕红没懂她这个操作,关歌行也意外地看过去。   胡若雪从她的道具栏里掏出来一个像是写生本一样的册子,打开硬纸皮封面一抖,巴掌大的纸片小人便呼啦啦地从写生本里掉下来。   一气儿抖出来几十只纸片小人,胡若雪嘴里默念了几句什么、单手并指一挥,散落一地的纸片小人便自己爬了起来,轻快地、飘飘悠悠地往四面八方散开。   “我这些纸人没什么屁用,老鼠都能把它们啃烂,但用来搜查线索还挺对口的。”胡若雪拍着胸口道,“两位大佬你们忙正事就行,搜索这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交给我就完事了。”   关歌行一脸震惊,燕红也是满脸的稀罕:“符修还包括剪纸人的啊?”   胡若雪叹了口气:“我以前也以为符修就是画张符就能搞定一切,结果是我太天真……我兑换的那本《符修入门》,除了教画镇鬼符级别的入门咒符,就是教怎么造专用的符纸、怎么调专用的符墨,还有画门神灶神、剪纸扎纸人,就离谱!”   燕红被她说得直乐,笑完了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重要的事,忙道:“忘了说了,我是通灵者,修的是鬼仙道,我有个重要的姐姐住在我的影中阴府里,我现在要把她放出来了,你们不要惊慌哦。”   说着,她便赶紧把董慧从阴府里放出来。   眼见一位青丝如瀑、肤白胜雪、青衫翠裙的古典风美人缓缓从燕红影中升起,关歌行和胡若雪同时张大了嘴巴。   “哇——大美女!”短短相处中已经悄然暴露出跳脱性格的胡若雪,直接喊出声来。   董慧睁开眼睛,扫过在场三人,冲虽然很努力地做了古代人装束、但那身现代女性气质藏都藏不住的胡、关两人微微一笑。   胡若雪做了个捂胸口的动作,紧接着便开始薅自己的手掌、似乎是想从道具栏里掏什么东西。   结果她什么都没掏出来。   “妈耶,手机拿不出来。”胡若雪愁苦地哼哼唧唧,“怎么这样,人家想跟美女姐姐贴贴呢。”   “科技侧18%的位面,手机能掏出来就怪了啊。”关歌行嗤笑一声,然后……她掏了个相机出来。   款式极其古早(相对于二十一世纪来说)的拍立得相机,刚好能在聊斋位面拿得出道具栏。   接着……看似比胡若雪成熟冷静得多的关歌行抱着相机,一脸痴汉地凑到董慧身前,深情地道:“美女姐姐,可以集邮吗?”   “可以啊。”董慧好笑不已,温婉地道。   关歌行立马兴奋地与董慧咔咔合影,胡若雪也赖皮地凑了上去。   燕红:“……”   她还担心厉鬼之体的慧姐会不会吓到两位新队友……看来是她想多了。   三人一鬼嘻嘻哈哈地合影拍照、几十只纸片小人勤勤恳恳地漫山搜索之际,只与她们隔着一座山头的山间小路上,三名本地人正在山间穿行。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穿土布短打、神色焦虑的壮年汉子,手里拿着根齐眉棍,一面行进、一面敲打着路边草丛惊走虫蛇,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四下打量着山林。   走在中间的,是位容色有些憔悴的健壮妇人,略微发肿的双眼与汉子一般不住打量着四处,时不时扯着沙哑的嗓子喊上两声:“六娘——!六娘!”   落在最后的,是个气喘吁吁、两脚都沾满了泥水的老汉。   三人走到半山腰,那老汉实在是走不动了,一屁股坐到路边石头上,灰心丧气地道:“罢了,莫要找了,老大,老大家的,就当从未生过这闺女吧。”   健壮妇人本要转身搀扶老者,听了这话,情绪瞬间失控,捂着脸蹲地失声痛哭。   壮年汉子又往山上走出一小段路,虽未吭声、也在继续举目四望,但从他那灰败下来的脸色看,大约这汉子也不认为还能把人找回来了。   主动提起放弃的老汉重重叹了口气,抬手擦了下眼角,道:“莫哭了,老大家的,好好一个半大丫头说没就没,哪个不揪心……管好其他闺女,莫要再让往马陵山这边来了。”   健壮妇人只是蹲地痛哭,并不接腔。   老汉又叹了口气,劝道:“下山吧,到得天黑,怕是我们也难以走出去。”   壮年汉子在远处站了会儿,默默倒回来,一把捞住妇人胳臂,将妇人拉起。   妇人哭声更大,却也没有用力推开汉子,半推半就地被拉着往回走。   三人正要掉转头下山,忽来一阵山风,将模模糊糊的女子说话声送到了三人耳旁。   说是要放弃找人的老汉猛然扭头,昏黄老眼中光芒绽放,激动地道:“六娘!你们听是不是六娘在说话?!”   说着,这老汉便像是忘记了疲累,忙不迭往山上跑去。   壮年夫妇反应过来,动作亦不比老汉慢多少,那沉默寡言的汉子更是两步就冲到了老者前面去。   山风时紧时慢,再没有吹来人声,但看到最后一丝希望的三人并不肯放弃,执着地拼命往声响来处奔跑。   冲上山头,跑在最前面的汉子满怀期待地凝目看去……顿时一愣。   山头另一侧,夹在两片山林间的空地上,四名没见过的女子正围在一棵老树树洞前,正低声商议着什么。   两人合抱粗的枯死老树树洞中,隐约能看见一只小小的脚探了出来。   那小小的脚让汉子想到自家走丢的闺女,也不管山中出现陌生女子是否有几分诡异,高喊一声“六娘”便冲下山去。   燕红听到声响,扭转脑袋,便见有个高壮的汉子挥着根齐眉棍,状若疯魔般往她们跑来。   “你叫六娘?”燕红连忙收回视线,对藏身在树洞中的半大孩子道。   树洞内,扎着双丫髻的女童神色惊恐地望着围在洞口的四人,对燕红的问话全无反应。   气喘吁吁的汉子冲到近前,不用他喊话,围住树洞的四名女子已经主动让开,让他能看见树洞中的女童。   汉子也顾不上搭理四人,一把甩开齐眉棍、跌跌撞撞跑到树洞前,伸手把女童抱出来,用力搂紧。   “……爹!哇——!”吓坏了的女童直到被汉子抱紧才像是找了魂,连忙搂住汉子脖子,哇哇大哭。   妇人慢一步跑到,看清汉子怀中抱着的女童,也扑上前去抱头痛哭。   “幸好,家里人找过来了。”燕红见这找来的还真是女童家人,放心下来。   “是啊是啊,要不就麻烦大了。”放出的纸人找到这个小孩的胡若雪也松了口气。   最后赶来的老汉听到她们说话,连忙拱手上前,颤声道:“敢问,可是几位娘子找着了我家六娘?”   “也是碰巧撞上的。”燕红忙道,“我们在这附近找线……找东西,碰巧撞见你家六娘藏在树洞里,但她好像被吓着了,问什么都没反应,要不是你们家里人找来,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老汉一听,连忙把儿子媳妇孙女都叫过来,要给几位恩人磕头,燕红忙不迭阻止。   浪费了点儿时间在客套上,燕红便严肃地问道:“这山还挺深的,她一个十岁稚童,怎么会独个儿跑进来?”   老汉听了这话忍不住咬牙切齿,含恨道:“恩人不知,这马陵山里有掳人的狐狸精,我等乡人苦之久矣!”   燕红“诶”了一声,连忙快走两步到妇人身旁,细看哭累后便在妇人背上昏睡过去的女童。   这女童穿着身碧绿色的小衣裳,虽然衣料很旧、颜色也褪得厉害,但针脚密实,破洞的地方也用同色的布头仔仔细细地缝上了不显眼的补丁,显见得是个虽然出身普通农家、但也颇受家中重视的孩子。   燕红不知这女童在山中呆了多久,但女童身上确实没有太多泥灰,衣物上也没有太多被山中枝叶挂破的地方。   最为重要的是……女童身上未见狐狸毛发。   燕红亲手剥过黄狐妖的皮,虽然那张皮在开阴府的时候用掉了,但燕红还记得……狐狸也是会掉毛的。   仔仔细细将女童从头到脚反复检查了两回,燕红也依然没有发现狐狸毛。   不过……这倒也不能说明什么。   狐妖若在掳走这女童时未曾显露出真身,毛发自然不会轻易沾到这女童身上。   燕红回头给两位队友和董慧打了个眼色,走回老汉旁边,略略拱手,道:“老丈,实不相瞒,我等乃是山中仙门弟子,此次我与几位师姐也正是为调查马陵山妖狐作乱而来。可否与我等细细分说此事?”   她好歹也装了那么多次的“高人弟子”,自称仙门是一点儿心理负担没有,态度极其坦荡自然。   老汉、壮年汉子和健壮妇人听了这话,下意识将视线转向站在胡、关二人中间的董慧。   仙气飘飘的慧娘子,明明现身于深山却穿着鲜亮长裙的胡、关二人,让燕红自称的这“仙门弟子”无比具有说服力,三名本地人的态度当场便愈发恭敬起来…… 第138章   “细说起来, 要从景泰年间的旧事讲起。”   “离我们小庄村不远,有个怀源县,县里有位大官人, 原先是徐州城里开药房的, 小老儿隐约记得……是姓汪?还是王来着?”   “我家老三成亲那年, 约莫有十四个年头了,怀源县那位汪大官人的管家家丁找到我们小庄村来,说是大官人的娘子与才将三岁大的小女儿一并失踪了,在马陵山附近踏青时找不见人的,来问有无人见得。”   “大家都说未曾见得, 汪大官人的管家不信, 硬是把村里家家户户都搜找了一遍才领着人走。”   “过了几年, 到成化三年了,六娘出生那一年,有砍柴樵子在马陵山一处山头上望见有只与人那么大的狐狸精盘在草堆里, 吓得斧头都丢了、没命一样逃下山, 又喊了村人上山来找,确是什么也没找着。”   “这事过去不久,又发生了件大事,附近大庄村一个名唤做伍老六的木匠,带着学徒上山拖木头,天黑了也未曾归家。大庄村人聚众来找,只在山路上找到伍木匠的一只鞋。”   “伍家人报到官府,怀源县派了姓秦的捕头来问过几回话, 之后结果如何倒是没有流传出来, 但许多人都说, 伍老六和当年那大官人的娘子一样未来得及天黑前离开马陵山, 怕是永远也出不去山了。”   “伍木匠之事发生后没两年,又听说大庄村过去的一座村子,有个妇人进山捡柴,也是一模一样的丢在了山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就有人说,这马陵山里有山鬼,金乌落山了就要出来满山找人吃。”   “谁曾想,去年徐州城里有个举人老爷后院里的小妾,竟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掳走了,那小妾的贴身丫头早起去房里喊人,竟只在床上看到几根狐狸毛!”   “到这时,哪个还不知道?不是什么山鬼吃人,是当年在山里砍柴的樵子撞见的那头狐狸精,到处掳人吃人呢!”   燕红认真听完老汉略有些颠倒的描述,待老汉停下来歇口气,便问道:“那之后,又有人见过那只狐狸精吗?”   “这倒是没有听说。”老汉摇头道,“不过想来,既然那孽畜本事大到都敢跑到徐州城去掳人了,撞见它的人恐怕没有当年那樵子的好运气。”   言下之意,撞见狐狸精的人要不就是被掳走了,要不就是被那妖怪害了。   燕红认真地点头,心里细细思量。   狐狸精会不会害人?确实会。她亲手剥皮的那只老黄狐就是明证。   但狐狸精掳人这个说法,以及老汉那拼拼凑凑的描述方式……让燕红有点儿半信半疑。   说话间,一行人走出了马陵山,地势渐渐平坦起来,前方也已能看见村落房舍。   “几位仙子,小老儿家里就要到了,天色渐渐暗了,不若在小老儿家中留宿一日?”老汉恭恭敬敬地拱手道。   “不用了,我们还有要事。”燕红连忙道,“老丈莫急,我这里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老汉一家并不怀疑几名仙子为何让燕红来与他们说话,只以为是仙女要与凡人避嫌,皆做出恭听姿态。   “老丈,我听你言道,砍柴的樵子撞见山中的狐狸精,是在怀源县大官人的娘子失踪了好几年之后。如今说起狐狸精掳人,老丈你便想起先头那件相隔了多年的事来,却是为何?”燕红认真地道。   老汉被问得一愣,呆了下才道:“这、这……这个,我听别人都是这么说的,当年大官人派出那许多人来翻地三尺都未曾找到那位大娘子,大伙儿都说,必定是被狐狸精掳走了,才会遍寻不着。”   燕红了然点头。   她以前常听李家村的老人讲古,晓得老辈人讲的古也不一定就绝对真实,也和不同人写的不同版本的史书一般,会各有偏重、分歧、乃至是对立。   估计是此地的乡人在听闻徐州城举人老爷的小妾疑似被狐狸精掳走后,便在闲聊时把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儿全扯到一起,都归到了那曾被砍柴樵子目击过的狐狸精身上。   例如,大庄村伍木匠那桩事,显然就跟怀源县大娘子母女失踪、徐州城举人老爷小妾被掳听着不像是一回事——且不说那木匠和学徒都是男子,既然县里的捕头都来问过几回,还连隔壁村的老汉都知道了那位捕头姓秦,说不得,这事人为的可能性更大。   捡拾柴火走丢在山里的妇人,也有些牵强附会、生拉硬套……山里是有野兽的,天黑下来又容易迷路,若是不慎脚底打滑了、摔了碰了,一条人命便悄没声息的没了。   李家村各家各户砍柴都只在走熟悉了的、通往五里屯或是岩脚村的山路两边去砍,就是因为柴火这事儿上,在李家村也出过教训。   这些,就不必与老汉细说了,庄户人家的,也确实没必要去过分计较所谓的“真相”,是地里的活儿不够忙呢,还是家人的生计用不着操心了。   “我晓得了,多谢你了,老丈。”燕红拱手道谢,“既如此,我们就告辞了。”   老汉连忙领着儿子媳妇孙女与几位仙子告别。   目送仙子们返回马陵山中,老汉的儿媳妇忍不住道:“爹,人家帮我们找着了六娘……请不到家里留宿,能请去家里喝杯茶也是好的啊。”   “莫说傻话。”走一路说一路的老汉累得不行,坐到路边田埂上喘气,“你以为白扯几句谁都知道的闲话就能卖仙家人物人情呢,还想真留人家到家里来过夜,找机会捞点好处?人家是借故送我们出山呢!”   儿媳妇呆了呆,赶紧闭住嘴巴。   另一边,回到马陵山中的试炼者们也在找地方休息。   关歌行抽了张纸巾铺在石块上,又捞起裙子下摆才坐下来,胡若雪却是直接一屁股坐到关歌行边上,下裙的裙摆半截在地面与鞋底之间摩擦了也懒得管。   燕红看着这两人过于好懂的性格区别,好笑地摇摇头。   关歌行外形偏英武,骨架较大、四肢修长,却其实更加敏感细腻;胡若雪看着就是个小家碧玉,却偏偏大大咧咧,还是个耍宝的性子。   “那位老丈也算是为我们提供了不少线索了,大家怎么看?”待众人都找地方坐下,燕红便道。   “什么怎么看?”胡若雪一愣。   “嗯……我有点怀疑那个孙女是不是真被狐狸精掳到山里来的。”关歌行琢磨了下,道,“如果是狐狸精掳的,那我们送他们出山,那只狐狸怎么不来阻拦呢?”   燕红赞赏地点头,关歌行这位队友也是靠得住的,自己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可以试着找她商量。   飘在燕红旁边的董慧微微一笑:“我看也不像,狐狸精掳个小女孩,用不着等到大人不在家了才敢悄悄套麻袋。”   “慧姐说得对。”燕红立即大加赞赏,“狐狸精掳人,也用不着灌药让她昏睡过去,我们摇了好会儿才把她摇醒。我看啊,估计是和他们家相熟的某个拐子,白日里偷偷绑了这小孩藏到山上,准备趁夜里出来再把她带走拿去卖的。”   胡若雪大呼小叫起来:“真的假的,刚才那老爷爷不是说他们这里的人天黑了都不敢上山吗?”   董慧好笑地道:“财迷心窍的人什么不敢做的?杀人还犯法呢,那些杀人犯会害怕被枪毙就不敢杀人了吗?”   “……美女姐姐,你还知道枪毙啊?!”胡若雪一脸震惊。   “美女姐姐还知道集邮呢!”关歌行都觉得和她挨一起坐有些丢脸,稍稍挪开屁股。   “那女娃子长得很好看,我反正没见过像她那么眉眼精致的女孩子。这种女娃生出来,哪家都得砸锅卖铁地精心养大,长大了指不定就飞上哪处枝头了。”燕红没理会她们扯白,把话题拉回来,“想来那拐子也是觉得这女娃能卖大钱,才会想方设法地把人偷出来。”   关歌行、胡若雪两个来自现代位面的试炼者都惊悚地看向燕红,仿佛有些不敢相信燕红这位资深者竟然会说出这种冷酷的话来——那个爷爷疼爹娘爱的小孩,受宠爱居然不是因为血脉亲情,而只是因为她长得漂亮?!   她两个的反应实在是太好懂了,内心想什么几乎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燕红看得好笑,道:“你们是从高科技侧位面来的,不懂我们这种低科技侧位面的艰难呢,我老家这里,美貌真正是稀缺资源的,平头百姓家养了个天仙出来,别说嫁去多富贵的人家,就是给有钱人家做房贵妾,一家人的温饱也都有靠了。”   关歌行&胡若雪齐齐倒吸口冷气,两张脸上写满了震惊。   燕红叹气道:“总之,我老家这里就是个几两十几两银子就能买条命的地方……虽然我也挺不想接受这种现状的,但事实就是如此。”   关歌行擦了把冷汗,咽着唾沫道:“那……我们知道那家人被拐子盯上了,就、就这么不管的吗?”   “谁说不管了,我们找到燕师兄了就去管呗,他们家住哪里我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燕红笑道,“捉个拐子而已,捎带手的事情,耽搁不了什么的。”   关歌行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哎唷,是我犯蠢了。”   胡若雪却像是有延迟一般,到这功夫才反应过来,惊诧地道:“啊——燕红妹妹,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要送他们一家出山的啊?”   这回,连董慧都忍不住笑着摇头。   “这个算是一部分原因吧,也顺带能跟这家本地人打听一下情况。芯片系统要求我们解开‘马陵山狐女’之谜,我就想看看本地人知不知道‘马陵山狐女’这种传说。”燕红解释道,“那位老丈说了许多,却没有半个字提到狐女,我想着,可能‘马陵山狐女’这种说法本身就有问题,我们可能得去怀源县,还有徐州城打听打听。”   胡若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关歌行倒是被燕红点拨了这几句给点醒了,瞪大眼睛道:“诶?难不成‘马陵山狐女’这种说法是编造的?!”   “有这个可能。”燕红肯定地点头道,“当然,我们还得再多找几个本地人问一问,才能做出判断。”   关歌行再次擦了把汗……   她生长的现代位面,一个地方出现一种“公认”的传言,很快就能通过互联网、通过社交平台传遍全省、全国;要不是有本位面土著的资深者提醒,她都想不到所谓的传言、传说,还有地域局限性。   燕红抬头看了眼天色,道:“既然我们被投送到这一带,燕师兄估计也在这附近山里。他那飞剑之术挺厉害的,不太可能被困住,估计是被什么事情牵制住了,我们等到天黑,就在这周围转一转,找到他了再说其它。” 第139章   夜黑风高, 山林莽莽。   沙沙的林叶声中,燕红用手扒拉开比她还高的野草,从绵密的灌木中钻出来。   她的脚踩在层层叠叠的树枝上, 因如履平地靴的特性, 她并没有压断松脆的树枝,像是没有重量的幽魂一般、轻灵地从不知是哪只野兽搭垒起来的巢穴上走了过去。   “跟着走也会走丢,太离谱了……就这么大点山,她俩到底跑哪去了?”   燕红左右打量了下四周, 没有看见两名队友的身影, 心内腹诽, 神色间难免担忧起来。   胡若雪和关歌行的综体都在十点左右, 且身体健康发育正常, 不似燕红早期还有长期营养不良导致的短板,体能是要比一般的成年男性更强的。   但显然, 在城市里长大的她俩没法像燕红这种山里的野孩子一样能把山间夜行不当回事——等燕红想起来这一点时,她俩已经不知何时掉了队,找不着了。   练了《峨眉剑法》的关歌行手里有一对能对鬼物妖魔造成伤害的峨眉刺,燕红短时间内倒还不怎么担心她,但走了符修路线的胡若雪是真没有战斗能力,燕红只能让董慧跟她分开,分头搜寻附近山头。   “希望她俩走丢了也是在一起的,这样的话胡若雪应该能安全一点。”   定定神, 燕红辨别了下方向,继续往前移动。   没走出两步,燕红猛然感觉不太对劲。   马陵山的气候比她老家黔地要温暖得多, 八月的黔地, 夜晚的山中已经能把人冻得面色发青, 身体略微差点儿,多吹几阵风就能病倒;而马陵山却一点儿都不冷,连山风刮到脸上都是暖和的。   既然没降温,那山中自然多虫蛇。   但此刻,燕红忽然就听不到虫鸣声了。   虽还不知其究,燕红也本能地反应过来有什么事儿正在发生,双手一搓,手里迅速多出来把寒光闪闪的斧头。   “好一招袖纳乾坤。”   黑暗中传来喝彩声,燕红凝目望去,便见林木阴影中,有身着文士道袍(非百纳道袍)、头戴儒巾、脚踏翘头靴的男子踱步而出,似模似样地朝燕红行了个叉手礼:“道友请了,在下彭城徐卫,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燕红听到“彭城”这个徐州古称地名,又见对方口称道友,脑中闪过独秀山那只槐树精,也略略拱手回礼:“黔地燕红。”   昏暗月光下,燕红眼睁睁看见自称徐卫的男子面色微变,甚至还稍微朝后挪动了一小步。   “燕道友……从黔地来?”徐卫强做无事,看似镇定地道。   “祖居黔地,正是从黔地来。”燕红肯定地道。   只看对方这反应,燕红便确定此人绝对是精怪之流,且必定已经知道燕赤霞的存在。   不然他不会重复确认自己是从哪来的……燕红毫不怀疑如果自己说自己祖籍是秦地陕西,这家伙绝壁会扭头就跑。   口称祖居黔地,燕红还悄悄运转通灵术·鬼仙道,将她用功德转化而成的阴气逼出些许。   也只能逼出些许……她的阳气太重,阴气都要用来调和阴阳、保证影中阴府稳定,不然董慧就没法回到她的阴府里了。   感受到燕红身上阴气更甚,徐卫这才放松下来,神色也自若了不少,笑道:“黔地来的道友倒是少见,不知燕道友来马陵山所为何事?”   燕红眼珠子一转,她还不太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跳出来找她搭讪,但会惧怕燕赤霞的精怪指定不是好精怪。   而且……这次的任务要求里,除了要试炼者们解开“马陵山狐女”之谜,还要求“平息苏北群妖之乱”。   心念电转间,燕红便拿定了主意,淡定地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路过徐州城时听闻此地有‘道友’于山中修行,便索性过来转转。”   把马陵山狐女这个传言说成是有‘道友’在马陵山修行,这也是燕红从这些精怪一口一个道友的表现里学来的“春秋嘴法”。   “难怪得了,道友既是从外地来,自然不知本地情况。”徐卫抚掌笑道,“这倒是巧合得很,马陵山正有一桩盛事,道友若有兴趣,不妨与徐某同路?”   “哦?却不知是什么大事?”燕红感兴趣地道。   这倒不是装的,她确实对任务要求里的“群妖之乱”忒有兴趣。   徐卫笑而不答,做了个请的手势:“燕道友且与我同去,到了便知。”   燕红也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请徐道友领路。”   徐卫哈哈一笑,穿着宽大文士道袍的身躯猛然间拉长了几分,挺直的腰背略略往下弯曲,足下翘头靴往地面一点蹬出去好几米距离、上肢攀到树上,身形晃荡了下,又往下一棵树蹦去。   看那在树木间弹跳蹦行、悬吊攀爬的姿态,竟像是某种成了精的猿猴一般,转瞬间奔出去百来米距离。   燕红意识到这只本地妖怪似乎是想验看一下她这个“黔地道友”的成色,“嘿”了一声,变作半是人身半是鬼体的死判官状态,蹭蹭跑到树上、轻灵地踩着树冠直追过去。   夜色之下,形如鬼魅、在树颠上拖出道长长虚影的黢黑鬼影,与在林木间穿梭的似猿人影往同个方向高速并行,若是有常人不幸见到如此非人景象,说不得要吓出个好歹来。   连绵群山、似海深林被抛之其后,半刻钟后,领路的徐卫在一处极其幽静的山谷前停下,略略有些过长的躯干缩短、变直,恢复成正常比例。   一路游刃有余紧跟着他的燕红亦在其身侧落足,死判官状态解除、自鬼影恢复成人身,脸不红、气不喘,似乎方才只是在自家后院里略略散了几步路。   大约有这等超常的行动能力只是这些精怪的“基本功”,徐卫并不对燕红能跟上他的表现有多惊讶,只笑眯眯地一伸手“燕道友,请。”便走到前头领路。   “请。”燕红也客气一句,抬头挺胸跟着进入谷内。   穿过狭长的谷前小道,眼前豁然开朗。   在这人迹罕至的深山山谷之中,竟藏着座规模不小、与李家村隔壁的苗寨五里屯相似的山寨。   寨门前,甚至有兵丁……不,有喽啰看守。   这班喽啰就不像徐卫这样看着与常人无二、轻易看不出原型了,一个个披毛戴角、兽面兽爪,扫一眼就能认出跟脚来。   一个形容猥琐、身形佝偻的狼妖见着来了客人,迈着摇摇晃晃的八字步小跑着迎上来,似模似样的一拱双爪:“徐大仙来了,快快有请,我家主人已等候多时。”   这狼妖又转向燕红,抽了抽鼻子,似乎是闻到了什么香气,绿幽幽的狼眼露出凶光,勉强做出来的装模作样姿态瞬间消失,甚至有腥臭口涎从狼嘴里流淌出来。   “不得无礼,这位是黔地来的燕道友。”徐卫见不惯这猥琐小妖,捏着鼻子呵斥道。   拿出斧头后就没有收回去的燕红,幽幽看向狼妖。   这家伙长得丑就算了,猥琐劲儿简直没法说……连安德鲁的脚爪毛都比不上。   大约是燕红打量的目光看着太像是想把狼妖做成一锅狼肉羹,本能地察觉到危机感的狼妖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谄笑着后退两步:“燕大仙勿恼,是小妖有眼不识泰山,快快有请。”   燕红又盯着狼妖肩膀上那块看上去很有嚼劲的肉块多看了两眼,跟着徐卫进入寨内。   他两个进了寨门,看门的狼妖喽啰才后怕地擦了下汗,冲旁边抱着胳膊打颤的猪妖道:“那燕大仙是什么来路,怎地未曾听说过,还满身肉香?”   赤着胳臂的猪妖没好气地道:“你是只闻着肉香就顾不得其它了吧,那老怪一身阴气且不说,煞气比积年屠夫还重,你竟半点知觉也无?”   狼妖惊愕地张大嘴,过了一阵才回想起那燕大仙周围确实比别处更凉爽一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另一头,进入山寨内的燕红,正默默地观察着四周。   这座大寨从外头看时,只要不去管守门的喽啰小仙,便确实与她见过的苗寨不差多少。   进到里面来,才发现与苗寨是有区别的——没有那么多尽可能利用好地皮、紧凑地挨在一起的吊脚楼,而是用石板铺了个大广场。   广场后方,有座规格看着与府城酒楼很像的大房子,中间那栋主楼有三层的高度,左右两边各盖了两层的耳房;广场周围,又零零散散地盖了些比窝棚好不了多少的低矮建筑。   广场上张灯结彩,有更多喽啰小妖在广场与杂乱地散落在四周的窝棚间穿梭,似乎是在忙着准备什么。   正对着寨门的那座大房子前门大开,内里灯火通明,隔着广场也能看见有影影绰绰的身影在晃动。   徐卫显然是这座寨子的老熟人,背着手略站了站,就有学人穿着衣衫的小妖跑过来谄媚问好,热情地往前头带路。   横穿广场走到大房子前,还没踩上台阶的燕红,微微吸了口气……   以她的高度、从她这个位置往门内看去,已能看见……有只盘起来也有两米多高的巨大蟒蛇,就坐在靠近门的席位上。   登上台阶,迈过门槛踩进客厅内,燕红又发现坐在靠门席位上的蛇妖压根不算什么——正对大门的主位上,虎踞龙盘着一只虎头人身的虎头妖怪。   这虎头妖怪体格看着与燕红曾经合作过的队友齐梦吉类似,倒还在正常范围内,但只是对视一眼……便让燕红这等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忍不住心中发寒。 第140章   进入大厅的燕红, 不光只引来堂上那只虎头妖怪关注,分坐两侧的精怪也纷纷将视线往她投来。   燕红只觉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如此危机时刻, 她那渐渐加快的心跳反而平稳下来,全身精力都往如何渡过难关上集中, 顾不得紧张害怕,面色如常地与徐卫一道朝那虎头妖怪行礼。   大约是能直接感应到燕红那身不属于生人的浓郁阴气,虎头妖怪并未直接发难, 只挥手让喽啰小妖领他两个到左侧席位靠前的位置上落座。   除主座上的虎头妖怪, 大厅两侧各分列了十张矮几, 除去刚来的徐卫、燕红, 已有十、四五个席位上坐了客人。   只看入座的客人外表, 便能察觉到精怪之间似乎也有歧视链……   但凡是席位靠前的,看上去都人模人样;而席位越是离主座上虎头妖怪越远的,便越是没个“人形”。   两人坐下, 上首那个虎头妖怪便道:“徐道友,今日带来了位新朋友?”   “这位是黔地来的燕道友。”徐卫笑眯眯地朝在场诸妖略略拱手,“燕道友初来乍到, 还请各位道友多多指教。”   燕红适时起身, 团团行了个礼,又面无表情坐下。   虎头妖怪一双金色竖瞳在燕红身上停留一阵, 沉吟了下,道:“燕道友这身功法好生古怪,本座竟未曾见过?”   惊吓值已经满格、连神经都麻木了的燕红,镇定地拱手道:“道友请了, 在下修行的乃是鬼仙道。”   言罢, 燕红立即开启秘术·生死判(伪), 将半实体半虚妄的鬼判官之身现出。   她本就将体内阴气逼出少许、身周气温要比别处低,此时现出鬼判官之态、阴气愈发外显,上来端茶送水的喽啰小妖被冻得打了个哆嗦,忙不迭摆好杯盘便急急退下。   燕红刻意多维持了会儿鬼判官之身,加强在场群妖印象,这才将之解除,装着端起杯子喝茶,悄悄往嘴里塞了粒补血丸。   方才用鬼判官赶路已经消耗了不少气血值,正需要赶紧补充满……鬼知道在场这些大妖会不会有哪个怀疑她身份,来找她过招?   “原来是鬼修士。”燕红对面,一个盘腿坐在矮几后的枯瘦老者摸着胡子道,“燕道友好俊的功法,修出来这活人之躯几可乱真,老道都差点误会道友了。”   坐在上首的虎头妖怪似乎也相当满意,冲徐卫道:“徐道友倒是邀了位强援前来,有燕道友这一身神妙功法,何愁大事不成。”   徐卫面现得意,只道不敢。   燕红全程面无表情,并不敢露出半分异色。   到这功夫,她算是明白姓徐的猿猴妖怪为什么要跟她搭讪了……她穿着如履平地靴在山间寻找两名走失队友,身法过于轻灵鬼魅、不似活人,被当成修出血肉人身的老鬼了。   毕竟……活人的下盘再稳当,轻身功法再精妙,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走路都不会发出声响,更不可能连草叶都踩不塌、枯枝都踩不断。   而这帮精怪集聚于此,显然是要商量什么大计,而恰巧,修出血肉人身的老鬼——也就是她,在这帮精怪的计划里能派上用场。   推测到这一步,燕红心底便忍不住有些古怪……   果然,这帮以修出人形为美,居人宅、说人话、学着人类那样斯文有礼对谈的妖怪装模作样地寒暄客套了几句、互相通报了下姓甚名谁、尊号如何,上首那虎头妖怪便迫不及待地拍案道:   “今日本座请诸位来共商大计,事关我马陵山上下生死,望各位道友奋起出力,莫要推诿拖沓,否则休怪本座不客气!”   燕红:“……”   所以说,妖怪就算修出了人身、装得再知礼守礼,礼节这词儿其实也并不存在丫们字典里……   坐下首的这帮妖怪,包括作文士打扮的猿猴精徐卫在内,却是没谁觉得虎头妖怪这话哪里不对,纷纷起哄响应。   燕红……燕红面无表情地跟着喊了两嗓子。   这一呼百应的场面显然让虎头妖怪有些上头,抓起喽啰小妖送来的酒壶一饮而尽,大巴掌再次往案面重重一拍,喷着粗气吼道:“今次,本座定要那燕赤霞有来无回,走不出这马陵山!”   燕红:“……”   嗯……真就毫不意外呢……   眼见在场群妖纷纷振臂怒吼“干掉那个贼道人”、“拿他的头骨下酒”、“分食他的血肉”,燕红也不得不随大流,跟着嚷了两嗓子“宰了他”。   闹哄哄地说了一阵要如何虐杀燕赤霞,这帮精怪便像是已经商议完了“大事”,满面红光的虎头妖怪直呼喽啰小妖上酒上肉,其它参与“议事”的妖怪也是个个志得意满,兴致勃勃地讨论起干掉燕赤霞后那身修道人精华血肉要如何分配。   燕红:“??”   燕红小小的眼睛里有大大的问号——就这?!   要干掉燕师兄那种修道有成的剑仙,你们就不正经讨论讨论、拿个靠谱的计划有用的章程出来??   燕红正暗自哭笑不得,便闻到有肉香传来。   她倒确实是有些饿了,当下顾不上这帮精怪生死,期待地将视线投向抬肉进堂的喽啰小妖。   随后……燕红便差点儿绷不住面无表情的“老鬼”人设。   那班喽啰小妖抬进来的盘子、木盆里,装的是……人肉。   还能看出胳膊、腿。   燕红只觉怒火冲顶,气血翻腾,下意识将手搭上插在腰带里的手斧。   眼角余光扫过闹哄哄地催促喽啰小妖赶紧上肉的群妖,燕红才勉强控制住暴起乱杀冲动。   打不过。   她最多能砍死几只喽啰,也许还能捎带手砍死坐她旁边盯着人肉流口水的徐卫,就得落荒而逃了。   不说在场群妖,光是上首那只虎头妖怪,燕红就有刚正面必死无疑的直觉……   “小不忍……则乱大谋。”   燕红强迫自己将摸到手斧斧柄的手慢慢移开,搭到膝盖上。   这座妖怪山寨必须得铲除,在场这帮精怪必须得一个不落地干掉,才算是圆满。   如果她此时就惊动这帮妖怪,让这帮妖怪有了忌惮、跑出去一个两个的,那对未来会被逃跑掉的妖怪害死的人来说,她就是帮凶。   “这班精怪既然懂得修炼,又如此装模作样仿照人类言行举止,应当不至于蠢到……聚众对付燕赤霞,却连去哪对付燕师兄都不知道的程度。”   燕红拼了命让自己的心神精力全往琢磨着如何干掉这班妖怪上集中,好让自己能尽可能无视分食人肉的群妖。   “他们必然知道燕师兄在哪!”   猿猴精徐卫特意朝她搭讪,虎头妖怪又说有她便“何愁大事不成”——说不得,这班妖怪便是想利用她,去接近燕赤霞,好暗下杀手!   想到此处,燕红便有了计较。   有殷勤的小妖,将一盆人肉端到燕红身前矮几上来。   这“待遇”与坐她旁边的徐卫相等……靠门位置那条未化形的大蟒蛇,就只分到一小盘子手掌罢了。   她这个初次与马陵山群妖认识的“黔地老鬼”,倒还挺有“牌面”。   燕红面无表情看了眼盆中人腿,转头朝上首虎头妖怪道:“符道友,在下久居黔地,饱食人肉,已有些腻了,倒是有好几十年未曾吃过妖怪肉,不知符道友可否满足在下口腹之欲?”   此话一出,在场群妖皆吃惊地往她看过来。   神经都已经麻木的燕红见状,心下暗道不妙,搭在膝盖上的手又悄悄往腰间摸去。   “燕道友,黔地竟那般……连人肉都可吃腻?”亲自将她招揽来的猿猴精徐卫,无比羡慕地道。   燕红心头暗暗松了口气,嘴角拉起个僵硬冷笑,道:“黔地山偏地贫,在下修行多年也未曾见过如贵宝地这般众道友齐聚一堂之盛事。”   黔地就没看见几个妖怪,她见过的唯一大妖、独秀山中那棵大槐树,可没你们这帮妖魔鬼怪这般恶心。   徐卫却是理解成了另一层意思,上下打量一眼燕红,神色古怪地道:“难怪得,道友来到本地,便入山来寻妖。”   燕红秒懂他理解成了什么,见他也没有太过反感,便知这班妖怪对于吞食同类也是习以为常,当即望向虎头妖怪,拿出从这班精怪身上学来的无礼野蛮、理直气壮地道:“在下亦不敢强求过多,有只小妖解馋便可,不知符道友可否通融一二?”   虎头妖怪果真没把燕红这要吞吃“同类”的要求太当回事,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燕道友看上哪只小妖,直说便是。”   大厅中忙来忙去的一众喽啰小妖面色大变,齐刷刷躲出老远。   燕红扯起嘴角冷笑一声:“寨门口那只守门的狼妖就不错,肩膀上那两块好肉若能细细炙烤入味,想来定然很有嚼头。”   她这副冷酷劲儿让一众喽啰小妖两股颤颤,坐席的大妖怪们却很是欣赏,坐她对面那个外表枯瘦的老者甚至开口赞道:“燕道友是个会吃之人啊,老道都听得有几分心动,奈何年岁大了牙口不好,还是细嫩的人肉适口些。”   燕红冷笑着朝枯瘦老者一拱手。   不管这老妖是啥品种,她都得把这老狗的皮活剥下来,多多地做上几副鞋垫。   另一边,黢黑幽深的山林中,关歌行、胡若雪二人正一脚深、一脚浅地艰难赶路。   董慧飘在她两人前方,领着她两个朝与她有某种联系的阴府所在方向缓慢移动。   “慧、慧姐,小、小红离我们还有多远?”胡若雪累得不行,不顾形象地吐着舌头喘气。   董慧为难地道:“原本离得不算远的,但半小时前,不知为何小红忽然往远处疯跑。现在……她离我们还有十几公里远。”   “妈耶……”胡若雪眼睛一翻,就想当场躺平。   “你可别躺了,刚才就是你非说要缓口气,咱们俩才跟小红失散的。”关歌行哭笑不得,赶紧伸手拽住她胳膊。   “可我真的、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啊!”胡若雪想哭。   董慧不得不飘回她两个身旁,叹气道:“小红那边应该……问题不大吧?要不你们俩都休息会儿,恢复好再去找她。”   董慧其实很想赶紧去找小红,但她心里也很清楚,相比较小红,这两位年轻女孩更容易在山中遇险。   “不好意思啊,慧姐,我们俩成拖油瓶了。”关歌行尴尬地道。   “不要紧。”董慧笑着安抚,“也不光是你们的错,谁叫小红跟猴子似的满山乱跑呢,我要不是变成鬼了,我都追不上她。”   “你们说的小红,是指燕红燕师妹吗?”   一道陌生男声响起,两人一鬼惊愕地齐齐转头,便见幽深林木中,走出来个头戴斗笠、身穿百纳道袍、脚踩麻鞋的道人。   这道人出现得实在太突兀,两人一鬼压根没发现他是什么时候接近的,董慧立即挡在关、胡二人身前,冷声道:“你是谁?”   道人摘下斗笠,露出张蓬头垢面、满脸胡须也遮盖不住端方正气的面孔来。   “某乃燕赤霞。”燕赤霞视线在董慧身上略略停留,转向她身后的关、胡二人,道,“两位气质与常人有别,想来是……试炼者?” 第141章   现代女子与古代女子的区别还是挺大的。   就算看不出关歌行和胡若雪身上的衣饰料子有异, 也认不出她俩脑袋上那一头茂密青丝其实是发包和假发片,只她两个顶着副年轻白净、宛如好人家大小姐的外表却不带仆妇下人就夜里满山跑的劲儿,以及遭遇“外男”时抬头挺胸直望过来的坦然神态, 燕赤霞也很难认错。   当初金华府北郊,燕赤霞对当时遇着的试炼者王璐“世外仙姝”来历信以为真,现在么……自己都成了试炼者、也去过了外位面的他,肯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两位,可是关小姐, 胡小姐?”叫破对方试炼者身份,燕赤霞又更近一步叫出二人姓氏, 努力证明他也是试炼者中的一个。   关歌行&胡若雪呆呆地看着他。   “燕赤霞……这么年轻的啊?”胡若雪都没怎么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和《聊斋》里的燕赤霞很不像诶。”关歌行也有些脑子发懵。   燕赤霞哭笑不得。   第一场正式任务之后, 他又去过了两次外位面,两次都遇到了看到他名字就愣神的试炼者队友,胡、关二人当下这种反应他也不是第一次见。   “燕某接到任务时正分O身乏术, 事了便匆匆赶来寻找几位……也不知燕师妹此时去了何处?”为避免两位队友再继续说出什么让他尴尬的话, 燕赤霞努力转移话题。   能叫破她俩的身份、知道她俩的姓氏,眼前这道人确实是第四位试炼者燕赤霞没错了,关歌行便诚实地道:“小红和我们失散了, 慧姐姐能感应到她的位置, 她现在好像离我们还挺远的。”   燕赤霞将视线转向他自报身份后,便紧张地飘到俩队友身后去躲着他的厉鬼。   这厉鬼的阴气中, 混着一股燕赤霞颇为熟悉的、属于燕师妹的阳气。   燕师妹的阳气与此厉鬼阴气混合融洽,让其鬼体凝实、栩栩如生, 其神态举止亦活泼灵动, 宛若活人, 但必然骗不过燕赤霞耳目——那身带煞阴气, 足以证明此厉鬼沾过人血。   不过……虽沾了人血, 这厉鬼倒是不曾堕落,目光清澈、神智清明;若能长长久久守心克己,也不是说就走不上鬼修炼魂正道。   内心闪过诸多念头,表面上燕赤霞只是略略沉吟了一瞬,便拱手问道:“慧娘子与我那燕师妹,似乎颇有渊源?”   董慧暗暗松了口气,既然口称她“慧娘子”,这个聊斋位面知名的道士应该不会拿她祭天了。   两刻钟后,三人一鬼再次动身,朝着燕红所在方位赶路。   了解过一番董慧与燕红的关系、又细听了遍她们分散的过程,燕赤霞便肯定地道:“燕师妹绝非不顾同伴、轻易被闲事引走之人,她既然匆匆离去,必是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让她无暇他顾。”   他虽然只同燕红合作过一场正式任务,但燕红的风格还是很好懂的……她连外位面的陌生路人都惦记着见一个救一个,绝不可能丢下同伴自行其是。   “难道是……小红发现‘马陵山狐女’了?”关歌行猜测道。   “说到狐女,此事尚不能定论。”燕赤霞摇头道。   关歌行“咦”了一声,忙道:“小红也说过不一定真有狐女这件事,燕道长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燕赤霞沉吟了下,道:“不瞒几位,燕某本来是在两浙调查个成了气候的大妖的,先前曾听闻福建一地有异事,便往那边跑了一趟,未得发现,才又倒回江南来。”   “月前,燕某在苏州府听人玩笑话说徐州城有狐女下山,嫁了个徐州城的举人,又被抢了亲,便往徐州城中打听。”   “本以为或许是酸儒书生随口编的瞎话,没料想徐州城中真有个声称被狐狸抢了美妾的举子,半信半疑下,才往马陵山来。”   说到此处,燕赤霞面色有些深沉:“到了此地……没见着什么狐狸精,龙潭虎穴倒是确有其事。”   “嗯……这山里有很多妖怪?”关歌行小心翼翼地道。   燕赤霞沉默了下。   关、胡二人都颇为年轻,慧娘子虽是女鬼,也自有天真烂漫处……对着这么三位外位面来、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的纯真女子,他有些说不出残酷实情。   说到底……不是哪个女子都像燕师妹那般,面对着满身鬼面疮的堕落夜叉都能毫无惧色生死相搏的。   “正是。”燕赤霞索性省略了个中细节,点头道,“燕某打探来的消息,这山中应有一座前朝时便声名在外的妖寨,那寨主是个五百年修行道行的虎妖,喜吃人肉,聚妖有数百之众,又有伥鬼数千,其声势之大、之猖獗,为燕某生平罕见。”   他已经说得相当简略,可也已足够把关、胡二人吓呆。   “没、没搞错吧,D级任务而已诶,就要我们去对付这种离谱的大BOSS?!”胡若雪差点没吓哭。   燕赤霞想到任务要求里的“平息苏北群妖之乱”,连忙安慰道:“胡道友莫忧,那虎妖大寨确实让人头疼,但若能想到办法将其诱出妖寨,燕某本人便能取其首级。”   “说是这么说……谁有勇气去把那种离谱BOSS哄出来啊?”胡若雪直接哭了。   “呃,要不我去试试?”董慧不确定地道,“反正我不会死……美人计对那种妖怪有用吗?”   “慧娘子不可。”燕赤霞立即严肃地告诫道,“猛虎精怪生来便具奴役万鬼之能,那妖寨中砖瓦用具皆为伥鬼所化,你若潜进去,再想脱身可就难了。”   董慧震惊得连一头长发都飞舞了起来。   胡若雪人都傻了:“我的天——聊斋世界的妖怪这么会玩?!鬼魂家具都来了?!”   燕赤霞:“……?”   这边三人一鬼行色匆匆地赶路,另一边,藏于山谷中的妖怪大寨,宴会刚刚结束。   人吃席能吃上几个钟头,妖怪“吃席”就没那么多闲杂客套话要讲,酒肉下肚、互相吹嘘了下神通本事便再无话说;若不尽快找点“正事”做,这帮精怪怕是相互间便要先做过几场——都在马陵山中占地称王,要说关系有多融洽,那便是糊弄鬼了。   虎头妖怪命喽啰小妖撤下残羹冷炙,便重重一拍案着,吹胡子瞪眼地道:“不过几日功夫,那姓燕的贼道人不仅连杀我数名得力干将,还挑翻了奚道友的道场,将奚道友并他那帮徒弟徒孙一把火化成了飞灰,如此猖狂行径,绝不可忍!”   群妖嗷嗷叫着呼应,只一头雾水的燕红偷偷凑到猿猴精徐卫旁边:“徐道友,那奚道友是何人?”   “由此东去三十里地,于河畔边修道的一位前辈。”徐卫唏嘘地道,“奚道友足有六百多年道行,乃是现今彭城一地最早得道的前辈了,奈何,那身千锤百炼的龟壳也扛不住那贼道人飞剑凌厉,真叫人心有戚戚。”   燕红:“……”   懂了,有只老王八精被燕师兄把老巢都给掀了。   就是火化了有点儿可惜,燕师兄怎么就不把那老王八精给炖了呢?虽然妖怪的肉没那么好吃,柴得要死……但嚼劲够,拿来磨牙也是不错的。   这倒也从侧面提醒了燕红马陵山群妖的“底蕴”有多深……活最久的老妖怪居然都有六百年道行了,黔地独秀山那棵大槐树,也就四百多年道行而已。   “这般年岁的前辈竟也遭此毒手,实在让人后怕。”心里嘀咕着这群妖怪怕是难以一网打尽,燕红面上并不显露出来,努力地挤出几分感激动容神色,朝徐卫高高地一拱手,“要不是徐道长将我叫来,我都不知近处竟有此等凶人出没,若莽莽撞撞送到此贼手中,怕不是要身死道消。如此活命大恩,真不知如何报答。”   “不敢不敢。”徐卫连忙拱手还礼,笑道,“我等要除此凶人尚需燕道友出力,燕道友若能助我等除了此害,那倒是徐某要叩谢燕道友活命大恩。”   这猿猴精不愧是“慧眼识人”、懂得主动搭讪可用助力的妖才,这番话说得,可比主座上那个虎头妖怪有水平多了。   燕红神色一正:“徐道友看得起我燕某人。”又朝上座方向一拱手,“又有符道友热情招待。”放下手来,沉声道,“要除的又是那等危及我等性命道行的贼子,若燕某推诿,岂不是冤枉修行了这许多年?”   她是个“修出血肉人身”的“鬼修老怪”,安排的席位离上座的虎头妖怪很近,这番表诚意的话,虎头妖怪听了个十足十。   “好!”   虎头妖怪亢奋地再度重重一拍案面,将案桌拍得微微震颤、案中像是凹下去一小块。   但下一瞬,那凹下去的案面,竟又恢复成平滑光洁模样。   坐得近、将那方案桌异样看了个一清二楚的燕红,瞳孔微微收缩。   虎头妖怪却是对所用器具的异常处视若无睹,振臂喝道:“燕道友热心助拳,此大事必成!”   厅中一众妖魔鬼怪皆狂热呼应。   叫嚷声平息,虎头妖怪微微低头,往坐下时更显得矮小的燕红看来,目光炯炯道:“燕道友,你这人身便利,那贼道人必不能防,可原为我等打个头阵,替我等麻痹住那贼道人,争取一二先机?”   燕红险些当场答应。   话要出口,才想起答应得太快弄不好会弄巧成拙、让这群妖怪生疑……她旁边这头猿猴精,就不像是好相与的。   思量再三,燕红才谨慎地道:“符道友有命,燕某自是责无旁贷。只是不知符道友是否能将围杀那贼道人的计划告知一二,好让燕某心中有底?” 第142章   夜黑风高, 山深林广。   气喘如牛、双腿软成面条的胡若雪正要下定决心厚着脸皮喊休息时,燕赤霞忽然叫住了飘在前头领路的董慧:“慧娘子, 且先停步!”   胡若雪抬头往前看了眼, 见燕赤霞站住了脚,董慧也在往回飘,再顾不得其它, 一屁股跌坐在地, 又顺势后仰、整个人都瘫到地上去。   关歌行哭笑不得地伸手来扶她,燕赤霞、董慧两个也被胡若雪夸张的反应吓到,忙不迭倒退回来。   “没事,喘气声大着呢, 只是累着了。”关歌行跪坐下来把胡若雪的脑袋抱到自己膝盖上,又尴尬地低头朝拉胯的队友道,“你明明综体跟我差不多的啊,怎么这么不顶事啊?”   “姐、姐姐,你是练体操的,我、我每天最大的运动量、是下楼、拿快递!咱俩、不是一回事!”胡若雪气都快喘不上来了,还惦记着贫嘴。   燕赤霞摇摇头, 心头挂着事儿的他此时也顾不上两名队友, 起身往前走出几步, 指着远处一处形似馒头的山坡道:“慧娘子,你感应到的小红是不是在哪座山后面?”   董慧点头道:“是的。”   回答完了董慧立即发现不对, 燕赤霞能这么明确地将地点指出来……她脸色瞬时一变:“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这可麻烦了。”燕赤霞凝重地道, “那座馒头山后面,有个不走到近处绝难发现的山谷, 我先前所说的那猛虎妖寨, 就在那山谷里头。”   董慧目中闪过狂乱阴毒之色, 险些就要露出厉鬼面目来。   才刚拌了几句嘴的关歌行和胡若雪也傻眼了——她俩自然还记得燕红是他们之中最资深的试炼者,但她俩也还记得燕红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古代小姑娘。   “燕师妹胆大心细,虽莽撞些,也不是没有成算。”燕赤霞见董慧反应那么大,倒是有些惊讶这个外位面女鬼与本家师妹之间的亲近,为免这厉鬼忽然发狂起来,忙出声安抚,“她有一手变作半鬼之体的秘术,装成鬼修士并无问题。”   说到这里,燕赤霞也忽然想通了燕红为何会丢下两名队友匆匆离去,恍然道:“等等、原来如此——燕师妹定是被这山中精怪当成修出血肉之体的积年鬼修,把她邀约去了!”   “这猛虎妖寨所在,我都是在这山中周游蹲伏数日、截杀了那猛虎妖王数员大将才问出来,燕师妹从黔地至此不过半日功夫,她哪能得知具体地点?必是有本地精怪领她去的。”   分析到此处,连燕赤霞自己都松了口气:“既如此,我们更不该自乱阵脚了,须得好生谋划一番。”   他好歹是聊斋位面知名的道士,说话还是有份量的,慌得六神无主的关、胡二人镇定了不少,董慧渐渐狰狞的面目也平复下来。   “可是……那些妖怪错把小红当成鬼修,邀约她去……是去做什么的?”关歌行还有些想不明白。   “对付我。”燕赤霞简洁地道。   关歌行&胡若雪&董慧:“……”   好吧……燕赤霞确实刚刚才说过他杀了不少马陵山的妖怪大将什么的。   “燕道长,我们应该怎么做?”董慧恳切地道。   燕赤霞沉吟了下,坦率地道:“实不相瞒,即使无有芯片系统提及的‘苏北群妖’,那伥鬼大寨,燕某也难以强闯。”   董慧神色勉强地点了点头……燕赤霞已经直说过他只有在猛虎妖王离了伥鬼大寨后才有把握将其消灭,她再担心燕红安危,也不可能强逼燕赤霞以身犯险。   燕赤霞话锋一转,又道:“某虽不知燕师妹是何盘算,但要救她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不若在这妖寨周围闹些动静出来,燕师妹只要知晓是我等在外,找个助拳迎敌的借口,不难脱身出来。”   董慧眼睛一亮,欢喜地道:“对啊!小红知道是你来了,肯定会想办法混出来跟我们汇合的!”   燕赤霞笑着点头:“食人妖魔装得再像人,也终究不通人性,燕某反正不曾见过哪个久食人肉的妖物顾及唇亡齿寒之理;被视作外来鬼修的燕师妹肯为那班精怪打头阵来对付燕某,不会有哪个妖怪拦她。”   这话说得极其有自信,但说这话的人是燕赤霞本人……倒也没什么毛病。   行动派的燕赤霞说干就干,立即领着关、胡二人并女鬼董慧拐了个弯,往附近一处极其茂密的山林走去。   此时形势严峻、又有队友正身处险境,众人皆认真了不少;连见到个虫子就要大惊小怪、踩到条蛇就要嗷嗷半天的胡若雪都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从山林中密密麻麻飞舞的蚊虫堆里穿过去时也是咬紧了牙关没吱声。   穿过大片多年来无人惊扰过的原始树林,一座藏在山坳间的、远远看去像是个庙宇的古旧建筑出现众人眼前。   “这里是那猛虎妖王名下一头白虎妖将的驻地,除那妖将外,还有几头不足百年修行的喽啰小妖。”   燕赤霞扒拉开茂密的树叶,朝两名队友细细叮嘱:“那头白虎妖将有近妖王两成的修为,不可小觑,你等击杀小妖时且谨记着避让开些。”   “好的。”关歌行、胡若雪紧张地点头。   燕赤霞又朝董慧道:“慧娘子,你且多多注意一些,那几只喽啰小妖有往伥鬼大寨跑的,就放过去;有不辨方向蒙头逃窜的,可万万记得不要放脱。”   “明白。”董慧反应很快,道,“是要防止这些小妖逃到山外去,是吧?”   “正是。修行不足百年的小妖于我等而言自然不算什么,可若是被放脱到外面去,少不得要为祸一方。”燕赤霞解释道。   “我知道了。”董慧面色一冷,浑身凶戾煞气悄然升起。   燕赤霞见她只是起了杀意,眼神还是清明的,便也不管,交代关、胡二人看好时机动手,便钻出山林,大步往那古旧庙宇走去。   他还离那庙宇有段距离,一道不似人声、极其尖利的古怪笑声便不知从何处传来:“好香的人肉味,嘻嘻嘻嘻——”   还蹲在山林里偷偷往这边看的关、胡二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在怪笑,便见一道白练似的剑光从燕赤霞身上飞出、在那庙宇前方茅草丛生的空地上轻轻划过,一颗起码有篮球那么大的耗子脑袋便高高飞了起来。   尖嘴鼠面的耗子头颅“碰”地一身撞到庙宇大门上,炸雷似的怒吼声便从庙内传了出来:“哪个杀才敢到太岁头上动土?!”   咆哮声中,合拢的庙宇大门被一股怪风掀飞,那怪风卷着沙尘、木屑,扯着呼呼声响,裹挟天地之威,气势汹汹往燕赤霞卷来。   躲在山林里的关、胡二人,惊得四只眼珠子瞪得溜圆……   所谓云从龙,风从虎——这跟脚上是老虎的妖怪,就会玩这种飞沙走石的玄幻招数?!   燕赤霞放出的飞剑不闪不避,拉出螺旋似的旋转剑光,往怪风迎去。   白练似的螺旋剑光穿透风暴,狂风呼啸中顿时冒出几声不和谐惨叫。   来势汹汹的怪风像是出现时那般突兀地骤然消失,现出个袒胸露腹、满头杂乱白毛、一脸横肉的大汉来。   大汉看清庙宇前的麻衣道袍的燕赤霞,惊叫一声“是那贼道人!”便猛然扭头,身形拉长往后一扑、现出白虎真身,仓促往深山逃去。   燕赤霞只愿意放几个小妖喽啰回去报信,可没打算放走这白虎妖将,飞剑凌空一转,便往白虎方向追去。   “吼——!”   虎啸声惊起周围几个山头飞鸟腾空,藏于庙宇各处的喽啰小妖亦知大事不好,纷纷夺门跳窗、抱头逃窜。   看准时机的关歌行立即亮出对峨眉刺,往慌不择路逃来的小妖迎去;没什么正面战斗力的胡若雪也掏出了满手符纸,跟在她后头打下手。   满身戾气无处发泄的董慧更是早早亮出厉鬼真身,冲到了二人前头。   一刻钟后,三人一鬼草草打扫了遍战场,燕赤霞以白虎妖将妖尸为引,念咒请来天火,烧了这座不知建成于何年、也不知被妖怪盘踞了多久的庙宇。   “这得算是……名胜古迹吧,就这么烧掉不要紧的?”气喘吁吁的胡若雪坐在地上,眼望转瞬间被熊熊天火吞没的古庙,咽了口唾沫。   同样喘气如牛的关歌行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神特么名胜古迹,跑这种地方游玩的人到底算是来旅游放松的还是来给妖怪野兽加菜的?”   走回来的燕赤霞听她两个说话,好笑地摇头。   修整了两刻钟、待被当成妖物巢穴的庙宇化为灰烬,燕赤霞便收了天火,领着两人一鬼赶往下一处。   他在马陵山中徘徊多日,也不是在虚耗时日,已把这山中凶名最盛的猛虎妖王势力查探了个七、八成;不光知道对方跟脚来历、老巢情形,连其麾下多少员妖将、皆盘踞于何处拱卫那伥鬼大寨都一清二楚。   如是又斩杀了一名妖将、毁了个妖物巢穴后,再继续前往下一处时,三人一鬼便被拦住了。   确切地说……是猛虎妖王并苏北群妖,总算对燕赤霞这个赶尽杀绝的凶人做出应对了。   野兽踩出来的山中兽道,这头是三人一鬼,另一头,则是一对……迷路的山民爷孙。   两个装着猪草的背篼搁在路边,一身补丁布衣、摔倒了腿的枯瘦老汉坐在路中呻O吟,同样补丁布衣的小孙女焦急地跪坐在旁边哭。   见到来人,那孙女惊喜地叫喊道:“阿爷,有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枯瘦老者亦是惊喜万分,远远朝那一男三女颤巍巍举起手臂:“几位好心人,求帮我们爷孙一把!”又拿手去推孙女,“大丫头,快去给好人磕头。”   孙女应了一声,抹了把哭花的黑脸蛋儿、忙不迭起身急急往众人跑来,离着几步远便又跪下去,情真意切地哭求道:“郎君,几位娘子,我阿爷不慎摔了腿,求好心人帮帮忙,救救我阿爷!”   连续在山中奔波了好几个钟头、已经累得浑身的肌肉都在喊罢工、脸都快瘫痪了的胡若雪,绷着脸不说话。   关歌行倒是还有体力,只紧张得紧紧抿着嘴。   就……不愧是资深者,眼泪说掉就掉,压根不怕尴尬笑场的。   镇定的燕赤霞,与同样镇定的董慧对视了一眼。   他俩都是燕红的熟人,谁来配合这场戏都行,但为免对方介意,自然要先看看对方态度。   双方见彼此都不是计较细节的人,燕赤霞便稍稍往后退后了小半步做出表态。   董慧便适时地快步上前,弯下腰,伸手将可怜巴巴的孙女搀扶起来,面上流泻的关心发自内心、无比真诚:“不要哭,小妹妹,有什么事慢慢跟我们说,啊?” 第143章   “我与阿爷进山打猪草, 半道遇着只野猪,为躲避那畜生不知不觉跑到这深山里来,转了半天没转出去, 阿爷又摔了腿……要不是遇着恩公与娘子, 真不知如何是好。”   燕红背着个背篼, 怀里抱着另一个,溜溜达达走在燕赤霞身侧,一脸感激地说道。   “是啊, 真是太感激郎君了。”燕赤霞背在身后的枯瘦老者亦连声道谢, “到了村里, 还望郎君能喝杯水酒再走, 不然小老儿实在于心不安。”   “老丈无需客气,不过举手之劳。”燕赤霞客客气气地道。   “阿爷, 腿还疼不疼?”燕红略略凑近些, 关心地道。   枯瘦老道意识到自己差点儿继续装伤患了,忙装模作样地哼哼两声:“不疼不疼……哎唷……无碍的,阿爷忍得住。”   燕红面露焦虑。   燕赤霞心领神会,忙道:“劳烦小娘子到前头领路, 我加快些速度。”   “不劳烦、不劳烦。”燕红又是一脸感激不已,连忙快走几步, 走到众人前头去带路。   “老丈, 我要走快些了,若是抖着伤腿了就说一声。”燕赤霞双臂捞紧枯瘦老者两条麻杆似的大腿,回头对董慧说了句“慧娘子, 你们且跟紧些, 莫要走散了”, 便加快速度跟上燕红。   董慧心思机敏, 一看这情形便猜到燕氏兄妹在做什么盘算,口中只说“我们会跟上来”,行动上确是悄悄伸手拦了拦关歌行、胡若雪两个,有意稍稍放慢速度,与前面那两人拉开距离。   各背抱着个背篓的燕红、背上背着枯瘦老汉的燕赤霞翻过一座山头,最前头的燕红忽然大喝一声“动手”,猛然转身,手里拿的背篓劈头盖脸往燕赤霞砸来。   枯瘦老者本来还安安分分趴在燕赤霞背上,见状一愣。   没等这老妖反应过来,背着他的燕赤霞已经双腿一曲原地蹲下,脑袋并上半身朝前倾,把背上的枯瘦老者暴露出来。   装着大半篼猪草的背篼,结结实实扣到了枯瘦老者头上。   腾出手来的燕红迅速亮出手斧,精准地往被背篼扣住脑袋、遮住了视线的枯瘦老者一侧肩膀劈下。   枯瘦老者虽然没看见“同道”骤然翻脸、还亮出了凶器,但也本能地察觉到不妙,这便试图往后逃窜。   没逃成功。   他那两条麻杆似的大腿,还被燕赤霞铁箍似的双臂抓在手中。   “徐卫匹夫误我!”枯瘦老者脑中闪过这么个念头,锋利的斧刃已劈到了他肩头上。   鲜血喷射、骨骼碎裂,半边肩膀并一条胳膊当场被废的剧痛让这枯瘦老者惨叫出声。   惊怒之下,这个意识到自己着了道儿的老妖怪也发了恨,现出本体、撑烂了身上那套破烂布衣,另一只还能动的前爪凶狠往燕赤霞背上抓去。   “原来是头老狼妖啊。”   脑袋还被扣在背篼里的老狼妖听到耳边响起这么句话,胸口便吃到重重一脚,整个儿倒飞出去——这次,燕赤霞倒是没有拽着他的双腿不放了。   燕红收回脚,蹲地的燕赤霞便立即起身,飞剑从指尖疾射而出,绕着四仰八叉躺地的老狼妖绕了半圈,把这头老妖另一条完好的前肢也削断下来。   燕红走上前去把背篼摘下,露出来的就不是枯瘦老人面孔,而是个毛发稀稀拉拉、满口牙都掉得差不多的狼妖脑袋了。   这头修行至少三百年之久、人身除了骚臭些几乎看不出异状来的老狼妖,就此落入燕氏兄妹之手。   “我心底悄悄骂这东西是条老狗,倒是没有骂错。”燕红嘀咕一句,蹲下来便往气息奄奄的老狼妖身上搜。   “燕师妹,你这是……什么说法?”燕赤霞还以为她特意留了狼妖一命,是要准备问话,没料到她过去了居然在搜刮。   “我看看这老狗有没有藏着什么宝贝。”燕红随口应了一句,将现出狼形的老狼妖从头到脚摸了一遍,一无所获,又嫌弃地道,“啧,估计是换衣服出来骗人时把好东西都留在那寨子里了。”   燕赤霞:“……”   “罢了 ,宝贝的事回头再说。”燕红掏出裂口女的大剪刀,这便……当场开始剥皮。   那老狼妖只被废了两条胳臂又吃了一脚,却还没有断气,燕红一动手,这老妖便疼得嚎叫起来。   “燕、燕师妹,你、你这是?!”燕赤霞大惊。   “这老狗不晓得吃了多少人,我就是要它活受剥皮之苦。”燕红嘴上解释,手上动作是一点儿也不耽搁,“燕师兄,你要觉得吵就走远些,我动作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了。”   燕赤霞:“……”   燕赤霞默默后退,再继续往后退。   刻意落在后面的董慧三个还在翻山,远远便听到山坡那面传来阵阵惨绝人寰的哀嚎求饶声。   “出事了?”董慧心头一紧,顾不得继续伪装活人,轻飘飘朝前飞去。   翻过小山山头,董慧便见……山坡下,燕红正用剪刀活剥一头一人多长的老狼皮。   那老狼不住口吐人言求饶惨叫,而燕红置若罔闻,只专心做她要做的事。   燕赤霞都有些受不住这种刺激场面,远远退到了坡上来。   见董慧飘过山头赶了上来,燕赤霞一脸僵硬地道:“慧娘子,你……燕师妹她、她平素……她家里长辈平日里是……”   他自己也觉得这话不太合适,说得有些磕磕绊绊,董慧却还是能听懂他的意思,毫不犹豫道:“小红她做事,肯定有她的道理。”   燕赤霞给噎了一下。   董慧其实也不太看得下燕红活剥狼皮,但燕赤霞怀疑到燕红的家教上,这就让与燕家上下相处还算愉快的董慧很不高兴了,阴着脸色道:“燕道长不知道她见了什么、听了什么,就不要怪责她此时下手过狠,你又怎么知道小红就是错的?”   “我不是说她错了。”燕赤霞连忙解释,“燕某只是……唉,也罢,慧娘子就当我方才说了傻话。”   董慧哼了一声,丢下燕赤霞,往山下飘过去。   ……没过两秒,她又飘了回来,老老实实呆在山坡上等燕红完事……   等关歌行、胡若雪两个翻过了山头跟上来,燕红已经麻利地剥完狼皮,一斧头砍下了老狼妖的脑袋送这老妖怪归西。   “我粗略数过了,那个虎头妖怪的山寨里,喽啰小妖拢共该有三百来个。”燕红一面换下染了血的破旧补丁布衣,一面道,“这班小妖我估摸着能比卫所军官的亲兵(家丁)强一些,跑脱出去就是祸事,有机会能全歼时万万不能留手。”   “大妖怪的话,除了那个看着就很强的虎头妖怪,还有十七……嗯,十六个,其中一个刚才被我们宰了。”   换好衣服,燕红又拿了个水罐出来洗手,边洗边道:“那十六个大妖怪是虎头妖怪召来对付燕师兄的,有六个能变成和人一模一样的人身,余下十个还变不成,其中一个还是原分原样的大蟒蛇样子,连人话都说不利索。”   燕赤霞盘算了下他探查来的马陵山妖修情形,皱眉道:“那猛虎妖王是把山中但凡吃血食修炼的妖怪都召集来了……这倒是棘手了。”   “喂喂,没有搞错吧,明明是D级任务啊,居然有那么多BOSS要打?!”听得心惊胆战的胡若雪,一脸的怀疑人生。   关歌行“呃”了一声,不太有自信地建议道:“那个……我记得这个任务的要求是‘平息’……是不是有不用消灭所有BOSS就能完成任务的办法呢?”   “或许有,但是不成。”燕红严肃地道,“我在那山寨里见到的这群妖怪,个个都吃人肉,放跑一个都不成。”   胡若雪、关歌行两个都瞪大了眼睛,震惊地望向燕红。   “有个自称徐卫的猿猴精把我当成鬼修老怪,请我去那山寨里商议除掉燕师兄,我到了不久,那山寨主人,自称姓符的虎头妖怪就办了个人肉宴。”   燕红一回想起这事儿,脸色就特别难看:“那些喽啰小妖端上来的人肉,我粗略算算,说不得就得有十来个人受害。这种祸害要是不能除恶务尽,我们这做的叫是什么任务?又算是什么试炼者?”   莫说胡若雪和关歌行听傻了,连厉鬼董慧都忍不住抬手捂嘴。   燕赤霞更是勃然大怒,脱口骂出声:“这群孽畜!”   “若是我老家独秀山中的那棵大槐树,我还能恭恭敬敬叫一声槐前辈,这种腌臜货色,不生撕活剥都难以消除心头之恨。”燕红道,“所以了,现在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能把这帮杂碎全都干掉,一个不留。”   关歌行、胡若雪两个都不说话了,虽然这个位面对她俩来说都属于“任务位面”、代入感没有那么强;但要能消灭这种吃人修炼的妖怪,哪怕风险大了点儿,她俩还是愿意参与的。   燕赤霞思索了会儿,道:“若要一网打尽……只靠我们几个大约不行,但也不是就无法可想。”   众人皆期待地往他看来。   燕赤霞也不卖关子,直接道:“我刚进马陵山探查时,听一位清修的妖修提过,那猛虎妖王之前,前朝南宋时,苏北一地的妖王,另有其人。”   因在场还有外位面来客之故,燕赤霞又多加解释一句:“清修的妖修是不靠血食修炼的,与正道鬼修一般,与我人族修士并无二致。”   “就与独秀山那位槐木前辈一样吧?”燕红道。   “你也见过那位槐木前辈了。”燕赤霞点头道,“那位槐前辈宋时便已得道,与马陵山前一位妖王倒是同一时期的修士。”   胡若雪一脸呆滞,悄悄扳手指算朝代。   关歌行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虽然这儿跟自己老家不是同一个位面,但听明朝的修道中人提起宋朝的修道中……妖,怎么都感觉极其离谱。   “马陵山那位前妖王哪去了?”燕红好奇地道。   “下落不明。”燕赤霞摇头,“也正是因为那位正道妖王不知所踪,苏北一地才会由那个猛虎妖王称王称霸,才致使走清修之道的正道妖修日渐式微。”   燕红眼睛一亮:“那既然马陵山还有正道妖修,那我们岂不是也能把他们找来,一同对付那班妖魔鬼怪?”   “愚兄正是此意。”燕赤霞点头,又用手指着自己道,“有某家这个‘诱饵’在,只要凑齐人手,不怕那猛虎妖王不应战。”   董慧听到这儿,忽然露出古怪神色。   她虽然不是试炼者,也没什么任务经验……但她忽然就明白这个任务为什么是D级任务了。   所谓“苏北群妖之乱”,其实就是一群吃人肉血食的妖怪集聚起来摩拳擦掌想干掉燕赤霞;参与任务的试炼者解开了狐女传说之谜,再想办法把燕赤霞哄走就行……   不过显然,现在他们是绝不可能走这种取巧路线的——因为除去燕赤霞这条任务限定大腿外,试炼者中最有发言权的资深者燕红,根本不考虑剿灭“群妖”之外的第二条路。   董慧自豪地看向燕红。   不愧是她的小红! 第144章   马陵山下, 小庄村。   天色渐亮,早起做活的农家相继飘起准备朝食的炊烟时,一行人踩过滴着露珠的野草下了山, 顺着小路进了村。   “可以了, 小红,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了。”胡若雪不好意思地拍了拍燕红肩膀。   “哦, 行。”燕红把背在背上的胡若雪放下来, 叮嘱道, “下回不要逞强, 走不动了就说,我背着你赶路也不碍什么的,反正你这么轻。”   大大咧咧的胡若雪也尴尬得不行, 捂脸道:“憋说了……这趟回去我就蹲健身房去。”   关歌行在旁边偷笑,燕赤霞也是好笑地摇头。   燕赤霞终究是古人, 之前见胡若雪走不动了也不好意思开口要背她,燕红就没这顾忌;体能最拉胯的胡若雪不再拖后腿,众人这趟从山中出来便颇为顺利。   有早起的小庄村村民望见从山上下来一群女子、里面还混了个男道士, 好奇地从篱笆墙内往外偷看。   差点被拐走了孙女的老汉也起得挺早, 正站在院子里用陈茶漱口,见昨日见过的一班仙子进了村, 忙不迭搁下竹筒茶杯、矫健地从院内奔出来, 拱手行大礼:“啊呀,几位仙子, 既这般有缘还能碰见, 万望到小老儿家来用杯粗茶再走。”   “我们正要找个地方修整, 就打搅老丈了。”燕红拱手道。   “不打搅不打搅, 快请快请!”老汉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没料想还真能把人请到家中做客,激动得走路都顺拐了,忙不迭将院门大大推开,又呼儿唤女煮茶备饭。   燕红大大方方打头走进进门,众人在老汉招待下于正房中坐下,略微与激动得手足无措的主人家客套了几句,燕红道:“我和我的师兄师姐们尚有事情未了,要找个地方借住几日,不知老丈家中是否方便?   老丈自是连声称是,燕红便道:“如此,还请老丈帮我们腾两个房间出来,略清净些就行。”   说着燕红便伸手往袖子里一摸,装做掏钱,实则是从道具栏里摸了个约莫一两重的小巧银锭出来,递给当家人老汉。   在一拳超人位面,她赚的悬赏金除了采买应急粮食(压缩饼干)就全用来换银子了;兜内宽裕,自然也就不会小气。   大明王朝刚进中期,这年月银子还是挺值钱的,六钱银子(0.6两)就能换一石粮食,镇上请个小工做活日薪也不过三分银(0.03两);这一两重的银锭子一拿出来,老汉本人倒还没什么反应,旁边忙着端茶送水的儿媳妇、和小心翼翼地与男客燕赤霞搭话的儿子,眼睛都亮了。   老汉推辞一番收下银钱,这便吩咐家里人去腾屋子——他家儿女多、房间也多,莫说客人只要腾两间,再多几间也腾得出来。   付了住宿费用,燕红又取了些细粮出来,让主人家帮忙做顿早饭……她和燕赤霞倒是什么粗粮都能吃,给个杂粮馍馍就能混一顿,但两位来自外位面的队友肯定是吃不下的——原滋原味的粗粮跟高科技侧位面的所谓养生粗粮压根就不是一回事。   白米饭端上桌,关歌行和胡若雪这俩高科技侧位面来的试炼者就没觉得这份细粮米饭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吃得很随意。   至于主人家准备的菜,她俩也果真是吃不下……倒不是菜有问题,而是这个时代的盐巴基本都带着苦味,调味料也是不能指望的,啥都没有——成书于明时的《水浒传》,好汉们抱怨生活难熬时常用“嘴里淡出个鸟来”这词儿,说的就是这么回事。   只动了两筷子,关、胡二人就默默掏出自带的油辣椒酱拌了拌米饭,坚强地吃了下去。   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休息的董慧在四人饭后收拾了桌子,便呆在女孩们睡觉的隔间外坐着看书。   老汉家里来了群客人,在小庄村很是引起一阵轰动。   这群客人还是四名女子并一名道士,这就更引人注目了……需要睡觉的四人呼噜声刚起,坐在窗边看书的董慧便隔着窗户纸上的破洞看见不住有村民到老汉家院门口张望、打量。   还有想自说自话地强闯进来看热闹的,被老汉家里人给拦在了门口。   董慧暗暗摇头。   低头看了几行字,董慧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   “等等……这个时代的人确实很喜欢凑热闹,没见识,脑子拎不清——但这个时代的人也极好面子、极其重视乡邻关系!”   她好歹在黔地李家村“生活”了个把月,对这个时代的农民算是有一定的认识,并不会全是偏见。   在这种连赶集时买点泥沙少点的、干净些的盐巴,都要请托熟人帮忙,与人争执冲突时没法儿报警、只能靠熟人帮忙撑场子的“绝对人情社会”,生活在这种环境下的古代农民,可没有现代农民那么多“混不吝”。   在这个时代,如果得罪了太多人,被周围的人轻视、排斥,那可真就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老汉家里三个儿子两闺女,儿子个个身强体壮、儿媳妇也都是能手撕现代宅男的健壮农妇,这样的人家在乡间自然是颇为强势、轻易无人敢招惹的。   那么问题来了……在明知道老汉家中接待了“一群贵客”,且还特地让大儿媳妇不去下地、留在家里招呼客人的前提下,真的会有村人只图看热闹就不惜得罪强势的乡邻吗?   董慧隔着窗纸上的破洞,深深地看了眼那几个站在老汉家院门口与老汉儿媳妇没话找话的村人,放下书,缓缓起身。   在院子里扫鸡SHI的大儿媳妇正不耐烦地应付与来打听她家来了什么贵客的村人敷衍,忽然就见挤在院门口的几个人眼睛全直了,定定地看着她后头。   大儿媳连忙回头,便见个仙子般的女子正缓缓从她家厢房台阶上走下来。   “慧娘子。”大儿媳连忙丢开扫把,往董慧快步走来,“可是吵着你了?真对不住,我这就把他们劝走。”   “无事,我本来就觉轻,白日里也难得睡着。”董慧抿着嘴角浅笑,抬手理了理鬓发,“我有些渴了,大嫂可否与我打些凉井水喝?”   “好勒好勒。”大儿媳被董慧笑得骨头都轻了几分,眉开眼笑道,“啊不,凉井水喝了容易肚子疼,屋里搁着放凉的茶水呢,我这就给你端来。对了,还有甜瓜,我再给你拿个甜瓜,咱们北方的特产,在南方可吃不着。”   “好的,那就劳烦你了。”董慧点头道。   “不劳烦、不劳烦,慧娘子稍等会,我这就给你拿来。”大儿媳一迭声地说着,快步往正房那边跑去。   董慧目送大儿媳跑远,又回头才看了眼还堵在院门口那几个男女,无害地浅笑了下,扭转过身,脚步轻盈地、如弱柳扶风般走回厢房。   她身后,有道藏在人堆里的视线,似乎越发灼热。   进入厢房外隔间、轻掩上门,董慧视线往后瞥,脸上露出了个……略有些危险的笑容。   燕红几个睡到中午才相继爬起来,大儿媳又帮他们做了顿饭。   饭桌上,其他人倒是神采奕奕,就胡若雪独个儿一脸狰狞,连端碗吃饭都像是极其痛苦。   “……下午你继续留这儿休息吧,我们几个去找那个妖修就行。”燕红好笑地道。   “好、好的。”浑身肌肉酸痛不已的胡若雪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并不敢逞强。   “我也留下陪着小雪吧。”董慧道,“这里离马陵山这么近,丢她一个总感觉不太安心。”   “诶?”燕红愣了下,又道,“也好,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慧姐你反正能知道我的位置,来找我们就好。”   胡若雪忍不住有些悲愤,但又没话可说……其他人都正经去做任务,就她一个得瘫着,陪着她确实是会挺无聊的。   吃过饭,燕氏兄妹便带着关歌行匆匆离村,只董慧陪着胡若雪留在老汉家中。   瘫回床上的胡若雪没趴多久就有些趴不住,偏偏这个位面手机平板都拿不出道具栏,她更是没有董慧那种能耐下心看书的性子,像条没了壳的蜗牛似的,软绵绵地在能睡下好几个人的木架子床上滚来滚去。   嘴巴还闲不住,叽叽咕咕地用夹子音撒娇:“啊——好讨厌呐~~~~人家也想去看看正经的妖修长什么样啊~~~~”   董慧听到动静进了里屋来看,见她那副样子就好笑:“别念想了,反正是没有电视剧里的演员好看。”   “慧姐姐,你见过聊斋世界的妖修吗?”胡若雪挣扎着仰起脖子。   “没见过,但我听小红说过。”董慧笑着摇头,“黔中独秀山有个宋朝就成了精的槐木精,你昨晚听小红提过了吧,那个槐木前辈变成人身,就是个木头雕的3D素模,只有一层绿色底色。”   胡若雪:“……”   胡若雪默默把头放回去,不跟自己脖子上的肌肉过不去了。   董慧忍不住继续逗她:“还有呢,小红想办法从猛虎妖王那边骗出来的那个狼妖,咱们见着的那干巴巴的小老头,不是变化出来的,就是那只狼妖的人身……现实版的老年Jacob·Black呢~有没有很刺激?”   胡若雪:“……”   胡若雪挣扎着支起脖子,纠结地道:“慧姐姐,原来你是白切黑吗?”   董慧掩着嘴咯咯地笑。   闲话间,外面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叫嚷声。   董慧心头一动,轻描淡写地交代胡若雪好好躺着休息、不要胡思乱想,从里间里出来,继续坐在外隔间窗边看书。   没多会儿,隔着窗户纸上的破洞,董慧看见有个神色慌乱的农妇奔到老汉家院门前,隔着门紧张地与坐在院子里剥豆角的大儿媳说了几句什么。   “天爷诶!”大儿媳面色骤变,一把丢开装着豆角的簸箕,急急忙忙地推开院门,跟着农妇奔了出去。   厢房内,董慧神色不变,仍旧在慢慢地翻书。   大儿媳被叫走不久,刚才那个喊走大儿媳的农妇竟又出现在院门口。   这个看上去有四十来岁年纪、长相和善的妇人,左右张望了眼,拉开栅栏院门。   进了院子,这妇人便目不斜视地走到厢房这边来,站在台阶上,貌似紧张、又像是怕吵着了人一样,低声轻唤:“娘子、慧娘子!慧娘子可在屋中?”   董慧放下书,站起身。   走到厢房门前,董慧脸上换成了看见陌生人时古代小娘子特有的拘束腼腆神情,不确定地道:“这位……婶子,可是在唤我?”   “正是。”妇人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心,像是个普普通通的热心肠好人那样急切地道,“你们一起来的那个小姑娘,面色黑黑、头上包着个布头巾那个,在那边山脚下摔伤了腿,血流了好一地呢!快去看看吧!” 第145章   “怎会如此的?!”董慧花容失色, 忙道:“在哪一处?劳烦婶子快领我去看看!”   走出厢房门槛,她又想到什么,连声说“稍等”, 退回厢房内隔间,拿了条布帕在手上。   她拿布帕时, 特意与瘫在内隔间床上的胡若雪对视一眼。   胡若雪脸上挂着又好笑、又好气的蛋疼表情, 挣扎着朝董慧比了个大拇指。   扯别的就算了……燕红摔断腿?逗谁玩呢!   那小姑娘背着个人都能在草上飞!   趁着老汉家里没人,来鬼扯这种借口把慧娘子喊走, 就算是愣头愣脑的胡若雪,都猜得出外面那个说话的人在玩什么鬼把戏。   见董慧这配合的态度,胡若雪也算是明白董慧为啥会留下来陪着她了……这姐姐搁这放着长线呢!   董慧朝胡若雪挤了挤眼睛, 脸上又切换成一脸的担忧牵挂,匆匆出门去。   就董慧进门拿布帕这么会儿的功夫,农妇已经连连回头看了身后好几回,大约是生怕早先被骗走的大儿媳意识到什么, 提前返了回来拆穿她。   董慧拿了布帕出来, 这农妇便连声描述着“面色黑黑小孩摔断腿”的惨状, 催促着董慧一路往外走。   “哎呀, 这小红,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董慧一面嘴上焦急地轻声责怪着,一面提着裙子下摆跟着农妇走。   转眼间, 这两人便奔出了小庄村,跑到村外僻静处。   周围没了人家, 先前还只是领着董慧跑的农妇态度忽然强势起来,一把抓着董慧手腕, 嘴里说着“再快些、慢了赶不及”, 扯着董慧跑得飞快。   董慧神色微变。   倒不是怕农妇这忽然强势起来的态度, 而是……担心农妇发现她的体温异常。   虽然她的阴气被燕红输入的阳气中和了不少,但毕竟人鬼有别,她的手摸起来和活人可不是一回事。   万幸,农妇怕她察觉不对了会跑,抓的不是她的手、而是她的手腕;隔了层衣物布料,再加上农妇本身做贼心虚、正处于精神紧绷状态,一时间倒还没发现不对。   董慧连忙故意做出跟不上对方速度的样儿,跑得跌跌撞撞,又不住说些“在哪啊”、“怎么还没见人”之类的话让农妇疲于应付,无暇分心它顾。   各怀鬼胎的一人一鬼,就这么互相糊弄着跑到马陵山下。   奸计得逞的农妇图穷匕见,再懒得与董慧多话些什么,常年干农活练出来的强壮手臂冷不防箍住了董慧肩膀,一条湿漉漉的、气味冲鼻的棉手帕朝董慧脸上捂来。   董慧装模作样挣扎了下,便装成中了招,眼睛一翻昏死过去。   “小娘皮子,废话恁多!”   农妇骂骂咧咧了句,将浸透了药汁的棉手帕小心收进羊皮制成的囊袋里,又将董慧扛到肩膀上。   董慧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瞄了眼农妇那双健步如飞的大脚。   如她这种厉鬼,“体重”可轻如鸿毛,也可重若千斤,亦可保持生前重量。   连体重过百的成年妇女都能如此轻易地带走……看来老汉家那个名叫六娘的小丫头,就是这农妇弄走的没错了。   六娘“走丢”时,老汉一家并未对外说过,只说是去外婆家走亲戚了,找回了六娘,也是马不停蹄便送到了外家去;毕竟六娘是能让一家人飞上枝头的“盼头”,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名声上都不能有半点闪失。   也正因如此,哪怕燕红等人不曾特意要求老汉一家为她们身份来历保密,老汉一家也自会噤口不言,绝不会大张旗鼓宣扬有“仙子”到他们家借住。   这农妇估计也颇费了不少心思才偷走六娘,却不料莫名其妙被人截了胡,难怪会这般气急败坏,这就忍不住再次动手。   “不是上山……这是要把我弄到哪去呢?”   董慧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四周。   农妇把她骗到远离村子的马陵山下才动手,估计是担心她好歹是个成年妇人,一时间没控制住了会吵吵嚷嚷,惊动了旁人。   得了手,这农妇却并没有扛着她上山,而是钻进了树林子里……这是吃一堑长一智,担心夜长梦多,要立时将她出手?   董慧正暗暗琢磨期间,农妇扛着她出了树林,来到一处偏僻小路上。   路边停了辆骡子拉的、无顶棚的马车,有个身形瘦长、满脸皱纹的汉子等在车旁。   “得手了?”   高瘦汉子见农妇奔近,立即熟练地从马车里掏了个大大的布口袋出来,与满头大汗的妇人一同将董慧罩进布袋内,抬到马车上放下,又拢了拢车上装的干草料、将布袋严严实实地遮挡起来。   “这小娘皮好生俊俏,老婆子,这是你从哪弄来的红货?”   “废话恁多,赶你的车!”   躺在车里的董慧,露出个娴静笑容。   还真没猜错,老惯犯了。   窸窸窣窣间,董慧感觉车身前端沉了沉,似乎是贼婆贼汉两个都上了车。   一声鞭响,骡子拉的车便动了起来。   四周极其安静,除了车轮滚动声、马车车架摇晃时发出的声响和那对贼公母不时低声私语几句,便在没有其它动静。   过了一阵,马车车身震颤得不那么厉害了,似乎是从小路驶到了较为平整些的官道上,周围也渐渐出现人声。   “闫老三,这是去县上呢?”   “诶,给县上的人家送草料呢。”   安安分分躺在草料堆下的董慧,心头一动。   县上……怀源县?   他两个去送草料的人家……会是老汉说过的,十四年前丢了个大娘子和小女儿的人家吗?   这是巧合,还是有什么关联在里面?   原本只是想在打拐一事上做点儿贡献、让小红高兴高兴的董慧,顿时有些小激动。   “等等,不能心急,还不确定收草料的就是那个汪大官人呢。”胡思乱想一通,董慧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要是先入为主弄错了对象,没帮上忙反倒拖了后腿,那就不妙了……”   她自己如今是厉鬼之身。   燕红信任她,才会连在自己家里都任由她自由行动,董慧决不能容许这份信任出现危机。   冷静下来琢磨了会儿,董慧便发现自己果然有些想当然:十四年前走丢了大娘子的汪大官人家就有权有势到能派出管家家丁四处找人,十四年后,汪大官人家怎么会连草料都要乡民来送?他们家的家生仆人呢?   在这种阶级固化的封建时代,地方上的豪强可没那么容易没落。   董慧索性放空下来,什么都不想,静观事态发展。   不知过了多久,董慧明显感觉到马车驶下了官道,驶进了一条更为颠簸些的小路上。   干草料震颤摩擦了一阵又平稳下来,车轱辘转动声变得清明了些,似乎是从颠婆的土路上驶到铺了石板的路面上。   车身停下,董慧便听到个陌生的、不属于那对贼公母的声音从略远些的地方响起:“闫老三,闫婆子,这趟拉来了什么?我可丑话说在前头,像前次那种倒赔钱的货色,我这里可是不收的。”   “放心吧,老婆子这回拉来的绝对是红货!”闫婆子中气十足地应了一声,跳下马车,几下扒拉开草料,把草堆里的布袋扛了起来。   董慧感觉到自己被扛着往某处走,先前那道陌生的声音似乎更近了一些:“哪次来不是这般说,可没见你送来过几回红货。”   赶车的贼汉子声音从后面响起:“您这回且放宽心,这回真是红货,真真儿的。”   陌生的声音“嘿”了一声,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董慧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硬邦邦的地面上,蒙着她的布袋子被人拉开。   接着,她便听到倒吸气的声音。   “好个标致的小娘子,闫老三,闫婆子,你两个这回可是干了票大的!这是从哪弄来的?要是跟脚太麻烦,我这里可不敢收。”那陌生声音在极近处响起,董慧能感到有热气几乎喷到她脸上来。   “扯你娘的蛋呢,还有你丘老大不敢收的货?”闫婆子鄙夷地道,“闲话少说,这小娘皮是外地来的,闹不出什么麻烦来。”   “外地来的?那还差不多……”   几个人说着话,渐渐远去,待一连串的关门、锁门声后,再无动静。   董慧耐心等到周边安静下来,才将眼睛睁开。   她被关在了个没有窗户的狭小棚屋内,身下草草铺着张席子,地面是夯实的泥地,四周是粗糙的木墙。   董慧飘到从外面锁死的木门前,透过门缝往外看。   细长的门缝外,只能看到庭院的某个角落……从那院墙的规格看,不像是一般人家。   至少不会是农家的院子——没哪个农家的院墙会去刷腻子、涂白石灰,墙面转角处还做了飞檐。   董慧想了想,身体往上浮空。   脑袋上半截从棚屋屋顶上“透”了出去,视野顿时就好多了。   入目是一座颇具规格的大宅院,看着比董慧跟燕红去过的北山镇顾大老爷家还有排场些。   就是……略微破落了些,仿佛已经荒废了有些时日了。   庭院里除了常有人经过的地方,其它地方的野草都有半人多高。   除关着她的棚屋外,这后院里还有六、七座与宅院本身风格不符、像是后来加盖的简陋木棚。   出庭院的拱门处,绑了她的闫婆子,接应闫婆子的闫老三,和一个面生的、看着像是个富家翁的中年胖子,正唾沫横飞地争执着什么。   似乎是在商议她的价钱。   “这个‘丘老大’……就是买家?”   只半截脑袋透出棚屋顶的董慧,微微偏头。   这可跟她想的不一样……拐子的老巢只有一个人?   董慧缩回棚屋内,又从与庭院拱门相反的方向穿墙而出、飘出棚屋,飘向离她最近的木棚。   木棚里也是与关她的棚屋相同的格局,地上就铺了张草席,但里面没关着人。   董慧连续穿过几间棚屋,都没看见人。   “不对,这里似乎也是中转的地方,被带来这里的人很快就会被转移去它处。”   董慧微微眯起眼睛。   这就还不行了……还不能放任杀意。   董慧控制住灵魂深处沸腾的冲动,悄悄飘回关她的棚屋顶上蹲下,静静盯着拱门处讲价的两男一女。   足足讲价了半刻钟,那三人才达成共识,丘老大摸出个略有些压手的钱袋子来,一脸晦气地扔给闫老三两口子。   闫姓的公母喜笑颜开,当即与丘老大辞行,驾着骡车走人。   丘老大送走闫姓的公母,也没在这座破败宅院里多停留,匆匆牵出匹老马,打马往怀源县方向行去。   董慧往丘老大的去处看了两眼,悄无声息飘飞起来,往远去的骡车追去。   这座荒废宅院地处偏僻,周围并无人家,路面也年久失修,骡车行得不快,很快便被董慧追上。   闫老三和闫婆子只顾着争吵卖人的银钱谁多拿谁少拿,并没看见后头有个厉鬼追来。   直到董慧狞笑着一手一个抓住这两人衣领子、将这对公母甩下车去,这对惯犯才扯着嗓子鬼吼鬼叫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难得能肆意放纵本性的厉鬼可不比燕小红手软多少,狂笑着将两人身上抓出道道血痕,直将这对公母身上衣物都抓成布条儿了才停手。   接着,意犹未尽的董慧将遍体鳞伤的两人堵住嘴、捆住了手脚丢进路边草丛,又将骡马车也牵到路边林子里栓上,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废弃荒宅飘去。   飘出几步,她又倒回去,将闫婆子身上的钱袋子拿走。   小红都知道搜刮战利品呢,她可不能给小红丢人。   飘回荒宅,董慧继续去关她的棚屋顶上蹲着,耐心地等待那个丘老大。   这一等,就等了一个多时辰。   打马离开的丘老大骑着同一匹马回来了,与他一道来的还有一辆马车。   正经用驽马拉着的、有顶棚、能坐人的马车。   驾车的是个青衣小帽、作大户人家家丁打扮的年轻小伙。   这一骑一车直绕到荒宅后门处才停下,董慧将大半个身体“潜”下棚屋中、只露小半个脑袋看过去,并没见车上下来什么人,只看见那个驾车的家丁与下了马的丘老大一同走进庭院里来。   董慧略想了想,没有贸然动手,飘回草席上躺着不动。   没多会儿,丘老大拿钥匙开了门,领着那家丁进得棚屋来。   “居然是这样上等的红货,卖去楼子里属实是可惜了。”   董慧听到那个看着像是个青涩大学生的家丁,如此“老道”地评价她。   “我就说吧,要不我怎么急急忙忙地去找你?就是不想浪费了。”丘老大得意地道。   “虽是好货色,也得先送去老张那边教一教规矩。能教得乖自然好说,要是教不乖,那送出去就是害了你我。”老道的年轻家丁如此说着,上前一步扛起董慧。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丘老大连声道,态度比起对着闫姓公母时不知客套了多少。   董慧一动不动,任由那年轻家丁将她扛出庭院,塞进马车里。   马车行驶起来,董慧便立即从车底飘出,飞回庭院内。   刚把她转手卖掉的丘老大,正在锁木棚的门。   董慧从后方将丘老大扑进木棚里,狞笑着将这个富态的二道贩子抓成重伤,反锁在棚屋内,这才调过头,去追那辆马车。 第146章   怀源县, 马蹄街,燕红、燕赤霞、关歌行三人,正并排行走在这条有上百年历史的老石板街道上。   一道二女的组合有些古怪, 尤其关歌行长得端正秀丽,很是吸引路人侧目,但三人皆不在意。   “跟我想的有点不一样呢, 我以为清修的妖怪是藏在深山里修炼的, 没想到会跑到俗世里来。”燕红张望着四周,好奇地道, “燕师兄, 这是不是就叫做‘红尘炼心’?”   “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说词。”燕赤霞好笑地道, “若历练红尘就能炼心, 那我辈修者还修道修业做什么?”   “呃……我看话本小说里是这么说的, 白蛇传啊,红楼梦什么的。”燕红咽了口唾沫。   燕赤霞笑着摇头:“不过是小说家胡编乱造的说法罢了,当不得真, 他们说的红尘可不是凡尘俗世材米油盐, 而是添香红袖知己红颜;不是视女子如玩物, 就是视女子如败人修行的红粉骷髅。这般所谓修行,能寿终正寝已算不错, 还指望能修出个什么道来?燕师妹你莫要去信这些歪理邪说。”   燕红还没有太大反应, 旁边的关歌行听得一愣一愣的。   “那个……燕道长, 你们修道中人还懂这些的啊?”关歌行好奇地道。   “只是痴长年岁却不通世故人情,那修出来的叫个什么,木头疙瘩吗?”燕赤霞更觉好笑, 道, “我辈中人虽没有什么红尘炼心的说法, 与山民往来、下山走动也是常有的事,人世间各种痴缠嗔怨、爱恨情仇,也需知其然,知其所以然。”   关歌行大受震撼,震惊地道:“你们居然还研究人性的啊?!”   “这是自然,若连人性都勘不破、照不明,又何来勘破天机逆天而行修业成道的说法?”燕赤霞坦然地道,“所谓太上忘情,意为忘情而至公,可不是要人修成个不懂情理不通情义、无情无性的破木头。”   关歌行呆了会儿,忽然咬牙切齿起来:“卧槽——那些仙侠小说果然不靠谱!我就说哪有活个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的仙君神女还能跟完全没见过世面似的,见着个凡人、听几句情话、送几个小礼物小点心就能被迷得颠三倒四死去活来,离大谱!”   燕赤霞面露困惑:“……哈?”   “当我没说。”关歌行连忙捂住嘴。   说话间,三人走到了一家挂着老字号招牌的药铺前。   “马蹄街水井巷三十三号,应当是此处了。”燕赤霞打量了下门牌,掀起店门口帘布、当先走进店内,“伙计可在?”   “在的在的,客官是要配药房还是单买药材?”厚实方木架柜台后,一个戴着小帽、穿着身靛青短打的伙计冒头出来。   “倒不配药,请通报一声掌柜的,就说马陵山的故友来拜访了。”燕赤霞道。   伙计一愣,视线余光扫过跟着燕赤霞进店的燕红、关歌行两人,在燕红身上略略多停留了下,便立即满脸堆笑、快步从柜台后绕出来:“原来是掌柜的故友来访,快快请进。”   燕赤霞笑着抬手示意伙计领路。   进了药铺后堂天井,燕赤霞便冲伙计道:“小友这身玲珑骨修得倒是不错,假以时日,不愁不成金丹正果。”   “哎唷,小的多谢道长吉言了。”伙计喜得眉开眼笑,愈发热情地朝天井内指路,道,“掌柜就在楼内,道长自便就是,小的还要招呼着前面,就不陪几位进去了。”   “无妨。”燕赤霞客气了句,一撩道袍下摆便自行往小楼走去。   燕红看了眼欢喜得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伙计,好奇地道:“燕师兄,什么是玲珑骨?”   “骨相境界第三层,与我人族修士筑基同境。”燕赤霞随口道,“骨相就是鬼修中的白骨精。”   燕红&关歌行:“……”   “鬼修士与我人修同源,所不同者无非是生前或是死后入我道门。大道万千,殊途同归,不必过分在意。”燕赤霞道。   “嗯嗯,我晓得,我不会用有色眼光去看他们的。”燕红想起董慧,立即坚定地点头。   关歌行也艰难地点头附和。   三人上了二楼,便见楼内有个长得特别仙风道骨的老头儿盘腿坐在各色药材堆成的小山前,正仔仔细细地挑拣着炮制好的药物。   在这老头儿身后,有无人碰触的磨石缓缓自转,又有无人踩动的滚轮欢快地在石槽里往复滚动,还有十几个无人看管的大小药舀自个儿在那上下敲打、研磨药材……   老头儿望见有人进得楼来,先是一惊,随即大喜,忙不迭跳起身,绕过药材小山往三人迎来:“竟然是燕道友来了!”   “仇道友,燕某来叨扰了。”燕赤霞抱拳一礼,便笑着侧身介绍道,“燕师妹,关师妹,这位是马陵山的修士,仇永安仇道友。仇道友,这位是与我同宗的小师妹,姓燕名红,这一位是我燕师妹的师姐,关道友。”   燕红、关歌行两个躬身行礼,皆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比燕赤霞还有仙人气质的妖修。   仇永安也跟那个看店的伙计一样视线在燕红身上多停留了会儿,态度便愈发亲近起来,笑呵呵地招呼道:“此地杂物太多,几位还请随我下楼。”   到了楼下坐定,相互客套几句,仇永安直率地道:“燕道友此来,可是有用得着老道之处?”   “燕某确实有求而来。”燕赤霞正色道,“仇道友,是否考虑过召集彭城同道修士,夺回马陵山道场?”   仇永安摸胡子的动作顿时一顿,下垂的眼睛也瞪大了。   “燕道友,怎会忽地忽发此奇想?”呆了会儿,仇永安才像是找回了魂,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   “并非突发奇想,而是道之所在,义之所当。”燕赤霞沉声道,“燕某于马陵山探查数日有余,那猛虎妖王委实罪孽深重,恶行累累,罄竹难书。若燕某置若未闻,岂非毁我道心,绝我道机?故此,燕某方才来叨扰道友,又有此不情之请。”   仇永安默默放下茶杯,起身朝燕赤霞行了个大礼。   燕赤霞一惊,连忙把他扶起:“仇道友,这却是作何?”   仇永安抬起头来,悲愤道:“小老儿替马陵山万千生灵,谢燕道友古道热肠。只是、只是那妖王势大力强,这百余年来,我等已尝试数次讨伐未果,反倒白白葬送了数位同道性命……小老儿虽心有不甘,却也不能坐视道友以身犯险,此事,便算了罢!”   “老丈……老前辈,且安心,燕师兄没那么容易死的。”燕红连忙插嘴道,“我才刚去过那猛虎妖王的大寨里转过一回,你看,我也是安安生生的出来了,那班妖怪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的。”   仇永安本欲呵斥燕红莫要胡话,听她说她去过猛虎妖寨,顿时呆住。   燕红以为他不信,连忙把那虎头妖怪的形貌、高矮一通描述,又数出好几个她在宴会上见过的大妖;末了,还把老狼妖的皮抖出来亮相,证明她不仅去过妖寨,还成功骗了个老妖出来干掉。   前边儿仇永安都半信半疑,燕红把老狼皮一拿出来,仇永安立马就信了。   这个山羊成精的老妖修拿手摸了摸血丝未干的狼皮,激动得眉毛胡子都在颤抖,一迭声地叫好:“这老狗竟被剥了皮,落了个死无全尸下场……好好好,做得好,这老狗活该有此下场——甚好,甚好!”   燕赤霞:“……”   ……难道他干掉那妖王手下干将时,也应该学着燕师妹一般留点“物证”才对的?   信了燕赤霞三人有与那猛虎妖王一战的实力,仇永安便一改前态、变得积极起来,主动道:“自马陵山道场被夺,我等便不得不分散彭城各处。与我同在这怀源县清修的尚有两位道友,不过皆不在县城中,我这便让我那弟子出门一趟,去将人请来。这两位道友中有一位是禽类跟脚,可御万鸟,有她来了,邀约其他同道便简单了。”   燕赤霞、燕红二人对视一线,两人心底都松了口气……有本地妖修帮忙找人,可比他们自个儿无头苍蝇般乱窜有效得多。   修出玲珑骨的白骨精徒弟关了药铺出去找人,仇永安也没闲着,提笔就开始写信——让会御鸟的妖修送出去召集同道的信。   于是,燕红便见识到了这位山羊成精的妖修是如何一个人御使那么多工具、加工那般多的药材的——仇永安扯了根胡子缠到毛笔上,那毛笔便能无需人手握着亦能在纸上笔走龙蛇,一次性能写出好几封信来。   燕红看得惊奇,忍不住道:“仇前辈,你的胡子够用吗?时间长了会不会来不及长新的出来?”   仇永安:“……我这胡须是我道体的一部分,用完了能收回接上的。”   “哦——”燕红羡慕地道,“这还真方便。”   仇永安困惑地看着她,都忘记继续往毛笔上缠胡须了。   燕赤霞看不下去,捂脸道:“仇道友,我这师妹不是什么修出血肉人身的积年老鬼……她刚过及笄之年。”   仇永安:“?!”   燕红这才想起她身上阴气容易被妖修误会,忙解释道:“其实我修的是鬼仙道的通灵者,我身上的阴气是用功德转化的。”   仇永安手一抖,扯下来好大一把胡须,脸上的震惊更夸张了。   燕红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直到反应过来的仇永安把多扯下来的胡须“接”回下巴上才松了口气。   燕赤霞实是有些怕燕红继续丢人,接过话头道:“先前遇着仇道友时,燕某倒是有一事忘了请教。”   “请说。”仇永安艰难地将视线从燕红身上移开。   “道友可知,这‘马陵山狐女’的传闻,是从何处传出的?”燕赤霞道。   仇永安一愣,奇怪地道:“这不是读书人编的故事吗,怎地,还是真的不成?”   燕赤霞也愣住了。   “还真是假的?”燕红忍不住道。   “听来就像是假的吧,修出人身的狐女好端端的跑去徐州城里与一位官场失意的举人做小妾,哪个道友做得出这等事来?”仇永安哭笑不得地道,“若说有个修业有成的人族女修好好儿的大道不证,去哪个官宦人家后宅里养儿育女,你们听了也不会当真。”   “嗯……等等啊。”关歌行憋了半天,忍不住插嘴道,“那个,老道长,我们在马陵山那边的村子里听说的版本是……十几年前怀源县有个大官人家的娘子和闺女被狐狸掳走了,然后是去年徐州城的举人小妾被掳走——”   “汪大官人家这事儿我倒是知道的,那时老道已经在此地开药材铺了,与他家也算有些生意往来。”仇永安愈发哭笑不得,接口道,“他家大娘子那事,我倒也晓得一些,其实不是走丢,是看不上汪大官人,留了封和离书,带着嫁妆领着陪嫁的家丁丫头回苏州去了。”   关歌行&燕红&燕赤霞:“?!”   “那大娘子是苏州大户人家出来的,走的时候阵仗大着呢,这条街上看到的老街坊其实不少。”仇永安说起这事儿也有些好笑,道,“汪大官人怕丢人,才急急忙忙折腾出更大阵仗,四下宣扬那对母女是在山里走丢的——大娘子娘家强势,大官人不敢浑说,若不然,外面传的就会是大娘子跟人私奔去了。”   关歌行&燕红&燕赤霞:“……”   三人对视一眼,轻重不等地叹了口气……   传言牵强附会、怎么耸人听闻怎么来,险些把他们全带到沟里去。   “那大官人本来就是在徐州城里药房开不下去、被挤兑得只能回怀源县来,大娘子带着嫁妆一走,他连祖宅都卖了也没把生意撑下去,前些年已经灰溜溜的去北边关外了。”仇永安一摊手,道:“至于徐州城里那桩事,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你们听乡民传的是狐狸掳人,在徐州城里最早传的可不是这个。”   “是‘狐狸抢亲’,对吧?”燕赤霞皱眉道,“燕某先前经徐州来此,在徐州听到的便是这个。”   “这个也不是最早的说法,最早的是我刚才说的那个……”仇永安一言难尽地道,“有狐女趁夜而来,与官场失意的举人自荐枕席,甘为婢妾——去年中秋之前,从徐州城那边传来的说法都是这个。”   燕赤霞:“……”   这……也难怪身为妖修的仇永安会认为这绝对是读书人编出来的,他听着都不像样。   “到去年中秋之后,就莫名其妙变成了什么狐狸抢亲了。”仇永安脸上表情更加一言难尽,摇头道,“要我说啊,要么就全是读书人空口白话编的,要么就是那举人不知从哪觅来了个美妾,又没保住,让那美妾被大妇害死,便编些鬼话试图蒙混过去,免得被人嘲笑后宅不宁。”   燕红心头一跳,扭头去看燕赤霞。   燕赤霞也正往她看来,脸色与她一般凝重。   燕氏兄妹又齐齐望向关歌行,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位试炼者也是与他俩如出一辙的反应。   三人互相交换个视线,各自心里都有了底。   任务要求解开的“马陵山狐女”之谜,看来是要着落到那“美妾”身上了。   另一边,一辆驽马拉的马车刚刚从怀源县东门门墙洞驶进县内。   驾车的青衣小帽家丁熟门熟路地将马车驶到士林路,在一座小院前停下。   在车里玩指甲的董慧感觉到车身停稳,立即躺平到地上去。   过了会儿,那青衣小帽的家丁拉开车门跳上车,收紧套着董慧大半截身体的布袋子,再将董慧扛到肩头上。   被扛进小院时,整个鬼被装在布袋里的董慧,心情略有些小纠结。   小红的位置离她好近呢……   她是先把这帮拐子一网打尽了再去找她好呢,还是先把这帮拐子都车翻了再给小红个惊喜好呢…… 第147章   马蹄街水井巷, 老字号药铺后堂小楼内。   为确认“狐女”是否确有其事,燕赤霞再次问道:“仇道友,马陵山一代, 彭城旧地,又或是两浙这一路,有无跟脚为狐的道友?”   仇永安点头道:“要说有,也是有的,旧年鹞仙王仍居马陵山共主时,仙王座下妖将中,有一位修出六尾的老狐,人皆称他六尾居士。”   鹞仙王,是马陵山上一位妖王,据说是位周朝时就得了道的地仙,猛禽跟脚、神通广大。   亦是因这位鹞仙王神通早已超乎常理之故,即使是仇山羊这种成精多年的本地老妖, 也说不准这位地仙究竟是兵解转世,还是远去海外了。   燕赤霞眼睛一亮, 忙道:“这位六尾道友, 如今何在?”   “正在徐州城中,他虽不常与我等打交道, 但亦恨极了那班贼子, 收到了信,定会赶来与我等汇合。”   介绍完, 仇永安又补充道:“六尾道友乃是公狐得道,他早年有过奇遇, 得一道子(道家弟子)口封人身、助他化得道体, 之后便拜入了那道子门下, 修的是道门正教,持戒守身,未曾繁衍子女,你们打听的狐女,与六尾道友估计是扯不上什么干系。”   燕红忍不住道:“咦……成道的狐狸这么少的吗?苏北这么大的地方就一个?”   仇永安既然知道她只是个刚及笄的少女,自然不会计较太多,笑着解释道:“小燕道友有所不知,如我等这般天生天养自然衍化的灵物,本就是夺天地气运而生,一地一族能出得一个,已经是了不得了。除非是传说中的狐丘圣地、蓬莱圣山这种灵山宝地,又或是得道的道友将修为分予后辈,不然是见不着同跟脚的灵物扎堆的。”   燕红不确定地道:“呃……那我在猛虎妖寨看到的那些披毛戴角的小妖算是……?”   “那等连道体都不曾化出的蠢物,休要与我等并提!”仇永安忽然生气起来。   燕红:“……”   燕赤霞咳了一声,尴尬地从旁补充道:“燕师妹,人乃天生道体,得一抹灵性便可修行。如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则须化出人身道体方可算得入道。”   又暗暗冲燕红挤眼睛,让她少说几句——人族才分大妖小妖,妖修却重视化形与否,也怪得他没有想起提前与燕红说个明白。   燕红连忙装乖巧,连连点头:“哦哦,我懂了。”   虽然没看懂燕赤霞的眼色,但想到在猛虎妖寨时那些大妖之间的微妙关系,燕红也能想通——果然妖怪间是有鄙视链的,化形的和没化形的不能放一块说,会得罪人。   仇永安见她确实不懂,倒也没继续追究,只继续道:“我等化形不易,就算是那等一方气运被恶业所污之处,也断不会像读书人臆想的故事那般,一窝窝的狐狸精跑出来祸害世人。”   燕红若有所思地点头,当初金华府北郊事件时,看到的鬼倒是蛮多的,妖怪就真没几个,那树姥姥只得一棵,给她剥了皮的老黄狐也只得一条。   “这般说来,‘狐女’一事便可断定为人为了。”燕赤霞总结道,转向燕红、关歌行二人,“既然这传言最早自徐州城传出,待马陵山事了,我们就去一趟徐州城吧。”   燕红、关歌行两个自是没有意见。   仇永安有些奇怪他们怎么抓着个狐女传言不放,但也没探究太多,这便为三人细细介绍起他能联络到的正道妖修来。   四人围坐茶炉细数妖修时,与这间老字号药铺只隔着一条河、两条小路的士林路,闹中取静、清静幽深的独门小院中,位于后院的库房内,董慧正悬浮半空,用她那双纤纤玉手紧扣着个虬髯大汉的脑袋,“碰、碰”地往房梁上撞。   那双指尖冒出了寸许长指甲、惨白若纸的玉手极其有力,大汉奋力挣扎不得,反倒被那狰狞的长甲扣进血肉更深,未被撞击到的头皮、面颊,亦渗出不少鲜血来。   连续撞击数下,被紧扣着脑袋的大汉双臂软软下垂,再不动弹。   董慧一手提着这大汉脖子,另一手扯下大汉腰带、甩到房梁上,在灵活飞舞的头发协助下单手打了个死结,将生息渐无的大汉脖子套了进去。   挂好人,董慧往后飘出两步,欣赏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地略略点头。   “好的,那么……下一位。”   从天窗飘出库房,董慧避开路上仆人,沿着房檐不紧不慢地飘向西耳房。   她出来时,那个将她送来的青衣小帽家丁刚拿着钱袋子从耳房内走出,正顺着游廊往外走。   董慧将身形隐入游廊飞檐下,静静地、耐心地跟着青衣家丁。   到这家丁走出中庭、四下无人了,董慧才扑上前去,一手捏着这家丁的口鼻、一手从后抱住了这家丁的两条胳臂,拉着他腾空飞起。   家丁骇得亡魂大冒,奋力蹬腿。   奈何……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白日里没事儿时就抬头看天的习惯,这家丁再挣扎也毫无作用,被董慧托着越过院中洒扫仆人头顶,从天窗送进后院库房。   “凌空飞行”本来就把这家丁吓得不轻,再看清库房中情形,家丁险些没有当场晕过去。   离地一丈半高的房梁上,竟排排挂了两个人!   挂上去的这两人,还都是家丁的熟人。   董慧可不管这人心中所想,径直把人托到房梁前,腾出只手来扯下他腰带,便往房梁上甩。   “饶、饶命!大侠、大仙,饶命则个,小的、小的给您磕头,立长生牌……”   被董慧从后面抱着的家丁眼见漫天飞舞的头发竟然会娴熟地系死结,三魂七魄都吓飞了大半,嘴巴能活动了也喊不出求救来,只磕磕巴巴地求饶。   “嘻嘻……”   家丁听到耳畔响起女子嬉笑声,又有阴冷至极的气息喷到他耳后,冻得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   不等这家丁回过头,他脑袋便被股蛮力摁着,套进绑好的套索内。   原本他拼命挣也挣不开的、那条紧箍着他的手臂,亦在此时松开。   “救……命……”   家丁顾不上其它,双手死死抓住吊住他脑袋的套索,拼了命地摆动身躯、蹬舞双腿。   裤子垮落到膝盖上,又滑到脚踝上。   挣扎中,吊着家丁的腰带缓缓打了个转。   临死前的家丁,终于看到是何人将他置于如此境地。   飘在半空、视线与他平行的董慧正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似乎正期待着他能坚持多久。   “要不是你,姐姐还找不到这一处拐子窝点呢,就让你死痛快点好了。”对上家丁视线,董慧体贴地一笑。   “……!!”   家丁更加奋力挣扎,原本还有几分清秀的面目憋得狰狞若鬼,指甲将自己的脖子抓出道道血痕了也浑然不觉。   很遗憾,这个大约在某个大户人家混得还算体面的家丁并没有学过杂耍,也委实无法靠几根手指就吊住全身体重;拼命与脖子上的套索抗争了数十秒、将那条腰带抓出数道脱丝后,手上力气一泄、体重拉断颈骨,眼睛一闭便当场了账。   董慧耐心地等到他断气,方才从他怀里掏出那个钱袋子,又悄无声息地从天窗飘了出去。   这座藏于闹市之中的二进小院,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很普通,守门的是个老眼昏花、说话漏风的老门子,外院只有个十三、四岁的童子在喂马;进了二门,所见的洒扫仆人、浆洗仆妇,也都平常得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这院子的主人张姓,徐州府人,常年在怀源县做皮毛生意,与四邻街坊相处和睦,本地人见了多要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张员外”。   如果是燕红、燕赤霞几个在街头与人打听县上有什么可疑人家,张员外绝不会出现在任何路人口中——这位员外可从来不做什么违法的勾当,连跟人脸红都少有。   但被扛进这座宅院、还被那虬髯大汉关进库房的董慧,就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人人称善的张员外了……   董慧穿墙闯进书房时,年过五旬的张员外正与亲信的老仆低声商量着新来的“红货”教乖了送到何处去合适。   董慧咯咯地笑着,一手一个,将这对主仆的脑袋重重磕到书桌上。   “我还以为只是主家犯事,仆佣无辜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董慧笑着将两人提起,从窗口飞出。   再度从天窗进了库房,望见横梁上那三具排排挂着的尸体,年老体虚的老仆当场晕死过去。   张员外不愧是主事人,到这当口居然还能冷静下来,极力忍着恐惧、貌似镇定地试图说服厉鬼:“冤、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曾见过小姐,是否、是否有什么误会在?”   董慧眼珠一转,索性把他扔地上,麻利地将老仆挂到梁上与家丁做了邻居,又飘到地面来,饶有兴致地对面色镇定、实则站都站不起来的张员外道:“你我之间确实没有冤仇。”   张员外“咕噜”一声咽了口唾沫,强做镇定道:“小姐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必肝脑涂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吧,那我先问你几个问题,看你是不是真像你说的这么愿意配合。”董慧柔柔地一笑,抬手朝上一指,道,“那个家丁将我带来此地,嘴上说是交给你‘教乖’,实则是把我卖给了你……像这样从别的拐子手里接手人的事儿,你不是头一次做吧?”   张员外本能地想否认、想咬死自个儿这是鬼迷了心窍第一次做这事,脑子里闪过面前女鬼二话不说吊死老仆的画面,终究没敢嘴硬,咬牙点头承认。   董慧微微一笑,道:“我刚才去旁边的柴房看过了,那里面还关着个女子。你家的下人拎我关进来时,也半点不见做亏心事儿时的紧张,显然是早就习惯了。”   张员外脑门上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手脚也忍不住颤抖起来……一念之差,他差点就要被挂起来了。   给了个下马威,接下来的盘问便简单了许多。   这张员外对怀源县人口称的皮毛商人是假,他真正操持的行当是……牙人。   为徐州府大户人家介绍、买卖仆妇、健仆、丫鬟书童、家丁小厮的私牙。   经他手卖出去的人丁倒不全是拐来,大部分还是活不下去的人自卖自身,或是父母亲属卖出。   而这,还属于“合法”营生——这年头,官员花个几两银子买个小儿做书童,只要契纸上写明了是认来的义子,便连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不“合法”的部分么,就是董慧,以及小庄村那老汉家里飞出来的金凤凰六娘所遭遇之事了:自民间寻觅天生姿色的民女,卖与有贿赂需求的豪商。   张员外从不与闫姓公母那类一手拐子、或是丘老大这种二道贩子直接接触,而是刻意培养出如青衣家丁那种“中间人”来从中过一道手;既省去了亲自“鉴定”民女姿色的功夫,又少了许多暴露风险。   若是出了什么纰漏,引来公门中人调查此事,遭殃的也往往是闫姓公母那种直接下手的拐子、或是丘老大那种二道贩子;待查到青衣家丁这一步时,张员外收拾细软跑到外省去的时间都够够的了。   董慧单手托腮,听张员外磕磕巴巴、满头冷汗地将个中细节一一道来,神色颇有些古怪。   张员外停下来擦冷汗,董慧悄悄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哇哦,刷新了我的世界观……”   听到拐卖人口,来自现代位面的董慧难免会联想到新闻上常见的拐卖村去。   显然,古代的拐卖,跟现代还真不是一回事——至少在收买人口这个环节上没乡村什么事。   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毕竟古代社会,层层压迫的末端就是农民。   干着最沉重的农活,负荷着各种税收,每年还要应付地方官摊派下来的徭役;在这个时代,大部分农民连保证自己活下去都要拼尽全力,是没有余力去死磕什么“老X家决不能绝后”的。   就算是小有薄产的富农,从牙关里硬抠出几个银钱来“典妾”生子或是养个童养媳,也就是极限了。   享受到时代进步的红利、得到工业进步的反哺,肩膀上的大山不那么重、至少在生存上的压力与古代农民不可同日而语了,才可能有余力去执着于传宗接代、去坚持所谓的“传统传承、祖宗规矩”,去变成压迫他们祖先的人那样可憎的嘴脸,将暴力、私欲加诸于陌生人。 第148章   未时将过(下午三点), 药铺伙计牵着辆驴车停在侧门前。   用竹片搭了个简陋车棚的驴车上下来了位鸡皮鹤发、杵着根龙头拐杖的老妇,不用伙计上来搀扶便大步踏进药铺侧门内,中气十足地朝小楼方向喊:“老仇、仇山羊!”   仇永安从楼内出来, 笑着走下台阶相迎, 道:“鹰婆子,有外人在呢, 给小老儿留些颜面。”   “莫说闲的, 是哪个贵客能说服你这老顽固, 竟主动出头来召集我等了?”老妇也快步走向小楼,却没搭理仇永安,只好奇地往他身后张望。   燕赤霞、燕红、关歌行三个正好从房内出来, 齐齐朝老妇人拱手见礼。   老妇望见燕赤霞便是一惊,态度顿时端正了不少, 客气地躬身还礼:“原来是位玄门道友,老妇人失礼了。”   这位鹰婆婆一身朴素布衣, 雪白鬓发只用一根木簪草草盘在脑后,看着只像是个寻常的农家老妇,一身血气却十分旺盛, 站在丈许外,都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生机扑面而来。   “老身曾拜在佛子(佛家弟子)座下修行,早年恩师在时, 曾携老身往临安灵隐寺听高僧讲佛,深感佛门广大。恩师去后, 老身于恩师墓旁结庐修行, 至今有二百年了。”   众人于小楼中坐下, 鹰婆婆便双手合十, 向众人作了自我介绍。   端正坐在燕赤霞身侧的关歌行嘴角微抽……动不动就是活了几百年的人物冒出来, 有点儿挑战她这个正常人的接受力。   “鹰婆子,怎么只有你来了,果老怪呢?”仇永安奇怪地道。   鹰婆婆瞪了他一眼,道:“你这老山羊,回回喊夺回道场你都诸多借口推脱,这次忽然出来挑头,老身自然要先来看看情况。”   仇永安气道:“我们也是多年的交情,还怕我坑了你们不成?”   “这可说不准。”鹰婆婆哼了一声,又转向燕赤霞,恭敬地道,“今有玄门修士牵头,成事把握自要强于我等瞎折腾,且容老身代众多老友并马陵山万千生灵,谢燕道长、谢两位小义士两勒插刀。”   “不敢,不过是道之所在罢了。”燕赤霞连忙抱拳还礼,燕红、关歌行两人也赶紧躬身。   当下众人再不耽搁时间,立即动身前往鹰婆婆结庐守墓处——为防备仇山羊为猛虎妖王利用、坑害他们这些妖修,鹰婆婆来见众人前将,特意与她交好的果修士以及她的徒子徒孙(通了灵性但未曾化形的禽类)皆藏在了自家老巢里。   众人自怀源县东门离开时,另一辆马车也正从怀源县西门驶出。   驾车的,是张员外府上硕果仅存的活口……年仅十四岁的喂马小童。   这小童被董慧拎去“参观”了一遍后院库房,吓得小脸发白、满头冷汗不止,到此时也未恢复过来;要不是守门的兵丁皆认得这是县上张员外家的车驾,只怕连出县城都尚要有一番折腾。   马车出了怀源县、驶到通往徐州城的官道上,走出好一段路,董慧才从车里钻出来坐到前座上。   小童不敢看她,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董慧却没什么厉鬼自觉,好奇地东张西望了会儿,便没事人一样地跟小童搭话:“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回娘子话,我叫、我叫栓儿,刚、刚满十四。”小童栓儿结结巴巴地道。   董慧看了眼他头上那对毛毛躁躁的羊角辫,道:“你跟张员外是什么关系,怎么到他家做事的?”   “早些年……家里的粮食不够吃,爹娘就把我和妹妹一并带去卖给了张老爷家。妹妹当时年纪小,只卖得二两银,后来听说是被转卖到徐州城里一户人家做了烧火丫头。我年纪大些,卖得三两二钱,张老爷见我勤快老实,带我来怀源县做个外院小厮。”栓儿老老实实地道。   董慧:“……”   董慧的视线下意识瞟向这小童握着马缰的双手。   这双手与燕红的手差不多,不说完全看不出是半大孩子的手……骨节粗粗的,手指头上和拳窝里残留着冻疮痊愈后的痕迹,指腹上的老茧厚得肉眼可见,细密的小伤口更是数都数不清。   她本来在吊死那个看门的门子后也是准备把这小童挂到库房里去的,看到这双手,才留了他一命。   现在想想……还好自己熟悉劳动人民的手,不然搞不好就枉做了杀孽。   “你知道张员外干的是什么营生吧。”董慧道。   栓儿打了个哆嗦,磕磕巴巴地道:“知、知道的。”   “做着张员外的小厮,你有没有什么……梦想,理想,追求,又或是最想做到的事之类的?”董慧偏头望向这小童,饶有兴致地道。   栓儿没敢看她,仍旧直直地盯着官道前方。   过了好会儿,见女鬼仍旧在等他回话,栓儿才艰难地道:“我……我想好好做事,学本事,大了能当个马夫……”顿了下,这小童又带着泣音,含泪道,“马夫有一两二钱的月钱,攒到钱,就能把我妹子买回来了……张老爷晓得她卖去了哪家。”   董慧盯着他看了会儿,收回目光望向前方。   张员外的舌头都快垂到胸口上了,自然是说不了话;栓儿的妹子到底被卖去了哪家,也是只有天知道了。   一路无话,到临近黄昏时,官道前头隐隐能看到座大城。   董慧又从马车出来,问道:“那是徐州城了吧?”   栓儿应答了一声,董慧便伸手进袖子里,随意掏了个不知道是谁的钱袋子出来,将里面的银两倒出,塞给对方。   小童哆哆嗦嗦地捧着散碎银子,又不敢收下,又不敢拒绝。   “一会儿你直接进城,把车驾到张员外府上,自己下车报信,就说怀源县的别院有仇家寻仇,把一家人全吊死在了库房里,你被打发出去跑腿才幸免于难。”董慧随意地道,“报完信,你就别管了,府里一乱起来,你就一面嚷嚷‘鬼杀人了’一面趁乱跑出去。”   栓儿惊得都顾不上害怕她了,扭头回来看她。   “跑到街上了,你要记得这么喊‘张家害死的人来报仇了,张员外害死的女鬼来复仇了’,要喊得让路人都能听得见,晓得了吧?”董慧道。   栓儿既不敢点头,更不敢摇头,冷汗刷刷的顺着脑门往下淌,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董慧温柔地一笑,安抚道:“不要怕,看热闹的人越多你越安全,不管谁来问你,你都说你看见了个吓死人的女鬼,追着张家人杀,把我描述得越骇人越好。”   栓儿咕噜噜咽了口唾沫。   “然后嘛……你想去哪就去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去找你妹妹也行,回家也可以,反正你是本地人,总不会连路都不认识。”董慧交代完,放下帘子又回了车内。   栓儿坐在前座上,魂不守舍盯着渐渐靠近的徐州城发了会儿呆,默默将银子收进衣服内。   隔了会儿,他又觉得只是搁在衣服里不安全,将银子一粒粒的摸出来,分开塞进腰带夹层、鞋袜、以及里衣上自己缝的暗袋里。   赶在天黑城门落锁前,马车驶进了徐州城。   到了西城张家,栓儿把马车停在大门口,便急匆匆跳下车座、一面喊着“不好了”、一面冲进门去。   张员外的老母亲、正房太太、两房妾室并一众子女听闻老爷命丧怀源县别院,立时哭声震天。   张家长子悲愤之下将丧父之痛迁怒到这个小厮身上,跳着脚叫管事拖他去关在柴房,等查明了因果再说其它。   栓儿被拖下去时并没怎么挣扎,老爷都死了,他这个外院小厮肯定是得不着什么好果子吃的。   管事的把他丢进柴房要走,栓儿忍不住跪下来抱住管事大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道:“李管事,当、当初和我一同卖进来的、我那妹子,大少爷会、会记得我那妹子去了哪户人家吗?”   李管事把他手拍开,嫌弃地道:“说的什么傻话,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管事嘀咕着“看你那熊样,你那妹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值钱货色,谁要记住了才怪了”,关上柴房门。   栓儿跪在原地,听着渐渐走远的脚步声,心里面悬着的那块大石头缓缓沉了底,把他一颗心压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是啊……妹子当初二两银子就卖到了张家,学了半个月给人做事的规矩,作价三两就卖出去了——三两银子的生意,确实是不值得人记住的。   栓儿慢慢地站起身,挪动着脚步走到窗边,抱着膝盖坐下来,静静听着窗外动静。   他自己……也是三两二钱银子进的张府,这些年过去学了些养马赶车的本事,身价银也涨不到多高去。   他这样的人原就是不值钱的,命原就是贱的。   连那鬼娘子,也都不要他这种下贱人的命。   反倒是……给了他银子。   既如此,就当做是那鬼娘子买了他吧。   主人家交代他做事,说什么也得办好了。   没等多久,天色才刚刚暗下来,栓儿便听到前院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惊叫声。   骚动迅速从外院传到内院来,嚎哭惨叫声渐近,又有管事的在大声呼喝着喊“来人”。   栓儿耐心等到柴房附近守着二门的婆子被喊走,立即撑身站起,从柴堆里捡了根手臂粗的木柴,用力撬窗口上的木板。   张府的柴房常用来关犯错的丫头,又或是那些哭哭闹闹的娇滴滴小娘子,栓儿在怀源县外院什么重活轻活都干,有把子力气,这种柴房还关不住他。   等他从柴房翻出来,张府已经乱得不成样子;真见着鬼吓得呀呀乱叫的、啥也没见着也只是无头苍蝇般跟着瞎跑的,喊救人的,喊救命的,来来回回地乱窜个不停。   栓儿深吸口气,以这辈子从未用过的音量朝天大吼:“鬼杀人——啦!鬼——杀人——啦!!”   一面嘶声竭力地大喊,栓儿一面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他在怀源县别院住的时间多,张府也只呆过外院,不怎么熟悉二门内地形;好在三进的院子没那么容易迷路,多转了两圈,栓儿还是摸到了外院来。   外院似乎是被那鬼娘子最早血洗的地方,三、四具尸体躺在各处。   栓儿急急慌慌中扫了两眼,认出是府上养的打手,以及……李管事。   当初教他怎么给主人家磕头,教他要事事顺从主人家的李管事。   因为他脑子笨,反应慢,不如别人机灵,还被李管事抽了好几顿鞭子。   栓儿多看了两眼李管事尸体,毫不犹豫扭过头,越过府上打手尸身,跌跌撞撞跑到门外。   张家府上的动静老早惊动了四邻,因着天色已暗、张家传来的惨叫声又太过惊悚的关系,邻居们并不敢出来凑热闹,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院墙上偶尔能看到有人悄悄冒头张望。   栓儿也不管有没有人在听,跑出张府,便扯着嗓子喊:“杀人了——!张家害死的人来复仇了——!张老爷害死的女鬼来报仇了——!”   一面喊,一面奔着街道另一头奔走。   一路喊着跑到街尾,这个有点儿呆愣的小童又掉转头往回跑,卖力地扯着嗓子嚷嚷。   显然……这个时代的人们虽然也如现代人一样爱看热闹,但这个时代的人们也比现代人迷信得多。   董慧以为能引来四邻街坊围观的“盛况”,并没有发生——听到惨叫又听到鬼杀人,这条街的街坊们没吓出个好歹来就不错了,是断断没有勇气跑出门来看热闹的。   栓儿往返跑了两回,腿脚倒是没觉得累,但嗓子是真撑不住了,不得不停在路边喘气。   到这功夫,府中倒是逃了些人出来……毕竟张家连主带仆足足三、四十号人,董慧又只得一个,跑脱些人再正常不过。   因栓儿先前送回“张老爷被仇家害死”的消息,张家的男丁、护院、打手都被集中起来商议对策,恰好被董慧堵在一处,没几个能跑掉的,逃出来的以分散各处的仆妇居多。   这些日常在张家干些浆洗洒扫、伺候主人家活计的仆妇奔逃出来,皆不敢在附近停留,哭嚎惊叫着往远处逃去。   这一阵阵的动静可比栓儿独个儿喊大得多,四邻受惊得厉害,有被惊醒的婴儿哇哇大哭声从附近墙内传出。   嗓子辣疼得厉害、喊不出来了的栓儿,听到邻家妇人紧张地哄孩子的声音,还听到有男子沉不住气地低声咒骂:“报应!叫他张家去做那等断子绝孙营生,活该着被灭满门!”   有老人焦急地叮嘱一句“小声些,别招灾惹祸”,咒骂声便消停了。   栓儿捂着喉咙,扭头望向张府半开的大门。   他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邻人男子骂的“报应”两字。   明明只是旁人随口咒骂了句话,可却让栓子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松快。   他听那鬼娘子的话做事,好像不是坏事来的……连张家的邻居,都骂“报应”呢!   董慧忙活了小半个钟头,把她能捉到的张府中人一一挂到了正房横梁上,拍拍手欣赏了下自己的劳动成果,便往外院飘去。   飘到外院,董慧惊讶地看到那小童不仅没走,还傻站在院子里等着她。   “你怎么还不走?”董慧道。   “娘子,我能、我能跟着你不?”栓儿鼓起勇气,把他脑子里翻来覆去念叨了上百遍的话说出来。   董慧:“……我要你跟着我干嘛?”   “我会养马,会赶大车。”栓儿着急地道,“我还会做活儿……我什么都能做。”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董慧单手捂脸,“算了,要跟就跟吧。”   反正燕赤霞不会被传送走,把这个麻烦丢给他得了。   栓儿兴奋地“诶”了一声,立即去牵马车。   “别牵了,城门都锁了这玩意儿也出不了城。”董慧摆手道,“你不怕高吧,我抱着你飞回去。”   她好歹是个厉鬼,即使燕红分给她阳气助她调和阴阳,她在白日里活动仍然会受到一定限制,在阳光下呆的时间不能太长,晚上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不怕。”栓儿立即道。   董慧从后面揽着这小童的腰,抱着这小童飞到几十米高的天上,栓儿果然没被吓到,还高兴得四处张望底下的徐州城夜景。   经过一座四进深的大院时,栓儿便道:“娘子,那座院子是举人老爷家的呢。”   “哦。”这个时代的读书人对现代名牌大学毕业的董慧来说可没有什么特殊光环,她只低头打量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也许是体验飞行的刺激让栓儿有些过于亢奋,话也比平日多了起来:“去年张老爷不知从哪骗来个小娘子,别院的人都说长得像是故事里的狐狸精,关在别院一个多月也没肯学规矩,老爷拿那小娘子无法,后来送到了这位举人老爷家——”   董慧猛然急停,不知所以的栓儿吓得赶紧闭嘴,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你是说……一个长得像狐狸精的小娘子?!”   栓儿有些紧张,吐字又结巴起来:“我、我、我没有见过,是别人都、都这么说。”   “后来呢?”董慧追问道。   栓儿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地道:“后来、那个、那个我听、有一次别院的管家喝了酒跟、跟别人发牢骚,说举人老爷不想被旁人知道他和做人牙子的张家有来往,就、就吹牛说,说那小娘子真的是狐狸精,自己来找他的,但、但他又降服不了、不了那小娘子,恼羞成怒就、就活生生把人打死了,还、还怪张老爷给他找了桩晦气,说、说是闹得不痛快……”   背对着董慧的栓儿,没有看见夜空之下,他当成主人的鬼娘子已彻彻底底变成了厉鬼模样。   “狐女传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面目狰狞可怖的董慧轻笑出声,声音依然温温柔柔的,只是让人听了便不自觉寒毛直竖,“哎呀,这可太巧了,又能帮到小红了呢。”   “娘子……?”栓儿起了身鸡皮疙瘩,没懂她在说什么。   董慧没有多说,抱着小童继续往前飞,找了个无人的僻静处将他放下。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不要走开。”   交代一句,董慧又腾空而起,杀气腾腾往回飞去。   另一边,经过大半个白天并半个晚上的联络、奔波,燕氏兄妹与关歌行三人,成功与分散于彭城旧地各处的一众妖修汇合到一处。   择日不如撞日,群情激奋的众妖修摩拳擦掌意欲今夜就打上山去夺回道场,试炼者们自然也不会反对,这便披星戴月地往马陵山赶路。   途径小庄村附近,燕红暂时离开去将借住在老汉家的队友带回,却只见着胡若雪一个。   “慧姐呢?”燕红不解地道。   躺了一天才恢复过来的胡若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 第149章   “……慧姐跟着拐子出去了就没回来?”燕红神色古怪地道。   “嗯……不光慧姐姐没回来, 把她叫走的人好像也没回来。”胡若雪咽了口唾沫,“天黑的时候村里人说有一家姓闫的两口子连人带骡车都不见了。”   再次夜间上山,学乖了的胡若雪换下了那身累赘的襦裙、穿了身便于行动的圆领袍, 速度果然快了不少, 至少不用让燕红总是停下来等她了。   燕红拎着盏气死风灯走在前头照明,脚上麻利地把挡路的荆棘、树枝啥的踢开,闻言回头道:“你没有对其他人说什么吧?”   “没,那家的大嫂子问起来的时候, 我只说慧姐姐是去找你们了。”胡若雪忙道, “如果小庄村失踪的那对姓闫的夫妇就是拐子,那肯定还有同伙,嚷嚷出慧姐被他们带走这事儿不是打草惊蛇吗,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燕红点点头,道:“慧姐离去了这么久没回来,估计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正顺藤摸瓜往下查呢, 咱们这功夫抽不出手来干打拐子这事儿, 就先别给她添乱。”   她的感知不太行, 没法像董慧“定位”她那样清楚地感应到董慧的位置。   虽然燕红也能用通灵者天赋强行将董慧召到她身边来……但董慧没来找她肯定是有原因的,燕红才不会去干扰董慧。   至于放任一只厉鬼在外活动是不是有点儿过于心大——但那又不是别的鬼!燕红才不会怀疑董慧会背着她干不好的事儿呢!   胡若雪比燕红还心大, 也压根没觉得他们搁这边对付妖怪、任由慧娘子在外面随便浪有啥毛病, 说完了董慧离队原因,便好奇地问起他们找来的妖修来。   同一时刻, 距离马陵山足有百余里路外的徐州城中。   离戌时还有两刻多钟(晚上八点半), 街面上已是冷冷清清。   赶着匹小毛驴、拉着夜香车的夜香郎从北城过来, 转进西城傅家巷子, 一面沿着石板铺的小街前进, 一面用木棍敲打竹筒,拉长了嗓门儿慢悠悠地喊:“倒夜香——勒——”   声音传开,便陆陆续续有人家拉开门,各家屋中烛火洒落到街面上;住宅不临街的提着马桶出门来,临街住着的,就老神在在地站在自家门口,等着夜香车过来。   夜香郎一路收“货”,渐渐靠近屋宅几乎占了半条傅家巷子的赵举人家。   赵举人家仆役众多,可不需要夜香郎来收秽物,夜香郎索性也暂停了喊声,从怀里掏个干净的竹筒,喝口水润润喉咙。   驴车离赵举人家大门尚有十来丈距离时,夜香郎猛然望见前方屋檐下,灯笼照不到的阴影处,仿佛贴墙站着个年轻女子。   再一细看,那处墙根又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人也没有。   夜香郎揉了揉眼睛,有些困惑地盯着那地方看了两眼,嘀咕一句“眼花了罢”,扣好竹筒上的软木塞子,将竹筒收回衣衫里。   小毛驴又慢悠悠往前走了几步路,牵着驴子、走在驴车一侧的夜香郎,冷不丁听到耳边传来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声音:“郎君,郎君,敢问赵举人家往何处走?”   夜香郎猛然停步,拉停了小毛驴,挂在驴车上的灯笼亦随之晃了晃。   他战战兢兢回头,当即“啊”地一下惊叫出声。   他侧后方不远处,竟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出来!   这女子薄衫长裙,披头散发,用一条白布绑在头上遮住了眼睛,那白布上还在往外渗着血!   双眼蒙着血布条的女子站在原地未动,双手松松地拢在袖子里,嗓音软绵绵的、甜丝丝的,又莫名听着有股子如泣如诉的哀凉:“赵举人家该往何处走,郎君可否为奴家指路?”   夜香郎一手抓着毛驴笼头,一手抓着夜香车车板,牙齿“咯咯”打了半天架,才勉强挤出声音来:“赵、赵举人家就、就在你前面了,从、从你左手边朝前走,往、往前走个、走个几十步就、就、就到了。”   “多谢郎君。”女子微微蹲身盈盈一拜,站在原地略略调整了下方位,朝赵举人家正门方向走去。   没走出两步,这女子的身影竟如轻烟一般,原地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娘耶!”夜香郎吓得魂都差点飞走,哪还敢往前,忙不迭揪着毛驴调头,急吼吼往来路推回。   满头冷汗的夜香郎退回人家密集住,听到左右两侧临街的人家里传出人声,才像是找回丢了的魂,“哎唷”一声松开毛驴笼头、一屁股跌坐在地。   有开门出来倒洗脚水的妇人见夜香郎狼狈坐在路边,奇怪地看过来。   “有、有个女鬼!”夜香郎挣扎着站起,忙不迭朝那熟悉的街坊倾诉,“那头、那头赵举人家门口,有个满脸血的女鬼!”   妇人吓了一跳,却不是被什么女鬼吓着,而是被夜香郎的口不择言,忙劝道:“夜香郎这话可不好乱说,让赵举人听着有人编排他家,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夜香郎反应过来赵举人比只是问路的女鬼更惹不起,连忙捂住嘴,急匆匆地拉着驴车走了。   妇人见他反应古古怪怪,连收夜香都不喊了,疑惑地往赵举人家方向看了眼,却也没有将夜香郎的话当真,倒了水便提着盆回家。   夜香郎离开不久,巡街的更夫转来了傅家巷子。   “嗙、嗙”   “二更天到,小心火烛——”   两名更夫从夜香郎不久前跌坐过的路面上经过,往巷子深处赵举人家方向慢悠悠走过去。   刚倒了洗脚水的妇人刚脱下外衫坐到床上,便听窗外传来撕心裂肺叫声:“鬼、鬼呀——!!”   妇人疑惑地披上外衫走到窗边,把窗格往外略推了推,便看见刚过去的两个更夫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连锣鼓梆子都不晓得丢到哪里去了。   这两个更夫跑到人家户多的路段来,见不少住户推门抬窗的朝外看,便惊魂未定地大呼小叫:“快、快来些人!巷子那头闹鬼了!”   “来人、来人啊!赵举人家门前有个鬼啊!”   彭城旧地,古来多出豪杰义勇、敢战赶死之士,向来民风彪悍,好斗成风。   傅家巷子的住户有被闹鬼吓住、赶紧关门闭户的,也有不信邪的;两个更夫这般一通叫嚷,还真有不少人拿着扫把拖布、晾衣杆齐眉棍、菜刀斧头等“捉鬼”工具,从家里跑了出来。   “洒家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鬼呢,倒要看看那女鬼是什么模样!”抄着杀猪刀的屠夫振臂一呼,十几个青壮便打起灯笼、拎着武器,陪同着两个更夫,雄赳赳气昂昂地朝赵举人家方向奔去。   一大群人呼啦啦涌到夜香郎与更夫先后撞鬼处,脚步便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女鬼……还真有。   就站在距离赵举人家大门约莫十来丈远的路边墙下,披头散发,薄衫长裙,裹着双眼的白布几乎被染成红色,那血液还顺着女鬼苍白面颊往下淌。   有晚风吹过,那女鬼身形像是青烟一般被吹得微微晃动起来,像是难挡风力,便要当场消散一般。   众人虽人多势众,又哪见过这种离奇场景,带头喊着要捉鬼的屠夫都不出声了,只瞪圆了眼珠子、半张着嘴,呆呆地远远望着那女鬼。   又一阵风吹过,众人一眨眼的功夫,墙边那女鬼已消失不见。   其他人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有“经验”的两个更夫却在此时大叫起来:“小心,那女鬼过来了!”   叫声未落,原本拥在屠夫身后的一众青壮忽然惊叫出声、纷纷朝两头散开。   屠夫猛一回头,便见女鬼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侧后面,淌着血的苍白面庞正对着他。   骤然现身在人群中的女鬼,却并不攻击任何人,只是朝领头的屠夫柔柔地开口:“郎君,郎君,敢问赵举人家往何处走?”   这嗓音轻柔软绵,在听惯了市井妇人撒泼的众人听来便如仙音一般,但配合说话那“人”渗人至极的形貌,便只能让听者心底发毛、头皮发麻。   被女鬼“盯”着屠夫眼角余光扫过在场众人,他们好歹人多势众,心底多少还算有底的屠夫倒是比先前孤身撞鬼的夜香郎表现好得多,板着脸、硬着头皮答道:“就在你旁边。”   “多谢郎君。”女鬼微微半蹲致谢,又道,“先前亦有好心郎君为奴家指了路,可是奴家怎么也找不到方向,可否请郎君为奴家领路?”   屠夫咕噜一声,用力咽了口唾沫。   答应是不敢答应的,但不像夜香郎和两个更夫那么害怕的屠夫,确实也难掩好奇,忍不住问道:“你……你这小娘子,为何要去赵举人家?”   女鬼微微抬头,血布缠住的眼窝,对准了屠夫。   就好像……她仍然看得到屠夫一般。   屠夫脖颈后面顿时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哪怕是不敢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儿丢人,也难以控制地退后了小半步。   幸好,这女鬼似乎对旁人都没甚敌意,只安安静静站在原地,幽幽地道:“赵举人恨我有眼不识金镶玉,不为他才华倾心,挖了我的眼睛……我要找他把我的眼睛要回来。”   屠夫眼睛瞪大,四散到周围去的一众青壮也都面露异色。   “赵举人,挖了你的眼睛?”屠夫不敢置信地道。   “是呢,郎君,就那样活生生从我脸上挖走的……”女鬼的声音越发哀怨婉转,那柔柔软软的气音听着便像是要哭出来一般,“挖了我的眼睛,又将我活生生打死……奴家又未曾得罪他,奴家只是不想与这样一个能当我爹的陌生人谈什么花前月下罢了,奴家又做错了什么呢?”   屠夫听得脸上横肉直跳,旁边那些敢在二更天跑出来“捉鬼”的青壮更是个个变色。   有个在码头干活、只穿件短卦便跟着众人跑来的年轻汉子怒目道:“赵举人怎么能做这样的事?!简直禽兽不如!”   女鬼缓缓转身,拢在袖中的双手于侧腹处交叠,朝这年轻汉子微微蹲身:“奴家谢郎君仗义执言。”   发话那年轻汉子面色一红,看这女鬼也不觉得多可怖了,甚至隐隐有些同情起来。   女鬼站直身,缓缓抬起一只手。   她那藏一直藏在袖中的手刚露出来,周围这群原本明火执仗来“捉鬼”的热心街坊,立时齐齐变了脸色。   那应当是一只极美的手,肤白若雪,玉指纤纤。   这样一只手若是被剥去了所有指甲、被人用脚暴力踩断了指骨……那便是何等铁石心肠的人见了,都要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女鬼将谁见了都知她生前受过非人折磨的一只手悬在半空,哀求道:“诸位郎君,可否为奴家领一回路呢?只要走在我前面便好,往赵举人家门口走一趟,让我知道该往哪处走便好。”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这群市井青壮谁都不傻,谁都猜得到给这个女鬼领了路会有什么后果。   那女鬼也不催促他们,只是静静站在人群中,虚抬着伤痕累累的手,眼窝里持续渗出来的鲜血染红了她大半张脸,又染红了她的薄衫。   沉默之中,那两个更夫中的一个,忽然面露惊恐之色,朝后退了一大步。   这更夫像是在这里傻站了半天才看见人群中多出来的女鬼一样,凄厉地、嘶声竭力地朝众人喊道:“娘耶!鬼、有鬼啊!!”   一众青壮都被他吓了一跳,个个不解地望向他。   那卖肉的屠夫却是反应了过来,也忽地惊恐起来,抬手指向女鬼:“天爷诶!你们快看,真的有鬼啊!快跑啊,有鬼啊!!”   这下,其他人可算反应过来了。   “救命!”   “我的娘亲诶!”   “快逃啊!”   接二连三的惊叫声从这群青壮口中传出,冲着女鬼大呼小叫。   混乱中也不知是谁带头,十几个人皆一窝蜂地、逃难似地绕过女鬼,大呼小叫地冲向赵举人家门口,又目不斜视地从这家人门前蹿过去,头也不回地跑向远处。   呼啦啦一大群人,眨眼间就跑了个一干二净。   被“领路”的女鬼,苍白面孔上露出个温柔微笑。   董慧只是打着杀人诛心、从肉O体到社会层面彻彻底底干掉赵举人的主意才来做这场戏罢了,没想到市井屠狗辈倒是给了她不少惊喜。   她像是真的需要被“领路”才能找到赵举人家一般,轻飘飘飞到赵家门前,穿透门板,扑进院内。   以双眼蒙着血布、双手伤痕累累的姿态穿过赵举人家的外院、厢房、跨院,惊动了守夜的仆人、引起阵阵惊叫声,已经熟悉古代宅院格局的董慧,才慢悠悠地“找”到主人家居住的正房。 第150章   所谓“车船店脚牙, 无罪也该杀”,干着人牙这种暴利买卖还不知足、还要去朝好人家子女下手的张家,董慧灭其门、屠其族, 可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压力。   换成赵举人这种本家乃至本人都在本地有着一定名望的士绅,董慧就不能简单粗暴灭门了事。   首先——这种本地大族枝繁叶茂, 族人动辄数百,仅为一个老不修不当人就去杀人家满门, 董慧就算已经成了厉鬼, 也疯不到那个地步。   但只吊一个赵举人, 董慧也觉得不够。   这种士族不见得真会在乎某个族人生死,却必定在乎族中名誉;只简单弄死赵举人,不管赵举人是因着什么死的,徐州赵氏都难免得捏着鼻子替这个老不修擦屁股。   要是董慧为“狐女”之事吊死了那老贼,转头赵氏一族捏着鼻子把这老贼粉饰成什么风流文士,那董慧连生前吃下的饭菜都能呕出来。   既然如此……那董慧便索性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赵举人不是好名声吗?不是宁愿闭着眼鬼扯什么狐女自荐枕席都要与私牙张家分割开来吗?   那她这个“复仇厉鬼”就在屠了张家满门后又公然亮相街头、与路人问路找到赵举人家里来“索要双眼”,且看这老狗还能不能保住“清誉”, 死后还享不享受得起“哀荣”。   将吓得屎尿横流的赵举人从他房里拖出来时,董慧便心情很好地一面轻声哼着周董的歌,一面娴熟地往赵家正房的横梁上挂白布。   将不住挣扎的赵举人挂上去前,董慧还没忘记做戏要做全套, 亲手挖出了这老狗双目。   挂好了赵举人, 董慧继续保持着血目女鬼惨状,一路哀鸣着在赵举人家宅里乱窜, 将赵家老老小小折腾了个鸡飞狗跳。   这边董慧大闹徐州城赵府, 另一边, 一众妖修并四名试炼者, 已然杀到了猛虎妖寨所在的山谷内,与那群窃据马陵山道场百余年之久的妖怪对峙。   天黑前便离了徐州城、恰好与董慧错开了的狐妖六尾,其道体人身为一个看着像是仅有四十出头的精瘦汉子。   这位六尾居士眉眼细长、尖鼻薄唇、一脸的阴邪相,性格却相当豪迈爽朗,越众而出走到前面,遥遥冲那猛虎妖王喝道:“符老虎,闲话休提,今日做这一场既分高下亦分生死,给洒家死来!”   虎妖王却没有搭理他,只隔空狠狠地瞪着燕赤霞身侧的燕红,破口大骂:“好你个黔地来的破落户老鬼,本座待你为座上宾,小妖也宰与你吃,却不想你转头就背叛本座!”   左右妖修、包括刚朝虎妖王喊过话的六尾居士都惊诧地回头,往燕红看来。   燕红面无表情抬起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出回话:“你养的那些吃过人的小妖,难吃得要死——!”   燕赤霞&关歌行&胡若雪:“……”   虎妖王大怒,一通不知从哪学来的脏话连绵不绝飚出,虎啸之音在山谷上空回荡。   燕红一看拼音量拼不过,双手一搓掏出个用电池的扩音喇叭,举在嘴前、更大声地喊出回话:“我从来没说我要和你们一起对付燕赤霞,是你们自己自说自话自作多情!”   “请我吃顿小妖肉就要我卖命,我请你吃更好的,你把你的虎皮脱了送给我行不行啊?”   “施舍小恩小惠就要别人十倍回报,你不要做妖王了,去做奸商吧——!!”   震耳欲聋的喊话声吵得听觉灵敏的妖修们纷纷捂耳,燕赤霞哭笑不得,伸手把燕红嘴前的喇叭推开,朝众人道:“诸位道友,不与他们废话,直接上吧。”   六尾居士为在场众人(妖)中年岁最大、修为最深、感知也最强,早就被符老虎和燕红两个的隔空吵架吵得脑仁疼,忙正色道:“善。洒家来对付符老虎,燕道友替我掠阵。”   燕赤霞点头应下,旁边鹰婆婆便道:“我和那徐卫还有笔旧账要算,那猿猴交给我。”   仇永安也紧跟着道:“我那大仇小燕道友已帮我报了,我去对付乐闲那老贼吧。”   对自身实力有自信的妖修们纷纷自领了对手,燕红也不甘落后,踮着脚伸手道:“蟒蛇!那个蟒蛇归我!”   仇永安低头看了眼燕红,欲言又止,鹰婆婆快人快语,直接道:“小燕道友,那老蛇虽未得道体,也有二百多年修行,不可轻敌。”   “不怕,我有帮手,我晓得怎么对付那种长虫。”燕红跑到胡若雪和关歌行两人中间,自信地拉住两位队友的胳臂。   关、胡二人听清她打算,同时露出震惊惶恐之色……   燕赤霞也不纠结,挥手道:“若伥鬼出寨,请诸位道友务必尽数截杀,莫留后患。”   众妖修皆称是,六尾居士便高呼一声“让洒家来打头阵”,扯掉身上道士法衣,变成个一丈多高、三丈多长的巨大红狐,甩着花朵般散开的绚丽六尾,腾云驾雾而起、往那猛虎妖王扑去。   妖王符老虎也晓得这六尾红狐厉害,并不托大,身躯暴涨、现出惊人虎身,往六尾迎去。   燕红震惊地抬头看着两只冲到空中去捉对厮杀的凶兽,差点没学着贝鲁特(哥谭探索位面的小伙伴)的样儿喊出一声“COOOOL”来。   燕赤霞倒是见怪不怪,六尾居士一缠住了猛虎妖王,他便放出飞剑,往那群乱糟糟的喽啰小妖电射而去——若论清场,再没有比他这个剑修更适合的了。   前来参战的众妖修亦纷纷出阵,往自己挑好的目标杀去。   燕红本来还打算先趁混乱砍几只小妖,见燕赤霞的飞剑斩杀喽啰小妖如砍瓜切菜、顷刻间将小妖组成的敌军战阵杀了个东倒西歪,便招呼两队友去找那大蟒蛇麻烦。   周围的妖修都跑了个干净,关歌行也总算不用硬着头皮装样子了,紧张地道:“小红,你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们两个了?”   “是啊是啊,那玩意儿那么大只!那么大——只!”胡若雪早就绷不住了,崩溃地比手画脚。   “别担心,我有经验,这么大只的家伙我砍过的。”燕红自信地拍胸口,朝胡若雪道,“你的符纸不是有贴上去就能定身迟滞的吗?”   “呃……确实是有。”胡若雪咽了口唾沫。   前一晚赶路无聊时,几人都互相交流过自己的能力。   燕红又转向关歌行:“你的峨眉剑法优点在速度上,一秒极限能刺出四剑,没错吧?”   关歌行神色僵硬地点头,峨眉剑法侧重轻灵敏捷,配合她从命运清单里兑换的一对峨眉刺,加上她十四点的综体,一秒刺出四、五次只是常规操作。   “这就对了。”燕红抬手指向妖怪堆里那条非常显眼的大蛇,道,“我先上去拖住大蛇,把大蛇的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小雪姐你跟过来找机会丢符纸,那东西那么大体积,不大可能失手的;大蛇速度被减缓,关姐姐你就使劲儿砍,那么大只的玩意儿,随随便便就能砍中,很简单的。”   僵硬的关歌行&呆滞的胡若雪:“……”   “好了,人家都打起来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我上了啊!”   早就战意沸腾的燕红一手斧头、一手剪刀,唰一下变成死判官之体,气势汹汹便往大蛇冲去。   关、胡二人满脸写着拒绝,奈何一个小孩都上了,身为成年人的她俩实在是不好意思纯划水,只得咬牙跟了上去。   山谷内地形不算特别开阔,但两边参战的成员若不算那些正被燕赤霞快速清场的喽啰小妖、全加起来也不过三十多个,足够放开手脚打个痛快。   原本正帮着徐卫对付鹰婆婆的大蛇妖被燕红从旁绕过来骚扰,一开始还不想搭理,被砍了两斧头才晓得这“黔地老鬼”下手狠辣,顿时凶性大发,张开能把水牛都吞下的大嘴、往燕红扑来。   燕红可没自大到认为自己扛得住这大蛇一口,扭头就跑、将大蛇从正跟鹰婆婆斗得飞沙走石的猿猴精徐卫旁边拉开。   她来引大蛇时,徐卫百忙中抽空,往她方向阴狠地瞪了过来。   燕红只淡定地回瞪回去。   早前被徐卫搭讪的时候,燕红也不是没动过从后面给这猿猴精两斧头的心思,实在是没找到机会,又想看看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才作罢。   反正在山林中她的速度跟这猿猴精不相上下,到了平地上她更快,打不过也能跑得掉。   刚把大蛇稍稍拉开,燕红便不得不停止调整位置,集中精力与大蛇缠斗——这个尚不能化得了形的妖怪,显见得比被她阴掉的老狼妖厉害得多,不仅会口喷毒雾,七寸处还能冒出第二个头来!   被一口毒雾喷掉近半气血、想砍七寸时又差点被第二个蛇头咬掉胳膊,燕红不得不撒开了双腿疯狂平移,尽可能拖延时间。   此时,关歌行、胡若雪两个也跟了上来。   这条大蛇至少有二十多米长,远看时便已经让关、胡两人心里打鼓,近看之下更是让她俩头皮发麻;蛇妖冒出第二个脑袋后,本来就心里打鼓的胡若雪简直恨不得当场晕过去。   “这都什么鬼啊——明明只是D级……诶!”胡若雪哀嚎一声,手上跟拿扑克牌似的掏出一大把符纸,眼含热泪,一脸绝望地往前跑。   关歌行左脸写着抗拒、右脸写着救命、嘴里喊着达咩,手里紧握着的峨眉刺抖了个剑花,认命地冲到胡若雪前面。   大蛇早就察觉到两个人类接近,一个蛇头逼退燕红,另一个蛇头朝关歌行咬来。   关歌行脸色煞白,眼角余光瞄了眼燕红移动方位,脚下完全不敢停、朝与燕红相反方向奔去。   两个蛇头的长度,显然不足以同时咬向错开跑位的两个目标。   大蛇取舍之下,暂时放弃威胁更小的关歌行,两个蛇头都朝燕红扑去。   胡若雪慢关歌行一步跑近,手里的大把的符纸跟不要钱一样往大蛇蛇身上甩去。   燕红没说错……这大蛇过于庞大的身躯确实是个威胁,但同时也是弱点;就算是胡若雪这种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扔符手法,也有十几张定身符、迟滞符贴到了大蛇蛇躯上。   这些符纸的功效都不怎么强,这般多的符纸同时发挥作用也没能让大蛇被定身,只是追击燕红的速度稍微迟缓了些。   但在这种激烈的交战中,哪怕只是速度上稍微有些迟缓,也无疑是极其致命的。   疯狂走位逃窜的燕红一察觉到两个蛇头追咬她的动作不那么灵敏,立即高吼一声“机会”,返身一斧头就朝大蛇七寸上新冒出来的那个蛇头劈去。   关歌行的反应也不慢,就算脸都吓白了、冷汗都把头发浸湿了,也不耽搁她手里那对锋利的峨眉刺舞出道道残影、往大蛇蛇躯上一顿拼命输出…… 第151章   关歌行的峨眉刺是命运清单出品的D级道具, 虽然远远不如陈艺郎那把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仙剑,但也绝非凡品。   到符纸效果消退、双臂乏力的关歌行抽身退走时,蛇躯上硬生生被她挖出个血坑来。   燕红那边亦有所建功, 虽然斧刃不够宽、未能将大蛇斩去一首,但也将七寸上那个蛇头砍断了大半截,只剩少许皮肉挂在蛇躯上。   第一波配合得手的三人还来不及高兴, 却见大蛇那庞大的蛇躯上雾蒙蒙一道土黄光芒闪过,竟有砂石尘土自动飞过来, 封住了燕、关二人制造的伤口!   吃过痛的大蛇凶性更甚, 竟丢开追了半天的燕红、也没理会在它身上掏出个血坑的关歌行, 势如闪电般往胡若雪扑去。   胡若雪“妈呀”一声,转身就跑。   燕红、关歌行两个当场吓出一身冷汗,忙不迭冲上前拼命阻拦——她俩可太清楚胡若雪的身手有多差劲了!   奈何……横冲直撞起来的大蛇还真不是她两个肉O体凡胎就拦得住的,拼命攻击七寸处蛇头的燕红被那半残蛇头一撞便倒飞出去, 想赶来帮手的关歌行也被蛇尾逼退,压根近不了身。   瞬息之间, 大蛇便横跨出百多米距离, 蛇首只需再往前轻轻一扑, 便要将拼命逃窜的胡若雪吞入腹内。   正一面绞杀喽啰小妖、一面帮六尾居士掠阵的燕赤霞猛然望见这边情形,顿时面色大变——但他离得太远,一时间完全帮不上忙!   在这命悬一线之际,只知抱头鼠窜的胡若雪慌成一团的大脑稍稍清醒了一瞬,总算想起来自己好歹还是个符修、并不是毫无还手之力,本能地掏出符纸, 奋力往前一跳, 看也不看便将符纸如天女散花般朝后方甩出。   如雪花般落下的大量符纸, 恰好被张着血盆大口朝她咬来的大蛇吞入口中。   下一瞬间, 来势汹汹的大蛇,便被定在了原地。   这些符纸若只是贴到大蛇身上,是发挥不出定身效果的;符纸被大蛇吞入了口腔、直接作用于不如外皮坚固厚实的粘膜,才能有此奇效。   “干得好!”   紧追上来的燕红毫不吝啬地大吼着夸赞出声,一斧头往大蛇七寸处劈去。   这一回,大蛇又不能翻滚、又不能晃动,便如靶子一般定在那儿让燕红出手,自然绝无失手可能——这一斧头结结实实砍在七寸处那个本就半残的蛇头上,封住伤口的泥土砂石四散,好大一颗蛇脑袋咕噜噜地滚落了下来。   燕红深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并不去查验战果,又一斧头狠狠往大蛇七寸砍下。   此时,修行峨眉剑法、身法并不比燕红慢多少的关歌行亦赶了上来,二话不说便跟着燕红一道疯狂输出大蛇七寸。   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的胡若雪此时似乎也忘记了害怕,咬牙切齿地倒了回来,一手掏出道具栏里积攒的符纸,一手掀起被定身的大蛇嘴皮,一脸狰狞地将符纸往蛇嘴里塞。   她这个见习符修制作的定身符效果自然是不如何出色的,即使能对大蛇这种层次的妖怪生效,也至多只能将其定个小半秒的功夫;但是吧……她的储备够充足,完全可以以量取胜。   百十张定身符一口气塞进大蛇嘴里,就算大半初级定身符都生不了效,余下能生效的那部分也足以让大蛇活生生被燕红、关歌行这两个队友将七寸砍穿、蛇头砍断了。   蛇首落地,大量腥臭血液喷涌而出,庞大的蛇躯也如无根之木般轰然倒塌。   “真棒!”燕红高兴地冲瘫到地上去的俩队友比起大拇指。   到这功夫才渐渐后怕起来的胡若雪虚弱地咧了咧嘴角,两条胳臂都酸痛得抬不起来的关歌行倒是笑得很开心。   “好,下一个,让我看看还有哪个妖怪我们能打。”燕红夸完人,又目光炯炯去扫视别人的交战现场。   胡若雪&关歌行:“??”   正道妖修式微百年有余,又曾在过往争斗中折损过人手,人数是不如吃血食的虎妖王一边的;她们三个这边干掉了大蛇,还有好几位妖修正一对二苦战。   燕红很快选定了目标,指着一头未化形的豹子精道:“那头花豹子有条腿负伤了,正适合我们捡个便宜,走走走,赶紧去赚贡献度!”   招呼一声,她又继续身先士卒、抄着斧头就冲了过去。   关、胡二人对视一眼,苦笑着起身,一个赶紧掏符纸,一个往嘴里塞药丸。   个人贡献度的重要性她俩当然也清楚,燕红这个资深者想方设法的带着她俩玩,她俩当然也不会不知好歹。   董慧把非要跟她走的小童栓儿放在小庄村老汉家里,才一路往山里找来。   等她赶到现场时,数百喽啰小妖已被燕赤霞斩杀干净,吃血食的妖怪一方也已经被干掉了好几只,渐渐落于下风。   “哎呀……小红他们也没闲着呢。”   董慧惊异地扫了眼拼命死斗的一帮妖修妖怪,两方人马她都不认识,也不敢随便插手,左右张望了下见到燕赤霞在附近,便往燕赤霞飘去。   “慧娘子莫过来!快退出去!”正与六尾居士联手对付虎妖王的燕赤霞见她过来,大惊失色。   董慧一愣,倒没怀疑燕赤霞会别有用心,连忙往山谷外飘。   半空中,那头全力与二人斗法的符老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堂堂玄门修士,竟也炼了小鬼?”   虎妖王兽爪一挥,已经飘到山谷口的董慧只觉浑身一滞,一股极其霸道强劲的凶煞阴气铺天盖地朝她卷来。   董慧面色骤变,她体内、燕红分享给她的阳气,竟像是狂风中无助飞舞的小纸片一般,顷刻间被卷了个粉碎!   她穿在身上的衫裙自她鬼体上滑落,原本栩栩如生的活人形貌亦如泡沫般消散,现出她原本那素发披肩、赤足睡裙的真正鬼体。   随着厉鬼本体暴露,董慧的神智亦受到影响,双目流血、指甲暴涨,发狂般扬天嘶鸣。   “哈哈哈哈哈——!区区役鬼小术,竟敢到本座面前班门弄斧!”   虎妖王狂笑出声,得意地望向小鬼失控、必遭反噬的燕赤霞。   然后……他便见燕赤霞仍然安安稳稳地站在六尾居士下方地面上。   不仅没受到反噬,燕赤霞还能继续一面御使飞剑替六尾居士掠阵,一面满头青筋地并指做咒,要召天雷来劈他。   符老虎:“??”   他三个斗法场所边缘处,正帮着鹰婆婆对付猿猴精徐卫的燕红,哇地一声喷出满口鲜血。   徐卫见状便要来拍她,多亏得鹰婆婆反应神速,一翅膀将燕红刮飞了出去。   先后参与对付两只妖怪便再无力参战的关歌行、胡若雪两个连忙跑过来,将燕红抬出危险区域;幸亏被反噬时燕红还是死判官状态,受到的伤害会被转化成气血值流失,塞了两颗补血丸便能恢复过来。   她本人的状态好恢复,她的影中阴府却已经岌岌可危,与董慧的联系更是脆弱得像是风筝线一般!   “好贼猫,竟然想分开我和慧姐!”   缓过劲儿来的燕红勃然大怒,愤恨地往空中那头大老虎瞪了一眼,甩开两名队友,便往猛虎妖寨冲去。   寨中小妖都被燕赤霞清理了个干净,其他妖怪又都被妖修们缠住,诺大个山寨,对此时的燕红来说……就像是个完全不设防的“食堂”。   双目发红的燕红冲到寨门前,正处于盛怒状态、精神前所未有地集中的她极其流畅自然地进入通灵者状态,脚下影子如活物一般往寨门裹去。   由伥鬼所化、坚固无比的寨门被燕红的影子裹到,就像是薄冰块搁进了热水里一般悄没声息地下沉,被燕红那残破不堪、几近崩溃的阴府吞下。   半空中,刚化解了燕赤霞所召雷法的符老虎,虎躯一震。   生来便具奴役万鬼之能的虎妖王自然不会因为只损失一两个伥鬼便受反噬,但感觉肯定也好不到哪去。   符老虎惊愕地低头回顾,便见……那个厚颜无耻的“黔地破落户老鬼”,正疯狂“吞吃”他的伥鬼大寨。   大门和门框已经不知所踪,寨墙也正一节节地消失。   “好老狗!!”   符老虎破口大骂,转身就要收拾敢动他伥鬼大寨的燕红。   杀气凌厉的云雾如浪涛般滔滔卷来,与他僵持多时的六尾红狐随之前扑,张口冲虎妖王狠狠一咬。   符老虎忙不迭退让开,却又见白练般的剑光藏于云雾中、往他眼睛刺来。   “死开!”   符老虎大怒,以狂风卷走飞剑、吹散云雾,却见六尾红狐已经挡在他去路前。   而就这一回合交手的功夫,他那排花了百十只伥鬼才变化成型的寨墙,已经被黔地老鬼吞吃了大半……   “——本座要将你们统统做成血食!!”   符老虎双目几乎喷出火来,双爪重重往空中一拍。   山谷之中,顿时阴风大作,鬼气森森。   无数伥鬼所化的妖寨在阴风呼啸中解体、分裂、变形,寨中砖瓦家具皆变成了鬼物模样。   鬼哭狼嚎之声大起,数千形貌各异、大小不等的伥鬼蜂拥而出,转瞬间便塞满了整座山谷。 第152章   乾坤倒转, 阴阳相颠,鬼蜮现人间。   随着数千伥鬼铺天盖地涌现,山谷内气温骤降、转瞬间便冷得像是数九寒天。   关歌行、胡若雪两人都没等到伥鬼近身,仅仅只是阴气入体就让她两个神魂难守, 摇摇晃晃地晕了过去。   其余妖修并燕赤霞倒不似她二人那般不堪, 但在这猛虎妖王的伥鬼鬼蜮中也好受不到哪去, 不光动作受限, 连思维都略略有些迟钝。   符老虎一力压众修, 面目狰狞地怒吼道:“戮我同道, 坏我道场!都与本座留下命来!”   虎啸声中, 不住凄鸣哭嚎的群鬼或主动、或被动地分成数股,往在场众人扑去。   离得最近的六尾红狐首当其冲、被数百只大小伥鬼缠住全身上下,甩又甩不脱、杀又杀不尽, 在空中腾挪的速度立时慢了下来。   不远处与猿猴精徐卫缠斗的鹰婆婆亦受其害,一时不防、被徐卫锤落下大片尾羽来。   这满坑满谷的伥鬼,就是符老虎敢于霸占马陵山道场的底气了——所谓术业有所长,妖修可不像玄门修士那般擅长驱鬼!   小鬼少些还罢, 数量多了, 便是六尾居士或是鹰婆婆这种拜入佛释门下修行的修士, 也难免吃亏!   燕赤霞一声不吭收回飞剑, 双手迅速并指作划。   符老虎也知道在场诸多敌人中,对他御下伥鬼威胁最大的就是燕赤霞这个玄门修士,哪能容他从容做法,飞身扑出、冲破了六尾居士召来的云雾, 强行往燕赤霞撞来。   被数百只伥鬼纠缠得举止不便的六尾居士见状, 毫不犹豫尖啸一声吐出枚圆溜溜的妖丹, 狠狠往虎妖王砸去。   符老虎可不敢吃这个老怪的妖丹, 连忙仓促腾空避开。   但他也不是就没招了,在虚空中稳住身形便恼羞成怒地一挥虎爪,狂风如刀刃般卷出往站在地上的燕赤霞兜头卷去。   燕赤霞不得不中止天罡五雷咒法、狂奔数步又飞扑出去就地打了个滚才堪堪避开。   他才刚躲出去,铡刀般的风刃便将他方才站的那块地皮切成了好几段。   符老虎狂啸一声,又是接连不断的风刃往燕赤霞袭来,逼得燕赤霞不住辗转腾挪、完全不敢停下身来。   眼见短时间内无法用咒,燕赤霞索性趁奔逃之余悄悄放出飞剑、钻进地面,让飞剑在地底穿行了二十几丈远才悄然钻出地表,往符老虎袭杀而去。   他一身的本事大半在飞剑上,偏巧他之前于两浙一地寻找那个师门交代的大妖时顺路收拾过不少妖邪,身在马陵山的符老虎亦知道他飞剑厉害,早就全神贯注防备着他偷袭。   没等那道白练似的剑光近身,这猛虎妖王便虎啸一声召出龙卷风柱往飞剑撞来,自己往相反方向扑了出去,让这次袭杀落了个空。   燕赤霞此前已经偷袭失败数次,倒也没有气馁,一面御使飞剑牵制符老虎,一面绞尽脑汁想办法破局。   六尾道友正全力绞杀纠缠他的伥鬼,但离能脱困大约还需要一些时间。   鹰婆婆、仇永安等妖修自顾尚且不暇,短时间内指望不上。   关、胡两名队友……好吧,这种场面对两位外位面队友来说过分艰难了些,她们晕过去了倒也不算坏事。   至于燕师妹——嗯?   燕赤霞一惊,这才发现他似乎有一会儿没看见燕红身影了。   不停走位与符老虎隔空斗法的燕赤霞,又心分二用找了半天……才找到他那个本家师妹踪迹。   也不怪燕赤霞找不到她,实在是死判官状态的燕红跟这满坑满谷的伥鬼太难以分出彼此——都是一模一样的黢黑魂体,又都是轻飘飘地、身法诡谲地飘来蹿去,再加上这阴风阵阵鬼气森森的环境,眼神儿再好也得抓瞎。   逼得符老虎拆了自家的妖寨、把所有伥鬼都放了出来的燕红……正四处追逐这些伥鬼。   追上一只,就揪住了塞进自己的影子里——她都等不及让影中阴府慢慢逐个吞吃了。   狂暴的小黑人所过之处,沿途的伥鬼便接二连三消失;那吞鬼的速度虽比不上正经玄门修士的驱鬼咒术……但也没差太多。   燕赤霞:“……”   燕赤霞立即往与燕红相反方向走位,飞剑更加凌厉凶猛地往符老虎攻去。   过分自信的符老虎还没发觉燕师妹能“生吞”他的伥鬼,燕赤霞得尽量帮她争取时间!   此时,山谷口。   随着燕红“生吞”的伥鬼越来越多、阴府渐渐修复,鬼体已处于崩溃边缘、瘫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的董慧,身体忽然轻颤了颤。   她头上那处被乱发遮盖的额头伤口,以及身上那十几道皮肉倒翻、伤口泛白的刀口,皆缓缓淌出血来。   血越来越多,渐渐将董慧身上那条款式简单的白绸睡裙染成了红色。   一股森森怨气,悄无声息地从满身鲜血的董慧身上溢出。   山谷中,天生便具奴役万鬼之能的猛虎妖王所召来的鬼蜮阴气,不知不觉间开始缓缓往董慧方向流动。   这流动极其缓慢,即使是将这山谷化为人间鬼蜮的符老虎也未有丝毫察觉。   流淌的阴气在董慧上方汇聚,翻滚……躁动。   将身周草地都染成了褐红色的厉鬼董慧,猛然睁开眼睛。   她那双总是盛放着满湖温柔色的杏眼,变成了深不见底的、红得发黑的幽静深潭。   红衣厉鬼黑红深潭似的双目,与在她头顶上空翻腾的鬼蜮阴气产生碰撞。   刹那间,天地变色。   董慧身周忽然阴风激荡、变成了个诡异的人形旋涡,将那翻腾躁动的阴气尽数引了过来、吸进了她单薄凄惨的厉鬼之躯内。   惊觉鬼蜮阴气变故的符老虎,惊愕地往谷口方向看来。   这个飞在半空的猛虎妖王,清晰无比地看见……原本“躺”在谷口附近草丛中的红衣厉鬼,骤然诡异地、直挺挺地立起身。   苍白面孔几乎被额头血洞染红的董慧,双眼中的黑红深潭,变成了翻滚的岩浆。   “你——也——要——杀——我!!”   狂怒的红衣厉鬼发出怨毒至极的责问,如野兽般高高跃起、双手十指冒出猩红利爪,乱发飞舞、似疯似魔,疯狂地往猛虎妖王杀来。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谷内众人一时间愣在当场,直到那看似飞蛾扑火的红衣厉鬼转瞬间扑到了符老虎身前、竟硬生生从这山谷鬼蜮主人庞大虎躯上抓下一大块皮肉来,才一个个如梦初醒。   “鬼王?!”见多识广的六尾红狐都顾不得料理纠缠他的那些伥鬼了,震惊地叫道,“燕道友,你们竟有位鬼王同道??”   燕赤霞比他还震惊,连忙扭头去看燕师妹。   已经不知“生吞”了多少只伥鬼的燕红,正一脸狂喜地往这边奔来,还边跑边傻乎乎地朝空中挥手:“慧姐!慧姐你没事吗?”   燕赤霞:“……”   燕赤霞凝神去看燕红影子。   然后,他便轻轻地倒吸了口冷气……   变成死判官的燕红与谷内残存伥鬼的唯一区别就是她有影子,此时,飞奔中的燕红脚下那道看似没什么出奇处的影子,在燕赤霞这种正统玄门修士的眼里……简直像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深渊。   就算说那是忘川河那头的一部分,也不算得牵强。   燕赤霞脑门上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她这个阴府是什么来历的——难道还能是十届阎王帮她开的不成?!”   ……还没去过交流空间的燕赤霞,自然不知芯片系统连接的三千世界中就有幽冥侧高达96%的位面;更不知道那位帮人开阴府的冥界资深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也能算得上是幽冥侧的鬼神。   时间紧急,燕赤霞此时也来不及细问,趁着发疯的红衣厉鬼暂时缠住了猛虎妖王,他便抓紧时间再次起手念咒。   因燕红及时修复阴府才得以保住魂魄不散、又机缘巧合下得了虎妖王鬼蜮阴气的董慧,此时初晋鬼王,确实勉强能与称王多年的符老虎有一战之力。   然而她毕竟是个鬼物,从跟脚上就被猛虎妖王压制、发疯之下也并不讨好;虽抓落了符老虎不少皮肉、将这一力压众修的猛虎妖王逼得狼狈后退,但那尚未稳固的红衣厉鬼之躯也被符老虎拍打得不住溃散、重组。   燕红也是知道猛虎妖王天然压制鬼物的,在下面看得心惊胆战,忙不迭利用影中阴府与董慧的链接、将阴府刚吞掉的伥鬼阴气输送到董慧那头去。   “小燕道友,帮我一把!”六尾居士方才也见到燕红的影子能吞鬼,从空中落地,拖着百多个缠身的伥鬼跑到她这边来。   燕红连忙口称一声“得罪”、跳到了六尾红狐身上,将缠着他的伥鬼快速撕下、塞进自己影子里用阴府吞噬,又用转化的阴气去帮董慧。   六尾居士配合着燕红除掉身上伥鬼,脱得困来,便立即腾空而起,去帮董慧牵制符老虎。   有六尾红狐参战,董慧压力骤减。   两边僵持了足有一刻多种的工夫,燕赤霞终于完成道术准备,并指高举,暴喝一声:“燕师妹!”   燕红心有灵犀,立即将有些失控的董慧强行召回阴府内。   场上唯一一个鬼修友军退场,燕赤霞立即发动天罡五雷咒法、并指往下一划:“雷霆行天地,正气斩诸邪!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整片天地,瞬时被天雷覆盖。   上百道雷光劈下,山谷中剩余的两千多只大小伥鬼,尽皆烟消云散。   所役鬼物尽皆被斩杀,猛虎妖王再是天生的御鬼神通也难免受反噬,虎吼声中,喷出漫天血雨来。   这一回,燕赤霞耗时这般久才准备好的玄门道术,显然不止一个天罡五雷咒法。   只见他双手翻飞间换了个结咒手势,气沉丹田、暴喝出声:“北斗神气统天,上清乘云而降!吾命邪秽丧胆亡形,天诛地灭!”   半空中,正极力摆脱六尾红狐的猛虎妖王才刚听燕赤霞念了个开头,便面色骤变。   这符老虎也是有果断的,立即召来暴烈狂风弹开了六尾红狐、围护己身,裹着层层风浪便要往天边扑去。   遗憾的是……这头盘踞在马陵山作威作福多年的老怪反应太慢、也太托大了些,小看了燕赤霞这种玄门正宗修士的厉害——燕赤霞要诛杀他,还真不是只能靠飞剑!   六尾红狐才刚刚被暴烈的狂风刮飞出去、燕赤霞口中那句“天诛地灭”才将将吐完,一道无形巨力便从天而降,如人手拍苍蝇一般,将风暴围护中的符老虎从半空中重重拍落地面。   大地震颤,地动山摇。   待地面晃动平息,众人便见……那头可御使万千伥鬼、可力压众修的猛虎妖王已经四肢伸直,没了生息。 第153章   符老虎殒命当场, 残余的几个妖怪哪还有酣战心思,纷纷四散而逃。   一众妖修可不甘心放这帮家伙遁走, 皆追杀出去。   试炼者这边只有燕红还有一战之力, 她回头看了眼燕赤霞,见脱力坐到地上去的燕赤霞冲她做了个无碍手势,便也跟着鹰婆婆追出谷去、追杀那个符老虎之下最棘手的徐卫。   徐卫虽是猿猴的跟脚, 在山林中得天独厚,奈何追杀他的两个一个能飞、一个在地面上速度比他只快不慢, 逃出好几座山头还是被追了上来。   “你个无耻老狗,亏徐某错当你是同道以礼相待, 却这般来害我!徐某与你不共戴天!”徐卫被两人天上地下堵得走投无路,一面垂死挣扎, 一面破口大骂。   “别恶心人了, 谁跟你这种拿别人当血食修炼的邪物是同道啊?”燕红翻了个白眼, 运用从《少林拳法》中学来的下盘功夫, 与鹰婆婆两相配合, 砍得徐卫左支右拙。   且追且战小半个时辰有余,徐卫这头横行彭城旧地多年、不知生吃了多少活人血食的老妖终究不敌,被鹰婆婆与燕红合力枭首。   鹰婆婆喘息着落到地上,兴奋地道:“小燕道友,我观你步法,似有我佛家拳脚套路?”   同样气喘吁吁的燕红点头道:“嗯,有位胖大师父教了我少林入门拳法,不过我学得还不够好。”   同样师从佛家弟子的鹰婆婆看燕红更亲近了, 高兴地道:“即如此, 你我也算半个同门了, 等这回事了, 我——小燕道友?!”   鹰婆婆猛然瞪大眼睛,惊愕地前后左右上下打量。   明明刚还在她眼前与她说话的燕红,居然悄没声息的就没了影儿了。   十几公里外,山谷中,稍稍恢复行动能力后正准备查看关歌行、胡若雪二人情况的燕赤霞,懵逼地瞪着前方空荡荡的草地。   呆了会儿,燕赤霞才想起了什么,连忙低头去看指尖芯片面板。   面板上,弹出来了……这次任务的结算报告。   燕赤霞:“——?!”   他们不是才刚消灭了猛虎妖寨、平息了苏北群妖之乱吗??   “狐女”一事,是何时解决的?!   燕赤霞正盯着面板发呆,振翅声响,鹰婆婆一脸仓惶地飞了回来了:“不好了,燕道友,小燕道友不见了!”   燕赤霞:“……”   燕赤霞绞尽脑汁硬扯出个生硬借口,勉强把这事儿糊弄了过去。   之后,他又与众妖修一道忙活着打扫战场、烧了妖寨中埋的人骨并做了场度化法事,直到天亮才得闲下山。   到了他们先前借住的小庄村老汉家中,燕赤霞见着了……口口声声要给慧娘子做奴婢的小童栓儿。   燕赤霞:“……”   在老汉家里休养了两日,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燕赤霞便头痛地把这个固执地坚持要等慧娘子回来的小童带去怀源县找仇永安帮忙安顿。   于是……燕赤霞就听了满耳朵慧娘子做下的“丰功伟业”。   “灭了人牙张家满门、索了赵举人命的女鬼,便是先前那位鬼王道友吧?”   只在妖寨山谷中远远见过董慧一回的仇山羊又好奇、又佩服地道:“这位道友真是好谋算,如今连怀源县三岁小儿都知道徐州城里有个强拐了良家女子、还污蔑人家自荐枕席的伪君子,那徐州赵家颜面扫地,更别提堵上悠悠之口。若是寻常女鬼复仇,哪闹得出这般大动静?”   燕赤霞:“……”   仇永安佩服了会儿,又摸着胡子感慨道:“昨日,便听说有丢失了女子的人家去徐州城打听那‘狐女’的形貌了,若能让那可怜女子的家人将其尸骨收敛,也算是一桩善事。”   燕赤霞沉默了半响,默默点头。   慧娘子的手段在燕赤霞看来过于偏激了些,但想到若不是她那“不拘小节”的手段,被地头蛇私牙连同士绅大户所害的那无辜女子确实难以得到平反正名,燕赤霞还真不好苛责些什么。   若是担心慧娘子杀红了眼、失了本性……但她又带了个小童回来。   这小童还是人牙张家的下人。   心情复杂的燕赤霞亲自带着这小童去了徐州城,花了些功夫找到他那失散的妹子、又将兄妹两个都托付给在徐州城创下了些家业的六尾居士照顾,这才与苏北群修告辞,前往苏州府继续追查那师门吩咐他要详查下落的大妖。   另一边,回到黔地的燕红,也在茫然了好会儿后,才想起来去查看芯片面板。   “试炼任务已完成。”   “因任务完成度超出D级任务限定范畴,本地试炼奖励提升至C级。任务奖励基础提升为:命运点X600,随机道具C~B级X1。”   “任务完成度221%。”   “个人贡献度73%。”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1326,随机B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36%。”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3(6%)”   除结算奖励外,燕红还获得了两点综合体能,两点综合灵能提升。   燕红嘴巴张得老大,半天合不拢。   试炼等级升到二级以后,贡献度转化的等级经验就变成只有一半;升到三级,贡献度转化的等级经验变成一半的一半……这倒还没什么好震惊的,本来做什么事就都是越到后面越难提升。   让燕红最震惊的是——她是什么时候拿到73%的贡献度的?!   个人贡献度并不是加在一起算的,参与任务的试炼者互相之间的贡献值并不会产生冲突;理论上来说,如果同一场正式任务中,参与的试炼者者都非常积极地参与全程,那么所有人都拿到50%、乃至是60%以上的个人贡献度并不难。   例如《十字公馆》那个位面的任务,燕红就在之后遇到帅坤和托马斯时好奇地打听过——那场任务除了作死的刘真之外,活下来的三个人贡献度都在60%以上。   但是——马陵山这趟任务,燕红是怎么都没觉得自己能拿到这么高!   燕师兄倒是有可能拿这么多,但她肯定拿不到。   燕红咽了口唾沫,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影中阴府,对于燕红本人来说,像是一个藏在她影子里的、不像手脚那么灵活,但也能随心而动、如臂指使的奇妙“器官”。   阴府中,依然一身红衣、满身鲜血的董慧,正在沉睡。   燕红能感应得到董慧的状态……她余怒未消,怨气深重,即使在沉眠也睡得并不安稳。   燕红有些心痛,又有些后悔,她明明早就知道猛虎妖王克制鬼物的,要是她一发觉董慧找了过来就赶紧把她藏进阴府里,董慧也不会遭此一难。   还好她能就地抓伥鬼补好阴府,董慧也因祸得福从厉鬼一跃而成了鬼王,以后应该不那么容易吃亏了。   “……‘狐女’的事,估计就是慧姐做成的吧,她跟我是一体,所以她的贡献也算到我这里来了。”   燕红幽幽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阳气输送到董慧鬼体中少许,让她能沉睡得安心一些。   “要是慧姐能拿着自己的贡献度,也能拿到奖励就好了……”   “不行不行,如果慧姐跟我分开去做任务,那谁来保护她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好?”   “唉……这次我都没有保护好她呢。”   一路纠结中,燕红摸黑回到了家里,没打搅家里人、自己回了西厢房歇下。   到次日早上燕红从西厢房里出来,还把不知道她回来的家里人吓了一跳。   C级任务间隔足足有一月之久,这回燕红也不心急着继续任务,用升上三级后获得的通信权限给帅坤回了封信,便什么也不去多想,只安心地在家中练体练拳、等着董慧醒来。   如是过了三天,董慧才幽幽醒转。   醒过来的董慧看起来像是与先前并无太大不同,那对又圆又大的杏眼仍然温柔得像是盛了满湖温柔水。   只是她身上那条亡故时穿着的白色睡裙变成了永不褪色的血衣,便连张氏特地给她做的衫裙,穿上后也会莫名地变成大红色。   燕红挠着头皮绕着董慧转了两圈,困惑地道:“这就是成了鬼王的好处吗?衣料子都不用染色了?”   董慧掩着嘴咯咯地笑。   只偶尔有无赖闲汉从燕家院子外经过时,冷不防看到一眼院中活动的慧娘子,便会被吓得连做好几日的噩梦。   从马陵山归来的第四天,燕红查看过了马陵山任务奖励的B级道具,正琢磨着给燕赤霞去封信时,收到了帅坤发来的回信。   回信上只有一句话:“你怎么又三级了??你怎么就三级了????”   燕红疑惑地盯着这封只有一句话的回信反复看了好几遍,扭头去找董慧解惑。   “嗯……你这个能垮位面与别人通信的权限,可能通的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信件,而是能够即时收信、即时发出的短信,只发一句话也是可以的。”董慧委婉地道,“之前帅坤没有回信,可能是因为她正在做任务。”   试炼者在外位面做任务时只能使用芯片面板上的部分功能,例如只能浏览命运清单,但却无法从命运清单里兑换物资。   燕红连忙也回了一句话询问帅坤,得到的答案果然和董慧猜测的差不多——帅坤去了一个未接入芯片系统的高魔法侧位面做探索任务,在那个位面里连芯片面板都打不开,只有道具栏能用。   “高魔法侧位面不能用跨位面通信吗?”燕红开始习惯这种只发一句话的写信沟通方式了。   “是在一部分探索位面不能用。”帅坤回复道,“你也做过探索任务的吧,这种位面会排斥外来力量干涉,排斥特别强烈的地方,芯片系统就得装孙子。”   燕红惊叹地发出消息:“原来未探索的位面有这么多啊?”   “正常,未探索位面比已探索位面多了去了。”帅坤回复得很快,“我现在在交流空间,你要来见我不?”   “要!”燕红连忙输出信息,又转头看了眼一身大红衫裙、坐在窗下看书的董慧,“帅姐,我想带个人来,在我阴府里的鬼可以带进交流空间吗?”   “可以,你还真开了通灵者天赋呢?”   “是呀,我这就来!”燕红高兴地关上芯片面板,扭头开心地对董慧道,“慧姐,我带你去认识一个很照顾我的姐姐!”   让董慧进了阴府,燕红立即支付十个命运点门票进了交流空间。   熟悉的传送大平台旁边,帅坤已经等在那儿了,正朝燕红招手,当初曾经见过一面的金发欧罗巴女人也站在帅坤旁边。   燕红高兴地挥了下手回应帅坤,便将董慧从阴府中放出。   阴戾煞气冲天而起,一身大红衣裙的红衣鬼王现身于试炼者云集的平台之上。   不管是刚进入交流空间的、还是正准备离开的试炼者,都震惊地看了过来。   帅坤举起来招呼燕红的手,僵在半空。 第154章   传送平台西侧、自由市集旁边, 有一片专门提供给试炼者们用于交流、聚会的半露天卡座区域。   帅坤竭力调整了下情绪、轻轻吐了口气,道:“所以……这位就是你在新手关任务的时候遇到的……慧姐?你开通灵者天赋就是为的她?在上一次任务中她吸收了个妖王召来的阴气,进阶成了鬼王?”   “嗯!”燕红用力点头, 又有些与有荣焉、又有些心有余悸地道, “当时还蛮危险的,我只顾着跟那只老猿猴交手, 没有注意到慧姐找过来了……幸好慧姐挺过来了。”   说到这儿, 燕红侧过头,认真地对坐在她旁边的董慧道:“慧姐, 下次我一定会小心注意的, 不会再让你去冒险了。”   “好的哟~”董慧笑眯眯地偏头道。   帅坤:“……”   帅坤忍不住抬手摁了下额头。   从厉鬼跳到鬼王,这种越级晋升帅坤也不是没听说过——但那只限定来自于高幽冥侧的鬼类试炼者!   从没听说过通灵者御使的鬼物也能越级晋升的!   而且阴府里养的鬼物比试炼者本人强出那么多, 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太妙吧?!   “小红,你的阴府还稳定吗?”帅坤心直口快,也不怕招面前这个红衣鬼王记恨, 直接问了出来。   “还挺稳的吧, 之前慧姐晋级的时候我抓了不少虎妖王的伥鬼,攒了蛮多阴气的。”燕红老实地道。   燕红这孩子没有听出帅坤的言外之意, 董慧可不会听不出, 眸光一闪, 幽冷目光往帅坤瞥来。   帅坤没有回避, 皱眉迎上董慧视线。   董慧无辜地眨了下眼睛,冲帅坤微微一笑, 道:“帅小姐很关心小红呢。”   “嗯,帅姐对我可好了。”对她俩之间的火花完全没意识的燕红蠢蠢地道, “我有好多不懂的东西, 都是帅姐教我的。”   “是哦?”董慧笑容更深, 客气地道,“那真是太谢谢你了,帅小姐,谢谢你这么照顾我家小红。”   帅坤嘴角抽了抽,干巴巴地道:“……不客气。”   董慧轻轻“嘻”了一声,亲昵地挽住燕红的手臂。   帅坤忍不住有些想翻白眼,但确实也稍稍放心了些——这个红衣鬼王看着不太像是想甩脱燕红的样儿,倒像是恨不得寄生到小红身上去似的。   再加上燕红这惊人的成长性……也许确实不用操多余的心。   “抱歉,我插一句话。”坐旁边等了有会儿的资深三级试炼者、外表为性感金发美人的凯瑟琳匪夷所思地道,“红,你在一个C级任务中干掉了一只王级的BOSS?”   “不是我干掉的,是燕赤霞燕师兄。”燕红忙摆手,“我可对付不了那只老虎精。”   “这位燕赤霞是谁?资深者中有这样一位人物?”凯瑟琳费解地道。   “呃……燕师兄现在应该是二级,不算资深者。”燕红开始头痛怎么跟这个欧罗巴女人解释燕赤霞的来历,“但是他成为试炼者以前就很强的,他是、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凯瑟琳满脑门都是问号。   帅坤帮着解释道:“凯瑟琳,你可以把燕赤霞当成是有超能力的范海辛。”   凯瑟琳恍然大悟,燕红又开始不解了:“范海辛是谁?哪个朝代的?”   帅坤好笑地解释了下这位活跃于某个魔法侧位面十九世纪末时空的吸血鬼猎人,趁燕红这个好奇宝宝发出更多疑问前赶紧把话题拉到了三级试炼者的任务范畴上。   “升上三级,我们要执行的任务就不会是有多条路径可供选择、甚至偶尔还能碰见可以躺平蒙混过关的‘福利场’了。”帅坤正色道,“通常来说,分配给三级试炼者的任务都是与某个位面的稳定与否息息相关的大事,一旦失败或是出了什么纰漏,或许就会直接或间接致使该位面大量原住民遇难,每一场都必须全力以赴。”   燕红神色一正,连忙端正态度道:“我明白了,我会谨慎行事的。”   凯瑟琳笑道:“倒也不用太严肃了,阿坤,你会吓坏新人的。”这位三级的资深者又转向燕红,道,“我们做的也不全是阿坤所说的那种紧张得要命的任务,还有很多比较简单的——嗯,像是破除某个强大生物制造的虚假位面幻境、消灭某个入侵种族、修正某个位面被篡改的时间线、抹除某个伪神教派、又或是狩猎某个伪神之类的,这种任务做起来就没有太大压力。”   燕红呆呆地看着这个金发欧罗巴女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成为鬼王之后便以为自己会是燕红最大依仗的董慧,也有些愣神……试炼者要面对的一切,似乎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到底是我在恐吓新人还是你在恐吓新人啊!”帅坤哭笑不得地瞪了眼下凯瑟琳,放缓语气对燕红道,“总之,做任务的时候得更加用心,到了我们这个层次,个人贡献度的评级会更加苛刻,一场任务下来捞不到几点等级经验是常有的事,辛辛苦苦折腾半天结果任务只在失败边缘低空飞过也是正常的,你得把心态放平。”   “嗯嗯。”燕红乖巧点头。   帅坤笑了笑,道:“当然了,升上三级还是有好处的,除了你已经知道的能组队、能与熟人跨位面通信,我们还能有权限在一定范围内挑选任务。”   “咦,还可以自己选任务的啊?”燕红惊讶地道。   “是的,我们把任务间隔期用完,芯片系统会提供多个任务选择让我们自己挑选,我们可以选择去D级任务带新人,也可以选择去C级、B级任务里接受挑战。”   帅坤抬手道:“你知道的,D级的任务间隔是15天,C级的任务间隔三十天,B级的任务间隔半年;如果我们需要闭关几个月修行某种秘术、又或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分心,可以提前去做掉一个B级任务,这样就能避免闭关到一半被强行拖到任务里去了。”   “哦哦!”燕红一脸稀罕地点头。   “阿坤,你忘记跟她说一件重要的事了。”凯瑟琳笑着插口道,“你升上三级,综灵至少都在二十点以上了吧?”   “嗯嗯,刚好二十二点。”燕红忙道。   凯瑟琳眨了下眼睛,笑盈盈地道:“二十点以上的综灵就有一定的精神干扰抗性,可以试着做一下只有资深者能够涉足的‘终极隐藏任务’了——收集与‘永恒之主’相关的任何信息,包括且不限于物品、线索、传说、祭祀物、封印物等等。能够入手的话,可以得到特殊奖励哦~”   “呃……永恒之主?”燕红费解地重复了一遍这个极其陌生的称呼。   “对,要不是凯瑟琳说起,我都差点忘了这事。”帅坤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正色道,“与‘永恒之主’相关的一切信息,不管是什么,哪怕只是在某个位面的某个偏僻角落里流传的一句无法考证的传说,只要是确实与‘永恒之主’有关的,你带回交流空间里来,就会有‘制作组’的人跟你联系。”   “嗯……制作组?”燕红脑门上的问号更大了。   帅坤竖起一根手指、朝上一指:“交流空间之上,还有另一层小型空间。那层空间的封闭性更强、对进入者的要求也更高,那是四级才能踏进的领域。”   顿了下,帅坤又补充道:“到了四级,我们在芯片系统里的编号就不是试炼者了,而是‘制作组’。”   燕红嘴巴大张,董慧也瞪圆了眼睛。   “‘制作组’的人在收集‘永恒之主’的一切情报,如果运气好能碰到,就可以得到好处。”帅坤笑道,“当然,有这种狗SHI运的人也没几个就是了,反正我是没见过……知道也没坏处,你记着点就行了。”   “好的好的。”燕红咽了口唾沫,把永恒之主这个词儿使劲儿刻在了心里。   “我想想还有什么没跟你说到的……”帅坤摸着下巴思索了会儿,道,“对了,如果不想当试炼者了,上交三千命运点数、洗掉成为试炼者后的记忆、以及当试炼者期间获得的能力道具,就能回自己的老家位面去过普通人的小日子,这个你有兴趣吗?”   燕红大惊,连忙用力摇头:“我才不要呢!我要当试炼者!”   “也没几个当了试炼者以后还愿意回去做普通人的啦。”帅坤哈哈一笑,“那差不多就这些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是要跟我们一起,还是自己搞个小团队?”   她本来是想把燕红招到她和凯瑟琳的团队里来的,但知道燕红这么快就升上三级、还在阴府里养了个红衣鬼王,帅坤就放弃这个打算了。   就算她与燕红相识于微末,帅坤也不会觉得眼前这个小孩是那种需要别人遮风挡雨的人——如果燕红是这样的人,她旁边那个红衣鬼王对她可不会这么眷恋信任。   燕红确实也没有想过要去抱帅坤和凯瑟琳的大腿,倒是自己组建团队这种建议,让燕红忍不住有些心动。   和她很有默契的燕师兄,还有面面俱到、谁也不拉下的王璐……想象了下和他们一起做任务,燕红就忍不住怦然心动起来。   认真地思索了会儿,燕红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谨慎地道:“我得……我得再好好想想。”   “行,你想好再说。”帅坤爽快地道,“如果愿意跟我们一起,给我来发条信息就行。要是你想自己弄个团队,缺人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小陈,陈艺郎,他应该还没团队,跟你也挺熟的。”   “我知道了。”燕红郑重地道谢,“谢谢你,帅姐,谢谢你帮我考虑这么多。”   “哪跟哪呀,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帅坤甩手道,“那我可就要出去了啊,刚做完个麻烦得要死的任务,我得回去躺几天。”   与帅坤、凯瑟琳告别,燕红又带着董慧在交流空间里溜达了会儿、采买了些种子,才返回自己的老家位面。   当初做金华府北郊任务的时候还不知道要问别人的试炼编号,燕红一时间联系不到王璐,只能给燕赤霞和陈艺郎分别写了封信,告诉他们如果愿意跟自己一起做任务的话,就在某某天后某某时一同进入交流空间。   接下来的时日,燕红便全心投入到了炼体、练拳,和关注女子学堂的建设进度上。   快到十月份时,女子学堂初见雏形,燕红的任务间隔时间也终于“熬”了过去。   这一天,燕红按照与三人约定好的时间进了交流空间,刚在传送平台上现身,便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燕师妹。”第三场正式任务时便升上了二级、也自行摸索着来过几次交流空间的燕赤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燕红影子里冒出来的红衣鬼王。   “你怎么就三级了啊——?!”陈艺郎反应最直接,直接冲过来逮着燕红的脖领子使劲儿晃,龇牙咧嘴地咆哮,“我靠你还养了个红衣鬼王!特么的你是开挂了吧??”   “啥叫开挂?”燕红一头雾水。   董慧见陈艺郎本人与燕红先前跟她描述的简直一模一样,好笑地摇头。   到抓狂的陈艺郎安静下来,三人一鬼这才能坐下来正经说事。   “做什么任务愚兄都没有意见,你做主就好。”燕赤霞了解了一下什么叫做组队做任务,便点头道,“我也快三级了,正好与师妹你作伴。”   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修士,任由芯片安排任务时确实会有些不便……能与燕红这种本土老乡一起抱团,能解决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陈艺郎僵硬地瞪着燕赤霞……这人要是换个名字,他绝对得认为这个比燕红还新的新人私底下氪了金。   羡慕嫉妒恨的陈艺郎使劲儿掐着大腿扭过脸,朝燕红道:“你可以自选的都有什么任务?”   “一共有三个。”燕红拉开芯片面板,照着上面弹出来的任务自选窗口念道,“第一个是D级的带新人的任务,进去后会随机匹配两到三个新人。”   “第二个是C级的扮演任务,要去一个中魔法侧的位面,扮演成原住民佣兵团调查一个公爵家族。”   “第三个是B级任务,呃……这个任务有点奇怪。”燕红面露费解之色,道,“这个任务会匹配进去两队以上的试炼者,任务要求是让我们去参加一个比武大会;但是完成任务的条件并不是获得胜利,而是‘参加完整场大会,结束后离开比武会场’就行,而且没有失败惩罚。”   陈艺郎的眼睛一下就圆了,燕赤霞也惊讶地将目光从董慧身上移开。   “B级任务,不可能会这么简单吧?”陈艺郎困惑地道,“上回我们做的那个C级的探索任务,都差点给我搞残废了……这个B级任务位面的预估侧向是什么?”   “这就是我觉得这个任务最奇怪的地方了。”燕红谨慎地道,“这个任务不是探索任务,但连预估侧向都没有,全都是未知。我在想……会不会这个任务位面,我们是第一批进入者,所以才会什么都没有呢?”   陈艺郎眼睛开始发亮:“喂喂——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啊!”   有燕赤霞这个一听名字就是大腿的大腿,小红还随身带了个鬼王,陈艺郎完全不带怕的。   “呃,但毕竟是B级任务,我们第一次组队就做这个会不会太冒险了呢?”燕红小心地道。   “少装了,你要对这任务没兴趣会想那么多?”陈艺郎无情地揭穿了她。   燕红嘿嘿一笑,又看向燕赤霞。   艺高人胆大的燕赤霞只是淡定地朝她看来。   “好,那就这个了!”燕红立即拍板。 第155章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十二个时辰又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未知位面, 请试炼者自行探索。”   “本次试炼任务为多人团队任务,请试炼者做好万全准备。”   三人小队加入试炼匹配,倒计时信息立即弹了出来。   “果然是初接触的全未知位面, 连预估侧向都得靠我们自己去探索呢。”燕红扫了眼面板上的信息,便对俩队友道, “毕竟是B级任务, 搞不好是会死人的, 保命的东西都充分吧?”   陈艺郎二话不说展示了他道具栏里必备的保命道具:万能急救喷雾,加林仙豆(伪), 幸存者宝珠(D级消耗品)。   除了这些常规保命道具, 陈艺郎这货还秀出了个燕红听都没听过的、极其牛逼的B级神器:   “燕小霞的酒壶(B级消耗品)”   “出产于高武侠侧、中仙侠侧位面的神秘酒壶,必要时拧开酒壶盖子,可召唤万花谷医毒双休神医万松谦协助使用者进行作战, 持续半小时。”   “警告:万神医提出辞行时, 需将酒壶赠予对方, 否则后果自负。”   燕红看到这个B级神器上面的说明, 第一反应是看向燕赤霞。   燕赤霞亦面露茫然, 摇头道:“我不认识什么燕小霞。”   “跟燕大侠没关系,那货是个纯阳宫的逗逼。”陈艺郎小心翼翼地收起他在某次任务结算时开出来的这个神器,嘚瑟地道, “总之, 我这个神医召唤器能让我在半小时内绝对不会死, 你俩操心我不如操心你们自己。”   燕红点头认同, 然后也秀出了自己的俩保命神器:从资深者那边交易到的“秘术宝石·凤凰蛊(C级消耗品)”, 以及从任务结算中开出来的“真实的假象(C级消耗品)”。   能让携带者浴火重生的凤凰蛊看得燕赤霞瞠目结舌, 陈艺郎则被能制造出十次替死分O身的“真实的假象”搞得心态失衡:“我靠这种能反复使用的逆天玩意儿居然还是C级?!”   相比他俩, 燕赤霞拿出来的东西就很普通了, 除了试炼者基本人手一瓶的万能急救喷雾,就是一瓶师门自制的疗伤丹药,一瓶师门自制的药酒。   丹药和药酒看着平平无奇,搁进道具栏里时的显示的说明倒还挺牛逼,都被芯片系统认定为D级消耗品。   “只带药可能不行,燕师兄,你得备点能救命的,像是我的凤凰蛊,又或是陈哥带的那种随身神医。”燕红委婉地劝道。   燕赤霞实力强大,但也肯听劝,老老实实跟着陈艺郎和燕红去旁边自由交易区溜达了一圈,先从一名资深者那儿以80命运点的优惠价格买到颗幸存者宝珠,又花了三百命运点跟一位人鱼试炼者换了一枚出产于高魔法侧位面的魔法宝石:   “魔法宝石(C级道具)”   “出产于高魔法侧位面的魔法宝石,宝石中记录了一次魔导师级守护法术:《守护屏障》”   “激活记录魔法后,可为使用者展开一面包裹全身的护盾,抵御一切物理侧或魔法侧攻击,持续时间十五秒。”   把这枚魔法宝石推销给三人的人鱼试炼者悠闲地斜坐在摊位上,长得拖到桌子下面去的大尾巴一甩一甩的拍打着桌腿,笑容甜蜜地朝三人眨眼:“记录的魔法是一次性的,魔法宝石可不是哦~用掉《守护屏障》后可以再来我这里重新记录,一次只要五十命运点,我每周三的下午都会在这儿摆摊。”   三百命运点换颗魔法宝石谈不上多便宜,但之后每次都只要支付五十命运点就能“充电”,这显然还是很划算的,燕赤霞爽快地付了点数。   十五秒的无敌对于其他试炼者来说有点儿鸡肋,但对燕赤霞来说正好合适——这点时间恰好够他准备一记单发的“天罡五雷咒法”。   做好任务准备,三人便先行分开,返回自家位面等待任务传送。   临分开前,燕红与燕赤霞略略交流了下各自当前的处境,得知燕红在办女子学堂收容黔地孤女,燕赤霞很是赞赏:“愚兄游走四方,多见妇人女子不易,燕师妹这般行事实乃善举。”   燕红被夸得满脸红光,不好意思地笑着挠头:“我本来只看得到独秀山淫祀时受害的女孩子,是慧姐提醒我说要对我们黔地生活孤苦的孤女一视同仁的。”   燕赤霞意外又不意外地看了眼笑盈盈依在燕红旁边的慧娘子,沉吟了下,道:“待愚兄手头事了,便来黔地见燕师妹。”   “好啊好啊!”燕红一下就开心了,眉开眼笑地道,“那我一定得把我的学堂办得好好儿的,你来了我好跟你炫耀夸功。”   燕赤霞被她逗乐,抬手朝燕红脑门上弹了个脑瓜崩,这才传送离开。   传出交流空间,董慧见周围无人,便故意酸溜溜地道:“小红,等燕赤霞来了,你不会就只跟他好,不理我了吧?”   “怎么可能啊,慧姐才是最重要的呢!”燕红立即抱着董慧的胳膊,撒娇道,“慧姐你不要离开我哦,要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要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了,你跟我说一声我马上改。”   董慧眼睛笑得弯弯的,兴致勃勃地去厨房给她做好吃的。   隔一日就要进任务,燕红也不再进行消耗大的炼体,只在院子里练了套拳、打了会儿木桩稍做热身,便停下养精蓄锐。   如今正是秋收秋种时节,来打工的乡人大多要回家收粮种豆,燕家的大工地空闲了不少。   但燕家人并不得闲,张氏舍不得刚闲置开荒出来的土地,特特跑去北山镇请了些无土的小工回来种豌豆、菊苣,又在低洼潮湿的地方都种满了鱼腥草;燕老大也舍不得家里那几亩薄田,天天带着燕小宝、二妮早出晚归地在地头忙活,白日里压根不着家。   兰婶子料理好张氏分给她种的菜地,扛着锄头、背着刚采下来的小菜往燕家走,还没进村,便被她前夫柳老全拦在了半路。   自二妮被卖过一回后,兰婶子与柳老全相看两相厌,不等他靠近便扯着嗓门儿喊:“好狗不挡路,你拦我做什么,光天化日的,你柳家人是要霸占了村路不让走不成?”   快到响午,不少村人要回家吃晌午饭,本来没注意到这边的,听到喊声也都驻足看了过来。   李家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在燕家做工,兰婶子又时常与管着工地的张氏同出同入,燕老大还都把二妮当成了亲闺女看待,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哪怕平日里与兰婶子并不打交道的村人也不能装看不见。   “咋的了婶子,是哪个挡你路了?”与燕红家同宗、燕红要喊一声大伯娘的村妇咋咋呼呼地嚷出声,走过来时还故意亮了亮手里那把用来修梨树的柴刀。   过路的村汉虽没有靠近,也远远喊了句话助阵:“兰婶子,这是回燕家去做饭呐?”   “诶!”兰婶子应声,特意拔高音量回话,“燕老大和张嫂子交代我给小红小宝二妮他们三个小娃做顿菜包子吃呢!”   柳老全又急又窘,但他着实胆怯如今越来越势大的燕家,只狠狠瞪了眼兰婶子便灰溜溜走开。   兰婶子面上镇定地继续一面走、一面与村人说话,到进了村里的马路,才心有余悸地按了按胸口。   与兰婶子走了一路的燕大伯娘特意把她送到燕红家的新宅子门前,到进门时,才拉着兰婶子偷偷道:“婶子,你怕还不晓得罢,柳大柱在马家集欠了赌债,被人家扣押了,说是不拿钱去赎就要送去六盘水那边挖煤去……你和你家二妮,可得小心着点!”   兰婶子惊愕得嘴巴半天没合拢,反应过来柳老全为甚要来找她,顿时又惊又怒。   她打小被卖出来当童养媳,老早见惯了人间疾苦,柳老全父子两个又经常与村子内外那些不三不四的闲汉光棍混做一处,兰婶子迫于无奈与这种人做了半辈子夫妻,猜不到柳老全打的主意才怪了。   急慌慌进了家门,知道燕家谁说话最算话的兰婶子便脚不点地地跑来找燕红。   “二妮那个大哥,还敢去赌?”听兰婶子道出内情,燕红只觉得不可思议。   “狗改不了吃SHI!”兰婶子又恨又气地骂道,“他奶他爹从小娇惯得无法,养出身坏习气来,这辈子是改不好了!”   二妮的大哥柳大柱也是兰婶子生的。   当年要不是“幸运”地一举得男、生下了柳家的香火,兰婶子的日子搞不好还要更难过些,在二妮被卖掉前,兰婶子对这个她管不着、也没资格去管的长子,其实还是有几分亲情在的。   但二妮被卖后,兰婶子就对这个长子死了心——年纪轻轻身强力壮就能做出买妹子的事儿来,到他年纪大了,还指望得他能奉养老母?不如早早死心的好!   燕红想了想,道:“先前还听我爹吃饭时说过,柳家的地好像请了牙人在卖,也问过我爹,我爹懒得沾他家,也不要他家的地。他来找你,难不成是想让你劝我爹买他家的地?”   兰婶子一脸难堪,支吾着接不了话。   一旁的董慧看出兰婶子的难堪,便帮着说道:“只是卖地的话用不着低头来求老早就离了他家的婶子吧,我看啊,估计那家伙是想用亲儿子做要挟,逼婶子从燕家这里……借钱。”   兰婶子说不出话,只是感激地看了董慧一眼。   李家村人谁都知道燕家有钱,但李家村人也都知道燕老大两口子并不好欺。   莫说燕老大的亲弟弟都没沾到燕家半点便宜,就算是亲女婿来做活,张氏也都把工钱算得清清楚楚、丁是丁卯是卯。   柳老全一个外人想来借钱,只会被泼辣的张氏指着鼻子骂——既要用钱,为何不来做工?借我家的钱还你家的赌债,做你的黄粱大梦去吧!   换言之……柳老全只会来逼兰婶子想法子从燕家偷钱。而不是借。   燕红没有计较柳老全到底是想借钱还是偷钱这种细枝末节,想想反正明天就要进任务、今日本来就不打算高强度炼体,正好有空闲,便道:“这样吧,我去找李里长,再去一趟马家集,让马老族长把赌博的地儿关了。奸生杀赌生盗,为着咱们这地儿的风气着想,以后咱们这地儿就别纵容聚赌了。”   兰婶子只想甩脱柳家那两个麻烦,万万没想到燕红会说出这样话来,一时呆住。   “只是李家村的里长和马家集的族长出面,管不住聚赌吧?”董慧道。   “说得也是啊……”燕红摸着下巴想了想,道,“那我还是去一趟北山镇吧,找顾大老爷来管管这事。反正他挺清闲,北山卫的兵也都是闲着的,就让那些卫所兵来抓赌。北山镇出来那条马路烂成那样,乡人进镇都不方便,抓来赌鬼和敢开赌场的,就押去修路好了。”   兰婶子听她轻描淡写讲出这般惊天动地话来,眼睛瞪得老大,下巴更是差点儿砸到脚背上。   “修路要钱的吧,北山卫有这个财政支持?”董慧又道。   “修桥铺路是善事,让乡绅们捐钱好了。我们燕家带头捐点,再让顾大老爷捐点、马家捐点,再随便招呼几家拿得出钱的,差不多也够了。”   燕红站起身,朝兰婶子道,“那我就先去一趟镇上,就不在家里吃晌午饭了,婶子你帮我跟我爹说一声。”   兰婶子下意识点了下头,直到燕红从她旁边经过、走出门去了,她都还没回过神来。   等兰婶子反应过来自己几句话就让燕红打算出面去做成好大的事,一脸惊恐地跟出燕家大门,燕红跟董慧已经走得看不见人了。 第156章   北山镇顾府, 在外院书房中接待了数次燕红的顾大老爷父子听明燕红来意,却罕见地没像往常那样一口应下,而是父子两个都面现迟疑之色。   “大老爷, 四少爷,此事难道还有难度不成?”燕红意外地道。   顾大老爷怕燕红误解他不想出力,忙摆手道:“小仙师莫要误会, 禁赌自然是好事, 镇外那条马路也确实是年久失修, 只是……”   “只是什么?”燕红不解地道。   “小仙师亦知, 北山一地素来困苦,莫说别处, 就是这镇上也没有几个有闲钱的人家, 皆靠小本营生过活。镇上如此, 乡野更不必说。小仙师你也见着了,北山镇是没有半家赌坊的。”   顾大老爷也不与燕红说虚的, 直接道明了实话:“民间聚赌, 要么是青皮闲汉、学徒帮闲聚众耍骰子骗几个铜钱, 要么就是地方上豪强人家私下里组织。后一者说是聚赌,倒是设局坑骗他人成分更多些。若说抓赌,恐怕是抓不到几个赌徒的, 徒扰地方上太平。”   燕红脸上的表情顿时就有点儿呆滞……   没错儿, 就北山镇这种穷得鬼都打死人的地方, 开赌坊确实有倒闭风险。   靠赌捞钱的前提,得是有油水可捞——九成九的人都拿不出几个大钱来,这油水又从何说起?   “……是这样, 柳大柱是被人家设局了啊。”听顾大老爷这么一分析, 燕红便迅速反应了过来, “马家集设局控住了柳大柱,逼柳老全来找兰婶子——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我家?”   安安静静坐在燕红旁边太师椅上的董慧,微微一笑。   她什么话也没说,什么态度也没表示出来,但书房里骤减的温度和铺面而来的煞气还是让顾家父子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慧姐,你先别生气。”燕红连忙转头安抚,“马家的族长我打过几次交道了的,不是那种拎不清的糊涂蛋,估计是他们家哪个旁支子弟晓得我家有盐,动了心思,偷偷借二妮那个糊涂蛋大哥来试探我家深浅来了。”   董慧笑了笑,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把身上的阴煞戾气收了起来。   顾大老爷&顾四少爷:“……”   这对父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应该震惊小仙师的“鬼修师姐”如此凶戾好,还是震惊小仙师大大咧咧说出自家有盐这个事实好。   “说正事吧。”燕红安抚住董慧,又朝顾大老爷道,“设局坑骗也是在聚赌,抓来修路也不算冤枉。至于说设局的都是地方上豪强人家,那也不碍着什么,把主持的子弟交出来就好说话。若哪家不肯交,我亲自上门去要人就是。”   顾大老爷一惊,忙道:“那小仙师的身份不就——”   “无碍的。以前我爹替我挡着外面窥探,是怕我年小被人欺。”燕红随意地摆手道,“如今我已不是不知事,又有慧姐相助,若还怕些土豪强人,岂不是玩笑话。”   顾大老爷默默咽了口唾沫。   这话倒也……没毛病。   他是最早知道燕小仙师仙家子弟身份的人,燕小仙师的变化他皆看来眼里——若说跑府城去扳倒四品高官前燕小仙师在他看来还如子侄辈,那之后他在这小女子面前可是端不起什么长辈架子来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英雄不在窝里横,我倒不是非要和咱们北山的豪强人家过不去,黔中本来就地广人稀,用不着这也争,那也争,能太太平平把日子过好就最好不过。”   燕红又补充道:“还请顾大老爷这般朝外宣传,待来年全公公将仙种进献了朝廷,我北山一地但凡是支持了禁赌抓赌、修桥铺路的人家,便可从北山卫领到仙种。”   顾大老爷、顾四少爷父子连忙起身,齐齐朝燕红拱手躬身:“小仙师高义。”   燕红起身还礼,道:“我也是北山人,自然愿见整个北山都好。”   她借顾家父子之手、在北山一地广撒仙种,这是在帮顾大老爷这一支长长久久坐稳北山卫千户这个位置——她本来就跟顾家深度捆绑,但进献仙种一事得益的是所有南明顾家子弟,这次才算是给顾大老爷父子特特开了个“小灶”。   所谓皇帝不差饿兵,想借别人的手办成事,不拘名利,总得给足好处才行。   把禁赌抓赌、筹钱修路一事定下,燕红又送了顾大老爷一瓶十粒补血丸——这种两个命运点一粒的小药治不了病,用来补足气血亏空却是神效无比;上了年纪、体胖虚肥的顾大老爷正需要这个。   顾大老爷红光满面地收下仙药,燕红也没落下此前独秀山一事时合作颇为愉快的顾四少爷,对眼巴巴望着她的顾玉成道:“这趟我就不急着回去了,想在贵府上借住几天,不知方不方便?”   顾家父子自是狂喜万分,四少爷更是立即奔出去叫管家腾个院子出来。   在顾家打仗一般收拾出来的小院里住下,燕红见时日还早,便将顾四少爷请来,直接道:“我前些时候学了套少林拳法,退能强身健体,进能战场杀敌,但这套打法更适用于狭路相逢御敌制胜,不一定适合四少爷,不知四少爷想学什么武功?不拘刀枪剑棍,但说无妨。若是想学别的,也尽管开口。”   《少林拳法·综合格斗防身术入门》这套秘籍吧……说是防身术入门,实则狠辣无比,一招一式都是冲着把人打残打死去的,练起来还贼难贼辛苦,燕红实在不觉得细皮嫩肉的顾玉成练得成。   最重要的是,顾玉成虽然只是低级武官之后,但毕竟也是武官,不见得真看得中这种搏杀技。   果然,顾玉成毫不犹豫端端正正跪下、朝燕红行了个拜师大礼,恳切地道:“玉成不求学武,但求燕小仙师能教我兵法!”   “兵法啊?”燕红赶紧拉他起来,意外地打量了眼顾玉成,她还以为顾玉成会求她泄露科举考题啥的呢……反正大明朝历代三甲的试卷命运清单里都有。   但他说想学兵法,燕红就有点抓瞎,她对什么样的学识算是兵法还真有点迷糊。   “慧姐,你看……?”遇事不决,燕红立即扭头看她最信任的大人。   董慧朝顾玉成开口道:“你既然是读书人,知道只看书是当不成将军的吧?”   顾玉成还是头一回得这位慧娘子正经与他说话,有些受宠若惊地低下头:“玉成自知‘纸上谈兵’典故。”   董慧和这个位面的绝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共同语言,但对愿意谦虚的人还是可以客气几分的,道:“既然知道,就不要去迷信什么奇兵制胜、一套兵书打天下的理论了,先学练兵吧。”   顾玉成有些失落,但并不敢和这位鬼修娘子顶嘴,垂头应声。   董慧没理会他什么反应,朝燕红伸手道:“给我一本《民兵训练手册》,一本《军用两地人才之友》。”   顾玉成听到“民兵”两字,心一下就凉了半截。   燕红把这两本穿越神书从命运清单里兑换出来交给董慧,董慧当场打开快速翻阅了一遍,皱眉道:“嗯……能教的好像不多啊。”   恭恭敬敬站在旁边等结果的顾玉成脸色刷一下就白了,心也凉得透透的。   燕红不确定地道:“那要不……让四少爷换个愿望?”   “不用,只是练兵的话,能教的东西也够用了。”董慧朝燕红摆手,“你去打你的拳吧,我来教他。”   “好的。”燕红不疑有他,叮嘱一句顾四少爷要认真听董慧的话,便脱下外衫出去练拳——就算不做高消耗的炼体,每天多打几遍拳形成肌肉记忆还是很有必要的。   董慧随手招呼顾玉成坐下,便从能够适用于这个时代的练兵口令、队列讲起……   身为大明成化卫所兵武官之后的顾玉成,最开始听讲时还有些意兴阑珊,听着听着便瞪圆了眼睛,一面浑身上下鸡皮疙瘩此起彼伏,一面连耳朵都竖了起来。   《民兵训练手册》、《军用两地人才之友》这两本书中很多超过时代的军事知识在十五世纪的大明确实派不上用场,但能挪用到的冷兵器时代的整军练兵、作战常识也已经足以让懂行的人头皮发炸——毕竟这玩意儿可是为了核战后指导人民空手搓出新战后文明的神书。   燕红在院子里打了两趟拳、又顺手指点了下此前认识过的顾家家丁(顾飚顾武),回到房间里来,便见董慧悠闲地坐在窗边翻欧罗巴文字的小说,而顾四少爷正扑在桌前奋笔疾书。   “教完了?”燕红好奇地道。   “没呢。他自己强烈要求先暂停一下,他得先记下来。”董慧道。   燕红抓抓头皮,走过去拿起董慧搁在手边的穿越神书翻了翻,又放了回去……侦查警戒行军宿营、徒手炼钢手锉机O枪土制炸O包啥的,好多内容她自己都看不明白,多看几眼就头昏脑涨。   次日一早,天不亮顾玉成就带着他老爹最亲信的门客(幕僚)恭恭敬敬地等在小院外,等燕红起来去练拳热身、董慧愿意接见他们了,便又迅速进入求学状态……   十二个时辰的等待时间结束,燕红交代这几天内别让人进院子时,顾玉成少爷才极其不舍地停了笔。   “慧姐,你教给他的东西很厉害吗?”燕红被顾玉成退出小院时那失恋般的眼神搞都得有些头皮发麻了。   “在我的时代,只是唾手可得的常识。但在这种书籍属于收藏品的时代,确实极其珍贵。”董慧淡然地道,“小红,你觉得这对父子是可信任的人吗?”   燕红想了想,道:“算是。顾大老爷是个不思进取小富则安的人,并不很贪心。”   黔中无战事,卫所兵几乎等同于军官的家奴。而北山卫的卫所兵,虽然散漫,至少还有个兵丁的样子,没变成衣不蔽体的乞丐。   而且……穷得养不起文官的北山镇是没有正经衙门的,唯一称得上是衙门的巡检司压根辖制不了顾大老爷——这对父子俩稍微不当人那么一点儿,北山镇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太平。   燕红提出抓赌,顾大老爷别管是不是不思进取不想得罪人、只想过太平日子,能考虑到“徒扰地方太平”这一点,就算得上是肯当人。   “是这样哦~~那我知道了。”董慧脸上露出个神秘微笑。   “什么?”燕红有些没明白董慧这句话是在指啥。   “还有多久传送?”董慧拉开话题。   “我看看啊……还有小半刻钟。”毫无戒心的燕红果然被董慧引开注意力,“这回进去了慧姐你要小心哦,B级任务呢,很危险的。”   “好的呢,我这回不会乱跑了。”董慧笑眯眯地道。 第157章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B级。”   “试炼参与者七人:凌封左, 戈幼微,安德鲁·莱恩,夏木东云, 燕红,陈艺郎,燕赤霞。”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未知,请试炼者自行探索。”   “任务要求:报名参加天都城城主举办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整场比赛结束后离开比武会场。”   “任务成功奖励命运点:800,随机B~A级道具X1。”   燕红扫了眼任务信息, 便抬头打量四周。   依旧身着百纳道袍的燕赤霞,和换了身劲装短打的陈艺郎站在她身侧, 正与燕红一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他们这个三人小组被投放在一条官道的大路边,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和绵延无尽的森林。   远眺道路尽头,能看见一座城墙高耸、依山而建的大城……大约就是任务要求中的天都城了。   官道上陆续有车马经过、驶往天都城方向,亦有零零散散的路人沿着官道行走。   “先走。”燕赤霞见人人都在前进、只他们三个停留在路边, 便朝两名队友打了个眼色,率先迈步。   陈艺郎、燕红两人连忙一左一右跟上。   “安德鲁也来了呢,但没跟我们投放到一处?”燕红又扫了眼试炼参与者名单上的名字, 低声道,“另外这几个名字倒是没见过……都排在我们前面, 应该是另外一队选了这个任务的资深者。”   “夏木东云我认识。”陈艺郎也压低了声音,道,“这妹子是仙侠侧位面的原住民, 有天妖血脉, 夏木东是姓氏, 云是名字, 自带治愈系天赋, 行走的德鲁伊,对她客气点没坏处。”   “天妖血脉……”燕红面露惊叹,虽然听不懂,也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反正就是那种自带外挂的牛逼人士。”陈艺郎酸溜溜地看了眼燕赤霞,“凌封左是夏木东他们那个团队的老大,听说是个强得离谱的家伙。”   “哦哦。”燕红点头道,“既然他们很强,那我们一会就不用急着去找他们了,进城了先看看情况再说。”   燕赤霞深以为然地点头。   陈艺郎:“……”   一般人听说同场有大腿,都是赶紧扑过去抱紧的吧……你俩的脑回路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想到燕赤霞也是个强得离谱的家伙,燕小红还有个超规格的红衣鬼王,陈艺郎又感觉有点酸——到处是开了金手指的挂逼,他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宅男简直压力山大。   沿着官道朝前走了段路,趁着转过弯后前后无人的空档,燕红赶紧尝试了下放出董慧。   万幸,这个啥啥都是未知的位面有幽冥侧,董慧顺利从阴府里升出来了。   “这个地方……怎么感觉好奇怪?”董慧一出来,便拧紧了眉头,困惑地感应着身周环境。   燕赤霞稍稍偏头打量了下后方,见后面的路人还没跟上来,才道:“慧娘子也察觉出来了?”   燕红&陈艺郎:“诶?”   “你们感觉不到吗?这里有一种让我很不舒服的……被什么东西压制着的感觉。”董慧抬头看了眼天空,皱眉道,“这个位面让我很不适。”   燕赤霞亦点头道:“燕某亦有没来由的局促之感。”   “燕师兄,你刚才怎么没说?”燕红奇怪地道。   “若非慧娘子亦感觉不适,愚兄还以为只是我思虑过多,产生错觉。”燕赤霞解释道。   “这样吗……”燕红抓了抓头皮,又转头打量了下宽敞的官道、官道下那一望无际的平原森林,困惑地道,“奇怪了,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   陈艺郎脸上也挂着费解,他的感知可比燕红高得多,但他也没什么感觉。   “呃,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位面是第一次被试炼者摸进来的关系,位面意识在排斥我们,而燕大侠和慧娘子比咱俩都强,所以被排斥得更厉害?”陈艺郎猜测道。   “哦对,也有这个可能。”燕红这才恍然,低头尝试了下使用芯片面板上的其它功能,便肯定地道,“果然,在这个位面没法给别人跨位面写信,也打不开命运清单,芯片面板只能看任务信息,和道具栏还能用。”   “这就是了,位面意识排斥越大,芯片系统就越不灵活。”陈艺郎亦道。   说话间,官道前方出现了个交叉的岔路口。   岔路口后方,人工清理了片梯形状的空地出来,空地上停着些车辆、马匹,空地前靠路边的位置还开着一家茶铺。   茶铺里坐着几桌客人,茶铺前沿路摆放的石墩上也坐了些歇脚的路人。   三人一鬼将要从那间做过路人歇脚生意的茶铺面前经过时,一辆马车从他们后面驶上来,超过了他们,停在茶铺旁边那处空地上。   赶车的虬髯大汉跳下车,拉开车门,一位身着锦缎白衣、风度翩翩世家少爷一低头便从车中钻出。   燕红、燕赤霞两人目光扫过那个略惮了下身上浮尘便施施然走向茶铺的公子,只在心中暗赞一声“好一个翩翩公子”便自然地移开视线。   陈艺郎和董慧却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离谱的画面一般,震惊得四只眼睛都粘在了那位锦衣公子上,连脚步都停了下来。   燕氏兄妹察觉到同伴落后,不解地回头。   陈艺郎很没礼貌地抬手指向那位锦衣公子,失声叫道:“卧槽!小李飞刀??李寻欢?!”   燕氏兄妹:“??”   刚抬脚踩上茶铺阶梯的锦衣公子,意外地侧过头,往叫出他名号的陈艺郎看来。   只见得官道对面,站着一名年轻俊朗的剑客(陈艺郎一看到路人做古装打扮就臭美地把剑拿出来背身上了),旁边还有位身着大红衫裙、楚楚动人的女子。   李寻欢面露困惑……显然,这对男女他皆不认识。   而陈艺郎这一声吼惊动的显然不止是李寻欢,原本隔着马路、没注意到他们这些过路人的茶客也都纷纷将视线转了过来。   一时间,不知多少双眼睛粘在了董慧身上。   烂俗的当街调戏美人场面倒是没有出现,但秀色如此可餐,正常人一时间确实也很难移开视线——就像看到长得跟焦恩俊一模一样的李寻欢后,董慧也不太礼貌地死盯着人家的脸和腰一样。   李寻欢索性侧身走下台阶,隔着官道朝两人一拱手:“贤伉俪可是认得在下?”   差点没对童年男神流出口水来的董慧被雷得打了个激灵,立即提起裙摆、一脸嫌弃地跟陈艺郎拉开距离。   陈艺郎:“……”   陈艺郎臊眉耷眼地拱手还礼:“不是——呃那个,李探花,我和慧娘子不是一对儿。”   李寻欢听他叫出李探花,更不怀疑这两人确实认得他了,连忙朝董慧拱手赔礼,又客气地道:“相逢即是有缘,两位不妨暂时歇脚,喝杯水酒再走?”   燕氏兄妹都还没搞明白谁是李寻欢谁是李探花,便见俩队友已经欢欢喜喜地横穿马路,大步往那锦衣公子奔去……   “燕师妹,他们这是……?”燕赤霞满脑门都是问号。   “可能那个少爷是他们知道的很重要的人物吧。”燕红也有些哭笑不得,与燕赤霞一同倒回来,跟进了茶铺。   李寻欢见与他俩同行的还有个穿百纳袍的道士、有个面色黝黑粗手大脚的农家少女,更是摸不清楚这帮人来路,坐下后借招呼小二上茶的功夫,将视线投向车夫。   为李寻欢驾车的虬髯大汉这次却也报不出四人来历,羞愧地低下头去。   李寻欢将疑惑压下心头,坐下后便朝四人拱手:“四位从此过,可是往天都城去?”   “正是。”陈艺郎见燕红明显不认识李寻欢,主动承担起搭话责任,“李探花似乎与我们同路,也是去参加天都城主举办的比武大会的吗?”   他这边话音落下,茶铺里各自闲聊的茶客们皆停下了交谈,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陈艺郎:“??”他说错话了??   “这个时节往天都城赶路的,除去为比武而来,也没有旁的了吧。”李寻欢面色有些古怪,迟疑了下才道,“只是……在下尚未拿到‘寻武令’。”   明里暗里关注着他们这一桌的茶客,当即便有不少人失去了兴趣。   “‘寻武令’?那是什么?”燕红好奇地插话道。   听到这话,剩下那一半还关注他们这一桌的茶客纷纷别开视线,又自顾自说起话来。   李寻欢见这四人果真什么也不知就跑来凑热闹,好笑地摇摇头,道:“寻武令,乃天都城城主发出的武道令牌,持此令牌方可报名比武。”   燕红扭头与燕赤霞、陈艺郎交换了下视线——果然B级任务没那么容易做成,想参加比武大会,还得先弄到令牌才行。   “请问李探花,这个寻武令要去哪里弄呢?”燕红仗着自己年纪小,厚着脸皮问道。   李寻欢再次面现迟疑之色。   他看不出陈艺郎剑法如何,但只看陈艺郎的行走步态,便能看出这个年轻剑客下盘功夫不怎么到家……比寻常贩夫走卒也强不了多少。   慧娘子纤弱女子且不必说,说话的农家少女虽看着健康,但也不像是身怀绝技。   这四个不知为何认得他的路人中,或许只有穿百纳袍的道士有功夫在身。   犹豫了下,这位小李飞刀才道:“只有两种途径,一是闯过天都城城主设下的‘天堑关’考验,二是……从他人手中夺得。”   为免交浅言深,李寻欢不便直接劝这四人打消主意,便委婉道:“所谓‘天堑关’,乃是天都城城主座下十二护法其中四位守护的关卡,考核闯关者身法、手眼、胆魄,非一流好手难以过关。”   “每回到了比武大会,天都城主开放天堑关供人挑战,能通关者不过十之一二,又或更少。”   言下之意,能拿到寻武令的不是一流好手就是超一流的高手,一般江湖人士还是少凑热闹的好。   农家少女认真听了李寻欢的话,偏头与同伴(董慧)低语了几句,又客气地朝李探花请教道:“我们四个自山野而来,信息闭塞,多有不懂,不知以往通过了天堑关的都有哪些高手呢?”   李寻欢奇怪地瞄了眼明明应当是四人中最年长却一言不发的燕赤霞,又看了眼自燕红接话后就老老实实坐在旁边听他们对话的陈艺郎,内心万分古怪,面上倒也没透出来,只道:   “上一年的比武大会,成功通过天堑关的仅有十四人,在下有幸认得几位;一位是‘灵犀一指’独步江湖的陆小凤,一位是灵鹫宫宫主天山童姥,一位是金蛇郎君夏雪宜……”   他数出这几位的时候,隐约意识到这个位面有些奇葩的董慧和陈艺郎还算镇定,毕竟李寻欢都出现了,再来几个武侠世界名人大杂烩也能接受。   但接下来李寻欢陆续报出的前次比武大会参赛者名字,就让陈艺郎和董慧风中凌乱了——   “……此外,还有在下并不认得,只听人提过的几位奇人。一位是自称驱魔师,名唤美神令子的东洋女子,一位来自地外星球、自称赛亚人的鲁莽壮汉,一位名唤德拉诺什·萨鲁法尔的西洋兽人……”   陈艺郎双手紧紧抓着八仙桌桌沿,五官扭曲、龇牙咧嘴地大喘气;董慧也顾不上舔李寻欢的脸了,整个儿花容变色、一把抓住了燕红胳膊。   一个名字都不认识的燕红&燕赤霞,二脸茫然。 第158章   “敢问……李探花, 不知这届比武大会,是谁赢、是谁夺了魁首?”   听李寻欢报完那些奇葩的参赛者, 陈艺郎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勉强吐出清晰文字来。   “金蛇郎君夏雪宜。”李寻欢道。   陈艺郎&董慧:“?!”   “赛亚人居然输了??”董慧难以置信地道。   武侠侧奇人金蛇郎君当然必须是个BOSS——但七龙珠体系里的赛亚人理论上来说没道理输吧?   “慧娘子认得那位天外莽汉?”李寻欢意外地往她看来。   董慧“呃”了一声, 她其实对赛亚人也就知道个大概,不晓得七龙珠里面到底出场过多少个赛亚人,也不知道出现在这个位面的究竟是哪一个。   陈艺郎也担心董慧暴露口风, 连忙把话接过去:“赛亚人是输给了哪一位?”   “天山童姥。”李寻欢道,“那位天外莽汉武功确是极强,只是吃亏在招式过于大开大阖,两人苦战半日之久, 终究是童姥的长春功更胜一筹。”   陈艺郎一愣,扭头朝董慧看去。   董慧显然也意识到了什么, 神色微变。   “到下一轮,童姥又惜败给了美神令子。”李寻欢惋惜地摇头道,“童姥性情乖张,实则面恶心软, 那东洋女子行事毫无掌法, 倒是让童姥吃了个大亏。”   陈艺郎神色微妙, 董慧的嘴角也轻微地抽了抽。   所以说天山童姥其实是输给了美神令子的没下限是吗……   趁李寻欢走开去小解的功夫,董慧便抓紧时间凑到燕赤霞耳边,低声道:“燕道长,你和我感受到的异常感, 可能不是什么位面意识排斥,而是你我的能力都被这个古怪的位面给压制了。”   燕赤霞神色微变,连忙将手拢进袖中, 细微寒芒在指尖一闪。   飞剑还能召出, 让燕赤霞细微地松了口气。   收回飞剑, 燕赤霞又并指于袖中,尝试着发动道家咒术。   很快,燕赤霞的脸色便凝重起来。   抬眼望见李寻欢正返回茶铺,燕赤霞也来不及多说,只简洁地对同伴们道:“燕某道法受限,恐只有飞剑可助力。”   陈艺郎没见过燕赤霞道术厉害,倒还没什么反应,见过燕赤霞发威的董慧、燕红两个,面色都有些严肃。   这个B级任务位面,果然很不妙!   李寻欢入座,陈艺郎、董慧两人赶紧与他打听本次大会参加者的信息。   性情豁达的李寻欢果然并不隐瞒,爽快地道:“在下出发前,已听闻童姥、东洋女子美神令子、以及那位赛亚人莽汉有意本次大会。”   陈艺郎神色勉强地点了点头。   既然出现在这个位面的牛逼强者实力都会被压制,连赛亚人都只能和人比拼招式……那么他也不见得就没有站上比武擂台的机会。   “陆小凤陆兄,应当也会与他那位挚友花满楼一同前来。”李寻欢道。   董慧的眼睛顿时就有点儿发亮,她对陆小凤没什么兴趣,但花满楼嘛……观赏一下还是不错的。   “此外,蜀地青城山的白素贞白娘子,甘南道游击将军李元芳,或许也会参加这次大会。”李寻欢想了想又道,“这两位皆是本次大会夺魁热门,实力亦不可小觑。”   陈艺郎&董慧:“……”   “还、还有白娘子的吗……”董慧眼神有点儿死。   “李元芳……我脚得不行。”陈艺郎瞪着死鱼眼吐槽,后半句“谁装个神弄个鬼这货就白给”他自己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还是一个名字都不认识的燕氏兄妹:“……?”   “陈兄认得这位李游击?”李寻欢感兴趣地道,“在下只知这位游击将军是河北凉州人士,擅使刀剑暗器,倒是不曾见过。”   “我也是听说、听说。李探花不用叫我什么陈兄,太生分了,叫我小陈就行。”陈艺郎连忙擦了把冷汗,满脸堆笑地给李寻欢倒酒。   李寻欢是古龙笔下的主角,古龙的主角就少有不好酒的,陈艺郎一开始进茶铺的时候就把自带的低度青梅酒拿了出来,热情地给自己和李寻欢都满上。   就是低度的青梅酒对喝惯水酒的古人来说也有点儿上头,李寻欢才会需要中途离席,去把酒劲儿逼出来。   燕赤霞是道士,董慧是女子,燕红是小孩,他们三个就面无表情地看着陈艺郎跟李寻欢搁那一杯杯地喝。   面色微醺的李寻欢第二次离席,陈艺郎便低声对三名同伴道:“怎么说,我们是和李寻欢一块儿进城,还是先在城外调查看看?”   这事儿上,能跟陈艺郎商量的就只有董慧,董慧也责无旁贷:“先不进城吧,参赛选手里面都有这么多神仙,谁知道城里是什么情况?”   陈艺郎也是这个想法,等李寻欢回来,他便掏出几瓶低度青梅酒和两盒稻香村的点心,客气地感谢李寻欢对他们的指点,并提出辞行。   李寻欢性情豁达,爽快地收下礼物,陈艺郎又再三感谢,这才带着同伴离开。   他们四人出了茶铺,守在外面马车前的虬髯大汉便快步进到茶铺里来,伸手去抱搁在桌上的点心盒子。   “不急。”李寻欢用折扇稍稍按了按点心盒子,放松地道,“既然是小陈兄弟所赠之礼,自然要配小陈兄弟所赠之酒。”   “少爷……”虬髯大汉面现忧虑。   那自称姓陈的年轻剑客拿出来的酒,他自己也喝了不少,倒是不担心有异,但后面这两盒点心可没见他自己吃过。   李寻欢爽朗一笑:“配得上那柄好剑之人,可不会用这般阴私伎俩。”   虬髯大汉面露意外之色:“少爷,你是说……那四位亦实力不凡?”   “倒是我先前看错了人。”李寻欢有些感慨地点头。   他将折扇轻巧点向董慧先前坐的位置:“我以为这位乃是纤弱女子,她离开时,我才注意到她身法轻灵绝妙,行走间无半分声响,只有衣物摩擦动静。”   又点向燕红先前所坐位置,李寻欢神色愈发感慨:“至于这农家少女……更是险些漏看了她那没有十年修行难见成效的下盘功夫。”   疏忽董慧轻灵绝妙的身法,是因为正常人在看到她时很难不被她那巧笑倩兮的眉目吸引。   至于漏看了燕红步伐……实在是她底盘太低、个头太小,又走在龙行虎步的燕赤霞旁边,一般人确实难以注意得到。   “她二人都有这般不俗实力,小陈兄弟又敢把那柄世间难寻的好剑背在身上,说不得,他们还真能去闯一闯那‘天堑关’。”   李寻欢收回折扇,拿起陈艺郎赠送的点心,便自顾自地配着青梅酒吃了起来。   茶铺内另一头,已经站起身、正准备追出去的两伙茶客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忌惮地看了眼李寻欢,朝同行者打了个眼色,这帮人又纷纷坐了下去。   李寻欢只做未见,安心享受美酒点心。   随手拿得出香气飘了满屋的美酒,身背一把明眼人都看得出成色的古朴好剑,要不是他们四人离开前让李寻欢看出非凡来,他自然是不会这般闲适地坐在这里继续喝酒的。   只是……李寻欢的话劝住了茶铺内的人,却没有劝住茶铺外的人。   两个戴着斗笠、坐在路边石墩上的路人目送四人走远,默默起身跟了上去。   另一边,走出去一段距离的四人自然不知道他们已经引来他人觊觎。   来自古代位面的燕红、燕赤霞两个,正一脸呆滞地听陈艺郎和董慧给他们介绍他们将要面对的本次比武大会参赛选手。   “就是说……有武侠位面的绝世高手,有神话侧的千年蛇精,还有神魔侧的、很没下限的驱魔师。”燕红咽了口唾沫,艰难地道,“这些我都能理解啦……要是都跟燕师兄一样实力被压制的话,应该还是能打一打的。就是……挂逼李元芳是什么意思?”   “你真的能理解?”董慧不放心地道,“美神令子的没下限可不是一般的没下限哦,她是真的为了钱……不对,为了赢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哦?”   陈艺郎摆手道:“李元芳那个挂逼你是最不用操心的啦,没准儿生死判一开他就白给了——等等,你的生死判还开不开得出来?!”   燕红也是刚想到这个问题,连忙喊了声“等等”便大步奔下人多眼杂的官道、一溜烟钻进路边树林里。   没多会儿,她才一脸后怕地走出来归队,捂着胸口道:“还好,还能变。估计是我这个秘术还没有修复的关系,死判官状态本来就不完整,变身以后也感觉不到被压制啊、不舒服。”   “在比武的时候变成死判官没有关系的吗?会不会被天都城城主盯上?”董慧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艺郎好笑地道:“你这个就是关心则乱了,拜托了姐姐,这个位面的人连外星人都能接受诶!”   董慧想想也是,便道:“也对,既然这个位面的人什么奇葩参赛者都能接受,那我也跟你们一起闯‘天堑关’好了,多一份保险。”   燕红、陈艺郎自然不会反对,这个任务的任务要求是“报名参加比武大会”,寻武令肯定要先拿到的。   听他们解释了参赛者来历后便一直沉默的燕赤霞,却在此时握手成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朝前走,莫回头。”把同伴们注意力拉过来,燕赤霞便压低声音道,“有两个人尾随我们过来了。”   陈艺郎“嘿”了一声,连忙专注去看前方,看有没有岔路能把跟踪者引下官道。   燕赤霞又道:“小陈兄弟和燕师妹先别出手,让我与慧娘子来。”   燕红秒懂燕赤霞这是想看看他俩被压制下还能发挥出几分实力,连忙点头应下。 第159章   四人拐进小路, 没往森林里深入多久,果真有两个戴着斗笠的神秘人追了上来。   “你们是什么人?”燕赤霞踏前一步,挡在队友身前。   两名斗笠人交换了个眼色, 略矮些的那人略略往侧面退开, 道:“按照之前说定的,这个道士交给你了, 没问题吧?”   说话这人发出的居然是女声, 引得陈艺郎、董慧两人都震惊地往她看过去。   站在原地的斗笠人冷哼一声:“本座自然没有问题,你可不要拖了本座后腿。”   说话间, 这人便摘下斗笠仍进路边草丛,一脸邪气地朝燕赤霞看来。   陈艺郎、董慧两人再次震惊地张大嘴——这个一把老年嗓的家伙, 居然是个长发白毛帅哥?!   较矮小些的斗笠人自信地道:“我更没有问题。”   白毛帅哥暴喝一声“好”,二话不说便挥掌朝燕赤霞拍来:“小子, 纳命来!”   这个长得像艺人的家伙显然功力不弱, 脚一蹬竟在地上踩出个大坑,身法更是快得拉出道残影来;但燕赤霞的注意力并没在他身上,反而是转向另一个还戴着斗笠的女子, 眉头微皱。   “武侠侧?我来!”陈艺郎眼睛一亮,大步蹿到燕赤霞身前,右臂轻轻一挥,漫天剑光便往拍来的掌印迎去。   燕赤霞紧盯着的那斗笠女子也想绕过来攻击,被陈艺郎这忽如其来的凌厉剑法唬到,迟疑了下, 停在半路。   三米之内天下无敌的陈艺郎, 这一轮剑花……竟砍了个空。   那白毛帅哥无意与陈艺郎交手, 虚晃一招便如同鬼魅般从陈艺郎剑锋外晃过, 执着地朝燕赤霞扑去。   陈艺郎拧身倒提剑柄, 以绝对不可能的姿势反手往对方背后捅去。   白毛帅哥这才意识到陈艺郎剑招厉害,仓促间强扭过半身,掌风刮过剑身、拍歪了这剑准头,才避免身上被开出个血洞。   但……他那双铁掌也被陈艺郎的长剑破防,明明只是掌风拍过剑身,手上竟也被拉了条血口出来。   又是一番奇诡走位,残影未消、众人眼花缭乱间,这白毛帅哥竟然又退了回去,与陈艺郎拉开大段距离。   瞟了眼掌上伤口,白毛帅哥脸色狰狞起来:“不错,本座倒是小瞧了你这黄毛小子!”   击退对方的陈艺郎神色上也没见轻松,方才那电光火石间他压根就没看清楚这家伙的移动路线,好几招必中的剑路都递到了残影上。   “陈哥,换手。”燕红晓得陈艺郎拿敏捷型的对手没什么招,当即掏出斧头,当先朝白发男子冲了出去。   白发帅哥见略有些扎手的陈艺郎和最让他忌惮的燕赤霞都站在原地没动,反倒是个小小女童主动攻向他,不怒反笑:“好啊,想不到我丁春秋也有被小看的一天!”   不知道丁春秋是谁的燕红毫无反应,冲到一半便开启秘术·生死判(伪),变作死判官,抄着斧头很认真地往对方砍去。   她后方,正持剑严阵以待的陈艺郎好悬没平地摔倒,戒备地盯着另一名斗笠人的董慧也差点没控制住浮上半空。   “为什么丁春秋也来了——不对,为什么丁春秋长这样啊?!”   “星宿老仙原来不是个怪老头吗??”   看过不同版本《天龙八部》的陈、董二人虽然没有吐槽出声,但他俩那五官乱飞的表情已经暴露了他们的内心想法。   对面两人倒也没功夫关注他两个异样,自爆来历的丁春秋和还未摘下面具的斗笠女子都被变成小黑人的燕红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普普通通的农家女童竟也有非凡底牌,本还大怒的丁春秋瞬间便冷静下来,双掌连挥,劲风阵阵中封住了燕红前路。   燕红脚下不停、速度不减,只是将身体重心下移三寸、双腿连续斜踩,便凭借着她远比对方更低的底盘灵活地绕过掌影,斧头携着劲风往丁春秋大腿根处砍去。   丁春秋身影晃出道残影、避开了斧刃,兜头数掌又往燕红脑袋处重重拍来。   若是两个月前的燕红,说不得还得靠头铁硬吃这几掌……   但这两月来,但凡没做任务都在教学梦境中被那少林寺的胖大和尚吊起来打的她,还真没那么容易在近身缠斗中吃亏。   只见她上半身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避过凌厉掌风后,直起身的瞬间单脚前踢、踹在丁春秋小腿侧面,便让意欲更进一步继续压制她的丁春秋难以寸进。   丁春秋面色微变,几乎同步完成躲避进攻、限制敌人的燕红已经发动反击,单手抄斧、朝他下巴处斜斜砍来。   “哼!”丁春秋反应亦不慢,掌风往上一带将斧身拍歪,又是连续数掌罩向燕红上半身。   燕红发现对面这家伙也能像死贼秃……胖师傅一样不从腰部以下借力亦能仅凭双手打出凌厉攻势,索性将对这种近身缠斗高手没什么用的斧头丢开,一双无情铁手穿过掌印虚影、抱住对方一条胳臂,迅速拧腰转身、拖着对方胳臂朝斜下方带,单脚站立,左腿如蝎尾般踹出,精准地朝被她挟制着一条手臂、不由自主往下俯身的丁春秋下巴上踢去。   要是一般的武林中人,说不得要被燕红这忽如其来的招式打个措手不及,但丁春秋毕竟是《天龙八部》中成名已久的星宿老怪,哪会这般容易吃亏,他只用另一只手掌抓住燕红踹过来的脚后跟,双手齐齐发力、一震一抖,便将被燕红抓住的胳膊抽了回来,还顺带将被他抓着脚的燕红甩了出去。   被甩出去的燕红没等被丢远便在半空中翻滚落地,脚尖往地面一点便又扑到丁春秋近前,死死将他缠住、不让他发挥那玄奇身法。   才刚震惊于丁春秋身份的陈艺郎,转眼间便被他两个宛如炫技般的贴身缠斗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   “卧槽,这死小鬼明明上次还被怪人打得不要不要的,现在就这么牛逼了?!”陈艺郎倒吸一口冷气。   帮燕红捡回斧头的董慧不爽地朝他瞪过来,死小鬼是在说谁呢?   “慧娘子,退后。”   不等董慧开喷,站了有一会的燕赤霞忽然动了,快步走到董慧身侧、单臂轻轻一拨,将董慧轻巧拨开。   董慧下意识回头,便见……一道光剑一样的东西,从她刚刚站的位置挥过。   董慧:“??”   下一秒,燕赤霞抬脚踹出,之前明明还在丁春秋后面观战的那个斗笠女子,被他一脚踹飞了出去。   手持冒出光柱的奇异短棍、身上披着件宽大交领长衫的斗笠女子后翻落地,斗笠也飞了出去。   斗笠之下藏着的……竟然是位满头红发,相貌极其明艳的年轻女子。   看到这张脸的瞬间,董慧、陈艺郎两个,再次呆立当场。   偷袭失败的红发女子脸上丝毫看不见半分窘迫羞愧,反而是站直了腰、用手上那根“光剑”指着燕赤霞,理直气壮地指责道:“我说你啊,明明是个中华道士,却跟恶灵为伍,不觉得羞耻吗!”   恶灵董慧:“……”   陈艺郎:“……”   燕赤霞皱眉道:“你又是什么人?”   红发女子眼神儿飘移了下,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不知从哪掏出个宝石一样的东西,恼羞成怒地挥手往燕赤霞砸过来:“少废话,把恶灵交出来!”   燕赤霞看见那颗古怪的宝石便觉不对,指尖立即蹿出道白练,往那宝石迎去。   飞剑撞上红发女子仍出来的精灵石,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半空中瞬时爆出大团电火光芒。   陈艺郎“卧槽”一声,迅速抱头一蹲。   专注交手的丁春秋、燕红二人亦被爆炸声惊动。   爆炸引起的烟尘将自己的同伴都淹没其中,燕红下意识别过头、往烟尘中找同伴身影,这么大的破绽丁春秋自然不会放过,狂笑一声、重重一掌拍到燕红后颈处。   这一掌力大无穷,燕红那半虚半实的鬼判官之体都被拍得震荡起来。   另一边,滚滚烟尘中,装做对燕赤霞出手的红发女子在扔出精灵石引发爆炸后却没有去理会燕赤霞,反而是狡猾地冲董慧先前站的位置飞奔过去。   翻滚的尘雾中隐约现出人影轮廓,红发女子精神一振,立即抖出张画着繁复咒文的宽大符纸,将写有汉字“封”的那一面朝向人影。   封魔符尚未发动,前方那道人影忽然一分为二,其中一道诡异地高速接近。   红发女子躲闪不及,被撞了个结结实实。   “哎耶!”   “卧槽!”   第一声惊叫来自封魔符脱手的红发女子,第二声怒吼来自二话不说被人扔过来的陈艺郎。   “对、对不起啊小陈。”扔出陈艺郎的董慧惊魂未定,忙不迭道歉,“那个我、我忽然有种会出事的预感,所以……”   渐渐散开的烟尘中,被红发女子秀了一手声东击西的燕赤霞默默走过来,弯腰捡起掉落在地的封魔符。   “慧娘子的预感倒是没有出错,若被她将你收走,想要找回可就难了。”   扫了眼宽大符纸上密密麻麻的符文,燕赤霞嘴角微抽,再看向狼狈起身的红发女子时神色更严厉了:“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对慧娘子出手?” 第160章   红发女人并未答话, 迅速将手伸进身上宽大的交领长衫内,似乎还想掏什么东西出来。   “别动。”   长剑从后面架到脖子上,红发女人神色一呆, 掏出来的精灵石没敢继续扔。   灰头土脸、单手持剑的陈艺郎绕过红发女人身侧,一把抢走她手里的精灵石。   “你……可恶!”红发女人瞪着被陈艺郎抢走的精灵石, 一脸不甘心。   陈艺郎也很蛋疼, 但暂时顾不上理睬这个眼熟得不行的人物, 转头朝丁春秋大喊道:“星宿老怪,快住手,你同伴在我们手上!”   “笑话!”   丁春秋压根就没有停手之意, 反而一脸杀气地朝他们杀来。   董慧这才注意到死判官状态的燕红居然被丁春秋拍趴下了,面上戾气顿现, 尖叫一声“你做了什么”便挥手往丁春秋抓去。   丁春秋在发现陈艺郎剑招厉害前都没把背着古剑的陈艺郎放在眼内, 却似乎反而忌惮看似纤弱女子的董慧, 竟没敢让她近身,脚下一闪、拉出数道让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如鬼似魅般从董慧旁边晃了过去。   董慧一愣神的功夫, 丁春秋已直扑到陈艺郎身侧,双掌同时发力, 一掌拍向陈艺郎、一手往陈艺郎手上古剑抓去。   董慧都没跟上丁春秋的动作,陈艺郎自然也做不到。   但……自信三米之内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陈艺郎也并不惊慌, 手腕一抖, 漫天剑光便将身周一丈笼罩其间。   “哎、哎耶!”眼睁睁看着无数道剑光在眼前划过、连发丝都被削断了几根的红发女子似笑非哭, 惊叫出声。   八十一道剑光九九归一、归为陈艺郎手中那把依然悬停在红发女子颈侧的古朴长剑。   衣袍上多出数道破口的丁春秋惊魂未定,已不知何时退到三丈开外去。   一脸戾气的慧娘子放弃扮演活人, 脚不沾地飞身扑来, 燕赤霞亦飞剑出鞘、直指丁春秋。   “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眼见事不可为, 丁春秋愤恨地瞪了眼受制敌手的红发女子,毫不犹豫抛弃同伴,扭头腾身而起、轻灵如燕般蹿进密集丛林内。   燕赤霞的飞剑威势仍在,速度和追击距离却被压制得厉害,董慧亦难以像在聊斋位面那般长远飞行,追出去一段便丢失了此人踪迹。   他两人也不敢离开太远,匆忙倒了回来,红发女子仍旧被陈艺郎的长剑逼在原地不敢动弹,燕红也自己爬起来了。   “小红,没事吧?”董慧一脸关切地飞到燕红身旁。   “没事,那白头发坏得很,居然朝我下毒。”燕红扭了下脖子,吞下颗补血丸才取消了死判官状态。   “下毒!”董慧大惊失色,她可是知道《天龙八部》里星宿老仙的毒有多离谱。   燕赤霞倒是不知道丁春秋是何许人物,也关心地伸手来替燕红把脉。   “没事了,化解掉了,开生死判的时候不怕中毒的。”燕红连忙原地蹦跳几下让董慧安心。   “你们闲话够了没有,她怎么办啊?”陈艺郎扯着嗓子喊。   片刻后,被捆住双手的红发女子跪坐在地上,倔强地闭着嘴巴别过脸,摆出副绝不合作姿态。   “……不用装了,你是美神令子吧。”陈艺郎瞪着死鱼眼道。   红发女子仍旧神色倔强,就是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不要扯什么识破了我的身份所以‘见义勇为’哦,你根本不是会做这种正义之举的人吧。”看过全套《GS美神驱魔大作战》的董慧也抽着嘴角道。   美神令子僵硬地转过头来,尴尬地看向似乎认得她的董慧,硬着头皮打了个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都认识我?”   燕赤霞到这功夫才反应过来,一脸震惊:“等等——她就是比武大会上届季军美神令子?!大会选手怎么会来袭击慧娘子??”   “我自己倒是可以猜到几分……”董慧面无表情地道,“你是想要助手……不对,你是想要能随心所欲驱使的鬼奴隶吧?”   “哈、哈哈哈!”美神令子强笑着道,“怎、怎么会呢,我只是、呃,我只是想招揽一个鬼助理而已呢!”   “连封魔符都拿出来了,这还叫招揽?”董慧犀利地道。   美神令子忽然激动起来:“因为这里的人都不认支票啊,我有什么办法!驱魔生意又没法做,我也很为难啊!”   “诶?这么说来你很穷?”陈艺郎意外地道,“美神令子居然也会穷?”   “这话你对这个世界那些莫名其妙的人说去呀!”美神令子恼火地道,“一个个都是榆木脑袋,最简单的道理也不肯听,还有一堆人愿意免费帮人驱魔,真不知道那些家伙是怎么想的!”   陈艺郎、董慧两人面色骤变。   听到美神令子说出“这个世界”的燕赤霞也意识到了什么,震惊地与陈、董两个对视。   只有燕红后知后觉地听明白这个古怪的红头发女人想跟她抢董慧,生气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美神丑神,敢碰我的慧姐我就打断你的腿!”   “你说什么?!”美神令子满头青筋。   “自己做了不对的事还这么大声,你好厚脸皮!”燕红不高兴地道。   “等等,小红,先别忙着吵架。”董慧连忙拉开燕红。   陈艺郎蹲下来挡住美神令子,道:“美神小姐,做个交易吧,我们虽然不能让你带走慧娘子,但我们可以接受你成为我们的同伴,条件是你要告诉我们你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情报,如何?”   正怒视燕红的美神令子,意外地看向他。   目光扫过态度明显变了的陈艺郎、董慧、燕赤霞三人,美神令子回想了下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脸色也严肃起来:“你……你们,你们也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陈艺郎与董慧交换了个视线,皆露出振奋之色。   丁春秋还罢,只仓促交了下手、还没来得及对话,两人皆不知星宿老怪有没有察觉到过自己处境古怪……但他们先前在茶铺里遇到的李寻欢,确实真不像是感觉到这个位面有问题、困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样子。   眼前这位来自神魔侧位面、还已经与多位不同世界来客交过手的天才驱魔师美神令子,显然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美神令子见他们的反应便意识到自己对对方还有利用价值,态度立即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理直气壮地道:“把我的封魔符和我的精灵石还给我,我就考虑跟你们合作。”   陈艺郎面无表情,董慧嘴角微抽。   这女人……还真是跟原著里的一样特别会蹬鼻子上脸啊。   解开手上束缚、收回了封魔符和精灵石,美神令子骨子里的骄傲又恢复过来了,大大咧咧地翘着脚在小路边石头上坐下,道:“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情况,我的话,本来是在事务所里睡觉的,醒来后莫名其妙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只有你一个人?你的助手没跟来?”陈艺郎道。   “事务所才刚开张,还没有招到助手呢。”美神令子烦恼地道。   陈艺郎再次与董慧交换了个眼色。   丁春秋还很年轻,在茶铺里遇到的李寻欢看上去也才三十出头。   李寻欢提起的挂逼之王李元芳,也还是甘南道游击将军……看起来,出现在这个位面的人物都是在“自身剧情”开始前的“人设”。   “总之,我一直在找能回去的办法,但始终没有什么头绪。”美神令子咬牙切齿地道,“这个异度空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听都没听过的强者一大堆,驱魔生意很难做!经常还没有谈妥价钱,就有多管闲事的家伙把恶灵驱逐了!”   陈艺郎、董慧两个皆面无表情。   就他们知道的,眼前这女人那种漫天要价的搞法……除了泡沫经济时代的日本,估计也没几个事主请得起她。   “总之,我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了一段时间后,听说了天都城城主举办的天下第一比武大会,就赶过来看看情况。”美神令子一脸阴郁地道,“如果能在比武大会中取得名次,应该能在议价上方便一点……但之后的事情你们可能也知道了,明明使尽浑身解数拿到了第三名,被记住的却只有第一名那个家伙!”   陈艺郎&董慧:“……”   你所说的使尽浑身解数,是指不择手段没下限赢了天山童姥吗……   "当然,参加过一次比武大会也不是没好处,至少我知道了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美神令子话锋一转,道,“拿到冠军,就能从天都城城主那里得到一枚‘踏破虚空令’,上一届的冠军就是这么离开的。”   在场三人一鬼,皆精神一振。   “‘金蛇郎君’夏雪宜,也像你一样还记得他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董慧追问道。   “像我一样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在找离开办法的人,目前为止我只遇到过你们。”美神令子略有些骄傲地抬起下巴,“至于其他人,要通过‘天堑关’才会反应过来。”   董慧神色一动,陈艺郎、燕赤霞也面露异色。   “这么说来……比武大会的名次角逐,会超乎想象的激烈。”陈艺郎凝重地道。   “这个‘天堑关’,看起来不仅仅只是提供‘寻武令’,也像是在逼迫参赛者竭尽全力一般。”燕赤霞皱眉道。   董慧没有出声,只默默思索。   拿不到冠军就无法离开这个位面……看起来似乎能解释为何出现在这个位面的强者们都是“自身剧情”开展前的“人设”。   但……她总是隐隐约约觉得,似乎还有什么疑惑没解决,只是一时间理不出头绪。 第161章   天都城, 南六门,升平坊。   南街路口上,一家离南六门很近的大车马店被城防司的兵丁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要有路人好奇地往内张望便会被封店的兵丁大声驱赶, 不许驻足。   大车马店斜对面, 临街居住的天都城市民自家开的小饭馆里,将武器收起来了的燕红、陈艺郎二人坐在临窗位置,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街对面那些披甲持锐的兵丁。   经营饭馆的店主夫妇都在厨房内忙活, 小小的厅堂内也没几桌客人。   燕红默默观察了会儿, 凑到陈艺郎耳边道:“这些兵丁看着像是都很有些水平, 个个都有我老家卫所军官亲兵的身手。”   她自己就修习了极重视基本功的少林拳法, 又时常出入顾府、与顾大老爷的亲兵顾飚顾武兄弟打交道, 虽然做不到像李寻欢那种武林高手一样粗粗打量行走步态就能判断出强弱层次来, 但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   陈艺郎缓缓点头, 目光盯着街对面那个指使兵丁的城防司武官审视了好会儿,轻声道:“那个戴红缨头盔的家伙,搞不好有王荟的实力。”   燕红一惊, 连忙也跟着陈艺郎去打量那个城防司武官。   戴红缨顶头盔、着光明铠甲、腰间配着把长剑的城防司武官,并未像普通兵丁那样不住驱赶路人,而是单手扶剑, 斜斜站在大车马店门口。   这名武官至多只分了一、两分心神留意着街面上情形,至少八分的注意力是用在戒备大门半开的大车马店店内的。   山中鬼任务后燕红便没再在任务里遇到过王荟,陈艺郎倒是先后跟他碰到过两次——初见时已是开了斩妖人天赋的王荟, 如今也早已升上三级;虽然没有离谱到像燕赤霞那样连王级的妖王都能斩杀,但普通的大妖怪显然不在话下。   燕红盯着这武官观察了会儿, 便发现……这名城防司武官粗看像是放松地站着不动, 细看之下, 却是毫无破绽。   像是蓄好了力,随时都能暴起一击。   “……果然不是易与之辈。”燕红皱眉道,“若想袭击此人……恐怕只有燕师兄能一击得手。”   陈艺郎默默点头。   他倒是对自己的剑法很有自信,但他可做不到悄无声息地接近对方。   “带小弟的BOSS,比落单的BOSS难搞多了。”陈艺郎叹了口气,“美神令子那女人真会给我们找麻烦。”   “慧姐不是说了吗,也不是只有武斗一条路,如果能有别的办法达成目的,也可以考虑不用武力。”燕红道。   “说得轻巧,我们对天都城人生地不熟,光是找到目标就花了多少工夫?”陈艺郎不爽地道,“这帮家伙又不是系统刷新的BOSS,会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等人过去打。”   燕红:“啥?”   “……我只是在抱怨,别理我。”陈艺郎抬手摁眉心。   “别灰心啊,陈哥。”燕红安慰他,“慧姐不是说了吗,让我们不要冒进,多观察两天看看,反正‘天堑关’会一直开放到比武大会开始,还有时间,不用急的。”   “你能不能不要开口就是‘慧姐说’?”陈艺郎道。   “但这本来就是慧姐交代的啊。”燕红道。   “……我懒得跟你说。”陈艺郎翻了个白眼。   两人闲坐了好会儿,店家把饭菜端了过来,两人一面吃,一面分心关注着街对面情形。   堵门查封大车马店的城防司兵丁前后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从店内捆了好几个灰头土脸一身狼狈的犯人、搜了一大堆违禁品出来;戴红缨头盔的武官抬手招呼一声,几十名兵丁便押着犯人抬着违禁品,前呼后拥着武官往北街方向走。   燕红、陈艺郎两人耐心地等到城防司走到南街尽头去,才装做刚刚吃完的样子,付了饭钱跟了上去。   城防司押着犯人和查抄来的物品从北门出了升平坊,又穿过两处坊里,回到与城主府相邻的崇兴坊城防司衙门。   崇兴坊是天都城的官衙集中区域,只有为天都城城主办事的人能进,进出路口都有值守兵丁查验腰牌,燕红与陈艺郎自然是进不去的,只得在外面徘徊蹲守。   他们俩一个看着像是游手好闲的好人家少爷仔,一个像是少爷的小丫头,大白天里不工作到处闲晃,倒也没引起多少关注。   在贯城河边上看了半天桥上杂耍的艺人,陈艺郎无聊得都想捞起裤腿数腿毛了,终于又看见城防司官兵从崇兴坊里出来。   领头那个骑马的武官,仍然是他们的目标:头戴红缨顶头盔、身穿明光铠、腰间配着长剑的城防司指挥使。   陈艺郎连忙推了下看杂耍艺人表演看得如痴如醉的燕红,待城防司走远了些,便拉着燕红跟上去。   这一回,城防司官兵径直去了西市,将一伙胡商堵在家客栈内,吵吵嚷嚷地先后揪出好几个留着大胡子的商人,又陆陆续续往外搬些打了封条的大箱子出来。   陈艺郎和燕红两个蹲在客栈斜对门的馄饨摊里看了全程。   饭点刚过不久,只在巷子口处搭了个棚子的馄饨摊上没什么客人,摊主也搬了条板凳坐在煮馄饨的炉子旁边,一面咳着瓜子,一面津津有味地看着街对面那家客栈的热闹。   眼见城防司一时半会的弄不完,陈艺郎心头一动,朝燕红打了个眼色,又朝摊主方向点了点下巴。   燕红意会,仗着自己的少年人外表,离开座位、故作天真地凑到摊主旁边搭话:“店家,天都城是出了什么大事吗,军爷们大白天就到坊市上来抓人了?”   摊主笑道:“客人,您是外地来的吧?”   “是啊,我从小到大没离过老家,今天才来的天都城。这里可真大呀,人又多,房子又多,这大街也是宽宽敞敞的,我老家的府城都没这么宽敞的马路。”燕红立即道。   她本色出演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那可是再有说服力不过了,卖馄饨的摊主压根没想太多,自豪地道:“难怪得,小客人你什么都不知道。”   摊主抬手朝街对面被五花大绑的胡商一指:“那些人呐,都是大燕来的细,每年咱们这里办天下第一比武大会,这些细就想方设法地混到城里来。”   “大燕的细?”燕红好奇地道,“他们来干嘛的呀,给比武大会捣乱的吗?”   “嘿,这可就不知道了。”摊主咔咔磕瓜子,“反正每回比武大会结束,城防司就要杀一批大燕细,总归这帮王八犊子混到咱们天都城来绝对没啥好事。”   燕红又继续与摊主闲话几句,这才回到座位上坐下。   他两个又百无聊赖地等了会儿,城防司才算抓完了人、查抄完了东西,又浩浩荡荡地返回崇兴坊。   这回陈艺郎和燕红就没再继续去崇兴坊外蹲守了,为避免在那附近闲晃得多了引人注意,他俩先转回了临近南六门的升平坊,回到美神令子在升平坊租下的小院。   他俩返回小院不久,分头出去调查的燕赤霞、董慧、美神令子也先后返回。   “大燕?这个我知道,是天都城附近的一个国家。”   以地主身份自居的美神令子换下在外活动时伪装身份用的交领长衫、穿上了件更舒适些的宽松圆领袍,一面解开绑头发的细绳,一面不爽地道:“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有自称大燕倾天司的人联系过我,声称只要愿意帮他们做事就可以给我钱。我才刚开了个价钱,那家伙就跑掉了。”   陈艺郎:“……你开价多少?”   美神令子:“一千万。”   陈艺郎&董慧&燕赤霞&燕红:“……”   “可恶,我当时怎么知道这个世界的银子这么值钱?”美神令子懊恼地道,“早知道的话我就只会要价几十万两了,也不会一上来就把人吓走。”   陈艺郎&董慧&燕赤霞&燕红:“……”   只要价几十万两……人言否?!   四人无力吐槽,美神令子倒是自己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你们踩点的结果如何,有信心拿下目标吗?”   燕赤霞连忙端正态度,正色道:“城主府那位护卫队长实力恐不在(被位面压制后的)燕某之下,即便趁其不备,想要生擒亦难上加难。”   董慧斟酌了下,才道:“城主府的管家身边人太多了,没有动手机会。”   陈艺郎也道:“城防司那个指挥使也是差不多的情况,走哪都前呼后拥,几十个小兵带在旁边。”   美神令子将手一摊:“那我可就没办法了哦,这三个已经是我能想到的十二护法中最容易得手的几个了。”   “另外九个真的没法下手?”陈艺郎怀疑地道。   美神令子翻了个白眼,扳手指头跟陈艺郎算起账来:“‘天堑关’一旦开启,里面就有四个人在长期值守,你们不会觉得谁能一次性拿下四个护法吧?”   “另外五个,一个是城主的贴身保镖,另外四个在天都境边关领军,你们说说,除了我说的那三个,还有谁有机会?”   “除了十二护法,就没有人见过天都城城主真身。是你们自己说对天都城城主感兴趣,我才帮你们想办法的。”美神令子双手叉腰,抬起下巴傲慢地俯视陈艺郎,“不仅没有收取半毛钱咨询费用,还免费提供了落脚的地方……跟我说话时可要客气点!”   陈艺郎:“……”   “是的,都多亏你了,美神小姐。”董慧顺毛摸了下炸毛的驱魔师,又转而道,“我有点儿好奇,这么多参赛者中,就没有人对城主的身份好奇过吗?”   “有啊,上届大会那个赛亚人从天堑关出来的当天就去强闯城主府了。”美神令子挑眉道,“当时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反正大会开始的时候那个赛亚人是带着一身的伤参加比赛的。”   陈艺郎&董慧:“……”   “说起来,我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打赢的那个童姥也试图用一种奇怪的符控制城主府的佣人打听城主的秘密,但没有成功。”美神令子摊手道,“城主府的佣人也都见不到城主本人。”   陈艺郎&董慧:“……”   他两个默默对视一眼。   强者云集的比武大会能一届一届地办下来,他俩早就猜测或许城主手下乃至是城主本人,就拥有免于被位面压制的强大实力,这才没敢贸然闯入城主府。   现在看来……这种谨慎倒是对的,不说闯进去能不能见到城主,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一回事——赛亚人能活着出来继续参加比武大会,说不得就是靠参赛资格保住的命。   进入B级任务位面的第一夜,四人在美神令子大方提供的两间厢房里住下。   入睡前,四人略微讨论了一番这个位面的现状。   “天都城是一个城邦,实力很强的城邦。”董慧首先道,“本地人不是很在乎大燕,没有将这个邻近的敌国当回事;提起比武大会参赛选手里面的外星人、东洋人西洋人时,也都很淡然,统一当成‘外地人’处理——这个邦城的市民,有一种没几十年强盛养不出来的‘大国国民’心态。”   “嗯……我们这边和本地人交流打探来的情况也差不多。”陈艺郎点头道,“这里的居民没有那种对外地人的排斥厌恶,反而很宽容客气,这种底气小国寡民是做不到的。”   燕赤霞敬佩地看了眼董慧,顺带觉得陈艺郎也靠谱了不少……这种从国家盛衰角度来观察人群的气魄,他实在闻所未闻。   扛不住的燕红开始打哈欠,董慧便结束讨论,让陈艺郎和燕赤霞先去睡觉,有什么事儿明早再说。   到得次日,众人先后起床,就有附近开饭馆的人家送了餐点来。   董慧见美神令子打着哈欠付餐点钱,若有所思。   用过早餐,记仇的美神令子便神采奕奕地出了门,去找昨日抛下她独个儿跑路的丁春秋。   陈艺郎、董慧都对丁春秋没什么兴趣,美神令子一离开,他两个就一面说着今日是否交换监视目标,一面招呼燕氏兄妹往外走。   出了这座美神令子定居一年半有余的小院,陈艺郎又打手势让燕氏兄妹搜一下自己身上,看看有没有被美神令子那个狡猾的女人偷偷搁个窃听器、贴个窃听的符纸之类的。   确认三人身上都没被美神令子动过手脚,陈艺郎才压低声音道:“任务已经开启超过二十小时,另一队试炼者就算进场以后遇到了什么意外,也应该发现天都城有问题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也会尝试调查城主,不过他们那一队人比我们多又比我们强,不一定会从那三个护法着手……你们说呢?”   “呃……我和燕师兄只认识安德鲁,其他人不了解,不好说。”燕红谨慎地道。   陈艺郎又看向董慧。   董慧本身并不是试炼者,虽然听燕红提过正式任务的事,但并不敢说能多了解试炼者们的套路,也谨慎地选择了保留意见。   陈艺郎便当仁不让地道:“他们那队的智囊是戈幼微,这姐们儿胆子很大,有五成把握就敢□□,我怀疑,他们很可能会趁着比武大会正式开始前这段空档,潜入城主府。”   燕红瞪圆了眼睛,燕赤霞面露困惑,董慧也有些难以理解。   “戈幼微的天赋比较特殊,是综灵路线很稀少的‘欺诈师’,能用灵力改变自己和队友的外貌、神态、气味、习惯动作等等,用于欺诈任务位面原住民,只有同为试炼者的人才能看出不同。”陈艺郎解释道,“利用这种天赋能力,他们那队潜入城主府暴露的风险要比其他人小得多。”   “居然还有这么稀罕的天赋?!”燕红顿觉大开眼界。   燕赤霞皱眉道:“照你这么说……我等难进城主府,又如何去找他们汇合?”   “我倒是明白你的意思了。”董慧道,“你是想说我们不用急于去找另一队,先按自己的步骤来,尽量调查城主府之外能收集到的线索,必要时可以与他们那队里应外合,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陈艺郎立即点头,“不过,就不要以那三个护法为目标了,谁知道美神令子那女人打着什么主意?”   董慧与燕赤霞对视一眼,皆点头认同。   平心而论,美神令子确实不是那种会把事情做绝的恶人,她多少还是有些底线的。   伙同丁春秋来“抢”董慧这只恶灵时,她就没打算要把其他人赶尽杀绝,只盘算着让丁春秋吸引火力——不然就凭她那满身的小道具,趁乱重创陈艺郎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没下限、不择手段、唯利是图等等毛病也确实有些让人蛋疼……借给他们住的那两间厢房,就不知道偷偷贴了多少张符纸、藏了多少机关小人窃听道具。   “那么……我们不如想办法潜入崇兴坊。”陈艺郎见其他人都没意见,便自信满满地道,“昨天我跟小红跟踪那个城防司指挥使的时候,我观察过了,普通人进入崇兴坊确实是要被查验腰牌,但有一种人,不需要腰牌就能进。”   “哦?”董慧、燕赤霞皆露出纳罕神色。   快到正午时,陈艺郎、董慧、燕赤霞、燕红四人,排成两列,半低着头,小碎步跑向崇兴坊西门。   西门值守兵丁斜眼过来看向他们四个。   排在前排的陈艺郎露出个讨好笑容,谨小慎微地跟在他旁边的燕红做出副紧张模样,咽了口唾沫——燕红亲眼见过,天都城的居民离得近了还是会畏惧兵丁的。   排在后排的燕赤霞面无表情低头不语,董慧也只低垂着头。   值守兵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自己进去,便又移开视线,与同伴闲话。   四人立即迈着刻意稍稍练习过的小碎步、严肃紧张活泼地跑进坊市内。   直跑到相比其它坊里而言冷清了许多的大街上,陈艺郎才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被他们抛到老后面去的西门。   “怎么样,我就说这招有效吧?”陈艺郎得意地举起手里的食盒,“只要搞几套青衣小帽,慧娘子再帮咱们化一下妆,饭点前后假装成是进来给衙门官吏送饭的跑腿小厮,守门的就不会多问!”   “是是是,可厉害了,你还知道弄点大酱兑上面粉能当美黑粉底用呢。”和陈艺郎一样涂了个大黑脸黑脖子的董慧好笑地道。   不用涂就很黑的燕红&确实也没白到哪去的燕赤霞,闭紧嘴巴没插嘴。   陈艺郎“嘿”了一声,又招呼几人跟着走:“过了饭点咱们这打扮在这里面就显眼了,走走走,赶紧找几个能让我们替换身份的幸运儿借一下行头。”   前一天进城后跟踪观察三名城主护法的半天功夫里,四人都没闲着,顺带拐弯抹角地跟本地居民打听了不少天都城的情况;又与从俨然半个本地人的美神令子处打探来的情报结合,已得知崇兴坊共有五处衙门,分别是城防司、城务司、城建司、城管司和军务司。   有十二护法之一坐镇的城防司显然不是潜入的好去处,军务司衙门内禁森严,也不适合作为目标;四人斟酌之下,选择了相对来说进出人员较多较杂的城务司衙门,和人员流动性大、常有白身(临时工)进出的城管司。   城务司衙门有女官女吏和伺候女官吏的侍女丫头,燕红和董慧两个正好可以混进去;白身临时工一大把的城管司,正适合陈艺郎和燕赤霞浑水摸鱼。   燕红倒不怕冒险,她就是觉得这事儿怎么都感觉有点不靠谱,到这会儿了仍然对这个计划不太有信心:“我不是要说丧气话啦……但是咱们就这么混进去真的能行吗?衙门里的职务那么紧俏,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吗,多出我们这么几张生面孔,不是很快就会被认出来?”   陈艺郎嘿嘿一笑:“所以说你是个小屁孩,尽操没用的心。别说天都城承平几十年,城邦居民都养出自豪感来了,信不信就算是弱得一比、四邻皆可欺的小国,太平几十年下来机关单位……官府衙门也敢人浮于事、冗官冗吏给你看?”   燕红:“??”   董慧不满地瞪了眼陈艺郎,才转头对燕红解释:“这种又有闲钱又太平的地方,官府衙门是没有一个萝卜一个坑的说法的,只拿钱不干事的闲散官僚吏员超标才是常态,就算是科技侧位面也无法避免呢。”   燕红:“……”   好吧,她又开了眼界。   不对,也不算是开眼界,宋朝的史书上就说过这些来着……是她自己没有活学活用。 第162章   城务司衙门从格局上看更像是一座前后四进带两个跨院的大宅院, 人是真的多,闲……也是真的闲。   仗着如履平地靴便利偷偷爬到偏院房顶上的燕红,眼睁睁看到走廊对面的班房里, 闲坐的那十几个人是怎么混事的。   堂而皇之围坐着聊天倒是没有,但盯着同一页纸张发呆、拿着根毛笔瞎划、举着公文遮掩着看闲书、时不时离开座位慢吞吞去茅厕的,比比皆是。   “……这样的人替官家办事,这城里怎么还能看上去那么井井有条呢?”燕红脑门上的问号都快具象化了。   “能者多劳, 不能者多捞呗。”飘在燕红身侧的董慧无所谓地道, “就我的经验, 像这种铁饭碗衙门,愿意在上班时间来点卯的还算是比较‘敬业’的,真正的混子人都不来就能拿工资了。”   燕红沉默下来……确实, 对面那间班房里还有近三成的座位是空着的,眼力好的燕红甚至能透过雕花的窗格子看到好几张桌腿上都结了蜘蛛网,桌面上也蒙着一层灰。   又换了几处地方观察, 官府衙门的神圣性在燕红这个乡下村姑心目中的神圣印象更加黯淡无光——这城务司衙门的班房,别管是人多的人少的、热闹的还是冷清的, 女官女吏还是男官男吏,都透露着那么一股子悠闲散漫、半睡不醒。   燕红小时候跟爹娘赶马家集时看到过唱大戏,曾好奇之下偷溜进人家后台偷看过霸王换装备;与人家戏班子后台内那股子认真劲儿、紧张气氛相比, 她看到的这些衙门官吏简直像是混事儿的草台班子。   “观察得也够了,办正事吧。”燕红叹了口气。   两人偷摸溜到通向茅厕的小路上,耐心地观察了会儿来来往往的女官女吏, 很快便选中了目标。   这名体型与董慧相近的女吏进了茅厕,燕红便偷偷在茅厕台阶上撒了点水, 又在台阶下方倒了小半瓶水。   入完厕的女吏出来, 不出意料地摔了个屁股墩, 天青色窄袖吏袍上沾了些泥水。   女吏爬起来,一面骂骂咧咧,一面正大光明地调头走向女吏休息的寮房更衣。   燕红、董慧两个悄悄跟进寮房,到出来时,董慧已然换上城务司衙门女吏统一的天青色窄袖交领袍,燕红也换上了小丫头穿的草绿素色短打。   这地方再怎么散漫悠闲,毕竟也是个“熟人小社会”,不是换身衣服就能无缝融入其间的,假扮女吏的董慧就没敢回她原来的班房,而是满衙门溜达起来……各个班房中都有这种坐不住了找借口出来闲逛溜达的人,只消警醒一些便不容易暴露。   装成小丫头的燕红活动范围就没董慧那么大,只能混进仆役集中的外院;虽然不能随意走动,但打听消息的渠道也不少——女官吏们带着来上工的仆役,哪一个不是机巧灵敏能说会道,知道的事儿也不见得比她们服侍的主子少。   另一边,以城管司为目标的陈艺郎和燕赤霞却不怎么顺利……才刚混进白身(临时工)堆里,便很快被人认出来是没见过的新面孔,被管着白身的管事给呵斥着撵出来了。   虽然这管事只是个大腹便便的老头,陈艺郎一只手都能拿下,奈何被当成想假冒衙门白身混薪水的无赖总比被当成入侵者强,陈、燕两人只得灰头土脸地走人。   “失策,别人不会去记临时工,发钱的人肯定会记得的。”出了馊主意的陈艺郎臊眉耷眼地道,“那……燕大侠,要不我们还是换条路子?”   这辈子还没被人当成无赖当众叫骂过的燕赤霞脸色很有些不好看,道:“什么路子?”   陈艺郎没说话,只是转头望向街那头。   一对负责清扫崇兴坊大街的父子,正提着扫帚撮箕,推着装垃圾的木箱板车缓缓走过来。   燕赤霞:“……”   十分钟后,推板车的变成了燕赤霞,提着扫帚撮箕沿街清扫马粪的变成了陈艺郎。   陈艺郎刚把满满一撮箕的马粪倒进板车上的木箱子里,有全甲在身的城防司精兵打马经过,又在马路上扔下数堆新鲜马粪。   陈艺郎:“……”   陈艺郎脑门上冒出青筋,差点儿没把扫帚捏断成两截。   古代大侠风风光光打马游街的背后,还藏着清道夫狼狈收拾马粪的身影是吗——?!   四人组或如鱼得水、或苦逼蛋疼地混在崇兴坊捱了半日,到太阳西斜、各衙门封笔落锁时才先后混在收工的人群中离开。   考虑到美神令子的小院中不适合敞开来谈话,四人将商量行动的地点选在了升平坊北街的一家茶楼里。   在茶楼二楼雅座中坐定,董慧便道:“我假扮女吏跟一个‘同事’聊了会儿天,这个人炫耀他的亲戚是在城里开地下局的庄家,谁通过‘天堑关’他们家就能拿到这个人的资料,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六个人过了关。”   “有没有打听到过关的都有谁?”   “花满楼,陆小凤,天山童姥,白素贞,李元芳。”董慧自己报出这串儿名字的时候感觉都违和得不行,“还有……赛亚人那巴。”   “那巴……那美克星卷出场的那个光头吴克是吗……”陈艺郎眼神儿有点死。   “花满楼、白素贞和李元芳是首次参加比武大会,赔率比较高,那个城务司的官吏还很热情地推销我押注这几个……要不是我知道这几位的来路,坑同事这种套路算是被这家伙玩明白了。”   董慧抽着嘴角道:“不过除此外,这个人知道的也不太多,城主府方面的消息都是吹牛成分过多,口口声声与城主府的谁谁认识,其实也不过都是同在一家酒楼吃过饭的交情,我觉得无法作为参考。”   顿了下,董慧又严肃地道:“借着女吏身份便利,我去城务司各个部门的办公区域都转了转,大致了解了一些天都城的情况,邦土人口这些且不提,我觉得最需要关注的一点是——城主本人似乎是个没有父母,没有亲属,没有伴侣子女的天煞孤星。”   “……诶?”燕赤霞、陈艺郎、燕红三人皆一愣。   “城务司皇城局,有城主府物资流水账单。那地方来来去去都是人,我只找到一次机会偷看。”董慧凝重地道,“排除我看到的流水账单是假账的可能……从崇兴坊转入城主府的标红特供物资,都只有供给一位成年男性的量——从定制成衣、鞋袜配饰,到果蔬米肉、酒水点心。”   陈艺郎这个现代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燕氏兄妹这俩古代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对,燕赤霞惊呼出声:“天都城城主竟连连子嗣都没有?”   “没有继承人,那城里这些当官的不会怕的吗?”燕红问得更直接。   封建体系下的势力传承,主公有没有继承大统的后代,对于依附者而言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来自大明王朝的燕氏兄妹可远比现代人更知其中利害。   董慧点头道:“这就是我想说的了,没人会比城务司更了解天都城城主的情况,但城务司的官吏确实并没有体现出半分‘大统后继无人’的紧张感。”   燕赤霞皱眉接话道:“若城主不受生老病死桎梏,天都城的官吏自然无需担心继承人问题。”   需要花点儿时间去思考封建权力规则的陈艺郎这功夫终于反应过来,嘴角一抽。   所谓艺高人胆大,老老实实参加比武大会、竭尽全力苟到大会结束这种正常的过关思路,很明显不会是试炼者们的首要选择——跟一群跨次元强者打擂台虽然也很有意思,但解开这个位面这种稀奇古怪的现状根源显然会更有趣。   从美神令子口中了解到通过天堑关的强者们会记起自身来历后,他们自然而然将视线集中到了天都城这个本土势力上面。   原因很简单,能让记起自身来历的强者们老老实实不闹事、在天都城当个“良民”,这本身就是件极其离谱的事——无论是天山童姥那种即使受恋爱脑影响依然堪称一方枭雄的绿林之首,还是陆小凤这种江湖豪客,怎么看都和遵纪守法不沾边。   更别提这个位面还有丁春秋这种邪道高手和美神令子这种唯利是图的转世妖魔……这俩居然会老老实实地玩跟踪、到人烟偏僻处才朝目标下手,本身就足够说明问题。   唯一的关键点在于,对于这些跨次元强者形成威慑的,究竟是十二护法,还是天都城城主本人,又或是其它什么隐匿起来的可怕存在。   这也是他们几个折腾来折腾去努力调查打探的最主要原因——剑修燕赤霞与鬼王董慧双双实力受限的当下,错误判断形势、弄错了对手,那可是要出大事的!   “城主本人也可能是BOSS吗……”陈艺郎摸着下巴琢磨了会儿,忽道,“咦……等等,美神令子那女人会不会早就已经察觉到这一点?不然她怎么会建议我们去绑架那三个护法?”   董慧闻言一愣。   虽然他们都觉得美神令子靠不住,略作观察发现无从下手便爽快放弃,但仔细想想,做出这个建议的美神令子似乎并不仅仅只是没安好心——或者说,这女人的坏水可能藏在第二层乃至第三层。   “美神令子是想用那三个护法试探出我们的底牌?”董慧皱眉道,“不对,她应该打的是至少一石二鸟的主意——我们成功,她也能达成探究城主秘密的目的;我们之中有一路失手,剩下的人也必须为了救出同伴跟她合作、为她所用?!”   “没错了,那家伙很可能已经知道城主有问题,守在进城的官道上没准儿就是在找机会拉人入伙!”陈艺郎一拍大腿,“我们能赶走丁春秋,那货就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了!”   燕赤霞嘴角一抽:“难怪得,她用了那许多伎俩监听我等……有意提起赛亚人闯城主府失利一事,是让我等对城主心存忌惮罢?”   “这个女人还真是——”董慧气笑不得,她小时候看《GS美神驱魔大作战》这本漫画,还很喜欢这个主角呢!   “果然应该打断她的腿啊!”燕红气咻咻地道。   “等等,我们先冷静一点。”董慧忙道,“美神令子鬼主意多,这是我们早就知道的事,连丁春秋都会被她骗来当炮灰,对吧?明知道她是这种人,我们当然会小心谨慎,不会轻易被她糊弄。”   “慧姐,你是说我们还要继续跟她合作?”燕红有些小情绪了。   “无论如何她也算是我们能比较了解、比较知根知底的地头蛇。”董慧安抚道,“她想利用我们,我们也可以利用她,在目的一致的前提下,一个没下限的、满肚子坏水的合作伙伴,或许会比太过讲原则的合作伙伴更可靠。”   燕赤霞听这话听着有些不适,但也没有开口反驳……他也是懂人情世故的,晓得慧娘子的说法有一定道理。   陈艺郎就更不在乎这些了,抬手揽住燕红肩膀,道:“你得这么想,燕小红,要是跟别人合作,咱们还得时不时思考一下会不会被带到坑里去;跟美神令子合作,那我们想都不用想,直接盖章她不是好人就完事了,这还不省心?”   燕红:“……”   半小时后,美神令子租下的小院中。   面对看穿了她伎俩、来找她摊牌的四人,美神令子不仅能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还笑得出来:“哎呀,你们都看出来了啊?真不好意思呢~~”   “既然想合作,那就坦诚点,你知道多少天都城城主的情报?”董慧面无表情道。   “你这可不像是坦诚合作的态度吧,慧小姐,如果要我单方面共享情报的话,你们对我来说还有什么价值?”美神令子理直气壮地厚颜无耻。   “我们当然也有有价值的情报。但鉴于你这个人的可信程度,在我们交出情报前,你必须先展现诚意才行。”董慧将手一摊。   美神令子收敛轻浮神态,盯着董慧看了会儿,又思索再三,才道:“这么说似乎也有道理……那就让我先稍微退让一步吧——天都城的城主,似乎是某位上古神明。”   燕赤霞、燕红瞪圆了眼睛,陈艺郎下巴差点掉胸口上。   董慧倒是似乎已经有所预料,冷静地道:“哪一种体系下的上古神明?伊邪那美?帝释天?女娲?三清?宙斯?”   她一口气拿日本神系、佛教天帝、洪荒神话、道教、希腊神系做引,倒是把百无禁忌的美神令子给震了一下。   “……不知道。”迟疑了会儿,美神令子摇摇头,沉声道,“唯一能确定的是——城主似乎并不像我们这些‘外来者’一样被这个异度空间的神奇力量限制,祂……或许比所有护法加起来还要强。”   “上一次大会结束后到这一次大会开启,我也不是什么努力都没有做过。”美神令子神皱眉道,“我去了一次大燕。”   “哦?”董慧神色一动。   “大燕很强。”美神令子轻吐口气,简洁地道,“如果要类比的话……大燕之于天都,就像是大唐之于李氏朝鲜。你们是唐人,会认为大唐忌惮李氏朝鲜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吗?”   她这个举例浅显易懂得连只是自学过史书的燕红都能听懂,下意识呆呆地摇了摇脑袋。   “而事实就是,雄兵百万的大燕王朝,对邦土、人口都远远不如李氏朝鲜的天都城十分忌惮。”美神令子沉声道,“当我亲眼看见屯兵几十万的大燕边军,与只有区区数千兵力的天都边军隔江对峙却秋毫无犯时,我很难不这么想——天都城之主,究竟有多么可怕?”   董慧眉头皱起,燕赤霞面色深沉,燕红和陈艺郎额头渐见汗意。   沉吟了会儿,董慧又道:“但你……在发现了这些事实后,仍然想探究天都城城主的秘密。”   美神令子冷笑一声,自信地抬起下巴:“任何事,未试过是无法知道结果的。我不相信一位毫无破绽、无懈可击的神祗,会像只老鼠一样躲在巢穴里不敢见光。”   燕赤霞面现惊诧,对美神令子观感极差的燕红看她的眼色也变了。   虽然很没下限,但这个女人倒确实是很有几分英雄……不,枭雄气概。   董慧微微一笑,道:“你上来就告诉我们这些,难道就不怕我们畏惧天都城城主,不仅不再跟你合作,还会去告你的密吗?”   “如果你们这些没通过‘天堑关’就记得自己来历的人愿意永远被困在这个异度空间,那我也没有办法呢。”美神令子耸肩道,“再说了——今天你们混进崇兴坊的时候,我可是趁机去拿到了‘寻武令’哦。连冒犯过城主府的赛亚人都还逍遥自在,只是有想法却还没动手的我又能有什么事?”   董慧&陈艺郎:“……”   好吧……这女人真不愧是有自信全世界都死光了也仍然能活下来的美神令子。   “我已经展现诚意了,到你们了吧?”美神令子催促道。 第163章   进入B级任务位面第三日, 距离比武大会开始还有两天。   用过朝食,燕红和陈艺郎便来到了天堑关所在地:武德坊。   武德坊与崇兴坊一左一右包夹着城主府, 崇兴在右, 而武德在左。   这座坊里素日里也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出,到天堑关开启之时,闯关者欲入武德坊, 亦要先通过门禁考验。   燕红从租来的驴车上下来, 便看见武德坊南门外一侧已经集聚了几十个人,正松散围站在一处用青石垒就的简易擂台附近;有围在擂台近前观战的, 也有远远站着交头接耳的。   擂台右侧约三十几步外、南门大门下, 又摆了条长桌,桌旁守着十来个看守门禁的全甲兵丁,桌后坐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   中年文士望见新来的两人,目光略过东张西望的燕红, 在颇有些剑客卖相的陈艺郎身上停下,懒洋洋地出声招呼:“义士可是来闯关的?先来领个号牌。”   陈艺郎拉了把踮脚朝擂台方向张望的燕红, 往长桌方向走来。   文士轻车熟路地从桌上铁盒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牌、随手甩给陈艺郎:“这是乙字号牌,想进武德坊,须得战胜三人凑齐四枚乙字号牌, 到我这里来换个甲字牌, 就能进去了。”   陈艺郎接住铁牌:“战胜谁?”   文士用下巴往擂台方向一点:“诺,那边都是。想跟谁打就与谁下场。一场比试各押几个号牌你们自行商定, 若别人输了不认账,要不过来号牌也是你自个儿的事。”   说着这人便打了个哈欠, 像是没睡饱一般:“一人一日只能领一次乙字牌, 若是今日领的输了, 便请明日再来。”   “是这样……淘汰三人才能进吗?”陈艺郎把玩了下铁牌, 饶有兴致地扭头望向另一侧擂台。   擂台旁的那几十个人中,也有数人往他这边看过来。   有人紧盯着陈艺郎手上的乙字牌,更多人目光扫过陈艺郎背上那把古朴的宝剑后面现迟疑,或别开视线,或与附近人窃窃私语。   在场这些人不认得陈艺郎、拿不准他有多少水平,但显然都是识货的,看得出他兵器厉害;虽然想要他手里的号牌,却也没人愿意来当出头鸟。   燕红见文士给了陈艺郎乙字牌后就不理会他们了,连忙伸手:“大叔,还有我呀,我的呢?”   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文士睁开眼睛,皱眉扫向燕红,又严厉地看向陈艺郎:“义士须知,让小丫头领了号牌再佯败这种下三滥路数还是莫要使出来的好,这种乙字牌拿来了也是不作数的!”   燕红:“??”   陈艺郎:“?!”   燕红一脑门黑线地伸出双手,抓起她与文士之间搁着的那条长桌,将这张至少有百十斤的实木桌子平平稳稳地抬起,原地转了一圈,又分毫不差地放回原地。   平举百十斤重的桌子倒不算得什么本事,但能将桌子举得这般平稳是很考验下盘功夫的,不是有力气就行。   放好桌子,燕红又认真地指着陈艺郎对文士道:“我不会和他打的,我们各打各的。”   文士默默伸手从桌上铁盒里取出个乙字牌,递给燕小红。   “多谢。”燕红礼貌地双手接过。   “嘿,那小孩倒是有趣。”   不等拿到乙字牌的燕红和陈艺郎走过去,人群中已急匆匆走出来个穿着身武馆练功服、两条精装胳臂皆露出来的壮汉,迫不及待地朝燕红道:“我看你炼的也是拳脚上功夫,不妨与某家过几招?”   说话间这人就掏了块铁牌出来,朝燕红一晃:“某也跟你一样只有一块号牌,输赢都公平,不占你便宜。”   “好啊,不过我不是空手的,我要用武器的,没关系吧?”燕红爽快应声,并用手拍了拍腰带上插着的斧头。   这壮汉动作极快,燕红应下得也极快,另外几个也想赶紧逮住燕红这个“软柿子”、偏偏却慢了一步的人纷纷面露懊恼。   “没问题!”壮汉貌似爽朗地大笑出声,积极地招呼燕红上擂台,“来来,这场比试快完了,可不要耽误了好时辰!”   “那陈哥我先去了啊。”燕红招呼一声,大步走过去。   “去吧去吧。”陈艺郎无所谓地挥了下手,目光炯炯地打量起一众竞争者。   他这边不急,围观的人反倒是急起来了,等壮汉与燕红走远了些,就有名老者凑到陈艺郎旁边来,低声道:“后生,趁你带来的小丫头还未上台,早早阻止的好,那汉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陈艺郎“啊”了一声,连忙客气地道:“多谢老丈关心,不碍事的,如果那小鬼输了,我再找那汉子把号牌赢回来就行。”   老者:“??”   老者下意识打量了眼陈艺郎背上那把宝剑,嘴唇动了动,没再出声相劝。   这边才刚闲话两句,擂台赛酣战双方中果然有一方败落,悻悻地交出乙字牌,在嘲笑声中埋头就走。   主动约战燕红的壮汉等不及赢下比试的人下场,便招呼一声燕红、当先跳上台去。   燕红自然也不会客气,轻轻松松跳到高度跟她差不多的擂台上,客气地朝对方一抱拳,立即抽出腰带上别着的手斧,斧背向前、二话不说发起进攻。   “来得好!”   把燕红“骗”上擂台的壮汉此时再懒得假装和谐友善,狞笑一声、砂锅大的拳头便携着劲风往燕红挥来。   擂台下,围观众人中有数人皱眉摇头,这记老拳若是中招,只怕得把体重不过百的小丫头直砸到擂台下去。   但是吧……在教学梦境中不知道被慈眉善目胖和尚吊起来打了多少回、吃了多少撩阴脚插目指的燕红,还真不太可能被这种直来直去大开大合的招式命中。   只见她略略放低重心、小腿几乎与地面平行,便在避过拳风同时抢进对方怀中;朝前的右脚脚底板往斜前方踹出,便踹到了壮汉的小腿外侧面上。   以燕红的力道,这一脚约莫能踹断普通人成年人的小腿胫骨,但用来踹长期打磨筋骨的练家子就不见得能建功。   但这一踹还是建了大功——收回拳头正要往下砸的壮汉脸色骤变、居然重心不稳了!   而燕红的进攻并没有停歇,踹出的右脚尚未收回,没拿斧头的左臂已经打出一道肘击,正正命中壮汉胸口位置。   贯以防身术之名、实则在贴身缠斗中招招致命的少林拳法可没有中途停顿的说法,只要沾上便是不制敌不停休;一记肘击把壮汉打得面色发青、呼吸暂止,燕红右手拎着的斧头也跟了上来,斧背结结实实砸到壮汉侧腹上。   清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肋骨断裂声响起,壮汉眼睛上翻,两百斤重的庞大身躯踉跄后倒,躺在地上抽搐两下,口中吐出白沫来。   “承让。”   燕红收招站定,朝躺平的壮汉一拱手,上前摸出他揣在怀里的乙字牌。   擂台下,先前懊恼没有“抢”到燕红这个大便宜的几人,皆张大了嘴巴。   略远一些,还想劝陈艺郎把燕红叫回来的老者擦了把冷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后生可畏,老夫倒是走了眼。”   所谓一力降十会,只到壮汉胸口高、估计还没壮汉一半重的燕红,不是李寻欢那种浸淫已久的江湖老手,确实难以从她那扎实的下盘功夫看出她的力道与对方比起来并不逊色。   凑到两块乙字牌的燕红喜滋滋地走下台来,再左右四顾,就没多少人像之前那样把她当成块肥肉、肆无忌惮地盯着她打量了。   同一时刻,美神令子与燕赤霞两人,来到了与崇兴坊相邻的太平坊。   太平坊倒不像崇兴坊和武德坊那样有着森严的门禁,但也是闲人莫入之地——这处坊里居住的都是崇兴坊各衙门的官吏家眷,四条大街皆有城管司人员稽查巡逻,一般人误闯进来,走不出几步就得被拦下问话。   在平时,天都城中有名的“神婆”美神令子,和尚且“没来历”的燕赤霞两个进来太平坊也是要被盘问一番的,但今日他俩进来,却是一路畅通无阻。   原因么……是因为他俩是被太平坊的官员派了管家马车、恭恭敬敬地请进来的。   两匹驽马拉的马车在一座低调大宅前停下,赶车的管家便忙不迭跳下车来拉开车厢门,请两人下车。   美神令子抬头挺胸跟着管家迈进宅院大门,口中道:“周老爷在何处,还能清醒说话吗?”   管家脑门上都是汗,一面小跑在前面领路,一面紧张地回头回话:“老爷醒来的时候还是能吩咐人的,过了辰时才渐渐……含糊起来,这会、这会儿还在房中。”   这管家说得有些颠三倒四,美神令子皱眉道:“先看一眼再说吧。”   管家连连点头,脚下速度又不自觉快了几分,和跑起来差不多了。   一路穿门过廊,走了半分多钟有余,两人才被领到主人家居住的正院。   还是早上,这家人的正院却像是打仗一般,院内挤挤挨挨站了二三十个健壮的仆妇小厮,还有几名华装打扮的妇人、男子焦急地站在院中。   “神婆来了吗?”守在周老爷卧室前的华服男子看见管家领着人进来,一迭声地催促,“快快,快来看看我爹是怎么了!”   美神令子可不是会急人之所急的人,一脸严肃地打量了下大门紧闭的房门,又拿出个古古怪怪的眼罩状面具举在眼前观察了会儿什么,便面色凝重地——与周少爷谈起了价钱。   默不吭声跟在美神令子身后的燕赤霞:“……”   狠狠宰了周家少爷一笔,美神令子才亮出驱魔道具,带着“助手”燕赤霞杀进正房内。   焦急地等在院内的周家众人,很快便看见房内妖风大作、连家具摆设都被挂得哐哐撞墙,更明明白白听见美神令子的呵斥声:“何方恶灵作祟!速来受死!”   “虽然黑心黑肺了点,但这个神婆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周少爷一面咬牙切齿,一面还要压抑着怒气安抚惶惶不安的周夫人,“莫要忧心了,母亲,父亲一定会没事的。”   周老爷卧房内。   美神令子手里拎着神通棍四下抽打、制造出大战恶灵的热闹动静。   跟她进来的“助手”燕赤霞,以及……前一晚便潜进周府寻机“作祟”的恶灵董慧,则抓紧时间翻箱倒柜。   “动作快点,要是这里搜不到,咱们再赶紧找个借口转战书房。”一个人扮演了三人恶斗戏份的美神令子,还有余力低声催促。   董慧的实力被压制得厉害,别说像是在燕红老家那样飞来飞去,便是搬运、附身、诅咒、制造鬼蜮等理论上厉鬼就能做到的鬼祟伎俩也做不出来。   不过悄没声息地潜入某户人家、托梦弄鬼吓唬凡人还是能做到的……此时仍旧昏睡在床、时不时发出痛苦哼哼声的周老爷,就是她的功绩。   当然,在天都城中公然对官员作祟仍旧是冒险之举,别说城主府方面的威胁,就是城里那些参加大会的强者们来上那么几个“见义勇为”,董慧都得喝一壶。   这个关键时候,美神令子的黑心神婆名气,和董慧前一日在城务司听的那满耳朵的官僚八卦就至关重要了——前者能让作为“外应”的美神令子与董慧接上头,后者则便于挑选下手目标。   不多久,燕赤霞从立柜暗格里抽出来本族谱,翻开浏览了下确认无误,扔给美神令子。   美神令子单手接过族谱,精神一振:“很好!准备撤!”   将族谱揣进怀内,美神令子冲燕赤霞和董慧打了个眼色,忽然踉跄着往大门处撞去。   听上去绝无半分作假的“哎耶”惊呼声中,美神令子撞碎了门板、倒摔到门外走廊上,把围在门外的周府众人惊得齐齐后退。   “快散开!”   美神令子焦灼地冲众人大吼一声,周府众人便见到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从房内扑了出来。   乱哄哄的惊叫声中,周府老小皆仓惶地退出去老远。   燕赤霞面无表情地追着“女鬼”杀将出门,与抄着神通棍的美神令子一前一后包夹女鬼,在卧室门前好一阵酣战。   足足“恶斗”了半刻钟,那女鬼才终于不敌,被美神令子收进了个小巧瓷瓶中。   辞别千恩万谢的周府众人返回升平坊,刚被收进小瓷瓶里的董慧就坐到了美神令子和燕赤霞的对面……   “你坚持一定要拿到的这个族谱究竟是什么?藏着什么秘密吗?”翻开周家族谱,一页页的周氏族人名字看得董慧满脸困惑。   “不是藏着什么秘密,而是这个族谱本身就代表着某个秘密。”   美神令子抽出个自己裁剪好的一叠白纸,又拿出自制的炭笔,专注地将周家族谱上一列列名字挨个抄录下来。   见她抄写得十分认真,董慧和燕赤霞虽然有些莫名其妙倒也没有打搅她,一左一右凑到美神令子旁边,尝试着理解她这番作为意图。   美神令子显然不是在盲目地抄录,而是将周氏一族同一个字辈的人名抄录到同一张纸上,下一辈的人又换一张纸。   周家族谱才刚翻了数页、抄下来三张纸,凑在旁边观看的董慧与燕赤霞就变了脸色。   “这、这怎么会……?!”   美神令子抄完四张纸,将笔一扔,长出口气,道:“不用继续抄了,你们也看出问题来了吧。”   燕赤霞伸手将抄好的四张纸排成一排,视线扫过写满四张白纸的名字,额头上缓缓滑下一滴汗。   “……美神小姐,你是怎么发现这种——这种现象的?”董慧凝重地道。   “我说过的吧,我是上一次比武大会开始前的半年来到这个异度空间的。那时我就用身上带来的首饰换了些银子,租下了这座院子。”   美神令子侧过半身,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让她说出来的话显得更加诡异:“我住进来没多久,附近那家小饭馆的老婆婆就去世了,遗族在路口那儿办了场丧事。”   “当时我一心只想着找到回去的办法,并没有关注太多他们家的事,只知道老婆婆去世没几天,他们家就出生了一名女婴。”   顿了下,美神令子的声音越发幽深起来:“这两天他们家的主妇来送三餐时,你们也看见她背着的那个小孩了吧?那孩子……眉眼越是长开,就越像是我刚来时看见过的那个老婆婆。”   “竟有——这样的事!”燕赤霞忍不住道。   “老实说,这种事到底是不是巧合我也没有把握。但我毕竟只来到这个异度空间一年多,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观察更多的人家,借阅有家谱传承的大户人家族谱就成了唯一证实猜想的办法了。”   “我本来以为想做到这一点并不难……但显然,我轻视了那些高门大户的傲慢。”说到此处,美神令子做了个摊手动作:“所以我才会想尽办法去寻找一个能交流沟通、实力也不能太弱的恶灵助手。虽然因此与你们产生了一些误会,但能够达成目的还算是不错的结果吧。”   董慧默默拿起周家族谱,翻到美神令子还没抄录到的页面。   记录了周家一代人姓氏的两张半书页上,书写着六十七个名字。   美神令子抄下来的、分别列在四张纸上的前四代周氏族人,每一张纸上抄写的名字……也都是六十七个。   “难道说,天都城……又或者,天都境的住民,无论生或死,都只能在天都境内循环?!” 第164章   天都城北面, 武德坊。   燕红、陈艺郎二人在披甲士兵引领下垮进武德坊正门,迎面便看到……一面只比坊里隔墙略矮一些的砖墙。   砖墙上刷着朱砂色的彩泥,墙头上有青瓦飞檐;墙面上的彩泥有些褪色, 青瓦飞檐也能用肉眼看出岁月痕迹。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吱声,只默默跟着领路甲兵转向,沿着狭长的、铺着方砖的甬道朝西面走。   如是走了百几十步(约百米距离), 两人才看到了青瓦红墙建筑的原貌——竟然是一座颇具规模的佛寺。   佛寺大门与普通庙宇并无太大区别,漆成深红色的门前有两排石头台阶。   唯一比较稀罕的, 是这座没有挂牌匾的无名佛寺, 竟然有四面一模一样的圆拱形大门。   领路的甲兵在一字排开的四面大门前停步, 抬手道:“两位义士, 请了, 任选一门入关, 半个时辰内出来便算通关。”   “那要是没能在时限内出来呢?”陈艺郎多嘴问了句。   甲兵无所谓地一笑, 道:“若未能过关, 守关护法自会将关内人员送出。”   陈艺郎耸耸肩,朝燕红道:“燕小红,你选哪扇门?”   “呃……第一扇吧,反正都是——”燕红下意识道。   “行, 那我第一扇。”陈艺郎截住话头, 并立即抬脚往第一扇门大步走去。   燕红:“??”   眼见陈艺郎二话不说推门进了离他们最近的那扇寺门, 燕红气笑不得地摇摇头,走向旁边的第二扇门。   “吱呀——”声中,看似沉重的大门只轻轻推了一下便大大敞开。   燕红抬脚迈过门槛, 身后大门便无风自动, “哐”地一下重重合上。   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大门, 燕红先抬手尝试着拉了下门栓。   方才只碰到一下便活动起来的门板,这次竟纹丝不动。   “嗯……这门也有古怪呢。”   燕红没再浪费时间,转身打量门内情形。   眼前所见,是一处宽大的门厅。   正中间立着个高高大大、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坐佛像,像前摆着三张桌子拼成的供桌,桌上积着厚厚的香灰,桌前摆着六个灯芯草编的蒲团,似乎是专门给游人烧香时磕头用的。   门厅两侧,靠墙摆着几套桌椅,像是给人歇脚休息所用。   燕红抬头看了眼慈眉善目的坐佛像,又奇怪地扭头四顾。   明明她进的这扇门和陈艺郎进的那扇门只隔着两丈左右距离,而这处门厅宽度远远不止两丈,但她却没有看见陈艺郎。   “……看来古怪的不止是大门呢。”   燕红嘀咕一句,抬脚往内走。   门厅两侧皆是墙壁,她理所当然想往佛像后面绕,看看后头是否有通往别处的门或路径。   但等她绕过了菩萨像,燕红便愣住了——佛像后面这道墙也全是封死了的,没见着门。   “……咦?”   燕红快步走到墙边,伸手去摸,入手全是结结实实的墙面。   她索性绕着门厅墙体转了一圈,边转边用手拍打墙面。   包括大门所在的四面墙,都平滑结实,没有哪一处有空响声。   燕红皱眉琢磨了下,想起李寻欢提过天堑关要考验的不止是身手,还有手、眼和胆魄,便又倒回佛像前,抬头凝目往那慈眉善目的佛陀望去。   这一望,燕红便觉心神一晃,潜意识内警铃大作。   眼皮眨动间,那泥塑的佛陀像好似在紧紧盯着她看,两人才能合抱住的佛头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慈悲的佛陀面容,也在恍惚间变作了怒目金刚。   燕红唬得身形急退,直贴到紧闭的大门上。   再定睛一看……佛陀像竟从盘腿坐姿变成了半蹲,硕大的佛头朝前倾、正正对着她!   “……!!”   燕红脑门上瞬间冒出冷汗,下意识往横里冲出,蹿到墙角里、离佛像最远的地方。   又眨了次眼,燕红更加惊悚地发现……那前伸的佛头又调转了方向,依旧瞪视着她。   “——这什么鬼东西?!”   燕红脑门上的冷汗更密了,耳边几乎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不等她多想,又一次眨眼后,半蹲的佛像……那条长大的胳膊,已经举到她近前,比她人还宽些的佛掌,正对着她头顶。   仿佛下一瞬间就要如拍打蚊子一般重重拍下。   顷刻间,燕红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覆顶之灾临近时,人们往往有两种表现。   一种生平习惯了逃避问题、依赖他人者,往往只呆若木鸡、惊恐失措。   另一种从来只面对问题、解决问题、从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者,则会在瞬间冷静下来,本能地思索并采取对策。   而显然……在不受重视的环境下长大,遇到董慧前从来不知她也可以依赖大人、她也能被视为“孩子”的燕红——没有成为前一类人的资格。   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撒娇是不如燕家的长孙燕大宝有用的,燕大宝打滚撒泼能被大人“哄”,而她试图这么干只会招来老太太的扫帚,和活计繁重的娘亲张氏不耐烦的呵斥。   家里多出来的、能给他们这些非壮劳力吃的余粮,她若是不争不抢,就只能看着别人吃。   她若是不让大人们都省心,她爹燕老大连偶尔会塞给她的半个馒头都不会递过来。   头顶那支佛掌避无可避,危机之下,燕红骨子里挣命的狠劲儿被激发了出来,抽出插在腰带上的斧头,眼睛眨也不眨地便往佛手劈去。   斧刃裹着劲风落下,却劈了个空。   全力挥出这一斧的燕红定了定神,又抬头往佛像看去,却发现那座佛陀像压根没见有什么异常,仍旧盘腿坐在原地。   燕红盯着那泥塑佛陀看了会儿,眨了两次眼睛,佛像也仍旧安安分分。   “……这就是,考验胆魄了?”   燕红吐出口浊气,左手拍了拍胸口。   先前被佛像注视时那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作不了假,燕红很难不怀疑……如果在眨了几次眼的功夫里没来得及做出应对、只一昧鼠窜,说不准真会被佛手拍下来。   伤不伤的不好说,晕过去是肯定的。   深吸口气平复下来,燕红便拎着斧头往前,走到佛像侧面。   抬手轻轻一推……看着像是沉重无比、万难撼动的坐佛像,竟丝滑无比、悄无声息地往侧面滑开,露出下面一道敞开的地道门来。   “果然,胆色不够,莫过此关。”   燕红轻声自语一句,迈步走进地道门内。   顺着旋转的石梯往下约莫二、三丈高度,一条狭长幽静、望不见尽头的地道出现在眼前。   两侧石壁上每隔着数丈远便插着个火把,火焰顶端微微颤动,证明此条地道内有风流动。   燕红打量了下地道深处,试探着往前走出几步。   脚下方方正正的石砖忽然发出“咯”一声轻响。   燕红还没反应过来,耳畔便听到劲风呼啸。   猛一抬头,却见……距离她头顶最多不过半掌处,有一把手臂长的标枪“嗖”一下飞了过去。   燕红连忙顺着标枪去处扭头,却见左侧墙壁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个圆形小孔;标枪飞进孔内,那小孔便无声无息消失,与周围石砖融为一体,肉眼压根看不出半分破绽来。   燕红:“……”   要不是她身量只到大人胸口处,这一下躲闪不及,肩膀或是手臂就得给来一下狠的……   咽了口唾沫,燕红后退几步到石梯处,抬脚踩上墙,利用如履平地靴的特性倒站在天花板上。   然后……她就这么猫着腰、踩着天花板,沿着天花板走完了这条地道。   从地道里钻出来,眼前豁然开朗——像是来到了无名佛寺的某个庭院内。   庭院一侧有座高高大大的僧房,僧房旁边围墙下摆着几个比人还高的大水缸;另一侧则像是供武僧们打熬筋骨的地方,院子一角布置了个梅花桩,梅花桩旁边又摆着些练功用的石锁、缠着麻绳的粗木、练拳用的木桩。   燕红只粗略扫了眼院内景物,注意力便放在了庭院正中那唯一的一人身上。   此人像是一个出家修行的僧人,看着像是有而立的年纪,略略发青的头皮上烫了戒疤,身上穿了件武僧练功服,手里倒提着一条两头缠着金箍的齐眉棍。   “不到一刻钟连闯两关,小友好俊的手眼,好过人的胆魄。”武僧护法见燕红从地道里出来,面上露出个颇为爽朗的露齿笑容,热情地招呼道,“过了我这关,就算是通关了,小友,请。”   燕红:“……”   中肯地说……这武僧护法给人的感觉很不坏,像是个很和善、很豁达大气的出家人。   但是吧——燕红成为试炼者这大半年来,吃过最多的亏、挨过最狠的打,就是出家人“赏赐”的。   最可气的是,燕红不仅得主动去挨这个打,且显然短期内看不到打回来的希望……明明她如今的身手与两个月前已经今非昔比,在那个慈眉善目的胖和尚手里还是得给被打得跟个木桩一样。   哪怕燕红心里面清楚迁怒是不对的,武僧护法这与胖和尚如出一辙的和善笑容还是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请赐教。”   又半刻钟后,鼻青脸肿、肋骨至少断了两根的武僧护法吸着气、歪着嘴,硬挤出豁达笑脸,把过关的凭证甲字号牌递给燕红。   同样鼻青脸肿、浑身上下隐隐作痛的燕红接过甲子牌,硬扯出个获胜者应有的大气微笑。 第165章   进入B级任务第四日, 距离比武大会开始仅剩一天。   这日上午,奔赴武德坊闯关的成了燕赤霞和董慧,已经通关的陈艺郎、燕红两人则跟随美神令子活动。   “你们昨天通关得很轻松吗, 不需要休息?明天可就要正式开始比赛了。”   临出门前,美神令子关心地问了一句。   别人来说这个话就算了……美神令子可不是那种会体贴关心别人的人, 这话让陈艺郎和燕红都警惕了起来。   “你是不是想甩开我们去干点什么?”陈艺郎面无表情地道。   美神令子“啧”了一声, 居然没反驳……   这也是这女人能跟几人相处下来的最重要原因, 她确实挺没下限的, 但要是手段被人猜穿了也不会死不承认。   “嗯……不太对呐。”燕红狐疑地打量美神令子,“咱们都说好了, 马上要出发了,你现在说这种很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像是故意卖破绽, 让我们以为你今天最大的‘疑点’就是不想让我们跟着你去调查的样子。”   美神令子:“……”   “你一个初中生大的小鬼, 这么敏感做什么!”美神令子色厉内茬地呵斥。   “卧槽, 你特么还真在这种时候玩心机啊?!”陈艺郎惊了, “你在想什么啊姐姐??”   “她昨天都和燕师兄他们调查得好好的, 不像是现在才来耍手段。我看着,她好像是想让我们俩紧紧跟着她的样子。”燕红奇怪地道, “咦, 难不成你招惹了什么棘手人物, 想让我和陈哥今日内当好你的贴身保镖?”   美神令子:“……”   美神令子少有地涨红了脸, 恼羞成怒地往外走:“少废话, 快跟上!”   “——你直说不就好了吗!”陈艺郎哭笑不得地喝道, “心眼这么多干嘛!”   三人离了小院, 便径直往南六门方向走。   “话说你到底是偷偷摸摸招惹了谁啊, 燕道长他们知道吗?”陈艺郎好奇地道。   “咱们都上一条船了, 有什么事直说呗。”燕红也有点儿好奇。   “什么叫偷偷摸摸呢,我是光明正大地得罪了人!”美神令子脸色恢复正常,平常那无耻的德性也回来了。   “……你到底干了啥?”陈艺郎嘴角一抽。   “丁春秋想抢你的宝剑没抢到,去跟天山童姥同流合污了。”美神令子晦气地道。   陈艺郎&燕红:“……”   没记错的话,明明是你忽悠丁春秋来帮你抢董慧(慧姐)没成,你事后还迁怒人家,摩拳擦掌去找人报复……   不过话说回来,丁春秋这个新仇加上天山童姥这个旧恨,也难怪美神令子不得不拉着他们一块儿玩了。   董慧和燕赤霞都是稳重的主儿,说好跟美神令子一起调查就肯定不会乱跑,遇到啥事了也肯定得帮她;换成陈艺郎和燕红,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年轻、一个才十五,怎么看怎么轻浮不靠谱,也难怪美神令子要玩心机故意卖破绽。   “好吧,既然你们看出来了,那我就说实话了。”美神令子完全没有利用别人失败的自觉,脸上是一点儿尴尬没有,正色道,“童姥脑子有点儿不好,丁春秋比我还无耻,本来我是不考虑他们俩的——但如果有机会能跟他们谈一谈,我想我们也没必要放弃多拉拢几个同伙。”   “是同伴、同伴,别说的跟邀人去犯罪似的。”陈艺郎吐槽道,“等会,你自己都说你是光明正大地得罪了人家,还指望别人能跟你合作?”   “天山童姥也通过了天堑关。”美神令子自信地道,“如果她知道我们在找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她不一定会拒绝。”   “说得也是啊。”燕红眼睛一亮,“这种事多点人参与机会就更大一点,你一开始怎么不跟我们直说啊,那我们肯定会配合你的啊。”   “这个嘛……因为也是没个准的事儿,如果先说了却没能拉人入伙岂不是很尴尬?”美神令子心虚地别开视线。   陈艺郎&燕红:“……”   别人来说这个话就算了……你美神令子会晓得什么叫尴尬吗?   所以说——你到底把童姥得罪得有多狠啊?!   “明天可就要开始比武了,你确定还来得及吗?”燕红一言难尽地道。   美神令子得意地一笑:“你们以为我是谁?我可是美神令子!我预感那两个家伙绝不会甘心把跟我的恩怨留到大会后去清算的,万一我拿了第一,他们可就没机会报仇了!”   陈艺郎&燕红:“……”   招人恨这种天赋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啊!   不得不说,美神令子这个天才驱魔师的第六感……灵验得真的有点离谱。   三人从南六门出城,刚下官道,就有两人一前一后地追上来了。   这俩逍遥派的高手身法快得惊人,燕红和陈艺郎才将将来得及抽出武器一左一右护到美神令子身侧,前面那个踩着树颠疾行的矮小身影已然飞扑上来。   “贱妇!哪里走!”   明明是一把稚嫩少女嗓、语气却极其凶戾的怒吼声中,气势汹汹如浪涛的掌印罩向三人。   陈艺郎迈前一步,并不试图去追寻那些掌印轨迹,双眼只死死盯着掌印后那抹红色身影,拔剑出鞘。   漫天剑光扫过……未能建功,只将一身红衫的童姥身形逼退。   “哪里来的小子多管闲事!”   天山童姥的脾气比她那个师侄丁春秋暴躁多了,退出去的身形还没站稳,又凶狠地朝挡了她路的陈艺郎杀来。   顷刻间,掌风、拳劲、剑光缠斗做一处,燕红和美神令子都不敢呆在附近,赶紧拉开距离。   童姥攻势汹汹,独自接招的陈艺郎却是暗暗松了口气。   显然,哪怕是武侠位面的BUG人物也得跟董慧和燕赤霞一样实力受限,长春功只能做调养内息、绵长气息之用,交手上还得使用外家招式;而只要是物理伤害,陈艺郎都不带怕的。   他还穿着从一拳位面带出来的特殊材质防割服呢!子O弹都能挡住,怕啥拳脚啊!   美神令子面现异色,她上回只看见陈艺郎逼退丁春秋,还真没想到这个姓陈的小哥连天山童姥都能轻松接住。   这功夫倒也没时间震惊,因为……轻功身法只比大师伯(童姥)逊色少许的丁春秋,也杀上来了。   “红酱,靠你了!”美神令子二话不说迅速后退。   燕红也没退让,主动迎向来者。   上次一别刚过三日,丁春秋显然没忘记燕红这个使斧子、能变成黑面判官模样的“硬茬子”,并不想与燕红纠缠,试图靠身法从她旁边晃过去。   燕红下意识伸手往眼花缭乱、难辨真假的残影拦去。   然后吧……也不知道幸运还是不幸运,她下意识伸手去拦的那道残影,还真是丁春秋本人。   而且拦得很不是地方……   燕红只觉握在手里的斧头被反弹了下,忽地冷不丁听到“嗷”的一声惨叫,便见从她身旁飞掠过去的丁春秋捂着裆O部倒了下去。   “呃……”   燕红看了看手里的斧头,又看了看满头冷汗趴地上不动的丁春秋,脸色有些诡异。   只能说幸好她是用斧背拦人,要是用斧刃……那她和丁春秋这仇就结大发了。   已经躲出去好几米的美神令子也是下死力气捏住了大腿,才没有爆笑出声。   痛击了丁春秋,拖住了童姥,美神令子倒也晓得时间紧急,大声冲童姥喊话:“童姥!你想不想返回你的天山缥缈峰?”   正猛攻陈艺郎防线的童姥抽出空来破口大骂:“贱妇!休要多言!我岂会上你二次当!”   燕红默默扭头看向躲得远远的美神令子……这货不光耍手段赢过童姥,还骗过童姥?   美神令子面色不变,中气十足地继续喊:“这次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办法离开这个异度空间了!我这两位新认识的同伴可以为我作证!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可就没有下次了!”   童姥一招阳关三叠化解陈艺郎剑芒,立即抽身退出去三丈多远。   这个外表非常年轻、看着像是与燕红不相上下的绿林巨魁面色阴沉地盯着美神令子看了数息,收回视线,转向收剑站立的陈艺郎、和守在丁春秋一侧的燕红。   “你们两个老实与我说,那贱妇的话有几分是真?”   “……一半吧。”陈艺郎没怎么给美神令子面子,蛋疼地道,“我们调查到一些天都城的奇怪地方,至于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我们也还在找。”   燕红也没帮美神令子掩饰,耿直地道:“到最后能不能真的离开,我们也暂时没有把握。只能说是尽力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强。”   这个地方对于过了天堑关、晓得自己自有来处、却没法儿回去的人来说,确实有些残忍——要不然一个比武大会的冠军也不至于引来这么多人相争。   陈艺郎和燕红都说了大实话,浑身戾气童姥却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你们这两个娃子倒是实诚。”童姥冷冷地道,“你们查出了什么来,又想要我做些什么?”   陈艺郎、燕红两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振奋。   他们到现在也还没能顺利跟另一只小队的试炼者汇合,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有童姥这么个至少下限比美神令子高的高手加入,确实能省力不少。   大半个时辰后,手里举着两根L形金属棍的美神令子,领着众人来到一处藏在森林中的墓地。   这片墓地规模不小,位置也颇为隐蔽,四围皆是深深林海,要不是有美神令子领路,想找到此地属实千难万难。   “此地就是城主族墓?”童姥扫了眼墓地外侧那些刻着“谢氏”的墓碑,略有些意外。   “一城之主,就算现在是孤家寡人,早先也肯定是有家族的。”美神令子一面收起探测器,一面招呼众人,“都仔细看一下,有没有谢氏子焘的墓。”   “谢氏子焘?谢子焘?这人是谁?”燕红好奇地道。   “谢子焘就是现任城主的大名啊,这不是你们一起的慧娘子从城务司偷看来的吗?”美神令子不满地道。   燕红&陈艺郎:“(° △° (° △° )”   素来艺高人胆大的童姥面露惊愕,仗着一身逍遥派绝学、从来不敬天地不畏鬼神的丁春秋也呆在当场。   “你如何得知——谢城主是个死人?!”震惊之下,童姥都忘记骂贱妇了。   “我猜的。”美神令子摊手道,“所以我们这不是来找谢氏族墓,证实一下我猜的到底对不对吗?”   四人默默对视一眼,皆不再多话、分头搜寻起来。   天都城谢氏传承年月不短,外围的较新一些的墓碑字迹还鲜明些、能够辨认;越往内深入,墓碑就越破旧,不光刻字模糊不清,连碑都没有几块完好的了。   五人在谢氏族墓外围绕了一圈,没费什么力气便找到了两块有“谢子焘”名字的墓碑。   第一块是个合葬的墓碑,上刻着数列文字,正中最大的那两排字是:“故·显考谢太公讳文玢、显妣周氏老孺人讳静安冥中受用。”(注1)   旁边又有排小字,刻的是:“孝子谢子焘立”。   第二块,就是个孤孤单单、连孝子贤孙名讳都找不到的孤墓:“谢氏子焘府君之墓”。   几人站在最后找到的这处“谢府君”之墓前,除了心里有底的美神令子,另外四人皆有些回不过神来。   “谢府君——天都城城主,原来是位知府?”燕红懵逼地道,“这……天都境若为一府之地,如何会敢称为‘天都’??”   天都,帝王之都;地方上的知府若把府城命名为天都,那便和举旗造反是差不多的了。   天山童姥、丁春秋这两个绿林魁首也面露异色,他俩也是古人,当然也明白天都这两字儿不能随便用。   “等等,我去里面看看。”陈艺郎不经意间抬头看了眼墓地深处,连忙大步走进去。   不多久,他就有所发现,用脚把半面断裂倒地的墓碑翻了过来:“……果然,你们过来看。”   燕红几个快步跟过去,便见……这块只剩半截的墓碑因刻字一面朝下、免去风吹雨打之故,上面刻的字还能勉强认得出来。   能认出的字迹间,可辨认出另一个地名:天庆府。   “这就是说……天都城以前的名字,叫做天庆府?”燕红道。   “应该是了。”童姥意外地插了句话,“小小一个府尹,量他浑身是胆也不敢妄称天都。”   “奇怪呀——但这里的人都自称是天都人没错啊?”燕红纠结地偏头。   “怕不是如同西夏王室一般路数,先祖本是大唐节度使,而后人圈地称王。”童姥冷冷地道。   没人问过他意见便被默认“入伙”的丁春秋,凉飕飕地道:“管他是圈地称王还是占山为王,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这里明明竖了个碑,城里却还有个同名城主招摇罢?难不成这谢城主有什么特殊喜好,好端端的要给自己修个活死人墓、立个衣冠冢?”   他说话不大好听,倒是没有说错,燕红、童姥、陈艺郎三人都下意识望向目的最外侧那座孤零零的坟包。   “挖开来看看吧。”美神令子摩拳擦掌地道,“如果棺材里有尸体,那就证明城主府那个家伙是假冒的,我们就算是拿到了城主的把柄了。”   陈艺郎是现代人,童姥、丁春秋是绿林魁首,燕红是个“礼不下庶民”的庶民。   这四个皆不是什么守死礼、讲规行矩步的主儿,谁也不会在这个点儿上挑美神令子的刺、或是反对什么的,立即朝谢府君的墓围了过去…… 第166章   进入B级任务第五日, 亦是《天下第一比武大会》正式开始当日。   燕红被董慧摇醒,打着哈欠起来梳洗时,隔着窗户望见燕赤霞正在院中耍练五禽戏。   迷迷瞪瞪的洗了脸、穿好衣服从厢房中出来, 便见陈艺郎盘腿坐在门口屋檐下, 正用一种特殊的清油保养他那把宝贝古剑。   “今天起这么早啊陈哥。”   燕红从专注得估计都没听见她说话的陈艺郎旁边迈进院内, 不经意往美神令子所居住的正房方向看了眼, 顿时虎躯一震——   一头怪异红色长发的美神令子,居然把自己的头发削断到只比陈艺郎略长的长度,此时穿了身窄袖交领劲装, 正坐在屋内整理她那些零零散散的小道具。   “美神小姐,你这是……要出家了?”燕红不确定地道, 道家不用剃度来着, 她难道想当尼姑了?   “呸!好好驱魔师不做,我出家干嘛!”有起床气的美神令子早上这会子跟谁说话都很冲,恶狠狠地道, “我这是削发明志,不成功便成仁!要是这次还没法离开这个见了鬼的异度空间, 老娘情愿玉石俱焚!”   燕红:“……”   这个东洋女人的气魄她其实也是挺欣赏的,要是对方没有那么死要钱、心眼子少点儿、坦诚点儿,燕红其实也挺愿意跟她交朋友。   在院子里打了两趟拳活动了下筋骨,董慧也去隔壁饭馆把几人的早饭带回来了。   趁着吃饭的功夫,美神令子说起接下来的计划:“这次通关的人不少,有三十多个,今天起码要淘汰掉一半。到第二轮比赛时城主才会出来观战, 你们最好都尽量撑到第二轮, 别上去就输掉了。”   “我尽力。”燕红不敢把话说太满, 保守地道。   “放心吧, 出不了岔子。”陈艺郎倒是很放松。   “岔子已经出了吧?慧小姐怎么会通关失败的?”未消的起床气让美神令子说话比平时更不客气,“拿不到寻武令就连城主府都进不去,不是白白损失了个战力吗。”   “不小心失手了呀,真不好意思呢。”几人中唯一闯关失败的董慧笑着道,神色间似乎有些难为情。   美神令子狐疑地打量了她两眼,又转向燕赤霞,似乎是想从与董慧一起去闯天堑关的燕赤霞这儿得到解释。   燕赤霞看都没看她,只低眉垂目安静用饭。   燕赤霞的飞剑还是让美神令子挺忌惮的,没再多纠结什么,继续道:“如果抽签的时候不幸抽到了我们自己人对自己人,那就尽量保证我和燕道长能进第二轮,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燕红、陈艺郎两人都答应得挺爽快。   任务只要求他们参加比武大会,又没有要求一定要拿到名次。   用过早饭,还对董慧失手一事耿耿于怀的美神令子正打算交代她想办法不引人注目地混进城主府随时准备接应,便见董慧走到燕红身旁,俯身道:“小红,让我进阴府。必要时再让我出来。”   燕红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慧姐,你是故意没通关的?”   “哪儿的话,都跟你说是失手了。”董慧面不改色地道,“我运气不好,进的那道门里面是个道士护法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会被道法克制的。”   燕红却没信她。   她好歹跟董慧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当然知道董慧是会扯瞎话的……还经常扯得让人轻易看不出破绽来。   “……我自己能行的啊。”燕红叹了口气,“我也不弱的,不用你委屈自己来帮我。”   难得来到一个能让你自由活动的任务位面,还要憋憋屈屈地呆在影子里岂不难受。   “燕小红,你给我说实话,你不会是觉得我发挥不出实力了,嫌弃我了吧?”董慧故意竖起眉毛。   “没有没有。”燕红也晓得自己说服不了董慧,只好操控自己的影子朝前裹上董慧。   让董慧回到影中阴府,燕红一抬头,便发现本来坐在她旁边不远处的美神令子退出去老远,一脸惊悚地贴在墙边。   “美神小姐?”燕红困惑地偏头。   “你、你你你——原来是把恶灵养在影子里的?!”美神令子惊惧地道,“你、你也是谴魔使者?失控就会暴走那种?!”   “哈?”燕红更加困惑了,“你在说什么啊,我是通灵者啊,不是跟你说过的吗?”   “通灵者哪会把鬼养在影子里啊!”美神令子喝道,“你以为我没有见过通灵者吗?!”   “那是你没见识,反正我们通灵者就是这么做的。”燕红皱眉道,“失控暴走又是什么说法,我们通灵者才不会失控呢。”   燕赤霞对美神令子这过激的反应与燕红一般茫然,陈艺郎倒是晓得个中缘由,忍着笑从中调和:“你冷静点,美神小姐,燕小红这个通灵者跟你认识的谴魔使者不是一回事,你看看她这造型,要说她敏感纤细,谁信啊。”   美神令子听了这话,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这个粗鲁野蛮没礼貌的小丫头,和她的心理阴影六道冥子(《GS美神驱魔大作战》中的谴魔使者)确实完全不像——画风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擦着冷汗走回来,美神令子嘴上还没饶人:“这可不能怪我,在影子里养鬼的女人让我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了。我可先说清楚了啊,她不会失控是你们说的,如果她惹出什么额外麻烦来可别指望我会帮忙收拾。”   燕红又有些被她气到了:“是是是,指望谁也不敢指望你!”   “你这小孩真没礼貌!”   “用得着的时候就是红酱,用不着就是小孩,你最有礼貌了!”   燕赤霞新奇地看着她俩斗嘴,摸着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感慨:“燕师妹平日总是如小大人一般,原来也有一团孩气的时候。”   陈艺郎只幸灾乐祸地看热闹……惯常都是他被燕红气到,看燕红被别人气到了也挺愉快的。   吵吵嚷嚷中,四人离了小院,在隔壁的车马行租了辆马车前往城主府。   大会场地在城主府内,比武期间不仅不对城中居民开放观战,还会疏散府内仆役,能观战的只有持有寻武令的参赛者,和留守城中的十二护法之七——包括城主府的护卫队长、管家、城防司的指挥使,以及关闭天堑关后脱出身来的四大护法。   驽马拉的马车从临近南六门的升平坊出发,走了近三刻钟(约四十分钟)、穿过好几处坊里,才来到城主府。   城主府位于天都城中轴线上,说是府,其实和城中之城也差不了多少规模……占地就有约莫两三个坊里的面积,高墙深院,很多在天都城住了一辈子的居民,都未曾见过府内情形。   平日大门紧闭的城主府今日大门开敞,二百来个披甲持锐的府中护卫列队守在街道两侧,虎视眈眈盯着进入府门前三条交叉大街上来往的车马行人;但凡拿不出寻武令的,离府门尚有几十丈便会被要求绕行。   美神令子打开车门让护卫检查了几人持有的寻武令,租来的马车才被容许入内。   燕赤霞默默隔着车窗观察外面那些虎狼军士,暗暗摇头。   不知道天都城原本是大燕王朝的一府之地时倒还罢了,知道天都城本为天庆府,燕赤霞越看这城中情形就越觉不适。   倒不是他有多么维护未曾谋面的大燕皇室,而是出生在元末乱世、见过国将不国时世间凄凉惨状的他,对任何可能引起天下大乱的组织势力都抱持保留态度。   还是头次看到城中最精锐精兵、城主府护卫的陈艺郎,却盯着队列齐整的护卫们若有所思。   “这种站姿,这种军容军貌……有点眼熟啊?”心里想着,陈艺郎嘴上就把话给说出来了。   “你不会觉得这些护卫像是装样子撑场面的仪仗队吧?”美神令子严肃地道,“可别小看这些士兵,天都城最难缠的对手除了七个护法就是这些家伙了。”   燕红立即不爽地朝美神令子瞪过来——那你当时还忽悠燕师兄来摸城主府护卫的老虎屁股?!   陈艺郎没接美神令子的话,只摇摇头继续盯着道路两侧护卫打量。   他心底渐渐对天都城城主有了某种猜想……但因为这个想法太过于离谱、太过于惊世骇俗,所以陈艺郎完全说不出口。   更别提这会儿他身边的三个人两个是古代人,一个是霓虹人,就算他把想法说出来了他们三个也很难跟他共鸣,更别提认同他的猜想。   “可惜慧娘子为了给燕小红当外挂放弃当参赛选手,要不然……还能问问她的想法。”   在全甲护卫的注目礼下驶到城主府门前,马车就进不去了——车夫没有寻武令,车上的四人也搞不定驾车这活儿。   结算了车费让车夫返回,四人前后脚进了城主府的大门。   说是大门,更像是门道——府门与一般大城城门比起来也不差多少,进府的大门便是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坚石门道。   一位穿着文士袍的中年人,袖手站在门道尽头。   “咦?”燕红和陈艺郎都惊讶了下,这文士不就是进武德坊的时候发放乙字牌的那人吗?   美神令子上前一步,客气地朝文士问候:“陆管家。”   燕红、陈艺郎皆张大了嘴巴。   这个作文士打扮、相貌平平的中年人——居然就是十二护法之一?!   再看燕赤霞一脸淡定,他两个便知不假……董慧见过(跟踪过)城主府管家,而燕赤霞昨日跟董慧同赴武德坊闯关,自然知道这个文士的身份。   难怪这文士敢于呵斥身负宝剑的陈艺郎,在燕红展现下盘功力后更是爽快地给了乙字牌——人家本来就能打,当然认得出燕红的下盘功底意味着什么。   “美神令子,燕赤霞,燕红,陈艺郎。”陆管家视线扫过四人、逐个叫出四人姓名,也很客气地拱手道,“四位有请。”   他是武德坊的发牌人,还叫得出每个通关者的名字……看来他亲自来府门这儿迎客,估计就有把想浑水摸鱼的家伙拦截下来的意思在。   至于没能闯过天堑关却靠其它手段拿到寻武令的家伙能不能过得了陆管家这一关——那就显而易见了,天堑关的守关护法尚且会留手一二,陆管家对强闯城主府的恶客却不见得会愿意客气。   陆管家将四人领进府内,穿过门厅、走过游廊,带进一间颇为宽敞的厅堂。   厅堂内已经有二十余人在座,见陆管家领人进来,不少人将视线投了过来。   陆管家可不管这些参会选手相互间怎么相处,简略对四人介绍了下酒水食物自取和可以自行使用的休息房间在哪、往哪如厕,便转身离开。   陆管家一走,坐在厅堂内一角的一位翩翩公子立即站起身,笑着朝新来的几人拱手:“燕道长,陈小哥,燕小友,久违了。”   陈艺郎本来还有些紧张,看见李寻欢顿时大喜,领头朝他所在位置大步走过去:“李探花!”   李寻欢不是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与他同桌的还有两名年纪与他相近、且同样是气质不凡的男子。   一人浓眉大眼,嘴角带笑,像是天生自带喜气,唇上两条浓密胡子与眉毛生得一模一样。   另一人同样浓眉大眼,面目颇为和善,只是双眼大而无神,像是生有眼疾。   陈艺郎看到这两位,嘴巴几乎要笑裂到耳根下面,不等李寻欢介绍便自来熟地嚷嚷道:“李探花先不忙介绍,让我来猜一猜,两位可是‘灵犀一指’陆小凤陆大侠,江南花家七公子花满楼?”   李寻欢哈哈一笑:“陆兄,花兄,我就说两位是枉做低调吧?”   陆小凤笑着摇头,起身与陈艺郎等人见礼:“这位小兄弟上来就叫出我等大名,我们却是不认得几位,失礼得很。”   陈艺郎乐得不行,长着二张的脸,得多眼瘸才认不出你两个啊,拱手道:“小弟陈艺郎,陆大侠叫我一声小陈就行。”   “贫道燕赤霞。”燕赤霞有些不太喜欢陆小凤那身轻浮的江湖气,倒是觉得花满楼颇为顺眼。   燕红也跟着拱手见礼:“我叫燕红。”   花满楼无神双目略略放低、朝向燕红方向,像是看得到她一般,笑着摇扇道:“燕小友好俊的下盘功夫,像是师承名门?”   燕红还是头一回听到别人夸她功夫,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但夸她的居然是个有眼疾的瞎子,这就让她有点拿不准对方是不是在客套,不确定地道:“呃……谢谢,我的授业恩师是一位少林寺的大师。”   虽然她心底恨不得把那个胖和尚摁起来揍、把挨的打都还回去,但再怎么说传道授业者为师,她还是晓得要尊师重道的。   “原来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难怪燕小友有此扎实基础。”花满楼赞道。   花满楼待人宽容温和,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夸的,走路声响动静极大、与寻常贩夫走卒无异的陈艺郎,他就夸不出口。   “还有一身好筋骨。”李寻欢笑道,“燕小友尚稚龄,日后成就只怕不可限量。”   燕红今天是要登台比赛的,着装上自然有讲究,内里贴身穿了套从一拳位面弄来的防护服、外面穿的是兰婶子用扎实衣料(来自哥谭位面的横竖加强织纹防刮布)给她做的合身劲装,平日里藏在宽松衣物下的泰拳选手级别肌肉线条隐约能看出个轮廓了。   这次夸她的是眼睛没问题的李寻欢,燕红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嘿嘿傻笑着挠头。   美神令子可不耐烦听他们这边闲话,招呼一声“有事联系”便走开去找丁春秋和童姥。   丁老怪虽然形象不错,奈何德行确实不行,在这一屋子的参赛者里面挺不受待见,而童姥吧……就是真正的脾气古怪了;这俩显然都不是能跟不会拍他们马屁更不会恭维忍让他们的强者坐到一起去的,此时正呆在另一头的角落里打坐。   见美神令子往丁春秋和童姥处去,李寻欢眉头皱了起来。   他是个豁达人,并不会介意因交浅言深而得罪人,直言道:“陈小哥,燕道长,燕小友,你们如何会与那神婆同行?”   陈艺郎、燕赤霞皆“呃”了一声,不知怎么说……   李寻欢劝道:“那东洋神婆本就行事乖张,又与丁老怪沆瀣一气,此二人合流,害处更甚,绝非良伴。”   要是董慧在座,还能转圜几句,但是陈艺郎和燕赤霞显然没这口舌上的本事,两人是一个比一个尴尬。   燕红却像是找到知音,大力点头,一脸认同地道:“李探花说得不错,那两人我都挺不喜欢的,要不是为了正事,我反正是不愿意搭理他们的。”   一句“正事”,把李寻欢、陆小凤、花满楼三个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这三位吧……都位属人精之列。   陆小凤和花满楼不必说,李寻欢虽为情所苦,但只要别跟情字沾边,他也是世故老道之人。   陈艺郎是个不够稳重的小年轻,燕赤霞是位一身正气的道长,燕红则是个耿直的少年人,这三人都不像是能为了谋划某事捏着鼻子与小人虚与委蛇之人——李寻欢直言相劝,也以为是他们三个被美神令子那东洋神婆给骗了。   如今看来,却仿佛是另有它因?   “燕小友,这其中莫不成还有内情?”陆小凤眼珠子一转,便朝燕红开口。   花满楼、李寻欢默默看向他……显然,两人都不太认同这货为满足好奇心便去朝个少年人打听人家的秘密。   燕红倒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扭头看向陈艺郎。   天都城这事儿对于她和燕赤霞这俩古人来说……光是理解都颇为吃力,更别提做出判断决策了,还是听陈艺郎(董慧)的好。   陈艺郎倒不像她那样小心翼翼,霸气地一挥手:“美神令子和丁春秋都跟咱们携手了,还能不信任李探花陆小凤花满楼不成?”   说完,他自己接过话头、压低了声音悄咪咪地道:“三位大侠,实不相瞒,我们正暗中调查城主府中秘密……”   陆小凤听了个开头便好笑地道:“不必如此,陈小哥,若说是结盟调查城主府,这厅堂里至少一半人都有份。”   “或许还少说了,该当是九成人才成。”花满楼一本正经地纠正。   陈艺郎:“……诶?” 第167章   “若非亲身经历, 在下也难以置信,竟会忘却了自身事。”李寻欢神色晦暗地道,“等能得见天都城主, 在下倒是要看看此境主人究竟有何神通。”   他本应隐居关外日日借酒消愁才对,骤然现身于天都境, 却硬是没有察觉出哪里不对。   “若非有赛亚人失手在前, 又有几人真能耐心等到大会开始?”陆小凤貌似放松地笑道,“只是这天都城主确实神秘, 李兄还是谨慎行事的好。”   陈艺郎默默擦了把冷汗……   这班来自各位面的强者恢复了记忆,当然会积极寻找返回自身老家的办法——赛亚人那巴还知道强闯城主府呢,若说陆小凤、花满楼、李寻欢又或是其他的强者皆只会老老实实去抢那一年一个的冠军名额, 那就过于扯淡了。   而在这种所有参会者都“心怀鬼胎”的局面下……天都城除非不想办这比武大会了,否则就得捏着鼻子睁只眼闭只眼。   “不知陆大侠是否调查出了什么来?”燕赤霞插口道。   “不敢当大侠。”陆小凤对一身正气的燕道长略有些心里发怵, 也不知是不是他不擅长跟这类人打交道的关系, 连忙坐正了身形, 正色道,“实不相瞒,在下去了一趟大燕。”   三名试炼者皆听得心头一动,看来抱着跟美神令子类似念头的人还不少。   “大燕边境警戒森严,在下颇费了不少功夫才潜入其中,一番打听下来, 倒也有些收获。”陆小凤坦诚地道,“据在下所知, 这天都境, 约莫三、四十年前应是大燕朝边府, 唤做天庆府, 当时的太守乃是天庆大族谢氏。到天庆叛国自立前, 最后一位府君应当是谢子焘。”   陈艺郎面无表情瞄了眼厅堂另一处角落里的美神令子。   显然……美神令子没有陆小凤的身手、没能成功混进大燕境内,直到他们来了、董慧又成功地混进了城务司,美神令子才能晓得城主家族来历。   燕赤霞点头道:“之后又如何?”   “既然知道天都城原太守姓谢,我与七童自然是四下里找寻谢氏遗脉。”陆小凤遗憾地道,“可惜,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竟是遍寻不得。”   “原来如此。”燕赤霞与陈艺郎交换了个眼色,道,“我等与美神令子携手,倒是找到了谢氏。”   “哦?”陆小凤精神一振,花满楼、李寻欢也做出倾听之态。   “准确说来,是找到了谢氏族墓。”燕赤霞道,“府君谢氏子焘墓亦在其中。”   陆小凤神色微变:“这么说来……如今的城主,是谢府君的后人?”   “只怕……不一定。”燕赤霞摇头,凝重地道,“我们之中有一位同伴,日前曾机缘巧合得进一次崇兴坊,在城务司衙门的内务部门里,看到眼账册上城主名讳——仍旧是谢子焘。”   这回,陆小凤、花满楼、李寻欢三人的脸色都变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陆小凤惊疑不定地道,“那岂不是说——如今的城主,乃是冒名顶替之人?”   “不,不对。”话出口,他又自己否定,“既然连你我这些外来人都能查到谢氏族墓,本地人更不可能被蒙在其中,这天都境不光有十二护法,军士亦颇为精干,哪个又能冒名顶替城主,哄骗这许多年?”   “难道此地亦有鬼神之说?”花满楼皱眉道,“如今的城主,是个亡魂不成?”   李寻欢幽幽看了眼厅堂内几个“非我族内”的参会者,道:“……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都沉默下来。   离他们这桌约三、四丈远的地方,就坐着个一身素白衣裙的美貌女子……正是自称青城山下修行近千年的蛇妖白素贞。   白素贞过去点后,则是衣着极其古怪、满脸戾气的光头赛亚人那巴。   厅堂另一面角落里,还有个青面獠牙、一身狰狞重甲的兽人独坐一桌,桌上就放着把与人等高的怪异重剑——正是上届大会时第一轮便惜败于金蛇郎君夏雪宜的德拉诺什·萨鲁法尔。   “究竟是亡魂还是他人冒名,稍后见了便知。”燕赤霞倒没纠结城主究竟是不是亡魂,只道,“只是如今情形,困住诸位的究竟是天都城主还是别的什么没露头的妖魔,却仍未可知。”   陆小凤这个明显更有手腕、更有行动力、且也同样被困在这个位面一年之久的老江湖拉着花满楼来参赛,又跟李寻欢这个才刚恢复记忆的、满身杀气的江湖高手凑作堆,要说这哥叁没有计划着点什么……那就是在骗小孩。   更别提厅堂中这二、三十个选手,除了确实“非我族类”那三位,其他人都是三五成群,就没有落单的——连丁春秋那个不合群的老鬼都低眉顺眼地跟在童姥身侧呢。   换言之……打着注意混到第二轮,见着来观战的城主便要暴起搞事的,绝不只是他们这一伙。   而最无法回避的问题在于——谁也不敢保证天都城主就是一切问题的核心。   打败某个大反派便能大团圆结局的只是民间话本,世间事可没有哪一桩是这么容易就能办成的。   “燕道长可是担心我等事后会失望?”花满楼微微一笑,道,“道长多虑了,所谓困兽犹斗,我等便是不得达成目的,痛快做过一场、念头通达了,也要畅快许多。”   “不错!”陆小凤抚掌道,“燕道长有所不知,去年大会时我眼睁睁看着那城主到擂台边来观战,又施施然离去,回去后才后悔未曾奋力一搏,真个是日也悔,夜也悔,肠子都悔青了!”   李寻欢没有出声,只洒脱地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态度尽在不言中。   燕赤霞也是豁达性格,见这三人如此表态,便连看轻浮无状的陆小凤都顺眼不少,笑着拱手:“倒是燕某小看了天下英雄。”   说话间,陆管家又领了三个参会选手进来。   这最后才赶到的三名选手一男二女,男的看着与陈艺郎差不多年纪,但神态气质都要比陈艺郎稳重沉着得多。   两名女子中,略高些的那个剑眉鹰目,女生男相,要不是胸口鼓起明显,很容易错认雌雄。   矮的那个长了张圆脸,眉眼秀气,勉强算中人之姿。   这三人收拾得都还算干净,但容色间显见倦色,手、脸也晒出了明显色差来,仿佛是刚刚千里迢迢赶过路。   燕氏师兄妹都不认得这三人,倒是陈艺郎惊喜地站起身:“夏木东?”   圆脸女子见到陈艺郎,惊喜地朝他们走来:“陈二郎?你们先到了?”   “……是陈艺郎!”   “差不多吧。”圆脸女子夏木东云走出几步又赶紧回头去招呼同伴,“幼微姐,左哥,我们找到陈二郎他们了!”   “——找?”陈艺郎听到这个字眼儿脸色就有点怪。   燕赤霞到这功夫要还不知道来的这三人是谁就白瞎他活了一百多岁了,连忙拱手朝陆小凤等人赔礼:“我等的同伴到了,且先失陪,稍后再来与几位喝酒说话。”   陆小凤等人自然不会强留,皆客气地拱手相送。   六名试炼者找了个靠墙的空桌坐下,陈艺郎见他们三个那近处看更加明显的两截肤色,好奇地道:“你们这是跑去搬砖了?”   夏木东云气不打一处来:“搬你个头,我们几个赶路都快赶疯了!”   “赶路?”陈艺郎面露费解。   燕红倒是反应过来了,惊奇地道:“你们被投送进来的地方不是天都境?”   “可不是,我们三个被丢到大燕去了。”称得上一句面貌俊美的戈幼微苦笑道。   陈艺郎先是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差点笑喷。   “只有你们三个人吗?安德鲁呢?”燕红关心地道。   “呃……这个……这就是我们差点把腿跑断的原因了。”戈幼微面色尴尬,咽了口唾沫才道,“安德鲁没有跟我们投送到一起,前面两天我们都在四处找他。”   安德鲁的战斗力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智商也还算靠谱,但最大的问题是……他只是个没成年的狼人。   一进任务就丢了队伍里面最年幼的那一个,三名成年队友的压力可以想象。   燕红瞪大眼睛,脸上肌肉抽搐了下,视线扫过对方那与脖子泾渭分明的脸上颜色,终究没有好意思说出埋怨的话。   “现在是没有时间去找他了……我们先尽力把任务过掉,这样安德鲁也能出去。”戈幼微假咳一声,道:“我们昨天天快黑了才赶到天都城,赶紧去过了天堑关就找地方休息了,还没来得及了解太多,天都城这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比武大会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要正式开始,陈艺郎也顾不上废话,抓紧时间把他们在天都城活动这几天调查的内容简洁地告知了下戈幼微三人。   “……你们和美神令子、丁春秋、天山童姥搞到一起去了?”夏木东云瞪大了眼睛,悄悄别过头,往厅堂里搜寻这三人身影。   这厅堂虽大,白发飘飘的丁春秋和一头红色短发的美神令子还是挺显眼的,没多会儿夏木东云就找到了目标。   “白娘子就算了……怎么连萨鲁法尔都有啊?”戈幼微哭笑不得地道。   离他们这桌不算太远的绿皮兽人德拉诺什·萨鲁法尔似乎隐约听到有人在说他,狐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刚才和你们说话的二张一焦就是陆小凤花满楼李寻欢?”看着沉稳的凌封左听到这几个名字,很明显坐不住了,不住朝与他们隔了几张桌子的那三人频频打量。   陈艺郎见凌封左这副反应便觉得亲切,董慧进了燕小红的影子,会对“经典角色”过度兴奋的就只剩下他了,当即兴致勃勃地道:“你朝九点钟方向看,那还有李元芳呢。”   “张子健现实里看这么帅!”凌封左出场时的稳重深沉当场崩了个稀碎,眉毛眼睛都飞了起来不说,还作势就要朝人家李元芳扑过去。   戈幼微、夏木东云两人一左一手同时伸手,一个狠狠掐了把凌封左的胳臂,一个重重掐住了凌封左的腰间软肉。   凌封左吃痛,没敢叫出声,迅速收回视线坐下来,一脸深沉地端起茶杯。   陈艺郎:“……”   他忽然明白为啥凌封左在试炼者们的印象里是个沉默寡言的装逼犯了……这货要不装,就是个逗逼。   虽然安德鲁缺席难免让人不安,但毕竟这个任务开始到现在试炼者们才算是成功会了师,且马上就要面临大战,六人自然得将重心放在即将开始的大会上。   “上一届大会就通过天堑关拿回记忆的选手,估计会有不少人要朝天都城主发难。”   陈艺郎虽然不是智囊,但好歹知道的细节要比赶路赶得抓狂的戈幼微三人多,便担起了主持话题大梁:“我们也是这个打算,先搞清楚城主的身份,也许对我们了解天都境诡异现状有帮助。”   另一小队的智囊戈幼微,听了这话却没有应和,而是皱眉沉思起来。   “戈小姐,如果你们有更好的解决思路,不妨直言,我等不是固执己见之人。”燕赤霞见状便知对方另有盘算,客气地出声道。   燕赤霞的身份与这个奇葩位面充斥的跨次元强者们一样极富冲击性,戈幼微不敢怠慢,忙道:“燕道长,其实我们在大燕境内时也收获了些线索……我直说了罢,大燕官府,已将天庆府,也就是天都境,称为‘黄泉地’。”   “黄泉地?!”燕氏兄妹、陈艺郎皆面露骇然。   “有死无生,生人莫入之地。”戈幼微凝重地道,“我们怕来不及找到安德鲁,想尽办法搭上了大燕衙门里的官吏,借官府之力寻人。”   “也就是在这期间,夏木东无意中说漏嘴一次我们要往天都境赶路,那个收了我们不少钱的大燕官僚大惊失色,立即要求我们保证出了他的官衙就绝对不能提起与他的来往。”   顿了下,戈幼微神色更加凝重地道:“我觉得不对劲儿,这不像是正常的两国往来,就特意打听了下,之后才知道,大燕境内严禁任何天都境居民入境,就是仅仅只路过天都境的路人,也要被驱赶出大燕。”   “咦?”燕红顿时觉得不对,“不对啊 ,不是说大燕每年都会在比武大会前后派探子来天都城的吗,这些大燕探子难道也不准回大燕了?”   “绝对没有这回事。”戈幼微确定地一摆手,“大燕皇帝这十年来陆续在强制临近两国交界处的村寨朝内搬迁,山民猎人皆不许靠近天都边境十里内;大燕军将视镇守边境为流放,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压根不想与大燕开战,更别提派探子来了。”   燕红&陈艺郎&燕赤霞:“……(° △°(° △° (° △° )”   “这特么——怎么在这种地方还搞罗生门的啊?”陈艺郎哭笑不得,“美神令子说的和陆小凤说的,以及你说的,简直就是三个版本啊。”   “正常,美神令子只看到边军,可能连大燕境内都没混进去,自然只知表相。”戈幼微道,“陆小凤估计也只混进了边镇,能打听到天都境前身就不错了,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困兽犹斗’、把朝城主发难视为最后一根稻草。”   陈艺郎:“……”   这、这倒也没毛病……   美神令子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没混进大燕境内,陆小凤也是要面子的,不会说自己只混进了大燕边镇,难以深入。   真正要探听内情,还是要深入大燕内地,甚至要接触到大燕的官僚——也难怪这次芯片系统会这般“不近人情”,硬是把来做任务的试炼者分出一半丢到数百里之外的大燕去,逼得人家拼死拼活地赶路。   燕红沉默了下,道:“如实说来……每回比武大会前后,城防司出动抓的那些探子……难不成也和天都境人生老病死往复循环皆在天都境内一般,只是某种……循环?”   “肯定是了。”陈艺郎吸了口冷气,冷汗从额头冒出,“燕小红你还记得吧,咱俩可是亲眼看见城防司抓走一批胡商的,天都境既然早就是能进不能出、人人避讳之地,哪来的胡商让城防司抓?”   燕红回想了下当日并不觉有任何问题的兵丁抓人细节,冷汗也出来了。   卖馄饨的摊主说每年比武大会后便要杀一批大燕奸细……岂不是说,那些大燕奸细的生死循环是每年一次?!   简直不敢细想!   燕赤霞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也算见过不少场面、妖王都斩杀过几次的他都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嘶了一声,道:“难怪得会有这黄泉地之称,倒是真没有夸大。”   戈幼微本来还担心这几名没合作过的队友会太有想法、不一定信任她,见连古代人出身的试炼者都表态认同,暗暗松了口气,点头道:“幸好你们已经发觉到循环真相,与我们调查到的线索互补,算是勉强能把这次任务的真相拼凑出来了。”   陈艺郎、燕红、燕赤霞三人连忙聚精会神,认真听讲。   智囊担当就没有不喜欢这种队友的,戈幼微忍不住笑了笑,道:“时间紧急,我省略点说吧,就我们从大燕官府方面取得的线索,天庆府叛国自立,应当是在三十七年前。”   “叛国自立的导O火O索我没来得及细查,不过就我走马观花所见,我想,应该是两地治理理念不同的原因。”戈幼微看向陈艺郎,“陈二郎应该已经意识到了吧,天庆府最后一位太守,也是天都城的第一任城主谢子焘,很大可能是个穿越者。”   陈艺郎赶紧点头。   “穿越者存在造成的影响也重要也不重要,先不说这个,我目前发现最大的疑点,是时间。”戈幼微伸出一根手指头,“天都境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咦?!”陈艺郎和燕氏兄妹齐齐惊住。   “可能是你们身在其中反而容易被迷惑,所以错过了细节。”戈幼微先帮三人挽了下尊,才道,“大燕府衙保留的天庆府府城地图,并不是如今这坊里分明的景象,而只是普通府城规格;城市规划面积没有这么大,更没有规模这么惊人的城主府。”   “我昨晚粗略观察了下城中建筑格局,以这个位面展现出来的生产力,要以一地之力建成这种规格的大城,少不下百五十年之功。”   “换言之,外界只以为天都境自立不到四十年,但天都境居民已经度过了至少百五十年封闭岁月。”   燕红目瞪口呆,燕赤霞瞠目结舌,陈艺郎更像是听天书一般。   “在物质位面将一部分区域独立出来,万物生死循环自成体系、时间流速远远高于其它地区,这种事情我反正是没有听说过的。”戈幼微神色一变,极其严肃地道,“你们都是能进入B级位面的资深者……必然能理解我的意思。”   燕红和陈艺郎没能跟上这名别队智囊的思路,反倒是燕赤霞面色大变。   “戈小姐,你、你是想说——鬼蜮?!”   “鬼蜮”二字一出,燕红和陈艺郎两个才反应过来,呆在当场。   “不错。”戈幼微沉声道,“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远超于常识规格外的鬼蜮。”   说到这里,戈幼微便不再继续,停下来端起茶水。   大家都是能一路混成资深者的试炼者,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满。   既然知道天都城主有可能是制造出不输于正经地府规格、自成天地级别鬼蜮的超级鬼王……贸然拔其胡须这种事,可就得掂量掂量了。   戈幼微丢出的这个平地惊雷,果然把陈艺郎和燕氏兄妹震得不轻。   “这也……这也太惊人了。”燕红擦了把冷汗,仗着自己年纪小不怕丢人,请教道,“那……幼微姐姐,你是什么打算呢?”   戈幼微侧头看了眼厅堂中众多跨次元强者,又转回头来,冲燕红挤了挤眼睛。   燕红:“……”   戈幼微放下茶杯,道:“我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见机行事吧。”   燕红&燕赤霞&陈艺郎:“……”   她这个作态……像是什么都没说,但也是什么都说了。   反正这里这么多摩拳擦掌要找天都城主麻烦的强者……那就让别人去当这个出头鸟。   真的有机会扑杀天都城主,那他们就愉快补刀。   要是没有机会……那看热闹也行,玩一下背刺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他们的任务要求只是参加大会,又不是一定要干掉城主。   戈幼微笑了下,压低声音道:“等会儿开始比武,我们也不用所有人都进第二轮……淘汰几个和输了比赛的人一起被先请出府去,也没什么坏处。那座寺·庙兴许也有什么关键处,或许不止是我们好奇。”   燕赤霞神色微变……这女人的意思是,被淘汰的人出去了就煽O动被淘汰的强者们,趁着七大护法全在城主府里,去把武德坊给抄了?!   “你们这些玩心计的人,还真是没几个好人。”陈艺郎忍不住吐槽道。   戈幼微朝他“呵呵”一声。   燕红却是两眼放光地盯着戈幼微,嘴角几乎要淌出口水来。   陈哥、燕师兄和慧姐,以及燕红自己,都能出力分析任务。   但显然……他们这四个裨将,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正经的智囊。   人家能拿出走一步看三步的计划,不像他们,条条路走不通,最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还是要想办法联系到王璐姐!”   燕红暗暗下定决心。   半个时辰一晃即过,到了时间,那位陆管家便手里捧着个上方开了个小口的木箱子进了厅堂。   “诸位义士,且先暂停闲话,先抽签定顺序。”陆管家进门便高声道,“本次大会三十三人报名,第一轮三十二人参赛,未抽中者轮空至下一轮。”   说着话,陆管家便走进人群中,将箱子递到众强者前。   他倒是很清楚主动捧着箱子来让人抽比要求排队靠谱得多……在座强者大多桀骜,还真不定能随人使唤。   李元芳离厅堂大门最近,伸手进箱子里随手一抓,拿了个号牌出来。   “李元芳取六号号牌,第三场比试出战。”陆管家唱出李元芳号牌,又捧着箱子走向下一位。   “白素贞取十七号号牌……”   “德拉诺什·萨鲁法尔取无字号牌,轮空至下一轮……”   陆管家一路绕着外圈,没多会儿便来到试炼者们坐的着一座。   位置靠近过道的凌封左伸手进箱子里一抓,抓出来五号号牌。   这个靠装逼掩饰逗逼的超强资深者打手,蹭一下起身,兴奋地将视线投向压根没看这边的偶像李元芳。   “你要敢冲动误事,我就要同你做姐妹。”戈幼微眼睛一眯,凉飕飕地道。   凌封左快如闪电般坐回原位,一脸深沉地端详手上号牌,仿佛这个就刻了个数字的金属牌牌有什么特殊之处一般。   夏木东云见怪不怪,陈艺郎和燕氏兄妹嘴角微抽。 第168章   抽签结束, 三十三名参会者便被带到城主府中练武场上。   这练武场颇为宽敞,能容数百兵士同时操练不说,外侧还围了圈跑马地。   此地跑马地的栅栏已经拆除,练武场正中用青条石搭了个二十米长、二十米宽的擂台, 擂台下竖着两排兵器架, 刀枪剑戟一应俱全;擂台前方安排了些座椅、准备了些茶水食物乃至,供众人休息备战之用;   最显眼的是擂台后方, 搭了个两丈多高、前后左右皆用白色帷幔遮挡得严严实实的高台, 大约就是城主出场观战时的座位了。   参会者间互相并不如何亲密, 自厅堂内转移到这室外练武场来,白素贞、赛亚人那巴、兽人萨鲁法尔依然是各占一张木桌, 与旁人并不亲近, 其他人亦各自三五成群。   试炼者们在离擂台最远的一张方桌旁坐下,六人嘴里说着话, 眼睛却和在场那些各自心怀鬼胎的选手一般咕噜噜乱转、或直白或隐晦地打量着周围远近。   除忙里忙外的陆管家和负责府中安全的护卫队长, 天都城中余下五名护法皆肃穆地站在帷幔飘飘的高台下。   更远些的地方、精良华美的亭台楼阁之间, 隐约能看见披全甲的护卫两两一组走动。   再远就看不见什么了……城主府亦有内外府之分,中间隔着一堵堵的高墙, 而参会者们显然是没什么机会进入内府的。   不等众人过细观察, 高台下五名护法中做僧人打扮者走前两步、轻巧跃上约莫半人多高的青条石擂台, 环场一拱手:“诸位义士请了,本届比武大会由小僧道悟做判,请抽了一号牌、二号牌的两位上台来。”   话音落下,众人皆听到一声爆响,便是与其他参会者最格格不入的赛亚人那巴踩碎了脚下石板、跟炮弹似的重重落到擂台上。   这个穿着古怪黑黄甲胄、两条胳臂并两条粗壮大腿皆赤O条条露在外头的外星人壮汉一上台, 便凶狠地朝道悟瞪去。   “那巴义士, 小僧可不是你的对手, 朝裁判动手是要判负的。”道悟像是招架不住,笑着连连摆手。   那巴恶狠狠地呸了一声,不耐烦地朝台下吆喝:“谁是二号?快点滚上来!”   “啧,本座居然沦落到要与这种野兽同台。”   人群中传出一句阴阳怪气,便见满头白发、一脸乖戾的丁春秋腾身而起,轻飘飘落到擂台上。   “区区人类也敢放肆!”   在这个位面呆得很不愉快的那巴没事儿时都满腹怒气、随时处于爆发边缘,被挑衅还得了,没毛的秃头顿时青筋密布,怒吼着朝丁春秋杀来。   这两人的实力都受此位面压制,那巴用不出气功波,丁春秋用不出化功,只能凭拳脚身法过招;两个都不是好脾气的主儿瞬间便战成了一团,拳劲掌风刮过,竟鼓起阵阵轻风。   第一场便如此激烈,台下众人即使心不在比武上,也难免侧目。   “赛亚人那巴这一身蛮力属实刚猛。”陆小凤不禁点头赞道,“宽敞处还罢,这种狭小擂台,我上去了都难说不吃亏。”   “可惜刚猛有余,灵动不足。势满易亏,徒费工夫。”李寻欢道。   花满楼侧耳倾听了会儿,也点头附和了李寻欢,摇着纸扇道:“再有二、三十回合,此莽汉便要落下风了。”   他们三个坐的位置离童姥、美神令子的位置不算远,听到他三个对话,向来目无下尘的童姥也将视线转了过来。   “那油嘴滑舌的陆姓小子还罢,另外两个后生是谁?”童姥冷冷地道。   陆小凤听到别人评价他油嘴滑舌,无语地扭头看了眼这边。   见说他的是外貌如少女的童姥,旁边还坐着美神令子,他又淡定地转过头去……被女人说几句难听话,陆小凤还是能包容的。   美神令子也不认识什么花满楼、李寻欢,这两个没参加过上次大会,和她的驱魔生意也没关联,便随口道:“不认识,哪里来的路人吧。”   路人花满楼&李寻欢:“……”   好脾气的花满楼只当没听见,李寻欢则默默看向坐在较远处的陈艺郎等人……他还是没法理解,陈小哥、燕氏兄妹这等利落人,如何会跟美神令子混到一处去的?   过不多时,台上的赛亚人果然渐渐落了下风。   倒不是赛亚人那巴没了气功波谁都能欺负,而是……出身逍遥派、武功几无短板、轻功身法堪称一绝、又狡诈阴险诡计多段的丁老怪,确实克制他这种刚猛路线的猛人。   最糟糕的是,丁春秋一身浑厚内力发挥不出半成,功却不受限。   燕红与他交手时,仗着死判官状态不受剧影响(补血就能解)才能战得有来有回,赛亚人那巴可没法做到百不侵。   双方交手过三十回合,那巴身上便有多处皮肤变色。   到五十回合,那巴连脸色都变了颜色,嘴唇青紫得不似活人,眼、鼻、口皆缓缓往外渗血。   不多久,至少中了十几种剧的那巴便轰然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拿下第一胜的丁春秋脸色阴沉地走下擂台,沿途经过桌椅坐席,观战众人皆避之唯恐不及。   “这家伙……明明有这等名家身手,却是个老物?”陆小凤惊疑不定地目送丁春秋坐到童姥那一桌,压低了声音吐槽,“这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擂台上,一名道士装扮护法将那巴扛下擂台往外走,武僧护法道悟继续留在台上主持:“没想到那巴义士处战折戟,本次大会实乃卧虎藏龙,抽了三号牌的义士——”   “等一下!”   道悟没想到会有人打断他,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眼熟的半大小孩奔出席位、拦住了正要将那巴扛走的道士护法。   而这个出声打断裁判、又拦下了那巴的人……正是燕红。   “他中了,不赶紧解会出人命吧?”燕红指着道士护法扛在肩上的那巴,朝擂台上主持比武的道悟喊话,“要是他被死了,还怎么参加明年的比武大会?”   道悟看到这个闯关时和他拼得两败俱伤的破孩子就有些来气,强笑着道:“燕小义士莫忧,自会有人替那巴义士解。”   燕红摇头道:“这可是丁春秋的,他的我知道的,说是独步天下都不为过,你们不定能解得了。丁春秋本人在此,又何必烦劳别个,请丁春秋替他解吧。”   丁春秋不知就里,不过向来好大喜功的丁老怪对燕红这个交过手硬茬子话里话外夸他功厉害还是很受用的,顿时有些洋洋得意。   扛着那巴的道士护法皱眉打量了下燕红,转头去看台上道悟。   道悟有些嫌弃燕红多事,但这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心头记挂着赶紧让比武开始,随意地挥了挥手。   道士护法便将那巴扛到丁春秋这一桌,把人平放在地,客气地道:“丁义士,可否为那巴义士解?”   丁春秋正要拿捏一二,旁边童姥冷冷地朝他看来。   丁春秋只得故作大度,点头道:“可,交给本座便是。”   燕红没靠过来,隔空与童姥、美神令子交换了个眼色,退回自己位置。   等她坐下,戈幼微便给她点了个赞:“做得不错。”   赛亚人那巴桀骜暴躁,任由他被送出去,还真不定能成功说服此人同去武德坊搞事;借解借口将人留在城主府内,说不得会是个好助力。   燕红这次被别队的智囊夸奖却没有表现出高兴,反而只是默默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地打量着擂台上的裁判道悟。   戈幼微不太了解燕红脾气,不解地看向陈艺郎。   陈艺郎多了解燕小红呢,这小鬼头被人夸是很少不得意的,奇怪地伸手推了推她:“你咋回事,发现什么了?”   燕红迟疑了下,道:“我……也不大确定,那个赛亚人在擂台上被打败后,我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陈艺郎“哈?”了一声,完全没理解燕红在说什么,倒是坐在燕红斜对面戈幼微面色骤变。   “你觉得是哪里不对劲?哪一个方面?”戈幼微立即追问道。   “这个……”   燕红满头大汗,抓耳挠腮半响,到第二场比赛的选手都在擂台上交起手来了,才费力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那巴好像在输掉比武的那瞬间,阳气短了一大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走了。”   话说出口,燕红眼前的陈艺郎忽然变成了泡影。   不光是陈艺郎,挨着陈艺郎的燕赤霞、坐在正对面的戈幼微、夏木东云,乃至是燕红手肘下支着的实木桌面,都变成了泡沫虚影。   她目光所之的擂台,高台,练武场,城主府,乃至整片天地,都如虚影般消散。   忽逢剧变的燕红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几乎凝滞,整个人仿佛像是从暖洋洋的日光下冷不丁堕进了暗无天日的冰窖里。   寒冷刺骨。   连身体带灵魂都像是被冻进了冰块中的燕红,瑟瑟发抖地眨了下眼睛。   她身周……哪是什么热闹喧嚣的练武场、又哪有什么巍峨奢华的城主府?   天无大日,只有雾蒙蒙、暗沉沉、仿佛将将压在人头顶、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厚重乌云。   脚下,是一望无垠、地平线尽头几乎与天边相连的——废墟。   某个城市的……废墟。   断壁残垣,破砖碎瓦,满目疮痍。   燕红:“……?”   浑身都冷得难受、手脚僵硬得不听使唤、就连脑子都快要无法思考的燕红,艰难地、摇摇欲坠地,原地转了小半圈。   当她终于完成这个本该是三岁小儿都能轻松完成的动作……她便看到了此间的主人。 第169章   燕红开启的通灵者天赋, 不仅能大大增加她与众生万鬼的共鸣能力,更能增强她对阴阳二气的感应能力。   但是吧……因为她本身的感知实在过于拉胯,所以她对阴气的敏锐程度与走综体路线的队友(陈艺郎)几乎没什么区别……   不过在阳气的感应能力上, 燕红倒是丁点儿都不掉链子。   她自己本身就是纯阳之体, 阳气重到必须得将功德之力转化为阴气才能做到自体阴阳平衡;一个人身上阴气重不重、有没有被阴邪之力侵蚀,燕红看不出来, 但一个人的阳气出现较大频率波动,燕红绝对能感应个清楚明白。   只不过——最大的问题是,燕红缺乏经验。   她成为通灵者的时日毕竟还短,相应的经验不够丰富。   当她发现赛亚人那巴输掉比赛的瞬间阳气出现明显减损时, 她并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所以她才会打出解毒的借口靠近那巴,借机查看那巴状况。   气息奄奄的那巴确实阳气微弱,但燕红还是不太敢确定……他究竟是被某种东西吸走了阳气,还是因为中了丁春秋的毒功所致。   也是因为这层不确定,担心自己会误导队友的燕红,才会纠结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说出自己的发现。   到此时,燕红倒是可以确定她的判断没有出错了。   此刻, 在这片宛如地狱废土般的废墟此中, 她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怪物。   一个身披麻衣, 白骨上挂着一层干瘪的、千疮百孔破败皮囊的怪物。   当燕红艰难地转过身来时, 这个曲腿坐在地上的怪物也正看向她, 褴褛麻衣下, 肋骨分明、处处破口的胸膛触目惊心。   燕红瞳孔微缩,竭力往后退。   她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又被刷了层石蜡, 再简单的动作完成起来也十分艰难, 两腿一晃、竟是重重跌倒在地。   没有太强烈的疼痛感, 只是身体的麻痹感觉更加强烈,让燕红有种灵魂仿佛要被挤出自己的身体的、力不从心的恐慌感。   “你是……谁?”   燕红已经拼命在地吼出声,但她耳边听到的、自己发出的声音,竟没比蚊呐大上多少。   怪物从仰视变成平视,干瘪暗沉得像是蒙灰石珠的眼睛以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静静地注视着燕红。   燕红一阵心悸,竟像是被猛兽注视的羊羔一般、连挣扎着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怪物仍然静静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那怪物才收回视线,比骷髅强不了多少的脑袋缓缓朝上,比死鱼眼珠还渗人的眼球往上翻。   燕红下意识抬头,顺着怪物视线朝上看。   这一看,本就浑身僵硬乏力、连灵魂都几乎要被蚀骨阴寒之力冻住的燕红,只头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浑身血液都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正上方的天空——竟是天都城的倒影!   她和那莫名其妙的怪物头顶上,正正对着城主府练武场!   她能看见那倒映的城主府中,擂台上还在人在过招,擂台下的参会者们还在交头接耳。   燕红瞪大眼睛,呆呆地张着嘴,连呼吸都忘记了要怎么做。   她找到了试炼者们坐的位置。   燕赤霞正半侧过头注视着擂台方向,似乎被台上两人的招式吸引。   陈艺郎正与戈幼微在比手画脚地说着什么,夏木东云和凌封左安静地坐在旁边听。   他们似乎都没察觉到座位上少了一个人,有一把空荡荡的椅子突兀地隔在陈艺郎和燕赤霞中间。   燕红的身体无意识地颤抖起来,冷汗不知何时布满了额头。   她低下头来看了眼静静地注视着空中倒影的怪物,又仰头看向天上那荒诞的场景。   她听不到那空中倒影中众人的交谈身,只看到擂台上有一人被击败。   第二场比赛的输家,也如同上一场的那巴那样,在认输的瞬间阳气萎靡了一大截。   燕红咽了口唾沫,惊恐地收回视线,再次望向那与她相隔十来丈远的怪物。   那怪物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燕红紧张地抬头,道悟上台说了几句什么,凌封左、李元芳便一前一后上了擂台。   “……不行!”   强烈的不甘、焦急从心底升起;燕红那几乎从内而外、从灵魂到血肉都被冻成了冰块的身体,涌出股细微的热意。   这细微的热气让快要动弹不得的燕红,又有了能勉强挣扎的力气。   “——不能……比武!”   她双目发红,怒发冲冠,狠狠地瞪向那将她拖到此地、又视她如无物的怪物。   她的脑子已经很难去思考太复杂的东西,只本能地知道——不能上台比武。   上了擂台,就必然有一方要被吸走阳气。   她不知道被吸走阳气会如何,但只凭眼下这地狱废土般的场景,和那非人的怪物,就算没法思考,只凭直觉她也知道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怪物仍旧没有理会如婴儿般试图翻身坐起的燕红,如雕塑般静静仰头看天。   天空中那规模惊人的天都城倒影……开始加速。   李元芳与凌封左几乎是几个眨眼间就分出了胜负,试图保留实力、里应外合去抄武德坊的凌封左在主动认输的瞬间,旺盛的阳气肉眼可见地变得黯淡下来。   第四场比赛,第五场比赛……   燕红才刚拼尽全力完成坐起来这个动作,擂台下的参会者已经少了小一半人。   到这时候,怪物似乎才想起来它面前还有燕红这么个大活人,缓缓低头看向她。   那对死气沉沉的干瘪眼珠,仍旧无比平静。   这种像是在看蝼蚁的冷漠平静,让燕红几乎脑门冲血。   “——宰了你!”   她其实没能顺利吼出声,被拖进这片废土天地后,她的气血、生机、阳气,就一直在快速流失,到这会儿她已经连完整的呼吸都做不到了。   因缺氧而心率加快、出现神经性兴奋、整个人都狂躁起来的燕红,用尽最后一丝理智进入通灵者状态。   与她的身体一样失去控制、变得不听使唤的影中阴府,被打开了一条细缝。   盛怒的红衣鬼王裹着铺天盖地的狂戾气息、从燕红影中扑出,尖啸着杀向视燕红如蝼蚁的怪物。   一直平静如山岳的怪物,到此时才微微动容。   它抬起一臂,杀性尽起的董慧,竟停滞于半空。   不……不是董慧被停滞,而是董慧身周的时间被停滞——这怪物能操控的,显然不仅仅是倒影天都境中的时间流速。   此前被封闭在失控阴府中的董慧已经“看”到了这怪物是如何操控时间。   被困在停滞时间中的她索性放弃理智,任由自己被滔天恶意淹没。   这里……可不是谁编织的鬼蜮,红衣鬼王的实力可没有受到压制!   而这片存在于真实物质位面的地狱废土——最不缺的就是阴气!   一时间,整片天地黯然失色。   无尽阴气,涌向发狂的红衣鬼王。   任何物质被压缩到极致都必然引发质变,阴气也不例外;汇聚速度过快、密度过高的阴气,理所当然地引发了不稳定时空裂痕。   困住董慧的停滞时间,被分隔成数片。   一同被分隔的……还有被困于停滞时间中的董慧。   她的头、躯干、手脚,都被恐怖的不稳定时空裂痕分裂开来,像是被暴力摧毁的玩偶般散落成块。   但这种程度的伤害——又如何能消灭得了一位红衣鬼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狞笑声在滔天阴气中回响,躯体上密布伤痕的红衣鬼王,狂笑着穿过道道可怖的、能割裂一切物质或非物质的不稳定时空裂痕,一把抱住怪物。   怪物仍旧没有什么情绪,像是它早已失去了情绪这种东西。   它也没有做出挣扎举动,仍旧维持着坐姿。   它那枯瘦的骨爪轻轻反抱住董慧,将抱住它的董慧连带周围这片空间的时间,尽数停滞。   董慧被不稳定时空裂痕分割成两半的美丽脸庞上,挂着非人狞笑。   这片地狱废土中那本就远远高于别处的阴气,再次朝放任失控的红衣鬼王涌来。   阴气无法伤害鬼王,但超高密度阴气引发的不稳定时空裂痕却可以。   两名鬼王所处区域,像是被重重摔到地上的镜子一般,分裂成无数碎片。   董慧七零八落地落地,怪物亦如是。   到暴走的阴气平息,被分割得太过零碎的两名鬼王,却仍旧没有动起来……这种程度的伤害虽杀不死鬼王,可却也足够让鬼王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又过了好一会儿,放出董慧后便缺氧而昏迷过去的燕红,猛然惊醒。   她平躺在地上喘了好几口气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忙不迭往嘴里塞补血丸。   不知是不是被分割成碎片的怪物鬼王还未恢复之故,燕红的气血、阳气和生机不再疯狂流失,好歹是能够行动了。   “——慧姐!”   散落一地的董慧把挣扎着爬起来的燕红吓得差点儿没魂飞魄散,直到感应到阴府中与董慧仍保持着联系才勉强冷静下来,忙不迭将董慧的鬼体一块块塞回阴府内。   收回董慧,燕红擦了把冷汗,抬头看天。   这一看,燕红额头上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明明怪物鬼王都已经七零八碎地散了一地——天上那个天都城的倒影却仍旧没有消失!   试炼者队友们和跨位面而来的强者们,仍旧被困在其中!   更糟糕的是……即使没有怪物鬼王加速时间,比武大会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第二轮。   燕红抬头看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天都城主已经坐在了擂台北面的高台内,脚边还趴着一条比马驹还大的狼。   戈幼微、陈艺郎等人皆没有认出城主脚边那头狼就是安德鲁,正按照计划借观战之名、往高台方向移动。   燕红满头冷汗地扑到怪物鬼王尸块堆中,手忙脚乱地把它那渗人的脑袋拼凑起来。   “把他们放出来!不然我就生吞了你!” 第170章   怪物鬼王的头像是西瓜一样被切成了好几块, 两只眼睛都不在同一块上。   但它显然也不算是受到致命伤,它那比死鱼眼珠还渗人的眼球转向燕红时,那平静的眼神仍旧视燕红如蝼蚁。   就像是……燕红只是一只爬到它身上的蚂蚁。   它弹一下手指就能将燕红弹飞, 又或是将燕红捏死。   燕红勃然大怒。   她感知再低、神经再粗,这种视她为无物的轻蔑还是能察觉得出来的——她没有成为试炼者、没有被父母额外重视、还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前,类似的眼神她从燕老太太、燕老爷子、燕二郎、燕二婶, 以及李家村那些只重视男丁的老辈人那儿看到过无数回。   “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燕红抓起一块怪物鬼王鬼躯碎片,狠狠塞进自己的影中阴府里。   阴府吞没鬼躯残片, 燕红眼睛一翻, 朝后栽倒。   刚被她拼凑起来的怪物头颅亦四下散开。   强行吞掉鬼王之躯残片的燕红没落着什么好,被生吞了部分鬼躯的怪物鬼王也没好过好哪去——燕红面色发青、面目扭曲地躺在地上抽搐时,怪物那对一直平静淡漠、蔑视众生的眼珠子, 疯狂地高速旋转起来。   天都城倒影中, 正凝目观察高台的燕赤霞浑身一颤。   “燕道长?”陈艺郎见燕赤霞忽然之间浑身僵硬, 连忙拿手指悄悄捅了捅燕赤霞的后腰。   燕赤霞哆嗦了下,缓缓侧过头来。   素来镇定、遇事从不慌乱的燕赤霞, 此刻……脸上竟挂着与他那方正面貌极其违和的惊疑、忐忑、犹豫不定。   “燕道长?”陈艺郎一愣。   燕赤霞没顾得上与他解释, 仓促举目四顾,见从擂台另一侧绕行的戈幼微、夏木东云两个已经快要混进擂台北面,忙不迭抬手用力朝后一挥、做了个中止动作。   想趁第二轮比武之机袭击高台上天都城主的不止是他们几个,还留在场中的参会者皆装做关心战斗,凑到擂台西、东两侧来观战, 隐隐对北面高台形成合围之势。   戈幼微便拉着夏木东云不动声色地凑到了白素贞身旁,想趁这千年蛇妖发难时浑水摸鱼。   燕赤霞隔着擂台挥手示意, 戈幼微看见了, 正暗自酝酿动手时机的白素贞自然能看见。   这位素衣白裙的白娘子……虽然长着张俏丽温婉面容, 却并不像电视剧中演员演绎的那样有副温柔脾性菩萨心肠, 相反,她那姣好皮相下的冷血暴戾,稍微带点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若不然,连丁春秋这种老怪都有童姥捏着鼻子拉拢来合作,并不像赛亚人那巴和兽人萨鲁法尔那样形貌上就“非我族类”的白素贞,又如何会落单?   燕赤霞这指示同伴退后的举动在白素贞看来便像是临阵露怯,朝燕赤霞丢来鄙夷厌恶眼神……若不是大敌当前,燕赤霞便算是恶了这蛇妖。   知晓燕赤霞这队友来历的戈幼微却是没有怀疑什么,立即拉了把夏木东云、悄悄往人群后方转移。   此时,在台上比试的是丁春秋与李元芳。   这俩都各自有“同伙”、各订下了暴起发难计划,丁春秋未用毒功,李元芳也没用链子刀,只提着把长剑与丁春秋看似有来有往地过招。   擂台东侧的白素贞、陆小凤、赛亚人那巴几个逼近高台下,西侧的童姥、花满楼、萨鲁法尔也距离高台不过一丈之地时,不知谁暴喝一声“动手”,台上比试的李元芳便抽身急退、弃剑抽刀,形如鲨鱼的刀身自刀柄上脱出,拖着条细长铁链、朝高台上疾射而去。   丁春秋亦狂笑一声,轻灵如鹤般腾身而起,掌风挟着他两大成名毒功腐尸毒、三笑逍遥散往高台上拍去。   擂台上比武双方皆同时对高台上帷幔下的天都城主发难,擂台下的众人则直扑高台下的六大护法——城主现身后,陆管家也站到了护法队中。   攻势最猛者,当数一身重甲的萨鲁法尔,这兽人咆哮着高高跃起,门板般的大剑重重一劈,便将护法们站着的落脚处劈得木石飞溅。   要说动静最大者,则是白素贞……这素衣白裙的女子看似并无多大力道的一掌拍到高台石柱上,竟将宛如房屋大小的高台拍得震荡起来。   陆小凤、花满楼、童姥等人则各自挑了个护法出手,默契地将这班护法逼出高台下。   陈艺郎也想上前刷点贡献值,奈何燕赤霞却抬手拦住了他。   “燕道长,我们不出手了吗?”陈艺郎心急不已。   “等会,恐怕有诈。”燕赤霞简洁地回复一句,自顾自抬着头,又惊又惧地环顾着四周,似乎尚有什么大敌隐匿在无人察觉处。   擂台北面、高台上下已是乱成一团,被劝阻出手的戈幼微拉着同伴夏木东云从擂台上面跑过来,她跟燕赤霞不是一个小队的,但显然比陈艺郎这个感知跟燕红一个水平的家伙更信任燕赤霞的直觉,一汇合便道:“燕道长,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你我之敌,非台上城主。”燕赤霞也晓得戈幼微与他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王璐是同类人,快速地道,“我等之敌,诸参会者之敌,恐怕不在此处。”   不等戈幼微追问,燕赤霞又凝重地补充道:“方才燕某感觉所受压制之力,似乎轻了一些,灵台较之先前清明,察觉到有股强烈邪诡恶意,不知从何处窥视我等。”   说着,他抬手指向正肆意大闹的白素贞:“这会绝不是燕某错觉,那蛇妖实力亦有所恢复。”   戈幼微面色一变,连忙扭头去看白素贞。   她可不是什么臭裨将,而是资深者中小有名气的顶级智囊之一。   燕赤霞这一提醒,戈幼微便发现不对……白素贞此时展现出来的破坏力,与第一轮比武上场时的表现确实提升了不少。   再快速打量一遍混战中的众参会者,戈幼微更能确定燕赤霞所言不虚——萨鲁法尔、天山童姥、赛亚人那巴、乃至是冲上高台的丁春秋,武力都胜于第一轮比试时表现。   “这个任务位面对超凡者的压制在降低?是什么缘故导致的?”   脑中闪过念头,戈幼微下意识去看燕赤霞。   白素贞、童姥等人似乎都没发现自身受到的压制减轻,反倒是没动手的燕赤霞察觉到了这一点。   但以燕赤霞这副如临大敌的反应,戈幼微心知他现下不可能有心力去细细分析这种细节。   “凡事有果必有因,压制减轻必然是有原因的,会是什么呢?”   戈幼微抿紧嘴唇,脑中快速闪过他们这次任务进入此方世界后的经历。   仓促赶到天都城,通过天堑关,进入城主府,抽签,比试,第一轮比武……   电光火石间,一丝淡淡的不和谐闪现在戈幼微心头。   “等等——不对!”   戈幼微浑身一颤,英气的双目瞪得老大。   第一轮比武比了十六场,淘汰了十六人,应有十六人留在比武场内。   赛亚人那巴落败后因中毒而留在场内,便是第十七人。   这个人数确实是对的,但戈幼微却发现到了个问题——第一轮比赛时,应当是有一个人轮空的!   得胜十六人,轮空一人,因中毒而未被送出城主府去的赛亚人那巴,此刻场中应当是有十八人才对!   戈幼微惊叫出声:“——少了一个人!!”   “什么?”陈艺郎、夏木东云皆惊奇地看过来。   戈幼微顾不上解释什么,连忙举起手,查看芯片面板上的任务内容。   任务参与者那一栏,除去进入任务后便跟众人失散的安德烈·莱恩……还有一个名字:燕红!   “是燕红!是燕红了,我们少了个队友!”戈幼微满头大汗地低呼道。   她叫破这个名字,陈艺郎、燕赤霞两人便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当场。   直到戈幼微叫出燕红的名字,被某种不可知外力模糊的认知才重新回到他们的意识中。   陈艺郎瞬间冷汗淋漓,燕赤霞亦觉后颈寒毛直竖——明明他俩原本是进不了B级任务的,是燕红拉他们组队才进得来……而他俩居然将燕小红忘了个一干二净!   “……是了,燕师妹不见了,慧娘子也同她一道消失,这般看来,我等所受压制减轻必然与她两个有关。”燕赤霞毕竟是燕赤霞,惊骇过后便很快镇定下来。   受到这么大的刺激,戈幼微也并未乱了手脚,思路反倒更加清明敞亮,快速地分析道:“少了一名参会者,不光是我们没有察觉,大会主办方也像是无知无觉一般,显而易见,天都城主也好、护法也罢,不过他人手中棋子罢了!”   “正如燕道长所说,我们的敌人确实不是天都城主,也不是这些护法!”   “比武大会让跨次元强者相互为敌,参会者无故减员而此鬼蜮仍旧施加干涉让大会继续……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参会者们与天都城主、护法厮杀,说不得也是鬼蜮乐见的——连参会者无故消失都能被扭曲认识糊弄过去,要说这鬼蜮制止不了跨次元强者暴动,那不是在说笑吗!”   理清思路,敢赌敢断的戈幼微立即拿出了结论:“我们得反着来,不能让他们杀死天都城主,最好也不要让护法减员!”   “好!”事态紧急不容犹豫,燕赤霞索性信人不疑,立即朝正围攻护法的强者们攻过去。   陈艺郎也没什么主意,连忙提着剑跟过去帮忙。   参会者这边本就有人数优势,又有实力恢复少许的白素贞、赛亚人那巴、兽人萨鲁法尔打前战,只短短几分钟内六名护法便左支右拙,多人带伤。   燕赤霞和陈艺郎二话不说玩了手背刺、一个拦下白素贞一个拦下萨鲁法尔,迅速为六名护法争取到喘息之机,差点被逼到绝路的陆管家被武僧道悟救了出去。   这可激怒了一众跨次元强者,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对燕赤霞、陈艺郎、以及紧随其后跟上来的戈幼微、夏木东云破口大骂……   天都城倒影之下,几乎被厚重阴霾天空覆顶的地狱废土。   燕红挣扎着坐起身来,狠狠地用力擦掉嘴边白沫。   分别处于两块头颅碎片上的两只死鱼眼珠子似的鬼眼,直直地瞪着燕红。   这一回……怪物鬼王的眼神不再如先前那般平静淡漠,反倒是……隐约带着些忌惮、惊疑不定。   燕红还未恢复自然的扭曲面孔上挤出个狞笑,又恶狠狠地抓起块鬼躯碎片。 第171章   所谓影中阴府, 可视之为一种后天植入的、依托于人类灵魂之中的灵能器官。   这种后天植入的灵能器官,并不能如双手十指那样能随心所欲地灵活运用,但简单操控是没有问题的——就像是人的手肘, 用手肘握笔写字那肯定一般人做不来, 但往手肘里夹点东西、肘尖指哪打哪啥的, 只要简单练习过就没有太大问题。   当然, 阴府不是手肘。   阴府的作用为容纳和消化吸收阴气、极阴之物、鬼物等幽冥侧能量体,其存在本身也需要幽冥侧能量维系。   而燕红这种纯阳之体的“宿主”, 对幽冥侧能量的需求就更加迫切……哪怕没有遭遇马陵山虎妖王事件时那种反噬危机,燕红每隔一段时间也需要寻觅极阴之物来维护阴府。   鬼王之躯残片,无疑是极阴之物中的极阴之物。   大补。   问题也在于……这玩意儿补过头了。   只吞下一块鬼躯残片, 燕红就感觉她的阴府差点被撑爆。   体内旺盛的阳气首次低于阴气, 阳阴逆转,此时的燕红哪怕没有开启秘术·生死判(伪),体温也下降到了与变成死判官时差不多的程度。   她脑子再怎么一根筋、性子再怎么莽撞,也知道继续强行吞下鬼王之躯残破,自己绝没有好果子吃。   但是——对面那只怪物鬼王不知道啊。   燕红得多傻才会表现出自己其实难以践行“生吞了你”这句狠话?   那必须不得行。   她不懂什么“江湖规矩”, 但她是在黔地农村长大的。   乡下人要是不够“狠”、站不住、没了面子, 让别人知道你是个人尽可欺的脓包软蛋,那日子绝对会很难过的——无儿无女的老鳏夫没事都敢来你家地里拔几根蒜苗,谁家的野孩子都敢往你家屋子里丢烂黄泥。   所以燕红绝对不会露怯。   而她这股狠劲儿……对于不知她根底的怪物鬼王而言,确实不能轻易无视。   “……放不出。”   燕红耳边听到沙哑别扭、发音极其古怪的声音响起。   手里还捏着块鬼王之躯残片的燕红低头找了下, 找到怪物鬼王那块带着嘴的脑袋碎片。   那张干瘪得嘴皮子紧贴着残缺不全牙齿的嘴, 并没看见在动。   但那把发音怪异、极其难听的声音,又再次响了起来:“放不……出来。”   “为什么?”燕红将视线转向紧盯着她的怪物眼球。   分布于两块头颅碎片上浑浊眼珠子瞪着燕红, 怪物鬼王却不再出声了。   一人一鬼, 沉默僵持。   沉默许久后, 燕红不确定地道:“你……难不成很虚弱?”   怪物鬼王一言不发。   燕红想了想,又道:“你是不是连杀死我都做不到?”   怪物鬼王仍旧一言不发。   燕红放下手里的鬼王之躯残片,微微眯起眼睛。   仔细想想……她从天都城倒影被拉到这个地方,这怪物确实没有攻击她。   她的气血、生机、阳气飞速流失,更像是某种外力导致的。   而在她拼命放出董慧,再醒来后,她的阳气就不再流失了。   燕红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座倒影之城。   这一细看,燕红便眼皮一跳。   她看见燕赤霞正与白素贞大战,还看见陈艺郎一夫当关地挡在高台前面的楼梯上。   戈幼微正帮护法们抵御一众高手围攻,夏木东云和看起来似乎受了伤的陆管家躲进了高台下的夹缝中。   队友们居然跟比武大会的参会者们打了起来是燕红万万没有想到的……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燕师兄似乎能使用道术了,他不光用飞剑配合道术将白素贞逼退,还有余力一脚将偷偷爬到陈艺郎背后、准备偷袭陈艺郎的美神令子给踹了下去。   “……燕师兄不受压制了?”   燕红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望向地上那堆怪物鬼王碎片。   这怪物声称无法将被困在天都城倒影中的人放出,但在它与董慧两败俱伤后自己就不再流失阳气了,要说这种现象与这怪物无关,燕红是不信的。   想到这儿,燕红又抓起了块鬼王之躯残片。   当她做出这个动作时,她发现……怪物那两只分散的眼珠子,从紧盯着她,变成了紧盯成被她抓起来的鬼躯碎块。   燕红再次微微眯起眼睛。   没错了,“生吞”这个威胁是有效的,这怪物似乎经受不起鬼躯损失。   鬼物会保持死亡前的形态,但不表示鬼物就会乐意一直保持那种形态。   董慧分享她的阳气、可穿上衣物后,董慧是很高兴的。   被虎妖王攻击、暴露出“原型”时,董慧曾一度暴走。   而……面前这个怪物鬼王,那副让人不忍目睹的鬼体,燕红绝不认为这是它愿意保持的。   “你也被某种外力压制着。”思及此,燕红便确定地道,“你也不得自由。”   怪物那对死板僵硬的眼珠子,缓缓转向燕红。   燕红放下它的鬼躯残片,认真地道:“我,是个通灵者,我可以共鸣众生万鬼。”   “你愿不愿意与我共鸣交感?”   怪物死死地盯着她。   燕红等了会儿,没有再次听到那把古怪沙哑的难听声音,便道:“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啊。”   她将腿盘好,双掌向上搭在膝盖上,掌心朝上。   进入通灵者状态与开启秘术·生死判(伪)时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今已能够随心所欲变成死判官的燕红进入通灵状态并不困难。   “心道合一,令我通真。”   苍凉废土变成了内外两层,内层天地皆静,外层死寂无声。   燕红面前,又出现了她一开始时所见的,那惨不忍睹的怪物鬼王形象。   燕红将心神凝聚于沉默与她对视的怪物身上。   陌生的、铺天盖地的灵压,往她席卷而来。   刹那间,无数人的声音在燕红耳边炸开,男、女、老、少,成百上千,成千过万,无数道声音汇聚成洪流,往燕红滔滔涌来。   这数不清的声音,都在或高兴、或惊讶、或欣喜、或惊惶、或恳求、或愤恨……地,叫着同一个称谓。   “小郎君……”   “小郎君……”   “小郎君……”   燕红心神一晃,眼前骤然浮现无数重重叠叠的画面,出现一张张鲜活生动的面孔。   纷纷扰扰侵袭而来的人面,如浪涛般滚滚而来的人声,却穿不透燕红灵台前那一道薄薄的隔膜,惊扰不到燕红的本心。   重重叠叠的画面渐渐减少,嘈杂的人声也渐渐消落下去。   最初始这段与陌生灵压共鸣时最易最干扰、也最容易将通灵者精神意志击溃的冲击期过去,燕红从对方那交感而来的信息,便慢慢稳定了下来。   “……小郎君,吃块胡饼再走罢。”   长着张喜气圆脸、细眉肉鼻头的妇人,笑吟吟地将用荷叶包着的饼子塞过来。   “好香啊,大娘烤胡饼的手艺真是这条街一绝,别处再没有烤得这么焦香酥脆恰到好处的了。”   “小郎君真会夸饼。”妇人眉开眼笑,肉肉的鼻头看起来更富态了。   又有脖子上搭着块棉布街坊端着羊汤过来,兴冲冲走进摆在路边小凉棚下的饼摊子,将两手捧着的汤碗搁到桌上:“小郎君快来试试我家的羊汤,按你说的,放了胡椒的呢!”   “大叔买到胡椒了?”   “那可不是,早市上蹲了几天才等到的,没发潮的!”街坊高兴地拿棉布擦了把汗,坐到斜对面长凳上,关切地道,“小郎君不日要去赶考了?几时出发?”   “快了,我阿娘使人去借马了,借来马匹便装车出门。”   肉鼻头的饼摊大娘凑过来:“小郎君路上可要注意安全,人手可还够?我家三郎正闲着无事,不若叫他与小郎君牵马。”   “不用了大娘,你家三郎才刚进酒楼里学厨艺,可不要耽搁了。”   “那也是小郎君你介绍的呀,他要不知恩,看我怎么收拾他去……”   “小郎君要去赶考了?”   “也不知京城里是个什么模样,小郎君回来了可要好好与我们说道。”   一声声“小郎君”中,更多街坊邻居围了过来,欢声迭起,笑语连声。   这一段过去,画面晃动速度加快,一张张面孔飞速在眼前交替。   “阿郎,锋芒毕露总不是好事,你阿爷也说了,月满则亏,又何必如此?”   “阿娘莫忧,本家那边几个堂兄弟哪个都不如我,我又有功名在身,怕着什么?一县之长也没什么不好,总要教朝廷、教天庆府的百姓都知道我的本事,来日我接掌本家家业才名正言顺。”   “阿郎……”   “亏你还是我谢家子弟,竟是个虎狼之徒,那可是你亲叔叔,你竟然这般冷血无情?!”   “这条官道不知能为天庆府带来多少机遇,岂是尔等敛财之机!哪个伸了手,休怪我谢子焘不认得什么亲戚不亲戚!”   “郎君,都尉实有不得已苦衷,法理不外乎人情,且饶他这次……”   “不要说了,勾结山贼劫掠,还敢养寇自重,大燕律饶得了他,我也饶不得!”   “郎君,那可是我们谢家的老亲家,你真要让我天庆谢氏众叛亲离不成?!”   “天庆可耕之田,他家独占其三,这等奢遮世家你们敢去攀亲,我可不敢,照章办事便是。”   “你这独夫!究竟要多少人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才肯满意?!”   “天庆谢家,必亡于你手!” 第172章   当怪物鬼王默认与要求与它通灵的通灵者进入共鸣时, 地狱废土上方,那片无边无际的天都倒影,出现了……细如发丝、密如蛛网的裂缝。   天都城中, 正酣战的双方看不到这裂缝。   但却感觉到不同。   最先察觉到天地气机变化的是燕赤霞。   本来只能御使飞剑并施展些小道术辅助的他,恍惚中有种从被困的囚牢里感应到外界新鲜空气的错觉。   虽然还未彻底恢复自由之身, 但——天地间运转之正气, 可为他所用了!   燕赤霞立即比手做决、划出天罡五雷咒法手势, 暴喝出声:“雷霆行天地,正气斩诸邪!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道炸雷凌空劈下,将正飞身扑进高台上的白素贞劈了个正着。   这令众人变色的凌厉雷法,却并未伤到白素贞分毫。   “阻我者死——!”   被燕赤霞阻挠多时的白素贞勃然大怒, 腾身而起飞至半空, 双手掐决往两侧太阳穴一点, 又像是极其吃力般往两侧缓缓拉开。   这千年蛇妖……亦有呼风唤雨之能!   燕赤霞能感应到天地气机,她也不逞多让,刹那间,天地变色、雷云迭起,整座高台并小半个练武场瞬时被阴霾遮蔽。   “不好!”燕赤霞面色一变, 立即扭头朝高台上下酣战双方大喝,“快!速速离开此处!”   陈艺郎、戈幼微、夏木东云这三个试炼者都知道白娘子的厉害, 忙不迭各自拉住就近护法、弃战而逃。   燕赤霞又抬头望向高台上, 冲始终藏于帷幕后的天都城主大吼:“不想死就快走!”   大约是白素贞引发声势过大、这回情况确实紧急之故,一直稳如泰山的天都城主……终于动了。   但却……不是如燕赤霞所愿那样落荒而逃!   只见一道金光自帷幔后刺出, 却是一道硕长身影持剑而出、横跨半空,势如闪电般往正做法的白素贞杀去!   地面上, 正抓紧撤离雷云覆盖区域的天山童姥、陆小凤、美神令子等人猛然抬头, 这些参加过上一届比武大会的选手, 个个脸上都是满面惊愕。   “——金蛇郎君?!”   “卧槽?!”听到惊呼声的陈艺郎、戈幼微也忍不住抬头望向天上。   却见——那持剑杀出帷幔的天都城主,竟真个逼停了白素贞!   但……也来不及了!   白素贞术法已成!   大半个练武场皆被漆黑如墨的雷云笼罩,豆大般的雨点倾盆而下!   跑得早、却也跑得慢的陈艺郎还来不及跑出雷云范围,雨点砸到他身上,痛得这货嗷嗷怪叫:“吗的要死要死好痛好痛!”   等他踉跄跑出雷云之下,这家伙硬是被诡异的大雨砸得头破血流,唬得夏木东云赶紧迎上来帮他疗伤。   同样被雨点砸出轻重伤势来的不止是陈艺郎,不信邪、没把燕赤霞的话当真的几个参会者亦满身血水,出了雷云区域便一个个龇牙咧嘴。   “喂!那城主真是金蛇郎君?!”戈幼微顾不上其它,转头朝刚还在与他们搏命的童姥喊道。   童姥阴沉着脸没出声,倒是旁边陆小凤开口了:“是他没错!金蛇郎君怎就成了城主?你们几个临阵反水,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陆小凤这话是对陈艺郎说的,他可没忘记本来还说要共同“举事”的这帮家伙忽然间就维护起城主那边来了。   陈艺郎心虚地别开视线,背刺美神令子他是一点感觉没有,但被陆小凤质问……他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戈幼微抬头看向高台方向。   燕赤霞独个退到了高台之下,正做法驱散雷云。   金蛇郎君夏雪宜则正与盛怒中的白素贞,正于雨中缠斗。   如高空坠物般动辄伤人的雨点,皆不能伤这二者分毫。   “金蛇郎君夏雪宜,武侠位面人物,竟有与白素贞一战之力?”戈幼微心中闪过让她自己都有些不能置信的念头。   “不,不可能……”戈幼微视线余光扫过天山童姥、陆小凤、李寻欢等人,又快速收回,“若武侠侧强得这么离谱,这些高手就不需委屈自己与他人共进退了。”   “果然是因为——夏雪宜成了城主的缘故吧。”   “大会胜出者为城主,那……先前的城主又哪去了?”   “原来的城主谢子焘,又究竟去了何处?!”   心念电转间戈幼微脑中冒出无数个想法,却终究限于所知信息太少、情报太有限,难以得出结论。   这时……戈幼微又看了一眼高台。   这一眼,让戈幼微呆愣当场。   高台上围的那一圈帷幔,已经被可伤人的诡异大雨打烂、打落,再无遮蔽视线功能。   便连高台顶棚都被雨水冲了个千疮百孔,处处漏雨。   如幕布般的雨帘中,戈幼微看见了……一头形容狼狈的大狼。   这头大狼嘴上被套着个笼头,四足皆缠着铁链、被牢牢地拴在高台立柱上。   动弹不得的大狼,正一面挣扎、一面将绿幽幽的眼珠子往她这面张望,狼脸上露出人性化的委屈表情。   戈幼微:“……”   戈幼微:“……”   戈幼微哭笑不得,连忙双手拢在嘴边,朝雨中大喊:“燕道长!安德鲁在你头上!”   雨声太大,戈幼微重复喊了好几遍燕赤霞才听清,忙不迭抬头朝上看。   安德鲁也能听到戈幼微的声音,努力把狼头探出高台围栏间的夹缝、让燕赤霞能看到他被铁制笼头封住的狼嘴,竭尽全力轻轻“嗷呜”了两声。   燕赤霞呆了呆。   随后,也颇觉哭笑不得的燕赤霞连忙分出少许心神、操控飞剑绕到高台上,斩断了锁住安德鲁的铁链。   安德鲁脱得自由身,忙不迭跃下高台,压根不敢靠近正凶狠过招的白素贞、金蛇郎君两人,朝戈幼微等人方向狂奔过来。   出得雨幕,安德鲁立即人立而起,两只前爪用力、摘下嘴上笼头,急切地朝戈幼微叫道:“幼微姐,天都城是假的!天都城主是被不知道什么邪神神使操控的傀儡!”   “什么?!”戈幼微面色骤变。   天都城倒影之下,地狱废土之上。   与怪物鬼王……不,与天都城最后一位府君谢子焘通灵交感的燕红,正心情万般复杂地感受着谢子焘传递过来的强烈情绪、接受着谢子焘与她共鸣的生前记忆。   天庆谢氏旁支嫡子谢子焘,谢家不世出的天才。   也是……一名来自某个地球位面的穿越者。   谢子焘并不是一个圣人,事实上……在穿越之初,谢子焘也并不多么执着于为民请命,他只想当个人人称羡的富贵闲人、当个普普通通的权贵,骄奢淫逸地享受一生罢了。   考取功名时,意气风发的谢子焘还曾幻想着三妻四妾、天下美人尽入囊中的美梦。   但谢子焘显然过于乐观了些……身为穿越者的他,实在不够了解这种落后世界里的人上人,享受的富贵有多鲜血淋漓。   摩拳擦掌从县令做起的谢子焘,上任便遭遇了破家案。   县中有一乡贤,光施善缘,春耕时借了本地乡民粮种钱。   到秋收时,因风调雨顺、天庆府粮食增产,粮价下跌,借了钱的乡民劳作大半年,竟连粮种钱都还不上了。   乡贤此时便变了脸,不还钱便要见官,迫使乡民贱卖田地,乃至卖儿鬻女。   谢子焘想尽办法调和此事,想让那班乡民避免家破人亡下场,却不料……被县丞劝阻。   那乡贤朝中有人,莫说谢子焘与谢家本家闹得不甚愉快,即便他是谢氏重视的本家子弟,到了这地方上,也要与人和和气气,万万不可开罪。   阻人夺田,断人财路,这县令他是万万做不下去的。   谢子焘这才知道……他就任县令时,那乡贤请他去欣赏的华美庄园,美貌女婢,赠予他的丰厚礼物,是怎么来的。   件·件·沾·血。   亲民官、父母官做了三年,谢子焘学到的见识,比他前面一个半辈子见到的都多。   风调雨顺时,粮贱如草,农人泣血,乡贤士绅官府衙门一并发财。   天灾人O祸时,粮贵如油,百姓泣血,乡贤士绅官府衙门一并发财。   谢子焘并不想束手坐视,但……这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流官县令就能管得了的。   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手握大权时。   他将心中的悲悯强行压下,于夹缝中竭力做出成绩,终于脱出了那“亲民官”泥潭,以胜利者之姿回到天庆府。   随后……   谢子焘发现,食民脂民膏而残民害民者,乡间贤达士绅,与府城这班钟鸣鼎食、煊赫世家相较,不过小巫见大巫尔。   他前面那二十多年的“小郎君”生涯,所见市井太平风貌,仿佛只是……哄骗无知小儿的假象。   谢子焘仿佛做了一场三十多年的大梦,到了一路奋斗成大燕官场最为年轻的一府之君,他才算是睁开眼睛看到了虚假皮相下不堪入目的丑态。   天庆府谢氏,赫赫煌煌的百年世家,所衣所食、所富所贵,皆为民肉民血。   他那温柔慈悲的母亲,谢家旁支的当家妇人,也会漫不经心吩咐庄团管事领人去收拾交不全地租的泥腿子,也会交代管家把想爬他床的小丫头提脚发卖去娼馆。   他那道德君子的父亲,也会笑纳下面人送来的、年幼时就被卖给老鸨调O教的孤女,命其于酒宴上弹唱、献舞,又为附庸风雅,将其赠予友人。   什么富贵闲人,什么簪缨世家,不过是人间恶鬼聚众而舞,食民脂民膏养出富贵态,却自以为高雅的……猪狗。 第173章   二十岁时, 谢子焘是备受天庆府街坊喜爱的谢氏小郎君。   三十岁时,谢子焘是终于有机会大展雄图的天庆府太守。   四十岁时,谢子焘是……刑部天牢里的阶下囚。   通灵到这一部分的交感内容,绕是心志坚毅、神经如铁的燕红, 也忍不住心中抽疼起来。   励精图治、一心一意要将天庆府打造成天府之国的谢郎君, 盘膝坐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 形容枯槁, 面若干尸。   他终于修好了天庆府畅通南北的官道, 他终于扫平了天庆府境内大小十余座山寨,他终于厘清了天庆府开国二百余年来为各士族隐匿的田亩、人丁, 他终于消除了绝大部分层层转嫁、层层摊牌到草民头上的苛捐杂税、让无数百姓家有隔夜粮。   他终于……把所有能开罪的人都开罪了。   可谢子焘还是想不通。   他清楚天庆豪族恨不得他死,可他也不是毫无准备——他自己手头就握着只听命于他的强军。   不惧刺杀, 不畏强袭, 藏富于民,一心为国——他如何还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他是世家的背叛者, 可也是大燕朝廷的忠心门下走狗, 十年太守兢兢业业、尽忠职守,皇帝为何……助世家豪族为虐、反视他如仇寇?!   当谢子焘咆哮着吼出不甘时, 隔着囚牢与他对饮的刑部老大人叹了口气。   “谢郎君,你还是不懂啊。”   曾经亲笔点了谢子焘三元的老大人放下为谢子焘送行的上路酒, 叹息着道:“若留你, 则天庆亡。若你亡, 则天庆存。你且说说, 何人还敢留你?”   “天庆如何会亡!”谢子焘嘶吼道, “天庆, 如何会亡!天庆如何会——亡!”   连续喊了三声, 他自己就明白过来了, 紧抓着栅栏的枯瘦溃烂手掌无力地缓缓松开,颓唐跌坐在地。   老大人怜惜地望着谢子焘。   天庆谢氏不世出的大才,自然是不需要处处点明才能想得通的。   沉默良久,老大人轻轻提醒了句“好好上路罢”,起身离开。   独留天牢内的谢子焘,底底轻笑几声。   笑声渐大,如癫似狂,又似野兽悲鸣。   饱受折磨、早已不似活人的谢子焘,在笑声中断了气。   亲历者心境如何,外人难以得知;只是从通灵中交感到这些片段信息的燕红,哪怕有通灵状态下的内层隔膜守护自身心境,也差点儿难受得喘不上气来。   “居然是……这样啊。”   燕红用力捏紧拳头。   谢子焘以为他的敌人只是无视民生艰难、夺走草民碗里最后一粒米的世家豪强,却没有想到他在天庆府的“独夫”之举,于大燕皇帝而言如何触目惊心。   不过二十年养望,便民间声望无两。   能钳制他的地方大族被他杀个人头滚滚。   天庆一地说一不二,还手握强军——远在京中的皇帝老儿,如何会不忌惮他谢子焘?   便是天庆豪族弄不死他,大燕皇帝也留他不得……天庆百姓是家有余粮还是朝不保夕,皆不如皇权统治要紧。   当天庆百姓人人只知谢家郎君而不知有大燕皇帝时,谢子焘便注定了死无葬身之地。   百姓于世家豪族如草芥,于皇帝亦如家畜;安有家畜拒绝认主而得宽容者?!   做梦罢!   燕红这个后来的旁观者都难免心中震荡,谢子焘这个当时的亲历者更不用提。   他的交感内容并未因生机断绝而中止,反倒是更加清晰起来。   他的尸体被送出天牢,有在京城做小生意的天庆商人收敛走他的尸骨,一把火化了灰装坛,千里迢迢送回天庆。   游魂归乡时,天庆府人出城二十里相迎,一路白皤遍地,哭声震天。   他的骨灰被葬进谢氏族墓,街坊为他立碑“谢氏子焘府君之墓”。   之后……天庆豪族世家便死灰复燃、重握权柄。   不过短短两三年功夫,谢子焘十数年间废除的苛捐杂税尽数恢复如初,谢子焘在任时收敛了爪牙的乡间贤达故态复萌。   天庆人若不曾过过那十来年的松快日子倒还罢了,可既然已知晓无人哄抬物价时灾年本不应受饿、无人操控粮价时丰年本不会欠钱,又有多少人还甘心忍耐无尽苦楚?   谢子焘去世第三年,大丰,粮商拒绝收粮,满车粮米倾覆街头,而税官逼民纳税,敲骨吸髓。   遂,反王四起,烽烟遍地。   谢子焘去世第四年,席卷大半个天庆、导致无数人殒命的战乱波及天庆府,无数府民被迫举家迁离逃难。   逃难的府民自谢氏族墓附近官道经过,有个头发花白、细眉肉鼻头的老妇人忽然挣扎着从儿子拉着的板车上跳下来,跌跌撞撞往林中墓地奔走。   “小郎君,小郎君啊——”   “你回来罢,你睁开眼睛看看罢,天庆府没了,街坊们没了,都没了啊——”   老妇哭,同路人亦哭。   “造的什么孽啊,偏偏就谢郎君死了,留那些牲畜祸害人!”   “天爷啊,你怎么就不长眼啊……”   “达官贵人不想咱们好过,皇帝老儿也不想咱们好过,小郎君啊,你睁睁眼罢——”   万民齐哭中,谢子焘墓前,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颗圆溜溜的、灰白色的石头。   这石头有拳头大小,看上去有些粗糙。   谢子焘坟前哭诉的众人皆未发现这颗石头是何时出现的,也未曾发现这石头是如何消失的。   只有与谢子焘通灵的燕红,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这颗处处透着诡异的石头悄无声息钻进墓中,投入谢子焘的棺材,穿进装着骨灰的小坛子里。   “这、这是——”   震惊之下,燕红险些又动摇了心志,连忙强做几个深呼吸、尽量冷静地去辨别谢子焘亡魂变化。   冤魂不散的谢子焘确实还在人间,只是他的魂魄很弱小、至多只到恶鬼程度,比燕红当初在马家集见到的那个浑浑噩噩的寡妇亡魂还虚弱些。   而这石头一来,谢子焘那虚幻的亡魂竟迅速凝实起来,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个栩栩如生的活人模样!   而这,还不算完。   当谢子焘亡魂凝实之时,燕红又从通灵中望见……整个天庆府一地,有无数亡魂、冤魂,皆源源不绝地横跨天际,往谢子焘涌来。   就像是——那万民悲哭召来的石头、“求回来”的谢子焘,成了此地众生万鬼的愿归之处、应归之地一般!   成千上万的亡魂蜂拥而来、聚在谢氏族墓上空,星星点点魂火辉映之下,便连太阳都黯然失色。   通灵者状态之下,以燕红拉胯的感知,也能感觉到——有一股奇异的、前所未见的、浩瀚无尽的、仿佛跨越亿万时空而来的神秘力量,降临在了此处。   还未等燕红理解这股诡异古怪的力量究竟是何物,她便看见了……时间被逆转的模样。   这是极其奇异的体验,但对时间和时空基本谈不上太明确认知的燕红,就是能够在看到这一幕时,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样的认识:以谢子焘的亡魂为核心,那股神秘的外来力量,正在试图逆转整个位面的时空。   目之所及的天空中密布着丝丝缕缕的、奇异华美的时间线条,如同巧手织娘编制的细密网纱、往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但似乎……不顺利。   呆滞地张大嘴巴的燕红,看见那些蔓延开来的时间细线,被某种不可知的力量阻扰,无法编织成网,总会在某处断开、露出个显眼的大洞,而这破开的洞口又会与周围的时间细线展开争夺。   燕红咽了口唾沫,将注意力集中到神秘力量此刻的核心、谢子焘亡魂之处。   此刻,谢子焘的亡魂已经恢复成她从天都城倒影被拉进地狱废土时,看到的那副凄凉模样。   编织时间细线逆转时空对他而言似乎是有压力的,他的鬼躯凝若实质,可却无法像董慧那样改变外形……至少不要看上去那般不忍目睹。   不知僵持多久,谢子焘,以及拥护着他的那数不清的、遮天蔽日的亡魂,似乎终于明白过来——靠万民同心召来的神秘力量,不足以让他们逆转这个位面的时空。   谢子焘周围的亡魂太多、执念太杂乱,即使是通灵状态下燕红也难以共鸣到他的心绪,只能看见……谢子焘大约是做出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放弃逆转整个世界的时空,只将那神秘石头给予的力量,作用于天庆一地。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谢子焘别无选择。   围聚在他身周、将期望寄托于他的众生万鬼是如此密集、哭求他复生的万民意愿是如此强烈;亲眼目睹到这一幕的燕红,实在不觉得他能抵挡这般汹涌的意愿裹挟。   往四面八方蔓延的时间细线收了回来,朝上空延伸。   上方的天空上,渐渐被编织出天庆境的……倒影。   燕红看见谢氏族墓外,那遍地叩头哭诉的万民,被转移到天上那个虚假的、编织出来的倒影中。   围聚在谢子焘身周的那密密麻麻的、自战乱后不幸殒命的无数亡魂,也争先恐后地投进了倒影之内。   呆呆地半仰着头的燕红,看见头顶上那个无比巨大的倒影里,复刻出了谢子焘年幼时熟悉的天庆府,复刻出了市井气息浓厚的街道。   那位绝望之下领头奔到谢子焘墓前哭诉的细眉肉鼻头老妇人,也出现在一座临街的小宅子里,中气十足地指挥儿子媳妇做开店前的准备。 第174章   “空中楼阁之都……这才是天都之名意义所在啊。”   燕红“望”着通灵交感来的那渐渐繁盛起来的都城, 心中若有所悟。   自战乱起,或主动或被动卷入战乱而殒命、伤残者,流离失所者, 一一被引入这倒影之境内。   活人与复生之亡魂结伴走过街头, 生与死的界限, 在那倒影都城中被模糊、抹平。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曾经最好的模样。   然而……   这一切不过是编织出来的假象罢了。   燕红将注意力从空中收回,默默看向那孤苦一人留在地上的,以怪物之形貌重返人间的谢子焘。   他是织梦人,是天都境倒影的主持者和运转核心,旁人可在倒影中安享如梦太平,他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谢子焘离开谢氏族墓,回到天庆府城中。   城内来不及逃走的难民、尚在自相残杀的官兵反贼,皆被引入倒影中去过太平日子了,空荡荡的鬼城里仅剩些野猫野狗、鼠蚁虫蛇。   谢子焘在被兵贼反复劫掠过几回的太守府坐了下来。   这一坐, 就坐了许多年。   天上那天都境倒影愈发繁华, 而地上的天庆境,日渐衰败。   林木枯死,大地干涸, 府城渐成废墟,猫狗鼠蛇绝迹。   为了维持天都境的活力, 便连天庆境的生机都抽干了。   最后一段交感中,燕红看见谢子焘动用了那跨界投射而来的神秘力量,打开了时空之门……   通灵结束,仿佛做了场长梦的燕红睁开眼睛,定定望向现实中的谢子焘。   谢子焘那分别布于两块头颅碎片上的灰蒙蒙眼睛, 也在静静地望着她。   燕红开口道:“我——不能帮你。”   谢子焘静默不语。   燕红摇摇头, 道:“已经够了。”   再真实的假象依然只是假象, 再有天外神通相助,天都境亦不是真实。   耗尽天庆一地生机、不惜将天庆境变成绝境废土也要维持天都境倒影,究竟值不值得,燕红自觉她没有资格去评价。   她毕竟只是旁观者,而非经历过得盛世而复失、又受离乱之苦的天庆人。   未经他人苦,不劝他人任善心宽。   但再如何……既然已经到了不得不去借助外力来勉力支撑的程度,便没有必要了。   燕红不觉得她能对一个活过两辈子、当过一府太守的谢子焘说出什么大道理来,索性什么也不说,只诚恳地劝道:“谢郎君,放手罢。”   谢子焘仍旧静默不语。   “我懂的道理肯定不如你的多,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燕红叹了口气,道:“当初那个助你织出天都境的石头,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吧?不然你也不会至那之后不敢轻易动用那种天外异力。直到天都境快维持不下去了,才想办法拉了那许多无辜人来,偷他们的阳气,窃人家的生机气运。”   “想来,用那石头是有代价的。”   “连我都看得明白,我不信你就毫无所觉。”   顿了下,燕红微微偏头:“谢郎君,你也想过的吧,活在天都境倒影中那万千生灵,是不是也在付出代价的呢?”   谢子焘那对死死盯着燕红的眼睛,缓缓闭了起来。   当年那些自战乱中救下来的天庆生民,在天都境中远胜于外界的时间流速里……早就全部作古了。   而以天外时空之力编织而成的天都境倒影……并不具备自成轮回之能,也不能诞生新生命。   这几十万亡魂,不过是被模糊了认知、扭曲了认识,自以为还是生人,还在循环扮演着生老病死罢了。   无论生或死都无法逃离的囚笼,就是天庆数十万早已作古的亡魂,支付的代价。   燕红静静等了好会儿,谢子焘闭上的眼睛都未曾睁开。   “只靠言语说不通吗?”   燕红有些郁闷,无奈地抬头看向天上。   这一看,燕红才发现自己想差了。   谢子焘虽不肯出声,但显然已经接受了劝解。   天都境倒影中那场大混战,已经变成了神仙打架——对跨次元强者们的实力压制,已经完全解开了!   白素贞变成了条目测长度过百的大白蛇,正与一个持金蛇长剑的剑客大战,小半个城主府转眼间毁于这二者之手。   赛亚人那巴正在追杀丁春秋,一路破墙拆屋,快打到隔壁崇兴坊去了。   萨鲁法尔不知为何跟陈艺郎交上了手,童姥正撵得陆小凤上天入地狼狈逃窜。   美神令子好像趁乱潜入城主府后宅偷窃了什么东西,陆管家和一僧一道两个护法正气急败坏地追杀她。   戈幼微、夏木东云与早先便被请出府的凌封左碰头,三人在多方混战间反复横跳,谁要落败了就帮谁助拳,力保场上不出伤亡。   燕红还看见了安德鲁——他不知什么时候脱身出来了,正驮着燕赤霞满城飞奔。   初时燕红看不懂燕赤霞在做什么,观察了好一阵,才慢慢看出端倪来。   燕赤霞于城中各处布下阵法,又返回城主府,避过一众打得天翻地覆的跨次元强者、于府中僻静处起坛作法。   燕红自然不知燕赤霞起坛作的是什么法,只看见那坛上青烟飘出后,以城主府为核心、周围坊里那些自以为生人的府民亡魂,在逐个消失。   “这是——往生咒?!”燕红顿时激动起来,“燕师兄他们发觉到天都境是假的了、生民亦是亡魂假做了?!好厉害!”   天都境倒影应天庆万民愿力而生,亦被天庆万民执念所缚。   道家玄门正宗传人亲自起坛作法往生超度,赦令游魂往生,确实是再好不过的解法了。   只是说起来容易,要发现这个关窍处却极难——开了通灵者天赋的燕红、天才驱魔师美神令子、乃至身为玄门正宗弟子的燕赤霞皆曾逗留城中与府民来往,都不曾发现过半点不对。   更别提,还有比武大会、来历不明的参会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城主这些烟O雾O弹蒙蔽视线。   燕红心中一松,任由自己躺倒到地上。   通灵是极其耗费心神的,她早就心力皆疲了。   倒影中府民被超度过半,与白素贞大战多时的持金蛇剑剑客猛然停下,愕然地朝四周张望。   与参会者们酣战多时的七个护法也收了手,茫然四顾。   “他们也脱出控制了。”燕红见状,愈加放心下来。   她不仅知道那个能与白素贞大战一场的剑客是上届比武大会的魁首金蛇郎君夏雪宜,还知道城主护法皆是上上届比武大会参会者、也是谢子焘拉来的第一批异位面来客。   能被那石头中藏着的神秘天外力量拉来的人皆是某个位面气运颇重之人,无力将人送回去的谢子焘,只能将他们留在倒影中。   这等借异位面来客生机气运维系倒影运转之举,即使没有芯片系统插手,多来几次也会无路可走……仅仅是第三回 大会便集聚了白素贞、童姥、美神令子、陆小凤、李寻欢等上来就要掀桌子的凶人,翻车是迟早的事。   不过燕红现在没有力气想这些了。   见可靠的同伴们已经找到解题办法,先是经历生死间惊心动魄,后又生吞鬼王之躯残片、还与鬼王通灵了一场的燕红,便放心地昏睡过去。   她这边闭眼歪头,那边,散落一地的鬼躯残片便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   大大小小的碎片慢吞吞地拼凑、融合,过得半响,才算勉强凑出原本形状。   如风中残烛般的谢子焘睁开雾蒙蒙、死沉沉双眼,望了眼燕红,又抬头望向高空。   到此时,天都城中数万府民已被尽数超度,整片天都境倒影正由内而外,逐渐解体。   谢子焘静静望着那渐渐崩塌碎裂的繁华都城,一动不动。   他将垂在褴褛麻衣中的左手缓缓抬起,摊开手掌。   掌中……赫然嵌着个灰白色石球。   谢子焘默默注视着掌中石球。   忽地,他左掌尽皆化为粉尘。   嵌在掌中的灰白色石球亦滚落地面。   这石球中的外神意志,并没能蛊惑谢子焘交出信仰。   而这……也是他始终需要支付极大代价,才能借用石球中时空能力的主因。   这对他自然是有害的。   哪怕他是应万民愿力而复生的鬼王,哪怕他是自复生起便受众生万鬼追随的鬼蜮之主,离了这石球,也将灰飞烟灭。   但……即便如此,当谢子焘舍弃这石球时,他亦毫不留恋。   石球离体,他的左腕、左臂迅速化为风沙。   沙化飞速蔓延,从左半身,到右半身。   彻底化为飞灰前,谢子焘再次抬头,眷念地看了最后一眼崩解中的天都境倒影。   下一秒,这位鬼王的存在,便从这世间抹去。   这片规模前所未有的鬼蜮消散之时,昏睡在地的燕红,天都境幻影中的燕赤霞、陈艺郎等人,以及被外神之力召来此位面的诸多跨位面强者,尽皆返回了自身位面。   天都境崩解,外来力量干涉消失,沉沉压在整个天庆境上方的阴霾天空,瞬间便像是抬高了一大截。   又不知过了多久,沉积阴气还未散去的废土之上,悄然出现了道不稳定的时空裂痕。   从这道裂痕中……走出来个身披黑斗篷、一头半长黑发梳成背头的神秘法师。   神秘法师径直走到谢子焘灰飞烟灭处,取出个精巧木盒,收走地上那枚灰白石球。   “这么罕见的愿力鬼王,轻易消失就太可惜了。”   神秘法师收起木盒,将手掌抬到谢子焘骨灰上方,掌心朝下,嘴里咏念了几句古怪咒语。   流动着玄奇光泽的巨大魔法阵图一闪而没,苍白骨粉竟被某种奇异能量牵引、旋转着升空,凝聚出具光滑无暇、骨缝间隐约透着功德金光的骷髅来…… 第175章   “试炼任务已完成。”   “任务完成度:148%”   “个人贡献度59%”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参与完成正式任务X1, 获得完成度奖励命运点数X1184,获得B级道具X1。”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个人贡献度达到平均贡献值,获得当前试炼等级经验15%。”   “ID4039号试炼者燕红当前试炼等级为LV3(18%)。”   燕红懒懒地躺在床上, 用手指划过芯片面板上弹出来的任务结算界面。   这次的B级任务一波三折、凶险异常,但最让燕红念头难以通达的……还是与谢府君通灵的那段经历。   手握地方财政大权的一府太守, 竟然也落了个没下场, 要说燕红不受触动……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这满肚子的话,却没法对人说——董慧受损太严重了,从任务位面回来都过了一天多还是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   百无聊赖地翻过出了任务后反复查看过多次的结算面板, 燕红又点开了个人面板。   “ID4039号·燕红”   “试炼者等级:LV3(18%)”   “综合体能:二十一(你有优秀的敏捷和耐力,相对优秀的反射神经, 力量是你目前急需改善的短板)”   “综合灵能:二十五(你有堪称优秀的战斗意志和坚韧精神, 在感知上则欠缺较多)”   “职业:通灵者(鬼仙道)”   “命运点:4592”   一场B级任务下来, 综体涨了一点,不功不过。   综灵增加了三点算是意外之喜, 想来大约是因为她不仅成功与一名鬼王通灵,还全程都坚持了下来、心境未曾受到太大干扰之故。   命运点与贡献值也是双重丰收——尤其是后者, 燕红跟帅坤打听过的, 到了三级这个阶段, 贡献值能过50%已是颇为罕见。   就连拿到的B级道具也相当不错:   “战魂令(B级消耗品)”   “提升一件D级及以上道具(装备)品质,保留该道具(装备)原有性能并随机增加1~2条功能词条。”   毫无疑问, 这个能提升道具(装备)品质的B级消耗品是个应用性极高的神器,能大大强化试炼者拥有的某件与自身适应度最高的装备、达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但让燕红为难的地方也在这儿……她拿不准这东西用在哪件物品上最合适。   “能跟慧姐商量一下就好了,唉。”   燕红取出“战魂令”把玩了会儿,终究没舍得轻用, 又搁回了道具栏里。   她窝在房里懒散渡过半日, 顾府的管家来敲门了。   原来是进任务前交代顾家父子的事儿办得差不多了, 顾老爷请她去书房商议后事。   燕红强打精神起身出门,跟着管家一路到了顾老爷的书房,却见书房里等着的不只有顾大老爷,还有当初独秀山事件时合作愉快的白云县顾县丞、以及全公公介绍给她认识的顺安镇千总,参将汤成。   燕红有些意外,忙拱手问候:“顾县丞,汤将军,两位别来无恙。”   顾县丞、汤参将哪敢白受她的礼,皆忙不迭起身拱手还礼。   “燕小仙师,多日不见风采依旧。”顾县丞脸上堆笑,恭恭敬敬地道,“小仙师办孤女救济善堂,又一力筹备修桥铺路,我虽远在县中,心中亦钦佩不已。奈何俗务缠身,不能前来相助,如今才来说些便宜话,小仙师莫要责怪才好。”   汤参将没有顾县丞巧嘴,只抓耳挠腮地跟着道:“末将亦然。”   燕红奇怪地看了眼顾县丞,上次合作时这位顾家的县丞好似没有这么恭维她的吧?   想了下,燕红便反应过来……估计是她给的仙种土豆出了成果,惊着这位县丞了。   南明顾家田亩数十倾,要种土豆不像她似的还得先伐林开荒,算算时日,要是当初他们将土豆种子运回南明县便立即下种,如今也确实到了能收获的时候了。   心里想通关节,燕红面上并没有显露出来,只客客气气地与二人寒暄。   顾大老爷不像顾县丞那般平日里又要迎逢上官又要管着一棒子奸猾吏胥,肚腹内没那么多弯绕肚肠,见他们三个客气来客气去的就是不说正事,他便坐不住了,拍了把大腿、眉飞色舞地挑明了此事:“小仙师可知,您那恩师所赐的仙种结出了什么果来、亩产有几何?”   “我虽听恩师提过大概,具体倒是还不知晓,我家的荒地刚开出来,还没来得及种呢。”燕红装做才刚想起此事,意外地道,“啊,县丞此来,难不成是南明那面出结果了?”   顾县丞对自家族弟的沉不住气有些哭笑不得,但他也确实有些心痒,遂强抑着心头激动、喜气洋洋地道:“正要与燕小仙师汇报此事,播种于南明县顾家庄的那五亩土豆,均产竟过了四千(明制市斤)有余!”   “是真?!”听到结果,便是燕红心头早就有数,也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交流空间种子店,能买到的土豆有好多个品种。   燕红不懂挑种,是陈艺郎帮她做的参考——鉴于要种在黔地,陈艺郎便以他老家的种植情况为标准,建议燕红选了黔阡九号土豆种,和闽南六号。   这两种土豆种都尤其适合在山区播种,燕红当时给顾家的一千斤种子也就选了这两种。   按理来说,在肥料充足、管理得当的情况下,亩产能到八千斤(后世斤两)去;但燕红本位面的农民还是头次试种土豆这种新鲜玩意儿,谈不上多有经验,再加上肥力远不足后世,小心伺候下能得均产四千(明制斤两)这等产量,实属不易。   “是真。”顾县丞欢喜地用力点头,“全公公已派人快马加鞭将此喜讯送往京中,个大的仙种也挑了万余斤一并送去。若无意外,到年后京中必有重赏赐下。”   能让一县吏长说出“年后京中必有重赏”这种实在话、而不是含含糊糊打太极,可见全公公给了他不少信心……   不对,或许不是全公公给旁人信心,而是全公公自信必定能得重赏——他好歹是天子近臣出身,不大可能拿到仙种后还会藏着掖着憋到如今才与京中报喜,说不得,老早就与京中通过气了。   若不然,顺安镇参将也不会被交代跟过来报喜……他是全公公的人,他在此,与全公公在此差不了多少。   如此,顾大老爷这么快就能办成她和董慧交代的事儿才顺理成章——倒不是燕红看不起多少有些尸位素餐的顾大老爷,而是从本地士绅囊袋里薅钱出来为民修路这种事儿,确实很需要些水磨功夫,不是丢点没根据的好处就能轻易达成目的的。   燕红心中闪过诸多念头。   以前她对这些揣摩人心的事儿只会觉得心浮气躁,而此刻,她心头意外地平静。   旁观过谢郎君如何在无外力可借的苛刻条件下一拳一脚打拼出片天地的过程、知晓了其中艰难,若还连动点脑子去揣摩人心都还觉得费力、都还千万般不情愿,那岂不是太过不知足。   “如此便再好不过。”燕红内心平静无波,面上做出副激动兴奋作态,高兴地对顾大老爷道,“有南明先例在前,禁赌修路一事,就无需等到年后了。早日把山路维修好,北山人也能早先得利沾光。”   “小仙师此言正是。”顾大老爷眉开眼笑地道,“小仙师闭关这几日,南明仙种丰产一事已传了开来,到这两日,已有不少人来问何时捐钱、何时抓赌了。”   “甚好。”燕红顺着道,“总归就按先前说定,但凡助力了禁赌修路的,到年后春耕时,都绝不吝惜分享仙种就是。”   热热闹闹地说了一番话、给顾大老爷吃下她必能供应出仙种的定心丸,一路表现得活泼主动的燕红,返回借住的小院才显露出几分疲态来。   “知行果真难以合一,明知道想做成事就须得应付各色人等,做起来却还是有些腻味。”   嘴里嘀嘀咕咕着,燕红又懒洋洋地躺回床上。   与谢子焘的通灵不止是让燕红心力皆疲,精神也耗损得厉害,不好好休息个几天确实缓不过劲儿来。   又在顾家的客院里躺了两日,燕红与鬼王通灵消耗的精气神恢复过半,沉睡多日的董慧也总算是醒过来了。   憋狠了的燕红精神一振,将董慧放出阴府便叽叽呱呱起来。   换成别人绝受不了燕红这聒噪劲儿,董慧倒是半点儿都不介意,笑眯眯地听她念叨。   直说得口干舌燥,燕红才停下来喝了口水,继续道:“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谢府君,平头百姓本来就只够温饱,那有钱有粮的还惦记他们碗里那几粒米,恨不得天下人都饿瘦半圈、都肥到他们身上去,忒不知足,换成我,指定也看不下去。”   董慧笑着开解道:“春秋时老子就说了,天之道才会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只损不足以奉有馀。人性如此罢了。”   燕红不忿地道:“我晓得,所以老子才说唯有道者能有馀以奉天下,明明白白指出这是明君之道——偏偏读圣贤书的君王将相个个白目短视(黔地方言中,短字发音成dan),鬼迷日眼(黔地方言)!”   董慧捂嘴咯咯地笑,明明燕红是在用方言骂人,她倒是听着很开心。   燕红骂完了,又道:“慧姐,咱们把新品种的土豆红薯推广开来,大明朝的情况就应该会比史书上好得多了吧?再怎么着土豆红薯的产量摆在那儿,当官的搜刮再狠也能多剩下些,总能让更多人吃饱,应该就不会那么快被覆灭了?”   燕红完全不觉得她能想出办法来,让为官者不贪。   多稀罕呢,燕家一个管家的小老太太,管着一家人的吃喝嚼用时都会私下里给心疼的大孙子开小灶呢!   洪武爷杀得人头滚滚,不也照样管不住人家伸手吗?   让农人能种出更多能吃的粮食来,就算被搜刮过了总也饿不着肚子,在燕红想来,估计是最有效的、让大明朝不要百五十年后就惨烈灭亡的办法了——升斗小民,但凡能有口饱饭吃,就没有几个愿意提着脑袋去造反的。   董慧假咳一声,装模作样地思索半响,在燕红期待的目光中严肃地道:“这个嘛……高产土豆红薯若能推广全大明,大约能让大明朝国祚缩短个五、六十年吧。”   燕红:“……啥?!” 第176章   “有了丰产的土豆红薯, 天下反而会乱得更早?”燕红满脑门都是问号。   “是的。”董慧肯定地点头。   “土豆红薯都是粮食,这是说……百姓手里有了粮,吏胥会盘剥得更狠、更让太平难保的意思吗?”燕红想了想,为难地道。   “吏胥盘剥肯定是有的, 但还有别的隐患, 你再好好想想。”董慧循循善诱道。   燕红偏头:“??”   董慧有心让燕红多多思考, 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只笑着道:“一时想不出来也不要紧, 这回任务结束不是有半年的空档期吗,不用急的。”   燕红困惑不已,又继续追问, 董慧却笑而不答,转而提起旁的事情:“女子学堂快建好了吧,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在镇上找几个女先生?”   燕红心知董慧是在转移话题, 只好配合着道:“也是,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那我现在去找大老爷, 和他商量商量。”   董慧笑着点头:“正好, 我也要去看看四少爷功课如何。”   “……功课?”正要走出门的燕红, 疑惑地回头。   “是呀, 怎么说我也花费了时间精神, 总不能不验收吧?”董慧大大方方地道,“要是四少爷没把我的教导听进去, 浪费了我的投入,那我就把他挂墙上去。”   “慧姐你可别吓他, 四少爷胆子不大的。”燕红好笑地道。   “放心吧, 我有数的呢, 你忙你的去。”董慧做出不耐烦的样儿,把燕红推出门去。   顾玉成并不在府中,自从跟董慧这儿学了些练“民兵”的本事,这位四少爷就几乎在北山卫住下了,日日操练自家的亲兵家丁。   董慧这边出了趟客院大门、交代了声让四少爷来见,那头顾玉成得了信儿,便忙不迭领着最亲信的两个家丁顾飚顾武赶了回来。   “慧娘子。”   一进门,眼见着略略晒黑了些、也精神了不少的顾四少爷立即恭恭敬敬行礼。   “四少爷不用多礼,请坐下说话。”   董慧打量了下这个还挺有行动力、不是只会动嘴的少爷仔,态度都客气了不少。   待顾玉成坐稳,董慧挑了些问题问他,顾玉成果然答得流畅自然,甚至能把董慧当时照着书念的段落都整段整段背出来——对他这种能做八股文、能背全四书五经的传统书生而言,白话文段落背起来确实不怎么费力。   这种好学的态度显然颇能讨好施教者,哪怕董慧本身只是抱着尝试心态、并没指望这个大明基层武官子弟多能派得上用场,嘴角也忍不住弯了起来。   “四少爷果真良才。”董慧笑赞道,“小红曾说,李家村种仙种时若担心引来贼人,不若从顺安镇请那位姓汤的将军相助一二,要我看,完全不用舍近求远。”   顾玉成精神一振,忙道:“燕小仙师与慧娘子但有用得着玉成之处,玉成敢不尽力?”   董慧笑着点头,又道:“闭门练兵总难免有疏漏处,我这边有个建议,四少爷听听看,若觉得有用,不妨采纳一二。”   “请慧娘子教我。”顾玉成面露喜色,赶紧起身深深一躬。   脱离燕红从命运清单里兑换出来的穿越神书,董慧能教顾玉成的其实不多……她又没当过兵,对军事上的了解仅限于新闻传媒,和从小到大参加过的军训。   但就算只是这种耳濡目染下的累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董慧,军事常识也要远胜于习惯了敝帚自珍、信息闭塞的古人。   董慧坦然受礼,才道:“四少爷觉得军纪有成时,不妨将军士拉到山中去,一来熟悉北山镇周边地形,二来让军士熟练山中行军;若能无论天黑下雨皆能全员不掉队,有外敌来时,迎敌也好,追敌也罢,都先占了地利人和之便,岂不是稳握胜卷。”   后世烂大街的拉练常识亦让顾少爷眼睛大亮,激动地当场掏纸笔做笔记……   黔地承平日久,养兵其实跟放羊差不多。   日日操练是不存在的,大部分卫所兵甚至只要初一十五点卯就行(有的甚至连点卯都省了),其余时候干的都是农夫(农奴)的活计;十日里能有三日把军队拉出来练一练,就已经算是强军之姿。   毕竟当兵是要吃粮的,在大部分兵士并不脱产的情况下,武官把兵士拉出来流汗,就得将大头兵们喂饱,这些钱粮朝廷可不会给——就算朝廷肯给,也得先在文官手里过一遍,“漂没”多少全看人家的良心。   顾少爷敢练兵,说到底还是因为顾大老爷财大气粗,又舍得让儿子去折腾;换成别的卫所武官,顶天养几个家丁亲兵便罢,哪舍得让大头兵吃饱了肚子做些没用操练?兵血都还喝不够呢!   董慧不在乎顾玉成是拿什么练兵,她只在乎顾玉成有没有这投笔从戎的决心。   见顾玉成丝毫不考虑钱粮损耗、把她拿来试探的拉练听了进去,董慧面上便露出了个神秘笑容。   顾大老爷摆明了只想躺平当个富家翁,这小少爷倒是真有几分做成事业的野心。   打发走兴致勃勃的顾四少爷,董慧见燕红还没回来,又招来顾家客院里服侍的丫头婆子,笑盈盈地与人家谈天说地。   等燕红搞定了女子学堂女先生的事儿、辞别了顾县丞并汤参将,招呼董慧返回李家村时,董慧就连顾大老爷的妻妾之争、顾家几个少爷小姐之间的龃龉、乃至有多少个小丫鬟私下里倾慕四少爷都打听了个清楚明白……   燕红浑然不觉董慧正不动声色为将来做准备,回到李家村,便马不停蹄地找李里长说事。   “顾大老爷跟我说他已经使人来知会过了,但我担心李叔你没当回事,所以还是来多嘴几句,北山镇一地禁抓已提上日程,无甚意外的话,再过两日卫所的兵士就要开始抓人了。”   在顾府费了太多脑子的燕红这回没什么精力说客套话,上来便直言对里长道:“咱们村正经人家的子弟,这段日子里可千万莫往那明里暗里经营的场坊周围去,若被逮进去了,莫说我的面子不一定好使,就算好使,我也不会去帮着捞人的。”   李里长忙拍胸脯道:“小红放心,我那堂弟李仁富早两日已经回来交代过了,我这几日也没少与村中有好者的人家说道,咱们村肯定不会拖你后腿的。”   他又不是不晓得燕红这趟去镇上顾府一住就是近十日,用膝盖想都知道近些天来渐渐传开的禁传言是怎么起的头。   “如此甚好。”燕红安心了不少,她还担心李家私底下也搞以敛财,会抵制此事。   顿了下,燕红又补充道:“过了这阵,镇上就会往我这边送孤女了,还请李叔你帮我跟村里并周围村寨交代几句,到我那女子学堂开张时,莫管是成家与否、婚配与否的男子,都莫要往学堂附近去。若被我抓着了,乡里乡亲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说禁时李里长还胸有成竹,说到这事,李里长脑门上冷汗就下来了。   北山镇好者确实不算多,毕竟绝大多数闲汉都摸不出几文钱来,想当烂鬼也没那条件。   可若是多个孤女集聚一处,李里长还真没自信能管得住……李家村的光棍鳏夫就有十几个,离李家村近的五里屯、岩脚村,乃至是时常有人过来给燕家做工的马家集,数起来更多!   换成别人来说这等为难人的事,李里长还能糊弄打发过去,换成一口唾沫一个钉的燕红,李里长真不太敢敷衍应事。   踌躇再三,李里长也只能艰难地道:“这事儿……李叔自然会去给你办的。只是……说不得,还是要小红你杀鸡儆猴个几回,才能刹得住风气。”   燕红嘴角微抽。   不让乡人烂,李里长敢拍胸脯“不会拖她后腿”;不让骚扰孤女,便连李里长都不敢打包票了。   “……好吧,那我到时也住到学堂那边去好了。”燕红摁了下额头,“到时若有哪个被我抓了典型,有家里人来说情,还望李叔帮我拦了。”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李里长连声应下。   当晚,燕家饭桌上,燕红又将镇上要抓的事儿简略说了一遍。   兰婶子听得目瞪口呆……她虽知道燕红本事,但是真没想到燕红能本事到说禁就禁。   燕老大和张氏也有些呆滞……两口子是压根没想到闺女能让整个北山镇的豪强人家都要一并出力、参与到这事里面来。   全家人里,也就还留宿在娘家的大姐燕霞、小弟燕小宝,和从来只信燕红无所不能的二妮三个,能没心没肺地听得眉飞色舞。   燕红说完了她在这十天里忙活的事儿,扭头对燕老大道:“爹,我记得二叔好像也会去和人玩色子?你看要不要提醒二叔几句,不要到时候他被抓去做苦工了,又让爷奶记恨我。”   燕家老爷子、老太太在上回马家集出事时就晓得本事的不是燕老大、是燕红了,要是燕二郎真被抓了去,老两口必定要来纠缠着救人……燕红可没那闲心跟老两口斗咳嗽去。   “明早我送点粮食去老房子那边,顺带跟你爷奶说这事。”燕老大也不愿意闺女烦心,二话不说把事儿接过去。   当晚,燕红洗漱完了躺到自己床上,照例在睡前与董慧说了会儿话便闭上眼睛。   睡意朦胧间,燕红脑子里想到下午时与李里长说话时的情形,猛然睁开眼睛。   董慧去西厢房外隔间看书去了,房间内没点灯,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洒了少许进来。   黑暗中,睡在床上的燕红瞪圆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头顶横梁。   她忽然明白过来……董慧没有跟她直说、让她自己去想的那个“隐患”,究竟是什么了。   原来这个隐患——落点竟然在大明朝全天下的女子身上! 第177章   鸡鸣声中, 燕红不等董慧来叫她便自行起了床。   “没睡好吗?”董慧端了洗脸水进屋来,见燕红眼睛下面居然黑黑的,顿时有些好笑, “哟, 才多大年纪, 就会失眠了啊?”   燕红默默接过董慧递来的热毛巾,捂到脸上。   董慧笑了笑,弯腰帮燕红收拾床榻。   才刚将被燕红睡得裹成一团的薄被扯开来抖平, 董慧便听见燕红闷闷的声音:“慧姐,你说的‘隐患’……是指人口吧。”   “你这么快就想通了?”董慧颇有些惊讶地侧过头。   “嗯。”燕红点头, 情绪并不大好, “昨天我去找李叔说事, 说莫要让村人烂赌,李叔拍胸脯就应下了。说不要让闲人去骚扰女子学堂, 李叔却不敢应,还说恐怕要杀鸡儆猴才有用。”   董慧不由一笑:“也难为你从这种小事里就能看出端倪了。”   燕红沉默了会儿, 苦笑道:“我……我其实不该这般迟钝, 早在你一开始说起时, 我就应该想到才对——要不是我成了试炼者, 此时我没准儿已经说好了人家, 明后年就嫁出去给别个生孩子了。”   董慧面露悯色, 轻轻坐到燕红旁边, 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现在咱们小红不就不用嫁人了吗,可以自己说话算话了呢。”   “那也只是……我一个罢了。”燕红叹了口气, “这天下的女子, 有几人能自己说了算数?”   董慧不说话, 只轻轻抱着她。   “我想到这点时……原本是不大敢确定的。但既然你说粮食增产了也会有除吏胥盘剥之外的天下动荡隐患, 我就想,历史上没准儿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也许史书上会有答案。”燕红惆怅地道,“所以我就在命运清单里查了一下鞑子朝。”   “嗯哼。”董慧轻声道,“在我的位面,高产粮食如玉米、红薯,就是鞑子朝才推广开来的。”   “丰产之粮,加天下无甚大战事,短短几十年间(平定三藩之后到乾隆年间),天下人丁竟能从五、六千万涨自四万万(四亿)……”燕红再度重重叹了口气,“以鞑子朝廷之野蛮,每每以血腥手段残酷镇压,亦年年民乱起。换做是大明朝——如何不出事来!”   封建时代女性,是不存在“性自由权”一说的。   无夫之女,群狼觊觎;有夫之女,生杀予夺皆系他人之手。   生死都不由己身,生不生孩子更没有选择权。   若粮食仅能糊口时还罢,孩子生多了养不活,总能有所节制。   但……若是有粗粮可饱腹,多生个孩子也不过是多添副碗筷,那可生产的女子肚皮就难有平下去的时候了。   即便大明朝的官吏盘剥百姓能比鞑子朝廷的官吏更讲究吃相些,可天下的田土终究是有限的。   当有一日,即便是丰产的土豆红薯也养不活一代代大明女子拿命生出来的数万万人丁时,这大明朝的天下,又岂还有太平可言?   燕红好歹是读过后世所著史书的人,并不会觉得几代人的时间就有多漫长、就有多难以想象。   这便让她在想通这个隐患后,愈发毛骨悚然。   因为——这个问题,无解!   时人皆深信多子多孙多福气,就算她打着仙师的名头、舞着仙家山门后台的大旗,也绝无可能要求世人少生,更绝不会有人听她的!   古往今来,哪个女子嫁做人妇后,不知道生孩子是要走一趟鬼门关?可哪朝哪代的女子又能真的不生?   而要让世间男子人人都去学会尊重女子意愿、认同女子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那真是比让官僚吏胥不贪钱还难!   就燕红自己知道的——她的娘亲张氏,要不是生了弟弟小宝后年纪属实有些大了、家里的钱粮也确实紧张了,才与老爹燕老大分的房。   二妮的娘兰婶子,也是柳家属实不堪、挤不出余粮来养新生儿了,才得容许不与柳老全同房。   若是村里家家户户种高产土豆红薯,家家户户有余粮……燕红自己都能想得到李家村要有多少妇人挺起肚皮。   如今的黔地倒还算是地广人稀,勤快点儿总有荒地能开;但要是黔地的人丁翻个好几倍……那说不得,苗汉之间都要为争地闹出祸事来了。   后世能养活那般多人口,是因后世有让燕红羡慕无比的高科技;可燕红这老家大明朝,科技侧才18%,拿什么来养!   燕红真是越往深里想,越觉得头大如斗,手足冰凉。   “慧姐,我是不是做了错事?不同时代自有不同时代规律,我是不是不应该过早把高产的粮食引到大明朝来?”燕红低落地到,“我这个位面……虽然早早有了红薯,但毕竟这红薯又算不得高产,也不如交流空间里的适口,肯种的人也不那么多……我是不是做了多余的事?”   “怎么会呢!”董慧立即一口否定,“推广粮种是活人无数的大功德,绝没有错的。再说了,大明的情况也与之后的鞑子朝廷不同,气候异常、天灾频发,你如今推行的粮种,定能起到大用。”   燕红满脸纠结:“可是……”   “你钻牛角尖了,小红,我说会引发‘隐患’,可没有说这个‘隐患’真就无解啊。”董慧轻柔地道,“你想想啊——你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供应全大明新种,大明人肯定得自行培育出新的、适应各省环境的种子来,想要全大明都能受惠,怎么说也得要好些年功夫吧?”   “呃……也是。”燕红咽了口唾沫。   “然后呢,新种推广开来后爆发的婴儿潮,长大也是需要时间的吧?”董慧笑眯眯地道,“这代婴儿潮长大到能生孩子,至少要十几年,前后算上,咱们还有最少二十年的缓冲期呢,这么多年的时间,你就没自信能想出解决办法来?”   燕红眼睛顿时一亮:“诶,也是哦!”   董慧眉眼带笑,继续给燕红灌鸡汤:“如今的大明女子,确实身不由己者居多,除少数彪悍妇人外,大部分女子确实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受他人管束,但这也并不是说大明女子就绝没有出路了。”   “如果天下粮食充足,不需女子下地劳作也能免受饥饿之苦,那女子岂不是更易从土地束缚中解脱出来?反正天下的田土都属于男人,女人本来就没有地,朝廷限制人口流动也是多针对男子,女人却是没有那么严格的。”   “这不就等于,若咱们想做些提升科技侧的事儿,例如开厂办坊,便能轻松招来女子做工?”   “若真能做到这一步,那至少这部分做工的女子,不就没有必要没个停歇的生孩子了?”董慧笑盈盈地道,“不说旁人,你娘亲张氏给你做了这么久的包工头,你看她有闲工夫提过要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没有?”   燕红嘴巴张得老大。   “——慧姐!有你真好!”激动万分的燕红,紧紧反抱住董慧,一双眼睛亮得跟装满了星星似的,“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一定就是成为试炼者,遇到了你!”   “好好好,咱们燕小红最幸运了。”董慧满足地轻抚燕红狗头,嘴角止不住的往上翘。   燕红松开董慧,鞋都不穿就跳到地上,激动得来回走动、不住挥舞拳头:“开厂办坊好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明明我也看了后世的史书的,欧罗巴人不就是做工厂做发达的吗,我早应该想到的啊——慧姐,你说我们办个什么厂好?”   董慧掩着嘴咯咯地笑:“你看,你又急起来了,时人只信种地,你现在想做什么厂都是做不起来的,好好儿的把女子学堂办好,把孤女都教成合格工人,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做不成?”   燕红连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的对的,多亏你提点着我,事情要一步步做,不能急,急了反倒做不好。”   说是不能急,燕红却压根淡定不来,着急忙活套上鞋子便一阵风似地奔出门去:“我去看看学堂还差哪些没好——”   董慧哭笑不得地追出门来:“回来,还没吃早饭呢!你是想长不高吗?!”   跑出老远的燕红,又抓耳挠腮地倒了回来。   正在堂屋里与兰婶子一道准备全家人朝食的张氏看到这一幕,笑骂道:“小红这皮猴子,如今只有慧娘子管得住她了。”   董慧腼腆地一笑,深藏功与名。   被安抚住的燕红在家里练拳、锻体,耐心等着顾大老爷那边送孤女来时,另一头,身穿百纳袍、脚踩麻鞋的燕赤霞,千里迢迢从苏州赶来了贵阳府。   燕赤霞如今有道具栏可收纳行装,但为避免路人侧目、也不是空手赶路,背上背了个装着饮水食粮的竹编箱子做掩护。   进贵阳府当日,燕赤霞先去了一趟独秀山。   他半年前路过时看到的空旷幽静的独秀山中,此时多了一座庙宇出来,山路上亦铺了条石做阶,不时有香客游人进入山中。   燕赤霞听燕红提过她独力处理的独秀山淫祀一事,倒也没有过多惊异,避开了游人香客,找到此地山神清修的山谷内。   一进谷,便有只橘白毛色的猫妖从树后钻了出来,两条前爪抬起,朝燕赤霞浅浅一鞠躬,细声细气地道:“燕道长可是来见我家主人?”   燕赤霞略略打量了下这只猫妖骨龄,判断出应是个修行三、五十年有余的小妖,客气地道:“正是,不知槐前辈可在谷中?” 第178章   “我家主人说近日必有大事发生, 亦必有贵客来访,才派我来守着山门。”橘白猫妖咧嘴一笑,四足落地, 尾巴微微摇晃,“道长请随我来。”   “有劳。”燕赤霞心头一动, 面上倒没露出什么来, 只迈步跟上。   进得谷内,燕赤霞抬头便见谷中坐落着座以青砖建成的小院。   这小院规格与黔地农家院子相仿,由一间堂屋并左右两间厢房构成, 院子前后种满桃、梨、李、枇杷、核桃、山楂等果树,树下有十几个光着屁股的小童在追逐打闹。   燕赤霞目光扫过那些小童, 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座小院。   “这院子是府城里的大官遣人来建的。”橘白猫妖似乎晓得燕赤霞所想,一面领路, 一面主动解释道,“初时说是要建个祠堂供奉山中亡魂, 我家主人说没得煞风景, 派小的去给府城里的大官送了封信, 才建成如今这模样。我家主人又嫌周围空档, 便移栽了这些树来。到结果时, 也能做贡品给这些小儿享用。”   “原来如此。”燕赤霞微微点头。   槐木前辈镇压独秀山一地亡魂数百年, 还想得着为这些早夭孤魂预备贡品,如此细心, 实属难得。   妖物习惯幕天席地, 这座院子显然不是槐树精居所, 橘白猫妖也没领着燕赤霞往小院方向走, 而是从旁边果林绕了过去。   大约是从来便被槐树精荫蔽、没吃过多少苦头, 橘白猫妖与人类修士独处也并不畏首畏尾, 反倒是颇为健谈:“说到那府城的大官,那人倒是有趣,长得像个白鸡蛋也似,我去送信时,他竟丝毫不怕我呢。”   燕赤霞神色有些微妙……   猫妖口中这个府城里的大官,想来就是燕师妹说的黔州道镇守太监全公公了……燕师妹形容这位全公公时,用的词儿也是面皮白净脸蛋圆润,活像个白鸡蛋。   说话间,猫妖将燕赤霞领到了山谷深处,一棵仅有五米多高的槐树前。   这槐树树身笔直,树冠茂密,树根扎进一汪净透清潭旁,树叶随风轻动,哗啦作响。   橘白猫妖轻快跳到凸出地面的树根上,抬起一对前爪往树皮上磨了磨,口中细声细气地叫唤:“主人,醒一醒,有贵客来了。”   密布着细密裂纹的树皮缓缓朝两边裂开,露出个人形树洞来。   树洞里,睡着个眼耳口鼻皆全、栩栩如生的木人。   木人睁开眼睛扫了一眼,身躯缓缓朝外探出,在一阵“咔咔”声响中从树洞内走了出来。   到双足落地时,这木人光秃秃的脑袋已长出绿幽幽的、长拖到地面上去的绿丝长发,树冠上飘下来的落叶也披到他身上,化作一身宽袍大袖。   “燕道友。”槐木现出道体,抬手做了个拱手动作,但出声时却不见他那雕刻出来也似的五官动过。   “槐前辈。”燕赤霞躬身还礼,“上次来时竟不知前辈为邪祭淫祀所累,晚辈深感惭愧。”   “此事已了,无需再提。”槐木仍旧面目不动,谁也不知这槐树精究竟是以何处发声,“倒是黔地近来功德之气大盛,却不知是哪位道友以功德成道?”   燕赤霞面露惊诧:“竟有此事?”   “然。”槐木呆板地点了下头,“吾夜观天象,几次见功德金云降于黔地,非大功德无此盛景。”   燕赤霞暗暗咽了口唾沫。   他的修行还不到连功德金云都能看见、功德之气都能感应到的程度。   连槐木这种镇守独秀山几百年之久的大妖都被惊动,这功德显然不小——难怪这槐木会说近日必有大事发生。   “实不相瞒,晚辈才刚从苏北过来,尚不知黔地情况。”燕赤霞诚实地道,“之后晚辈将要去拜访黔地故友,若有所得,晚辈再来告知与前辈。”   槐木盯着燕赤霞。   这槐树精连远在别处的功德都能有所感应,当然也看得到……燕赤霞身上那淡淡萦绕的功德金光。   功德乃天地之气,修道者若有功德护身,总能比于天地无功无德之徒顺遂些。   自愿镇守独秀山数百年之久的槐木,也是为了借镇守一地所得的功德气运,来镇压自身这跟脚弊处……妖木得道,总比天生道体的人类艰难些。   “你那故友,可是名为燕红之女修?”槐木道。   燕红帮过槐木,燕赤霞是不愿意沾燕红的光的,但既然槐木都自己说了,他也不好否认,只得道:“正是。”   槐木继续盯着燕赤霞。   再怎么迟钝,呆板,这槐树精也毕竟是修行了几百年的树妖。   槐树精还记得的——当初燕红来辞行时,他就从燕红身上看到过淡淡功德金光。   这两个人类修士都有功德护身,说不得,他两个就与黔地所降功德有所关联。   转过这道念头,槐木便道:“既如此,还请燕道友带上吾之小徒一同上路。有消息时,可让小徒送信告与吾知。”   已经钻到槐木本体树洞中去盘成一团的橘白猫妖,目光炯炯地朝这边看过来。   话说到这,燕赤霞要还听不出槐木的打算……那他这一百多年就算白活了。   这位本来以镇守一地太平换取天地之功、走功德成道路线的槐树精,显然是被他自己观测到的功德之气引动了凡心,也想沾点儿光了。   燕赤霞心头有些好笑,却也不会拒绝一位走功德正道的妖修前辈,忙拱手应是。   等燕赤霞从独秀山中出来,他背着的竹箱上便多了一只揣腿趴着的橘白猫妖。   带着这猫妖上路,燕赤霞就不便去府城中休憩了,只能绕过贵阳府、往北山镇方向赶路。   橘白猫妖倒是浑然不觉带它上路多有不便,只要路上无人,便聒噪个不停:“燕道长,原来你认识那个叫燕红的小修士啊?”   “她来山中时,我见过她的,那日夜里有个妖道引人来山中行淫祀,那小修士手起剪落,杀伤了好多人,我躲在主人树洞里瞧得清清楚楚呢。”   “燕道长,苏北有趣吗,妖怪多不多?如我主人这般的大妖有几个?”   “燕道长……”   “燕道长……”   被吵得脑仁疼的燕赤霞,路过村寨时忙不迭去买了许多肉干鱼干装进竹箱里,时不时拿几条出来给这猫妖啃着吃,才算是得了几分清净。   如是紧赶慢赶了三日,风尘仆仆的燕赤霞总算赶到了北山镇。   上次他从黔地过路时,走的是马家集那边的路线,没经过北山镇,这回进镇,倒是小小开了番眼界——他竟然望见北山卫的卫所兵在绕着北山镇城墙跑操。   震惊地目送一伙拖着舌头、满头大汗的兵士从城墙下跑过,燕赤霞连忙扭头去问路边卖米凉粉的摊贩:“店家,北山这附近难道出匪患了?”   “哪能啊,有土匪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摊贩自豪地笑着摆手,“道长是来云游的吧,莫怕,咱们这儿太平得很,你瞧瞧,咱们这街上半个青皮闲汉也无,哪像是有乱子的样儿?”   北山镇不大,镇内只有两三条像样些的街道,此时站在北大门石板街路口上的燕赤霞抬眼望去,确实在这条全镇最笔直宽敞的大街上也望不见几个闲汉。   这就让燕赤霞第二次被震惊到……   他好歹也用双足丈量了小半个大明,并非对世事人情一无所知;乡野间闲人或许无那般多,那城镇是必定有的——再说了,他半年前路过马家集时,那集市上都有不少无所事事的泼皮闲汉浪荡街头呢!   “难道这北山镇,竟然是人人有工做,人人有地种?”燕赤霞忍不住追问道。   “啊……倒也算是这么回事。”卖米凉粉的小贩乐呵呵地道,“道长有所不知,咱们北山卫的千总顾老爷,邀约了许多士绅豪强人家一并出钱修路,招人做工会给钱,还是当日就给,但凡手上有点力气的,都去做活了。”   燕赤霞第三次被震惊到。   他见过官府修路修桥,无不是征发民夫服徭役,连粮食都要民夫自带,哪会给工钱的?   更离谱的是组织修路的居然还是卫所军官——这怎一个离奇了得?   小贩见这云游道士一脸震惊,愈发卖弄起来:“不光招人做工给钱,咱们这的泼皮闲汉也都被顾老爷派兵丁抓去修路了。以前习惯那些人在街头招摇时还不觉得,如今少了那么些无事生非的家伙,嗨,这日子别提多清净了!别说我家这种做小本生意的,就是给人跑腿的帮闲都免了被讹诈之苦。”   燕赤霞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他穿镇而过,从猪市坝出了北山镇南门,还真看见了乌泱泱挑砂石挖路基的一众民夫。   这些民夫还都不像他在别处看到服徭役时那般愁眉苦脸,一个个精神头十足。   “……天降功德,难不成是为着修路这事?那功德金云,难不成是降到了个卫所军官头上?”   燕赤霞脑中冒出这念头,自己就先摇头否定了。他好歹也走过小半个大明,大明卫所都是何种情况、卫所军官都是什么德性,他还能不了解吗?   燕赤霞摇摇头,从热火朝天做工的民夫旁边绕过,大步往李家村行去。   李家村离北山镇不远,以燕赤霞的脚程,离镇不过一个多时辰便看到了坐落于山腰上的小村子。   距离李家村村口还有半里左右山路,燕赤霞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他前面的山路上,走着两个卫所兵。   这两个卫所兵牵着头毛驴,驴背上,坐着个怀里抱着小包袱、一脸麻木的女子。   这女子形容憔悴,满身灰尘,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残留着泪痕,露在短了一截衣袖外的手腕处,能看出绳索捆缚过的青紫痕迹。   燕赤霞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连趴在他背着的竹箱上睡觉的橘白猫妖都感觉到燕赤霞身上煞气,迷瞪着撑开眼皮。 第179章   是别处也还罢了, 连燕师妹清修之地也有这等兵丁欺男霸女之事,燕赤霞实看不下去,青着脸加快脚步,没多会儿便跟上了前面三人。   一刚跟上来, 燕赤霞便发觉是他想差了。   牵着毛驴的两个卫所兵, 正一面擦汗, 一边与驴背上女子说话。   燕赤霞才刚靠近些, 就听见其中一个年纪略长的那老兵操着口夹杂黔、滇两地口音的西南官话絮絮叨叨地道:“小娘子见着了吧, 前面那处就是李家村了, 是小仙师住着的地方。小仙师你也认得的, 头回(上回)把你们从府城救回来的那个神仙小娘子就是。到了村里见着人,可记得要嘴甜点, 给人家个笑模样,莫要哭哭啼啼的惹人嫌。”   另一个年轻些的卫所兵亦附和着劝道:“小娘子,你不要心心念念着寻死了,和你一样遭遇的女郎我们这阵子见着的可多,都活得好好儿的呢。旁人要说闲话,只管让人说去, 反正也少不了块肉, 何苦来的?”   驴背上的小女子只垂着头, 一言不发。   年轻些的卫所兵显然耐性不太好,见劝了一路劝不动便有些甩脸子, 牢骚道:“我们好好同你说话, 这副样子给谁看呢,要不是我们两个去得及时, 你一双手杆脚杆怕不是都要捆烂了, 咋就这么不识好人心?”   老兵拉了同伴一把, 瞪他一眼,又耐心地冲女子道:“你那家里什么情况,你自个最清楚的嘛,要是这李家村留不住,那你往后可就恼火(麻烦)了,你那哥嫂连牙婆都叫来了,可不像是愿意赔副嫁妆与你找个好人家的模样。该流的眼泪水在这外头流个干净便罢,去了小仙师那处,且从头好好儿把日子过起来。”   女子听到这一节总算有所触动,闷闷地轻“嗯”了一声,抬起手来用袖子抹脸。   老兵见状一笑,语气听着便松快了不少:“喏,就应该这样嘛,这日子嘛,哪有真就过不下去的?有小仙师收留,好日子在后头呢。”   说着,这老兵便与女子絮叨起他家里的儿女,话里话外地劝女子放宽心、莫计较过往,又使劲儿吹嘘小仙师那边日子有多好过。   燕赤霞慢慢放轻脚步,没去惊扰前面三人。   他想起燕师妹与他说独秀山淫祀一事时提过的那些受害村女,隐约猜到了那女子来处。   又听那两个卫所兵言语……显然,燕师妹也晓得曾被家中卖出去过的女子返家后并不能如从前那般平静度日,这是让北山卫出兵丁帮她把这些女子收拢过来照料了。   燕赤霞心头有些感动,又有些惭愧。   感动于燕师妹小小年纪便敢勇于担责,惭愧于自己明知天下最苦莫过投做妇人身,可也没真做出什么像样帮补功夫来。   暗道一声“羞煞我也”,面色有些发红的燕赤霞愈发放慢脚步,只遥遥跟在前面那三人后头。   不多时,牵着毛驴的卫所兵走到了李家村所在的山头下。   村口并无人来接,两名卫所兵也没有进村的意思,反而是从村口绕过去、往东南方向的山坳处走。   燕赤霞轻“咦”了一声,有些拿不准自己先前判断是不是又出了差错,犹豫了下,抬脚远远跟过去。   两名卫所兵显然不是第一次来李家村,只见他两个熟门熟路地从李家村东面绕过去、穿过一处地形颇有些险峻的山坳,便进入了一片群山包裹着的、整体呈漏斗状、两边开出一大一小两片坡地的谷地内。   这两处坡地……显然是刚开拓出来不久,边缘处山林极其茂密,人踩出来的小路也不大平。   左手边那块大些的坡地(黔地平地稀少,弧度小些的坡地便可用做耕田)有数百亩之广,地面已经被平整过,种了些秋冬季节也能生长的菊苣、黄豆、葱蒜、萝卜、小白菜之类的作物(黔地冬季较为漫长,但并不会冷到极寒)。   右手边那块小些的坡地,开拓出来的面积就要略小些……只在成片的山林中草草平整出十来亩大小的空地;空地中修了三座宽宽大大、挨在一起的房子,房子周围扎了圈半人多高的篱笆,圈出块供人活动的院坝来。   燕赤霞走出山坳,便看见那两个卫所兵径直牵着毛驴到了那座比普通宅院大得多的大院前。   院坝内已有数名女子在做活,其中一个正搬运着木箱子的女子望见卫所兵,便放下木箱,大步奔出来迎接。   这人个头不高,体型也不甚粗壮,跑起来时速度却极其惊人,比骏马奔驰也慢不了多少……却不是燕红又是谁?   “燕师妹!”燕赤霞心头一喜,连忙高喊了一声,大步跑上前去。   “啊?燕师兄来了!”燕红望见燕赤霞,欢喜得原地蹦了起来。   谢过送人来的卫所兵、让来帮忙打下手的二妮把新来的小娘子带去梳洗更衣,特别有原则的燕红……也没准燕赤霞这个“外男”进入女子学堂,开开心心地拉着他去李家村燕家。   从村外来东头后山要走山坳,从东头后山进李家村就不用绕路,直接从村里人去五里屯时踩出来的小路从东面回村就行。   二人一路走小路回村、一路热热闹闹地说话。   燕红最为得意的就是自己折腾出来的女子学堂,嘴皮子一动便停不下来:“可巧燕师兄来时正遇着送人过来,那是我让北山卫顾大老爷帮我接来的,前次独秀山淫祀的时候,让家里人卖过一回的村女回家了日子大多不好过,又是别人闲话、又是家里人忌讳,前几天先接来的那几个,有一个差点就被卖了二回……”   她嗓门儿大,激动起来就不晓得控制音量,没几句就把燕赤霞背上那个没睡饱的橘白猫妖吵醒,迷瞪着一双金眼,从燕赤霞脖子后面不快地瞪着来。   “燕师兄,你几时养了一只肥猫?”燕红好奇地道。   “差点忘了介绍,这是槐木前辈的小徒,我来时槐前辈托我带它一道。”燕赤霞忙道。   “是猫妖啊?家猫也能成精?”燕红嘴上说着,踮脚摸了摸橘猫脑袋。   睡得迷迷糊糊的橘白猫妖认出这个摸它脑袋的正时当夜连剪数人手足的凶残女修,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这猫妖长得普普通通,看上去和村里人养的家猫无甚区别,见过不少妖怪的燕红对它并无特别感觉,摸了两下便算是打过招呼,又继续朝燕赤霞夸功:   “……咱们北山一地失了依仗的孤女我这儿也是接收的,日前就有岩脚村的人过来,说是更远些一个叫罗家庄的寨子里有个寡妇被婆家逼着改嫁,日日到她家里打砸,度日艰难,我请托顾老爷帮我派人过去问一声,如果那寡妇不愿改嫁,就把人也接到我这里来……”   燕赤霞认认真真地听她讲,不时点头附和,橘白猫妖可忍不了这噪音,偏偏又没胆子喝止燕红,只得用两条前腿捂住了耳朵,愤愤地瞪着燕红看。   直到进了位于李家村东头的燕家大门,燕红嘚吧嘚的声音才算是暂停下来,欢呼一声“慧姐”,举着胳膊朝院子里正端着簸箕摘豆角的董慧扑过去。   董慧“诶”了一声,笑盈盈地放下簸箕抱下了燕红,一双温柔似水美目往后脚跟进门的燕赤霞扫过来:“唷,我说小红怎么提前回来,是燕道长来了啊。”   “慧娘子。”燕赤霞神色有些微妙,客气地一拱手。   ……燕师妹不在家的时候,也敢这么放心地让慧娘子独个儿呆在她家中的?   从B级任务位面出来后他们几个在交流空间碰过一次面,董慧不惜鬼躯受损也拼命救下了燕师妹这个情分,燕赤霞是认的;但即便是燕师妹与这慧娘子之间有着过命的交情,人鬼同居一室还是让燕赤霞有些一言难尽。   董慧自是完全不觉得自己身为鬼王就这么与人同住有何问题,不仅像是主人家一样自然地招呼燕赤霞进堂屋坐下休息,还随口就打发燕红去厨房里拿用糖水泡好的野山桃来待客。   燕赤霞将竹箱解下来放到地上,默默目送燕红一蹦一跳地去厨房拿糖水山桃,又默默将视线投向一面解下身上围腰、一面走到柜子旁拿茶碗的董慧。   “慧娘子,在师妹家中住得可还习惯?”燕赤霞委婉地道。   董慧轻笑了声。   燕红不在场,她说话便也没那么客气,直接道:“燕道长,我好歹是个鬼王,控制自身阴气不去沾染到活人这种小事还是做得到的,你要担心我,不如担心你带来的那只猫罢,它要是抓伤了小红的家人,这地方可没狂犬疫苗能打。”   四只爪子都紧紧贴在竹箱顶上的橘白猫妖尾巴上的毛全都竖起来了,一双金色竖瞳死死地盯着董慧,浑身抖个不停。   这猫妖好歹是槐树精养大的,因着槐树本身就是养鬼之木、阴气深重之故,它对阴气也颇为敏感——董慧这鬼王的阴气,明显把它吓得不轻。   燕赤霞:“……”   燕赤霞只得打开竹箱,掏出里面装的水囊、包袱,低声道一句“得罪”,把猫妖先关进竹箱里去。   到燕红抱着个罐子回堂屋来,董慧又变成了温柔和善的模样,亲切地将糖水山桃舀出来递给燕赤霞:“这是小红摘来的桃子,我亲手洗净了拿糖水炮制的,燕道长也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燕赤霞:“……”   这红衣鬼王的变脸功夫,他算是见识到了。   董慧又给燕红盛了满碗糖水,这才笑着冲燕赤霞道:“燕道长千里迢迢从苏北过来,怎么还有带了个猫妖?”   关在竹箱里那橘白猫妖身上有另一只妖物的阴气,董慧还不至于察觉不到。   “这位道友倒不是苏北来的,而是贵阳府独秀山中那位槐前辈的高徒。”燕赤霞连忙解释,“槐前辈观黔地有大功德降世,特让我顺路将他高徒带出山来,看看是哪位道友修行功德之道有成。”   这回,换成董慧神色有些微妙。   两手抱着茶碗的燕红“啊”了一声,惊奇地道:“我说我最近怎么一直都有源源不绝功德供我转为阴气,原来是我召了大功德来?槐木前辈居然有这个本事,连功德都能感应到啊?”   燕赤霞:“??”   燕赤霞都顾不上表情管理了,震惊地道:“燕师妹,功德金云竟是因你而来?!”   “我是看不到什么金云啦,不过我确实做成了一桩大事。”燕红又嘚瑟上了,“燕师兄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吧,我找镇守太监全公公和南明顾家合作,在黔地试种交流空间里的土豆种子,种成功了。去京城报喜的人,这功夫估计都已经汇报给朱家皇帝了吧。”   燕赤霞:“……(゜ロ゜) ”   嘚瑟完,燕红脸色又沉重起来:“可惜,我没料到土豆种子也会带来祸患……唉,这就是古人说的,福祸相依吧!”   燕赤霞都已经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表情来能表达他的心情了。 第180章   “……师妹, 如土豆红薯推行华夏,家家户户不受饥饿之苦,该当是天下太平才对, 这祸患, 又从何说起?”燕赤霞思来想去总觉得这话古怪。   “燕师兄,你看过大明之后那鞑子朝的历史吧?”燕红反问道。   “看过的。”燕赤霞咽了口唾沫。   他好歹去过《怪物王国》位面, 见过科技侧位面的高楼广厦, 对时间下游的后世会发展成如何形态必然是会产生好奇的。   活用命运清单预览功能查看后世人撰写的史书、窥视大明王朝未来结局这种事儿, 燕赤霞也没少干。   王朝终结,世界大战, 工业革命, 文化革新,平权运动……等等眼花缭乱的未来变化, 无一不让燕赤霞大受震撼,同时也大大开阔了燕赤霞的眼界——至少他不会再误将一家一姓之存亡延续视作神州大地的兴衰根本了。   像是当初金华府外与燕红因“侠以武犯禁”是否合理而产生的争执,现在的燕赤霞就不会再继续当成一回事。   “既然你也晓得鞑子朝,那就好说了。”燕红点头道, “鞑子朝廷取代朱明时, 正是红薯推行天下之时, 不足百年间, 天下鱼鳞图册所载人丁, 便从六千万翻倍到四万万有余。”   “……嗯?”燕赤霞听了这话, 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人丁兴盛,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吗, 又何来福祸之说?   燕红继续道:“师兄你想, 以鞑子朝廷之野蛮, 鞑子官吏之敲骨吸髓, 再加上满清一朝年年民乱、年年平乱,天下万民尚能暴涨至此,换做朱明朝廷,又当如何?”   燕赤霞“啊”了一声,隐约听出点意思了。   “我看,怕不是过个三代人功夫,大明的人丁便要远超鞑子朝廷那个‘红薯盛世’。”燕红叹气道,“如此,我才说福祸相依,到了那地步,大明必生乱世。”   “且慢,燕师妹,倒也不必如此武断。”燕赤霞哭笑不得,忙道,“以愚兄所见,朱明朝廷虽自洪武爷之后‘爱民若子’便渐渐成了空话,好歹是比北方满族要仁义得多的,倒不见得会如清廷那般逼反万民。”   “呵呵。”旁边的董慧忽地冷笑出声,“小红,与燕道长说话不要太委婉,他毕竟不是红尘中人,不如你我这般了解人间疾苦。”   “……”燕赤霞一脸无语转脸看向董慧,嘴角微抽。   要不是他修养好,这会儿他就该大声质问了——你一个后世来的厉鬼,倒来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大明人说什么红尘中人人间疾苦?!   “唷,燕道长还不同意呢。”董慧抬手掩嘴,把冷笑掩在手掌下,眉眼弯弯的,眼睛里却看不到几分笑意,“还望道长知晓,这天下增长的人丁,不是地里种出来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从一个个女人的肚皮里爬出来的。”   “人丁增长这几十年里,多少女人一辈子要全用来生孩子,又有多少女人要死在生孩子这道鬼门关上?”   “燕道长好歹也曾云游四方,总不会说女人生孩子就像下蛋一样容易,没见过死在产床上的产妇吧?也是,那些死在生孩子上女人又不能到处去喊冤,人人都只见得到活着的母亲,自然人人都以为生孩子不算一回事了。”   “又有,世人多重男而轻女,这爆发般出生的婴孩,道长你说,会有多少个女婴睁眼就要被溺毙在尿盆里?”   “到了三代人后,这大明天下的女人,生孩子死了几批,生下来后又溺死几批,是不是要多出数千万男丁来?”   “燕道长不妨想一想,这几千万多出来的男丁既无妻子可娶,亦无荒田可耕,更无恒产可稳人心,可还愿意为了有土豆红薯可饱腹,便甘愿做个顺民?”   “还是说燕道长你有什么神仙妙法,能让世人量地生子,不杀女婴,不夺他人之妻为妾,不去争当那多吃多占处处垄断的人上人,个个都菩萨心肠,肯给别人留活路?”   燕赤霞被她这一连串追问,问得脑门上全是冷汗。   董慧这些问题,他哪个都回答不来!   “呵呵。”董慧又是一声轻笑,这才将手从嘴边拿开。   燕红隐约觉得董慧有些欺负燕赤霞,但董慧是在帮她说服燕师兄,她也不可能为此去责怪董慧咄咄逼人,索性装没看见燕赤霞的窘迫模样,一脸正直地道:   “燕师兄,慧姐说的就是我想跟你说的呢,就我自己家来说,要不是我弟弟小宝出生后家里确实在钱粮上不宽裕了,我娘不会那么早跟我爹分房睡的,说不得我还会再添几个弟弟妹妹。”   “如今我把土豆红薯推广出来,不出十年,家家户户添丁进口是板上钉钉的事,毕竟这全天下的女子,就没有哪个能嫁去了婆家敢说她不愿意多生的。但凡养得活、不差那几幅碗筷,不管她想不想生,有的是人逼着生。”   “可女子能被逼着无限生养,这天下的土地却不会无限增多,土豆红薯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到了人丁过密时,再加上慧姐数给你听的的因果,若是哪个地方出了天灾人O祸,民乱必起,而偏偏大明朝又是天灾最泛滥的时候,你看了后世史书你也晓得的,所以我才说,这是福祸相依。”   燕赤霞默默起身,朝董慧方向深深一躬,面色赫然地道:“是在下目光短浅,无长远见识,多谢慧娘子教我。”   “燕道长太见外了,你不要怪我态度恶劣才好。”董慧微微侧身避过不受全礼,语气倒是温和了不少。   燕赤霞连道“不敢”,又朝燕红拱手,面红耳赤地道:“燕师妹,愚兄虚长一百多岁,枉读了古往今来圣贤书,却仍旧像是个无知小儿一般,于世事人情半懂不懂,白白做个睁眼瞎,实是羞愧难当。”   燕红惊得“啊呀”一声跳起,连忙来扶燕赤霞:“燕师兄,你不要这样说,你生来就是男子,不用被嫁做人妇,考虑不到这一层也是正常的,就连我自己,明明上半年还被我娘亲张罗着说亲呢,也是苦思冥想了半日才想到这些关节。”   燕赤霞苦笑着摇头,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身为玄门正宗弟子,燕赤霞自有他的骄傲。   他自以为聪慧天才练达通透,还得了芯片系统这个机缘、能看到几百年后的时间下游,却终究不过连几十年后的世道如何都想不到,看不透。   长长地叹了口气,燕赤霞将燕红按回凳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朝燕红、董慧两个一拱手,诚恳地道:“师妹,慧娘子,你们竟已思虑到这一层,想来也已经有了应对解决之法?燕某不才,若有差遣处,必尽力为之。”   董慧嘴角微微往上翘,燕红更是欢喜不已,拍手道:“燕师兄愿意与我们一道来做这番事业,就最好不过了。”   “师妹与慧娘子不要嫌在下天资鲁钝便好。”燕赤霞见燕红是真正心无芥蒂要拉他一道行事,面色愈发羞红。   他原本确实也是想来与燕红商量,做些利于当代的事情,却是万万没想到燕师妹已经在他来前便做出了足以惊动槐前辈的大功德……他此刻才来,却像是来沾人家的光一般。   燕红可没想到这么多,只高高兴兴地拉着燕赤霞说起她的雄心来。   “世间女子身不由己,说到底是被这世间的规矩给排外了,不得拥有田产财货,只能依附他人而生;若是无父无夫无子,便像是浮萍一般,又无处落足,又人人可欺。”   顿了下,燕红严肃地道:“归根到底,是这世间的规矩不对,尊贵的可以欺凌卑贱的,力大的可以欺负力小的,这哪像是人类的规矩?明明就是野兽的规矩,那山中的披毛戴角妖怪走兽,就是这般弱肉强食,燕师兄,你说我说的可对?”   燕赤霞本来就已经做好洗耳恭听准备,可听燕红说出这套惊世骇俗的归纳总结话语来,还是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燕红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嘚瑟,挠头道:“嘿嘿……其实我是听慧姐与我说了许多后世人归纳的阶级、权益这些道理,才想到这一层的。像我们乡下就是没什么文明规矩要讲的地方,都是男丁多的人家在外面说话声音就大,大姓人才有资格一口唾沫一个钉,和马陵山那些弱肉强食的妖怪,其实也无甚区别。”   燕赤霞艰难地点了点头。   燕师妹这套总结……话糙理不糙。   有权有势的官宦人家视百姓如草芥,身强力壮的男丁视女子如草芥,与大妖怪吃小妖怪,确实毫无区别。   “所以我想,要让女子不用身不由己地被旁人要求连续生孩子,要让女子能不被视如财货般卖来卖去,首先,便要改一改这世间的规矩。”嘿嘿傻笑的燕红说到此处,眼神犀利起来,“人非走兽,本来就不应该去守野兽的规矩。”   “这世间的规矩既然是奖励虎狼强盗、奖励巧取豪夺的,那我们就要重新定一个奖励勤劳肯干,奖励公平守序的规矩。”   “这世间的规矩既然是默认恃强凌弱、默认弱肉强食的,那我们就要重新定一个惩罚恃强凌弱,否定弱肉强食的规矩。”   一脸深沉地说到此处,燕红又渐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羞涩地笑道:“我们人类的老祖宗从茹毛饮血到刀耕火种都走过来了,如今我们这般重新订一个能让天下人接受的规矩,总不会比老祖宗还难,是不是,燕师兄?”   燕赤霞呆呆地看着燕红。   呆愣了好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好半天都没合拢嘴,口水都快从嘴巴里溢出来了。   差点儿丢了大人的燕赤霞连忙闭紧嘴巴,把口水咽了下去。   “燕师妹,你……”话说出口,燕赤霞发现自己的声音飘得厉害,连吐字都变了调,又连忙暂停了下,重新发出音来,“燕师妹,你……你想由你来改朝换代?”   很遗憾,虽然燕赤霞努力地调节了情绪,但他这话说出来依然走音严重……可见他被燕红这番发言震惊到何等地步。   “当然不是啊,改朝换代和朱明朝廷又有什么区别,你看这历代大明天子,洪武爷在时还好,洪武爷去后,几个朱家皇帝能像他那样惦记升斗小民啊。”燕红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道,“洪武爷的后人都是这般,燕师兄你总不会觉得咱们燕氏能比朱家风水更好吧。”   燕赤霞:“……”   差点忘了他自个儿也姓燕……若是怀疑燕红想当新朝皇帝,他自个儿也摘不出去。   燕赤霞拿起桌上茶碗一口把剩余糖水全灌掉,润了下喉咙,说出来的话总算不那么走调了:“是愚兄着相了,却不知师妹又是打算如何践行你这理念?你也知道的,皇帝的政令都常有不出京郊之时,我们在这边说得再热闹,如果不能施行,那也只是空谈。”   说这话时,燕赤霞并不知道他的眼睛正闪闪发光——他已在无意间暴露了他也对燕红构想的新规矩有多么憧憬向往。   燕红嘚瑟地仰起小脑袋,伸手往董慧面前一摊、自豪地道:“凭我自己哪想得出办法来,是慧姐帮我出了主意呢!”   董慧温柔地一笑。   燕红也朝董慧嘿嘿一笑,这才精神奕奕地来看燕赤霞,掷地有声地道:“只凭我们几个,或是只凭一家一姓,想重新定一个人人都愿意遵守的新规矩,那肯定是不行的,但我们可以和后世的人学习,用他们的办法。”   “我相信全天下厌恶野兽规矩的人肯定不只是我们几个的,肯定还有更多人也愿意遵守人类的规矩,在这套公平规矩下生活。那我们就去多多的找这样的人,人多了力量就大,当愿意守我们这套公平规矩的人多了,比守野兽规矩的人多,那不就是我们说了算吗?”   燕赤霞:“……(゜ロ゜) ”   ——这说到底还不是要改朝换代吗?! 第181章   “后世有党, 古时有学派。”   燕红并没发觉燕赤霞不像她这样有个后世来的董慧时时影响、思维还没有跳脱“家天下”这个范畴里,不知不觉间又歪了“换个皇帝换新朝”的老路上去,仍旧兴致勃勃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如今的士大夫干着拉帮结派的事儿, 嘴上却恶朋党,咱们不好以党为名, 难免落人口实,所以我的想法是, 咱们可以复古,以学派之名行事。”   “学……派?”燕赤霞努力跟上燕红思路,道, “师妹是说, 便如古时的墨家、农家一般?”   “正是。”燕红很高兴燕赤霞的想法跟她这样相似, 说到复古学派, 便头一个想起墨家、农家这些实干派来, 欢喜地道, “墨家的主张, 兼爱(人人平等相爱),非攻(反对侵略),节用(反对铺张浪费, 包括红事白事),天志(掌握自然规律、学习自然常识),都是很好的指导思想,我们是可以继承古人的思想并发扬光大的,并不须从头趟路。”   “不过墨家游说君王、试图从上到下引导社会变革这一点我们就不去学了, 君王如虎, 世家大族如狼, 虎狼天生就是要吃人的, 你去跟他说不要吃人,不被当场咬死就不错了,哪里会听你的?”   燕赤霞“呃”了一声,习惯性地想劝说一句燕红莫要太偏激,话都到喉咙里了又发觉燕红这话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燕红见燕赤霞没有什么意见要说,便继续道:“我们这个以建立新规则为目的的学派于科举无益,读书人是不会来的,而我们也恰好不需要如今这种一心只读圣贤书、一意只赚雪花银的读书人,正好和他们两不相干。”   “那……我等又要到哪里去寻觅同志?”燕赤霞皱眉道。   志趣相同,志向相同,是为同志。   《国语·晋语四》中解释:“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后汉书·刘陶传》亦曰:“所与交友,必也同志。”。   燕红既主张寻觅有志一同者同创盛举,燕赤霞便理所当然将同志这个古时的君子之称用了出来。   燕红自信地一笑,道:“乡野之间,遍地同志。”   燕赤霞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   燕红哈哈大笑:“洪武爷端着个破碗要饭都能打出大明江山,我们兄妹两个比洪武爷当年的起点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还有慧姐帮我们出主意,还有芯片系统、交流空间能借力,于乡野间广募同志,共举大事,如何不成?”   燕红这话实在太过图穷匕见,燕赤霞实在是忍不住,吐槽道:“说到底,还是要反朱明朝廷的啊。”   “哎呀,我就说师兄你理解错了,不是反朱明,是反全大明。”燕红正直地纠正道,“准确地说,是反所有野兽规则的得利者和拥护者。只是换个皇帝有什么用呢?若是没有多多的与我们同心同德的同志来共同治理天下,那不是又回到讲上下尊卑、讲君臣父子,用野兽规矩来规束万民的老路上去了吗?”   燕赤霞:“……”   ——这一补充说明,听上去就更毛骨悚然了啊!   “上回在交流空间碰面时,我同你说过谢郎君的生平。谢郎君什么都对,唯独不造反不对。”燕红摇头叹息道,“大燕皇帝召见他,他包袱款款的就去了,结果去了京城就被投进天牢,活生生被折磨致死。”   “恰好,我们两个不仅没有谢郎君这个容易被弄死的短板,还很命长。你活了一百多年不见老,而我——”燕红笑嘻嘻地用手指向自己的鼻子,“我今年才十五岁。”   燕赤霞神色有些恍惚。   要不是燕红此时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年纪……燕赤霞都确实想不起来这位师妹才刚及笄。   这便更让他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半年前,他路过马家集第一次遇到燕红时,这位同宗的小师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如今,燕红不仅已能同他坐而论道,甚至能常出惊世之语了。   “我才十五岁,就算我不像师兄你这种真正的仙门弟子这样长寿,我也还有的是时间。我们这个学派要怎么起步,做大做强,取代朱明,我们都有时间来试错,来一点点探索。”燕红信心满满地道,“只要我们的路线是对的,我们能一直坚持我们认为是正确的路径,那我们就一定能获得与我们的付出相对应的成果。”   燕赤霞不得不承认——虽然他打心底里反对任何有可能掀起乱世、致天下凋敝的行径,但他确实对燕红的主张极其心动。   他的心跳很快,身体里面的血液都似乎沸腾了起来,这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澎湃的激动之情,让他实在是说不出意见相左的话。   大明王朝才刚走过百年,还未到显露颓势的王朝末期,但种种弊端已然尽显……   站稳了脚跟、逼得朱家天子重用宦官与相争权的文官集团,已经开始大肆兼并土地——亲自去过两浙、闽、吴、江西等富庶南方省份的燕赤霞,就冷眼见过朝中大员家眷侵占兼并的、数以倾计的良田。   官商勾结也已到了不屑掩饰的地步,江南的商人甚至是半公开从扬州采买瘦马以做贿赂交结官员之用。   皇帝滥用宦官,纵由藩王剥削地方,朝廷上下一路贪腐……这密布裂缝的大明天下,哪一条缝隙掰开来细看都让人触目惊心。   而若观后世史书,却更会让人哭笑不得地发现——成化年间的大明百姓,日子竟然还是算好过的。   弘治中兴后,嘉靖,万历,天启……竟是一年不如一年。   内心闪过万千念头,燕赤霞幽幽地叹了口气:“师妹,你主张的有万般好,只独独一点不好,这学派再复古墨学、再讲古义,也终究是要致使天下动荡,生民离乱的。”   “所以要想办法让我们的学派在引起朝廷注意前尽可能做大,有治理一方之能。”燕红忙解释道,“若我们能让世人都知道守人类的规矩要比守野兽的规矩好过,我们是民心所向,到不得不战那一天时,我们便有条件迁民避难,让战争危害化到最小。”   燕红还怕燕赤霞动摇,董慧却是明明白白看出燕赤霞已经动了心——正所谓,挑货才是买货人。   “燕道长,且不要将百姓都当做无知蠢物才好,百姓愚昧不假,可百姓也是知道好歹的。”董慧笑着插话道,“没有选择时,百姓自然沉默不语。可若是有得选择,百姓必然会投向真正以民为本,以民为重的那一方。你不忍天下苍生受离乱之苦,那你难道能忍心让世间百姓连做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吗?”   “选择”二字触动了燕赤霞,让他再次沉默下来。   燕红能下定决心谋划起事、让大明百姓摆脱野兽规矩,固然有董慧的潜移默化,又何尝不是受谢子焘生平震撼之故?   而听了燕红转述的燕赤霞,又如何能不被震撼?   天庆府的万民,就做出了他们的选择——他们情愿砸碎还能容他们苟延残喘的虚假太平,也要求回他们的谢府君。   尝过被当成人、当成子民的日子,就没有人愿意回头去做猪狗牛羊——哪怕他们仅仅只是谁也不会放进眼里的卑微草民,他们亦有心之所向。   燕赤霞长长地吐了口气,神色坚定起来。   在他正式做出表态前,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若能以同志代虎狼,那自然是天下人之幸。但师妹,人心易变,你我又如何得知,今日之同志,他日能不做虎狼?”   这话问出来,即使是经验不够的燕红也听出燕赤霞的态度了,顿时打心底里松了口气。   燕红松快一笑,道:“师兄,你想的问题我也和慧姐商讨过的。自古人心易变,今日之同志他日成了虎狼这种事,毫无疑问是必然会发生的,所以我们的学派要多多的找同志,哪一个变了,就把哪一个换出去。只要没变的同志永远比变了的同志多,那我们就不怕我们坚守的人类规矩会变质。”   不等燕赤霞再次追问,已经能预判到他下一个问题的燕红便继续道:“自然,判断哪个同志有没有变,不能靠某个‘皇帝’一言而决,那又回到野兽规矩的老路上去了,所以我们要群策群力地制定一个章程,一个把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都说得清清楚楚的章程。”   “这章程还要顺应时代,时时增减更新,不要墨守成规,尽可能不留漏洞。有人违反了这群策群力去制定、去增补的章程,那只要是我们这个学派的人,自然就人人都知道他变做了虎狼、已经不是同志,将此人驱赶出去便顺理成章。”   听到这一节,燕赤霞心中大定,再不犹豫,起身郑重地朝燕红一拱手:“如此,便请师妹为愚兄领路入门,为学派添柴加薪。”   燕红欢喜不已,这便立即从道具栏里取了本紫红色封皮的书来塞给燕赤霞:“那就请师兄通读此书,选出合适教给女学学子们的选段来,编集成册,以做教材之用。”   燕赤霞拿到这本封皮上印着《赤脚医生手册》的书,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这是后世的医书,很有用的,只是一些内容(例如防核、防生化武器)我们这个时代用不上。”燕红解释道,“所以要重新节选,但凡是能应用到我们这个时代的,都选出来。”   燕赤霞呆了呆:“……啊??”   “送到我们这里来的都是无父无夫无子的孤苦女子,她们是最适合我们这个学派的人了。”燕红解释道,“当然我们也不能勉强她们和我们一路,医术也好,其它手艺也好,总之先教她们本事。到日后,她们若有愿意和我们做同志的就留下来。有不愿意的,学了本事在身,天下之大,她们也总有地方能去。” 第182章   十月的黔地, 天气已日益寒凉。   燕赤霞来到李家村数日便通读了《手册》,节选出能适用于这个时代的医术知识来,并抄写成册。   “燕师兄真是帮了大忙了。”燕红拿到燕赤霞亲手编写的手抄本, 便欢喜地进了趟交流空间,找陈艺郎帮她从后世科技侧位面刊印成册。   做过B级任务便余出来半年空档期, 闲得抠脚的陈艺郎并不拒绝帮忙做些小事,听闻燕氏兄妹想在聊斋位面大明朝举大事, 还颇为扼腕不能来凑凑热闹。   “这哪是什么好凑的热闹啊。”燕红有些哭笑不得,从交流空间回来便直对燕赤霞吐槽,“陈哥真是自己活在好时代还不自知。”   “也不是这般说, 哪个时代都有哪个时代的难处。”这段时日里思考了很多的燕赤霞倒是说了句公道话, “你我去过的《怪物王国》, 不就有千般富庶, 万般发达, 可那里面的人,也自有人家的难处。”   燕红想起自己去过的荒诞侧,点头道:“也是,正如古人所说,人间道总是不平的,但也总有人想要它平, 万世万代一直一直也会有人想要它平, 这世道总能一代好过一代。”   燕赤霞不由一笑,这就是他和小师妹的区别了, 他总是落目于那些让人徒叹奈何之处,而燕红眼里总是有希望。   兄妹两个才刚说了几句话, 便先后被人叫走。   女子学院又来了学子, 燕红得去照看着, 燕赤霞却是被燕老大给请去了。   原来,是李家村燕氏一族的几个老辈人听闻燕老大家来了个秦地本家后人,有心打听本家那边的情况,托了燕老大来请。   燕赤霞听燕老大道明来意,不由得紧张起来……   论辈分——他其实跟黔地这一支燕氏的老祖宗只差一辈来着!   硬着头皮来到燕太叔公家,坐下来跟一屋子的黔地燕氏男丁聊了会儿,燕赤霞的脸色便渐渐有些古怪。   燕赤霞默默将视线投向燕老大,眼睁睁看着原本对黔地燕氏一族认祖还宗一事颇为热情的燕老大,面色越来越难看。   此刻,坐在屋内首座上的燕太叔公嘴上正在说的,并不是拿来做由头的认祖还宗,而是……重订黔地燕氏一族族谱,重修宗祠一事。   下方一众燕氏男丁纷纷附和燕太叔公,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燕老大身上打转。   见到这情形,燕赤霞哪还不明白?   黔地这一支燕氏,原本各家日子都过得艰难,没谁顾得上宗族宗祠这些旧礼——全是一帮子破落户,也确实没那余力去瞎折腾什么。   但燕老大家的日子眼见起来了,却不说先尽顾着同姓人,反倒是大张旗鼓搞什么女学、真金白银全砸在一些不知从哪来的外姓孤女身上,燕氏这些族人,哪个还能忍得着?   “……本家族侄坐在这儿,咱们也莫要丢了咱们黔地这一支的脸面。”燕太叔公做了一番铺垫,扭脸望向燕老大,“林祥(燕老大的大名),你们家是咱们黔地这一支最出息的,这宗祠修在哪处合适,你也说说看法。”   “太叔公要我来说,那我就说了。”憋了半天火气的燕老大强忍怒气道,“要我说,没得费这些虚头巴脑功夫,小辈们逢年过节都是来太叔公家拜老祖,都习惯了,用不着转去别处,宗祠不修也罢。这些年族谱上该增减的名字也都增减了,用不着重订。”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燕太叔公是万万没想到老三家(燕老爷子)的好大儿是这般油盐不进,一张老脸绷得通红,旁边那些燕氏男丁更是个个变色。   燕老大深恨这帮族亲平白拿认祖还宗由头哄骗他、让他在闺女师兄面前丢了大人,说话更加不客气:“咱们家也不是什么诗书传家的大族,全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做甚去讲究那些虚礼,传出去了平白惹人笑话。”   太叔公实在听不下去,也不管会不会在本家族侄面前丢人了,面红耳赤地喝骂道:“一把年纪的人了,说话忑也不懂事,咱们燕家怎么就不是诗书传家了,当年老祖要不是来了黔地便抛洒家财置办田产,哪来你们这些小辈的房屋住,田地耕?”   燕老大一声冷笑:“不错,如今这李家村里,但凡姓燕的,哪个要说不认老祖,我第一个绕不得他;但败了老祖传下来的族产族田、却也没说养出个把个读书种子的,却不是我燕老大。”   这话一出,燕太叔公顿时老脸躁红,太叔公家那几个对燕老大虎视眈眈的儿子孙子也面色颇为不自然。   黔地燕氏这一支的老祖,举家迁来李家村后,自然是为族中置办了族田族产的。   到燕老大这一辈,幼时还被送去念过几天学堂……不然他也不会勉强能认得几个字,还能把老祖的名讳背下来,这么多年都没忘记。   但到了燕红的大姐燕霞出生后,李家村这支燕氏便彻底败落了——辈分颇高、要被燕氏人喊一声三叔公的燕老爷子,最心爱的大孙子燕大宝都没见过学堂的大门长成什么样。   归根究底,是黔地这支燕氏始终没能培养出个能挤进大明科场的读书人,哪怕是个童生都没见过。   太叔公家的几个儿子、燕老大的隔房堂兄,年少时借读书之名去镇上过清闲日子,白白耗尽了燕氏族产才灰溜溜回来种地,这事在燕老大这一辈燕氏人里,不是什么秘密。   燕老大若性格软糯些、目光短浅些,说不准会被重订族谱、重修宗祠这种说法糊弄过去。   但他是亲眼见过太叔公家仗着拿捏住族谱便公然将族产以作私用的,更是在这些年的辛苦生活里尝尽了人间冷暖;堂屋里坐的燕氏男丁,有好几个年年去镇上打短工时还要靠他去与雇主周旋、去与工头讨要工钱。   更别提闺女本事后,燕老大知道自家闺女连府城里的镇守太监都能交结——他若还能被一群连北山镇都没出过的农民糊弄住,那除非他的眼睛瞎了,脑子也糊涂了。   显然,燕老大眼神很好,脑子也不糊涂,不用被骗来当“见证人”的本家族侄燕赤霞提醒他都能看得出这帮人的盘算:不过是想忽悠他承建宗祠,好以宗族的名义使他把自家的财货拿出来为族人所用罢了。   旁的不说,村东头后山那新开出来的几百亩好地,哪个不眼红?   荒地无人耕,耕出来有人争,不过是人尽皆知的道理罢了。   燕老大心头厌烦,站起身道:“太叔公若觉得原先那本族谱用了几辈人,纸张太旧了,想裁几张新纸重抄一遍,只管与我说,这百十个铜钱我燕老大出了。至于重订族谱就不必要了,咱们黔地这一支才几户人家,哪个记不住亲戚辈分。”   说完他便招呼燕赤霞,大步出了门,没管身后众人是什么脸色。   燕赤霞跟着“大堂兄”离了燕太叔公家,嘴角隐约浮起抹笑意。   当断则断的燕老大,和他这几日眼见做起事情来风风火火的张氏……师妹那副性格确实是有来处的。   当晚,燕家撤了吃饭的桌子,燕红、燕赤霞与董慧如往日那般在西厢房外隔间坐下来,一面翻看后世经典,一面商讨这最初版本的学派章程要如何制定时,燕赤霞便将白日里燕太叔公家发生过的一幕当做谈资讲与燕红听。   他本以为燕红听了又会嘚瑟地夸自家老爹厉害,却不想燕红并未露出半分得意,反倒是皱眉沉思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我爷奶为什么有时候会露出看不起我娘和二婶子这两个媳妇的样子来,好像我娘和二婶子配给我爹和我二叔像是她们占了便宜一样……原来燕家祖上也曾经阔过的。”燕红思考了会儿,若有所思地道。   “呃……?”燕赤霞面露费解。   董慧却是能听懂燕红的言外之意,笑道:“这个时代,民间的宗族确实是大部分平头百姓唯一能指望的靠山。有宗族做仰仗或是曾经有过宗族为仰仗,自然会看不起连族谱都没有的人家……哪怕两边其实都穷得叮当响。”   燕赤霞这回能跟得上节奏了,恍然道:“我有些懂了,外来移民多的地方民间结社盛行,也是这么回事吧。”   “升斗小民无依无靠,遇事时求告无门,自然是要想办设法与其他人绑定到一起去的,或血缘姓氏,或兄弟义气,总归是要有个人多的去处才能安心。”燕红叹了口气,“说到底,草民虽以税赋供养了朝廷,朝廷却没让养国之民安心度日。”   董慧只笑而不语。   燕赤霞心头一动,默默将视线往董慧投来。   他与她们两个朝夕相处了几日,渐渐有些品出味道来了……   慧娘子看着像是任由燕红自己思考、自己整理头绪,并没有硬要燕红听她的话、按她的意志行事;但她只是时不时地伸出小手轻轻这么一推,燕师妹便也会顺理成章地走到慧娘子希望的方向上去……   察觉到这一点的燕赤霞,实在很是有些哭笑不得。   燕师妹与这后世来的女鬼之间的缘分,真说不清楚是孽还是福。   他们三个围坐桌旁埋首书山之中,墙边,那把董慧白日里常坐的躺椅上,揣手趴着的橘白猫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燕红听到声响回头,望见发现惊动她后耳朵都竖起来了的猫妖,皱眉道:“这猫怎么跑到屋里来了。”   说着便起身来驱赶:“去去去,仓库里抓老鼠去,别把躺椅上沾的都是毛。”   燕赤霞好笑地道:“师妹,别个好歹是修行小成的道友,莫要把它当做普通家猫。”   橘白猫妖听到燕红嫌弃它趴躺椅时便已经颇为不快,有燕赤霞帮它说话便立即嚣张起来,口吐人言道:“就是,你这后辈好没礼貌!”   燕红“噫”了一声,嫌弃地道:“你除了偷吃慧姐给我做的吃食还会做什么,要让人尊敬,总得拿出些本事来。”   橘白猫妖气得毛都炸了起来:“谁说我没有本事?!”   燕红随手拿起书桌上一本后世书籍,单手拨开书页怼到猫妖脸上:“你认得几个字,可会抄写算数?可知道这些书里哪些知识利国利民?”   橘白猫妖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老大。   “不识字,对吧。”燕红把陈艺郎帮他们从科技侧位面搜罗来的书籍放回去(在命运清单里兑换不太划算),又叉腰道,“那你还会做些什么,是会耕田,织布,懂农时农事,还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橘白猫妖:“……”   “去看着仓库!”燕红大手一挥。   橘白猫妖憋屈地跳下躺椅,从窗口跳出屋去。   燕赤霞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   这便是橘白猫妖知道黔地功德与燕红有关后,没有急着返回独秀山去告知槐木前辈的原因了……被燕红嫌弃啥也不会、但实则相当聪明的猫妖,担心它主人动了意却不被燕红这功德主人重视。 第183章   成化十二年冬, 黔地连续下了数场大雪。   黔人已习惯近十余年来日渐酷寒的冬季,但对这等规模的降雪仍措手不及,除少数十年内修缮过的官道还能畅通, 大部分山路、马道尽皆被大雪冰封。   李家村算不得特别偏僻, 但出村仍要走好一节陡峭山道, 沉沉积雪压下,竟阻隔了村中向外之路。   燕家也被这场大雪打了个猝不及防,入秋时撒到村东头后山那片地里的菜秧不知冻死了多少,愁得张氏日日长吁短叹。   燕红倒顾不上去心疼被冻坏的菜秧,到大雪封山前, 女子学堂已陆续迎来六十多个学子, 她又是编写教材、又是安顿千辛万苦请来的女先生;再加上临近正月,大姐燕霞已返回五里屯去备年货, 学子们的饮食起居燕红亦要兼顾, 还不能落下锻体炼拳, 只忙得跟个活陀螺一般。   虽然忙碌,燕红却也过得充实无比——在女先生们的细心教导下, 来得最早的十几个学子已能提笔抄写千字文、道德经(看过后世鞑子朝文字编撰的《弟子规》后, 燕红觉得用那玩意儿还不如用道德经当着启蒙读物),让燕红颇有成就感。   这一日,燕红照旧一大早起来, 简单洗漱过后便拎着扫帚匆匆往女学方向赶。   等她跟个活猴子似的上蹦下跳、清扫女学几栋建筑屋顶的积雪时, 住在教师宿舍里的女先生们也起来了。   这年头识字的妇人极少, 识得字又肯出远门做工的妇人更是少之又少;燕红托请顾大老爷在北山镇、顺安镇、白云县、南明县几地穷搜,也只请来两个女先生。   两个女先生来了李家村一个半月有余, 与燕红这小东家相处和谐, 初时的忐忑心情已然尽消, 拿木盆出来装雪水,见燕红在房顶上蹦来蹦去,皆朝着她笑。   “小东家,扫完雪来屋里暖暖身子罢。”其中一个头发半百、脸上尽是皱纹、但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姿色的娘子招手道。   “来了来了。”燕红把最后一片雪刷下屋顶,便轻飘飘从三米多高的房檐上跳下,脚步轻快地往教师宿舍这边过来。   两位女先生见惯了燕红高来高去、踩雪无痕,倒也不怎么惊奇,一个拉开门帘让燕红进屋,另一个便塞了个在炉灶里烤得烫呼呼的红薯过来。   燕红一双无情铁手轻轻搓掉焦糊的红薯皮,三两下把烤红薯吃掉,便帮着两个女先生抬雪水化开了洗菜。   这边忙活时,隔壁那三间挨在一起的屋子里,挤着过夜的学子们也起来了。   送来女学的孤女,就没有半个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哪怕是天生智力有残缺的都从小到大帮家里干活,个个都有双密布老茧和冻疮痕迹的铁手,见两名女先生并小东家已经在准备朝食,皆抢着过来打下手。   两位女先生中,头发花白的那个年轻时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再多她也不会乱,指使这几个去洗红薯、那几个去舀米,没挤进厨房的就去扫地上积雪,把个全员劳动现场安排得井井有条。   闹哄哄地忙了会儿,足够全员吃饱的红薯糙米粥就做好了,学子们又自觉地把自己分到的碗筷从各自的床头置物柜子里拿出来,排队领粥。   女学里这些学子是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的待遇的,食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称得上寒酸……但从先生到学生,没一个会介意——这年头一日能混两顿饱是地主家的日子,普通人是没有这么过的;像女学里这般每日供应三餐、顿顿管饱、中午那顿还能看见油星的伙食,已经是农忙时的青壮劳动力才有的待遇了。   燕红原先也是想让孤女们吃上肉的,每日能吃上一两片也行,是董慧阻止了她……这些学子不一定全都会跟着燕红走,往后难免会有人四散他方,范不着把人养出脾性来,那反倒是把人给害了。   用过朝食,女学里便响起了读书声,有念千字文的,有念道德经的。   燕红并不跟着学子们上早上的启蒙课,提着扫帚回家一趟、搁董慧这儿撒撒娇,便换上便于行动的衣裳,招呼燕赤霞一道去山上炼体。   中午前,燕红满头大汗地从山中回家来,擦了下汗、换身清爽衣物,便又急匆匆朝女学赶。   中午这顿量更大,二妮也会来女学帮忙蒸饭。   在女学里吃过晌午饭,二妮就不回去了,呆在宽宽大大的教室里,跟女学的学子们一起学《赤脚大夫手册》(删减版)、学针线女红、学算数算账。   到申时(下午四点),董慧便过来了。   董慧上讲台时,连两位女先生和燕红都坐在下面听……   董慧每日只讲两小时,有时候讲三皇五帝女娲神农,有时候讲秦始皇一统中原、汉高祖斩白蛇起义,有时又讲水浒梁山蜀汉北伐。   虽然她生前没教过书备过课,但讲出来的内容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也是很有趣的——张氏和兰婶子手头没什么事时,都会抱着在其他人面前只装成普通家猫的橘白猫妖过来,坐在窗子边蹭故事听。   燕老大听妻子张氏复诉过董慧讲的三国故事,极其有兴趣,奈何他这个小东家的亲爹也进不来女学……   到燕老大发现燕赤霞读的书里有董慧讲的那些历史人文故事,他和燕小宝便也有故事听了——就是燕赤霞讲故事不如董慧那般有趣,还经常讲着讲着就走开去写笔记。   山中不知岁月,女学子们朗朗读书声中冬去春来,最忙的春耕时段来临,燕红和燕赤霞那长达半年的任务间隔也终于熬过去了。   燕红欢喜地腾空了自己的道具栏,还让燕赤霞也一样把道具栏腾出位置来,这便愉快地给陈艺郎发了封邮件,约了个时间见面。   又半日后,三人在交流空间碰头。   阔别数月,头发长了一截、在后脑勺上扎了个小揪揪的陈艺郎见到燕红,便大呼小叫:“哎唷,燕小红,你长高了?”   “诶,真哒?”燕红一听就高兴起来,“我真的高了?高了多少?”   “我看看啊——五公分吧。”陈艺郎比划了下燕红头顶,一本正经地道,“以前你大约到我肋骨这,现在你到我胸口这了,不错不错,应该有一米五二、五三左右,再使劲长个几厘米就不算半残废了。”   燕红听出这货是在嘲笑她,面无表情上前一把侧抱住陈艺郎的腰,脚后跟朝陈艺郎膝盖窝里一踹,陈艺郎便嗷嗷叫着矮了下来……   燕赤霞哭笑不得地一手抓住一个,将这两个堵在传送平台上打闹的家伙往旁边休闲区拖:“行了行了,多大的人了,这么多人的地方别闹笑话。”   三人找了个没人的位置坐下来,燕红又冲陈艺郎挤眉弄眼地做鬼脸,被燕赤霞瞪了才正经下来说事:“这次的任务也是三选一,和上回一样,一个D级的带新人任务,一个C级的调查任务,和一个B级的有点奇怪的任务。”   “呃……有点奇怪是什么意思?可别跟我说也跟上次那个任务一样啊。”陈艺郎顿时露出惊悚神色。   天都城任务那回,燕红跟谢子焘通灵的那段时间内,被困在天都境倒影里的陈艺郎堪称最倒霉的一个——明明当时多方混战乱得一匹,可他偏偏就被最克制他轻剑剑术的重剑战士萨鲁法尔给盯上了。   要不是他身上有个B级消耗品道具“燕小霞的酒壶”,及时召唤出能打能奶的高武侠中仙侠位面万花弟子万松谦救命,没准儿就给交代在城主府里了。   “别紧张,陈哥,我这次也不想做B级任务,半年的间隔期实在太难熬了,想补充点物资都还得浪费命运点来交流空间里找人帮忙代买。”燕红深沉地叹了口气,“咱们这回不如保守一点,选D级或是C级任务来做吧。”   陈艺郎:“……”   你这货是把别人要拼命去做的任务当成物资采买渠道了是吧——!!   要不是周围人多,怕给燕红拉仇恨,陈艺郎绝不会把这话憋心里。   “我没意见,你们做主就行。”燕赤霞道。   “陈哥你看呢?”燕红道。   “……C级吧。”陈艺郎面无表情道。   “好,那我现在就把任务接下来了。”燕红说着便拉开了任务面板。   很快,三人的任务面板上弹出了相同的任务信息:   “试炼场地开启倒计时:六个时辰又三刻钟。”   “本次试炼任务场地为主魔法侧,副神秘侧,副未知侧。”   陈艺郎看到任务信息,神色便严肃起来:“主魔法侧,副侧向里面有神秘和未知?”   “喂喂,这好像不是普通C级任务位面的样子啊?”燕红脸色都黑了,“居然没有科技侧,这也太过分了吧!”   预选任务页面只能看到简单的任务描述和主位面侧向,要是知道这个任务要去的位面居然没有科技侧,那燕红是肯定不会选的——没有科技侧,哪来的丰盛物资能随意采买?   “我就说……你不要把任务当成购物渠道行不行?”陈艺郎哭笑不得,“你要买什么科技侧的东西我不是都帮你买了吗?”   “但是请你帮忙买的话我还得付你和我两个人的(进入交流空间的)门票钱,很亏啊,二十个命运点都够买多少土豆了。”燕红扼腕。   “你特么都几大千命运点在身上了还舍不得这点门票钱!” 第184章   科技侧位面物资采买计划夭折, 让燕红十分不甘心,奈何这任务接了就得做,燕红也只能先行返回老家位面做任务准备。   这次要去的位面没有显示在预估侧向里的幽冥侧, 燕红并不确定董慧能否从阴府里出来,想留董慧在李家村看家, 但董慧不同意。   “神秘和未知也拥有部分幽冥共性,如果恰好超过10%, 我不就能帮上忙了吧?”董慧笑眯眯地道, “再说了,就算我出不了阴府,但也可以在阴府中保持清醒, 帮你们分析情况提供参考意见啊。”   燕红想想也是, 同意了让董慧跟着去。   但没人看家燕红是肯定不太放心的……现在的燕家可不是当初一贫如洗的模样,莫说村东头后山那几百亩新开出来的好地, 女学里还有六十多个女学子并两个女先生呢, 若他们都不在时有人来找麻烦, 那爹娘怎么拦得住?   想到这点,燕红便去把趴在仓库房顶上晒太阳的橘白猫妖叫了下来。   “我和师兄、慧姐要离家几天, 我们回来前你多辛苦辛苦, 帮我看着家中仓库和后山女学,有没有问题?”   橘白猫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揣着爪道:“放心吧,在下好歹也是炼化了喉骨开了灵智的妖修,十几条大汉轻易近不得身,交给我就是。”   燕红狐疑地打量了下这猫妖不到十斤重的体量和柔软的猫爪子, 并不很放心。   猫妖被她这轻视的眼神儿惹毛了, 喵嗷一声跳起来, 几爪子将堆在院子里还没劈的木头抓成了刨花。   “噢哟,厉害啊。”燕红立即海豹拍掌,“你这短短的猫爪子居然这般锋利,倒是我小看你了。”   “——不用特别强调我的爪子短短的吧!我本来就是猫身跟脚,能长到哪里去?”橘白猫妖喝道。   “但你终究只得一只猫,真能同时管着两头吗,会不会顾不过来?”燕红又道。   橘白猫妖也是服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修了,白了眼燕红,扭身蹭蹭几下爬到燕家房顶上,朝天嚎了几嗓子。   不多会,李家村村里村外的家猫野猫,白的黑的狸花的橘的,合共二十多只大猫小猫,便都从四面八方跳进了燕家的院子。   燕红看到这些大猫小猫绕过了自己往自家房顶上、窗台上跳,有只狸花路过坐在房檐下的董慧时还拿脑袋在董慧脚上蹭了蹭,嘴巴张的老大。   “有这般多眼线,你说我顾不顾得过来?”橘白猫妖跳下房顶,得意洋洋地一甩尾巴,“莫说只是看着你家仓库和后山,盯着整个李家村都不在话下。”   燕红服气地竖起大拇指:“厉害!”   既解决了后顾之忧,燕红便不再费心其它,专心做起进任务准备来,棉被、睡袋、干粮、饮水、火石、油灯……等生活物资分门别类地整理好了往道具栏里装,连自己劈好的柴火也塞了两捆进去。   燕赤霞见她这么谨慎,自然也跟着多用了些心思在准备功夫上。   六个时辰转瞬即过,离任务开启倒计时还有两刻钟,燕氏兄妹便提前离了家,趁夜钻进附近林子里等待传送。   “试炼任务已激活。”   “难度:C级。”   “试炼参与者六人:燕红,陈艺郎,燕赤霞,胡若雪,全乐天,唐静静。”   “任务位面预估侧向:主魔法侧61%,副神秘侧22%,副未知侧17%。”   “任务要求:调查‘丛林吞噬者’并将其彻底消灭。”   短暂的失重感后,燕红、燕赤霞两个从黔地山林被传送到一片莽莽丛林之中。   两人略微适应了下身处环境,扫了眼各自芯片面板上弹出来的任务说明,一个圆脸的姑娘便激动地扑了过来一把抱住燕红:“小红!燕道长!”   这个圆脸的姑娘……正是马陵山狐女任务时,与兄妹俩同过场的队友胡若雪了。   “小雪姐,好巧啊。”燕红看到熟人颇为高兴,燕赤霞亦笑着朝她点了下头。   “哟,有认识的啊?燕小红你交际还蛮广的嘛。”正好被投送在燕赤霞旁边的陈艺郎跟燕赤霞打了声招呼,朝燕红调侃道。   “小雪姐和我们一起做过任务的,她会画符,是个符修。”燕红正高兴,没理会陈艺郎那有事没事的阴阳怪气。   “我叫胡若雪,大家叫我小雪就行了,我胆子小人又笨,请多多关照啊。”胡若雪立即客气地朝在场所有人团团鞠躬,还抓出符纸来大方地往外发,“这些符都是我画的,勉强能当镇鬼符用,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请务必收下。”   马陵山狐女任务时就被胡若雪发过符纸的燕氏兄妹还罢,陈艺郎和这一场匹配到的两个新人都被胡若雪这散符童子闹得有些难以招架。   “大家先介绍一下吧,我是燕红,这位是燕师兄燕赤霞,还有这个是陈艺郎,陈哥。”燕红见那两个新人拿着被硬塞的符纸、收下也不是不收也不是,连忙出声化解尴尬,“你们两位就是全乐天和唐静静吧?”   “呃……是,我是全乐天。”两名新人中,瘦高个的男性连忙道,“我、那个,我只做过一场任务,还不太懂,有做错的地方,各位大佬有怪勿怪,说一声就行了,我马上就改。”   这全乐天看外表是那种特自我、特个性的时尚青年,脑袋上顶着一头烫成小卷毛的金发,手腕和脖子上能看到纹身,说话倒是看不出桀骜来,衣着也没剑走偏锋,规规矩矩地穿着有防割功能的迷彩服,外面套了件战术马甲,脚上踩的也是以追求实用为主的厚底高帮靴。   不知道是不是受全乐天这战战兢兢的态度影响,最后一名女性新人表现得十分拘束,紧张地道:“我、我是唐静静,那个我、我刚……我只、我只通过了新手关卡,什么都不懂——”   见这脸蛋白白的姑娘紧张得快要哭出来,燕红连忙出声安抚:“不要慌,姐姐,我们都是从新人过来的,任务做多了就懂了,不要紧的。”   唐静静有些不好意思,也害怕表现得太懦弱被人嫌弃,赶紧深呼吸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稳定下来:“好、好的,我会听话的,请、请大家不要把我当成累赘。”   燕红头痛地抓了抓头皮……她还以为最柔弱的队友也就是胡若雪这样了,没想到还有比胡若雪更弱不禁风、一说话就梨花带雨的,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要怎么跟这样的队友打交道。   倒是陈艺郎哈哈一笑,抬手重抚燕红狗头:“看到没有,燕小红,这才是一场任务都没做过的新人正常的表现,哪像你当初那样啊,吗的毛技能毛装备都没有的新人就敢给哥哥我往厉鬼脸上跳,你这货没把自个儿莽死真是天理不公。”   燕红面无表情一巴掌拍开陈艺郎的狗爪子,作势便往陈艺郎腰间抓去。   陈艺郎晓得燕红练了少林擒拿,哪会愿意让她近身,往后一跳躲出两米多远,拔剑在手舞出漫天剑光、把燕红逼退在三米之外,嘴里还嗷嗷怪叫:“别以为哥哥就被你吃定了啊臭小鬼!有本事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燕赤霞抬手扶额,背对那两个小毛头,朝三位队友道:“别管他们,我们先看看这周围是什么情况吧。”   胡若雪、全乐天两人艰难地把视线从打闹的两人身上收回,紧张得差点儿应激的唐静静情绪倒是缓和了不少,学着别人的样子打量四周。   六人被投送进来的地方是一片暂时还看不出有多深多广的丛林,林木间的间隔还算宽,行走其间并不算特别艰难,但树木都长得极其高大茂盛,遮天蔽日的,就算抬头也只能望见一小片天空。   任务说明里就有“调查丛林吞噬者”这么个提示,哪怕是唐静静这种一场正式任务都没做过的新人也知道森林里可能不太安全,分头查看情况的四人并没有分得太开,粗略观察了下周围便都倒回来碰头。   燕赤霞、胡若雪和全乐天都没什么发现,倒是新人唐静静立了功,指着自己去查看的方向紧张地道:“那边、那边有条大概两米宽的小路,路面上有车辙痕迹,车轮间隔大概、大概是两个马屁股的距离,应该是有马车通行过,然后、然后还有些一些脚印之类的。”   燕赤霞点点头,回身去把打闹的两人强行分开再一手一个地拉回来,讲了下初步发现的情况,便领头往小路方向寻过去。   这条林中小路距离试炼者们被投放的地方并不远,只有二十多米距离,但因地面植被茂盛和树木遮挡视线的关系,若不走到近前,确实难以发现。   六人找到小路旁,有云游经验的燕赤霞便看出了更多东西来:“路中间这些痕迹是马蹄铁踩出来的,路两边有人的足迹也有马的足迹,大约是马车从此过时,车旁还有骑手和随从相伴。”   “唔……任务要我们调查‘丛林吞噬者’,说明森林里并不安全,这地方的贵人还跑到林子里来?”燕红困惑地道。   有马车,有随从,怎么看都是贵人才有的出游规格。   她老家都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说法,这个魔法位面的贵人难道不讲究这些的吗?   燕赤霞抓起把干燥的泥土捏开,又查看了下附近树木根部不甚明显的青苔,道:“这地方应当有段时日没下过雨,风又吹不到矮处,这些印子虽然还算清晰,但也很可能是较早前留下的了。说不得,就是这些人出了事,才有‘丛林吞噬者’的说法传出来。”   燕红和陈艺郎艺高人胆大,听了这话还没什么反应,三个新人可没这么大的胆子,都下意识地挤到了几个资深者旁边来。   燕赤霞拍了下手,回头道:“我们是跟着车辙印进深处看看,还是先顺着这些印子的来处出了这林子再说其它?”   燕红想了想,道:“先稳一手吧,反正什么时候来这条路都在,先去林子外面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个位面的神秘侧高达22%,17%的未知侧也不算低;如果只得他们三个,莽一把试试水倒没什么,但既然芯片系统匹配了新人给他们,总要为新人考虑考虑。   燕赤霞和陈艺郎都没意见,一行人这便顺着小路朝马蹄印来处走去。   全乐天、唐静静这两个比胡若雪还新的新人见老手们让他们走在中间,前后都有资深者压阵,也渐渐心安下来。   如是顺着小路走了约莫二十来分钟,一直被苍天林木遮挡视线的众人面前豁然开朗。   森林之外,是一片生机勃勃的大平原。   大群大群的羊在坡度平缓的草地上漫步,又有人类的身影在羊群之间穿梭。   更远的地方,依稀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农田和成片相连的人造建筑。   六人刚走出森林,便有放羊的羊倌远远望见了他们,猛地从坐着的石头上跳了起来。   隔着几百米距离,那个发现六人的羊倌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一面大步奔跑、一面对分散在各处的牧羊人们叫喊了几句什么。   牧羊人们尽数被惊动,一个个拿起皮鞭、爬上马背,像是森林中钻出了什么怪物一般,慌乱地驱赶起羊群往远处逃去。   试炼者们:“……?” 第185章   “那羊倌好像是特意守着此处, 盯着林中动静的。”   一行人走出山林,走到羊倌方才坐的石头前,燕赤霞便看出了端倪,指着石块下那片被人用脚踩出一小块光秃秃地表的区域道:“这里的人皆知林中凶险, 看来是总会安排人在这处警戒。”   燕红有些神不守舍, 正呆呆地半张着嘴张望四周。   这地方地形环境极好, 不似她老家黔地那般群山连着群山、沟壑连着沟壑, 目之所及尽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地。   大约也是因为这儿的地形太好了, 这里的原住民都不用紧巴巴地算计那点耕地, 坡度稍大一些的地面就放任荒草蔓长。   这就多少有点儿刺痛燕红这个大明农民——这片草地多肥沃呐,李家村那些耕种了多年的熟地都不见得有这么好的地势,这里的人居然拿来放羊!   很遗憾,另外五人谁都没法理解燕红这酸溜溜的黔地农民心态。   陈艺郎回头望了眼身后那片苍茫丛林,又转过头来, 望向前面那片阡陌农田,以及更远处的、只能看见个模糊轮廓的人造建筑群。   “这地方……似乎挺落后的。”陈艺郎皱眉道, “你们刚才看见了吧, 那些牧羊人的穿着, 跟披着破抹布差不多。”   “的确。”燕赤霞点头道,“燕某见过赤贫农民, 壮劳力出门劳作好歹有件粗布衣裳遮身, 那班羊倌却仍以羊皮麻布为衣,此地大约并不甚富庶。”   全乐天和唐静静暂时还没把燕赤霞这个资深者和聊斋故事里的燕赤霞联系起来, 听他说话怪怪的,都有些愣神。   “呃……所以呢?”胡若雪倒没想那么多, 奇怪地道, “这里的原住民很穷很落后会有什么不对吗?”   “我不是要用有色眼光去看谁啊, 主要是落后的地方就难免封闭,封闭的地方就难免排外。”陈艺郎解释道,“如果这里是处于相对太平的阶段,那我们还能装成商人啊、旅行者啊之类的混到本地人里面去,大不了被本地人当成冤大头讹诈点金银,总归能打听点情报什么的。但现在这个情形,这种操作恐怕玩不成。”   胡若雪转过弯来了,也头痛上了:“对哦,这里的人光是看到我们从森林里出来就跟看到怪物一样的跑掉了,哪还能跟我们好好说话啊。”   “嗯……可能不仅不会好好和我们说话,还会对我们不利。”燕红忽然严肃起来,抬手朝远处一指,“你们看。”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远方天空下,通往那片人造建筑群的土路上,有滚滚烟尘泛起。   陈艺郎下意识想掏望远镜,没掏出来……这个位面本来就没有科技侧,而他随身携带的望远镜科技成分含量又太高。   好在也不需要望远镜,本来这片牧羊的草场离本地城镇(人造建造群落的面积还挺大的,应该不是村寨)就不算太远,没多会儿,六人便都看清了那股烟尘的真相——竟然是好几十个携带兵刃的骑手正往他们这边冲杀过来。   “先退。”燕赤霞面色一变,立即招呼众人往森林方向跑。   燕红也不犹豫,一把扛起六人中体力最废的胡若雪、又拉住了唐静静,撒腿就跑。   在开阔地上被骑兵围攻可不是什么好事,再加上他们之中还有三个新人,最头铁的燕红也不会去吃这闷亏。   等六人皆躲回森林里,那帮骑手也杀到了羊倌休息的大石头处,虽不愿靠近森林,但也不肯离去。   隔着二、三百米距离,看不清那些骑手的外貌,但行头还是能勉强分辨个七八分的——这些骑手体型上都颇为健壮,披头散发、着装混乱,粗看去像是野人一般;身上大多绑着弓箭,腰间插着短矛、弯刀,杀气腾腾,虎视眈眈。   燕红从草丛里露头打量了会儿那群骑手,回头道:“那班人看起来倒不是很强,但刀剑无眼,打起来难免有伤亡,若先结了仇,之后就不好说话了,还是先避一避锋芒。”   “善,愚兄也是此意。”燕赤霞点头道,“我们且耐心等一等,看他们如何行事。”   短腿战神陈艺郎完全没兴趣跟骑兵玩以少打多,另外三个新人更无意见;六人索性又往森林里退了一截,找了个较为开阔的地方,坐下来稍作休息。   森林外,边境警卫队见入侵者退回森林中便不再出来,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群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外乡人?”警卫队长里德·尤金拿起单筒望远镜仔细搜索一番森林边缘处也未曾发现入侵者踪迹,眉头拧了起来。   “尤金队长,那会不会是女巫和她的仆从?”一名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瓮声瓮气地道,“我看见了,他们之中有女人,不止一个。”   警卫队长尤金听了这话,却只是浅浅地一撇嘴,似乎并不很认同,不过他也没有出声反驳,口中道:“不会有女巫敢再来班加利尔,敌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收队!”   尤金队长一声令下,四十多个边境警卫中便有大半人打马掉头,准备返回镇中。   络腮胡大汉迟疑了下,动作比其他人慢了一步,到尤金队长都已经打马往回走出去几十米了,才像是恋恋不舍般地看了眼森林方向,不甘不愿地跟了上去。   尤金队长的马快要跑出公共草场范围时,提出入侵者或许是女巫的络腮胡大汉已经落后队长百多米距离,且还在故意放慢速度。   不少警卫队员看出络腮胡的小动作,大部分人只做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跟上队长,却也有人露出了古怪神色,磨磨蹭蹭地有意掉出队列。   到络腮胡大汉懒得掩饰、直接勒停了坐骑时,围在他身旁的“掉队”队员足有十几个人。   这帮人互相对了个眼色,无需言语交流便齐齐调转马身,心照不宣地重新往森林方向发起冲锋。   很快,这些人又倒回了大石头旁。   这次……他们并未像先前那样半路驻足,而是一鼓作气冲到森林边缘处,跳下马来,随手将马缰挂到树枝上、仍进荆棘丛里,便争先恐后地钻进了森林中。   “快!那几个外乡人之中有好几个女人,他们跑不了多远!”   “尤金队长太古板了,难得来几个外乡人,怎么就会不是女巫呢!”   “别废话了,赶紧把他们抓回来!”   并未往森林里退得多深的试炼者们,很快便听到咋咋呼呼的吼叫声。   燕红皱眉起身,便与十几米外一个长得像金毛猿猴的男人撞了个脸对脸。   “在这!”体毛厚重的络腮胡大汉大笑出声,抽出弯刀,二话不说朝燕红大步奔来。   旁边的警卫队员也看见了跟着冒头的陈艺郎、胡若雪等人,怪叫一声“女人”便猴急地冲过来。   “咦……”   燕红主动往前迎出几步,左臂轮了个半圆砍到络腮胡大汉持刀的手腕处,重心下蹲、右肩下沉,练得跟钢铁一般结实的右臂外侧精准地撞到络腮胡大汉某个只能暗示的重点部位。   络腮胡大汉那一脸的狞笑凝固在脸上。   “……他们这个人数不对啊?”   燕红随手抓住另一个大汉,把这人的后脑勺送去跟树皮亲密接触。   “分兵了吧。”燕赤霞应合了一声,一拳打倒了个红着眼睛扑向唐静静的家伙,又踩着树身跳起,空中两腿横踢,把跟着扑上来的两人踹飞出去。   “好像是。”陈艺郎剑都没出鞘,捏着剑柄左右一挥,便把扑向他的两人头部抽往两边。   轻巧打晕两人的陈艺郎将剑鞘交替到左手,往斜里一抖,剑鞘顶端便刺进了个想从左侧面扑倒他的壮汉下腹部。   虽然是剑鞘……但用来打人也是很痛的,被刺中下腹部的人眼睛上翻,差点闭过气去。   顷刻间放倒三个,陈艺郎又满头青筋地抄着剑鞘去抽第四人,破口大骂:“女人女人的叫个毛啊,老子是你爹!眼瞎了吗!”   燕红:“……噗!”   “笑毛啊!这说明哥哥长得帅!”陈艺郎大怒。   全乐天才刚手忙脚乱地拿出武器,唐静静也才刚小脸刷白地惊叫出半声,闯进森林来找他们几个麻烦的十几条大汉就尽数被放倒,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燕红蹲下来缴械,忿忿不平的陈艺郎拎着剑鞘把没晕过去的、脸上没伤口的都多抽两下,燕赤霞则是在确认自己这边新人都安全后便小跑出林子去查看情形。   “怪了,外面没人,马也只得十几匹。”没多会,燕赤霞就一脑门问号地倒了回来。   “诶,他们刚才不是有好几十个人的吗?”燕红一面往道具栏里塞缴获来的兵器,一面惊讶地道。   这些人的着装都挺乱七八糟,像山贼土匪似的,武器倒是都还不错,连箭头都是用铁打的。   “挑个人问问看吧……呃。”燕赤霞拿眼睛去扫刚才还倒地哼哼的袭击者,这才发现所有人都被陈艺郎抽晕过去了。   燕赤霞不认同地看向陈艺郎。   陈艺郎沉默了下,扭头朝俩新人妹子道:“你俩避一避,我滋醒他们。”   说着这货还真就收起了古剑,开始解皮带。   收缴完战利品的燕红站起身,缓缓伸出双臂。   “开玩笑的,哥哥才不会随便让人占便宜。”陈艺郎连忙远远跳开。 第186章   陈艺郎下手还挺黑的, 十四个大汉里除了五个被燕红或是燕赤霞打晕过去的,另外九个都被这货抽出了脑震荡,要么弄不醒, 要么醒过来了也没法回话, 胡言乱语几句又昏睡过去。   折腾了一番, 总算有两人清醒了过来。   一个高大魁梧、长着满脸的络腮胡,因体毛过于浓密, 乍一看像是头金毛猿猴一般;另一个则相对瘦小些,跟陈艺郎差不多高, 两条胳膊也是毛茸茸的。   这两个家伙不光体毛重、看着像是没进化完全一样,体味还特别重,燕赤霞和陈艺郎都给熏得近不了身, 只燕红不怕骚臭,亲自动手把这两人一并捆到了树上问话。   “说说吧, 你们怎么回事, 怎么会来袭击我们?你们的同伴呢?”   络腮胡大汉是最早被燕红暴击重点部位痛晕过去的,没见着其他同伴飞速被放平的惊悚一幕, 气性儿还挺大:“少废话, 不想死就赶紧放了我们, 尤金队长很快就会回来的, 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燕红点点头,抓起这帮人自己带来的马鞭, 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抽。   乡下人抓到贼是要打断腿的,这帮人咋咋呼呼着女人女人的跑来袭击他们,用膝盖想都知道没安好心, 打死都不算过分。   络腮胡大汉一开始还想展现下硬气, 只是他大约没想到看着只是小孩儿外表、说话声音也是小孩嗓音的燕红会这么下得去手, 没几下便被抽得皮开肉绽,嗷嗷惨叫起来。   不管络腮胡是放狠话还是求饶,燕红都没停手。   直把这家伙抽得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瘫在那儿在直哼哼,燕红这才停下手,转脸看向被绑在另一棵树上的毛胳膊。   毛胳膊本来就被络腮胡的惨状吓得不轻,燕红才将视线转向他,这家伙差点尿了,不用问就主动抢答:“我们是班加利尔边境警卫队的人,有、有牧羊人举报女巫和她的仆人们从森林里出来了,我们才来看情况的!”   “我们以为你们是女巫、是女巫和她的仆从,这、这都是误会啊!”   听到女巫这词儿,古代人的燕氏兄妹还没什么反应,陈艺郎和胡若雪、全乐天、唐静静几人却变了脸色。   “呵,是这么回事儿,臭名昭著的女巫狩猎?”陈艺郎鄙夷地道。   “诶?什么?”燕红不解地回头。   “一种针对女性和少数男性的极端宗教活动。”陈艺郎神色愈发鄙夷,“对一小部分人扣上宗教异端的帽子,纵容大部分平民对其进行迫害残杀,用以转移内部矛盾、维持所谓的社会安定。用我们的话说,叫发动群众斗群众,牺牲一部分无辜者,让大部分人得以发泄不满,免得所有人都去造统治者的反。”   毛胳膊还没来得及细想陈艺郎这段细思极恐的解释,便见燕红正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儿转向他……   “请听我解释,外乡人、外来的客人们!”毛胳膊眼泪都快吓出来了,“我发誓,班加利尔是真的有女巫,不不不,是曾经真的有女巫!”   燕红举起了马鞭,她不太可能会相信这种袭击老百姓的家伙,就算他们真是什么边境警卫队她也没有手软的意思——她生活的时代,兵贼可不分家。   马鞭正要落下,却是陈艺郎叫停了燕红:“别急,燕小红,先让他说说看。”   毕竟是主魔法侧的位面,陈艺郎也不确定这里的女巫是什么来路……他们刚出森林的时候,那些牧羊人惊恐逃走的样儿做不了假。   燕红不信毛胳膊,但肯定信陈艺郎,便再次放下手,不耐烦地冲毛胳膊道:“那你就好好说,别鬼扯,不然打死你。”   她说出“打死你”这几个字时语气很平常,没有刻意去加重语气以作威胁,就像只是在描述一种很普通的行为——对她来说这确实也不叫威胁,光天化日下强抢民女的拐子本来就应该当场打死为民除害。   这种视生死只若平常的态度让毛胳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再不敢废话,战战兢兢地将班加利尔女巫事件交代了出来。   班加利尔,就是燕红等人出了森林后远远望见的那片人造建筑群落。   那是一座小镇,领地的主人是位尊敬的圣殿骑士团骑士长,镇中的镇长是骑士长阁下雇来管理领地的一名前书记官。   因班加利尔领地的主人就是英勇善战的骑士团成员,骑士长阁下又舍得花钱养着边境警卫队,流匪和马贼并不敢骚扰这片土地,班加利尔人的生活十分平静祥和。   也因为此地没有流匪马贼骚扰、治安良好之故,大城市里的富商贵族也热衷于来此地置办别墅庄园——班加利尔镇的另一头,便坐落着十几座奢华豪宅,和成片的庄园、马场。   班加利尔领这难得的平静,在几年前被打破。   一切的开始要从五年前说起,那个夏天,从距离班加利尔大约有两百公里远的一座大城市,搬来了一家人。   这家人的主人是一位名为西斯·查尔曼的绅士,曾服务于圣殿骑士团组建的商团,是位经验丰富的会计师,退休后搬来相熟的骑士长阁下领地内养老。   最开始的两年,查尔曼一家与镇中的居民、以及每年夏天时来班加利尔避暑的富商贵族们都相处得很愉快。   悲剧开始于第三年,本就年迈的查尔曼先生不幸感染风寒,在春暖花开时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夫人和孩子们十分悲伤,办完了葬礼后便租了马车,遵照查尔曼先生的遗愿,将他的遗骸送回他的家乡安葬。   查尔曼先生的家乡离班加利尔领有点儿远,但也没有远到往返需要花上几个月的程度,按理来说,他的夫人和孩子们应当能在当年的夏天便返回班加利尔,可直到整个夏天过去,查尔曼家的遗属也未曾返回。   到了秋天,查尔曼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依然杳无音讯,镇长先生——是的,这位镇长先生在接受雇用担任镇长前也曾与查尔曼先生一样服务于骑士团,与查尔曼先生有着多年的交情——十分担心,便写信给领主骑士长阁下,希望骑士团能调查一番查尔曼家遗属的去向。   骑士长阁下也很关心为商团服务多年的查尔曼一家,当即派出人手查探,并于当年的冬天来临前,派人送回来一条噩耗……查尔曼太太和她的子女们并没有回过查尔曼先生的故乡,他们就像是不曾离开过班加利尔一般!   镇长先生被这条消息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班加利尔领的一部分财政是靠每年夏天来此避暑的富商贵族和他们的仆从们提供的,如果富人们发现班加利尔不再安全,那班加利尔的财政可就要遭受到严重打击。   惊怒的镇长先生立即吩咐边境警卫队全员出动、对整个镇子及周边展开彻查,这一搜,就发现了问题。   在镇中的一家皮匠店,学徒工居住的窝棚里,警卫队搜到了属于查尔曼家小儿子的一双鞋。   这双定制的小羊羔皮皮鞋,鞋底的侧面还刻着查尔曼家小儿子名字的简写。   经过一番拷打,皮匠店学徒工只肯承认这是他在春天时在镇外的水沟里捡到的,但坚决不肯承认他参与了谋害查尔曼一家。   警卫队的人只能暂时相信他的话,在那条水沟附近搜查了两天,找到了小半块质地上等的丝料——这种丝料通常出现在贵妇人们的裙摆上,又或是做成中产妇人们用来装饰的丝巾。   查尔曼太太用的丝巾就是这种材质。   所有人都不得不接受了查尔曼家已经遇害这一事实,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剩下一个——谁能在不惊动警卫队也不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谋杀了查尔曼一家?   要知道查尔曼先生有两个成年的儿子,和他们一家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位身体十分强壮的男仆。   镇长先生和警卫队长尤金为此焦头烂额,却毫无头绪。   到了第四年,春季将要结束、富人们陆续派了管家仆人前来打扫避暑的别墅庄园时,查尔曼家的案子还没有结果,又出了事——曾受雇于查尔曼家的一名镇民,在某个夜里失踪了。   警卫队的人还没查清楚这个曾在查尔曼家担任女仆的镇民到底去了哪儿,到班加利尔来避暑的伊莱男爵的男仆,也失踪在从男爵的庄园前往镇上的路途中。   伊莱男爵的管家出来寻找男仆时,只在半路发现了空无一人的马车。   伊莱男爵的责问让镇长先生无地自容之时,又发生了件更糟糕、比查尔曼一家失踪还要严重的大事……另一位从大城市中来班加利尔避暑的珠宝商人,进入森林打猎后一去不返。   这位珠宝商人可不是只雇佣得起一名长期男仆的查尔曼家,光是健壮的男仆就带了四人,还有两名曾经当过雇佣兵的保镖随从;七名强壮男性组成的狩猎队伍就这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无疑是往平静的班加利尔砸下了一块巨石,惊起滔天巨浪。   “好吧——那么你们是怎么把这些事儿跟女巫扯上关系的?”听到这一节,有些不耐烦的陈艺郎便出声打断了毛胳膊的絮絮叨叨。   毛胳膊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道:“富人们离开后,镇上人都说,这一定是女巫的诅咒。如果不是女巫,谁能做出这么多可怕的事儿来,谁会有这么恶毒呢?”   “证据呢?”陈艺郎更加不耐烦了,“有什么确凿、可靠的、能取信于人的证据,能证明这些都是某个女巫犯下的罪行?”   毛胳膊张口结舌:“这……这……”   陈艺郎冷笑一声:“让我换个说法——你们在这之后,审判过你们认为是万恶之源的女巫了吧?”   毛胳膊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在这几个凶残的外乡人面前他确实不敢撒谎,结结巴巴地道:“是的,先生,有、有镇民举报了女巫,我们抓了那女人,那、那女人并不能证明她不是女巫,所、所以——”   “嗯,所以你们审判了她。”陈艺郎又冷笑了一声,“当你们镇上的人都相信带来厄运的是女巫,是女巫诅咒了查尔曼一家和那个珠宝商人,害得你们没法儿去赚那些有钱人的钱……那么只是审判一两个无法自证清白的女人显然是不够的,是吧?”   毛胳臂不敢接这句话,眼睛开始乱飘。   听到这会儿,燕红也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蹲下来,蹲到毛胳臂面前,神色奇异地道:“所以说——你们这些人查不出案子来,就索性抓无辜者来替罪、来平息镇民的怒火,然后你们还把这当成是你们这儿确实有女巫祸乱一方的证据,当成你们袭击迫害无辜女子的借口?”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毛胳臂算是怕了这个心黑手狠的小孩了,满头冷汗地尖叫道,“在审判了所有的女巫后,班加利尔就再没有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了,请相信我,这都是真的,镇上所有人都知道的,今年就已经有富人回来避暑了!”   燕红没有理会他,转头对同伴们道:“怎么说?要干掉吗?”   说“干掉”这两字时,她随意地拿手比划了下被绑在树上的毛胳臂、络腮胡,还有地上那群东倒西歪的边境警卫。   毛胳臂好悬没当场晕厥过去。 第187章   燕赤霞被气得不轻, 面色铁青地道:“这等狗贼,不仅助纣为虐,还恬不知耻以之为荣, 更借机兴风作浪,死不足惜!”   听到“死”这词儿, 本来就在崩溃边缘的毛胳臂直接厥了过去。   本地女巫狩猎或许确实并非因这些边境警卫而起, 但这些警卫趁机顺水推舟、乃至借此袭击无辜路人却是板上钉钉的事, 燕赤霞再心怀仁善也宽容不了这等狼心狗肺之徒。   陈艺郎却是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嘿嘿笑道:“燕道长说得对, 这帮家伙当然是死不足惜,不过嘛……给他们个痛快的就太便宜他们了,他们值得‘更好’的。”   “……啥?”燕红面露困惑。   陈艺郎弯腰拎起个还没醒过来的警卫, 往深处走出一段, 用这警卫自己带来的马鞭和他身上绑弓箭的皮带将这人死死捆在一棵树上, 又倒回来,嘿嘿贱笑着拎起下一个……   “对哦!”燕红看懂了, 惊喜地道,“正好用这班人试探看看那个‘丛林吞噬者’!”   说完她便欢喜地伸手将毛胳臂解下来,把这警卫往肩膀上一甩,乐颠颠地往森林更深处跑。   半个时辰后,试炼者们便将十四名警卫尽皆绑在了森林各处。   忙活完这些,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几人商量了一下,没有贸然选择在森林内伙是周边过夜,牵起被遗弃在森林外的无主马匹, 沿着草场绕了个大弯, 往班加利尔镇另一侧的镇门摸了过去。   班加利尔镇比燕红老家的北山镇大, 人口也比北山镇多, 但镇子的格局显然不如出于军事目的而建成的北山镇整齐;城墙外散落着用泥土、稻草和木板搭建的棚屋,棚屋密集的地方甚至还形成了城外之城。   镇子的东北门外,就有这样一片由几十间低矮棚屋构成的居住区域。   这片区域毫无规划可言,摩肩擦踵的棚屋像是随意拼凑起来的积木,歪歪扭扭地挨在一起;住户们活动的狭长空地上挂满了晾晒的衣物,玩闹的儿童和牧羊人赶回来的牛羊在衣物下方穿梭,一双双脏兮兮的脚丫子、羊蹄,交替在居民就地倾倒的污水中踩来踏去。   靠近镇门的一侧倒是要相对整齐一些,道路两旁都是做生意的小商贩、形成了个小市集。   虽然照样污水横流、到处都是垃圾,但至少进出镇门的马路是笔直的,路中间也勉强维持着清洁,不至于有垃圾将进出镇子的贵人马车车轮卡住。   镇门北侧,夹在城墙与棚屋区之间、小市集的中段,有一家小酒馆。   天色将暗未暗,市集酒馆中亮起了数盏油灯,忙碌了一天的镇民勾肩搭背走进酒馆中,一坐下便冲浓妆艳抹的女招待大呼小叫。   警卫队长尤金喜欢这家市集酒馆的热闹气氛,当戴着草帽的警卫队员急匆匆地跑来这间酒馆找他时,他正斜坐在吧台前,与风韵犹存的老板娘调情。   “约瑟夫他们没回来?”听到络腮胡大汉的名字,尤金队长毫不掩饰他的嫌恶,摆手道,“别瞎操心了,那帮杂碎就算全死在外面了也不关谁的事。”   下午时那场驱赶外乡人的任务,戴草帽的队员也是跟着去过的,欲言又止。   尤金队长索性塞了杯酒到这个年轻队员手里:“这杯酒我请你了,山姆,喝了就回家去。”   “……好吧。”山姆确实也不太想搭理约瑟夫那群人,犹豫了下便爽快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市集酒馆的酒水十分劣质,但一杯酒也要花上几个铜子儿,拮据的山姆是舍不得在这上面花钱的,喝了有人请客的这一杯便利落地与尤金队长告别,毫不眷恋地从酒馆中出来。   黄昏时的镇门市集正是热闹的时候,在镇里或是在农场中干活的人们各自返家,做小买卖的商贩纷纷抬高了声音压价甩卖、赚这最后一波人流的钱。   山姆也喜欢在这种时候到这里来买些便宜货,左右张望了下,便朝一家熟悉的烤饼铺子走去。   这位名为山姆的警卫横穿市集时,从棚屋区另一侧走过来的一个脏兮兮的小孩,发现了他。   山姆的穿着倒是与市集上来来往往的棚屋区居民、镇中镇民差别不大,麻衣布裤、看着就挺寒酸,但……他的体格显然是要比普遍面有菜色的一般居民强壮得多的,背上还斜绑着一条皮质的绑带,绑带上捆着短弓和箭袋,腰间还挂着一把弯刀。   披着破烂麻衣、光着脚,脸脏得五官都不太认得出来的小孩默默注视着山姆走到一间棚屋前。   “嗯……这身行头,这个人应该也是边境警卫队的人吧?”   小孩随着人流、沿着街面慢慢往镇门方向走,油腻腻的脏乱头发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山姆的背影。   这小孩……正是燕红。   身高长到一米五以上、在黔地已经不算矮的燕红,搁到这个位面来,又成了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这个位面的人不光成年人长得高大,连小孩也挺高,棚屋区那些瘦得能看见肋骨的光脚小孩站出来,比燕红高的一抓一大把。   也是这些光着脚丫子到处跑的棚屋区小孩给了燕红灵感,用自带的菜油混了泥把自己折腾成这副德性,弄了件破烂麻衣披上便混了进来……   没办法,这个位面的人都是欧罗巴人长相,而试炼者们都是东方人相貌,要不这么剑走偏锋,进了有人的地方一准儿暴露。   刚混进市集便发现了个疑似边境警卫队的人,燕红想了想,决定不放过这次机会,挤出人群,往路边就地一蹲。   集市人多,在人群中到处钻来跑去的小鬼啥行为的都有,燕红这也不算出格。   耐心等了会儿,那名背着弓箭的警卫便拎着几个用草绳串着的烤饼,从棚屋里出来,往镇门方向走。   燕红等他走出一段路了才起身,装成闲逛那样跟上去。   镇门口也有守门的兵丁,但集市本身就有半截在镇内、半截在镇外,城门下也摆着水果摊,这些兵丁压根没有理会出入的行人,只懒洋洋地靠在墙边闲聊。   连妖怪摆席都敢去做客的燕红完全不带怕的,目不斜视地从守门兵丁面前经过,大大方方进了镇。   这处横跨镇门的市集还不到百米长,走出这截人头攒动的路段,燕红就不好跟得太明显了。   幸好这座镇子与她曾经去过的鬼镇霍布斯(《致命公馆》篇)有些相似之处,再加上天色暗了下来、镇中又没有路灯,燕红一路鬼鬼祟祟地顺着房檐走,遇到有行人靠近了就赶紧扑向路边的垃圾堆翻翻找找,总算是没有暴露。   这个过程里,自然免不得要吃镇民几记白眼,乃至被呵斥滚出镇去之类的……当没听见就好了。   如是跟了几分钟,前面那个背着弓箭、拎着烤饼的警卫,从大街上转进了小巷里。   隔了会儿才跟到巷子口的燕红打量了下这附近的建筑格局,又抬头看了眼天色,悄悄掏出如履平地靴。   闪身进了巷子、避开了大街上路人的视线,燕红立即抬脚踩上墙,如壁虎般爬到了房顶上。   这镇子显然是要落后鬼镇霍布斯一、两百年的,看不到高层建筑,大多都只是两三层或是单层。   即使是沿街建筑也多为砖木混合结构,砖块石头还都只用在一楼,用来防潮,往上都是木板、木柱,屋顶也大多只用木板平铺,再铺上一层干草或瓦片。   这种房顶,轻功再好的人来了也难免这里踩个坑、那里踩个洞,穿上如履平地靴的燕红就没这么多顾忌,猫着腰、贴着屋顶也能跑得飞快,渐渐拉近了与警卫山姆之间的距离。   唯一的问题在于……巷子深处的房屋都挺矮,建筑用料也比临街建筑潦草,甚至还有与镇外棚屋区一模一样的泥巴稻草房,屋顶不是那么好藏人,让燕红不敢靠得太近。   如是跟了一小段,燕红看见那名警卫进了一座泥巴稻草和木板盖成的老旧小屋内。   很快,那座小屋狭小的木板窗户便被推开,透出些许昏暗灯光来。   燕红又耐心等了会儿才悄悄从房顶下来,无声穿过密集房屋间的狭长过道,凑到窗前。   这房子挺矮的,和燕红家的老房子差不多,偏偏窗子开得还挺高,她要踮着脚才能看到里面。   只有一个通间的小屋内,一眼就能看个通透——窗子正对着床,床头摆着个小桌子,小桌子上放着盏油灯,一碗水,和一个还串在草绳上的烤饼。   警卫山姆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咬了几口的烤饼,正一脸惊愕地望向从他家窗口冒出小半个脑壳的燕红。   两人一内一外,隔着窗子对视。   燕红:“……”   啊这……辛辛苦苦跟踪半天,结果上来就暴露了?   暗暗懊恼一句大意了,燕红只得赶紧抬手抓住床沿,准备跳进屋内,在这人叫出声来前先赶紧把人控制住。   她手上还没用力,却见屋里那个警卫拿起放在桌上的另一个烤饼,随手便往她扔过来,口中道:“快回家去,这么晚了别在外面乱跑了。”   燕红下意识接住烤饼。   然后她震惊得忘记了要往屋里跳。   警卫山姆见那个闻着烤饼味儿来的小孩拿了烤饼还不走、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好笑地挥手驱赶:“走吧走吧,我没有多的能给你了,下次要吃的去找个有钱人家。”   燕红:“……”   燕红单手用力,轻轻巧巧跳上离地颇高窗台,一侧身便从小小的窗口钻进了屋内。   山姆:“?!”   山姆震惊得连呵斥都忘记了——现在的乞丐小孩连要吃的都这么凶?! 第188章   山姆毕竟干了几年的边境警卫, 驱赶过流窜到乡村偷羊的强盗、抓过小偷撵过贼,该有的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跳进屋内的小孩稳稳落地,脚步没有踉跄、身体没有晃动, 这可不像是忍饥挨饿的街头流浪儿能做到的,山姆警觉不对,立即将仍在床上的弯刀抓起,走前几步抽刀出鞘指向对方, 厉声呵道:“你是什么人?”   宽背弯刀距离鼻尖不到半米,换做一般人早就两股战战,趁夜前来的小孩却面无惧色。   呃……也可能是看不出来,那张脸实在太脏了。   “你是边境警卫吗?”整张脸只有眼白最显眼的小孩紧紧地盯着他。   山姆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少许,这孩子脏得雌雄莫辨,语气也隐约带着敌意, 但女孩儿的嗓音还是挺明显的。   而对于小女孩,人们总是会更加宽容一些——大约是人们总会在潜意识中认为女孩子不像男孩那样富有攻击性。   “是的, 孩子。”山姆放缓了语气,举起的弯刀也放了下来,甚至主动往后退了两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求助大人?”   小孩没有回话,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儿上下打量着他, 似乎有些为难、又似乎有些惊奇。   山姆:“……?”   燕红确实有些为难,这人又是请她吃东西, 又是好声好气的问她是不是需要求助大人……俗话说伸手不打笑面人, 这让她怎么好动手?   眼珠子一转, 燕红道:“我确实需要帮忙, 你能帮助我吗?”   “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孩子。”山姆把她的反应解读成了对陌生大人的防备, 忙安抚道,“我叫山姆,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红。”   “好的,红。”山姆从床下拉出来一条长凳,摆到木桌旁,又走到柜子旁边拿了个碗,从木桶里装了半碗水,“坐下吧,我想你需要先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   燕红默默走到桌边坐下。   近距离下,山姆看到了她那双从宽大麻衣下面露出来的手。   又脏、又黑,指关节粗大,粗糙的皮肤上密布着老茧、冻疮疤痕和细小伤口。   这样的手是山姆十分熟悉的,乡下和农场里那些十几岁就要和大人一起干重活的孩子们都是这样的双手。   这让山姆更加不会怀疑眼前这个小女孩的身份——大约是从哪个村子或是某个农场跑到镇里来寻求帮助的农家少女。   在燕红开始大口啃烤饼时,山姆坐回床沿,与燕红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放缓了语气、更加亲切地道:“能告诉我你家在哪儿吗,红,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呢?”   他做好了听一个凄惨故事的准备,这样的事儿并不罕见,尤其是近十几年来——那些成片的农场庄园为班加利尔带来的并不仅仅是做避暑生意的好机会;班加利尔镇也并不是从很早以前就有镇外那大片的棚屋区、和那成群成群的失地农民。   不挑食的燕红三两下啃掉山姆请她吃的烤饼,抬头正对正用关切眼神看向她的警卫山姆。   这个人确实是个善良的人,燕红能看出他似乎是把她当成了遭遇不幸的少女,想为她做点什么。   但……燕红可没忘记,人这种生物是有多面性的,一个会热心帮助可怜少女的人,不一定就做不出诬陷乃至是伤害他人的恶事来。   就像怪物王国任务时遭遇的那个幕后BOSS胡德术士,他确实会尽心尽力地帮助想要保住祖先土地的蜥蜴人,可这也不碍着胡德术士继续传播邪O教,祸害无辜。   “我有一个姐姐……”   山姆见这名少女终于肯说话,神色一松。   “……她的名字叫艾丽莎。”燕红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仔细观察山姆的反应。   山姆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只做出了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   艾丽莎这个名字或许并不像珍妮、玛丽这样满大街都是,但也不算罕见……十个女孩里面或许没有一个叫艾丽莎,但一百个女孩里面肯定能有好几个。   “艾丽莎姐姐在镇上做工,在一户体面人家里做女仆。”燕红眼睛盯着山姆,嘴上继续道,“从去年的六月份起,艾丽莎姐姐不再往家里寄钱,家里人很担心她遇到了什么事儿,委托了邻居打听,打听来的结果却是艾丽莎姐姐被人指认为女巫,已经被审判了。”   山姆搭在桌面上的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手背青筋凸起,额头上的冷汗反射着油灯灯光。   那双一直关切地望向燕红的眼睛,也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警卫先生?”燕红死死盯着山姆,语气渐渐激动,“艾丽莎姐姐在家里的时候从来没有展示过巫术,为什么来镇上的有钱人家里做了几个月的女仆,就变成女巫了呢?”   山姆双目无神地盯着桌面,并没有与燕红对视,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镇中传出女巫诅咒的流言后,艾丽莎是最早被指认的受害者。   指认她的原因极其荒诞,可却被认为很有说服力——毛胳膊交代出艾丽莎这个“女巫”的名字时,是把这当成他们的“功绩”来说的。   因为艾丽莎明明是个在乡下长大的乡村少女,却非常美貌,不够细腻的皮肤和粗大的手脚也不能掩盖她的魅力。   同时,艾丽莎的性格又不是那么讨喜……她虚荣、贪婪、粗俗野蛮、毫无廉耻,不仅和她一起工作的仆人们厌恶她,镇民们也看不惯这个不体面的乡下女人。   当这个总是抓住一切机会与有钱的男人勾勾搭搭、毫不掩饰要用美貌换取到富贵前程的女人狼狈地从住所里被拖拽出来、凄惨地被推到大街上公开审判时,镇民们欢呼雀跃,将审判艾丽莎的警卫队当成英雄那样拥戴。   就好像艾丽莎真的是个犯下了天怒人怨重罪的恶毒女人、不死不足以平民愤一般。   “艾丽莎姐姐确实不是个会受人欢迎的人,可就算她再怎么讨人厌,她也并不是女巫,她没有做的事情被安插到她头上就是不对的,她被冤枉了,是不是?”燕红步步紧逼。   山姆沉默不语。   换成别人,也许会强词夺理几句——艾丽莎那女人本来就行为不检,被审判了也是她自己的错。   但这样的话山姆说不出来。   哪怕质问他的不是艾丽莎的妹妹,他也说不出这种羞辱受害者的话。   “我很抱歉……红,我无法给你回答。”山姆艰难地道,“我——”顿了下,这个在警卫队中谈不上资历可言、总是被交代去做些跑腿杂务的年轻人苦笑了下,道,“我说了不算,红,就算我认为你的姐姐并不是女巫,也没有什么用。”   “那要谁说了有用呢,山姆先生,谁能给艾丽莎一个公道?”燕红追问道。   山姆猛然起身,大步走到床头柜便翻找了下,找出来个钱袋,倒回来一把抓住燕红的手,将只有小孩拳头大的一小袋钱塞进燕红手中,言无伦次地道:“就这样吧,红,你还小,你不懂,大人的世界不是有了公道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你拿着这些回家去吧,听我的,不要再来镇上了,也不要跟人提起你姐姐的事,就让这一切都过去吧。”   燕红低头看看被塞到自己手里的一小袋钱,又抬头看看眼睛发红、神色局促、一脸难堪的山姆警卫。   嗯……虽然是燕红自己决定要试探一下这个看起来像是好人的警卫的,但把别人的情绪搞崩溃到这个程度,燕红也稍微有些心虚……   默默将钱袋塞回山姆手里,踮脚伸手搭住山姆的肩膀、把他按坐回床沿上,燕红假咳一声掩饰心虚,道:“呃……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燕红,是一名通灵者。”   山姆还在困惑这小少女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只是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就让他动弹不得,就听到这话,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燕红收手退后一步,继续道:“我和我的驱魔师同伴们其实是受雇于人,来班加利尔调查女巫一事的。在我们穿过森林来到此地后,似乎惊动了本地牧羊人,引发了一些误会。”   山姆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是的,四个钟头前,被你们赶回森林里的就是我和我的同伴们。”燕红道。   山姆倒吸一口冷气:“等等,那、那——”   “你想说之后来袭击我们的那群人吗?”燕红将手按在胸前,身体腾地一下尽数化为黑夜,又转瞬间恢复正常,平静地道,“我们既然能受雇前来解决事件,当然不会像普通路人那样容易被人当成猎物。”   山姆先是被燕红展现出来的“通灵灵能”惊得脸色发白,随即又涨得通红,整个人都手足无措起来……   显然,他知道他们纵容约瑟夫那伙人作恶的行为有多么上不了台面。   燕红倒没有责怪山姆的意思,她也是懂人情世故的,能在警卫队里说得上话的人哪会穷酸成这副家徒四壁的样儿——北山卫哪怕是手底下只有几个兵丁的小旗,那小日子也滋润着。   山姆没有问约瑟夫那伙人的下落,但燕红也不会对此避而不谈,直接道:“那群袭击我们的人,被我们留在森林中了。”   山姆面露嫌恶之色,却没有继续追问,反而迅速转移了话题:“红……红小姐,我能知道雇佣你们的是谁吗?”   显然,山姆根本不愿意搭理那群人的死活,压根就不想谈论与他们有关的事。   燕红有些自豪自己看人的眼力,一来就挑中了这名警卫,笑道:“抱歉,关于雇主的身份我们并不能随意透露,如果那位先生愿意让人知道的话,那么在事件解决后所有人都会知道的。”   还是那句话,是人就必然有多面性,几个人、一群人、乃至是占群体中大部分的大多数人,都难以代表整个群体。   燕氏兄妹和陈艺郎都不觉得班加利尔这么一个几大千人的镇子会个个都是坏逼、找不出半个正常人,这才有了燕红伪装潜入这一遭——不拘什么人,只要能找到没有跟女巫狩猎同流合污的、有反正之心的,都可以尝试着发展成合作对象。   试炼者们毕竟是外来人,相貌又与本地人差距甚大,没有本地人配合是很难展开行动的。   至于究竟是谁雇佣了他们这些外乡人……任务结束后他们早就各回各家了,让本地人自己猜去吧。 第189章   “驱魔师?”警卫队长尤金狐疑地皱起眉头。   尤金队长刚刚从市集酒馆返回家中, 才刚脱下外套,几小时前才见过面的队员山姆就跑来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是的,队长。”山姆用力点头, “我见到了其中一位通灵者, 他们是为调查女巫事件来的——”   “够了,去他的女巫!”尤金队长暴躁地打断了山姆,“去把人都叫齐,天亮前把那伙骗子都抓起来。”   “等等, 队长, 请听我说。”山姆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从沙发上拿起外套就想往外走的尤金, “那位通灵者不是骗子, 我可以发誓,我亲眼看到她变成了——黑夜一样的存在。”   尤金队长更加暴躁了:“闭嘴吧白痴, 真正的驱魔师哪会无缘无故跑来班加利尔这种小地方, 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这么容易被骗的蠢货?”   山姆哭笑不得, 连忙将那群驱魔师正好是白天时的那六名外乡人,且他们已经收拾掉无力冒犯他们的约瑟夫等人、将其扔在森林里自生自灭这事儿说了出来。   尤金队长的态度这才认真起来。   边境警卫队领的是骑士长阁下发放的薪水, 而眼光挑剔的骑士长阁下显然不会花钱养废物。   约瑟夫那伙人品德上确实让尤金队长极其不耻,但尤金队长也并不会小看那帮杂碎的实力——事实上,总是沆瀣一气同流合污的那十四个人,对付二、三十个马贼是不怎么费力的。   下午时, 尤金队长从随身携带的单筒望眼镜里观察过那六名外乡人, 没记错的话,那群人中至少有三个女人, 还有一个小孩。   三个女人, 一个小孩, 两个男人,轻易便击败了约瑟夫等人,这显然已经足够说明这群人并非一般的骗子——有这种实力的团伙也用不着耍些骗术花招。   略略沉思了下,尤金队长将外套扔回沙发上,坐了下来:“把你和那个通灵者见面的过程仔细说一说。”   山姆连忙从通灵者红小姐伪装成乞丐接近他讲起。   听完过程,尤金队长陷入沉默。   “队长?”山姆见状,开始有些不太敢确定尤金队长的态度了,小心翼翼地道。   “那个通灵者,先试探过你对女巫审判的态度,才告诉你她的身份?”尤金队长道。   “……是的。”山姆苦笑了下,摊手道,“他们是专业的驱魔师,显然不会被那种拙劣的恶伎俩糊弄住。”   尤金队长的眉头拧了起来。   把几个倒霉女人当成是招来一切不幸的替罪羊,用残酷地杀死她们的手段来祈求厄运被消除,这样的行为自然是愚蠢又恶的。   可让人作呕的是,却有许多人真的相信——让一部分人更加不幸,能够为所有人消灾解难。   “这些驱魔人质疑女巫审判,但却又……为了女·巫而来?”   这个疑惑尤金队长并没有说出口。   他心底隐约有些不安,无论是疑似真正驱魔师的到来、还是雇来驱魔师的神秘人,都让这位警卫队长心惊肉跳。   难道——班加利尔真的有女巫?!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性,尤金队长便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那位通灵者在哪?”   十几分钟后,尤金队长见到了山姆口中的通灵者。   在山姆家中等待期间,燕红洗掉了手、脸、脚上的泥污、擦掉了头发上的菜油,换了身便于行动的、平日里穿着炼体的窄袖短打——她道具栏里装的衣物哪套都跟这个位面格格不入,索性按自己的方便来了。   而在进门后看清燕红那少年人的体型、和那张肤色黢黑、五官满是稚气的外乡人面孔后,尤金队长脑子里便闪过“山姆这臭小子果然是被骗了吧”这么个念头。   燕红对自己的外形说服力没有太大自觉,大大方方起身,朝尤金队长一点头:“你好,我是燕红。”   这副镇定的态度、自信的口吻还是挺像那么回事的,让满腹疑虑的尤金队长有点儿不确定要不要撕破脸,犹豫了下,客气地道:“我是本镇的警卫队长尤金,很高兴见到你,通灵师小姐。”   他特意咬重了“通灵师”这个字眼儿的发音,一双多年警卫生涯磨砺出来的锐利眼睛紧紧盯着燕红,想看看对方会不会暴露出什么破绽来。   显然,尤金队长这种试探注定是无用功……燕红还真是个通灵者,完全不可能心虚啊、目光闪躲啊之类的。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压根没发现尤金队长在试探她的燕红随口客套一句,便直奔主题,“班加利尔的异常状况是从查尔曼一家的失踪开始的,对吧,能带我去看看查尔曼家的住处吗?”   尤金队长点头道:“当然可以。”   班加利尔没有宵禁,但绝大部分镇民也不并会选择在天黑后出门,毕竟照明的灯油是要花钱的,不必要的走动也会让肚子饿得更快。   三人拎着两盏油灯穿过黑沉沉的街道,空荡荡的大街上寂静无声,只偶尔能听到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的野猫叫。   很快,领路的尤金队长便在一栋两层高的独栋小楼前驻足,回头对身后人道:“就是这里了。”   燕红走到小楼前,凝目抬头望去。   这栋临街建成的小楼与镇中的绝大部分居民住宅没有什么区别,整座建筑的占地面积约有七、八十个平方,一楼的墙体由砖石所砌,再往上的二楼及阁楼则由木板钉成。   肉眼就能看出这栋小楼空置了好一段时间……挂在大门上的明锁已经生锈,门前的台阶缝隙里冒出了野草,窗台下的蜘蛛网结了好几层。   燕红观察了下门窗,道:“查尔曼一家失踪后,有人进过这间房子吗?”   “骑士长阁下派人来告知查尔曼家并未顺利抵达伯顿领地(西斯·查尔曼的故乡)后,镇长先生让我亲自带人来搜查过这里。”尤金队长道,“我们并没有什么发现,那之后这座房子就封起来了。”   燕红后退两步,打量左右两侧民宅与这栋小楼的距离。   这条街的居民经济状况明显是要比山姆警卫住的巷子好一些的,房屋之间并没有挨得很紧,留出了还算宽敞的距离来——至少邻里之间不必连打鼾声都能听个一清二楚了。   尤金队长见她这么认真地观察附近环境,多少有些愿意相信她真的是个通灵者了,又补充道:“我们反复走访过这一带,这附近的住户皆声称查尔曼家不可能有什么仇人——查尔曼太太是位乐于与邻居分享手工点心的热心主妇,他们家的孩子也很有教养。”   “我听说查尔曼家有两个成年的儿子?”燕红道。   “是的,沃克和帕里斯。”尤金队长道,“长子沃克的妻子在多年前病故,没有留下孩子,他陷于丧妻之痛中不可自拔,深居简出,很少与外人打交道。相比之下,比沃克小十岁的弟弟帕里斯要开朗得多,在他们家出事前,帕里斯是镇政厅最出色的书记员,连镇长先生也为失去他而悲痛不已。”   不等燕红继续问,尤金队长又道:“他们家的女儿露西娅出事前才刚满二十岁,也是位热心助人的善良女孩。”   “是这样……”燕红略作沉吟,道,“在外面看不出什么来,我进去里面看看吧,你们等我一下。”   “这得等到天亮才行,钥匙在镇政厅——?!”尤金队长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震惊地抬起头。   黑发黑肤的外乡人少女抬脚踩到墙上,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沿着外墙走到了查尔曼家的二楼,从阁楼窗户钻进了屋内。   尤金队长:“……(゜ロ゜) ??”   “居然能在墙上行走,这就是通灵师吗?真惊人啊。”山姆惊奇地道。   尤金队长想说他知道的通灵师似乎不是这样的……但他也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这一幕。   没多会儿,通灵师红小姐又从阁楼窗户钻了出来。   “没有呢,房子里没有鬼魂。”沿着墙体走回地面上来的燕红,一脸遗憾地道。   尤金队长本来就没合拢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山姆也瞪圆了眼睛。   到这功夫,他俩才明白这位通灵师红小姐要来查尔曼家,居然是为寻找鬼魂来的!   “他们一家人遭遇横祸而死,应该不可能一点儿执念都没有残留下来才对。”没发现两名成年男性脸色开始发白的燕红摸着下巴想了想,自言自语地道,“或许……鬼魂是留在了他们被害死的地方,嗯,很有这个可能。”   山姆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个,红小姐……”   “我们去你们发现过证物的地方看看吧。”燕红没等他找到开溜借口便催促道,“现在是子时(深夜十一点),到子时过半(凌晨零点)时阴气最重,鬼魂比较容易显形,别错过了时间。”   山姆&尤金:“……”   这个位面确实没有幽冥侧,燕红没法让董慧出来透气。   但这个位面也存在阴气,或者说,存在某种性质接近阴气的、带有死亡气息的暗能量——试炼者们被投放进来的那片森林,就有淡淡的死亡气息萦绕。   也是因为这个位面的阴气(暗能量)古古怪怪的,三名资深者才拿不准任务要求他们调查的“丛林吞噬者”是什么种类的怪物,这才想到拿袭击他们的警卫做饵试探。   白天时班加利尔的镇门形同虚设,晚上的时候倒是会发挥作用的;没脸对十几岁的小少女承认害怕的尤金队长敲了半天门,才有看门的兵丁爬起来开门、放他们出镇。   尤金队长咬牙切齿地感谢了开门的士兵,招呼满脸写着拒绝的山姆跟上,两人陪同着燕红,硬着头皮走进远比镇内街道更幽暗深寂、更阴森可怖的野外郊区。   同一时刻,班加利尔镇东北门外棚屋区。   与多少还亮着些灯光的镇内街区不同,棚屋区是没有人家舍得点油灯的,天色暗下来便成了个无光地带。   万籁俱寂中,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在棚屋区边缘处冒头。   这两人打量了下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活动,便钻出草丛,猫腰靠近最外侧的那间茅草屋。   摸到了人家墙根下,其中一人不知从哪掏出来……一条卤鸡腿,递到门缝边,用手朝内扇风。   不多会儿,门内便传出吞咽口水的声音和压低的对话声:   “奇怪……我怎么闻到了好香的肉香气?我是做梦吗?”   “哥哥,我也闻到了,真的好香啊。”   “你也闻到了?不是我在做梦??”   “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住在这间茅屋内的兄弟两人快速穿上了衣物,挪开了门板。   这对本来就饿着肚子睡觉的兄弟才刚急切地走出家门,蹲守在他们家门口的两个鬼祟身影便饿虎扑食般扑上来捂嘴抱腰,把他两个扛起就跑。   吓坏了的兄弟两人拼命挣扎,奈何长期营养不良的他俩是真没有什么力气,连点儿动静都没能制造出来……   不多会儿,惊魂未定的兄弟两人被从黑漆漆一片的棚屋区,扛到了个篝火熊熊的营地。   才刚被放下来,兄弟两个便一人被塞了一条香喷喷的卤鸡腿。   “不要怕啊,我们只是想问你们点事儿,顺便请你们吃顿宵夜,等会儿就放你们回去。”递出鸡腿的陈艺郎和善地道。 第190章   棚屋区的居民, 来源九成九是班加利尔本地的破产失地农民(牧民)。   这些农牧民失去土地的原因五花八门,但有一点相当统一……他们曾经拥有的土地,如今皆已变成富豪贵族的庄园农场, 或度假别墅。   属于圣殿骑士团骑士长的、边境马贼不敢来扰骚的太平领地,能吸引有钱人前来投资的,自然不可能只是避暑游玩这么个功能。   当然, 这些失地的农牧民好歹也是班加利尔的一份子, 领主骑士长大人对他的人民还是能够展现些许仁慈的……他们至少不会被驱逐出境,运气好的话还能在有钱老爷们的农场获得一份维生的工作。   陈艺郎和全乐天两人用鸡腿勾引来的这对兄弟, 他们的父母就在离镇不远的贝莱克农场干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在他们的父母老去后,他们俩还能接父母的班。   陈艺郎听名为鲍比的哥哥磕磕绊绊地讲述完他们家的情况,内心CNM,脸上倒是还能挂着笑容, 温和地道:“鲍比,贝莱克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呢?”   “是、是……是很仁慈的人家, 先生。”鲍比咽了口唾沫, 不无怀念地道,“农场管家的儿子结婚时,管家先生允许农场帮工将招待客人剩下的食物带回家与家人分享,我和麦克(弟弟)得到了一些很美味的点心。”   陈艺郎面无表情,蹲在陈艺郎后面的全乐天嘴角抽了抽, 坐在篝火旁边的胡若雪、唐静静两人也是一脸的一言难尽。   即使被掠夺了最重要的生产资料(土地),但只是被打发点残羹冷炙就会对“主人家”满怀感激的底层人民,在来自时间线下游的科技侧位面来客们看来, 自然是荒诞且可悲的。   “好的, 鲍比, 让我们再聊聊别的事儿……听说去年班加利尔发生了好几起女巫审判事件,你对这事儿有印象吗?”陈艺郎道。   “有的,先生。”兄弟两对请他们吃鸡腿的外乡人同样满怀感激,鲍比完全不疑有他,当即点头道。   “能跟我们详细说说吗?”陈艺郎道,“审判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被审判的都是些什么人,你们听镇上的人都是怎么说起这些事情的?”   “好的,先生。”鲍比想了想,道,“我记得——”   “一开始可不是女巫审判呢。”弟弟麦克在这时候忽然插了句嘴。   鲍比紧张起来,害怕弟弟多嘴得罪了给他们食物的外乡来客,恼火地推了把弟弟。   “没关系。”陈艺郎连忙抬手制止鲍比,目光炯炯地看向一脸倔强、觉得哥哥的阻止行为让他面上无光的弟弟,“麦克,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你是不是知道些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兄弟俩中的弟弟麦克才将十三岁,正是渴望着成为大人、渴望着表现自身获得认同的年纪,立即积极地道:“当然,先生,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一开始大家想要抓到的并不是女巫,而是马贼奸细。”   “马贼奸细?”陈艺郎神色一动。   “是的,先生。”麦克见陈艺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愈发卖力表现自己、比手画脚地道,“去年的五月份,有位很富有的珠宝商人打猎的时候失踪了,大家都说他是被马贼劫杀了——你知道的,先生,我们这儿是边境呢,外面有很多马贼团的。”   “珠宝商出了事,我做小工的那家酒馆里就有很多客人说,肯定是马贼的奸细藏在镇子里,出卖了这位珠宝商人的行踪、害死了他。”   “那时候很多人都很想把这个马贼奸细找出来,如果能举报给珠宝商的家人,不知道能拿到多少赏金。”麦克说到这儿,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可惜没过多久,就没人关心这件事儿了,镇上有人告发了一个女巫,所有人都去看女巫审判了。”   陈艺郎的目光顿时变得犀利起来。   与陈艺郎一起留守营地的三名新人中,唐静静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神色。   另一边,经过半个多小时的赶路,警卫队长尤金和警卫山姆,终于领着燕红赶到了当日发现疑似查尔曼太太丝巾残片的那条水沟旁。   这条水沟——或者说,水渠,是附近的农场修建的,从两公里外的河流里引水过来浇灌农场的麦地。   靠近道路的水渠部分全长大约有一百多米,水渠宽度约为八十公分、深度为半米左右。   尤金队长显然已经来这条水沟附近搜查过多次,即使现在是视线受限的深夜,他也能记得住这周围的地形细节,指着距离马路转弯处约有二十多米距离的一处凹地道:“皮匠店学徒声称他捡到帕里斯(查尔曼家小儿子)鞋子的地方是在这里……红小姐?!”   猛一回头发现外乡人少女居然没有跟在他们身后,尤金队长冷汗都下来了,连忙举高马灯照向后方。   还好,通灵者红小姐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走到了离他们约有六、七米远的地方、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道路两头。   尤金队长和山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惧意……他俩是既期待燕红真能发现点什么(案件线索)、又害怕燕红真的发现了点什么(鬼魂),一时间都不太敢靠过去。   燕红注意到他俩欲言又止的样儿,善解人意地回头解释道:“这附近的阴气要比别的地方稍微重一点点,你们等我再观察一下。”   “那个……我刚才就想请教了,红小姐,你所指的阴气是什么呢?”山姆警卫面色发白地道。   “你们没有阴气这个概念的吗?”燕红很惊讶,想到这里是主魔法侧的位面,这儿的阴气也确实跟她熟悉的阴气有些区别、混杂了很多古古怪怪的东西在里面,便也没纠结细节,解释道,“就是一种有死亡气息的东西,这种气息比较重的地方,带有执念的死者鬼魂更容易显形。”   尤金、山姆两人听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虽然身为通灵者却对阴气不太敏感、需要专注精神才能感应到死亡气息的燕红没注意到两个成年人又开始冒冷汗,还搁那跟人家科普:   “通常来说,枉死——也就是遭遇横祸而死的人,是比较容易产生执念的,执念强的话就能变成鬼了。虽然一般的鬼魂都很孱弱,没有清醒的意识、没法儿跟人交流,但如果能找到查尔曼家的鬼魂,至少可以从鬼魂的状态辨别他们是怎么死的……”   尤金队长冷汗淋漓,山姆也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在不听使唤地发颤。   查尔曼一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能找到这家人的尸体,两人必然是要欣喜若狂的——至少能获得继续调查下去的线索,而不是像过去两年那样束手无策。   但找到遗骸和找到鬼魂可完全不是一回事啊!   年轻时也在大城市混过雇佣兵、为圣殿骑士团的商团护送过贵重物品的尤金队长,连魔法师都打过交道,但可没见过什么鬼魂!   “啊,有了。”   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找借口开溜的尤金队长,听到通灵者红小姐指着某个方向喊了一声,接着便兴奋地往远处跑去。   “——真是见鬼了!”尤金队长冷汗又下来了,低声暗骂一句,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小脸刷白的山姆也不得不跟紧尤金。   虽然他俩实在是不想大半夜的在这种荒郊野外遇到什么鬼魂,但更不敢跟通灵者小姐分开……对方那淡然自若地谈论鬼魂、死亡的态度,是他俩现在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一路跟着走出好几百米、都出了路边不再有水渠的路段,尤金、山姆二人才看见通灵者小姐在路边一堆石头前停了下来。   这条马路是十几年前开始有富人到班加利尔兴建豪宅的时候才修的,因当时没有足够多的工人、也没有充足的车马畜力辅助之故,清理出来的乱石大多就近堆在路边。   没敢靠得太近的尤金见燕红站在那堆石头前就不走了,而是上上下下地观察着什么,只觉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红小姐,你、你看到了什么?”山姆难忍好奇地道。   燕红转过头,说出了让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一个男人的鬼魂。”   山姆面现惊恐,尤金队长倒吸一口冷气。   “这个鬼魂没有头,他的脑袋被砍掉了。”燕红神色凝重地继续说出让两名警卫更加震惊的话来。   “砍头——?!”山姆几乎是尖叫出声了。   “嗯,而且还是活着的时候被砍头的,身上有很多血。”燕红指着乱石堆略略上方一点的地方道,“手臂是被反绑起来的,应该是生前被人控制住了,然后被砍掉了脑袋。”   “居然有这种事?!”尤金队长大惊失色。   “这个鬼魂就是这样子的。”燕红皱眉道,“下半截魂体连在这堆石头里面,我怀疑他的尸体就在这下面。”   尤金队长先是一愣,随即猛然回头看向那段路边伴着水渠的路段,又震惊地转过头来。   如果红小姐看到的鬼魂就是查尔曼一家的某位男性成员——难道说,他们是被杀死在这段路后,鞋子和丝巾又被抛弃到距离这儿有段距离的水沟边,用来误导他人?!   “先看看尸体是不是真在这下面吧。”燕红倒没考虑太多,挽起袖子便开始搬石头。   两名本地警卫到这功夫哪还顾得上害怕,皆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把马灯搁在旁边,动手帮忙。   这条路通往最近的城市,来往多是马车,少有路人,路边常见的乱石堆自然也很少会有人去触碰。   只是搬开最上面的两层石块,三人便看见了……被草草掩藏在乱石堆中的数具无头尸。   尤金队长对不可知的鬼魂心惊胆战,真看见尸体他却不怎么害怕了。   戴上手套、轻轻将朝下倒伏的腐坏尸身翻转过来,检查了下绑在尸身上的绳索、无头尸身上的穿着、以及颈骨处明显由锋锐利器留下的断口,尤金队长面色极其难看。   “——查尔曼一家不是死于诅咒,是被谋杀!” 第191章   从路边石碓下, 三人共抬出来五具无头尸。   查尔曼一家失踪已超过三年,尸身已化为白骨、衣物也腐朽严重,仅能从残缺的装束上识别为三男二女,正好与查尔曼一家对应。   更让人难忍悲愤的是……他们一家的头部皆被拿走了。   “五个人的颈骨断裂处都很相似, 像是被同一种武器砍掉的头。”燕红检查了下五具尸骸, 皱眉道, “是想要让人认不出他们的身份,所以拿走了他们的脑袋?”   尤金队长神色沉重地点点头,又摇头:“不一定……如果是想隐藏尸体身份,当时凶手完全可以将尸体带走。查尔曼一家失踪时是搭乘着马车的。”   “只带走头部吗……”燕红若有所思。   这个位面的神秘侧和未知侧可不低,她很难不联想到同样有相当高神秘侧和未知侧的怪物王国位面。   但若说是查尔曼一家的脑袋被带去搞邪O教祭祀了, 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如果凶手的目的是邪祀, 那么既然抢到了查尔曼家租来的马车, 把活人带走拿去祭祀的可能显然比只带走脑袋更大。   燕红好歹吸收了个邪O教头子(胡德术士)的部分灵魂碎片,对这种神秘侧的邪祀还是有点儿了解的……血腥杀戮本身和对生命的亵渎都是邪祀仪式中重要的构成部分,纯粹的死者遗体并无祭祀意义。   思索了下, 燕红又将视线投向发现尸体的乱石堆。   那个无头的男人鬼魂,还静静矗立在乱石堆中,并未因尸体被移动而移动,也没见有执念消失、或是对出现的三人产生交互倾向的意思。   这其实是大部分鬼魂的常见形态,仅靠一丝执念留存世间的亡魂是极其弱小的,浑浑噩噩、对外界全无反应;即使偶有能保有灵智的幽魂, 唯一能做到的对物质位面的干涉也仅仅只是托梦给亲近之人。   “我尝试通灵一下吧。”燕红面朝乱石堆方向站定, 朝两位警卫挥挥手, “你们走远一些, 免得受阴气影响。”   正为查尔曼一家的遭遇难受不已的山姆、尤金两人面色骤变, 忙不迭仓惶后退——他俩这才想起来, 乱石堆那儿还有个无头鬼魂来着。   燕红面露费解:“……你们俩该不会怕鬼吧?”   退出去好几米远的尤金&山姆:“……”   ——你说呢?!   燕红难以理解,刚才搬尸体也没见你们怕啊?   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燕红没纠结太多,口中默念一句“心道合一,令我通真”便进入通灵状态。   她那拉胯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见人的感知被挖掘出最大潜力、发挥出通灵者应有的感知水准,轻柔地往呆滞不动的无头鬼魂包裹过去。   无头鬼魂十分孱弱,留存的执念非常少,不多会儿燕红就结束了通灵。   “他就是帕里斯·查尔曼。”招手示意尤金、山姆两人回来,燕红便道,“他留下来的执念很微弱,我和他通灵获得的内容很少,只有两段很短的画面。”   “第一段画面是在他父亲西斯·查尔曼的葬礼上,他的母亲查尔曼太太将一个小盒子交给了帕里斯,叮嘱他一定要小心保管。”   “第二段画面是他们一家遇害的时候,帕里斯和他们家的男仆反抗失败,被两个凶神恶煞的凶徒拖下马车按倒在地时,他看到了一个骑着马等在旁边的男人。”   尤金队长万万没想到通灵师还能通过与死者鬼魂通灵获得凶手线索,两眼放光、急促地道:“那个骑马的男人长成什么样?!”   “呃……”燕红一脸为难。   她只是个古代人,想分清欧罗巴人的长相还是有点难度的。   事实上……尤金和山姆在她眼里就长得差不多,显眼些的区别无非是山姆年轻点、尤金老一点,两人的头发颜色和体毛的浓密程度也有差别。   使劲儿回想着在与帕里斯的通灵中看到的那个骑马男人,燕红费力地描述道:“嗯……长得和你们俩差不多,鼻子高高的,眼窝深深的,脸上的皱纹要比你多,眉毛上面全是褶子(抬头纹),脖子也是皱皱的(火鸡脖子)。”   尤金队长:“……(゜ロ゜) ”   山姆警卫一脸呆滞,从燕红跟他表明了真实身份到现在,他还是头一次发现这位通灵师红小姐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上了年纪的男性,哪个不是长成这样?!   “总之,是一个满脸褶子的、骑着马的人,领着两个满脸横肉的人杀害了帕里斯和他的家人。”燕红无奈地道,“如果我能见到那个骑着马的男人,我应该能把他认出来。”   尤金队长这才从失望中恢复过来,连忙郑重地请求道:“请务必帮助我们抓住这一切悲剧的源头,红小姐,班加利尔会记住你的恩情。”   “我本来就是为解决这些麻烦才来的,不用太客气。”燕红摆手道,“我们先把他们一家的骸骨带回去吧。”   尤金队长先是点头应是,随后内心挣扎了下,实在难忍好奇,索性仗着燕红很好说话,硬着头皮问道:“红小姐,如果不算冒昧的话……我想请问,你和你的同伴们能确定班加利尔真的有女巫吗?”   燕红已经知道山姆是非常抗拒女巫审判的,且还为之心怀愧疚……哪怕这明明也不是他可以去阻止的。   所谓人以群分,既然尤金队长是山姆认为可信任的、能私下邀请来一起调查的人,那么燕红当然也不会怀疑他,坦然地道:“这里到底有没有真正的女巫,我是不知道的。”   没等尤金队长露出复杂神色,燕红又继续道:“不过你们这个地方有很危险的东西存在,却是可以肯定的——虽然我们暂时还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那个东西不及早处理,班加利尔很可能会出现灭顶之灾。”   刚想松口气的尤金队长呆在当场。   山姆咽了口唾沫,强笑道:“红小姐,你这个玩笑很提神呢,我现在一点儿都不困了。”   “这么要紧的事儿我怎么会拿来开玩笑?”燕红狐疑地道,“我不是跟你说过的吗,我们把袭击我们的那些人绑在森林里了,就是准备用他们来试探看看森林里那个东西到底有多凶。”   尤金&山姆:“?!”   “那个消失在森林里的珠宝商人——是、是被某种怪物杀死的?!”尤金队长艰难地道。   “应该是。”燕红诚实地点头,“不过还不能确定森林里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就是了,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东西处理不好,后果会很麻烦。”   不是严重到危及一方的事件,芯片系统是不会安排试炼者前来应对的。   燕红见他俩面色不对,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重了,又赶紧安慰道:“以前你们这儿的森林是安全的,经常会有人进去打猎,对吧?直到查尔曼家出了事、又连续失踪了几个人,才出了珠宝商人这事,那么我们顺着查尔曼家的案子查下去总是能找到解决办法的。”   两人脸上这才恢复少许血色,纷纷点头称是,强打精神收敛查尔曼一家的尸骨。   收拢遗骨时,山姆警卫忍不住唉声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唉。”   山姆没有直说,尤金队长却能理解他的意思。   通灵师红小姐所说的,森林里那个可怕的威胁……边境警卫队其实也不是毫无所觉。   事实上,在珠宝商人一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后,班加利尔本地的猎人们都不再愿意进入森林……所有猎人都声称进入森林后便会感觉到正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注视着,让最胆大的猎人都噤若寒蝉。   一些不信邪的警卫也曾成群结队地进入森林探究缘由,但全都在深入不到百米后就落荒而逃。   女巫诅咒流言喧嚣尘上之前,人们更多认为森林里潜伏着可怕的大盗贼、凶恶的通缉犯、又或是最强大的边境马贼团等等。   女巫诅咒之说流传开来后,所有人都对曾经熟悉的森林被诅咒之说深信不疑。   见识更多、年轻时在外面当过佣兵的尤金,也渐渐半信半疑。   但尤金并不能将心中疑惑宣之于口,警卫队的所有人都不能——这和承认边境警卫队的无能毫无区别,更会让人们,乃至是领主骑士长阁下,质疑警卫队存在的意义。   让森林的异状维持现状,让闹剧般的女巫审判成为过去,装做一切风平浪静,是尤金队长唯一能做的事。   尤金队长尽可能不动声色地别过头,在通灵师红小姐看不到的地方露出疲倦神色。   自欺欺人的虚假太平……真是比纸糊的灯罩还脆弱不堪。   燕红等三人将查尔曼一家的骸骨带回镇中时,同一时刻,班加利尔镇西面几公里外的森林边缘处。   盘腿坐在石头上打坐的燕赤霞猛然睁开眼睛。   这个存在神秘侧和未知侧的魔法世界,虽然天地元气与燕赤霞本位面有所不同,但也并不限制他的实力发挥——在这个主魔法侧的位面,燕赤霞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借用天地之威,感知亦不受半点影响。   静心宁神下,能感应到这一方天地气机流转的燕赤霞,清晰地感知到绑在林中的那十四名贼子,正一个个地消失。   不是被某种妖物杀死、也不是被鬼物攻击的那种活人生机慢慢流失之感,而是……像是被转移去了它处,又或像是被某种巨物完全吞噬那样,一个个地泯灭无踪。   燕赤霞的眉头拧了起来,神色亦渐渐凝重。   以他的感知,竟完全感应不到——究竟是什么东西在将那十四个贼子逐一从这世间抹去! 第192章   “这又是什么妖术?”   燕赤霞站起身走到森林边界处, 凝神静气,仔细感应这方天地气机运转。   他能感应到淡淡的阴气在这方天空下流转,这些阴气虽然与他熟知的阴气有些区别、像是掺杂了许多旁的东西, 但终究并没超出阴气范畴。   但除了这淡淡的阴气, 也就再没有什么特殊的了……此时此刻,他感受到的、丛林深处流转的阴气, 还不如他们被投送到这个位面来时, 在那条林中小路周围流淌的阴气浓郁。   燕赤霞不缺乏胆色, 但也不是鲁莽冒进之人;当下这情形着实有些诡异, 犹豫了下, 他并未选择轻率进入林中。   “魔法侧与魔法科技侧, 该当有共通之处,又都同时具有神秘侧与未知侧——”燕赤霞皱眉思索, “眼下这情形……看着像是与当初那个《怪物王国》任务时类似。”   《怪物王国》任务位面时, 燕师妹与安德鲁受某种暗示影响、被扭曲了认知, 察觉不到自己行为古怪, 仅燕赤霞一无所觉。   赫伯特勋爵豪宅里那些附身活人的鬼物, 他亦毫无察觉, 要到极其接近(三米之内)时才能感觉出不对来。   燕赤霞好歹也当了这么久的试炼者,虽然对超出他常识范围的知识理解得比较吃力, 但该做的努力他还是做了的, 不至于遇到什么突发状况都抓瞎。   这次来的任务位面有高达22%的神秘侧,又加上17%的未知侧, 必然会有超越常识的东西与人类共存——这一点燕赤霞还是能想象到的。   正于森林中对十四名贼子展开杀戮、却无法被他感知到,显然, 此刻他前面这座苍莽丛林内, 必然有某种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东西在活动。   “……不可大意轻敌。”   燕赤霞警惕地往后退。   《怪物王国》任务那个位面仅有5%的未知侧, 幕后黑手胡德术士那些诡异手段便已十分棘手、连他也被戏耍于掌心;若非燕师妹误打误着令其被反噬,还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   退回大石头处,燕赤霞从怀中取出几个巴掌大的纸片小人。   这些纸片小人出自符修胡若雪之手,虽于战斗无益,拿来查探、搜索却十分好用,燕赤霞独自来此监视时跟胡若雪要了几个。   纸片小人不同于符纸,除了符修旁人用不了,但燕赤霞也是玄门中人,驱使纸人不说比胡若雪这正经符修还得心应手,至少不会差到哪去。   抽出一张纸人撒到地上,燕赤霞立即盘膝坐下,双眼紧闭、并指往眼皮上一划,又点向地上纸人,巴掌大的纸片小人便跳弹起来,轻盈地往幽深丛林中奔去。   将天眼术开到纸人上的燕赤霞,紧闭的双眼眼前出现林中景象。   葱郁绿植飞速后退,进入森林中的纸片小人,很快便跑到一棵大树前。   这棵离森林边缘处最近的大树,树身上绑着的人还在。   这人被陈艺郎重手抽出脑震荡,昏迷过去好几个时辰仍未醒来。   纸片小人钻进附近草丛,手工剪出来的圆脑袋靠在草叶上,静静盯着树上那人。   不多久,林中刮起阵怪风,无视密集植被阻扰、刮得贴着地皮的草丛也随风摆动。   纸片小人连忙将薄薄的身躯缠在草根处,这才避免被吹飞出去。   风还未平息,那昏昏沉沉地被绑在树上的人……便没了踪迹。   下一秒,纸片小人也像是被某种东西一口吞没,断开了与操控者燕赤霞的链接。   天眼术中断,燕赤霞愕然睁开双目,死死盯向森林方向。   从外面看去,那片森林仍旧宁静而安详,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妙……这邪诡之力,外力恐怕难以祛除!”   同一时刻,荒野中的临时营地。   另一边,燕红与两名本地警卫正带着查尔曼一家的遗骸返回边境警卫所。   “……第二个被审判的女巫,是个惯偷?”燕红皱眉道,“她也和艾丽莎(第一个被审判的女巫)一样是被人匿名指认的?”   “……是的。”尤金队长并不太愿意去谈论女巫审判,但燕红问到了他也不得不说,“她叫玛德琳,是在街头长大的流浪儿,从小就手脚不干净……处死艾丽莎后不久,有人往警卫所仍了张包着石头的纸条,声称她也和艾丽莎一样是个可恨的女巫。”   顿了下,尤金队长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在班加利尔担任警卫队长已经有十来年了,我知道玛德琳只是个缺乏管教的野孩子,在街头养出了一身坏毛病,习惯了靠偷窃生活,绝不是什么女巫……但不幸的是,捡到那张举报纸条的人是约瑟夫。”   燕红回想起那个满身长毛的金毛猿猴,有些遗憾没有打得再重一点。   “那么第三个呢?”燕红尽量做好不管听到什么都不会激动的准备。   尤金队长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是布莱兹太太……她经营着一家小小的杂货店,脾气有些暴躁,得罪了不少人。”   “那时我有些精神恍惚,正在犹豫是否提前退休,不太清楚布莱兹太太是被谁举报的,当我知道布莱兹太太被拖上街头审判、她的小杂货店被人们一抢而空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燕红深吸口气:“好吧,最后一位‘女巫’又是什么情况?”   班加利尔毕竟只是个几千人口的小镇,绝大部分镇民相互都认识,没那么多“惹众怒”的人能拉出来供群体泄愤,前后审判的女巫,加起来共有四位。   “尼克·马歇尔。”尤金队长像是已经自暴自弃,麻木地道,“马歇尔继承了大笔的遗产,日子过得很宽裕,本来是不可能招惹到什么人的,但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被指认成了‘女巫’。”   说到这儿,尤金队长不无讽刺地笑了下,补充道:“正如你听到的那样,红小姐,没错,马歇尔是位男性,他的脾气很好,从不与人争执,称得上人畜无害。连他也被处死后,起哄过的人们大约是终于发现这种疯狂之下没人敢说自己能够幸免,女巫审判这才消停下来。”   “哈!”燕红怒极反笑,无比厌恶地冷笑出声。   说话间,三人返回了镇内,来到边境警卫所。   与班加利尔镇略显紧张的居民住宅用地相比,警卫所称得上豪奢——由一面约有八百平米大小的广场、一座警卫专用马厩、一间器械管理仓库和一栋三层高的宽大楼房组成。   值班的警卫睡得很死,好在尤金队长有警卫所大门的钥匙,不用等警卫开门。   将查尔曼一家的遗骸安置妥当,尤金队长立即将燕红带到档案室。   “查尔曼家失踪后,我们调查到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尤金队长将一摞文件放到桌上,往燕红面前一推,示意她自由翻看。   燕红连忙放下山姆帮她端来的水杯,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档案,翻看了会儿便惊讶地道:“你们调查得还是很仔细的嘛,走访的笔录就有这么多?”   “……红小姐,虽然我们无法像你那样能从死者亡魂那儿得到线索,但能做的我们也都尽力去做了,希望你不要对我们边境警卫有太多误解。”尤金队长无奈地道。   “对不起,我不应该先入为主地认为你们全是不干正事的闲汉。”燕红理直气壮地道歉。   “……”尤金队长明智地没问她是为着什么先入为主。   燕红道过歉,便专注地翻看警卫队搜集来的线索。   从厚厚的走访笔录就能看出,尤金队长和他的(部分)队员在两年前查尔曼一家确定失踪的那个秋天,确实是想要查出凶嫌的——他们不仅走访了查尔曼家的邻居、朋友,还调查了所有与查尔曼家的家庭成员有过来往的镇民。   次子帕里斯的同事、小女儿露西娅的追求者们,乃至是曾经背地里说过长子沃克闲话的人,都一一排查过。   发现帕里斯鞋子和查尔曼太太丝巾残片的那条水沟也都做了认真搜索……就是可惜他们只执着于水沟去了,忽视了水沟旁边的马路。   曾在查尔曼家做女仆的镇民失踪后,警卫队也迅速跟进,反复调查这名女性镇民的关系人。   而这种想尽一切办法的调查,在伊莱男爵的贴身男仆出事后戛然而止。   “——为什么没有伊莱男爵男仆失踪事件的调查记录呢?”   一口气看到天亮的燕红发现后面没了,疑惑地抬头。   另外两人可没她这种精神头,山姆已经趴在桌子另一头睡着了,尤金也在不住地打哈欠。   “因为来不及。”尤金队长强打精神道,“我们还未获得伊莱男爵的调查许可,伦纳德先生就出了事。”   “这么说来虽然有些残酷……但伊利克·伦纳德是全国知名的大富豪,也是与圣殿骑士团合作时间超过二十年的大珠宝商。”尤金队长苦笑着一摊手,“这么重要的人在班加利尔镇出了事,可比男仆失踪严重了无数倍——查尔曼一家的惨案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燕红眨巴了下眼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也就是说,你们默认了镇上的女巫审判,更多是因为这个珠宝商人的失踪?”燕红直接地道。   昏昏欲睡的尤金队长瞬间就清醒了。   额头开始冒冷汗的尤金队长无法正面回答燕红,难堪地别过了视线。   燕红不认同地摇摇头。   当实在无力解决问题时,人们选择逃避问题,这是可以理解的……燕红并不生长在能容许她任性的环境里,她虽然年轻,但也已经知道世事艰难,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不解、所有的困惑,都能得到解答。   所以她虽然不认同,却也并没有轻飘飘地开口质问尤金队长为何不能保持初心、力求公道——就像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爹娘相对于她更重视能传宗接代的弟弟,而她从未想过要逼迫爹娘在她和弟弟小宝之间做选择一样。   燕红能理解娘亲张氏是在生了小宝以后才能不被村人指指点点、才能不被燕老太太日日指桑骂槐,自然也能理解尤金队长并不是有意要去做个渎职的坏蛋……说到底,他只是个连调查贵族家事都需要申请人家许可的小吏罢了。   苛责一个没有选择的人,并不会显得自身就有多么高尚。   ……只是女巫审判,是不够的吧。   燕红尽可能抽离自身情绪、尽量冷静地思索着。   处死了四个人、牺牲四条无辜平民的性命,这个代价就足够抵消一个达官贵人的命了吗?   显然……对于阶级森严、与她老家有少许相似之处的这个位面来说,这样的“交换比”是不成立的。   “难道说——珠宝商伦纳德这边,也有问题?” 第193章   “珠宝商伦纳德是个什么样的人?”尤金队长想了想, 道,“嗯……伦纳德先生与王国多位贵族都有交情,是位交游广阔的绅士。”   “伦纳德先生来此兴建避暑别墅是在我来班加利尔担任警卫队长的第二年, 那之后,每年伦纳德先生都会在五、六月份的时候带着朋友和家人过来住上几个月, 到丰收节前后才会离开。”   说到这儿,尤金队长叹了口气:“去年伦纳德先生也是像往年那样在五月份的时候来的班加利尔, 没想到……”   “去年也有人跟着伦纳德一起来班加利尔避暑吗?”燕红问道。   “是的,同来的有伦纳德先生的两位朋友, 以及他的养子, 罗伯特·波普·伦纳德。”尤金队长说完才反应过来燕红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无奈地道, “女巫审判当然不能说服罗伯特接受伦纳德先生的失踪……是骑士长阁下写信来解决了此事。”   “哦?”燕红一挑眉。   尤金队长狠狠心, 把实话说了出来:“骑士长阁下希望能以支持罗伯特完整继承伦纳德的人脉遗产, 换取班加利尔的和平不被打破。”   班加利尔领只是边陲之地,能吸引众多贵人前来避暑度假,靠的就是安全两字——贵人们可是很惜命的, 多美丽的风景、多宜人的气候, 若没有足够的安全保障, 他们都不会来。   更别提骑士长阁下还指望这些愿意在班加利尔领兴建庄园农场的有钱人投钱修建更好的公共马路、更多能灌溉土地的水利工事——这些开支可是个无底洞!   燕红听得暗暗摇头。   疥癣之疾也会拖成要命重病,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她不信这个世界的人会想不明白。   说到底,还是死的都是平头百姓。   受害者中份量最重的伦纳德,也不过是个“功能性”能够被其养子顶替的商人罢了。   她亲眼看见过贵阳府的官太爷们放弃同府为官的胡参议(独秀山之谜篇), 可不会天真到以为认识的贵人多了就是免死金牌——伦纳德憋憋屈屈的死了, 骑士长还不是连面都没露, 一封信把家属稳住就算数。   同林鸟的夫妻大难来临还会各自飞呢, 生意场上的交情、二十多年的合作经历,又算得什么来!   不过这也轮不到她去管,燕红自然也懒得多说什么,只道:“今年伦纳德的家属来班加利尔了吗?”   “……没有,罗伯特先生大约这几年都不会来了。”尤金队长尴尬地道。   “行吧……也不影响。”燕红站起身,“方便带我去伦纳德家的别墅看看吗?”   燕红在尤金队长的带领下前往珠宝商人的别墅时,另一边,诚实守信地以食物换取线索、获得数名棚屋区居民信任的陈艺郎等人,到天亮后不用亲自出动去“绑架”,也有人主动来送情报了。   此刻,就有个从被“绑架”过的邻居那里听说了这儿能用小道消息换取到食物、抱着半信半疑心态找来的老妇人,壮着胆子找到了他们这伙外乡人的营地。   这位老妇人不是第一个被食物勾引过来的,正在架锅煮泡面的胡若雪看到躲在树后探头探脑的老人,立即热情地将她请进营地里。   风卷残云般干掉一碗加了卤蛋火腿肠的泡面,不知多久没有吃饱过的老妇人激动得差点儿哭出来,对试炼者们提出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不知道查尔曼太太一家究竟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但我认识那位曾经在他们家工作的女仆。”老妇人恭恭敬敬地道,“她叫玛格丽特,就在几年前,查尔曼家还没有搬来、她也还没能获得那份女仆工作前,她与我同在一家餐馆里干刷盘子的活儿。”   陈艺郎两眼放光,连忙道:“夫人,你听玛格丽特说起过查尔曼家的情况吗?”   老妇人局促起来,紧张地道:“这……真抱歉,先生,玛格丽特是个……很骄傲的人,在她获得了正式的工作后,她就不再与我们这些住在镇外的人打交道了。”   陈艺郎的喜色僵在脸上。   老妇人见这个问话的外乡人脸色不对,生怕他们不愿意给她更多食物,连忙说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真假的小道消息试图补救。   陈艺郎摁了下额头,类似的乱七八糟传言他已经听不同的棚屋区居民说过好几遍了,敷衍几句,让全乐天拿了点食物打发走了老妇人。   送走了不住感激地道谢的老妇人,陈艺郎转过身来,却见乖巧蹲在旁边做记录的唐静静正呆呆地看着无人处,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当初山中鬼任务时陈艺郎一度有些轻视零场新人燕小红,惨被打脸,至今记忆深刻。   虽然任务开始到现在唐静静这个新人一直没什么像样的表现,十足十像个跟混的拖油瓶,但毕竟有燕红那次打脸先例在前,下定决心不在同个坑里跌倒两次的陈艺郎也不会真把这个新人当成完全没用的废物,主动开口道:“小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呃……陈哥,我、我那个——”唐静静一时有些慌张。   “有想法你就说呗,咱们集思广益,总比我一个人搁这头疼强。”陈艺郎鼓励道。   资深者中不乏女性智囊,陈艺郎可没那觉得女人都没脑子的毛病。   虽然有陈艺郎这个资深者的鼓励,但唐静静显然也没什么自信,犹犹豫豫的不敢随便开口。   没心没肺的胡若雪见状,大大咧咧地推了唐静静一把:“陈哥让你说你就说呗,说错了又没谁会怪你,咱们这场任务哪个站出来经验都比你丰富、都比你靠谱,谁会让你一个零场新人背锅啊。”   只有一场正式任务经验的全乐天神色尴尬地站在旁边……他可不敢说自己能比零场的唐静静靠谱到哪去,索性不吱声。   陈艺郎倒是挺赞同胡若雪的说法,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理儿,就算我们三个被你带跑偏了,燕赤霞和燕小红也不是吃干饭的,你怕啥?”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唐静静也不好意思忸怩了,道:“那个……陈哥,我觉得……有点儿巧合呢。”   “巧合?哪方面?”陈艺郎不解。   “就是……班加利尔镇审判的女巫,第一个是叫艾丽莎的女人,对吧?”唐静静努力地解释起自己的想法,“就连住在镇外的、不认识艾丽莎的棚屋区居民,都认为她是个荡O妇。”   “第二个玛德琳,我们见到的棚屋区居民里面,有好几个人都说她是个好吃懒做的女人,不肯老老实实去工作,靠偷窃维持生活。”   “第三个是杂货店的老板娘,也是有好几个人觉得这个她十分凶悍,动辄发怒。”   唐静静停下来咽了口唾沫,紧张地道:“仔细想想,这似乎是……色O欲,懒惰,和暴怒?”   “再加上——玛格丽特,那个在查尔曼一家失踪十个月后也失踪了的女仆,刚才那个老奶奶说,她有了好工作就不再搭理曾经的熟人了,这不就是……傲慢?”   陈艺郎、胡若雪、全乐天三人,皆呆呆地看着她。   本来就极其不自信的唐静静被他们三个盯得头皮发麻,慌得差点要哭出来,忙不迭摆手:“我、我就是这么一说啊,不一定、不一定对的,我——”   “等等!别忙着哭!”陈艺郎大喝一声,“你继续往下分析,赶紧的!”   唐静静被他吼得打了个激灵,倒真是顾不上抽鼻子了,小脸刷白地道:“那、那什么,我还不知道第四个被当成‘女巫’审判的马歇尔和那个伊莱男爵的男仆象征着什么,但这两个加上前面的四人、还有那个失踪在森林里的珠宝商人,正好是七个人,能与七宗罪对应。”   “然后是最早出事的查尔曼一家……他们家刚好是失踪了五个人,我、我觉得,搞不好对应的是逆五芒星——就是三个角朝下的那种五角星,是常用于象征地狱、撒旦、恶魔的符号。”   “所以我想……班加利尔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会不会是某个人或某个团体所举行的某种邪恶仪式呢?‘丛林吞噬者’,会不会就是这个仪式导致的结果?”   “但是这么大动干戈、前后耗时又很长的邪恶仪式,从常理来说,组织这场阴谋的幕后黑手应当所图甚大才对,但结果却只是制造出一片潜伏着危险的森林,我觉得……这应该不是组织者的最初目的,更有可能的是这场邪恶仪式出现了什么偏差,导致结果与预期不符。”   “所以我想幕后黑手应该不会甘心,女巫审判结束后这一年来的空档期,或许只是那个黑手在做下一场邪恶仪式、又或是对上一场仪式进行补救的准备……不是说芯片系统只有在将要发生重大危害事件的时候才会把我们试炼者送到任务位面吗?所以我想这件事应该是有后续的。”   “那就是说——这个幕后黑手,都应该还留在班加利尔。找出这个幕后黑手,可能就是芯片系统要求我们去调查的真相。”   唐静静一口气说完自己根据现有线索推测出来的结果,忐忑地望向陈艺郎。   陈艺郎并没有指责她胡说八道,但也没说她的推测靠不靠谱,反而正用一种惊奇的眼神儿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唐静静:“……?”   “这个位面太操蛋了,连拍立得都拿不出来。”陈艺郎啧了一声,遗憾地摇头道,“要能把你现在这副畏畏缩缩的小可怜样儿拍下来,往后就有乐子了。”   唐静静:“??” 第194章 罪名   班加利尔领地是个水土肥美的天然大平原, 从镇东到镇南、到西南方向,一眼望去尽是丰饶农田、涛涛麦浪。   引来贵人青睐、舍财广建豪宅别墅的山清水秀之地,便是从镇子东北门出去、沿路走上十几公里后,背靠一片小型山脉的半月形高地。   这片半月形高地要比班加利尔镇大上几倍、隐约有府城规模, 却只散落着十几处房舍。   确切地说……是整片高地中, 只坐落着十几座奢华豪宅。   昔日的村庄早已不知所踪, 曾经的良田也变成了贵人们用以展现财力和品味的广阔庭院。   来到这片“富人区”的燕红, 目光扫过比警卫所的广场还大的庭院, 扫过动辄四、五层高的奢豪建筑。   不得不说……这些别墅确实很壮美,与她在哥谭位面看过的韦恩庄园一般让人震撼。   但燕红并没有什么惊叹向往的想法,她此刻脑子里只有她在书上学到的一句话——故王者富民, 霸者富士,仅存之国富大夫。(《荀子·王制》)   镇子东北门外那片棚屋区, 近千人居住的区域加起来还没有这地方一栋房子的庭院大。   中产之家的查尔曼家, 那座小楼也还比不上富人区这里任意一座别墅的门房。   身为边境警卫的山姆,住的是与棚屋区无甚区别的泥墙小屋,吃的是仅能糊口的粗粮;警卫队长尤金看着倒是比山姆宽裕一些,但衣领子和袖口上也有肉眼可见的毛边。   民穷,士(兵)穷, 唯大夫(达官权贵)富。   “这就是仅存之国吗……”燕红若有所悟,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指的就是这种情形了吧。”   纸上得来终觉浅, 即使在史书上反复读过王朝兴替,终究没有亲眼目睹、亲身体验过来得直观。   前面打着哈欠领路的尤金队长和山姆警卫得亏不知道燕红在想什么,要知道的话他俩没准儿得疯……   三人走到一座豪宅前, 尤金队长上前摇了下门铃(从铁门上垂下来的一根绳子), 不多时, 就有留守别墅的仆人来开门了。   身为珠宝商的伦纳德财力雄厚,留在别墅里负责日常打扫维护的仆人就有四人,分别是一对夫妇,一名手脚麻利的健壮男仆,和一位同时兼顾着看管别墅和管理附近农场的年老管家。   上了年纪的管家听闻尤金队长带了位驱魔人来做调查,意外地看了眼外乡人……不,外族人特征十分明显的燕红,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什么来,恭恭敬敬地将三人请进了别墅里。   这期间,燕红很是认真地观察了一番这位老管家的形貌,确认这位管家确实不是出现在帕里斯·查尔曼执念中的那个老年欧罗巴男人,才转移注意力去打量别墅内陈设。   这座别墅的内里如外表一般浮夸,每一处墙面上都张贴着花纹繁复色彩艳丽的墙纸,每一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华丽的墙饰、油画、照片,就连楼梯上的扶手都爬满了栩栩如生的浮雕。   “尤金队长,驱魔人小姐,几位希望从哪儿开始调查呢?”老管家眼角余光扫过东张西望的燕红,垂目压下鄙夷。   “能看看伦纳德先生的书房吗?”燕红收回打量目光,老实不客气地道。   “当然。”老管家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三人走向走廊。   伦纳德的书房在一楼的走廊尽头,这个同样满目富贵的房间很“干净”,或者可以说,这个房间大约就没怎么被主人使用过——书架上的书全是崭新的,书桌前那把舒适的高背椅甚至没能在地毯上留下多余的印痕。   燕红好歹也在好几个位面干过搜索活儿,很快判断出这个房间很大可能只是用来附庸风雅,并没有什么搜索价值。   果然,尤金队长在管家退出房间去吩咐男仆准备茶水时凑到了燕红耳边,低声道:“伦纳德先生失踪时我们就反复搜过这儿了,并没发现约他出去的书信或是明信片之类的证物。”   珠宝商伦纳德确实喜欢打猎,外面的客厅墙壁上就悬挂着不少他与自己打到的猎物合影的照片。   但去年春天那场狩猎仍旧是有许多疑点的,一来伦纳德当时刚刚从外地来到班加利尔避暑,舟车劳顿后却没有好好休息几天、反而是一来就奔着森林里去,这怎么说都不太合理。   二来,即使伦纳德真的是打猎心切、不顾疲乏,可他这次带的随从未免也太多了一些——两名贴身保镖还好说,四个健壮男仆怎么说也有些过头了。   要知道在森林里狩猎并不是人越多越好,以往伦纳德先生进入森林时,最多只会带上两个机灵点儿的男仆看顾马车、搬运猎物。   如是劳师动众地出行……说是去放松打猎,倒更像是与什么不太安全的人物约定了会面——边境警卫队虽然没能解决这一系列的麻烦,但并不是真就没有用过心,这么明显的反常之处他们自然是能想到的。   “嗯,我知道。”燕红微微点头,但并没有停止搜索,反而是更认真地在书房里查看起来。   尤金队长与山姆警卫对视一眼,他俩也拿不准能看到鬼魂的红小姐是不是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才这么执着,索性不再多话,安静呆在一旁。   半小时后,三人离开了珠宝商家的别墅,直奔伊莱男爵府上。   伊莱男爵的别墅同样十分奢华,而这位去年被伦纳德失踪一事吓到、提前离开班加利尔的男爵此时也住在别墅中。   男爵并不怎么欢迎三人的来访,但在尤金队长打出了驱魔人调查的招牌后他也没有坚持赶客,捏着鼻子让三人进入了失踪男仆曾经住过的房间。   “有点儿奇怪呀……”   从男爵别墅里出来,燕红便皱着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   尤金队长精神一凛,连忙虚心请教:“红小姐,你发现了什么异常处吗?”   燕红没有回答他,而是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尤金队长,去年在查尔曼家工作过的那个女仆失踪后,你们是不是认为她的失踪与查尔曼家的失踪有关,所以才投入大量人力去调查的?”   “当然。”尤金队长想都不想便道,“从前年的秋天开始,我们走访过了所有与查尔曼家有联系的人家,其中那位女仆玛格丽特是提供线索最多、最愿意配合调查的证人。”   燕红点点头,她在警卫所的笔录档案里看到了大量玛格丽特的证词,这名女子与查尔曼家签订了八年的工作合同,很不甘心失去这份工作,确实积极地提供了很多线索。   “伊莱男爵那个失踪的贴身男仆,你们又是怎么确定与查尔曼家的案子有关的呢?”燕红又道。   “呃……因为这是摆在明面儿上的事。”尤金队长解释道,“直到查尔曼家出事之前,班加利尔有十几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过伤人乃至是杀人案件了。当然了,最重要的还是那名男仆与查尔曼家是有往来的,他时常到镇政厅为男爵干些跑腿的活儿,负责接待他的正是帕里斯·查尔曼。”   “这就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了。”燕红接话道,“如果玛格丽特被害是因为她曾经在查尔曼家工作,也许某天就会想起什么关键线索、导致凶手暴露,那这位男爵家的男仆被害又是因为什么呢?难道他也有可能知道点什么?”   尤金队长无奈地摊手:“这也是我们想要知道的……只是可惜男爵并不肯让我们深入调查。你看,他连容许我们进入那位男仆生前居住的地方都得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知道了。”燕红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富人区高地,道,“我先去和我的同伴们碰头,看看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结果,稍晚一些,我再来警卫所。”   暂时辞别两名本地警卫,燕红一路赶往试炼者们的营地。   在距离镇子约莫两公里远的北面荒野中与燕赤霞、陈艺郎等人碰了头,燕红正准备说出自己的发现,却见陈艺郎把唐静静推了出来。   听略有些紧张的唐静静说完她的分析,燕红的嘴巴顿时张得老大。   “静静姐,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这么聪明?”燕红一脸惊叹地道,“我还只是模糊有个想法呢,你就推演出这么多东西来了,我这么多场任务简直像是白做了。”   唐静静粉白的脸蛋儿涨得通红,局促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我、我其实——我其实也不敢肯定我推演的就是对的,那个、那个……”   “按照你想到的这个思路,我有一些想不通的地方也能解释得通了。”燕红摸着下巴沉思道,“艾丽莎是色O欲,玛德琳是懒惰,布莱兹是暴怒,玛格丽特是傲慢……那么珠宝商应该就是贪婪了,这个人生意做得很大,得罪的人也很多,去哪都要带着保镖。”   “伊莱男爵的那个男仆是嫉妒,我刚才就去搜查过这个人生前住的地方,他的房间看着没什么出奇,床板下面全是用小刀刻的诅咒别人的话。”   “至于尼克·马歇尔这个男‘女巫’……”燕红一提到这个名字,就是一脸的一言难尽,“毫无疑问,他就是‘暴食’。你们肯定想不到他被人告发的罪名是什么——他在斋戒日吃了肉。”   “斋戒——?”燕赤霞艰难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儿,他这个玄门正宗传人,似乎很难相信这词儿会出现在这么个与中原大地风土人情没有半点儿相似处的地方。   “嗯,这里也有斋戒。”燕红点头道,“这里的人信一个势力很大的教派,领主骑士长就是这个教派的人。每周二、周四、周六的时候,人们得守斋戒,不能吃肉、吃血、吃禽畜的内脏。”(注1)   燕赤霞表情僵硬,唐静静瞪大了眼睛,全乐天一脸呆滞。   “封建迷信害死人。”身为算命师家后人、自己也走了符修道路的胡若雪嫌弃地评价道。   “难怪这个男‘女巫’被审判后这破事就消停了,偷吃个肉都能被搞死,这特嘛还能玩?”一脸蛋疼的陈艺郎爆出粗口。   “总之,既然幕后黑手搞了个这么兴师动众的邪祭淫祀,那么这个流程的要求应该会很严苛才对。这个位面的神秘侧和未知侧这么高,哪道程序不对,肯定是会出问题的。”燕红正色道,“而很显然,这个什么七宗罪的搞法,一开始就错了。”   “怎么说?”陈艺郎好奇地道。   “其他人暂时还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一个被匿名告发的艾丽莎并不是荡O妇。”燕红道,“艾丽莎长得漂亮,想嫁给有钱人,且不说她能不能成功,但她这样的人在有机会接触到有钱人之前,怎么可能会甘心贱卖自己呢?”   “我问过镇上的警卫了,艾丽莎被拖出来审判时,还住在雇主家的佣人房,也没有多少值钱的财产值得旁人哄抢。如果她已经把自己‘卖’了出去,怎么也应该改善自身生活了吧?”   “退一万步说,她已经‘卖’过了自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好处,那么她这种进了镇上工作也没有被人欺负过,反而被公认不体面、不讨喜、粗俗野蛮的人,会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吗?”   燕红确定地道:“我自己就是乡下人,乡下的泼辣妇人我可太熟悉了。莫说是让她们吃亏,哪怕是没让她们占到本来可以占到的便宜,她们都是要撕破脸骂街、搞到人尽皆知,舍了脸皮不要也不会让别人好过的。”   “那个幕后黑手把艾丽莎当成色O欲的祭品象征害死时,她估计还是处子,这怎么可能不失败呢?”   试炼者们:“……(° △°(° △° (° △°(° △°(° △° )”   “这叫什么操蛋事啊!”陈艺郎忍不住骂道。   “……都不好说究竟是邪祀没效果的位面离谱,还是这种邪祀会有效果的位面更离谱了。”胡若雪抽着嘴角吐槽。   “如此作践人命,此等贼子,天地不容。”燕赤霞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最杀气腾腾的话来。   燕红的语气也很平静,因为她此刻也跟燕赤霞一样满肚子杀意:“静静姐认为幕后黑手还在本地,我也是这么想的。陈哥先前想的那个驱魔师的招牌很管用,我想,也许我们可以好好利用这个名头,把这个幕后黑手引出来。” 第195章   里德·尤金, 班加利尔领边境警卫队长,两个月前刚渡过五十三岁生日。   出生于圣菲尔丁王国南部的尤金其实是不怎么适应北方的气候的,尤其是在他过了五十岁后, 班加利尔的冬天对他而言愈发难熬。   庆幸的是尤金除了喜欢喝点儿小酒外就再没有什么花钱的爱好了, 而警卫队长的薪水也还算丰厚, 靠着积蓄在镇里买了一栋有壁炉、墙壁也足够厚实的两层小楼,能让他在大雪飘飞时睡个安稳觉。   跟着那位精力旺盛的年轻驱魔师折腾了一个通宵加半个早上,对于尤金这种年纪的人来说显然已经到了极限,返回镇里他便连去警卫所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径直返回家中倒头大睡。   等尤金被重重的敲门声叫醒, 天色已悄然暗了下来。   “行了行了别叫了, 听见了!”   尤金揉着额头扶着腰,满腹埋怨地从卧室出来拉开了门。   会这么不分轻重地敲门的没有别人, 只有私下里与尤金颇为亲近的年轻队友山姆。   这个小伙子一点儿也没有吵醒了上司的自觉, 看到尤金的脸便大呼小叫:“队长, 红小姐和她的同伴们来警卫所了!”   尤金队长顿时清醒了不少:“哦?他们全来了?”   “是的, 昨天我们看见过的六个人全都在。”山姆忽然压低了声音, 用一种激动得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兴奋还是恐惧的语气亢奋地道, “约瑟夫那群人全死了,不,应该说全消失了——那群杂碎只是被绑在森林一晚上, 就全都没了!”   “哦?!”尤金队长立即清醒了, “真的??”   “真的!”山姆表情极其古怪, 像是想要狂笑、又像是战战兢兢, “我去过约瑟夫的家和另外几个混球的家——他们全都不在!”   尤金队长脸上的肌肉抖了抖, 也控制不住地露出了半是安心、半是忧虑的复杂神情。   他当然是非常厌恶约瑟夫那伙人的。   从三年前起, 约瑟夫那个桀骜的家伙就多次表现出对他这个队长的轻视, 好几次当着镇长或是避暑贵客们的面儿刻意地强调他的年龄,就差直接逼问尤金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退休、赶紧滚蛋把队长的位置让出来。   这无疑会让尤金队长极其恼火,没错,他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日渐衰老,但他也完全没觉得自个儿就到了骑不了马、砍不动马贼的程度——骑士长阁下都六十岁了还老当益壮呢,何况他才五十多岁!   这群嚣张跋扈的混蛋踢到了铁板、集体玩儿蛋,对于尤金队长来说当然是好消息……可这帮人居然也像是当初的珠宝商伦纳德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森林里,这可就不太妙了。   那片森林离镇子也就三公里距离!   要是森林里的怪物跑了出来、威胁到镇上的安全,要出头去解决麻烦的可是他们警卫队的人!   “那些驱魔师有没有说,他们能不能解决森林里的怪物?”尤金队长一面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面问道。   山姆深吸口气:“红小姐说他们有了些想法,但需要镇里的人跟他们配合。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将镇长先生和镇上有名望的先生们也请到警卫所——这是红小姐的原话。”   “……我懂了。”尤金队长抖了下衣领,神情坚毅地大步往外走,“我去请镇长先生,山姆,你去请牧师。”   “好的。”山姆连忙跟上,“队长,要不要也将伊莱男爵请来呢?”   “哦对,还有男爵。”尤金队长一拍脑袋,忙道,“那这样,你先回一趟警卫所,随便叫个人去请伊莱男爵,如果他不愿意来镇上,至少将他的管家请来。对了,伦纳德家的那位老管家也安排个人去通知一声。”   镇长先生并不住在镇里,这位被骑士长阁下雇来管理领地的前书记官在镇外有座小农场,一面过着养老田园生活,一面领取丰厚的年薪,是位让人羡慕的老绅士——当然,这也建立在镇长先生确实有着过人才能的基础上。   尤金队长骑着马跑了十来分钟赶到仅仅拥有几百亩麦田的小农场时,镇长先生盖尔文·埃德森刚用过晚餐,正与妻子坐在房檐下乘凉。   远远看见警卫队长在这个时候骑马赶来,埃德森镇长直觉有事发生,立即让妻子进屋去帮他拿外套,起身迎向跳下马的尤金队长:“尤金,发生了什么?”   “还未来得及向您汇报,先生,班加利尔来了一伙驱魔人。”尤金队长快速地道,“请您准备一下跟我去警卫所,其它的容我在路上跟您解释。”   等埃德森镇长与尤金队长同骑一匹马赶到警卫所,受人尊敬的牧师德维特、珠宝商伦纳德的老管家斯普林、以及难得出门的伊莱男爵和他的管家,已经坐在了警卫所的会客室里。   埃德森镇长和尤金队长看见伊莱男爵居然亲自前来,都十分惊讶。   “见到您真是让人万分荣幸,男爵。”埃德森镇长摘下帽子先与德维特牧师问候了一声,便坐到了伊莱男爵旁边的沙发上。   公认性格怪异的伊莱男爵冷哼一声,满脸不快地道:“我总得知道到底是什么人害死了我的小男仆——那些驱魔人呢?”   男爵的后半句话是对着尤金队长说的,但也才刚刚赶到的尤金队长没法儿回答他——他进门后也在四处张望寻找红小姐来着。   幸好,山姆正巧端着茶水进来,及时出声替尤金队长缓解了尴尬:“红小姐和她的同伴们就在隔壁的会议室,他们讨论的话题对于正常人来说不太合适——这是红小姐说的,我这就去请她们过来。”   “快点儿,我可不想拖到午夜才能回去!”伊莱男爵大声催促道。   “好的、好的。”山姆可不敢惹这个暴躁的男爵,忙不迭放下托盘就跑。   牧师德维特好笑地摇摇头,委婉地劝道:“冷静点儿,男爵,太激动会对您的身体造成影响。”   伊莱男爵不介意埃德森镇长对他的看法,但显然不能无视这位教会牧师,按捺住性子勉强地点了下头:“谢谢关心,我会谨记的。”   “您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牧师德维特浅笑着道。   尤金队长自觉地将托盘上的茶杯摆到众人身前,除了因男爵在场而略有些紧张的伦纳德的老管家,其他人都客气地道了谢。   不多会儿,厅内众人便见一个个头不高、着装古古怪怪、还长着张外族人面孔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伊莱男爵和老管家斯普林都在白天时见过这位驱魔人红小姐,没什么反应,初次见到燕红的牧师德维特、镇长埃德森反应可就大了,尤其是牧师先生,差点儿惊得跳起来。   “尤金队长,这、这是——?!”德维特牧师惊疑不定地道。   尤金队长连忙道:“这位正是驱魔师红小姐,她是一位通灵者。”   “外乡人驱魔师?”埃德森镇长难以置信地道。   “是的,镇长先生。”尤金队长才想起来自己忘记提前告诉镇长驱魔师全是外族人这个细节,忙补救道,“红小姐是位非常优秀的通灵者,全靠她的帮助我们才能找到查尔曼一家的遗骸。”   埃德森镇长面色并没有好看多少,德维特牧师的脸上也能看到不快。   后者不必说,前者也是虔诚的教会信徒,而教会是十分反感外来移民的——就算这个外乡人是驱魔师,他们俩的接受力也不会高到哪去。   尤金队长冷汗都下来了。   他是真的累坏了、也是真的太被约瑟夫那伙人的下场吓到,竟然忽略了镇长先生和牧师先生对外乡人的排斥……要是他能更冷静一些,他至少不会将牧师先生也请来。   不幸中的万幸,红小姐似乎并不介意其他人的态度。   她大大方方走到众人前方站定,一点儿也不受众人审视嫌弃的目光影响,坦然地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燕红,是一个通灵者,也是驱魔人。”   “我和我的同伴们是来调查班加利尔的异常事件的。”说出这句话,燕红刻意停顿了下,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众人,不紧不慢地道,“在场的各位都是本地有名望的人,我觉得诸位是不会昏庸到不肯承认班加利尔确实存在异常现象的。”   德维特牧师眉头皱了起来,埃德森镇长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性格古怪的伊莱男爵倒是不在乎燕红话里带刺,反而是颇为不耐烦地催促道:“别说这些废话了,驱魔师,直接说你们到底调查到了什么,究竟能不能把这破事儿解决掉!”   燕红意外地看向这个不给别人好脸色的小老头,她也没想到这个哪哪都不肯配合的男爵才是最关心问题核心的。   不用浪费口水去铺垫正合燕红的心意,她便直率地道:“那我就直接说重点了啊,从查尔曼一家的灭门惨案,到后面的女仆、男仆、珠宝商失踪,到再之后的女巫审判,都是人为促成的。”   前面的话牧师德维特还没什么反应,到最后两句他可就没法儿忍受了,沉下脸道:“驱魔人,你这是想暗示什么?”   燕红不知道说话的这个白胡子老头是班加利尔镇受镇民尊敬的教会牧师,她也不在乎这位老先生是什么身份,只要知道这人是能在镇上说话算话的人就行了,淡定地道:“这不是暗示,是明明白白地告诉诸位,所谓的女巫审判,只不过是镇上的所有人都被某个暗地里策划这一切的人利用,以达成‘他’的目的而已。”   “你——”   “牧师先生。”满头大汗的尤金队长不得不硬着头皮插嘴,“红小姐介绍完驱魔人们的调查结果后,我们当然是可以提出质疑的。”   德维特牧师绷着脸不说话了。   燕红没在乎牧师先生的态度,没人打搅了便继续道:“依据现有的线索,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制造了多场伤天害理人命案的幕后黑手,其目的是想在班加利尔举行一场血腥恶毒的邪O教仪式。”   埃德森镇长手一抖,差点没把搁在手边的茶杯扫到桌子下面去。   接下来,燕红又将唐静静的分析说了一遍。   涉及邪O教仪式专属的逆五芒星和七宗罪象征,这套分析无疑是极具说服力的,连不怎么关心外界事物的伊莱男爵都听得满脸惊骇,埃德森镇长与德维特牧师的反应自然更大。   “这个可恨的异教徒到底是什么人?!”德维特牧师脸上再也没了先前那种慈祥和善,连五官都狰狞了起来。   “我们还不知道,但所谓雁过留痕人过留声,依据现有的线索,是可以推测出来的。”燕红镇定地道,“首先,这个人必定有一定的财力和势力,能够雇来动手的凶徒、养得起马,在查尔曼一家离开镇子时能追上去截杀。”   “其次,这个人有一定的身份,可以和伦纳德这种做珠宝生意的大富豪说得上话。”   “再来,这个人对镇上的居民会有一定的了解,但又不是跟镇民特别熟悉、特别亲近的程度,大约是知道镇民们私底下说什么人的闲话,但并不能确实地判断这些闲话的真实性。”   顿了顿,燕红的目光再次扫过在场众人:“诸位比我们这些外来人更熟悉班加利尔,想来应该有答案了吧?” 第196章   牧师德维特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像是一头暴怒的、领地被侵犯的老年狮子那样,目光警惕地扫向在场的男士。   在圣菲尔丁王国的国土上举行邪O教仪式, 必然会触怒这位教会牧师……即使他并不那么相信外乡人驱魔师的话,但毫无疑问, 假如燕红明确地指向某人, 这位牧师一定会要求警卫将这人当场拿下、不拷问出个结果绝不罢休。   埃德森镇长面如死灰,衬衣的衣领已经被冷汗浸透,相对于毫不掩饰地展现愤怒的牧师, 这位镇长先生必须要顾虑的问题显然更多——在他的治理下班加利尔居然出了这么恶劣的挑衅教会的事件, 绝对会让他那份丰厚的年薪岌岌可危。   尤金队长的反应也跟镇长先生差不多,同样受雇于骑士长阁下的他,饭碗与镇长先生是绑在一块儿的。   已故珠宝商的管家斯普林和伊莱男爵的管家相对来说反应略小一些,正动作极轻地掏出手帕擦汗。   性格孤僻、少与人打交道的伊莱男爵倒像是所有人中最问心无愧的那一个, 他先是一脸震惊地张着大嘴、呆愣了会儿, 又很快意识到哪儿不太对, 立即质问道:“就算你说得很有道理, 听着很像是那么回事, 但有嫌疑的目标也太多了吧, 那个老会记(查尔曼先生)家出事儿的时候还是三年前呢,那时候的班加利尔多的是人符合你说的条件,现在上哪儿去把人都找回来?”   伊莱男爵越说越觉得眼前的外乡人少女不尽不实, 语气也严厉起来:“你们这些驱魔人,该不会是想随便扯个装模作样的借口把这事儿糊弄过去吧?”   “别激动, 男爵, 先听我说完。”燕红淡定地道, “有一点我还没有说, 这场邪祭是失败了的。”   “失败?”伊莱男爵皱眉。   燕红点头道:“是的。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这场邪祭召来了什么怪物,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怪物失控了,并不受主持邪祭的人控制。”   “或者说,一开始主持邪祭的人还能勉强控制这只怪物……比如说,将珠宝商伦纳德骗进了森林后,这个怪物确实地吞噬了伦纳德。但当我们到了这里后,是可以确定这只怪物处于失控状态的。”   燕红抬眼望向面色不太好的尤金队长,略略点头,道:“那只怪物已经几乎与森林融为一体,大部分时间里没有丝毫动静、像是在安静沉眠,只能在夜晚短暂地醒来,靠本能吞噬闯入林中的活人。”   “显而易见,这只因邪祭降生的怪物并不处于活跃状态,更不会有意识地去为召唤它的人达成某个目的,这当然是失败的——谁会甘心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干这么一连串的事,就只为了将一片森林变成吃人的丛林呢?”   燕赤霞在森林外蹲守了一整夜,那种奇怪的、只像是轻风一般却能吞噬任何活动之物的气息,只感应到两次,森林中那个“丛林吞噬者”确实处于相对不怎么活跃的状态。   “我的天!”本来就冷汗淋漓的尤金队长听得汗湿夹背,“一夜之间就能吞没那么多人——居然还算是‘不活跃’状态?!”   “如果那只怪物处于活跃状态,那班加利尔可不是现在这副光景。”燕红摊手道,“说实话,对于森林里那只怪物我们是无能为力的,必须要找到那个幕后主使才行。”   牧师德维特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上发火了,急促地道:“邪祭仪式没有成功,所以你们认为那个该死的异教徒还在班加利尔?”   “是的。”燕红严肃地道,“要完成邪祭仪式,并不是只需要献祭他人的性命就行,主持者必定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此人必然不会甘心就此收手,定然还会留在班加利尔,想办设法进行补救!”   她好歹也获得了胡德术士的部分灵魂碎片,对使用邪祭手段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代价!   请求胡德术士保住先祖旧地的蜥蜴人付出了生命,而获得外神力量的胡德术士,放上祭台的是他自己的灵魂!   燕红话音落下,就连以局外人自居的伊莱男爵也没法再保持淡定,警惕地开始打量起在场的其他人。   而这位虽然性格怪异、但显然并不愚蠢的男爵,更多将目光投向了——埃德森镇长!   牧师德维特审视的目光扫过尤金队长、伊莱男爵和两位管家后,也停留在了埃德森镇长身上。   为自己难以向骑士长阁下交代而忧心忡忡的镇长先生察觉到大家都莫名地安静下来时,大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集中在他身上了。   “等等——先生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难道你们认为我就是那个邪恶的异教徒??”镇长先生惊得跳了起来,用力挥舞起双臂、激动地为自己辩白,“别开玩笑了,这一点儿都不好笑,先生们,我为圣殿骑士团工作了至少三十年!我可是骑士长阁下亲自登门雇来为他管理领地的,我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愚蠢至极的蠢事?!”   埃德森镇长虽然如此努力地自陈清白,但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有一定的钱财和势力,能将珠宝商伦纳德约出去,对镇上的居民有一定的了解、能不动声色地引导女巫审判,还能不引人注意地长期留在班加利尔的、有体面身份的人——在谁看来,这些条件都只有埃德森镇长最符合!   要知道怕热的伊莱男爵只有夏天才会来此避暑,而牧师德维特也不是总会呆在班加利尔的,他每年都得花几个月的时间出去布道传教!   当埃德森镇长激动地大声辩白时,离他最近的伊莱男爵便灵敏地起身跑开、拉着他的管家躲到了尤金队长的身后,珠宝商的老管家斯普林也惊恐地退到了墙边。   德维特牧师亦趁势站起身,稍稍与他拉开距离。   只有燕红不退反进,从地板上走到铺着地毯的沙发这边来,停在埃德森镇长身前五米开外。   众人这直白的反应让埃德森镇长更加崩溃,多年的教养也无法让他镇定下来,高声叫道:“够了,这场闹剧赶快停下,今晚之前我从来没听过什么邪祭仪式,更不是异教徒!你不是驱魔人吗,快告诉他们真相!”   燕红去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在打量了他两眼后,扭头朝尤金队长道:“队长,这个人是镇子里的谁?”   “是、是镇长,红小姐,盖尔文·埃德森先生。”脑子里早就乱成一团的尤金队长艰难地道。   “镇长啊。”燕红惊异地望向埃德森。   “没错,我是镇长,我为骑士长阁下工作,你们驱魔人当然是知道圣殿骑士团的吧,如果我是异教徒,我怎么可能为圣殿骑士团工作那么多年不被发现!”埃德森镇长更加大声地叫嚷道。   镇长先生的反应太过激烈,守在走廊上的山姆和另外几个警卫皆被惊动,全挤到了门边来;厅里的先生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警卫们并不敢冒犯,但也不碍着他们偷听。   燕红依然没有回话,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儿盯着埃德森镇长的脸。   埃德森镇长惊怒不已,冲着燕红咆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是驱魔师的话还会分辨不出谁是清白无辜的,谁是魔鬼的信徒吗?!”   这句话刚吼完,埃德森镇长便见燕红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镇长先生有一瞬间产生了“得救了”的想法,但还没等他把悬到嗓子眼的心放下来,便见他面前这个外乡人驱魔师又往他靠近了两步,逼近他身前三米内。   埃德森镇长还没来得及理解这种接近行为意味着什么,只到他胸口高的外乡人少女半抬着头看向他,开口道:“你并不清白无辜吧。”   埃德森镇长气得脑门上的青筋差点儿崩断,失控地咆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驱魔师!”   “当然知道。”燕红平静地道,“我是一个通灵者,昨晚我和尤金队长他们找到查尔曼一家的遗骸时,我与帕里斯·查尔曼的亡魂通过灵。”   埃德森镇长的愤怒凝固在脸上。   “在帕里斯·查尔曼残留的执念中,我看到了你的脸,你就是带着两个人截杀了查尔曼一家的凶手。”燕红道,“虽然你们的长相在我看来都很相似,但同一个人的话,仔细看看还是能分清的——三年前,你有一匹棕色的、马脖子上有一块白斑的马,对吧?”   埃德森镇长身体轻轻摇晃了下,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回沙发上。   “竟然真的是你,埃德森!”德维特牧师惊怒地道,“难怪你忽然之间不养马了,还装做已经骑不动马、去哪儿都要乘坐马车,原来是想要掩饰这件事?!”   埃德森镇长面无人色,汗如雨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却似乎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尤金队长呆呆地盯着无力辩白的镇长,又呆滞地望向燕红。   燕红告诉过他们,她再看到那张老男人的脸的话,应该能分辨得出来……但尤金队长怎么也没想到,她认出来的竟然会是与他共事多年的上司埃德森!   “红小姐……”神情恍惚间,尤金队长听到自己发出了沙哑难听、略带颤抖的声音,“不、不会搞错了什么吧,镇长先生怎么会、怎么会是魔鬼的信徒呢——?!”   “我不是!”埃德森镇长听到这句话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刺激到一般,忽然暴起、伸着双臂朝燕红扑来。   燕红始终保持在这人三米范围内就是防备他暴起伤人——虽然这老男人装成一副年老体虚的样儿,但她明明白白地看到埃德森有着可观的手臂维度和厚实的肩膀,小腿也很结实,燕红毫不怀疑他一只手就能把那边的伊莱男爵吊起来打。   埃德森镇长的手还没抓到燕红的脖子,燕红的脚就已经踹进了他怀里。   对方是制造出血腥灭门案的凶徒,燕红并没有留力,埃德森被踹得整个人都倒飞出去、摔到沙发上,又撞翻了沙发滚落出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来。   体重至少180磅的男性竟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一脚踹飞出去三米多远,厅内众人皆看傻了眼。   燕红轻巧跳过倾倒的沙发,蹲下来检查了下口吐白沫翻着白眼晕厥过去的埃德森,确认他的呼吸还很有劲儿,便站起身走向尤金队长。   “他搞的那个邪祭仪式没成功,并没能获得什么额外的神秘力量,还只是普通人,等他醒来了就由你们的人来审问吧,队长,干这个你们警卫队的人比我们这些驱魔人专业。”   尤金队长麻木地点点头。   旁边的德维特牧师皱了下眉,想说异教徒应该由教会审理,又想到只是抓出了埃德森却并不意味着能解决森林里那个麻烦的怪物,这个时候急着抢功难免揽事上身,索性闭上了嘴。   燕红点点头,伸手拉开客厅大门。   挤在门附近的几个警卫连忙挺直腰背、装做只是正常地在值守,只是一个个脸上那还没收回去的惊骇表情暴露了他们之前的偷听行为。   幸好厅内众人都还有些精神恍惚,倒也没谁发现这些警卫神色不对。   唯一保持着冷静燕红没管警卫们偷听不偷听,只继续对尤金队长道:“为免夜长梦多,我们得赶紧去搜查一下埃德森家里,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危险的邪恶祭物。队长,你带些人和我们去。”   “好,我这就安排人手。”尤金队长深吸口气镇定心神,朝门外的队员挥手,示意他们进厅内抬人。   “啊,对了。”走出去两步,燕红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队长,警卫所里也得留点人看守好埃德森,要是他还有同伙,知道他暴露了没准儿会来救他。”   被埃德森镇长就是幕后主谋这个真相震惊到的山姆警卫猛然回过神来,连忙主动请缨:“队长,红小姐,就让我留下来看守吧,我一定会盯好他的。” 第197章   边境警卫队全员共四十八人, 因约瑟夫等人擅自离队、生死不知(未发现尸体便无法确定死亡),现有警卫包括尤金队长在内合共三十四人。   若是处理平常发生的小事,例如棚屋区哪儿有醉鬼闹事, 又或是谁家农场上丢了羊,警卫人手自然是充足的;但在需要分出人手留守警卫所的情况下,还要去搜查疑似魔鬼信徒的埃德森家,尤金队长就有点儿心里没底了。   思来想去,尤金队长留了十个人守着还未醒来的埃德森,带上二十三名警卫出了警卫所, 前往与驱魔人约定汇合的镇门处。   “人来了。”   镇门口,蹲在屋顶上的燕赤霞看到街道尽头携着马灯骑马而来的二十四名警卫,立即跳下房顶、钻进旁边小巷里。   “那我们动身了。”坐在临街住户台阶上的陈艺郎站起身, 朝唐静静、胡若雪两人挥了下手, 扭头钻进阴影中。   “陈哥,你们三个小心一点啊。”燕红压低声音道。   “晓得了。”黑暗中传来陈艺郎隐隐约约的声音,眨眼间,三人已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夜色中。   马蹄声渐近,待提着马灯的尤金队长拍马赶到镇门下,等在路边的六名驱魔师已只剩下三人。   “咦……?”尤金队长奇怪地往走过来的燕红身后张望,“红小姐, 你的同伴们还没来齐吗?”   “他们去监视森林了。”燕红随意地道,“队长,人都来了吗?”   “是的, 我只留了十个人看守着埃德森。”尤金队长道。   燕红也没去数到场的警卫人数对不对,大略打量了下尤金队长身后那群骑手, 回头朝队友招招手, 燕赤霞、全乐天两人便从路口处的巷子里牵了三匹马出来。   分做两组的试炼者们, 要出镇的这一组需要会骑马;四名新人中只有全乐天学过马术,便被分到了燕氏兄妹这一组。   燕红从全乐天手里接过马缰,翻身跳上马背,朝尤金队长点点头:“出发吧。”   尤金队长扫了眼只有三人出面的驱魔师,心里总觉得不太安稳,但也没说什么,打马到镇门前喊开了门。   一行人踏进镇外浓墨般的夜色里,身后,是正被守门兵丁推着缓缓关闭的沉重大门。   深夜骑马行路是件危险的事,哪怕所有警卫都在马脖子上各挂了两盏照明的马灯,速度也快不到哪儿去。   拉成一字长蛇阵的队伍慢慢经过只粗略夯实过路面的土路,前后皆无人迹,左右亦只有被晚风吹得轻轻摇晃的麦浪。   亲自对队员们发布了搜查命令的尤金队长,此时依然有些神思不属。   燕红好容易适应了在这种土路上摸黑骑马、追上来与尤金队长并行时,便发现他居然浑浑噩噩的,就像是还没回过神来一样。   燕红奇怪地打量了下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靠到他身边来并行的尤金队长,想了想,道:“队长,你还是难以置信埃德森居然是谋害查尔曼一家的邪O教徒吗?”   尤金队长“啊”了一声,这才发现离他只差一个马屁股距离的燕红正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这……也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尤金队长喏喏地嘀咕了一句,叹了口气,放弃了狡辩,道,“好吧,我确实难以接受这就是事实。”   “为什么呢?你和埃德森有什么特别的渊缘吗?”燕红追问道。   尤金队长再次叹了口气。   红小姐是个只认识不超过两天的外乡驱魔人,而对于陌生人,有时候人们反而更容易说出藏在心底的话。   “事实上……我能得到边境警卫队长这份稳定的工作,还是埃德森向骑士长阁下推荐的。”尤金队长苦笑着吐露了对越是亲密熟悉的人就越难以说出的话,“那时的我只是个为小商队跑腿卖命的雇佣兵,可没有资格与圣殿骑士团的人打交道,更别提骑士长阁下那样的大人物。”   燕红微微点头,难怪了,知遇之恩总是最难忘的,难怪其他人都意识到埃德森镇长是最符合她所列举的条件之人时,独独尤金队长一个难以做出表态。   打开了话匣子,尤金队长便滔滔不绝起来:“红小姐,你知道的,圣殿骑士团是这片大陆上最富有的组织,骑士团的商团遍布各国,骑士团的银行开编全大陆,连不少国家的王室贵族在窘迫时都需要向骑士团借钱——能为骑士团工作,是我们这种底层人最好的出路。埃德森镇长对我的举荐,就像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燕红眼神微变。   好家伙!   她还以为圣殿骑士团只是教会的打手呢——万万没想到这个骑士团居然是这个位面的大马帮(商团)、钱庄(银行)综合体,甚至还干着放贷的活儿?!   原来本地人有事没事把那个什么骑士长挂在嘴上,并不全是因为迷信什么教会啊!   意识到自己轻视了教会、更轻视了圣殿骑士团的燕红连忙打起精神,待尤金队长话音落下,便赶紧道:“我在帕里斯·查尔曼的执念里看到的老男人面貌确实是埃德森,这是毋庸置疑的,在这之前我连埃德森是谁都不知道,绝不会冤枉他。”   尤金队长艰难地道:“我并不是认为你骗了我们,红小姐,埃德森自己都无法自辨……唉,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你不明白?”燕红微微偏头,“我不信。”   尤金队长愕然侧头。   “如果人真的拒绝去相信一件事,那么就算这件事再如何合理公平,不相信的人仍旧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不去相信。同样的,如果人真的拒绝承认某件事是虚假错误的,那么不管这件事再如何荒诞离谱,愿意相信的人还是会去深信不疑。”   燕红不仅亲身去过时间线下游的任务位面,还能从命运清单里预览到的后世书籍、影视作品窥见未来;她知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女子便也能担任要职、也能凭一身才学实干获得世人认同尊敬。   但如果燕红去跟她老家位面的人说,女子只是体力弱些、力气小些,其余方面并没有比男子差多少,女子也能为官做宰统帅一方,那即便是听董慧说过武则天故事的亲娘张氏也会笑话燕红在说蠢话。   对于“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这一点,燕红的认识别提有多深刻。   这段极富哲理的、像是阅历丰富的人在饱尝人间百味后才能发出来的至理名言,震住了尤金队长,他震惊地盯着燕红,像是在怀疑眼前这个外乡人驱魔人究竟是不是真如她外表看起来这样年轻。   燕红没有在意尤金队长别样的眼神,继续道:“埃德森与你有知遇之恩,而尤金队长你显然也是个很念旧情的人,如果你确实想不明白埃德森为什么会谋害查尔曼一家,那你是绝不会轻易容许别人质疑他的。”   顿了下,燕红半侧过身,目光炯炯地看向对方:“既然你在当时愿意听我的提醒、把伊莱男爵和他的管家拉开,那就说明当时你其实已经明白过来埃德森为什么要灭查尔曼家满门了,是吗?”   尤金队长脸上的震惊变成了……惊恐。   并不是害怕燕红的那种恐慌,而是……被人戳穿了心思后的那种窘迫和震惊。   燕红回头看了眼身后。   在她和尤金队长说起与镇长有关的话题后,本来还跟在他们两个后面的警卫便乖觉地拉开了距离——这些警卫都知道了镇长成了阶下囚,心中的不安并不比尤金队长少多少,在形势不明的当下,谁也不会蠢到随意凑热闹、平白惹祸上身。   “……现在我们两个说话,只有我和你能听到。”燕红收回视线,将目光投向脸色阴晴不定的尤金队长,“我是个驱魔人,我只关心能不能解决班加利尔的麻烦、好完成任务收工走人,并不在乎其它的事情。埃德森究竟为何要谋杀查尔曼一家,也许就至关重要。队长,你也会希望班加利尔早日摆脱阴影吧?”   尤金队长挣扎再三,终究开了口:“好吧……其实是为了钱。”   “钱?”燕红面露费解,“查尔曼家不像是多有钱的人家吧?”   “不,西斯·查尔曼非常有钱,甚至比伊莱男爵更富有。”尤金队长神情晦暗,压低了嗓音,小声地道,“他其实是贵族之后,名下拥有圣菲尔丁南部大量的土地,为了保住这些土地,他才进入圣殿骑士团的商团工作,借骑士团的威名让他人不敢染指。”   “西斯·查尔曼在退休后带着家人来到班加利尔,让他的小儿子帕里斯进入镇政厅工作,也是为了继续保持与骑士长阁下的紧密联系。”   顿了顿,尤金队长露出个苦笑:“他们家非常低调,只有埃德森知道查尔曼家的家产有多么丰厚。我也是……偶然听到帕里斯向埃德森提起,要为他们家托管在骑士团的地契和金币续交托管费,才知道这件事。”   燕红的燕家瞪得溜圆。   “等等——你是说,查尔曼家有地契和金币,托管在骑士团?”燕红凝重地道。   “是的,红小姐,那是一块比班加利尔全领还要大的、位于南方的肥沃土地,以及大笔的金币。”尤金队长苦涩地道,“查尔曼一家灭门,托管票据想来就落到了埃德森手上……”   “而你们的骑士长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燕红的声音冷了下来,“你们的骑士长默认了这件事的发生,显而易见的,查尔曼家的遗产也会有骑士长的一份。”   尤金队长沉默不语,他已经无法接话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燕红思索了会儿,冷冷地道,“不是出于什么人的命令,也不是因为谁的蛊惑或煽动,埃德森杀死查尔曼一家,只不过是贪欲作祟。”   “在这其中分润了好处的是班加利尔的领主骑士长,那么骑士长当然没有理由砸自己的家。”   尤金队长听出她的话意思不对,猛然抬头看向燕红。   “也就是说……有这么一个养不起马、雇不起杀手的人,因缘巧合知道了埃德森杀死查尔曼家一家五口这件事,利用这个机会,用那五颗埃德森为防止有人认出尸首而砍下的血淋淋人头,仓促地进行了邪祭仪式的第一步。”   “那之后,这个人又想尽办法杀死了落单的女仆玛格丽特,和独自出行的男爵男仆,并用某种借口,将珠宝商骗进了森林里。”   “这期间,这个人应该是犹豫了很久,所以玛格丽特的死亡才会间隔查尔曼家出事那么长。”   自言自语地说到这儿,燕红再度侧过头,平静地与尤金队长对视。   “不需要有体面的身份也能与珠宝商伦纳德说上话,还能让伦纳德相信的人……在镇上,就只有警卫队的人了吧,队长,你说呢?” 第198章   尤金队长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血色。   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马缰, 不敢放松半分,如果他的手不能抓得足够紧,他一定会从马背上摔下去。   “你们一开始就知道, 埃德森不是魔鬼信徒?!”尤金队长拼命地控制着失控边缘的情绪, 竭尽全力表现得更平静一些, 但显然,他失败了, 他几乎是用吼的说出来这段话, “你、你们怀疑的其实是——我??”   “嘘。”燕红将手指竖在嘴巴前面,眼睛朝后面瞟了下, 道, “冷静点,队长,不要太大声,如果你让我认为你在试图向谁示警, 我会控制住你。”   “你……”尤金队长有些被燕红的警告激怒,脑中闪过这个外表只是少女的驱魔人一脚将180磅的镇长踹飞出去的画面,又迅速冷静了下来。   对方不仅有着神奇的能力,武力似乎也不弱……已经是成年人的尤金队长还没有蠢到连最起码的权衡利弊都不会, 沉声道:“看来你们怀疑的是我的队员而不是我,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燕红并不在意尤金队长的态度忽然变得尖锐起来, 任何人处于被怀疑的立场上时脾气都不会好到哪儿去, 耐心地解释道:“请原谅我们稍微打听了一下你的事,队长, 你总是将钱寄给居住在南方的妻子和孩子, 自己的生活非常简朴, 即使喝酒也只去花钱最少的市集酒馆, 从这些细节上看,你是一个认真对待生活的人,你不太像是会试图破坏一切的邪O教徒。”   顿了下,燕红又补充道:“再加上你在班加利尔工作的时间足够长、足够了解镇上的人和事。如果是你的话,在象征色O欲的祭品上应当能有更恰当的选择,而不是仓促选择了个刚来镇里工作没几个月的乡下女子。”   尤金队长暗暗松了口气,脸色却没好看多少。   “我不明白,埃德森是最符合你们提出的条件的人……为什么你们突然之间改变了想法,把目标对准了警卫队?”尤金队长道,“在离开镇子之前,你们并不知道埃德森是为了钱才对查尔曼家下手的吧?”   说到这一点,燕红便得由衷地感谢这次匹配的新人里有一位智囊型的队友——唐静静。   此刻面对尤金队长的疑问,燕红底气十足,道:“因为查尔曼一家的遇害,相对于之后被当成七宗罪象征的受害人,在手法上有着本质的不同。”   “查尔曼一家是光天化日之下被人半路截杀害死的,杀死他们的人看似谨慎地带走了他们的脑袋,却没有把尸体藏得足够隐秘,这无疑是凶手肆无忌惮的体现——凶手几乎认定了不会有人下大力气为查尔曼一家伸冤。”   “而事实也是如此,警卫队确实是尽力调查过查尔曼一家的案子,但也仅仅只是在‘尽力’这个程度上了——你们甚至只搜查了凶手故布疑阵的水沟,而没有扩大搜查范围,连他们一家的遗骸都没有找到。”   “但在之后的玛格丽特、男爵男仆和珠宝商伦纳德,都是彻彻底底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换言之,干下这几起罪行的人,有着强烈的掩饰罪行的倾向且足够小心谨慎。所以我的同伴认为,最开始的查尔曼一家失踪案,和后面所发生的连续失踪案,有可能不是同一个人所为。”   说到这儿,燕红做了个摊手动作:“当然,这种推测能成立是需要前提条件的,首先,我们得先确定杀害查尔曼一家的凶手到底是谁,所以我们需要‘镇上’有名望的先生们配合来找出凶手……在警卫所中我说出来的那些条件,其实重点只在于‘有一定的财力和势力、长住在班加利尔’这两条而已。”   “你也是调查案子的人,所以你也能明白我们的思路吧?凶手做出了砍走头颅和藏匿尸体的举动,证明他虽然嚣张到敢于光天化日干下出灭门案,但还是不希望这件事曝光的。如果是杀了人后就会离开班加利尔的人,犯不着费这么多事。”   尤金队长越听她解释心情越复杂,干巴巴地接话道:“然后……你们发现了凶手竟然是本镇的镇长。”   “是的。”燕红爽快地道,“身为镇长的埃德森有一万种动机去谋杀曾经与他共事过的查尔曼一家,但都不太可能是因为要进行邪祭仪式,他已经有钱有势有身份有地位,即使有什么想要达成的目的,也已经不需要采取那种极端手段了。”   “到这个程度,我的队友已经可以较为自信地判断出:会不会真正在暗中进行邪祭仪式的人,其实并不是一个有着体面身份和财力,但又恰好能取信于珠宝商、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去影响镇中女巫审判的人呢?”   燕红目光炯炯地看向尤金:“队长,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想?”   尤金队长张口结舌。   半响后,确实很难欺骗自己内心的尤金,挫败地呢喃出声:“你说得没错,最有嫌疑的……确实是警卫队。”   燕红点点头,道:“在我的老家,在官府衙门……也就是你们警卫队这种官方机构工作的人,糊弄不住当官的人家,糊弄商人还是轻而易举的,我想你们这里应该也差不多。珠宝商伦纳德或许不会搭理一个普通镇民,但换成是警卫,想见到他应该不难。”   尤金队长无话可说,只能沉默以对。   没错,伦纳德的名气很大、人脉很广,他的死亡对班加利尔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但同时,只是个商人的伦纳德在身份上确实也谈不上多么尊贵……警卫队想搜查男爵男仆的住所需要获得男爵的许可,但搜索伦纳德的别墅却是不会有什么阻碍的。   如果他的队员中有某个人想把伦纳德骗去某个地方——确实是可以做成功的!   至于影响女巫审判,更是毫无难度可言……在全镇的人们都处于急切需要一只羔羊来背下所有不幸的狂欢气氛中时,想让某个人死无葬身之地实在是太简单了。   “当然,我们并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确定邪祭仪式的主持者是警卫队中的某一人。”燕红继续道,“我们还是需要获得更可靠的线索和证据,所以在埃德森不为他谋害了查尔曼一家进行辩解后,我对你提出了要搜索埃德森家中这个提议,并希望你能亲自带队。”   尤金队长默默看了眼身后,目光扫过因为他们在谈论犯事儿的镇长而刻意拉开了一段距离的队员们。   “这是因为你们想要不动声色地把全部警卫都召集起来……”尤金队长无力地道,“顺带从我这儿获得埃德森的动机,以证实你们的推测路线是正确的,是吗?”   燕红诚实地道:“是的,队长,很抱歉,我们不得不利用你去对付你的那个队员。”   “我的队友认为,如果这个藏在暗处的黑手想要让埃德森背下所有的黑锅,那么他可能会做出两种选择。”燕红竖起两根手指,“第一种选择,他可能会混在留守警卫所的人员之中,找机会弄死埃德森,伪装成自杀。”   “第二种选择,趁着这次连夜搜查的机会,趁乱将某种与魔鬼崇拜有关的东西扔进埃德森家里,让埃德森百口莫辩。”   尤金队长幽幽地接话道:“所以你们才会分开行动,你的另外三位同伴并不是去监视森林,而是去了警卫所,是吗?”   “是的。”燕红理直气壮,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先前随口扯的慌哪儿不对,还更进一步提出自己的要求,“现在我们对埃德森确实是灭门凶手但并不是邪祭仪式主持者这一点已经有了共识,能不能请你把这支队伍带去一个安全点儿的、发生了什么意外也不会牵连到普通人的地方呢?”   “……我还有说不的立场吗?”尤金队长仰天长叹。   十几分钟后,尤金队长将二十三名队员全带进一座荒废的村庄,命令队员们全体下马,将武器和所有随身物品都取出来放在脚边。   这些警卫面面相觑,倒也没人质疑尤金队长——在埃德森镇长倒下的现在,只要骑士长阁下不打算换掉尤金,那么在新镇长来到班加利尔之前,尤金队长就是说话最有份量的那一个。   警卫们解除武装后,燕赤霞、全乐天两人便逐一对其进行搜身,燕红则守在一旁盯着所有人——如果有人暴起伤人或是想逃走,她就得第一时间做出应对。   有燕赤霞的飞剑、还有她的秘术·生死判,必然不会给谁逃走的机会……尤其是她的生死判,进入死判官状态后特殊的黑白视野和对活人的特殊感应,谁都别想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   紧张的搜身检索持续了将近半小时,二十三名警卫皆安全过关。   并不希望被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尤金队长也把自己的所有随身物品拿了出来,还脱下衣服抖了抖,证明自己绝对跟什么魔鬼崇拜的教派没有任何关系。   “看来那个人选择的是第一种……”燕红并没因此松了口气,反而是更严肃了,“尤金队长,我们得赶紧回镇了。”   同一时刻,镇中警卫所。   经由德维特牧师、伊莱男爵和驱魔师红小姐共同指认的“魔鬼信徒”埃德森镇长,被关在警卫所大楼一楼最里面的审讯室里。   巡逻的警卫伸长脖子,从审讯室铁门上的小窗口处观察了好会儿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男人,确认被关押的埃德森没出什么问题,便招呼了一声同伴,两人肩并肩往回走。   这名警卫对镇长变成阶下囚这事儿依然没什么真实感,啧啧称奇地对同伴道:“太离奇了,镇长先生……我是说埃德森,他已经足够富有了吧,怎么还会去崇拜什么魔鬼呢?我听说他的年薪足有好几百个金币,换成我有这么丰厚的收入,我连夜路都不会走,要是摔到哪儿丢了小命可就亏大了。”   “谁知道呢,我也是一点儿都想不通。”同伴叹了口气,“几年前我回到班加利尔,若不是镇长……埃德森还记得我父亲生前的情面,让我进了警卫队,我的日子可不会好过……真没想到,这样仁慈的埃德森居然也有那么可怕的一面。”   “说起来,山姆,你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呢。外面的世界怎么样,是不是比咱们班加利尔这种小地方好得多?”警卫好奇地道。   山姆没好气地道:“你以为我是去大城市里当少爷享福的吗?我是被送去当仆人抵债的,在外面那几年我每天都只有干不完的活儿,大城市里就算再好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哈哈,别在意,伙计。”警卫连忙打了个哈哈,“虽然一切都很糟,但至少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山姆笑了笑,装若无事地扫了眼走廊窗外浓黑如墨的夜色,淡淡地道:“是啊,我好好的呢。” 第199章   山姆是个很普通、很常见的名字, 随便跑到一家酒馆里大喊一声山姆,都会有人狐疑地应声。   山姆也是个很普通的人,没轮到他值守巡逻的时候, 他总是穿着件普普通通的亚麻无袖套头衫、一条裤腿扎在靴子里的粗布长裤, 脖子上挂着个草帽、背着警卫所配发的短弓和厚背弯刀,一脸闲适地在街头闲晃。   他是个很难让人产生深刻印象的人,朋友也不多……除了看在他足够年轻、命运也足够坎坷的份儿上总是会对他额外关照的队长尤金,其他队员看到他的脸时,总是要先停顿个一两秒,才能把他的名字想起来。   “老好人山姆”是绝大部分人对山姆的印象,此刻与山姆搭档巡逻的警卫也是这样以为的。   当山姆震惊地指着走廊窗外惊呼“那是什么”的时候,这位比山姆年长十来岁的警卫压根就没有怀疑,立即走到窗前朝外打量。   “嘭”地一声闷响,头部遭到重击的警卫白眼一翻,朝后栽倒,被手上拎着刀鞘的山姆伸手卡到腋下。   轻轻将搭档的警卫放平到地上,山姆立即扭头走向走廊深处。   下一轮巡逻的警卫会在十分钟后进入走廊,与在一楼巡逻的他们俩交换巡逻区域。   审讯室的钥匙被尤金队长带走了,他必须暴力撬门……时间会有点儿紧张, 但应该还来得及。   快步走回审讯室前, 山姆立即抽出弯刀,卡进铁门的门轴缝中往下劈。   预想中的金铁交鸣声没有出现, 反倒是传出“嗤”地一声脆响, 像是纸张被切开的声音。   山姆疑惑地抽出弯刀查看,发现刀身上卡着张奇怪的、巴掌宽的纸条。   皱眉将纸条从弯刀上扯下来, 还没来得及细看纸条上奇怪的文字写着什么, 山姆耳边便听到“锵——”的一声。   他惊愕回头, 却见……一把形状奇怪的、和骑士剑有些相似的长剑,斩断了用铁条加固过的走廊窗户。   被斩断的铁条落到地上,持剑的人也跳进了走廊。   此人皮肤白皙,黑发黑瞳,半长的头发扎在脑后,面孔和身形都很像是高大健康的年轻女人(本位面土著审美限定),胸前却很平。   “你——驱魔师陈?!”   震惊的山姆惊呼出对方的名字,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儿也不慢,能将鹿头斩下的厚背弯刀裹着劲风往陈艺郎兜头劈下。   警卫所的走廊有三米多宽,正是最适合陈艺郎发挥的场地,手中长剑只轻轻往上一挑,雪亮剑光与金铁交鸣之声同时出现,刀背足有一指宽的厚背弯刀便像是木棍一般被削去半截。   山姆的脸上还挂着那种纯良的惊愕表情,活像他并不是那个先行对对方发起进攻的人一样,他丢开了断刀,却没有退后,反倒是用一双肉掌往陈艺郎脖子上抓来。   陈艺郎可不是拿着利器也不敢伤人的主儿,面不改色挥剑劈下,山姆的半条胳臂便飞了出去。   也就在山姆的左臂被陈艺郎砍断的瞬间……大量诡异的灰雾从他伤口中涌出,代替了血液,往四面八方喷溅开来。   “?!”   陈艺郎急速后退,但灰雾扩散的速度比他想要的要快,眨眼间便将他笼了个结结实实。   淡淡的灰雾顷刻间铺满了悬挂着油灯的走廊。   灰雾中,陈艺郎脸色难看地扶着墙,浑身上下微微颤抖,仿佛正承受着什么看不见的重压,手里拎着的古剑亦微微鸣颤。   “不愧是驱魔师,真可怕啊。”   山姆一脸惊魂未定,没敢靠近陈艺郎,捡起自己的手臂便赶紧退让开来。   陈艺郎冷冷地盯着他:“可怕的是你才对吧,山姆,燕小红还说你是个好人……你还真是个‘好人’啊!”   “我也不想的。”山姆叹了口气,把左臂接回肩膀上,“红小姐是个有趣的人,可以的话,真不想被她知道我这难看的模样。”   “你承认了你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陈艺郎扶着墙缓缓蹲下,装成难以抵抗灰雾重压,悄悄在道具栏里翻找应对道具。   “不承认也没用了吧。”山姆捡回只剩半截的弯刀,重新走回审讯室铁门前,继续撬门轴叶,“你们比我想象的难缠——真没想到你们也留了人手盯着埃德森,红小姐之前说的那些话看来只是用来麻痹我的,这样的话,你们应该不止是只留了一个人吧。”   陈艺郎发现他居然在暴露后还想杀死埃德森,目光一凝。   “你不会以为现在杀了埃德森还有用吧,还是说,你有信心在这之后将我和我的同伴全都灭口?”虽然不知道这个家伙想干什么,陈艺郎还是觉得不能坐视发展,立即开口试探。   山姆回头冲陈艺郎笑了笑,隔着朦胧的灰雾,这笑容看起来分外渗人:“这个啊……既然都已经暴露了,那不把该做的事做了怎么成呢?”   “哦?埃德森镇长是你的仇家?”陈艺郎道。   “是的呢,驱魔师。”山姆手上用力撬着焊死在门框里的门轴叶,脸上倒是看不出半点儿费力来,“虽然我现在是这副窘迫的样子,但我以前也是大农场的少爷啊,从镇子西北门出去直到高地富人区,路两边能看见的麦田都曾经属于我家呢。”   “这倒是看不出来。”陈艺郎不动声色地继续套话。   “因为我父亲欠了圣殿骑士团的钱,家里的农场、房子,以及家中的所有人的自由,都被拿去抵债了。”山姆感慨地道,“我当了八年的仆人,回到班加利尔后属于我的就只有比狗屋都不如的一座破草棚了——埃德森是骑士团的人雇来的走狗,我对付不了骑士团,但对付他总可以吧?”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埃德森呢,那些被当成女巫处死的人总不可能也跟你有仇。”陈艺郎冷冷地道。   “我也不想的,但为了报仇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山姆再次叹气道,“可惜我失败了,这你们也都调查到了,不是吗?”   陈艺郎先前跳进走廊时砍开的窗户旁冒了颗脑袋出来,脸上贴着好几张符纸,紧张地朝内大喊:“陈哥!小唐说他是在拖时间,他有什么目的想杀掉埃德森!”   胡若雪才刚喊完话,脸上贴的符纸就被走廊上散出去的灰雾烧灼成灰,“哎呀”痛呼着赶紧躲开。   胡若雪示警声落下,看似萎靡不堪的陈艺郎猛然掏出颗药丸塞进嘴里,拎着剑便往山姆扑去。   山姆却也没在原地等他,松开卡在门缝里的断刀快速后退,抽出背上短弓,朝陈艺郎拉弓便射。   “不要妨碍我,驱魔师——!!”   连射数箭将陈艺郎逼退,被揭穿拖延战术的山姆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认命”,面目狰狞地怒吼出声,将一支箭头狠狠扎进自己的胸口。   黑黢黢的铁质箭头从他的胸膛里抽出来时……居然变成了流淌着紫蓝色幽光的未知材质!   “伟大的死亡主宰啊,我的生命、我的灵魂全都毫不保留地供奉给您,请给予您的信徒完成仪式的力量!”   咆哮声中,似乎获得了某种诡异力量的利箭射向审讯室那扇坚固厚实的铁门。   箭头刺进铁门内,滋滋的腐蚀声和腥臭的浓烟爆发开来,那厚重坚固的铁门……竟然像是被淋上热水的雪块一般,飞速溶解!   而射出这一箭的山姆显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那被阳光晒黑的健康脸色,眨眼间就变成了死人一般的灰白。   但献祭了自己生命的山姆却并没有死去,他像是一具新鲜的活尸,以不能呼吸、不能拥有生气的代价获得了可怕的力量。   陈艺郎再度冲上来试图阻止他进入审讯室时,无坚不摧、无物不斩的古剑,竟然……没能破开他的皮肤!   “放弃吧,驱魔师。”山姆挥手将陈艺郎拍到墙上,狰狞一笑,“你们都会变成死亡主宰降临时的祭品,不要这么着急。”   再转过头来时,山姆脸上的狰狞凝固了。   他面前,铁门已经被融化的审讯室大门门口,站着一团黑夜。   不……应当说是,如黑夜般的人形。   这是他曾经见过的,通灵者红小姐展示过的,超凡者的能力。   “……红小姐?”   黑夜人形那对纯白的双眼静静注视着山姆。   燕红担心陈艺郎三人的安全,走直线抢先大部队一步抵达警卫所,一来就发现警卫所的一楼充斥着浓郁的死气。   “没想到会是你,山姆。”她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经没有丝毫生者气息的年轻男人,忍不住叹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山姆沉默不语。   驱魔师陈的剑对一切有生命的生物而言都是极其可怕的,但他是死亡的信徒。   但这位通灵者红小姐——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现神奇的通灵师能力时,山姆就意识到,她也是拥有死亡力量的人。   而且她的死亡力量……似乎比自己更强,至少山姆自己是看不到什么鬼魂的。   “我的名字应该读成萨姆。”山姆忽道,“萨姆·凯特·里奥波特,是我的全名。”   “我的父亲曾是班加利尔的大农场主,但因为他被人煽动参与了一场失败的领地战争,他投进去的钱都亏了个干干净净,还欠了圣殿骑士团一大笔债。”   “为了偿还债务,我失去了一切,包括我所有的家人……”山姆苦笑着摊开双手,“你可以了解的吧,红小姐,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仪式失败了,我也被你们识破了,还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我会认罪的,我会愿意背负一切我应该承受的罪责。”   “埃德森本来就是应死之人,他反正会被吊上绞刑架,我只请求能让我亲手杀死他。”山姆抬手指向燕红身后还处于昏迷中的埃德森,恳求道,“在我彻底死去前,让我为我失去的一切报仇,可以吗?”   燕红静静地看着一脸诚恳的山姆,良久,叹了口气。   “你在骗我。”燕红道,“如果你只是单纯地想要他死,那么你只要耐心等上几天就行,但你没有这么做,所以你这些话其实都只是在骗我。”   “红小姐——”   “你还记得吗,山姆,我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假装成是艾丽莎的妹妹。”燕红平静地道,“如果你心里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儿的愧疚,你都应该立即想起这个名字的——但你没有。”   “人如果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是错的,是会刻骨铭心的,哪怕努力地去忘记,也总是会冷不防地想起来。显然,对于害死艾丽莎这件事,你其实并没有怎么放在心里。”   山姆脸上的诚恳和请求有点儿绷不住,本来就难看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但他显然并不打算放弃,他的情绪又再次激动、激昂起来:“不,红小姐,我当然记得艾丽莎,我记得他们所有人——我当然知道是我害死了他们,我内疚无比,但我总得去做这些事!”   “你看到班加利尔是什么情况了吧?我的父亲输了农场时,原来的领主也把领土输给了圣殿骑士团,你看看才十几年的功夫,班加利尔就变成了什么样?”   “埃德森随意地让约瑟夫那种人渣进入警卫队,为了讨好富商和贵族,贱卖班加利尔的土地——你看到有多少人失去了自己的家和田地,只能去农场里做工讨生活了吧?”   “我要把班加利尔夺回来,我只是想要让班加利尔人重新拿回属于他们的一切!想要达成这样的愿望,总得有人做出牺牲!”   山姆无比激动,他面前的燕红却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是这样啊,你想要借用邪祭仪式获得力量,成为班加利尔的主人。”   燕红原先那多少有些怜悯的态度消失无踪,语气变得非常冷淡:“你让无辜者牺牲生命,只为了重新当回你的大农场主……不,只为让你来当班加利尔的新领主,这到底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口称要做大事,却压根不肯身先士卒的人,话说得再漂亮,在燕红这儿也没有任何市场,她越发嫌恶地道:“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黄巢似的人物罢了,你口口声声的为了班加利尔,只是为了你自己当上土皇帝而已。”   燕红手中亮出斧头,冷冷地道:“不用废话了,我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请求。”   山姆怒吼一声,想要不管不顾地从燕红身旁掠过、强行杀死埃德森。   燕红可不是拿这种阴邪之物毫无办法的短腿战神,一斧头就将山姆腰上砍出了个大口子来。   差点被腰斩的山姆总算明白到他的直觉没有错,这个通灵者恰好能克制他从死亡主宰那儿获得的死亡力量,忙不迭捂着腰间裂口拼命躲开、往走廊上跑,但又被燕红紧跟着追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我!明明只差一步、只差一步而已啊!!”   被燕红追上的山姆轻易被砍掉一条大腿,踉跄倒地,绝望地大声咆哮。   燕红不解地稍稍停下斧头:“你怎么这么执着要杀埃德森?对他有这么大仇的话你之前明明可以偷偷干掉他的啊?”   “我不知道他才是贪欲!知道的话这个老东西早就死在我手上了!”山姆悲愤地吼道。   燕红嘴角一抽。   “好吧……好歹认识一场,也让你死个明白。”善良的燕小红举起斧头,“你以为的七宗罪不是贪欲错了,是色O欲错了,就算你费尽心思骗过我们,成功杀掉了埃德森,也是没有用的。”   说完,燕红便利落地砍下了山姆的头颅。 第200章   看到山姆的头颅, 尤金队长好一阵子没缓过劲儿来。   山姆那张灰白的面孔上还残留着强烈的不甘 ,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死了也无法瞑目;但更具冲击性的还是……断颈处居然没有半滴血液。   “——居然是他?他就是那个魔鬼信徒?”尤金队长定了定神, 艰难地将视线从燕红拎着的头颅上移开。   “嗯,他已经不是正常人了,我赶回来的时候他都已经变成僵尸一样的活死人了。”   燕红将山姆的头装进从马厩里找来的木箱里, 箱底还装着山姆的躯干和肢体。   听到这个描述,尤金队长和匆匆赶来的一众警卫皆露出了惊恐神色。   僵尸这种只在骑士小说或是游侠小说里见到的玩意儿——万万没想到会出现在他们身边!   “我的天, 山姆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他明明是个……开朗善良的年轻人啊!”尤金队长不敢再去看木箱里的山姆, 踉跄后退了两步。   “我想不是他变了, 而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燕红摇头道, “看起来善良和会去害人不冲突, 大奸大恶之徒也会表现出怜悯仁慈的一面,但心术不正就是心术不正,这两者不能相抵。”   尤金队长沉默了下, 长长叹了口气。   那么多条血淋淋的人命, 确实即使是与山姆最交好的他, 也说不出为山姆辩解的话来。   燕红蹲下来抱起箱子:“这具尸体还有很重的阴气,埃德森就是离得太近被这个阴气弄死了,我先把它搁到审讯室去,等会儿再找个空地烧掉。”   尤金队长和一众警卫齐齐变色, 忙不迭远远退开。   等燕红把装着山姆的木箱抱去搁在走廊最深处的审讯室, 倒回来时警卫们已经不敢呆在走廊上——不, 甚至已经不敢呆在警卫所大楼里了, 全退到了广场上去。   燕红见他们个个惶惶不安, 安慰道:“别担心, 燕师兄正在楼里祛除阴气,驱散干净了就没事了,刚才就是燕师兄驱过了走廊里的阴气我才让你们进来的。”   尤金队长这才放下心来,擦着冷汗道:“太感谢你们了,红小姐,不然我……真不知道班加利尔会变成什么样。”   “我们本来就是来驱魔的。”燕红见他们一时间还是不敢进大楼,便也没勉强,拍着手走到广场上,“不过这事儿还不算结束,等燕师兄驱完阴气,我们得去搜一下山姆的住所。这次就不用这么多人去了,尤金队长你带几个人就行。”   尤金队长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道:“山姆已经死了,还不算结束吗?”   燕红总不可能说真结束的话他们已经被传送回自己的位面了……只得耐心解释道:“别担心,山姆这个主持者没了,邪祭仪式已经中止,不会再出什么大问题了,剩下的只是扫尾而已。”   说到底这只是个C级任务,燕红估摸着这个任务的难点,或许就在山姆对邪祭仪式进行补救前成功把这个隐藏得很深的家伙找出来——如果他顺利杀死埃德森后试炼者们还没有找到他,他很可能就会反应过来他弄错的不是贪欲。   被反复的刺激折腾得十分心累的尤金队长已经没有多余精力想些有的没的,点头接受了燕红的解释,从队员中选出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便让其他人解散回家休息。   燕红见尤金队长显露疲态,劝他先稍作休息,转身进了大楼,去找在会客厅里休息的队友们。   陈艺郎的综合体能与燕红相差仿佛,被山姆拍飞的那一下看着很重,实则毛都没有掉一根,真正对他造成伤害的是“泡”在死气里的那几分钟。   燕红进门时,他还有气无力地瘫在沙发上。   “没事吧陈哥?”燕红关心地凑到陈艺郎身边,努力感应他的阳气。   “去去去,哥哥好着呢。”陈艺郎不肯领情,也可能是不愿意丢脸,赶苍蝇一样地挥手。   燕红见他还有力气嫌弃自己,也不担心什么,走到三个新人这边来。   全乐天只是骑马跟着跑了个来回,精神头倒还好,唐静静全程躲在暗处,也没受到什么影响,只有硬着头皮冒头提醒过陈艺郎一回的胡若雪沾到了山姆的死气,这会儿也是瘫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燕红感应了下胡若雪身体里的阳气,发现她确实有些阴阳失衡、阳气有些亏损,但还处于安全范围,宽慰道:“没事的,小雪姐,任务很快就能结束了,回去后多晒两天太阳,应该能就能恢复过来。”   “嗯嗯,我知道,我家里也有懂这个的。”胡若雪虚弱地道,“哎唷我还说这回任务好好表现呢,结果又划水了。”   “没有的事,魔法侧的邪O教徒很本来就很难缠的,我以前也吃过亏。”燕红忙道,“而且你的纸人和符纸不是都帮上忙了吗,不要妄自菲薄嘛。”   安慰了胡若雪,燕红又转头看向唐静静,认真地道:“还有静静姐,也帮了很大的忙,如果不是你分析出邪祭仪式,又判断出害死查尔曼一家的和举行仪式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人,那我们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唐静静白生生的脸蛋儿迅速涨得通红,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急促地道:“那个、我……我只是想、想……”   “静静姐,你好容易害羞啊。”燕红看她那张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就想笑,“自信一点嘛,我认识的和你一样聪明的王璐姐可别提多厉害了,你以后也会很厉害的。”   唐静静看出燕红确实是在真诚地夸赞她,脸蛋儿更红了,倒是忍不住露出了笑模样。   相比唐静静被资深者认同的兴奋,全乐天就显得有些失落。   这场任务前后加起来小两天的时间里,全乐天做到了他自己说的尽量不犯错拖后腿,可也确实没有半分出彩表现,这对于内心有着小小骄傲的年轻人来说显然是不大好受的。   燕红没有出声安慰他,她好歹也跟这么多个形形色色的试炼者打过交道,能看出全乐天是那种自尊心比较强的人。   性格畏畏缩缩的唐静静需要多多地被人夸奖和认同,虽然胆小怕事但还是愿意为了同伴拼一把的胡若雪需要被人多多地鼓励;而全乐天,燕红觉得他需要的是实力能更快地提升的机会、能够用行动证明自己,而不是别人施舍的同情。   考虑到这一层,燕红便没有单独对全乐天说些什么,而是趁着此时这难得的平静时刻,对三位新人说起了她从别的资深者那儿得来的关于走综体路线和综灵路线的选择考量,介绍起命运清单中性价比最高的保命道具,和能够最快提升实力的秘术秘籍。   有些魂不守舍的全乐天果然立即打起了精神,和唐静静、胡若雪一样认真地倾听。   说完这些,燕红又说起了自己做这么多场任务下来的经验:“芯片系统给我们发布的任务,通常都是该任务位面出现了会危及一方的异常事件,需要我们进去解决问题。我们做任务的时候,最好是花点儿时间去认识和了解当地的原住民,对我们做任务是有帮助的。”   “就像这次的任务,如果我们只执着于在森林里找那只‘丛林吞噬者’,那么我们可能就会在夜晚来临时遭遇很凶险的、连燕师兄都无法察觉到其所在的怪物。那样的话,我们几个资深者还能靠保命道具硬挺过去,可是新人就难免会有死伤,这样的情况要尽量避免。”   经历过了几次任务、也多次被资深者保护过的胡若雪听到这话时还没有太大的感触,纯·新人的全乐天和唐静静却是听得眼睛发亮。   唐静静只做过新手任务,全乐天也只在神经极其紧绷的情况下做过一场时间很短的正式任务。   两人对试炼者这个群体是谈不上有多深的了解的,对自己的未来并不乐观,甚至是有些悲观——他们两个好歹都是成年人,不可能还会做梦自己就是那个怎么浪都不会死、到哪都有贵人相助的主角。   被投送到这个任务位面时,两人那紧张惶恐、小心翼翼的反应,就已经足够说明他们有多么不安。   燕红明明白白看到两人眼里都有了光彩,笑着道:“成为试炼者确实会被要求去面对很危险的事,那也不是说我们就得孤军作战了,不是这样子的。我不是说试炼者里面就没有坏人了,我自己就遇到过一个不安好心的人,但大部分试炼者还是很可靠的,是可以信任的的队友。”   “我自己——就获得过很多资深试炼者的善意。”   说出这句话时,燕红不禁有了一瞬间的恍惚。   从她见到第一批试炼者开始,她确实从资深者们那儿得到了很多帮助。   《山中鬼》任务时,为身为(聊斋位面)原住民的她考虑事后的王荟,帅坤,陈艺郎。   荒诞侧的百鬼夜行(恶意之鬼篇)任务时,张巍教她经验,董丹丹拼命从青行灯手下把她救了出来。   《致命公馆》任务时,虽然运气不好被刘真恶心了一下,但同场的帅坤和托马斯都尽力地保护了当时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她。   更别提金华北郊(倩女幽魂篇)任务时认识的王璐——担心她这个古代人应对不了光怪陆离的任务位面,明明只是萍水相逢的王璐,甚至细心地为她手写了一份学习课程出来。   收回思绪,燕红对两位新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试炼者并不是做过一次任务就再没有机会碰面了,下一次的任务,也许还能和认识的人继续并肩作战。到了二级,还能去交流空间认识更多的人,也可以和三级的任务者组队了。”   全乐天、唐静静皆用力点头。   他俩也不是那种会把别人都想象成坏人的人,听到试炼者们是会考虑长远的,就更安心了。   只顾眼前、及时行乐、快意恩仇的人,只是说来潇洒,但若是被迫与这样的人群共处,可没有几个正常人受得了。相对之下,还是会计量长远的人群更加可靠些。   几人闲坐着说话期间,燕赤霞也辛辛苦苦地把警卫所里的阴气都驱了个干净。   燕红将受了阴气侵扰的陈艺郎、胡若雪四人留在警卫所,她与燕赤霞两个能者多劳,跑了趟山姆的家。   在警卫们的帮助下,燕红、燕赤霞两个几乎掘地三尺,才总算在山姆家的地板下面找到了个入口极其隐蔽、隐藏得极深的地道。   将普通人留在外间,燕氏兄妹进入地道摸黑走了一小段路,燕红便发现地道尽头摆着个邪异非常的蜈蚣雕像。   “看来就是这个东西了。”燕红进入死判官状态,小心翼翼靠近这座蜈蚣雕像,“燕师兄,你看……燕师兄?”   燕红回头,却发现燕赤霞正一脸困惑地看着她。   “那里有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只觉得这处地道阴煞之气甚重,似乎有什么阴邪之物作祟。”燕赤霞皱眉道。   燕红:“……??”   燕红把略有些压手的蜈蚣雕像抱起来递到燕赤霞面前,燕赤霞依然什么也望不见。   “难道这东西……会自行躲避高综灵的人?”燕红满脑门的问号。   燕赤霞:“??”   蜈蚣雕像过于诡异,燕红也没那功夫深究,立即将这雕像带回警卫所,扔进装着山姆的木箱里,又把木箱抬起来,招呼众人动身,去森林边缘处销毁。   先试炼者们与一众警卫对峙过的、森林与公共草场之间的空地上,燕赤霞并指起咒,召来真火焚烧装着山姆和蜈蚣雕像的木箱。   不敢靠近的尤金队长与辛苦帮忙了一夜的几名警卫站在远处,默默注视熊熊燃烧起来的旧日队友。   火烧得很快,不过两分多钟的时间,往日里用来装马料的木箱和装在其中的山姆就烧得只剩小小的一堆。   尤金队长不忍地叹了口气,他没有见到山姆死前暴露出真面目的模样,在他的脑子里,山姆还是那个又勤快、又热忱的小伙子。   “红小姐,你会觉得山姆很可笑吗?”   刚升起来的红日之下,站在尤金队长身前不远处的燕红回过头来,意外地望向他。   “不会,我怎么会觉得他可笑呢。”   尤金队长听见这个驱魔人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评价道:“我只是不会认同他。”   “明明他自己就吃了很多不公带来的痛苦,但他恨的却不是不公,而是恨自己没有成为那个通吃的赢家。”   “他一心想着去取代他痛恨的人,不惜赌上自己的一切,这也就罢了,可偏偏他还连别人的命都拿来赌,还认为别人的牺牲也是应该的,这肯定就错了。”   “我不会认同山姆这种只是想当土皇帝、只是想当欺压他人的人的想法,我不觉得他会给班加利尔带来什么好的结果。就算退一万步,他成功了,也不过是又制造了一次权力交替带来的动荡罢了,仅此而已。”   尤金队长被这段信息量太大的话砸得晕头转向。   等他回过神来时,驱魔师红小姐和她的同伴们已经不见了。 第201章   成化十三年, 五月。   端午将近,黔地却仍旧春寒料峭,风凉如刀。   连绵细雨中, 山道上行来一队戴斗笠、披蓑衣、骑健马的骑手, 个个风尘仆仆, 形容疲倦。   马队中,一名面孔圆胖、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抬手擦了下被山风刮到脸上的雨水,冲前头领路的青衣小郎道:“顾小郎君,还有多久能到李家村?”   青衣小郎转过脸来,那张年轻俊俏的面庞也与说话的中年男子一般白嫩, 正是顾大老爷的第四子,顾玉成。   顾玉成这大半年来没少往李家村跑,与董慧求学解惑, 这才被他族叔顾县丞举荐来给这行人带路。   被问及路程,顾四少爷连忙带笑道:“快到了, 全公公, 这条山路走到头就能看到李家村了。”   全公公举目眺望前方,扫了眼前面那弯弯曲曲、依山而修的盘肠小路, 又扫了眼小路右侧那深深的山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说来全公公对黔地而言也不算得“外人”……他好歹当了几年的贵阳府镇守太监, 镇远、镇宁这些军事重镇他也是去巡视过的。   但像北山这种黔中深处, 他确实没有来过,更别提走这种黔人习惯了的盘山小路。   “本朝以前, 凡举兵事皆绕开黔地, 从川、滇借道, 果真是有缘由的啊。”   全公公视线掠过一望无尽的群山, 心头略略有些发苦。   若不是兹事体大, 他是真不愿意走这一趟的。   “也罢,都到这一步了,岂有后退之理。”   到想这一路来辛苦,全公公咬咬牙抛掉杂念,双腿夹紧了马腹,小心翼翼操控着健马紧紧贴着山路靠里一侧行路。   从北山镇到李家村这条路,官府发动士绅义捐修缮了前半截能通行马车的官道;山区里这些小路,就得搁着慢慢修整——毕竟这些小路皆是前人依山凿成,无论修缮还是拓宽都颇费人力,没个三五年功夫难见成效。   往走出数百米,领头的顾家小郎君顾玉成跳下来马来,朝后招手:“全公公,诸位上官,前面这截路骑不得马了,须得下了马小心步行。”   全公公和他领来的这一众人等也知黔中山路厉害,并不怀疑,只一个个丧着脸下马。   果然,前面这一小节弯道险峻异常,竟然是开凿在一片陡峭斜坡上,最窄处仅有三尺来宽(一米左右);莫说是骑马,便是牵着马小心步行也得防备着马蹄打滑、摔落到山谷里去。   全公公是不敢在这种山路上牵马的,将坐骑交给了一名武官,自己侧过身来、背贴着山壁,一步一步朝前挪。   与全公公一道来李家村的这些武官,有两个是贵阳府来的,倒不惧这种山路;另外三个从京城来的脸色就不大好看,通过这处弯道时人人都紧绷着一根弦。   好容易走过这条险峻小路,大半人都出了身冷汗。   常在西南各省行走的马帮从黔地过路时都要打起精神,北方人来了黔中,自然是少不得要吃些苦头。如是辛辛苦苦翻了几座山,一行人终于看到了李家村。   李家村依山而建,大部分人家皆住在阶梯状分布在山体上的天然平台或人工垒起来的平台上,村中的道路亦不平坦,但总算是多次被人力拓宽过、许多地方都铺了石头做阶,比外面那些小路好走得多。   顾四少爷领着一行人才刚走到村中,就有村里的孩童认出了他,跑去最顶上的燕家报了信。   “四少爷领着些贵人来我家了?”   燕红正与张氏、兰婶子、二妮几个坐在堂屋里包粽子,听村中顽童来报,拿几个枣子打发了小童,起身走到屋外相迎。   在院门口等了会儿,燕红看见了冒雨前来的一行人。   “四少爷……咦?全公公?”看清顾玉成身侧那个白脸公公,燕红脸上露出惊讶神色。   看清等在小院外的燕红,全公公脸色也露出了震惊之色。   上次贵阳府一别,至今还不到一年功夫,全公公这种在(太监)宫斗中胜利过的赢家当然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燕红。   也正是因为这位公公太擅长记人,他对这位燕小仙师的变化才会如此惊诧。   她长高了不少,也壮实了不少,眉眼五官看上去虽然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整个人的气质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如果说当日在贵阳府因胡参议淫祀一案相识的燕红像是一块朴素坚固的顽石,此时的燕小仙师就像是经年矗立海边,任由风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动的磐石。   原先那身青涩懵懂的乡野村女气质消失无踪,此刻大步往他走来的黑壮少女,其沉稳、内敛,竟与全公公在南京时见过的养老的文武高官有几分相似。   “不曾想全公公竟亲自前来我老家这乡野之地,未曾远迎,是小女失礼了。”燕红走到近前,含笑拱手。   全公公回过神来,连忙客气地回礼:“哪里,咱家冒昧前来打搅,小仙师莫要怪罪才好。”   “贵客临门,可不敢怪罪。”燕红笑着摆手,又朝跟在全公公身后众人中她唯一认得的一个拱手见礼,“汤将军,别来无恙。”   顺安卫参将汤成连忙抱拳,直道不敢。   燕红将一行人请进院内,张氏、兰婶子得知来了贵客,已经快手快脚将堂屋内杂物清空,她们是成年妇人不好出面迎男客,又吩咐二妮、小宝出来端茶送水。   燕红并没有自身是什么世外高人的自觉,一面让熟悉的顾四少爷将全公公带去堂屋,一面自然地来帮一众军官栓马。   几个军官哪敢让她代劳,皆主动地将自己骑来的马栓到燕家的牛棚外面。   脱了蓑衣斗笠、用小宝拿来的毛巾擦了下脸上手上的泥水,全公公便正色道:“燕小仙师,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无不可。”燕红爽快起身,请全公公去她住的西厢房外隔间。   他两个前后脚进了西厢房,坐在堂屋里的几个军官便好奇地打量起燕家。   黔地的雨下起来是不容易停的,重要淅淅沥沥地持续个几天;黔人也习惯了顶着这种毛毛雨生活,勤快的二妮和小宝就没拿这雨当回事,归置好客人们脱下来的蓑衣斗笠,便去抬草料喂马。   一名穿蓝布公服、袖口处用护腕扎紧的精干武官,视线扫过燕家院子角落里堆着的两个石锁,又默默转向石锁旁边那个缠着草绳的练功木桩。   全公公惊异于燕小仙师那仿佛经历过岁月沉淀的沉稳气度,这名武官惊诧的,却是燕红那副总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煞气的气势,和那身一看就知道必是经历过千锤百炼的好筋骨。   常人看燕红,只觉得她又黑又壮,不似女子;只有懂行的武人,才看得出她那黑壮身形有多难得。   便是半年前才刚在顾大老爷府上见过燕红一回的汤参将,都有些不敢相信燕红的身量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变了这么多。   穿蓝布公服的武官走到堂屋房檐下,盯着燕家院子里那对石锁沉思了会儿,招手叫住燕小宝:“小郎君,敢问你家那对石锁是何人所用?”   燕小宝顺着武官所指看了眼院子角落,回头道:“回军爷的话,那是家姐炼体用的。”   武官正若有所思,童言无忌的燕小宝又补了一句:“家姐嫌那对石锁轻了,这半年来已经不用了,平日里炼体都是去村东头后山那边清理乱石,清出来的石头砸碎了堆在山坳里,家姐说以后可以拿去铺路。”   武官:“……”   待燕小宝走开去搬马料,这位从京城来的武官犹豫了下,走入雨中,穿过院子,走到那对石锁前。   这种石锁并不少见,武人常用来打熬力气,从京城来的这位武官家里就备着一副。   他半蹲下来握紧石锁,用力提起,又轻轻放下。   重量上也和他所用的那副差不多。   武官默默转头,看向西厢房方向。   他刚到而立之年,正是身强体壮之时,用这种规格的石打熬力气正好合用。   但那燕小仙师……看着也就二八年华(十六岁)上下,个头也不算高,身量还未长成。   这么大年纪的民间女子,说是仙门之后倒也罢了——竟还炼体?还练得比一般武夫更甚??   武官默默走回堂屋,在汤参将旁边坐下,略略一抱拳:“汤参将请了,你与那小仙师可是相熟?”   汤参将忙恭敬道:“不敢说相熟,末将只与燕小仙师见过两回。若是熟悉,还是顾四少爷熟悉些。”   坐在不远处休息的顾玉成听到提起他名字,连忙机灵地过来回话:“汤将军,孟百户,可是有话要问小子?”   穿蓝布公服的这名武官,便是孟百户。   只是他这百户,却很不同寻常……连汤参将都要恭恭敬敬,顾玉成更不敢拿大。   孟百户抬眼看了下顾玉成,客气地道:“确实要向四少爷请教一二,不知四少爷可知燕小仙师是如何斩妖除魔?”   顾玉成眼睛一亮,这问题挠到了他的痒处,立即眉飞色舞地说起燕红亲口跟他讲过的降妖除魔故事……   当初独秀山淫祀一案时,燕红曾为了打消顾少爷的“求仙问道”心思,把经历过的任务改头换面讲给他听,着实把顾四少爷吓得不轻。   但在放弃了求仙一途后,顾四少爷又迷上了这些神异故事,来李家村找董慧求学时有机会便央求燕红给他开开眼界;燕红并不讨厌这个没什么架子的富家少爷,便也没拒绝。   而燕红所经历的任务,哪怕是改头换面、去了许多涉及芯片系统的细节,说来也着实精彩万分,远比那些书生女鬼的缠绵故事吸引人。   罐子里的山中鬼,山中清修的千年古树,掌管杀人公馆的凶悍恶妇,办吃人宴席的猛虎妖王……一件件、一桩桩,直听得在场五名武官惊呼连连,大开眼界。   “这世上——竟还有这般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奇事!”听到最后,在场武官中身份最尊的孟百户不禁感叹。   顾玉成见自己转述的除魔故事连京城里来的锦衣卫百户都能震住,深感与有荣焉,眉开眼笑道:“小仙师是有大本事的人,做不了假的,不光她本事惊人,她那两位师兄师姐亦是惊世能人,稍后孟百户见到了便知。” 第202章   顾玉成话音刚落下, 在场五名武官便都听到了极其沉重的脚步声。   练武之人耳聪目明,哪怕是听命于全公公、常年在顺安卫和贵阳府间两头跑的汤参将一身功夫也没落下过。   这动静像是个有五、六百斤的巨汉行走于地面,唬得他们几个吓了一跳, 还以为是有山猪闯进村落,忙不迭抽出兵刃, 从堂屋冲到院内。   顾玉成“诶?”了一声, 没明白这班上官怎就变了脸, 忙不迭跟出门来,却见先冲出屋的几人都站在院中,呆呆望着同一方向。   顾玉成顺着他几个注目方向望去, 也惊得“哎唷”出声。   却见个衣着简朴、体格却极其高大魁梧的壮汉肩膀上扛着头好几百斤重的野猪,正从燕家院子侧后方的小路走过来。   另一面肩头上,还蹲着只神气十足的金被银床——橘背白肚皮的大猫。   “来客人了?”燕赤霞抬眼望见院子里呆呆站着的众人, 友好地挥了挥手, “四少爷, 有几日不见了。”   “燕、燕道长。”顾玉成咽了口唾沫, 惊异地道,“你这是……打猎去了?娘诶, 好大头野猪啊,这得多少斤肉?”   燕赤霞肩头上那头野猪猛然抬起头来,一双圆鼓鼓的铜铃眼恨恨地瞪向顾玉成。   顾玉成万万没想到这野猪居然还是活的, 妈呀一声退出去老远:“燕道长!猪是活的、活的!”   “自然是活的, 四少爷莫要乱说,这不是猎物。”燕赤霞好笑地抬手摸了摸野猪脑袋, 进了院子便远远绕开众人, 大步往屋后库房方向走, “燕某尚有些事要忙, 诸位且先自便。”   一众武官目送燕赤霞扛着野猪健步如飞走没了影儿,又齐齐扭头,看向顾玉成。   “那位……就是小仙师的师兄,也姓燕,唤做燕赤霞,是位有神通的道长。”顾玉成擦了把汗,这功夫他也反应过来自己先前说错话了,尴尬地道,“燕道长宅心仁厚,想来是在山中救了头野猪,带回来治伤的。”   众武官:“……”   ……出家人救狗救猫救兔救狐狸还听说过,救野猪是真破天荒头一回。   几人又回到堂屋中,还没坐下,便见燕家小儿子燕小宝从屋后跑过来,客气地朝客人们了笑了笑,进屋拿了卷纱棉布,又进后院提了桶水,急匆匆往屋后去。   过不多时,燕小宝又拎着空桶从屋后出来,重新打了桶水。   孟百户实在好奇,扬声问道:“小郎君,你等可是在救治那野猪?”   “诶!”燕小宝回头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呢军爷,猪伯伯跟豹子打架伤着了后腿。”   “……猪伯伯?”孟百户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楚燕小宝那一口土音厚重的西南官话。   燕小宝却没时间跟他解释,急匆匆的往屋后去了。   几个武官面面相觑,又齐齐望向顾玉成。   顾玉成确实来了燕家很多次,但也没见过那头野猪,被一帮武官盯得满头大汗;灵光一闪想到燕赤霞另一边肩膀上那头神气的金被银床,连忙道:“既然小宝叫那野猪伯伯,估计也是有灵性的,就跟那只看家护院的猫一样。”   “看家护院?猫?”孟百户满脑门的问号。   “正是。小仙师家养的那只金被银床是极有灵性的,不拘什么时辰,只要是有外人往山后那女学堂去了,这猫就会去赶人,凶得很。”顾玉成又来劲儿了,“我是没有亲眼见过,但我听说,隔壁村的闲汉往女学那边偷溜的,被那猫挠伤了好几个。”   孟百户想到方才看见那汉子肩头上站的猫,脑袋上的问号更大了。   那只金被银床确实神气,见到外人也不怕、不跑,但看着也就十来斤重,还能把成年男子赶走?   思来想去,孟百户想那毕竟是燕小仙师家里养的猫,左近乡民不敢冒犯,这才让那小小猫儿抖了威风。   他心里这般想时,却见跟着那汉子去了屋后的橘白大猫不知何时来了堂屋里,正蹲坐在窗台上,神气十足地朝他们这几个外来人打量。   孟百户视线跟那橘白大猫碰上,便见这猫也像是看准了他,一双金黑竖瞳目光炯炯往他看来。   那眼神儿还跟活人似的,像是在挑剔审视他一般。   孟百户不由觉得有趣,对背着窗台的顾玉成道:“四少爷倒没说错,这小仙师养的猫果然胆大,寻常猫儿见了生人远远跑得没了影儿,它倒是真个不怕。”   他这话说来,那猫竟然也像是听得懂在夸它一般,得意地甩了甩尾巴、抬了下脑袋,又从窗台跳了出去。   顾玉成回头只望见个猫屁股,脸上只讪笑,心中暗呼庆幸……他知道这猫与慧娘子亲近,要是说了它的坏话被它听见,说不得会被慧娘子怪罪。   众人闲坐一阵,燕小仙师便与全公公先后脚从西厢房出来,显然是说完话了。   “我家住得偏僻,来回一趟不易,公公且先在我家安住两天,等我与师兄慧姐商量个章程,便回复与公公听。”燕红随手带上门,便请全公公往正房方向走。   “如此,咱家就叨扰了。”全公公也没推辞,笑着应声。   进得堂屋来,全公公便冲几个武官……主要是对京城来的孟百户一行三人说了要在李家村逗留两日的话,孟百户回头与同行伙伴低语了两句,也应承下来。   燕家的正房因老两口与燕老大两口子斗气之故,还一直空着无人住,正好用来安顿客人;连日赶路的全公公也着实疲惫不堪,二妮将屋子收拾出来,他便告罪一声,先行进屋睡下。   安顿好全公公,燕赤霞那边也忙完了,又扛着那头野猪从屋后绕出来。   “燕师兄,猪道友又负伤了?”   正在堂屋里与汤参将等人说话的燕红见燕赤霞从门前过,抬手招呼。   “可不,我先送它回去。”燕赤霞笑着点头,趴在他肩膀上的野猪也灵性地朝燕红张了张大嘴。   顾玉成、汤参将、孟百户等人呆呆地目送燕赤霞扛着野猪出了院子,飞也似的往山上去。   “小仙师,那猪是个什么来头?”顾玉成好奇地道。   “是咱们北山本地的猪妖,几个月前来我家后山地里啃秧苗,算是不打不相识。”   燕红知道京城里来的锦衣卫百户是为的什么才坐在她家里,并不掩饰自身神异,爽快地道:“这位道友还未炼化喉骨,不能人言,不过灵智已开,现下同我家有些往来,会帮我家看着些地。”   众人:“……(° △°(° △° (° △° )”   燕红笑道:“我修行时日不长,认得本地精怪能人不多,与这位猪道友也是因缘巧合才相识。我燕师兄交游广阔,孟百户所托之事,待我燕师兄回来了可问问他,他或许有办法。”   “如此……大善。”孟百户强行镇定着道,“在下在此多谢小仙师了。”   燕红微微一笑,转而朝顾玉成问起顾飚顾武兄弟。   顾飚顾武是顾大老爷的家丁亲兵,也是顾大老爷收的义子,以往每回顾四少爷来李家村都有他两个跟着,来与燕红讨教拳脚功夫,这回因全公公身系重任,四少爷才没带上他俩;燕红与他们兄弟有半师之谊,自然要关心些。   闲话了小半刻钟,燕赤霞就从山里回来了。   他扛着几百斤重的猪妖跑了这么一截山路,进门时身上还清清爽爽,半点汗迹也无,看得一众武官心中暗暗称奇。   “京师有金睛长尾怪兽作害?”   听这位从京城来的锦衣卫孟百户道明来意,燕赤霞意外地望向燕红。   “正是,孟百户方才与我说,这怪兽所到之处,人皆昏迷,惊动了宫中圣人。”燕红点头道,“还有一桩事,有个叫李子龙的妖人以符木结交宫中内侍,于宫中行巫蛊事。”   燕赤霞的神色顿时就有些微妙。   燕红都津津有味地看了好几遍后世所记载的本朝史书,燕赤霞当然也看过了。   没记错的话……成化十三年间,京城里确实闹出过怪兽作害、妖人作巫蛊这两件事。   而这两件事直接引发的后续是宪宗皇帝更加信任大太监汪直,任由汪直提督的西厂于京中兴起大狱,残人无数。   也是因为西厂如此得势便猖狂、恶了大明官场,没几个月后西厂便被内阁奏请罢设。   但今年,燕氏兄妹两个并未听闻到西厂设立之说。   再想到去年秋季时便应该上报到京城里的仙种土豆至今没个说法,燕赤霞哪怕还没听到燕红转述她与全公公的密探内容,也能猜度一二……   显然,有了个身在黔地、拿得出仙种的真正仙家子弟,如史书上一般先后被怪兽作害和宫中巫蛊事惊到的宪宗皇帝,没有慌乱到只能任命太监“乱抓药”的程度。   但……这位京城来的锦衣卫百户还是直到端午将近了才来黔地问策,说不得,京师对于是否在官面上承认“黔地仙人弟子”这件事儿,还有很大的顾忌。   又或许,是有什么上层博弈的缘故在——因为将燕红所献的仙种土豆送去京中的,也是太监!   燕赤霞脑中转过这一串儿念头,只是一瞬间的事。   燕师妹将他引荐给这位锦衣卫百户,这种行为本身就说明了燕师妹的态度,而燕赤霞是不会怀疑燕红的决定的,想了想,道:“师妹,若我们此时才慢吞吞赶去京师,怕是来不及,不若愚兄修书一封,请苏北的道友帮忙跑一趟,你看如何?”   “师兄是说,鹰婆婆?”燕红立即想起马陵山那些正道妖修来。   “正是,鹰道友可日行千里,往返皆比你我便利。只是如此一来,你我便欠了鹰道友一笔人情债了。”燕赤霞点头道。   “这倒好说,你写信时不如问问鹰婆婆是否得闲,若得闲,不若来黔地走动走动。”燕红挤挤眼睛。   独秀山的槐前辈都对功德气运感兴趣,想来鹰婆婆应该也有想法,反正燕红是不嫌帮手多的。   若是鹰婆婆不修功德之道,那燕红用自己的命运点换些修行之物送她也行,反正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命运点。   “善。”燕赤霞也觉得这还人情的法子合适,便当着一众武官的面儿凭空取了符纸毛笔朱砂等物事,当场笔走龙蛇修书一封。   孟百户对燕道长凭空取物的本事大为惊艳,到燕赤霞写好信,便激动地拱手道:“多谢两位仙门高徒相助,这封信且交予我,这便让人快马加鞭送去苏北……”   “这倒不必。”燕赤霞笑着摆摆手,当场将符纸折成飞鸟形状,掐了个法决,往纸鸟一点,那纸折的鸟儿便飞了起来,在众人头顶略一盘旋,便闪电般飞出屋去。   一众人追到门口去看,那纸折的鸟儿已经消失在天际。   “这、这便是仙法?!妙哉!妙哉!”孟百户回过头来,激动得语无伦次,看燕氏兄妹的眼神与看活神仙无异,“燕道长、燕小仙师,这仙法若能用于军中传信……我大明铁骑,岂不是如虎添翼?!”   燕红意外地看向这个锦衣卫百户,旁人知他们会仙法,总是第一个想到求取仙药益寿延年,这人却是只想着于军中有益,倒是个忠公体国之人。   燕赤霞也很欣赏孟百户这等人品,笑着解释:“怕是要让孟百户失望了,这纸鸽传信只有修行中人能收。”   孟百户神色一滞,欲言又止,长吁短叹地坐回凳子上。   燕赤霞见他这反应,心头便有所悟。   从这天子亲军的反应来看……大明天家便是想征能人异士为朝廷所用,怕也是大大不易。   燕红早先与全公公谈过话,倒不用去猜这些,只扯开了话头聊起旁事。   稍晚些燕老大从地里回来,对着自家堂屋里一屋子的军官一脸懵逼,偏还被闺女推出去招呼男客,只得硬着头皮上;好在这些武官谁也不会特意来为难小仙师的父亲,多有恭维客套,好歹没让燕老大出丑。   到天色黑尽,在女学里教了一天书的董慧回来燕家,三人才凑到一起说话。   一上来,燕红便严肃地道:“长话短说,全公公先前把两万斤仙种土豆带去京城,刚风光没两天便被以欺君罔上的罪名投进天牢,那两万斤土豆种子也被毁了个一干二净。”   早已料到结果不善的燕赤霞皱起眉头,对封建王朝完全不抱期待的董慧也没忍住一挑眉。   “我想了想,这桩好事变成坏事,有一部分是运气不好的原因。去年冬天雪下得太早,黔地离京城又远,全公公一路拖拖拉拉,到一月中才赶到京城。”   燕红揉了揉额头,头痛地道:“好巧不巧,当时京城里盛传金睛长尾怪兽作害,宪宗皇帝又透出设立西厂之意,进献仙种的全公公连带拿出仙种的我,就成了众之矢的。”   “宪宗皇帝本就信任宦官,朝中大员自然不会愿见全公公变成第二个汪直。”董慧冷笑一声,“为保权力,毁去能让百姓吃饱的良种又算得什么。” 第203章   土豆良种一月中送进京师, 全公公将近端午时才轻车简从赶来李家村报信,看到全公公那张粗糙了不少的圆白脸时,燕红心中就已经料到此事怕有不顺。   到从全公公口中听得全情, 燕红心中已无半分波澜。   谢小郎君那万民同祭的一生,已经足以让燕红了解到所谓权柄,不外乎率兽食人。   即便得知朝廷诸公将两万斤土豆良种付之一炬, 燕红心里也未升起太多念头, 只觉得“啊,果然如此”。   董慧毫不掩饰表露出她对大明上层的反感,身为大明人的燕红此时也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平静地道:“百姓的日子过得好不好, 是否天寒能添衣、家中有余粮,大明朝恐怕只有洪武爷、永乐爷那对父子能惦记了。”   这话董慧也是赞同的,华夏历史几千年,确实也只有洪武大帝给了百姓扭送贪官污吏上京问审之权;换做别的皇帝,不将告官之民贬斥为刁民便已算得仁君。   燕赤霞叹气道:“这毕竟是利于万民的大善之事,如何就能这般艰难?”   “也是我当日想得天真了, 以为是好事便大家都愿意同心同力。”燕红道, “现在想想, 此事确实不易。如今这位宪宗皇帝生于深宫,不知民间疾苦, 少时又曾一度被废, 靠臣子拥立(夺门之变)才复立皇太子位, 继承大统后倒是发现了不能任由文官集团蚕食他朱家天下,但他能做到的也不过是信重宦官和后宫宠妃来制衡臣子罢了, 并做不到如洪武爷、永乐爷那般强势。”   “我托了全公公替我进献仙种, 朝廷里的大官必然是要竭力阻挠反对的, 这仙种越好他们就越要阻止,不然若全公公成了第二个汪直,又或是第二个郑和,满朝上下衮衮诸公,日子须不好过。”   后世人尊永乐年间的大太监郑和为大英雄,其墓葬故居皆为参拜盛地,但在大明朝,三保太监可是被满朝文官当成劳民伤财、祸乱朝纲的宦看待的——他过世后,明廷官僚便忙不迭毁去了他的航海水文记录、宝船图纸,生怕又有第二个太监得了皇帝信重,又走三保太监老路。   燕赤霞听得不住摇头,长吁短叹:“如是说来,这土豆良种短时间内是无法推往北方了。”   燕赤霞自己就是陕西人,也晓得近些年来北方愈发苦寒,耐寒的土豆(日照充足、土地温度能有10度就能生长发芽)本能救命,却偏偏被这等破事耽搁。   “怕是不能,除非宪宗皇帝不再信任太监。但若是如此,只怕大明朝国祚还要缩短些。”燕红点头道。   燕赤霞一脸的一言难尽。   他也看过史书,当然晓得这一点——文官贪起来,吃相一点儿也不比大明朝那班宗室王爷斯文多少!   几十年后出生的那个所谓“明相”、打出“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诸公”口号的徐阶,一面劝皇帝奉行节俭,一面疯狂兼并了几十万亩地,轻飘飘就能拿出三万两黄金来贿赂朝中给事,大明朝又养得起几个徐阶!   “总之在这事上,朝廷是指望不上了,只能我们自己来做。”燕红道,“只是朝中那班太爷,做事不成,坏事却是厉害的,我们亦不能与朝廷反着来,至少要维持住面儿上的从属关系,不然这土豆怕是连在南方都出不了黔地。”   董慧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确实,黔地多山而少地,能种在山坡上、不与稻麦抢地的土豆肯定能推广出去,但其它南方省份就不好说了。大明朝的话语权都捏在当官的和想当官的读书人手上,如果他们四处去宣扬土豆是贱粮,吃了得病,又或是吃了就生不出儿子,这土豆就绝难传出去。”   她前半段还是认真在分析,后半段就听得燕红、燕赤霞这两个古人哭笑不得。   “再贱也是粮,不过若真如慧姐说的,被人宣传吃了土豆生不出儿子,还真会是件麻烦事。”燕红蛋疼地道,“我们确实得早做打算,我看……放女学的学子出去行医时,不妨就先带上土豆,让种地的农人能眼见为实。”   “善。”燕赤霞立即点了个赞。   董慧也赞同道:“女学里比较优秀的那一批应该能独挡一面了,端节后收了土豆,就让她们带着出去试试手。”   当初给女学准备的教材,本来燕红是让燕赤霞帮忙甄选、圈划(前文已修正,写成手抄是我冒昧了,不可能抄得完)出能适应这个年代的内容来印成教材用的,之后将那本圈划好的样本拿给陈艺郎,陈艺郎又帮忙增减了部分更加合适的内容,印出来的新教材一本足有四百多页。   没错儿……虽然删去了大部分不适合这个时代的教学部分(毕竟这时代没地儿找青霉素、也没有西药),只保留卫生防疫、中草药认识炮制、针灸、外伤急救(包括战场急救)、以及针对各种常见病的药方,这本精简版的《赤脚医生手册》也依然厚得离谱。   也正是因为要学这么多的内容,女学中的学子应对的挑战一点儿也不比这个时代要考科举的读书人低,大半年过去,也只有特别聪慧的数名女子学完了全部内容(因中药药方太多,还是需要翻书辅助),达到董慧认可的“实习”标准。   “这就正好了,四少爷正好在我们家,明日我就与他借些卫所兵,护送我们的学子出去行医。”燕红道,“放出去三五个月、把黔地周游一圈,明年起土豆就应能在黔地四处开花,之后再考虑往远处去。”   这个时代不是医疗体系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压根就没有——以前的燕家,家里人生病都是靠硬抗过去。   能问诊看诊、会针灸包扎、会按病症出具药方(哪怕是翻书)的毛脚医生,不管在哪个地方都是会受到欢迎的。   董慧、燕赤霞皆点头称善。   燕家在村东头后山的新地上种土豆红薯时,燕红也借顾大老爷的手把一部分来自交流空间的良种送到了修路时出过钱的北山本地大户手上;但只靠这些大户来推广良种,显然比指望朝廷更不靠谱。   说完正事,三人这才有闲心提起旁的,燕赤霞先道:“先前愚兄看史书时还不觉得,如今倒是发觉京师妖兽作害、宫中巫蛊事这两桩事与宪宗设立西厂的时机有些巧合了,师妹,慧娘子,你们如何看?”   “我也觉得巧合。”燕红道,“其实听全公公说他忽然被拿下大狱时我就有些奇怪了,难不成是京师里那班太监为弄权故意折腾出来的?我记得史书上那个太监汪直就是在这之后才从宪宗皇帝那得了刺探宫外之权。刚好全公公这个时候进京献仙种,结果全公公下了大狱,汪直也没得着好。”   燕红刚说完自己的猜想,董慧便抬手按到她头上,用一种怜爱的眼神儿轻抚燕红脑壳。   燕红:“……”   燕红也算是晓得董慧不会直接反对她的话、驳她的面子,只会用行动来表示“原谅”她的蠢了……抽着嘴角道:“呃……慧姐,我说错话了?”   董慧笑得极其温柔怜爱:“若按史书上的记载发展,成化十三年二月到端午节前后时,西厂已经先立后废过一回,汪直和锦衣卫百户韦瑛也已经兴了几狱,不仅将一干朝臣下狱,西厂的爪牙眼线也已经撒到京师内外、各王府、乃至是边镇去了……你们说,这到底是谁在弄鬼呢?”   燕红:“……(°A°`)”   燕赤霞:“……(゜ロ゜) ”   “皇帝好容易想出个由头设立只听他命令的西厂,偏偏这个时候黔州贵阳府的镇守太监不安分,兴冲冲地跑来献仙人所赐仙种,让满朝文官找到借口转移重点。”董慧微微一笑,“朝廷上下视全公公为妖言惑上之徒时,宪宗皇帝也就是碍着他是皇帝,不好在外人面前骂家奴罢了。”   燕红默默擦了把汗。   她现在可算明白为什么全公公脱出身来,拼命也要来找她,求她坐实她确实是堪当国师之才了。   “唉,明明都看过谢小郎君的生平了,我还是下意识地把咱们大明的皇帝往好处想,总觉得皇帝只是力不从心,坏事的多是当官的太爷。”燕红苦笑道,“慧姐,多谢你给我当头一棒。”   “我也不是想说当皇帝的就不干人事,只不过是我觉得在如今这位宪宗皇帝心目中,与臣子博弈远比万民生计重要罢了。”董慧笑得云淡风轻,“毕竟……就算仙种是真仙种,晚几年推行也不碍着什么,只是苦一苦百姓而已。而他若行差踏错,旁落的可是天下之权。”   燕赤霞听得龇牙咧嘴,满脸无奈,他比燕红年岁大,受君臣父子思想影响更甚,燕红还能这么快就接受现实,他是真的颇觉心累,叹息道:“这万民之主……唉!”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洪武爷的爱民之心没传下来是正常的。”董慧淡淡一笑,“不过再如何,既然要与朝廷保持从属关系,在大明朝的文武百官眼皮子底下发展自身,结好这位君王仍然是最优选。”   燕红连忙强打精神,他们这次讨论,土豆推广的出路是第一重要的议题,与朝廷保持关系是次要议题,忙道:“既然京中妖物作害和巫蛊事都有极大可能是宪宗皇帝自己在弄鬼,那我们还有什么表现的余地呢?”   董慧不由一笑:“皇帝派了个锦衣卫百户巴巴地跑来黔地,总不会是出于好奇来看看你长成什么样的,他自然会有用的着你这个黔地仙人弟子的地方。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要开出合适的价钱,万万不能贱卖了。” 第204章   “朝臣与皇帝博弈, 常人总以为皇帝才是优势占尽那一方,其实不然。”   董慧将手指往桌上一点,微微一笑:“能于朝上奏事者,要么是不世出的天才, 要么是背景雄厚的大家子弟, 还往往同乡同年同窗结党抱团, 同仇敌忾。”   “而皇帝是什么?是如小红所的,生于深宫、长于深宫,朝夕相处者不外乎文盲太监、以无才为德的妃嫔, 说白了, 与孤儿无异。”   孤儿这个词儿实在太离谱,听得身为大明土著的兄妹两个嘴歪眼斜。   但历来皇帝确实个个称孤道寡, 说是孤儿确实也没毛病……反正燕赤霞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君王富有四海、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这种话只是骗骗耳朵而已, 说这话的读书人都不信,他们哪个不是得了权势就拼命敛财、往死里兼并强占‘王土’?所以我们当然也用不着当真。”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董慧依然淡定无比,浅笑着道:“说到底,顶着皇帝头衔的‘孤儿’只是个孤军与读书人中最虎狼的那群人奋战、以保住他朱家权力不失的‘个人’罢了。只要让皇帝相信你是只独独听命于他的人, 那么在短时间内博取‘圣心’, 难度远比试图攀附某个权相低。”   燕红想了想,道:“也就是说……我要通过全公公来向宪宗皇帝表示忠心?”   “历史上,宪宗虽被迫罢设西厂, 但依然信任汪直,还将汪直调去了辽东, 开了大明内臣掌禁军的先河。这次全公公的情形大约也类似, 不外乎不肯在臣子面前一退再退, 必须要守住些底线, 而全公公就是这次仙种之争中皇帝的底线。”   董慧隔空分析了一番那位远在京师的宪宗皇帝, 眯起眼睛道:“当然,全公公不如大太监汪直那么能得皇帝信任,这种‘内护’是有限的,全公公自身也必然极其清楚,所以他将你视之为救命稻草……换言之,我们只要助全公公立一次大功,就算是向皇帝表了忠心,能在一段时间内成为皇帝的‘自己人’了。”   燕红与燕赤霞对视一眼,齐齐点头。   “但我们身份特殊,成为皇帝的‘自己人’也需讲究分寸。”董慧见兄妹俩都没有意见,便严肃了起来,“首先,燕道长最好暂隐锋芒,你毕竟是男子,无论你再如何一心向道、与世无争,但凡有人捏造你在凡间有妻有子、子嗣成群,皇帝必疑你,进而怀疑我们这些人有不臣之心。为省去不必要麻烦,我们对外皆以小红为尊更妥当些。”   燕赤霞哭笑不得,他本来就没那争名逐利的意思,但董慧的顾忌也是很有道理的,只得蛋疼地点头:“我小心些便是。”   燕红也很有些哭笑不得:“这种时候,世人轻视女子倒成了我的保护色了。”   董慧嗤笑一声,倒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正色道:“其次,我等最好暂且‘龟缩’于西南,在我们的准备尚不够充足、发展的同志还不够多,还不能站住脚跟进而将我们的理念推行天下之前,莫将触手伸出南方。大明朝毕竟承平百年之久,多的是明见万里智察秋毫的英才,若是实力未成前便早早被人看破,那就要闹笑话了。”   燕赤霞、燕红皆是神色一肃,齐齐应声:“明白。”   董慧见兄妹两个态度果决、毫不犹豫,心情极佳,笑道:“小红唯愿天下至公,燕道长不忍众生涂炭,而我,只愿两位心想事成。”   燕红嘿嘿一笑,满脸都是信心。   燕赤霞亦露出向往神色,憧憬地道:“若大明天下为天下人之天下,而不独独属于一家一姓、一门一户时,当是何等盛世?”   次日一早,燕红便领了董慧、燕赤霞去见了全公公并孟百户。   “仙种被毁一事,我的师兄师姐已经知晓,非人之罪,只是时事弄人。此事且先按下,待今后时机合适时再献礼入京便是。”   一上来,燕红便定下献种一事基调,这件事儿没办成就算了,你不算亏欠我,我更未曾亏欠于你全公公,只是我们俩时运都不大好,没靠这仙种赚取到好机缘。   全公公还要求着燕红帮他重获圣心,自然不会在此时迁怒于她,连连点头称是。   “我亦是大明子民,心中只愿大明天下太平,圣上龙体康健。”燕红面色自然地说着自己都不屑一顾的谄媚之言,“只是我本乡野愚妇,不懂什么国家大事,如今进献不成反倒给圣上添了烦心事,甚是过意不去,却不知如何表达歉意才好,还请公公教我。”   全公公心底本来是担心燕红因献种一事未成而不快、又见他有所求而拿大的,见燕红态度这般缓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忙赔笑道:“不敢、不敢,咱家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哪敢在小仙师当面说指教,万万当不得。”   他两个你来我往互相谦虚恭维时,静坐一旁的孟百户只狐疑地地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燕红身侧的董慧、燕赤霞。   燕道长一身正气,仪表不凡,慧娘子亦天人之姿、仪态万千;这两人又是燕小仙师的师兄师姐……怎么就一言不发,只让年岁最小的小仙师来发话呢?   董慧察觉到对面那个锦衣卫百户暗暗审视的视线,面上只做不觉,泰然自若、低眉顺眼地安坐不动。   燕赤霞亦垂目静听,稳如泰山。   燕红与全公公客套半天,见对方确实拿不准她还能献什么宝、不敢轻易开口,便自然地侧头看向董慧:“慧姐,你怎么看?”   董慧温顺地一笑,柔柔地道:“师门重宝无数,只是仙凡毕竟有别,难以带到人间来。既全公公这般诚心,不若请全公公为圣天子斋戒祈福数日,其诚心若能感化天道,或许就能求得天道通融,放非凡圣物入凡尘。”   “这倒也是一个法子,只是若诚心不够,恐怕不成。”燕红故意略作思索,转而对全公公道,“公公你看,是否一试?天道至公,只要诚心诚意,必有所应。”   全公公是何等的人精,一听她们这对话就知道这是做给旁边那位锦衣卫百户看的,忙不迭郑重地道:“咱家该如何做,还请小仙师教我。”   燕红亦摆出郑重面色,对燕赤霞一拱手:“师兄,我们三人中你更精擅此道,就劳烦你助全公公起坛了。”   “师妹既然信我,那愚兄就责无旁贷了。”燕赤霞利落地起身,朝全公公一抬手,“全公公,请随我来。”   孟百户眼角余光扫过燕红、董慧,略抬了抬手,便有另一名锦衣卫起身跟着全公公出了门去。   显然,这位天子亲军并不大相信几人这番唱念做打,只是在“求”来圣物前不作表态罢了。   燕红只当做没发现孟百户的怀疑,客气地朝孟百户拱拱手:“孟百户,我与师姐要去女学了,那处地方皆是女子,不好让男人进入,还请见谅。”   孟百户来时已经知道燕小仙师接济收容了黔地不少孤女,只拱手道“请自便”。   目送燕红与慧娘子出了燕家院门,孟百户才低声朝另一个下属道:“昨日你去可见得分明?山后那处谷地中皆是女子?”   下属连忙点头。   孟百户皱了下眉头,又举目往燕红离去方向看过去。   三个仙门子弟,居于黔地深山,又是广送仙种,又是收养孤女,诸般行径,孟百户委实有些看不懂。   若说是避世清修,那燕小仙师又与本地大户(顾家)密切往来,又是一力交好太监、巴巴地献什么仙种,属实不像。   若说是入世……可他三个又蜗居在这种深山里,一不去北南两京结交达官贵人,二不去富庶之地广收门徒广纳信众,甚至连道场庙宇也不修,这也实在说不通。   思来想去没个结论,孟百户也只得将诸般疑虑先行压下。   “救了头野猪,哄全公公去斋戒,还说明不得什么。”孟百户暗暗沉吟,“昨日那折纸为禽的术法……也可能是天桥下杂耍艺人一般的伎俩。且先等个两日,看看他们是否真有那本事请来什么会飞的妖婆,再说其它。”   这位锦衣卫百户负手沉思时,不远处的墙头上,懒洋洋地趴着的橘白猫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燕红在家时,猫妖不用时时刻刻紧盯着后山山谷里的女学,但燕红又给它交代了个任务……让它多看着点这几个京城里来的锦衣卫。   猫妖不大喜欢这个任务,它还是乐意去女学里旁听女先生讲课,尤其是董慧的课,那些故事比它以前溜去贵阳府茶楼偷听的说书还精彩有趣。   “也罢,让那小鬼多多欠我几个人情,到主人来时,她总不好对我主仆两个不敬。”   眼见孟百户回了屋里,猫妖又从墙上跳到屋顶上,趴下来晒太阳。   它在燕家极其自由,只要不进厨房偷吃、不沾得到处是毛,燕红便不怎么管它;就连他们“开会”时,这猫躺在窗台上大大方方旁听也不驱赶。   也因燕红这种放任,这橘白猫妖是除了燕红三人外,最清楚他们所谋大事的一个。   连曾经对惊扰一地官府都束手束脚的燕赤霞如今也视大明朝廷衮衮诸公为“夺天下之利者”,本来就是精怪的猫妖更不觉得燕红三人要干的大事有什么不对劲处。   昨日它趴在屋顶上时,听到燕氏兄妹提起要邀苏北的大妖怪来搭伙谋事,猫妖便毫不犹豫用了主人给它的宝物,唤主人前来。   连外地不修功德道的妖怪都请,那黔地的大妖来入伙他们肯定也是不介意的,它用不着顾忌来、顾忌去了。 第205章   燕红和董慧两个走到后山, 便看见已有数十个农人在去年才刚开出来的地头周围徘徊打量。   这些农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壮,有李家村的本村人, 也有隔山的五里屯苗人。   燕家种这五百多亩新品种红薯土豆时亦请了周围乡民帮忙, 如今红薯收成还早(红薯的生长周期约为土豆的1.5~2倍), 土豆却是渐渐熟了,旺盛的植株引得本地乡民频频观望,流连忘返。   燕红从小路走下来, 朝蹲在土豆地旁的苗人老农打招呼:“乔伯伯, 来前山(李家村)咋不到我家来过早(用朝食)啊?”   苗人老农回头望见燕红和慧娘子,笑着摆摆手:“小红你莫管我, 我看看地就回去。”   这位乔姓的苗人老农,是燕红大姐夫的亲爹, 名唤宝山乔——宝是他的名字,山是他父亲的名字, 乔是他们家的姓氏。   刚开春那会燕家种土豆时,燕红明智地没有一上来就给周围乡邻送种子,而是口称他们家这一季土豆种出来了, 长势若好, 就分种子给帮他们家开过荒种过地的人。   私底下,燕红倒是问过大姐夫养宝乔要不要先种两亩土豆保证乔家这一年来的口粮, 养宝乔怕说服不了家中老人, 这才作罢。   到如今, 燕家这山谷里头三百多亩土豆长势如此旺盛,乔家的老人倒是比燕红的大姐夫养宝乔还上心了, 宝山乔这亲家老伯伯几乎隔天就要跑来前山来看一趟。   早几十年前黔地虽无战乱之扰, 土匪却闹得厉害;像宝山乔这种苗人老农, 年轻时都被土匪抢过粮食,对于但凡能入口、又能种得活的作物都是极重视的。   现下在田埂间流连不去的农人也大多与宝山乔类似,哪天不来看一眼燕家这几百亩地,心头都要空落半天。   燕红自己也是挨过饿的农村人,自然晓得乡亲们都是什么心情,一路穿过自家的土豆地红薯地,皆主动地与来观看的乡邻打招呼。   出了东半侧开来种田的谷地,钻进特意留来将女学隔离开的树林子,没走多会儿,两人就进了女学的大门。   这个时辰,女学的学子们已经用过集体朝食、坐在教室里读书了,朗朗读书声在这一方天空下回荡。   到如今,女学的学子已扩充到一百二十多位。   来的早、进度快的已学完了道德经千字文和基础算数,沉稳心细的分班去学医术,跳脱些的、粗枝大叶的,就分班去学旁的,总有适合她们的出路——董慧闲来无事,已给学子们规划了好几条成长路线,因材施教便可。   来得晚的、进度慢的,就慢慢儿的学识字学算数,打好了基础再分班。   另有一些特殊的学生,例如聋哑或智力上有残缺的,就不用同其他学子一般课程,通常只跟着女先生学阵线缝补,做些力所能及的杂活。   这年头,健康的女婴都不易活,更别提天生带残缺的,这最后一类学子最少,只得四个;其中一个腿上有点儿毛病的在听说读写上没有问题,被分去了医术班。   燕红与董慧进女学大门时,两个说不了话的学子就正在院子里打扫,另一个略有些疯傻的则坐在台阶上捡糙米里的石头。   燕红心疼这三个没法儿跟其他人一样正常学本事的女子,同她们一一打了招呼,这才进库房去检查存粮。   董慧就不同她一路了,直接去了医术班。   医术班的学子是各班中最多的,拢共有五十多个。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医术学校,大部分医术技术都被各家敝帚自珍、不往外传,就连自家人也有传男不传女的说法;普通人哪怕是想认识些草药也没有途径,更别提敞开来教看诊问诊、针对性配方,学子们知道机会难得,但凡能进医术班的,都不做他想。   医术班的教室,是一个独立出来的、带前后院的大房间。   门前广场上堆满了学子们自己在周围山上采来的常见草药,门后临溪水的那片儿宽敞的广场则是炮制草药的地方。   《赤脚医生手册》中不仅登载了针对各种常见病的看诊辩证办法、针对性草药配方,还连各种中草药的采集季节、留根留种、炮制办法、用药时的使用细节都标注得清楚明白,堪称能从零开始手把手培养出毛脚大夫的中医神书。   也是靠着这本神级中医教材,如今李家村女学医术班已经打出了名气,附近乡民有什么头疼脑热都会找上门来求医了。   董慧检查了下几名学子用甘草水和生姜浸泡去除刺激性的远志干片,那个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的残疾学子便跑来报信,说是有个岩脚村来的妇人在门口请医。   董慧打量了下众多正忙着料理草药的学子,把从岩脚村来的女学生点了出来,让她去看诊。   “好勒。”   老家就在岩脚村的女学生当初是被她父亲卖出去过的,被燕红从关家马队手上救回来后在村里没少被人说闲话,但这女孩儿心善,虽然与岩脚村人有诸多不快,有人来求诊时,她也愿意帮忙看。   这个面色与燕红一般黝黑、手脚也颇为粗大的女学生拍了拍手上残留的草药残留物,起身去教室里拿了自己的小箱子,便出了门去。   等在女学大院门口的岩脚村妇人见到这女学生,面带羞愧,目光躲闪,硬着头皮上前说好话:“大丫啊,你、你二叔摔了腿,血糊糊的,你、你善人有大量,救他一救。”   这来求医的妇人,正好是女学生大丫的二婶;当日她经历生死磨难终于回到家来时,二婶也没少说她闲话。   大丫这大半年来在女学过得满足,心宽了不少,已不大计较过往,摆手道:“莫说了,二婶,带我去看看就是。”   女学所在的这片树林子,男人是不能进的,来求医的男病人也必须在林外等候;大丫与她婶子一前一后从林子里出来,便看见几个认识的岩脚村人和躺在门板上的二叔,正朝林中翘首以盼。   “来了来了,大丫来了!”   见到大丫,自问没有背后说过大丫闲话的村人高兴地朝她挥手。   大丫看到熟人也高兴,一面喊着叔伯,一面快步走到躺着直哼哼二叔旁边蹲下。   《赤脚医生手册》也包括战地救护内容,包扎正骨、止血急救也是女学子们的必学内容;大丫检查了下,确认二叔腿骨没摔折,只是被蹭刮了大片腿上皮肉,便麻利地从药箱中取出她自己与同学合力蒸出来的消毒酒精。   没错儿……女学的学子们本来都出身底层、都干过农活,个个手脚勤快;再加上《手册》这本神书和董慧这个什么都教她们的老师,自己采药、自己制药,自己酿酒、自己蒸消毒酒精,都只是常规操作。   用酒精消毒洗净面积较大的创面,敷上自制的止血药、缠上麻布制成的绷带,这条若只置之不理必然会恶化成炎症、闹不好还会出人命的伤腿便治好了。   二婶千恩万谢地把带来当医药费的半篮子鸡蛋、一小袋糙米塞给大丫,请村人帮忙抬着她男人回了村。   大丫自个儿拎着鸡蛋糙米回了女学,将今日赚来的酬劳搁进女学厨房里,便忙不迭跑回了医术班……她倒是不在乎救治的是谁,但要是错过了慧娘子的课她是肯定会懊恼的。   燕红检查完库房里的存粮,记下了哪些要增补,挽起袖子去厨房帮忙煮饭时,看到了大丫赚来的鸡蛋。   这天女学的晌午饭,便多了一锅蛋汤。   再次成功活用所学救治病人的大丫也得到了一次公开表扬,与燕红一般黝黑的脸蛋儿上满面红光。   短暂的午休后,燕红把医术班中表现最好、也已经独立给附近乡民看过诊的十四名学子叫到了女先生的办公室,这其中就有大丫。   燕红坐在这些半数年纪比她大的学子中间,和颜悦色地道:“现在女学的女子中,你们十四人都学到能独挡一面的本事了,我想听听你们对你们今后人生的想法。”   “要是愿意留在学校里,那就继续跟着慧娘子学习文化知识,学更多本事。当然了,这之后可就不能只安安稳稳呆在女学里过日子了,会有任务需要你们去做,这些任务一定会很艰苦,搞不好还会有生命危险。”   顿了下,让学子里理解完这段话里的意思,燕红又继续道:“要是想回家呢,我就跟北山卫借人来送你们回家去。以往你们在家里各有各的难处和苦处,但现在你们有了治病用药的本事,日子应该会比以前好过很多,至少你们能靠给人看病糊口,不用连一粒米、一叶菜都求着别人施舍了。”   燕红话音刚落下,十四名学子中最年长的妇人便立即大声道:“我不回去!”   这名妇人有三十五、六岁年纪,不光是医术班中最年长,在全体学子中也是最大的一个,激动地道:“小红山长,我绝不会回去的,不要让我走,留我下来吧,什么危险我都不怕的,我要留在女学里!”   燕红记得全体学子的来处,也晓得这位只比她娘亲张氏小几岁的妇人缘何如此激动,忙道:“芝娘子莫急,我们肯定不会赶你的,你能留下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是你须得好好考虑一下,留在女学是要做辛苦活的。若是你不想回家去,凭你现在的本事,收个徒弟做游医也好,去镇上开个医馆坐诊也好,都不见得会活差了,你还是好好想想。”   芝娘子却不肯听劝,连连摇头道:“我不走的,小红山长,莫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去了外面是不是羊入狼窝,会不会被人坑了害了,只是说我学了本事就走,像什么样子,做人要有良心的,要不是小红山长你愿意收我,我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处沟坎里了,骨头都让狼给嚼了。”   “女学里这半年是我这辈子过得最松快的时候,凭它天大的危险,便是明日就要了我的命,我也不走!”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燕红自然也不好再劝,无奈笑道:“好,那就算芝娘子你一个,你留下来。”   旁边学子见状要开口,燕红立即严肃道:“你们不要看芝娘子坚决留下就跟风学她,都先认真仔细考虑半刻,再回我话。”   燕红这山长平日里在女学并不授课、亦不管束学子,只经常笑呵呵地做些杂活事务,但女学这些学子们个个来时都是她亲自去接收安置的,哪怕是性格最顽劣、最跳脱的学生,都晓得女学里谁才是真正无私供她们衣食、助她们学本事的那个。   即便燕红不说重话,只是微微加重语气,急不可耐要表态的大丫也不敢造次,闭着嘴巴扳着手指熬时间。   好容易熬过半刻钟,大丫便立即举手道:“小红山长,我也不走。”   燕红好笑道:“你家岩脚村离女学这么近,家里人也经常能见着,你非要强留做什么?”   大丫年纪与燕红相似,也有那么一股子这个年龄的少年人应有的执拗,认真地道:“以前我不懂爹娘为什么只疼弟弟,把我当个透明人似的,还以为是我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拼命做家务活、天不亮就下地,想让爹娘也多看我两眼,关心一下我有没有饿着冻着。”   “可我再勤快,爹娘也没觉得我多重要,当初关家马队来买人,我爹想都不想就把我卖了。我娘倒是关心了我几句,可也只是说,出去了要勤快,要表现好,主人家赏赐了银钱要托人带回家里来。”   “我真不懂,我怎么就那么命贱呢?我怎么就那么不如别人呢?”   “来女学里学了知识上了课,认识了这么多与我情况相同的同学,我才晓得,原来不是我独个儿命贱,是生下来不带把就命贱,是全天下女子都命贱,都比她周围带把的低一等。”   说到这儿,能够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去给曾经中伤她的人治病的、总是乐呵呵的大丫,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这个土里土气的、在一般人眼里或许除了干活和生儿育女就没有其它价值的农村丫头用力擦了下眼角,坚定地道:“只有在女学里我才不命贱,我这辈子都要在女学。小红山长,有什么任务要我去做你尽管说,刀山火海我都去。”   大丫这一席话说出了在场不少女学子的眼泪,连年纪最长的芝娘子都别过了头去,不想让比她年纪小的同学们看到她红了眼睛。   燕红见十四个人个个都不愿走,心头百感交集,又是感动,又是为难。   她确实出力帮了这些女子们一把,但并不想挟恩求报,把人人都绑到她的战车上来。   她自己不怕皇权,但并不觉得她帮扶过的人也都应该不怕皇权、也都应该和她一起来干这杀头的买卖。   “好吧,那就大家都先不走,到明年再说。”燕红叹气道,“到明年,我再来问你们。总归我只有一句话,凡是想家的,想走别的出路的,都尽管去,女学不是大家伙儿的唯一出路,天下之大,有想去的,你们都尽管去得。”   大丫这才破涕为笑,道:“小红山长这话说的,不离开女学就去不得天下了吗?我反正就算有什么理由要去别处,也还是女学的人,才不同大家分开呢。”   众学子都笑起来,燕红也忍不住笑道:“女学才不会容你们全赖在学堂里不动弹,下个月就赶你们出去做任务去。”   “那好,我要去最远的地方,我还没有出过北山呢!”   “我也是啊,小红山长,要去多远的地方啊?” 第206章   全公公斋戒祈福的第三日, 汤参将与他的副将暂时离了李家村,他离顺安卫日久,顺安卫离北山卫也不算远, 想回去看看。   送走汤参将的次日,燕红一大早被董慧叫醒, 出门就看见院子里多出来一棵大槐树。   燕红:“……”   约有两人粗、五米来高、树冠极其茂密的槐树, 稳稳地扎根在燕家大院西南角的鸡舍旁边, 像是这树本来就生长在那里一样。   家里的几只母鸡排成排蹲在那足有人大腿粗的、凸出地表的树根上假寐, 今年刚孵化的小鸡叽叽喳喳地在树根和地面之间钻来钻去。   树身上,离地约有三米来高的树干部位,树皮朝外鼓出个燕子窝似的小“树兜”,平日里见了谁都是一副神气模样的橘白猫妖四仰八叉睡在那树皮兜里。   燕红:“……”   “咦?屋头啥时候种了棵树?”张氏打着哈欠从东厢房出来,一抬眼望见鸡舍旁边的槐树,迷迷瞪瞪地眨巴了几下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又看见二闺女和慧娘子站在院子里,张氏才猛然清醒过来。   家里但凡有看不懂的事儿发生, 必定是小红的缘故, 这点上张氏已经有经验了,哭笑不得地道:“小红,你要移棵树来家里头也不用偷偷摸摸的啊,我和你爹又不会不同意,没得吓人一跳。”   “呃……不是的娘, 是客人上门了。”燕红揉了揉脸, “我去叫爹和师兄,娘你帮我叫下兰婶子二妮她们。”   张氏和燕老大虽然返老还青了一回也没恢复同房, 还是分房睡, 毕竟儿女都大了, 二闺女又名声渐大;张氏虽然泼辣,可也不想这么大年纪了还给眼见要成一方名人的二闺女添个弟弟妹妹,到时候被人笑她老不修她可抬不起头来。   燕家一家子鸡飞狗跳地集合迎客时,歇在正房的孟百户和正苦熬斋戒的全公公也听到了动静,疑惑地披了衣裳出来看。   拉开正房堂屋的大门,全公公和名义上保护他、实际上监视他的三名锦衣卫,便同时看见……燕家一家子老老小小,全都衣着整齐地站在院子西南角鸡舍前,恭恭敬敬地朝鸡舍旁边那棵树行礼。   “一大早的拜棵树做什么?”孟百户狐疑地嘀咕出声。   刚嘀咕完,孟百户自己的脸色就变了:“不对,那里什么时候多了棵树?!”   他这边意识到不对时,却前燕家面前那棵树的树身上,树皮忽然裂开了道口子,露出个明明是木材质地却偏偏活灵活现的、眼耳口鼻俱全的人身来。   “咔、咔”声中,人身缓缓从树身内探出,光溜溜的脑袋,未着片褛的肩膀、躯干,渐渐从树身中剥离而出。   孟百户隐约听到他旁边的全公公惊呼了一声什么,但他脑子里嗡嗡的,并没听清。   紧接着,孟百户又看见全公公激动地奔出堂屋、跑下台阶,去与全家出动迎接贵客的燕家人站到一处,恭恭敬敬地朝从树中走下来的那个诡异木人躬身抱拳。   孟百户只死死抓住门板,虚弱无力的膝盖紧紧抵在堂屋门槛上,脑中嗡鸣声愈大,眼前所见景物仿佛都有些摇晃。   孟百户来自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是真正的天子亲军,朝会时着麒麟服、随侍皇帝左右听候调遣;因成化年间增铸了北镇抚司印信,一切刑狱专呈皇帝,毋须通过指挥使转达,他这个百户与一班近侍校尉比起北镇抚司指挥使还与天子更亲近些。   全公公蒙受冤屈下狱时,一度匍匐在天子脚下哭诉他所得仙种确实是真,又曾在黔地亲见过一地山神,那山神还曾派出一只机巧灵敏的猫妖趁夜来给他送信。   这些话天子半信半疑,但孟百户是不怎么信的。   原因也很简单,孟百户当了多年锦衣卫缇骑,调查走访过多起京城远近民间怪谈奇闻,每回查下来不是寻常小事被无知小民误当成妖怪作祟、以讹传讹越传越广,就是有心人借人心畏惧鬼神,装神弄鬼招摇撞骗。   天子拿不准全公公所言究竟有几分是真,这才命孟百户并两个同班校尉远赴黔地,打探虚实。   到此时,孟百户亲见树中走出一身木纹的人来,这人还能化叶为衣、自生幽发,其形与全公公描述一般无二,才晓得这世间竟真有这等怪谈奇事。   “这竟然是……真的啊!”   孟百户颤抖着抬起手,抹去下巴上的汗珠。   他这边惊骇万分、手足无措,那头,正恭迎独秀山山灵的众人可顾不上他。   兰婶子和张氏手忙脚乱搬来桌椅摆到院中,不晓得要怎么招呼树中客人的燕老大昏头昏脑地去拎水来浇树,年级最小的小宝也跟着二妮东跑西跑,把家里的水果、点心、刚包好的粽子等等能待客的东西都一股脑抬出来。   燕红也不晓得要怎么招待这位槐前辈,直冲燕赤霞打眼色。   这么一大班人里,也就燕赤霞能有些跟各类大妖打交道的经验,笑着劝阻一阵忙乱的燕家上下,又着朝槐木一拱手:“前辈见谅,实是贵客上门喜煞了大家伙,才如此无状。”   槐木前辈转动脑袋打量了下院内众人,略有些呆板地朝燕家众人点头:“无妨,小徒在此备受照顾,吾当谢过诸位才是。”   燕老大、张氏、兰婶子三人闻言,不由齐齐将视线投向还在槐树树兜中呼呼大睡的那只橘白大猫。   跟着燕赤霞来的这猫妖,也在燕家住了大半年,平日里确实不曾在人前说话,但确实灵性过人,还会看家护院。   三个燕家的成年人呆了呆,齐齐怒视燕红,无声责怪她怎么不早说这猫是有来历的——早知道这猫也是个精怪,他们哪敢给它喂剩饭啊!   燕红默默将脑袋别开,装做没看到爹娘和兰婶子的指责目光……咱们山中那只本地猪妖还不是啥啥都吃,一个猫有剩饭吃就不错了。   没见那猫还胖了两斤吗,肚皮上的毛都比来时绒密了,说明咱家养得挺好的!   有燕赤霞招待贵客,燕家其他人便也不耽搁,各自忙起自个儿的事。   燕老大要去看自家地头的庄稼,张氏得去约见乡民、提前订好下个月来帮忙收土豆的人手;兰婶子自去照料她的菜地,燕红和董慧去女学,帮女学那边的学子包粽子;二妮和小宝两个小的也不闲着,一个要去割猪草,一个要去放牛。   虽说如今燕家早已不是一般人家,但燕家人比起以前也没有太大变化,照样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李家村旁的农家无甚区别。   全公公倒是有心在监视他的锦衣卫面前与槐木多多亲近,奈何这千年槐树精一身威势(阴气)甚重,他连靠近些都觉得阴寒之气透骨、心底直发颤,只得一步三回头地回房间去继续斋戒祈福。   槐木前辈坐在张氏搬来的椅子上,目送燕家人一个个出了家门,微微抬头,默默感应这座院子萦绕不散的功德清气。   片刻后,槐木前辈再次开口,赞道:“燕小道友心性不凡,这凡尘亲缘,亦是功德之家气象。”   连千年老树妖都夸师妹一家家风甚正,燕赤霞亦觉与有荣焉,面上露出笑容。   师妹除偶尔朝慧娘子撒娇,自身之事向来亲力亲为,从不假于他人之手,她周边人受她影响,亦勤奋自勉。   当家人燕老大从未想过要请长工来代劳耕种,管着偌大家财的张氏也从不曾说什么要买几个丫头来服侍、当个养尊处优的大太太;便是燕家最小亦是最受宠的男丁燕小宝,身上也没见着甚娇奢习气,比一般穷人家娇惯养大的宝贝儿子勤快了不知多少倍。   燕赤霞心知这位槐木前辈以木灵之身不远百里从独秀山赶来,肯定不是来吹嘘燕红家风的,打起精神道:“还未告与前辈知晓,我师妹办的那桩事,因被牵扯进人间朝廷争权多利,未能成功。”   发现燕师妹就是召来功德金云降临黔地的主因时,燕赤霞就放出纸鸽知会过槐前辈了,只是槐木前辈未曾回信,也未召回他那猫妖小徒,燕赤霞以为是槐木无意入凡,只是有心让徒弟沾些功德余光助于修行,便没有再多去信。   素来行事磊落大气、直来直去的燕赤霞,自然想象不到……槐树精其实对燕红这得了本世界天道回应的功德之道早就抓心挠肝,只是扯不下面皮来蹭好处……   要不是小徒猫妖传讯于他,说什么这两个人类修士连外地的大妖都去信邀请,他是说什么也不会主动找来的,非得等到燕红两兄妹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求到他头上不可。   对于活了上千年,修道有成亦有四、五百年的槐木来说,等个几年乃至几十年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他有的是耐心。   只是……槐木没料到,以他这种行动不便的树妖都慢吞吞地赶到了李家村,小徒传讯中所说的外地大妖却还没到。   这又让槐木顾虑起来,不知此时现身是否合适。   要不是感应到董慧的鬼王阴气,发现两个燕道友都与那鬼王甚是亲密,槐木搞不好会退回深山里去磨蹭几日,待外地大妖到了、坐实了这两个人族修士不排斥异类同道,才会找上门来。   此时听了燕赤霞的解释,跟脚毕竟是树木、思绪并不够灵活的槐前辈呆呆地想了下,迟钝地道:“道友之意何解?吾观这一地功德清气正盛。”   槐前辈呆板目光的落在燕赤霞身上,凝视片刻,又道:“吾观道友,亦与先前所见不同,有大功德入体,何故说未能成事?”   这种千年大妖所说的“前些时日、先前”,须按年算。   燕赤霞畅快一笑,他当然知道原因,只是身后堂屋内那三个锦衣卫虽然不敢靠近,但都死死盯着这边,他自然不便细说,只道:“此事说来话长,一时也说不清楚,容在下代师妹冒昧请前辈多留些时日,好细细说与前辈知。”   槐前辈这回的反应就快了,立即满意地点了头……他出行一次不易,没个结果是不会走的。 第207章   燕红并不知道槐前辈的到来让三名锦衣卫有多如临大敌, 不过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会在意。   时人连同是人族都有本地人、外地人之分;便是本地人,还要分本家的、外姓的;哪怕都是同姓人、一家人了,又还要分个高低贵贱、男重女轻。   对内尚且如此,对外更无需赘言。   槐前辈到来当夜, 燕家西厢房外隔间的灯亮了一整晚。   住在正房的孟百户翻来覆去睡不着, 几次起来隔窗偷看西厢房方向。   他好几次起了潜过去偷听一二的冲动,只是每次视线扫过院子西南角落里那颗中空的大树, 那股气又泄了下去。   以师兄妹相称的两个燕氏草民自称结识非人妖物确确是真, 那……他们的修行本事,估计也是真。   燕家人皆称其为鬼修士的那娇滴滴的小娘子……弄不好也是真。   两个修行人,一个鬼修士, 一个树变的大妖——这四者齐聚一个屋檐下, 孟百户是真没信心能瞒过他们耳目!   黑暗中,孟百户面色变换数次,终究是歇了窥视念头, 回床上去倒着。   他从窗边走开, 西厢房房顶上阴影中,已作俯首帖耳之势、蓄势待发的橘白猫妖,这才悄无声息趴了回去。   孟百户窗外那屋顶瓦片上还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倒回床上的他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若姓燕的兄妹两个只是招摇撞骗的妖人,那他还安心些,这类人装神弄鬼无非图财, 总归好打发。   可他两个居然是真正有道行的人,这就真个不好办了!   为何朝上诸公听闻黔地镇守太监进献仙种,便迅速摒弃派系成见携手合作、定要将全公公定罪下狱?   皆先圣上近些年来, 愈发有痴迷方术之势!   朝中百官确实忌惮全公公进献仙种有功、成了第二个汪直, 但更忧虑圣上迷信方术, 宠信方士。   孟百户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如果他真把有道行的燕氏兄妹带回京,自己肯定是要倒大霉的。   唤做燕赤霞的那个道士,哪怕是在孟百户还不能确定此人究竟是骗徒还是高人时,都难免觉得此人有一副超凡脱俗、仙风道骨的好相貌,对着他时难免要客气些。   若此人得了圣青亲眼,坐实了他这个锦衣卫缇骑在圣人迷信方术宠信方士上推波助澜……那 满朝百官必定要迁怒于他。   全公公都免不了刑部天牢走一回,孟百户可不觉得自己能讨着好!   在史书上留个千古骂名也就罢了,若圣人为安抚百官将他调到边镇去……那他这辈子估计就没什么机会再得见天颜了。   关心边事和亲为边事可不是一回事,朝中重臣若久离中枢都难免与圣上生疏,何况是他区区一个随侍亲军!   事关自身前程,孟百户实是坐卧难安,彻夜难眠,到次日燕红来找他时,他都还有些魂不守舍。   “孟百户,怎地眼下如此青黑?难不成是我家的硬板床你睡不习惯?”燕红看见眼旁黑了两大块的孟百户,吓了一跳。   “这倒不是,只是离京日久,难免挂念家中父母妻儿,这才睡晚了一些。”孟百户忙强笑着解释。   燕红对这个解释倒是很认同,笑道:“既是如此,孟百户倒不用忧心挂念之苦,我师兄说全公公祈福诚心,这次斋戒满十五日应有结果,届时百户便可与全公公一道回京了。”   孟百户一愣,一个不警觉便下意识脱口而出:“小仙师,你等不欲上京面圣?”   话刚出口孟百户便觉不好,但燕红似乎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直爽笑道:“我一个山野愚民,没读过四书五经更不懂国家大事,巴巴的跑到京城里去做什么?没得污了圣天子的眼睛。我师兄是清修的道士,自然也是不去的。”   孟百户先是心中一安,随即又心生疑惑。   自来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可莫说什么方外之人不好名利,古往今来哪个得道的世外高人得了机会,不是都巴巴的往帝王旁边凑?   再说了——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黑壮女子可是托全公公进献过仙种的!   进献仙种不成,又拿出什么诚心祈福求圣物的戏码来,孟百户实难相信她会不向往京师名利!   莫不成……是在拿乔身价?搞那套三推四请的面子功夫?   念头转到此处,孟百户心下深以为然,面上倒是不动声色,只是客气地道:“小仙师未免太过自谦,以卑下之见,小仙师骨骼清奇,气度不凡,圣人见了,想来会欢喜才是。”   “那就承百户吉言了。”燕红笑道。   随意找个借口辞别孟百户,离家到了山上炼体的地方与燕赤霞、董慧碰头,燕红上来就乐道:“我去探过口风了,那个锦衣卫百户像是不愿我们进京去面圣呢。”   “那不就正好,你我也不想进京。”燕赤霞听了这话,也乐了。   若是他们兄妹没读过后世修的史书、没见过没有皇帝的人间是什么样子,说不准会认真考虑一番“货卖帝王家”;但他两个都有过一番际遇,哪个又愿意到京城里奉承讨好那班率兽食人凶类去!   “不过此次回绝了,难说下次京师里还会不会派人来请,后世史书上记得明明白白,成化朝后期,宪宗也如之后的嘉靖一般迷信起方术来了。”燕红正色道,“这回借全公公之手送礼接好皇帝,咱们得细细思量一番,轻了无甚效果,重了也不妥。”   燕赤霞、董慧皆知道其中厉害,三人这便头碰头地斟酌起来。   “延年益寿一类丹药,可以优先排除。”董慧首先道,“皇帝一言一行不知多少人关注,若民间传开皇帝吃了能延年益寿的仙药,全天下不晓得要冒出多少借仙药行骗的骗子,更难说会有多少人要受骗上当。”   燕红与燕赤霞皆凝重点头。   张氏和燕老大这样的山野草民一夜之间返老还青,人们只会当成一时奇谈;消息传出北山镇之外的地方去,旁人听了也大多不会当真。   但皇帝不一样,若天下流传起皇帝得了仙药返老还青的说法,那全华夏大地不知得要冒出多少茬割之不尽的“仙门子弟”、“仙师高人”,兜售出多少坑害百姓的“仙药”去。   历来朝廷灭佛限道,就是因为打着泥塑菩萨招牌坑蒙拐骗的秃驴贼道数不胜数——燕红还记得她看过的后世史书里记载,几百年后华夏大地上没有皇帝的时代,还有用一碗符水就能骗得无数百姓倾家荡产的纳罕事情发生。   “命运清单里用于保命的道具,似乎也无必要。”燕红想了想,道,“宪宗皇帝不像后面的鞑子皇帝那样喜欢满处跑,我记得他似乎就没出过京城。大明朝刺杀皇帝的游侠儿也不像鞑子朝那般多,就算献了保命的物件上去,也只会被束之高阁,没有那结好的作用。”   “这样的话……能以作‘献宝’用的东西,就要少很多了。”燕赤霞皱眉道。   后世高科技侧的奇妙科技产物,在他们这个科技侧只有18%的位面是拿不出道具栏的。   而试炼者们用的道具、装备虽然是好物,但皇帝又不用去做要冒生死风险的任务,亦用不上。   “那要不……咱们给他一些改善大明朝廷财政的良方?”燕红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后世的玻璃满街都是,我们这个时代还没有呢,从命运清单里抄个造玻璃的法子献上去,让宪宗皇帝造了玻璃官卖,如是一来朝廷也不会老是因为缺钱而加税,小民生活也能轻省些,如何?”   董慧笑而不语,又用那种怜爱的眼神儿笑眯眯望着燕红。   燕红默默咽了口唾沫。   “若是永乐爷尚在,献玻璃良方倒不失为助朝廷增加财政岁入的办法。”董慧笑眯眯地道,“至于如今这位耳根子又软、在臣子面前又无甚底气的宪宗皇帝么……你信不信宫中的匠人把玻璃造出来,指斥皇帝与民争利的折子就能把宪宗的案桌淹了,大臣们骂皇帝不务正业、轻忽朝政、沉迷奇技淫巧的唾沫能把宪宗喷到不愿上朝?”   燕红:“……”   “倒不是我要小瞧大明天子,只是这位宪宗皇帝大约是顶不住这种压力的。至多强撑个十天半月,便不得不将玻璃技术明示天下。”董慧掩嘴咯咯地笑,“然后呢——燕小红,你是知道的吧,大明朝可是不重商税只重农税的,世面上售卖的玻璃再多,那泼天的财富也与朝廷没有半毛钱关系。”   “谁叫洪武爷当年为了安抚南方商人定下了三十税一的商税呢?永乐爷又只顾着打仗,那之后大明天家的子孙哪个想改商税都说不过满朝百官,‘与民争利’、‘祖制不可改’的大帽子一砸下来,可不就奄巴了。”   “好端端一个得位最正的大明,朝廷岁入还不如只有半壁江山的宋,这可跟谁说理去?”   燕红满头大汗,乖乖合掌认错。   燕赤霞难得见到董慧把阴阳怪气的功力用到燕红身上,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偷乐。   玩弄……调侃了一番燕小红,董慧才正色道:“要我说,献宝与皇帝,需重形式而轻实用,便如历来献祥瑞求幸进的小人一般,越是华而不实,越稳妥,最好是能让皇帝觉得花里胡哨,又能让朝中大臣看轻我们,这样的尺度就刚刚好。”   被比作幸进小人的燕红&燕赤霞兄妹俩:“……”   于是……全公公辛辛苦苦吃了十天素、白鸡蛋似的脸都浅浅凹下去一层后,终于求得了一件只看外观就极其有仙家气质的“仙门重宝”:   一座以乳化玻璃(就是后世仿冒玉石的玩意儿)制成的、通体净透的、与真人等身大小的,老子立像。   董慧交代燕红给陈艺郎去信,请他在他那边位面专门找制造假玉石摆件的厂家定制的。   在连玻璃渣都没有的十五世纪大明,这样一座精加工的乳化玻璃仿玉石人像说是“重宝”……那似乎也没什么毛病。   当然,毕竟是“仙门重宝”,只给个空壳子假玉石像也是不成的,为了让这具工业制品能有那么几分“仙门宝物”的气质,董慧让燕红联系了来自魔法位面的试炼者托马斯,请托马斯帮忙在立像底座上铭刻了个恒温法阵,又镶了两颗充能的魔晶(五十命运点一颗)进去。   在这个魔法侧设计的辅助下,这座假玉石立像便拥有了看上去很像是那么回事的神奇能力——能将方圆二十米空间内的温度恒定在22度。   简单来说……在镶嵌进底座里的那两颗魔晶耗完能量之前(只用于恒定温度的话,大约二、三十年才能消耗完),这玩意儿就是一台不用插电的移动空凋。   这样一座最大成本只有两颗魔晶石、合共一百命运点的假玉石立像,董慧觉得完全足够向皇帝表达“献媚”的诚意了。   当全公公大呼小叫地让孟百户并另两位锦衣卫校尉进他斋戒的房间“赏宝”时,凝固在三个北镇抚司缇骑脸上的震惊惊艳神色,以及全公公那欣喜若狂不顾形象的癫狂样儿,皆证明董慧的判断是正确的。   狂喜的全公公奔到门口朝北方跪下感谢天公赐宝,董慧得意地侧过脸,瞧了眼默不作声的兄妹俩。   燕红&燕赤霞:“……”   等以后能像后世那般将皇宫当成旅游景点任由民众参观时,一定要把这座“仙门重宝”提前毁掉,决不能流传给后人——面无表情内心颤抖的燕小红,默默下定了决心。 第208章   用一尊等身假白玉老子立像糊弄走京师来人的第二日, 正是夜黑风高之时,燕家院子里新多出来的那颗大槐树树枝上, 出现了一只通体黑褐、背有紫光、喉部与胸部浓黑如墨的神气黑鹰。   燕红被董慧摇醒、叫出门来时, 便看见雾蒙蒙的月光下,那体长足有二米来长、站立时与半大少年差不多高的威武黑鹰蹲在槐前辈身上,正垂头打盹。   “……鹰婆婆?”燕红不确定地轻唤出声。   马陵山乱战时, 她见过鹰婆婆的原型,只是不能确定是否是同一只。   那威武神气的黑鹰睁开眼睛与树下燕红对视, 双翼展开朝下跳, 到落地时, 已变成了个布衣雪发、精神矍铄的老妇。   “小燕道友请了, 半月前燕道长去信请我往京师一趟,调查甚作害妖兽,老身蹲了数日,却不曾发现什么妖物气息,实在惭愧。”鹰婆婆现出道体人身, 便歉意地拱手道, “不得已, 老身只得先来报信,若事关重大,还请燕道长另觅寻踪觅迹的高人——”   “无碍,此事或还有其它说法, 我稍后便与鹰婆婆你细说。”燕红忙不迭打断道,“一路奔波实在辛苦,婆婆先到我家中休息下再说。”   鹰婆婆回头冲借她落脚的大槐树恭恭敬敬一礼, 这才跟着燕红进了西厢房。   不多会儿, 听到动静的燕赤霞也赶了过来。   听了兄妹俩的解释, 千里迢迢赶来报信的鹰婆婆好一阵哭笑不得:“那妖兽作害一事在京师百姓口中传得活灵活现、沸沸扬扬,老身查访时亦听了不少,竟然是假的?”   “其实先前我们不敢十足确定,但昨日宫中来人得了宝物便兴冲冲离去,半句没问京师妖兽调查是否出了结果,也没等到鹰婆婆你来回信,显然确实是假了。”燕红点头道。   鹰婆婆顿时就有些恼火,骂道:“老身还当是什么厉害邪修能在京城那种人气旺盛处作害,还能丁点儿痕迹不留,没成想竟是场闹剧,简直荒唐!这大明天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苏北众多妖修皆多与人族来往,鹰婆婆曾拜在佛门高僧座下修行,另一位大妖九尾居士更是道门中人的入室弟子,还有在人类城镇里开药材铺的,并不像燕家院子里的槐树精那样避世。   燕赤霞羞愧地道:“也是在下当日未曾确认真假便去信于你,才致道友奔波劳累,实在惭愧。”   燕红也感觉很不好意思,挠头道:“确实是我们兄妹行事孟浪之故,还望婆婆见谅。”   董慧却是听鹰婆婆骂得响亮,眼睛一亮,往燕红打了个眼色。   燕红便道:“婆婆你现在亲来,我们兄妹倒是有一桩大事想邀婆婆同举,不知婆婆对功德之道看法如何?”   马陵山恶斗虎妖王时,鹰婆婆已知这小燕道友是个说一就是一、言出必行的实诚人,又听她提起功德,心中一喜,爽快道:“想来小燕道友亦知,我等妖修非人族这般有天生道体,须得借类人道体修行,极其不易;老身为恩师结庐守墓时收养鸟禽同类,仇永安那老山羊做了多年药材行,皆是为得求一二天地功德护体。”   燕红这才恍然,原来鹰婆婆那数不清的徒子徒孙,仇山羊在怀源镇水井巷开的药材铺,与槐前辈镇守独秀山竟然是同一个道理。   不过显然,鹰婆婆的功德道行要逊色槐前辈一筹……槐前辈可是明言说过的,燕家功德清气极盛,他一来便觉神清气爽,他的小徒亦受益良多,但鹰婆婆似乎毫无所觉。   这大约便是修行中人(妖)的苦处,人人(妖妖)都知天降功德为大善,却不知如何得那功德,更察觉不到何为功德,只得独个儿暗自摸索。   便是槐前辈,也是凭本能镇压收容了独秀山一地枉死冤魂数百年,才修成功德正道,能观功德金云、感功德清气,不至于浑浑噩噩做了个睁眼瞎。   哪怕不说别个,只说燕红自己,虽是从交流空间里那位帮人开阴府的幽冥侧前辈口中知道自己身负功德,可她也懂得将自身已有的功德转成阴气调和阴阳,未着落到她本人身上的功德之力,她也是半点儿察觉不到。   想明这点,燕红心底不由对各自摸索出路的苏北众妖修、以及眼前这位鹰婆婆心生敬意,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依然坚持践行认定的大道,一坚持便是几十年上百年,这样的毅力可不是谁人都有的。   当下,燕红默不吭声朝鹰婆婆躬下身来,恭敬一礼。   鹰婆婆面露不解,便见面前这位人族修士直起身来,郑重地道:“小女冒昧,想请婆婆并苏北众道友助我等一臂之力,共享天地功德。”   接下来,燕红便将她有心积蓄实力再造人间,闯一闯这天下至公大道的诸多细节,一一道与苏北来的大妖听。   槐前辈前来当日,燕红便与槐前辈说过相同的话,这次说来更加顺畅。   而对面人的反应,就与当日的听众相差太多了……与老(反)成(应)持(迟)重(钝)、全程只木着脸细听的槐前辈不同,鹰婆婆才刚听了小半便不住拍腿叫好,听到后面,更是激动得离了座位,满屋子乱窜起来。   燕红并没觉得鹰婆婆这坐立不住的表现有失尊重,如果在她未得芯片系统机缘、浑浑噩噩被“传统”推动着要去嫁为人妇的迷茫时候,有谁来与她说一说这天下应当至公的道理,有谁拉着她来干这铲除天下不平的大事,她只怕会比鹰婆婆此时表现更不堪些。   待鹰婆婆稍稍冷静了些、又坐了回来,燕红便认真地道:“既然说是要消除天下不公,铲除天下不平,那在铲人前便应先铲自身,不能说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森严,若是连我们这些一心至公大道的人都如此行事,那这天下绝难至公至平,婆婆你说,这道理可对?”   鹰婆婆忙端正坐姿,应答道:“正该如此。”   “若是这样,那妖修道友们的习惯便皆得改一改。”燕红正色道,“开了灵智而暂时不得类人道体的小妖,只要是修正道、行正路的,可不得欺压歧视,更不得动辄打杀,当视如同道才是。”   鹰婆婆万万没想到燕红竟会专门提及这点,不由惊愕当场。   燕红却没有半分退让之意,只认真看着鹰婆婆,等她回话。   她认定的这天下至公,不独小民要与权贵公平,女子要与男子平等,天下有灵众生万物,亦要一样平等。   天家与草民,达官贵人与乡野布衣,凡尘世人与入道或未入道(未成道体、未修出人身,只开了灵智的小妖)的山中精灵,健壮男子与纤弱女子,耄耋老者与总角小儿,但凡有灵者都应当得到公平,都应当被保证有冤屈时可伸,有才能时可得以展露,有恶行时可被惩罚,方是正道。   有一样不公、不平,不被重视,都不算得正道。   要知道这天下间本就不公不平多,而公平少!   践行这大道的领路人们,自然更要以身作则、笔笔直直的走,更要矫枉必须过正!   鹰婆婆神色变换,几度挣扎,才释然一笑,道:“好一个铲人先铲己!小燕道友如今这年纪,道心竟已如此浑然天成,老身这几百年岁月,真不知是活到哪里去了。”   “我只是拾了他人牙慧罢了。”这话过重了,燕红听得脸红,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皮。   这些道理她也不是一开始就懂,是经历过了那许多光怪陆离的位面,又读了许多书、听董慧讲了许多后世贤达者的道理,才慢慢理了出来。   鹰婆婆只当她是在谦虚,感慨地道:“至公大道,大道至公,可叹老身追随恩师几十年,又为恩师守墓百年,竟始终未曾参透恩师生前谆谆教诲……可笑老身真以为收养鸟禽同类便算是一心向道了,却不曾想过,只我一者之力,又能收得几何,又能影响多少?倒不如改了这世间的规矩,叫个个都知道众生本该平等,才叫真正无上大道,才叫人人成佛,人人成圣。”   这鹰妖回想起当初那位传道受业的佛子,牵起心中悲痛,语气略有些低落,不过说到最后,又振作了起来,极认真地站起身来,朝燕红一鞠到底:“此番小燕道友为我解惑,引我入至公大道,当得半师之恩,还请受我一礼。”   燕红唬得连忙跳起来,连道不敢。   当日马陵山妖乱时得见的苏北群妖,论心细、论荫蔽未化形小妖,鹰婆婆当首屈一指;燕赤霞提到请她帮忙时,燕红便自然而然想到可请鹰婆婆来黔地论道。   而现下,鹰婆婆果然与本就走功德大道的槐前辈一般,听到成道的大妖须与未入道的小妖平起平坐、不得动辄打杀无作恶者,不仅没有半点排斥,还极其欢喜。   固执地行了个半师礼,鹰婆婆才谨慎地道:“我也不与诸位说大话,马陵山一系妖修,若说是向道之心,自是人人至诚;可若说要人人都肯认这至公大道、服这铲人先铲己的道理,却是在胡说八道了。”   这位鹰妖确实是个严谨之人,当初仇山羊请她招募马陵山正道妖修共伐猛虎妖王时,她也不是盲听盲信,而是先来看了眼发起人确实是玄门正宗修士,这才配合众人。   她这种严谨,在向来务实的燕氏兄妹眼里自然不会是什么“推脱”、“小家子气”,只觉得她果然是个能谋事的人,皆面露欢喜。   燕赤霞爽朗笑道:“鹰道友放心,我等绝不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就是一母同胎的兄弟还有意见不合道路相左的,又何况是旁人?能与我等同心同志的同道,我们自然是倒履相迎,同进同退;有不同想法的,我们亦不强求,大道三千,这世间本就没有强迫他人一道同行的道理。”   “正是如此。”燕红也用力点头附和,“好叫鹰婆婆得知,我们这里收容的孤女,亦是来去自由的,未与我们做同志,又或是加入了我们又后悔了的,都随她去,我们皆不会强迫她们做任何事。”   鹰婆婆放心下来,便立即兴致勃勃地与三人数起马陵山众妖修,她与那班大妖知根知底,哪些人堪为同道,哪些人自负难近,她心里都有数。   到天明,燕家人起来洗漱,燕老大和张氏两口子便见自家二闺女亲亲热热地请了个精神矍铄、布衣白发的老妇人来堂屋用朝食。   燕老大&张氏:“……??”   “爹,娘,这位太婆是苏北来的,叫鹰婆婆,要在我家住些时日。”燕红高高兴兴地介绍道。   两口子忙不迭起身见礼。   虽然他俩都不知道闺女怎么连这么大年纪的老妇都认识……但家里又是鬼修又是道士的,还有个猫妖和槐树变的山精,他两个也是见怪不怪了。   拉开凳子请鹰婆婆坐下,燕红又兴奋地道:“婆婆,过了早你与我去后山女学看看,认识认识我那些优秀的学生罢。再有,女学后面那座山还挺清秀的,等几日你的徒子徒孙皆都来了,不若把洞府落在山上?”   鹰婆婆笑道:“马陵山一别不过半年多功夫,你竟培养出那许多人族医女,我定是要去看看的。若之后仇山羊来了,还可叫他去充一充教师,他那手炮制药材的本事早些年就从怀源镇传去了徐州,可不要浪费了。”   “使得,使得!”燕红眉开眼笑。   仇永安虽是个公羊跟脚,但已早早断了凡心,再说他毕竟是妖修,哪怕凡心没断,人族女子也还不如健壮母羊能引他多看两眼;其外表又是个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出入女学倒也不算违例。   坐在旁边陪着笑的燕老大:“……?”   一般人说医女,不至于在前面加个“人族”罢?还有那仇山羊……会有人叫这种名字?   燕老大正疑惑,又听鹰婆婆大大方方地道:“待我那些徒子徒孙飞过来了,你不说我也要占你一处山头的,其中很有一些顽劣小妖,心性尚未养成,不宜早早与人接触。”   燕老大呆呆地张大嘴,张氏手里的筷子也停了。   好吧……这位北方来的婆子,果真也是精怪之属。   两口子对视一眼,说不尽的无奈尽在目光中,又不好露出痕迹来,强打精神满脸堆笑,劝客人多多吃菜。   普通人家的父母,还能干涉下子女的交友范围;但他们两口子生的这二闺女……真个叫人无从管起。 第209章   进得六月, 燕家的土豆就可以收了。   张氏早早放出话来要请人做工,因先前燕家请人时,无论是盖房还是开荒播种, 结算的工钱(盐、衣料)都是给得十足十的,没有半分克扣,这次又招人,自是四里八乡的乡民都热烈响应。   这一日, 张氏、燕老大、兰婶子三个大人天不亮就爬了起来, 把半月前便让燕红去马家集跑腿买回来的百十个箩筐装到平板车上,燕老大又把板车前头的粗麻绳套到家里养的大水牛脖子上,三人便打着火把、牵着牛车, 脚步轻快地往后山山谷里走。   从燕家往后山这条小路, 大半年来燕老大得空就请几个本家兄弟伙带上家伙物什来收拾, 路边的荆棘地刺能砍的都砍了, 挡路的石头能挖的都挖了,凹陷的路面能垫的也垫过了;从前只能容一人通行的山路,到如今牛车也过得去。   燕家的三个大人赶着牛车到了后山, 李家村本村、隔壁五里屯、岩脚村,乃至从马家集赶来帮工的乡民已到了五、六十人, 大家伙儿自带了扁担锄头和赶路时照明用的火把, 集聚在种鱼腥草的河沟旁, 兴奋期待地朝着地里待收的土豆植株指指点点。   “大伯,大伯娘。”   有燕家本家的后生望见燕老大牵着牛车下来, 积极地跑来帮忙搬板车上的箩筐。   燕家的女婿养宝乔、亲家宝山乔也在人群里, 满脸堆笑地挤出来打招呼。   燕老大对这种人太多的场面不大适应, 主持过开荒的张氏倒是不慌不忙, 招呼到场众人按同村同屯分做几个组, 让兰婶子帮忙给到场众人逐一发了做工的凭证——写着字的小竹签;便按组分配负责的地块,让各组开工做活。   黔地是没有多少平坦地的,燕家这几百亩种了土豆的地也不是北方那种方方正正规规整整的好地,绝大部分地块都在斜坡上,也没法按一亩、半亩的划分;好在张氏本人和来帮工的乡民都是积年的农民,靠目测就能把地块大小和植株疏密估摸个八、九不离十,分配起来也省事。   分配了各自负责范围,自带了农具的乡民们便大步走进地头,弯腰忙活起来。   黔地农人多种过红薯、收过红薯,对长在地里的作物如何收成是有经验的;从未种过土豆的燕老大下锄头时,就晓得不朝露出地表的植株根部下,而是从离根部尚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开始挖。   几锄头下去刨出个松散的小坑,埋在泥里的根块就露出来了。   燕老大眯起眼睛,大略估摸了下土豆根块分布范围,手上力道放轻,又轻巧挥了几下锄头,成串成串、大小不一的一窝土豆便整根刨了出来。   燕老大半蹲下来将这一窝土豆扒拉开来,又拿起最大的一个感受了下那压手的份量,情不自禁眉开眼笑起来。   在燕老大这样的农民眼里,只有粮食是最实在的,这一窝窝能当粮食的土豆,比燕红从哥谭位面捞回来的那些新奇衣料还让他欢喜。   “这东西好肯长(能长)啊,太肯长了!”也来帮忙收土豆的兰婶子捧起几棵土豆,激动得语无伦次,“这土豆真是个宝啊,比红薯还肯长!小红搞来的宝贝真是好得不得了啊!”   随着一窝窝的土豆从地里刨出,类似的惊呼声、赞叹声,在小山谷里回荡。   燕红的大姐夫养宝乔、亲家宝山乔和他们五里屯来做工的苗人分在一个小组,苗人亦同汉人一般勤劳肯干、吃苦耐劳,这支苗农小组最早收完挨着山梁的一块七分大的土豆地,刨出来的土豆在地头堆了好几个半人多高的土豆堆。   乔家父子打量着这七分地收出来的土豆,呼吸都有些急促。   “早晓得开春时就种上几垄,今年都能多喂头猪了。”养宝乔想起两个月前燕红问他要不要先拿些土豆去种的话,后悔不已。   宝山乔也眼热这土豆收成,但他不晓得先前还有燕家想先给他家土豆这一茬过往,也就没有养宝乔那样纠结,只招呼着儿子继续做活:“你我两个勤快些,多做工换些种子。亲家对我们客气归客气,让外人说闲话可不好听。”   养宝乔点了下头,拎起锄头去下一块地。   几十号人忙了一早上,堆在地头的土豆便已堆得到处都是了。   黔地的夏日不算得炎热,太阳却极其毒辣,张氏见日头大了,便招呼众人先且停工,歇过晌午这阵再继续开工。   燕家请人做工,中午这顿是管饭的,汗流浃背的乡民们皆不推辞,躲到山下树荫里乘凉。   过不多时,燕红、小宝、二妮这几个小辈就挑着担子送菜饭来了。   忙累了半日的乡民们吃着燕家备的饭菜,心思却不在饭菜上,一个个精神奕奕地盯着田间地头堆的那些土豆,眼睛亮得像是能发光。   歇过响,日头稍稍不那么毒辣了,不用主家催促,来帮工的乡民便一个个抄起锄头,下地干活。   一直忙到半下午,众乡民又将收来的土豆装框,用自带的扁担将土豆挑回燕家。   到得黄昏,张氏便爽快为今日来帮工的乡民结算本日工钱。   凡是早上开工前领了竹签做活的、没有被张氏逮着偷闲了的,都能换回一份工钱;但显然来帮忙收土豆的乡民没一个愿意领钱,甚至连以往最热衷的盐和衣料子都不要,个个都指明要换成土豆。   燕家人自然大方,拿箩筐现场挑拣了个大的土豆出来装满,让各村来的乡民用自带的扁担挑回家去。   到第二日,前日来做过工、换过土豆的乡民都纷纷呼朋唤友,来帮工的青壮翻了个倍。   也是在燕家开始收土豆第二日,各村来帮工的乡民挑着汗水换的土豆种子、趁着天色尚未黑净欢欢喜喜地回家后,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李家村东侧那条小路绕道,溜进了山谷里。   进了山谷,这几个人便两眼放光地朝才刚收了不到两成的土豆地跑去。   帮燕家做工,累死累活干上一整天也就能换上百把斤,按燕家传出来的种土豆的法子,顶天够种五分地;有那愚笨的愿意拿汗水换种子,自然也有“机灵”的会想了轻巧办法来取。   这几个“机灵”人显然对燕家承包的这片山谷极其熟悉,也晓得燕家有头灵猫时长守着女学,远远绕开了包着女学的那片树林子,摸到白天时帮工乡民们收过的地头,便立即挥起锄头,把地里的土豆刨出来往麻袋里装。   这几人显然在农事上的本事不是那么精湛,锄头挥得还不如兰婶子一个妇人利索,再加上夜间视野不佳,忙了好会儿才将带来的麻袋装满。   “走走,先运回去再来。”领头的汉子擦了把汗,招呼几个同伴一声,把自个儿带来的锄头搁在地里,蹲下来扛起麻袋。   几个人扛起麻袋,满头大汗地往山谷外走,才刚走出土豆地,最后面一个精瘦的男人便听到身后传来风声。   精瘦男人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眼,迎面只见半边又宽又大又厚实的鸟翅膀往他脸上扇来。   “啊!”   “哎耶!”   连续几声惨叫,山谷内便平静了下来。   一头比鹰婆婆本体还略大一圈的苍鹰神奇十足地绕着被它扇晕的几个小偷走了一圈,仰头张嘴,鸟嘴里发出清脆鸣叫。   不多时,从女学后方那座苍翠巍峨的大山上,飞出来几只体型皆颇为惊人的猛禽。   这几只猛禽在苍鹰旁边降落,听苍鹰朝它们叽叽咕咕几声,便各自抓起地上的小偷和麻袋,振翅往燕家飞去。   “辛苦你们了。”   燕红送走这几位鹰婆婆的徒子徒孙,把刚睡下去的燕老大叫醒,又叫上燕赤霞,三人一道把这几个小贼送去李里长家里。   鹰婆婆结庐守墓这百多年里,收养了几千个开灵的鸟禽,只是未化形入道的小妖寿命通常只得短短十几年、几十年,故现存至今的只得千余个,皆都跟着鹰婆婆来了黔地。   槐树得道的槐前辈都会为自个儿的猫妖小徒打算,鹰婆婆自然也不差到哪去,在女学后面山上开了洞府后,鹰婆婆便将座下弟子派来协助燕红,或看守后山,或守着女学,多多少少总能沾些功德助益修行。   忙完这一桩事,燕红、燕赤霞返回西厢房,与董慧一道继续算账。   “从收完的地看来,这轮土豆产量还是差了点,平均一亩只有三千来斤。”董慧把自己算完的账本朝两人摊开,“现下大明正处于小冰河时期,气温确实低了点儿,但土豆本就耐寒,气候应当不是最大的减产原因,看来源头还是出在肥力上。”   说起肥力,燕氏兄妹俩都有些无奈。   在只有18%科技侧的本位面,肥力确实是件为难事……高科技侧那些工艺成熟的化肥生产器械压根带不过来;就算能带来,原材料也是个大问题。   “收完土豆,后山的地除了种菜和谷子,也试试种绿肥吧,鼠茅草、紫云英、蚕豆这些,能多种就多种。”燕红道,“后世的农耕经验,我瞧着绿肥应当是最适合咱们大明的了。”   “什么绿肥?”燕赤霞一愣。   “就是后世人研究出来的,用植物制作的肥料,我看资料上写,野生的杂草树叶灌木,又或是自家种的紫云英、豌豆缸豆,都可加工来肥地。”燕红解释道。   燕赤霞大喜:“既如此,当尽快尝试才是。”   董慧想了想,补充道:“大明不缺野生绿肥,不若我明日起便给咱们女学的学生开一堂野生绿肥沤制课程,带她们亲手尝试一回,到她们带上土豆出去行医,也可随带将野生绿肥沤制技术一道传播开去。”   燕红、燕赤霞皆点头称善。   于是从次日起,山谷里这一边热火朝天收土豆时,另一侧树林子中的女学学生也开始了满山收割杂草灌木、沤制绿肥。   到六月下旬,靠劳力汗水从燕家赚到土豆的乡民们尝试着趁天气还暖和、将小心切成块的带芽土豆埋进地里(只要气温合适,理论上一年四季都是能种土豆的,只在生长期上有一定差异)时,女学医术班的十四名学子,便要带上土豆出去执行小红山长交给她们的任务了。   这一日,用过朝食后燕红便把芝娘子、大丫等要背负重任的学子们叫到一起,再次问起她们之中可有人要退出。   得到众口一辞的拒绝回复,燕红露出笑容,道:“既然你们都愿意诚心留下,那我这个山长也得拿出些诚意来。”   说完,燕红便把这十四个坚定要留在女学的学子带到了女学后面的山下,让她们原地稍稍等候。   芝娘子、大丫等学子茫然对视,不懂小红山长怎么把她们全叫到这处人迹罕至处来,便见燕红掏出个小巧笛子,用力一吹。   不多时,十四人名学子便震惊地望见……足足三十来只鹰、枭、雕、隼等猛禽从天而降,排排落在众人身前。   这些个猛禽还都体型巨大,最大的那只苍鹰,站立时竟比芝娘子这成年女子还高出半个头去!   一众学子呆呆地半张着嘴,惊奇、纳罕的目光扫过这一圈个个从外表看来都极其神异的大鸟,又敬畏地望向小红山长。   这些威猛神异的猛禽竟会成排站立,不乱叫不乱动,还隐约拱卫着小红山长!   燕红可没那功夫去猜学子们如何想她,待鹰婆婆的弟子们站定,便客气地朝最大的那只苍鹰拱手道:“道友请了,这十四位女子便是我女学重要的医女学子,这趟她们出门远行,还要委托道友师门护她们周全。”   苍鹰矜持地略略点头,回头看了眼自家同门,朝一只体型比它小得多的赤腹鹰点了点鸟嘴,当先仰首阔步,朝芝娘子走去。   那赤腹鹰亦迈步走出,与苍鹰一道站到了芝娘子面前。   这两只雄鹰来到近前,愈发威猛惊人,芝娘子哪怕听到小红山长说了这是来保护她们的,也唬了个小脸刷白。   三十来只猛禽纷纷两两出列,各自选定一名学子站定。   燕红见状,便笑着冲学子们嘱咐道:“仔细认一认你们面前的妖修,遇到了危险,人家来助你们脱险时,莫要被吓破了胆子,错认了好人。”   “晓、晓得了,山长。”学子们颤声回应,咽唾沫的声响此起彼伏。 第210章   成化十三年七月, 十四支李家村燕门女学义诊队伍从北山镇出发,呈辐射状向四面八方散开,前往黔地各处。   芝娘子这支义诊队由她本人和两名医术班未能独立看诊的学子组成, 另有一个小旗的卫所兵护送, 走的是顺安卫、普定卫、织金县、纳雍县这条往西北直去的路线,预计在过了水城抵达威宁卫后折返。   随队带着四头骡子并两头驽马合共六只大牲口, 驮着医术班学子积攒了半年的中草药和要展示给老乡们认识的土豆种;为避免路程艰难误了折返的时辰, 御寒的衣物被盖也带了少许。   山中行路艰难, 哪怕学子们和卫所兵都是本地人,赶路的速度也提升不到哪去,出了北山卫, 足足在山野间跋涉了三日, 一行人才远远看到顺安县的城墙。   顺安县与顺安卫便如北山镇之于北山卫, 卫所与县城毗邻而居, 唯一不同者在于顺安县毕竟是大县, 是有县衙衙门管事儿的;进县时要查验路引, 若携带了财货, 还须得交纳入门钱。   芝娘子与率队来护卫她们的小旗商议了几句, 没有入县城, 领着队伍下了官道、转进了乡间农村。   这日晌午,日头正盛时,顺安县岩腊村正坐在村口大树下裁剪月半时祭祖黄纸的村人,远远便见一支打着旗的兵丁朝沿着山路往村口走来。   岩腊村是黔地常见的苗汉杂居村寨,与李家村一般依山而建,大部分人家住在山坡上, 只几户人家住在山脚。   这种远离官道的村寨早些年倍受匪害侵扰, 官兵来剿时又吃过兵匪的苦头, 瞬时人人变色,忙不迭收了剪刀、黄纸,慌慌忙忙躲回家中关门闭户。   走在队中的芝娘子远远看见原本很有烟火气的村子一下儿变得冷冷清清,打趣道:“看来是月半(鬼节)将近,把我们当成过路的小鬼了。”   另两个学子都笑,护卫她们的小旗却面色尴尬。   这年头的卫所兵质量良莠不齐,不同地区的卫所兵地位亦千差万别;有日子过得与农民差不多、地位也和农民差不多的,亦有仗着兵威为祸乡里的。   北山卫千总顾大老爷就是个大地主,四少爷顾玉成去年整兵前,大部分卫所兵日常便与顾家的佃农差不多,有操练时出操,无操练时种田。   再加上顾大老爷既无甚野心亦不算贪心,舍得让手下兵丁吃饱穿暖、并不克扣,大家伙儿的日子过得去,与周围乡邻也才能处得和谐。   现下看此地村人反应……看来这顺安卫的兵名声并不大好,倒是牵连他们这些外地来的过路人了。   芝娘子年近三十,不是十几岁的毛丫头,并没有点破什么,队伍来到岩腊乡村前晒谷场上,芝娘子便朝小旗道:“耿小旗,既然村人防备我等,那我们就不进村了吧,此地宽敞,正好摆开行头问诊。”   耿小旗自无意见,便吩咐手下兵丁将骡马驮的药材货物卸下来,又名得力的兵丁去来时路上砍些木头搭营。   芝娘子亦不闲着,领着两个学妹翻出常用药材码放好,就地找了些石头垒个火堆,取水来烧热了备用。   这边晒谷场上十几人忙忙碌碌,另一边,见外来人并未入村的本地人倒是好奇上了,悄悄从窗户、门缝里朝外偷看。   看清村口那片晒谷场上,一众着棉甲的兵丁中居然还混着三个身穿青色圆领袍、如道士般梳着发髻、袖口裤腿皆用布条扎紧了的利落打扮女子,岩腊村人愈发困惑不解。   这兵匪下乡,还有带着女人的?   虽然不解,岩腊村的村人倒也没放松警惕,并不多出家门半步,有小儿吵闹着要出去玩耍的,也是狠打几下屁股、逼到最里间的屋子里去关着。   岩腊多山石,本地屋舍多用简单加工过的石头垒成厚实的石墙,再糊上一层黄泥,这样的房子冬暖夏凉,也比木头建的吊脚楼结实避火;只要门窗装得严实、内里守得住,村民也不怕兵匪硬闯。   又过一阵,到了未时,住在山脚的几户人家便清清楚楚看见晒谷场上多出来一小排用新砍的木头做支架、又用石头压紧篷布的小帐篷出来;那几个穿青色圆领长衫(盖到膝盖)的女子也麻利地拉起来了个四面透风的小棚子,以木板和石头搭了个小案桌,摆上些瓶瓶罐罐。   村口周家,周老汉与两个成年儿子面面相觑,都没懂外面那班外乡人是在折腾个甚。   “娃他爹,那会不会不是来闹事的兵痞,是来做买卖的?”周老汉的妻子也趴在窗口看了半响,忍不住开口道。   岩腊村杂居的汉人多是前朝时避难入黔的,苗人也是会讲西南官话的散居熟苗,虽也排外,但还没到完全不与外来人打交道的程度——从蜀地来的马队时不时也是会来岩腊村收点山货做做买卖的。   周老汉没有说话,不过从他多少放松了些的神情来看,他也认同老妻的说法……来打秋风的兵痞,没道理还摆出这么多易碎的坛子罐子来。   但要让周老汉放心地与这些陌生人接触自然也是不能的,哪怕这些兵痞不闹事,他也怕自家两个儿子被看上抓了壮丁,只道:“管他们做什么的,咱们家不去做那个出头鸟。都莫说话,看看再说。”   周家便又安静了下来。   到未时正(下午两点),晒谷场上那伙人像是终于做好了布置,有两个兵丁举着写了字的旗子、提着锣鼓,往村里走来。   “哐、哐”两声响后,进村的两个兵丁便扯开了嗓子,口音与顺安县人相差无几的西南官话在整个岩腊村响了起来:   “老乡们听明白了——北山镇李家村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来贵地义诊了——!”   “咳嗽的胸痛的,呕吐的腹泻的,黄疸的窝血(便血)的,水肿的头昏的,老人积年病,小儿腮发炎,要求医问药的可都抓紧了——!”   “诊金不收分文,药材不要金银,半斤米面使得,鸡蛋十个使得,家有任意粮食支抵药费也使得!”   周老汉趴在门缝上,一脸震惊地目送两个打锣喊话的兵丁从他家门前过。   “你们也听清楚了,竟不是来做买卖的,是来做义诊的?”周老汉惊奇地朝两个儿子和老妻看去,见三人都朝他点头,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是真。   还是那句话……这年头并不是医疗体系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压根就没有——绝大部分平头百姓得了个头疼脑热是不会奢侈到想去求医问药的,多靠自己苦熬,能熬过去便善,熬不过去,便罢。   归根到底,是这年头的百姓手里是拿不出几枚大钱的,而问医求药,样样都要钱。   到村口来义诊,还言明了看诊不要钱,药费也只需以米面鸡蛋抵消就行,这种奇事周老汉活了几十年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   虽然惊奇……但周老汉还是不打算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倒是晓得顺安卫往东走有个北山镇,但并不晓得什么李家村,更没听说过什么燕门女学;就算这些来看病的兵丁自报了家门,小心谨慎了一辈子的周老汉还是觉得不踏实,不敢信。   周家坐得住,周家隔壁那户姓吴的人家就坐不住了。   吴家的儿子上个月种谷子时不慎从田坎上摔下来,一条胳臂撞在石头上,摔折了;请了山外的大夫开了药,家里积蓄掏了个精光,人却没见好,眼看着连月半都挺不过去,一家人愁云惨淡,祭祖都没了心思。   一听兵士敲锣打鼓喊人看诊,吴家的当家人吴大柱根本没犹豫,立即背着小儿子从家里冲了出来。   芝娘子刚把围腰系好,便见一个满面胡渣、神色憔悴的庄稼汉子背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冲到棚子前面。   这庄稼汉子奔到近前,都没细看棚子里三个着青袍的医女娘子便推金山倒玉柱、扑腾一声跪下:“求医女娘子救救我儿!”   跟在当家人身后跑出来的吴家娘子也跟着跪下,把脑门往晒谷场铺的石板上用力磕。   芝娘子没说半句废话,指着棚子中铺好的草席道:“快,把人放到上面来。”   吴大柱两口子哪还顾得上跪,忙不迭把儿子背进棚子里,小心翼翼放下。   芝娘子让夫妻俩退开些莫挡着光亮,便麻利地与两个学妹一道脱了少年的上衣,用剪刀剪开少年那缠得密密实实的胳臂。   绷带一剪开,一股子腐烂臭味便扑面而来。   芝娘子变了脸色,两个还不能单独看诊的学妹也黑了脸——这少年手臂上的伤口,都捂发臭了!   当下三人也顾不上说太多,一个调了盐糖水,叫吴家娘子来抱起少年的脑袋,往少年嘴里灌;一个拿了酒精来,与芝娘子一道清洗伤口。   那少年发热烧得昏昏沉沉,不知疼痛,不过在清除创口上腐肉时芝娘子还是不放心,把手足无措等在旁边的吴大柱喊过来摁住他儿子。   吴大柱和吴家娘子这趟已经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见三个青袍医女上来不做推辞拒诊,只埋头救他们家的独苗,心底都隐约生起些期盼。   当芝娘子拿着以猛火粹过、又用酒精清洗了一回的巴掌大小刀割除儿子手臂上的腐肉时,吴大柱和吴家娘子虽觉心惊肉跳、害怕不已,但也咬紧了嘴唇,不敢出声耽搁医治。   待清理完创面,芝娘子又仔细摸了摸少年胳膊确认骨折处,便在上药后让打下手的学妹拿木板来,把少年的手臂固定住。   如果是少年刚摔伤时,这样一套救治下来就足够了;但她们到时这少年已经因为外伤口处未曾正确清洗消毒引发了风毒(破伤风),只是正骨敷药显然是不够的。   这时,便要请出女学自制的跨时代神药——畜用土霉素。   让普遍只接受了小学程度扫盲的女学学生们去研究自制青霉素显然是不靠谱的,磺胺也弄不出来……但后世的农民伯伯都能自制的畜用土霉素难度就没有这么高了,有蒸馏酒精技术、也能自己烧出玻璃的学子们按照命运清单里抄来的教程多尝试了几会,便用小麦麸皮发酵出了白色的土霉素狍子。   并不知道女学学子们为了行医济世做出过多少努力的吴家夫妇,只见三名医女娘子中最年长、也表现得最有底气的芝娘子拿出个药箱来,又从药箱里掏出了个手指头大小的、清澈透亮的水晶小瓶(玻璃药瓶)。   当芝娘子小心翼翼地将水晶小瓶里淡黄色的药粉倒出少许装到勺子上时,侧坐在草席上、抱着儿子脑袋的吴家娘子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束手束脚等在一旁的吴大柱也抿紧了嘴。   装药的容器都如此稀罕,这药究竟有多珍贵……两口子完全不敢想象!   畜用土霉素毒性大,用药的又只是个少年人,芝娘子斟酌着将用量减少到成年人的一半,化了水喂进少年人的嘴里,又让吴娘子再多给少年喂半碗盐糖水,将药送服。   喂完药,芝娘子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收起,这才道:“好了,将他背回家去搁到通风透气的房间里,若是醒来后退了烧,这条命就算是保住了。”   吴大柱两口子对视一眼,又喜又忧。   喜的是儿子似乎有望活过月半,忧的是……那装在水晶瓶里的药如此珍贵,他家哪付得起药费?!   芝娘子见夫妻两个面色惨白,不敢与她们对视,哪还不知道他两口子在忧心什么,笑道:“外敷的伤药,你家不拘是粮食还是肉菜,送些来与我们吃就算是抵消了。至于内服的药粉,我实说了,天下间能治风毒(破伤风)的药估计也就我们燕门女学拿得出来,这药确实没有几个人买得起。”   吴大柱一听他儿子得的确实是风毒,腿一软又跪下了;吴家娘子也忙不迭放开儿子,与当家人跪做一处。   他家小儿子病了十多天,先前帮他们家开药的大夫被两口子缠得没办法,也松过一次口说他家小儿怕不是感染了风毒……这等华佗难医的绝症,是让两口子绝望的主因。   “不用跪,跪可抵消不了药费。”芝娘子见到这种场面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慌不忙地摆手道,“我们要在这里看诊几天才走,若明日你家小儿醒来了,扛过去了,你两口子不妨来与我们打几天下手,就算是抵消药费了。”   吴大柱、吴家娘子听得心情大起大伏,虽芝娘子说是不用跪,两口子还是结结实实磕了几个头,这才千恩万谢地背着儿子回家去。   不多时,吴大柱便背了大半背篼的糙米来当诊金,吴家娘子见小儿睡得安稳、不似先前那样气若游丝,也心情激动难以自己,等不到明日便跑来晒谷场这边忙里忙外地打下手。   村口周家,周老汉一家见吴家那个眼看着不活的儿子居然也被救了回来,大为震撼,出了家门,站到门口来看热闹。   而随着打锣的兵丁进村喊了一转,也渐渐有积年病人出了家门,往村口这处晒谷场赶来……   现今这个时代,草头百姓能活到七十高寿便如同人间祥瑞一般,大部分人(不计夭折幼童)能活到四、五十岁便已算命好,后世的癌症在此时是不多见的;绝大部分病人所患疾病,多为腹泻、肠胃疼痛、风寒咳嗽、蛔虫感染等常见病,以针灸配合草药大多可治愈。   尤其是乡民普遍都有的蛔虫,芝娘子带来的酸榴根(石榴根皮)可谓有立竿见影之效——凡面黄肌瘦、食欲不振、时常腹痛且伴有恶心呕吐的病患,以酸榴根加水煎服后皆能打下大团蛔虫来。   到第二日,不用兵丁再去附近村寨敲锣打鼓,便有四面八方乡民扶老携幼、背着自家吃的粮米鸡蛋陆续赶来求医。   到第三日时,芝娘子和她的两个学妹已经彻底忙不过来,连耿小旗和两个比较机灵的卫所兵、以及来帮忙的吴家娘子都要帮忙查看问询病人病症、再来与三位医女娘子问药方了。   周老汉家离晒谷场近,这个自有精明处的老农人见隔壁吴家的娘子跟着几位医女娘子学了两天,竟然就学会了认药材、硬背下了几个常见病方子,无比眼热,便把自家的老妻和未出阁的小女儿也喊去帮工。   芝娘子不嫌帮手多,期期艾艾、畏畏缩缩地凑过来的周家母女把来意一说,她便爽快地让她俩去给负责配药的学妹打下手。   到义诊第四日下晌,顺安县里有人家抬了个难产的产妇来,芝娘子便将吴家娘子和周家母女都叫进了充作临时产房的帐篷里,教她们接生。   没错儿……《赤脚医生手册》就是硬核到连接生的教材都有,甚至连难产的产儿要如何处理、胎儿每一步娩出要如何操作都有详细图示……   当芝娘子挽起袖子、消毒了双手,一面伸手进产道内帮难产的产妇检查胎位,一面现场对三位想学点傍身本事的本地妇女讲解时,莫说是没出阁的周家女儿,就是已经生产过的两位妇女,也脸色发白,两股战战。   “莫怕,女人生产就是过鬼门关,咱们学得越多,懂得越多,就越能救人。”芝娘子冷静地将娩出头部的胎头托起,把缠绕在胎头上的脐带从头上退下,命吴家娘子把消毒过的剪刀递过来剪断脐带。   见产妇体力跟不上,芝娘子又一面慢慢将略有些过大的胎儿朝外助娩,一面吩咐周家女儿给产妇位温热的盐糖水恢复体力。   如是忙活了两刻钟,因脐带缠绕胎儿而难产的产妇,母子平安;产妇家人喜极而泣,把带来的银钱全留做了诊金,抬着产妇千恩万谢地离去。   芝娘子洗净了手,又对三名本地妇女道:“今日这种母子都能救的,就尽力去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烧香拜佛都积德。但若是实在胎儿过大,产妇确实无法娩出的,可剪了胎儿肩膀助其娩出,虽不能做到母子相全,至少能把母亲的命保住。未降生的胎儿,总不能比个大活人重要,要怪也只怪得他家不为产妇考虑,把胎儿养得那般肥大。”   周家女儿还未经过生产这道鬼门关,只听得懵懵懂懂,生产过的两位妇人却懂得这番叮嘱份量有多重,皆凝重点头。   旁人对死在产床上的女子是没有什么太大想头的,至多轻飘飘同情一句可怜,可这种廉价的怜悯,又如何抵得过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女子所经历的苦楚?   之后几日,因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连脐带绕头的难产都能救下来一事传开,求医者更众,将个小小的岩腊村变成了门庭若市的大集市。   因病人众多之故,常要排出好长队列去,芝娘子便见缝插针,让能说会道的兵丁去与排队等候的乡民说那绿肥的门道,让这些农家能学得一二肥地的本事。   如是连续义诊了数日,到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们离开时,岩腊村及左近村庄、乃至顺安县中皆来人相送,直把医女娘子们送到了十里外,才依依不舍返回。   她们来时带来的土豆分了不少给本地乡人做种,她们走时,骡马上驮的粮食却更多了。   待芝娘子这一队人赶到普定卫附近村子时,七月已过半,村寨外的小路上到处是祭祀先人时撒下的黄纸。   在普定卫外这小村义诊的过程与在顺安卫时差不多,开始那一两天还有些清净时候,后面便病患越来越多,忙得众人脚不点地。   这日,义诊进行到天色擦黑时,有几个家丁打扮的小厮急匆匆抬着个小轿从普定卫赶来求医。   领头那小厮跑到义诊营地前,高叫一声:“我家大爷重病,求医女娘子一救!”说完便不管前面还有人在排队,自顾自往内挤来。   耿小旗一看这还了得,立即顶上前去把人连带轿子都拦住,喝道:“乱闯个甚,这里的人哪个不急,后头排队去!”   领头这小厮大约平日里就借着主家威风招摇惯了,见拦路的是个军汉也不怕,反而气势冲冲怒斥道:“你这厮杀汉可知我家大爷是谁?误了我家大爷问诊,你几条命都赔不起!”   耿小旗大怒,刷一下抽出武器,在营地里帮忙的卫所兵们也恼了,齐刷刷围了过来,骂骂咧咧的小厮才觉不妙,畏畏缩缩退到轿子旁边。   “军爷莫气,我家下人不懂礼节,我这里向你赔个不是。”轿子里那主家无法继续装聋作哑、任由小厮作践他人,只得一面咳嗽着,一面掀起帘子走出轿来,拱手作揖道,“听闻燕门女学医女娘子医术无双,任是何种疑难病症都有解法,这才厚颜来求,望军爷通融一二。”   这主家话说得漂亮,但耿小旗并不吃这一套,又见他能站能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连连挥手驱赶:“莫说那些虚的,我们芝娘子看诊是有讲究的,去外面排队等着,轮到你时再进来。”   这主家穿了一身锦缎罗衫,又是坐轿,又领了五、六个小厮,去哪处都有人恭维着伺候着,却没成想在这帮军汉这儿吃了个硬钉子,脸色变了又变,终究是不愿再说软话,甩袖回了轿中。   这抬从普定卫赶来问医的小轿气冲冲地走了,一个等着排队问诊的老者犹豫了会儿,与排在他后面的那家人说了一声,离队来找耿小旗,担心地道:“军爷大约不知,方才那人是普定罗家的罗大爷,与顺安县的县太爷是亲家……这番得罪了他,怕是招了祸患。”   耿小旗听了这告诫,却是笑出了声:“多谢老人关心了,无碍的,莫说是什么县太爷的亲家,就是县太爷来了,见了我们芝娘子也是要恭恭敬敬见礼的。”   老者却仍旧有忧色,压低声音道:“军爷或许不怕明的,可那罗大爷也不是不会来暗的,还是小心为妙。”   耿小旗更放松了,反过来宽慰老者几句,客客气气地把老者送回排队队伍里,又转头去给医女娘子们打下手。   直到满天星光时,来求医的人才散去,营地里也总算清净下来。   劳累了一天的芝娘子和两名学妹简单吃了些东西倒头就睡,同样忙了一天的兵丁们亦没了精神,各自回营帐里休息。   到夜半三更时,十几个拎着刀剑、打着火把的强人摸到营地里来,只听见成片的呼噜声。   “嘿,明明好生给罗大爷看病便无事,偏偏要惹这一桩官司。”一个满脸横肉的强人冷笑一声,挥手招呼同来众人,“进,把那三个会治病的小娘子绑了,她们那些治病的神药也别落下。”   这人发了命令,当先便要抬脚迈进无人守夜的营地里。   他那脚还没踩实,便听到呼啸破空声自他头顶上方疾射而来。   这强人愕然抬头,只看见……一只神俊非常、展开的双翼遮天蔽月的大鸟,正往他头顶扑来。   耿小旗听到动静惊醒,从枕头下抽出刀来跳出帐篷,便见木头扎的栅栏旁边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人,有只比人还高的大鸟站在旁边。   那神俊异常的大鸟……不,神鹰听见动静,转过鸟头,一双鹰眼与耿小旗视线碰上。   耿小旗忙露出讨好笑容,点头哈腰:“神鹰爷爷,又多亏您老了,不然怕不是要吵醒娘子们。”   神鹰矜持地点点鸟首,抬头挺胸振翅飞走。   耿小旗一脸虔诚地目送神鹰飞得看不见了,这才拿来绳索,将一地强人挨个捆起。 第211章   成化十三年九月, 燕红、燕赤霞兄妹俩刚完从任务位面返回,便得知苏北一众妖修已收拾妥当从徐州城动身,据鹰婆婆的徒孙所说, 他们那行人约莫过个月余功夫便能抵达黔地。   燕红一听鹰婆婆这说法就有哪里不对,狐疑道:“月余?怎会要这般久?”   苏北徐州府到贵阳府有近两千公里路程, 一般人来赶这段路确实要花上几十日, 但若说一群妖修出门还这般耗费时日,那就有古怪了——不善行路的槐前辈从独秀山赶到李家村, 也不过花了两日功夫。   鹰婆婆笑道:“苏北众道友, 倒也不止是老身徒子徒孙甚众。再说了, 六尾道友和仇山羊那老道居于人族市镇日久,与尘世纠葛良多, 总有些故旧亲朋是放不下的。”   燕红听明白了, 道:“是这样, 苏北的道友还会带着熟识的人族来啊,难怪要赶路这么久。”   鹰婆婆点头道:“正是, 六尾道友托我那小徒带了个口信来,苏北一地屡遭遇极寒之灾, 他不放心几个(人族)小徒,要把他那些弟子并家眷一并带来。”   燕红神色顿时严肃了不少。   自景泰年间起, 大明的气温便年年降低,莫说是苏北, 便是江南一地亦年年大雪, 这天候之威,确实不容乐观。   “这样的话, 就要准备个宽敞些的地方了……后山那片地, 恐怕不足安置。”燕红皱眉道。   鹰婆婆一笑, 道:“你们离开这两日,槐前辈倒是为咱们想好了办法。”   “哦?”燕红、燕赤霞皆是一愣。   鹰婆婆开门走出西厢房、走到院中,抬手朝下方一指:“看,那一片若是经营好了,像不像是个城镇模样?”   燕氏两兄妹跟出来一看,双双呆住。   李家村是早年间躲避战乱的中原移民逃进大山后建立起来的山村,大半个村子坐落在山上,进出村子也只得一条开凿在山体上的小路。   若不走这条小路,就要穿过又深又广的深山老林,翻越极其陡峭的、连绵不绝的坟包山,这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而此时……原本应当像是屏障一般挡在林家村所处的小山前、肩并肩的坟包山,中间竟然空了一大块,只剩下好几里光秃秃的石沙地;不仅能看见坟包山那头的老林子,甚至连马家集都隐约能看见个角落了。   燕氏兄妹:“……(° △° (° △° )”   燕红呆呆地扭脸去看董慧。   因为她这一回进的任务位面也没有幽冥侧,所以她把董慧留下来看家,没带着去做任务。   董慧只温温柔柔的笑,那神仙娘子一般无暇的笑容里藏着几分狡狯,像是摆明了故意不提醒,就是要看燕红大惊小怪出丑。   燕红:“……”   明白自己这趟不带董慧确实惹到了她的燕红默默别开视线,敬畏地看向安安静静呆在她家院子里的大槐树:“槐前辈居然连……搬山这种事,都能做到啊?”   “咱们这位老前辈着实神通广大,便是当年的鹞妖王,怕也没有这份功力。”鹰婆婆亦是满脸的崇敬之色,道,“不过这搬山易形大法于槐前辈来说也是桩大消耗,他做过法后便交代了,十年内莫要叫醒他。”   燕红默默咽了口唾沫。   不惜拼着十年沉睡,也要帮忙在她老巢前清出块能聚敛人气的好地势来,槐前辈这份信任真的是太重了……即使心大如燕红,也难免压力巨大。   要是十年后槐前辈醒来,她还没做出个成绩——那她可就无颜见他了。   她正心头沉重,一只手搁到了她肩膀上。   燕红抬头一看,是燕师兄。   燕赤霞自然想得到燕红心中所想,笑着道:“师妹,槐前辈一心修行功德大道,咱们若能把他耗损功力清出来的这地方经营成个桃源之所,进而慧及天下,与前辈岂不是好一桩大功德?”   燕红顿时精神一振,用力点头:“师兄说得不错,可不能辜负了槐前辈倾力付出。我这就去找李里长,把那块地要过来。”   说着她甚至连院门都不耐烦绕,直接翻过墙头跳了出去,大步直奔李里长家。   燕赤霞欣慰地目送燕红远去,忽觉背后一寒。   猛然回头,燕赤霞便见……董慧正用一种仿佛要把他挂起来的冰冷眼神儿阴森森地瞅着他看。   燕赤霞:“……”   燕赤霞:“……”   他忽然反应过来,刚才他说的那番必定能让师妹振作起来的话……慧娘子或许是想自己来跟她说的。   燕红要“承包”下坟包山被搬走后腾出来的那片砂石地并没费多少力气,因前一日村人习惯了的坟包山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之故,李里长早就把这天生异象算到了燕红这仙人弟子头上。   要下来这块比贵阳府还大上少许的空地,燕红便立即拿出她在各个任务位面积攒的银钱物资,开始规划她的建城……不,建学城计划。   她听董慧提过后世有一种以学校为主的“大学城”,多个院校集中在一隅,上万青年学子共聚一处,只是想一想那番场景,燕红都心动无比。   成化十四年二月,在外游走将近半年的十四只义诊队伍先后返回李家村,便发现……不认得李家村了。   顶风踏雪归来的芝娘子骑着骡子,站在新修的进出李家村的小路……不,马路上,呆呆地看着前方那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城镇,好半响回不过神来。   “耿大哥,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不是去李家村的路吧?”   半年同行,已经认了耿小旗做义兄的芝娘子茫然回头,对她新大哥道。   “不应当啊,我记得李家村就是在马家集过来这边的。”耿小旗也是满脑门的问号,转过头去确认了下马家集的方位,又困惑地转回来。   这时,有个包着头巾、裹得厚厚实实的农妇从他们这行人旁边经过,见这群人大雪天里站在路上发呆,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咦?你……你不是芝娘子吗?”认出满面风霜、脸上有多处冻伤的芝娘子,这农妇大为震惊,连忙把包着脸的围巾扯下来,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地道,“哎呀芝娘子,你瘦了这么多啊,在外头没少吃苦吧?”   芝娘子也认出了这农妇正是小红山长隔房的本家大伯娘,连忙翻身从骡子上下来:“燕婶子,好久不见了,你这是往哪去?”   “我回家呢。”燕家大伯娘往不远处一指,又想到了什么,笑道,“哎呀,看我这记性,忘记你们出去久了,还不晓得李家村大变样了。”   “前头那片房子你瞧着了吧?那是你们的小红山长去年子招请了许多工人来建的,连白云县的泥瓦匠、木匠,都请了好些来做工,瞧,那边那处全是两层楼的地方,就是你们的新女学了。”   “小红那闺女出息呀,本事大呢,她说是要建什么学城……是了,叫槐木学城,盖一个全是学校的地方。现在是大雪把路封了,开不了工,没下雪的时候可热闹着呢……”   芝娘子一脸惊奇纳罕地跟着燕家大伯娘走进这座没有城墙的城镇,发现果真如她所说,这些整齐排列的屋舍都是空的,还不曾住人,又另有许多还在建、又或是只挖了个地基的地方,只草草用栅栏围着不让人乱闯。   直到顺着燕家大伯娘指的路找到最早建成的女学,芝娘子才看到熟悉的面孔——那群在宽宽大大的广场上扫雪的女子,不是她熟悉的女同学又是谁?   “芝娘子她们回来了!”扫雪的女学生们也看见了芝娘子等人,把扫帚搁下便高高兴兴地围过来,拉着她们几个的手欢喜得又蹦又跳。   耿小旗等兵丁自觉站在女学校门外,稍稍等待了会儿,燕小仙师便从校内跑了出来。   “一路辛苦了,先歇息几日,旁的都等休息好了再说。”燕红诚心诚意地感谢了耿小旗并另外九名卫所军士,将他们领去别处安顿。   槐木学城如今只有两处地方能住人,一处是女学,一处便是妖修们居住的学府巷——不是所有妖修都像鹰婆婆那样找个清净的青山开个洞府就能安顿下徒子徒孙,像是混迹于人间多年的山羊精仇永安,就习惯了与人族一般坐卧起居。   学府巷里里外外四十多座独立的小院,苏北来的妖修占了近一半;燕红领着耿小旗等兵士踩着积雪过来时,巷子口扫雪的小道童就是六尾妖狐带来的徒孙,看见燕红便恭恭敬敬合十行礼,口称师叔祖。   这个师叔祖称谓的由来……是因为燕赤霞与六尾居士叙旧时发现两人的师尊居然在同个道馆修行过,他俩能算得上是师兄弟,于是总称燕赤霞为师兄的燕红便在六尾妖狐的徒子徒孙这边平白增长了辈分……   六尾居士的徒子徒孙人族妖族各半,燕红也不大记得清这个唇红齿白的小道童是人还是有跟脚的精怪,只含糊笑了笑,匆匆领着军士们往内走。   芝娘子算是义诊队伍中回来得比较早的一批,留在学府巷里修养的兵丁只有四批。   燕红将耿小旗带到与先归来的兵士相邻的空院子暂时安顿下,取几粒加林仙豆(伪)并几颗补血丸用水化了让他们分一分饮下、用于恢复下赶路损失的气血和这半年来奔波留下的暗伤,便让他们自行休息,返回女学去查看芝娘子那批学子的健康情况。   耿小旗和他手下军士们喝了药水都觉得松快无比、一身疲惫一扫而空,哪还能安稳休息,纷纷去附近熟悉的军士处串门。   与他们住两隔壁的那伙军士是护送大丫那一队的,也就比他们早回来两天,两边人坐到一处,都忍不住互相炫耀起这一路见闻。   餐风露宿顶风冒雪地赶路自然是辛苦至极,但走到哪都被当地人欢迎尊重,从哪离开时都被夹道相送,就算只是沾了医女娘子们的光,这样的际遇也足以让人打心底里振奋欢喜。   耿小旗与熟识的小旗热热闹闹说了半天这一路遭遇,便忍不住道:“我家中那丫头愚笨,若是她能机灵些,与那些医女娘子一样聪明,真想也送她来女学,学一学这悬壶济世的本事。”   熟识的小旗听了这话,便劝道:“你家那丫头又没正经学过甚像样东西,你怎知她学不会的?我要是你,就趁着这回有机会与燕小仙师说上话,求她多收个学生。便是学不成,你那丫头有这份香火情,婚事上也能说个好人家。若能学得成,那你家岂不是也能出个医女娘子?”   耿小旗听得心头大为意动。 第212章   芝娘子在新分给她的宿舍里修养了十来天, 其余的义诊队伍也陆陆续续返回来了。   以双足丈量黔地十万大山的学子,大多都变了个模样,身形更强健,皮肤更粗粝, 但却也更自信、更有神采了。   这样的变化倒也没什么出奇处, 任谁发现自己能凭自身本事获得他人尊重, 任谁认识到自己也是被他人需要、信赖的,心气儿和精神头都会大变样。   燕红站在新建成的大教室里,目光扫过四十多位坐在堂下的学生, 这些神色中再不见半分畏缩怯懦、都能大方自信、抬头挺胸地与她对视的女子,让燕红心头十分畅快,面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   她最早认识帅坤时,内心其实是很羡慕帅姐的……她也想像帅坤那样自信大方, 底气十足, 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不慌不忙。   到后来, 燕红又更贪心了一些,她开始希望家乡的女子们也能如她所见到的异位面女子们那样不用含胸低头、规行矩步;也能如异位面的女子们那样去读书上学,学得一身本事。   燕红不觉得自己学不了帅坤,也不觉得她老家的乡亲就会比异位面的原住民们差了。   而事实也证明如此, 做了一辈子农活、生了半辈子孩子的娘亲张氏, 有了出头主事的机会便能立即证明她并不只是掐尖要强、泼辣无知, 她也是立得住的,心头也是有成算的,也是能凭本事做成事的。   女学的学子们也是如此, 这群因命运捉弄或他人偏见而比一般女人更苦命的孤苦女子, 但凡能得了机会, 即便不得人人如龙,也能有这许许多多的人能逆天改命,一飞冲天。   燕红心里欢喜,嘴上也没吝啬夸奖,眉开眼笑地道:“咱们十四支义诊队伍走十四条路,半年来踏遍黔地大山,医人活人无算;这黔地悬壶济世的天,算是让我们女学的医术班娘子军撑起来了。”   在座学子都笑,或大方自信的,或略带羞涩的,都眼睛光亮,面有神采。   燕红和学子们一道傻笑了好会儿,开心够了,才正色道:“不过大家也见着了,黔人之苦,并不仅仅苦于缺医少药。咱们女学若要真正撑起黔地的天,还需要更多学子,来学农、学工、学各种各样的本事。”   “要有多多的学子精擅百工技艺,大家紧密的牵着手,同心协力把黔地的天撑起来、高高的顶着。”说到这儿,燕红顿了下,意气风发地道,“大家吃这么多苦学这一身本事,总是要顶天立地地站起来,让人人都瞧一瞧咱们这连天都能撑起来的能耐,才不算得冤枉。”   在座的小娘子们从前是未曾想过什么顶天立地的,大家日子都过得苦,能赖活下去就不错了。   但在她们都有了一身本事,也确实凭着本事福泽了黔人、得了许多夸赞美誉的现在,燕红首次提出“撑起黔地的天”这个概念、说到要顶天立地这番话时,学子们并不觉突兀荒诞,只觉心中隐约沸腾激动起来,个个都收敛了容色,认真听山长说话。   见学子们这番反应,燕红心中更定。   董慧曾与她仔细分析过,去对一个身陷于苦痛之中沉沦挣扎的人说什么救世、说什么至公大道,是不实际的。   越是生于苦难的人,越是无暇去关注身周,仅有的精力只能用于保证自身存活,再珍贵如金的大道理,若与他的生存是无关的,都只是空话。   有志者事竟成的前提是——人须得先有志。   女学成立这一年多的时光,燕红最认真去做的,就是给学子们育志;努力创造条件让她们学知识、学本事,让她们从只能凭生儿育女伺候他人求存的绝路中走出来,再与她们说志。   而现在,方才到了说志的时候。   燕红目光扫过专注听讲的学子们,认真地道:“如今这世道究竟如何,咱们这些生于穷苦人家的女子是最清楚不过了。命不好的,娘胎里出来没带把,说不准就溺死了丢出去喂狼;命好投身到不差这一双筷子的人家,也是长到十六、七岁,家里赔副嫁妆就嫁作了他人妇,往后命好命歹,不过是换了个人家来做主。”   “千年前唐时的诗人便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这千百年的岁月过去了,竟然是半点改变也无。”   这话不说便罢,说了可谓沉重无比,原先脸上还带着笑的芝娘子嘴角迅速垮了下来。   医术班这些娘子中,嫁过人的不止是芝娘子,变色的自然也不仅仅是芝娘子。   就是没嫁过人的,也都见过自家或邻家磋磨新媳妇,神色皆黯淡下来。   燕红停顿了会儿,继续道:“世人缘何总不愿让我们女子苦乐由自己呢?明明世间人个个都是从女子肚皮里爬出来的,可却像是都说好了一般,把这掌控女子命运当成了绝不可变的祖宗之法、代代延续;唐时如此,宋时如此,到咱们大明,也还是一般模样。”   芝娘子喟叹一声,低下头去偷偷抹泪。   当初芝娘子说要一辈子留在女学,燕红并没多劝,皆因芝娘子身世坎坷确实为女学之最,燕红也不忍心劝她。   这番话说到了芝娘子心中最隐痛处,哪怕她如今心志不比从前,也着实难忍心中苦楚。   “我思来想去,总是不解。直到我去了白云县、去了贵阳府,看到了咱们山村外面的世界,我终于明白过来,缘何得世人轻女。”   “那当兵打仗的军士将官,皆是男子;那高坐公堂上代天子牧民的官太爷,亦是男子;那坐馆看病的医师,开门迎客的客栈酒楼,衙门里办差的小吏衙役、白身帮闲,但凡能管那么芝麻粒大小的事务的,都是男子。”   “从来女人不得去抛头露面管事,不去当坐堂官,不去当兵打仗,世人又如何不轻女?”   “在我们乡下,力大体壮能干活的妇人在家里尚还说得上一言半句,可到了处处是男子说了算的县城府城,那女子真就没什么说话的地方,只能关在家中相夫教子,伺候公婆了。”   话说到此处,燕红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外面人若是听到我接下来的话,大约会笑话我无知村妇言行无忌,但在这里的大家伙儿都是读了书、学了史、晓得世间道理的人,大家说说,女子是当不得那坐堂官,打不了仗,保不了家卫不了国吗?”   “武曌当得好皇帝,妇好代商王出征平乱西北,她们做得一番事业,难道这满天下的大明女子,就再没有武曌妇好那般巾帼英杰了吗?这我可是不信的。”   “不说旁的,你们远行义诊,替许多庸医救回来许多人,在座诸位姐妹,哪个不比那班学艺不精误人性命的庸医来得强?”   芝娘子抬起头来,坐她不远处的大丫亦挺直了腰背。   她们两个一个往西去,一个往东走,这一路上都救回来好多个耽误了诊治、危在旦夕的病患,自信是在实践中一点点建立起来的,自然会认同燕红这番话。   燕红见人人抬头挺胸,笑容更甚:“要我说,世间女子不是无才,是被无才便是德这些个规驯的话给糊弄住了。又不让咱们学东西、管事务,又嫌咱们头发长见识短,哪有这般荒诞道理?”   “只是这样的话去与旁人说,旁人也不见得听,也不见得信,说不得还要骂我们几句牝鸡司晨,不会容得我们与去男子相争。终究还是要我们自个儿先站得起来、立得稳当,让那等墨守成规之人晓得咱们厉害了,他们才会听我们说话。”   “我与慧娘子商议,到得开春雪花,咱们女学就要扩招,不拘什么家境、什么来历、什么年岁的女子,但凡是愿意来学一学这傍身立足的本事的,都收到我们女学里来。”   燕红笑吟吟地道:“只是若这般,咱们的女先生可就不够用了。诸位都是女学里学业有所成的学姐,可愿意腾出空来,教一教你们那些未来的学妹?”   芝娘子当仁不让头一个举手,得燕红点头首肯发话便立即道:“小红山长,我早前就说了要留在女学当一辈子女先生的,你可得头一个算上我。”   燕红笑道:“我自然不会忘记了你,不过我可得说好,不是人人都适合学医,我那发小二妮就死活学不成。若要当那带学子的女先生,少不了要分心去学旁的百工技艺,你可愿意?”   芝娘子不禁一乐,道:“我那手医术不过和其他同学一般从教材书上学来,也没有什么特别处,不过是仗着咱们女学的药和酒精好用罢了,可不算什么舍不下的绝学。若让我去学旁的百工技艺,说不得还能学到我更擅长的,有什么不好?”   这话极为实诚,听得教室里的小娘子个个都笑出了声。   病人的病症、配药的药方都是《手册》里明明白白写清楚了的,寻常大夫治不好的风毒(破伤风)是慧娘子教大家做的酒精和土霉素治好的;学子们虽然在外面听了许多夸赞,倒还没昏头到以为那真就全是自己的功劳——这个时代的底层女子连挺直了腰杆喘口气都不容易,实在养不出那自大的毛病来。   燕红从来没有让女学的女子们都去学医的打算,当下便与众人申明清楚,愿意带学子的就做女先生,不愿意的就继续学习医术,也如以往一般,自愿为主,绝不强迫,只要在三月前给她一个答复就行。   芝娘子有心做一番成就出来,不拘泥于医女娘子的名气,但其他的小娘子可不见得有这般果决。   到晚上,与芝娘子同个寝室的大丫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在岩脚村长大的大丫,看着像是个心思简单的憨傻丫头,实则她心里也是有成算的;经历过被亲爹卖给关家马队、亲娘不关心她将来反倒只口口声声叮嘱她要顾着家里那一回,她就明白了,她生来不带把,注定就是没有家的。   哪怕没有被卖过一回坏了名声、顺利嫁去了哪户人家,她也会和她亲娘一样,成了别人家里的“外人”;须得事事顾家,无时无刻惦记着、讨好着家里人,才能被夸一句贤妻良母,勉强有个立锥之地。   大丫不知道她亲娘当初是怎么接受这样的命运的,进入女学后,返回头去想家里那些事,她总是堵心得厉害。   没得选择时,好死不如赖活。有得选择了,哪怕只是一丁点儿的选择,大丫也不想去过那样的一辈子……所以燕红提起让她们自由归家时,哪怕她家距离女学就是翻过山头的事,大丫也不愿意。   女学让她看到了不用小意讨好他人也能凭本事立足于世的机会,原本连笔都握不住的大丫为了能进入医术班,手抄出厚厚一摞病症药方,连密布着厚厚老茧的手指都磨破过皮。   大丫心底自有一股劲儿,她不想过仰人鼻息、生死由人的生活,她也想堂堂正正活在世间。   义诊这半年,虽然风霜雪雨的吃了许多苦头,但大丫是第一次感受到了生而为人,凭本事活得堂堂正正有多让人打心眼里欢喜。   但小红山长说的,去当女先生、教出多多的学妹,让女学有一大群精擅百工技艺、能撑得起一片天的学子,让黔人正视世间女子才能……这样的将来又让大丫打心底里憧憬向往。   她不想落后于其他同学,她也想在这样一桩只略微想想就会让人心潮澎湃的大事里出一份力。   左思右想没个决断,大丫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以前没得选择时,有根稻草也要死抓着不撒手;如今有得选了,偏又拿不定主意了。   这时,隔壁床的芝娘子侧转过身来,道:“没睡吗?大晚上的叹什么气?”   大丫一惊,忙小声道歉:“我吵着你了?对不住对不住。”   “无事,我本来也没睡着。”芝娘子摸黑坐起身,伸手摸到床头上的火折子,点亮油灯,“我看你今天下半天都魂不守舍的,这是怎么着了?”   都是医术班成绩靠前的学生,大丫惯来与芝娘子是比较亲近的,闻言也没掩饰什么,苦笑道:“我正为难呢,又舍不得学习医术,又想去当女先生。”   “这倒是大事,确实得认真考虑清楚。”芝娘子便道,“咱们医术班里最刻苦的学子你该名列前茅,药方也是你背得最多,可不要像我那样说松手就松手了。”   大丫好奇道:“若说刻苦,芝娘子你也不差多少,怎地你就能爽快放了医术呢?”   芝娘子扭头转向格子窗,静静看了会儿外黑沉沉的天色,才转过脸来看大丫,道:“说起来……我知道你是因为被家里卖过一回,坏了名声才来到女学的,我的来历却只有小红山长知道,你还不晓得呢。”   大丫连忙翻身起来盘腿坐好,一脸期待地等着她开口。   芝娘子笑了笑,又扭头去看窗外,口中缓缓说出她那些羞于与外人道的往事来:“我是……修文县人,我爹是走街串巷的杂货郎,我娘会做些针线,我从懂事起,就跟着我娘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贴补家用。”   “到我十六岁上,与你差不多年纪时……修文县有个姓梁的员外家,放出话来要在县里聘一房好生养的良家小妾,聘金足有二十两。”   大丫瞪大眼睛,当初关家马队来时,十两银子便足以让她爹舍了她这个闺女……二十两的聘银,已足够让大丫想到芝娘子的后来了。   芝娘子淡淡一笑,接着道:“我娘生养了兄弟姐妹四个,都立住了,我长得又与我娘有六分相似,梁员外家的大妇听过媒人介绍便点了头,用一抬轿子抬我进了梁家。”   “初进梁家,我其实也是过了一阵松快日子的,不用每天夜里点灯熬油的做缝补活计,也不用日日泡在凉水里浆洗……我那时还觉得,爹娘与我找了个好去处。”   “待大妇将我养白胖一些,让梁员外领去生孩子……我才晓得这好日子不是这般好过的。”芝娘子说到这儿,声音渐渐颤抖,“那梁员外,只是看着和善罢了,私底下……折磨人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还都是不能与外人言道的隐秘痛处……”   “我那时不懂事,以为大妇能为我做主,想方设法跑去告状,可人家本来花银子聘我就是当工具使的,哪在意我痛不痛,只一口一个蹄子的骂,骂我连个爷们都服侍不好,连个孩子都揣不上。”   未经人事的大丫只听了这模模糊糊的描述便面色刷白,亲历过这般噩梦的芝娘子更是不堪。   “我苦熬了两年多……终于怀上了孩子,大妇才松口让我养胎,将我从梁员外房中接出。后来我生了个儿子,本以为苦日子差不多也熬到头,却没成想,大妇怕一个孩子不保险,让我将养好,又送我去了梁员外房里。”   芝娘子实在忍不住,落下泪来:“我从十六七,熬到二十六七,生的三个孩子夭折了一个,立着了两个。梁员外嫌我年纪大了,身子也坏了,大妇又不愿我在府中碍着她与孩子亲近,问我愿不愿回家,我自是愿意的……”   “只是,逃出梁家那囚笼时,我是万万没想到——拿了我当年卖身的那二十两聘银,那之后又时常打发小弟来找我要钱的娘家,却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进得家门不过歇了半日,吃了顿娘家饭,我那大弟弟,便拿几个碎银子打发了我,让我自去找容身处,莫要留在家里碍着了侄子侄女嫁娶。”   芝娘子抽了下鼻子,惨然一笑:“我在梁家苦熬时,大妇给我八百钱的月例钱,生出孩子时又各有二两银子的赏,我是一分一文都没花,皆都由小弟带回了家中,到头来,却也只换得几分银子的棺材钱。”   “我独个儿拎着个包袱走出城,想着找个清净处了此残生……若不是有小红山长请去接孤女的军士见着我,问我是不是无家可归的孤女,顺路将我领来……我已是死了。”   大丫听得泪流满面,跳下床来扑到芝娘子身上,大哭道:“芝娘子,你莫说了,我不好奇了,你莫说了。”   她哭得厉害,把芝娘子闹得是又心酸又好笑,反倒过来安慰她:“你才是莫要哭了,我这些事值当个什么,世间女子哪个不苦,也不独我一个。”   用力把回忆起旧事时心头那股难受劲儿压下去,芝娘子一面轻抚着大丫的背,一面轻声细语地道:“小红山长说咱们的女学要扩招,要多多的收女学子,我就想到我自己。若我十六岁上时,已能学到如今这身本事,我也许就不用去梁家……若我也能如慧娘子那样教出多多的学生来,让她们个个都不用像我那样走一遭,我这一辈子,就算没白活了。”   次日,黔地又下了好大的雪。   燕红肩膀上扛着槐前辈的爱徒猫妖从李家村下来,才刚进女学,大丫便找了过来。   “你要当女先生?已经想好了?昨日你不是还拿不定主意吗,怎么一个晚上就做决定了?”燕红意外地道,“大丫,你可别冲动,咱们女学不是说就只需要女先生,不需要医女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再说。”   “不用了,我想得透透的了。”大丫一摇头,坚定地道,“学医确实能救人,但救不了世间女子。要让世间女子不比带把的低一等,果然还是要像小红山长你说的那样,学多多的本事,教出多多的精擅百工技艺的女学生来,让天下人人都晓得女子也能顶天立地。”   燕红认真地打量了会儿大丫那坚定不移的神色,露出笑来。   与旁人说天下至公,还要说许多大道理;与女学这些最底层的女子,便甚至连天下至公这个道理都不用明说、都不用挂在嘴上,她们也自会咬紧了牙关、拼尽全力地跟上来。   因为这古往今来世道不公的最末端处、最着力处、最残酷处,从来都是着落在最底层的女子身上;压得她们骨断筋折,血肉模糊,哭都哭不出好声气来。   她们之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天然的、同心同德的同道同志。 第213章   成化十四年三月, 持续下了几个月的雪终于见停,停工了好几个月的槐木学城又渐渐热闹了起来。   大丫和几个女同学皆穿着女学学子们统一的青色圆领过膝袍、裹着薄袄子,人人都背着个小包袱、拎着个竹编的小箱子, 脚步轻快地穿过正大动土木的工地, 一路赶到学府巷。   学府巷巷子口的第一座小院有个临街的小铺面,挂着《仇记药材》的牌匾,叽叽喳喳的女学学子们赶到时, 燕红与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站在药材铺货架前正商议着什么。   “小红山长, 仇教授。”   大丫与几个女同学进了店, 恭恭敬敬朝两人行礼。   这些个小娘子与年龄相近的燕红平时是没这么多礼数要讲的, 此时这份恭敬多着落在山羊精仇永安身上——这老道在药材炮制上确有一手, 医术班的学子个个都服。   “人都来了。”燕红笑着朝学子们略一点头, 便对仇永安道,“仇道友,这些学生你也都熟,你看着给她们安排几个助手。”   “善。”仇永安一摸胡子, 扬声朝后堂喊了句话,不多时, 便有一群十岁上下的总角童子嘻嘻哈哈跑了出来,在仇山羊身后站定,一个个眼睛亮亮地盯着女学子们看。   这些童子……便是仇山羊的弟子们了。   这老山羊精收徒很有那么些不拘一格, 日常在他铺子里迎客打理的大徒弟就是个修成玲珑骨的白骨精,这群总角童子也是各有各的来历。   仇永安扫了眼自家的众小徒, 指着其中一个小童道:“世霖性情老成稳重, 寡言话少, 正好与林大丫作伴。”   燕红点了头, 那童子便乖觉走到大丫旁边。   仇永安将自家的弟子们一一分配好, 又严厉叮嘱道:“这几个小娘子也是老夫的学生,你等跟着她们去了,其余皆不要紧,小娘子们的安全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知道了。”童子们纷纷应答。   女学生们都约莫猜出这些童子恐非凡人,各自好奇地打量起分配给自己的小伙伴。   “既领了助手,你们就各自回乡探亲去吧。”燕红笑着道,“最短三五天,最长莫要过十天,事情就做完了就回来。”   打发走来领助手的学子们,仇山羊便不再端着那副仙风道骨形象,感激地朝燕红拱手:“多谢燕道友分我这一众小徒功德。”   “谈不上分不分,不过是各自出力做事罢了。”燕红连忙客气还礼。   女学里要扩招学子,但在如今这个时代,想招女学生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原因倒也简单,绝大部分县镇居民、庄户人家,但凡女孩子养到六、七岁上,就已经能帮家里做活儿、带弟妹,养到十来岁,几乎能顶半个大人使唤。   让家里的女孩子离家去上学,讲什么学成后更能赚钱的道理是没有几个人听的,时人多短视,相比起看不见摸不着的好处,还不如留人在家里做几年家务,到了年龄嫁出去就是。   燕红没那空闲一家家去找生源、说道理,便索性采取广撒网办法——去年义诊过的医术班学子中,但凡家乡离得近的,都放回家去过三月三(黔地重要的民俗节日),顺带把女学扩招的风声放出去。   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名声在外,有她们这些现成的成才例子在,有那爱女儿的父母、愿意女儿成才的,总会多多考虑一二;若有那无处可去、无亲可投的女子,听到消息,或许也会抱着尝试心态自个来报名。   当然,哪怕只让家乡离得近的学子来出这一桩宣传任务,让她们独个儿回乡也是不明智的——时人多讲弱肉强食,天大的名气名头护体,也挡不住世人皆认女子可欺。   这个时候,苏北群妖修的徒子徒孙们便再次派上用场了……因去处不远之故,即便是修行功力尚浅、未化形的小妖,也能赚一赚这功德。   仇山羊那群小徒,便皆是未能化形的小妖,有黑熊精、有兔子精、有狼妖、有鬼修;是他自己耗功力帮那班小徒化出小童人形,好让他们跟着去赚功德,早日修成道体。   送走林大丫这批学子,燕红从仇永安的药材铺出来,去了隔壁六尾居士的府上。   长得尖嘴薄唇、一脸阴邪相的道门妖修六尾居士已等待燕红多时;燕红一来,他便忙不迭把自己那些等着赚功德助益修行的徒孙喊了出来。   六尾居士的收徒范围涵盖人妖两族,他这些徒孙也与仇永安的小徒一样是正需要功德助益修成道体的小妖,个个都被六尾修士的道法变化成小道童模样。   先后送出去几批学生,老家在修文县的芝娘子便背着行囊,牵着头骡子找过来了。   燕红知道芝娘子的过往,本心是不大想让芝娘子回她老家那个伤心地去,但芝娘子坚持要为女学多多招来学子,燕红也承她的情。   “你去得远些,寻常小妖怕护你不住,我给你找个得用的帮手。”   燕红让芝娘子与她出了学城、来到李家村山下,朝山上吹了个口哨,不多时,一头十几斤重的橘白猫妖便踩着轻盈猫步从山上下来。   芝娘子看清这只金被银床,眼睛顿时瞪得溜圆……她当然知道小红山长有许多神异道友,却是没有想到,这只经常被张氏抱着来女学蹭慧娘子故事课听的大猫居然也是妖类。   “猫三道友,芝娘子你是认得的,我们女学重要的女学先生可就交给你了。”燕红郑重地托付道。   猫妖原本是没有名字的,久居山中的槐木前辈大约也从来没想过要给唯一的小徒起个正式的大名;猫三这名儿,还是张氏沿着黔人叫猫的习俗随口起的。   猫三的脖子仰得高高的,二话不说跳到骡子背上蹲好,首次在外人——芝娘子——面前开了口:“晓得了,放心就是。”   芝娘子虽心里有准备,还是被能开口人言的猫妖吓了一跳。   猫三淡定看芝娘子一眼,道:“小娘子莫惊,我看着体小,年岁却比你长。这一路有我陪着,你想去哪儿只管去就是。”   芝娘子定定神,恭敬道:“那就多谢猫三……道长了。”   “不用唤我道长,我又不是道门中人,叫我猫三就行。”猫妖打了个哈欠,踹着爪子趴了下来,“莫耽搁时辰,出发吧。”   另一边,家里离李家村最近的大丫,已带着小童世霖回到了她老家岩脚村。   林家那个当了医女娘子的大丫居然回了村里来,岩脚村人大为惊奇,个个都出门来看。   “大丫,你这是回家来探亲呐?”有去李家村女学求过医的村民小心翼翼朝大丫出声招呼。   “诶,婶子,我回来过三月三。”大丫大大方方笑着点头。   三月三上巳节,也叫播种节、春浴日,苗人多爱在这一天里办斗牛赛,汉人亦大多会在这一天里全身洗浴、洗去一冬污垢,用清水洒扫家中。   岩脚村苗汉杂居,寨子里是要办斗牛的,本就是一年里难得的热闹时候;当了医女娘子、传出好大名气的林家大丫这个时候回家来,让个小小的岩脚村直接沸腾起来。   等大丫在认识的村人拥护下走到生活了十几年的林家小院门口,她的娘亲王氏和二叔二婶都等在门口了。   大丫笑着叫娘,叫二叔二婶,并没多问爷奶和爹怎么不来。   她在家时,全岩脚村人都晓得爷奶从来不亲她,爹更是亲手把她卖给了关家马队;她在外面名气越大、越有本事,这三个长辈就越要被村人指点嘲笑,会特意来迎她才怪。   搁在以往,大丫或许还会堵心个半日,但她已飞出了林家这冷冰冰的老宅,早已不用求着林家的谁人舍她一口饭吃,无论见不见这些人,心里也无甚波澜。   在一众村人前呼后拥下进了林家院子坐下,大丫略略关心了下二叔的伤腿,问了句娘亲头疼的老毛病有无改善,便转头与村人热热闹闹地说话。   曾经她日日在村里的时候,村人对她不冷不热,如今她隔了一年多才返回村中来,村人倒是个个都与她亲热了;有问李家村村前那道坟包山怎地就忽然不见了的,有问女学里那些神奇的本事学起来难不难的,有问她们这些小娘子日常里吃用水平的,直闹哄哄地说到将近响午才散了场。   应付多人追问的大丫说话说得口干舌燥,把最后几个村人送出门,娘亲王氏便给她端了水来。   “先润润嗓子……你二婶一会子就做好饭了。”王氏也有一年多没见到过闺女,神情僵僵的,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   大丫默默接过水喝了,转头便拿了一串钱递给王氏。   “我在女学里吃用不花钱,但也没旁的进项,帮补不了家里。这些钱是回来探亲时小红山长给的,说是让我们带回来交到家里,当是探亲这几日的生活费用。”给了钱,大丫便立即自个儿把话堵死,免得谁又起了心思问她要。   王氏的神色更加不自在,推辞道:“回家来住几日不是应当的吗,哪还用交什么钱。”   “娘你还是收着吧,免得有人说我回来白吃白喝,又欠了林家的。”大丫摆摆手,拎着带来的箱子起身,“我以前住的屋子还空着不,空着的话我和世霖先去收拾出来。”   王氏眼角余光扫过大丫身侧那个清清秀秀的小童子,尴尬地道:“那间屋破烂成那样,如何住人,你先前托人带话回来时我已把西厢房腾出来了,你只管住着就是。”   大丫也没多说什么,招呼一声世霖去了西厢房。   到林家摆桌子吃晌午饭时,大丫的爷奶和老爹才慢悠悠从外面回来。   林家的老爷子和孙女自是没什么话说的,老太太倒是假模假样问了几句在女学过得如何,大丫都一一应付过去。   用过响午饭,大丫叫上小童世霖便去村人家里窜门。   她是土生土长的岩脚村人,村里人哪家有女儿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先去的第一户人家,就是林家隔壁的苗人家中。   苗人其实也有些重男轻女,但毕竟不像汉家人这样重视所谓香火,苗家的女儿,只要家里别穷得揭不开锅,都要比汉人家的女儿好过一些。   住在林家隔壁这户苗人姓珠,大丫打小跟他们家的小女儿格山珠一块儿长大,有机会进女学就读这种好事儿,她肯定第一个想到亲近的小伙伴。   珠家老爹去年咳得厉害,苗人的土方子治不好,是拎着条腊肉去女学求医才止了咳,见大丫上门,立即欢欢喜喜地把她请进屋。   大丫把燕门女学有意招新生、招去了能学识字还有机会学百工技艺这话跟珠家人一说,珠家老爹便大喜过望,连连追问何时能把家里的女娃娃送去学艺。   从苗人珠家出来,大丫又去了斜对门的庆家。   庆家也是苗人,听了大丫带来的消息是又喜又忧,他们家年岁长些的两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剩下一个小女儿才八岁多点,生怕女学嫌小了不肯收。   大丫便笑:“这个倒不用操心的,庆大伯,小红山长说了,只要是自个儿愿意去学的,能坐得住的,年纪再小些咱们女学也收。”   庆家人这才欢喜起来,连连感谢大丫自个儿学了本事还不忘记捎带上邻里乡亲。   把岩脚村有女儿的人家跑了一遍,眼见天色渐渐暗了,大丫又去了一趟村西头的王寡妇家。   这王寡妇说来与大丫家也是沾亲带故的,跟大丫的亲娘王氏是隔了房的表姊妹,只是她命比嫁到林家的王氏还命苦些,才二十出头时男人就死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只守着个瞎眼的婆婆苦熬。   大丫找上门来时,王寡妇正披头散发站在自家院门口骂街;她虽是个妇道人家,那骂起来的话却着实难听,爱看热闹的乡下人都嫌她骂得污了耳朵,不往她家这边来。   大丫走到近前,扬声喊:“幺姨妈!”   王寡妇半截脏话噎到嗓子里,慌乱地整理了下头发,尴尬地道:“哟,大丫回来了啊,几时回来的?”   “早上。”大丫打小就见惯了王寡妇为了不受欺负扯下脸皮撒泼骂街,并不觉得她哪里不堪,笑道,“我来与你说个事,我们那女学要扩招了,幺姨妈你想不想去学点本事?”   王寡妇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岔了:“啥?”   “我说,我们女学要扩招学子了,但凡女子都能去报名试试,学门手艺傍身,幺姨妈,你要去不?”大丫耐心地重复道。   王寡妇呆了呆,忽然局促起来,别别扭扭地打哈哈道:“你这丫头,咋地捉弄起我来了,我一个寡妇……还能去当学、学徒的?谁会收啊!”   “不是学徒,是学子,女学生。”大丫认真地道,“我们小红山长说了,愿意入学的女子,是不论出身来历、不论年岁的,有心想学,咱们女学就收。”   王寡妇呼吸沉重起来,乱发下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大丫。   大丫晓得她在顾忌什么,笑着道:“我们女学又不是教人去科举做官的,没有那么多规矩门槛,只是教人学些粗浅知识、有门手艺傍身罢了,但凡愿意学、能学得会,又有什么收不收的?”   话说到这时,王寡妇那瞎眼的婆婆听见了动静,颤巍巍地从屋子里摸了出来,站在门槛那听她们说话。   大丫隔着王寡妇瘦削的肩膀看了眼瞎眼婆婆,语气更软和了些:“咱们女学离岩脚村近,你要是去入学,每日也能回得来照顾周家奶奶。要是幺姨妈你也能学医,说不得就自己会配方子来治周奶奶的眼睛,谁又说得准呢?”   王寡妇没吭声,回头看了眼相依为命的瞎眼婆婆,又转过头来愣愣地盯着大丫,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渴望祈求的心已是摆在脸上了。   她们娘儿俩就靠两亩菜地维生,日子过得像是苦水里泡过的;年仅三十许的王寡妇舍下脸皮当个泼妇,也不过是为了让村里的野小子不敢去糟蹋她家那两亩地。   但凡能看见丁点儿过得好些的希望,王寡妇都愿意拼死去抓住,死死攥在手心里。   大丫心中喟叹,她隐约能猜到王寡妇为什么不敢应声,只是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什么都没有的人,比起得到希望又失去,更情愿一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得到——大丫自己就体会过什么叫绝望,这种胆战心惊的患得患失,她也懂。   想到此,她神色越发温和,轻声细语地道:“幺姨妈,你先好好想想,想明白了给我个信儿。要是不方便来我家,那等过了三月三,你去学城那找我,我随时都等着你来。”   “好,好,我好好想想,我好好想想。”王寡妇两只手死死拽着满是补丁的衣衫角,用力点头。   大丫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转头回了家。   次日,一大早就有村人陆续上林家登门,来与大丫询问他们家的去女学入学的细节。   燕门女学不收束脩,但也不是无条件收各家送去的闺女,是有章程的;头一个规矩,就是从女学学成了手艺的学子,要为女学做满五年工,才得回家。   这要求听上去很有些不近人情……但也是无奈之举;这年头的女孩儿长到能生孩子的年纪就少有不紧着相看亲家的,燕红可不愿意辛苦教出来的学生转头就被家人软硬皆施拉回家去嫁人。   而这一个条件,显然是让许多人家犹豫的关键点:他们家的女孩儿眼看都十来岁了,学成本事又要做满五年工,岂不是耽搁了出门子?   但凡有这类疑问的,大丫都按照慧娘子教的话术、顺着人家的心意耐心劝解。   “珠老爹,你莫操这个心,从来只有男子孤寡终身,没听过女子想嫁嫁不出去的。格山珠才与我一般大,往后在女学做满了五年工,也至多二十多岁。那时她人又还年轻,又有本事,条件相衬的人家只会念叨着女大三抱金砖来求娶,有那挑剔她年纪大的,不过是没资格来求娶的人说酸话罢了。”   原本与老妻商议后忧心忡忡、犹豫不决的珠老爹听了这话,立即露出了笑模样,连连道:“确实如此,倒是老汉我想得差了。”   古来女子皆早嫁,到及笄的年龄便要张罗着说亲;可换成是男子,早早婚配的却不多。   或者说……古往今来,男子能顺利婚配、养儿育女的,都属于幸运的那一部分;放眼望去,终生难以婚配、孤寡终老的男人,哪哪都是。   延续香火只是美好愿景,却不是主流,断子绝孙才是主流。   要不怎么说民间寡妇门前是非最多呢?皆因这种没了男人、又不能藏进深宅大院里度日的女子,是那些终生难以娶到妻子的男人唯一能大胆骚扰到的目标了。   先后送走几波如珠老爹这样担心女儿会耽误了婚事的村人,再来的村人便让大丫有些笑不出来了。   此刻,坐在大丫面前的隔房大伯两口子,就在反复问她能不能说说情,他们家的女儿不去读,把名额让给他家的小子去学手艺。   大丫简直都要气笑了……慧娘子与她们分析过的回乡后会遇到的情形,还真是一样不落会发生在她们身上。   “我只是一个学生,我哪来的资格去说人情?”大丫气极反笑,反问道,“若咱们那女学有人情的去说说情就能收小子入学,还轮得到我来说情、轮得到咱们岩脚村的人去沾这人情的光?!李家村的人哪个不比外村人跟燕家亲近、跟小山山长亲近,李家村那些半大小子怎么不去读,轮的到外村人?!”   林家隔房大伯两口子听她越说越大声,变了脸色。   大丫她娘王氏见状一慌,忙插嘴呵斥道:“大丫,注意着些,与长辈说话怎能这样不客气?”   大丫翻了个白眼,王氏嫁到林家来,处处讨好处处维护、连隔房的大伯都去讨好,讨好出个什么结果来?   以前小弟没出生时大丫已经记得事,她可没忘记那时大伯娘是怎么嘲笑王氏生不出儿子的。   大丫并不想与糊涂蛋王氏说什么道理,更不愿意像她娘这样谁都不敢得罪,冷脸道:“大伯和大伯娘想让堂弟去读女学,这么大的人情我说不起,也莫要到我这里来说。你们认得谁有这么大的情面,只管找别人去。”   林家大伯脸色一沉,素来在林家说一不二的大伯娘更是勃然大怒,瞬时忘了眼前这小丫头已经是女学出了名的医女娘子,抬手就往大丫脸上招呼过来:“作死的丫头,跟谁甩脸子呢?!”   把双粗粝的大手还没甩到大丫脸上,体格有大丫两个那么壮的林家大伯娘就被旁边站着的小童世霖一脚踹到了堂屋门槛后面去。   大丫她娘惊得下巴落地,坐在旁边抽旱烟的大丫她爹也把烟感落到了地上。   屋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小童世霖又一抓抓起林家大伯的衣领子,把这百五十斤重的汉子一下扔到了院子里去。   大伯娘捂着肚子爬起来想撒泼乱骂,见到自家男人轻飘飘就被丢出堂屋,脸色变了变,终究没敢骂出声来。   把这捣乱的两口子赶出堂屋,小童世霖又安安静静坐到大丫身后的小板凳上,两只手搭着膝盖,看着乖巧无比。   大丫不为所动,冷脸朝又惊又怕站在门槛后头的大伯娘说了句“不送”,又转头对娘亲王氏道:“再有那拎不清要说什么人情的,娘你且帮我拦一拦,莫带到我眼前来了,平白伤了和气。”   王氏呆愣愣地看着她生出来的大丫头。   明明大丫与离家时外表并无甚变化、脸上还更粗糙了些,可她如今这副决绝冷酷的模样,一时间竟让王氏不敢认这个闺女了。   另一边,骡子上多驮了头橘猫的芝娘子,到此时才赶回修文县。   修文县在北山镇西南方向出去一百多里路的官道旁,离贵阳府近,县上也很有几户大富人家。   自然,相比富户,还是升斗小民更多些,从南门进了县城,举目望去皆是石头木板搭建的青瓦民宅,家家户户墙连着墙,门挨着门。   芝娘子牵着骡子,肩膀上蹲着猫,缓步走过熟悉的老街,少年时在街上玩耍的记忆一点点在脑海中复苏,让她忍不住露出眷念之色。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不会回到修文……但显然,她其实还是惦念着故乡的,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她都并没有忘记过。   她少年时就进了梁家,后头从梁家出来有匆匆被大弟弟赶走,街上人已经不认得她了,她也看不到几张熟悉面孔。   不过,修文县人不认得她,却认得她身上那套圆领过膝的青袍。   芝娘子行了一路,就有半数路人恭恭敬敬朝她行礼口称医女娘子,闹得芝娘子面红耳赤,连忙找个了车马店暂时安顿下来。   燕红让她带着傍身的钱其实足够住县上最好的客栈,但芝娘子舍不得房钱,反正车马店环境再差,也比她西行义诊时幕天席地强。   与车马店掌柜要了个后院的小客房,打来凉水洗脸,心里正琢磨着把女学扩招消息放出去的章程,芝娘子便听到前院传来咿咿呀呀的吟唱声。   推开窗格往外一看,才发现这车马店的前院住了个戏班子,这会子正有一群半大小子在院子里练功、吊嗓。   她年少时,县里逢年过节来了戏班,芝娘子也是会跟着去听戏的,只是进了梁家就没这自由了;现下时隔多年再见到来县里唱戏的戏班,芝娘子虽已没了当初追着听戏的心境,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津津有味看了会儿,芝娘子一时兴起,转头朝屋内道:“猫三大兄,你说你以前常去府城听人说书,那你去听过府城里唱的戏没有?”   “听倒是去听过,只是无甚意思。”猫妖大大咧咧地趴在床上,懒洋洋地道,“铜锣声又吵,唱得又拖沓,不如听说书人讲故事爽快。”   芝娘子听得失笑,她倒是忘了猫儿怕吵这一茬。   洗了脸、换了下了满是汗渍的里衣,腹中空空的芝娘子抱上猫,去前堂买些吃食。   才刚从月亮门进了前院,芝娘子便望见一辆马车横冲直闯驶进院内,停在戏班子租住的那两间通铺前。   芝娘子好奇地抬眼打量,却见驾车人骂骂咧咧地跳到地上,从车里拖了个半死不活的半大孩子出来,丢到急匆匆围过来的班主面前。   芝娘子脚步一顿。   她虽只是半路出家的毛脚大夫,好歹也义诊过不少病患,眼力还是有的。   给拖出马车那半大孩子,胳臂的位置明显不对,不是脱臼就是肩膀骨折了。   只是……驾车人和那戏班的班主,却都不关心地上那小少年伤势,一个忙着破口大骂,一个只顾着满头大汗地点头哈腰赔礼道歉。   芝娘子微微皱眉,她现今孤身一个在外,没有耿小旗亦没有北山卫军士助力,猫三大兄又是只来保她安全的,实在不好多管闲事……犹豫了下,还是收回了视线,只埋头朝前堂走。   快要走出穿过前院的这条小路时,那驾车人猛然提高的骂声传到了芝娘子耳中。   “少扯闲篇!要么让九岁红去给我家大爷端茶赔礼,要么你们这破烂班子趁早收拾东西滚蛋,没第三条道!”   一脚踏进了前堂门廊的芝娘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安逸地趴在她怀里的猫妖抬头看了看芝娘子青下来的面色,又扭过脖子看了眼戏班方向,奇怪地道:“芝娘子,你听懂那几个人在吵什么了?九岁红又是什么?”   “是……登台唱戏的角儿的艺名。”芝娘子低声道。   “哦,是与说书人一样讲故事的人啊。”猫妖点头道。   芝娘子欲言又止,终究没说什么,匆匆与伙计买了份饭食,又抱着猫回了后院。   略垫了垫肚子,前院那戏班从伙计那里打听到车马店里住了个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便抬着受伤少年求上门来。   芝娘子听到敲门声,起来开了门,先前在前院看到的那个被骂得不敢抬头的班主便不住拱手乞求:“娘子可是燕门女学医女?还请救一救人。”   芝娘子只是不太敢多管闲事,并不是铁石心肠,忙让班主将那小少年抬进她房中。   这小少年一边高、一边低的肩膀确实是脱臼了,但接骨这种手艺活,戏班里的武生都能做,不用求到她头上;到抬进来时,那脱臼的肩膀已是接回去了。   但……这少年仍然昏迷不醒,呼吸微弱,体温略高于常人,离得近了还能嗅到隐隐约约的血腥味。   芝娘子微微皱眉,伸手脱下少年外衣。   果然,完好无损的外衣下,这少年的中衣早已经破破烂烂、血迹都成了深黑色,显见得是结结实实挨过鞭子。   芝娘子心中不忍,抬眼去看班主。   班主额头上有冷汗,嘴唇哆嗦了下,硬挤出个讨饶般的苦笑:“这小子明明该有一番富贵,偏偏气性太大,得罪了贵人,这才吃了苦头……还求娘子救他一救。”   芝娘子摇摇头,没有追问什么,只把药箱打开,细细为这少年处理身上鞭伤。   大半个时辰后,戏班抬着少年千恩万谢地离去,趴在窗台上看了半天的猫妖才开口问道:“那人说得好生奇怪,既然那人族小子该有一番富贵,如何又被打得这般凄惨?”   芝娘子只苦笑着摇头,实在无法与这不通人事的猫妖解释。   收拾好药箱,看了眼外面天色还早,芝娘子便准备动身,去她还记得的邻居亲朋家说扩招事。   她披好了外衫,伸手去抱猫时,猫妖却不让她抱,而是自个儿跳到地上:“你力气不大,抱来抱去的也累,我自己走就是。”   芝娘子迟疑道:“这……”   “你是怕我被人踩着?这个容易。”猫妖骄傲地挺了下毛绒绒的胸口,眼睛一闭一睁,原地变成了个清清秀秀的小童,得意地叉腰道,“如何,我这手变化之法,与那些积年的老妖相比也不差吧?”   未修成道体的小妖,能靠自身做法短暂化作人身确实是需要几分本事的;奈何……芝娘子压根不是修行中人,不懂这些精妙处,呆呆地盯着猫三大兄化的小童发了会儿愣,才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是要她夸奖几句,连忙干巴巴地奉承道:“不差、自然不差,大兄真是厉害,竟然能变得跟真人一般。”   猫妖:“……”   猫妖有些泄气,意兴阑珊地挥手道:“得了,你要去哪,咱们赶紧去。” 第214章   世人多认熟而不信生, 尤其是招女子去外地这种事,若由陌生人来宣扬,便是再能舌灿莲花, 也必然被当成掠卖人口的人牙子。   芝娘子相比年少时容颜改变了不少,又离家太久,不甚熟悉的街坊邻居许多都不记得她了, 但年少时的闺中密友, 和在家时来往较多的亲朋, 自然还能记得她这一号人。   当芝娘子领着猫妖所化小童找到一家布庄时,在店门前台阶下站了会儿,正忙着打理布匹的老板娘便一脸不敢置信地走了出来:“你……你莫不是,芝娘?”   “诶,是我。”芝娘子望着眼前体型发福走样、只眉眼间还能看出少时痕迹的胖壮女子, 眼睛忍不住红了,“冬儿妹子,有许多年不见了。”   “哎耶!芝娘啊!”赵东儿颤巍巍跑下台阶来, 拉着芝娘子的手又哭又笑。   赵家布庄这一代未得男丁, 当年芝娘子被一抬小轿抬去梁家做良妾时,赵东儿也在同年经由父母安排招了个上门夫婿。   时隔十多年, 这对当初的闺中密友物是人非,芝娘子因多年磋磨早早现了老态, 招婿的赵东儿也在生下一双儿女后发了福, 从窈窕女郎变成了满面横肉的黄脸婆。   这对当年的小姐妹狠狠地叙了一番旧, 知晓芝娘子如今是那名声颇大的燕门女学医女,赵东儿亦为她欢喜不已。   芝娘子提到女学扩招, 赵东儿立即将自家十岁大的小丫头喊了出来。   “我家布庄这一代总算有了男丁, 我这闺女不用如我一般一辈子死在这店里了。芝娘你尽快将她带去, 学得成就学,学不成,打发她回来就是。”   芝娘子笑着与赵东儿约定了出发的日子,辞别了这少时的闺中密友,又领着猫妖所化小童去找拜访其他亲朋。   路过自家时,芝娘子犹豫了会儿,没去敲那扇年少时极其熟悉的大门。   在女学里跟着慧娘子上了这般多课,芝娘子已慢慢晓得,如何相比起见了她就欢欢喜喜嘘寒问暖的亲朋故旧,她自家的亲人更容不得她——皆因家人在她身上占了太多好处,欠了她太多债。   赶她走的大弟弟也好,当日她归家时躲着没来见她的小弟也好,都不想见她这个“债主”,都只想让她远远的走了,眼不见为净。   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老话,亲人间亦是合用的。   她心头百感交集,脚下略略加快了些,走出这条熟悉得让她心里隐痛的老街,才感觉好受了些。   如是上门拜访了一圈旧日亲朋,到返回车马店休息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进了车马店大门,芝娘子便远远看见有辆马车在戏班住的前院里停下,一个少年正搀着另一个少年从车中下来。   被搀着的那少年看去约莫有十三、四岁年纪,披着件颇为华丽、却不大合身的锦缎袍子,身段高挑纤瘦,相貌亦周正,只在灯笼下惊鸿一瞥便让人过目难忘。   只是……他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人也虚弱无力,要搀扶着才能小步挪动。   芝娘子远远看着那少年被戏班班主接进通铺内,又收回视线,快步走进后院。   猫妖见她反应古怪,好奇地道:“你认识那个穿彩衣的小子吗?”   “不认得。”芝娘子掏出钥匙,打开客房的门。   “既不认得,怎么你看到那个穿彩衣的小子脸就板起来了?”猫妖从芝娘子腋下钻进房内,从人身化为原型,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芝娘子掏火折子的动作一顿,随口道:“倒不是为着那个戏子,只是……想到了些事。”   点了油灯,关了门窗,芝娘子坐到床上,凝重地盯着暗处发呆。   已经跳到桌上去趴着的猫妖微微侧头,不太懂这个人族娘子在打什么哑谜。   芝娘子并没有解释太多,她心里有种强烈的热切想法,很想快快的回到女学,好好与小红山长说说话。   想了会儿,她心底暗自嘲笑自己竟是越活越回去了,几天都等不得,索性放空大脑,脱了外衫洗脚睡觉。   两日后,芝娘子用小红山长给她的路费钱租了辆篷车,带着亲朋故旧托付给她的六个女童启程返回。   马车出了修文县城门,沿着官道往北山镇方向走了小半个早上,一路坐在车窗边盯着外面的芝娘子便见后面有两辆架双马的大马车追了上来。   芝娘子叹了口气,扭脸朝猫妖道:“大兄,要劳烦你了。”   “小事罢了。”保持着小童外貌的猫妖一抬下巴,探身出篷子,伸手去拍前面车夫,“前面靠边停下。”   车夫竟然也没问缘由,爽快应声。   篷车一停下来,猫妖便跳下车,一把将装做没事人一样的车夫从车驾上揪下来砸到地上,把这人摔了个七荤八素、鼻子开花。   篷车里挤成一团打瞌睡的女童们被惨叫声惊醒,一个个茫然四顾;芝娘子冲她们安抚地笑了笑,拿糖出来给她们吃。   两辆架双马的大马车从后面追上来,并未看见被篷车挡着的同伙已被拿下,一左一右包夹着篷车停下,车里冲出四、五条凶神恶煞大汉,狞笑着扑向装了一车女人小孩的篷车……   半刻钟后,两辆砸成破烂的马车被掀进了路边山沟里,追来绑人的大汉个个遍体鳞伤,被剥了衣裳、赤条条绑在路边。   四匹驽马中两匹套上了篷车,一匹并芝娘子骑来的骡子拴在篷车后头,最后一匹由一只威武神气的橘白大猫骑着,与篷车并行。   驾着篷车的那鼻青脸肿的车夫不时心惊胆战偷看一眼马背上的大猫,在寒风料峭的三月天里汗出如浆。   篷车内,芝娘子正为六个女学预备役的学生上第一堂课,细细为她们分析缘何她们这一车人会被盯上、会有人追出来抢她们。   赶了两天半的路回到李家村,芝娘子将六个女童领进女学里登记了姓名、安顿好了寝室,便来找燕红。   “以亵玩童子为雅事的风气,传到修文县来了。”见到燕红,芝娘子便直言不讳地道,“以前我未进梁家时,戏班子到了县里倒也会传出当红的角儿陪客的说法,但毕竟是不见人的,也少在人多场合议论。这趟我回去,修文县的大户已不顾人言,公然要求戏班台柱作陪。”   燕红听得眉头直皱。   黔地虽落后封闭,中原“流行”的事物,早晚也是会传到黔地来的。   亵玩童子古已有之,宋时全天下更是男娼盛行。到了大明,则是在宣宗(朱棣之孙)禁官妓后“流行”开来,士大夫皆将这恶习视为风流雅事。   燕红在史书上读过这段历史,但因黔中困苦、此风不盛之故,并未放在心上。   “此事,倒是需要好生计较一番。”沉吟了下,燕红拿定了主意,对芝娘子道,“你先去休息,晚些待燕师兄和慧姐腾出空来,我们再来商量此事。”   芝娘子自无不可。   到夜里,燕红将芝娘子请到了燕家来。   芝娘子将她在修文县车马店所见之事细细说了一遍,董慧只是脸上冷笑,燕赤霞恶心得如同吃了苍蝇一般,骂道:“宋时王(安石)、范(仲淹)、包(拯)、陆(游)大儒的精神现今这些读书人没有继承几分,宋儒的毛病倒是被这些酸儒学了个十成十。”   但凡天下之恶,不管是哪一项恶,都是不可能彻底禁绝的;但只要人人皆知某事为恶,人人皆对这恶行深以为耻,那有人行恶时,总须得收敛一二、极力去避人耳目。   可若是人人皆不以此恶为恶,这恶可就真正害人了。   “宋时的男娼,受人威逼胁迫者有之,地痞流氓视之为捞偏门赚快钱之法者有之。”燕红皱眉道,“后者不去管它,前者,倒是不能轻忽了。”   董慧用膝盖想都知道燕红此时起了什么念头,当即道:“此风气蔓延开来,确实于民风有害。过上几年,咱们女学的学子成才的多了,不妨转成男女同校,将那年小的男童也收来与女子同教。”   燕红顿时“呃”了一声,下半截话卡在了喉咙里。   董慧就是要先堵住她的话头,免得燕红脱口而出接收男童又被她否定,在芝娘子面前须不好看,笑眯眯地道:“这男子男童亦受世间不公压迫迫害的事实,倒不用拖到数年后去,今年咱们便收集整理一番宋时男娼盛行过往,教给学子们听,好教大家都知道,这吃人的规矩大行其道时,无论带把或不带把,只要没投身到那钟鸣鼎食、率兽食人的门庭,总是逃不过的。”   燕红想了想,点头道:“善。”   芝娘子暗暗咽了口唾沫。   ……看来小红山长虽主意大,但总归还是慧娘子说了算的。   几人商定了增设这堂课事宜,燕红要送芝娘子回山下学城,董慧催促她去洗澡洗头,把这活儿接了过来。   两人一面并肩下山,一面说些家长里短闲话,走到一半时,董慧忽道:“芝娘,你从前不是多话的人,这趟回来,怎么想起要建议小红也办男学了?”   芝娘子脑门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董慧只做不觉,笑着道:“被卖进戏班的、卖给人家做书童做干儿子的、给大户人家做跑腿小厮的,身不由己的就成了他人玩物,处境确实不堪。若能像收孤女般把他们收来,如对女学学子这般好好对待,亦会对咱们燕门学派忠心耿耿……你是这样想的?”   芝娘子尴尬地朝董慧一笑,她明明腹内有许多为自己辩白陈情的话,可对着慧娘子这双像是能把她看穿的漆黑双眼,她实在是说不出来。   “不要紧张,我没有怪你什么。”董慧道,“其他的学子或年小,或常年困于山村,没甚见识,更难计长远,能为明年后年做打算已算得聪慧。而你不同,你生于市井,长于苦难,许多事……你自然比旁人更看得清。”   芝娘子心头一颤,立即坚决地道:“娘子,我绝无二心,我只愿一生追随山长!”   “我知道。”董慧柔声细语道,,“你又没有自作主张带几个身世甚是凄苦的男童回来迫使小红做决定,我如何会怪你呢。”   芝娘子默默抬起袖子擦了下下巴上的冷汗,心头震颤无比。   这种被人从头到脚看穿的颤栗感受,芝娘子活到这年岁真是头一回。   董慧见她面色发白,微微一笑,道:“你确实是没有估量错,我与小红、燕道长,对燕门女学这些学子,期望甚大。你的想头也是没有错的,若要让天下都认咱们的规矩,不能只靠女子。 ”   “我现在与你说这些,只是想与你说清,我此时反对的缘由有二。一是,成才的女子足够多、足够让黔人信服天下间的女子亦能顶天立地前,收男童的口子绝不能开,若开了哪怕一条缝儿,被兄弟抢走入学机会的女子,就数不过来了。”   芝娘子呆了呆,汗颜道:“这……这确是我考虑不周。”   董慧又一笑,道:“二来,小红毕竟有‘仙门入世弟子’之称,她开宗立派,若只是‘女子玩闹’,倒无妨……若连男子也收,召来忌惮针对,只是时间问题。”   芝娘子又是一呆。   “世人多轻视女子,不信女子能成大事,这于我等而言倒是便宜。”董慧笑道,“不过这天下间也没有那么多傻子,时间长了,我们这燕门学派势大了,这锥子终究是会刺破布袋的。倒不如好好利用这几年的关键时间,牢牢的把地基打实了,才是正经事。”   芝娘子擦了把冷汗,双手作揖,恭恭敬敬弯下腰去:“全是我目光短浅,险些误了大事,多谢娘子教我。”   董慧将她扶起,握着她的手柔声道:“芝娘蕙质兰心,胸有成算,这番误会皆因我等未曾与你坦诚真意之故,非谁人之错,可不要妄自菲薄。”   芝娘子心头又是感激,又是感动,外面人夸赞她百句千句也不如董慧这句认同更能让她发自内心欢喜,含泪颤声道:“我本无知妇人,得进女学已是得天之幸,如今能得娘子这般看重,我真是……立马死了,也心满意足。”   董慧咯咯一笑,拉着她的手道:“那可不成,我和小红还指望你多多教出和你一般胸怀天下的学子,你即便是死了,小红上九天求药都得把你救回来。” 第215章   成化十四年三月下旬起, 陆续有女子或经由家人、或自行找来李家村槐木学城,报名入读燕门女学;至四月, 各地前来的学子已达到二千人之众。   若是以成年男子为招收目标的学派, 弟子人数达到这个体量必定引起天下侧目、惊动地方官府;但燕门女学招收的皆是女学子,传授的又是远不如读书“上品”的百工技艺,能引起的关注便极其有限了。   燕门女学盛况传到贵阳府, 去年新上任的能臣知府王占廷听了也只当做一桩奇谈,并未过多在意。   不过燕红也好,顺利入读的众学子也罢, 谁也没那余力去关心外界看法。   槐木学城东校区,由二十余间大瓦房组成的第二女子宿舍。   鸡鸣声响起, 住在第二女宿第十八号间的舍长王娘子便醒了过来。   王娘子撑起来看了下窗外, 见天边已泛起鱼肚白, 吓了一跳,连忙把与她睡在同一条大通铺上的同寝舍友尽皆摇醒,又急吼吼地催促众人赶紧洗漱。   二宿的每座瓦房号间里都挤着住了二十多个学子, 学子们年龄大小不等,最年幼的才七、八岁, 最年长的三十上下;但凡最年长的, 便要被分派这舍长职务,兼管着同寝同学的起居。   身为十八号间舍长的王娘子便须得负责叫同屋学子起床,每晚睡前还要点名,确认每个人都在寝室中过夜。   把所有同学叫醒,催促着梳洗出门, 王娘子还要检查一遍门窗, 才能锁门出屋, 去大厨房用朝食。   如今女学学子愈众, 住的地方又分做几处,女先生们已经做不来这么多人的三餐,小红山长便雇请了几名妇人专职做饭;待作为舍长的王娘子最后一批赶到大厨房时,窗口前好几支领餐的队伍都已经排出去老长了。   用过朝食,王娘子与和她一样还未分班的同学一道,去东校区的大教室上课。   女学开学至今过去两月有余,学子们莫管是来自何方、多大年岁,都已经习惯了这每日里早上学文字算数、下午学粗浅手工活计的日常;只是坐在与宿舍一般同是大瓦房、只是通铺换成了石墩座位的大教室里上课时,王娘子仍然觉得有些不适应。   她不大适应的原因,是因为她确实年岁过大了,课堂上女先生们讲解的成语、算式,她总是学一半丢一半;启蒙学的一篇《千字文》、一篇《道德经》,她不知花了多少功夫死记硬背才能磕磕绊绊背下来。   到得下午,转去东校区南侧的手工区上手工课,王娘子才精神起来,她干了多年农活,丈夫去世后又独立支撑家业,无论是针线、竹编、农事,还是小娘子们较为吃力的伐木课、木工课、烧砖烧瓦烧焦炭等等课程,她都得心应手,进度极快。   没错儿……如今还在一点点扩建的槐木学城,建房的砖瓦、木方,都是学子们一面上课一面做出来的,节省了不少资金。   众学子绝大多数来自贫苦之家,芝娘子从修文县带来的那六个商户子女童家境便算是众学子之最,谁也不觉得一面上学、一面做工有哪里不对——当人学徒可比这辛苦百倍,那带学徒的老师傅还会把学徒当成贼一样的防,完全不可能像女学的先生教授们这样尽心尽力生怕她们学艺不精。   文化课只是勉强跟得上、但动手能力确实极为出色的王娘子,很快引起校方注意。   这日上完木工课,王娘子正准备回宿舍,她那个当女先生的侄女便找了过来。   “几个先生都说你手工课程门门不差,虽然文化课还差些,但也可以分班了,幺姨妈,你想好要去哪个班没有?”林大丫把王娘子拉到路边,便笑吟吟地将她可以进的二级班班级表拿给王娘子看。   王娘子看了眼她能进的二级班,呼吸一时粗重起来。   两千多个新学子中,到目前只有二百多个分班进了二级班,她本以为自己是要吊车尾的,没想到她也挤进了前列,激动地道:“我去哪个班都成,女先生们愿意带我就成。”   “这怎么都能成呢,幺姨妈,分班是很重要的,要好好考虑好自己喜欢什么才行啊。”林大丫好笑地道,“慧娘子常跟我们说的,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去学自己最感兴趣的东西,才能最大程度把人的潜力发挥出来,学成了也才更能做出名堂。”   王娘子一时为难起来。   她本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村妇,从前没出嫁时在家里当没月钱领的丫头,出嫁后死了丈夫,更是生生磋磨成了头老黄牛,也就入读女学这两个来月算是过了段不用操心明日饭食何来的轻省日子,她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感兴趣不感兴趣的?   大丫倒也能理解她这当了多年寡妇的幺姨妈在选二级班上大约是拿不出什么主意,想了想,建议道:“这样罢,你手上有力气,脑子又灵活,重活、精细活你都做得来,新开的那个机械班还没几个学生,还是慧娘子亲带的班级,不如你去试试,能不能呆得住?”   王娘子不懂什么叫机械,但慧娘子她是知道的——女学里说话最算话的,除了小红山长,就是长得像仙人一样的慧娘子了。   她可不是不懂事的小丫头,深知与慧娘子那等人物攀上师徒交情于自己绝无坏处,当即一迭声应下。   次日下午,分了二级班的王娘子就不用跟其它学子一样去东区南侧手工校区做杂活,转而去了东区北侧、用围墙隔离起来的二级班分校区。   如大丫所说,围成一座小院的机械表里确实没有几个学生,王娘子来报道时,全班学生加上她和慧娘子也不到二十个。   王娘子拘束地与大伙儿打了个招呼,便规规矩矩坐在座位上,听慧娘子上课。   上半节课,慧娘子给王娘子在内的十七个学生,仔仔细细地讲解了一种以木头和铁制零件制作的一种叫做“燧发木仓”的物件构造,还发了分解图给大家看,让大家把各个部件的名称都记住、作用都记下。   下半节课,慧娘子便发放了木工工具、粗粗加工过的木材、竹片和游标卡尺,让大伙儿活用在木工课上学到的技术,将这“燧发木仓”的模型制造出来。   与寡居的婆婆相依为命数年的王娘子连自家的窗格子都是自己换的,家里的农具坏了也是自个儿修的,本来就有很强的动手能力,又正经上过木工课,仔细端详了下分解图纸上的木头配件——也就是燧发木仓的木仓托、手柄部分,便麻利地动手加工木头。   等她第一个做好木仓托,献宝似的拿给慧娘子看,又被打发回来……慧娘子拿游标卡尺一量,便挑出了多处不合格,让她重新打磨。   直到下课,连王娘子在内,全机械班的学生也没能做出让慧娘子满意的、看似最简单的木头配件来。   向来对自己的动手能力颇有自信的王娘子,这才晓得慧娘子带的班不是好混的。   她能靠寡妇之身撑起小家,性子本来就要强,当晚回宿舍睡觉时,王娘子连做梦都在琢磨那木头配件的尺寸为何总是不达标。   如是反复与那握把似的木头配件死磕了三日,机械班的学子打磨出来的木仓托才勉强达到慧娘子的要求,把细节误差降低到比指甲片还薄的程度。   接下来……机械班的学子又继续琢磨着用竹片做出金属部件的等比例模型。   又是好几日的死磕后后,机械班的学子们都被领到教室后方那处与铁匠铺差不多的炉子旁,尝试着用做好的竹片零件模型做成模子,以浇铸法做出金属配件,再通过手工打磨提升金属配件的精密度……   秋去冬来,到大雪封山之时,学子扩充到百余人的机械班,不仅成功以纯手工方式制造出两款以木头、铜、铁制造而成的长短燧发木仓,还在手工打造燧发木仓金属配件的技术条件上,又“顺带”制作出能计时的笨重机械座钟,能起吊重物的组装式活动滑轮,燕(珍)氏(妮)纺纱机……等等。   在活用古老的百炼钢技术获得具备一定加工性能的原始镗刀后,机械班的学子们又按照慧娘子提供的图纸制造出了大明版本的水力筒式镗床……   能照抄后世经验的外挂摆在那,机械班学子进度喜人,其它二级班的进度也不差。   芝娘子的农艺班通过参考后世的土法化肥经验,利用获取途径较为容易的熟石膏原料与人畜粪便、草木灰、豆饼酵母等材料,研(复)究(刻)出碳铵肥料、硫酸铵肥料、磷酸二氢钾和自制复合肥,配合绿肥,成功将土豆亩产从三千斤上下提升到四千斤出头。   林大丫的医术班经过数个月的不懈努力成功从霉变物质中培养出了青霉素,正在参(照)考(抄)后世经验寻找成本更低、更快捷的量产办法。   材料班的学子在妖怪教授六尾居士的协助下,用颇为原始的高炉炼出了含碳量较低的钢水……   成化十五年三月,三十一支义诊队伍时隔一年半再次从北山出发,举着燕门女学旗帜,前往黔地各乡村县镇;一面游动义诊,一面宣传燕门女学招新事宜。   其中两只队伍,去处略略有些不同。   一支去了黔滇交界处的盘县——后世发现精煤矿的所在;另一支,则去了韭菜坪北面的观世山附近——后世的赫章县菜园子菱铁矿所在地。   成化十五年五月,三十一知义诊队伍尚在外行医济世,人在黔中北山的燕红便收到了鹰婆婆的徒孙自水城方向送回来的精煤矿定位图。   六月下旬,去往韭菜坪的那支队伍亦找到了菱铁矿矿床。   成化十六年正月,燕门女学派出两股队伍,一支前往盘县,一支去往韭菜坪,与拓荒种地、推广仙种红薯土豆,并建立燕门女学分校为由,与当地官府交涉,批下两块荒地。   同年五月,因进献仙宝有功、自黔州道迁升至南京镇守太监的全公公,再次领着一支队伍,往黔中而来。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全公公才刚进贵阳府,人在李家村的燕红便从鹰婆婆的徒孙处得到了信儿。   “他怎么又来了,今年是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吗?”   谢过送信的禽类小妖,燕红便询问地看向董慧。   “今年的大事么……全公公会关心的,大约是大太监汪直于边镇监军立了军功吧。”董慧想了想,笑道,“都被打发去边镇了还能被皇帝信任,以内宦之身获军功加身,全公公大约是眼热了。”   燕红顿时有些头疼:“汪直一个太监,敢领兵出关攻打鞑靼是他自己本事,全公公连骑马走点山路都畏畏缩缩,他有什么好眼热人家的。”   “说是这么说,既然咱们借了人家的名头招摇,别个找上门来,总不好让人空手而返。”董慧道,“全公公这面招牌,还是很得用的。”   燕红抬手揉了揉额头。   董慧这话不假,要不是燕门女学与升任南京镇守太监的全公公关系颇深、逢年过节都与南京那边往来送礼,以女学如今这偌大的家业,不招人觊觎是不可能的。   虽然女学里真正重要的木仓火包、走锭精纺(纱)机、水力镗床、高炉炼钢等真正能影响天下格局的国之重器还秘而不宣,但仅仅只是女学这两年来大量开荒耕种,获利颇丰的土豆、红薯、油菜、大豆、玉米等仙种作物,便已经足够招惹是非了。   虽然燕红深知独食难肥的道理,无论哪一样仙种种成,都大大方方往外散种;可这天下间多的是欲壑难填的贼子,哪个不想把这些前所未有的好东西给独吞了、垄断了,博一搏这倾国之财?   “既如此,想个法子让全公公满意的走吧。”燕红想了想,道,“慧姐,你说我们有什么技术适合给他?”   董慧听燕红这么说,就知道她这次不再愿意拿“仙门重宝”那种东西去糊弄全公公,以及全公公背后的大明朝廷了。   这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小红本来就是大明人,提起大太监汪直监军边镇受封,很难不想起明中期这一段鞑靼犯边“历史”。   她的小红看不见边民受苦、听不见边民哭泣,但她的小红胸怀天下,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惦记。   即使董慧见不得燕红对大明朝廷还有丁点儿的幻想,对这样的小红她也满心喜爱。   董慧微微一笑,道:“宪宗皇帝重宦官亦重勋贵,扶持这二者与文臣分庭抗礼,一个汪直掌禁军之权已经足够让文臣忌惮,全公公想捞军功怕是没有什么机会了。倒不如给全公公一个对勋贵示好、对皇帝卖好邀功的机会,将百年后才会由徐光启引进的红衣大炮给明廷。如是,虽那般勋贵不见得有了利器就能歼灭鞑靼,至少犯边之事能大大减少。”   红衣大炮,也就是前装滑膛炮。   口径大、重量沉,非车载不能运,射程能到四公里往上,乃平原地区攻坚守城利器。   但若是在黔地这种地无三尺平的山区……那就是个趴窝的玩意儿。   至于正史上与红衣大炮同时引进大明的鸟铳(火绳木仓),哪怕女学这边已有成熟的燧发木仓技术、随时能量产,再加把劲儿的话后膛木仓也不是搞不出来,董慧也不愿意给。   毕竟鸟铳可不像红衣大炮那么笨重显眼好防备,燕门学派这把锥子迟早是要刺破布袋的,届时两军对垒,董慧可不愿意自家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娘子军被木仓口指着。 第216章   成化十六年端午节前, 与两年前差不多的时候,全公公再次来到李家村。   看到马路尽头那片像是平地里凭空生出来的、没有城墙的小镇,全公公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四郎, 那处是李家村?莫不是走错了路吧?”   全公公狐疑地转头看向顾玉成,他还记得上次进李家村时那贴着山体的山路有多难走, 这回不仅没走山路, 那李家村还从山上挪到地上来了?   而且他隐约记得李家村仿佛是四面环山的,合时多出来这好大一块平坦地?难不成是他记错了?   顾玉成忙恭敬答话:“公公, 前面那处是槐木学城,乃是燕门学派之地, 后面山上的才是李家村。”   全公公面露惊奇。   燕小仙师与燕道长搞出来了个只收女子、只教百工技艺的燕门学派这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上次他来李家村时,燕小仙师便已告知过此事。   这只招收不能科考的女学子、又不教圣人微言大义的山野学派,在外间常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市井奇谈, 也时常有那心术不正的说些不着四六的歪话, 总归没多少人会当这是个正经学派。   即便是亲自来过李家村的全公公, 心底里也不认为这燕门学派能做出多大名堂来,只当成是燕小仙师用来收容孤女的由头罢了。   可如今看那学城气象, 这燕门学派还真搞出名堂来了?   进得槐木学城,全公公便发现是他想差了。   这学城远远看着气势惊人, 近看了才看得出多是虚有其表,屋舍大多并未住着人, 连门窗也还没装上;屋舍间又有许多闲置空地, 四下里空空荡荡的,并不是真就收容了那许多学子。   空屋虽多, 人气倒还不错, 铺了石板的大路两边摆着不少小摊, 临街商铺也有几家开业的,把四里八乡的乡民都引了来,虽与大城市里的市集比不了,与寻常乡集比倒也不算差了。   他们这鲜衣怒马的一行人出现在街口,路上乡民纷纷自觉回避到道路两边,好奇地冲着这行外地人探头打量。   顾玉成打马走到前头,一面领路,一面对全公公道:“这个时辰,燕小仙师应当还在女学,不若去学府巷那边小仙师的宅子里稍等一等。”   全公公自不反对,他知道女学是不让外男进的,这趟来有求于人,可不是他摆谱的时候。   一行人穿过槐木学城最外侧那小半条渐渐形成乡集气候的街道,周边便迅速冷清下来,只能看到几个总角童子和小道童在街边追逐玩闹。   全公公见那些小童个个玉雪可爱,不似乡野顽童,好奇地道:“燕小仙师这槐木学城,也收男童子入学了?”   “倒不是,那些童子皆是小仙师请来的那几位外省教授的弟子。”顾玉成看了眼那几个小童,笑着解释道。   全公公更加奇怪了,道:“不过是教些百姓女子学点白工技艺,还用特特从外省请教师来?”   顾玉成自认是慧娘子的“亲传”弟子,算是半个燕门学派的人,下意识便维护起“师门”来:“公公知道的,虽燕门女学教的不是圣人的学问,却也是实用的学识。如今那些学医学农的小娘子,在黔中亦是人人尊敬。”   全公公听得好笑,道:“燕门女学医女娘子活人无算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顾四郎这话,亏得是与我说,若说与那些儒生听,少不得要与你争执起来。”   他这是委婉提醒顾家小郎,女学的小娘子学的是实用的学问,那其他那些书院的书生学的又叫什么来?你爹顾千户在外这么说都难免要吃挂落,何况你一个无职子弟,还是注意些好。   顾玉成连忙堆笑道:“这不是公公当面,玉成才敢口无遮拦么。”   全公公晓得这顾家四郎与小仙师亲近,这话听得他心里妥帖,看来他虽远在南京,于小仙师心中也是极重要的。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学府巷前。   有站在巷子口玩耍的童子望见全公公等人,朝身后喊了几句什么,不多时,便见巷子里走出来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远远朝来人拱手,客客气气地道:“贵客请了,老道为燕门女学教授仇永安,不知贵客远来为何?”   全公公上回来时可没见过这个老道士,将问询视线投向顾玉成。   顾玉成不敢怠慢,下马还礼道:“仇教授,这位是南京来的全公公,与燕小仙师乃是旧识。”   仇山羊这才像是老眼昏花、刚看到顾四少爷一般,哈哈一笑,抬手道:“原来是燕小山长的旧友,快快有请!”   仇老道身后立即涌出数个小童,热情地来为客人们牵马,将众人请进一座挂着“燕氏”门派的小院里。   全公公惊奇地打量了下流水般端来茶水点心瓜果的数个小童,朝仇永安拱手道:“老道长,这些小童都是你的门生?”   仇永安得意极了,摸着胡子道:“我这些愚笨顽徒野性未脱,让贵客见笑了。”   全公公:“……?”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人自谦徒弟时用“野性未脱”这种词儿,一时间竟有点儿接不上话。   仇永安丝毫未觉自己失言,把客人们妥妥帖帖地招呼好,让徒弟去请燕红,自己留下来陪着主客全公公说话。   不多时,燕红便从女学里赶过来了。   “多日不见,全公公精神依旧。”燕红看到全公公那张比两年前富态了许多的白鸡蛋圆脸,心知他这两年过得不错,笑着上来问候。   “小仙师亦是风姿卓然,风采更甚了。”全公公也笑着拱手恭维。   他这边应对自然,倒是他领来的那些随从侍卫满脸古怪……   原因无它,刚满十七岁的燕红……长得实在有异常人。   约莫一米六五的中等个头,肩膀比一般男子还宽些,两条胳臂把简朴的短打布衣衣袖撑得鼓鼓囊囊,浓眉大眼悬鼻阔口,方脸黝黑无须,头发简单挽了个发髻;若不出声说话,还让人以为她是个剽悍的北方汉子,谁能想到这竟然是位女郎?   燕家祖上乃是甘陕一代秦人,燕红面貌上像北人倒也没什么出奇。   吩咐算是半个师侄的顾玉成将全公公带来的随从侍卫安顿下去,燕红自将全公公请到自己平日里常呆的书房,又请了仇永安作陪。   “公公这趟千里迢迢而来,可是因为鞑靼犯边之故?”   双方一坐下,燕红便关心地道:“听闻二月时王(越)提督、汪公公选宣大两镇精兵二万,进威宁海子大破鞑靼,斩首四百余级,我等久居黔地,听了亦觉欢喜。可朝中却说,因王、汪二人冒进,引鞑靼犯边不止、边民深受其害,这说法却是怎么来的?以往无人讨鞑靼,鞑靼难道就不来犯边了吗?”   汪、王二人出关征讨鞑靼这桩军功,有无水份难说,但主动出击总胜过被动防御,按理说是值得明廷庆贺一番的。   但是吧……这讨鞑靼的大功里面混了个太监,就让人很不得劲了——文人所记史书上对这桩征讨着墨最重的,不是“杀其老弱”,就是“引鞑靼犯边不止”;这等为了攻讦政敌而抹其攻伐功绩、责其“冒犯友邦”的精神,燕红反正是欣赏不来。   全公公对汪直羡慕嫉妒恨,但毕竟都是太监,天然同仇敌忾,愤然道:“小仙师不在朝中亦知这个道理,可恨那些文人领着朝廷俸禄却不思国事,明明打了胜仗却挑剔良多。咱家身在南京,那指斥威宁伯、汪公公的声音都填了咱家满耳朵,仿佛咱家亦是共犯一般,真是尤为可恨!”   燕红心头微妙,面上倒是不显,很是认同地点头附和。   大太监汪直是满朝文武愤恨的阉宦奸佞,全公公亦是靠进献仙宝得宠的幸进小人;南北两京的文人骂汪直时一并把全公公给骂了,看来让全公公颇为不忿。   对掌禁军之权的汪直,他空自羡慕嫉妒恨,却沾不上半点光,平白一道儿挨骂,会甘心才怪。   奈何再不甘心也无用,有汪直开了太监立军功、掌禁军先河的现下,同样身为内臣的全公公再如何眼热军功,怕是也没什么机会了——至少在成化朝,全公公再有泼天的忠心,也难成汪直第二。   明宪宗确实能算得是少有的“仁君”,但皇帝就是皇帝,宪宗扶持勋贵宦官,目的是与文官集团对抗、平衡,最好能呈三足鼎立之势,并不是真就要把勋贵或宦官扶到一家独大的地步。   这些都是董慧细细与燕红分析过的,燕红自己看了后世史书,心头也自有想法。   按史书上所载,汪直王越两人屡立军功,愈发让朝中百官忌惮嫉恨,到三年后的成化十九年,汪直便会因久离帝侧失去信任,被调回南京御马监;王越亦会被除威宁伯爵,一路撸到底,直至革职为民。   汪直、王越二人黯然谢幕不久,大同便险些失守……朝中当路者深怕宪宗责怪,与满朝科道官一起把败仗瞒了下来,直到一年后的成化二十年方才暴露,引宪宗大怒,但此时边事已糜烂,已没有什么用了。   对于文能讨好皇帝、武能监军领兵的汪直,燕红本身并没有太大的好恶。   但文官集团只有给汪直王越拖后腿、把这二人扳倒的能耐,却不去考虑汪王二人退场后谁人能堪大用、谁人能填补上空出来的缺口,将与国体攸关的兵事当成玩弄心机勾心斗角的儿戏,燕红实在是怎么也看不上。   边事糜烂,受苦的可是数以十万计、百万计的边民!   “汪公公今年正月任监军,二月讨鞑靼有功,才到五月,便被满朝百官攻讦,连身在黔中的我等都能得知。”燕红一面说,一面摇头,凝重地道,“朝中情形如此,汪公公怕是难以长久,宣大两镇边事,恐怕过不得几年就会有反复。”   全公公冷不防听到她说出这样话来,呆了呆,道:“燕、燕小仙师,这话如何说起?”   “三人成虎。”燕红沉声道,“汪公公深得圣心,一时有人说他不是,圣上不会信;但若是人人都这般说,日日都这般说,圣上又能信汪公公多久?”   全公公眼皮一跳。   他也是太监,最清楚皇帝心意反复最难揣测——要不他怎么都从黔州道镇守太监升迁到南京镇守太监了还不知足、还日日琢磨着回到京师?皆因无论你是宦官还是勋贵,不在帝侧,便算不得天子近臣之故!   燕小仙师是有大本事的能人,若不是朝中百官一力阻拦,两年前进献仙宝时全公公就想让小仙师进京随侍圣上,顺带也把自己弄进京去了;此时小仙师说这番话,必是有的放矢。   这就让全公公纠结起来了……他确实是与汪直同仇敌忾不假,但他更羡慕汪直、恨不能取而代之,要让他将与小仙师的情分用在为汪直排忧解难上,他可没这么傻大方。   见全公公左右为难,舍不得开口为汪直求“仙家助力”,燕红心下了然,嘴上只叹息道:“汪公公忠公体国,本是国之干臣,偏偏为朝中百官不容,如之奈何?可叹宣大两镇边民,到边事有变时,怕不是要受大苦。”   全公公暗暗咽了口唾沫,他眼热汪直那泼天的功劳不假,此次千里来黔确实不是没有想法……但他也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并不敢大包大揽说甚自己可取汪直而代之,眼巴巴地顺着燕红话头往下说:“可不是?鞑靼部多次派兵侵犯边境、烧杀掠夺,边民苦不堪言,咱家也时有耳闻。”   燕红一声叹息,扼腕道:“可叹我生为女子。若我为男身,真恨不得披甲从军,投于汪、王账下效力,远驱鞑靼于塞外,方能快意一场。”   燕红这话,只为试探之用。   果然,全公公一听她恨不能投入汪直王越账下,神色虽然不变,脑门上汗珠却已是冒了出来。   若燕小仙师真个为那汪直所用……那还有他全某人什么事!   燕小仙师生而为女,确实让全公公许多野心成了空想。   当初他踌躇满志携仙宝入京,满京瞩目,圣人龙颜大悦。   只是这之后,他才刚露出意图举荐小仙师如今听命于圣上的口风,朝中大臣一听那献出仙家重宝的竟然是个年轻女子,当庭便把全公公骂成引苏妲己入朝歌的祸国奸佞,群情激奋,吵得圣上不得不将他打发去了南京,让全公公留在京师伴驾的想头落了空。   虽是吃了这个亏,但之后好处也没少……小仙师但凡能种成一种新仙种,总会使人送去南京,让他得以频频往京中献宝;如今黔地种的新品种大豆、玉米等仙家作物,圣上的皇庄里是一样不少。   他全某人如今虽不得常伴圣驾左右,却胜似随驾,燕小仙师的坚定支持功不可没——他哪能容这圣心保障转投他人!   心念及此,全公公哪敢任由燕红畅想,立即劝道:“小仙师怜惜边民,实为边民之幸。只是如今朝中上下皆视汪公公为眼中钉、肉中刺,汪公公那头没得动静朝中都要起三尺浪,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的好。”   燕红像是被全公公说服,神色变了变,自嘲道:“公公说得是,是我想得简单了。京中骂我这黔中妖女者甚众,我去投军,能否帮上几分忙还是两说,连累汪公公声名受累倒是实打实。”   成化十四年,黔中燕氏妖女与黔州道镇守太监勾连,进献仙宝谄媚皇帝以求幸进,这骂名也是传来了黔地的……只不过黔人多受惠于燕门女学一众医女娘子,并不当真罢了。   燕红这外形宪宗皇帝看了能不能动心、以她这“姿色”当不当得了妖女妖妃且不说,她确实是个女子之身,只这一点便足以让天下小人找到由头嚼舌。   话说到这步,就到了稳如泰山坐在一旁陪客的仇老道出场的时候了。   仙风道骨的仇山羊一摸胡子,淡然笑道:“燕小道友,全公公,老道这里倒有一桩主意,或可助力辽东边事。”   全公公并不知道仇永安的跟脚,但只看他与燕小仙师互称道友、再加上仇永安这一身瞎子才看不出的高人做派,心里早把他当成了与燕红一路的神仙,连忙拱手求教。   仇永安这便假托先秦时公输班遗作名义,将特地用毛笔描绘、又特意做旧的绢帛古画“公输班神威(大炮)图”拿了出来……   “……先秦时铁器珍贵,难铸此等军国利器,想来这便是致此神威大炮蒙尘之故。”献出古画,仇永安又神神叨叨地道,“如今大明强盛,几千斤精铁铸造一门火炮亦不为难,老道想来,这公输班神威大炮于此时面世,也算是天命所归。”   燕红欢喜地道:“天命所归,此言大善。若能精心铸上数门用于镇边,鞑靼之犯又算得什么来?以汪、王之敢战,说不得能一举诛灭鞑靼敌酋,毕其功于一役,保大明百年太平。”   全公公捧着古朴至极的神威大炮古画,两只眼睛几乎粘在绢帛上。   十六世纪时才被发明出来的前装滑膛炮,直到十七世纪也还被称为“最好的火炮之一”,提前百年出现在十五世纪的大明,虽全公公并不精通军事,但只听仇老道描述这须耗费数千斤精铁才能铸得一门的火炮之威,也足以让他两眼放光。   大明也是有炮的,只是此时辽东战场还不像明末时那般糜烂,再加上朝廷轻忽兵事,明军配备的火器还是明初时打元蒙余孽用的那种火枪、火炮,填满麻烦不说,威力也不甚强,大多数时候只用来听个响。   那种听个响的火炮与这等能打到四里之外、威力巨大的滑膛炮相比,那是任何一个不懂兵事的幼童都分得出优劣来。   仇永安神神叨叨了一番“天命”之论,严肃叮嘱道:“这‘公输班神威图’虽为我华夏古物,蒙尘弃置多年,确该为我华夏天子效力,只是公公须知,兵者,大凶也,如此图被有心人偷取又或是描图盗绘,被那贼寇所得,则大明危矣!边民更危矣!当慎之又慎,妥善保管才是。”   全公公精神一凛,立即拍胸口道:“仇仙长放心,燕小仙师放心,此神威图咱家必亲自送至京师,亲手交予圣人,绝不假他人之手。”   仇永安与燕红对视一眼,皆点头称善。   全公公性命荣辱皆系于大明天家,这神威大炮图落他手上,确实比交给旁人更放心。   而全公公果然也不负燕红所想,得了这图竟然是坐也坐不住,只在学府巷中休息了一夜,次日便不辞辛劳,动身北还。   送走全公公,仇永安便忍不住道:“小燕道友,此图虽经由老道之手送出,因果还是着落在你身上的,若此大炮不得善用,只怕……”   燕红洒脱一笑,摆手道:“我省得,仇道友,不过是因果缠身罢了。我本就是世间俗人,得天之幸方才有如今这番造化,最差不过尘归尘,土归土,怕得什么来。”   仇永安哭笑不得,只连连摇头。   来黔地快有两年,仇山羊也算是了解了这小燕道友的性子,小燕道友要他配合来唱这一出戏时,仇永安便知道劝她不动,索性爽快配合。   到晚间,燕红与董慧、燕赤霞议事时,又提到进献神威图一事。   “全公公先前两回公开献宝都吃过闷亏,这趟想来他应该有教训,我觉得他估计是不会当众献图,又闹个天下皆知了,慧姐你说,我估摸得对不对?”燕红与两人描述了一番全公公拿到公输班神威图时的反应,笑着道。   燕赤霞想起全公公先前进献仙门重宝,又是被下狱坐牢、又是被全天下骂成幸进奸佞一事,好笑摇头,委婉道:“宦官子嗣无望、后继无人,偏重名利却也不算得大错。”   全公公不甚爱财,只是想博得皇帝信重、如三保太监那般干出一番事业,燕赤霞虽不认同,倒也讨厌不到哪去。   董慧却神秘一笑,道:“我倒是觉得……全公公不会立即将神威图献给宪宗,说不得,会将那份绢帛古画压在手上藏个几年。”   燕红&燕赤霞:“?!”   “全公公重名,重权。”董慧微微一笑,“你我都知有汪直在时,即便皇帝许可,朝中百官亦不会容他出头,全公公自己难道就想不清这一节?”   燕赤霞面色微变,燕红亦心头一沉。   此时献出神威图,全公公自然是能得利的,只是……大头却必然要被此时监军的汪直占去,平白给人做了嫁衣。   倒不如耐心等上几年,到远离京师监军边镇的汪直失了圣宠后再寻机拿出,届时好处必然更大。   左思右想,燕红都无法哄骗自己全公公能轻小利而重大义,一时有些生自己的气:“真是见了鬼了,都见过那么多人心不堪,这回我怎么又会忽略了这一点呢?”   董慧柔声道:“小红,你不要生闷气,全公公与我等合作不过是因你我能提供让他亲近皇帝的机会,而我们说到底也是在利用他罢了,相互利用的事儿,哪一边有私心都是正常的。”   燕红面色一僵,诺诺地道:“我倒不是觉得全公公背叛……只是想着若能早早铸成大炮,成化十九年那场大败或许就可避免。”   董慧微微一笑:“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朝堂上下衮衮诸公,哪个不知边事要紧,却又如何?刀没架到脖子上时,谁也不会真觉得天塌下来了能压到自个儿。说到底,全公公也只是权力场中人,倒也不用苛责他。”   燕红还是觉得心头不舒服,又听董慧道:“而且,全公公自愿为我等压一压这神威图,其实还是帮了我等的大忙。”   见燕红一脸意外,董慧笑道:“你且想想,如今燕门学派声势尚微,确实不引人注目。等过得几年十几年,咱们声势大了,两京朝廷文武百官,这满天下间的读书人,真就个个是睁眼瞎,看不到咱们?”   “这几年朝中诸公只关注扳倒汪直这阉宦,于我等自然利好,可若等汪直真个倒下了,咱们又上哪寻那能引动天下文人群起而攻之的奸佞去?”   董慧笑着竖起手指:“所以我说,全公公越是热衷权势,于我等越是大善。到汪直倒台,他看准了时机献出神威图时,他越能博得圣心、越受皇帝器重,咱们才越稳当。他能在位多少年,咱们就能多争取到多少年平稳发展时间,这又有什么不好?”   燕红沉默了会儿,露出苦笑。   “好吧,我也没什么立场去生全公公的气。”燕红难堪地道,“想到他这私心于学派是有益的,我就不那么气他了,说起来,我也不过是与他差不多的小人。”   “小红不要这么自轻,他为一己私利,你为天下至公,如何能相提并论?”董慧忙劝道,“若你心中惶恐,不若问一问你自己,你的初心,如今可变?”   燕红愣了下,沉默下来。   片刻后,燕红坚定地道:“我未变,我仍愿天下至公。”   董慧温柔一笑,追问道:“为天下至公,你可愿背负天下因果,纵使千万人怪你,恨你,你也不悔?”   “不悔。”燕红口里吐出这两字,神情便放松了不少,嘴角露出笑来,“是我想差了,慧姐,若事事都要怕前怕后,忧虑良多,又如何做得成事?我凭本心做事,问心无愧即可。”   燕赤霞见她想开,笑着拍了下燕红肩膀。   董慧亦笑,道:“我知你挂念边民,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为边民做的。咱们的仙种粮食在西南各省皆推广开来,待粮食丰产,便可从南往北输送粮食。早些让辽东边民饥者有饭食,总比坐视边民苦熬着强。”   燕红精神一振,立即道:“这是正道理,我看也不要等什么了,咱们得尽快组织些人手,把土豆红薯都推到蜀、滇去。”   燕赤霞笑道:“这桩事就让我去,我在这学城里也清闲得够久了。”   燕红想了想,又道:“咱们的学子中,我瞧着可先选出一批筋骨强壮者先行尝试炼体了。鹰婆婆与九尾道友都先后传信回来,学派两处分校建得仓促,露了财,皆招来了些明里暗里觊觎,咱们的学生,总不能只依赖他人保护。”   燕赤霞、董慧皆称善,三人这便有志一同,将操练娘子军事宜提上日程。   若只拼刀兵,女子成军终究力气逊色,难免吃亏;但若以火器作战,要比拼的就是令行禁止、军队纪律。   而在这方面,女子可不见得会输。   端午一过,燕红三人便从去年和今年入学的女学生中精选出八百学子,由燕红亲自操练体能、教导搏杀技艺;短短三月过去,这八百娘子军便面目焕然一新。   成化十六年九月,大明朝廷上对汪直、王越二人口诛笔伐愈厉时,董慧抽出几天时间与八百娘子军预备成员一一对谈,挑出其中几十个心性略差些、性格上有较大破绽的回归女学,其余七百余过关者则拉到山中,苦练山地行军,强化体能与心理素质。   成化十六年十二月,饱受天下文人攻讦的汪直、王越、朱永再度率军出关征讨鞑靼时,大雪封山的黔地深山中,七百余名经历重重考验的大明本土娘子军,摸到了跨越时空、提前百年出现在十五世纪的燧发木仓。   成化十七年二月,辽东宣大边军班师得胜回朝之际,燕红亲带着全副武装的燕门学派娘子离开槐木学城,钻进十万大山、一路前往韭菜坪,沿途剿灭山贼土匪、击毙地方上作恶大姓无算。   燕门女学的医女娘子早早将足迹踏遍了黔地,哪处有盗匪作恶、哪处有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恶霸,皆一笔笔记在燕门学派的账本子上。   成化十七年四月,燕红抵达韭菜坪,与学派分校山长鹰婆婆会师。   稍稍歇息数日,燕红又带上娘子军离开韭菜坪分校,前往盘县分校。   七月,燕红将风尘仆仆满面风霜的娘子军拉回黔中槐木学城老巢,继续强化操练,兼之修行兵法课程,往士官方向培育。   成化十八年,燕门学派从正月里便放出风声招收女学子。   这次扩招与前几次招新皆有不同,除保留女学生毕业后必须为学派服务五年这条死规矩不变,又新增了两条规矩。   规矩其一为:燕门学派意欲自家出钱出粮,修通从黔中本校到韭菜坪和盘县两处分校的官道,凡家中有女子入读女学且并未被退学者,可得一人受雇名额,务工期间学派管吃管住,发放四季衣裳,每月工钱不低于八百钱。   规矩其二为:凡入读女学且未被退学的女子,可于每年十月到次年二月将家中一名年岁在五十五以上的老妇、或年六十以上的老翁送到槐木学城过冬;越冬期间,学派包揽学子家中长者住处、饭食、医药费用,统一供应取暖炭火,分文不取。   这两条新规一出,黔地民众哗然。   让家中女子去女学读书,便能让家中一名青壮得到能领钱的工作,家中老人到最难熬的冬天还能去槐木学城享清福——这样的好事,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虽然这两规矩里其实真正利好大部分学子家庭的只有第一条,毕竟这年头民间少有老人能活到六十岁去……但毕竟是白来的好处!   成化十八年二月,尚未到往年三月招新之时,黔地各处便皆有人家动身赶路,将家中女子往黔中送。   成化十八年四月,燕门学派女学本院及两处分院的学子,历年所收的学生加上今年新招,总数突破了一万大关……   成化十九年八月,汪直久被多人攻讦,宪宗心生猜疑,去汪直监军之职,调其回南京御马监。   成化二十年,大同败仗泄露,宪宗大怒,天下皆惊。   领着三千娘子军于西南十万大山中穿行的燕红,收到鹰婆婆的弟子转送来的,全公公的信。   粗略扫了眼信上那些拐弯抹角描述铸炮困难、未能及时将神威大炮投入边镇的解释,燕红随手将信纸撕碎,抛到空中。   大同之败,败于朝中百官拖累、科道言官生事,败于功勋贵族与兵部官员沆瀣一气漂没军资,更败于朱家天子用人又疑,只顾勋贵、官宦、文臣三方权术平衡,轻忽百姓民生。   想到这些个勾当,燕红便心头厌恶,对娘子军众军士道:“我极其不喜黄巢那等人,但黄巢那首反词我倒是认同一小部分的。若要这天下至公,这富贵公卿的骨还是踏碎在天街的好,那内库的锦绣,还是还予百姓为善。”   众娘子军军士皆笑。   这些跟着燕红的小娘子们,哪个不是出生卑微,哪个不是公卿勋贵、世家大族口里的草民;学通了燕门学派的道理、晓得了这世间的财狼规矩是如何吃人,手里又握紧了枪,没谁还会愿意回头去当那草芥。   不过,燕红此时还分不得心去与那率兽食人的猪狗计较,她和她的娘子军,此时正忙着走遍黔地,将后世能开发成宜居城镇、此时还是荒野之地的区域一块块找出来,画到地图上,好做学派新分校之所。   后世到了董慧生活的时代,黔地有数千万人生活,而十五世纪中叶的大明黔地,总人口不过百万;大把土地、大把矿产等着她去开发利用,去屯粮练兵。   这日,燕红与她的娘子军来到赤水河畔的播州。   几百年后的红色城市,此时还是个小小的宣慰司;后世那些高楼林立处,此时也还是大片大片的荒野。   燕红站在赤水河畔,远眺土墙围着的播州宣慰司,忽然笑出声来。   与燕红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二妮也在娘子军中,她此时已经给自己改了个大名,叫柳生昭。   数年过去,燕红长得又黑又壮,摸到枪后原本潜藏的天赋迅速展露出来、如今已是全军第一神枪手的柳生昭,也已经不是当初那学什么都不成、常常垂头丧气的模样。   见燕红傻笑,柳生昭奇怪地拿胳膊肘捅了桶她:“傻笑什么呢?”   “二妮,这附近可是有石油的。”燕红眉开眼笑地道,“可惜了,我们才刚搞明白怎么发电,短时间内是没法用上石油的了。”   柳生昭盯着看了会儿燕红那笑出牙花子的脸,摇摇头,转身走了。   旁边娘子军的士官把困惑目光投向不住傻笑的燕红,又投向柳生昭。   “不用管,咱们山长又犯傻了。”柳生昭耸肩道。   同一时刻,黔中槐木学城,学府巷中。   董慧在挂着燕氏门牌的小院里客客气气、满脸堆笑地打发走了个一脸悻悻然的读书人,转头便去巷子口的药材铺找仇永安:“仇道长,你安排个小徒跟着刚才从巷子里出来的那个瘦高个男的出去,找个清净无人的地方收拾一下,最好三五年下不来床那种。”   仇山羊哭笑不得地从厚厚的教案后面抬头:“怎么着,又有不开眼的招惹你慧娘子了?”   董慧在仇永安这样的自己妖面前懒得掩饰什么,冷笑一声道:“那条狗东西自以为聪明,要来投机咱们燕门学派,这也就罢了,偏他还以为他是什么不世之材,谁听他一番高论都得倒头就拜,奉上金银美女交结讨好,哪来的恶心玩意儿!”   仇永安心里默默给刚才那自以为奇货可居的书生点了个蜡……敢到堂堂鬼王面前来摆谱,现在的人族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   安排了个小徒去执行慧娘子交代的任务,转过脸来,仇永安便有些担心:“学派声势渐大,如今黔地看出风向的人亦渐渐多了,慧娘子,可得想个法子才好。”   董慧再度冷笑出声:“无妨,咱们这个勾结阉宦的山野学派,骂名越大,正经读书人越不会来投。吸引不了这‘天下俊才’,真正能拿主意的就不会把咱们当回事。拿不了主意的,可动不得咱们分毫。”   顿了下,董慧又轻描淡写地道:“回头我编几个自污流言宣扬出去,让那要脸的读书人都不敢沾我燕门学派半分,如此便能省不少事。”   仇永安:“……”   鹰婆婆、六尾居士、燕赤霞都在外暂管分校,燕红忙着将她的娘子军操练成天下强军,日常留守学城的就只剩下董慧和仇永安。   只是仇永安经常觉得……其实他在不在也不要紧,有慧娘子在,学城这大本营能出事的可能性实在比天降陨石还低。   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宪宗病逝,终年41岁,其子朱祐樘继位。   这位弘治皇帝比他爹更当得起仁君之名,在位期间努力扭转朝廷腐败状况,驱逐奸佞,勤于政事,励精图治;不仅没有将宪宗晚年宠信的全公公撵出中枢,反而对献出公输班神威大炮图的全公公极为信赖,亦下了大力气推广黔地燕氏女多年来历次进献的仙种作物,大大缓解北方粮食短缺之苦。   期间,多有人攻讦黔地燕氏妖女集众数万,恐图谋不轨,弘治皇帝感念燕氏女历年来频频进献仙种、积极推广农学医术,惠及多地,并未听信。   即使冷心冷清如鬼王董慧,亦挑不出太多弘治皇帝毛病;弘治皇帝在位期间,燕门学派娘子军,未出黔地半步。   弘治十八年,朱祐樘驾崩于乾清宫,在位十八年,享年三十六岁,庙号孝宗。   孝宗皇帝驾崩当年,其子朱厚照继位,次年改元为正德。   正德皇帝上位不久,便信用以刘瑾为首的宦官马永成、丘聚、谷大用、张永等八人,时称之为“八党”,悉以天下章奏付刘瑾。   刘瑾深恨全公公弘治朝时得圣人宠幸,得势后便将已有七十多岁的全公公赶出京师,令其冻毙于路侧。   正德二年,四十六岁正当壮年的燕红,领三万娘子军,出黔。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