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七零农场家属院日常   作者: 一九四夕   简介:   陈叶云父母早亡,和弟弟妹妹寄人篱下,拖垮了大伯一家,又面临要结婚的麻烦事,要么去给人当后娘,要么找户穷得叮当响的人家一起挨饿。   她思来想去,想起自己的娃娃亲对象,多年不见的国营农场兵团连长,花了全部积蓄一块三毛三分钱给远在628国营农场的郝少东拍了份电报,上面拢共就十三个字:   “我是陈叶云,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向来内敛深沉的郝少东刚被母亲催婚,就收到一封电报,头一回被人电报求婚,他沉默了。   婚后,郝少东觉得陈叶云挺好,不拘着自己,不念叨自己,这样的婚姻比整个农场的都好,凑合凑合也可以过下去。   后来,他看着陈叶云关心弟弟妹妹,和谐邻里关系,忙着筹建农场卫生院,心里吃了味。   郝少东:你就不能分点心思给我?   陈叶云:我们不是凑合过日子吗?   Tips:   1.架空,私设多,请勿代入现实。   2.家长里短慢热温馨日常,少极品打脸等情节。   3.无金手指,非爽文。   内容标签: 种田文 励志人生 甜文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陈叶云,郝少东 ┃ 配角: ┃ 其它:预收《豪门后妈综艺放飞暴富爆红》《八零大杂院娇娇媳》《七零文工团小夫妻》   一句话简介:先婚后爱小夫妻日常   立意:共建幸福小家庭 第1章 婚事   一九七六年,一月二十四,小年夜。   红旗公社新风村   快到晚饭点,陈叶云在厨房忙活,灶火烧得旺,一盘青菜倒入铁锅,三两下就翻炒熟了,她将盛满青菜的瓷盘递给身边的小萝卜头,让端去堂屋饭桌上。   “小心烫,记得盖个盘在上头,免得凉了。”冬日里菜冷得快,得在上头加个盘,不然等人上桌只能吃得心里发冷。   “我晓得,姐。”   嘱咐完弟弟,陈叶云揭开竹篮子上盖着的深灰粗布,里头躺着八个鸡蛋,她挑了两个个头大些的,准备做鸡蛋羹。   今儿是小年夜,一家人晚饭难得添俩鸡蛋,只是本来一起在厨房忙活的伯娘被人叫了出去,这会儿还没回来。   外头细细密密的音儿从透着风的土块缝里钻进小厨娘的耳朵。   “陈家嫂子,不是我说你,小云这岁数也不能留家里了,再留下去,大队人人都得说你们两口子把着侄女不撒手。”   “沈婆,我晓得,可你这画得啥啊,我可看不明白。”徐新红坐在院里木凳上,手里捏着大队媒婆带来的红本儿翻来覆去的看,上头写的都不是字,画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原来沈婆也大字不识一个,全靠自个儿琢磨的形儿记下要找亲事的人家,她在大队说媒二十多年,画满了好些红本儿。   “我给看看啊。”沈婆朝粗糙的拇指和食指吹了口气,又互相搓了搓,这才翻动那红本上黏一块儿的纸页。   她虚眯着眼,看着一页上头画着两个大方形,一个小方形,“这个,老方家的。人老小子今年二十,长得不赖,家里就他一个独苗,没那么些弯弯绕绕,小云嫁过去省心。”   陈叶云握着筷子搅鸡蛋液,听到外头的话,脑海里默默回忆,老方家那个儿子是老来子,被家里宠得不像样,好吃懒做,一天没个正形。   “还有这家。”沈婆的声音又响起,“老孙家的,家里热闹人丁旺,逢年过节呼啦啦一大屋子人,孙家小儿子年纪和小云一般大,这娃皮实是个能干大事的。”   鸡蛋蒸上锅,陈叶云盖上锅盖转身准备切菜,拿起菜刀的时候她想了下,前天老孙家三姐弟还干架,差点把家里大门砸了,最后惊动大队长出去说和。   徐新红听沈婆说了几嘴,眉头越皱越高,“沈婆,我看这几家都跟我们家条件差不多,有的还不如我们...”   “哎哟,我说陈家嫂子,你们小云呢,模样好还念过书,本该是吃香的,这十里八村的年轻后生不是随她挑?可就有一点不得劲,非要带着两个娃一起嫁,你说谁家愿意娶个新媳妇儿还搭俩小的。”   六年前,陈叶云爹娘在一场暴雨后的山体滑坡中丧了命,留下三个可怜的孩子,陈叶云,陈叶军,陈叶玲。三人被阿爷带着艰难过日子,结果三年前阿爷也去了,三人又被大队长牵线住进了大伯家,作为补偿,队里给大伯家每年记八十个公分,另外再补八十斤红薯,走公账。   陈叶云大伯陈富贵家里本也是勉强过日子,另外还养着三个孩子,大的去年出嫁了。这冷不丁又冒出来三张吃饭的嘴,日子哪能好过得了。   陈叶云三人刚来的时候,两口子没少因为这事儿拌嘴。   虽说徐新红一开始也不舒坦,现在收成不好,成日下地干活挣工分,年底也分不了几个钱,顿顿拌野菜,玉米面馒头,苞米糊糊,自己家哪里能是再养侄女侄儿三人的条件?   可小云懂事能干,大军和玲玲也听话乖巧,相处久了,徐新红也把三人当半个亲生的,毕竟谁的心也是肉长的,哪能分不出好赖。   “小云跟她弟,她妹感情好,哪里舍得扔下两人自己嫁了。”   徐新红是不大满意刚沈婆说的人家,一个个家里都鸡飞狗跳的,不是能诚心过日子的,当年阿爹走的时候特意嘱咐过,让好好给小云挑门亲,别太遭罪了。   沈婆今年五十,头发白了不少,脸上皱纹叠起,她等着徐新红说了这话,才压着嗓子发出气音,“算了,也不跟你藏着掖着了!真是有个好人家!”   她把红本一盖,拉着徐新红的手,亲热道,“大队长侄子孟建军记得不?模样周正,脾性也好,还念过小学!他家巴着大队长日子过得好着呢。”   “孟建军啊...”徐新红喃喃念着。   孟家大儿子是红旗公社大队长,在村里很有威望,孟建军就是大队长亲侄儿,这人今年二十四,念过书有点文化,性子也好斯斯文文的,在村里名声不错。   “听着是挺好,可是沈婆,他结过婚还有娃呢!”徐新红想到这一茬就觉得不得劲了。   “结过婚咋了?那不更知道疼人嘛!有娃咋了?过去当个现成娘还有人孝顺!”沈婆劝她,“你想啊,现在这十里八村还有谁家条件比孟家好的?多少姑娘想托我打听孟建军呢,我都没应。”   徐新红想着前头几家,再想想孟家,是有些松动,小云嫁前头的不是吃糠咽菜吗?那日子也难。   “伯娘,饭菜好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打断院里两人的谈话。   沈婆扭头看去,就瞧着陈叶云从厨房走出来。   她模样生得俊俏,鹅蛋脸精致小巧,一双杏眼在长长的睫毛下眼波如水,鼻子挺翘,小嘴红艳,加上身形苗条,哪怕是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裳也掩不住一身秀丽。   “哎哟,小云哪!”沈婆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儿,忙招呼人,“这才几天没见到咋感觉又长俊了呢。”   同时,她心里也嘀咕,怪到不得孟建军惦记着人家,塞了自个一块钱来打听音信儿,要是成了,还能有谢礼。   “行,强子,去叫你爹回来吃饭!”徐新红朝在里屋的儿子唤了声儿,又看着沈婆说话,“沈婆,这事儿我们再商量商量,我也得问过我们家富贵再说。今儿过节你就留下来吃个饭,家里菜都做好了。”   “哎哎哎,不成不成,你们过节吃你们的,我回家去吃,咋能白吃白喝你家的。”沈婆摆摆手,推脱两句,一双精利的眼又看看陈叶云。   “那这事儿你们商量商量,不过啊,我做媒这么些年就没看走眼过,小云跟孟建军是配衬的!”   “反正这事儿就牢你放在心上,有啥好的人家帮我们留意着。”徐新红快步去厨房从竹篮子里拿了个鸡蛋出来,塞人手里,“这个鸡蛋你拿着吃,费心了啊!”   沈婆推脱不过,只能把鸡蛋揣兜里佝偻着背回家去了。   小年夜,陈家饭桌上总算沾了些荤腥,尤其是浇了酱油,撒了葱花的鸡蛋羹冒着诱人的香味,陈家四个小的吃的嘴角都染上酱色。   冬日里天黑得早,家里人早早就歇下了。陈叶云躺在床上想着白日里的事儿睡不着。   “你说说你,哪有让人嫁去当后娘的说法!”   陈富贵的声音从老旧的木门缝里传进来,隐隐约约,听不大真切。   二人正从院里往里屋走,说着说着还呛起来了。   “我也没说一定就嫁孟建军!这不看了一天就他家好点嘛。人可是大队长侄子,头前老婆去了,留下个四岁的娃,家里条件好,就想找个心地好模样好,最好再有点文化的姑娘。”   “再好也是给人当后娘,这日子哪有好过的?”陈富贵是拉不下这个脸,哪有把自己亲侄女嫁出去当后娘的理,回头给二弟两口子上坟,他都没脸去。   “你自个看看沈婆子的红本,说的那几家家里都不是省油的灯,小云嫁过去不得受苦啊?我是觉着小云这娃,没爹没娘,还要顾着两个小的,这辈子就没享过福。以后结了婚多吃点细粮吃点肉,少吃点苦...再说了,小云都十九了,再拖下去哪还找得着婆家?”   陈叶云因为放心不下弟弟妹妹,推了不少说亲的,带着弟弟妹妹在大伯家过日子,一般人十六就得物色婆家了,十七嫁都是晚的,唯有陈叶云生生挨到了十九,村里风言风语四处飞。   有说陈叶云大伯家把人姑娘留住不让嫁,在屋里干活的,有说陈叶云心气儿太高看不上其他人家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   陈叶云听着外头声音忽大忽小,知道二人为自己的事拌起嘴,她仰躺在床上,看着房顶愣神,耳边不断传来细微的争吵声,她翻身起床,摸着黑朝窗户边走去,那处放着个矮立柜,抽屉拉开拿出里头一个锈迹斑斑的小铁盒。   铁盒盖子揭开,借着微弱的月色,能看到里头躺着几张票子,有一毛的,也有一分的,都是这些年陈叶云一点点攒下来的,除去给弟弟妹妹的学费钱和给大伯家三人的零散吃饭钱,她全部积蓄就在这里了。   数了两遍,一共一块三毛三分钱。   铁盒里还装着阿爷留下的遗物,最下头躺着一枚铜黄的子弹壳和半张纸,泛黄的纸上依稀能辨认出国营农场的字样。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专栏预收求收藏嗷^O^《八零大杂院小夫妻》   红旗公社的梁颖娇生得娇媚,是村里公认的美人胚子,这美人胚子居然要嫁给肉联厂主任,进城吃商品粮了,村里人一时羡慕不已。   然而结婚前三天,她意外把未婚夫捉奸在床,给了未婚夫一个大耳刮子,梁颖娇跑出去的时候没有站稳跌进一个陌生男人怀里。   男人身材高大,结实有劲,尤其是扶着她腰的手滚烫地让人害怕,这人就是梁颖娇对象鬼混女人的未婚夫程铮。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对视一眼,看着屋里鬼混的男女沉默无言。   程铮被父母催婚已久,好不容易同意定下婚事,没成想对象和别的男人乱搞,看着鸡飞蛋打的婚事,他心累不愿再相亲,干脆对梁颖娇提议不如二人结婚。   震惊不已的梁颖娇看着陌生男人连连拒绝。   *   回家之后的梁颖娇有了难以启齿的秘密,与程铮一面之缘后,她竟会每日梦到二人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场景。   她成日为此心虚不已。   直到后来二人结了婚,梁颖娇才发现梦中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现实生活里的程铮比梦里还让人脸红心跳。   ......   董宝珠重生后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本年代文里,前世同村的梁颖娇嫁给肉联厂主任吃上商品粮,改革开放后还下海做生意富甲一方。   而自己嫁给机械厂临时工程铮,没过过好日子,没两年男人还出事了。   重生一回,她要把梁颖娇的生活抢过来,自己当上首富太太。   然而,两人互换了男人,结局却不一样了......   肉联厂主任是个没出息的,自己生活一团糟。   而前世性子梆硬,冷淡严肃的程铮却成了个宠妻狂。 第2章 进城   第二日,天还未亮,新风村一座座土砖房都晃出了些许光亮,将冬日早晨的黑暗撕了道口子。   家家户户厨房玻璃窗子里身影晃动,这是新一天的忙碌又开始了。徐新红披上袄子走出里屋,跟在她身后的是男人陈富贵,两口子昨晚拌了嘴,今天起床谁都没搭理谁,各自呕着气。   两人闷着声往厨房走去。   “大伯,伯娘,早。”陈叶云穿着一件深蓝色袄子,上头打了三个补丁,衣裳是徐新红的,她把打补丁最少的一件给了侄女穿。   陈富贵划了火柴,点燃枯枝放进灶台下方,一股浓烟呛出,灶台上烧着铁锅,里头熬着苞米糊糊,水多不见两粒米,囫囵吃个意思就是了。   徐新红拿着勺子搅动锅里的苞米糊糊,陈叶云从厨房柜子的第一格拿下个麻布袋子,将绳子解了,伸手进去抓了三把玉米面到盆里,公社每年按照工分发工钱,陈富贵一天十个工分,徐新华八个工分,做满一年工,两人总共能拿一百多块钱,另外每人两百多斤粮食,粗粮占了七成。   家里人多粮食总是不够吃,只能往饭里多煮些红薯,吃着顶饱。   有了陈叶云帮忙,徐新红活计是要轻松些,她一边切大头菜,一边跟陈叶云搭话。   “小云,昨儿你听着沈婆说的没?好几家人家,就是家里乱糟糟的,我寻思了一晚上还是孟家好点,可他又是结过婚有娃的。”徐新红可怜陈叶云亲娘不在了,所以帮她说亲也要多问问她意见。   “伯娘,我不想给人当后娘。”陈叶云目光坚定,像是早就考虑好了。   “当后娘确实难的,你不想也成,那再找沈婆多相看相看。”徐新华把苞米糊糊舀起来,又拌了碟咸菜。   三人吃完早饭,她站在门口送大伯、伯娘出去干活。现在在冬日里头,生产队没啥活计,就让平整田土,再挑粪去肥肥田,夏天农忙陈叶云跟着去了的,冬天事儿不多,就没让她跟着,在家做做衣裳攒着去卖点钱也挺好的。   一阵寒风吹过,陈叶云收回目光,裹紧袄子往里屋走去。   大军刚起床,正揉着眼睛往外走,迎面就见着大姐。   “大军,锅里有糊糊,你带着他们把早饭吃了,大伯和伯娘整地去了,晌午回来。我得进趟城,不定啥时候回,要是他们问起你就说一声啊。”陈叶云一一把事情交待了,临了又添了一句,“你好好看着几个小的,别出岔子啊。”   没等大军清醒过来,陈叶云已经走出大门了。   这会儿天微微发亮,路上偶有出门准备下地的叔婶儿,都迎着寒风前行。   村里每五天赶一次集,就在公社那头,得搭驴车过去,要是靠双脚走路,得走好几个小时。   她站在村口等去集市的驴车,集市上是以生产队为单位的集体交易,不准私人售卖,不然就是投机倒把。不过偶尔有人用攒的鸡蛋或者山里挖的竹笋也能偷摸换点东西。   陈叶云等了二十多分钟,前头连架驴车的影子都没有,她搓搓手哈口气,吐出一圈白雾,脸颊两侧和鼻尖被冻得发红,耳朵也冰凉冰凉的,刚刚走得急,忘记带上火车头帽子,这会儿也不敢往回走了,担心人一走,驴车就来了。   她眼巴巴望着前头,心里盼着,终于来了一架驴车,哒哒哒声儿越来越响,划破雾气逐渐现了形。   “小云妹子,你要赶集去啊?来来来,上咱的车,这儿宽敞。”驾车的是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吴赖子,二十四五了还没娶着媳妇,整日游手好闲,因为陈叶云的好颜色,时常对她说浑话。驴车上还坐着两个和他臭味相投的后生,都是些流里流气的主。   陈叶云长长的眼睫遮住了些许鄙夷眼色,不过片刻又化为漠视,她摇摇头,退后两步,继续望向前方。   “哎,这驴车可不好等啊,就算有那也是满座了,你不搭我这架今儿估摸是赶不了集了。”吴赖子面黄肌瘦,发似枯草,豁着一口黄牙谄媚笑笑,“别跟哥哥置气,来来来,带你赶集去。”   驴车上另外两人也随声附和起来。三个二流子还想动手将人强拉上车。   “小云妹子,你说你还没结婚是不是等着哥哥我呢?来来来,我们培养培养感情...”吴赖子看眼前的姑娘白生生的小脸,泛着红晕,更是贼心大起。   陈叶云忙退后两步,这年头要是被人见着自己和这二流子拉拉扯扯搅不轻,名声不定怎么被人损呢,她转头就要往旁边跑。   “小云,咋地啦这是!”   突然一声叫喊阻止了吴赖子要追赶的脚步,是隔壁村李老二驾着驴车来了,上头满满当当六个人,五个女的一个男的,出声的是村里的裁缝王大娘。   “王大娘,我等驴车呢,想赶集去。”陈叶云顺了顺气,装着无事发生的模样,露出个恬静的笑,她跟王大娘学过一个月做衣裳,因此熟识。   王大娘看看她身后那豺狼似的三人,心下了然,冲陈叶云招招手,“来,上我们这儿坐,路上正好有个说话的。”   驴车上本就坐得人贴着人,当下就有人起了气,一个尖嘴猴腮的后生不耐烦的开口,“还上人啊?坐不住了,前头那驴车不是空得很嘛,上那儿坐去。”   “要去你去。”王大娘身子胖,说话也中气十足,立时将开口埋怨的后生数落一通,“你个男的还跟我们这群大老娘们挤啥啊?我们还没嫌你呢。”她用身子撞开那人,生生挤出个空,拍拍地儿,示意陈叶云。   “来,小云,上这儿坐着,大伙儿挤着还暖和些。”   “谢谢王大娘。对不住,跟大伙儿挤着了。”陈叶云踏上脚踏,坐上驴车后座,呼呼啦啦一群人又出发了。   ****   到了集市,天已经亮了,今儿雾气后头居然还晃出丝丝亮光,隐约能见着暖阳,虽然风还是呼啸,可瞧着那暖光照在衣裳上,总觉得是暖和了些。   其他人都下了驴车,有人抱着一篮子鸡蛋,里头挨个躺着十来个小个的鸡蛋要拿去集市换东西,有人带着一袋子地瓜干换东西,王大娘是去扯布的,她见陈叶云没挪步有些奇怪。   “咋不动啊?”   “我想进趟县城,王大娘,你先忙。”陈叶云等人走了,才坐实到车板上,前头总觉着自己是被夹着悬空的。   “行,那你路上慢点啊。”王大娘迈着步子走了。   驴车又晃悠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县城,陈叶云坐了三个来小时的驴车,腰有些酸痛,给了赶驴车的大爷一分钱倒了声谢,便匆匆下车了。   长宏县在北梧市西北角,是个偏远的县城,地界不大,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来过两回,第一回 是跟爹娘来的,当时才十岁,生辰满十的大日子,进城选顶虎皮帽。第二回,十三岁,是跟爷爷一起来的,来置办爹娘下葬的东西… 第三回 ,十九岁了,她是一个人来的,要给自己找个结婚对象。   县里只有一家邮电所,还是去年才翻新的,陈叶云听村里人提起过,她问了问路一路往前走去,长宏县邮电所的招牌竖立在墙上,崭新又体面。   排队等了一会儿,终于轮着陈叶云,她看着办事员同志开口,“同志,我想拍电报。”   办事员一听,有些哑然,所里常来寄信的,有来汇钱的,人还不少,可就是没什么人来拍电报,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太贵了。   她眼皮子一扫,这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可穿得不咋样,不像是舍得花钱的主,于是掐着声音随意开口,“左边墙上有价钱,自己看看要不要拍。”   大多数人见了那价钱都得变脸色。   陈叶云转头看去,只见墙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头写着电报价钱,普通电报一个字三分钱,加急电报一个字六分钱。   是真贵!她早听人说过,现在想着要出这么多钱也是心疼,可现在确实没办法了,“我拍,在哪儿写啊?”   办事员惊讶看她一眼,没成想还挺阔气,她递上前一张纸,一支笔,公式化的介绍,“姓名和地址也算字数的,自己算好价再落笔啊。”   “谢谢。”陈叶云小声说着,接过纸笔,她在心里默默数着字数,那人的名字加上单位地址已经去了八个字,给自己说事情的字数也不多了。她在心里删删减减想了好一会儿,惹得办事员有些不悦。   “同志,快着点,拍不起就寄信也成。”   “我马上就写。”陈叶云深吸一口气,握着笔,脑海里想起昨晚大伯和伯娘的争吵,想起今早遇到的二流子猥琐的眼神,终于下了决心,刷刷写字。   办事员看她写了好些字,有些吃惊,这加上地址得好几毛啊,能买一斤猪肉了。等接过陈叶云递来的纸条,她一扫上面的内容,更是瞪圆了双眼。   怎么会有人发这种内容,简直不害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求收藏求评论嗷~ 第3章 电报   电报单上写着收方姓名:郝少东   收方地址:628农场   电报内容:我是陈叶云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陈叶云练了一手好字,娟秀飘逸,赏心悦目。办事员同志看着字,又抬眼看看人,心里惊诧。   “这是我娃娃亲对象,日子久了联系也少了...”陈叶云看着她波涛汹涌的眼神和张得能塞下鸡蛋的嘴,为自己解释。   当然,这话,对,也不对。   当年郝威和陈志国在同一战区,只是一个出身名门,一个出身草根。可两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倒是结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   郝威半开玩笑的说要让两家结亲,来个亲上加亲,只是两人家里都是儿子,只能约好以后孙辈定个娃娃亲,说完还给了枚子弹壳做信物。   后来郝威一路升迁,陈志国退伍回乡,一开始几年还通着信,两人在信里约定了已经出生的孙子郝少东和孙女陈叶云的婚事,郝威出任务时还带着十岁的孙子郝少东来看过老战友一家。   可时间久了,外头又乱起来,加上两家都换过地方,天各一方便断了联系。   直到前年,郝威多方打听,又在郝少东的陪同下找到老战友陈志国。   “同志,同志。”邮电所的办事员唤回沉浸在回忆中的陈叶云,她刚结婚,脸上挂着新婚燕尔的幸福笑容,“肯定能找着,我瞧你就是个有福的,到时候跟对象把婚结了,日子好着呢。”   “但愿吧。”陈叶云想到什么又问她,“拍加急电报的话,那边多久能收到啊?”   “加急的三四个小时吧,不过加急的可贵啊,价钱翻番儿了。”   陈叶云像是下定了决心,坚持拍加急电报,普通电报得好几天,她等不起。   “那行,一共一块两毛六分钱。”   办事员接过一把散票,有零有整的,一看就是攒了许久,她心里感慨,这可是真心相爱啊,不禁有些感动。   “这是电报报费收据,你把家里地址写好,到时候送报员给你送家去。”   陈叶云点点头,捏着花了一块多换来的电报报费收据踏出邮电所大门。   从邮电所出来,陈叶云去供销社买了些东西。这会儿老天爷已经变了脸色,乌云密布,狂风呼啸,看着阴沉沉的。   她站在县城口的老槐树下等驴车,李二叔说了差不多这个时候会往村里赶。   这回运气好,她没等多久便等来了驴车,李二叔停了车,招呼她上。   陈叶云刚迈腿踩上去,才看清驴车上坐着的人,两个隔壁村的大姐,还有两人是生产大队队长的儿子孟建军,以及他四岁的儿子孟祥。   也是这回做媒的婆子找伯娘给她提的婚事,嫁给孟建军,给孟祥当后娘。   孟建军没成想能在这架驴车上碰着中意的人,他前几日才托了婆子去打听陈家口风,想娶陈叶云进门。   陈叶云长相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又大又灵,看得人心颤,说起话来也比村里大多数人有见识,孟建军一直对她有意。   李老二悠哉悠哉赶着驴车,后头坐着五个人,不时传来说话声。   “陈叶云同志,你去县城买东西?”孟建军费尽心思跟人搭话。   “嗯。”然而陈叶云显然没兴致搭理他。   可瞧着陈叶云的俊俏模样,孟建军丝毫不介意她话里的冷淡,他绞尽脑汁想话头,“你大伯前头来大队问秧苗的事,有信了,这事儿啊...”   “孟同志,你下回亲自跟他说吧。我也不大清楚。”陈叶云终于正眼看他,直接止了他的话头。   这几日,大队本就有些风言风语,说陈叶云要去孟家当后娘,陈叶云实在不愿意这会儿给人留下和孟建军太过熟识的印象。   她余光瞄到旁边坐着的两个隔壁村的大姐,两人眼睛冒着精光,止不住往这边打量,显然是想看热闹的。   孟建军也察觉到陈叶云的话里的冷意,他刚想再找补找补,儿子孟祥却开始闹腾了。   “爹,我饿了!”   “祥子,还有会儿到家,咱忍忍啊。”   “我不管!我现在就要吃,我饿得不行了。”孟祥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一向被惯宠着长大的,脾气也就横了些,连孟建军都管不住他。   孟祥闹起来没完,在驴车上大喊大叫,声音刺耳得紧,陈叶云蹙眉看着那孩子,才四岁大,身型看着却和村里七岁的娃差不多,长得十分壮实。   “我这儿有个早上带的馒头,这会儿估摸有些发硬,你给孩子凑合垫吧垫吧。”   旁边婶子掏出布袋里的馒头,塞给孟建军,让他快给孩子吃了,这哭闹声是真让人心烦。   “谢谢婶子。”孟建军乐呵呵接过,揭开递到儿子面前,“祥子,来吃点。”   “我不吃这个!玉米面的,难吃死了!”孟祥一挥手就将那馒头打落,扑通扑通沿着驴车架子落到地上,还打了两圈滚。   这孩子娇贵坏了,在家细粮大部分都是进他的肚子,这会儿也挑三拣四的。   “你咋还糟蹋粮食!人婶子好心给咱的,你这娃真是...”孟建军大力拍打了一下儿子的手,数落他,又朝人道歉。   “婶子,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   陈叶云在一旁看着,心里升起愁云,她想了想自家孩子,觉得大军和玲玲是真懂事。   “我回去告我爷我奶!你打我!呜呜呜......”孟祥在家里就没挨过打,这下哭喊的声儿在山里都有了回响,双手双脚一通乱蹬,谁看了能不说一个耍横。   “孟同志,你家娃声儿还挺大啊。”隔壁村大姐眼里生出鄙夷,这家就是把娃惯成这德行!   “莫闹了莫哭了,小娃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嘞。”驾车的李老二听着也心烦。   陈叶云看着孟祥的模样,又看看旁边孟建军拿他儿子没办法的模样,心里更是坚定了主意。   咚   孟祥左腿乱蹬,正巧重重踢到了陈叶云小腿上,在她的黑色棉裤上留下个显眼的脚印。   “陈同志,对不住对不住,孩子没个轻重。”   孟建军又替儿子道歉。   陈叶云用手掸掸灰,默默往另一头移了移位置,尽量远离那祸头子。   好不容易挨到驴车路过村口,陈叶云向了李二叔道了谢,第一个下驴车,快步往家赶。而孟建军被撒泼的儿子缠着,压根追不上陈叶云。   ****   青峰岛西北沿线628国营农场,二营营长办公室。   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国字脸,浓眉下一双眼睛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岁月留下的痕迹。   人一开口也是中气十足,“郝少东!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成家立业成家立业,你不成家哪像话?”   被训话的郝少东穿着一身绿色军装,身形挺拔,站得笔直,常年在农场训兵建设,让男人褪去青涩,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刚毅。   可一开口,这人又开始跟领导打晃,“营长,我这不是没遇着合适的嘛,你就放过我吧,我娘那头我自个儿去说。”   “放屁!”营长陆庆华一拍桌,上头的文件档案也抖了抖,“你少跟我嬉皮笑脸,你小子就知道糊弄领导,糊弄爹娘。你也不看看你,都二十四了,还打光棍,也不知道害臊。”   郝少东挨了营长骂脸上也没半分表情变化,恭恭敬敬听着。   陆庆华看着这人是有气撒不出。   郝少东今年二十四,是队伍里不可多得的人才,刚升任连长一年多就带着三连立下两个二等功,四个三等功。带兵用人,都是一把好手,陆庆华最看重他。   可这人有个毛病,就是没心思解决个人问题,别的军人这个年纪娃都地上跑了,他还没个对象。   偏偏郝少东去世的爷爷是自己以前的领导,他娘也操心这人婚事,拜托自己多关心关心郝少东的个人问题,陆庆华为此是愁得不行。   “营长,你平日工作忙就别为我这点小事儿费心了。”   “这是小事儿吗?我跟你说啊......”   郝少东又被数落了半晌才重获自由。   回到三连连长办公室,郝少东给自己沏了杯茶,七子铁饼茶,是他跟二连连长训兵打赌赢的战利品。   深褐色的茶叶被热水冲散开,腾腾热气从搪瓷盅里冒出,抿上一口,清香扑鼻,细品之下,隐有回甘。   咚咚咚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打扰了郝少东难得的悠闲时光。   “进来。”略带深沉的声音响起。   通讯兵小张推门而入,手里捏了份纸张样的东西。他知道连长肯定又被营长拉去训话了,这会儿正烦着呢。   “报告连长,有份您的加急电报到了。”   郝少东看他手上捏着的电报便开始头疼,这些日子他已经收到不少,修长的手指拉开抽屉,里头躺着四五封电报,全是他老娘拍的。   郝少东母亲贺秀英成天操心儿子婚事,见他远在农场不服管教,干脆隔三差五给他拍电报,洋洋洒洒写一通,催他相亲结婚。   “行了,搁桌上吧。”   小张听从命令把装着电报的信封放在桌上,打了报告才出屋子。   他也知道自己连长的烦忧,连长长得英俊,农场里最英武的军人非他莫属,不少没结婚的姑娘都巴望着能结个亲,可连长就是没心思。   小张想不明白,挠挠头回去了。   办公室里,郝少东两指捏着信封一角,在空中晃了晃,他看着信封正面的电报二字,仿佛已经听到脑海里亲娘催婚的声音,他抬手刚要撕开信封。   叮铃叮铃叮铃   桌上电话铃响,郝少东随手把信封搁在一旁,拿起听筒。   片刻后,三连集结号声响起,农场往西十里地,一处村子被大雪埋了,郝少东带人前往救援。   屋里,只有那封电报孤零零躺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电·被关小黑屋·报 第4章 凑合   “小云!”   “姐!”   “大伯,伯娘。”陈叶云下了驴车刚走几步便听着熟悉的声儿,她伸手摸摸弟弟妹妹的头。   “咋这么晚才回?大军说你进城了,可这都变天了还没到,再等会儿我们可要去找公安同志了。”   徐新红上下打量她,见是全须全尾的才放下心来。   “对不住,我回来迟了,害你们担心。”陈叶云见一家人顶着寒风在村口等自己,心里是热腾腾的。   “大军和玲玲没见到你回来,怎么也不肯睡,我哄了半天也不成,只能把他俩带着出来了,他们是真担心你。”徐新红看着这两个小娃,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姐,真是乖巧。   回家路上,陈富贵提着马灯照路,陈叶云一手牵着弟弟,一手牵着妹妹。   “小云,你进城做啥啊?”   “我进城买东西去了,这不是要过年了嘛,准备添点儿吃的。”陈叶云说完又看着两个小的,“你们下回早点睡,小心长不高啊。”   村里人唬孩子,不好好睡觉,长不高,成矮冬瓜。   “这就回去睡!”   玲玲想着矮冬瓜的模样,只想赶快躺下闭眼睡觉。   回到家,陈叶云把从邮电所出来买的二两水果糖搁桌上,这是三个月前帮人做衣裳得的糖票,一直没舍得用。   徐新红把烧好的热水打出来,唤侄女洗把脸。   “瞧你脸都冻红了,买糖哪儿不能买啊,公社小卖部也有,咋还跑那么老远去县城,也不嫌自己遭罪啊。”   陈叶云把粗布帕子打湿往脸上一抹,只觉着一阵刺痛,今天出趟门脸让风割了。   “上回娟娟他们几个不是说想吃水果糖嘛,这快过年了,正好过过嘴瘾。”   徐新红看侄女时刻想着自家孩子也窝心,她打开厨房柜子,里头搁了一碗给她留的野菜汤和花卷,“你坐了那么老久驴车也饿了吧,我给你热热。”   先前没感觉,伯娘一说陈叶云觉着是真饿了,她点头应了。   一碗热气腾腾的野菜汤下肚,陈叶云四肢百骸仿佛注入了暖流,尤其是胃里舒服极了。   “小云,你跟伯娘说句实诚话,到底欢喜啥样的?我好比着给你找。”徐新红等人吃完再开口。   陈叶云想起今天拍的电报,对那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十四年前。   郝爷爷带着十岁的郝少东来家里,两家人围拢坐着话家常,聊着聊着就提到娃娃亲,顺便打趣陈叶云,说让她给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当媳妇儿,愿意不?   五岁的陈叶云还不知道媳妇儿是什么呢,只听大人们说当了媳妇儿就能得很多好吃的糖,小哥哥以后的钱也归自己管,她最爱管钱了,过年收的压岁钱都是自己攒起来的。   她甩着两条小辫子,认真思考了一分钟,又斜看偷瞄了对面的小哥哥,轻轻点了点头。   见她这幅可爱模样,屋里的大人都乐得合不拢嘴,唯有十岁的郝少东被众人笑得闹了红脸皱着眉跑出去了,嘴里嚷着,“我才不要媳妇儿!”   五岁的陈叶云见好看小哥哥不高兴了,也撅着小嘴跑到亲娘身边赖在她怀里。   “就找个差不多还行的凑合过日子呗。”陈叶云回伯娘的话。   “你这要求也忒低了点儿,不成,我得给你相看个好的!”徐新红跟侄女说了一通,心里也敞亮,叮嘱陈叶云早点收拾睡了,才迈步去里屋。   屋里,陈富贵穿着汗衫躺在床上,床边火盆里还冒着烟气,见媳妇儿回来,陈福贵把里头半床被子掀开,床板上头卧着个玻璃瓶子,是灌了热水的盐水袋。   冬日里头冷,家家户户都去卫生所捡盐水袋灌热水取暖。   “给你温着的,暖和。”   徐新红脱了厚重的棉袄棉裤,人刚躺上床,被子还没盖好,就听到男人急切的问询声。   “小云咋说?”   “看你急得那样,自己问你侄女去。”徐新红打趣他。   陈富贵天生木讷嘴笨,尤其是和小辈谈不到一拢去,让他去问侄女亲事,他是张不开嘴的。   “我哪适合问这些,自己都闹不明白,这不还得靠你嘛。”陈富贵挠挠头,笑得憨厚。   “那是,小云可跟我更亲!”徐新红隐有些得意之色,“这孩子也不容易,这么小就没了爹娘,平日里还懂事得很。”   “哎,可怜我弟和弟妹走得早。”   见陈富贵被勾起悲伤回忆,徐新红心里也不落忍,忙把话岔开,“这回我瞧小云有主意了,估摸是看上哪家后生了,让我别担心。我是觉着,就先看看,不成的话咱再找媒婆子。”   “那也行,我也去打听打听附近几个村有没有到了该找对象年纪的...”   徐新红说着这事儿,突然想起什么猛地坐起来,把陈富贵吓了一跳。   “哎哟,咱们一直忘了件事,小云可有门娃娃亲啊,就那个...姓什么来着?当兵那家的,上回爹去了,人还进村来送了一程。”   “姓郝。”陈富贵有印象,当年是听爹提过这事,可当时就是两家老爷子信上说了几句,后来又失了联系。   “人家是啥条件,都是领导了,咱怎么好高攀,我爹之前日子苦也没说去找他们家,老爷子干不出这事儿。”   “那好歹也是定了娃娃亲的,要是能......”   “你咋找去啊?人隔那么远,不是在村口走两步就能见着的,算了,睡吧,咱给小云打听个好婆家也算给她后半辈子个依靠。”   徐新红被自己男人话头一堵也清醒了,那天南海北的,确实没法找,只能抱着盐水袋瓶子合眼睡了。   ****   再有三天便是除夕,新风村每家每户都在置办年货准备过个热闹年。   公社活计停了,陈家大年二十七这天,把家里里外里扫整了一番。   “强子,拿笤帚把渣渣都扫出去倒了。”徐新红使唤儿子。   年初一不兴动笤帚,因此过年前要彻底打扫好,干干净净迎新年。   陈富贵戴着草帽,用竹竿绑上笤帚,往房顶扫,一把糊过上头的蜘蛛网,笤帚上瞬间沾染上一层灰白的网丝。   陈年的灰尘簌簌落下,空气都变得有些呛,“你们几个站远点,别搁着吃灰。”   玲玲和娟娟手拉手出去了,强子和大军在院里扔苞米子儿,听到大人使唤就停下来去帮忙。   陈富贵带着几个孩子扫大院,擦立柜。徐新红把陈叶云叫进屋,打开一麻布袋,里头是件红艳艳的双盘扣对襟衫,针脚细密,做工精致。   “我上回去赶集扯的布,这颜色亮,就适合你这个年纪的,等开春了你就穿上。”徐新红把衣裳抖落开,往陈叶云身上比划,瞧着就相衬。   “谢谢伯娘,这衣裳好看!”陈叶云想起以前亲娘还在时过年也给她扯新衣裳,眼眶有些湿。   “你快换上试试,要是不合身就拿去找王大娘改。”   陈叶云的衣裳少有这么亮色的,大多是灰色,深蓝色,这会儿突然换上件红色的,显得整个人娇艳欲滴,白白净净,配上那两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更是好看。   “好好,正合身!瞧瞧你穿这身太打眼了。”徐新红十分满意自己的眼光,拉扯侄女就往外走,“当家的,快来看,小云穿这衣裳好看不!”   院子里,几双眼睛齐齐看过去,都露出惊艳神色。   陈富贵这会儿会说话了,“好看,小云就该多穿点这种色,你这颜色挑得好。”   徐新红听了夸赞笑得眼不见牙,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当姑娘的时候眼光就好,上回赶集第一眼看到这布料我就觉得配小云。”   “姐,真好看!”玲玲凑近看着大姐,摸摸她的衣裳,红艳艳的。   “你们几个小的也有,等年初一再给换,都穿新衣裳!”   四个小的听了这话都兴奋起来,家里已经两年没做新衣裳,这回居然是都有!   “我呢?”陈富贵多嘴问了句。   “你个大老爷们穿啥新衣裳,美得你...”徐新红嗔怪男人一句,她就给五个孩子做了,自己两口子凑合以前的穿穿也差不离。   吃了晚饭,陈富贵去烧水,两个铁锅一起烧。   “今天哪几个洗澡?”陈叶云在院里发话。   “我!”   “我洗!”   ……   几个孩子争先恐后想今天洗澡。   陈叶云知道为啥,二十七洗病气,二十八洗邋遢,二十九洗老狗。孩子们都嫌邋遢和老狗不好听呢。   “都要今天洗啊?”   “是!洗了就不生病啦!”大伯的小女儿娟娟体弱多病,对此更是深信不疑。   陈叶云怜爱的看着她,摸摸头,“今天洗了,以后我们娟娟就不生病了。”   徐新红看几个孩子都想今天洗,一嗓子冲着厨房的男人喊,“富贵,多烧点水,几个娃都要今儿洗澡。”   *   哗啦啦   一盆水泼到冻得硬邦邦的地面,发出声响。   从救援一线上下来的郝少东刚把瓷盆放到檐坎边,就听到一旁的三连连长董武说话。   “营长可要给你安排相亲了,这回救援任务结束就把你绑过去。”   “营长可真是操心。”   “还不是你小子一直没动静。”董武拍拍他肩膀,“你跟我说句实话,到底想找啥样的?咱农场不少人想跟你攀个亲,你就这么瞧不上?”   郝少东扯了个笑,有些漫不经心,“哪儿能啊,我又不是金疙瘩,找个能凑合过的就行。”   作者有话说:   凑合过夫妇,谁磕到了?我磕到了! 第5章 除夕   除夕当天,全国上下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悦中。   阖家团圆,万事如意。   唯有青峰岛628国营农场的年,过得不大好。   六天前,农场驻军的二营一连和三连参与雪灾救援,听说被埋的村住了不少人,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   军属院二楼,几个二营三连的探亲军嫂围在一块儿说话,面容间尽是愁云。   “这大过年的也回不来,哎。”   “也不知道现在咋样了?这雪可冻人。”   “前几天我眼皮直跳,可把我吓死了!就今天才消停下来,老天爷保佑顺当些吧。”   中午饭吃得没滋没味,几人眼巴巴看着外头,就盼着熟悉的身影能出现。   “回来了!”   “快来看看,那是你家得彰不?”一个军嫂赶紧招呼邻居。   “是!真回来了。”应话的军嫂蹬蹬蹬往楼下跑。   参与救援的军人陆续回来,大雪堆积,村庄遭了祸,一连和三连奋力救援,顶着恶劣的环境将全村三十多口人救出,顺利完成任务。   “就是太冷了,搁雪地里刨人,有的腿都冻得没知觉了,马上送医院了。”吴得彰喝了盅热水,“我们今天早上到的,回连里休整了一阵,连长让我们赶紧回家,省得家里人担心。”   “你们连长倒是想得周到,我这几宿都没睡踏实,睁眼闭眼就想着你们挨冻。”吴得彰媳妇儿苏小梅抱着儿子,看着丈夫吃着午饭,这会儿才感觉到了过年的滋味。   “晚上吃集体年夜饭,连长安排人准备了,你到时候去看看有啥要帮忙的。”   “成!我待会儿就去。”苏小梅把碗筷收拾了,让丈夫好好歇一觉。   郝少东回了农场,先去看望了冻伤去医院医治的士兵。出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去食堂吃了三两面。   这个点儿食堂空得很,就七八人,都是没成家的,有随军家属的都回自己屋里去了。   “连长,你也才来吃饭啊?”   “才忙完,你们怎么才来啊?不是早回来了。”   “报告连长,前面没啥胃口。”王轩吃两口面条,眼睛有些红。   “怎么回事儿?想家了?”郝少东眼神询问其他几人。   “报告连长,王轩说吃着面条里的油辣子想家了,跟他娘做的味道一样。”   王轩头一回出远门,便是在离家一百多公里的国营农场驻兵服役,连里他岁数最小,大伙儿平时也照顾他。   可这头回在外面过年,前几天在雪里泡着,回农场只有通铺宿舍,往日里最疼自己的爷奶,爹娘都不在身边。他本来忍得挺好的,直到在食堂吃到家乡味的油辣子,眼睛一下就红了。   郝少东从军校念书算起当兵十年,知道新兵蛋子这时候最难熬,他看着自己手下这个年轻的兵,一改训兵时的严厉。   “把眼泪擦咯,大伙儿都是这么过来的,习惯就好了。你看我们几个,谁不是孤家寡人?”   “连长,我明白,我就是忍不住!”王轩还有些稚气,眼眶发红说着话,惹得其他几个兵噗嗤一笑,拍拍他的肩。   郝少东也弯了嘴角,眼里带着笑意,“忍不住就直接哭,记住啊,咱们可以在私底下哭,可以因为想家哭,这不丢人。但是绝对不能在战场上哭!”   王轩抬手敬礼,铿锵有力的答,“报告连长,我绝不在战场上哭!”   “行了,你们继续吃。”郝少东招来食堂大师傅,指着王轩道,“秦师傅,劳烦你给这人添两碗油辣子。”   “好的,连长。”   “连长,我碗里的够了。”王轩疑惑的抬头。   “这叫以毒攻毒,今天就克服了,以后见着油辣子保管你憋不出一滴眼泪。”郝少东说完潇洒离开。   等郝少东往食堂里走远了,桌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声,就连王轩也憨厚笑笑,看着眼前的油辣子心里暖和。   这处新兵蛋子扫去了阴霾,郝少东找到食堂主任,人正忙着准备今天除夕夜的伙食。   “你找小赵问问所有人的籍贯,看看会做哪些地方的吃食,这帮人个顶个的想家,能做的都给做点,有个念想。”郝少东想了想,又补了两句,“还有,肉啊什么的别拘着,饭钱补贴要是没了,我来出钱,大过年让大伙儿吃好点。”   方主任连连点头应下了,准备再去备菜。   忙完一切,郝少东回了办公室,他还有个报告要写,其实也不急着要,可这会儿四处无事,看着人拖家带口阖家欢乐的,他也有些惆怅。   谁能不想家呢?   写完报告,他准备给家里拨个电话,正准备抬手拿起听筒,他一眼扫到桌上的信封,过去了好几天,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   等看清上头的电报两个字,这才有了印象,好像是自己老娘催婚催相亲的电...   他来回翻转信封,突然看到背面写的地址,不是自己家,而是北梧市长宏县?   这地名有些耳熟,他撕开信封,抽出电报,精锐目光往上一扫,上头字儿还挺多,他定睛一看......   沉默了。   郝少东左手捏着电报,右手手指一下下轻点桌面,上头十三个字,他反复看了三遍才确定自己没看错。   “陈叶云......”   薄唇轻启缓缓吐出三个字。   郝少东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年轻姑娘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色棉布旧衫,默默流着泪,看着摇摇欲坠,好似来阵风就能吹倒。   后来想起什么,她还是披麻戴孝,手里却握着镰刀,凶狠的瞪着上门的二流子,不要命似的把人赶出去。   ****   陈叶云一大早便和徐新红张罗着年夜饭,陈富贵去村里杀猪的人家那儿买了两斤新鲜猪肉,不要肉票的猪肉更香。   徐新红做了三个肉菜,蒜苗回锅肉,蒸腊肉,红烧鱼,另外再添了两个素菜一个汤,分量都足足的。   平日过得再苦,过年一定要吃顿好的。   陈叶云字写得好,家里的春联都是她提笔,红色春联黑体字,游龙戏凤,潇洒飘逸。   “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①,这话说得好!”陈富贵十足的满意。   徐新红熬了浆糊,黏糊糊的面汤似的,被陈富贵刷到大门两侧的墙上,两张红纸往上一贴,再从上到下压一压,齐活了。   “不赖,这看着就喜庆。”徐新红不认字,可她分得出好看不好看,自家这副春联光是看着就舒心。   除夕年夜饭,陈家围坐在四方桌前,陈富贵在院门口划了根火柴点燃鞭炮引线。屋里一家人自觉捂上耳朵,听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嘴角都带着笑。   平时家里难得见到荤腥,这会儿孩子们看到大块的肉实在是嘴馋,都大口吃起来。   爆出油的回锅肉发出炝锅的肉香,伴着蒜苗一起送入嘴里,能下一整碗高粱米饭。树枝熏过的腊肉是上个月刚做好的,切了厚厚一片,吃起来过瘾。   夜里吃过饭,一家人往火盆里烧着柴火取暖,守岁得过零点,几个小娃已经有些犯困,窝在大人身上眼皮子耷拉。   陈叶云怀里坐着玲玲,肩膀上靠着大军。   “还有多久啊?”玲玲揉揉眼睛,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快了啊乖宝。”徐新红抱着闺女娟娟,抬头看着墙上的挂钟,分针快走到中间了。   “新年了!”   像是掐着点,分针正好走到中间的时候,外头响起鞭炮声,噼里啪啦将将睡未睡的人吵醒。   陈叶云牵着迷糊的弟弟妹妹往里屋走去,天上挂着一牙弯弯的月亮,泛着银白的光。   又是一年,惟愿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网络   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吧~哈哈哈 第6章 回电   大年初一,起了密密层层的雾,昏白一片,看不清外头的模样,清晨六点寒气逼人,出被窝的一瞬直教人打哆嗦。   因着年初一不能赖床的习俗,大伙儿都起了个大早。   陈叶云煮了汤圆,白白糯糯,一口咬下去里头的芝麻馅裹着一阵香甜窜进嘴里,寓意着团团圆圆,幸福美满。   “大伯,伯娘新年好。”   “爹,娘,新年好。”   跟前四个小娃站得笔直,仿佛四重唱似的拜年,看得陈富贵和徐新红笑得眯起眼。   “我的乖宝,来来来,给你们封压岁钱。”徐新红掏出四个红纸封,一人手里塞一个。   村里没成家的人不用给小辈压岁钱,因此陈叶云准备了糖,一人包了五颗水果糖,四个娃拿着也高兴,又乖巧的给姐姐拜了年。   待娃们兴高采烈跑去院里了,徐新红从衣兜掏出个红纸封,大小同前头的一样,就是看着明显厚实不少,“小云,这是给你的。”   “谢谢大伯,伯娘。”陈叶云以前拿爹娘的压岁钱,后来拿爷爷给的压岁钱,现在拿着大伯伯娘的压岁钱,总归一直有人疼她。   陈叶云的屋里,大军和玲玲正碰着小脑袋拆红纸封,小手捏着一张崭新的一分钱纸币。   “哥,你看我的!一分钱!”玲玲把钱捂在心口,高兴得头上两条羊角辫都在晃动。   “我也有。”大军晃晃自己的压岁钱,笑得开心。   屋门吱呀一声响,从外头被人推开。   “姐!”   陈叶云一进屋就见着弟弟妹妹脸上挂着笑,手里捏着两张一分钱的票子。伯娘过年都要去找人换票子,换新的,大伯说她穷讲究,可伯娘还是一直坚持,她说过年就得啥都是新的。   “姐,钱给你。”   大军和玲玲伸出手,要把钱给陈叶云。   “你们自个攒着吧,要是有什么馋的也有个说法。”   “我们没啥要买的,姐,你拿着。”大军把钱硬塞进姐姐手里。   玲玲也有样学样,豪气开口,“姐,你想买啥就拿去买,买新衣裳也行!”上回铁花说她姐有新衣裳穿,嘲笑玲玲姐姐衣裳打了补丁可给玲玲气惨了。   陈叶云看着两人严肃认真的模样,噗嗤一笑,捏捏二人的脸颊,“那我给你们攒起来。”   徐新红给四个小的每人一分钱压岁钱,唯独给陈叶云包了一毛钱,整整十张一分钱的票子,看着厚重又喜庆,陈叶云把十二张票子收拢起来,放进了铁盒。   下午,村里人四处串门,小辈上前说两句贺新年的吉祥话也能讨到一颗糖或是几颗花生。   陈叶云和谢小花说着话,看着几个娃和村里其他孩子玩得高兴,一群人玩着逮人游戏四处狂奔,冬日里头生出了不少汗。   玲玲跑得小脸发红,额前黏着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急促喘着气跑到大姐身旁。   “瞧你皮成什么样了。”陈叶云从衣兜掏出一块蓝灰格子手帕给妹妹擦擦汗。   “姐!”大军从远处冲跑过来,大口喘着粗气,“我在这儿躲...躲躲,铁蛋跑得太...太快了,我差点被他抓着。”   “喝口水歇歇。”陈叶云端起桌上的搪瓷盅,喂给俩孩子。   两人一人喝了半盅,这才舒坦了。   “来了来了,铁蛋往这边跑来了,玲玲,快跑!”大军余光扫到熟悉的身影,拉起妹妹就跑。   “慢点跑,别摔咯。”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小云这性子好,把两娃带的是真没话说啊。”   陈叶云循声望去,是孟建军的娘开口夸自己,他娘四十来岁,两鬓生出些花白的头发,挽着一个服帖的发髻,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精明能干。   “谁能娶了小云才是有福气。”村里不少人都听着风声,孟家想迎陈叶云进门,可不知怎么地,这几日又没了动静。   王海娥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她也看得上陈家闺女,于是顺着说,“老嫂子,你这话说得是,就是不知道谁家能跑前头去。”   翠花婶笑得声儿响,就像铃铛似的,周遭不少人都扭头看过来,她凑近王海娥,“那你家还不使点劲?”   这声儿不大不小,正好一桌的人都能听见,陈叶云把着搪瓷盅自顾自喝水,始终没搭理几人。   “小云开年也要十九了吧,该说亲了,你想找啥样的给婶子们说说,我们帮你找。”   “我瞧着孟建军就不赖啊,人也周正,性子也好,小云,要不要考虑考虑?”   “正好人老娘也在,要是说拢了不是新年里头一遭大喜事嘛!”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往孟家引。毕竟在大伙儿眼里,嫁去孟家真是门好亲事,生产队大队长家,吃穿都是不赖的,孟家人丁兴旺也轮不着媳妇儿下地干活。虽说当后娘是有些埋汰陈叶云,可人毕竟都十九了,再等要等成老姑娘了。   “瞧你们这话说的,莫把小云整羞了。”王海娥露出个慈爱的笑,向陈叶云抛橄榄枝,“改明儿我也去新红家坐坐拜个年。”   这话就是半挑明了,王海娥本听着婆子传话说陈家回绝了,她还以为人攀上什么高枝儿了,连自家这么好的条件都看不上。结果等了几日,陈家什么动静都没有,这下她明白了,许是拿乔了,想多拿点彩礼。   自己儿子就认着陈叶云一人,多给点彩礼也不是不行。   陈叶云见王海娥把话说开,旁人也跟着起哄,担心再不说明白以后自己跟孟家是错不开关系了,“翠花婶儿,你费心了,我就想找个合心意的,也不想再带孩子了,大军和玲玲够懂事,可带着还是累,我想清闲几年,就看能不能找着这样的。”   这话一出,这片霎时鸦雀无声,这是明摆着拒了孟家的心思,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开腔。   王海娥笑容消失,头发梳得紧贴头皮,此刻绷着脸更显得面沉如水,薄唇紧紧抿着,一双锐利的眼睛盯了陈叶云半晌,心里暗道一句,不识抬举。   “翠花婶儿,前头说哪儿了?我家建军也是好多人来打听,那十六,十七的姑娘都想嫁进来,到时候你可得帮着参谋参谋。”   翠花婶见王海娥牵出个有些勉强的笑容,跟自己搭话,也顺着说,“那感情好,这是大喜事,我肯定帮你看着。”   陈叶云见几人忙着哄王海娥,倒乐得自在,往一边去了。   “姑娘家十六七好找婆家,就是不知道岁数大了能找啥样的?还带着俩拖油瓶......”王海娥被几个婶儿哄了几句心气顺了些,才斜眼盯着远处的陈叶云吐出几句碎碎念。   “就是啊,这丫头心气儿太高了,你家啥条件,人居然还看不上,我倒要看看她能找着啥婆家。”   孟建军蹬着二八杠自行车进村时,远远便看见立在翠花婶院里的陈叶云。这人穿着一件藏蓝色对襟棉袄,衬得小脸雪白,她静静地看着前方,显得娴静美好。   下头大军和玲玲唤了她一声,冲她挥手,孟建军看到陈叶云脸上绽放出一个甜甜的笑,仿佛春日里开的桃花,娇俏动人。   自行车停在院口,王海娥见儿子那般望着陈叶云,心里更是来气,“建军你愣着干啥?东西买着没?”   痴愣的孟建军这才醒过神来,他笑得憨厚,丝毫没看出自个老娘的不痛快,“买了。我这回进城还碰到邮电所的送报员,陈叶云同志,还有人给你拍电报呢!送报员这几天过年没时间进村,正好让我帮着带给你。”   那封六天前拍出的电报似是石沉大海,陈叶云本已不抱希望,此刻她看着孟建军手里捏着的信封,有些恍惚。   “这上头写的是啥国营农场兵团寄来的,你还认识兵团的人啊?”   作者有话说:   郝少东:听我说,谢谢你,电报派送员·孟建军   应景一下,给留言前十的宝子发压岁钱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7章 通话   陈叶云接过电报道了谢,孟建军就呆愣看着她,一时移不开眼。   “你傻站着干啥?还不回家去,你儿子等着吃这口鸡蛋糕呢。”王海娥见他这幅痴样就来气,人压根看不上他。   莫名被老娘吼了一顿的孟建军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乖乖跟着回去了,走出几步还回头看了两眼陈叶云。   “小云,这啥啊?你还有认识的人给拍电报?”翠花婶最好热闹,一双大眼盯着信封,仿佛能透过信封瞧见电报内容似的。   “电报可贵了吧,我听人说是按字儿算的,写几个字就能买斤猪肉!”旁边的大叔听人说过,看他脸上满是心疼。   “哦哟,这么贵啊...”翠花婶这下看那信封袋更好奇了,忙催陈叶云打开瞧瞧。   陈叶云将捏着信封的手往后放,囫囵应了两声,领着大军和玲玲回家了。   大军耍得好好的突然被姐姐叫着往家赶,有些疑惑,“姐,咋突然回家啊?”   玲玲也想了想,还没到晚饭点呢。   “回家有事儿。”陈叶云将信封塞在棉袄里,只觉得那处有些发烫。   等回了屋,陈叶云迫不及待拿出信封,吸了口气慢慢撕了道口子,里头电报页露了出来,自己给人拍了十三个字,这人回了   一个字!   怎么这么抠门?陈叶云看着这惜字如金的电报莫名生出股恼意,随手扔在床边。   “这啥啊?姐。”大军捡起电报页,仔细看着,他念了小学是识字的,“赤少东,628农场,行?”   “给我看看,哥,我要看。”玲玲的小脑袋也凑了过去,两人挤作一团。   大军看不明白这纸,这也不是信啊,“姐,赤少东是谁啊?这信上咋就写了一个字?”   陈叶云看着两人白生着脸望着自己,目光瞬间柔和了,她认真的开口问二人,“要是姐结婚了......”   一听“结婚”两个字,大军马上开口,“你就去,姐,我能照顾好玲玲,你别操心我们!”   “嗯嗯!”玲玲狠狠点头。   陈叶云瞧着弟弟妹妹的乖巧模样,弯了嘴角。   “小云,我听翠花婶说你赶忙回家啦,是出啥事儿了?”院里徐新红的声音响起。   陈叶云起身出去,将大伯和伯娘迎了进来。   ....   听完侄女的话,两口子呆愣愣坐在陈叶云床边,一时难以消化,徐新红嗫嚅开口,带着些不可置信,“你是说爹当年给你定的娃娃亲对象要和你结婚?”   “嗯。”   “这...这是好事!我记得那家人条件好,上回爹走了人还来送过,高高大大的,长得也俊。”徐新红忆起三年前的一幕,那人看着可比整个生产队的男同志都顺眼。   “你给人拍了电报,这是他回你的?”陈富贵认的字不多,可电报上那几个字还是认得出的,尤其是大半张纸上孤零零的一个‘行’字更是打眼得紧。   陈叶云点点头,“我寻思着试试,没成想真有回音。”   “那郝家也是信诺的。”陈富贵思绪往回飘,“当年爹和郝叔就是在信里定的亲。”   “那后来咋没成?”   陈富贵回来走得急,又说了一通话有些口干舌燥,他拿起瓜瓤舀了一碗井水下肚才顺畅些,“不是后头失了联络嘛,爹也知道人一步步走得高,干脆就算了,别攀那亲。”   “我记着,爹临走前郝叔不是找来嘛,两人十来年没见,郝叔特意问了小云的事儿,听那意思是等小云再大几岁给他孙子做孙媳妇儿也成,爹给拒了。”徐新红想起陈志国当日说的话。   “这么多年没见,人都是大官了,咱家日子过得含糊,总不能见人好了就往上攀,富刚和秀芬这么走了,以后也没个正经娘家给小云撑腰,让她去当领导孙媳妇儿我也不放心,不如就在跟前找个婆家,等我走了,你们还能帮衬着。”   谁成想,这次见面后半年,陈志国和郝威竟然前后脚去世了。   “郝叔当时走的时候跟我说过,爹是个犟脾气,要是咱家改主意了可以找他或者他孙子,还特意留了串地址条子和二十块钱呢。”   “那这是大喜事!郝家那后生看着就是个有出息的,和咱们小云配!”   陈家人商议一番,陈富贵和徐新红都挺满意,加上又是老爷子当年定的娃娃亲,没有说不好的道理。   “陈叶云,有你的长途电话,快来村大队接电话。”大队喇叭骤然响起,洪亮声音传遍全村,陈家人吃了一惊,谁会给自家打长途电话?   陈叶云心里有了猜测,但也不太肯定,她心里打鼓往村大队赶去。生产队就这一部电话,偶尔有人打来,每当这时候大队就在喇叭里广播叫人来接听。   摇把子黑色电话,说起来是大队的宝贝,这年头有个通讯工具不容易,梯形模样的电话,上头有个撑,本该放置在撑上面的听筒此刻被握在大队广播员手里。   “小云快来,你电话。”   陈叶云接过听筒,轻轻放到耳边,有些温热,“你好,我是陈叶云。”   “你好,陈叶云同志。”听筒另一头响起一个低沉男声,十分陌生,可她知道这就是郝少东了。   顿了两秒,那头又开口,“我是郝少东,你今天应当是收着我回的电报了吧。”   “刚收到。”   陈叶云声音本就清亮,此刻透过摇把子听筒传到上百公里外的郝少东耳朵里,只觉得如清澈溪水潺潺流过。   “关于我们结婚的事,因为我不久后要出任务,所以得早点把礼办了,你要是同意的话,我十天后到你们家,先过礼,礼过了你跟我来农场随军。”   农场兵团有别于部队,随军条件没那么苛刻,连长及以上职位便可以申请随军。   而郝少东执行军务下达命令惯了,这会儿说起婚事也是快刀砍骨头——干干脆脆,半句废话都没有。   陈叶云听着他开门见山的安排倒觉得省心,这样直接痛快说明也好,“我没意见,就按你说的办。”   耳边不断传来郝少东的声音,这人安排起事情井井有条,“那行,我去置办东西,二月十三到,今儿就先这样。”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陈叶云忙出声叫住他,她知道长途电话费钱,不能耽误太久,“我爹娘不在了,家里还有弟弟妹妹...”   不待陈叶云说完,郝少东直接回她,“把他们带上,这儿家属院宽敞住得下。”   陈叶云听着他轻松答应,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只柔声开口,“好,谢谢。”   郝少东挂了电话被营长叫去询问了一番救援的事儿,说完正事儿,陆庆华看这小子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已经懒得再敲打他。   “这回给你安排了相亲,是工农兵大学的学生,模样好还有文化,配你是配得起的。”他低头吹开搪瓷盅里浮着的茶沫子,把着手把喝下一口,在嘴里砸吧出茶叶味。   “营长,这事儿真不行。”郝少东话里带着笑。   “有什么不行的?这回你必须去,少给我耍赖啊!”   “营长,您说至于吗?为这么点事儿跟我生气,别把您身体气坏咯。我这儿还有报告准备让您批呢。”   “你少来,别净给我整些歪门邪说。啥报告啊?走流程去,别想插队!”   “行,那我排队打结婚报告去。”   “啥?”陆庆华把搪瓷盅放下,紧紧盯着郝少东,“你要打结婚报告?跟谁结婚?”   “报告营长,我娃娃亲对象。”   陆庆华看他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爽朗笑声,“你呀你,合着前头跟我装呢是吧?有娃娃亲还不早说!让小刘帮你快点打报告,别耽误了!”   “是,谢谢营长!”郝少东抬手敬礼,走出营长办公室。   作者有话说:   郝少东:   谁把我的姓改了?活腻歪了?!   哦,是我小舅子啊,那没事了。   感谢在2022-07-02 22:17:46~2022-07-05 00:1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2个;焦糖糖、乌啾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4瓶;睡不醒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见面   北梧市火车站   一阵轰鸣声伴着袅袅白烟由远到近,绿皮火车停靠在站台边,站台上旅客拎着行李行色匆匆。   人群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尤为打眼,他穿着一件绿色军大衣,将宽大衣服撑得挺立,男人面容英俊,棱角分明,尤其是一双眼透着不容忽视的坚毅。   郝少东这是第三回 来北梧,头一回是陪着爷爷来寻老战友,第二回是来送陈家老爷子最后一程。 第三回 ,是来结婚。   出了火车站,他搭车往长宏县赶,等到了长宏县又马不停蹄问路去买了两斤猪肉,一斤米,一斤面,当兵多年,他平日为自己买东西少,因此攒下不少票证,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拎着东西,赶公交,搭驴车,费了好一阵才到了新风村。   这会儿刚过了午饭点,不少人吃完饭出来打晃。   王玉芬手里攥着针线缝补春日衣裳,嘴上不停,手里不歇,“昨儿孟建军跟他老娘闹了场,听说还惦记陈叶云呢。”   “人都要嫁人了,还惦记啥啊!这会儿黄花菜都凉了。陈富贵可是到处找人换票要置办结婚的东西了。”   “陈叶云也是瞎了眼了,还能看不上孟家的?可惜我不是姑娘家,不然我就嫁孟家去,吃香喝辣还不用下地干活。”二狗年纪轻轻就在村里瞎混日子,这会儿想着不用干活的生活,脸上全是羡慕。   “你羞不羞!瞧你那模样,是个大姑娘也长得寒碜,人孟建军才看不上你。”翠花婶手里端了个瓷碗,里头是浅浅一层瓜子,她边数落二狗,边磕瓜子,磕完往地上一吐,脚边散落着不少瓜子皮。   “翠花婶,你这话就不厚道了,我要是姑娘肯定不比陈叶云差多少!”二狗瘪瘪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倒要看看陈叶云找了哪家男人,这么些日子都没见过人,兴许是个满脸麻子的跛脚大汉,压根不敢出门...”   此时提着一堆东西走近的郝少东:?   他扫一眼面前几人,站得歪七扭八正闲话家常,很是自在。   清清嗓子,郝少东引起众人注意,“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陈叶云家在哪儿?”   二狗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上下一打量,身板挺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一张脸严肃又刚毅,特有精神头,指定是个有本事的!他换了张笑脸答,“就那儿,左数第三家。同志,我瞧着你面生,是哪个村的啊?”   郝少东得了信儿,道了声谢才回二狗,“我就是你刚说的那个满脸麻子的跛脚大汉。”   说罢,也不看众人反应直接大跨步走了。   望着郝少东离去的背影,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谁小声念叨了句,“这就是小云的男人?”   郝少东见陈家院门敞着,立在门口朝里望去,院子干净整洁,两座土块房并排挨着。   院里一姑娘跟前站着两个小娃,站得直直的,双手垂在两侧。姑娘一开始还是轻声细语,后来不自觉严肃起来。   “你们俩还犟嘴呢?怎么能跟人动手啊!”两小娃今儿和村里三个小子起了冲突,陈叶云把大军和玲玲前后翻面看了看,“打伤没?要是哪儿痛一定得跟我说。”   “不痛,姐。铁蛋屁股墩子才痛,他摔了个狗吃屎哈哈哈...”大军前半句还说得心虚,后半句就得意起来,成功引来陈叶云警告的一眼,马上住了嘴。   “你作为哥哥竟然还带着妹妹一起打架?要是伤了咋办!”陈叶云肃着脸教育两人。   “我错了,姐,下回我打架一定不带着玲玲。”   “哥!我不,我才不会一人儿跑呢,我跟你一起揍他们!”玲玲握紧了小拳头,发出豪言壮语。   陈叶云越听越闹心,今儿两娃跟村里几个小的玩苞米籽儿,结果铁蛋耍赖不认输,还推了玲玲一把,大军就急了,几个娃便扭打起来。   “你们俩还搁这儿一唱一和呢。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跟人动手,知道不!要是你们因着这受伤有个好歹,我还有大伯伯娘不得难受?要是被你们打的人有个好歹,人家里人不得难受?”   大军和玲玲想着大姐为他们伤心的模样渐渐垂了头,两人低声保证,“姐,我错了,以后都不打架了。”   “以后要是被人欺负了别跟人动手,来告诉姐,姐给你们出头去。”   郝少东站在院门口看了会子,觉着陈叶云教育弟弟妹妹,跟自己训兵差不了多少,只是自己没人那么温柔。   许是男人气场强大,就立在大门门口也有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陈叶云没多久便察觉到。   她朝门口望去,只见着一个陌生男人立在走进来,挺拔身姿,颇有气势,那脸跟头回上县城见着的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只是多了几分硬朗气概。   “陈叶云同志,你好,我是郝少东。”   男人的声音很沉很实,发出的音儿像实心的砸到耳朵里。   “你好,郝少东同志。”陈叶云应了他的话,两人就遥遥对着,再没有下一句。   两个孩子偎在陈叶云身旁,好奇地张望,大军向来崇拜军人,他看着这人穿着军大衣,拎着军用水壶,估摸他就是自己姐夫了。   “少东到了啊!”徐新红从厨房出来见到人,大声喊里屋的陈富贵,“富贵,富贵,快出来,少东到了!”   新姑爷上门,陈家两口子是忙前忙后,间或悄悄打量人两眼,都觉着好。   陈家堂屋里,几人围拢坐在桌前。   郝少东余光打量陈叶云几眼,三年没见,这人好似长高了些,那时候自己来送陈家老爷子最后一程,陈叶云哭花了脸,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大颗泪珠,自己站在她和她伯娘跟前,看见她头顶乌黑头发里有个旋儿。   “少东,你这一路过来辛苦了吧,我们这儿可不好进。”徐新红看郝少东,是越看越欢喜。   “不辛苦,伯娘。”   听他跟着小云叫自己伯娘,徐新红嘴咧得更开了。   两家人商讨了婚事细节,这回结婚过礼有些仓促,可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能少,郝少东从拎的袋子里拿出一块女士手表。   郝少东工业票购物券太少,他攒的之前买了自行车,这回找人换了许多票,给陈叶云买了个女士手表。   双方一番商议,郝少东准备两百块彩礼,陈家准备嫁妆一百六十八和各种结婚用品,因着二人要随军走,所以陈家把买结婚用品的钱再折了,给嫁妆添到一百八十八。   等商议好,因郝少东一路赶路晌午饭没吃成,就吃了个饼子,徐新红让陈叶云给人煮碗面。   铁锅烧开水,一把手擀细面下了锅,火烧得大,面不一会儿就好了。   “大军,去院里摘点叶儿菜和葱。”   陈家自留地里种了两排莴笋和一排小葱,家里要吃的时候就现去摘点,很是方便。   陈叶云将莴笋叶洗净放进锅里烫,又拿了个大瓷碗,往里倒酱油,油辣子,再用筷子夹了点儿猪油块放进碗里,将细白面条和莴笋叶捞进碗里,最后撒上翠绿的葱花。   郝少东远远闻到一阵香味,把肚子里的馋虫勾了出来,陈叶云将面碗放到桌上,低声说了句,“你趁热吃。”   “谢谢。”   这是这对即将结婚的夫妻第二回 对话,依旧拘谨又透着不熟识。   郝少东是真饿了,将面搅拌均匀便三两筷子下肚,油辣子的热辣香气裹着葱花的鲜气入嘴,隐约又品到猪油的荤腥味,味道是真好。   看着碗里的火红油辣子,味道比农场食堂大师傅做的还好,郝少东不禁想起王轩,要是吃了这碗面,怕不是得哭更惨。   吃完饭,郝少东搭驴车去县城住招待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结婚的日子就要到了。   作者有话说:   滴滴,你有一份请柬到了:   明天中午12点陈叶云&郝少东婚礼,诚邀参加~   感谢在2022-07-05 00:16:37~2022-07-07 15:2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睡不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结婚   结婚前夜   徐新红和陈叶云在屋里收拾衣裳,脚边是个编织袋,两人干脆利落将衣裳叠好放进去,因为家里穷,三人的衣裳倒也没多少。   “这两件衣裳也带上。”徐新红把陈叶云仅有的两件没补丁的袄子叠起来。   “伯娘,这两件留给娟娟吧。”陈叶云伸手拦着,这两件衣裳一共没穿几次,新衣裳难得就只有过年过节穿穿,平日干活都舍不得穿上身,要是弄脏了得心疼死。   徐新红推开她的手,将衣裳塞进编织袋,“你妹的衣裳我以后再给她们买,你这回去人部队穿点新的,免得被人比下去。”   陈叶云拗不过她,只得应下。   冬日天黑得早,这会儿透过窗户望出去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漆漆一片,屋里就剩一盏煤油灯打亮。   不知过了多久,徐新红轻叹了口气,“说着给你找婆家,这冷不丁要办礼了,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你这一嫁就是那么远...”   “伯娘,我给你们寄信,也找时间回来看你们。”陈叶云起身把柜子上被煤油灯压着的一页纸拿起来,“你头时不时发痛,上回去卫生所看拿的药,我给写下来了,还有平日伤风感冒的药,你把这个给大伯放好。”   村里看病不方便,赤脚医生经常出门上门看病,陈叶云自个儿把之前医生对症开的常用的一些药给家里人写出来,让他们之后买起来方便些。   “行,我收好!”徐新红不认字,她把纸折起来揣进兜里。“不过,我就是担心,你说你带着两娃去那边,也没个娘家撑腰,虽说我和你大伯没啥本事,可总归是能说两句话,哎,我就盼着你以后日子好过些。”   “我知道。”陈叶云听着伯娘絮叨,心里又难受又窝心,她微低着头眼睫长长,掩了眼里化不开的愁绪。   “当年村里有人办喜事,我跟你娘刚嫁进来几年,也去瞧热闹,那新娘子的娘哭得稀里哗啦,你娘当时就跟我说,等你嫁人的时候她兴许哭得比她还惨,没想到现在一转眼,你真要嫁人了。”徐新红嫁过一次闺女,那时候心里也空落落的,可这回送侄女出嫁,还是那么远的地儿,她心里更多了份担忧。   “伯娘,你和大伯放心,这结婚不就是搭伙过日子吗?只要两人力往一处使,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   “你倒看得通透,从小就让人放心。”徐新红心里安慰,也渐渐放下心来,捏了捏陈叶云的手才往外走。   院里,站着陈富贵。   想到亲侄女明儿就要出嫁,他心里又喜又忧,自己弟弟弟妹的大闺女就要嫁人了,还嫁那么远,难免有些放不心不下。   “小云咋样?”   “比咱们想得明白,小云是个有主意的,你别太忧心,指定有福气呢。”   陈富贵和徐新红边念叨边往屋里走去,“也不求她大富大贵,这辈子平平安安就够了。”   风萧萧,吹着话音四处飘,陈家人这晚睡得不踏实。   ****   天刚擦亮,咯咯咯的鸡叫声响起,扰人清梦,昨儿夜里洒了几颗雨,空气里透着雨后舒爽,就是冷得人直打哆嗦。   二月十三,农历正月十四,宜结婚   新风村还在正月里就迎来了大喜事,陈家闺女陈叶云要结婚了。这会儿陈家院里人来人往,一应都忙着。   “大军,给你姐那屋火盆里添点柴火去。”徐新红把柴火抱给他,坐在屋里不动可比他们一直在走动的冷不少。   陈富贵小心翼翼把春联先撤了下来,往上贴上喜联,前几年破四旧,立四新,婚事新办,不兴大操大办,现在没那么严了,也能简单办办。喜联是生产队写的,夫妻双方同革命,一心一意搞生产①。   几个婶子帮忙在陈家摆上大红瓷盆和暖水瓶,盆底是牡丹花纹,看着喜庆。   村里来帮忙的凑热闹的人都得了陈家散的喜糖,大伙儿嘴里吃着甜的,说的祝福话更甜,陈富贵和徐新红听着脸都笑开了花。   里屋,陈叶云坐在矮头斗柜前,上头盖着一层红布充当打扮的桌,身后是铺着牡丹花被的木板床,平日里盖的那条洗褪了色,这会儿换上新的,红得亮眼。   陈叶云穿上新打的结婚衣裳,红色的对襟衫,一排鎏金色盘扣点缀,更衬得她肤白,纤纤玉手沾了点蛤蜊油,在脸上抹匀,绛红色唇脂印上,给淡粉的薄唇增了抹亮色。   “姐,真好看。”玲玲头枕在陈叶云大腿,眼巴巴望着她。   倚在墙上的黄铜镜里,新娘子盈盈笑着。   “新姑爷到了!新姑爷到了!”不知是谁吆喝了声,院里的人都往外头望去。   郝少东推着自行车走来,今天结婚他特意换上身中山装,显得周正精神,胸前佩戴着胸花,写着‘新郎’二字。   身后是迎亲队伍,因着他是外地的在这儿也没亲戚朋友,陈家就“借”了四对村里人,让帮着壮壮场面,这会儿大伙都笑得豁出白牙。   “新姑爷进门,放鞭炮咯!”   陈富贵点燃引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在地上炸开了花,院门外郝少东等鞭炮放完再踏步进门。   听到动静,陈叶云站起身理了理衣裳,徐新红给她别上一朵红色绢花,这是王婶送的,戴上丝毫不见俗气,反倒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新郎新娘站在堂屋中央,新郎面容英俊,棱角分明,往日硬朗的气质被喜气掩盖,难得露出些温柔。   新娘红衣衫衬得肤色雪白,眉眼如画娴静美好,许是听着旁人的起哄声,微微牵起嘴角,美得像画中人。   陈家屋里挤了不少村里人看热闹,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不时窃窃私语。   “瞧瞧陈家小云,这模样是真好。”   “她男人好像还是当兵的,有出息呢!”   “给二老敬茶。”村里老人主持着结婚仪式。   郝少东和陈叶云恭敬呈上茶盏,“大伯,伯娘,喝茶。”   陈富贵扯出个笑容,眼里波涛汹涌,将茶水一口喝下。徐新红眼眶微红,轻声叮嘱一句,“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少东,小云就交给你了,你好好待她。”   郝少东点头应下。   敬完茶,两位新人在陈叶云逝去的爷奶爹娘香炉前鞠了三个躬,一人又吃了一个汤圆,象征团圆美满。   新娘出门时,又放了一串鞭炮,陈叶云听着身后的响声心里一阵难受,身旁郝少东站在借来的退伍战友的蓝皮小卡,小卡本是运粮食用的,他提前扫整了一番,又往上拴了朵大红花也算是齐活了。   村里有规矩,嫁去外地的办礼当天出门之后便不能再折回去,不然这婚就不顺当不能直直走下去,因此陈家人把陈叶云的行李拎上小卡,站在路边同她道别。   “路上小心,有啥事儿都跟少东商量着来,到了那边给我们个信啊。”徐新红把陈叶云的包递给她,一起生活了许久总归是不舍。   “小云,你后头好好的,有空给咱们来封信捎个话都行,自个把日子过好了。”陈富贵又看着两个小的,“大军,玲玲,去了那边好好听你们大姐的话,别给她惹祸,知道不?”   大军和玲玲乖巧点头,连声说好,俩孩子年纪还小对分别没有太大感知,反倒是第一回 坐小卡车的兴奋劲儿更足。   “大伯,伯娘,你们多保重身体,别担心我,得空我领着大军和玲玲回来看你们,强子,娟娟你们多听话,下回我给你们带糖啊。”陈叶云心下伤感,看着大伯一家人眼泪将落未落,狠狠吸了口气又收回去了。   “大军,玲玲,你们记得回来啊!不然我可不跟你们玩了,这个给你们!”强子红了眼,把几串苞米串塞进大军手里,娟娟年纪小还不知道姐姐哥哥和姐姐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小卡轰隆隆的发动,载着一对新人离开,只排出一串白烟裹着浓烈的柴油味儿。   徐新红看着那小卡逐渐变着小黑点,直到消失不见,眼泪止不住往外淌,干裂粗糙的手一个劲儿擦,低头一看两个娃似懂非懂,自己男人也忍得住,就是看着背好像更驼了些。   村里帮着送亲迎亲的人也走了,起先的热闹霎时化为平静,耳边只剩下呼啸的寒风。   定睛看了片刻,陈富贵开口,“哎,咱回吧。”   陈家大门口,散落了一地红鞭炮纸,再往里走,早上的喜事仿佛还没过去,随处可见大红囍字,往日住了七口人的房子略显拥挤,现在却冷清宽敞得让人心空。   晌午饭点,大家都没啥胃口,徐新红熬了一锅玉米糊,就着咸菜馒头下,陈富贵帮着生了火,眼看熬好了才走出厨房喊人吃饭。   “强子,吃饭了,”他去堂屋摆好碗筷,见其他人不在院里,又补了一句,“去叫娟娟还有你云姐他们吃饭。”   “爹,云姐她们早上走了,坐得小卡车呢。”强子轻声提醒阿爹。   强子说完话见阿爹没搭理他,只是愣怔几秒,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默默把桌上的七副碗筷收了三副起来,背过身去抬手擦擦了眼角。   *   一路辗转,新婚小两口领着两孩子到了北梧火车站,绿皮火车轰隆隆驶来,载上满车乘客又轰隆隆驶去,陈叶云从打开的窗户探出头去向后望了望,直到北梧火车站成了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专栏预收求收藏^O^《七零漂亮娇娇知青》   1. 一觉醒来,简璐回到17岁下乡当知青的卡车上,身边是前世利用抛弃自己的渣男发小,她抱紧了自己的行李,等着到了大西北,那里有默默暗恋守护了自己后半生的男人,沈昭。   东风公社来了一批下乡插队的知青,各个大队去领人,不少人看到肤白貌美,明艳动人的简璐,暗自摇头,这娇滴滴的美人干得了活?   简璐见到了年轻时的沈昭,这时的他凶狠阴郁,像匹孤狼,两人正面相遇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简璐:???说好的暗恋呢?   2. 公社里有人发现,城里来的娇滴滴知青和沈昭走得挺近,大队长欲警告沈昭离女知青远一点,却看到那漂亮知青追着沈昭说话,反倒是沈昭爱答不理。   大队长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3. 简璐因为不解风情的沈昭受了一肚子气,扬言再也不会喜欢他了。   性子梆硬的沈昭听到这句话才有了反应,漆黑的眸子隐有怒火,他一脚踢翻背篓里的猪草,吐出的话,又冷又硬:   “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   简璐瞧着害怕,退后几步,欲再放狠话,却被人按在树上......堵住了嘴。 第10章 火车   北梧去青峰市的火车早上九点半发车,郝少东托关系搞到了两张卧铺票。   刚过了礼,这对新人就领着两个小娃踏上了绿皮火车。   陈家三人是第一次坐火车,以往也就坐过驴车,骡子车,这回踏上绿皮火车都挺好奇。   “同志,劳烦让让。”郝少东一人举着两个大包裹,里头是陈家人的行李,很有些分量。   一手拉着弟弟,一手拉着妹妹,陈叶云紧紧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右手窝里还搭着郝少东的军大衣。   火车上人多且杂,乌泱泱一大片,这会儿刚到北梧站,上车下车挤得不行。   “就是这儿。”郝少东买的卧铺票是上下铺,对面还有一床上下铺,这会儿人还没到。   “姐,这火车真大!”大军探头探脑瞧稀奇。   “是,走了好一会儿呢。”   陈叶云让大军和玲玲在下铺坐好,想去帮着郝少东放行李,可人手脚太利落几下将肥大的行李袋塞进了下铺床底,又把军用水壶,铝制方形饭盒等这两天要用的捡出来放到靠窗的小桌上。   “坐着吧,我去打点热水。”郝少东一分钟忙完,回头一看陈叶云正站在背后直直盯着自己。   “好。”陈叶云还不大知道该如何跟新婚丈夫相处,现在两人不过是最陌生的两口子。   火车走廊上不一会儿又堆满了人和行李,这会儿座位少,人又太多,大伙儿也管不了太多,能占个地儿歇歇脚总是好的。   郝少东迈着宽步也左让右避才接上热水,等回卧铺车厢的时候,对床的人已经来了。   对床也是两口子,比陈叶云大几岁,结婚五年了。女的叫秦芳,男的叫董明,两口子要一起去北边探亲。   秦芳性子开朗没聊几句便和陈叶云熟识起来,坐在下铺和人唠嗑。   “小云妹子,你男人回来了!”她梳着两个麻花辫,脸微圆,一笑起来还有俩酒窝,说话嗓门不小,这一声喊得把陈叶云和郝少东都愣了一瞬。   就着这声儿,陈叶云上前接过军用水壶倒在搪瓷盅里喂弟弟妹妹喝水。   “姐,你看外头,有好多人。”玲玲把小脑袋伸出窗外四下张望。   “脑袋伸回来些,再往前都要掉下去了。”陈叶云拧回水壶盖子。   她坐在下铺床上,突然感觉身边铺上被人重重一压,是郝少东坐下了,这床本就不大,这会儿坐了四人,更显得拥挤。   “别盖,我喝点水。”郝少东说着话坐到陈叶云身旁,他身形高大占了不少地儿,此刻说话的音儿仿佛就在陈叶云耳边炸开了。   她点点头,又把刚拧回去的盖子打开,将水壶递到郝少东面前。   男人宽大的手掌接过,指腹无意扫到了陈叶云的指尖,就一瞬,可粗粝的触感还是惹得陈叶云的手指悄悄往后缩了一下。   “小云妹子,你们感情真好。”秦芳和自己男人结婚好几年,是一肚子怨气要数落,“董明,你瞧瞧人家再瞧瞧你,多学着点儿。”   董明国字脸,浓眉大眼也算周正,就是笑起来有些憨。“你净数臼恃洸落我,你也跟人学学去。”   “去你的,人可是娃娃亲,跟咱不一样,这是小时候就被月老给安排上了,感情比咱们好呢。”秦芳刚跟陈叶云唠嗑才知道她今天刚结婚,嫁的还是小时候定的娃娃亲对象,秦芳听了可羡慕。   陈叶云被秦芳的热情包裹,心里听得心虚,也不知道她和郝少东哪儿来的感情?   在喧闹的聊天声中,火车一摇一晃开始驶向下一站。   “姐夫!”大军从窗外挪到郝少东这边,自从知道自个姐夫是名军人,他就对人亲近了几分,毕竟大军最崇拜穿绿军装的人。   “姐夫,给我讲讲你当兵的事儿呗。”   郝少东把这小子提溜到陈叶云移座儿让开的位置上,“你想听点啥?”   “你们农场是干啥的?得天天下地吗?”大军睁着大眼睛看他,问得十分真诚。   “行,我给你讲讲。”郝少东忍俊不禁,当兵有些事情不能往外讲,他就挑了兵团建设农场的趣事往外倒。   “玲玲,快过来,咱听姐夫讲故事。”大军坐在姐姐姐夫中间,探出脑袋喊妹妹。   “我不过来,你听吧。”玲玲今年就六岁,有些怕生,这会儿刚上火车她就只愿意黏在陈叶云身边。   至于姐夫,她觉得这人太高大了像座山似的,自个在心里悄悄离他远了点。   “行吧,姐夫,快讲快讲。”大军抱着郝少东胳膊催他。   郝少东想了几秒,随口就说起了几年前农场一群羊差点被人偷了的事儿。许是这会儿太无聊,这节卧铺车厢里所有人都开始竖着耳朵听。   “姐夫,你们不揍他们一顿?”大军听得兴致高,眼里都冒着光。   “周围村民已经把人揍了一顿,还没轮到我们出手,最后那偷羊贼还是我们给解救出来的。”   陈叶云拥着妹妹看向窗外,偷偷弯了弯嘴角。   玲玲靠在姐姐怀里,听着姐夫讲的故事,噘着嘴心里又开始害怕起来,那地儿怎么还要打架啊。   只有大军豪言壮语,觉得可以大展拳脚了,“要是我在,我也去揍!偷东西的贼就该揍一顿。”   火车上的夜晚有些难熬,陈叶云靠在边上看着窗外黑漆漆一片,手往自己带的布包里摸,准备找梳子梳梳发尾,结果她随手摸着摸到个东西,拿出来一看,是块蓝色手帕,她认出这是伯娘的,展开一看,里头包着九张大团结。   郝少东给的彩礼,陈家基本拿回去当嫁妆让陈叶云带走了,给小两口用,不过陈叶云和郝少东提了一嘴,便偷摸放了五张在伯娘枕头底下,现在伯娘又悄悄给她包里塞了九张。   除了她悄悄留下来的五张,还另外添了四张进去。   她握着这钱,只觉得手里发烫。   *   北梧到青峰市的火车开了两天一夜,下午四点到了站。   窝在拥挤的火车上两天,一下车呼吸着新鲜空气的几人都露出个满足的笑容。   照例还是郝少东拎着行李,陈叶云牵着两娃跟着走,几人朝火车站出口往东走了会儿,就看到一辆绿皮军用吉普车停在路边。   大解放车上下来一人,抬手敬礼,“连长好。”   张凯是三连的士兵,平日负责外出采买生产建设器具,这回郝少东算着时间适合让他来搭着一起回。   连队的人都知道郝少东要结婚,麻溜打了结婚报告就接新娘去了,兵团一干人成日猜着是何方神圣能收了这油盐不进的人。张凯觉得自个运气好,是头一个见到嫂子的,以后可能吹牛了。   眼前的人长得漂亮,跟仙女似的,他亮了嗓子,“嫂子好。”   陈叶云见郝少东跟下属说话,便低头给两孩子喂糖吃,冷不丁突然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你好。”   得了,声儿也好听,不像队里说着话嗓子粗的,张凯心里觉得连长眼光好。   大解放轰隆隆出发,往城外驶去。   青峰市以平原为主,往西北方向就是现在华国第六大农场——628农场。   “嫂子,你们是头回来吧?到时候好好在咱农场看看。”张凯其实比陈叶云还大一岁,可这会儿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来劲。   陈叶云尽量忽略这个称呼,礼貌回他,“你在农场待很久了吗?我看你年纪也不大。”   “四年了。”张凯手把着方向盘,嘴上也没停,“咱农场1953年就开始建设了,这会儿我们都是享福的了,一开始垦边才费劲,连长来得早,肯定跟你说过吧。”   谁家结婚不聊聊以前辛苦打拼的故事啊?张凯想得挺对,可不适用于他面前这对新人。   人还不太熟。   “咳咳。”郝少东轻咳一声,“张凯你给介绍介绍农场。”   得了连长的令,张凯认真介绍起农场。   大解放正好驶进农场范围,一片无际的田野展露眼前,陈家三人都向窗外望去,觉得稀奇。   “嫂子,我也是听说的,当年来这儿建设可是不容易,天天吃风沙啃泥巴,个个都成铁打的了,哪儿能想到会成今天这副模样!”   张凯越说越远,根本停不下来,“就说连长,大前年带着我们去扎房,为了救个娃自个被倒下来的砖块砸了,现在肩胛骨还有道疤呢,嫂子,你见着觉得吓人不?”   张凯是少根筋的,他觉着都结婚是两口子了,肩胛骨一道疤肯定见着了,就随口问了句。   可陈叶云哪里见过郝少东肩胛骨,她脸有些发烫,瞄身旁的男人一眼,郝少东被张凯一番话惹笑了,抬腿就是一脚踢向他的座儿。   “好好开你的车,开车分心是大忌,回去写份检讨好好反省反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14:41:11~2022-07-09 15:2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大院   628国营农场占地三万平方公里,土地四十多万亩,是种植业,畜牧业多种经营结合的国营农场。   六十年代后期,农场改制成立解放军农建十二师,下辖两团,六营。郝少东便是农建十二师第一团二营三连连长。   这会儿大解放驶进三连,张凯帮着连长把行李包裹卸下来,嬉皮笑脸表忠心,“连长,我刚没说错话吧,这检讨...能不能不写了?”   “以后少叽叽喳喳的,去吧。”郝少东本也是随口一说,没准备真罚他。   “谢谢连长!”张凯又敬了个军礼,“嫂子,你弟你妹模样真好啊。”   他伸手揉了揉大军的头,又想摸摸玲玲的羊角辫,可小姑娘不给面子,噘着嘴直往后躲,半个身子都掩在陈叶云身后。   “她怕生。”陈叶云握着妹妹的手,安抚地捏捏她,向张凯解释。   “行了,快忙你的去,别在这儿瞎耽误工夫。”郝少东发号施令,张凯连忙蹬腿跑了。   郝少东现在住在干部家属院,里头住的都是连长以上的干部,原本他孤家寡人一个住在筒子楼,现在他正带着新媳妇儿回家去。   红砖墙,青石瓦,家属院的大字招牌高高挂。   农场每个团有一处家属院,郝少东住在红旗大院。红旗家属院一共五栋,最里头是独栋的小院住着旅长,团长,副团。往外两排是筒子楼。院里种着香樟树,一棵棵粗壮如腰,四季常青,是冬日里最亮色的存在。   一栋筒子楼院里,几个军嫂正坐在石桌前择菜,干部筒子楼每家都有小厨房,大伙儿自个买菜自己做。   “郝连长真结婚了?”   “我听我们家许铭说的,坐火车去接人了。”   “前头我还想给他介绍对象呢,咋没过多久就直接结婚了,动作也太麻利了点。”   “你那表妹啊?郝连长指定瞧不上眼。”   几人都是随军好几年的军嫂,在这儿生活得也算适应了。   一营三连长的媳妇儿赵雪梅本想把自家表妹介绍给郝少东,可刚跟自家男人提了嘴就被回了,男人让她少操这心,可把她气够呛。   这会儿坐在院里,她扒拉着大白菜说话,“等郝连长回来咱们仔细瞧瞧,看看他媳妇儿啥样!”   “还能啥样啊?左右不过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呗,难不成还能长出第二张嘴来?” 一营一连长媳妇辛倩扯着菜叶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瞧你说的,兴许人就是长得跟咱不一样呢。” 赵雪梅坐得正对大院门口,她话音刚落就瞧见郝少东进院了,后头似乎还跟着人。   “快瞧快瞧!人来了!”几个军嫂成日窝在院里闷得慌,这会儿见有新人来了兴奋劲儿十足。   “郝连长!你回来啦。”   “郝连长,你后头这是?”   几人跟郝少东打招呼,眼神不自觉往他身后瞟,里头打量意味明显。   “几位嫂子,这是我媳妇儿陈叶云,我们刚办了礼。”郝少东平日里少有和这些军嫂打交道,想赶紧介绍了往家去。   “哎哟,真是连长媳妇儿啊,恭喜你们二位了!”   陈叶云初来乍到,见着一众好奇打量的目光倒也淡然,冲几个军嫂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郝少东上楼了。   干部家属楼一共三层,每层住了三户人家,都是三房的,地方还算宽敞,一楼最左边是公用水房,最右边是公用厕所。   郝少东分的房在二楼最里面。楼道里,每家每户外头都搁了不少东西,煤球炉子,一摞摞黑漆漆的煤球,靠墙放着竹笤帚,墙上挂着瓜瓤和簸箕。   陈叶云一路跟着往里走,旁边一户邻居家门口还支了个小凳,上头放了个竹筛子乘着一筛子削皮洗净的红薯。   走到二楼最里面一家,郝少东屋子前,外头就摞了一摞煤球,其他什么都没有,屋前瞧着比别家冷清不少。   进了屋里,陈叶云一眼扫过,只觉得干净整洁且空荡荡。   进门是客厅,里头摆了张四方桌,墙边有个矮立柜,往里走是一大两小三间屋子最左边是一个小厨房。   家里东西不多,这小三房显得格外宽敞。   “里头有两间小屋子,正好给大军和妞妞一人一间。”郝少东把东西放地上,提溜着暖瓶先去打水。   郝邵东出门了,陈叶云便领着两个娃收拾行李,三个人把衣服,还有从家里面带来的东西一一归置好,霎时就把这空荡荡的屋子给填了一大半。   等男人左手拎着暖瓶,右手托着三个饭盒踏进家门时,倒怔愣了一瞬。   匆匆扫一眼,桌上多了几个搪瓷盅,几条干净毛巾,客厅地上的包裹袋里衣裳被收拾得七七八八,房间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而矮斗柜上还放着一把苞米串儿,黄澄澄的。   孤家寡人惯了,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吃饭了。”   听着声儿,大军最先冲出来,孩子眼睛冒着光,说话急促,“姐夫,你回来啦!姐,玲玲,快出来吃饭。”   郝少东打完水顺路又去食堂,打了几个菜回来。   现在还在正月里食堂饭菜还挺丰盛,他打了一个肉菜一个素菜,白菜炝猪肉片,土豆丝,外加玉米面窝窝头。   一揭开饭盒盖子,就冒出阵阵饭菜的香味,勾得玲玲肚子咕咕作响。   孩子霎时红了脸,羞得不行,赶忙用小手捂住肚子,低着头不肯言语。   “这有啥,咋还羞上了?”陈叶云把妹妹头掰起来,捏捏她的小脸蛋。   小姑娘对她说起悄悄话,眼睛确是朝郝少东瞟。“羞羞。”   “他没听到呢,不信你自个儿去问问。”   “不要~”玲玲抿着嘴往后躲,说起话来奶声奶气。   “玲玲,我真什么都没听着,快来吃饭,这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郝少东主动解围,再三保证自己没听见什么声儿,玲玲才肯迈步过去吃饭。   兵团食堂大厨手艺好,饭菜很香,四人将饭菜全部消灭。   饭后,郝少东收拾饭盒准备拿去厨房洗,被陈叶云叫住,“我来吧,你打饭回来歇会儿去。”   “没事,你和俩孩子玩去,这饭盒我几下就冲了。”   陈叶云想着刚来人家里,总不好当甩手掌柜,刚开口准备再说两句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大军给打断了。   “我去洗吧!”大军麻溜从郝少东手里接过几个饭盒,朝厨房走去。   陈家的孩子都没有娇养的,当然也没那条件,大军啥活都干。姐夫家里厨房洗手台子有些高,他就拎了张小木凳放地上踩了上去,正正好了。   听着厨房哗啦啦的水声,外头的新婚夫妇对视一眼,竟一时无话。   “玲玲,进来玩,我给你讲故事!”大军使了力气朝外头吼,成功把妹妹叫了进来。   小姑娘本在客厅里扔苞米子儿呢,突然被哥哥喊进来还有些不高兴。   “你噘嘴干啥,忘了伯娘说的了?”大军压低了声音说话。   原来陈叶云和郝少东结婚前夜,徐新红把两个小娃叫到跟前特意嘱咐了一番。   她担心侄女带着弟弟妹妹嫁过去被婆家看不起,惹人嫌,因此特意让两娃在这边懂事些。再加上年轻小两口刚结婚,抓紧相处是正事,她怕陈叶云就成日围着两个孩子转,忽视了自个男人,跟人生嫌隙,便让大军和玲玲给二人腾点空间,别成日黏着大姐。   多少人家因为带着弟、妹嫁出去最后闹得难看,徐新红可不愿见到这事发生在自家人身上。   大军当时就答应得特大声,这才刚到第一天就开始付诸行动了。   “我记着呢。”玲玲点点头,也不能输给哥哥。   等洗完碗,两人走出厨房就嚷嚷着困了,想睡觉。   这会儿七点多,离二人平时睡觉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陈叶云只当是奔波一路太累了,看着两人各自回屋躺下,给他们掖好被角才出来。   客厅里安静得很,郝少东在桌前看着文件,她走路的声儿很轻,却也引起了男人的注意。   “两娃睡了?”   “嗯,都睡了。”陈叶云初来乍到,还没有这儿是自己家的认知和从容,和人也找不到什么话聊,她琢磨了一下才开口,“郝连长,我也有些困了,先回屋了。”   正忙着看农场建设文件的郝少东冷不丁在家里听到一句郝连长,还有些晃神,不过他没表现出来,就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郝少东:媳妇儿叫我郝连长怎么办,在线等,急。   感谢在2022-07-09 15:22:48~2022-07-10 13:4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关心   郝少东的房间挺宽敞,里头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完全是一个严肃的军人做派。   一张床,床上被子叠成了豆腐块,四四方方,陈叶云差点不忍心将它铺开。   躺在宽大的床上,嗅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陈叶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想着要和一个才认识几天的男人同床共枕,她就心里打鼓,更何况,自己已经结婚了,新婚之夜兴许就是今天了。   前头伯娘给她讲过新婚夜的事儿,她知道这都是必经的,可这会儿想起来总有些脸上发烫。   郝少东看了会儿文件,抬眼看墙上的挂钟,八点半了。他合上文件档案站起身,木椅被一股力道驱使往后方移开,发出尖锐的刺啦声。   站在自己屋门口,郝少东握着门把手竟难得生出些紧张,以往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了,这会儿他暗忖自己没出息,一股脑开门进去了。   屋里,往日规整的床上此刻棉被铺散,重叠发皱,棉被下头耸了个小山包似的,从脸到身子全挡完了,只有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铺在枕头上。   “小云。”郝少东走到床前,学着人伯娘那样唤了声。   听到声儿,女人掀开棉被一角,露出半张脸,只见她脸色发白额前似有汗发出。   “你咋啦?”郝少东惊讶看着她,直接将棉被掀开,就见女人身体蜷缩,面色难看,右手还紧紧捂着肚子。   “病了?我送你去卫生所!”郝少东反应极快,抬手就要抱起陈叶云,健壮的手臂穿过她的脖颈揽住纤瘦的肩膀。   “别。”陈叶云有气无力地开口,纤细的手指拉住男人的手,不让他使力,“我没事儿,不用去卫生所。”   郝少东听她这么一说,马上肃着脸批评,“陈叶云同志,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别逞强。”   陈叶云瞥他一眼,轻咬下唇,柔声开口,“我真不是病了,我...我只是月事来了肚子疼。”   说完,苍白的脸上还染上了丝红晕。   一听这话,搁在陈叶云肩膀上的手僵硬了一瞬,见人有些羞,郝少东只能装作无所谓的模样,“那这会儿咋办?就这么疼着?不行还是去卫生所看看能不能拿点药。”   哪有人月事来了去卫生所的!陈叶云虚弱地飞他一个白眼,“你给我灌个热水袋子吧,我捂会儿就好了。”   郝少东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他一大老爷们,又是在部队多年的,冬日里也抗冻,因此家里压根没有盐水袋。   咚咚咚   郝少东敲响隔壁二营二连连长家门,借来一个盐水袋。   陈叶云躺了会儿,感觉舒缓了些,她历来体寒,自打月事来了后,头一两日时常都要痛上一阵才能缓过去。   “盐水袋放哪儿?这水还有些烫。”   “肚子这儿。”陈叶云食指点了点地儿,提示他。   温热的触感袭来,陈叶云紧紧抱着盐水袋觉得好过了些,她蜷着身子闭着眼,不忘给男人道了声谢,而后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郝少东见她呼吸平稳,应当是没大事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脱去外套绕到另一边上床。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此刻却有陌生的气息萦绕,那是属于身旁女人的幽香。   闭眼入眠,郝少东迅速调整状态,养成了倒头就睡习惯的他不多时也睡着了。   青峰市的冬日深夜一向寒,夜里温度骤降,郝少东在这里多年已经习惯,就是苦了初来乍到一向畏寒的陈叶云。   这会儿肚子已经不大难受了,可她觉得冷,迷迷糊糊的眼睛睁不开,只本能的裹紧了棉被。陈叶云觉得自个在茫茫雪地,有风在哀嚎,雪在飘落,她从里到外的凉,唯有,唯有身后有处热源。   那地儿不知道怎地,散着热气,吸引着她走过去,就是这儿了,她一个翻身靠了过去,感觉自己被热源包裹着,舒服极了。   警觉的郝少东猛地惊醒,锐利的眼睛睁开,有人在自己睡觉的时候靠近!   他低头一看,有个小脑袋靠在自己身侧,乌黑的头发披散着,柔软的手正搭在自己手臂上,肌肤相贴,女人呼吸吐纳的热气喷洒在自己脖颈,有些发痒。   郝少东身子僵直,一时不敢动弹,他怔愣一瞬,又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靠着热源,一夜好眠,陈叶云睁眼醒来时外头已经大亮,身旁无人,她伸了个懒腰,手碰到一旁的床榻,已经是凉凉一片,看来郝少东已经起床许久。   可她的盐水袋还是温热的,这能保暖这么久吗?陈叶云有些疑惑。   起床穿衣,陈叶云刚走出屋子便听到一阵说话声。   “姐夫,今儿真能去看奶牛?”大军一口小半个花卷,就着咸菜下稀饭。   玲玲听到这话也抬头瞄了郝少东一眼,就等着他的回答。   昨夜没睡好,郝少东一大早起床锻炼跑步,顺便去食堂买了早饭回来,六个花卷,六个馒头,一盆稀饭,还有两碟咸菜。   刚到家,两个小娃已经起了,自个儿穿衣刷牙一点没让他操心。郝少东没太喜欢孩子,他见多了成日哭闹的娃,总觉得烦人,可陈家的娃好像真是不一样,懂事多了。   陈叶云真是把两人教得很好,除了大军对自己太热情,玲玲太害怕自己外,没啥不好的。   吃早饭时,大军缠着郝少东讲故事,不知怎地就说到奶牛产鲜牛奶,两个小家伙都想去。   “成,我还有两天假正好带你们在农场看看。”   “好!那我们赶快吃了,吃了就去看奶牛!”   两人在村里只见过老黄牛可没见过奶牛,还有牛奶,也不知道是啥味儿的。   “姐还没起呢,我去叫她。”玲玲挣扎着准备下桌。   玲玲扭头朝屋里望了望,大姐很少赖床的。   “不用,她身子不舒服,让她多睡会儿。”郝少东话音刚落,就听到吱呀一声,桌上三人齐刷刷望去。   “姐!”玲玲放下手里的馒头,小胖腿往地上一蹦,一摇一晃朝陈叶云奔去。   “昨晚睡得咋样?”陈叶云因着月事来了身子不爽利,倒成了家里起得最晚的,她摸摸妹妹软乎乎的头发牵着她回桌上。   “姐,姐夫说要带我们去看奶牛!”   “睡得香香的。”   两孩子争着说话,陈叶云点点头,又和郝少东对视一眼打了个招呼。   “你身子好点没?”郝少东不懂女人这事儿,也不知道会疼多久。   “好多了,这会儿也没啥感觉了。”   “坐下吃饭吧,给你留了碗稀饭,还有馒头和花卷温在锅里。”   “我去刷了牙就来。”   后半夜睡得极好,陈叶云这会儿精神得很,刷完牙,她从锅里端过早饭放到桌上,一口稀饭下肚,只觉得温暖舒服。   “农场还有奶牛啊?”她也挺好奇,自己可没见过。   “设了个奶牛场,养了两百多头奶牛,每天给外头供牛奶,行销得很。”   628国营农场靠着两个大城市,常年供给菜、肉、禽、瓜、果等,规模大产量大。   “这么多?!”玲玲惊呼出声,亮晶晶的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   “那过会儿去看看,我们都没见过呢。”陈叶云快速吃完早饭,郝少东三两下把碗洗了,一家人收拾齐整准备出门。   “少东,出门啊?”隔壁二连连长曾志刚和媳妇儿听到动静探出头来,“这就是弟妹吧。”   “曾哥,嫂子,这是我媳妇儿陈叶云同志。”郝少东说完又低头冲身边的女人小声说,“这是二连连长曾刚和他媳妇儿黄丽珍。”   “曾哥好,嫂子好。”陈叶云笑着跟人打了招呼。   二营二连连长曾志刚今年刚三十,媳妇儿跟孩子随军五年,也算是这地儿的老人了。他们前阵子听说一直没结婚的郝少东娶媳妇儿了,生出了好奇心。   两家人问候一番,黄丽珍看着四人离去,手掌拍拍自己男人,“瞧见没,郝连长眼光是真好啊,这小媳妇儿模样俊得嘞。”   “说得好像你男人眼光不好似的,你不也俊!”   “你说啥呢,我这都上年纪了哪儿比得上人小年轻啊。”黄丽珍嘴上数落男人,可那笑意怎么也掩不住,双手拍着脸颊,还有些当年少女的风姿。   “把衣裳穿好,这儿冷得很。”几人下着楼梯,陈叶云边走边检查弟弟妹妹的棉袄,给他们扣到了最顶上一扣。   “姐,你也裹好别冻感冒了!”大军和玲玲踮着脚检查姐姐的衣裳,见扣得严严实实才点头表示肯定。   而一旁的郝少东敞着军大衣,呼呼往里灌着风,他一向抗冻,当然也没人关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8 22:45:17~2022-07-13 17:0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4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初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聚会   郝少东四人搭上了每天要去奶牛场的顺风车。   628国营农场设立的奶牛场在最北边,四间牛舍并连一共喂养了两百多头奶牛,奶牛吃的是麦秆稻草,长不起肉,因此峰奶期一头奶牛一天也就能产两公斤奶,淡奶期在一公斤左右。   看着一头头白花花的奶牛,玲玲和大军挣脱了姐姐的手,一劲儿往前奔去,牛舍外有栅栏,他们就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   “姐,你快看,她们在挤奶呢!”   牛舍里,挤奶工每天都不停歇地挤奶,乳白色的牛奶灌满了一个个桶,再由小卡车拉去周边城市供应。   嗅着牛舍周遭的奶香味,妞妞咽了咽口水,她没喝过牛奶,也不知道是个啥味儿。   奶牛场主任是郝少东的退伍战友,牛奶太珍贵,得凭票凭证供应,人直接给了一袋子桶奶皮,这奶皮是桶里牛奶放着凝在表面的皮,和牛奶比起来不值钱,把奶皮煮化了,也有个牛奶味儿。   “你结婚了我也没送啥礼,这点奶皮还是给得起的。”   “谢了。”   拎着一袋子奶皮,四人高高兴兴回家.   "姐夫,这牛奶啥味儿啊?"   郝少东身高腿长步子大,平日走路也是习惯地飞快,一时没注意就将陈家三人甩后头了,听到大军的声儿从后头传来,他才注意到自个身边没人。   停下步子,他转头往回走,看着大军好奇的目光,沉吟片刻,“奶味儿。”   一进家门,郝少东拎着牛奶桶搁到桌上去开煤炉盖子。   两孩子凑到桌前,眼珠子就直勾勾盯着装着奶皮的袋子。。   大军在桶盖上嗅了嗅,奶味儿从缝隙里飘出,香浓味让他陶醉地眯了眼,“好香啊,玲玲你快闻闻,指定很好喝。”   玲玲有样学样也凑上去,她喜欢这个味儿,香香的。   “姐,咱啥时候喝牛奶哇?”玲玲的小手肉乎乎,一根食指朝下指着牛奶桶。   郝少东看两个孩子这么馋,跟陈叶云说话,“把奶皮煮了吧,煮化了就行,他们都馋成啥样了。”   “好。”陈叶云看弟弟妹妹的馋样也弯了嘴角。   “等我添个煤球,早上看烧了一大半了。”   这儿跟新风村不大一样,村里冬日主要烧柴火烧枯枝生火做饭取暖,煤球得花钱买,不划算。这里的家属院筒子楼里都是烧煤球。   郝少东这趟出门,煤球炉子火灭了,得重新生火。   他把炉子拎到屋外,想了想又朝屋里喊了一嗓子,“大军。”   “咋了?姐夫。”   “出来,找你有事儿。”   大军一听有事儿麻溜往外走,一出去就见着姐夫在一炉子面前倒腾。   “以后咱家生煤球炉子的任务就交给你啊,好好学着。”郝少东拍拍他的肩。   自己被下达任务?大军眼睛噌地亮了,他抬手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虽说不是很标准,倒也像那么回事。   生煤球炉子说难不难,就是得多注意点。郝少东揉了团松毛,化了火柴点燃放到炉膛下面,又往上垫了些细树枝,然后拿火钳夹起煤球放上去,一口气放三个。   “放煤球注意着,孔要对准了,不然不好通风,火起不来。”他一边动作一边给大军讲。   “好!”大军凑到炉子上方往下一看,三个煤球重叠好,12个煤球眼儿都对着了,一点没堵,“我记住了!”   “不用的时候把盖子盖上。”   “我会了姐夫,这事儿简单。”大军拍拍胸脯十分自信。   “行,下回让你试试,小脑袋瓜子还挺机灵啊。”郝少东大手揉他的头,大军头发短却不刺,许是遗传,他们三姐弟妹头发都是细软的。   郝少东又想起昨晚披散了一枕头的黑发,看着也很柔软。   陈叶云在一旁看了会儿,见弟弟跟郝连长处得挺好,眼里也有笑意,“牛奶可以煮了不?玲玲可馋了。”   “我拎厨房去,以后生炉子火还是拎外头生,那黑烟大,省得在屋里把人呛着了。”   煤球炉子冒着火苗把锅里的乳白色奶皮煮化,本来弹滑晶莹的奶皮逐渐化成乳白色的奶液,一阵阵奶香味飘散开来,勾得人咽口水。   厨房里器具简陋,瓷碗不多,陈叶云默默看着只觉得要再采买些,不过她没吱声,随手取下四个瓷碗,往里舀牛奶。   “我不喝,拿三个碗就成。”   陈叶云回头,郝少东说完已经出去了。   四方桌前,陈家三人一人捧着一个瓷碗,头一回喝牛奶,虽说是奶皮化的,但嘴里也都是奶香味。   玲玲砸砸嘴,嘴边糊了一圈牛奶沫,露出个甜甜的笑,“姐,这个真好喝。”   “还剩点儿,你们俩喝了。”陈叶云拿帕子擦擦嘴,把锅里剩下的浅浅一层牛奶倒进两个娃碗里。   “那牛奶真好喝,肯定很贵吧?”   “具体多少钱不知道,上回听他们聊大概是一毛多半斤。”   “这么贵?”陈叶云吃了一惊,这可赶上一斤猪肉了,不过转念一想,这东西确实好喝,而且刚还听奶牛场的介绍,说牛奶特别有营养,喝了对身体好。   咚咚咚   屋门被敲响,郝少东起身开门,门外是隔壁邻居黄丽珍。   “嫂子,有事儿啊?快进来坐。”   “你们都在家呢?”黄丽珍没挪步,就站门口说话,“郝连长,晚上来我们家吃个饭,这新媳妇儿头回来,咱们热闹热闹。”   郝少东跟曾志刚关系不错,平日也去蹭过饭,当即就点头应下。   结婚后头一回到别人家里做客,陈叶云出门前问郝少东给人带点什么礼合适,结果这男人直说不用,他跟二连长互相请客也惯了,不用整些虚头巴脑的。   闻言,陈叶云睨了他一眼,忍不住开口,“那是人家客气,咱们上门肯定得带点礼啊。现在外头有卖东西的没?”   听着女人略带埋怨的音儿,郝少东忍不住瞥她一眼,虚心受教,“行,带点礼,农场有小卖部,可东西不全。要齐全的都去城里了,就是下火车那边。”   “那家里有东西吗?能简单送个礼就成。”   郝少东思索一番,抬抬下巴,“那柜子里,你看看有啥可以用的不。”   *   晚饭点,黄丽珍和曾志刚搭伙做了三个荤菜,四个素菜,外加一个汤。今天他们请了隔壁的二营三连连长郝少东一家和住一楼的三营一连长白威一家。   肉是农场过年卖的,直接搁家里,这大冬天的也不会坏。   等郝少东一家人进屋的时候,屋里已经挤满了人。黄丽珍正好把一盘白菜炒肉放到桌上。“快进屋,快进屋,随便坐啊。”   “嫂子,给孩子带的吃的。”陈叶云上前把从郝少东柜子里翻出来的两包饼干,是上回他娘来家里给买的。   “哎哟,来就来了咋还带东西!”黄丽珍推辞一番才收下,拉着儿子曾华过来谢礼。   饭桌前坐了十人,曾志刚一家三人,郝少东一家四人,还有一楼住的白威一家三人。曾刚两口子手艺好,做的菜香喷喷,众人吃得尽兴。   饭菜都解决光了,三个男人还没下桌,一人一盅白酒,边喝边聊天。   沙发凳上四个小娃正挤做一团嬉笑打闹。   “华子,你多让着点弟弟妹妹啊。”曾志刚看他们欢喜得很,忍不住叮嘱几句。   “华子这娃长得壮实,随你!”白威喝酒上脸,此刻满脸通红打了个酒嗝,看了一眼几个娃。   “曾哥,奶卡有办法能办不?”郝少东喝下一口烧酒,有股子辣味儿往上窜。   “咋,你还喝起这玩意儿了?”曾志刚听说前头谁家刚生了孩子订过牛奶,这玩意儿太贵了,奶卡还要去开证明,可外头都说营养好长身体,他也只能勒紧裤腰带买。   “给他们喝,我不爱喝,味道怪得很。”   “说得是!喝进嘴里淡得砸不出味儿,没意思,不得劲!”曾志刚有些醉意,说起话来还有些大舌头,一巴掌拍在郝少东肩头。“不过办不了,你家又没有婴儿,病人啥的。”   里屋,三个女人坐在黄丽珍床边,她们嫌外头酒味大,干脆进屋聊。   黄丽珍一向是豪气的大姐,赵月为人也随和,两人和陈叶云处了一会儿就对她心生好感。   她俩本就熟,话头自然绕着刚来的陈叶云离不开了,“你们真是娃娃亲啊?这可是天大的缘分!”   陈叶云点点头,不过这娃娃亲缘分本来差不多断了的。   赵月今年25,鹅蛋脸长得挺秀气,“楼下赵雪梅还想把她表妹介绍给郝连长,没成想人早就有姻缘了。”   “郝连长在我们这儿可是香饽饽,出身好,又是连长,长得还俊,小云你是捡着宝了。”   “小云这模样,郝连长不也是捡着宝了?”   两人笑做一团,陈叶云倒有些羞。   “哎!”赵月说得兴奋劲儿起了,一屁股挪到陈叶云身边,亲热地挽着她的胳膊,冲她眨眨眼,笑得狡黠,“小云,刚结婚感觉咋样?”   赵月结婚四年,黄丽珍结婚十年,早忘了新婚燕尔的滋味。   “就,还成吧。”陈叶云刚结婚几天,还不太有实感,只觉得是多了个一起生活的人。   “珍姐可是过来人,你多听她的没错,你瞧见曾连长言听计从那样没?咱家属院就属珍姐最能耐,把曾连长管教得服服帖帖的!”   黄丽珍笑得拍打了赵月两下,“瞎说啥,我哪有什么能耐!不过嫂子比你们长几岁,结婚也早几年,也能跟你们多说道两句。”   陈叶云不妨头回来邻居家做客就成了婚后经验交流会,不过嫂子这么说了,她倒也有些好奇。   “最重要的一点,钱要把自己手里!”她眼睛瞄着外头,把声儿压小了,“你们曾哥这么些年工资都交我手里头。”   管钱?陈叶云想了想,她在行。 第14章 经验   “真的啊?”赵月想了想自个家,有些不快,“白威不肯把钱给我管!我回头得再跟他说说。”   “那是对的,你家钱要给你管,迟早得没咯。”黄丽珍笑着给陈叶云讲赵月理不明白钱的事儿,时常找不着钱搁哪儿,院里人都打趣她是个糊涂美人儿。   “说小云的事儿呢,咋还埋汰我啊!”赵月有些不乐意,扭头问陈叶云,“小云,郝连长给你管工资没?”   陈叶云摇摇头,两人压根没谈过这事儿呢,她连郝少东工资多少都不知道。   黄丽珍一看,没想到郝少东也是个不老实的!兴许是瞧陈叶云性子软,糊弄人呢。   “你今晚回去就跟他说让你管钱,本来家里要买东西都得花钱,你刚来这儿身上也没几个钱吧,不能脸皮薄不开口。”说完她又补了句,“瞧着你像是个脑瓜子机灵的,应该不像小月那么糊涂。”   “珍姐!”赵月一双凤眼瞪着她,噘着嘴开口,“你再说!明儿我可不跟你一路去买东西了啊。”   里屋三个女人聊得热火朝天,客厅里三个男人也喝得痛快。   曾志刚跟白威正跟郝少东传授经验,毕竟两人可是过来人,都结婚好多年了。   “兄弟,就一点儿!”曾志刚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自己把着工资!别都交了。”   郝少东看曾志刚一眼,这人脸上似是写满了悔恨,他举起搪瓷缸子跟他碰一碰,“咋啦?这是有心酸事儿?”   白威笑得闭不上嘴,忙给他讲前几天发生的事儿。曾志刚准备给过生日的媳妇儿买条丝巾,结果工资上交了,私房钱也没有,只能偷偷摸摸找白威借钱,一借还借出事儿了!   赵月晓得了借钱的事儿,以为黄丽珍也知道,就在她跟前提了一嘴,结果弄巧成拙,黄丽珍急赤白赖杀去找自己男人,以为他在外头有啥见不得光的事儿。   最后惊喜没了,两口子闹了个笑话回家去了。   “这事儿也不怪曾哥,但也不能怪嫂子,这不巧了嘛不是哈哈哈哈哈。”白威说着说着就笑得止不住,成功惹来曾志刚一顿好打。   “兄弟,留点私房钱,不然容易闹笑话!”   这是曾志刚“血”的教训。   晚上八点半,月亮高高挂,在沉沉黑夜格外显眼。一阵风吹过,曾志刚家虚掩着的大门被带得晃动起来,发出声响。   一只修长苍劲的手推开大门,里头走出好几人。   “今儿辛苦你们了,下回去我家吃!”   “有啥辛苦的,不就炒两菜嘛。下回去你们谁家都成。”   两家人跟主人家告别,一家往旁边走去,一家往楼下走去。   回到屋里,陈叶云给耍精神了的两娃准备水洗脸,今儿认识了新朋友,两人明显兴奋得很,回家了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到睡觉的点儿了,瞧你们这样怎么睡得着?”   “姐,小白哥哥和华子哥哥说明天要跟我们玩扔苞米串儿。”玲玲小手拿着沾湿的帕子往脸上擦,一下一下可仔细了。   “我肯定赢他!”大军把帕子随手糊了几下就扔回牡丹花搪瓷盆,搓了几下水拧干挂墙上绳索上去了。   陈叶云看两人这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好,那明天再玩,现在收拾好了就去睡觉。”   “再玩会儿也成吧。”郝少东见两娃都噘着嘴,帮忙说话。   一听这话,大军和玲玲猛地抬起头,期待地看着大姐。   陈叶云瞪郝少东一眼,怪他乱说话,“你别说这些,他们真要疯到明天去了!”   “明天再玩啊,也不差这一会儿,谁不睡谁长不高。”陈叶云把弟弟妹妹赶去睡觉,绝不让步。   郝少东吃了顿埋怨,朝对面的两个孩子摊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陈叶云对新婚男人还在适应,可对弟弟妹妹的教育她才不可能让步。   “小孩子不能让他们养成这样的习惯,不然以后可不好教了。”她朝郝少东走近两步,闻到一股酒味,皱了皱眉,又往后退了一步。   “行,这回是我错了。”郝少东大方认错,听着她吴侬软语的念叨声儿觉得挺稀奇。   以前他也听到过家属院里军嫂训孩子,嗓子大得震天吼,路过的听着都吓人。可陈叶云不一样,她说话温柔,就算是埋怨人听起来也不惹人烦。但听她说话,又总觉着她说得有理。   等一切忙完,已经是晚上九点。   陈叶云洗漱好发现郝少东人不见了,屋里到处没见着人,她先回里屋躺下了。   今天身子没闹脾气,她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肚子那儿有股热源,眼睛都没睁开便伸手去摸,是灌了热水的盐水袋。   强撑着掀了眼皮,一双杏眼望去,郝少东回来了,这人不知道去哪里了,身上竟然冒着一股寒气。   “你干嘛去了?”陈叶云睡了会儿,小脸绯红,声音有些发哑。   “冲了个冷水澡,刚喝了酒,味儿大。”   “啊?你可真是了不得。”   这冬日里还冲冷水澡,真是能耐。   郝少东转头看陈叶云侧躺在床上,右脸脸颊压在枕头上,听到这话,她惊讶地抬抬眼看了一眼自己,说话有气无力,真是困极了。   “快睡吧。”本想跟她提工资的事儿,看来只能明儿再说了。   “嗯...”   郝少东看着睡着的女人翻身离自己远远的,摸了把自己胳膊,确实有些凉。   *   第二日,清晨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家属院玻璃窗子上结了霜,玲玲朝上面哈一口气,画了个小太阳。   一大早,几人去办了户籍和粮油关系迁移手续,这会儿小学还没开学,转学等开了年再办。   陈叶云昨晚跟黄丽珍和赵月约好去买东西,郝少东领着两个娃回家找白家和曾家的小孩子玩。   两个军嫂早已踩熟了这块地皮,麻利给陈叶云介绍农场,供销社、副食店,小卖部在哪儿.....   “珍姐,你咋啥都知道?”陈叶云听到她们如数家珍笑得眼睛都弯了。   “这算啥,我知道的多着呢,等我以后慢慢儿跟你说。”她拍拍胸脯,豪气非常,“保准你在这儿过得明明白白的。”   “好!”   “小云,你甭搭理她,珍姐惯会吹牛,她最多教教你去哪儿买菜方便,食堂哪个师傅打菜最大方。”赵月站出来拆她的台,冲陈叶云挤眉弄眼的。   “呸!你个赵小月还埋汰我?小心我撕了你的嘴!”黄丽珍作势要拧她,一路上三人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在小卖部买了吃的,黄丽珍要去农场卫生所买点感冒药,儿子华子这两天嗓子有些疼。   说是卫生所,其实规模不大,这年头医生太稀少了。农场的卫生所开了二十多年,里头有两个医生,周小娟医生,今年四十一,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赤脚医生。另外一人是下乡的知青刘梦芝,跟着周医生学了一年。   “这儿买药看病都便宜,比城里医院便宜多了,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找周医生准没错。”   陈叶云跟着二人进去,卫生所就是一间大屋子,靠墙位置摆了两个大的玻璃柜,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药。   往里放着两张长桌,是两个医生看病开药的桌,再往里扯了块帘子,背后是三张病床,铺着白色的床单。   “李队长,这工作我真干不了了!”   “小刘同志,你冷静点,这事儿总还有商量的余地嘛。”   “真商量不了,我是真不想干了!让我下地干活去吧,这医生我不当了!”   “周医生,你来劝劝吧,大伙儿有话就好好说,别置气。”   卫生所里有三个人,年纪大些的周医生坐在桌前板着一张脸,一直没搭腔。   她面前站着两人,男人是农场的公社大队长,四十来岁,慈眉善目,正劝着所里的刘医生。   刘梦芝把白大褂一脱,扔到桌上,转身拿自己的包,“李队长,你别劝了。周医生这脾气我真受不了,我申请回去下地干活!”   说完,拎着包就冲出去了。   正在门口观望的陈叶云三人见刘知青怒气冲冲地出来,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作者有话说:   叮~   新婚小两口的场外指导已上线   感谢在2022-07-14 10:42:43~2022-07-16 10:1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000514 5瓶;多多加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工资   “李队长,周医生。”黄丽珍领着两人踏进这气氛沉重的地界,主动张口打了招呼。   结果一人叹了口气点点头当应答,一人仿佛没听见,压根没搭理她。   赵月扯了扯她的衣裳角,用气音儿说话,“不然咱还是先走吧。”   这屋里一看就不对劲,有些吓人。   三个女人对视一眼,陈叶云也跟着点头。   黄丽珍又看了眼屋里,挥手指着外头,“走走走,撤退!”   走出卫生所几米远,几人才敢大口呼吸,外头的空气都清新些。   “你们说咋回事啊?”   “我瞧着像周医生跟刘医生吵架了。”   “她们为什么吵架?以前吵过吗?”   赵月是经常听到这事儿的,“也不是吵,以前两人也不安逸呢,互相看不过眼,刘医生觉着周医生脾气梆硬,周医生嫌刘医生心不够细。”   “是有这个说法,俩人经常丧着脸。你们说这都看不上对方咋还一起干呢?不找罪受嘛。”   陈叶云没想到刚来农场就目睹了别人吵架,她刚想再问两句,就看到有人脚步匆匆走了出来。   “李队长!”黄丽珍一嗓子把人叫住。   李正民个子不高,身形偏瘦,因为多年操劳,头发白了不少看着比实际年纪更苍老些。他在628农场干了二十多年,德高望重,但为人很随和,大伙儿都不怕他。   “小黄啊,还有小赵。”见是兵团军属,他停下脚步,一眼望去有个生面孔,“这位同志是?”   “这是陈叶云同志,二营三连长郝少东的媳妇儿!”   “哦哦哦,我前几天听说了,郝连长结婚,真是恭喜了!”李队长脸上挂了个笑。   “李队长好。”   黄丽珍是憋不住事儿的,她上前两步询问刚刚是咋回事,瞧着像是要干架似的。   李正民正为这事儿头疼呢,他一拍额前,开始吐苦水,“就是周医生跟刘医生,两人闹脾气,刘医生不想干了!你们说说,现在医生多难找啊,刘医生不干了,一时半会儿去哪儿找顶班的。”   这年头医生稀缺,大部分都在城市里头。国家倡导支援乡村的医疗建设,鼓励乡村有知识的青年自学医学常识。   乡村多是自学成医的赤脚医生,给村里人看个头疼脑热啥的,也能对付。要是有大病难症就去大医院看。   “那可咋办啊?卫生所不得倒了吧?”   “那咋可能!该调解调解,实在不行看能不能再招个人。不跟你们说了,我去找刘医生谈谈。”   三人看着李正民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黄丽珍:卫生所可别整没了,那儿比城里头医院便宜!   赵月:周医生脾气是有些问题,再找人也不一定跟她处得来。   陈叶云:招人?不知道工资给多少。   *   上午十点多,大雾散去,太阳露了头,洒下金黄色的暖光。   家属院里,几个孩子蹲在檐坎边扔苞米子儿,那是把苞米粒用针线穿成一串,一共五串,再扔着玩的游戏。   “看我的!”大军把手里五串苞米串扔在石阶上,抓起一串,再抛高。在第一串苞米串下落的过程中,得伸手在石阶上捡起另一串再接住抛高的第一串,然后再抛高手里的两串,去捡第三串...   等五串都在手里了再同时抛高,手掌翻面用手背将五串同时接住才算获胜。   这中间要是没接住都算输了,只能换别人来。   大军是玩扔苞米串的好手,他反应快,动作麻利,基本都能玩到最后手背接的那步。   “大军,你真厉害!”白威儿子白松林站在一旁,发出感慨。   “哥哥真棒!”玲玲小脑袋一歪,枕在藕节般的手臂上,朝身旁的小伙伴炫耀。   本在滚铁环的一群小娃也跟着围过来,家属来了新的小孩子,他们也好奇,一个个伸长脖子看,里里外外围了近十人。   陈叶云三人踏进家属院的时候就瞧见一个个小脑袋挨着,黑色头发短寸寸,毛茸茸的。   “姐!”玲玲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是大姐回来了,她忙扑过去,扯着她的手往这边走,“我们扔苞米呢,你也来玩儿。”   “你们玩儿,我先回趟屋。”陈叶云看她玩得兴起,脸上沾了灰都不知道,掏出手帕给妹妹擦了擦,又随口问她,“你姐夫呢?”   玲玲闭上眼睛,任手帕在脸上擦来擦去,小手指指楼上,“刚回屋里呢。”   说完,玲玲又挤进小孩子堆凑热闹,大院里男娃娃多,对初来乍到的小女娃,尤其是玲玲小脸圆圆,可爱娇憨,大伙儿都很照顾她。   孙新杰是一营三连长孙正义的儿子,今年九岁,虎头虎脑的,见二楼郝连长家的小妹妹回来,扯了扯她衣裳给她让位置,“你来这儿。”   大军下场了,这会儿是白威在扔苞米,他听到动静眉头一皱,高声叫妹妹,“玲玲,到这儿来。”   “我挤不过来啦。”   回他的是一声小奶音。   “大军,你多看着妹妹啊,我先回趟屋。”陈叶云远远喊弟弟一声,又跟黄艳和赵月打了招呼,转身上楼。   “我知道了,姐!”   “哎,瞧见没?真是带着两娃来随军的。”住一楼的赵雪梅跟住三楼的董秀花站在家门口说话,眼睛扫着那一群孩子堆。   “郝连长也是心善哦,还给人养弟和妹,真是嫌钱没地方使!”赵雪梅不大看得上陈叶云的模样,娇滴滴的看着太柔弱。   赵雪梅住家属院一楼,男人是一营三连长孙正义,儿子孙新杰。这楼里他们两口子岁数大,资历最老,平日里啥事儿也打听得多,哪家有点啥问题她最爱去问一嘴,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她和黄丽珍一直不大对付。   陈叶云没听到后头的闲言碎语,大雾后有些冻手,她哈了口气将手揣进棉袄衣兜往家里走去。   大门虚掩着,门缝里人影晃动,推门而入,陈叶云率先被桌上的一堆票据吸引了目光。   “你在干啥呢?”   郝少东正站在桌前埋头理钱和票据,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一眼,“我的工资和票,每个月发的,之前没成家都挂在部队食堂吃,现在我申请拿回来了。不过我也没理过用了多少剩了多少,反正都在这儿了。”   陈叶云走近几步,桌上散着一叠十元大团结还有一小堆票,她拿起来数了数,钱一共是四百八十八,票有十多张,粮票,油票,酱油票,军用布票各式各样的。   “给我管着吗?”她抬头看向男人。   两人站得近,因着屋里开着煤球炉子,抗冻的郝少东先前便脱了厚重的军大衣,就穿着一件军绿色的衬衫,衣裳下健壮结实的肌肉十分吸睛。   “你不愿意管?”   “那倒也不是。”陈叶云坐到凳子上,见郝少东端起桌上的暖水瓶往搪瓷盅里倒入一大杯水,眼神示意自己。   “要喝吗?”   “喝。”她将自己的搪瓷盅往前推了推,看着男人给自己灌了一杯水。   桌上两个搪瓷盅,郝少东的杯面是雷□□的像,写着为人民服务,而她的是两只飞翔的燕子,模样可爱,现在它们并排挨着,里头都晃着白净的水,往外冒着热气。   顺着前头没说完的话,陈叶云抱着搪瓷盅吹了吹热气,才抿了一口,“我才结婚也没什么经验呢,不过我看我伯娘,还有艳姐她们都是管钱的,那我们也跟着学?”   郝少东也没经验,自然也没意见,他日子本就过得随意,要是自己管钱可能一家人月初吃饱了月底就没票了,“行。我现在十九级,每个月工资六十五元,另外有五十斤粮票,三斤肉票,三斤油票,其他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我也没管过,以后发下来我就给你。”   五十斤粮,三斤肉,三斤油,陈叶云在心里算着账,现在家里四张嘴可得好好规划下,她看看郝少东高大的身材,当兵的不能饿着了,大军和玲玲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也得多吃,至于自己,胃口也不小的。   这钱和票得好好使才行。   陈叶云认真想了一会儿,立时起身蹬蹬蹬往里屋走去,郝少东还没有闹明白呢,就见女人手里捏着个本子出来了。   “我很会管账的。”她得意的扬起头,朝郝少东挥舞手里的本子,刷刷往上头写字。   【每月工资65,50斤粮,3斤油,3斤肉】   郝少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动笔,记得十分认真,往下看去,本子上字很好看,而被厚实棉袄包裹的人露出的一截脖颈,修长白皙。   “你愣什么神哪?问你话呢。”陈叶云喊了他两声都没回应,干脆拿笔尾巴戳戳他手臂。   “啊?问什么了,我刚晃神了。”   “发的50斤粮多少粗粮多少细粮?”   “一半一半吧。”   陈叶云点点头记上去,暗道真不错,自己村里的细粮只有三成呢。不多时,她就把现在家里的积蓄和票证还都数清楚也记好了。   完事了,她又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郝少东开口,“我看家里东西太少了,以前是你一人住过得挺简单,现在得添东西。”   就光说厨房的碗碟就不够,郝少东本就极少在家做菜,因此也没管过这事儿。   “你看着买就成。”   “好。”   陈叶云站起身在家里巡视一圈,手里拿着笔四处点点,嘴里念念有词,“凳子再买两张小的,碗盘买十个,簸箕也得买俩,瓜瓤也得买......”   郝少东靠着桌,看着自己媳妇儿四处查看的模样,嘴角含笑,那背影都透着一股干练认真的劲儿。   突然,女人猛地转身,两条辫子跟着甩了甩,她似是想到什么开口,“你要留点私房钱吗?”   作者有话说:   哦豁,致命问题 第16章 打架   许是没想到陈叶云会问这个问题,郝少东明显愣了一瞬,转瞬眼里荡开笑意,“你是想我留还是不想我留?”   听到这人反问自己,陈叶云想着珍姐的“指导”,又想到这是人家的工资,进行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她伸出手,摊开自己的巴掌。   “不然一个月5块钱?”看着面前的男人没反应,她又补了两句,“咱们得攒钱,以后要买的东西多着呢,你看看这5块钱不够的话,不然再给你涨点?你放心,我不会拿这钱去乱使的,等我工作了,我也会给家里用。”   “你要工作了?”郝少东听着她一大段话,敏锐地抓到了关键信息,挑了挑眉看着她。   陈叶云听到他问工作,一个激动眼睫闪动,大眼睛发亮,“我想找呢,这里好找工作不?”   要是换成其他部队随军亲属其实没那么好找,因为部队上工作机会少,很多还得单独开厂来创造工作机会,接纳亲属。可郝少东他们是建设兵团,和农场密不可分,工作机会自然是更多些。   家属院里就有不少军嫂在农场开办的工厂里当女工,每个月也能挣着钱补贴家用。   “回头我帮你问问。”   听到郝少东能帮忙找工作,陈叶云十分高兴,笑着点点头。   “少东。”屋外传来声音,是隔壁曾连长,“在屋吧?”   “曾哥找我有事儿,我先出去,你把东西收起来吧。”郝少东转身就要走。   “哎!郝连长。”陈叶云见人要走,忙问他,“那私房钱你留多少啊?”   “我每个月还有点补贴,不用管我。”说完便开门出去了。   还有补贴?陈叶云看着人背影点点头,自顾自小声念叨,“也不老实嘛。”   她拿出跟了自己好几年的铁盒,将钱和票据单独用皮筋捆了两捆放进去,盖上盒子放到了里屋的衣柜里,又在上头放了两件衣裳将其掩得严严实实的,再关上了柜门。   下午,趁郝少东的婚假还没结束,一家人去了趟城里供销社,买了一堆生活用具,从凳子,瓜瓤到瓷碗,菜盘,一口气花了七块多。   郝少东拿大头,抱着一箱东西上楼,陈叶云和两个娃拎着凳子腿儿跟在后头。   “姐,这个放哪儿?”大军双手举着十只盘子问陈叶云。   “厨房台子上。”厨房地方小,打了个水泥台子,上头放碗和盘。   玲玲抱着凳子,也问姐姐,“姐,凳子放哪里呀。”   陈叶云回头一看,妹妹把自己放好的凳子又给拿起来,她上前揉了揉她头发,“原地放下就成。”   “好。”玲玲心满意足放下,觉得自己很能干。   忙碌的女人四处巡视一遍,见郝少东把瓜瓤,簸箕随手一放,忙叫住他,“别放那儿。”   “那放哪儿?”   陈叶云找到家里的铁钉和锤子,走到厨房,麻利往墙上打了三个铁钉,“你放那儿不顺手,炒菜盛菜不方便。”   郝少东看着她打钉的位置,确实更合适,自己少用厨房,这会儿只能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客厅里,多了两张矮凳和一个深棕色立柜,自行车靠在墙边。厨房里墙上挂着三个簸箕,两个瓜瓤,水泥台子上酱油,醋,盐,白糖罐子一一码好,另外重叠堆着一摞碗盘。   一通忙活,家里显得充实不少,东西多但是归置得齐整,这一趟还没买完,陈叶云想着以后慢慢添置。   第二日,陈叶云抱着盐水袋醒来的时候,身旁早没了人,郝少东的婚假结束了,得回连队去。   今天就是陈叶云来这儿第一回 自个儿过一天了。   早上一大两小吃了早饭,去副食店买了菜回来,郝少东攒着的粮票肉票还算足,可也不能胡吃,陈叶云计划每个月攒半斤肉票,等年底一气儿买来做腊肉。   家里攒着农场发的大白菜和大白萝卜,陈叶云买了一斤猪板油,这还是黄丽珍面子大帮着抢到的,这年头越肥的肉越行销,毕竟油水足。   一锅猪板油慢慢熬,白花花的肉最后熬出凝胶的猪油,里头焦酥的猪油渣更是金黄脆口。   肉腥味往外飘,馋得大军和玲玲差点流口水,两人最爱这点猪油渣了!   陈叶云把猪油渣捞出,盛进两个碗里,一边一样多,又拿起白糖罐子往里倒了些。   金黄的猪油渣上洒了星星点点的白色透明糖粒,看得人直流口水。   “姐,我要吃!”   “小心烫啊。”陈叶云拿筷子夹了一块,小口吹了吹再送到妹妹嘴边。   “唔。”樱桃小口嚼着猪油渣,玲玲嘴角上翘,不时发出喟叹声,猪油渣的肉香配上白糖的甜,正好有肉味又不腻,好吃得让人眯起了眼。   三人在厨房偷嘴一番,陈叶云把碗给大军,让二人去桌上坐着吃,转身把另一个装着猪油渣的碗单独放好,给郝少东留着晚上吃。   大军和玲玲你一块我一块,吃得停不下来,以往在家里人多,熬一锅猪油剩的渣一人也吃不了几块,加上家里白糖也少,没有吃得这么痛快的。   “姐,我们给娟娟也留点呗。”玲玲看着碗里还剩四五块猪油渣不动筷子了,仰着小脸望着陈叶云发问,“我们啥时候回去啊?”   算算日子,他们都出来好几天了,以前都没离过这么久,最多去趟外婆家,来回两三天。   “那么远咋回啊?”大军手掌托着下巴,蔫蔫道。   陈叶云也挺想家,白日里忙碌着还好,可晚上的时候,总觉得有股压不住的情绪,不过她得给弟弟妹妹做好表率。   “等过阵子咱们就回去看看大伯伯娘好不好?”   “好!”玲玲听到要回去就高兴,又追问,“过阵子是啥时候啊?”   这可把陈叶云难住了,回去一趟着实不大容易,她四处望了望,把妹妹牵到墙边靠着,在她头顶往上两掌的位置画了根线。   “等玲玲长到这么高的时候,就回去看看,好不好?”   “嗯嗯!”玲玲伸出手翘起小拇指,“拉勾勾。”   “好,拉勾勾。”   “姐,我呢?”大军冲过来直接往墙上一靠,手往头顶比划,“我要长到多高?”   陈叶云看着弟弟积极的模样忍俊不禁,她抬手又往他头顶上方两掌位置画了线,“好了,之后你们自己看着就行了。”   下午陈叶云伏在客厅的桌上写信,前几天郝少东都在家里,她也没好意思给家里写信。   给大伯伯娘报了平安,又捡了些漂亮话说,让家人别担心自己,洋洋洒洒两页纸,她收了笔,扭头问弟弟妹妹,“你们有啥要说的不?我写信了寄回去。”   “我!我有!”玲玲举高手,“姐,你告诉娟娟,我吃到好多猪油渣啦!”   “姐,你跟强子说,我扔苞米串赢了这院里的人!下回我回去跟他比。”   “我见到奶牛啦,好白的。”   ......   一个个细碎的文字跃然纸上,陈叶云把几人思乡的心情和初来乍到的趣闻糅杂凝结,写了一封家信,也可以说是生活日记。   “好了,下回你们自个儿写,再说下去这纸都不够写了。”   “那下回我自己写一篇,你给我放进去。”   “行啊,那你得多认点字儿,不然可写不出来。”   听着说要认字,两个小孩只觉得脑壳大。   下午,曾兆华和白松林来家里找,两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和九岁的大军一两天就耍熟了,加上六岁的玲玲可爱,几人天天约着要一块玩。   得到姐姐的同意后,四人才下楼去院子里,这会儿院里正热闹呢,一群人在玩斗鸡。斗鸡好手大军听说有个常胜将军孙新杰更是兴致勃勃。   楼下声儿大,家属院里四处都能听见。一会儿传来一阵小孩儿重叠的叫嚷声,一会儿又是叮叮咚咚的敲击声,陈叶云做好兔子馒头,一个小巧可爱,是弟弟妹妹的最爱。   她夹起馒头往盘里放好,两条麻花辫乌黑发亮乖顺的垂在两肩,一张小脸白净,额前几根碎发翘挺,微微往上立着。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赵月的叫喊声。   “小云,快出来,院里出事儿了!”   搁下笔,陈叶云忙起身开门,门外赵月因急速奔跑说话有些喘,“你弟跟人打起来了。”   “啥?”陈叶云随手带上门,跟着赵月往楼下赶。赶路的功夫她听赵月说了个大概,原来前头一群小孩在小楼背后的空地玩斗鸡,一只脚站立,另一只脚用手扳到膝盖上方,呈三角状,互相用膝盖撞击,谁先双脚落地就算输。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结果孙新杰和陈叶军两人比划的时候,陈叶军赢了他,但是孙新杰这个长胜将军不肯服输,嚷嚷着不肯下场换人非要再比,再比又是接着输,连输了四局之后他火气上来了顺手狠狠推了陈叶军一把,直接把人推倒在地。   大军手掌撑着地,擦破了皮,面上渗出红血丝。   陈叶军没由来被人撒气很想给他推回去,站起身瞪着孙新杰。   孙新杰推完人也有些后悔,他倒不是有意的,就那么烦躁着使了力,可这会儿再解释太落面子了。   这时,一个红棉袄蹿上前,大眼睛瞪着自己,小女孩比他整整矮了两个头,可气势却不弱,双手攥着拳头,“你不准推我哥。”   “我...”孙新杰被小女孩质问,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结果身旁的同伴不乐意了,两个十来岁的男娃也给她瞪回去,院里人怎么能被外来的给横住?   白松林和曾兆华因着三家人的关系自然是帮兄妹二人。   后来两方越说越上火,一群毛头孩子你推我我推你,大有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而人群外面,被双方人马赶出去的玲玲在一旁着急,小奶音大声喊着,“你们不要再打啦!”   作者有话说:   蹲蹲预收收藏~作者专栏《七零文工团小夫妻》   么么~   感谢在2022-07-16 10:10:43~2022-07-17 23:1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生不加糖的白日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着急   早陈叶云两步到的还有院里的一群军属,其中孙新杰的娘赵雪梅走路带风,两声喝止了众人。   毕竟她的威名在院里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你们还能耐了啊?打起架来。”她一把扯过孙新杰,眼里满是心疼见儿子没受伤,嘴上还是硬,“还打架?等你爸回来收拾你!”   “大军,我瞧瞧,受伤没?”陈叶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去,前后看看,弟弟喘着粗气,脸通红,可见刚刚是费了力气,胳膊上有道擦痕。   “姐,我没事。”大军这会儿稍稍冷静下来,看到姐姐过来,有些心虚。   “小陈同志是吧?”赵雪梅板着脸看向陈叶云,“你家孩子才来院里几天啊,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你回去可得好好管教管教。我也不为难人,今儿让他跟新杰几个认个错就行了。”   听着这话,陈叶军当时就急了,他梗着脖子声音发硬,“我才不认,又不是我的错。”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刚来就撺掇人打架,把咱院里搅成啥样了,认个错还不肯。我回头得跟郝连长说道说道,看看有没有这样的理。”   赵雪梅说话声又大又急,像连珠炮似的,听着很是唬人。   “梅姐。”陈叶云听了她一串密语也没急,“这事儿其实就是几个小孩子闹着玩一时置了气,我本想着各自领回家去说两句就行了。你要是这么说的话,真顺理起来,也不见得你家占理。”   家属院里都知道来了新人,不时跟陈叶云打照面,可除了黄丽珍和赵月一家,其他家都不大熟,这会儿听人冷不丁跟赵雪梅呛声直觉得她虎。   毕竟赵雪梅吵架可是难逢敌手的。   “你才来几天啊?还想耍横?”赵雪梅冷着脸看她一眼。   “梅姐,按理说我们大人不该掺和这些小孩的事,你真要认真追究的话,一是你家小孩先动手推的人,二来,大军和玲玲来院里也没有什么撺掇打架的想法,几个娃就是话赶话上头了。”陈叶云说起话来很是沉稳,完全没被她吓到。   “哎哟,郝连长媳妇儿啊,你快别跟赵雪梅理架,你理不赢她的!”旁边看热闹的军嫂担心她吃亏,上前低声说话。   “你瞎说啥呢!”赵雪梅气得两眼一抹黑,这院里可没谁能这么数落她,“这跟我儿子可没关系!你们谁看见是我儿子先动手的了?”   环视一圈,玲玲和白松林曾兆华刚要说话就被赵雪梅堵住了话头,说这是一边的不能算数,而其他人没一个敢开腔的,都被镇住了。   陈叶云笑了笑,转头看着赵雪梅身旁的孙新杰,小男娃一直皱眉看两人理架,眉眼间多是烦躁。   “孙新杰小同志,你能告诉我今天是谁先动手的吗?”   “啊...”孙新杰冷不丁被询问,支支吾吾刚想开口,就被亲娘掐了一把,赵雪梅瞪他一眼,成功把他的话给瞪回肚子里了。   “你问这话啥意思啊?”赵雪梅看着陈叶云。   “那你讨厌我们家大军吗?”陈叶云压根没搭理她,换了个问法还是问孙新杰,她记着前两天大军回家还说认识了好多新朋友,其中孙新杰还挺能耐呢。   小男娃听了倒是立马摇摇头,没有半点犹豫,他不讨厌人家,他愿意认识新朋友。   “那你前头推了他是无意的,对不对?”陈叶云注意到前面自己检查大军有没有受伤时,孙新杰还伸长脖子看。   “是!”孙新杰听到有人把自个儿的心声说出来,立马着急忙慌开口,“我...我没想推他来着。”   “谁让你说推他了?”赵雪梅急赤白赖拧了下他耳朵,恨他不争气。   陈叶云一听,眼角漾了笑意,又低头看着弟弟,“大军,孙新杰这么说了,你能原谅他吗?”   大军其实挺喜欢孙新杰的,这人玩什么游戏都玩得好,他点点头没说话,就是还有些别扭。   “可是后头打起来,你们就都不对,动手可不好。”陈叶云把弟弟往前推推,“现在你们俩握握手,就当和好了行不?”   两个差不多高的小男娃对视一眼,犹豫着伸出双手,轻轻碰了碰。双手交握瞬间,两个小娃默契的笑了,孙新杰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大军,我不该推你!”   “没事儿,下回咱不玩斗鸡了。”   一旁的赵雪梅看着两人突然和好,眼神里尽是疑惑,耳边还响起陈叶云的声音,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梅姐,你看本就是小孩儿一块玩闹,也没恶意。我们多教育就成,没必要非上纲上线的,你觉得呢?”   “我....”   “雪梅,你瞧瞧人陈叶云同志思想觉悟多高,就几个娃闹闹,你非要整得全农场都知道似的。”   “你还比人长十来岁,按理说多吃几年饭该看得明白些,咋还跟年轻女同志置气啊。”   “这还怪我了?”赵雪梅听着一通数落有些下面子。“这事儿谁爱管谁管!孙新杰,跟我回屋,你个不争气的!”   从来没在家属院里这么当众被下过面子的赵雪梅,这回是吃了瘪,左右是说不过人家,扯着儿子胳膊气呼呼回屋去了。   陈家三人也回了屋,陈叶云翻箱倒柜找东西,旁边立着两个站得规规矩矩的孩子,脸上讪讪。   “姐,我错了。我不该跟人打架。”大军抿着嘴,低着头悄悄看姐姐的脸色。   矮立柜的角落里躺着一瓶玻璃罐,是个头小小的二百二红药水,陈叶云没搭理弟弟,把盖子拧开朝里一看,空的,“手掌伸出来看看。”   大军乖乖把手伸出去,掌心有一片擦伤后的痕迹,泛着红血丝,是前头推搡起来不小心擦伤的。   陈叶云把二百二罐子翻转放上去,用力抖了抖,就等来两滴红药水,“算了,去趟卫生所,买点药回来家里备着。”   家里三人收拾着准备出门,玲玲见姐姐去拿钱,好奇心重的跑过去拿起来那瓶药水罐,也有样学样倒着拿,歪着脑袋看,结果还真的又滴了一滴出来,啪嗒掉到地上,她伸出腿一脚踩上去给抹了,地面留下个红印。   拿好钱,陈叶云领着两人出门,黑色布鞋踏过那处红印,被踩了三脚。   *   销婚嫁第一天,郝少东回去报道。   营长办公室,陆庆华抱着搪瓷缸子喝口浓茶,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过郝少东。   “营长,你这好像第一回 见我似的。”   “人家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你不也是头一遭嘛,我瞧着你娶了媳妇儿是不大一样了,更有精气神了。”   “你这就说笑了,娶了媳妇儿就不一样了?我自个儿都没感觉到。”   陆庆华嘴角一咧,生出笑纹,“你就不懂了,这得外头的人才能瞧出来。成了家的人不一样,是真不一样。”   他笑着说了两句,随手放下茶杯,收起闲聊的话,“你这刚结婚没几天就要去通水渠,你媳妇儿有没有意见啊?”   “营长,我们都是为生产建设奋斗的人,思想觉悟没那么低,你放心。”   “行,那后天早上出发。这回三连去换一连的班,争取早去早回。”   农场兵团和其他部队不同,不上战场上农场,主要是致力于生产建设。二十多年前开荒的农场已经被前人打磨成型,现在的人要不断维护发展。   冬季,本是农闲时节,没有大的农业生产活动,不过为了防海潮开荒地,要组织挖河筑堤清淤,开展冬季水利大会战。   这会儿一连几十号人和几十名知青已经清淤半个来月,现在需要换个连队去接班。   回家路上,郝少东经过食堂,闻着里头传出的香气,双腿止了步,拐了个弯儿又走了进去。   不多时,正准备回家的曾志刚碰见人从食堂出来,手里端着个饭盒。   “哟,郝连长这是打饭回家去吃?”   以往单身的兵都在食堂吃饭,就他们有随军亲属的才在家做饭,曾志刚也不时打点菜回家,添点好伙食。   农场因为是农业、畜牧业齐头发展,因此伙食比不少部队都要好些,有单独的农场补贴。   “随便打了点儿。”郝少东捏着方形铝饭盒盒把,说得漫不经心。   “闻这味儿就知道,红烧狮子头,这可是食堂大师傅的拿手菜,去晚了都抢不着,你屋里的肯定欢喜。”曾志刚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结了婚的人是不一样,还知道带好东西回去了。”   两人一齐走在路上,半道见着前头几个家属院的军嫂围着说话,距离有些远,就听到有人似乎提到了家属院什么干架的事儿。   “听说没,郝连长媳妇儿的弟弟和孙连长家的儿子打架了,郝连长媳妇儿和孙连长媳妇儿又理架了。”   “那一群人围着呢,可凶了。我也听我们家那口子说的。”   又换了一拨人   “谁跟谁打架了?”   “郝连长家的和孙连长家的。”   “不说了,我先回去吃饭了。”   "有人打架?"   “是,红旗大院郝连长那口子和孙连长那口子打,听说打得可凶了。”   “宋嫂子,你们前头啥说呢?谁跟谁干架了?”郝少东和曾志刚走近,人群已经散了,就剩下一个军嫂。   “好像是郝连长媳妇儿和孙连长媳妇儿干架了。”宋嫂子回忆着刚刚七嘴八舌的消息,提炼出关键消息。   “什么?打架?”郝少东脚步一顿,想起陈叶云有些瘦弱的模样眉头微皱,忙问她,“嫂子,在哪儿呢?”   “前头许姐说是在后院空地里头,围了一群人呢,要不是我赶着接闺女我也想去看会儿。”军嫂一副没瞧着热闹的遗憾样。   得了消息,郝少东和曾志刚脚程加快了不少,两人迈着大步子往家属院去,“你媳妇儿瞧着挺弱的,对上赵雪梅怕是要吃大亏,你抓紧去,我帮你把饭盒搁家里。”   “成。”郝少东把饭盒给曾志刚,自己迈着大步子赶路,想着陈叶云跟赵雪梅对峙,不自觉小跑起来,一溜烟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说:   《论谣言的诞生》⊙﹏⊙   感谢在2022-07-18 07:45:17~2022-07-18 23:0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遇见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亲吻   等郝少东赶到院里时,早没了吵架的人群,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各家炒菜的声儿。他往楼栋赶,路过一楼时看了一眼孙正义和赵梅的屋子,房门紧闭着。   二楼最里间,自家屋子大门紧闭,开门进去,他环视一圈,家里没人,不知道几人去哪儿了,刚准备出去找找,突然看到地上有处红色印记,眼睛猛地瞪大,他低头盯了一瞬,心里打鼓,立马转身出门往楼下跑。   “郝连长倒是娶了个能耐的媳妇儿啊,瞧她那样我以为是个柔柔弱弱的,没成想这么横!”赵雪梅坐在屋里床边,跟自己男人孙正义埋怨人,越说越来气,“还有你儿子,学会跟人打架了!你要是不修理他,以后闯出啥祸来可别赖我。”   “哎呦,你快消消气,我一会儿就去收拾那混小子。”孙正义瞧媳妇儿不顺心忙给她端茶送水,“你也是,那皮小子让他混,等吃了亏就知道收着了。”   “我是不想管了,我这头刚给他出气呢,他转头就向着那个陈叶云说话,还跟人弟弟握手,你说说,他眼里有我这个娘吗?”赵雪梅心气不顺,狠狠灌了口热水。   “今儿我可是丢大人了,我这张脸往哪儿搁啊?”   “你就是自个儿想太多了,哪至于啊,给那小子出啥气?让他挨顿揍才是好的!”   咚咚咚   孙正义正说着话听见敲门声,起身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郝少东。   “少东,你这是?”   孙正义刚听自己媳妇儿埋怨了一通,心里也有数。   “孙哥,今儿下午院里干架了?我媳妇儿是不是受伤...”   “郝连长!”赵雪梅在里屋听着郝少东的声音猛地冲出来,一个个字儿朝他砸过去。“你屋里人今儿下午都把我们数落了一顿了,现在咋还上门找麻烦啊?”   “啊?”郝少东惊讶地看她一眼,赵梅这人是最吃不得亏的,这会儿脸上居然有些憋屈神色。   赵梅见着他心里也来气,她是没想到陈叶云看着挺柔弱一同志居然这么能说道,这会儿想起来,她都脑瓜子疼。   *   农场卫生所   陈叶云领着弟弟妹妹进门,这会儿没啥人,周医生正伏案写字,而上回知青刘医生的位置上没人,空荡荡的。   “周医生,我买瓶二百二和紫药水。”   周小娟笔没停,头没抬,嗓子眼发声,“四分。”   “给。”陈叶云数了四张票子放到桌上。   收了钱,周医生才不急不忙去背后的药柜子里拿药,把一瓶红药水一瓶紫药水给人。   “周医生在忙呢?”李正民从外头进来,见到上回见过的陈叶云,也打了招呼。   “李队长,你咋又来了。”周医生是不给任何人面子的主,嫌弃起大队长来也是有啥说啥。   “周医生,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说你这个年纪了还一个人管卫生所?刘医生不干了怎么也得找个人来接班。”李正民好言劝她。   “没必要啊,我一人儿也忙得过来。”   “别介,我给知青点那边打招呼了,再找个愿意跟着学的,就给你打打下手,工资我再提五块,一个月三十五,总能找个和你心意的人。”   “三十五?”陈叶云小声念了句,眼睛放光,“李队长,当医生有啥条件啊?”   李正民随口一句,“能有啥条件啊,能认药能处理伤口就成。”   谁也不能指望农场来个医学专家不是,那都是大城市里大医院的人。   “我能干吗?”她站直了身子,抬头挺胸。   闻言,李队长和周医生都朝她看去,两人同时开口。   “你认字儿不?”   “不成。”   陈叶云自动忽略周医生的否定,答李队长的话,“我念完了初中的。以前在家里也会认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该吃啥我也分得清。”   “还念了初中啊?不错不错。”李队长听着来了兴趣,眼神了也多了几分打量,这人有文化还有点基础,听她说话轻声细语的,瞧着是个能忍的,说不准真受得了周医生的脾气。   “李队长,你别打主意了,我用不着,这位同志,你买了药就回吧,别杵这。”   李队长叹了口气,挥手让陈叶云往外走,几人离出了卫生所,他才开口,“我回头再跟周医生做做思想工作。”   “好,谢谢李队长。”   几人忙了一通回家属院,正巧看到郝少东站在赵雪梅家门口说话,大军喊了一嗓子姐夫,引得他回头。   刚听赵雪梅说了一嘴,还闹不明白怎么回事,郝少东大步走上去,上下打量陈叶云,扯着她胳膊前后看看,“哪儿受伤了?”   “我没受伤。”陈叶云被他的举动弄得稀里糊涂。   反倒是一旁的大军乐呵呵开口,“姐夫,是我受伤了。”说着还摊开手掌心给他看,上头红药水浸湿了一点擦伤的皮肤。   “男子汉大丈夫,这也叫受伤啊?快回屋去。”郝少东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是大军跟人打架了?”   “就是几个小孩儿推搡了下,没大事儿。”   “那你跟赵雪梅是怎么回事?”   “就理了几嘴,你刚回来就听着这事儿啦?”看来家属院真是透风的墙,消息传得飞快。   郝少东摸摸鼻子,欲言又止,“是,前头回来路上听说了。”   “哦。”陈叶云也没多想。   刚走上二楼,邻居曾志刚正巧在外头走廊,手上端着个饭盒,他见到这家人回来忙不迭询问,“弟妹,你没事儿吧?受伤没?”   陈叶云又被人问一遭受伤没,更是一头雾水,“啊?我没事儿啊。”   “少东听说你跟赵雪梅打架了,好家伙,那担心得哟,直往家跑,就担心你吃亏。”   陈叶云狐疑地看郝少东一眼,男人不自然地扭头接过曾志刚手里的饭盒径直回家了。   到了屋里,陈叶云让大军把下午做的兔子馒头给朋友们分食,尤其是要给孙新杰送去。   等交待完,她见郝少东放下饭盒往里屋走,跟着蹍上去,“你刚下去找赵雪梅是以为我跟她打架了啊?”   郝少东身子僵了一瞬,又状似无意地开口,“这不宋嫂子传话传岔了嘛。”   陈叶云定定看他一眼,眼波如水,想着这人以为自己跟人打架吃亏了忙去问询,心里泛起股暖意,就是怎么带着些傻气呢。   想到这,她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这一笑更似冬日绽开了娇花,格外耀眼。   郝少东也觉着自个儿失了平日的洞察力,忙转了话题,“你下午还吵赢了赵雪梅?挺有本事啊。”   “我可没吵架,我那是讲道理,我们没做错的事就不能被冤枉。”   “那你能跟她把道理讲明白也挺厉害。”   “你知道我娘教我什么吗?”   郝少东知道她娘走得早,担心勾起她的伤心事,看了看她神色,一切如常,才淡淡回了句,“什么?”   陈叶云目视前方,脑海里都是小时候的回忆,“我娘说,‘大家都说吃亏是福,那就让他们去吃,我们小云可不吃亏。’我后来就记着这句话,让自己别吃亏。”   “那你还给人做兔子馒头送去?”   “我娘还说了,‘大伙儿都是过日子的,不是到处专程去吵架过孽的,能和气点的就和气点。’ 今儿我让人下面子了,要是再去人跟前耀武扬威的,难保不招人记恨,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犯不着那样。”   郝少东定睛看着她,眼里盛满笑意,“等你以后当娘了,指定能把孩子教好。”   陈叶云眸光微闪,当娘的事儿总觉得遥远,没搭理他这话茬,“去叫他们吃饭。”   “我去吧。”郝少东起身站在外头走廊那儿朝楼下喊了声,“大军,回屋了。”   当兵的嗓子扎实洪亮,大军也扯着嗓子应了声好,不一会儿两人就跑回了家里。   “姐,我把兔子馒头分给他们吃了,大伙儿都喜欢。”大军洗着脸,一股脑说话压根停不下来,“孙新杰还给我们几颗糖,走的时候他悄悄告诉我,是他娘给的。”   “那挺好,你们这叫礼尚往来。”   玲玲手里摊着得的六颗水果糖,认真分发起来,“姐一颗,我一颗,哥哥一颗,我一颗。”她说着看了看在厨房门口的姐夫,歪着脑袋想了想,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去,“姐夫,给你一颗。”   相处了一阵,玲玲觉得姐夫也不错。   郝少东是不大爱吃糖,不过这是小姑娘难得跟自己示好,他伸手接过,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谢谢玲玲啊。”   “不用谢,我再得一颗。”   耽误这么大半天,菜已经是热第二回 了,郝少东从食堂打回来的红烧狮子头也热了热,两颗狮子头又大又圆,散发着诱人香气。   “孙新杰那头,你还生气么?”   “不生气啦!刚走的时候孙新杰还夸我斗鸡厉害!我可不是小气的人。”大军从红烧狮子头上戳了块肉下来,伴着馒头送进嘴里,真香。   玲玲握着筷子,小脑袋一晃一晃的,“我也不生气了。”   “你气什么?是你哥被推了。”   “我哥被推了我就气。”她撅着小嘴,扬着下巴。   “瞧给你能耐的,快吃饭。”   天将将擦黑,屋里郝少东给陈叶云讲了自己明天一早要去给水渠通淤的事儿。   “那要带什么行李不?我帮你收拾出来。”   “不用忙活,那地儿条件差,随身带两件不常穿的衣裳就行。”郝少东捡了几件衣衫出来,叠得整整齐齐装进行囊袋里,小巧不占地儿。   “那得多久回来?”陈叶云看着他动作,暗忖他手艺还挺好。   “快点儿估摸大半个月,慢点可能一个来月,反正都是换班。你这些日子有事就找曾哥珍姐他们。”   “行。”   晚上十点多,外头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轻轻拍打着门窗,窗户被吹开,寒风一气儿往里灌,陈叶云感受到凉意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窗户栓子开了,我去紧一紧。”郝少东也听到动静醒来,他穿着军绿色衣衫,走到窗户前用力把栓子扳正,扣上。   回到床边,眼见迷糊的陈叶云翻了个身大喇喇躺到了床中央,一袭黑发铺散开,把白皙的小脸遮了个满。   郝少东上床盖好被子,陈叶云给他留的地儿不多,两人微微挨着,他盯着熟睡的女人看了一会儿,轻轻用手拨开她的头发。   察觉到动静,陈叶云缓缓睁开眼,骤然被风声吵醒,她的睡意消散了大半,这会儿眼睛迷蒙,看着上方的男人。   两人对视许久,她鸦羽般的长睫闪了闪,在男人黑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她看着男人缓缓低下头,两人咫尺距离,呼吸相闻,前面的寒气瞬间消散殆尽,只觉得周遭又闷又热。   “我月事还没完呢。”陈叶云有些紧张,在郝少东快要贴上自己时轻声开口,双手轻轻抵着他的胸膛。   郝少东顿了一瞬,看着胸前的两只手,手腕纤细,柔嫩白皙,他一手握住陈叶云的两只手将其拉开,低沉着嗓音开口,“那先亲一下,成不?”   作者有话说:   ①参考刘星分饼法   作者专栏预收求收藏嗷^O^《八零大杂院小夫妻》   红旗公社的梁颖娇生得娇媚,是村里公认的美人胚子,这美人胚子居然要嫁给肉联厂主任,进城吃商品粮了,村里人一时羡慕不已。   然而结婚前三天,她意外把未婚夫捉奸在床,给了未婚夫一个大耳刮子,梁颖娇跑出去的时候没有站稳跌进一个陌生男人怀里。   男人身材高大,结实有劲,尤其是扶着她腰的手滚烫地让人害怕,这人就是梁颖娇对象鬼混女人的未婚夫程铮。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对视一眼,看着屋里鬼混的男女沉默无言。   程铮被父母催婚已久,好不容易同意定下婚事,没成想对象和别的男人乱搞,看着鸡飞蛋打的婚事,他心累不愿再相亲,干脆对梁颖娇提议不如二人结婚。   震惊不已的梁颖娇看着陌生男人连连拒绝。   *   回家之后的梁颖娇有了难以启齿的秘密,与程铮一面之缘后,她竟会每日梦到二人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场景。   她成日为此心虚不已。   直到后来二人结了婚,梁颖娇才发现梦中的一切竟然都是真的,现实生活里的程铮比梦里还让人脸红心跳。   ......   董宝珠重生后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本年代文里,前世同村的梁颖娇嫁给肉联厂主任吃上商品粮,改革开放后还下海做生意富甲一方。   而自己嫁给机械厂临时工程铮,没过过好日子,没两年男人还出事了。   重生一回,她要把梁颖娇的生活抢过来,自己当上首富太太。   然而,两人互换了男人,结局却不一样了......   肉联厂主任是个没出息的,自己生活一团糟。   而前世性子梆硬,冷淡严肃的程铮却成了个宠妻狂。 第19章 三合一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陈叶云还没来得及回他,就见一道阴影袭来,嘴唇被轻啄了一下。   她的心颤了颤, 重获自由的手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两人唇齿相贴,柔软又亲密,郝少东轻轻亲吻她的嘴角, 嗅到她如兰的气息,一时心乱意动。   郝少东右手箍着陈叶云的肩膀,左手抚着她的发,长长的发, 细软柔顺, 亦如她的唇。   “唔...”陈叶云红唇被人含住, 只觉得空气稀薄, 有些喘不上气来。   男人女人的气息交混,一时让人意乱情迷,她低着头, 被迫承受他的浅啄深吻,香舌被人勾住,两人呼吸声儿大,一声声都似震在耳边,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寒冬腊月, 这一方天地却是热浪滚滚。   等到两人分开时,陈叶云大口喘气, 沉甸甸的胸脯因急促的呼吸起伏,两人周遭皆是热气, 连呼吸都是烫的, 郝少东平息片刻翻身躺回床上, 声音喑哑,“睡吧。”   “嗯。”过了许久,被子里才传来瓮声瓮气的回应。   第二日,雨后的空气舒爽又清新,平日瑟瑟的寒风此刻也不显得讨人嫌,陈叶云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双手往两边舒展,左侧床榻空空,她反应了一阵,这人应该已经出发了。   柜子里放着几件衣裳,都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其中颜色最鲜亮的当属过年的时候伯娘给打的红色双盘扣对襟衫,这衣裳就结婚那天穿过一次,陈叶云取出来端详片刻,换上新衣裳,外头套了一件黑色棉袄。   黑色与红色倒也配衬,尤其是重色之下的一抹亮色更为打眼。   换好衣服,陈叶云边走边绑好麻花辫,客厅的挂钟发出整点的响声,原来这会儿刚六点。   她拐了个弯儿往厨房走,正好遇见郝少东从里头出来,两人都没察觉差点撞上,男人一把拉住她的手,将其扶住。   对视一眼,两人都立马别开眼,各自脑海里都浮现昨晚的画面,这会儿一人垂着手拇指和食指自顾自捏着,一人状似如常去放盘子。   “你怎么起这么早?不再睡会儿?”   “你怎么还没走?”   郝少东把右手的盘子放到桌上,盘子里是三个老面馒头。   “还有会儿出发,我去食堂买了早饭回来,锅里给你们留了的。”他端坐在凳子上,腰背挺正,气宇轩昂。   “哦。”陈叶云点点头,脸有些发烫,站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一口稀粥,一口馒头,郝少东吃着早饭,唤她一声,“现在吃不?”   "我刷了牙来。"   郝少东点点头,又端着盘子去厨房拿了两个花卷,打了碗粥出来。   新婚小两口坐在四方桌前,一人拿着个馒头,一人拿着个花卷,两个孩子都还没起,往日叽叽喳喳的饭桌上这会儿倒显得异常安静。   “你们怎么过去啊?”陈叶云端起碗喝口粥,不经意看他一眼。   “小卡拉过去。”   “哦。”陈叶云又看他一眼,小口咬着花卷,花卷是带糖的,甜口,味道很好。陈家三人都喜欢,可这会儿许是昨晚的红烧狮子头和猪油渣吃得多,又或是心里搁着事儿,她胃口不是太好,吃了半个就吃不下,就拿在手里一直没动。   郝少东几下吃完了,准备收拾着出门,陈叶云也吃好了,准备把剩下的半个花卷放着,晚点再吃。   “不吃了?”   陈叶云点点头,“这会儿吃不下了。”   刚说完话,手里的半个花卷就被人拿走,她顺着人青筋凸显的结实小臂往上看去,郝少东把她吃剩的半个花卷送进嘴里,三两下咽了。   吃完,人就端着碗盘去厨房冲洗了。   “我走了,估摸得一个月才能回来,有事儿你就托曾哥找人给我递话,平日有啥事也找他们,别脸皮薄不好意思麻烦,都是自己人。”   “行,你去吧,路上小心。”陈叶云站在门口送送他。   郝少东大步流星往前走,走着走着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叶云立在门边,穿着一件黑色棉袄,露出里头的红色衣衫,更衬得小脸白嫩,眼波如水,明媚动人。   后来郝少东多少次想起自己媳妇儿,脑海里都是这副画面。   *   八点多,两个孩子也起了,大军吃早饭的臼恃洸功夫才知道姐夫出任务了,一个月才能回来。   他皱着眉,显然是有些舍不得,“姐夫咋就去这么久啊!”   “这是任务,不过他说了,兴许动作快能早点回来。”   “好吧。”   玲玲倒不太在意,她先吃完饭就屁颠屁颠往墙边去,站在昨天姐姐画的那条身高线前面,比了比。   “姐,你给我看看,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离这线更近了?”   陈叶云和弟弟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你又不是孙悟空,哪儿能长这么快。”   玲玲听哥哥埋汰她,不高兴了,冲到桌前跟人理论,“我就长了,明明就比昨天高了。”   “好好好,长了长了,明儿你就能跟我一样高。”陈叶军立马认怂摸摸妹妹的头,自个儿也跑去自己那根身高线前比划。   两人的身高线差了两个头,一高一低画在在墙上。   “你别把我啾啾弄乱了。”玲玲忙伸手护着自己的小脑袋,今天陈叶云给她扎了两个小啾啾,坠在两边头上,似两颗小圆球冲着天。   吃完早饭,陈叶云教两人认了会儿字,才放他们出去玩。   隔壁曾家,五六个孩子耍得高兴,陈叶云站在门口和黄丽珍说话。   “珍姐,我中午回来领他俩啊,麻烦你多看着点儿。”   “你放心,不行让他们在我家吃中饭也成。”   陈叶云道了谢,蹬着二八杠自行车往农场卫生所走去。农场一路平坦,周遭是无边无际的良田,穿过大路经过养猪场,养鸭场,再绕过一片湖泊,到了卫生所。   李队长正站在卫生所门口,见陈叶云过来冲她招手。   “小陈同志,好消息。”   “李队长,咋啦?”陈叶云疾步赶过去,心里猜测是不是周医生松口了。   李正民越瞧这位女同志越顺眼,总觉得这人许能和周医生成搭子,毕竟周医生这人不好处,“周医生同意让你今天试试。”   “真的?”陈叶云亮了嗓子,一时眉飞色舞。   “不过周医生要求高着,她最嫌两种人,一是笨,二是粗心,你多注意着。”   “行,我肯定好好干。”   卫生所里,陈叶云跟着李队长进去的时候,周医生在翻阅书籍。听到脚步声,她掀眼皮看了一眼二人,又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周医生,人给你带来了,你随便教教。”李队长给二人介绍,“陈叶云同志,你今后就好好跟着周医生学。”   “好的,李队长。”陈叶云站得笔直又冲周医生说话,“周医生,我...”   “会认药不?”周医生直接打断她的话,语气生硬抛了个问题。   “会一些。”   “那行,先把这批药归置到柜子里去,别弄错了。”周医生头也没抬就下了任务。   陈叶云看着柜面上纸箱子里的药瓶,点点头,立马开始动作。   李队长见二人行动迅速已经开始了,就先走了。   卫生所里这会儿也没人来,里头就两人,周医生把书拿得离老远,虚眯着眼睛看着上面的字,陈叶云在一旁整理药瓶,里头都是些常见药,她基本都熟,先扫了一遍后头木柜里标的药品名称,便开始挨个分门别类放好。   一时间,卫生所就只有翻书页的声音和药丸在药瓶里颠来颠去的声音。   “周医生,归置好了。”   周医生听到说话声儿,先抬头看了一眼挂钟,这才站起身往药柜那边走。她今年四十一,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头发也不复年轻时候的乌黑,掺杂了丝丝花白。   “我瞧瞧。”一开口,声音有些发哑,带着股烟嗓气。   陈叶云见周医生看着药柜,身子没动,眼皮似乎也没动,过了估摸不到一分钟就回头看着自己。   “行了,你先回吧。”她又坐回座位去,不那本厚厚的书翻开,“下午不用过来了。”   陈叶云吃了一惊,这么会儿功夫自己就被人嫌弃了?她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是哪儿没做好。   不管如何,总得再争取争取,“周医生,是我放错药了吗?我检查了两遍的。”   见人没开腔,陈叶云继续说道,“还是我归置得太慢了?等我再熟悉熟悉肯定更麻利。周医生,不然你再给我下个任务?”   啪   周医生猛地合上书,发出一声响,一双锐利有神的眼看向陈叶云,眉宇间颇有些不耐烦,“吵死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冷不丁被人这么数落一顿,陈叶云有些心惊,果真是惹人厌烦了?“周医生,我就是想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   “地方放对了,就是放得慢了些。念在你是头回干这个,再给你个机会,以后跟着好好学,也不用有啥大能耐,给我递给药递个手术剪子,手脚麻利点就成。”   “真的?谢谢周医生!我肯定好好干。”陈叶云差点惊呼出声,见周医生神色不耐忙收了声,乖巧地站着。   “你回去准备准备,明儿开始来上班。”   “周医生,几点来啊?”   “你爱几点来几点来,快回去,别在这儿碍着我。”周医生挥挥手,打发她走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陈叶云在回家路上高兴得辫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这个工作一个月35块钱,她还没拿过这么高的工资呢。   等她到了黄丽珍家里时,已经快到饭点了,她脸上挂着笑来领孩子。   “瞧你,咋高兴成这样,嘴都合不拢了是吧?”黄丽珍正掰大白菜,准备晚上炒。   陈叶云见几个娃还在玩也没急着领人回家,她这会儿高兴着总想找个人说道说道,“我找着工作了。”   “呀,你找啥工作了?”   “农场卫生所,上回刘医生不是走了嘛,正好缺个人,李队长让我去接班。”   啪嗒,黄丽珍吃了一惊,手上力气没使好,把白菜根子掰断了。   “你咋去卫生所啊!哎哟喂,你就是没来几天,不知道周医生的脾气,那没几个人受得了!”   陈叶云想了想,刚刚接触了一会儿,周医生是有些怪,不过也不至于专门为难人嘛,“我好好学,好好干就成了嘛,她还能把我吃了啊?”   黄丽珍白她一眼,把簸箕放到一边,拉着她的手说话,“你知道周医生是啥人不?”   陈叶云摇摇头。   “我跟你说,周医生可不是一般人!”   周小娟自小生活在农场开荒前的村子里,年轻时候是个泼辣性子,人又是个爱研究草药的。以前村里哪能见着什么医生。有个头疼脑热想买个药片都得走一两天山路才能到镇上去买,因此大伙儿有个小病小痛就自个儿熬,熬过去就好了。   后头村里有个婶子头痛也跟着熬,想着熬两天就没事儿,结果这回居然小病熬得差点熬死,村里人慌乱用骡子驮着人出山才救回一条命,人医生说早治早好了,不至于拖成这样,这可吓坏了村里人。   周小娟就自告奋勇当医生,不过村里压根没人信她,一个年轻女娃自学成医,倒腾什么中草药给人治病,听着就不靠谱。   可村里是真没医生,久了总有胆大的让她试试,一回两回下来,大伙儿发现还真有点用,一个个就开始改口了,喊周医生。   周小娟就这么一路自己琢磨,找村里老人打听草药用法,再托人带点书回来看,中医西医都学,看病行医了大半辈子。   “后来这地儿来了兵团和知青开荒造田,以前条件也苦啊,周医生就背着个药箱子上山下地到处看病,夏天晒脱一层皮,冬天冻烂一双脚。”黄丽珍来随军好几年,什么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你说是不是个能耐人!”   “周医生真是了不得,怪不得李队长说农场的土户没几家没找过周医生看病。”   “那可不,所以说周医生哪怕脾气怪点,也受人敬着呢。”黄丽珍想起什么,笑呵呵冲陈叶云说,“上回有个犯浑的后生看不惯周医生爱答不理的模样,竟然跟人吼了两嗓子,回去就被他爹揍了一顿,人说他阿爷当年受过周医生的惠,这个不孝顺的还敢耍横。”   “那他可是理不清了。”陈叶云初听到这些一时无法将其和卫生所那个生硬的周医生联系在一起。   她总觉得这时候的周医生身上散发着不愿与人打交道的气息。   “那周医生现在的脾气?”   “这我不知道,反正我见到周医生的时候就是这样,总是板着脸,不爱搭理人。不过也没啥,就找她买个药,说两句话就是了。”黄丽珍说着话,又看向模样俊俏的陈叶云,“可你给她搭手那不得受气死啊!”   “不至于。”陈叶云摆摆手,理理衣裳下摆,“我多注意点就成。”   “你真想挣钱等开了春跟我们一起干活啊,做劳保手套,工作服,一天也能有个几毛钱,就是时间长点,辛苦点。”   农场有工厂,专门生产建设用的劳保用品,除了本来的工人也会给随军亲属提供工作岗位。   陈叶云不好拂了她的意,只说到时候再看看。   因着这些日子要托黄丽珍不时照看着弟弟妹妹,陈叶云下午准备做了碗汤给她送去。其实大军这个年纪在村里也算个小大人了,基本能顾好自己和妹妹,可陈叶云还是有些不放心。   “我白日得去上班,你们能不能自己顾好自己?”   “能!”   大军和玲玲以前也爱在村里到处窜,因此信心满满。   两人吼得声儿震天响。   大军上回跟着学了添煤球,这会儿拎着煤球炉子在外头走廊添,隔壁两户人家也在做菜。   黄丽珍嫌屋里呛,直接在走廊开火,火烧得旺,铁锅热得快,没一会儿就炒好了大白菜。拿水冲了下锅,脏水倒进旁边桶里,她又开始煮面。   “大军,你家今晚吃啥?”黄丽珍搅和着锅里的手擀面条问他。   “我姐说炒菜呢。”   “哟,你家吃得挺好的,这油还挺够用啊。”   刚刚黄丽珍炒白菜就放了几滴油,就担心手抖放多了,过阵子没油吃。   “大军,就搁那儿呗。”   陈叶云洗了手,换了当班的旧衣裳,挽起袖子准备炒菜,大军帮着把土豆洗干净了,陈叶云切了细长的土豆丝,倒进热了油的锅里,油倒得少,得省着点儿吃。   另外烧水煮白萝卜猪油渣汤,昨天熬的猪油渣陈叶云单独剩了点,这会儿和萝卜一起煮汤,格外鲜美。   汤面冒着一层浅浅的油圈,和小颗葱花一起飘在上头。   “给你珍嫂子端去。”她打了三碗汤,让大军和玲玲给隔壁送去。   “哎呦,这香得隔老远我都闻着了。”黄丽珍一把接过喝了一口,顺手搁在窗户沿上,“好喝!这我可就不客气啦。”   隔着几米远,陈叶云也回她,“你客气什么,我谢你还来不及呢。”   “大军来来来,拌碗面回去。”黄丽珍做的干拌面也是出了名的香,她挑了几筷子面放进一干净的碗里,加了几滴酱油,油辣子,还有自制的大豆酱,“让你姐加点葱花就齐活了。”   两家人交换了食物,都敞着大门吃得开心。   “珍姐,小云,你们吃啥呢?我在楼下都闻着香了。”一楼赵月的声音传来,黄丽珍左手端着个大瓷碗,右手握着筷子,嘴里还包着一口面条朝下面探头。   赵月站在院子里也往上瞧,她也刚做好饭,熬了苞米糊糊,拌了一碗野菜,今儿她男人带着孩子回婆家了,本来她也要一起回的,可早上临出门两人拌了嘴,赵月就一人留家里了,不愿意跟着去。   这会儿一人吃着糊糊和野菜的她听到楼上的声音,忙打招呼。   “赵月,你吃的啥好吃的啊?快给老姐姐分点。”   “那感情好啊!我拿我的拌野菜跟你换,你等着我。”说完,人就端着个碗往楼上跑。   黄丽珍一看她碗里的野菜,一脸嫌弃,大手忙捂着自己的碗,“别,跟你换我亏了!”   赵月哪肯依,笑着掐她痒痒肉,趁人松手夹了两筷子炝白菜送进嘴里,嗯,果然,别人家的菜更香!   “快尝尝我的拌野菜,别看黑乎乎的,味道不差。”吃完白菜,她又忙着推自己的菜。   黄丽珍是知道她手艺的,不大好,不过人也给面儿,吃完之后给赵月竖了个大拇指,直夸她有进步。   “小云,快来尝尝,咱红旗大院大厨子来了。”   赵月飞了她一个白眼,忙不迭去找陈叶云,“小云,你来评评理,这味道咋样?”   陈叶云含笑起身,把人迎进来,吃一口野菜,嗯,拌得有些咸了。“味道挺好的。”   也不能打击人的积极性嘛。   “瞧瞧!珍姐,小云夸我呢。”   三家人换着吃食聊着天,这一顿饭吃了好一阵。   第二天,陈叶云担心去晚了,又起了个大早,头一天晚上她就跟大军说好了,和妹妹起来吃了饭先练一篇字再去找其他小朋友玩。   两人给她保证得好好的。   今天天气挺好,陈叶云松了衣裳,穿得轻薄了些。去卫生所上班第一天,心情愉悦,像只能飞起来的燕子,两条辫子尾巴也跟着晃动。   她出发时是七点,这会儿到卫生所应该也就七点二十多,可卫生所紧闭的大门,让她愣在原地,竟然还没开门?   左右望望,不见周医生人影,陈叶云只得在原地等着。   估摸等了三四十分钟,周医生才迈着步子不急不缓走来,她穿着件藏青色棉袄,衣裳洗脱了色,有些泛白,手里还拿着一杆旱烟,见陈叶云在门口站着,她走近问了句,“等多久了?”   “半个小时吧。”   “嗯。”周医生没再说话,布着皱纹的手从衣兜里摸了几下摸出一枚钥匙,上头有根红绳拴着,她扔给陈叶云,眼神示意她开门。   陈叶云把门打开,一回头见周医生正在装旱烟卷,她用大拇指将烟卷放进去压平,划了根火柴点燃,旱烟锅口就冒出一圈烟雾,周医生含住烟嘴,用力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圈白雾。   卫生所不算太忙,一早上就来了些人买头疼脑热的药,这时正值冬季,难免有人老毛病犯了,腰腿酸痛。   周医生给人做了针灸,又给下一个病人看,听人咳嗽几声,再看了看舌苔,刷刷下笔开药,处方单子一撕,让陈叶云给人拿药。   拿药工具人陈叶云记性不错,中药柜和西药柜也差不多熟悉了,找起药来很快。   “给,甘草片,一天两颗啊。”   “谢谢陈医生。”农场的工人赵菊听说来了新医生,细细打量她,“周医生,你们这新来的医生手脚真利索啊。”   “刚来都这样,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周医生头也没抬。   “你这说笑了,我看陈医生挺好的。我走了啊,你们慢慢忙。”赵菊拿了六颗甘草片就走了。   农场这片前几年也跟着国家推行的农村合作医疗学,每年每人缴纳一元钱合作医疗金,大队再从公账里提每人五毛钱的医疗金进去,这样除了稍微严重些的病,基本人人看病都不用花钱了。   后来陈叶云遇到李队长才知道,那两天都是周医生考验人,看你上不上心,机不机灵。   陈叶云就这么暂时通过了周医生的考验,正式上班了。   在卫生所十来天,陈叶云渐渐适应了周医生的脾气,这人愿意搭理你的时候能应两声,不愿意搭理人的时候最好别烦她。   一开始,周医生就让陈叶云帮着拿药,后头见她没出岔子,便让她处理点简单的伤口。   “周医生,我可没干过这个,这合适吗?”陈叶云压着声儿跟周医生说话。   帘子后头,一号病床坐着个放牛工人,今儿给牛喂草时被木头扎了,伤口不算太深就是流了些血。   “这有啥不合适的,以前找不着医生,兽医都能给人治。”周医生把帘子扬开,拿出托盘,上头放着镊子,碘伏,棉签,纱布。“给他把木头取出来,处理包扎好。”   陈叶云看了医用手册,也跟着看了周医生处理伤口,其实心里有数,不过头一回上班来处理伤口,心里还是有些紧张。   她捏着工人的手,掌心朝上,拿起镊子极认真地取木屑,里头扎了一截粗的,两截细的木屑,她动作快,一气取出,忙看一眼病人的神情。   放牛工咧着嘴,露出有些泛黄的牙,“陈医生,你随便弄,我这皮糙肉厚的都不知道痛。”   卫生所看病方便又便宜,经常处理点伤口都不收钱的,谁还能挑啊?再说了,要不是这回木头截子用手指扒拉不出来,他都不准备来卫生所。   陈叶云听了他的话,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清洗冲水,再给人擦了碘伏包了一圈纱布。   开了头便万事顺利,周医生不时让她帮着处理包扎伤口,农场一般也见不着什么大病大伤,都是些常见的,陈叶云学着上手倒快。   日子过得挺快,距离郝少东离家已经过去了二十来天了,陈叶云整日忙碌过得倒也还不赖。   月初,农场红旗小学也开学了,大军和玲玲念二年级和五年级。   晚上七点,煤油灯虚晃着,发出微弱泛黄的光,关上的窗户被外头的寒风吹开了,呼呼的往里灌着风,火光晃晃悠悠差点熄灭,打了个弯儿又立起来了。   一只纤细的手把住窗户栓,给它扣上,又用力紧了紧。   回头,桌前坐着两个娃,都埋头写字呢。   “背打直,别成驼背了。”   两人一听这话忙把曲着的背绷直。   陈叶云也坐到四方桌另一角,继续看书,黄皮书页,上头写着《中医内科常见疾病临证手册》,旁边还搭着好几本。   “姐,我写完了。”玲玲把作业本推了推,上头是她四仰八叉的字,大得要填满方格。   “你这字再好好练练。”陈叶云扫了一眼,在几个字上头圈了几个圈,“这几个字重新写,一笔一划写正。”   “哦。”玲玲轻轻叹了口气,又认命地开始写字。   “姐,看看我的,我比妹妹写得好!”大军趁机把自己的作业本推过去,脸上都是期待,就盼着一句夸。   陈叶云看一眼上头张牙舞爪的字,打量两人,“你们俩真是半斤八两,都好好练。”   “哦。”   大军和玲玲对视一眼,眼里都升起了一股狠劲,急吼吼开始练字,没人想做家里写字最难看的人!   晚上检查了两人的被子,陈叶云回屋里熄了煤油灯躺下,今天倒春寒天儿又冷了,裹着棉被还有些发冷,她躺在床上顿时想起郝少东的好处来,这人就是个热源,挨着就不觉得冷了。   ****   “这眼瞅着前些天都暖和起来了,咋今天又开始发冷啊。”一营一连连长朱明启拿军用水壶往嘴里灌,里头装的是白酒,喝一口身体暖和。   一营一连和二营三连一块儿巩固水渠,清淤疏通。   二十多年前,开荒的兵团战士修建水渠,用一双双手挖,一个个身躯撑着,挥舞锄头,肩挑泥沙,变荒地变良田,现在农场两条蜿蜒百来里的水渠,能灌溉上千亩良田。   每年冬天,农闲时节,农场便组织清淤固渠,保证来年的生产建设顺利进行。   倒春寒的夜晚,寒意直往心里去,郝少东接过朱明启的军用水壶也往嘴里灌了两口,哈,白酒下肚,火辣辣得烧起来,驱散了不少寒冷。   “你刚结婚没多会儿就离开这么久,弟妹有意见不?”   “没啥,哪儿能为这事儿有意见啊。”   朱明启笑笑,他常年在外晒得脸发黑,这一笑倒显得牙白,“我刚结婚那会儿真是恨不得跟我媳妇儿秤不离砣,腻歪得很,还是你本事!”   郝少东靠在临时搭的大棚柱子上,看着深夜亮的一片繁星,想起二十多天前离家那天,穿着红衣衫梳着麻花辫的女人,淡淡一笑,“也没啥。”   第二日,农场兵团,知青和乡亲们又如往常一般作业,清淤加固任务也临近后期,大伙儿干劲十足都盼着早点回家。   快到午饭点,有人来送饭,大锅菜煮在一起,就吃个顶饱。   郝少东拿着饭盒蹲在田坎边大口吃饭,大伙儿就地吃饭,随意蹲着坐着。   “连长。”三连士兵小张端着饭盒挤过来,“连长,农场卫生所周医生带人来看病了。”   一群人作业许久,难免有些磕碰,手上腿上沾点伤啥的都是家常便饭,再加上这天气变脸也快,今天就有些同志咳嗽几声。   “行,你带人去引路给有需要的同志看看。”郝少东三两下吃完饭,到大棚边扯的胶皮水管处把饭盒冲洗了。   “连长,你不去看看啊?”   前几天郝少东帮人搬大石头,那人一个人不小心没拿稳砸下来,郝少东为了不让人受伤自个儿被砸了右肩,当时就砸死血了,皮肤发紫,这些天确实有些疼。   “这有啥,过几天就好了,我就不浪费医疗资源耽误卫生所同志了。”他说着活动活动肩骨,还有些疼,不过也没大碍。   每回这时候卫生所同志都得忙得脚不沾地,来清淤的人加起来两百多号,加上周围村子的村民也要出来看看病拿药,真是能把人累够呛。   “行吧,那我去拿两片药,我今早就嗓子眼疼,得预防预防。”小张敬了个礼往外跑了。   陈叶云坐在拖拉机上,单肩挂着医用木箱带子,那医用木箱沉甸甸的被她放在腿上用手环着,在她左边是周医生,右边是清淤固渠任务的小组长张光明,两人年纪相仿,都在这片土地生活了几十年,正回忆当年。   拖拉机突突突,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颠簸,陈叶云有些蒙,今儿一早自己照常去上班呢,刚到卫生所就被周医生通知跟着去十多公里外的红旗渠看病。   她忙托了个农场嫂子给家里带话,晚上估摸得九十点回去,让弟弟妹妹去赵月家待着,晚上回来接他们。这才跟着周医生坐上了小卡,再转坐了拖拉机前来。   “前头就是了。”拖拉机还没停稳,张光明就利索地跳了下去,“周医生,陈医生你们小心着点。”   放眼望去,红旗渠蜿蜒绵亘不见头尾,渠宽近两米,两侧修有石墙,将大禹水库的水引渠送到农场和周边村镇。   这会儿,清淤固渠工作正做到红旗沟,陈叶云和周医生便是来此看病。   三人又步行了一里多地才见到乌泱泱的人群。   “周医生!”   “周医生,你可算来了,我这腿给割了口子。”   “周医生,我可能是感冒了,你给我开点药吧。”   这块地界鲜少有人不知道周医生的,这会儿都跟人打招呼。   周医生没废话,点点头就跟人看病,让陈叶云在一旁打下手。   有人身上带伤,陈叶云用棉签蘸了二百二红药水涂上去,有人头疼脑热,周医生开了吃药,让人当场吃了两颗,又给了几颗后面再吃。   有人拿了药,见周医生旁边的年轻医生有些眼生,“周医生,这是所里新来的医生啊?”   “嗯,新来的。”   “我叫陈叶云,刚来卫生所不久。”   “哦哦,陈医生好!”   “陈医生你给我看看呗。”   大伙儿一听是新来的医生也客气,忙跟人打招呼。   后来忙起来,两人干脆分开看病,陈叶云就处理点轻微的病症,开点常见药,或是处理擦伤,周医生在一旁偶尔看两眼,倒没说什么。   三连士兵小张找陈叶云看病,陈叶云听了他症状,知道是感冒前兆,给了两片药,让他今天午饭和晚饭后吃了。   小张今年才17,整日跟一群大老爷们生活在一起,少有接触女同志,尤其陈叶云肤白貌美,说话轻声细语的,他直接闹了个大红脸,结巴着道了谢,手里攥着两片药丸就跑了。   许是又紧张又害羞,攥着攥着,有片药丸还从手指缝里滑落,他倒回来两步从地上捡起药丸,吹了吹沾的灰。   药丸就着一口凉水下肚,小张把剩下一片塞进衣裳胸前荷包里,小心盖好荷包盖。   “小张,你藏啥呢?”朱明启一嗓子吼他,跟郝少东一起走过来。   “连长好!”小张敬了个礼,笑嘻嘻答,“我刚找陈医生开的药。”   “陈医生?”朱明启回忆了一下,不对啊,农场哪有陈医生。   “是新来的,说是跟着周医生学习呢,人陈医生真好,长得又俊,说话又好听。”   “瞧你那样!这才见一面就给夸成这样了。”朱明启看一下郝少东,“快管管你手下的人。”   “这人自由,你可别封建啊。”   “哈哈哈,也是!”朱明启扫到他右肩,想起来这人前些日子受伤了,“你也去看看伤呗,别硬撑着。”   “我这差不多都好了,不疼。没必要往跟前凑。”   “你一向是能忍的!”朱明启想起以前出任务,郝少东就是个能忍痛的,事情紧着其他人先让。   郝少东跟他们说了几句,一人往水渠前头去,准备看看作业进度,背后几人还在闲扯,说话声儿一直四处飘。   “见着新来的陈医生没?真好看!”   “也不知道有对象没?”   “肯定有了!你就别打主意了,你这模样可不成。”   “我打听到了,陈医生啊,是外省来的,北梧人,人名儿也好听,叫陈叶云,是不是好听!”   郝少东脚步一顿,愣在原地,片刻后转身往回走,小张跟几个知青正聊天呢,见连长突然回来。   “你说刚那个陈医生叫,陈叶云?”   女知青突然被问话,下意识点头作答。   郝少东眼里蓄满万千情绪,提腿往前头看病的地方去。   朱明启见人急匆匆掉头忙问,“少东,你去哪儿啊?”   “看病。”前头男人大踏步走着,头也没回回了两个字。   “你不是说肩膀不痛吗?”这人刚说过的话。   “这会儿开始痛了。”   作者有话说:   1.乡村医生有一定时代特色,主要是条件有限无奈之举,现在提倡经受过专业培训再上岗,请勿模仿。文中不会涉及大的医疗诊治,多为小病小痛的治疗。   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明天见 第20章 看病   郝少东走到外头的时候, 人流涌动,可他还是一眼就见到了熟悉的身影。   今天陈叶云穿着一件蓝色棉袄,上头缀着小朵碎花, 此刻她正半蹲在地上,旁边放着一个医用木箱,箱盖打开了, 里头搁着各式药物和医用器材,木箱旁边靠着一个军用水壶,她这会儿正认真地给人看病。   “你回去多注意点儿就成,不是什么大病。”她给人递过去几片黄色药片, 郝少东认不出来是什么, 就觉得这样的陈叶云挺少见。   刚看完一个病人, 她又转头跟其他人说话。   郝少东一步步走过去, 就排在人群后面,听着前面的说话声。   “陈医生,谢谢你咯, 这个鸡蛋你拿着吃。”一个阿婆从怀里掏出个热乎的鸡蛋,上头还黏着几根稻草须。   “阿婆,你留着吃,不用给我。”陈叶云忙推辞,阿婆穿着补丁衣裳, 皱纹爬上脸,手里拿着鸡蛋直往陈叶云手上塞。   “你吃你吃, 这是昨天刚从鸡窝捡的。”阿婆把鸡蛋塞她手里,将她手掌紧紧合上, 立马起身走了, 走的时候手伸在半空挥了挥, 嘴里还念叨着,“家里还有呢。”   陈叶云冲着阿婆离去的背影道了声谢,才把那颗小小的黄壳鸡蛋揣进兜里。   后头来了个大叔,伸出双手给她看,这人两手黢黑,透着古铜色,粗糙的手上细小伤口挺多,指腹全是老茧。他操着一口带着方言味的普通话,艰难跟陈叶云沟通,“医森,你给我看看手,手指拇儿痛。”   握着大叔的手,陈叶云仔细观察他的手指,里头进了非常细小的石子,另外还有各种渣滓,白的黑的都有,有的甚至划破了手指,卡在指甲缝里弄不出来。可固渠清淤工作不能停,大叔又继续干,导致卡在里面的渣滓越卡越深。   十指连心,当然痛。   现在生产建设相较于二十多年前已经算是机械化作业了,各种设备上阵轻松许多,可总有些地方狭窄设备进不去,还是双手好使。   陈叶云拿着镊子,捏着他手指一根一根清理,这是细功夫得慢慢来,再给被刺得渗血的地方进行了清理,最后擦了消炎药水。   这下觉得手指解放的大叔笑着跟陈叶云道谢,“谢谢咯,医森。”   忙了好一会儿这片儿终于没什么人来看病了,陈叶云说话说得口干舌燥,准备喝口水去田边角落去歇歇,早上装满了水的军用水壶变轻了许多,她轻轻晃了晃都没听到什么水声。   大锅烧的水现在没了,只能再等等,她便拧开盖子用最后一小口水润了润唇。   因为渴,她不时舔舔唇,抿抿唇,倒使得樱桃小嘴显得红艳艳的。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把水壶盖盖上,头也没抬熟练地问,“同志,哪里不舒服吗?”   “口渴。”   “啊?”陈叶云侧身看去,竟然是郝少东,“你知道我在这儿?”   “口渴吗?”郝少东盯了一眼她抿唇的动作。   “嗯。”陈叶云又抿了抿,刚说完便见到郝少东把自己的军用水壶拧开了盖子递到跟前,她顺手接过,仰头灌了一大口。   水这会儿温凉,正适合解渴,就是入口后唇齿间像是有股酒味。   “这壶装过白酒吗?”   郝少东想起来,昨晚确实打了白酒喝,他过得糙,白酒喝完就直接打白开水接着用,壶里难免留下些散不去的酒味。   “味道很大?”   “还好。”陈叶云把水壶还给他,回味着甘甜的水味,“这儿的水还带着股甜味呢。”   “用山里的泉水煮的。”   鲜红的嘴唇有了清泉水的滋润重新焕发了生机,陈叶云这才正了身打量自己二十多天未见的丈夫。   郝少东明显糙了不少,头发长长了,冒头的胡茬也没功夫理,至于身上的衣裳是当时离家时装进行囊袋的,这会儿不知道穿著作业了多久,瞧着是饱经风霜。   怪不得他当时说要挑几件平常不穿的衣裳,合着是太糟践衣裳了。   “你什么时候成卫生所医生了?”郝少东更好奇,自己媳妇儿趁自己离家这么些日子就大变样了。   背着个医用木箱到处给人看病,瞧着是有模有样的,像那么回事儿。   “卫生所刘医生不干了,李队长要找人,就让我跟着学来试试。”   “你这些天都在卫生所跟着周医生学?”   “嗯,晚上还跟着大军和玲玲一起看书,他们看课本,我看医学书。”   “挺好。”   “不跟你说了,我得回去接着忙了。”陈叶云一心惦记着看病,跟自己男人叙旧的事儿也得靠边站。   “哎。”刚说了一分钟话,这人就要跑了?郝少东拉住她胳膊,将人拽回来,“陈医生,我也有病要看。”   听到这话,陈叶云又站定,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你哪儿不舒服?”   郝少东也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会儿总不能把衣裳脱了让看肩膀吧?他抬手找了找,真让他找到一处伤口,右手手肘破了皮,露出猩红的肉。   “呀,你怎么不早说。”陈叶云忙跑回药箱旁,拿了个小瓶,一根医用棉签和一圈纱布回来。   瓶里装着紫色的药水,她用棉签蘸了蘸了,白色棉签瞬间变了色,再往伤口上擦拭,皮肤也连带着染上紫色。   陈叶云左手抓住他胳膊,往日指定就该有些害羞了,可这阵子给人上药包扎习惯了,抓着谁的手都是医生心态,心无杂念。   “痛吗?”今天给几个小孩子看了病,她总得这么问问,跟哄小孩似的。   这点根本不算什么,郝少东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好了,注意着别沾水。”   郝少东手肘被缠上了一圈纱布,他活动了几下,倒不影响。   “郝连长。”士兵小张远远看着自己连长正跟陈医生说话,也蹿过来,“陈医生好。”   “你好。”   “郝连长,朱连长找你有事儿。”   “嗯,那我先过去。”郝少东跟陈叶云交待一声正准备迈步走,却听到小张再次开口。   “陈医生,你辛苦了,这是山里的果子,特甜,你尝尝吧。”小张笑得眼不见牙,手里握着五六个青色小果,上头还沾着几滴水珠。   他们一群大老爷们经常捡着果子来不及找水洗就随便擦擦吃了,小张还特意给人洗干净了,郝少东看在眼里,给了小张一记眼刀,淬着寒意。   “真的好吃,我们经常在山里捡。”小张浑然不觉有什么异常,只一个劲儿给人讲果子。   小张一通卖力介绍,确实成功勾起了陈叶云的兴趣,她拿起一个放到嘴里咬了一口,酸酸甜甜,清爽可口。   “很好吃,谢谢你啊。”   “不用...不用谢。”小张害羞地挠挠头,把手里剩下的几个全都塞到陈叶云手里,“你喜欢吃就多吃点,别跟我客气。”   郝少东看着二人分享果子,伸手从陈叶云手里拿了一个,一口吃完吐出核,“我先走了,这儿工作也快收尾,等我过几天回家也带点儿给大军和玲玲尝尝。”   “好,他们指定喜欢。”   “连长,陈医生,你们早就认识啊?”小张听着两人说话,明显熟识,不像头回见。   再说了,连长都是结了婚有媳妇儿的人,怎么还从人女同志手里拿东西啊,这影响...不太好吧。   小张心里较劲暗暗想着,是不是该提醒提醒连长注意生活作风问题。   “也没认识多久。”郝少东看着小张说话,嘴角扯了抹笑。   小张松了一口气,又听连长接着说。   “才结婚一个月。”   “啊?”小张左右瞧瞧,眼睛瞪得特圆,嘴张得能塞下颗鸡蛋,他吞吞吐吐开口,一张脸胀得发红,“嫂子!嫂子好,我先走了,你跟连长慢慢聊。”   说完,一溜烟跑了。   郝少东拍怕手,掸了果子上的水滴,“我也走了,你别太累,注意休息。”   休息了一会儿,陈叶云又重新回去看病。周医生正在给人针灸,她是多年针灸手艺,舒缓疼痛效果不错。   “把听诊器给我拿出来。”见陈叶云过来,她拔出银针,冲她说话。   陈叶云给周医生打了会儿下手,在一旁看着她问诊,这时候的她话语不多,可句句都一针见血,面对耳背的大娘也不厌其烦回话,嘱咐人怎么吃药。   和一向传的怪脾气倒大有不同。   忙活一下午,陈叶云又跟着周医生往山里头走去采草药,卫生所一向是中医西医结合,有时候草药敷伤口效果还挺好。尤其是对家里穷看不起病的村里人来说,给不起农村医疗金,也舍不得买一两片药丸,就只有免费的草药能用。   周医生认草药三十多年,常见草药基本都能认出来,现在带着陈叶云四处认认,难得耐心给她讲讲。   “摘点甘草。”周医生见着野生野长的甘草丛佝偻着背扯了几丛。   甘草以根和根茎入药,有清热止咳的作用。   陈叶云依着指示把上头的叶拔了,留下深黄色根茎装入布袋里。   远处有丛金银花,也是清热解毒的好物,在这儿长了许久没人收。   周医生把几样中草药一把捆住,给前头家里穷的村民,回去熬成水喝,免费的,不要钱。   村民自然是感激得很,要给她塞东西,自家晾晒的萝卜干,白白的一长条,周医生被人塞了个口袋,里头装了一大把。   推都推不掉。   小组长张光明忙活一圈回来,正好遇到二人,他人小个,但却非常精神,走路带风,大老远就扯着嗓子打招呼。   现在快到晚饭点,大伙儿都闲了些,张光明看陈叶云处处好奇,便给她讲解起来。   “张叔,你之前常来这儿吗?”陈叶云见他十分清楚这块地形,有些好奇。   “我就前头村里长大的。”张光明望着前方,回忆涌上心头,“还有你们周医生,我们一个村出来的。”   一旁的周医生把着旱烟杆子抽了一口,吐了圈白烟,常年抽旱烟她嗓子发哑,“都多少年了。”   顺着望去,陈叶云只看到一片土崖,不见什么山。   “早没了,那会儿开荒炸山建农场,我们都搬地方了。”张光明慢悠悠说着话,眼前像是又浮现出多年前的景象。   “那你们是看着农场建起来的?”   “是啊,那时候可不容易,兵团战士锄头使秃了,就使手挖,一个个手上几个水泡,拿针挑破了接着干,肉都翻出来了。荒地也能成田,谁能想得到?我那时候才十来岁也跟着干,大夏天干一会儿就能打湿一回衣裳,也没多的换啊,等风给吹干了还挺凉快,就是味儿大。反正干一□□裳湿了干,干了湿,能来回折腾好几趟。”   张光明忆往昔,峥嵘岁月历历在目,“冬天也作孽,手上全是冻疮,碰一下都疼。就连喝口水都费劲,搪瓷缸子把儿都拿不稳。”   “现在农场变得这样好,都是你们辛苦拼来的,太不容易了。”   “那是!”提到这个,张光明昂着头,眼里满是骄傲,神采奕奕看着陈叶云,“去年我们农场给全国粮仓供粮,还得了领导人表扬!”   话里都是628农场人的骄傲!   张光明转头看着沉默抽旱烟的周小娟,想起她当年还是大姑娘时背着个布袋子下乡下地给人看病,也是没少遭罪。   “周医生也是咱农场的大功臣!就没人没找她包过伤口看过病。”   熟人见面,周小娟难得有些笑意,眼角皱纹也跟着收起,“我可比不上你们,那会儿昨儿包的伤口第二天就裂了,流点血都是家常便饭。开荒开荒,说着轻巧,都是血和汗。”周医生又嘬了一口烟嘴。   前方一群人把着架子车运着大石头从窄小的缝里经过,木头车厢左右都有,下面两个车轮,前头两根长杆当把手,一人前头拉,两人后头推,一齐使劲。   “你男人是郝连长不?”张光明一眼认出下面作业的郝少东,转头问陈叶云。   “是,我们上个月刚结婚。”   “郝连长也本事,来农场这么些年没少下功夫。今年过年前几天,雪灾把个村子埋了,就他带人去救援的。”   “过年前几天?”陈叶云想到自己那封等了好些天的电报回电,原来是这么耽搁了。   “对呀,救援速度快着嘞,最后村里人都没大事儿,真是幸好哟!”   周医生抽完烟,把烟杆子栓裤腰带上,才开口,“我给他看过病,上回他肩上栽进去块碎砖块,还是我给取的,也没啥麻药,就自个儿受着,愣是没吭一声。”   陈叶云想起到农场第一天,张凯说的郝少东肩胛骨的伤,原来还是周医生经的手。   “所以说,郝连长跟陈医生是一对儿,都是能耐人!”见后方大锅菜做好了,张光明朝远处吼了一嗓子,“郝连长,准备歇着了,开饭!”   郝少东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是张光明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看过去,却先看到了远处的陈叶云,因为离得远,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就是觉得这人好像也是看着自己的。   “就来。”   “走走走,吃饭去。这会儿日子可比我们那时候好多了,往前倒腾十来年吃饭都难,现在逢年过节还能吃上肉。”   张光明吆喝大伙儿吃饭,因为人多,基本分了两三轮吃饭。   拖拉机也在作业,陈叶云和周医生得等人开着拖拉机送出去,因此也跟着吃个晚饭,到时候一起出发。   周医生胃口一向不好,就打了一小拳菜,吃完又一人往旁边去了。   她性子有些孤僻,不爱好凑人堆。   陈叶云和几个知青还有张光明几人在一块吃饭,有人分了她张小木凳,大多数人就蹲着或是靠在石头上吃。   “陈医生,你真才跟周医生学了不到一个月啊?瞧你那劲儿可像干了好多年的。”   一天下来,大伙儿也熟络了,毕竟年纪也相仿。   “对,我刚跟着学,就处理点儿简单的,复杂点儿的病症还是要周医生看。”   “那等回农场,我去卫生所看病就找你了。”一个男知青看着陈叶云,大胆开口。   “高峰,你说啥呢!”张光明是这一圈人唯一知道陈叶云结婚的人,“人陈医生都结婚了。”   “什么?”高峰声音陡然增大,眼珠子仿佛要掉出来了,“瞧着陈医生才十六七,没成想都结婚啦。”   后头的话,他越说越小声。   一旁的女知青来了兴趣,“陈医生,你对象谁啊?是咱农场的吗?”   “咳咳,是我。”   背后传来回答声,女知青扭头看过去,是兵团的郝连长!   她前阵子听说人结婚了,没想到就是和陈医生。   “来来来,郝连长来这儿吃。”张光明见他手里端着饭盒,给挪了地儿,把自己和陈叶云之间的空隙拉大。   郝少东就这么蹲在陈叶云旁边吃饭,两人都没搭腔,各自吃着。身旁的人很快吃完走了,晚饭后有半小时难得的休息时光。   “一会儿搭拖拉机走?”郝少东见人都走了,这才问她。   “嗯。”   “家里煤球还够用不?”   “应该还够。”陈叶云回忆屋外的一摞煤球,心里默默数数。   “我过几天回去买一车放家里,到时候应该差不多用光了。”   “行。大军现在添煤球添得可好了,不堵眼儿,燃得快。”陈叶云想起这事儿,大军一直想着要姐夫夸他。   “这小子确实机灵。”郝少东也是真喜欢这个小舅子,人虎头虎脑的,也不认生。   “对了,我问你个事儿。”陈叶云吃完饭,掏出手帕擦擦嘴,把饭盒盖子扣上,看向郝少东,“我给你发电报那回,你是不是去雪灾救援了?”   郝少东挑挑眉,有些惊讶,“你上哪儿知道这事儿的?”   “张叔说你过年前参与雪灾救援了,我算着时间正好差不多。”   “是,就出事儿那天收到的电报,我当时以为是我娘给我拍的,就没来得及拆,赶忙出发了。等我回来才发现是你拍的。”   “你娘还给你拍电报呢?”陈叶云有些好奇。   “嗯,一直催我相亲来着,给我发了好几封。”郝少东顺嘴一说,也没来得及细想。   “哦。”   他见人没说话了,忙往回找补,“我一回都没去。”   “哦。”陈叶云瞧他的模样有些好笑,眼睛里坠满星星,唇角微微上扬,“我又没说什么。”   “等我回了农场空了带你去我爹娘那边见见,我娘指定欢喜你。”   郝少东他爹在北边战区任团长,他娘是军区妇女主任,郝少东偶尔用探亲假过去看看,或是他爹娘过来看看。   “好。”陈叶云想到自己爹娘,心里有些惆怅。   天色暗了下来,郝少东拿着两人的饭盒去胶皮管子那儿冲水洗,陈叶云就跟在他身后看着,夜里有些冻手,她两手握着搓了搓,又合拢掩到嘴边哈了哈气。   “这里晚上是冷,你是不是穿少了?”郝少东伸手握住陈叶云的手,拽到自己跟前,又挪了两步用身子挡住两人交握的手。   两只略显粗糙的大手包裹着陈叶云柔软白皙的双手,给她揉搓着。肤色对比明显,皮肤差异也大,郝少东这些日子忙著作业,手心的茧有些扎人。   陈叶云悄悄往周围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放了心,郝少东手劲大,又是个热源,就这会儿手都是热的,他给人搓了几下还真暖和了些。   “少东,这是弟妹吧?”朱明启听说卫生所新来的医生是郝少东媳妇儿,忙过来瞧瞧。   一听有人来了,两人默契地同时松开手,陈叶云手摸摸辫子,郝少东拿起洗干净的饭盒跟人打招呼。   “是,这是我媳妇儿陈叶云,这是一营一连长朱哥。”   陈叶云面上挂个笑容,叫了声朱哥。   “还没恭喜你们结婚,没想到在这儿见着了,改天叫上我媳妇儿,咱两家人吃个饭喝两盅。”   “成,等回了农场喝。”   陈叶云看郝少东跟人笑谈,好像遍地都是朋友,革命情谊确实深厚。   六点多的时候,张光明安排人开着拖拉机送周医生和陈叶云出去,郝少东在她坐上车时捧了一捧青果子给她。   “你跟周医生路上吃。”郝少东跟周医生打完招呼,又绕前头给开拖拉机的王二说了几句,开车注意点。   “你快回去吧。”陈叶云冲他挥挥手,坐着拖拉机离开了。   到农场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陈叶云和周医生分别后先去赵月家接人。   “哈哈哈哈哈你的字是丑八怪!”   “我的好看,瞧我写的。”   刚走到赵月家门口,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自己弟弟妹妹和赵月儿子白松林的声音交织响起。   陈叶云抬手敲了门,赵月忙将人迎进来。   “姐!”玲玲最先见到人,直接扑过来抱住陈叶云大腿。   玲玲今天晚上跟着疯玩一阵,这会儿小辫子都发毛了,松松垮垮没个形。   “小月,今儿谢谢你啊。”陈叶云把郝少东给的果子拿出来,给一群人分着吃。   “不说那客气话。”赵月吃着果子,嘴里直冒甜水儿。   “姐,你见着姐夫了吗,他啥时候回来啊?”大军可盼着郝少东回家。   “快了,说是没几天就能收尾。”   “小云,这暖水瓶你带上去,给你打了热水。”赵月知道她今儿回来晚,没功夫去打水,便跟大军回屋拿了下来,提前给打好了,这会儿里头水还是滚烫的。   陈叶云回来得晚正愁没打水还要自个儿烧水,没想到她想得这么周到,“麻烦你了!真是想到我心里去了。”   “不说那些,对了,今儿院里发生了大事儿!”赵月忙跟她分享大八卦。   “什么大事儿?”陈叶云现在眼皮子直打架,都被她这话勾得来了兴趣。   赵月探出身子瞧瞧右边103赵雪梅家,又回身神秘兮兮跟陈叶云说话,“今儿孙正义跟赵雪梅打架了。”   “啊?怎么还打架了?”陈叶云立时坐直了身子,朝前倾去。   “不知道两口子怎么就拌嘴了,反正吵起来了,又摔东西又吼又叫的,折腾了好一阵。”   “那赵雪梅没事儿吧?可别被打伤了。”   “哎呀哈哈哈哈,你想多了,赵雪梅打孙正义,孙正义怕她媳妇儿得很,不敢还手的。”   “那孙连长还挺好呢。”   “孙正义说他们那儿都这样,这叫耙耳朵。”赵月乐呵呵跟人说完站门口目送陈家三人回家。   反正这家属院里啥事儿都瞒不过半刻钟,一有点风吹草动,指定是满院都知道。   从赵月家出来,陈叶云三人手拉手上二楼,这时候不少人都睡了,屋里灯也灭了,陈叶云站在自家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叮咛咚隆,本该没人的屋里传来一阵响声。   陈叶云开门的手愣住,她竖起耳朵仔细分辨,真有声音从里头传出来,差点插进钥匙孔的钥匙被她握回,攥到手心。   大军用气音说话,“是贼吗?”   陈叶云脑子飞速转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忙退后两步,准备找邻居曾连长过来看看。   “往那边过去。”她说话声儿很小,手指着隔壁曾志刚家。   他们轻声移动,刚走了两步,一声吱呀声又响起,三人齐齐回头,就见着自家大门突然从里往外被缓缓推开了。   愣了一瞬,陈叶云立马抓起墙上的瓜瓤,而大军见状捡起门口的一颗煤球,做势要往里扔了,玲玲把着火钳,严阵以待。   三人紧盯着那扇被推开的门。 第21章 2.68更合一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 屋门被推开,陈家三人手里攥着东西,神情紧张, 陈叶云正准备扯着嗓子唤人来,却突然见门后头走出来个中年妇人,脸上还挂着笑热情地冲他们打招呼, “你们回来啦?快进来啊。”   妇人看着估摸四十来岁,身形微胖,头发剪到齐耳边,烫了卷, 显著一股富态相。   她穿着一件收腰藏青色棉袄, 蹬着一双黑色亮皮小皮鞋, 有股说不出的时髦, 纵使有了岁月的洗礼也端方美丽,隐约可见年轻时候的俊俏影子。   “傻愣着干嘛?进屋啊。”人一笑起来微圆的脸上显出嘴角的两个梨涡,看着十分亲切。   “姐, 这人谁啊?”大军扯扯陈叶云的衣裳,悄悄看那妇人一眼,大晚上怎么在自己家里。   陈叶云看着妇人的脸,确定自己以前没见过她,不过郝少东和她明显相似的五官让她立马确认了这人是谁。   这人应该就是郝少东的娘, 自己的婆婆。   “快把东西放下。”陈叶云把瓜瓤重新挂回墙上,又催着大军把煤球摞回原处, 火钳搭在一旁。   “小云是吧?咱们头回见,你合该喊我声娘。”贺秀英亲热地把人拉进屋, 还招呼后头的两个小娃跟着进来。   贺秀英本来早就要来见见自己儿媳妇的, 可是战区正赶上三月八日妇女活动, 她作为妇女主任,忙着组织全军区的女兵和随军亲属参加活动,一时没抽开身。   这不,事情一忙完,得了空闲的她抓紧坐上火车过来了。   就是不太巧,一到家里,儿子不在,儿媳妇也不在,就连儿媳妇的弟弟妹妹也没瞧着踪影。得亏贺秀英不时来看看儿子,是有家里钥匙的,便自个儿进屋等着。   “娘。”陈叶云嗫嚅开口,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她已经好些年没当着人叫过这个字,六年前爹娘意外走了,她就再没有机会唤谁一声娘。   自己叫完人,她又唤大军和玲玲叫,“喊英婶,这是你们姐夫的娘。”   “英婶。”   “英婶。”   两人虽说不认识跟前的人,但是知道是姐夫的娘心里也亲近了些,乖乖开口叫人。   “哎呦,真乖。”贺秀英历来喜欢小孩子,早盼着抱孙辈了,这会儿一手拉一个小娃,将两人唤到跟前,“瞧瞧这模样,你们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都俊。”   “哎,少东人呢?”她才到农场不久,也没来得及去打听一二。   几人边说边往屋里走,大军和玲玲悄悄打量妇人,陈叶云把布包放到桌上,回她的话,“去红旗渠固渠清淤了,我也刚从那儿回来。”   聊了几句,贺秀英是知道儿子每年冬天就要去一趟水渠那处的,她惊奇的是儿媳妇竟然是卫生所医生,她坐在凳子上看陈叶云生了炉子提溜到自己跟前取暖,红光闪烁,引得两个小娃也凑过来暖手。   看着孩子,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随身带的包里掏出两个红纸封,一早就知道陈叶云的弟弟妹妹也过来了,她便提前备了红包给人小娃,里头装着五毛钱票子。   “谢谢英婶!”年都过完了还有红包收,两孩子别提多高兴!   “这都过了正月了哪还有给红包的礼,您别惯坏他们了。”陈叶云拦着她给红包,大军和玲玲听姐姐这么说,忙把收红包的手缩了回去。   这红包能不能收他们决定不了,得看英婶和姐姐谁能说赢了对方。   “这不是头回见面嘛,说破天哪有不收的道理,快拿着,赶明儿去买糖吃。”贺秀英坚持把红包送了出去。   两个孩子有些认生,拿完红包又谢了英婶就跑屋里去了。   陈叶云也随他们去,给贺秀英倒了杯热水,“这么晚了就不给您泡茶了,省得晚上睡不着觉。”   贺秀英看陈叶云巴掌脸,模样俊俏眉眼如水,梳着两个麻花辫乌黑发亮,一步步走近有股娴静的美,说起话来还动听得很。这心下是愈发满意,脸上的笑意自然更加藏不住,“你快别忙活,咱娘俩坐着说会儿话。”   “好。”   “你前头说你在卫生所跟着学医帮忙?”   “嗯,本想找个工作,正巧遇上卫生所有缺就去了。”   “你念过书吗?”   “念到了初中。”   贺秀英听到这话颔首称赞,“挺好。女娃也要念书的,不然以后出去大字不识一个,很多地方要吃亏!”   她是二十多年前上的大学,整个村里唯一的大学生。那时候别说大学,能念完小学的人都没几个,贺秀英家里本也不想她去念啥书,抓紧种地干活嫁人生娃才是正事,但是她性子硬就非要念书,最后也争气上了首都的大学。   “可惜你们这时候没机会念大学。”高考没了,少条路。   陈叶云想了想,心里也有些遗憾,不过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转头安慰婆婆,“念不了大学也有别的过法,这回我在卫生所学了很多。”   “你倒看得通透,咋样都有活法是正理。”   贺秀英之前给郝少东相看的对象也是往工农兵大学里找的,结果最后冷不丁被郝少东爷爷定的娃娃亲给“截胡”了。   一开始她也心里打鼓,这么些年没见,不知道这人咋样,能不能诚心过日子,可已故老爷子定的娃娃亲,他们两口子都没有反对权利的。   结果现在一看,是一万个放心。   聊了半晌,两人倒挺投契,就是贺秀英刚坐了两天火车过来,陈叶云也累了一天,都有些困倦,便草草收了话头,准备睡了。   晚上陈叶云跟玲玲挤着睡,把卧房让给婆婆住。   第二日一早,陈叶云起床准备收拾出门上班,没成想贺秀英起得更早,还做好了早饭。   她下了两碗清汤面,就撒了几颗盐和葱花,味道倒是清淡爽口。   两人在桌前吃面,贺秀英睡足了精神头更好,“你以后早上记着让郝少东那小子去买饭,自个儿多睡会儿。”   陈叶云想了想,家里早饭多数是他买回来的,这人起得早着呢,“是他买的。”   “那还成,你不知道我们少东就是愣,半点不会讨女同志欢心,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去的,他但凡跟他爹学着点,怕不是早跟你把婚结了,孩子都满地跑了。”   陈叶云听婆婆数落郝少东,偷偷弯了嘴角。   “过会儿你去卫生所上班,我领大军和玲玲出去转转。”今天是星期天,小学不上课。   “好,那辛苦您了,两孩子皮,您多费心。”   两人商议好,贺秀英碗都没让陈叶云洗,就把人推着出门了。   把布包搭在自行车前把,陈叶云蹬着车去卫生所。   这些日子,陈叶云把周医生脾气摸出点门道,一进门就开朗地跟人问好,回应她的是周医生抬头看过来的一眼。   也行,有进步了,至少这回周医生还看了自己一眼,陈叶云心态不错。   一早上卫生所来了几个拿药的,其他时间陈叶云就自个儿看书学习,有什么不会的跟周医生讨教讨教。   这书是周医生前几日给她的,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的《常见病验方选编》①,一本红皮小书,翻开第一页就写着‘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陈叶云翻开目录,最先讲的就是内科疾病,第一章感冒。   看著书,时不时给人拿药,时间过得飞快,一晃就到了下午三点多,陈叶云久坐有些累,正放松地手举过头顶拉伸了一下身子,动静可能扰了周医生,她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直勾勾盯着陈叶云。   陈叶云忙把手收回来,规规矩矩放好,朝周医生露出个甜甜的笑容。   周小娟心里纳闷,这人是越来越不怕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没搭理人。   “周医生,麻烦你帮我家男人擦个药嘞。”   门口传来说话声,人还没到呢声儿就先飘进来了。   赵雪梅孙正义两口子走了进来。   “咋啦?”周医生虚眯着眼看过去,说话慢吞吞。   “他脸上给抓花了,有几道印子。”赵雪梅说着话,眼睛瞟着陈叶云,她前阵子是听说了楼上203房的陈叶云去当医生了,没想到是真的,瞧她穿着白大褂的模样还挺唬人。   “你抓的?”   “不...不是我!”赵雪梅被周医生无情说破,面子有些挂不住,“他自个儿不当心摔的,你说是不是?”   孙正义被媳妇儿推了一把,忙认下来,“是,周医生,是我自个儿摔了,你看给我拿点药就成,不过我这不会破相吧?”   “你说啥呢!哪儿那么容易破相。”赵雪梅嗓门大,却有些心虚。昨儿下午她跟男人因为儿子孙新杰做作业不专心吵起来,两人从儿子念书翻旧账翻到了刚结婚那会儿的事,后来还砸了个暖水瓶。   孙正义脸上也留下了她一时冲动的“犯罪”证据。   “周医生那么厉害,肯定能给你消了。是吧,周医生?”   “这破不了相。”周医生看了一眼心里有数,见对面桌的陈叶云没反应就顾着看书,“陈医生你去给人上点药。”   陈叶云冷不丁被吩咐,正准备起身呢,就听着赵雪梅大声一喊。   “不成!她才来几天,哪儿能让她上药,周医生你给我们家正义上药呗。”   赵雪梅上回本就跟她有些口角,加上陈叶云是半路出家的医生,满打满算还没学上一个月,她自然是不大愿意让陈叶云来上药,万一手上功夫不活泛给留个印就坏事了。   “那,周医生你去?”陈叶云无所谓,自个儿还能落个清闲呢。   周医生看两人一眼,哼了一声起身上药。   到下班的点儿,陈叶云将一张药方白页夹在今天看到的书本页里头,做个记号,将书揣进布包里带走了。   “周医生,我回了啊。”和周医生打了招呼,便拎着包骑着自行车回家了。   到家属院的时候,院里石桌前正坐着三楼的三家人,301家辛倩,她男人是一营一连长许铭,302董桂花,她男人是三营二连长王进步,还有一年轻小姑娘是团后勤部主任李怀安的妹妹李思思。   三人正在一起扯豆角干和茄子干。冬天蔬菜少,大家秋天就把豆角茄子这些晒成干,能放置很久,等冬天拿出来吃正好解解成日白菜萝卜的苦闷。   陈叶云和三楼的几户人家不大熟,她推着自行车往家走,跟人露个笑容互相唤了声打了招呼。   走上楼,隐约听着后头的说话声,在说什么陈医生的。   回到家里,大军见姐姐一回来就帮她把自行车靠墙别好,献宝似的围着她转,“姐,你快来看,英婶儿给我们买了好多东西!”   家里四方桌上堆了一堆东西,陈叶云扫了一眼,有麦乳精,水果糖,鸡蛋糕还有江米条。   玲玲双手捧着块鸡蛋糕,正吃得开心,嘴边都是蛋糕沫,“好好吃。”   而厨房里,贺秀英正在炒菜,阵阵香味袭来,勾的人馋虫大动。“小云回来啦?快准备吃饭了。”   “英婶,我帮你端菜。”   玲玲见着哥哥去帮忙,也赶忙扯了张纸垫在桌上,把吃了一半的鸡蛋糕放上去,嘴里念叨着,“我一会儿回来吃。”   说完趿着拖鞋往厨房跑,“英婶,我也来。”   陈叶云看着桌上一堆东西,再看看弟弟妹妹一天功夫就黏上婆婆,不禁感叹“糖衣炮弹”的威力。   贺秀英身上带着全国粮票,去副食店买了一斤排骨回来炖汤,这汤里就加了块老姜,小火熬着,鲜得不行。快出锅时再切了萝卜块,土豆块进去,另外调了个辣椒蘸水。   吃起来又暖和又过瘾。   “英婶,真好吃。”玲玲把一块带着肥瘦肉的排骨放进蘸水碟里蘸入味,一口咬下炖得软烂的肉,肉香四溢。   “我们那会儿偶尔打牙祭,大半年吃回肉就爱这么吃,少东才十来岁吃起来停不了嘴。”   “这味道真好,汤也好喝。”陈叶云喝了一口汤,十分鲜美。   “多喝点,就是可惜少东没回来,吃不着。”贺秀英准备待几天走,也不知道自己走之前,儿子回来没有。   “谁说我吃不着啊?”走廊传来说话声,屋里几人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大军率先冲了出去,“姐夫!你回来啦?”   郝少东跟大军走进屋里,见到饭桌前自己娘和媳妇儿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娘,我这不有口福了嘛。”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陈叶云迎上去,这人昨天还说要收尾呢。   “我还担心这回过来见不着你呢,这下挺好。”   “他们知道我刚结婚非要我先放假回了,其他人也耽误不了多久,收尾差不多就这几天。”陈叶云给他摆了碗筷,郝少东刚走到家门口就闻着排骨汤香气,这会儿直接先来了一碗。   吃着饭,郝少东听了昨晚一家人差点以为家里进贼了哑然失笑,自己娘确实是有家里钥匙的,“我们院里还是安全,这么些年没听说过闹贼,不过你们三还挺有气势啊,知道抓着点东西当武器。”   “可不是,我一开门,又是煤球又是火钳又是瓜瓤的,我以为要被严刑拷打了。”贺秀英想着昨晚的一幕便觉得好笑。   “等空了我练练大军去,学几招总用得上。”   “好!!!姐夫,现在就学吧!”大军一听能跟军人一样打坏蛋激动得饭也不想吃了,筷子放到桌上就起身想出门。   “陈叶军。”陈叶云拖长声音叫他名字,盯着看弟弟一眼,剩下的话没说出口,一切话语都在眼神里,把大军看得心里讪讪地。   “姐夫...”大军扒拉着郝少东的胳膊想拉拢同盟,“姐夫你吃完饭我们就去练吧,我自己也会点儿,我能打滚,跑得也快。”   郝少东觉得身侧气压有点低,他瞥一眼陈叶云,人压根没看他,就看到大军,“大军,先吃饭啊,等下回空了咱再练,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的。”   “哦。”大军看看自己不争气的姐夫,悻悻坐回凳子上,认命地接着吃饭。   吃完饭,贺秀英跟儿子聊了会儿天,让他早点带着媳妇儿去看他爹,“你们父子俩没有隔夜仇晓得不?”   “娘,我知道。等开了春了我找个时间回去,就是不知道爹能不能让我进门,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开门。”   去年郝宝军跟郝少东理了一架,郝宝军想让儿子抓住机会调回军区部队,再往上走一走,毕竟农场兵团升迁没那么容易,条件也比不得军区部队。可郝少东在农场待了七八年早就没那么看重其他,思考后便回绝了。   两人就此吵了一架,郝宝军脾气本就暴,直嚷着让他一辈子待在农场别回去了。   “你爹就那个脾气,其实心里盼着你回呢。”贺秀英笑呵呵看着他,“小云这姑娘我瞧着第一眼就喜欢,抓紧带回去让你爹也见见,瞧着你们小两口和和美美,他指定也消气了。”   “行。”   晚上,陈叶云在桌前看书,冷不丁被里屋出来的郝少东母子二人叫了一声。   “小云,你记得小时候不?那回少东阿爷领着他去你们那儿。”贺秀英是听老爷子讲的,几人笑话了儿子好一阵。   那回五岁陈叶云被逗着说给娃娃亲对象郝少东当媳妇儿,现在想起来自己还点头同意,“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   “少东还跑出去了是不?嚷着自己不要媳妇儿!”贺秀英眯着眼睛笑,打趣儿子,“你那会儿还不想要媳妇儿,现在不是跟人结婚了?”   郝少东手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一声,“娘,我那时候也小,什么都不懂。”   贺秀英是越看两人越满意,乐呵呵开口,“不过这就是月老给牵的红线,不然怎么就相中你们结娃娃亲,你们再抓紧把娃生了,瞧小云这俊模样,孩子肯定漂亮。”   “娘,我这长相也不赖啊。”郝少东接话。   “贫吧你就,反正你们自己抓点紧,我可等着呢。”   陈叶云听着婆婆的话,悄悄睨郝少东一眼,两人视线正巧碰上,好似被烫着一般,又双双移开了。   “行,我们心里有数,您就别操心了。回去多管管我爹。”   “你还埋汰你娘是吧?胆子肥了你。”贺秀英掐他胳膊一下,可儿子肌肉结实,完全没感觉,她干脆找儿媳妇帮忙,“小云,你多管管这小子,别跟我客气。”   见两人斗嘴,陈叶云眼里也漾开笑意,“好。”   陈叶云接着监督弟弟妹妹做作业,贺秀英则在一旁织毛线,今天去供销社买的,她想这几天给织副手套出来。   她年轻时候就很会织,郝少东小时候不少衣裳就是她织的。   郝少东跟隔壁曾志刚聊完回屋坐到陈叶云身边,“这些天跟着周医生学医累不累?”   昨天见面太匆忙也没说上什么话,快一个月没在家,他总得关心关心。   “还成吧。”陈叶云正给玲玲纠正完写字的笔画顺序,也没看郝少东,随口回了一句。   见人正忙着,郝少东也闭了嘴 ,拿起陈叶云在看的医学书翻翻,他不懂这些,就是想看看人天天学习什么呢。   “你刚问我什么来着?”陈叶云给两人看了作业,这才想起来前头男人跟自己说话。   “这些天咋样?现在可是陈医生了,我瞧着你昨天看了那么多病人挺有本事啊。”   陈叶云被他这么夸奖一通,心里也有些欢喜,“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明儿我们放假,干脆跟娘一起去城里逛逛。”   “行啊。”陈叶云想了想,自己也可以请一天假,好好陪陪婆婆,“那...”   “姐,你看我这个字写得好不?”玲玲觉着自己写了个端正字,忙跟姐姐说,乖巧等着夸奖。   陈叶云被打断话头,俯身去看,“今天写得不错,值得表扬。”   “刚说到哪儿了?”她回身问郝少东。   “明天进城。”   “哦,正好我们在买....”   “小云,快来,你前头不是问我怎么打绞花针吗?我现在正好要打了。”贺秀英织着毛线,两手灵活动作,喊着儿媳妇。   “好,我得学学!”陈叶云兴致来了,立马起身跑到婆婆身旁,看人演示。   “这针你得这么钩啊...”   郝少东看两人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兴起,干脆起身去水房洗衣裳。出去带的几件衣裳加棉袄在外头因为条件有限洗得含糊,回来得重新里外洗洗。   端着个大盆,里头放着军绿色衣裳,郝少东跟屋里人打招呼去楼下水房,贺秀英和陈叶云头也没抬说了句好,玲玲埋着脑袋认真写字,只有大军扔下笔嚷着要跟姐夫一块出去。   “这么晚了,留家里写作业。”郝少东无情回绝,带上门出去了。   这会儿夜里八点多,天已经全黑了,四处静悄悄的,偶有说话声从窗子里传出,郝少东刚下楼就遇着102白威的儿子白松林从外头回来。   “郝叔。”   打了招呼,白松林准备开门回家,突然被郝少东叫住。   203房里,陈叶云学会了绞花的织法,正准备实践着打两针,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白松林,小伙子是来传话的。   “云姨,郝叔说忘了带皂角了,让你给他送下去。”说完,人就跑了。   贺秀英在屋里听着,忍不住数落两句,“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丢三落四的,这上下楼几步路还让你跑一趟。”   “没事儿,我送了就回来。”陈叶云转身去厨房拿了皂角往一楼公用水房去。   公用水房挺宽敞,沿着三方墙面打了台子,上头安着水龙头,家里洗衣裳一般就来这儿。   “郝连长?”这个点已经熄灯了,里头有些黑,陈叶云迈着小步往里走,努力搜寻郝少东的身影。   “这儿。”郝少东往外走,一把拉住陈叶云的手,牵着她走。   “给,皂角。”陈叶云见他往盆里放着水,便把黑色的皂荚果掰碎,放进水盆里,准备离开。   “哎,你这就走了?”郝少东夜视能力不错,这会儿也能看见她转身甩动的辫子。   “不是让我给你送皂角吗?都给你放进去了。”   “等会儿,洗完了我们一起上去。”郝少东搅着掺了皂角的水,开始搓衣裳。   陈叶云听他这么说了,也没再迈步子,就站在一旁看着。   “明天你请天假,我们去城里逛了,再拉车煤球回来。”   “好,煤球票在我这儿。”上回郝少东给了她一叠票。   郝少东手上用力搓着衣裳,心思却在旁边的女人身上,“你现在早上几点起去卫生所?”   “七点半,到那儿差不多八点。”   “那咱差不多。”郝少东把第一件往旁边一搭,开始搓下一件。“周医生为难你没有?她有些不搭理人。”   “还成吧。”陈叶云转身靠着水台,悄咪咪跟他说,“人都有自己的脾气,不过我发现周医生很多时候就是嘴硬心软。”   “你还发现她嘴硬心软呢?你应该是农场第一个这么说的。”   “那是你们没跟她多处处,反正我是这么觉着的。”陈叶云想起什么,接着道,“对了,今晚你跟大军睡啊,昨天娘过来,我去玲玲屋里睡的,让娘睡的我们屋。”   “成,我跟大军挤挤。”   “大军知道要跟你睡一屋还挺兴奋,我怕你他闹你一晚,缠着你说故事,你别纵着他。”   “放心,我能治那小子。”   说着说着,陈叶云话匣子也打开了,这些日子发生点鸡毛蒜皮的事儿都跟郝少东倒,“对了,昨天楼下孙正义和赵雪梅打架了,今天还来卫生所上药。”   郝少东衣裳洗完了,放水清最后一遍,“他假是这样,一年能打好几回。”   “啊?怎么打这么多回?那日子还过得下去吗?”   “我以前也纳闷,后来听孙正义说他就是耳根子软经不起人忽悠,全是赵雪梅在背后给他把着关,赵雪梅那性子硬得很,也不怕得罪人。你别看孙正义回回在他媳妇儿手里吃亏,其实他心里愿意受着。”   “原来是这样啊。”   郝少东把衣裳拧干水,扔进水盆里,转头看着身旁的陈叶云,这时候月亮挂在空中,朝窗户里洒下银白月光,正照在陈叶云身侧,显出一圈光晕。   不过佳人打了个哈欠,脸颊肉鼓起,瞧着是有些困了。   郝少东哑然失笑,“咱们回吧。”   本来以郝少东的洗衣服速度,不到十分钟就能搞定,可两人说着话就耗得久了,洗完衣裳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   推门进去,客厅留了盏煤油灯晃着光亮,家里三人都不见踪影。   “应该睡了。”郝少东把盆放好,往屋里走。   “嗯,那我也去睡了,你去大军屋吧。”陈叶云径直往玲玲屋里走去。   一打开门,她便觉着有些不对劲,那床上怎么有两人似的,借着门外的光,这才看清婆婆贺秀英跟玲玲睡一块儿呢。   两人瞧着都睡熟了,自己进屋也没半点反应,她小心翼翼往后退,担心吵醒了人,走出屋轻轻带上门了。   听到啪嗒一声,贺秀英才睁开眼,半挺起身子朝外头看了一眼,人出去了。   儿子回来了,人小两口小别胜新婚的,贺秀英是做不出来自己去睡主卧房,让人俩分房睡的事,便商量着跟玲玲睡,小姑娘吃了她的糖很大方,分了一半床。   郝少东刚把裤兜里的皂角拿出来放回厨房,准备去大军屋里睡,就见到陈叶云从玲玲屋里退出来。   “怎么了?还不睡?”   “娘在里头,跟玲玲一块儿睡着了。”陈叶云有些无奈看他一眼。   郝少东闻言挑了挑眉,语调轻松地开口,“那咱们回屋睡吧。”   说完调头往自个屋里走。   两人一前一后准备进屋,郝少东手搭上卧房的门把手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问她,“你月事来没?”   陈叶云没成想他冷不丁问这个,也没多想,只摇摇头随口一答,“这个月刚走。”   “好。”   进了屋,陈叶云站在床前听着男人把门带上的声音,突然反应过来他问那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   周日上夹,当天会晚点更,到时候搞个抽奖,谢谢大家支持~   【【作者专栏的预收求收藏,么么哒︿3︿】】   《七零文工团小夫妻》   1. 西南军区文工团台柱子秦羽荞在过年汇演前扭伤了脚踝。   外头热闹过年的时候,她一人在冷清的部队医院躺着,转头看见一个胳膊受伤的“士兵”盯着自己。   大过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大方分了对方一半傻子瓜子。   本想问问这位女同志要不要搭车回部队过年的顾天准,看着手里的瓜子:?   2.两个月后开春汇演,秦羽荞领舞,一曲芭蕾舞版《红色娘子军》惊艳亮相。   谢幕的时候,秦羽荞看到台下首长旁边坐着上回那个瓜子同志,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这才知道,那人不是士兵,是军区新换防来的连长。   3.秦羽荞被文工团领导介绍相亲,和对面的国字脸士兵聊得挺好,二人在供销社买了一斤地瓜干,结果出门就遇到他领导顾天准,士兵被分派任务提前走了。   顾天准分了她买的一半地瓜干:你们刚刚聊的什么,我可以代替他跟你聊。   秦羽荞:?   *   文工团团长打趣顾天准,才见了两回面就把文工团一枝花拐跑了。   秦羽荞:是三回   顾天准:是她拐的我,一回瓜子,一回地瓜干。   感谢在2022-07-21 00:48:34~2022-07-22 11:1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rismile(微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瑾初 4瓶;彤(〃'o`)旭 2瓶;久久雅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2.5更合一   陈叶云躺在床上, 因为心里搁着事此刻瞌睡也没了,侧身裹着棉被眼睛直直盯着白灰墙面。   身后先是传来男人脱衣服的声音,接着是衣服被扔到屋尾竹椅上的声音, 最后是另一半床塌陷一瞬,有人上床的声音。   煤油灯也被熄灭了,屋里只有一点窗户外照进来的光亮。   她紧了紧攥着棉被的手, 将身子连同脑袋全部埋了进去,只露出乌黑的头顶在外头。   过了不知道多久,身旁的人一直没动静,陈叶云轻轻拉下一点点棉被, 露出一双大眼睛, 动静极小地转了身子, 想看看男人是不是睡着了?   郝少东闭着眼, 平躺睡着,陈叶云看了一眼,说不出心里是轻松了还是什么滋味, 准备转身回去睡觉。这时,男人突然睁开了眼,扭头看向她,眼里分外清明,没有半分入睡的痕迹。   “你...不是睡着了吗?”陈叶云的声音从棉被里传来, 不大真切。   “我以为你睡了。”郝少东翻身往她这边靠,手肘撑在枕头上支着脑袋看着她。   本以为今晚能补了新婚之夜, 郝少东刚上床躺下就见身旁的女人睡着了,半分没给自己机会。   “那这会儿你还睡吗?”两人都醒着, 郝少东低沉的声音在陈叶云耳边响起, 每个字仿佛都在暗示。   她秉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早晚要面对的心态,看了男人一眼,一把将棉被拉到肩膀,“那不睡了吧。”   最后一个字被郝少东吞进了嘴里,陈叶云突然被人吻住,许是大半个月前的亲吻有了经验,两人这次都从容了许多。   郝少东一开始啄吻她柔软的唇瓣,不多时又吸吮亲吻,与她的小舌共舞,陈叶云面颊染上绯色,双手抓着男人的手臂,互相交换彼此的温度。   长长的一吻结束,郝少东喘息着拉开二人的距离,看着身下的女人眉眼如画,眼波流转,又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睛。   陈叶云察觉到男人低头,自觉闭上了眼睛,这次他在自己眼皮上轻轻落下一吻,陈叶云心颤了颤,捏紧了枕头的花边。   再睁眼,郝少东脱下了贴身衣物,露出精壮的身体,他身材极好,宽肩窄腰,腹肌处隐隐有分割。   陈叶云手被拉着环上他的脖颈,不多时一股热气便洒向了她的脖子,然后是轻吻,是浅啄。   郝少东在她柔软身体的每个地方经过,就像是点燃了一把火,四处都在发烫发热。   安静的屋里,只有声声交织,床单皱了,大半床棉被滑落到床下像是在给人腾地方。   情动浓时,疾风骤雨,陈叶云有些承受不住,头发汗湿,黏在潮红的脸颊,她用力抓着郝少东的手臂似是想转移自己承受的一切。   “郝...少...东!”陈叶云似娇嗔似发怒地喊出来,郝少东三个字。   三个字发的断断续续,最后尾音还带着些怒气和发泄的音调。   以往陈叶云都是叫自己郝连长,这是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听在耳里,更觉得动听。   “再喊一声。”郝少东未曾停歇,胸腔震着笑意,换来陈叶云一记眼刀。   不过这眼刀似水,没有杀伤力,反倒让人更加欢喜。   风止雨停,一切又归于平静,陈叶云全身汗湿,累极困极睁不开眼,只想就此沉沉睡去。   郝少东温柔地帮她拂开黏在额角的湿发,见身下的女人迷糊入睡的模样只觉得可爱,两人身子都黏糊,“起来擦擦再睡吧?”   “不要了...”陈叶云含糊不清地应他,将人推开翻身睡觉。   郝少东忍俊不禁,这会儿他倒是精神十足,捡起散落在床角的衣裳套上,去厨房兑水。   暖水瓶里的热水都被倒了出来,再兑了些凉水,他试了试温度,正好。   水盆被端进屋里放在地上,郝少东打湿毛巾再拧干,走到床的另一侧。   陈叶云已经睡着了,只有轻声的呼吸声传来,不过人眉间一直皱着,估摸是身上汗黏黏的难受。   郝少东半弯着腰给她擦了脸,可能是好梦被扰,始终闭着眼的女人挥手给了他一巴掌,正拍在他小臂上。   啪的一声脆响,倒也不痛。   “你睡你的,我给你擦擦。”郝少东凑近她耳边说话。   “嗯。”回应她的是一声嘤咛。   给陈叶云全身擦了遍,又哄着她穿了衣服免得着凉,最后才快速擦了自己身上的汗,倒了水躺回床上。   身子清爽之后,陈叶云舒展了眉心,一夜酣睡。   第二日,陈叶云是外头的太阳晃到眼睛给扰醒的,她睁开眼睛便看到郝少东棱角分明的侧脸。   昨夜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略微动了动,发觉身子有些酸软,而此刻她正躺在男人的手臂上,两人贴得近。   刚准备往旁边挪动了些,郝少东突然就醒了,睁开眼看着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什么时候醒的?”郝少东往她那边凑。   “刚醒。”陈叶云忙往后退,一开口嗓子有些哑。   “你躲什么?”郝少东话里带着笑意。   陈叶云想起昨晚,只觉得这人白日是人,夜里是狼,很危险。“没什么,我要起床了。”   说着陈叶云起身下床,刚走了两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穿反了,她呆愣着回忆片刻,衣裳好像不是自己穿的。   “怎么了?身子难受吗?”郝少东也下了床,见人立着不动,以为她不舒服。   “没有。”陈叶云压下有些酸软的感觉,只道,“衣裳穿反了,你先出去,我重新换。”   昨夜抹黑,加上郝少东也不熟悉姑娘衣裳,就给人正反面穿反了,他挠挠头反省,“下回我一定穿对。”   陈叶云出屋子的时候家里只剩两个小的没起,婆婆贺秀英见她出来便说打发儿子去买早饭了。   一家人吃过早饭搭车进城。   前一次一家人来城里买东西也没细逛,再前一次是下了火车立马坐车去农场了,说起来这次倒是正儿八经进城了。   大军和玲玲异常兴奋,今天两人都穿着过年的新衣裳,陈叶云给妹妹编了两条三股羊角辫,刚支到肩膀,看着乖巧可爱。   街上热闹非常,来来往往都是人,大军一人走在最前面,四处蹿。   “别一人走那么前头,小心丢了。”陈叶云唤回弟弟,让他跟着他姐夫走。   “姐说得对,我听珍婶说外头有人拐子的。”玲玲左手牵着姐姐的手,右手拉着贺秀英的手,觉得自己十分安全。   “不怕,我跑得快!”大军嘴上说着,脚步倒很诚实,逐渐放缓了,和郝少东并排走着。   “少东,我记得以前城里有唱大戏的是不?”贺秀英来过好多回,依稀有些印象,城里露天坝的戏院,每个月会演出几场。   “有的,前面那条街走到头就是,我们过去看看今天演没演。”   “唱大戏?我要看我要看!”玲玲兴奋地原地蹦了蹦,加快脚步要往前赶。   宝善街走到头是个露天坝,这会儿坝子里挤了不少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戏台子。   戏台子是临时搭的,挺简陋,几根大柱子撑着顶棚,几十根柱子并排叠成个戏台,中间还有明显的缝隙,唱大戏的演员在上头走动还得当心点。   “今儿正好有,快来看看,正唱《红灯记》呢。”贺秀英熟这出戏,自个儿听了多少回了。   台上三个唱戏演员,一个年轻姑娘穿着大红缀花衫;一个年轻姑娘装扮成六十多婆婆的模样,穿着打补丁的深蓝色袄子,腰间系着围裙,头发花白;另外还有一男演员穿着黑色中山装。   红字年轻姑娘正操着悠长的京剧唱腔,唱着:“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眷又不相认,可他比亲眷还要亲。①”   台下不时爆发阵阵掌声,这年头能看出戏也不容易。   村里没什么看戏的机会,顶多听婶子们哼上两句   玲玲听得多了,都学了调,这会儿兴致来了,小奶音还跟着台上演员哼了哼,把一出《红灯记》唱出了另一番味道。   几人闻声笑笑,贺秀英瞧着这小丫头着实可爱,更盼着儿子儿媳妇给自己生个宝贝孙女。   “姐,我瞧不着!”玲玲只能听见声儿有些着急,前头全是人,他们来得晚了只能站在最后排。   郝少东随处扫了晚,后面几步有架双杆,他低头跟玲玲说话,“去那儿看不?”   玲玲说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有个高高的杆子,上头坐了很多小孩子,她觉得自己坐上去准能看见,可又担心,“我会不会掉下来?”   “不会,姐在旁边扶着你。”陈叶云宽慰她。   “那好吧。”玲玲点点头。   下一秒就被姐夫举着咯吱窝抱起来,直接给放到双架杠子上去了。   陈叶云站到她身旁,一手护着她背后,见妹妹晃着双腿十分开心,“别太晃了,小心掉下去啊。”   “我知道!不会的,嘿嘿。”她朝姐姐咧嘴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神秘兮兮地凑过去,扒拉着陈叶云的脖子,“姐,我悄悄跟你说,姐夫力气好大,直接把我提溜起来了。”   玲玲从没觉得被谁抱起来这么轻松。   “那你下来的时候也让姐夫抱?”   “不要,我要你抱~”玲玲撒娇往陈叶云身上靠。   “姐夫,我也看不着。”大军见姐姐占了双杆上最后一个位置,有些着急。   郝少东刚解决完一个小的,又冒出来一个,大军就不用管那么多了,他直接蹲下身让大军骑马马肩。   玲玲刚坐直身子准备继续看戏,就见着自己哥哥坐在姐夫肩膀上,成了整个坝子里最高的人!   她咬着手指,有些眼馋。   “姐夫,我看得可清楚了。”大军的声音从上头传来,郝少东笑笑,自己以前就骑过亲爹的马马肩。   “你们小心点啊。”陈叶云看着前面高耸的两人,得到男人和弟弟一致的应答声。   “没事,少东有分寸。”贺秀英看着这新的小家一家人处得好也开心。   咿咿呀呀的戏腔在露天坝子里回荡,听戏的群众不时鼓掌吆喝,十分捧场。   看了两场,已经快到午饭点了,一家人又往国营饭店走去。   城里的国营饭店味道好,不少手里粮票肉票有剩余,自己有点小钱的都愿意去打打牙祭,去一次国营饭店能回去吹许久。   服务员把菜单搁桌上,又忙着上菜去了。国营饭店的服务员一向是个好差事,又有面又挣钱。   “小云你点,看看想吃啥?还有玲玲和大军,想吃什么就说。”贺秀英拍拍自己钱袋子,准备掏粮票和钱。   “娘,不用你请,家里有票。”郝少东拦着她。   “我请我儿媳妇吃饭,你还管啊?你们家票子留着,一个月多吃点米饭吃点肉,我这回特意兑了全国粮票来,放心吃!”   国营饭店这会儿已经坐了不少人,吃着炒菜,阳春面,烩面,每个碗里都吃得精光,不剩一点菜渣,正应景了墙上挂着的标语:   浪费可耻,节约光荣   不过也没人舍得浪费,吃的既是钱也是票,珍贵又稀少。   “看看你们想吃什么?”陈叶云没点,让两小娃看。   “大军和玲玲呢,看看想吃什么?”   玲玲把菜单页立起来,认真阅读,将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玲玲能认得不?”贺秀英见小姑娘看得似模似样,很是乖巧。   “我会。”玲玲发现上面的字自己能认识好多,在学校学了,姐姐还教了。“我想吃糖醋里脊。”   她就认出了糖醋里三个字,然后自己猜到了最后一个字念什么。   “大军呢?”   “我想吃大米饭!”大军看着隔壁桌的米饭,特别香,那是没掺红薯的米饭。   “哈哈哈哈行,一人一碗米饭。”贺秀英又做主点了一个红烧肉和一份土豆丝,一个面疙瘩汤。   一共花了三斤粮票,一斤肉票和两块三毛钱。   饭菜上得慢,几人话家常边说边等,等饭菜上来的时候,大家都饿了。   国营饭店的大师傅手艺好,料也放得足,红烧肉烧得软糯弹滑,汤汁浓郁,入口即化。糖醋里脊酸甜口,大受两个孩子喜欢,脆生的土豆丝就着大米饭能吃一大口,最后喝一口暖和的面疙瘩汤,只觉得满足。   几人吃饱喝足,起身离开,准备去供销社买东西。   午饭点街上人少了些,郝少东眼睛随意扫过,突然察觉有些不对劲。   前方来往人群中,一个大姐被往前走的一男人撞了下,男人佝偻着腰赔了不是,立马快步走了,。   郝少东瞧着走出去那男人手上不对劲,上前询问被撞的大姐有没有掉东西。   大姐一听本还疑惑,半信不信伸手往兜里一摸,一拍大腿,“哎,我钱袋子呢?”   她自己缝了个小布包装钱和票,今儿刚发了工资准备拿钱去看病就被人偷了。   “是不是刚那个人?天杀的!竟然是个贼娃啊!”大姐也反应过来了,朝着外头追去,刚只被人撞了一下,指定就是这个缘故!   郝少东提腿也跟着跑,顺着刚刚看到那人跑出去的方向追去,人群中那个穿着黑色袄子的黑瘦男人正身形矫捷飞速往巷口蹿,他身后十来米选是大姐紧追不舍的身影。   大姐跑了一路累得气喘吁吁,却死活追不上那贼娃,只停在街中央怒斥那人,“你给我站住!有贼娃!有贼娃!我的钱嘞。”   街上不少群众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安慰她。   “同志,是不是个又黑又瘦的人偷了你钱?”   “那是个惯偷,不好逮的,跑得还快。”   “你切报警嘛,不过这会儿人都溜起走了,你还是想开点。”   原来那瘦黑猴似的人物是个惯偷,前头就因为偷盗被判了邢,才放出来没多久又干起了老本行,不过这回他许是有经验了,手法娴熟,逃跑得飞快,还狡兔三窟,愣是没被抓到。   “我的钱嘞,可咋办啊!!我刚拿的工资啊,我咋就这么命苦!”大姐哭天喊地,脸上都是悲痛神色,眼泪水直往外飚。   “我老娘病了在医院嘞,等着这钱付医药费,我们还欠着医院的钱,咋就被偷了啊!个狗东西,我的钱!”   大姐挣扎着还想往前跑几步,可前头猛地一通穷追,已经让她头晕眼花,加上这会儿气急攻心,差点一头栽倒下去。   “哎哎哎,你慢着点,快扶着扶着。”   围观群众忙安慰她,“去派出所报个案嘛,看能不能逮回来。”   陈叶云几人也赶了过来,看着被偷钱的大姐心里不忍,任谁一个月工资被偷了都得难受。   “哎哎哎!我胳膊痛,要断了,大哥轻点轻点。”   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围观人群都望去,竟是那惯偷被人给拿住了!   他双手被反剪到身后,嘴里一直在嚷嚷求饶,而拿住他的人瞧着高高大大,威严十足。   “你老实点,把钱袋子还给人。”郝少东厉声喝住他,催他还钱。   惯偷现在自身难保,只得听话,将刚到手还没揣热乎的钱袋子扔给那个大姐,东西刚扔出去,他就在心里哀嚎,怨自己点背,怎么被身后这个人物给瞧见了,偏生人跑得比他快,力气比他大,瞧着还有点招式底子。   这惯偷跟郝少东过了一招就被拿下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谢谢你啊小伙子!还给我把钱追回来了,谢谢谢谢。”大姐捏着失而复得的钱袋子不禁大喜,一抹眼泪话都快说不清楚了。   语毕,又抬腿踢了贼娃一脚,双手狠狠拍打他,“你这个丧天良的,连我们家看病钱也偷,我打死你!呸!”   “打得好,打得好!”   “快给送公安局去,真的没良心的。”   “让他蹲大牢!”   群情激奋之下,一众人将那小偷扭送到了派出所。   郝少东走回家里人身边,见大军眼里都是崇拜,蹦蹦跳跳直嚷着,“姐夫,你真厉害!姐,你说是不是。”   陈叶云笑意盈盈,看着郝少东道,“是,你姐夫厉害。”   “行了,咱走吧。”郝少东坦然接受了媳妇儿的夸奖,一手揉揉大军的脑袋。   “姐夫,我们啥时候学功夫啊?我也要抓小偷!”去供销社的路上,大军一路缠着姐夫问个不停。   城里供销社比农场的大了许多,买什么都要凭票购买。   陈叶云这回带了些日用臼恃洸票证,两张香皂票买了两块香皂,她挨个把四个不同味道的香皂拿起来放着闻了闻,和玲玲一起选了个玫瑰味和原味的。   郝少东一贯是随手买的,现在看到陈叶云认真地还要挑选香味只觉得厉害。   另外又用票证买了两盒火柴,二两白糖,一瓶酱油,一瓶醋。   贺秀英在供销社转转,看上了一块白色毛织布,中间是镂空花,拉着陈叶云过去看。   “瞧瞧这块布,花色好。”   陈叶云拿起来一看,上头花色大气,瞧着像是牡丹,“搭在家里柜子上准好看。”   “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贺秀英握着她的手,觉得儿媳妇跟自己想到一处去了,“这个我买来送你们,摆家里好看。”   坚持着付了钱,贺秀英跟陈叶云手挽着手走出去,后头是拎着大袋子的郝少东。   “家里有个女人就是好啊,这屋里看着才有人气,以前少东自个儿住着空荡得不行,我来一趟给他买点啥,他都觉得没用,回回没多久就不见了。你说说这人,压根不懂,还是你跟我能想一起!”   “他就什么都随意呢,您放心,这块布我搭客厅柜子上,不许他摘下来。”   “哈哈哈哈哈好!你给我好好治他。”   往回走的路上,被亲娘和媳妇儿嫌弃的郝少东带着大军拿了煤球证去农场的煤球店拉煤球回家,陈叶云几人先往家里去。   每户每月供应煤球50~90公斤,多少根据人头算,现在郝少东家里四口人,他拉着一木板是车煤球,有90公斤。   大军也使着力气帮姐夫上煤球,推车,虽然作用不大。   陈叶云几人先到了家属院,院里人多,好多户人家都出来玩,一群小孩蹲在墙角边摘野草,假装过家家做食物。   玲玲见到白松林,曾兆华他们,跟姐姐说了一声就要过去玩,几个小孩子给她腾了位置,让她演妈妈。   陈叶云和贺秀英正准备上楼,突然被人叫住。   “哎,陈医生!”楼上302房的董桂花正站在院里,眼角余光瞄到陈叶云回来,忙上前。   “桂花姐,你叫我小云就行,什么事儿啊?”陈叶云停下脚步看着她,“娘,你先回屋歇着吧,走一天路了。”   贺秀英点点头,终归是比不得年轻人了。   董桂花踱步上前拉上陈叶云的手把人拉到石桌旁,“你先坐,跟你打听点事儿。”   “妹儿啊,你是去卫生所上班了不?”董桂花是北方人,性情豪爽,人也高大,比她们高了一个头。   “是,怎么了?”   “我们家义正这两天闹肚子疼,不知道咋回事儿,让他去卫生所他又害怕,说医生都拿针吓人不敢去。你能不能给看看啊?”董桂花说着,就朝院里的儿子吼了一嗓子,把人叫过来。   王义正正埋头扮演小孩子呢,嘴里叼着一根草,那是他们过家家做的“鱼”。   “就来。”王义正小跑过去,急吼吼问他娘咋啦。   “你不是闹肚子嘛,快让陈医生看看,这会儿还疼不?”   他摸摸肚子,摇摇头,“昨天疼,今天又像没事儿了。”   陈叶云在一旁听着,想起昨晚看的《常见病验方选编》书,里头有一章就是写的蛔虫病,她看看这小孩刚嘴里叼的野草,问董桂花,“孩子是不是经常什么东西都忘嘴里送啊?吃饭前洗手没。”   董桂花一听这话就来气,朝陈叶云大吐苦水,“妹儿啊,你问到根根儿上了,这娃就是啥都要啃一啃,你瞧他刚吃草,回回在外头混了回家吃饭还是脏的,说他还不改。”   “桂花姐,你别气,多教教他好好改。我估摸就是他不讲卫生,病从口入了,你们去年打虫没?”   “打虫?没打呢。”董桂花那儿没这个习惯。   “这会儿卫生所该是没人了,明儿我上班去拿点宝塔糖回来,给院里孩子都发点,还是得记着给孩子打虫啊。”   “那行!谢谢你了啊。”董桂花又让儿子跟人道谢。   听着要吃药的孙义正哭唧唧开口,“谢谢陈医生。”   话里都是委屈。   “姐。”大军和郝少东拉着煤球回来,在远处就冲她招手。   陈叶云迎上前去,看着这一车似小黑山般的煤球不禁感慨,“这么多啊。”   “这个月开始算的四个人头,能多买些。”郝少东把木架子车拉到院子里,准备卸货上楼。   “哎,郝连长,你们家买煤球拉?我帮你们搬。”董桂花见人一家人一人一摞搬着往二楼赶,也来帮忙。   “谢了啊,嫂子。”   郝少东拿得最多,走在最前头,刚走到二楼又遇上301的许铭和辛倩两口子从楼上下来。   “郝连长,搬煤球呢?”   “哎,是。”郝少东把煤球送到屋门口墙边摞起来,转身又往下走。   两人走到一楼,见到院里的一车煤球也停了脚步,转身帮着一起搬。   “许哥,不用,你们忙着出门别耽误功夫,我跑两趟就搬了。”郝少东在楼梯口见到二人。   “这有啥,上回你不是也帮我们搬了,大伙儿一块搬,搞得快。”   一车煤球就这么被一群人搬着,几下消失在了木架车上。   “瞧着像要下雨,还是把篷布给盖上,别回潮了。”郝少东两手扯着篷布展开,将摞在墙边的煤球盖上。   “这又能用好久。”陈叶云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么多煤球,觉得满满的充实感,毕竟生火烧水做饭取暖都离不了它。   二人回厨房洗了手,好好冲洗了一番才将因为搬煤球变黑的手洗干净,一转头郝少东转看着陈叶云,瞧到她鼻头沾上了黑色印记,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   他眼里盛满笑意,点点自己鼻子,提醒道,“这儿有黑印。”   陈叶云反应过来,伸出手背往上一擦,觉得擦干净了,结果看到眼前的男人笑得更欢乐,往日严肃冷峻的脸上像是被柔化了。   那处黑印被擦淡了可也擦糊了,蔓延到别处去。   郝少东上前一步,伸出手覆上了她的鼻头,就着刚刚手上的干净水滴轻轻给擦拭。   “好了。”   陈叶云感受着他指腹的温度,一些回忆不断涌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11:13:12~2022-07-24 13: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权家小可爱、XY 5瓶;一花一世界、多多加油、哦买嘎、yesterda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2.4更合一   贺秀英和陈叶云把买的物件一一摆放好, 家里深棕色柜子盖上了白面罩,平添了几分秀气,两人越看越满意。   心里觉得没用但不敢吱声的郝少东生了煤炉熬稀饭, 中午全家人都吃得撑,今晚打算吃点稀饭就咸菜。   那咸菜是二楼黄丽珍给的,在罐子里泡了挺久的老豇豆, 颜色都泡发成深青色了,又咸又够味,下稀饭是一绝。   陈叶云拿水狠狠清洗泡了两回才冲淡了点咸味,一把豇豆码齐切成小段, 再舀了小半勺油辣子淋上去, 给拌匀了。   “你们俩别吃那么咸, 咬一小口就稀饭啊。”她担心弟弟妹妹吃齁着了。   “我不怕咸, 没得味就不好吃了。”大军夹起一根咬了一大口,那段豇豆瞬间少了一半。   饭后郝少东去洗碗,贺秀英和陈叶云在屋里话家常, 他冲洗干净几个碗经过卧房门口时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屋里,陈叶云坐在床边,贺秀英坐在竹椅上,拿出块灰格帕子摊在手里,帕子四角展开, 里头赫然是个白玉手镯。   “这镯子啊,是当年我跟少东他爹结婚的时候, 我婆婆给我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了, 现在是该传到你手里了。”贺秀英一手握着手镯, 一手拉过儿媳的手给她戴上去。   镯子颜色清亮,白中掺杂着丝丝翠绿,触感温润,戴在陈叶云手上更是两相宜。   “你戴着好看。”贺秀英拉着她的手左右看看,不禁感慨还是年轻好。“不过现在外头不兴戴这种,我十多年前就摘下来了,被人看到得出问题。你自个儿放家里掩好,啥时候想戴了就拿出来过过瘾。”   “谢谢娘,我肯定放好。”陈叶云把镯子摘下来,就着贺秀英那条手帕重新包好放进了柜子里,还是拿了两件衣裳给掩面上。   因着第二日小两口都要上班,全家早早就睡了。   陈叶云和郝少东一同起床吃着早饭,昨天的稀饭还剩了半锅,两人就着稀饭吃了两个馒头。   郝少东三两下吞了馒头,起身去洗碗,陈叶云则利用这功夫在黄铜镜前编了辫子。   “好没?”郝少东甩甩手上的水滴,等着人一块儿下楼。   “马上啊。”陈叶云编完最后一股用皮筋给扎好,最后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把翘起来的细小碎发用手给压了下去。   今天起得稍微晚了些,她拿起凳子上的包,忙奔向门口等待的男人,嘴上说着,“走吧。”   那话音俏皮跟她的辫子一样晃来晃去的。   郝少东提溜着自行车下楼,陈叶云在一旁走着,问他,“今晚想吃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自行车落了地,郝少东把它推到媳妇儿跟前,把着把手,“这不是才吃了早饭。”   陈叶云抿嘴一笑,眼睛弯弯的,瞧着是真高兴,“我今儿发工资呢,请你们吃饭,昨晚娘和大军玲玲都点好菜了。”   “哦?”郝少东看着她,似笑非笑,“合着我是最后一个被问的?”   “你还争这个呢?”陈叶云睨他一眼,又催他,“想到没?”   “这会儿想不出来,今晚给他们做,我的你就欠着,下回我想好吃什么了再请我。”   “行吧。”陈叶云也没多想,蹬上自行车准备出发,“今晚早点回来啊。”   看着女人骑着自行车远去了,郝少东才迈步朝连队走去。   农场卫生所   周小娟看几眼陈叶云那丫头,长得俊,身段好,就是今天早上怎么总傻乐。她搁下书忍不住开口,“你一早上笑啥呢?瞧你那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   陈叶云听到对面周医生主动跟自己搭话,有些惊讶,“周医生,你不乐吗?今儿不是发工资吗?”   周小娟眉头一皱,看她的模样有些嫌弃,“发回工资就乐成这样,没出息。”   “周医生,我这是第一回 自个儿拿工资,你肯定是拿挺多回没感觉了。”   “我第一回 拿也不像你这样。”说着周医生还骄傲起来,见陈叶云面上不服,别开脸懒得搭理这人。   这天卫生所里,不时传来细微的唱曲声儿,仔细一听是个嫩生的声音,唱着《红灯记》,陈叶云理着药品,手上动作轻快,哼出来的调也全是欢乐的,把人一首京剧给唱变了味。   作为《红灯记》的忠实爱好者,周医生看著书翻了个白眼。   “周医生,所里还有宝塔糖不?”陈叶云理完柜子上的药物,没见着。   “去年发了一次给农场小学,也不知道吃没吃,你去后头找找。”周医生医术好,行医诊病几十年就有一个毛病,记性不好,经常找个药找半天。   上回考验陈叶云,见这丫头记性出奇地好,归整东西手脚也利索,这才同意让她跟着自己学。   得了信,陈叶云往卫生所后面一间杂屋去,里头有些不常用的药,随意放置着,她一个个翻,终于在柜子的犄角旮旯找到一袋宝塔糖。   袋子上写着“驱蛔灵 宝塔糖”,另外还印了个大胖娃娃,胖娃娃下边写着“小儿驱蛔虫”。   “我们院里有孩子闹肚子疼,我估摸着是蛔虫病,上回你给我的书上是这么写的。”拿着糖,陈叶云带上杂屋间大门,走出去。   “糖你拿回去散吧,给那些小娃都吃点,打打虫。”周医生说完又看她一眼,“书看到哪儿了?”   “看到支气管炎那章了。”   “抓紧看啊,可别躲懒。”周医生嗫嚅两句,想了想又补充,“有啥不懂的就问。”   “好。”陈叶云答得轻快。   下午快五点的时候,李队长才走进卫生所,迎面就见到小陈医生迎上来。   “李队长好。”   “哎,陈医生好,周医生好。”   卫生所的工资是农场大队单独出的,按理今天下午点儿大队会计就该来发钱了,可今天是左等右等都没来,现在倒是把李队长给迎来了。   “今儿你亲自上门发工资啊?”周医生开门见山问道。   “周医生,今天大队会计往外去了,还没回来得了,队里现钱不够,工资估计要押一押,快就三天,慢的话,最多推五天。”李队长见周医生听了这话,面上有些不悦,忙赔不是,“多担待着啊。”   陈叶云在一旁听着,原本翘起的嘴角瞬间耷拉了下去,亮亮的眸子也失了光彩。可农场里现钱不够发,也是没法的事儿,她在心里暗忖有些倒霉。   “我这会儿先回了,你们忙着啊。”李队长交待清楚了,转身要走。   “李正民。”周医生把手里的笔搁下,唤着队长大名,声音中还带着些怒气。“你唬谁呢,队里连这几十块都拿不出来啊?赶紧给人小陈把工资发了,你们不差这二三十块钱啊。”   “哎呦,周医生,队里真是会计出去了钱被锁着呢,我骗你干啥?”李正民叫苦不迭,“你跟陈医生稍微等几天就行,这钱队里肯定不能赖的。”   “我的工资你迟两月发都没事儿,人小陈头回来上班,干了一个月还拖人工钱,你脸上不臊得慌啊?”周医生是从来不给谁面子的,按农场老人的话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她该骂还是骂。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弯弯绕绕,现钱再不够也有那么些,都是先紧着大队干部亲戚家发了,是不?”周医生摆摆手,“我的工资就等刘会计回来发,先给人小姑娘发了。”   陈叶云惊讶看着周医生,原来还有些门道,不过更意外的是平日说话冷冰冰的周医生这会儿居然为了自己的工资在数落李队长。   李队长听着话,老脸一红,要是换做旁人他老早就骂过去了,不对,旁人哪敢这么跟他说话,他看看一旁眼睛又亮晶晶的陈叶云,“行行行,先把陈医生的工资发了。”   说完,自个儿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票子,数了四张递给陈叶云。   “谢谢李队长。”陈叶云倒了谢,送走了李队长,这才展开票子看看,三张十元,一张五元的,一共三十五,是自己第一回 拿这么高工资。   周医生看她那笑意藏不住,又数落了一句,“出息。”回了自己位置上。   “周医生,谢谢你。”陈叶云把钱小心翼翼夹进个干净本里,再三确认没有折痕才放进包里,转身走到周小娟身前。   “可别给我来什么酸了吧唧的话啊,早点把书看了,多练练手才是正经事。”周小娟开口就堵住了她要感谢的话。   “行,我肯定好好学。”陈叶云大声保证。   放学回家的大军和玲玲正在院里玩,一旁贺秀英跟家属院里人话家常,她来过不少次,也跟人熟。   铃铃铃铃   一阵自行车响铃的声儿传来,是陈叶云骑着车回来了。   她把车靠在院里角落,这会儿瞧着小孩子都在,便从包里拿出宝塔糖,撕了道口子。   “大军,领着大家来吃糖。”打虫药别说是吃药,不然小孩子都不愿意吃,害怕,要是说吃糖,一个个就都争着来。   这不,陈叶云一嗓子喊出去,一群孩子都涌了过来,看着她手里头黄色和紫红色的糖,状似一座三角宝塔,瞧着就好看。   “陈姨,我能吃吗?”   “当然能啊,一人一颗,每个人都有。”陈叶云让他们自己选颜色,黄的还是红的。   半大的孩子顿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仿佛自己选的颜色就更好吃了。   不一会儿,一袋宝塔糖就去了大半。   “甜的,真好吃。”白松林使劲吮了两口,张嘴将糖咬在上下牙齿间给赵月看,咬着糖说话更含糊,“娘,你看我的糖。”   “瞧你吃的,别给吐出来了。”赵月看儿子一眼,拍拍她的头,“谢谢你陈姨没?”   “谢了。”白松林回她。   陈叶云数了数院里人,总觉得少了谁没发出去糖。   “那人领着她儿子出去了。”黄丽珍从屋里走出来,把昨晚陈叶云托她今早去买的二两猪肉装在袋里递给她。   因着自己跟赵雪梅不大对付,她说都懒得说赵雪梅名字,就说个那人。   可巧陈叶云听懂了,“谢谢了珍姐,我现在都没功夫去买个菜,烦你跑一趟了。那这糖我先留着,等见着人再给。”   “客气啥,我本来就要买菜,这不是顺手的事儿嘛。不过你做啥啊?这不年不节吃得好啊。”说着还笑着打趣起她来。   “我今儿发工资呢,一会儿包了抄手给你送点来。你晚上别吃太撑了,留点肚子等着我。”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啊,那我可等着了。”   “你们吃啥呢?”孙新杰跟亲娘赵雪梅回到院里,看见小朋友们嘴里吃着什么东西。   “糖!像座塔似的,甜甜的。”   “哪儿来的糖啊?分我一颗呗。”   “我也没了,就一颗,你去找陈姨要。”   赵雪梅站在儿子身后听到这话,转身看了看,正瞧见陈叶云走过来。   “新杰,院里就剩你没吃了,特意给你留了颗。”陈叶云捏着一颗宝塔糖,递到他跟前。   “谢谢陈姨。”孙新杰立马接过,扔进嘴里用力一抿,甜味儿瞬间就涌来,好吃。   赵雪梅在一旁看着,有些不自在,她抬眼看过去,正跟陈叶云视线对上,就听到人小声解释。   “这是打蛔虫的药,昨天桂花姐家的义正说闹肚子疼,我想着拿回来给他们都打打虫。”   “哦哦。”赵雪梅含糊看她一眼,想了想又别扭开口,“难为你想得周到。”   晚饭点,各家都在做菜,不时有炝锅的烟气飘散开来,菜籽油香气,包子馒头味道交织混杂,谁要是这时候走过准能被勾出馋虫。   郝少东今儿迟了点回来,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便听着屋里的说话声,像是一家人在忙活什么。   抬手敲响大门,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开门。   “你没带钥匙啊?”陈叶云用站着些粉的手开了门,埋怨他一句又往回走,“还说早点回来让你帮忙呢,怎么这么迟。”   “姐夫。”   “少东回来啦。”   “娘,回了。”郝少东走近一看,摸摸两个孩子的头,一群人正在包东西。   “连队商量买设备呢,耽误久了。”他看着陈叶云解释,“我的错,还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吩咐。”   “没了,给你记着,下回吧。”陈叶云招呼几人去洗手,自己包最后一张抄手叶子。   “还和了肉馅啊?看着就香。”郝少东见桌上小碗里还剩一点点肉渣渣,陈叶云拿着那张四四方方的抄手叶子皮,把小碗从上到下刮了一遍,半点肉渣没剩下,通通包了进去,再两手捏着叶子皮两端,打了个弯,包成个抄手模样。   “让珍姐带了二两回来。”陈叶云这回领着他们包了四十多个抄手,就是肉少,每个里面包了一点点,也算是有个肉味了。   “那我洗碗,你们吃了就歇着。”郝少东跟着进了厨房,见陈叶云把锅放上煤炉,等水开了再下抄手,一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工资发了?”见人一直面带笑意,不禁有些疑惑,他今儿回来路上可听农场职工埋怨钱得迟些发。   “发了!”一说到这事儿,陈叶云话匣子就开了,她拿着一双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兴奋地跟男人说话,“你知道不,本来轮不着我的,李队长来卫生所说得迟几天,我心想队里现钱不够确实没办法嘛,就觉得自个有些倒霉。结果,你猜怎么着?”   说着话,她还卖起了关子,眉飞色舞地让郝少东猜。   “不会是跟李队长求了半天吧?”男人忍不住打趣她。   “我哪会这样!”陈叶云眼睛朝下一翻,瞪了他一眼,“是周医生替我说话!想不到吧。”   郝少东确实没想到,周医生性子一向古怪,竟然还替自己媳妇儿说话?   “我也纳闷了,今天早上周医生还数落我看着那点工资没出息,不过我能听出来,她没恶意,就像我娘以前见我收着一分钱压岁钱欢喜成啥样说我出息。不过我是真没想到,周医生能为了我把李队长数落了一番。”   陈叶云惟妙惟肖地模仿了一通,兴致勃勃给郝少东分享白天发生的事儿。   “结果李队长就掏了钱出来,数了三十五给我。”说到三十五,她笑得更开心,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   “看来周医生是把你当自己人了。”郝少东帮着把抄手乘进碗里,按照媳妇儿的指示,五个碗里装五个,两个碗里装三个。   “我准备明天给周医生带点去,剩了九个没煮。”   “成,是得谢谢人。”郝少东一手端了一碗走出厨房,来回两趟把家里人的五碗抄手摆上来了桌。   陈叶云端着两碗抄手出门,给黄丽珍一碗,赵月一碗。   贺秀英趁这功夫水煮了一盘白菜,捞起来浇了几滴酱油,洒了几颗盐,再取出陈叶云蒸好的红薯饼,准备吃晚饭。   等陈叶云回来的时候,手里还端着两个碗,一个里头装了三个野菜饼,一个里头装着半碗土豆丝。   “珍姐和小月给的,快尝尝看。”   晚饭桌上,足足有五样菜,不可谓不丰盛,陈叶云调的料,拌上包着猪肉馅的抄手,味道极好,土豆丝和白菜就着红薯饼和野菜饼也合适。   一家人吃着饭,说着话,好不热闹。   吃完饭,洗漱好,陈叶云在柜子里放钱,她抽了二十块钱放到小铁盒里,留了十五在外头。   日子又热热闹闹地过了几天,转眼贺秀英的探亲假结束,要回去了。   陈叶云和郝少东趁着中午吃饭时间把人送到火车站,站台背后绿皮火车正在上下人,马上就要开车了。   “看着你们把日子过得挺好,我就放心了。”贺秀英看着两人心里都是欢喜。   “娘,你放心,我们会好好过日子的,下回我领小云去看你和爹。”   “您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下回我们去看您。”陈叶云这些日子跟婆婆相处一番,也是打心底里高兴。   “行,你们回吧,我上车了。”贺秀英从兜里掏出两张票子,塞陈叶云手里,“这钱你拿着,想买啥买啥,别省着啊。”   说完,就提着行李箱子上了火车。   “哎,娘...”陈叶云哪好收这钱,整整二十块,可人迅速上了火车,不一会儿就坐在窗边冲自己挥手了。   “你就拿着,我娘就爱塞钱,我当年出去读军校的时候,我爹想锻炼我,我娘就悄悄地背着他给我塞钱。你不用她还不高兴。”郝少东冲贺秀英挥挥手告别。   火车站里,有人经过,瞧着前方站台有两人并排站着,目视前方缓缓驶离的绿皮火车,那女人正好在男人肩膀位置,男人略微低头朝她说话,不知说了什么,女人弯了嘴角,转身往前走,后头的男人三两步赶上倾着身子说话,两人一齐笑了。   *   五月初,天气逐渐变暖,大伙儿都褪下了厚重的冬装,一个个换上轻巧的春装。   陈叶云踩着黑色布鞋,穿着一件红色格子薄衫,梳着一条往后背去的大辫子,露出白皙的小脸,清秀动人。   推着自行车进了院里,董桂花扯着嗓子就招呼她,“小云啊,下班回来哪。”   “哎,下班了,桂花姐,你们看啥呢?”她见不少人弯着腰围在一块。   “还不是你男人带回来的东西!好东西!快来瞧瞧。”   郝少东带的东西?她狐疑着走上前,人群给她让了个空,黄丽珍一把将人扯进来,“替我谢谢你家少东啊。”   陈叶云定睛一看,地上搁了个大水桶,桶里有十来条鲫鱼,不大,大概五指宽,活蹦乱跳的,不时上下板动身子,溅起水花。   “这是他带回来的?”   “是,刚拎回来的,说是一营那条边河今儿打鱼,他去办事正好遇上被人送了好多条。”黄丽珍笑着捞了一条起来,准备捧回家,“郝连长说,他就带四条回家吃,剩下的我们谁家想吃就自己捞回去。”   一家一两条,桶里的鱼被分完了,没过多久,就有人准备蒸鱼吃了,这会儿几乎没人煎鱼吃,太费油了。   陈叶云听了满耳朵的道谢,上二楼回屋,一打开门,就闻到一阵香味袭来。   她走到厨房一看,郝少东手里握着两把树杈,每把树杈上穿着两条鲫鱼,正架在火上烤,香味就是这么来的。   “你在烤鱼呢?”陈叶云看着烤得金黄焦香的鲫鱼,咽了咽口水。   一旁乖乖站着的大军和玲玲也眼巴巴望着,姐姐回来了,也是眼睛没挪开烤鱼,只张嘴叫人。   “马上就好了。”郝少东往上头撒了盐,将鱼举到跟前看了看,是好了。   四条烤鱼,一人一条,鱼肉焦香入味,带着烤出来的烟火气,格外诱人。陈叶云吃了半条,忍不住夸他,“你还有这手艺。”   “以前经常在野外搞生产,那时候啥吃的都没有,我们就下河逮鱼,上山逮野兔①,吃的逮回来了,可没条件做菜,就支个火堆全给烤了。”郝少东撕了块鱼肉送进嘴里,对自己的手艺挺满意,“一开始烤得难吃得不行,不过多烤几回就差不多会了。”   “姐夫,好吃!啥时候再吃啊?”大军吃完一条,还是馋。   玲玲嘬嘬手指,把上面的味道也舔干净了,“真好吃!”   “下回我再去捞点。”主要是院里没有吃独食的,谁家从外头弄来些吃的,大伙儿都分着吃,郝少东就拿了四条回来。   “好!”   陈叶云也意犹未尽,让他下回再烤点。   吃完烤鱼,家里再吃了点馒头,基本都饱了。   大军忙着下楼玩,吃得飞快,等妹妹一吃完,就牵着她的手往楼下跑,下面已经有曾兆华的声音在催他们了。   郝少东把几个碗冲洗了,出来就看到媳妇儿伏在桌前看书记笔记,模样十分认真,听到自己脚步声也没有半点反应。   他一时生出坏心眼,拿沾着水的手往她脸颊上冰了冰,引得人条件反射一躲,抬头看他,那漆黑的眸子里漾着嫌弃,嗔怪他,“你别闹我。”   “行,不耽误你进步学习!”   郝少东也拿出兵团的采购设备清单开始看,今年农场想提高生产,上头研究决定,得再引进先进的生产设备和技术。   陈叶云见人坐在自己旁边认真看什么,有些好奇,“郝连长。”   叫了一声,没回应。   “郝连长。”   这人像是真钻书里去了,半分注意力都没给,她实在忍不住,使出食指戳了戳他手臂。   见人望过来,她才开口,“你学习什么呢?这么认真。”   “采设备的单子。”郝少东晃晃手里的纸,又笑她,“这回是你闹我啊,影响我进步。”   “哎,你...我...”陈叶云一时被他说得不知如何回应,干脆搬着自己的书挪他对面去了,扬着小脸,“现在好了,我们隔得远远的,谁也别闹谁。”   郝少东看着那点儿距离,会心一笑,顺着她说,“行。”   两人安静看了会儿书,突然听到外头有什么声儿,像是大喇叭广播在说话。   陈叶云正好看累了,起身走到窗户边竖着耳朵听。   “通知,通知,明天下午八点在农场西坝播放露天电影,请各位同志自带板凳。”   就这一句话反复播放。   “电影?”陈叶云看着郝少东,“你听到没?是要放电影不?”   “是,我听到了,明儿下午放。以前每年也要放几场的,今年算放得晚了。”   “我还没看过电影呢!”陈叶云从窗边回到凳子上,捏着手激动,书也看不进去了。   “那我们明天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好!”   作者有话说:   陈医生心愿:愿世界上没有晚发工资。   ①文中提及野兔:吃野味有风险,并不提倡哦。   感谢在2022-07-24 13:04:43~2022-07-25 18:1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酸溜溜 12瓶;wanddd、贰时三、鲸木 5瓶;123木头人、囡囡吖 4瓶;38200120 2瓶;沐沫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电影1   陈叶云下班刚走到院里, 就见着黄丽珍手里攥着个苞米,站在院门口朝外头望。   “珍姐,在这儿干什么呢?”   “下班回来啦。”黄丽珍擦了擦嘴, 把嘴里的苞米咽下去,“等我家那口子呢,今儿不是看电影嘛, 说要去买一斤瓜子回来,这儿还没瞧见人影。”   “估计是路上耽搁了。你家都吃完饭啦?”   “今儿吃得简单,一人啃两根苞米完事。”黄丽珍给她看,这根都吃了大半了, “你也抓紧点, 去晚了坐后头啥人影都瞧不见, 光听个声儿。”   “行。”陈叶云跟黄丽珍说了两句话, 就听到楼上传来叫自己的声音。   “姐,你快回来呀!再晚没座儿了。”大军踮脚支了个脑袋出来,大声催陈叶云回家。   “姐, 快回来。”玲玲比哥哥矮一截,那封的墙栏把人遮得严严实实,只听得见说话声。   电影八点开始,这会儿刚五点,不过记挂着要去看电影的事, 院里人都早早生火做饭,准备早点去占个好位置。   “就来就来。”陈叶云笑着朝楼上答, “那我先上去了啊。”   黄丽珍挥挥手,“那你快回吧, 瞧你弟你妹急成啥样了。”   “姐, 曾兆华家都吃完饭了。”两个小孩跑到二楼楼梯口等人, 一见到陈叶云就立马跟姐姐分享‘情报’。   “白松林家也在吃了,孙新杰家已经拎着板凳过去了。”说着说着,两人还委屈上了,小脸皱巴巴,“院里就我们最慢,饭都没弄上呢。”   陈叶云见二人说话急得不行,笑了笑,“放心,你们姐夫说了先去占座,让我们吃了慢慢过去。”   “真的?”大军脸上多云转晴,瞬间有了光彩。   “当然是真的,快进屋吧。”   陈叶云领着玲玲进屋,却见大军又踮起脚把半个身子支出去冲着楼下喊,“白松林,我不着急了!”   正在屋里吃饭的白松林端着碗就跑了出来,他往后站了站,仰头往二楼看,“你不急一会儿可没座看电影啊。”   说着话,他还又抓紧时间吃两口饭,小嘴用力嚼着,不敢耽误。   “我才不会。”大军丢下这么句话,就把脑袋伸回去了。   说是不赶时间,可听着院里有些人家已经出发了,拎着板凳叮叮当当的声音响起,陈叶云没太耽误功夫,抓紧时间下了三碗面,三人坐在桌前吃饭。   “姐,姐夫不回来吃饭啊?”玲玲一筷子夹起面条,小口吹了吹热气。   “他今儿在食堂吃,吃了就去那边。”郝少东连队离放露天电影的西坝近一些,懒得来回折腾。   陈叶云先吃完面,去镜子前把早上绑的辫子拆了重新编了,外出了一天总有些毛躁,“大军,你去厨房把那三个碗冲了,我给玲玲梳头发。”   “好。”   玲玲头发好,发量多,也软乎,陈叶云给她扎了两个小辫,在尾巴那儿给扎了朵红色纱花,把镜子拿下来放到她跟前,“喜欢不?”   镜子里的自己笑笑,微圆的小脸颊鼓了鼓,肉乎的小手摸摸了辫子上的红色纱花,玲玲冲姐姐点点头,“喜欢!”   “姐,给我也梳梳头吧。”大军凑过来,见姐姐和妹妹都这么好看,自己也不甘落后。“我下午瞧见王义正换了新衣裳。”   “行,自己梳梳。”陈叶云把木梳递给弟弟,转身去拿包,准备出门。   大军把着木梳将自己寸头头顶上那片短毛来回梳了三遍,对着镜子美美欣赏一番,才满意了。   “大军,玲玲,你们还不走哇?”白松林跑上楼,扒拉着大门喊,“曾兆华都出发了,我也要走了啊,你们抓紧点。”   说完,人就咚咚咚跑下楼了。   “白松林,你等等我,我们也走了。”大军见小朋友一个个出发,心里还是急,“姐,走了走了。”   家属院里不少人拎着板凳往外走,路上遇到的全是熟人,陈叶云只拎着两张凳子,郝少东那儿有两张。   大军和玲玲已经呼啦跑前头去了,追上了白松林和曾兆华。   “小云,我给你拎张。”赵月瞧见陈叶云也抛下男人靠过来,“你家郝连长呢?”   “他先过去占座了。”   两人贴着一起往前走,农场西坝是个大坝子,往常农场有什么文艺活动也在那儿办,算起来能坐几百号人,这会电影连放三天,好分散些。   “哎,小云,小月。”董桂花从后头撵上来,叫住二人,她跑得气喘吁吁,说话有些不利索。   “桂花姐,你咋走我们后头去了?”他们家是最先出发的。   董桂花手上拿着一块粗布,裹紧了抱在怀里。   身旁303后勤部主任李怀安和妹妹李思思走着,看她动作,喊了一嗓子,“桂花嫂,你手上揣什么宝贝呢?”   “瞧瞧桂花那抱得一团,鼓着呢,指定是啥好东西,快拿出来给看我们分点儿啊,可不兴吃独食啊!”有农场职工也跟着打趣,一个个要来分食。   “你们一个个嘴这么大,我这点生苞米砸你们嘴里去啊。”董桂花拉开粗布四角,露出里头一大片苞米籽,黄澄澄的,看着像是有一搪瓷盅那么多。   “桂花姐,你拿苞米籽干啥啊?”陈叶云走在她身侧,低头看了一眼。   “打爆米花去!”董桂花说着这事儿就激动,嘴皮子快着,“西口那儿有人打爆米花的,自己带苞米,五分钱一锅,我抓紧回家拿的。”   “呀,有打爆米花的啊!我也回去抓点苞米去打。”得了信儿,有人就调头往回走了。   “这是好东西啊!”赵月就吃过两回爆米花,印象很深刻。   “你们等着啊,我打了给你们分。”董桂花又把装着苞米籽的布给合拢,双手箍着,小跑着往前去。   从家属院过去,得走二十来分钟,陈叶云跟赵月说着话,眼睛不时瞄着前头弟弟妹妹,一群小孩子追来逐去,像撒欢的小雀。   “哎,那是一营长媳妇儿孩子吗?”陈叶云眼角余光瞄到隔壁一营长孟凡超跟个女人走一起,身边还跟着个半大小姑娘   “对哎,你来的时候郭姐领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没碰着。”赵月小声跟陈叶云嘀咕,“说是昨晚回来的。”   一营长孟凡超就住红旗大院二楼,跟陈叶云他们在一层,可这人经常一人,跟陈叶云也没打过几回照面,因此她对一营长印象不深。   “一营长之前一直单住的吗?”   “以前他老婆孩子在这儿的,可两人三天两头吵架呢,郭姐气了就带着闺女回去了,现在估摸着才哄回来。”赵月知道不少事儿,这会儿一股脑给陈叶云倒。   “一营长跟郭姐是包办婚姻,两人一面没见就结婚了,结婚当天才见着呢。结果结了婚两人性子就过不拢,经常吵。得亏我跟我们家许铭是一个村的,打小认识,要我说包办婚姻问题还是大。”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小声,担心给人听见了。   陈叶云点点头,觉得有些道理,面都没见过谁能保证以后大半辈子的事儿?不过自己和郝少东不就是这样嘛。   “哎呀,看我说的啥话!”赵月猛地反应过来,急忙解释,“你跟郝连长不一样,你们不是小时候还见过面吗?那叫小时候就相看好了。”   听赵月说这话,陈叶云噗嗤一笑,“你倒是会乱扯,小时候谁懂这个啊。”   两人说着话,眼见着就到了西口,再走几百米就是西坝了。口子上,一群小孩围在个黑漆漆的爆米花机器前,看人打爆米花。   “嘭”的一声巨响,两人被吓了一跳,也跟着往前走去。   人群外,陈叶云一眼就见到郝少东,他正举着玲玲坐在自己左边肩膀上,小姑娘乐呵呵笑得开心。   “郝连长。”赵月先她开口,叫了人,“快瞧瞧谁来了?”   郝少东把着玲玲胳膊,转了身,见是自己媳妇儿来了,先把玲玲放了下来,再往那边去,“没见着白威呢,你们没一道啊?”   “是啊,我把他扔了,拐了你媳妇儿跑。”赵月说起话是有点乐子的,把陈叶云逗得不行。   “赵月帮我拎凳子呢。”陈叶云顺手把凳子给男人,“前头是打爆米花吧?我也去看看。”   “马上就是桂花嫂子打了,咱院里人都巴巴望着吃。”郝少东把人领过去,正巧前面有人打完,一群人呼啦啦往外走,留了空,几人走到爆米花机器前看着。   人群中间有个五十来岁的老汉,穿着一件褴褛长衫,上头打了四五个补丁,有两个补丁还是反复打了几回的模样,现在又破了洞,他戴着顶毛了边的解放帽,人精瘦得像是要见着骨头了,老迈的脸黄里透着黑。   人把着地上的葫芦型摇锅,让董桂花把苞米籽倒进去,随手加了点糖精掺进去。   “大爷,多加点!”董桂花见人抖那么点忙招呼,“糖精少了没味儿,吃起来不香。”   一旁院里的小孩也跟着嚷,让人多加点糖精。   打爆米花的老汉一瞧,咧嘴笑笑,“你们倒是精得很嘞。”又顺手往里加了些。   黑黢黢的摇锅被放到火炉子上,他一手摇着锅来回翻转烤着火,一手拉着风箱,加大火力,就这么动作着,过了几分钟,他上前看看表针,时候到了,又拿起一旁的编织袋往摇锅尾巴那头套上,脚蹬着锅前身,再用铁撬棍掰开机子盖上一个翘起的角阀。   见他这个动作,摇锅尾巴那头对着的人群纷纷散开,再见他用力一别,嘭得一声响,爆米花打进了编织袋里。   董桂花喜笑颜开上手拾起编织袋,把自个儿带的那块粗布摊到地上,往上头倒出哗啦啦的爆米花。   爆开的苞米,掺了糖精,味道极好。董桂花也是个大方的,付了人五分钱就开始往外散,那群小孩儿是躲不掉的,一人抓了一把走。   “来,你们自己抓。”董桂花捧着布兜来到陈叶云几人跟前,赵月抓了后往白威那边去。   “你们家郝连长抓呗,手大多抓点,一会儿看电影慢慢吃。”   “行,谢谢桂花姐。”   陈叶云看郝少东捧着一捧,伸手拿了颗尝尝,带着甜味儿的爆米花是好吃,“这味道好。”   说完,她又拿了一颗,递到郝少东嘴边,人两手不得空,“你也尝尝。”   郝少东张嘴含住爆米花,嘴唇不小心擦过陈叶云指腹,他嚼了嚼,“嗯,挺甜的。”   老汉最后加的糖精是够够的。   坝子里,已经摆上了不少凳子,农场职工,兵团士兵都坐了乌泱泱一群。郝少东领着家里人往前头走,他占着第四排位置。   “连长。”士兵小张就挨着他们,头一回见到连长媳妇儿还有些害羞,喊了声嫂子好。   这一声吸引了不少三连的士兵,不少人跟着喊嫂子,不管比人大还是小,就这么叫着。   陈叶云见有好些二十多岁的叫自己嫂子,脸上有些红,她笑着点点头坐下,跟郝少东隔了两个位置,“大军,玲玲快来坐着。”   郝少东见自己跟陈叶云隔着老远,咂咂嘴没说话,又往嘴里扔了两颗爆米花。   天擦黑,人越来越多,陈叶云往后看了一眼,乌泱泱全是人,再转身就见着电影放映员来了。   两根粗杆子被架了起来,将白色的电影幕布撑开挂起,幕布前放着两个一张长桌,放映员正整理播放设备,一百来斤的放映机,发电机,幻灯机,胶片显露着神秘色彩。   大家坐在板凳上,一个个眼巴巴望着背后灯光打起,白色幕布成了一张巨大的屏幕,上头显出了人来。   今天放的电影是1971年上映的《红色娘子军》,这出芭蕾舞版大戏以往都是在舞台剧上表演,后来才搬上了大荧幕,拍成了电影。   放映员拿了张小凳坐到一旁,有人给她送了一捧蚕豆,她乐呵呵接过,眼睛看着看电影的人,对电影倒没多大兴趣,顶多时不时扫一眼。长年累月放电影,她连台词都能背下来了。   电影开始播放,本来闹哄哄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目不转睛盯着前方,后排的人干脆舍了板凳,全都站起来看。   荧幕上,一个穿着红衫红裤,梳着一条长辫子的年轻姑娘被铁链捆了双手,吊在树上,尽管遭遇惨境,可她脸上是一副宁死不屈的神情。   仅仅一个镜头,十多秒时间,所有观众就被带入了进去,一个个跟着忧心。就连往日最闹腾,最难集中注意力的小孩子们也聚精会神地看着。   电影里演员随着音乐踮起脚尖跳着芭蕾舞,时而旋转,时而跳跃,优美的舞姿令人惊叹。尤其是里面女主角的惊人一跳‘倒踢紫金冠’更是引起阵阵惊呼。   有人不禁鼓起掌来,大军和玲玲一个激动,跟着白松林一群小孩子都离了位置往前头窜去。   一群半大小孩就坐在前头地上,紧贴着一块儿看电影。   陈叶云认真看着电影,突然察觉旁边妹妹跑了空着的凳子上来了人。   她扭头看了看,郝少东正看着自己,他手指了指前面的画面,又专心开始看电影。   作者有话说:   本章后半截在第25章,发表失误,拆成两章发了π_π   ①来自电影《红色娘子军》   诡计多端的广告:想看舞台剧版《红色娘子军》可以去作者专栏预收《七零文工团小夫妻》收藏,女主秦羽荞领舞~感谢在2022-07-25 18:18:06~2022-07-26 23:2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兔兔最可爱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谷、123木头人、一花一世界、LyOn9、瑶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电影2   电影过半, 放映员已经换了两回胶片了,不少人吃着带的零食,花生, 蚕豆,爆米花,看得津津有味, 中间不时有人起身离开又回来。   听着灌进耳朵里的音乐,陈叶云也为里头奴隶出身的女主角投身革命改变命运暗自叫好。   出来太久,这会儿她有些内急,可天已经全黑了, 虽说坝子里好几百人, 她去上茅厕还是有些发慌。   戳戳身边的男人, 陈叶云凑过去低声, “我想去茅厕。”   郝少东点点头,让她起身出去,两人一前一后往前头走。   这里的茅厕在坝子尾巴上, 中间要穿过几间房,是队里的办公室,办公室后头种着几棵树,夏天还能乘凉。   郝少东站在外头等了会儿,陈叶云手上甩着水出来, 这片儿没人,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还有些吓人, 陈叶云加紧脚步跟男人汇合。   两人刚准备离开,就听到一阵微弱的说话声, 像是有人压着嗓子在说话。   “你听到声儿没有?”陈叶云嗓子眼都提了起来, 眼睛直直盯着黑暗中的小树林。   郝少东自然是听到了, 他耳朵好使,连说的什么都听得八,九不离十,“我们回吧。”   “是不是贼啊?”陈叶云又听到极小声的声音,像是两人在说话,她扯着郝少东胳膊,“这处是队里办公室,会不会是来偷东西的?”   她又从上到下打量了郝少东一番,“你能一个打两个不?”   郝少东条件反射地点点头,对自己相当自信。   “那我们去看看吧,不能让贼娃给跑了!”刚看了主角投身革命,奋勇前进的故事,她这会儿也充满了热血,拉着郝少东就往里进。   走着还教育他,“你是当兵的怎么能见到贼往回跑呢。”   郝少东还没来得及跟她解释清楚,就被人拽着往里走,陈叶云本就担心打草惊蛇,因此走得小心翼翼。   “不是,人不是贼...”郝少东被拉着刚来得及说出这话,就清楚地听到里头的说话声。   “讨厌~”有个女声传来,声音娇滴滴的,“你看我今天好看吗?”   这时,有个男生答她,“好看!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就你嘴甜!回回就哄我开心。”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可以对着今晚的月亮发誓!”   陈叶云听明白怎么回事了,她看向郝少东,听到他没说出来的剩下半句话,“人处对象的。”   陈叶云闹了大红脸低着头走在前头,郝少东在后头跟着,见人有些臊忙劝她,“这有什么,那两人是农场职工子女,之前就处对象了,就是家里管得严,这回应当是借着看电影的机会偷偷约个会啥的。”   陈叶云就是想着自个儿要是冲进去跟人撞见了得多没面儿,她攥着手冲回了自己位置上。   没过几分钟,那小树林约会的女同志回来了,脸上带着娇笑,又过了十来分钟,那男同志才跟另外一个男同志回来了,嘴里嚷着热,说是回去喝水了。   陈叶云见男同志说话扯谎时,前排的女同志偷偷侧身看了一眼,眉眼都带着笑,又担心被让人发现似的,立马转身回去了。   后半段电影,陈叶云也没怎么看进去,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电影结尾处,投身革命的女主角砰砰两枪击中了恶霸,露天坝爆发了一阵激烈的欢呼声和掌声,大家激动地呐喊起来,“打得好!”   陈叶云也跟着拍了拍掌。   回家后,她忍不住问了郝少东,“处对象都这样吗?”   说起话来打情骂俏似的,见了一面人就不一样了,那脸上满是幸福的笑,藏都藏不住。   自己直接就结婚了,都没处过对象,她想问问这男人。   郝少东回想起小树林里那男同志一句又一句裹了蜜糖水的话,发现自己活了这么久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似乎也张不开嘴,说不出口。   两个没处过对象,直接结婚的年轻人没探讨出什么结果,只能就此作罢。   夜深人静,有刚处对象的小年轻因为跟心上人说了几句话高兴地睡不着觉,也有没处过对象的小两口紧紧抱在一起,赤诚相见。   陈叶云和人紧贴着,脸上汗涔涔,嘴唇发干,现在她没功夫思考处对象的问题,她只盼着身上的人早点停下来。   郝少东感受到女人指甲掐进自己胳膊肉里,低头亲了亲红唇,安抚她。   屋里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陈叶云累得像在水里捞出来似的,躺在男人臂膀上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绯红的小脸还未褪去颜色,呼吸还有些急促。   郝少东定定看了会儿人,嘴张了又张,小声说了句,“你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说出口之后,他发现好像没那么难以启齿,不过姑娘好像睡着了,没有听到。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有电影2,因为我明明全选复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复制进去只有前半截π_π 第26章 两更   星期天一大早, 红旗院和隔壁进步院的孩子们就闹腾起来了,前几天刚看了《红色娘子军》,大伙儿都闲扯了好一阵。今天不上学, 他们干脆扮起了娘子军勇斗恶霸。   郝少东准备去营里找营长谈事,刚下楼就见到这群小娃在空坝子里跑跑跳跳,还踮着脚, 像是要模仿人电影里的芭蕾舞似的。   “你给我站住!”   进步院的李凯,长得壮实,脑袋比同龄的孩子大一圈,身上也全是肉, 这会儿扯了几根橡皮筋绑上叉树枝当弹弓, 放上石子块儿要消灭红旗院里孙新杰扮演的恶霸。   孙新杰使劲绕着院子跑, 李凯拿着弹弓在后台追, 准备给他两“枪”,不过这人准头不行,两枪都打了空气。   “哎, 你打得啥!”   “换人换人!”   小孩子们有意见了,看不上这个枪法不准的主角,纷纷闹着要自己上。   “别别别,我再试试,我平日打得准的, 就是孙新杰跑太快了。”李凯又赖着要再玩。   郝少东看这群孩子闹没完,倒想起自己小时候, 也是个皮的。   冬季过去,春耕开始, 今年的粮食任务也下来了, 营长陆庆华坐在一团二营办公室里看着手下三个连长, 眼里充满斗志。   他清了清嗓子,“去年咱们农场给国家供了多少粮?”   郝少东回答,“二十八万。”   “嗯。”陆庆华站起身,在办公室踱步,走得不急不缓,“今年上头领导做了研究,下了命令,要是咱们农场给国家供商品粮翻个番...”   “营长,这太难为人了吧,那我们能拿下五十多万啊?”说话的是二营一连长,黄明,五大三粗一人,说话直得很。   陆庆华瞧他那样笑笑,“你小子,还没战斗呢就缴械投降了,这要搁以前第一个审判你。”   黄明可不受这骂,“营长,那场北农场去年才供四十八万呢,我们拿什么去超啊,要说人今年供五六十万我信。咱们农场啊,我不信。”   “曾志刚,你说说,有没有戏!”   陆庆华点名二连长曾志刚,他算是老成的,在三人里年龄也最大。   “营长,咱肯定不能落了志气,不过黄明说得话糙理不糙,这有点难为人了。”   一个个没一个有志气的,陆庆华扭头盯上了郝少东,他抬了抬下巴,眼神示意他说说。   郝少东坐得腰背挺直,声音洪亮,“营长,我倒觉得能。”   “哎!”陆庆华一听这话,来了兴致,看了黄明和曾志刚几眼,“你们看人家。郝少东,你接着说。”   “就是我们农场跟人差距大,就我知道的场北农场农用拖拉机有七八十台,我们就三十台;农用汽车人估摸有十来辆,我们没凑整;更别提脱粒机、播种机啥的。”郝少东顿了顿,看着其他两个连长接着道,“给我们多拨款买点设备,我就有信心追上场北!”   “对对对,少东说得对。”   “营长,这么一说,我也有信心了。”   陆庆华这会儿看出来几个人的野心,合着一个个在这儿等他呢,他一拍桌子,屋里安静下来,“你们也少来编排我,想拿钱买设备啊?我说了不算,就是咱们农建十二师师长也拍不了这个板。”   农场由国家下达指标计划,盈利上缴,亏损由国家补贴,每年拨款买设备的钱也是国家拨。   “那您还给我们说翻番,家伙什都没有咱们拿什么翻。”   “翻番指定是翻不了,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蛋,还是得脚踏实地来。”陆庆华说了一通绕回正题,“我昨天去开了会,今年农场任务供粮保三五争四,三十五万是必须得拿下的,剩下的如果能冲上四十万,应当是有奖励。”   “那肯定没问题!三十五万必须给他拿下咯。”   “咱们三个营指标都奔着十五万去,能提多少提多少,今年生产建设重中之重。你们三个连设备平时多修多看,别冷不丁给我罢工了,新设备的事情,我会跟领导打报告,争取多搞点来。”   “营长,我们肯定完成任务!”   “今年流动红旗该回我们这儿了吧。”   每年农场生产建设搞得最好的连队能放一年流动红旗,那可是至高无上的光荣。去年二营三连就差五百多粮食产量,惜败给一营二连。   从营长办公室出来,一二三连连长说了会儿话,各自散了,都准备狠抓生产任务去。   郝少东正要回办公室做份今年的生产计划,就听见三连士兵小张喘着气跑来,嘴里嚷着连长。   “怎么了?顺口气再说话。”   “连长。”小张缓了缓才开口,“今天不是轮班来开堑嘛,付师傅病了临时来不了,就让机务排钱串子上的,结果他第一道堑走了三分之一道就歪了。”   连队里机务排负责驾驶和修理拖拉机,农场用拖拉机进地开堑,这活计要求高,许多人容易开歪,一般都让机务排的老师傅操作。   “走,看看去。”   郝少东和小张去了田里,一眼就见着三连钱进,外号钱串子,站在东方红54拖拉机旁,他见到郝少东来了,仿佛见到救星。   “连长,这拖拉机该修理了,那操纵杆拉起来都不顺溜,我定眼也没定准。”   “你借口倒是多啊。”郝少东好笑地看他一眼,钱进半年前刚进机务排,跟在老师傅付成功身后学,“你师傅什么病?严重不?”   “就说是身上难受,前几天就那样了,师傅自个儿挺着拿了两片四环素吃,当时是真有点用,不过今天手又抖,大伙儿赶紧给送卫生所去了。”钱串子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不然也轮不上我来开堑。”   郝少东点点头,观察了一下开的堑,幸亏就歪了一点儿。开堑是要开地里的第一道堑,这第一道堑要是歪了,后来播种,秋收起来都费劲,堑要越直越好。   他提脚踏上拖拉机轮胎,一蹬腿用力就飞进了驾驶室。54拖拉机是现在国营农场的主流拖拉机,应用非常广泛,就耕地来说,是耕牛效率的四五十倍。   一手把着拖拉机操作杆,郝少东把拖拉机往回倒了,接着眼睛盯着远方的一棵树的小黑点,开始开堑,郝少东经验丰富,当年刚来农场就学了拖拉机驾驶,人机灵还胆大心细,技术能赶上老师傅。   钱串子眼瞧着连长开着拖拉机,把堑把得直,也高兴起来,“还得是连长啊!”   小张随声附和,“以前连长参加生产竞赛,可是拖拉机驾驶第一名。”   第一道堑把住了,后头的就松活,郝少东让他们接著作业,临走的时候问了句,“付师傅去的哪个卫生所?”   农场地方大,东西两边各有一个卫生所。   “去的周医生那儿的。”提起周医生,人人都知道,东边的卫生所。   郝少东点点头,“你们接着干,我去看看付师傅。”   付成功今年四十有五,是农场建设初期就投入生产建设的老人,头顶秃没了,就脑袋下面一圈有稀疏的头发,牙齿豁了两颗,眼睛往里凹陷,脸上也爬上了皱纹,看着其貌不扬,可生产技术好,建设经验丰富,是三连的一把好手。   现在,人正靠在病床上做针灸,周医生往他手上扎着针。   陈叶云前阵子请了回假,今天来还班。她展开一张四方纸,折了三折折成一个小包,把周医生给人开的土霉素①包了进去,见这会儿没自己的事情,便回到椅子上坐着看书。   期间又来了四五个农场农工看病,都是来拿药的,她一一给人包好。   病床那头不时传来说话声,她看著书,也难免听了几耳朵,原来周医生跟那个师傅是熟人,以前是一个村里的。   “你这手艺不得了啊,我二十年前找你看病,二十年后还是找你看病。”付成功咧嘴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   周小娟握着他的手针灸,嘴里也念叨,“你这手就是遗传,你娘以前也这样是不?”   “是,我娘当姑娘的时候就这样,手没事儿就发抖,压根控制不住,等上了年纪更难。我这是治不好了,你给扎两针缓缓也是就行。”   陈叶云努力撇了撇往耳朵里灌的声音,认真看书,可那说话声刚消停了,又响起两声敲击声,她见着一双大手正在自己桌上叩了叩,发出声响。   顺着那手望上去,男人棱角分明的脸清晰可见,嘴角还上翘着,站在桌前看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   “陈医生忙着呢?”郝少东站直身子,眼睛扫了扫她看的书,妇科——月经不调。他忙收回视线,看着陈叶云。   “还成吧,就前头拿药的人多,这会儿没什么人了。”陈叶云抬起手,看看手表,四点四十多,快要下班了,“你来干嘛的?”   “我们连队师傅在这儿看病,我过来瞧瞧。”郝少东挪步往里走,见到刚做完针灸的付师傅。   差点以为人是来等自己下班的陈叶云默默收回了手,把手表掩在袖子里。   “付师傅,身体好点没?”   “少东啊,你咋来了,我没事儿,不兴得你们兴师动众啊。”付成功站起身把手支到他眼前,“瞧瞧周小娟这手艺,给我扎一会儿针就缓和多了。”   “那就好。”郝少东知道他这是老毛病了,前年还带他去城里大医院看过也没用,“难受了还是找周医生看看,您可别自己硬抗着。”   付成功往外走着,接过陈叶云递过去的药,跟周医生摆摆手准备回了,郝少东跟他一路走,嘴上说着今年的粮食任务,两人讨论得起劲,都走出去了还能听见声儿。   陈叶云看着人离去的背影,抿抿嘴继续看书。   “你跟郝连长一路走呗,这会儿也没事儿了,提前会儿下班。”周小娟见也快五点了。   陈叶云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气闷,大概是那人走的时候都没瞧自己一眼,又或许是再过十分钟自己就下班了,人也不说等等。   她摇摇头,拒绝了周医生的好意,“谢谢周医生,我还是五点再走吧。”   到了点,陈叶云背上包出门,直直往外头走,周医生就住卫生所后头,走路几步路,一向是随时走的。   看着卫生所大门,这原本应该停靠着自己自行车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   她一直就把自行车靠在卫生所门口墙上的,难道农场里还有人偷东西不成?   正环顾四周,到处搜寻之际,卫生所背后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响的声音,伴着铃铃铃,郝少东正骑着车过来,他双手把着自行车车把,露出一节结实的小臂,迎着微风,头发被吹得往后飞,人面上带着笑意冲陈叶云挑挑眉,最后稳稳当当把车屁股后座停在她身前。   “走吧,上车回家。”郝少东冲她一歪头,一双长腿杵在地上,控制着自行车。   这个时候正是农场不少人回家或者去食堂吃饭的点,路上人不少,有人见着郝少东蹬着自行车载着媳妇儿纷纷打招呼。   “郝连长,来接媳妇儿下班啊?”   郝少东自行车蹬地快,回人一个对字的时候,已经骑出去老远了。陈叶云双手抓着他的衣衫两角,看着身侧匆匆闪过的农田,池塘,轻声问他,“你不是已经走了吗?”   “骑自行车把付师傅送回去了,这不眼见着要五点了,我抓紧回来接你。”   “我差点以为车被人偷了呢,一出来发现不见了,吓一跳。”   郝少东轻笑两声,宽她的心,“这里头谁敢做贼是活腻歪了,准得给揍一顿。”   自行车骑过人多的地方,转眼要经过一片湖泊,那块人少,也没人住,偶尔有半大孩子过来疯玩,现在湖旁边还立着块木牌,写着“严禁下水”。   这个天气不冷不热,正正好,夕阳缓缓落下,微风温柔拂面,坐在自行车后座,陈叶云觉得舒服极了,远远望着那片湖泊,泛着粼粼波光,像是洒了金粉。   “我以前自己骑车也没往旁边看,原来那湖这么好看啊。”   郝少东听到来自后座的话,立马往左边撇了一眼,同时脚上也放缓了动作,他是不大能欣赏这些的,这可没有一整片麦田好看。   “去看看不?”不过有人喜欢,他准备停车。   “不了,大军和玲玲该等久了,估摸我们一进屋就得嚷着喊饿,我们快回吧。”   “成。”郝少东脚上又加快了动作,朝家属院去。   陈叶云回头看了一眼,那湖泊逐渐看不见了。   两人在院门口下了车并排往里走,郝少东推着车跟女人说话,“今天早上这群孩子还扮《红色娘子军》,瞧着还有模有样的。”   “我还没看着,不知道啥样。”她走得早些,那时候一出大戏还没开始呢。   走进院里,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嚎叫声,求饶声。   “娘,我错了!我下回肯定打准,不能打别人家去了。”   “还打?今儿是我得打你!”   原来今天几栋家属院的小孩子闹腾,拿着弹弓当枪,结果李凯拿着弹弓发射的时候,一弹弓打了空气,下一弹弓怒气冲冲地发出去,手一歪把红旗院二楼201一营长孟凡超家玻璃窗子给砸了。   石头块被弹弓送到玻璃窗子上,砸了一圈裂纹,最后落到地上。   当时屋里,人一家三口都在呢,尤其是孟凡超闺女孟婉正好在窗子旁边,一弹弓砸上来,给吓得哭了好一阵。   李凯他娘知道这事儿,拿着鸡毛掸子就满大院追着人打,那也是下了狠手的,半点没留面。   给人手上打了好了条红痕,啪啪啪的抽打声,在院里响起。   “你给我道歉去,还把人小姑娘吓成啥样了,要是那石头飞进去砸到人咋办?你是要气死我吧!”   “我错了,我真错了!”李凯十二岁,也是个大小子,这会儿被亲娘当众抽打觉得又痛又没面儿,他吸着气被提溜到孟婉跟前。   陈叶云在外头围着看了会儿,目光跟随李凯的脚步见到了孟婉,小姑娘十一岁,长得秀气,看着斯斯文文的,手被人握着,轻声安抚。   这握着她手的人,是自己妹妹陈叶玲。   陈叶玲矮了孟婉一个多头,就偎在人身旁,踮脚轻轻拍拍她的背,说着“不怕不怕啊。”   她记得自己小时候被打雷吓哭了,姐姐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虽然她跟孟婉压根不认识,在此之前还没说过一句话。   可大伙儿都去看热闹的时候,一群人看着李凯娘追打李凯,孟婉爹娘跟李凯爹说着话,在埋怨人呢,就是没人把心思放在低声抽泣的孟婉身上。   于是她挤过人群,去安慰人了。   “孟婉,对不起,我不该...不该打弹弓,我也不知道我弹弓这么不准,怎么能打中你家玻璃。”   李凯说着话,屁股被人踢了一脚,他回头一看,是自己亲爹,没敢说话,他继续道歉,“我错了,我发誓以后都不打弹弓了。”   说完,见人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他也不知道咋办,往前凑两步,把手摊过去,“不然,你打我两拳吧,或者也踢我两脚。”   孟婉还心有余悸呢,见人凑过来,又往后退两步。   “你给我站住了,少吓到妹妹!”李凯娘横住,把人又提溜回来,跟孟凡超和郭梦莲赔不是,接着商量赔钱的事。   郭梦莲心里烦闷,刚领着闺女回来才几天,就出了这种事儿。   她看一眼站在墙角的闺女,有个小姑娘跟她说话,便没过去。   “孟婉姐姐,你痛吗?”   孟婉摇摇头,那弹弓打的石头没砸进来,就是自己被吓着了。   玲玲点点头,“你别哭了,给你吃颗糖,吃了就没事了。”   她从自己兜里掏出颗水果糖,递到孟婉手边。孟婉以前在家属院里住过一段时间,可院里都是男孩,她本就性子腼腆跟人玩不到一块儿去,这回回来,居然多了个小妹妹。   她吸了吸鼻涕,小声地说了谢谢才接过糖,橘子味的糖,甜甜的,含在嘴里真的能让人高兴。   两个小姑娘对看一眼,一起乐呵呵笑了。   看到玲玲跑去关心孟婉,陈叶云跟郝少东也对视着笑了,心里不免有些欣慰。大家都回家准备吃饭了,陈叶云牵着妹妹的手,夸她做得好。   “姐,我把最后一颗水果糖给孟婉姐姐了,要是我有两颗,我就给她两颗!”   毕竟她自己一般得两颗糖才能哄好。   “明儿我给你买糖回来。”郝少东大方开口,成功换来一句,谢谢姐夫。   一场风波结束,陈叶云和郝少东带着弟弟妹妹回家,在二楼的时候,玲玲大声跟201房的孟婉说再见。   孟婉也高兴地跟她挥手。   站在走廊中间,202房的曾兆华左右看看,闹不明白,这两人啥时候这么熟了。   晚饭,小两口一起忙活,把六根茄子洗干净,拿筷子往上头挨个戳了几个洞蒸上锅,又拌了个胡萝卜丝,煮了红薯饭。   吃着饭的时候,陈叶云叮嘱了弟弟妹妹一遍,不能玩疯了,“要是真把人打着了怎么办?”   两人乖巧点头。   郝少东咽了菜,随口说道,“李凯那娃确实皮,挨了他爹他娘不少打,回回都闹得动静大。去年有一回,他挨了两布鞋抽,还跑去找李队长,跟人告状说他爹娘打他。”   “那李队长怎么说的?”陈叶云给妹妹夹了一筷子茄子到碗里,“要是真把孩子打出毛病了也是大问题。”   “他爹娘有轻重,李队长知道他皮,教育他好好做人,也让他爹娘教育的时候注意轻重别给孩子打坏了。”   陈叶云夹了块红薯吃,那红薯是黄心的,吃着很甜,“今天我是看明白了,得亏我们家孩子没那么皮,不然我打也下不去手,不打又担心人不长记性,养个娃也难。”   大军和玲玲互相看看,生出一股子自豪的情绪,吃饭也更香了。   “那咱以后就生女孩儿,院里男孩儿有时候皮得我见着都脑壳痛,还是女孩儿好。”郝少东停了筷子看着陈叶云。   陈叶云也喜欢女孩儿,跟玲玲一样,自己能给孩子扎小辫子,可美了!不过听着这没边没谱的话,她笑着数落男人,“这生女孩儿男孩儿的事还能由你定啊?你真是想得美呢。”   作者有话说:   ①土霉素:时代局限药物,因副作用大已停用,本文不提倡使用。   感谢在2022-07-26 23:29:08~2022-07-27 18:0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皮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三更   郝少东听到这话一时哽住, 想想也是,“那就看老天爷意思。”说完,咬了块红薯, 三两下把饭吃了。   “刚看着李凯手上被抽的那顿红条,也是吓人啊。”陈叶云起身和郝少东一起把碗碟端厨房去,边走边说话。   大军吃完饭放下碗就准备往下楼跑, 他约了孙新杰斗鸡,两人还想再比比,结果被陈叶云叫住,让做了作业再下去。   “我也见过那红条印子, 一道一道的。”玲玲拿出手帕擦擦小嘴, 小声说着话, 不过屋里没人听到。   *   夏天快到了, 疟疾高发,李队长手里攥着一本宣传册往卫生所去,   “李队长, 你脚怎么了 ?”陈叶云穿着白大褂给人拿药,抬头就见着李正民跛着脚走进来。   “崴了,给我来点白药精嘛。”李正民前两天从田坎上往下跳把脚崴了,这几天工作忙自就自己拿帕子打湿凉水敷了敷。   周医生出去病人家里问诊了,卫生所现在只有陈叶云一人在, 她从药柜里拿出一个透明盖玻璃瓶的药,上头写着“云南白药精”, 这是好药,能治的范围大, 有点什么病痛服了之后基本都有用。   药瓶里装着白色泛着微黄的药粉, 细细绵绵, “我给您倒点儿白酒,用白酒送下去。”   “不慌,我自个儿带了。”李队长是吃过的,已经熟门熟路,他把别在裤腰带上的水壶扯下来,晃着声音给陈叶云听。   一小盖子白药精药粉,李队长倒进嘴里,又灌了一口白酒,那刺激味儿激得他脸也皱起,发出一声喟叹,“啧,哈~”   “我看了下您脚幸好没肿,这两天最好少走道,歇一歇。”陈叶云把盖子盖好,将瓶子递给他,让他按时吃药。   李队长摆摆手,摇摇头,“这正拼生产任务呢,谁敢歇啊。对了,瞧我带啥来了。”   陈叶云伸手接过,定睛一看,这是一本宣传册,封面写着青峰市预防疟疾宣传册。册子一共有五页,里头有画有字,非常醒目。   “今年的防疟大战又开始了,我往各个院都放了册子,有病人来卫生所你跟周医生也多宣传宣传。”   这几十年,全国上下,疟疾肆虐。疟疾是由疟原虫引起的传染性寄生虫病,经由蚊虫叮咬传播肆虐,这个传播性极强的病症无孔不入,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每年各个城市、乡镇都要大力宣传防疟,抗疟。②   “行,我们肯定好好宣传。”陈叶云收下宣传画册,自己来回翻篇看着。   “我们当年刚开荒农场的时候,就在野草堆里窜,那可全是蚊子虫子啊,结果不少人打摆子,一会儿说发冷,一会儿说发热,那时候哪个晓得是啥情况哦,都以为是感冒发烧呢。哎,死了不少人。”李正民忆起当年,隐隐有些悲痛之意,“反正这场战咱们肯定跟它打到底,宣传工作更要做到位!”   他已经安排了农场大喇叭广播站每天宣传,播音员是下乡知青,普通话说得又标准又好听,这会儿已经在工作了。   “各位同志,夏天到了,疟疾高发,大家一定要注意个人卫生,小心蚊虫叮咬,大队已经把疟疾预防宣传册发到各场部和各家属院、职工宿舍,请大家打起精神,一定重视。”   陈叶云当初在老家也听人说过,有人得疟疾死了,后来家里夏天都要去山上摘艾草来挂屋檐下。   “李队长,这册子发下去指不定很多人不看,要不要给画到黑板上去?那地方大也显眼,上工下工,吃饭回家什么的,来往的人都能看两眼,看着看着大伙儿都能提高自觉了。”   李队长略一沉吟,前阵子刚画了进步思想、狠抓产量的黑板报上去,这要再画防疟疾的...“行,这也是大事,不比抓生产小。我瞧你写字好看,你辛苦些,下工后跟队里张知青一块画了。”   这是大事,陈叶云没有半分犹豫,点头应下。   当天下工后,陈叶云托人给家里带了话,让弟弟妹妹先吃饭,昨晚剩下的馒头花卷先垫垫,自己得晚些回去。而知青张翠青跟着李队长找来,和陈叶云一同前往在农场大块黑板。   农场东边一共有三块大的黑板,这会儿都写着“狠抓生产,团结奋斗”的标语,下面画了几个小人儿在田间干活,在鸡舍喂鸡,在奶牛场挤牛奶。   今天日头还大,有些灼人,几个人被晒得眼睛不自觉虚眯着,张知青下乡建设,因为字写得不错,还能画个画,时常帮队里画画黑板报的,写点广播稿子什么的,能额外挣点工分。这会儿她擦了一半生产画,准备照着疟疾宣传册上画。   两人商量一番,一人从左边,一人从右边开始,陈叶云画画没什么天赋,主要负责写字顺便帮张知青打下手。她翻开第一页,将上面的大标语写了上去:   动员起来.讲究卫生.减少疾病.提高健康水平.粉碎敌人的细菌战争①   这一行文字再用粉笔给加粗涂了一圈。   张知青接着画第一幅画,小人握着蒲扇打蚊虫,将那个蚊子画得又大又显眼;第二幅画夜里睡觉床上罩着蚊帐;第三幅画,家里墙上挂着艾草;第四幅画,医生给打针吃药。   “张知青,你这画画得真像。”陈叶云在旁边看着,跟宣传册上的像了个七八成。   “我以前跟爷爷学过画画。”张知青爷爷自己瞎琢磨有了门手艺,在城里小有名气,她自小就跟着爷爷学,得了几分真传。   不过原来水灵灵一个城里小姑娘,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也糙了皮肤,黄了肌肤,成了个能爆脾气的人。   “怪不得,一看就是有底子的,我就不会画画,顶多画朵花,画棵草什么的。”   “你字写得好啊,练过是吧?比我的强。”张翠青看她一眼,自己的字已经算出彩了,结果陈叶云的字更有几分飘逸的劲儿。   一听人在村里长大念到了初中,现在正跟着卫生所周医生学医,她心里更升起些佩服。   “等我以后回城里可以给你寄书,你要不?”   “回城?你们要回城了吗?”陈叶云想了想,没听说知青要回去了。   “没呢。”张翠青停了笔,抬头望着陈叶云,眼神里充满坚定,“总有一天能回去的。”   陈叶云知道她们下乡建设也不容易,“能回家当然是好的,那到时候你能给我寄点医学方面的书吗?我们这儿的不是很全。”   “行啊,我回去了给你找找。”   说着说着,张翠青总觉得好像明天就能回城了,话语间有些轻快。   两人抓紧时间画了两块黑板报,又麻溜去最后一块。最后一块黑板立在兵团食堂和农工食堂中间的空地上,离卫生所那边挺远,这最大的一块黑板,上头写满了生产标语。   张知青大手一挥,拿着擦子就给擦了一半,两人继续奋斗。   “哎,你怎么把我们标语给擦了啊?”刚从连队出来的士兵吴广茂看到刚写上几天的黑板被人给擦了,忙上前质问。   “我们要画预防疟疾的宣传画,就擦了一半。”张翠青把手里的册子摊着给人看。   “那也不能擦我们的啊,我们还忙生产呢,场里不是还有好几块黑板嘛,你们画那儿去。”   “同志,疟疾预防很重要,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啊。”陈叶云帮着说话,立马被人堵了话头。   “那我们生产不重要啦,大伙儿可就指着这些标语提士气呢,再说了,我们才画几天啊,就给我擦了,这不是欺负人嘛。”   “李队长让我们画的,你本事找他说去。”张翠青也不客气,把李正民给抬出来。   “那我们还是陆营长让画的呢!你跟他说去。”吴广茂立马给她回了句,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让谁。   一个管兵团的营长,一个农场大队队长,这怎么好说?   “你们一群人围着干啥呢?”陆庆华从办公室出来,正好见着空坝子上一群人。他几步走过去,好像还听到了有人提了自己。   “吴广茂你说说怎么回事?”陆庆华点名三连的农工排的人说话。   吴广茂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他拿起脖子上搭着的白色毛巾,往脸上糊了一把,上面沾了些汗渍,“营长,我们黑板被人给擦了,喏,就是这个知青干的。”   “陆营长,我们是李队长让来画宣传画的,谁没事儿擦你们黑板啊。”   两人说话都带着火气,那火苗蹭蹭蹭地往外冒,都置了气。   陆庆华看二人一眼,沉了声开口,“你们还吵起来啦,要不要给你们腾个地儿去一边吵个痛快?”   吴广茂和张翠青察觉到他话里不容忽视的威严,一时没敢开口。   “陆营长。”陈叶云看这气氛凝固,小心翼翼开口,“其实是这么回事儿...”   见陆庆华眼睛望过来,没有打断她的意思,便接着说话,“现在不是快入夏了嘛,全国都在积极宣传防治疟疾,李队长也忧心得紧,我们就商量着把这宣传册给画到黑板上去,让大伙儿来往经过都能见着,这样也好提高警惕,引起重视。我们前头不知道上面的画是新画的,直接给擦了,做得确实不对,不过我们都是为了大伙儿好。”   陈叶云又看了陆庆华一眼,“生产任务是大事,身体健康也是大事,人要是倒了也没人搞生产啊。”   “听听人女同志说的!”陆庆华看吴广茂一眼,“人还不是为你们好啊?给画出来,省得你们这些人掉了心。个黑板擦了就擦了,还能给人同志斗起气来,出息了啊你。”   “营长...我...”吴广茂刚想辩驳两句,就听到陆庆华下达任务。   “你这么爱画黑板报是吧,那你就跟着人一起画,今天不把这半块黑板报画完别回去。”   正准备去吃饭的吴广茂:?   张翠青和陈叶云等人群散去,才相视一笑,而旁边的吴广茂捏着粉笔垛无从下手,他压根不认识几个字,更别提画画了,他只是给连队打抱不平呢。   “哎,你字又不好看别写了。”   “哎,你画得也太难看了,别画了。”   张翠青一会儿功夫把他嫌弃了个遍,吴广茂被气得不行,偏偏人说的是实话,自己字和画确实难看。   等全部画完,他嘴硬不肯承认人画得好,只朝人哼了一声,麻溜往食堂跑去了。   因为耽误了功夫,现在食堂人已经不多了,他一眼就见到自家连长和几个士兵一块儿吃饭。   “我今儿是倒了霉了,怎么就遇到那么个女煞星。”   见吴广茂冒着烟坐下,几人忙问他怎么回事,最后又一起数落他不大气。   “我那是给连队说话呢,大伙儿办块黑板报也不容易,谁知道营长还帮着外人。”   郝少东看他一眼,嘴角带笑,“那是帮外人啊?人人都看得清什么事儿大,擦块黑板能少块肉不?人又不是无缘无故擦,不为了宣传嘛。”   “我知道是这个理,就是那女的太横了,比我还横,我当时可不能输啊!”   几人摇摇头,懒得搭理这个火爆脾气。   “哎,我也知道我脾气急,这不话赶话了嘛,大不了以后我见着人绕道走。”   “吴广茂,黑板画画完了?”陆庆华刚打了饭就见到这人坐在食堂吃饭。   “报告营长,都画完了。不然我也不敢来吃饭啊。”   “那两女同志呢?”   “我不知道啊,应该回了吧?”   “你把人叫来吃饭,人走老远过来画这里给兵团宣传呢,都这个点儿了,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回去。”   吴广茂在陆庆华的眼神威慑下,好说歹说才把人请了进来。   张翠青和陈叶云本不想来吃饭的,不好去跟人蹭白食,可架不住吴广茂一阵游说,加上现在确实挺晚了,两人都饿,最终还是踏进了食堂。   郝少东没关心后面的情况,他今天连队有事,提前打了招呼得晚点回家。   “吴广茂,你快领着去给人打饭,打个肉菜,今儿有猪肉炖粉条。”   吴广茂冲几人龇牙咧嘴,想着自己所剩不多的饭票,心里在滴血。   不过他还是大方地给两人一人打了个猪肉炖粉条,剩下一个素菜,她们自己选。   端着餐盘回去的路上,他也想通了,这会儿就变了脸,“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也别记仇啊,这顿饭吃了就万事大吉,怎么样?”   张翠青吃人嘴软,看他那皮样有些想笑,可生生憋住了,只扬着小脸说,“再说吧。”   但是听那语气已经缓和了不少。   “来这边吃,我们连长还有士兵都在呢。”   “不了吧,我们去别的桌吃就是。”陈叶云远远看着食堂角落里一桌上坐了五六人,倒不如去空桌吃饭还自在些。   郝少东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往前面一看,站在吴广茂跟前说话的人不是陈叶云是谁?   眼见着吴广茂说动了二人,把人送了过来,他嘴里咬着土豆块,接收到陈叶云的惊讶神色。   吴广茂本来坐在郝少东对面,餐盘还放那儿呢,饭菜动了几口,结果他刚准备坐下就被叫住。   “吴广茂,你调个位置,坐外头去。”   “啊?连长,你嫌弃我啦?我这不是给女同志赔罪请吃饭了嘛?”他低头小声说,“花了我整整两张饭票!我明天后天得啃玉米面馒头了!”   “废什么话,挪盘子。”   看着连长如此无情地下达指令,吴广茂只能心有不甘地往旁边移了个座。   “再移一个。”郝少东看了看,还是不大满意,人挨着人,身上都冒着热气,不舒服。   “连长?你明儿是不是得把我赶出连队啊?”吴广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己连长生活中一向不拘束上下级,怎么这回连着让自己挪两个座!   “动作快点,没见人都站着呢嘛?”郝少东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看一旁的两位女同志。   最后吴广茂坐在了连队战友对面,旁边一个座坐下了张翠青,他心里好受了些,至少人没嫌弃他。   只是,他以为要坐张翠青旁边的陈叶云竟然一路往里走,把餐盘往桌上一放,坐到了连长对面。   “陈叶云同志。”他伸长脖子凑过去,小声唤她,“你怎么坐那儿啊?没见到刚刚我......哎?”   话没说完,他就见着连长给人夹了块土豆,放到餐盘里。   这是什么情况?吴广茂和几个战友都摸不着头脑。   “这我媳妇儿陈叶云。”郝少东见几人各个脸上写满疑惑,直接开口。   结果话一出口,那脸上的疑惑就转成了震惊,一个个挤眉弄眼,仿佛见到什么大人物了!   “嫂子好!”   “嫂子好!”   “啊?连长,你没骗我吧?”吴广茂心下一惊,快速回想着自己前头有没有对人不礼貌。   “谁会用这种事骗人啊!你什么脑子?”张翠青毫不留情戳他一刀。   “我错了我错了!嫂子好!”吴广茂知道连长结婚了,可也没见过连长媳妇儿,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   “我是说刚瞧着嫂子就觉得不一样呢,瞧着跟咱连长有点配!”   “切,你个马屁精!”   吴广茂又清了清嗓子,“同志们,两位伟大女同志特地来为咱们兵团画宣传画宣传预防疟疾的,这大热天的,真是太辛苦了。咱们举块红薯敬她们一口吧!”   “你这会儿知道人辛苦啦?”   “我这叫知错能改啊!”说完,他一口吃进红薯。   旁边几人聊得热火朝天,因为年纪都差不多大,一时也没了气,加上几个士兵是农工排的,跟张翠青下的田地挨着也不远,便一起同仇敌忾数落起那鬼天气来。   “饿狠了不?”郝少东和陈叶云的位置跟几人隔了空,加上那边声音大,他们说话旁边人也没注意。   “有点,主要是天热,太阳就是不下山非得照着我们。”   “那还是它不懂事了。”   “大军和玲玲怎么办啊?你也没回。”郝少东突然想起这茬。   “托陈嫂带话回去了让他们吃,昨晚还剩着馒头花卷。不过现在生产任务重,夏天来了生病的人也多,周医生说每回中暑都得倒一片,我们往家回时间真是不定。”   “大军可跟我说他能做菜呢,不然让他自个儿煮面什么的。”   “我就担心他们用不好那煤炉,可别把家里给点着了。”   “哪儿能啊,我回去再给他训训,实在不行去曾哥那儿蹭顿饭也行,下回咱请客给请回去就是。”   “嗯,这也成,能放心点。”   “你吃点肉沫,这食堂味道真挺好的。”陈叶云给他夹了筷子猪肉炖粉条,炒得香,下饭。   “我们团炊事班师傅那是有本事的,三大菜在团里出了名的,红烧狮子头,红烧肉,猪肉炖粉条。”   陈叶云仔细想想,“那我已经吃过两样了?”   “红烧肉得抢,一个月做四回,我下回早点来打一盅回去。”   “那成!”   “你今晚几点能回来啊?”郝少东这阵子抓生产,要监督夜间作业。现在不少人都没那么多休息时间了,轮着搞生产。   “不定呢,你困了就睡,别等我就是。”   吃完饭,陈叶云先回家去,郝少东和几人往外走,从兜里掏张饭票给吴广茂。   “连长,你给我这做啥!我请嫂子吃顿饭是我的荣幸不是,别见外啊。”   “我媳妇儿来食堂吃饭,你请客不太合适,自己拿着。”   吴广茂假客气完,乐呵呵收下,手一抿,只有一张,连长分得真清啊。不管怎么说,明天不用啃玉米面馒头了,这是大喜事。   等人走远了,吴广茂才跟身旁几个士兵窃窃私语起来,几人手舞足蹈不成样子。   “听见没!连长跟媳妇儿说话多温柔啊,还关心人饿不饿!”   “废话,那不是人媳妇儿嘛!不冲她温柔冲你温柔啊?”   接下来几天,陈叶云忙着在农场宣传疟疾,城里还来了卫生指导员检查指导,督促进展。   因此家属院,农田里,各大畜牧场里,都能见到她忙碌的身影。   小两口都早出晚归,直接把孩子的晚饭托付给了黄丽珍一家,人也热情得很,说一块儿吃自己儿子还吃得多些。   赵月看着了,也不时招呼两人去家里吃。   等一星期后,陈叶云稍微闲下来,只剩下农场小学还没去一趟,其他都差不离了。   “珍姐,小月,这阵子真是麻烦你们了,这俩可会累人。”陈叶云和郝少东在家里做了饭,请黄丽珍和赵月两家人来吃饭。   “有啥麻烦的,都顺手的事。”黄丽珍就多煮点吃的,况且陈叶云还给塞了粮票和钱,她推都推不掉。   “你也是为大家好嘛,那打摆子的病我见人发过,后来再听说人就死了,可吓人。”赵月想想就后怕,在陈叶云的宣传下,赶忙给家里挂上了艾草。   “这打摆子确实难,得容易出大问题,我们得提高警惕。”曾志刚这阵子忙着生产,许久没跟郝少东,白威喝酒,客厅长柜子上放着一小桶啤酒,喝得爽。   “该说夏天还是得喝啤酒呢,往那装着凉水的瓜瓤里冰上一小时,真爽口!”   啤酒得进城打,陈叶云知道几人好这一口,加上自己家请客吃饭,便托了正好要进城的农场农工带回来。他休息一天要进城买东西,本来自己也要去打回啤酒,便顺手一起打回来了。   那农工看了病,一直念着医生的好,帮起忙来半点马虎眼都没打,排了三小时队才打了一桶回来,陈叶云没想到这么难,又给人拿了几颗糖。   “刘师傅还买到一瓶瓶啤,说是外省的,味道好,你们尝尝。”陈叶云把那小瓶啤酒拿出来,递给郝少东。   “哟,东来啤酒啊!那是好东西!”曾志刚歪头看一眼,眼睛亮了。   青峰有个小啤酒厂,可味道跟不上外头的啤酒牌子,东来啤酒就是隔壁省的,小有名气了。   两个城市隔得不远,东来的啤酒在青峰很受欢迎,就是难买。   “满上。”郝少东给曾志刚和白威倒上酒,三人碰了杯,黄澄澄的啤酒散发着麦芽香气,一入口酒花味儿充斥着口腔,浓香醇厚。   屋里三个男人喝着酒吃着饭,迟迟没有散席,三个小孩儿早溜去院里玩了,而三个女人都拿着蒲扇又挤进陈叶云屋里说悄悄话。   黄丽珍和赵月也准备去挣点钱,白天上劳保工厂做工去,下个星期就去上工,一个月能挣十六块。   “我家兆华也是个要吃垮家里的,那胃口不得了,不多挣点钱不行啊。”黄丽珍叹口气。   “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嘛。”   “哎,我们每个月要往家里寄钱,婆家娘家一家五块,我们自己还要吃饭买东西,娃念书学费也不低。”   “所以说,得多挣钱,我们去多上工,干活多拿钱,每个月多10多块日子也能好些。”   陈叶云深以为然,“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没钱没票什么都买不了,怎么也得挣啊。”   “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起来咋就累嘞。”黄丽珍盯着陈叶云看了几眼,突然笑了两声。   “珍姐,你看着我笑什么?”陈叶云摸了摸脸,自己脸上没东西呀。   “哈哈哈哈哈我笑你这会儿看起来,那模样不一样,”黄艳向赵月倒去,话里带着笑意,“你瞧瞧她,是不是跟刚来院里的时候不一样,现在嫩得能掐出水似的,怪不得郝连长刚吃饭看她两眼,都是冒着火的!”   “珍姐,你瞎说什么呢?”陈叶云没听人说过自己这些话,顿时有些脸热。   “哎呀,你羞什么!”赵月凑过去,在她耳朵边说话,“跟郝连长日子过得顺当啊?那什么还行不?”   “你...”陈叶云掐她一把腰,嘴上也没轻饶她,“怎么什么话都说呢,你羞不羞!”   “哎哟,这有啥!”黄艳挪了一屁股座儿,挽上陈叶云的胳膊,“我当大姑娘的时候跟你一样,脸皮薄,久了就好了!况且这有啥不能说的!这男人可不能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不然你守一辈子活寡啊?”   “珍姐说得对!”   黄丽珍话匣子开了,想起往事,“以前我当姑娘的时候,村里有人娶媳妇儿,结果一直没怀上,大家还嘀咕怎么一直没动静,不知道谁有毛病。后头还是那男人去兄弟家抱了人小儿子过来养,算有个后。你们猜为啥他们一直没动静?”   “不会是那男人有毛病吧?”   “就是!”黄丽珍一拍大腿,唾沫星子飞,“那男人就是个银样蜡枪头,压根不中用!可是她媳妇儿哪懂这些啊,啥都不知道,又一直羞得跟人聊,被骗着过了二十多年。”   说着话,黄丽珍是越说嗓门越大,“就是年纪大了,她知道了也没咋地,哭了两回还是跟那废物男人过下去了,要是我啊,肯定踹了他,老娘才不守着废物守活寡呢。”   陈叶云和赵月听得一愣一愣,倒是没想到有这样的事。   “不过郝连长那模样瞧着肯定不能是中看不中用的吧?!”   陈叶云红着脸,点点头。   “我就说嘛!郝连长是有大本事的!”赵月伸手摇了摇黄丽珍胳膊,黄丽珍也握着她胳膊回应。   “不过啊,也不能太过了,你这小身板儿哪经得住他折腾啊!男人,你得拿住他,不能啥都惯着他!”   陈叶云听得懵懵懂懂,只点点头。   “行了,别说了,你看小云脸红臼恃洸成啥样了!”赵月瞧着陈叶云的模样,嫩生生的。   赵月和黄丽珍笑得声儿大,惊动了外头的男人。   曾刚朝屋里吼了句,“笑啥呢?这么高兴。”   “夸你们呢!”黄丽珍也喊回去,说完转头一看陈叶云小脸绯红,又补了句,“主要是夸郝连长!”   稀里糊涂听到自己被夸的郝少东,正仰头灌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当晚,送走两家客人,陈叶云才松了口气,请人来家里吃顿饭也是不容易,前前后后一顿忙活。   熄了煤油灯,躺在床上,陈叶云发酸的小腿肚被郝少东的大手揉着。   “这些天路走太多了,小腿肚反应最大。”她天天挨着农场走几圈,是真累。   “这会儿揉了好点没!”郝少东给她捏着腿,手上没敢太使力,他一向劲儿大,担心太糙了。   “好多了!想着只剩下农场小学一个宣传点,我觉得更好了,马上就能歇一歇。”陈叶云靠在床头伸个懒腰,一副慵懒的模样,今晚洗了头发,已经晾干得差不多了,就垂散在耳侧。   感觉到郝少东的手说着小腿肚开始往上窜窜,想起黄丽珍的话,她一把把那大手按住,“今晚别了。”   “怎么了?”郝少东以为人又不舒服,“要不要灌盐水袋?”   “没有,不是那事儿。就是...我想睡了。”   “那我快点儿?不耽误你睡觉。”郝少东凑到她耳朵边吐热气。   “不行,你回回都这么说,哪回快了?”陈叶云把人推开,自个儿翻身对着墙睡了。   看着媳妇儿留着自己的无情背影,郝少东躺回床上,他倒也不恼,毕竟人还夸自己呢。   *   第二天,陈叶云中午提前了一小时下班,赶去农场小学做宣传,小孩子们倒不一定听家长的话,但是一般都爱听老师和医生的话,这两种职业的人在小孩子眼里有天然的权威感。   跟农场小学校长说了来意,陈叶云被领到操场,临时集合的百来个小学生们都规规矩矩站着,有人调皮动几下,就被老师给逮到说两句,这才乖了。   “大家要讲卫生,勤洗手,尤其是饭前饭后都要洗,我见过有些小朋友玩了泥巴,手也没洗就去吃饭了,那细菌都吃进肚子了,就得闹肚子疼,大家说这样的行为对不对?”   “不对!”   台下小学生们声音大,十分配合,尤其是大军和玲玲,吼得最激动,因为用力,小脸都快吼变形了。   “大家还要注意蚊虫咬,咬了会发痒会得病,身子特别难受。”   “我知道,我见过人打摆子!”有人还会抢答。   “没错,一会儿发冷一会儿发热的,可难受,所以大家都不能得病,是不是?”   “是!”   “下面跟我一起念:讲卫生不得病,不讲卫生病要命。”   “讲卫生不得病,不讲卫生病来找。”   ”疟疾蚊子传,灭蚊要当先。”   “疟疾蚊子传,灭蚊要当先。”   “得了疟疾病快找卫生员,正规服药防后患。”   “得了疟疾病快找卫生员,正规服药防后患。”   “好,大家都要背下来,跟着做,回家也要背给爹娘听。”   “好!”   稚嫩的孩童声,响亮又高昂,一个个热情高涨,争着比赛看谁背得熟。   陈叶云忙完,往人群中走去,大军和玲玲正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姐,我背熟了,你给我检查检查!”   “姐,我比哥背得好,不信你考我。”   陈叶云看他俩争得不行,忍不住笑笑,“好,回家背,您快去吃饭。”   “姐,这是我同桌芳芳。”玲玲拉着一个小姑娘给姐姐介绍。   她放学回家念叨过好几次,坐她隔壁桌的秦芳芳和她玩得好,就是人胆子小。   陈叶云半蹲在地上,看着妹妹的好朋友秦芳芳,小姑娘眼神有些闪躲,瞧着确实胆子小,人也瘦弱,明明和玲玲一般大,整个人却小了一圈。   “芳芳,你好。你跟玲玲一块儿叫我姐姐就成。”   “小云姐姐。”芳芳冒出句蚊子音,看着是有些害羞。   “哈哈哈走吧。”玲玲介绍完准备去吃饭,扯着芳芳去吃午饭,结果一不小心扯歪了,把人袖子往上扯了,露出半个胳膊。   陈叶云一眼看到,那小细胳膊上有一道道红条,跟那天李凯被他娘抽打出来的一样。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七十年代济南市卫生防疫站宣传册   ②疟疾相关资料来源网络感谢在2022-07-27 18:07:59~2022-07-28 23:27: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皮皮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2.78更   “等会儿。”陈叶云把人叫住, 走到秦芳芳跟前,衣袖已经被她拉回去了,把小臂遮得严严实实, 什么都看不到。“芳芳,你...”   “我饿了,想吃饭了。”秦芳芳小声嘀咕, 见玲玲姐姐一直盯着自己手瞧,忙往后头缩了缩,眼睛飘来飘去没敢正眼看她,说完话撇下玲玲就先跑了。   “哎, 芳芳, 你等等我啊!”玲玲在后头叫着, 准备迈腿跟上去。   陈叶云一把把妹妹拦住, “玲玲,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芳芳手上是不是被打的?”   玲玲看姐姐一眼,脑袋转了几圈, 把这些日子见到的一股脑说了。   原来玲玲上学之后,见隔壁桌的秦芳芳天天不爱说话,也不和人玩,就爱去逗她,一来二去, 两人还玩得挺好了,也能经常一块儿说话, 吃饭,放学也一起往外走。   直到后来有一天, 她无意中瞧见芳芳手臂红红的, 轻轻碰一下, 她就抽了口气,小脸也皱成一团,玲玲问她怎么回事,芳芳就是不肯说。前些日子,两人经常说悄悄话了,要互相交换小秘密,玲玲才知道那是她爹打的。   “芳芳说为什么打她没?”   玲玲摇摇头,“没有,芳芳说不能告诉别人,不然她爹会生气的。芳芳还说要是我跟别人说了就不跟我玩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陈叶云,玲玲抓着姐姐的手着急说道,“你别让芳芳知道是我说的啊。”   说完,人就跑了。   陈叶云看小姑娘乖巧可爱,甚至还些怕人,她爹怎么下得了手?   “王老师!”陈叶云看到妹妹班上的老师,忙上前去。   农场小学五个年级,一共六个老师,每个老师教好几个年级的好几门课,王老师就在一年级、三年级和五年级教语文和数学。   “陈医生什么事?”王老师今年三十三岁,戴着一副红色塑料框眼镜,梳着个圆发髻,整日和孩子打交道时常瞧着有些疲累。   陈叶云几句话把情况说明了,王老师思索一番,之前确实没见过秦芳芳的胳膊,这孩子不管什么天气都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芳芳那孩子,娘死了四年,就她爹带着,估计是孩子在家皮被打了,一人带孩子确实不容易。”她手上还有一堆事儿,着急走,“你费心了,我后面会看看的。”   “没事,就见着那伤痕觉得下手挺狠心的,芳芳那姑娘看着也不是什么调皮捣蛋的,小孩子跟我也不熟不爱说话,您去问问肯定最好。”   跟学校老师说好,陈叶云顺道又去找李队长说了情况,虽说不时有些调皮捣蛋的孩子被打是常事,可她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李队长正监督生产呢,刚有人中暑晕倒了,他是忙得焦头烂额,得知有人打孩子也点点头,“陈医生你咋还操心起这个了,那些小屁孩有时候皮起来是闹个没完,总不能谁家打孩子我都去管管吧?”   陈叶云帮着把人送到树下,靠着大树躲阳,李队长把水壶拧开给中暑的人喝,结果那水壶在太阳底下晒着,水都给晒热了。有人去灌了半壶河水来,倒在手上用手指往人脸上弹。   “不然回去歇会儿吧?”   “不用不用。”中暑的大姐靠着树干,感受到凉水在脸上,身旁有人打着蒲扇扇风,“我缓缓就行。”   瞧着人面色没那么苍白了,陈叶云才起身跟李队长继续说前头的事儿,“李队长,芳芳那孩子真不像会皮的,而且我就匆匆看了那么一眼就觉着打得狠,可是小姑娘不让我看,你还是去看看吧,别回头出什么岔子。”   “也成,我到时候打听打听,秦芳芳是吧?她爹在养鸡场干活呢,娘是死了几年了...要是他下手没个轻重,我好好说说他。”李队长摆摆手,催人回,“陈医生,你快回去,别跟这儿晒着了。”   陈叶云听了李队长的话也暂时放下心来,可能就是跟李恺被他娘揍一样,小孩子太皮了,大热天的,她戴着顶草帽往回走,帽子还是李队长找到一顶闲置的给她了。   经过农场农工院里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嘈杂声,探头往里看了看,是有个男人在教训孩子,那声音大得震天响。   “你还不认错啊!死不悔改,真是比牛还倔!”男人手里握着双布鞋追着孩子跑。而那小男孩脸上却是是没有悔改的意思,嘴上也不说软话,还跟他爹犟嘴。   “你小时候比我还皮,你现在管我干啥!”   “你要造反了是吧?看我今天不抽你!”   陈叶云边走边看,想起以前村里教训孩子也这样,要么孩子到处跑惹得鸡飞狗跳的,要么就嘴上抹了蜜看到树枝棍就立马认错,机灵得很,再不济就要找爷爷奶奶救命了。   脑海里回想起,今天见到的秦芳芳,陈叶云猛地明白过来哪里不对了!别的小孩儿挨了打顶多哭一两天,后头又跟没事儿人似的该皮还是皮,或者就学乖了变得规规矩矩,可没人像秦芳芳那样,见谁都胆子小,连正眼都不愿意瞧人,这样的小姑娘要说太皮实惹得一顿打,是真不对劲。   她立马调头回去找李队长,好说歹说让他带着去人家里看看。李正民被她烦得没边了,只能领人去看看,边走还边念叨,“小陈同志啊,你就是心太细,想得太多了,这谁家爹娘不揍两回孩子啊,没那个必要。你不信,一会儿看看就知道了。”   “反正看看也少不了二两肉嘛,看了安心些,李队长,这大热天的,您又忙,还抽时间去看看,咱们农场要是没你,真是不行啊。”陈叶云嘴上甜,哄着李队长抽出时间去看看。   “哎呦,这说得啥话?我当上这个大队长也赖大伙儿支持,谁家有事儿我也不能不管啊。前面就到了,过去看看。”   秦伟跟闺女秦芳芳住在农场一排土块房里,前年农场组织重新修了房子,上头补贴钱,让每家自个儿出八块,秦伟没同意,所以还是窝在土块房。   房子面积小,就拉了快帘子隔了两张床,李正民走近看了看,听到些什么动静,不过里头黑漆漆得看不大真切,就隐约觉得有人影晃动。这地儿采光是不行,大白天都得点煤油灯才有亮。   李队长站在窗户口刚准备喊人,突然听到咚的一声,吓了两人一跳。   陈叶云扒在窗户口朝里看,瞧着像是有人拽着人走,她忙叫李队长来看看,这会儿人正好往窗户这边走来,李正民瞪着眼睛是看清了,那秦伟在打人呢!   “秦伟!”李正民从窗户口喊住他,“开开门。”   秦伟没想到这时候能有人来,低头恶狠狠说话,“还不快起来!跟你娘似的,没用玩意儿。一会儿不准在外人面前乱说话啊,小心我收拾你。”   今天秦芳芳放学回家做饭,因为手上还有些痛,动作慢了些,秦伟下工回来没买着酒本就心情不爽利,又没吃上口热乎饭,当即就发作了,拿出屋里那根树枝棍开始教训孩子。   “李队长,啥风把你吹来了?”自己屋里可从来没客人,自从媳妇儿死了之后也没什么七大姑八大姨来往。   李正民朝屋里望望,见秦芳芳靠着墙,悄悄抬头看人一眼,发现自己也瞧着她,又连忙把头垂下。   “秦伟,你是不是打你闺女呢?”   “那哪儿可能啊!我从不打孩子,你去问问左右几家的,他们才打,把娃追着到处跑,我们家从来没有过这种事儿。”   李正民蹙眉看他一眼,这小子嬉皮笑脸没个正型,尤其是他婆娘死了后更是没人管着,听说还跟农场旁边一个村里的寡妇有些猫腻。   “芳芳,你过来,跟我说说,你爹打你不?”李队长朝人摆摆手。   秦芳芳听到动静,又抬起头,陈叶云看到她小身子弓了起来,双手捏着自己衣裳角,攥得紧紧的。小脸有些脏,头发也乱糟糟的,一双眼睛里头黑漆漆的,见到来了两人,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她看了一眼说话的李队长,又看了一眼早上见过的玲玲姐姐,没说话。   “丫头,你有啥说啥,不要害怕,你爹要是打你我肯定给你做主哈!”李队长瞧着小姑娘的样子也不忍心,这样的孩子哪像是能皮的?像个受惊的小猫似的。   “说话啊!”秦伟瞧不上自家闺女那副闷葫芦模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这可是李队长,问你话还装聋啊!”   “你说话吼这么大声干啥?你闺女都得给你吓出毛病。”   秦芳芳听了亲爹说话,才缓慢地摇摇头,当是回话了。   “看吧,李队长,小娃是不会撒谎的,我闺女都说了。”秦伟乐呵着,觉得自己洗刷了“冤屈”。   “你瞧你那样,我可是听说那小娃手上都是你打的伤。”李正民挪步准备往里走,却被秦伟给拦下来。   “李队长,我真不会打闺女,你指定是听了谁说闲话,往我头上泼脏水!”   说这话时,秦伟眼睛直往陈叶云那儿瞟,暗示意味十足。   在一旁看了许久,始终沉默的陈叶云这时开口了,“我亲眼见到过芳芳手上的伤,不是你打的?”   秦伟听了这话猛地回头看闺女,见她头垂得更低,一副心虚的模样知道是被人瞧见了,“那又怎么样?我教训我闺女还犯法啦?这不天经地义的事儿嘛。”   “哎,你。”李正民看他还耍起横来,刚想劝他两句,就见到农场小学王老师往这边来了。   “李队长,陈医生,你们是来看秦芳芳的?”她这会儿才忙完,想着陈叶云先前的话还是来家里确定下情况。   秦伟见来找事儿的人越来越多,眼里蕴起一片浓密乌云,像是要发作的模样,尤其是身旁几人嘀嘀咕咕,更惹得他心烦。   大手一挥,顺手就把门口桌上的瓷碗给摔地上了。   几人都给吓了一跳,一直安静的秦芳芳更是用手捂住耳朵,小小的身子轻微的抖动着。   “别怕啊!”陈叶云冲进屋里,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王老师站在一旁小心撩起孩子的袖子,见上头真是有刺眼的红色伤痕,布满纤瘦的手臂,那一道道像是被抽出来的,顿时眼里怒火腾腾。   “李队长,你看看孩子被打成啥样了。”   李正民往里一看,哎哟,心也跟着皱了皱,“秦伟,你闺女这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她不听话,我打她两下还成啊?李队长这不犯法吧!”   “你...”李正民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是没听过这事儿犯法的,可那模样也太惨了,要是孩子她娘还在就好了,也不至于这么造孽!   陈叶云跟王老师商量了一下,觉得这孩子再留在家里怕不是要被打死,提出把孩子接出去住会儿。   “啥?我娃你们想接走?门儿都没有!”秦伟蛮横开口,坚决不同意。   “芳芳手上伤那么重,总得处理伤口抹抹药吧,我们也是想让她好好休息几天,就住卫生所嘛,你要见着随时也能见,孩子都成这样了还能跑了?”陈叶云想了个折中办法,先把孩子带出来安稳两天再说。   李队长在中间左右为难,按理说人亲生孩子肯定不能抢了去,可这亲爹也太不是东西了,咋能这么打孩子。“秦伟,你瞧瞧孩子那模样,让外面人评理都得数落你,还是让小陈领去卫生所看看,闺女还是你闺女,谁还能抢走不成?”   秦伟被人扰得心烦,瞧着秦芳芳也觉得左右看不顺眼,干脆先应了,反正人去卫生所待着随时都能找着,也就同意了。   周小娟听说了这事儿,一边给小姑娘手上抹药,一边咒骂两句,“狗东西,还这么打人!”   秦芳芳背上,腿上也是给抽的伤,周医生给她上药是难得的耐心和温柔,那模样是陈叶云没见过的。   被众人哄了一天,警察秦芳芳才卸下心防,跟几人说了实话,自从她娘死了,她爹就爱喝酒打人,一烦心就拿根树枝棍抽她,洗衣裳做饭扫地,哪里看不顺眼就打一顿,还威胁她,要是说出去就不要她了,到时候她没爹没娘只能被山上的狼给叼走吃了。   说话的时候,秦芳芳从头到尾不哭不闹,仿佛手上的伤跟她没关系似的让人看着更加心疼瞧着更心疼。   李队长跟几人合计一番,看能不能找到她娘那边的亲戚把孩子要回去。毕竟这有了血缘关系才有个名目,其他人非亲非故的,他爹肯定是不愿意撒手的。   周医生听了也催着李正民去办事,让孩子跟她待着,要是秦伟敢来,她可不得给人留情面。陈叶云难得见周医生如此生气,是真的怒极了。   后来几天,秦芳芳白天去上学,下午就回卫生所待着,晚上跟周医生回家,两人一个沉默寡言,一个性情古怪竟然相处地十分和谐,大晚上说不了两句话,谁也没打扰谁。   陈叶云回了家,不少人吃过饭拿着自家小板凳在院里乘凉,人人手里那把蒲扇扇风,院子口还点了两团艾草熏蚊虫。   “小云,回来啦?吃饭没?”   “吃了,我在周医生那儿吃的。”   黄丽珍和赵月给她让了个空地,陈叶云跟着坐下,问两人先前聊什么呢。   “隔壁村许寡妇怀上了,不知道是谁的种呢。”黄丽珍消息灵通,这十里八村许多事她都知道,这会儿说的是那边一寡妇,还没再婚突然就怀孕了。   “吃点李子,刚去摘的。”赵雪梅提着个木筐四处给人散李子,那筐里装了大半,青色李子,看着就脆生。   赵雪梅看着那三人坐一块儿,也慢悠悠走过去,毕竟人给了自己儿子打虫药,她也念着情,招呼陈叶云吃李子,“陈医生,你也尝尝。”   顺手又给旁边的赵月抓了一把。   两人道了谢,见旁边的黄丽珍梗着脖子一言不发,赵雪梅也当她不存在,散完就走。   “珍姐,你跟赵雪梅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就是看不顺眼,瞧她那样,哼。”   “来,吃个李子,消消气。”陈叶云给人递给李子过去,这是农场种的果树,有些果子掉了,大伙儿能捡点回来吃。   “你诚心气我是不?小心酸死你们!”黄丽珍拧二人一把,几人笑作一团。   第二天,秦伟回家见没人做饭收拾家里,就想起闺女的用处了,直接来卫生所领人。   屋里周医生看着那贼眉鼠眼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没给他半分好脸色看。   李正民带着秦芳芳娘家消息来卫生所的时,秦伟已经离开。   “芳芳呢?被他带回去了?”   “你是没瞧见周医生多厉害,给人骂回去了,数落了他一通。最后跟他说了,芳芳病还没好,不能出院,她是医生必须听她的,不然就转城里医院去,医药费得花好几十,把秦伟说得一愣一愣的。”   “周医生那是真厉害。”李队长深有感触。   “对了,我翻了农场以前留的地址,她娘是外村的,家里估摸是还有外公外婆和个小姨,昨晚我给人打了电话,她们村大队接的,说人进城去了,等回来帮忙递个话。”   “这么些年他们一直断了联系吗?”   “这不隔地远嘛,以前她娘在的时候每年能回去几次,人死了之后就只时不时写封信寄过来,不过听起来秦伟没回过。据说她小姨过年都给秦芳芳寄过压岁钱,结果我问了那丫头,从来没拿到过。”   “真是黑心肠,芳芳跟着她娘娘家人才行。”   “就怕他不放人啊,怎么说都是人亲爹,总不能抢人孩子吧?这事儿真是不好办。或者看芳芳小姨过来说道说道让秦伟收敛点。”   一天后,秦芳芳小姨赶过来,见着外甥女被打成这样,当下就红了眼眶,而一向不哭不闹的芳芳见到几年没见的小姨,呜呜咽咽扑进了人怀里,轻声抽泣着。   “芳芳,以后跟小姨走,养你我还是养得起的!杀千刀的秦伟,当年娶我姐的时候说的话都咽狗肚子里了!”   李队长见人挺好,也觉得芳芳跟着小姨日子能好些,可怎么要人是个大问题,秦伟可不是能好说话的。   结果后头的事情顺利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秦伟见自己媳妇儿娘家人来领人,摆摆手随意“这赔钱货我还不稀罕,成天吃我的穿的,让她干点活也干不好,你快趁早领回去,我还能省点钱。”   芳芳小姨跟他对骂了半天,最后牵着外甥女走了。秦芳芳走的时候看着卫生所的周医生陈医生,赶来的王老师,李队长,第一次笑了,冲她们挥了挥手。   “这下好了,总算是离了她爹了!就是不知道秦伟怎么突然能愿意让人把娃领走。”   几人都猜不透他心思,不管咋样都是好事。   陈叶云心情大好,回家属院的时候正好听到黄丽珍说话,“原来那寡妇跟咱们农场秦伟好上了,说是给人怀了个种,秦伟天天下工了往人屋里窜,盯着那尖肚皮说准是个儿子。”   “怪不得秦伟连亲闺女都不要了!说让领走就领走呢。”   “不过说着奇怪,我前头明明见着那寡妇是跟她们村另一个男人的,怎么又变成秦伟了?”   “算了,随他们折腾去。”   *   星期天一大早,难得的休息日,郝少东又去了连队。家里三人一起喝着稀饭,陈叶云吃着泡豇豆,又想起泡菜罐子的事儿,“我今天一定得去买个罐子回来,我这记性,回回忘了这事儿。”   “姐,要进城吗?我也要去!”大军听到要去买东西,眼睛都直了。   “买个罐子进什么城,珍姐说咱们供销社就有,你们好好在家做作业,做完了再下楼玩。”   “姐,我和哥哥跟你一块儿去呗。”玲玲看着姐姐,还想争取。   “下回带你们去逛逛,我就拿个罐子,骑自行车去很快就回了。”陈叶云三两口吃完饭,起身揣了一块钱在身上,准备拎着自行车出门。“我先走了,再去买点菜回来泡着,晚上烧红烧肉吃。”   “好吧,姐,你早点回来!”   “姐,给我们带糖啊。”   两孩子目送陈叶云离开,又埋头吃饭。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动静,大军以为是姐姐又回来了,扯着嗓子喊,“姐,你是不是忘带钱了?”   结果推门进来的人是郝少东。   “姐夫,你怎么回来了?”他听姐姐说姐夫今天早上也歇不了,得下午才回来。   “提前忙完了,你们姐呢?”郝少东环视一圈,没见着人影,随手拿起桌上的馒头吃起来。   “出门去了,姐要买泡菜罐子给我们泡泡泡菜吃。”玲玲抢着答话,大军赶紧下了凳子去厨房拿碗打稀饭给姐夫喝。   郝少东吃饭速度是练出来了的,风卷残云,一分钟就搞定了。   “一会儿吃完饭,大军把碗洗了啊。”他喝完稀饭,咽下最后一口馒头,拍拍手起身准备出门。   “哦,好。”大军看着姐夫又要走,忙问他,“姐夫,你也要出门啊?”   “接你姐去。”   陈叶云在供销社花了一毛钱挑了个黄陶土罐,约摸得有七八斤重,罐身呈两头小中间大的形状,罐子口有一圈封口的水槽,平日得添水,再将盖子盖好,不能进了空气。   那泡菜罐子挺大个,陈叶云给栓了几根稻草捆子准备吊到自行车车头上。   正往上拴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手上一轻,再一看,竟然是郝少东来了。   “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要去连队吗?”   “提前回了,营长有事。”郝少东自然地接过泡菜罐子,又问她,“还要买什么不?”   “已经买好了,我使了一斤肉票,猪肉师傅给我割了一斤三弦,还送了我一块猪皮。”说到这儿,陈叶云笑得开心,嘴角直往上翘。   两人一路推着自行车走,郝少东看了看她手腕的表,还不到九点,“师傅找你看过病?”   “对,我回回来都给我送点,猪皮啊,或者冒出来的肥肉坨。”每天杀头猪卖光,总能剩点边角料,一般都是让师傅自己处理的。   “我来骑,你抱着罐子坐后面。”郝少东和陈叶云换了手,两人一起回家去。   “本来说等你晚上回来再烧红烧肉呢,谁知道你提前回来了,那我一会儿回去就烧,中午就能吃上。”   陈叶云在后座自己念叨,计划中午吃什么,这阵子大家都累惨了,得吃回肉好好补补。   一不留神,她再抬头往旁边看的时候发现竟然不是回家的路,郝少东瞪着自行车朝条小道去。   “哎,咱们去哪儿啊?不是回家吗?”陈叶云抱着罐子,看着眼前景象越来越熟悉,直到出现了那天见过的湖泊。   郝少东停了自行车,一抬腿下了车,把泡菜罐从陈叶云手里接过放到地上。   “你不是想来这儿瞧瞧吗?我今天上午正好有空。”   “你之前来过这儿吗?”陈叶云径直往前走去,那片湖很大,她一眼望过去没望见边际,湖水清澈,泛着幽幽的湖绿光。   “刚到农场那两年来过,那会儿还要通淤,后来就很少来这边了。”郝少东大步往前走,招手让陈叶云跟上,“给你看个好东西。”   听人这么说,她也来了兴致,“什么啊?”   郝少东走了好几百米远,来到湖的另一边,这里已经靠近农场出口了,没什么人经过,他指着前头停在岸边的木船,“喏,这个。”   “我们要坐船吗?”陈叶云还没坐过船,见到那艘木船眼里都发着光,小跑着越过郝少东站到船前。“这船是干嘛的啊?就一直这么停这儿?”   “这船是以前作业用的,后来没用处了,就放这里,都荒很久了。”木船上,躺着一副沾了灰,有些破损的船桨,还漂着不少枯枝败叶,郝少东拿起两支船桨互相拍打掸灰,又放湖水里涮了涮,这才差不多洗干净了。   “拿着。”他将船桨扔给陈叶云,又转身清理上头的树叶,接着去旁边树上扯了几片大叶子,再把拴船的绳索解了,一步就跃了上去,站定后伸手要接陈叶云。   陈叶云先把船桨放在船尾,把手交给郝少东,自己迈了腿,踏上木船。刚站上去就觉得有些摇晃,立马抓紧了男人的手,后背也被人另一只手护着。   刚扯的叶子被垫在船身,陈叶云一屁股坐下去,给人留了一半位置。   许久没有行驶过的木船此刻又晃晃悠悠的出发了,陈叶云满脸兴奋低头看着洒上了金粉的湖水,伸手去探了探,凉幽幽的。   男人熟练地划着船桨,见她孩子气般跟一池湖水玩得不亦乐乎,也笑了。   四周静悄悄的,越往前划越不见人影,只有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而船上那一对也在说话。   “这湖最后往哪儿去了啊?”   “出农场了,最后汇进浦月河。”   “就是我们来的时候坐火车看到那条河?”   “没错。”   “啊,那我们岂不是能划回家了。”说完,陈叶云也觉得自己脱口而出一句多么傻气的话,吐吐舌头。   郝少东停了船桨,看着她,眼角之间蕴有笑意,“那你是想累死我吧。”   陈叶云看看他,面上展出笑颜,眉眼一一点弯起来,小声嘀咕,那声音像雨滴打在石头上,清脆悦耳,又转瞬消失,“我瞎说的。”   小船划呀划,在湖里激起了一阵涟漪,陈叶云靠着船身,手在湖面划过,看着一圈圈波纹叠开。   她望着蓝天,天上飘着几朵云朵,万般超变化,看看四周,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最后看着正在划动船桨的男人,就见着一张侧脸,模样俊郎,十分专注。   这一刻,好像不管他划到哪儿,自己愿意跟着去看一看。   岸边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陈叶云猛地看过去,这会儿竟然有几个婶子经过。   她吓了一跳,立马往船上躺去,同时伸手把郝少东也按了下去。   岸边的说话声越来越大,小船上两人并排躺着,都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隐约是听人问怎么有船在湖里面。   “肯定是那群皮孩儿又偷摸划,真是不省心。”   不省心的小两口被掩在船身里,没有被人瞧见,陈叶云听着声音逐渐变小才松了一口气   “我们是扯了证的,你躲什么?”   “我...”陈叶云一时语塞,人都是小孩儿来瞎胡闹,自己两口子来偷摸划船,要是被人知道了,指定会被笑话。   “被人知道了不好。”她严肃地说。   两人侧身躺着,对视一眼又都笑了,陈叶云看看两人的样子,忍俊不禁,“怎么这么像做贼呢。”   她极少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对面的男人,那模样看得清清楚楚,鼻子高挺,薄唇微微翘着,对面的人也盯着她,眼睛里能见着自己的影子,这一刻,陈叶云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怦怦怦的,就震在耳边。 第29章 第一更   陈叶云和郝少东又划着船回了一开始上船的点, 陈叶云收好前头放着的东西,郝少东把船绳拴回去,两人这才往回走。回到家属院时已经快十点了, 一上楼屋里空空如也,两个孩子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去隔壁黄丽珍家问了一嘴, 说是几个孩子去隔壁进步院玩去了。   刚买的一块肥多瘦少的三弦肉弹滑,陈叶云递给郝少东让他拿去冲洗,自己则准备各种材料。姜蒜都拍上几颗,备好八卦大料, 将肉切成长条小块状, 焯水捞出。再热锅倒油, 月底, 家里油还剩了些,陈叶云便没客气,倒了小半碗下去, 又撒上白糖炒至深糖色。   郝少东见她动作麻利,自己倒插不进手帮忙,只能问她,“我做点什么不?”   “削两个红薯煮饭吧,今天煮沥米饭, 我想喝米汤。”   “行,这个天儿喝点凉的米汤舒服。”郝少东淘洗了一碗大米和一碗高粱米, 在锅里掺水煮上,不时拿着汤勺搅拌, 防止黏米。等米煮成夹生, 再往簸箕上铺上白布, 倒米沥米汤,煮出来的米汤带着一股新米的香味,比水浓稠不少。   陈叶云递给他甑子,郝少东拎着白布将半熟的米放进去,再把红薯切块放在米饭上面,继续蒸饭。而米汤再端到一边去凉着。   等大军和玲玲回来时,红烧肉已经烧了一个多小时,香味从锅盖缝里往外冒。   “姐,能吃了不?”大军一路跑回来的,头上冒了汗喘着气,可眼睛是直勾勾地没挪眼。   “好香啊,姐。”玲玲张着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陈叶云招呼二人去洗手准备吃饭,自己揭开锅盖看一眼,原本白花花的肉已经完全染上了糖色,红褐色的肉,肥瘦相间,让人食欲大动。   一筷子夹了一坨红烧肉,陈叶云吹了吹气送进妹妹嘴里,“有味不?”   “嗯嗯嗯!”玲玲嘴里咬着肉,压根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点头。   “姐,我我我。”大军已经张大了嘴,就等着陈叶云夹肉给他。   “瞧你那样。”说着又回锅里夹了块喂给弟弟,“小心烫啊。”   两孩子吃得一本满足,欢天喜地往客厅去,“姐,好好吃,肉也太好吃了!”   陈叶云数了数,一共二十多块肉,自己便没尝了,切了土豆块倒进去,土豆熟得快再焖几分钟就行。刚准备盖上锅盖,男人走了进来,他刚去外头拌野菜了,“要好了不?好了我就把饭先舀出去。”   “行。”陈叶云看他拿饭勺舀饭,又揭开锅盖夹了块肉递到他嘴边,“你尝尝。”   嘴边突然来了块红烧肉,还冒着浓郁的香气,他咽了咽口水,张嘴吃下,对面陈叶云盯着他瞧,期待地问,“好吃不?”   "比食堂大师傅做得还好吃。"   “你瞎说什么呢,我哪儿比得上人大师傅啊。”陈叶云话是这么说,可低头舀菜的时候侧脸颊鼓鼓的,像是在笑。   今天中午吃得尤其好,大口米饭大口肉,全都香得不行,最后再喝上一碗凉了的米汤,几人都满足地不行。   饭后郝少东领着大军去洗碗,大军还不够着灶台便垫了张小凳,水声哗啦啦,他又惦记起之前的事儿,“姐夫,上回你说要教我两招的。”   郝少东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给忙忘了,“行,洗完碗看看你什么水平,能不能当我徒弟。”   哐当,大军一激动手一滑,瓷碗坠到台子上,“幸好没碎。那我们抓紧点,我打滚可厉害了。”   他一手护着碗翻了一圈检查一遍,又随手冲了冲水,催着姐夫动作快点。   红旗院二楼203房,午饭后,陈叶云领着玲玲在厨房做泡菜,而客厅里郝少东带着大军在练功夫。   泡菜罐子被从里到外清洗了一遍,陈叶云拿帕子给它擦干,玲玲蹲在地上洗盆里的菜,里头有五个白萝卜,五条嫩姜,一把豇豆,青菜还有白菜杆,红辣椒陈叶云没让妹妹洗,担心她辣了手去揉眼睛。   “洗干净了就给我哦。”她握着菜刀准备切菜,看下面的妹妹小手使劲搓洗着萝卜,“皮都快给你搓下来了。”   “要洗干净!老师说了的,不然吃了要闹肚子疼。”玲玲又使力搓了搓才满意了,将白萝卜递给姐姐。   陈叶云给萝卜削了皮,这皮也是好东西,泡上几天就稀饭也好吃,她把萝卜皮摊在一旁,将白生生的萝卜切成扇形片状,“等酸萝卜泡好了,咱们炖个酸萝卜老鸭汤好不好?你想不想吃?”   “想!”玲玲抬起头,狠狠点头,头上的两条辫子跟着晃动。   所有菜都放进了泡菜罐子里,陈叶云往里洒上盐,红辣椒,最后盖上盖子,将罐子挪到了厨房灶台下方。   “姐,我来倒水!”玲玲跃跃欲试,她想往那一圈罐子沿里倒水进去。   “好,你来你来,以后这个任务也交给你啊,见到快没水了就随时给添上,不能让它干了。”   “好!我肯定完成任务。”她拿着个小碗一点点小心翼翼往里头倒水,直到把空着的一圈都给添满了才停手。   “姐夫,不是练功夫吗?我这要站多久啊?”客厅里传来哥哥的声音,玲玲放下碗就出去看热闹。   她见到哥哥站在客厅中央,站得直直的,昂着头挺着胸,双手并拢垂放在腿侧,“哥,你干啥呢?”   大军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玲玲,你去那边,别影响我练功夫。”   “哦。”玲玲得了令,往另一头移,然后搬了张小板凳坐到哥哥面前,又从柜子里掏了颗糖塞进嘴里,就盯着他看他站军姿。   “姐夫,她烦我!”大军见妹妹就坐自己面前,还吃糖吃出声,意志瞬间被瓦解了,郝少东让他先站半小时军姿,考验考验他有没有决心。   郝少东也坐下,跟玲玲并排,“你这心也太不能静下了,一看就不是练功夫的料。”   其实郝少东哪会什么功夫,无非是常年训练身体素质好,力气大,身手灵活,可大军总觉得自己会功夫,搞不好还会飞。   玲玲身后是大柜子,里头装着好吃的,她不时探身去看看,小胖手伸出去又收回来,总是不敢拿。   “玲玲,吃不吃鸡蛋糕?”郝少东瞧出她心思,主动开口。   玲玲一听这话立马看着姐夫,小声说,“要!”她担心被姐姐发现了,吃完午饭没多久又吃糕点,姐姐要说的。   鸡蛋糕是月初郝少东买回来的,面上深黄色,下头米黄色,一口下去松松软软的,两孩子特别喜欢,要不是陈叶云管着他们,一袋子十块鸡蛋糕两人一下午就能吃完。   “姐夫,我也想吃 。”大军听着要吃鸡蛋糕也不站军姿了,立马凑到两人跟前。   做贼心虚,郝少东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鸡蛋糕,一掰分成两半给大军和玲玲,要是一下子消失两块太显眼了,一块可能媳妇儿还记不清。   陈叶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正好见着大军和玲玲手忙脚乱擦嘴,两人见到自己就乖乖地招呼。   “你们吃什么呢?”   “没吃,姐,我们什么都没吃。”大军立马答话。   “对,姐,我们就喝水呢。”   “起开起开。”陈叶云打开柜子,直奔装着鸡蛋糕的袋子去,里头还装着三块,“谁吃了一块?还是你们两人一人吃了半块?”   大军和玲玲对视一眼,不敢说话,两人低着头挨训。   “一天到晚就想着吃糖吃鸡蛋糕是吧,还偷摸拿来吃,下回不买了算了。”陈叶云发现最近这两人吃饭都没那么积极了,成天就盯着零食,还总挑嘴,真是让人不省心。   两人一听不买了,噘着嘴委屈得很,看姐姐,又看看姐夫。   “咳咳,那鸡蛋糕是我吃的。”郝少东看两人心痛的样儿站出来揽事,顶着媳妇儿疑问的眼神,挣扎开口,“我挺喜欢吃的。”   “是吗?”陈叶云可记得他不爱吃这些东西,这人就爱吃肉,她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于是解开袋子拿出一块鸡蛋糕,“你喜欢吃,就再吃一块。”   对鸡蛋糕没什么兴趣的郝少东接过,看着陈叶云紧盯着的眼神,以及两个孩子眼巴巴望着舍不得的眼神,伸手撕了小块下来,送进嘴里,“挺好吃的。”   就是旁边两个小的眼神太委屈了,本就只剩三块,这眼瞅着自己吃完就剩两块。   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那小眼神差点没憋不住笑,瞥了郝少东一眼,“你慢慢吃,我去收衣服。”说完就回屋里去了。   走廊阳台牵了绳子晾衣裳,现在日头大,一天就能晒干了,陈叶云把几件衣裳一股脑取下来抱进屋里,夏□□裳轻薄,折起来也快,她三两下就折好放进衣柜里。   这时,里屋大门吱呀一声响了,郝少东手里捏着半个鸡蛋糕进来,他扯了一半给大军和玲玲,自己跟着媳妇儿进屋。   “你进来干什么?快出去。”陈叶云一屁股坐在床边,背对着他。   “我这不是来认错嘛。”郝少东把半个鸡蛋糕递到她跟前,“你吃。”   手被推开,女人飞他一个白眼,“我不吃。”   “这就给你们买的,你不吃谁吃?”   “刚刚谁说自己喜欢吃的?”陈叶云转了身子,面对面质问他,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等着他坦白从宽。   “我刚错了,不该给他们分鸡蛋糕吃,下回肯定得让你同意了才行。”   “你知不知他俩自从来了这边,嘴越来越挑了,就吃肉和糕点的时候积极,以前我们在家许久吃不上一回肉,每顿饭都吃得挺香,结果现在像是被资本主义腐蚀了似的。”   “那不是生活越来越好了嘛。”郝少东说得轻巧,却见着媳妇儿眼神不对,又立马改口,“当然小孩子不能养成这种习惯,每粒米得来都不容易。”   “我问你,你跟他们一边的还是跟我一边的?”   “当然是你。”郝少东见人态度松动了,扯了块鸡蛋糕喂到陈叶云嘴边,“我不爱这东西,你吃。”   鸡蛋糕是香,陈叶云张嘴吃进去觉得好吃,这味道也难怪两人天天惦记着,她嚼了嚼刚准备说话,下一块鸡蛋糕又给喂了来,正好堵了她的话头。   “好了,我自己吃,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见人不停喂自己吃,她脸上有些烫,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   “行,你拿着吃。”   陈叶云小口咬着,慢悠悠地说话,像是夏天溪边的潺潺流水流过,叮咚叮咚响,“反正你是能耐啊,兴许过阵子大军和玲玲就觉得姐夫比姐还好了,你什么都让吃,偏我管着他们什么都不让。”   说着话,她看一眼郝少东,这人怎么还乐起来了?“你笑什么呢。”   郝少东听着她絮絮叨叨,自个人说了一串话,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的模样,只觉得她可爱,他身子往前倾,凑过去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发出一声响。   “你干嘛啊!郝少东!”陈叶云正生着气呢,冷不丁被人亲了一下 ,她一把把人推开用手背擦擦脸,杏眼瞪着他,“这还是大白天呢。”   结果对面的男人把自己手拉到胸口捂着,他说起话时陈叶云手下能感受到他胸腔震动,“我以后肯定跟你站一边,好不好?我向领导保证!”   陈叶云嘴角噙着笑,收回自己的手,嫌弃开口,“领导那么忙还有空管你啊?你少打扰人。”   “行,还是不打扰领导了,家里还是你管着我们就行。”郝少东看看时间,到点要去连队了,“我先走了,晚上别等我吃饭啊。”   “哎,都一点了吗?”陈叶云不知不觉时间过得这么快,抬手看了下手表,真是一点了,“那你注意防暑啊,多喝点水。”这人经常忙起来就忘了,日头大还不喝水,嘴唇上都干得起皮了。   “行,我走了。”郝少东站起身开门,往外头走。   陈叶云看着人背影消失,这才又伸手捂了捂左边脸颊,刚被人亲了一口,这会儿还有些发烫。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终于和大家在白天见面了嘻嘻,周六愉快~ 第30章 第二更   六月初, 麦田里金灿灿一片,无边无际,风一吹过, 麦浪随风摆动,粒粒麦穗像是在冲人们招手。收麦时节,正赶上最热的时候, 田间路旁,不少人汗流浃背。   大军和玲玲也放了麦假,所有学生老师都跟着去帮忙收麦。   对于学生来说,这指定是乐事, 不用念书学习就是好。   农场里各个连队, 农工大队, 就连家属们都齐齐上阵, 把镰刀磨得又快又亮,吆喝一声,成群结队出发。   身后, 是一群放了麦假的学生,在田间撒了欢地跑,活脱脱像一群疯兔。   “孙新杰!你去哪儿?给我回来!”赵雪梅望一眼,儿子正往外头跑,指定是又想躲懒了。   她割下麦子, 分成两股拴一起打了个结,将它垫在最下头, 等孙新杰回来时,她已经割了一摞。   “跑哪儿去啊你?一天到晚没个正经模样, 就知道疯, 把这送收麦车上去。”赵雪梅把前头打结的两股小麦环上两圈, 把一大摞小麦拎起来,递给儿子。   孙新杰接过,麻溜往外头跑,路边收麦架子车停着,上头摞了好些小麦,他也放了上去,往上添砖加瓦。   这群小孩干了会儿活,就往旁边跑,一群人跟着收麦架子车跑。   “孟婉姐姐,你看,我捡的麦穗嘻嘻。”玲玲手上挎着个竹篮,在一条条收割完的麦子道里捡麦穗。   哥哥大军跟白松林他们压车去了,她嫌热就带着顶草帽一步步往前挪。   “你帽子歪啦。”孟婉瞧着玲玲脑袋小,那草帽绳子绕了两圈还是松,便放下竹篮跨过一条坎到她跟前重新系草帽。   玲玲乖乖站着任她系,眼睛却四处瞟,直到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晃动,“姐!我在这儿!”   这声音是使了力气的,连带着脑袋也动了动,孟婉回头看一眼,邻居家陈姐姐来了,她正给人散绿豆汤呢。   “好了,你去找你姐姐吧。”孟婉给她系好,活动了一下草帽,这下不会掉了。   “姐!”下一秒人就飞奔出去了,虽说跑得不算太快,但身子直往前拱。   陈叶云带了中暑药来看病,又跟几个嫂子推这两大桶绿豆汤过来,招呼大家过来喝。   炎炎夏日,凉悠悠的绿豆汤下肚,清热解暑,忙碌的农工们都过来喝上一碗,接着回去干。   “慢着点,来喝碗汤。”扭头看到妹妹过来,她打了一碗递过去,“你哥呢?”   玲玲大口大口喝着绿豆汤,只觉得爽口,等咽了半碗才想着回话,“压车去了。”   收了一大摞麦子的架子车高耸如小山,一个壮实的后生正拉着往麦场去,而车上麦顶,坐着个小孩。   “叔,我重不?”大军干脆躺下,四肢摊在麦子上,觉得自己在飞。   “这算啥!你这几斤几两的。”   大军感觉收麦车一路走,结果突然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隆轰隆声响起,他眼睁睁看着一辆拖拉机载着麦子超过了他们。   “叔,我们被超了!快,我们超回去!”他坐起来目视前方,不服输。   农工往上看一眼,“想啥呢,咱们两条腿儿拿啥超拖拉机。”   农场拖拉机上场,效率自然是提高不少,不过拖拉机数量有限,因此人力也非常重要。   麦场上堆起了高高的麦垛,圆柱形,顶端是圆锥形,堆麦垛是技术活,堆得好的后头遇到暴雨也能保着里头,不渗水进去。   不少孩子躲起懒来,就爬上去休息,或是围着玩捉迷藏。   一个劳动力收割一天差不多就是四亩地,个个干得大汗涔涔,郝少东忙了一阵,身上衣裳也湿,跟身旁曾志刚说话。   “不知道那联合收割机明年能不能用上,我听说场北那边已经用上了,收起麦来比咱们用镰刀割快多了。”   曾志刚使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要是能给咱们批了就好了,收麦子也能轻松点儿。”   一连收了几天,麦场里堆着成堆的麦垛,中间空地上,捆好的麦子被解开摊在地上,手扶拖拉机拉着石滚碾着麦场,一圈圈在里头开着,麦秸杆上的麦粒逐渐脱落下来。   大军一群人手里拿着冰棍,一个个舔着吸着化出来的甜水儿,吃得开心。   他们这几天在家长面前挣了表现,拿了几分钱去买冰棍。   陈叶云领着孩子回了趟家,快速做了三个菜,单独拿饭盒给郝少东装了一份,三人吃完饭,她还得回卫生所。   “大军,给你姐夫送去,我晚点过来。”   “好。”大军和玲玲今儿吃了冰棍,满足得很,十分听话。   他抱着饭盒往外走,正好遇上也要去送饭的白松林几人,几个孩子一起走。   “你给熬几锅金银花去,年年这时候都得累倒一摊人。”周医生给几个有些中暑的农工开了药,见到陈叶云回来了。   “好,我一会儿送食堂去煮上。”这时候食堂和卫生所都成了后勤部,各种帮忙。“周医生,你吃饭没?”   这几天太忙,周医生热得胃口也不大好,这个点还没吃,她点点头当做回答。   陈叶云掏出布兜,解开一看是个饭盒,“您没吃怎么还骗人呢?我给你带的,还热着。”   周小娟奇了怪了,她看着饭盒愣神,片刻后问她,“你怎么知道我还没吃的?”   “您要是真吃了,准会说,‘现在都什么点儿了,早吃完了,你问的什么蠢问题。’是不?”   陈叶云模仿得惟妙惟肖,连人表情和声调都像,逗得周医生弯了唇,“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   “您先吃着,我去麦场看看,有人手被镰刀划了,我给包上。”说完,就背上医药箱出门了。   周小娟看着她利落出门的模样,不禁感慨,这人是不一样了,真像个医生,那背着医药箱大步前进的模样仿佛自己当年上山下乡给人看病的模样。   她笑了笑,打开饭盒盖子,里头有个炒青菜,红薯饼,另外卧了个炒鸡蛋,味道真不赖。   麦场,不少人守着打场,见陈医生来了,农工们纷纷打招呼,尤其是见到她身后两大桶金银花水,更是一拥而上。   一人又是一碗,清热解暑。   不少人身上一身的麦渣子,随处抖一抖都能落一地,镰刀锋利,有时候割麦子不小心把自己划到,就捡两把草给包起来系个结,接着干活。   陈叶云给人上了药,用纱布包了一圈,旁边有人打趣,“李老大,你这回还洋盘了,都用上纱布了哟。”   “嘿嘿,那不是以前没享受过嘛,这怕不是国家领导待遇哦!洋盘洋盘得很!”   说着,李老大还抬起手看了看,十分满意。   *   收麦子的这段时间都得守场,再加上半夜也有人要碾场,拖拉机是停歇不了。   郝少东已经几晚上没回家住了。   这天晚上,场边搭了窝棚,郝少东一身汗干了又干,准备趁这会儿闲着去冲个澡。农场的澡堂这阵子烧水烧得晚,都紧着大伙儿用。   陈叶云跟着几个嫂子来的时候,窝棚外站着不少人,拖家带口的一起来。   “黄丽珍,你也来跟你家男人一块儿守啊!”   “我是来跟你一起守,早听说你在这儿。”相熟的嫂子跟黄丽珍聊起来,忙招呼人过来。   现在已经快晚上11点,月朗星稀,周围静悄悄的,只有拖拉机还在作业。   “姐,我们今儿在这儿睡吗?”大军话里显然是兴奋,那不就等于在这儿一块儿玩嘛。   “对,这么多人一起。”   “啊啊!真好!”大军牵着妹妹的手就去找其他孩子,平时这时候早睡了,可现在这么多人一块儿,哪能睡得着,陈叶云也没管他们,这阵子也不上学,让他们疯几天就算了。   黄丽珍看男人曾志刚晒黑了两个色,有些心疼,“你这快赶上烧水壶底那色了。”   “这不晒得慌嘛,过几天就能褪点儿。”   “曾哥,你见着郝少东没?”陈叶云看了一圈没看到人。   “弟妹啊,他前头去冲澡了,这会儿应该在回来路上了。你再等等。”他们这群人冲澡都快。   “行,谢谢啊,我等会儿。”   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跟曾兆华白松林几人玩捉迷藏,天黑本就看不清,人还净往麦垛后头躲,见着人来了又悄悄跑。   她看了会儿,又看着前方,人还没回来,这些天她和男人就打了四回照面,第一回 是给他倒了碗凉水。 第二回 是为人包扎伤口的时候正巧看到他开着拖拉机去麦场,不过人压根没看到自己。 第三回 是前天给他送了次饭。 第四回 是昨天下午,她背着医药箱在日头下走着,突然被人放了顶草帽在脑袋上,等她反应过来,和郝少东对视一眼,那人就说了句,“不热啊?”   “我忘带了。”   说了两句话,郝少东又开着拖拉机走了。   想了想,陈叶云干脆拿着手电自己往外头走,这儿去澡堂就一条路,她准能和人碰上。   离了麦场,一路上静悄悄的,偶有虫鸣声。   夏天热是热,可大晚上吹着风竟然有难得的惬意和愉悦,尤其是热气消散的时候更觉得舒服。   郝少东冲完澡往回走,走到一半路的时候突然看到前头隐约晃着一束手电光亮,再定睛一看,是个姑娘,而且这姑娘,他熟。   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站着相隔两三米的距离,都没再走。   “你怎么来这儿了?”   “你怎么这么慢啊?”   “珍姐说要过来一起守场,院里几家人都来,我就带着大军和玲玲也过来了。”   郝少东这才想起,往年也是,不少人家里一起来守,热闹得很,大伙儿聊天说话能闹到后半夜去,不过往年自己都是孤家寡人一个罢了。   “你今天累着没?我下午瞧你在地里跟人看病,脸晒得发红。”郝少东拿过她手里的手电,两人一起往麦场走。   “你今天见到我了?我怎么没瞧见你。”   “你忙着呢,到处给人看毛病,我从旁边路上过就没叫你。”郝少东想起那个画面,白大褂医药箱,陈叶云穿梭其中,大汗淋漓。   “你知道不?你现在跟刚去卫生所的时候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不还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吗?”   “那时候你第一回 出诊,来我们清淤固渠那儿,背着个医药箱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一看就是个新来的。”郝少东觉得几个月前的画面仿佛近在眼前,“可今天,我看你动作熟练又麻利,跟病人说话又自信满满的,说是干了好几年的老医生我也信。”   “真的啊?”陈叶云亮晶晶的眼睛在黑夜中更明亮,像如珠似宝的夜明珠,闪烁着光芒,“我自己倒没什么感觉,可能真是进步了,这就叫学习使人进步!”   两人一路说着话走了回去,听到一阵嘈杂声,窝棚边坐了一群人,他们跟前站了几个小孩儿。   “珍姐,这是干什么呢?”   黄丽珍笑得合不拢嘴,见人回来了,忙拉着她坐下,“考数学呢,李队长让给大家表演表演,刚出了几道题,这几个娃还抢着答,机灵得很。”   “好!”   孙新杰答了个15+20的计算题,大伙儿都鼓掌喝彩,麦场里许多人都没念过书,可他们的孩子都在农场念书,人人都觉得有机会念书一定不能错过机会。   这会儿不管答了什么题,这群叔叔婶婶们都叫好,把一群小孩儿乐得晕头转向。   大军激动起来,主动举手,“我,我还能背诗!”   “我也会!!”   “我能背两首!”   其他人也不甘示弱,都想表现表现。   一首《静夜思》,一首《赋得古原草送别》,孩子们干脆摇头晃脑一起背诵起来: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徐老二没念过书,可看着自己孩子背了首诗出来,觉得真是有出息。   “我闺女真是文化人了!以后你爹我出门走路步子都能迈大点儿!”   “徐老二,你当心扯着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去你的!老子才不会!”   一阵哄笑声响起,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好不热闹。   赵雪梅乐呵笑完,撺掇那群孩子,“快呀,找李队长要糖去,你们表演比唱大戏的都精彩,可不能饶了李队长。”   “好!”   七八个孩子立马把李正民团团围住,七嘴八舌要糖吃。   “赵雪梅,你心够黑的啊,怎么撺掇他们找我要糖。”   黄丽珍难得跟赵雪梅同一战线,“李队长,孩子们不是给你表演的节目嘛,你不给不合适啊,大伙儿说是不是?”   “对对对,李队长,你可不能小气。”   孩子们在他身旁撒娇,纷纷要糖吃,李正民招架不住,嘴都快咧到天上去了,“我投降我投降!你们这么机灵鬼哟,这把糖还是我从书记那儿顺的,还没揣热火呢。”   几只手从他手里抓糖,一秒钟就没了。   玲玲也抓了两颗,赶紧跑到姐姐身旁,“姐,我拿了两颗糖。”   陈叶云笑笑,“不错不错,还抢着了。”   “华子,你抢着没啊?人妹妹可是本事了,抢了两颗。”   “娘,我有!”曾兆华咬着嘴里的糖给黄丽珍看。   “李队长这回是大出血咯哈哈哈哈。”赵月倚着陈叶云笑得开心。   玲玲剥了一颗糖纸,把糖递到姐姐嘴边,“姐,你吃。”   黄丽珍和赵月见着,心里发酸,“还是丫头好,瞧瞧那几个小子没一个过来的!”   陈叶云笑得得意,面上透着几分狡黠,“那是,我们玲玲最可爱。”说完捏了捏她的小脸蛋。   夜里三点,麦场还有说话声传来,有人借着夜风在扬场,小孩儿们一个比一个亢奋,又开始玩弹珠了。   旁边的大人堆里,说着这几天收麦子的事,一个个又吐苦水,又抖乐子。   “行了,要睡的抓紧去睡会儿,过会儿大部队就要来了。”   有些人眼皮开始打架,准备眯会儿去,陈叶云问了弟弟妹妹,两个小家伙玩得兴起,压根不肯睡,她只好自己跟着郝少东往窝棚里走。   “你躺这儿睡会儿。”郝少东把自己外套扔在窝棚最里面的一个位置下面给她垫着。窝棚搭得简易,下头就铺了麦草,枕头也是拿衣裳堆的,男人睡左边,女人睡右边,小孩儿睡中间。   “嗯。”陈叶云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了。   *   再醒来时,外头已经响起各种嘈杂声,陈叶云抬手看了看手表,六点半。   挣扎着准备起身,她突然看到自己枕头边放了个鸡蛋,红色的。   今天是五月十五(农历)啦?最近忙得晕头转向的陈叶云这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生日。 第31章 生日   陈叶云拿起红鸡蛋, 细细看了会儿,圆圆的小小的,心里猜到是谁放的, 她把红鸡蛋揣进衣兜,见窝棚里还有几个婶子,几个小孩睡着, 便小心翼翼起身走了出去。   阳光灿烂,直直照到眼睛里,她伸手挡了一下,再拿开手时, 看到麦场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正干得热火朝天。   不过郝少东人不在, 这人应该是一大早就回连队去了。   “陈医生, 来吃点早饭!”一个婶子见她出来站在麦场边,从自家的早饭里分了两个馒头给她。   “梅婶,不用不用, 你吃。”陈叶云知道这都是自家带来的,哪好要人家里吃的。   “你客气啥啊,上回多亏了你给我开了药,吃个馒头算啥,你拿着吃。”梅婶把硬头塞给她, 又回麦场去了。   盛情难却,陈叶云找到自己的水壶, 就着凉水把馒头咽了,馒头还有余热, 味道挺好。   “呜呜, 飞飞飞~”   一大早, 最有活力的一群人当属小孩儿,半夜才睡,这会儿已经开始玩起来了。   旁边路上,李凯当老鹰,曾兆华当鸡头,身后六个小孩挨个扯着衣裳当小鸡。   “啊啊啊啊啊,跑快点儿,要被抓了。”   李凯一动手,曾兆华身后的一群小鸡队伍都跟着动,像根弯弯的草,一会儿向左倒,一会儿向右摇。   陈叶云看了一眼,弟弟妹妹都在里头,脸上挂着笑。   “大军你跟玲玲吃了早饭没?”她走了几步扯着嗓子问。   “姐,我们吃啦!珍婶儿给的馒头。”   两人又蹭上黄丽珍家的饭了,陈叶云点点头,自个儿先回家去。   家属院里人不多,大伙儿都在外头忙,陈叶云刚走进来就和孟婉娘郭梦莲打了个照面。   两人点头对视了一眼,郭梦莲手里揣着布兜匆匆忙忙往外走。   煤炉又开始工作,陈叶云烧了一壶水洗了把脸,最近一直在外头忙,脸有些疼,估摸是给晒伤了,她打开卧房柜子的抽屉,拿出蛤蜊油,小拇指沾了点儿往脸上抹。   红鸡蛋被放在盛满热水的瓷碗里烫着,陈叶云细长的手指按着鸡蛋顶轻轻晃动,鸡蛋在水里转着圈。   她想起以前生日的时候,爹娘也给她煮红鸡蛋,后来爹娘走了,爷爷和大伯伯娘给她煮。   剥了壳,陈叶云一人在屋里把红鸡蛋吃了,白生的蛋白,泛黄的蛋黄,鸡蛋真是个好东西,好吃。   给随身带的水壶灌上水,她又出发了。   这一天,一如前几日的忙碌,她和郝少东没见上面,后来碰到白威才知道,他临时被营长派去城里谈事情了,农场兵团要买联合收割机,让他帮着看看把把关。   下午,陈叶云终于逮到两个小的,把两人喊过来给他们脸上抹蛤蜊油,一个个脸上都有些起皮了。   玲玲闻着香香的味道,乖乖让姐姐抹。   大军就不愿意了,“姐,这不是女孩儿抹的嘛,我不要!”   陈叶云一把扯着他袖子,不让走,“这分什么男孩儿女孩儿?难不成那大太阳晒下来的时候还只晒女孩儿不晒男孩儿吗?你看你,脸上都起壳壳了。”   孟婉在不远处等着,她要和玲玲一起玩,眼睛直勾勾看着这边。   “孟婉,你过来。”陈叶云看见她,又招呼她来跟前,这人脸也差不多。“来,给你也抹点儿,你们去玩记得戴好草帽,这日头太晒了。”   “好,谢谢云姐。”院里辈分乱,她爹让她跟着玲玲喊,但是她喊郝少东又喊的叔,大伙儿都说不管了,随意。   回卫生所的路上,陈叶云迎面遇到个骑着二八杠的同志,人穿着一身绿色工作服,自行车车头挂着个绿色布包,上头写着“人民邮政”的字样。   邮递员同志停下车,跟人问路,那人就指着陈叶云的方向,不多时,邮递员同志便骑着自行车赶到了陈叶云跟前。   “你是陈叶云同志吧?”   “是。”   “这儿有个你的包裹和信,地址也没写全乎,就写了个农场地址,我还是一路问过来的。”   陈叶云接过包裹看了一眼,竟然是家里寄来的,她眼里瞬间染上喜色,“谢谢同志,辛苦了。”   今天不用守场,她又去田间麦场看了一圈,晚上七点才回了家。   回来前,她见弟弟妹妹还在玩儿呢,就叮嘱两句,让两人九点前必须回来,今天不能再疯了。   屋里空荡荡的,陈叶云点了煤油灯,坐在卧房的桌子前,先拆开了信。   “陈家小云亲启:   小云哪,我是伯娘,你大伯嘴笨说不来话,让我来说。上回收到你寄回来的信,我跟你大伯让强子念给我们听了,他还是出息了,大部分字都认得到,看到你们在那边过得好我们也放心了。   我们都写不来字,现在找的村里头冯婶儿帮忙写的。   家里一切都好,我和你大伯身体也好,以前还爱脑壳痛,最近也不痛了。强子和娟娟也乖得很,我们大家都好。   今年天好,收成应该不错,到时候年底又能多分点钱,家里又养了一只鸡,现在一共三只了,我们隔三差五都吃个鸡蛋,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陈叶云看着信,眼里都是笑意,回想家里的模样,土石块房,堂屋的大桌子,里屋的木板床,厨房的锅碗瓢盆,一切都在记忆深处。   “你领着大军和玲玲过去,跟家属院里头的人还处得来吗?跟人相处,要和和气气的,远亲不如近邻是大道理,我们隔得远也帮衬不了你,平时和邻居处好关系,关键时候要互相帮忙。   郝连长那边条件好些,按理说日子应该好,但是我们担心你报喜不报忧,净挑些好话说,可是路这么远,也没办法。   我趁观音菩萨二月十九(农历)生日找村里徐婶悄悄请了四个平安健康符,就放在那个包裹里头的,你打开的时候要注意,不要弄坏了不要掉地上了,也不要被人看到了。   本来早就该拿到寄给你,结果徐婶说观音菩萨忙,请了两个月才请下来,你到时候把符放在枕头底下,观音菩萨会保佑你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陈叶云会心一笑,搁下信忙去拆包裹,里头装了好几个袋子,有晒干的萝卜干,地瓜干,一件碎花的确良衬衫,最后一个小袋子里外里包了三层的符。   红色三角符,上头画了些陈叶云看不明白的符号,她握在手里看了会儿,又放到一边。   接着看信。   “小云啊,我们问了这封信寄给你,估计五月(农历)出头能到,到了没几天又赶上你过生,我去城里头供销社扯了块布,就是那个的确良,怪说不得人家布又难买又贵,真的是好,打起衣裳来不起皱,摸起来又舒服,那个颜色也漂亮得很!”   陈叶云看着手边的衣裳,她听说过的确良,去买块的确良布能排两个小时队,而且价格比一般布贵上许多。   这件碎花衬衫是浅蓝色底,粉色小花,看着时髦又春天,颜色鲜亮得不行。   信上最后还有一段:   ”伯娘跟你大伯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和少东把日子过好。你过生,不管是我们还是你爷,你爹娘都会保佑你,祝福你的。”   白色的信纸上密密麻麻黑色的字,一滴两滴泪珠滴落上去,浸湿了信纸,将黑色字迹晕染开,陈叶云看着信纸呆愣愣地,任由眼泪往下掉。   远在他乡,唯有亲人的问候让人格外伤感,她望着窗外高挂的银钩,也许大伯伯娘他们也正看着同一轮月亮。   咔嗒   屋门突然被人打开。   陈叶云回头看过去,门口郝少东正一步步走过来。   男人风尘仆仆,可眉眼都是笑,“你怎么在屋里呢?今儿不是过生嘛。”   等走近了,郝少东才看清陈叶云的脸,人显然是哭过一场,眼尾泛红,眼睛湿漉漉的像小鹿,她忙抬手一把擦去挂在脸上的泪珠,将信掩了起来。   “怎么哭了?”郝少东抓着她的手,见到她的动作,又问,“家里寄的信?”   “嗯。”哭过后的声音也蔫蔫的。   “我还以为是怪我回来太迟了,没给你过生。”郝少东靠坐在桌边,跟人说话,粗糙的指腹给她擦眼泪。   “你不是给我红鸡蛋了吗?”陈叶云想起这事儿,“你一大早上哪儿弄的红鸡蛋?”   “去王哥家,让他媳妇儿帮着弄了个。好吃不?”   “好吃。”陈叶云小声回答。   看着郝少东盯着自己,她低下头难得一番话涌上喉头,“我娘以前也给我煮红鸡蛋,她说,每年过生吃个红鸡蛋,一年都会红红火火的。后来我娘走了,我爹走了,我爷给我煮,再后来,我爷也走了,伯娘给我煮。”   陈叶云泪珠子又成串成串的往下掉,她随手擦了擦,一张小脸挂着泪痕,“我都没想到今天还能吃着红鸡蛋,其实我自己都忘了今天过生,没想到你记得。”   说完话,她抬头看着郝少东,两人在微弱的煤油灯光亮中视线交缠,郝少东低下头,朝陈叶云凑过去,低沉的声音震在她耳边,“以后你每年过生我都给你煮红鸡蛋,好不好?”   “好。”陈叶云破涕为笑,眉眼弯了弯。   越靠越近,陈叶云看着郝少东慢慢靠过来,两人隔着不到一指的距离,微烫的呼吸打在彼此脸上,她缓缓闭上眼,在两人双唇相贴时自觉双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自己的唇瓣被人含着,间或轻轻吸吮,来人勾着自己的小舌一起交换津液,沉醉迷离,陈叶云一时分不清身处何方,下一秒已经从凳子上离开坐到了桌上。   郝少东重重喘着粗气,站在陈叶云跟前,片刻平静后,又埋头搅动一池春水。   陈叶云是个好学生,机灵聪明,她学着男人的动作浅浅给了回应,结果却迎来一阵更热烈的亲吻,粗糙的手掌钻进了衣裳里,掌心的茧磨得她娇嫩的肌肤更加敏感,陈叶云觉得呼吸更加困难。   “姐!”   屋门被人大力拍响,把沉醉的男女叫醒,陈叶云猛地推开郝少东,朝屋外望去。   “姐,你睡了吗?我们回来啦!”   大军和玲玲在外头。   郝少东喘着粗气,看到被拍得震动的木门蹙眉,“这俩人可真会挑时候。”   陈叶云顺了顺气,从桌上下来时还在懊恼,怎么就在这个地儿了,以后还怎么在这上头看书。她把皱巴巴的衣裳理了理,又摸摸辫子,走过去开门。   “姐,送你的花花!”   “姐,今儿是你过生,你是不是给忘了?”   两人眼里藏着自豪,以为糊涂姐姐自己忘了自己生日。   陈叶云看到弟弟妹妹一人手里握着一把花,紫红色的牵牛花和黄色的小碎花,艳丽动人,娇俏可爱。   “谢谢大军,谢谢玲玲,我很喜欢。”   大军看姐姐喜欢也高兴,就是姐姐今天怎么不大对劲,他疑惑开口,“姐,你嘴咋这么红?”   听到这话,陈叶云心虚地朝屋里看了看,一时哽住。   “走,给你姐煮碗长寿面去。”还是郝少东装得有模有样,半分害臊都没有。   大军和玲玲嚷着要给姐姐拌料,一人一张凳子垫在脚下,站在灶台前,往碗里倒酱油,舀油辣子,夹猪油块,撒葱花,郝少东把面捞进碗里,就着料拌好,倒也是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看着三人一起做好的生日面,陈叶云笑得眼睛都弯了,她夹起一筷子在空中晾了会儿,消散热气,又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姐,好吃不?”   “好吃。主要是你们俩拌的料拌得好。”   得了夸奖,两人乐呵呵一笑,晚上睡觉睡得更香了。   *   第二日,陈叶云醒来时,身旁没了人,她起身感觉身子酸软,昨晚两人胡闹一场是折腾得有些狠了。   走在去麦场的路上时,她两条腿还酸着。   麦场里呛得很,扬场的麦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麦壳和麦粒才彻底分开。   有人握着带齿的耙子一遍遍梳着麦子,麦子得晒上几天,防止发霉。   郝少东在陆庆华办公室汇报工作,昨天他进城跟城里的技术专家见面,主要是谈采购联合收割机的事。   “钱方面我去打报告,技术方面你多学习研究。”陆庆华对他十分放心,这人会钻书钻图纸。   “营长,我肯定好好学,只要上头多买点设备回来。”   “那肯定没问题,你学了再给大伙儿培训培训。”陆庆华想起什么,“等农闲了,你还是再帮着多教教东方红拖拉机的使用问题,我们今年肯定得再采些回来,现在机务排人手不够,学得也不够精。”   “成,我把上回看那书拆细了给他们讲讲。”   “嗯,现在越来越提倡技术,提倡文化了,不是使蛮力靠堆人头的时候,你说以前咱们全靠手,挖山造屋啥不能干?结果呢,现在设备一来,把我们抛后头去了。”说着,陆庆华隐隐有些惆怅。   “也是给我们省力,用好了都是好东西。”   “我跟李正民聊过,等这阵子忙过了,在农场里搞个思想学习进步班,一方面扫扫盲,一方面让大伙儿都趁这个机会提高提高,记工分。另外再搞点活动,办个篮球赛和文艺演出,也放松放松。”   “那挺好,我看这阵子大家都忙得要脱层皮了。”   “啥文艺演出?不会让我去跳舞吧?我可不会啊!”家属院里,赵雪梅听了消息直嚷嚷着。   “美得你,那肯定是让知青点的去啊,人都是城里来的,扭得好看。”黄丽珍热衷于拆她的台。   李正民看他们七嘴八舌说得欢,差点插不进去话。   “每个院都得出个节目,知青点出了你们红旗院也得出。这是农场大事,一起热闹热闹,闹完了就迎秋收!”   “李队长,我们啥也不会啊,上去干杵着不是犯傻嘛。”辛倩吃着花生,跟着埋怨。   “没那么难,我看你们嗓门也挺大,上去念个诗唱首歌都行,重在参与!”   院里几个婶子不大有兴趣,这不是瞎耽误功夫白废事儿拿。   “这回还有奖,前三名奖钱奖粮票肉票。”   “真的?还有粮票肉票呢?”几人一下子来了兴趣,叽叽喳喳聊起来。   “真奖,你们自己商量商量,争取拿奖啊!我还得通知别处去,先走了。”   一时,参加农场文艺演出能拿奖的消息传了个遍。不少人摩拳擦掌,想得点额外的粮票肉票改善生活。   陈叶云今儿穿着那件的确良衬衫和一条黑色裙,青春洋溢,看着又精神又活力。   一进院里,就被黄丽珍拉了过去。   “文艺演出?我没什么会的。”她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   “我们正商量呢,反正你可得参加啊,不许赖。”黄丽珍把人推进人堆里,“不行咱唱个戏吧?”   “唱戏多没劲啊。”赵雪梅反对,“要我说,唱山歌挺好的。”   “那不得给人比下去?”黄丽珍飞她个白眼。   大伙儿说得兴起,可嚷了半天也没定下来,直到快到晚饭点了才散去。   陈叶云终于得了自由,赶忙回了家,大军和玲玲今天去拾了麦穗在李队长那儿换了个西瓜。   一回家就放水里冰着了。   “姐,我们什么时候吃西瓜?”   玲玲眼睛盯着西瓜挪不开眼,想着冰凉甜甜的西瓜就想流口水。   “吃完饭吃,再等会儿。”   “好吧,那我先去找孟婉姐姐玩。”   “行,去吧。”   大军去楼下,玲玲去隔壁,屋里只剩陈叶云一人。   今晚吃得简单,她煮了绿豆稀饭,早早端到一旁去晾着,又拿了两根黄瓜一根胡萝卜,洗净切成丝,一起凉拌上,最后蒸了四个花卷。   西瓜不算大,估计不够吃,她准备另外做个冰凉解暑的。   四颗红番茄被剥了皮,切成小块放进碗里,陈叶云往里添了一勺白糖,用勺子搅拌出水,放进瓜瓤里。   地上有个大木桶,里头装了大半桶凉水,西瓜和瓜瓤浮在上头,瓜瓤里是一大碗番茄拌白糖。   郝少东回来时,家里三人正吃东西呢,一个个嘴边还沾着红。   “吃什么呢?吃得这么香。”   “姐夫,番茄白糖,可好吃了,这水都是甜的。”说完,大军端起碗把最后几滴甜滋滋的番茄水滴进嘴里,舔了舔嘴唇,满是回味。   陈叶云看他一眼,指指厨房,“你的在厨房木桶里冰着。”   郝少东不太喜甜,可这番茄拌白糖倒让他胃口大开,红色的番茄块上洒着一颗颗白色糖粒,因为冰了许久,化了不少番茄水出来,喝上一口只觉得热气都散了。   桌上大军和玲玲早没了踪影,明儿就得回学校上课,麦假结束,两人要抓紧最后的时刻玩。   他几口吃完,从裤兜里掏出个小盒子模样的东西递到陈叶云面前。“你过生的时候没买到,这会儿补上。”   陈叶云看过去,是个小圆盒,盒盖上有两个穿旗袍烫大卷头的女人,下面写着三个大字,“雪花膏”。   她一向只用过蛤蜊油,雪花膏是听过的,就是贵了。   “你还知道雪花膏呢?”陈叶云心里欢喜,将盒子拿起来把玩,拧开盖子,里头是乳白的膏体。   凑近一闻,带着浓郁的香气。   “我问的曾哥,他不是有经验嘛,给嫂子送东西都送出门道来了。”   “你还挺机灵的。”   “你喜欢不?”   “喜欢,闻着好香。”陈叶云用手指沾了点儿擦到手背上,轻轻推开,雪花膏又柔又滑,确实和蛤蜊油大有不同。   晚饭点,一家人把早就做好的饭菜端出来,菜全都在水里冰了会儿,稀饭也放凉了,太阳下山后吃起来也爽口。   “你知道农场要搞文艺演出吗?”陈叶云吃着黄瓜丝就稀饭。   “知道,营长提过。”   “那你们连队干嘛?表演什么?今天珍姐她们商量老半天都没商量出个结果。”   “让他们自己去想,无非就是唱首军歌或者搞个诗朗诵,左右逃不开那几个。”   “那我们可得好好想,到时候把你们比下去。”   “你口气倒是不小嘛。”郝少东停了筷子看着,见人扬着小脸自信满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0 16:45:12~2022-07-31 09:46: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月静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两更   “那你们商量准备出什么节目?”郝少东问她。   “商量一下午了, 还没商量出来。”陈叶云吐吐舌头,想到黄丽珍和赵雪梅互相拆台的模样就好笑,“你知道她们为什么不对付么?”   郝少东思索了片刻, 摇摇头,“这我不清楚,估摸是在院里互相看不过眼, 她俩性子都挺直,可能起冲突了。”   “对了,差点忘了这事儿,城里人民公园搞的游园会, 想不想去?”郝少东从裤兜里摸出几张票, 搁在桌上。   “什么游园会?”玲玲探头过去看。   陈叶云拾起长方形纸票细细端详, 上头写着“五一游园会门票的字样”。   “这怎么是五一的?现在可都六月了。”   “本该是五一办, 前阵子不是暴雨多发嘛,加上节目规划出了点问题,就挪到现在了。这营长说的, 票也是他给的。”   “我要去,姐夫,游园会里有啥啊?”大军从没去过,可架不住好奇,听那名儿应该就好玩。   郝少东也没去过, 他一男的也不能一人跑去游园,“前年曾哥一家去过, 说是里头挺多唱戏的,唱歌表演节目的, 还有钓鱼猜谜什么的, 反正花样是挺多的。”   “那我们星期天也去吧, 听起来挺好的。”陈叶云把四张票收了起来,放进柜子抽屉里。   后来的几日,吃完晚饭后,大伙儿都在家属院空地上乘凉,顺便开会。   黄丽珍拿蒲扇在石台上挥了挥,扇去上面的灰,招呼众人坐下。   黄丽珍、陈叶云、赵月、李思思坐在石台上,她们对面的三人赵雪梅、董桂花、辛倩自己拎了板凳出来,摆了半圈。   “哎,还差个那谁!”黄丽珍挨个数了数,人数不对,可话在嘴边她一时想不起人名。   “郭姐。”陈叶云提醒她,夏天蚊虫多,她一直用蒲扇打扇赶蚊子。   “对对对,瞧我这记性,她人呢?赵雪梅是不是你没通知到位啊?”黄丽珍一拍脑门才想起来,不过也不赖她,郭梦莲自从回院里就很少跟旁人接触。   “放屁,我可是挨个儿敲门通知的,你别赖我。”赵雪梅受了冤枉,给她瞪回去,“就政委媳妇儿说不参加,郭梦莲当时可是应了我的。”   “郭梦莲!郭梦莲!”黄丽珍转身仰头对着二楼喊,但201屋门紧闭,没有半点动静。   “孟婉,孟婉你过来下。”陈叶云朝孩子堆望了望,见郭梦莲闺女正好跟玲玲一块儿玩,便把人叫过来。   待小姑娘走近,她才再次开口,“你娘在屋不?”   孟婉摇摇头,“她出去了。”   赵雪梅一听这话,心下不爽,都说好了要一起开会咋还往外跑。“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孟婉弓着背垂头看着地下,两只手互相揉搓着。   “这郭梦莲咋回事啊?一点没有集体参与感...”赵雪梅蹙眉埋怨,直到被辛倩扯了扯衣裳,眼神扫向孟婉。   “人闺女在这儿呢,你快别说了。”辛倩小声提醒她。   “哎呀,我嘴快了!”赵雪梅大手拍了两下自己嘴,堆着笑看向孟婉,“孟婉你去玩儿吧,要是你娘回来跟她说下回开会得来啊。”   “孟婉你跟玲玲玩儿去吧。”   “嗯。”小姑娘轻声答了,又跑回孩子堆里。   “算了,那我们七个开吧。郭梦莲就不等她了,她愿意来就给她留个空。”   几人正式开始商议,其实出节目的事儿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主要是听了前三名有奖的话,谁不想挣几张票回来呀?   所以这节目就不能太随意。   “说说你们打听的情况吧。”   303后勤主任李怀安的妹妹李思思抬了抬手,人今年十七,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梳着两条辫子,长相挺清秀的。   “我打听到知青点那边要出歌舞剧,说是在排《红色娘子军》。”   其他几人也说了情况,基本各个连队不是唱歌就是诗朗诵,算下来,那天唱歌就有五六个节目,诗朗诵有三四个。   “那我们演什么?”董桂花拿了半截黄瓜,咔嚓就是一口。   “咱们肯定不能唱歌,不能诗朗诵,那节目太多了。”   “那我们也跟知青点那样排个歌舞剧?”   “我们这几个人?”赵雪梅目光挨个扫了一遍,“演啥歌舞剧,这不是穿着汗衫戴棉帽——不相称嘛。”   黄丽珍颔首,“你们几个还好,我跟赵雪梅哪跳得动?不行不行。”   “那演啥?总不能上台子磕瓜子吧?”   “不然别废力气了,咱也没什么本事,能演个啥出来啊?别到时候丢大人了。”   陈叶云看一群人各有各的想法,争执不休,试探开口,“不然我们就去演自己吧。”   “演自己?”另外六人都齐刷刷朝她看去。   “对,演自己。”陈叶云看着众人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缘分才在这儿碰见,住一栋楼里,大家每天都有自己的事儿,不管是带娃,看书,学习,上班,做饭,这都是我们自己的生活。既然我们唱歌跳舞本事都没有,不如简单点展现最真实的一面出来,到时候还可以把孩子们都带上,我们一块儿演。”   “哎,你别说,听起来挺有意思啊,”   “还带着孩子一起,我觉得挺好,他们都自个儿上的,我们带群娃没准更能吸引人!”   “小云,你快具体再说说,我们怎么排自己的生活。”   见大家都有兴趣了,陈叶云心里也欢喜,“我也就是想了大概,具体的我再琢磨琢磨,你们有什么好的想法也提出来。”   “成,大伙儿一起想。”   天逐渐黑了,商讨了一阵大家都有些累了,辛倩看着院口,见院里一群孩子从外头回来。   “你们手里拿着什么呢?”   四个男娃分别握着一个竹筐一角,看起来那竹筐很有些分量。   董桂花耐不住性子,先起身过去看看,“哎哟,是桑葚!”   竹筐里有大半筐黑紫色夹着红色的果子,是山上田野间野生野长的桑葚,一颗桑葚头上带着绿色的果柄,颗粒饱满。   她伸手扯了一串下来,几颗入口,甜中透着点酸味,汁水充盈,在嘴里溅开,“甜得很!你们快来尝尝。”   院里人都围了上去,看着黑色的果子就咽口水,每人往里伸手,扯几串回去坐着吃。   “你们几个去摘的啊?”赵月把儿子叫过来,一看他的手,全是紫水留下的印子。“瞧瞧你手脏得嘞。”   其他几个孩子也差不多,手都被染了色。   “不准往衣服上擦啊,别把衣服整废了,到时候洗不出来。”   桑葚好吃是好吃,就是汁水有色脏手,要是滴到衣服上更麻烦。   *   后头一段时间,农场里众人下了工就紧着排节目,一个个风风火火的,都想好好表现,最好再拿个奖。   家属院这边也定下了节目,名字就叫《平凡的日子》。一开始黄丽珍问能不能叫伟大的日子,听着霸气些,被其他人笑话她脸大。   节目展现军嫂们从五湖四海而来,相遇在家属院后的红火日子。   因为要准备道具,像桌子凳子这些都好找,就是有些山啊树啊,准备让孩子们演,准备找点废布来做。   好在她们在工厂做劳保用品能有不少废弃的布料,都是些边角料也没人要了,就拾掇拾掇全部捡回来,东一块西一块缝成一块。   陈叶云抽空跑了趟知青点,她上回跟张翠青说了,想让她帮着画几幅画,人也爽快答应了。   一到知青点门口,她就见着人了,不过和张知青一道站在门口的还有吴广茂。   两人正说着什么,张翠青显然是不想搭理他了,吴广茂还跟着人走。   这两人不会还在吵吧?陈叶云疑惑着一步步走近,这时两人的说话声才逐渐清晰起来。   “我不会,你找别人画去。”   “你这不就太谦虚了嘛,谁能有你画的好啊?”   “你少油嘴滑舌给我灌甜水儿,我不吃这套。”   “哎...哎,嫂子!”吴广茂突然看到连长媳妇儿来了,立马恭敬地叫人。   “小云,你来啦?”张翠青这才展了笑颜,上前两步挽着陈叶云胳膊往一旁大树下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吴广茂,“你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如一人腰身粗的树干,头顶枝繁叶茂,遮挡了大半阳光,只有少数阳光从树叶空隙照射下来,投在青石板地面,留下零星光点。   “你们怎么回事啊?还吵呢?”   “没有,他想让我帮他画画。”张翠青捋捋头发,面上神情不大自然,不过陈叶云正拿出随身带的白纸,没注意到她的神情。   “你想画什么?”   “我们想画些山水麦穗,你看着画就成。”   张翠青提笔就开动,边画两人边聊天。   “你们节目排得怎么样了?”   “正练位置了,我们以前都没做过这个,头一回是真不熟练。”陈叶云看看她笔下的风景,当真是惟妙惟肖。“你上去跳舞吗?”   “也不算跳,我就上去走两圈递把枪就往后头去了,估摸到时候你都见不着我人。”说着演个小配角,可张翠青嘴角噙着笑,丝毫不在意。   “那我可得把眼睛睁大些,好好找找你在哪儿。”   “行,你可别晃神,我在最后一排站着呢,兴许被挡得严严实实。好了,你看看怎么样?”张翠青把画递过去,让陈叶云看看有没有要改的。   “真好看!”青山绿水,金黄麦穗,陈叶云是半分毛病挑不出来。   临走她特意给人塞了颗苹果,表示感谢。   连着半个月,院里女人都在练节目,晚上八点多了,楼下还闹哄哄的,说话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郝少东坐在桌前监督大军和玲玲看书做作业,这是陈叶云下楼前特意嘱咐的。   “姐夫,下头好热闹,我想下去看看。”大军抄着古诗,笔越来越打晃,那心思早就飘到外头去了。   听到哥哥的话,玲玲也停了笔,眼巴巴望着郝少东,盼着姐夫放人。   “姐夫,你吃糖。”她从兜里掏了颗糖出来,推到郝少东跟前。   看着糖衣炮弹的轰炸,郝少东坚决抵抗住了,“吃了晚饭你们不是下去玩儿了一轮吗?快做作业,做完了才能下去。”   大军叹了口气,蔫蔫地道,“姐夫,你变了。”   郝少东不以为意,拍他脑袋一下,“我可是一直站你姐那头的。”   玲玲默默把桌上的糖又给拿了回来。   “热死啦。”陈叶云进屋时,屋里安静地很,半句说话声都没有,等自己一进屋,三双眼睛都朝自己看过来。   “作业还没做完啊?”   郝少东起身随口道,“快了。你们练得挺有劲儿啊?天天干劲十足的。”   “那是。珍姐和梅姐这回都暂时和好了,心往一块儿使呢。”   “姐,我们什么时候演?”昨天院里小孩子们得知自己也要上台演出,一个个高兴得不行。   “过几天领你们排练。”   他们大人还没排明白呢,得一个个顺。等他们熟练了,再安排一群小的。   “好,别把我们忘了!”   连续排练了许久,星期天休息的时候,大伙儿一致决定歇一天,郝少东陈叶云也带着两个孩子进城去看游园会了。   那游园会要办半个多月,农场有人家已经去过了,回来告诉他们挺好玩的,听到这话,大军和玲玲更兴奋了,就盼着能飞过去。   这回进城,他们搭了农场进城采购种子的拖拉机,四人坐在后座的敞座上。   因为最近办游园会的关系,人民公园附近人是人山人海,到处是拖家带口来的一家人,或是国营工厂组织员工来集体游玩,也有城里小学领着一群学生来表演的。   今天陈叶云给玲玲好好打扮了一番,给她换上了一条红色的小裙子,就是最近妹妹玩太疯晒黑了不少。   她今天仍是穿着伯娘寄的的确良,衣裳寄到之后她就只穿过一回图新鲜,后头担心弄脏了便搁回衣柜里放好,等有大日子才拿出来穿上。   今天一家人游园,算是大日子了。   人民公园大门口立着一块石碑,青色石,上头写着四个红色大字:   人民公园   石碑旁有一个小花坛,花坛里种了五颜六色的花,花团锦簇,争奇斗艳。   门口有人看票,一个女同志背着个解放包,挨个问票,她眼睛尖,有人想混进去也能逮出来。   郝少东去旁边摊贩那里买汽水去了,陈叶云和两个孩子站在门口等他。   人声鼎沸中有个声音小却引人注意,“要票不?要票不?”   陈叶云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立马警觉起来,攥紧了弟弟妹妹的手。   “要不要游园会门票?两毛一张。”那那男人手里攥着一叠票,左右瞧瞧,小声问她。   “我们有票!”大军听了立马开口,话里还带着几分骄傲似的。   卖票的男人倒没灰心,立马又往前头走,问别人去了。   “看什么呢?”郝少东拿着四瓶汽水回来,见三人都望着一个方向。   陈叶云回头接过汽水,橙色的汽水,橘子味儿的。“刚有人问我们要游园会门票不?我看他手里捏着好些票。”   “票贩子,这种时候就爱偷摸倒腾。”郝少东不以为意,领着几人往里走。   从人民公园正门进去,首先见到一个宽敞的院子,里头花草树木丛生,院子中央是一群穿着戏服的演员,这会儿正在唱大戏。   跟之前搭台子唱戏不同,这里的就站在跟前几人开唱,大伙儿挤在跟前围了几圈看得分外真切。   陈叶云几人看了会儿,跟着鼓掌叫好,等一出戏结束又往里走。一处环形游廊,红棕色廊柱挺立,上有雕花,回廊栏台两侧坐了不少人,正左右看着风景看着人。   “姐,那儿有套圈的!”   玲玲眼睛尖,指着前面一处许多人围着的地方。   走近一看,有个青年男子摆了一地的物什,近处放着苞米,黄瓜,远点的地方放着一包五颗糖,或是搪瓷盅一个,一张手帕。   他手里握着一把圆环,四处吆喝,“走一走,看一看啊,三分钱十个环,扔中哪个带走哪个啊。”   因为挤得人多,大军和玲玲看不见,郝少东和陈叶云便一人抱了一个,让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这会儿正好有人在扔圈,已经扔了九个出去了,还一个没中呢,那人有些气馁,随手又扔了最后一个出去,结果那圈居然在地上弹了一下,套中了最近的一根苞米。   “哎!中了中了!快把苞米拿给我!”自己套圈中的东西就是不一样,那人拿着苞米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这不就是三分钱买了根苞米吗?”陈叶云看了会儿,小声开口。臼恃洸   郝少东听着她的话,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   “姐,我也想扔!”   陈叶云花三分钱买了十个环,让大军和玲玲一人扔五个,就当寻开心了。   带着满满的自信,大军扔了四个,一个没中。   “哥,我来,你不厉害!”玲玲着急着要上场,争着拿过大军手里剩下的圈。   大军挠挠头把六个圈给了妹妹,“玲玲,我会了,你看着那包糖扔,就对准了啊。”   玲玲自信满满,捏紧圆环,用力朝前头扔去,扔在了搪瓷盅和那包糖中间。   “哎呀!可惜了,你再试试。”大军鼓励她继续。   哐哐,又是两个圈被扔了出去,一个被扔到外头去了,一个砸在了物什中间。   “哎呀,扔不着!”玲玲扭头看着姐姐,有些懊恼,“我扔不着。”   郝少东笑了笑站出去,走到玲玲跟前,“想要哪个?”   “那个糖。”她指着倒数第二排中间的一包水果糖。   郝少东左手接过最后三个圈,右手分了一个圈出来在手里掂了掂重量,眼睛盯着水果糖的位置,随手一扔。   哐当,套中了!   “姐夫!中了!”玲玲激动地抓着郝少东的衣裳晃他,“姐,套中啦!”   摊主看一眼扔中的男人,赞了一句“同志,扔得挺准啊。”说完准备去把糖拿出来给他。   “等会儿这两个套了,一起拿。”   郝少东举起手里两个圈给他看,摊主略一皱眉,心道这人还挺爱吹牛。   “大军想要啥?”   “姐夫,我想要那个喇叭!”大军指着最后一排的一个塑料喇叭玩具,小卖部里卖一分钱一个,有人能用来吹曲子。   “行。”   郝少东答得爽快,一旁的摊主见了动作幅度极小的摇了摇头,觉得这人以为自己多能耐,最后一排的东西难扔,他在这儿摆了半个月摊,就没一个人能扔中的。   又是一声响。   摊主跟着看过去,第九个圈正好套在小喇叭玩具上。   “你...”摊主看他几眼,心里有些打晃,不知道这人是运气好还是真本事。   围观群众见有人连扔了两个难的,也跟着起哄,纷纷让他试试最难扔也最贵的一样东西,最后一排的海鸥牌洗头膏。   供销社里卖两毛钱,还得要票。   “同志,扔那洗头膏试试,套中你可赚大发了。”   郝少东不为所动,反倒是转身问陈叶云,“想要洗头膏还是别的?”   陈叶云瞧他胸有成竹的模样,也来了兴致了,毕竟洗头膏最难扔,“你试试扔洗头膏。”   得了信儿,郝少东回身,拿着最后一个圈往前一扔,扔得过于轻巧,那圈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轻轻松松就落了地,正好套中洗头膏。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仿佛是他们自己套中了似的,都激动起来。   摊主看着郝少东暗道是遇着高手了,他暗自记下这人的模样,想着下回摆摊得避着他。   水果糖,小喇叭,洗头膏,几人可谓是满载而归,一人得了一样好东西。   两孩子对姐夫更是满脸崇拜,绕在他身边转圈,陈叶云看了直笑,她手里握着那盒洗头膏,铁皮盒沉甸甸的。   “你还挺会套圈呢。”   “小时候常玩,靠这个本事挣了院里小孩儿不少东西。”   *   回到家属院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大军和玲玲回屋喝了水就要往外跑。   “哎哎哎,小心点。”大军一股脑往前冲,差点在二楼楼梯口撞上往上走的辛倩,“咋这么急啊,他们等着你们呢。”   “辛姨好。”两孩子打了招呼,又蹬蹬蹬跑下去。   辛倩手里拿着两苹果,敲开了203郝连长家大门。   “辛倩,吃完饭没?快进来坐。”陈叶云忙把人迎进来。   “没事儿没事儿,我就站这儿说说话。”辛倩语焉不详,又使眼色朝屋里瞧瞧,看似随口一问,“你们去游园会啦?好玩不?”   “挺热闹的。”   辛倩点点头,露出个笑容把苹果往陈叶云手里塞,“你尝尝这个,我们许铭拿回来的,说是老乡送的,特甜,一口下去全是水。”   “谢谢啊,看着红艳艳的,指定好吃。”陈叶云收下苹果,准备回屋里拿块鸡蛋糕散给她。   “哎,别拿东西。”辛倩看出陈叶云动作,忙把人拉住,她面上有些难色,眼珠子四处转转,艰难开口,“我...我是想求你帮个忙。”   “别说什么求不求的,什么事儿啊?我能帮的肯定帮。”陈叶云这些日子和院里人也熟络起来,辛倩就是一个,这人就比自己大两岁,性子很好,平日都经常互相帮着。   辛倩抿抿唇,又望了一眼屋里,见没人出来才附到陈叶云耳边,小声说话。   见人神神秘秘的,陈叶云心下奇怪,竖着耳朵耐心听她说话,结果听着听着,她瞪大了双眼,眼里满是惊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31 09:46:50~2022-08-01 00:1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循循、大寒 10瓶;不二家的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误会   陈叶云听着直往耳朵里窜的话, 惊讶不已,她面上有些忧愁,蹙眉看着辛倩, 支支吾吾开口,话里颇有些为难,“这...我也不太好去啊....”   “小云, 你就帮我这个忙吧,我去办这事儿不是容易被人看见吗?你就在卫生所顺道给我带回来就成呀,谁也发现不了。”辛倩抓着她的手,只一个劲儿求她, 撒娇般地求, “我的好云云, 你就帮帮忙吧, 我也没管过这种事儿,我想着这事儿都不敢往你们卫生所里走。”   见陈叶云面上有些松动了,她乘胜追击又接着道, “我就是担心被人发现给闹大了,到时候下了面子,我们脸也没地儿搁,要是我在卫生所上班就方便了。我真是没办法了才来找你的,你就行行好成不成?”   见辛倩焦急又心酸的模样, 陈叶云也是心软,她脑子里过了几遍卫生所的布置, 合计一番最后点了点头,“那我就帮你这一回啊, 可别有下回了。”   辛倩脸上瞬间有了光彩, 她攥着陈叶云胳膊晃了晃, “谢谢你,小云,肯定没下回!以后你有啥要帮忙的都跟我说,我肯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事情谈妥了,辛倩松了口气准备离开,想了想,她又特意叮嘱一句,“小云,这事儿千万你别跟旁人说了,就是你家郝连长也别说,你也知道,这种事儿说出去总是不好听嘛。”   陈叶云点点头,她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你放心,我肯定保密,谁也不说。”   送走了辛倩,陈叶云还是有些焦虑,这事儿怎么办呢?她提前计划着,最好得挑个周医生不在的时候,动作快点儿把事儿给办了。   “怎么一个人站着呢?”郝少东从屋里一出来,就看到媳妇儿一人站在门口发呆,眉间拢着愁云,小脸都快皱到一块儿去了。   “啊!”陈叶云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吓了一跳,捂着心口面上有些惊慌,“你怎么走路没声儿啊?”   “我还没声儿啊?是你想事情太专心了,压根没注意到我。”郝少东笑着走过去,自己倒是没见过她这么恍恍惚惚的,“想什么呢?瞧你魂不守舍的。”   “没...”陈叶云顿时警觉起来,忙岔开话题,“没什么,我准备叫大军和玲玲回屋呢,这都几点了,还疯呢。”   说罢,还去看看时间,再朝楼下喊人。   郝少东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哎,你帮我烧壶水呗,我想洗头。”陈叶云忙使唤他去做别的事儿,“正好用用你今天赢回来的洗发膏,闻着挺香的。”   “行,一会儿我给你打扇子吹干。”   郝少东把烧水壶灌满水,提到煤炉上烧着,陈叶云已经解散了辫子,拿着那铁皮盒研究,盖子一掀开,鼻子凑近一闻,洗发膏的香味若隐若现。   郝少东提着烧好的开水往搪瓷盆里倒水,陈叶云拿着瓜瓤往里加凉水,她时不时用手探探水温。“行了,差不多了。”   装了满满一盆热水的搪瓷盆被放在地上,陈叶云坐在小凳子上低着头把一头黑发往水里浸。   夏天头发太多太长,洗起来费时费力,陈叶云把头发里外全打湿了,再沾着洗发膏往头顶抹,洗发膏遇着水生出了泡沫,顺着她揉搓的手不断膨胀变多,随之而来的便是香味弥漫,浓郁的茉莉花香。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陈叶云觉得今天洗的头发又干净又好闻,就是用了洗发膏之后清洗起来太废水了,总觉得黏乎,得在清水里过好几遍。   郝少东给她递过去毛巾把长发裹起来,人就弯着腰低着头用毛巾搓着头发,把水给吸了,发尾的水一滴两滴落到地上,打湿出几个深色的圈。   为了早点晾干头发,陈叶云搬了张凳子坐到走廊去,今晚有风,吹着凉快。   一手捏着发尾晃晃,一手打着蒲扇,陈叶云难得悠闲地感受着夏日夜晚的舒适。   过了没多久,手里蒲扇被人拿走,她没回头也知道是谁,身后传来更大的风力。   “你这头发也太好了,我娘上回还说许多人都没有你这么又黑又亮的头发,她可羡慕。”   “我娘头发就这样,乌黑乌黑的,还特别多,梳回头那梳子能直接落下去。”陈叶云很喜欢自己头发,每回洗头梳头都得好好对它。   身前微风吹着,身后蒲扇风打着,陈叶云的头发被吹着带了起来,有几缕飘到了后头,拂过了郝少东胳膊。   *   夏天天亮得早,七点多外头就晃着阳光,金黄光亮从窗户一直照到木床上,不过床上没人,人早就起了。   郝少东在厨房煮面,灶台上依次放着四个碗,两大两小,里头的料是陈叶云拌的,拌完料她就梳头发去了。   她头发又黑又亮,披散着像一片黑色瀑布,垂流而下,昨晚洗头用上了郝少东套圈赢回来的海鸥牌洗发膏,一头黑发更是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陈叶云把头发均分成两半,挽到耳朵后别着,再把左边的一半头发分了三股开始编辫子。   “这头发是真热,我感觉捂着全是汗,洗起来也费劲。”   “昨晚还最宝贝你头发呢,这会儿又嫌上了?”郝少东拿筷子搅着锅里的面条,转身看看了一眼在客厅对着黄铜镜编辫子的女人。   “喜欢是喜欢,可热起来热得心发慌!我都想给剪了。”陈叶云这会儿后颈全是汗,嘴上发着牢骚。   郝少东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看着她为难的模样笑笑,“想剪短就剪,这天热你也是遭罪。”   他头发就冒了寸,随意冲洗几下就行了,可陈叶云洗回头发是真累。   “算了,留了这么些年呢,我可舍不得。”陈叶云坐到桌前,“吃饭吧。”   郝少东看她一会儿宝贝头发,一会儿嫌弃头发,压根摸不着头脑。   饭后,陈叶云郝少东分别离开去上班,大军和玲玲跟院里孩子一起去上学。   陈叶云骑着自行车出发,在卫生所上班越久,她在农场认识的人就越多,一路上跟不少人打招呼。   所里不少人来拿药,她忙活一阵,还剩下个嗓子疼的知青,给来看病的知青包了药,她叮嘱一句,“记得吃了饭再吃啊。”   “行,谢谢陈医生。”知青同志接过药,四处看了看,随口问了句,“哎,周医生怎么不在呢?”   “周医生上门看病去了,有人把腿摔了,走不动道,家里人请周医生上家里治。”   “哦哦,周医生也是不容易啊,那我走了啊,陈医生。”   “好嘞。”陈叶云目送那人离去,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里。   此刻的卫生所只有陈叶云一人,她左右看了看,蹑手蹑脚往药柜子右下角的抽屉走去,药柜里放药是有讲究的,最常用的药放在中间位置,最方便取用,主要是些治疗头疼脑热的常见病,不那么常用的药就放最上头或者最下头,而最下头的边角抽屉里是少有人买也不大好拿出来的药。   她看着中医手册上写的方子,嘴里小声嘀咕着,“肉苁蓉,巴戟天,蛇床子...”因为不大认得清那些中草药,她一个拿出来比对看了看,放进膝盖上窝着的一块白布里。   “你干什么呢?”   陈叶云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外出就诊的周医生此刻站在自己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她本就有些心虚,立马站了起来,结果忘了自己腿上还搁着块白布,里头裹着的药材当下就掉了一半出去。   “周...周医生,你回来啦?今儿还挺快呢。”陈叶云慌忙捡起药材,看着站在药柜前的周医生。   “你拿什么药呢?”周医生少有见她这般神色,鬼鬼祟祟的不成样子,于是踱步上前看着慌乱中没有掩紧的药柜抽屉,再看一眼那布里露出的药材一角。   “没什么,我先回去看书。”陈叶云绕过周医生往外走。   周医生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开口,“郝连长身子有问题啊?”   陈叶云脚步一顿,回身看着她,摇摇头急忙开口,“不是,周医生,你误会了。”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是身子太虚了还是那儿压根起不来?”周医生走到刚才陈叶云拉开的几个抽屉前,一一打开拿起药材,“巴戟天,蛇床子,仙茅...也不能补太狠了。不过郝连长瞧着倒不像这样的人,就是委屈你了。”   “周医生,真不是!”陈叶云眼见这是说不清了,急忙解释,“郝连长没问题,我...我这是帮别人拿的药。”   陈叶云出生到现在哪里接触过给男人补肾壮阳的药,昨晚辛倩神秘兮兮跟她说了一通,说她男人半个月前磕石头上伤到了,得养一养,补一补,可去卫生所拿这种药总归容易被人瞧见,到时候难免传出去,只好拜托本就在卫生所上班的陈叶云帮忙,毕竟医生自己拿药,最安全能保密。   “周医生,就是那人脸皮薄怕来拿药被外头人知道了,所以让我帮忙来着。”陈叶云把白布里装着的药材摊开给她,“我这刚拿了三样你就回来了。”   “你还怪我回来得早了?”   “那倒没有!”   周医生行医几十年,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大方拉开抽屉给她装药,“她脸皮薄,我瞧着你脸皮也挺薄的,还趁我不在一个人偷摸拿药呢。”   “我不是偷,我给钱了,就记在账上呢,就是想着你应该也瞧不见。”陈叶云这会儿说开了,心里倒是轻松不少,看着周医生又拿出几样药材,放到柜面上。   “既然说是伤着了,那还有得治,问题不是太大的话就泡个药酒喝喝,慢慢养回来。”周医生往纸上刷刷写字,上头写着怎么泡药酒用量多少,写得清清楚楚的,一起递给陈叶云。“真不是郝连长?你也别逞强啊,受了啥委屈别憋着,日子是自己过得总不能自己骗自己一辈子啊。”   “真不是!”陈叶云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接过药方,又道,“周医生,谢谢你了。”   她看着册子拿这方面药本来也是一知半解,有周医生把关自然是好的。她把药材和药方包好,放进了自己拎的包里,想了想,她又把那药往里藏了藏,用两本书给压着。   下午下班,陈叶云拎着包回家属院,刚想上楼找辛倩,就被黄丽珍和赵月给拦下了。今天要领着院里的小孩儿排练呢。   “我先上楼找一下辛倩。”   “她这会儿不在。”黄丽珍拿着给孩子们做的衣裳反复欣赏起来,“她老乡来找,刚出去了。”   “哦。那我回屋放个包喝口水再下去,就两分钟,很快的。”陈叶云蹬蹬蹬跑上楼,把包塞进长柜子里,灌了一杯水才又下楼。   家属院里七个孩子,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年龄最大的曾兆华11岁,人也最高,陈叶云让他当小队长管着大伙儿。   别说大人了,就是小孩儿能当个“官”也能开心起来,曾兆华当下就把其他六人招呼着,一排站好还学着当兵的报数,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瞧你那嘚瑟样儿。”黄丽珍看儿子一眼,笑得见牙不见眼。   赵月把衣裳发给他们,里头有山的,树的,花草的,全是拿小块废弃布料缝起来的,第一回 拿着这样的衣裳,这群小娃一个个都乐得不行。   “我要树。”   “我才能演大树!我高!”   一群男孩儿争着要演树,原因无他,高高大大的,穿身上好看。   “陈叶军,你去演山吧。”   “王义正,你怎么不去演,我要演树。”   见二人说着话,孙新杰自顾自拿衣裳开始穿,结果刚穿了半个胳膊就被大军和王义正拿下了。   “你还想偷偷穿啊!”   “哎,我就试试嘛!”孙新杰双手重获自由,对着几人开口,“那这树谁演?”   曾兆华身为小队长出来主持大局,他看几人一眼,“你们都想演树,可这就一件大树衣裳没法分啊,不然我来演吧?这样就不用争了!”   “凭啥!”大军、王义正、孙新杰三人朝他吼过去。“我们不同意!”   曾兆华捂着耳朵退后两步,“你们小点儿声!那怎么办?”他看看剩下的三人,陈叶玲,孟婉和白松林都选好了自己想演的。   他脑瓜子一灵光,“不然你们三选一个人来演树吧。”   “行!”其他三人一听,也公平。   突然拥有了大权的三人围在一起商量,那手指从曾兆华身上移到陈叶军身上,一会儿又飘过王义正和孙新杰。   四人屏气凝神等他们选个人出来。   “那就我...”由于玲玲的裙带关系,几人商量让她哥大军演,玲玲高高兴兴看着自己哥哥开口。   “选我,我给你们一人两颗糖!”孙新杰朝着三人大声开口。   咦?糖?玲玲嘴比脑子快,“那就给你演!”   大军本来瞧着妹妹的眼神和嘴型也知道是自己了,结果半路被人给抢了?   “孙新杰,你怎么还玩赖儿啊!”   “你还拿糖来换,太无耻了!”   几个男孩儿纷纷谴责他,大军又看着自己妹妹,数落她,“玲玲,你好啊你,为了两颗糖就改口啦?”   玲玲理直气壮回过去,“吃糖更重要!”说完和孟婉白松林高兴起来,缠着孙新杰去拿糖。   “哥,你别生气呀,大不了我分你一颗。”   最后,玲玲和孟婉一人分了一朵花,那花的衣裳做得别致,身子是花杆,脸上拿张纸是花朵。   孙新杰靠六颗糖成功演上了大树,大军演山,白松林演太阳,曾兆华演湖泊,王义正演小草。   几人要在这个节目最开始就装扮好上台,等一分钟过后,再脱了外头的衣裳演自己。   “这次你们任务可重了,能不能完成啊?”   “能!”越是听到任务重,回答得越是大声。   陈叶云先给曾兆华说了一遍,让他记牢了,再让他帮着带其他人。不过小孩子天性闹腾,孙新杰和大军一直窃窃私语,发出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们俩还不好好听,要是练不好可不能上台哦。”   “姐,我肯定练好!”大军穿着衣裳,脸上淌着汗,手臂一展是一座山。   郝少东回院里时,就看到陈叶云在空地上带着一群孩子练习,一个个给人纠正动作,汗湿了头发,她随手擦擦正巧看见人。   “你回来啦?”   “姐夫。”大军和玲玲也见着人了,忙围上去,“看我的新衣裳。”   “哟,好看啊。”郝少东扯着大军衣裳把人转了个圈,看着陈叶云道,“还挺有意思的。”   “你回去歇着吧,我们得再练练。”陈叶云知道他这阵子忙。   “我也回,我想喝水。”大军渴得口干舌燥,要跟着姐夫一起上楼。   赵月见状提溜出自己家水瓶,“我这儿有水,别来回跑了,过来喝吧。”   陈叶云笑了笑,毫不留情戳穿弟弟,“他是想喝家里的番茄糖水,馋着呢。”   “呀,原来不是要白水啊,那快回屋喝去。”赵月把水瓶盖子打开,给其他人添水。   郝少东和大军一同回了屋,因为明天得在机务排培训拖拉机驾驶和维修,他找出以前的书,准备照着上面理论知识再结合实际操作讲讲。   大军坐在凳子上吃着番茄糖水,探头看姐夫面前的书,他今天出了一身的汗,头发根儿都打湿了。   “姐夫,你看啥书呢?”   “认字儿不?”郝少东把书翻回封面,顺便考考他。   “《东方红54拖拉机结构图解》,这是啥?看不懂。”大军没了兴趣,专心喝完糖水,最后把碗里的番茄都吃干净了。   “还不下去?他们可等你练节目呢。”   “嘿嘿。”大军露出个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姐夫,我吃根江米条再走。”   桌前长柜子里放着家里买的零食,大军嘴馋得很,边从里掏东西边问郝少东,“姐夫,你吃不?”   “我不吃,你自个儿吃你的。”   大军嘴里叼着一根,手里拿了三四根准备往裤兜里揣,等把东西放好了,他才把零食袋子塞回去,结果放袋子的时候手不小心带着旁边的包带,把陈叶云的包给带到了地上。   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郝少东分心看了一眼,原来是包掉了,他收回视线继续看书。   包里东西掉了一大半出来,多是些书籍,大军忙拍拍灰再放进去,放书的时候,他觉得被什么咯着,伸手一掏,是根树根似的玩意儿。   “这啥啊?”大军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看,“吃的吗?”   “估摸是你姐卫生所的中药药材,给放回去就是。”   “哦。”大军往里看了一眼,“还挺多呢。”   地上散着些小物什,陈叶云的黑皮筋,钢笔,还有一张纸,大军眼睛尖直接看到上面写的字。   “补肾补阳?药酒?”他费解地嘀咕一声,准备把纸放回包里。   “你刚说什么?”郝少东疑心自己听岔了,看着他和他手里捏的纸,“拿来我看看。”   大军起身把纸递过去,“给。”   郝少东展开那页纸,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四个字,这是张补肾补阳的方子,上头写了泡药酒的方法和服用药酒的时间。   大军跟着看过来,那些药材名他都看不懂,“姐夫,啥是补肾补阳啊?我姐泡药酒给谁的啊?家里没人生病啊。”   郝少东想着昨晚陈叶云的支支吾吾,一时哽住,她这是给自己讨方子去了?   郝少东少有的怀疑了人生。   *   晚上陈叶云收拾好回屋里,今天把正事儿给办了,排练完演出节目她把那药材和方子都给了辛倩,人千恩万谢地又送了她三颗苹果,五个鸡蛋。   无事一身轻,此刻卸下包袱的陈叶云步子轻松,上床准备躺下。   谁知道她以为床上睡着的男人突然翻身过来看着自己,神情还有些严肃。   “陈叶云同志。”郝少东开口十分正式,就像当初第一回 见面那样。   “怎么了?”陈叶云少有见他这副模样,心里直打鼓,难道家里出什么事儿?   郝少东想着那张方子,艰难开口,“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1 00:13:38~2022-08-02 21:5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贰时三、陌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演出   陈叶云看着身侧的男人, 心生疑惑,不知道他为何大晚上说这样的话,“你为什么这么说?我对你没有意见啊。”   “陈叶云同志。”郝少东坐直了身子靠在床头, 坚毅的脸庞因为严肃的神情更显得冷峻,双手垂在身侧能看到小臂隐有青筋,若隐若现。   他脑海里回想着那些夜晚的升温时刻, 总觉得自己应当不差,况且身旁的女人那时候也沉醉其中,不时还拍打自己让轻些缓些。   “你怎么不说话了?”陈叶云戳戳他的手臂,狐疑地看着他, “你今晚有些奇怪。”   郝少东回了神, “我们结婚成为夫妻按理说应当坦诚相待吧?”   陈叶云点点头, 表示认同。   “那你觉得我们结婚后日子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陈叶云说的是真心话, 现在的生活平平淡淡过得挺开心的。   “咳咳,那晚上的生活呢?”郝少东清清嗓子,意有所指。   “你!”陈叶云虽说结婚快半年了, 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姑娘,可这种事提起来总是有些羞人,现在这男人还直接问自己,她不禁也严肃起来。   “郝连长,你应该多把心思放在生产建设上, 再过几个月就要秋收了,到时候可有得忙, 不能,不能一天到晚想着那些...事...”   陈叶云一口气数落完, 却发现男人眼神晦涩不明, 于是她声音越说越小, 见气氛一时不对,便立马打了个哈欠,“我有些困了,先睡了。”   说完利落翻身只留了个背影给人。   郝少东瞧着她装睡的模样,漆黑的眸子蕴满笑意,他一手抚过去,搭上她手臂轻轻晃动,“我们还没谈完呢。”   “我已经睡着了。”陈叶云的声音传来,人是半分没转过来。   夜深人静时,本该安静的屋里响起一阵阵轻声的啜泣,女人侧身躺着,一床薄薄的被子搭在身上,她双手紧紧攥着枕头花边,吃力的呼吸着。女人小脸绯红,脸上渗着汗,可这会儿她已经无暇去擦拭。   她只能伸出一只手去抓着床头,抓了几次也没抓稳,她费力地动作,最后终于攀住了床头,浅黄色的木床是郝少东找木工师傅打的结婚家具,床头还雕刻了龙凤呈祥,栩栩如生。   风平浪静后,郝少东看着伏在自己胸膛的女人睡眼惺忪,努力了一晚,他这回满怀期待问了一句,“这回可满意?”   陈叶云累得手指头都懒得动,她听着耳边有说话声,可压根听不清人说了什么,只得随意点了点头,随后又沉沉睡去。   郝少东这才放下心来,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数,暗道自己媳妇儿要求不低。   *   一个月后,628农场文艺演出正式开始。   红旗飘飘,激昂的音乐室流出,悬在高处的大喇叭不断传出广播站标准的普通话:请各位农场职工前往进步礼堂,文艺演出将于下午两点正式开始。   红旗院里,一群女人围着互相梳妆打扮。   说是打扮,其实也就是往脸上抹点油,尽量抹白点,再上个胭脂唇脂,抹出点颜色来,瞧着有些精神模样。   “哎呀,别给我抹了,脸都变红色了!”黄丽珍瞧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有些陌生,那滋味说不出来的别扭。   “珍姐,你怕啥?你这模样好看!”   “可惜曾哥不在,不然这会儿不得抱着你啃一口!”   “去!”黄丽珍嗤笑一声,“你们可别埋汰我,我脸皮薄着呢。”   她又左右看了看,心里偷偷欢喜,上回自己简单打扮还是结婚的时候,那时候自己还是个不满二十的姑娘,嫩生着。   “黄丽珍,你要是脸皮薄,咱们院里还有脸皮厚的吗?”赵雪梅扎着辫子嘲她一声。   “你说什么呢?我脸皮能有你厚不?我看你才是拿千层鞋底做的腮帮子。”黄丽珍把胭脂往陈叶云手里一塞,也不抹了。   “哎呀,二位姐姐,你们可别吵了,过会儿就要上台子了。”李思思跟着出来打圆场,她年纪最小,几人倒不愿在小姑娘面前丢面。   “我们没吵,就拌两句嘴罢了。”赵雪梅抢过胭脂自己抹起来,自顾自对着镜子欣赏,镜子里的人像是又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咱这算不算不艰苦朴素了?”赵月瞧着满屋子像花朵般的女人,自己手上还拿着唇脂呢。   陈叶云宽她的心,“李队长说了,这是为了演出,可以稍微打扮打扮,别太过就行。”   “李队长说了就行。”   “那我再抹点儿!”   “你别抢啊,等我抹完给你!”   七月底,正是酷暑难耐的时节,虫鸣鸟叫,热浪滔滔,农场人却精神满满,纷纷往礼堂赶去。   鱼贯而入的农工,穿着蓝色、灰色、绿色的工作制服,连队的士兵顶着板寸踏步前进,下乡的知青兴致盎然左顾右盼。   大伙儿盼了一个多月的文艺汇演终于来了!   “往这儿走!”黄丽珍杀在最前头四处找位置,礼堂有1500多个座位,可农场两千多人,除去今天还留守工作的,起码得有几百人没座儿。   “珍姐,那儿有座儿。”辛倩眼尖,见着前头有一排有几个空座,忙提醒道。   几人跟着过去占座,等屁股踏实坐在凳子上了才觉得安心。陈叶云回头看一眼,乌泱泱的人群,乍一看只看到一顶顶解放帽在移动。   李正民今天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头戴解放帽,神采奕奕走进礼堂。   “李队长!”赵雪梅瞧着人走近,忙打招呼。“您今天瞧着可真精神哪!”   “你们来得挺早啊。”李队长扫了一眼,这群“演员”个个打扮了一番。   “不来早点没位置嘛。”   “李队长您今天是真帅啊!礼堂里所有人都被你比下去了。”   “李队长工作起来也费心费力,可得注意身体啊。”   李正民耳边全是恭维声,他嘴角噙着笑,理了理衣裳领子,“要不说你们女同志会说话呢。”   “那您记得给我们多打两分啊!”   “哈哈哈哈哈就是,可别偏心农工啊。”   “合着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呢?”李正民笑笑。   “李队长!”隔壁养猪场的农工听到话跑来,“也得给我们多打点分,下回猪肉给您留块肥的。”   “哎,怎么还送东西啊?”   ......   闹腾一阵,人声鼎沸,礼堂坐得满满当当,后头还站了不少人,有人自己拎着小板凳坐着。   孩子们在过道坐着,四条走道上全是小孩儿,坐在台阶上挨得紧紧的,一个赛一个的欢喜。一排一排的小脑袋挨着,童真又娇憨。   “开始了!”   礼堂正中央墙上贴着两副大字,高高垂落,右边写着:骄傲使人落后,左边写着:谦虚使人进步。   李正民站在台中央讲话,他看着台下一张张精神的面孔,说道:“今天这场文艺演出主要是想鼓励大家团结奋斗,严抓生产,同时也要学习进步,丰富生活。今年天气热,生产作业条件艰苦,可再苦我们也得奋斗。”   台下鼓掌声不绝于耳。   “今天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热闹完再接着干!”   “好!”   “李队长,我们肯定撸起袖子加油干!”   “这次演出要评奖,你们都知道有什么奖励了吧?”   “票!肉票!”   “还有粮票!”   “全是票!”   “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这话时,大伙儿吼得可高兴了,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激动地不行。   “没错,你们好好演,争取拿奖!没有拿到奖的也不要灰心,咱们一起进步。”   “那肯定的,我们准备了好久要拿奖的!”   “我们都想好拿奖后咋吃了了!”   李正民文化程度不算高,小学毕业后自己学了些初中课本,不过他为人真诚,很受拥戴。   文艺演出在一营三连带来的军歌《团结就是力量》中正式拉开序幕。   浑厚有力的嗓音,慷慨激昂的曲调,一首人人都会的军歌引得全礼堂跟着合唱。   尤其是坐在走道的小孩儿们,扯着嗓子吼得最凶,就连小脸都因为使力皱在了一起。   台上节目演出一个接一个,家属院的节目排在比较后头,她们也安心看节目,晚点再去准备。   陈叶云看着台上知青点排的歌舞剧用力鼓掌,十来个姑娘换上军装在台上挺直脊背打倒敌人,她们动作灵活,声音嘹亮,引人关注。她目光紧紧盯着舞台,终于见到张翠青上台递道具。   她上台时,台下不知哪里还传来一声吼叫声,不过片刻又没了。   张翠青瞧着是有些紧张,脸绷得紧,勉强牵出嘴角的弧度,递完枪便移到最后一排跟着动作。   陈叶云看着她灵活的动作暗暗记下,准备下回见面夸一夸她。   “云姐姐。”   孟婉小声叫她一声,站在她位置旁边。   “孟婉,你才来吗?快去玲玲那儿一块儿看演出。”   “云姐姐,你去看看我娘吧。”小姑娘拉着她的手,说话声中还带着哭腔。   陈叶云跟着孟婉走了出去,等远离礼堂才能听清说话声,“你说你娘要走?”   “嗯。”孟婉一脸愁容,眼眶泛红,“她说要回老家去,让我跟着爹在这儿。”   今天孟婉本来要跟着玲玲一起来看演出,结果出门前她瞧见她娘在收拾东西,心里便起了疑。   她让玲玲先走了,自己悄悄看了会儿,她娘真是在收拾自己东西准备离开,可这会儿人太多了,她没找着自己爹,就看到玲玲姐姐了。   两人快步往家属院去,走到院口的时候正好碰见拎着包袱的郭梦莲往外走。   “孟婉,你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我把话都跟你说清楚了,以后你就好好在这儿待着,听你爹的话。”   郭梦莲看着闺女,说话倒有些冷淡,眉眼间更是愁云一片,她眼神黯淡无光,嘴也没怎么张开,显然是疲累至极。   “郭姐。”陈叶云见孟婉瘪着嘴没说话,便上前一步喊了一声。   “陈同志,我们家的事儿就不劳你费心了,孟婉这孩子还把你叫来了不知道干啥,这不耽误你时间嘛。”她又拽了拽包袱,“你们回去看演出吧,我得去坐火车了。”   说完,提步往外走,与站着的二人擦肩而过,衣衫和陈叶云的手臂擦过,只觉得胳膊上一阵痒。   “娘!”孟婉眼里含着热泪,唤她一声,小跑过去扯着郭梦莲衣裳不撒手,她摇摇郭梦莲衣裳,“你别走行不行?你跟爹就不能不吵架吗?”   “你还小,不懂这些事儿。”郭梦莲知道她体会不到自己心情,“我跟你爹是包办婚姻,性子合不来,住一块儿也难受。我回家待着去,过年让你爹领着你回来就是啊。”   “娘!”   孟婉看着执意离去的人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郭梦莲面前站着一个人,是孟凡超。   “爹!你来啦,你劝劝娘,让她别走。”   孟凡超看着闺女可怜的样儿,替她擦擦眼泪水,“哭啥嘛?过年就能见着了,到时候我使个探亲假领你回去。”   说完,孟凡超对着自己媳妇儿说道,“我送你去火车站。”   陈叶云在一旁看着,显然两人是商量好了。   “你爹娘的事儿我也不好说什么,等你爹回来你再好好跟他说说?”   “嗯。”   “院里这会儿没人,我也不放心你一人留家里,咱们还是去礼堂待着,有什么事情晚上再说好不好?”   “好。”孟婉哭了一场,这会儿倒平静了下来,把自己的眼泪擦了擦,跟着陈叶云回到礼堂门口。   “小云!你去哪儿了?快点快点,还有两个节目就是我们了!”   “这就来。”陈叶云领着孟婉往后台去。   其他小孩儿已经换上了衣裳,陈叶云帮着给孟婉换了花朵衣裳,又给她理了理头发,拿手帕擦了擦眼角。   “真好看。玲玲,一会儿你跟孟婉姐姐站一块儿啊。”   “我知道!”   又过了十分钟,前头有人报幕了红旗院的节目《平凡的日子》。   台下观众看着舞台上黑布一揭开,太阳冉冉升起,那是个小男孩儿穿着件黄色的衣裳由蹲着一点点站了起来。   太阳出来了,花朵绽放,绿草成荫,大树挺直,几个孩子纷纷亮相,衣裳做得简单能看见露出的半张脸或者一小截胳膊或腿儿。   可这模样童趣又生动,倒是吸引了不少目光。   “瞧那几个娃还挺有意思啊!”   “快看,又出来人了!”   舞台左边走出一个姑娘,她肩头背着包袱,正迈步往前走;第一个姑娘身后又走出一个姑娘,拎着行囊袋,擦擦汗赶路。   舞台四面八方陆陆续续出现了七个人,她们都朝着同一个地方走去,相遇在交汇点。   原本扮着各色事物的小孩儿悄悄退到最后去脱衣裳,他们里头穿着自己的衣裳,把演出服装褪去便是原本的模样了。   一个个孩子归位,大人们有人在炒菜,有人在桌前缝补衣服,身边绕着自己孩子,有些生活互动。   赵雪梅等着自己儿子过来,她要扮着给孩子辅导作业,可其他六个孩子都到位,就自己儿子没出现。 第一回 演出就遇到问题,她急得满头大汗,眼睛直往后头瞟。   孙新杰的大树衣裳今天不知道怎么地就是脱不下来,他扯了几回都没扯掉,眼见着其他孩子都归位了,他急得眼泪都快飚出来。   “快过来啊!!”赵雪梅回头小声示意他。   这回也管不了太多,孙新杰穿着半截大树衣裳,不伦不类的装扮刚一跑出去就引发一阵哄笑声。   “呜呜呜。”孙新杰听着台下那么多人笑话自己,一个没忍住哭了起来,“娘。”   家属院这场演出本来是定的无声演出,现在冷不丁冒了声音出来,赵雪梅气不打一处来。   “快别哭了!把眼泪给我擦了!”她强自镇定下来,觉得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结果最后,观众看着台上,陈叶云穿着白大褂看病,身旁是玲玲在吃糖;黄丽珍在工厂做劳保手套,身后是曾兆华在疯跑;李思思在看书学习,身边是朝陈叶云借来的弟弟,在打弹弓......   唯独角落里,赵雪梅在给孙新杰辅导作业,本来是安排的两人演出带笑,展现学习进步的美好生活,结果孙新杰哭地喘不上气,赵雪梅在一旁想发脾气又不能发脾气,脸上各色表情滑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台下爆发出巨大的笑声和拍手声,众人笑得前仰后合,纷纷指着哭得越来越厉害的小男孩说话。   “咋还哭上了!”   “这是演出的还是真哭啊?”   “这哭得比电影明星都真啊!”   节目结束,十四个人一起起身敬礼谢幕,听着掌声欢呼声,孙新杰觉得自己更丢人了。   “你说说他,怎么就能在台上哭起来了啊!”   下台后,赵雪梅终于能够发作,自己准备这么久的演出就被儿子给搞砸了,真是又气又悔。   “没事儿,梅姐,我看他们笑得挺开心的。”   “都演得挺好的,孙新杰你也别难过了,不算什么事儿。”   几人纷纷安慰起来,不管怎么说,演完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一身轻松。   “那奖拿不到就算了,也不重要。”黄丽珍为飞了的肉票粮票心口痛,不过也不能怪人一小孩儿,只能安慰。   回到座位上,几人看完最后的演出,等着公布获奖名单。   今天一共二十多个节目,前三名有实质奖励。   第一名:二十块钱,10斤肉票,30斤粮票   第二名:15块钱,5斤肉票,10斤粮票   第三名:10块钱,3斤肉票,8斤粮票   李正民重新回到台上,先是大力表扬了大家的参与热情和演出水准,再是接着颁发奖状。   今天所有节目都能有一张奖状。   “哎呀,那也挺好!”   “回头我们领了奖状就贴院门口去,让路过的都能瞧见!”   看到有奖状,家属院里几人也乐起来了,这是精神表扬,无价!   每个节目都派人上去领了张奖状,人人都开心。   最后是前三名的揭晓时刻。   家属院几人眼里羡慕着,听到第三名是一营一连队的练武节目,用力鼓掌。   第二名公布,是知青点的歌舞表演,那节目是真好看,大家觉得实至名归。   “下面要公布的是第一名。”李正民卖了个关子,停顿了一会儿,“这个节目得到了最高分,我们的领导们,农工代表们都对它给与了高度评价。演出主题平凡又伟大,表演生动又自然,很是打动人心。   今天获得第一名的节目就是红旗家属院的《平凡的日子》。”   话音刚落,礼堂里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大伙儿纷纷看着坐着的几人。   “还愣着干啥啊?上来领奖!”李正民朝下头挥挥手。   “我没听错吧?”   “真是我们?第一名?”   “那肉票粮票是我们的?”   年纪最小的李思思最冷静,她点点头,“是,我们是第一名。”   “哈哈哈啊啊啊哈哈哈,真是咱们!”   “快快,上台去。”   几人急忙往台上走,和七个孩子站在一起,李正民给他们发了两张大团结以及珍贵的肉票粮票。   最后还不忘摸摸孙新杰的头,说道,“你们得第一名也得谢谢这个小同志,哭得很洪亮很大声嘛。”   红旗院的节目得了第一名,回家路上,这群临时演员走路都带着风,孙新杰现在得意起来了,“李队长说了,我哭得好!”   他显然已经忘了前头自己哭鼻子的样子,闹着要在其他小朋友面前耍威风。   “你再哭一个给我们瞧瞧。”曾兆华拆他的台。   “孙新杰,你羞不羞,哭鼻子。”玲玲手指往脸颊刮,只一个劲儿笑话他。   “我偏不哭!”他冲几个孩子吐吐舌头,跑到赵雪梅跟前卖乖,“娘,我表现这么好,是不是能得钱?”   “你还有脸说啊你!”赵雪梅把人一把推开,都是些嫌弃模样,转头又看着陈叶云手里捏着奖励的钱和票开口。   “这钱和票我们几家分了呗!”   “这怎么分啊?每家出人出力都不一样。”赵月问她。   “按人头算呗。”   “不然我们吃饭吧,在院里摆两桌一块儿吃个集体饭热闹热闹!”   “你这主意不错,吃个集体饭,这钱也是集体团结得来的,大伙儿排练得可辛苦了。”   最后黄丽珍拍板,“行!那明晚在院里吃饭庆祝庆祝,吃完剩下的钱和票再按人头分了。”   作者有话说:   麻了,改了六次,实在是不行了,希望这回能见面??︵??   感谢在2022-08-02 21:56:44~2022-08-03 20:59: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旃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8509765、小p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七夕快乐   第二日, 说着要吃集体大锅饭,家属院里早早便开始准备。   早上七点,黄丽珍和陈叶云便一同去食品站排队了。   买好蔬菜, 往肉类购买区走。   新鲜猪肉不好买,想买最肥的猪肉更是难上加难,大家都嫌弃瘦肉想买肥肉, 肥肉能爆出来油,炒起来省菜油,吃着又过瘾解馋。   因为买肉的时候不少人争着抢着要肥肉,还不惜走个后门, 跟猪肉师傅套个近乎。   “上回找你看过病的是谁来着?”黄丽珍今儿特意把陈叶云叫上就是想走这层关系, 不然自己往上挤多累啊。   食品站里有六个猪肉点, 一张大石台, 上头放着台秤,割猪肉的师傅站在石台后头,再后面是用大铁钩钩着的数条猪肉。   “那儿, 吴师傅!”陈叶云四处搜寻终于见着了人。   这个时间点,食品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群人挤在一堆,手里捏着钱和肉票等着买肉。   “陈医生,来买肉啊?”吴师傅利落一刀割下一条猪肉, 随手扔到手边的台秤上,移动秤砣位置看重量。   “哎, 吴师傅,我们来割五斤猪肉, 一个院的人要吃。”陈叶云隔着几个人跟他搭话。   “吴师傅, 给我们来点肥的吧, 我们人多吃瘦的不得劲。”黄丽珍看他手起刀落,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到她们了。   吴师傅心里有数,刀尖划过猪肉给她们割下一大坨,扔上台秤时,鲜红的猪肉弹了弹,还有些肥肉像是颤颤巍巍的在晃动。   黄丽珍数了五块五并五斤肉票交给师傅。   一张大白纸包着新鲜猪肉,另外还有吴师傅送的两块猪皮,两人心满意足回院里去。   上午准备大锅菜,中午各家自己简单吃点饭,赵雪梅吃着红薯嚷着让大伙儿留点肚子,别吃太饱了。   下午,郝少东曾兆华几人又下河捞鱼去了,陈叶云在家点豆花。   干黄豆是提前泡了一晚上的,农场有石磨,大军和曾兆华拿去排队磨成了豆浆。   "姐,我要喝豆花水。"大军跟玲玲缠在陈叶云身边,往年家里一年也会点一两次豆花,要说点豆花的手艺还是已故的奶奶最好,陈叶云和自己娘、伯娘都没学到老人家十成十的功力。   豆浆被大火熬煮,她一直拿锅铲搅着防止糊锅,豆香味渐渐飘出,等过滤两次后,再用锅铲挤压纱布包着的豆渣,用力挤,把残留的豆浆给挤出来。 第二回 小火煮豆浆,分次加入胆水点豆花,点豆花点的好的才能做到嫩而不碎,陈叶云均匀往上倒入胆水,等着豆花凝结成块。   “出来了,出来了。”一群小孩儿围着看,眼巴巴望着喝一口豆花水。   铁锅里已经凝好了豆花,陈叶云拿着菜刀直接往里画十字,再用锅铲铲进大瓷碗里。   “哎呦,这豆花好香啊,看着也嫩。”等着端菜的李思思看一眼,馋得很。   豆花水泛着黄色,她尝了一口,回甜隐有豆香,家里碗装菜去了不够,她舀了四个碗让几个孩子自己分着喝。   楼下,郝少东又支了地方在下头烤鱼,陈叶云探了身子唤他,“喝豆花水不?”   郝少东两只手不得空,都拿着树杈烤着鱼,这回他们下河摸的鱼不大,有些就拇指小,干脆烤干点吃个焦酥味,“让大军给我端点下来。”   “弟妹,可得给我们也留点啊,别让这群娃儿喝完了。”白威在煮甑子饭,也望着楼上说话。   “放心,多着呢。”   孟凡超和王进步往院里摆了三张桌子,是从一楼三户人家里搬出来的,凳子不够又从二楼三楼家里拿,反正是缺啥拿啥。   下午四点的时候,几层楼都开始升起袅袅炊烟,每家做几个菜端到楼下去。   孙正义做了玉米面窝头和麦面玉米面掺的花卷,白威和赵月两口子做了两个凉拌菜,还煮了一桶饭。   蒸饭的烟气渐渐飘出,正好跟二楼飘出的炝锅气碰见,“珍姐,你做啥好吃的呢?我可闻着香了。”   黄丽珍正在走廊炒回锅肉,今早买的肉肥,爆出来不少油,她还倒了点儿出来准备炝炒个大白菜吃。   回锅肉被煸得很香,配上蒜苗一炒,要不是大锅菜她准偷嘴一块肉。   听到赵月的话,她举着锅铲往下头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香得很!”   “哎哟,珍姐,你锅铲上的的油可别滴下来了,我今天穿的新衣裳不要给我滴些油洗不脱。”白威站在院里打趣她,还假模假样退后两步。   “滴下去还是便宜你了!我们这油可是好东西。”   三楼也忙着,董桂花在烧五花肉,李怀安和妹妹一块儿煮萝卜干汤,里头放了点猪肉渣,添了几分鲜香味。   郝少东和陈叶云端着大碗豆花到楼下,另外还有一盆蘸水,这蘸水是她奶奶在世时候的秘方,可好吃,这点她是学会了的。   桌上陆续出现各类菜式,小孩子们帮着拿碗筷,玲玲手指头对着不停走动的人们数数,结果人影晃动,她数了好几遍都没数清。   “小白哥哥,你来数。”身边正好站着白松林,她扒拉人一下,扯了扯他衣角。   “我也数不清了。”白松林也不管那么多了,“先把碗都放上去,不够了再去拿。”   “忙完了不?快点来吃饭咯。”黄丽珍扯着嗓子往楼上喊,叫人下楼。   101团部政委家说没参加这次活动就不来吃饭了,他们两口子比院里人年纪大些,和其他人倒接触不太多。   “还是去喊一下呗,咱院里一起吃饭,独独少了人一家实在是说不过去。”   “去过了,家里没人,应该是出去了。”   “那行吧,咱们开吃。”   回锅肉,嫩豆花,炝炒白菜,玉米面窝窝头,花卷,拌野菜,拌黄瓜片,土豆丝,烤鱼,萝卜干汤,桌上菜色丰富,色香味俱全。   忙活了一天,院里人终于坐到桌前,饭菜冒着香气,所有人大口吃着饭菜,脸上都是满足的神情。   “今天这顿饭可得感谢咱们院里的‘娘子军’啊,没有你们出这么个节目,可得不了奖。”王进步冲着几人竖个大拇指,尤其是表扬自己媳妇儿,“我还没看出来你能演戏!”   董桂花推他一下,笑着说话,“我这不叫演戏,那不就是我自己吗?你要真让我上去演,我可怕,腿都打抖。”   一旁的辛倩也回忆起昨天上台的模样,“桂花姐,你别说,还是真是!昨天我站上去的时候心跳得可厉害了,一直跳到我嗓子眼了。”   “瞧瞧你们两没出息那样,我可没怕,站那上头跟平时干活也差不离嘛。”赵雪梅在隔壁桌,听到几人对话也加进来。   “赵雪梅你睁眼说瞎话呢,我可瞧着你手在那儿抖,差点拿不稳那课本。”黄丽珍握着筷子给大伙儿模仿昨天赵雪梅手发抖的样子,引得一阵哄笑。   “那是你看岔了!我可没有啊。”赵雪梅夹起块回锅肉塞进嘴里,狠狠咬上两口。   陈叶云吃着郝少东烤的鱼,金黄焦酥,一口咬下去咔嚓响,那鱼也小,两口就是一个,吃起来还停不下来。   郝少东夹了一筷子豆花到蘸碟里,裹上辣椒油,原本白生的豆花瞬间染上了红色,看得人食欲大动,送进嘴里,只觉得豆花又嫩又香又入味。   “你这手艺还说没学到你奶十成十?”他低头冲旁边的人说话。   “真没有,顶多有个六七成吧,跟我奶点的差远了。”陈叶云也不是谦虚,“我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豆花了。”   “你这手艺也够用了。”郝少东说着话,给她夹了筷子红烧肉搁碗里。   玲玲和大军坐在姐姐旁边,小姑娘吃着烤焦了的小鱼两手都是油,两条腿在长凳上晃悠着,沾不到地。   鱼尾巴不好吃,她拖着尾巴和鱼骨从嘴里吐出来,一时没拿稳啪嗒掉地上了。   农场里的大黄狗闻着味儿就来了,它钻到桌子底下四处嗅嗅,吃起了地上的鱼骨头。   “哥,哥,你看它。”玲玲忘了手上有油直接扒拉上哥哥的袖子,那衣裳一下子就沾了油渍。   “呀,你手脏的。”大军扯过衣袖瞧了瞧,忙喊陈叶云,“姐,你看,玲玲给我弄脏的啊,不是我弄脏的。”   他得先把关系撇清了,不然晚上就是自己被数落。   “你们俩,快好好吃饭。”陈叶云眼风都没往那边扫,就叮嘱他们别皮。   “大黄狗,嘿嘿。”玲玲低头看着它吃东西,伸手摸摸它的毛,软乎乎的,转头又去摸摸它的脑袋,“你饿了吧?我给你喂东西吃。”   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脑袋又冒了上来,她看着桌上各式各样的菜最后伸长手夹了块回锅肉,一低头,那大黄狗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手里的肉,吐着舌头喘气。   “你等会儿,我吃了肉再喂你。”说完把回锅肉送进嘴里,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大黄狗眼馋着看她吃完肉,嘴上还冒着油光,突然嘴里就被喂进了一口馒头,上头有玲玲手上沾着的一点油,连带着馒头也香起来了。   被喂了两口馒头,大黄狗尾巴立着摇了摇。   “孟哥,你跟兄弟说句实话,是不是后悔?”王进步酒量不行,喝了两杯就有些醉了,这会儿正拉着孟凡超说心里话,一提就提到昨天坐火车回家的孟凡超媳妇儿郭梦莲了。   董桂花看他脸一涨红就知道要出事儿,忙把人拉回来,“你瞎说啥呢?人屋头事你管啥?孟哥,你别理他,他喝醉了就疯疯癫癫的,说胡话。”   孟凡超心里也苦闷,仰头喝了半杯酒,垂着头叹口气,“进步也没说错,我就是没把人留住,哎。”   两人结婚后就没相处过几天,加上两人性子差得远,他闷葫芦一个是真讨不了媳妇儿欢心,郭梦莲宁肯回家待着也不想跟他一块儿过。   “哎,孟哥,不说那些伤心事,吃菜吃菜。”   “不是,我觉得孟哥不该让郭姐走,两个人多处处嘛,性子磨一磨就合得来了。”辛倩想的倒不同。   “算了算了,她看都不想看到我,我过去了也是碍眼。”孟凡超看大伙儿跟自己说着家里事,气氛也不好了,他摆摆手怪不好意思的,“不说我了,不说我了。”   陈叶云又想起那天看到郭梦莲离去的身影,走得很决绝。   “华子,过来!”黄丽珍看场子冷了,把儿子叫过来,“背首诗来听听看,最近在学校里学到什么新的诗没有?”   曾兆华正吃着饭呢,被一嗓子吼住,小嘴油光光的,放下碗筷张嘴就准备,“床...”   “不能背静夜思了哟。”陈叶云给他提要求,“回回都是这首听腻了。”   “对对对,换一首。”赵月也觉得耳朵起茧,这群小娃就爱拿这首糊弄大人。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前两天老师正好教了首新诗,说是过几天一个什么传统节目,“那个老师说有首诗跟什么七什么节的有关系。”   他挠挠头一时想不起来。   “七夕节!七月初七嘛。”辛倩答得快,说完她又问旁人,“这不没两天了吗?今儿都七月初五了。”   “就是这个嘿嘿,七夕节。”听人一说他就想起来了。   “可以嘛,还会背七夕节的诗啊?给他们表演一个。”黄丽珍端着碗站出来,瞧着儿子很是骄傲,她没念过书觉得能识字儿背诗的人都厉害。   “嗯....坐看牵牛织女星.....”曾兆华想了半天,四句诗他就想起来最后一句,“其他的我搞忘了。”   “哈哈哈哈哈哈。”几个孩子笑得大声。   “曾兆华你怎么就会背一句啊?”孙新杰吃着菜回身看另一桌的曾兆华。   “你有本事你来背!”   “那算了。”孙新杰又转身回去接着吃饭。   “也可以了,背得出来一句也不错。”黄丽珍勉强满意。   “姐。”玲玲听了一耳朵,云里雾里的,“七夕节是什么?”   陈叶云放下筷子,思索一番跟妹妹讲,“就是一对夫妻不能在一起,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只有每年七夕那天才能见面。”   “他们七夕那天还要在葡萄架子下头讲话呢。”赵月想起来自己小时候听的故事,也给玲玲讲。   “讲什么话?”玲玲这可把几人给问倒了。   李思思想了想,笑着对她说,“悄悄话。”   “哦。”小姑娘好像听明白了,“那牛郎织女真可怜,一年才能见一次,我姐和姐夫天天能见到。”   “”哈哈哈哈哈哈。”   桌上人听了大笑起来,直夸她说得好。   郝少东夹了块肉放进她碗里奖励她,“那确实挺可怜的。”   吃完饭,一群人忙着把锅碗瓢盆收拾冲洗了,地也扫得干干净净的。   热闹散去,只剩下深夜的寂静。   *   第二天,也是七夕前一天。其实青峰市这边没有什么过七夕的习俗,大家顶多知道这是个节,什么牛郎织女的还是小孩子感兴趣些。   郝少东中午在连队食堂吃饭,听着一群没讨着媳妇儿的士兵在那儿说着七夕节,一个个都想着能把婚结了,也能找到自己的织女。   他想了会儿,干脆去了趟农场的供销社。   供销社里时刻人都不少,他捏着一张日用工业票排队,排的是一群姑娘的队。   人都是来买些女人用的东西的,此时的郝少东站在中间有些异类。   “同志。”售货员看着队列里突然冒出个男同志疑心他走错了,“你是不是站错排了?买烟酒在那边排。”   她手指另一处。   郝少东看着前面有女同志买完东西,手上拿着的头绳摇摇头,“同志我没站错,就是要在这儿买。”   售货员看着这高大男人排到面前,开口问他,“那你要买啥?给你媳妇儿买的?”   “对。有好看些的头绳不?她头发长,又黑又亮的。”郝少东给人形容。   “头发这么好啊?那适合这个。”售货员从后头拿了个木盒子出来,里头装着五六个纱巾材质的绸子头绳,“城里供销社都卖这个,卖得可好了,现在时兴得很。就是挺贵的,五毛钱一个。”   她打量郝少东一眼,不知道这男人舍得不。   绸子头绳长方形模样,材质特殊,纱巾似摸起来很舒服,虽说现在不提倡特别打扮自己,可从这种小配饰上增抹亮色瞧着也让人欢喜。   郝少东哪懂这个,他看着里头大红色的,紫红色的头绳,颜色鲜亮,样式也挺不一样的,瞧着是比那些黑色黄色的塑料头绳好看。   想了想陈叶云别上在她宝贝头发上的模样,郝少东爽快付了五毛钱和一张日用工业票,挑了个红色的出了门。   他一直觉得陈叶云穿红色的好看,衬得人更娇。   明天就是七夕,一家人吃了饭,玲玲和大军缠着姐姐讲故事,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他们真的在葡萄架子下讲话吗?”   陈叶云笑笑,只说是,反正哄小孩儿嘛,也没人知道真假。   听完故事两人又往楼下跑,和朋友们一起玩。   院里其他几个孩子吃完饭已经出来了,说到七夕节,大家商量着要去听牛郎织女讲悄悄话。   “可是哪儿有葡萄架子啊?”   “我知道!”白松林手指着外头,“进步院外面的小院里有!”   “那我们现在就去吧!”玲玲急着出发。   “现在去人牛郎织女还没到呢,他们是明天才见面吧?”   “应该是。”   “那我们晚上十一点过去,就在那儿等着,总能等到。”陈叶军提议道。   “行,今晚十一点我们在院门口集合,千万别被发现了。”   “嗯嗯!”   “好。”   怀着心事的孩子们回到家,一个个都嚷着要睡觉了,乖得不像平日的样子。   陈叶云和郝少东回了屋里,还觉得稀奇。   她一手解开头绳,把梳成辫子的头发打散,手捏着头发晃晃,最近头发瞧着又长长了些。   “今天这俩居然主动说要睡觉了,平时我是三催四请才能把他们赶上床,不知道他们今天是怎么了。”   “你说是不是?”陈叶云回头看他一眼,见男人站在床边发愣。   “是,不太像他俩。”   陈叶云今天穿着一件蓝色对襟衫,扣子是梅花士盘扣,她解着扣子,褪去外衫,里头是件无袖白色短布衫贴身穿着。   屋里闷得慌,她靠坐在床头一手打着蒲扇一手翻书。   郝少东瞧她闷得额上都是汗,起身往厨房去。   陈叶云察觉人回来时,他正端着一瓷盆凉水往地上浇。   浇得不多,就随意洒洒,勉强散散热。   汗一直跟着往下滴,她脖子上汗津津的,便直了身子要去探那盆水。   “你小心着凉。”郝少东瞧着她双手沾了水往脖子上擦,细长白皙的脖子上沾着水滴,又被手指给擦拭掉了。   “我又不像你还能把衣裳脱了。”陈叶云睨他一眼,有些埋怨。   郝少东在自己屋里,时常把上衣脱了透透凉,露出一副精壮的身体,在她面前晃眼。陈叶云老说他是耍流氓,小心被拉出去批,斗。   “我在自己睡觉的屋里还不能凉快点儿啊?我出去肯定不这样。”   两人说着话,困意来袭,就着窗外月色渐渐睡着了。   晚上十一点,玲玲和大军蹑手蹑脚在客厅汇合,两人不约而同朝姐姐姐夫的屋子看了一眼,安安静静的。   “小声点儿。”玲玲压着嗓子说话。   “嘘!”大军手指比划在嘴唇前,又拿开指指大门。   出门前,他把钥匙揣进了裤兜里,动作极为缓慢的关上了门,轻声地啪嗒一响。   走在楼梯上,两人也踮着脚尽量不发出声音,直到到了院里才撒丫子般冲了出去。   外头小路上,已经站着几个人,他们冲过去和大部队汇合。   曾兆华点了点数,“齐了齐了!走走走!”   这个点儿四处寂静无声,家属院里人都歇下了,这七个孩子此刻心情大好,觉得自由又畅快。   仅仅是走在黑暗中的小道上也欢快无比。   “玲玲,你看得见不?”   “我抓着孟婉姐姐的手呢。”玲玲朝四周看了看,黑漆漆的,只有一阵风吹过草叶晃动的影子。   “会不会有鬼啊?”王义正听着沙沙作响的树叶声音,突然有些害怕。   “王义正你胆子怎么这么小啊!这个世界上压根没有鬼。”陈叶军走在最前头,雄赳赳,气昂昂。   “那我跟着你。”王义正两步超过其他人,紧紧跟在陈叶军身后。   葡萄架上绕着葡萄藤,不过上面熟了的葡萄早被人摘了,绿绿的叶子垂下来,几人坐在地上,等牛郎织女来讲悄悄话。   等啊等啊,他们看不到时间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手掌托着小脸都快睡着了也没等到。   “他们是不是不来了?”   “那怎么能不来呢,他们不过节啦?”   “哎呀!坏了。”孙新杰一拍大腿,把拽瞌睡的其他人给惊地瞌睡也没了,“每个地方都有葡萄架子,牛郎织女肯定去别的地儿了,没来我们这儿!”   “对哦,别的地方也有葡萄架呢,他们指定去其他地方了。”   “我的老天爷!你们在干啥呢!”   一声厉喝,赵雪梅冲了过来,她扫一眼七个娃都在,忙折回去喊,“快来,都在这儿!”   “你们大晚上不睡觉跑去听牛郎织女说话?”   听了他们说的理由,黄丽珍抚着额头,只觉得脑壳疼。   凌晨,黄丽珍起夜去厕所,回来后想着去看看孩子睡觉热不热,结果一开门却发现人不见了,大晚上的孩子丢了,她真是惊出一身冷汗。   结果院里闹出动静,大家一看才发现,是七个孩子都不见了。   所有人赶忙出去找,最后还是赵雪梅先找到了。   “算了,快领回去睡了,你们这群娃儿真是异想天开,不晓得脑壳里头在想些啥。”王进步是搞不懂他们。   “明天再教训他们,这么晚了,明天早上还要上学,担怕是要起不来了。”   “回了回了。”   陈叶云和郝少东带着大军和玲玲回了屋,她肃着脸,看着两人一言不发,就是眼神有些冷。   “姐,我们知道错了。”   郝少东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   “错哪儿了?”陈叶云刚发现弟弟妹妹不在屋的时候吓得不行,真担心出什么事儿了,反倒是后来知道院里小孩儿都不见了,估摸他们是约着出去了。   “不该去看牛郎织女...”玲玲看着姐姐脸色说话,“不该大晚上跑出去。”   “出去也应该跟你说。”   “你们看看这都几点了,外头黑灯瞎火的,还敢悄悄溜出去。”   “我们知道错了,姐,对不起。”   两人认起错来,倒是轻车熟路。   “先去睡了,现在太晚了,明天我帮你教训他们。”郝少东忙安抚媳妇儿,又冲两个小的使眼色,“把门关好,马上睡觉哈。”   “好,姐夫。”   一溜烟,人就跑没了。   “这大晚上,他们也是能皮的。”   陈叶云一阵后怕,自顾自回屋去,郝少东跟在她身后。   床边桌上躺着被陈叶云随手扔在桌上的黑色头绳,郝少东看了看,手慢慢往裤兜摸去。   这会儿已经是七夕正日子了。   “快睡吧,真是瞎折腾。”陈叶云上床搭着薄被闭眼睡觉,还不忘吩咐他把煤油灯灭了。   郝少东看着床上拢起的人儿,又默默把自己买的绸子头绳放回裤兜深处。   还是等明天早上再给。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已经解锁了。   宝子们,七夕快乐,幸福永远,么么哒︿3︿ 第36章 两更   陈叶云是被晃醒的, 她迷迷糊糊感觉到周围晃晃悠悠的,耳边还有说话声响起。   “嗯?”她半睁开眼,在一片迷蒙中看到身旁的男人正翻身下床, “七点了吗?”   像是没睡多久,头还晕乎着,这就到早上了?   说完话, 她逐渐感觉到不对劲,怎么好像一切都在震动,双手按在床上静静感受了一下,床确实在晃。   “地震了, 快起来, 领着大军和玲玲往楼下空地去。”郝少东快速套上衣服把人拉起来, 双手握着她肩膀, 看着她说话。   这话一出,陈叶云瞬间清醒了过来,一双杏眼猛地放大, “地震?”   本就睡得迷糊,这时猛然听到这个字眼,虽说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可她手脚比脑子快,立马下床, 郝少东把外衫递给她,忙去开门把孩子叫起来。   大军和玲玲大晚上溜出去一遭本就困, 这会儿正酣睡着,突然被姐姐和姐夫从被窝里叫醒还不大乐意。   “姐夫, 我再眯一会儿, 就五分钟, 上课不会迟到的。”大军又想往后躺,可是那双大手很是无情,直接把半梦半醒的他拉了起来,“别睡了,快醒醒,地震了。”   直到被郝少东拉到门口,大军还没闹明白地震是什么?   不过他看到妹妹也被姐姐抱着出来了,玲玲揉了揉眼睛接着趴在陈叶云肩头睡觉。   外面天还黑着,可整个屋子都像是在晃动,让人心也跟着晃,有些害怕。   “走,先下去。”   郝少东从外头进屋,他刚在走廊朝外头吼了几嗓子叫醒众人,又跑到隔壁邻居两家大力拍了拍屋门叫人。   曾志刚也有所察觉,已经在招呼家人起来,整个家属院里一时响起各种声音。   从发现地震到跑到楼下,也不过半分钟。   院里空地上,郝少东一家人是最先反应过来从楼上跑下来的,随后出来的是一楼的孙正义赵雪梅一家和曾志刚黄丽珍一家。   “离房子远点,我去叫人。”把陈叶云和大军玲玲安置好,郝少东转身去各个屋子拍门叫人。   见郝少东回去叫人,曾志刚和孙正义往别的院去看看情况,把人都叫起来,毕竟地震摇起来太吓人。   院里聚集了不少人,现在地震停了,一切归于平静,可刚刚持续了半分钟的震动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大家大多都随意套了件外衫,也来不及整理仪容仪表皱巴巴的就出来,从睡梦中起来头发也乱糟糟的,一个个睡眼惺忪。   孙新杰更是穿着条裤衩子就被赵雪梅从屋里拉出来了。   “哎呀,这是咋回事啊!刚直接把我晃醒了。”黄丽珍捂着胸口,一阵后怕,双手紧紧箍着儿子曾兆华。   “我也是,太吓人了。我们家桌上那个搪瓷盅都震下去了,那个声音哐当一声的,直接把我吓醒了。”   “怎么会突然地震啊?这大半夜的。”   ......   “人都到齐没?”陈叶云左右瞧瞧,一一对着人数。   “好像都出来了。”旁边进步院也传来嘈杂的声音,四处都议论纷纷,深更半夜人声鼎沸。   “孟哥和孟婉呢?还有桂花姐一家没下来。”陈叶云数了一圈,确实没见到人,她抬头看一眼二楼最左边屋子还黑漆漆的。   郝少东刚从三楼下来,身后跟着董桂花一家三口,王进步抱着儿子王义正,董桂花快步跟着跑。   “孟婉他们还没下来。”陈叶云小碎步走上去跟男人说话,“你前头是不是喊了他们了?”   “拍了门了。不过孟哥这几天心情不好,估计是喝了点酒睡得太沉了,我再上去一趟。”   郝少东大跨步折返,不多时,陈叶云仰着头看到男人出现在二楼楼梯口朝孟家赶去。他大力拍着门,过了约摸半分钟才有人开门。   “孟婉,你爹呢?”   “我爹喝醉了 ,我叫不醒他。”孟婉看着突然出现的隔壁叔叔仿佛见到救星,着急地跟他说话。   刚被地震晃醒,又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声,她慌忙起床去找孟凡超。结果人醉着打着呼噜睡觉,一时没醒过来。   郝少东立马进屋,房里一股酒气扑鼻而来,他晃了晃孟凡超胳膊,也没叫醒人。他立马转身跑去厨房,取下瓜瓤舀了一盆凉水直接往人泼去。   “啊。”孟婉看着凉水被泼洒到自己爹脸上,把他浇了个透心凉,“爹,你快醒醒,快起来。”   孟凡超突然觉得一阵凉意,这才稍微清醒了过来。等听郝少东说完话,他立马起来带着闺女一起下楼了。   “来了来了,终于下来了。”辛倩看到楼梯口出来三人,大声叫喊起来。   “快来这儿!”李思思冲他们招手,一大群人都站在离家属院挺远的位置,就连院里的空坝子都没敢站。   李怀安说要是地震震得厉害了,房子倒了正好砸到空坝子里,得站远点儿。   “孟婉姐姐,快来这边!”玲玲见到她一个箭步就想冲过去,陈叶云拉都没拉住。   两个小姑娘紧紧拉着手,一起走。   “曾哥他们呢?”郝少东朝人群发问。   “去隔壁院叫人了。”陈叶云话音刚落,曾志刚几人就回来了。   “没事吧?”郝少东看一眼房子,现在倒是平静了。   “都下来了,大伙儿都睡着呢,突然房子晃起来,吓一跳。就是不知道这回地震什么情况?”   大部分人都没怎么经历过地震,印象中也是听人说过这事儿,实际上离自己挺遥远。   “营长那边让安顿好家人就集合,这回震得厉害,先检查下农场情况,还要看看周边村庄不知道有事没有。”   从下楼到现在,地震没再发过,不过不能掉以轻心,郝少东转身对大家说话,“你们都先在这儿待着,别回屋,害怕会有余震发生,有事情往连队找人,每个队都会留通讯兵。”   几个男人都对家人嘱咐一番,准备回连队。   “你自己小心点,看到不对劲就跑,往空地跑。”郝少东看了一眼陈叶云,捏了捏她的手,又低头摸摸大军和玲玲的头,“听你们姐的话,不能调皮,千万不能到处乱跑。”   “你放心,我们会注意的。你自己小心点儿啊。”陈叶云头一回经历地震,心里总是说不出的难受,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胸口堵着似的。   她看一眼郝少东,两人目光相接,双手交握,互相捏了捏,像是在打气,其他再多的话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一分钟后,男人们集体往外走,不一会儿就离了家属院。   陈叶云抬手看了看手表,现在才凌晨三点半。   没多久,农场的大喇叭响起,少有的在凌晨响彻这片土地,这回不是农场里普通话最标准的广播员来播报的,李正民匆忙上阵,跟大家说话:   今天凌晨突发地震,目前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是由于地震得比较厉害,大家还是要打起精神尽量待在空地上,注意安全,这个时候更不要到处乱跑。   今天一切生产活动都暂时取消,一切以安全为主。   农场各个地方,大伙儿都离了被窝,席地而坐。   “哎哎哎,是不是又震了?”董桂花本来靠着石台打瞌睡,突然觉得又在晃。   “是!哎呀,咋又震哦。”   这回在外面看得明显,拔地而起的一栋楼正轻微的晃动着。   “看着好吓人!”   不过这回余震没持续多久,可能就十来秒,震动幅度也没有前头大。   一群人坐在外面看着,心有余悸。   天逐渐显出光亮,黑夜被割开了一道口子,里面若隐若现的太阳光羞涩的冒了头。   一群人坐在空地上,打着哈欠,相互倚靠着眯着眼,小孩儿们就偎在大人怀里睡得迷迷糊糊,不过外头总比不上自己家里,睡也睡得不好。   “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大军怎么也睡不着了,可人还是困,他揉揉眼睛,明明家就在眼前,可大家都不回去。   “再等会儿看看。”陈叶云也拿不准,郝少东走的时候说担心有余震,让先别回去,结果真来了一回余震。她大腿上枕着熟睡的妹妹,小脸都睡红了。   玲玲旁边是孟婉。   孟凡超出发去兵团了,拜托陈叶云照看一下闺女孟婉,主要是孟婉和玲玲玩得好,两人也不愿意分开。   “我看没多大问题,这都过了老半天了也没再地震,不然我们回去了吧。”赵雪梅被飞来飞去的蚊子扰得心烦,双手一直在来回扇。 第一回 地震后,没多久来了一次余震,然后过了几个小时都没动静了。   “娘,走了嘛,我们回去。”孙新杰更想回去,他拉着赵雪梅的手拖着她就想往屋里走。   “赵雪梅,你要听号召噻。不要到处跑,回去万一又地震了多危险啊。”黄丽珍叫住她,让她不要走。   “丽珍,要震早就震了,我们都等了几个小时了,应该没事了。”董桂花起身四处看看,隔壁院里也有人耐不住性子回屋了。   “那谁知道啊,反正我先不回去,安全点。”黄丽珍还想再等等。   辛倩也坐得心烦,她男人许铭出去了,家里就剩她一个,她和李思思挨着坐,李思思哥也出去了,也只有她一人。   “我们回不回?”两人都住三楼,一起行动也方便。   “再看看吧。”李思思心里拿不准主意,刚才地震晃起来是真吓人。   “那不然回去拿点吃的喝的出来嘛,这儿水都没有一口,等得嘴巴都要干了。”董桂花舔舔嘴唇。   “桂花,走,我们回去。”赵雪梅心里也发虚,就想找个同盟一起。   赵雪梅家倒近,就在一楼,董桂花住三楼,不过她不怕,两家人都往回走了。   “走嘛走嘛,等了好久了,没事。”赵雪梅牵着儿子往屋里走。   其他人就看着她们进了屋,万事有人开了头便有人跟着干,一楼团政委媳妇儿杨静明也回了屋。   剩下几户人家还在观望着,但是看着有人回去了,心里难免有些动摇。   “真没事了。”赵雪梅站在屋门口跟外头的人说话,手里还拿着个馒头啃,大半夜起来折腾一圈,真是饿了,“回了吧,不会震了。”   没两分钟,三楼走廊也冒出个头,董桂花在楼上朝下头喊,“没事了,很安全。”   “我们也走吧!”辛倩是坐不住了,和李思思一起往三楼走。   人们陆陆续续往屋里走,黄丽珍一家和陈叶云一家最后也起身了,尤其是几个孩子闹着要回去。   “我刚刚出去看了下,大家都回去了,应该没事,我们也回去算了。”黄丽珍出去外头走了一圈,回来带着一身劲儿。   “那小心点就是。”陈叶云把睡着的玲玲和孟婉叫醒,领着三个孩子回家去。   刚踏上石阶,心里其实还有些发虚,总能想起几个小时前走在上头都在晃的感觉,幸好现在一切正常。   “哈~”玲玲抱着自己的搪瓷缸子大口大口的喝水,喝了一半递给孟婉姐姐喝。   “谢谢。”孟婉接过也大口喝起来,她也渴。   陈叶云去厨房把剩下的几个花卷蒸了,又忙去里屋卧房,凌晨的时候受了惊吓走得太匆忙,什么都没管。现在她把自己的布包拎着打开衣柜,在一叠衣裳下面找到了小铁盒。   铁盒里有家里的钱和票,她打开看了看,又盖紧盖子直接装进包里,环视屋里一圈,她又塞了两件衣裳进去,最后把手电和火柴也装上了。   之前跟郝少东说话,听他讲几年前也野外,火和水都很重要。   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再发地震,她得做好准备。   出去的时候,花卷正好蒸热了,四个花卷一人一个,一晚上折腾两回,是个人都累了,现在能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早饭是真好。   “吃了饭,把水壶装满水,我们还是下楼去,今天也不上班不上学了,除了需要回来拿的东西都在外面待着啊。”   “姐,还要出去啊?”大军在外头待了那么久,压根不想出去了。   “平时你们天天吃了饭就往外头跑,现在让你出去还不想出去了?”陈叶云背对几人说话,在客厅柜子里找出来两个军用水壶,军绿色的水壶被绿色袋子绑着,能挎到肩上。   她一边提着水瓶往军用水壶里灌水,一边让三人抓紧吃。   “大军,过来背一个。”   这事儿大军喜欢,背上军用水壶就像个当兵的军人了,特神气。   陈叶云自己挎了一个,转头看了看,“玲玲,把柜子里吃的拿出来放你书包里。”   “真的呀?”听到这话,玲玲眼睛噌地亮了。   “大家一起吃的,先拿着吧。”家里还有点糖和江米条。   整装一番,陈叶云领着孩子又出门了。   “小云,你又要下去啦?”黄丽珍回来煮了四根玉米,现在正吃着。   “还是下去待着安心点,谁都说不好还会不会地震,珍姐你也抓紧点。”   “你说得也有道理。”黄丽珍在外面黑灯瞎火待了几个小时,现在一回屋只觉得舒服,也不想出去了。   “哎,你几个包拿得什么?”她眼尖,一下就看到陈叶云一行人背着几个包。   “吃的喝的。”陈叶云说着话走进她,又小声说,“还有家里钱啊票啊什么的,带在身上放心点。”   “哎呀,说得对。我也回去收拾起来。”黄丽珍拍拍她的手,转身回屋拿东西。   早上八点多,农场里逐渐平静下来,大伙儿纷纷开始讨论到底哪里出事了,家属院门口的大槐树下,几个老头还争论起来,有人觉得青峰市都有这个感觉,那应该隔得不远,有人觉得这回地震比他小时候震得厉害,估计问题大。   “李光明,你又专门吓人!上回池塘里头的鱼跳得厉害了点,你就说要地震,看那回没地震!”一个看着五六十的老人气势汹汹数落同伴。   “你不要乱说,这震两回不是就没事了嘛?小问题小问题,该干啥干啥就是!”   “你爱信不信。”李光明就是觉得这回地震不像以前。   两人话刚出口,就感觉面前的大槐树又晃起来了,树叶都往下掉。   “哎呀,咋又震了!”   红旗家属院里,爆发出一阵叫喊声。   下头空地里陈叶云一家黄丽珍一家大声喊着,让楼上的人下来。   “走走走,不要吃了!又在晃。”   “哎呀,我的老天爷,怎么又震啊,没得完了嘛!”   楼上的人立时蹬蹬蹬跑下楼,有人手上还拿着吃的,有人端着杯子。   “快下来歇会儿。”   “不要回去了,都震了三回了。”   一群人兜兜转转又在院里集合了。   上午十一点,后面地震没再发过了,可有了前面几次经验,大家倒是重视起来。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稳下来,回家去。   “这回形势严峻,这几天大家睡外头。”曾志刚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   大家齐刷刷看过去,眼睛里都冒着光。   “老曾!你终于回来了!”黄丽珍见到男人许久没有这么高兴过,她快步走上去,又朝后望望,“怎么只有你一个啊?”   “准备去周边村庄了,接到通知有村子房屋太老旧塌了,有人被埋了。”   “有人被埋了?这么严重!”黄丽珍跟着他往院里走,一路问话,“这回到底是怎么回事,咋地震起来没完了!”   “不知道,我们也没听到具体消息,就知道是京市附近地震了,具体在哪里不清楚。反正这回所有人都说问题有点严重,你们千万注意,晚上不能回屋里睡觉。”   “好,我们肯定注意。”   “我们先去旁边村子看看,你们小心点。晚上就别回屋里睡了。”   说完,曾志刚就走了。   虽然没有确切消息,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地震了,可每个人都知道这回挺严重的,他们也不能回家去。   下午,大家等了许久也没再发生余震,便回屋去搬凉席出来,几个人去捡了草垛子抖散了铺在下面,把凉席往上一铺,睡上去还有些硌人,不过也能将就。   院里一共十五人,铺了两排床,把空地占了一大半。   夜幕降临的时候,白日逐渐消失的恐惧又袭来了,赵雪梅还提议干脆别睡了,就守着看着。   “不然轮流睡吧,留个人看着,有动静就喊。”   大家纷纷觉得这个主意好,准备轮着睡,不过白天歇了一天什么也没干,到了晚上反而还没有睡意了。   尤其是想着随时要地震,更扰得人睡不着。   隔壁院里的人也过来串了串门,大家一起担忧着说了会儿话,李凯跟他娘一起过来的,见红旗院的人在玩,也赶紧过去加入。   李凯他娘摇摇头看儿子一眼,跟黄丽珍几人说话,“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儿,担怕是哪天火烧眉毛了也不晓得跑。”   “哎,小娃儿嘛,都这样,你看看我家的也是个丝瓜瓤子,没心没肺的。”   黄丽珍看一眼乐呵的孩子,也苦笑一声。   大人们忧心忡忡,反倒是孩子们安心玩了起来,天都黑了还要扔苞米串,早把地震抛到脑后了。   “我晚饭那阵出去看了一圈,遇到李队长,感觉这回闹得很厉害哎。”   “真的很严重吗?”   “反正我看李队长跟兵团几个领导一起走,那个脸色都不对劲。”   一听这话,大家更忧心了,等把李凯和他娘送走,已经晚上九点多了。   大伙儿各自躺在自家凉席上,聊天说话,现在也没人睡得着,空中只有一把把蒲扇挥舞着,驱赶蚊虫。   后来,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到四处都安静下来,轻微的鼾声响起。   大军翻了个身,压着凉席下头的草捆儿了,声音大了点。   “哥,小点声。”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提醒他。   不过大军已经睡着了,压根没听见。   玲玲第一回 在路上睡觉,一睁眼就是星星,她觉得好玩。左边是姐姐陈叶云,右边是哥哥陈叶军,两人都睡了,她轻轻蹭起身,探头朝旁边忘了望,大家好像都睡着了。   原本说好要守着轮班的赵婶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下往下坠,她又回回迷糊着抬起头。   她笑着看了一会儿,又躺回去数星星,一颗两颗真多,直到外面有人走路路过,她分了神望了望,有一道道黑影走近,仔细看了会儿,她终于认出来了!   “姐,姐,你快醒醒,姐夫回来了!”玲玲用力摇着姐姐手臂,直把人唤醒。 第37章 周六快乐的1+2更   郝少东一行人踏着月光, 迎着晚风回到家属院,此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大半夜红旗院一楼还在生火做饭,他们下午晚上就吃两个馒头, 这会儿还饿着。   大家在赵雪梅家里煮了几碗面端出去,几人就端着碗蹲在院子沿坎边大口吞咽,而几个小孩儿此刻还躺在凉席上睡着, 除了一直醒着的玲玲在东张西望。   曾志刚夹起一大筷子面,刚煮出锅的面还冒着热气,吃进嘴里只觉得暖了胃,也许是饿狠了, 他几筷子就吃了个七七八八, 碗里见底了。   “这回地震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摇得这么厉害?”黄丽珍看自家男人快吃完了忙问起来, 还拖了张小凳支到他对面坐着。   “哎, 井原大地震了。”   原来这回是京市旁边的井原市突发地震,而且震级不低,估摸有个六七级, 加上是半夜发作,后果很严重。   “那现在井原里面什么情况了?”院里人听得心都揪了起来。   “具体的还不知道,今天下午听团长说,首都那边早上都没跟井原联系上,估计通讯都断了。”曾志刚把面汤都喝干净了, 面碗搁在脚边地上,歇了口气才回答。   “现在全国都在派解放军和医生护士进驻, 不过我们报名没轮上第一批。”许铭嘴里吃着面,说话有些含糊。   “去那么多人啊?”赵雪梅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就是听着要从全国调人, 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们今天凌晨四点走, 第二批出发。”   说着要去参与救援, 院里鸦雀无声,家里人听着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心里难免担心。   “走这么急啊?”董桂花嗫嚅一句,想了想又觉得说得不对,“去帮着救援是好事!早点去早点回来。”   “那你们要注意安全啊!”   “那啥时候能回来?”赵月眼里有些不舍,却也不好表露出来。   “这个说不准。”白威看媳妇儿的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又笑开了颜宽慰她,“应该就一个来月,很快就回来了。”   “现在几点了?”辛倩忙问人。   陈叶云看了看手表,“一点四十。”   只有两个多小时了,自家人都抓紧这个时间多说说话。   郝少东吃完面,拿着碗去院口的水龙头下冲水。   陈叶云看了看跟着过去,见他端着碗反复冲洗几遍,不过自己手指还泛着黑。   “你把手洗干净。”   “一时半会儿洗不干净,下午在塌了的房子里扒人,不知道抠到什么缝缝里头,我洗了两遍都没洗掉。”说着,郝少东又给她演示一遍,双手用力搓着。   可是指腹染着的黑色确实没掉。   “过阵子就自己掉了,不当事。”   陈叶云伸手接过他手里洗干净的碗,就捧在手里,自己坐到一边台阶上。“你们今天下午去救援怎么样?人都没事吧?”   “那个村子房子太老了,几十年前修的不稳当,这回地震摇得猛就塌了好几间,大半夜把人埋了。”郝少东甩甩手,想从陈叶云手里接过那个碗,不过被人回绝了。   他也坐过去,两人贴着坐。   前面是赵雪梅和孙正义一起说着话回屋,黄丽珍和曾志刚在另一头说着话,辛倩和许铭往三楼走...   “然后呢?”陈叶云想了想又问他。   “那房子幸好塌得不是很不碎,就房顶塌了一半下来,左边墙塌了,把人困在里头。我们进去的时候也小心,就担心惊动到了,全塌下来。”   郝少东详细说着她听,不过短短几句话就让陈叶云倍感紧张。   “人没大问题吧?”   “有两个人腿被压折了,有人脑壳撞了,都紧急送城里医院去了,应该没有大问题。”   “嗯。”陈叶云又抬手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了,还有两小时。   想着时间紧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曾志刚走到院中间说话,“对了,这阵子为了提防有地震你们晚上还是不要回屋里睡,要是半夜再来地震,肯定都跑不赢。”   “我们就睡这儿,凉席都搬出来了。”李思思坐在凉席上,用手拍了拍。   “这儿不行。”郝少东走过去瞧了一眼,“要是刮点风下点雨都要遭殃,还是搭个简易的棚吧。”   他和曾志刚对视一眼,下一秒就去扒拉材料。   每家得搭一个地震棚,不过这会儿时间紧材料也不齐,大伙儿便一起忙活,四根木棍插进土里夯紧,顶上在用铁丝捆几根木棍,扯上一块塑料篷布搭上去,地震棚里地上铺上一层松软的稻草放上凉席或者竹床。   陈叶云这边,加上孟婉要睡四个人,就做了个四根木棍的。   其他两人住的就用的三根棍搭三角。   幸好空地宽敞,一个个简易地震棚也有容身之处。   本来还在熟睡的白松林被闹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突然出现的棚还觉得好玩,四处帮着找材料。   郝少东用力扳了扳木棍,见没有晃动才松了手。   “行,这个还成,我们住着也踏实些。”赵雪梅过来看上一眼,还挺满意。   一共搭了七个棚,像辛倩和李思思家里就一人的干脆住一块儿,还有个照应。   “哎呀,不对呀,怎么少了个人,孟哥呢?”这么半天了,黄丽珍看着地震棚数着人家突然发觉不对劲,九个人出去的才回来八个人。   也不怪她才发现,这特殊时期自家人顾着自家人,偏偏孟凡超媳妇儿跑回老家了,闺女孟婉正睡着觉,也就没人注意到他不在。   “去找他媳妇儿了。”   “啊?现在去找郭姐?”   众人有些诧异,早不找晚不找,怎么这时候去找。   “孟哥她媳妇儿老家就在井原旁边一个城市,叫五莱,紧挨着的,这会儿肯定也很严重。他一听到是井原出事着急得不行。”   “啊!郭姐是那边的啊?”辛倩想着井原跟青峰隔这么远都震动得厉害,那紧挨着的地方岂不是更惨。   “他下午就报名过去了,井原情况不明了,附近的城市也没有消息,不知道人有事不。对了,孟婉你多照看下,孟哥走的时候让我转告你。”   陈叶云点点头,突然有些心疼孟婉,不知道郭姐是不是平安。   “怎么就遇到这种事嘛!不知道人怎么样,早知道那天就不该让她走。”   “哪个晓得会地震呢,又不是会算命的。”   “孟哥能把人找到就好!”   陈叶云想起那种郭梦莲离开的背影,心里又是堵着般难受。   郝少东瞧着她脸色不太好,凑过去关心,手掌贴上光洁的额头,“感冒发烧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就是想着郭姐有点难受。”陈叶云摇了摇头,把自己额头上贴着的手扒拉下来,“不会真出事吧?”   “不会,孟哥肯定能把人找着,都能平安。”郝少东只能宽慰她两句,希望孟凡超一切顺利。   说到平安,陈叶云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往楼上去,郝少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着人从自己身边经过。   “你干什么去啊?”他一把拽着那细胳膊。   “回屋拿个东西,你等我会儿。”说完,陈叶云看了人一眼,“这会儿不会再地震了吧?”   “应该不会,我跟你一起上去。”   两人回到家里,郝臼恃洸少东只见陈叶云马上进了里屋,往床边走去。   枕头一掀开,她手在床单下头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就转身看着自己,手里还拿着一个红色的物什。   “你把这个带着,这是伯娘请的平安符,能保佑人平平安安的。这回你往震区赶,听起来里头挺严重的,你这是去救援去帮人,但是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万一还发地震,记得别...别受伤了。”   陈叶云捏着那枚平安符举着手在半空中给他看。   “不过别让旁人看到了,这个不好,是封建迷信。”陈叶云心里空落落的,又小声说了一句,“要是能保佑平安,封建迷信就封建迷信吧,都是好的。”   郝少东听着在耳边响起的一阵絮叨,伸手接过那枚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心里生出一股暖流。   这不是两人第一回 分开,刚结婚没几天他就离开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你放心,我肯定全须全尾的回来。”郝少东给她立了保证,带上至高无上的郑重承诺。   “这儿应该安全,地震不会震到这儿来,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也别放松警惕,多注意,小心点。”   郝少东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的软肉,见人点了头才算拿到了保证。   “少东,准备走了!”楼下有人喊话,是许铭的声音。   陈叶云惊觉时间过得如此快,她看一眼时间,三点五十了。   她急忙往厨房去,把原本装着一把蔬菜的袋子拿起来,匆忙倒出里头的蔬菜,往龙袋子里装了几个馒头,家里还剩着的馒头都被她装了进去。   “你拿着,万一路上没吃的也能垫垫肚子。”   “要带衣裳吗?”陈叶云又想着要不要给收拾几件给他装上。   “别忙活了,不用,也没地儿拿。”郝少东把馒头拿着看她一眼。   “你们在家里小心点,等我回来!”   “嗯,你多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出发在即,院里一群男人往外走,陈叶云几人站在院门口挥手送别,几个孩子也被叫醒起来也挥了挥手。   他们只听说自己的亲人要去地震的地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陈叶云站在后头看着郝少东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五辆大卡车停在农场门口,鱼贯而入一群兵团士兵,这回听说井原大地震,所有人都想报名去参与救援。   凌晨四点,第二批支援震区的车辆也正式出发。   车里,一群绿军装的人讨论着这回的地震,分享四处听来的消息,大家没有最直接的地震报道来源,可无论是谁打听来的消息都有一个结论,这回情况严重。   卡车开出许久在马路上停下了,原来是隔壁市的救援人员也出发,两边正巧碰上把路堵了,后头又是邻市的救援车辆开来,三个城市的救援车辆都有好几辆,晃晃荡荡一长串,卡车上人头攒动。   郝少东一如其他人心情沉重,他站在车箱里,大卡车上人多地方挤,为了多装几个人,大家都站着,没有能坐下的地儿。   倒车让行,十多辆卡车顺了顺,又把马路让了出来,车子发动,又继续出发。   家属院里,刚送了人,大伙儿倒没有什么睡意,一个个愁得不行。   “地震会不会死人啊?”   “那肯定会,这回可是半夜发作的,肯定有人没反应过来,太惨了。”   “听我们家老曾说,这次全国都派人去了,很严重。”   很多事情就算没有听到具体细节,可想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赵雪梅看院里几人一个个愁眉苦脸,朗朗开口,“不要想得那么坏!兴许没有那么严重,可能像我们一样都跑出来了。”   “也是也是,可能是我们想得吓人了,哪个晓得里面啥情况嘛,我们先不要自己吓自己了。”   大家点点头,只能先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早上九点,终于有人带来了消息。   李正民这两天四处检查农场情况,准备恢复生产建设,不过他所到之处都被团团围住,一群人围着他问消息。   “李队长,到底啥情况了?你跟我们说说呢。”黄丽珍和赵雪梅见到人,把他从人堆里拖出来,往红旗院拉,嘴上还不停打听消息。   “哎,等上面通知嘛。”李正民面容严肃,没有了往日的亲和。   陈叶云也赶过去,这两天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心里越猜越慌,“李队长,井原的情况你先大概给我们说下呢,让我们也有个底。”   “就是嘛,大家什么也不知道,就在那里瞎猜。一会儿隔壁徐叔说打听来说死了很多人,一会儿割猪肉的老刘又说没出大事,你看大家心里头都不安生。”   “哎。”李正民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真是不知道多少人伤亡,只不过,我听井原逃出来的人说,井原平了。”   “平了?”几人面面相觑,“什么叫平了?”   “那意思肯定是房子那些都倒了嘛,成平地了....”赵雪梅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她疑惑地看着李正民。“整个市都平了?”   声音颤颤巍巍的,带着些惊惧。   “嗯,惨得很!”李正民右手糊了把脸,在脸上搓了搓,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他看着几人不忘叮嘱几句,“都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说完,又往别处去了。   站在原地的几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带着几分沧桑。   这两天也没发地震了,白天大家回屋做饭,天热不舒服,地震的事情闹心,胃口也不好,大人们都囫囵吃了点儿,也就些不谙世事的孩子还吃得腮帮子鼓起来。   “我下午去卫生所看看,昨天我让郝少东找人看了下周医生,说是没事。不过她一个人住,要是有点什么....”陈叶云啃着苞米,吃了许久才吃了小半截。   “不然你把她接过来我们这里住,反正院里也宽敞,多一个人随便住,也好有个照应。”赵月一提议,大家都点头同意。   “行,我一会儿就去看看。”   卫生所大门开着,周小娟今天中午刚来开了门,此刻人正站在里面,地上散落着地震震掉的药瓶,算盘,药方单子和两支笔。   她弓下身一一捡起来,搁到桌上,再拿帕子小心地擦拭着,用嘴吹吹灰。   “周医生。”陈叶云赶忙进了屋,“你这么早就来啦?”   “你们那边没事吧?”周小娟看她一眼,瞧着是好的。   “没事,我们人多都互相照应着。你一个人住,才是让人不放心。”陈叶云帮着她把东西捡起来,将药瓶物归原处放好,“周医生,这几天你去我们那儿住吧,你一个人在这边不安全。”   “有啥不安全的?”周小娟摆摆手,不以为意,“我们这儿没有地震,就是来了,我也跑得快。”   “你这个身子骨还能跑多快啊?”现在两人相处熟了,她也敢跟周医生呛声两句,噎得她说不出话。   就像现在这样。   “你胆子还是肥了呀!第一回 来卫生所的时候一双眼睛还东瞟西瞟的,现在还会埋汰我了。”周小娟这辈子都在行医看病,终生未婚,自己一个人过惯了。   陈叶云朝她笑了笑,“周医生,我还有胆子更肥的呢。”   说完她拉着人就要走,把人往家属院带去,“你就住几天嘛,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回来就是,你放心,到时候我们肯定不留你。”   “哎哎哎,你脾气真是长歪了哎。”周小娟不妨这个斯斯文文的小姑娘还直接拉着她就走,嘴上嫌弃得很,其实心里还有点暖。   “你们这咋回事啊?”李正民大老远就看到两人在卫生所门口拉拉扯扯,急忙赶过去。   “李正民,你快来看看,这人是不得了了,非要拉着我走,你快管管。”   “李队长,我担心周医生一个人住这边,要是地震来了不安全,想让她去我们院里住几天,有个照应。”   “我就是来找人给周医生搭个棚的,现在各家各户都要搭棚晚上睡觉,你还跑我前头去了,去你们那边是要好些。”李正民立马肯定了陈叶云,让她带着周医生过去。   “哎,你们两个咋还是一伙的哦!”   周小娟在二人撺掇下,只能回屋拿了衣裳和医药箱子上了红旗院。   院里几个大人都不在,就一群小孩子在滚铁环。   呼啦啦的铁环在地上打滚,陈叶军拿着带钩子的细铁棍把着,一路追着跑。   “大军,她们人呢?”   “去旁边院子了的,说是搭地震棚。”   农场有些人家地震棚还没搭好,大家都去帮忙了。   周小娟在院里看了一圈,几个地震棚平地而起,像座小山包似的躺着,陈叶云接过她的包袱放进一个四根柱子的棚里。   “我们晚上睡这儿,地还宽敞。”陈叶云把东西放好,招呼几个小孩儿过来。   “这是周医生,这几天跟我们一块儿住。”想了想她又说,“上回吃的宝塔糖就是周医生给的。”   “周医生好!”   “周医生,那个糖还没有呢?”   童声童趣,周小娟难得露出个慈爱的笑,在衣兜里掏了掏,还真掏出一把糖。   “周医生,不要惯着他们,天天就知道吃糖,牙齿都要缺了。”   “哎,小娃儿吃点糖怎么了,哪个小时候不喜欢吃点甜味的东西。”说着就一个孩子散了一颗糖。   “谢谢周医生!”   这回喊得声音更大了。   下午,周医生更是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金鸡饼干,散给几个孩子,那金鸡饼干可贵,在供销社卖三块钱一盒。   孩子们眼睛都直了,闻一块香,吃起来更香。   傍晚,大家打起精神做了一桌菜,五个素菜,唯一一个荤菜是割的一块腊肉和萝卜干一起煮的汤。   “周医生你多吃点菜。”   “周医生,不要客气,就当自己屋头。”   周医生“臭脾气远扬”,一开始李思思辛倩几人心里还打鼓,担心人不好处。   结果一看,人还挺慈眉善目,尤其是跟一群孩子说话的时候,特有耐心。   陈叶云看着也觉得神奇,周医生跟孩子在一块儿像是变了一个人。   吃人的嘴软,几个孩子下午吃了周医生带的金鸡饼干,吃晚饭的时候忙给周医生夹菜。   “周医生,你吃白菜。”   “周医生,你多吃点腊肉,这是我娘做的,味道好。”   “这个红薯好吃,周医生你吃。”   “你们只一个个的就想讨好周医生吃零食哇?”黄丽珍看着这群娃好笑,对陈叶云几人说,“现在的小娃娃真是精得哦,知道谁有吃的。”   “好好,都好吃。”周医生平日其实吃的少,这回被一群孩子哄着,竟然吃了不少饭菜下肚。   陈叶云在一旁看得暗暗称奇。   难得的吃饭悠闲时光,倒是让人心情好些了,大家一时把地震放到了一边,说说笑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下午6点还有一更,晚点见~ 第38章 周六第三更   后面几天大家逐渐恢复了日常生活, 除了晚上还不敢回屋睡觉。   地震也没有再发生过,至少他们没感觉到,一切好像又归于平静了, 除了农场不少同志离开去震区支援。   家属院里,各家各户炒着菜,上回文艺演出得的奖, 吃了回集体大锅饭后还剩下些钱和票,本来是打算每家分了的,可现在这个情况干脆一块吃一块花算了。   赵雪梅家煮饭蒸红薯饼,杨静明家和赵月家炒了几个菜, 现在全在一楼开火。   陈叶云和周医生下班回来就吃上了饭。饭后陈叶云李思思收拾着洗碗, 分工倒还明确。   周医生本也想帮着洗碗, 被几人给劝回去了。   院坝里的水龙头哗啦啦流着水, 陈叶云拿着丝瓜瓤擦洗菜碗,菜渍被擦拭不见,水又流到丝瓜瓤上用力一抓紧一挤, 把水给挤掉了。她关了水龙头握着几个碗翻转过来让水流出来,又用力甩了甩。   “思思,拿过去放着吧。”   李思思和辛倩刚把桌子收了起来,接过碗往一楼黄丽珍家走。   “陈叶云,你过来瞧瞧这个。”周医生看她这会儿是忙空了, 才开口喊她。   周医生此刻坐在平日大军和玲玲做作业写字的凳上,手里握着本书, 她看书的时候喜欢把书卷起来,卷成一条。   “周医生, 什么事儿?”   陈叶云随手拿起旁边的小凳坐到周医生身旁, 小凳是妹妹的, 现在弟弟妹妹都不在,跟着一群人去隔壁院玩儿去了。   “上回的书看完没?”周医生戴着副老花眼镜问她。   “看完了。”   “你看书倒还挺快。”周医生自顾自嘟囔一句,把手边的书递给她,“后头再看看这两本,也不能瞎翻页,不然看了也等于白看。”   “好,我肯定不会的。”陈叶云把书接下,随手翻了翻。   “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黄丽珍从外头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停在院口大口喘气。   “珍姐,咋了?怎么跑成这样了!”辛倩忙把人扶进来。   “黄丽珍,你顺口气再说话,天大的事也不至于急成这样。”赵雪梅倚在墙边看着她。   “地震,我刚去大队找李队长,那个收音机里播的消息,我听到...听到...”   “听到什么了?”   “说是死了起码好几万人!”黄丽珍说着话,声音有些哽咽,手不住挥舞着,“我当时都不敢相信,我旁边当时正好站着个知青,我还问她,是不是我听错了,她说不是,真的是那么多。”   “死了....几万?”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数字大得可怕,农场一共才两千多人,几万那得是多少人!   “收音机里头说,现场惨得很,啥子都倒了,人都被埋了,解放军是一茬一茬的进去,还有医生护士都不够,大家都拼了命的救人。我...”黄丽珍喉咙发紧,“我都不敢往下听了,怎么会那么惨呀!”   陈叶云看了此刻自己完好的家,想着被夷为平地的井原,无数逝去的生命,捏紧了拳头,有些站不住。   “怎么会这样啊?死了那么多人?”   “还有很多人受伤,说是数都数不清,太惨了,太惨了。”   听了地震灾区的最新消息,大家心里都堵得慌,一起提不上气。   晚上大家在院里乘凉,往日热闹聊天的各家都没什么人说话,听了地震灾区的消息,人人心里都难受着,一个数字像是轻飘飘的,可它背后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和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庭。   陈叶云身子不舒服,早早就躺进了地震棚里,她闭眼休息着,想着先前黄丽珍说的话,便却觉得心里有如翻江倒海般汹涌。   “姐,你喝水不?”   大军拿着军用水壶,拧开了盖问她。今晚姐姐脸色不好,婶子们说她可能病了。   陈叶云挺起身子坐了起来,猛地灌了一口水,许是灌得太急了,呛着了,还咳嗽起来了。   “姐,你喝慢点嘛。”玲玲走进去绕到她身后给拍拍背顺气。   周医生伏在桌案上写字,听着身后传来的咳嗽声才停了笔,她回头看着陈叶云,“你去不去?”   大军和玲玲听得晕乎,也不知道周医生问得姐姐去哪里,就见着姐姐思考了几秒,看了自己一眼,对着周医生点了点头。   “啥?你要跟周医生去震区?”黄丽珍看着陈叶云,一个激动抓紧了她的手。   “嗯!我想好了,现在不是也缺医生护士嘛,我干了一段时间也算有点经验。就去报了名,李队长说我们安排上城里跟医疗队一起出发。”   “你想清楚没有啊?小云,那也不是开玩笑的地方,到处都成灾了,我听说尸体成堆,很多人缺胳膊断腿的。”赵月说着就难受起来,“我怕你过去看到自己都受不住!”   陈叶云握着她的手,点点头,“我明白,可是不去出份力总觉得心里难过。我爹娘当年就是被埋了的,两人走在路上那片山就松了,把人给埋进去了。”   她顿了顿,想起很久以前的画面,“那时候我们村子里人就帮着去挖人,拿着铲子,铁揪,实在不行用手挖,挖出来的时候人还有口气,可是送去城里看医生的路太远了,我们借了辆拖拉机,开到半路就没气了。”   “小云...”   “哎,你...节哀。”   陈叶云压下心头的悲伤,看着几人开口,“我就是想着得去帮帮忙,不管怎么样,总得让活下来的希望大一点。”   “好,你放心去,大军和玲玲我帮你带着,我把他们当自己家孩子顾。”   “我们都给你看着。”   陈叶云一一谢过几人,只有远处听了几耳朵的大军和玲玲呆呆地看着自己。   “姐,你要去哪儿?我也去!”   “你把我们带上呗。”   从出去以来,两人就没和姐姐怎么分开过,这回听着姐姐要去别的地儿,他们慌了。   “我是去地震的地方,不是去玩的,不能带上你们。”她尽量跟两人说清楚。   “你别去啊!他们说,他们说那里很吓人的。”玲玲想起这几天听来的话,把着姐姐的胳膊不撒手,声音越来越大,眼泪珠子直往下掉。   “会死人的,是不是?轰一声,就倒啦!”   她不知道人为什么会死,可她知道自己爹娘就死了,因为她没有见过他们。   人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姐。”玲玲抽噎着,有些喘不上气,“我会不会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我没多久就能回来的。”   大军见妹妹哭了也红了眼眶,不过他忍回去了,狠狠吸了鼻子,“那你时候能回来?”   “要不了多久。”看着两人哀怨的眼神,陈叶云随口说了个数字,“最多一个月,好不好?”   “那要拉钩,不许骗我们。”   “好。”   三人伸出小拇指拉钩。   陈叶云和周小娟是三天后出发的,大卡车在城里人民医院出发,其他乡镇的医生自行到人民医院门口集合。   人民医院已经派出了四批医护人员了,这次还征集了周边乡村医生。   卡车缓缓行驶,车上有经验丰富的医生,也有刚进医院不久的医护人员。   大家互相认识,说了几句话。   “我们院第一批派出去的李医生都累病了,回来打了几天点滴。”   “她们第一批出去的最累,抢救争分夺秒,累得眯一会儿的功夫都没有。”   陈叶云和周医生站在一处,听人民医院的护士说着话,两人对视一眼,无声的叹气。   大卡车开了两天,凌晨六点的时候,大伙儿挤着坐着打盹,一个个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被人叫醒。   睁眼,已是另一个地方。   直到下车后,陈叶云才知道,她们没有被分派到井原,而是被分到了和井原紧挨着的城市五莱,这里同样受灾严重。   五莱市,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感觉自己快要想起在哪里听过时,这次的救灾救援小组长说着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里受灾也很严重,而且井原的不少伤患也会送到这里来救治,大家这阵子会非常辛苦,要有心理准备。”   “刘组长,你放心!我们不怕苦不怕累!”   五莱市的救助点就搭在被地震震毁的人民医院旁,医用帐篷搭在空地上,四周都是被震得半塌的房子,有些还能有个样,有些已经变成废墟。   这里的秩序已经差不多恢复,从伤员被发现到送来救助,大家井然有序,分工明确,效率很高。   只是伤员太多,有人的手术只能趴在凳子上进行,麻药更是没有。   陈叶云主要是负责给人包扎伤口,拿药。真正到了这里,她发现时间完全不够用,自己经常穿梭各处,往往在给这个伤者上药时,那边已经没人管了。   救助点里,最常听到的声音便是伤患的呻.吟声,药品紧缺,条件有限,更何况有些是再多药也止不住的伤痛。   那些声音又细又小,却一声声震在她耳边。   连续忙了十多个小时,陈叶云抽了五分钟拿着馒头啃,馒头放了太久变得很硬,咬起来费劲,这些日子吃饭不规律,经常忙得有一顿没一顿,胃也闹脾气,一阵翻涌,她扶着墙干呕了几分钟,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馒头。   “陈医生,你怎么了?”   陈叶云回头一看,是这次地震被解放军救出来的一个六岁孩子,长得特别可爱的小姑娘,叫梦梦。   “没事,我胃里不大舒服。”   梦梦知道医生特别辛苦,经常她睡觉前看到她们在忙,睡了一觉醒来,她们还在忙。   因为这次的病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你喝点热水。”梦梦转身慢慢走,给她端了桌上的搪瓷缸子来,水是她准备吃馒头的时候喝的,这会儿已经是温热了。   “谢谢梦梦,你别到处跑。”陈叶云看着这个跟自己妹妹一样大的孩子,有些难受。   “没事,我已经习惯了。”梦梦不哭不闹,说话也轻声细语,经常一个人走来走去。“不过我得回去,一会儿刘医生会说我的。”   “你慢点。”   “陈医生,这个苹果给你。”梦梦把藏在袖子里的苹果塞到她手里,这是支援灾区送来的水果,一个多月来,第一回 拿到这么有营养的东西,大家都把水果给伤患了,医护人员一个没留。   “我不吃,你拿着吃。”陈叶云要给她塞回去,结果小姑娘急了转身要往回跑,生怕陈叶云追上她。   “你别跑,慢点走!”陈叶云急得大吼一声,看着梦梦右腿小腿缺的那一截,拄着拐棍走得飞快。   一个月前,陈叶云去找另一个区的医生,路过看见病床上一个小姑娘呻.吟喊痛,那声音很小,却反复往人耳朵里钻,她过去一看,人小脸皱着,额上全是汗,眼睛将睁未睁,手上包着纱布。   她不认识这个小姑娘,看着她年纪估计和玲玲差不多心里只觉得心疼。估摸着孩子是手上伤口太痛了,她隔着床单轻轻拍了拍,哄着她,就像她以前哄着玲玲睡觉,小姑娘没多久也睡着了。   后来陈叶云偶尔经过那张病床,小姑娘都要跟她打招呼,笑得很甜。   陈叶云和梦梦没见过几回面,人不在她负责的区,不过梦梦手上伤口拆线那天她特意去看了,小姑娘已经很能忍痛了,非常勇敢。   几个医生护士都夸她。   陈叶云很高兴,她手上的伤恢复得很好,瞧着人也没什么大碍,这在地震之下,死伤惨重的时候已经算是福大命大了。   “刘医生,我想出去走走。”梦梦一直只能在病床附近活动,已经很久没出去了。   刘医生看她手也好了,大方同意。   陈叶云看着梦梦掀开被子,刘医生跟着上去扶着她站起来,小姑娘左腿纤细笔直,而右腿,最下面少了一截。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偶尔经过一回她永远是躺在病床上的。   后来刘医生跟她提起,说梦梦一家人只剩下她一个,其他四口人都死了,她右腿小腿截肢,人还人被他爹死死护住,才捡回来一条命,房梁都砸在她爹身上了。   “不过我们没敢跟她说实话,都说她爹娘和哥哥在另一个医院治病,等她能下地走路了再带她去看他们。”   刘医生说着有些哽咽,“结果她就成天练习走路,疼得出汗了也走....”   陈叶云擦擦眼角,转头就看到梦梦在走廊拄着拐棍走路。 第39章 怀孕   这些日子, 生活条件苦,大家都毫无怨言,争分夺秒救治伤者。   一架架担架抬着人进来, 立马就送去处理伤口。   陈叶云虽然没有深入震中心,却听到不少事。   一个中年男人当初身上血肉模糊得被送来,他是被解放军用手挖出来的, 那时候距离地震已经过去六七天了,他被埋在废墟里奄奄一息,自己都觉得必死无疑。   直到一丝光亮突然照了进来,许久没有接触过光, 他第一反应是阴曹地府还能有太阳?再后来, 绿军装出现, 他被人抬了出去, 最后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真的有人来救他了。   听他满眼热泪讲这个故事时,陈叶云正在给他换药, 感慨他真是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不说,受的都是轻伤,将养将养就好了。   “嗯,解放军就是最可爱的人!”她跟着点头, 听到他说解放军都是用手挖的,手指都挖烂了, 心里更是皱巴巴的。   正在隔壁床做检查的张医生听了也感慨,地震发生一周后她就来了。   “那回我忙了一天一宿给人做手术, 感觉腰都快断了, 那时候两天合不了两回眼, 睁眼闭眼都是缺胳膊断腿儿的人,心里看着难受。我就出去院门口透透气,想待一分钟再回去,结果就瞧见街对面坐了一排解放军,那身上脏得很,像是废墟里头爬出来的,平日多刚直的身体啊,瞧着身子骨都软了,不知道多久没合眼。   一个个就拿着黑不溜秋的馒头啃,瞧着梆硬,咬起来都费劲,有两个年龄看着就十六七的兵,馒头还在嘴里没咽下去呢,人就睡着了。”   张医生这会儿想起那时候的画面还是皱了眉,喉咙发紧,“那会儿,四处看着就没地方能待,看着哪个方向都能哭。”   陈叶云抚了抚她的背,轻轻拍了拍。   伤痛扎根于心,无法磨灭,时间却永远不会停留,越来越多的人被救出,逝者已矣,生者还在奋力挣扎,为了活下去的希望。   *   日子久了,陈叶云已经习惯了在救助点走路带风,忙得团团转的生活,不过她却被自己一头又黑又亮的头发“折磨”着。   中午休息一会儿,陈叶云拿着一把大剪刀,往自己头发上比划,她动作有些犹豫,看着自己头发下不定决心。   旁边周医生正在劝她,“你真舍得剪了?”她是知道陈叶云的,很宝贝她的头发。   “这洗头也不方便,忙起来还碍事。”陈叶云今天是真忍不了了,干脆借了把大剪子,准备自己把头发咔嚓了。   “你可考虑清楚,别后悔。”   这里就陈叶云头发最长,以前在家还能自己慢慢洗,慢慢晾干,现在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她心一横,剪子口对着肩膀位置的辫子,闭上眼,用力一剪。   一条又粗又长又黑的辫子啪嗒落了地,在地上绕了几圈。   周医生在一旁看着心痛不已,“可惜了那么好的头发。”   再看陈叶云,原本编著的头发散了,现在就将将到肩膀位置,人抿着嘴弯腰捡起头发,面上瞧着是有些难过。   “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陈叶云嘴角勉强牵出个笑,手里紧紧攥着头发。   后来,扎着两条短小辫子的陈叶云倒也释怀了,她感觉整个人轻松不少,洗头发也快了。   给伤者换药的时候,人还夸她这样好看。   “陈医生,我感觉我都快出院了。”   “快了,你恢复得不错,再坚持坚持。”   病人伤口在愈合,就好像希望又生出来了,看着让人心情好。陈叶云把纱布剪刀七七八八的放进医用托盘里。   能看着病人出院是这些日子来她们所有医护人员最高兴的事。   “陈医生,外头有人找你!”隔壁医生正好在门口碰见个男人,说要找陈叶云。   陈叶云知道是谁,她给伤者又叮嘱一番往外走去。   医院门口,站着个略显沧桑的男人,背对站着,头发有些长,乱糟糟的,一身军绿色,上衣下裤都沾了不少灰。   “孟哥。”她站在两米外的距离朝那男人说话,   孟凡超转身看过来,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陈叶云,“弟妹。”   孟凡超很早就来了五莱市,一方面是参与救援,一方面是找他媳妇儿郭梦莲。   第一眼看到震后的五莱时,他一个大男人眼泪差点滚落下来。当年他和郭梦莲结婚来五莱市的时候,这里是个干净整洁的小城市,现在,一场地震后,却成了一片废墟。   他一路救援,从废墟中救出了无数人,可始终没找到自己媳妇儿,后来他听到哪里有女人尸体也跑去看一眼,心里只盼着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孔,当确认不是后,他看着一张张陌生面孔又心生悲哀,不知道死去的人又是谁的亲人,正在被谁寻找着?   他还跑了五莱几个不同的医疗救助点,想看看有没有伤员是郭梦莲,结果却意外遇见了陈叶云。   两人在他乡相遇,倒是有些伤感。   陈叶云也一直帮他留意郭梦莲的消息,却一直没有动静。   两人都没敢讲那句话,不知道人是不是还活着?废墟之下是不是还掩着许多人?   “孟哥,你从哪边过来的?又跑了医院吗?”   “哎,这几天去了西边那个医院,还是没找到人。”孟凡超垂着头,发顶还沾着些枯草,不过他没发现。   “我问了我们这边的医生,也四处看了看,确实没见到郭姐。”后头有些话,她也说不出口,人好像总得留点念想,只要没有确切消息,就当她还活着,只是没找到罢了。   “成,我后头再找找看。”孟凡超这些天面上憔悴了许多,劳心劳力,这会儿还挤个笑出,“你跟少东也没碰上是不?”   “嗯,他们应该是去的井原震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回去没?”陈叶云想了想,日子过得真快,都快两个月了。   孟凡超点点头,准备回了,“下回我再过来,你还是多费心帮我打听下,你就在医院里肯定消息路子比我灵。”   “你放心,孟哥,我肯定帮你找,有消息就通知你。”   陈叶云看着他离去,心里也盼着他们两口子能有重聚的一天,还有自己和郝少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   忙活一早上,终于在下午一点抽了时间吃上饭,周医生和陈叶云坐在救助点后面的台阶上,狼吞虎咽。   周医生现在忙得累,年纪大了总比不了小年轻,怎么也得多吃点,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倒下了。   不过这阵子她倒是看着陈叶云有些奇怪,这人平日胃口一向好,最近却不怎么吃得下,她只当陈叶云是见到地震后的惨状心里难受。   “又不吃了?”   陈叶云最近吃不了太多,吃的拿得也少,今天就拿了一个馒头,一小碗杂菜汤。   “胃口不好。”说着话,她又觉得胃里难受,立马伏身到一旁干呕。   周医生忙给她拍背,笑话她这身子不行,三天两头难受,说着说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陈叶云,你月事来没有?”   干呕一阵的陈叶云顺了顺气,这才坐直身体,听到周医生的问话,她愣了一瞬,月事好像离她有些遥远,她努力回想了一下,上回来月事还是....“好像这几个月都没来。”   这阵子太忙,因为地震的事她心思也没在这上头,所以一直没注意。   “你是不是怀上了!”周医生难得亮了嗓子,抓着她手有些激动,“哎呀,肯定是!月事又没来,又一阵阵的打干呕,我看那些怀孕的都这样。”   怀孕了?   陈叶云脑瓜子嗡嗡的,她看着自己肚子,一脸震惊,自己有孩子了?   医院在地震中遭了创,这两个月修复了七七八八,木凳座位上,陈叶云穿着白大褂坐在了以往产妇来检查的座位上。   院里的老中医正在给她把脉,手搭在她脉搏跳动的位置。   陈叶云心里紧张,总觉得自己现在太紧张心跳得太快,不知道会不会扰乱医生判断。   其实十分钟前周医生也给她把过,她说是喜脉。不过周医生把脉是自己学的,也不算太专业,又让她去找院里的老中医看看。   尤其是这阵子太劳累了,要真怀了,不知道孩子情况稳不稳当。   老中医把手收了回去,陈叶云忙不迭开口,“徐医生,怎么样?”   “陈医生,恭喜你,要当娘了。”徐医生这些日子也看着这个来救援的年轻姑娘天天忙上忙下的,心里挺欢喜她。“有三个多月了。”   陈叶云手不自觉抚着肚子,心里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孩子来得太突然,她想起孩子她爹,不知道郝少东现在怎么样了。   *   一辆绿皮大卡车停在路边,不少人从车上下来活动活动筋骨。   郝少东蹲在河边,双手捧着水往脸上浇,水珠挂在他眉间、嘴边,又顺着脖颈流进衣裳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有不少伤口,也没有怎么处理,有些已经快结痂了。   他抬手撕了手臂上一块儿飞起来的皮,那是上回救援的时候被刮到的,一直没管过,被撕掉皮的地方冒出一点点血珠,不过没人注意。   “这天儿是真热。”曾志刚在一旁捧着水往嘴里灌了两口,呼啦啦又吐了出去。   “走吧。”   一群人回到大卡车上,继续上路。   他们两个月前就进入了震区,参与了早期的救援工作,每一个踏进当时井原市的人都经历了一番心里建设,目光所到之处都是生死的挣扎。   大卡车上拉着五十多人,现在正拉着他们从井原离开,救援参与太久,得换新的人进来,不少人累倒病倒了几回还咬牙坚持着,到今天离开时,每个人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被抛在身后的是一个被夷为平地的城市,一串很长很长的伤亡数字。   车上静悄悄的,回想着在井原的两个月,张张嘴却发现什么都说不出口。从一开始的震惊,悲痛,红了眼眶,到后来的拼尽全力救援,最后看到一具具尸体列在街边的无力与心酸。   现在他们得离开了,苦难发生在这片土地,悲痛也将长久的扎根于每个来过这里的人们心里,多年后回想起来,心里还会下雨。   郝少东坐在卡车车箱铁皮板上,双腿蜷缩在胸前,地方小大伙儿坐下来都伸展不了腿。   身上衣服也臭得不行,这些天就两套衣服换,或者碰上下雨淋上一场就当洗上一回了。   他折着腿,突然看到裤兜里有一块凸起,伸手往里一掏,这手也脏,救援的时候工具不够,大家着急着就用手刨,一个个十指都是血,不知道挖过多少废墟。   手上大小全是口子,也麻木了,他把东西拿出来一看,原来是那天买的七夕礼物,想送给陈叶云的纱巾材质的绸子头绳。   不过原本漂亮干净的头绳跟他跑了一趟,已经变得脏污,上头沾了不少灰和印子,左上角还被勾破了个洞,丝也跑了出来。   那是之前救援的时候他往废墟里救人,被铁丝勾了,尖钩勾破了裤子直直扎进肉里,连带着也勾破了头绳的丝。   他用粗糙的指腹狠狠擦了擦,可还有些印子擦不掉。   看着这个红色头绳,他只觉得恍如隔世,那天半夜差点送出去的礼物,后来他觉得等第二天早上再送比较好。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两个月。   他怔怔看了看,白威眼睛尖,一眼看到那是女人的东西,靠过去搭话,“怎么,想你媳妇儿了?”   他以为那是郝少东随身带的陈叶云的物什,就指着这个有个念想。   “啊。”郝少东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头绳揣了回去,他心里想着回去就能送出去了,虽然迟了两个月。   自己媳妇儿头发好,扎上红头绳肯定好看。   想到这里,他难得露出个笑,毕竟来这里两个月,没人能笑得出来。   旁边的救援志愿者看着回去的路觉得不对劲,问前头的组长,“王组长这不是回去的路吧?”   因为这一车的人都是青峰市的,按理说是要是直接回去的,不过王组长瞧着这群人浑身都带点伤,先让司机开去旁边城市的医疗救助点处理处理。   “先去旁边城市救助点看看伤,那边资源没那么紧张,条件要好些。”   卡车一路行驶,因为地震很多公路都塌了,现在恢复得也不是很好,他们便往小路开,一路走得艰难。   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卡车上的人利落跳下车,环视四周,这个城市显然也遭受了重创,不过情况要比井原好上不少。   郝少东看了看面前的医院,不少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来来往往,晚上了还很忙碌。   他抬头看了一眼,七八米高的墙上刻着“五莱市人民医院”几个字。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还有两更,晚点见~   感谢在2022-08-06 14:12:33~2022-08-07 00:47: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囡囡吖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重逢   “出来没?”   “生了没?”   十月初的这天晚上, 五莱市人民医院不少医生护士不时询问身边人几句。   此刻五莱市二医院产房里正在接生,孕妇是这次地震中的幸存者,地震半夜发生, 很多熟睡中的人来不及反应,然而本就怀孕六个多月的这个孕妇一直睡不好觉,日日被折磨, 这回居然救了自己和男人一命。   两人住在平房,最早做了防护躲在桌子底下,房子倒塌的一秒男人将媳妇儿护在身下,自己受了重伤, 最终保住了三个生命。   那时候两人一个重伤昏迷, 一个受了惊吓也晕了过去, 加上抢救的忙碌与混乱, 两人最后被送往两个医疗救助点。   男人被送往人民医院,怀有六个多月身孕的女人被送往二医院。   她是五莱市二医院地震后接生的第一个孕妇,因此格外牵动大家的心, 同时也牵动着人民医院病床上一个男人的心。   陈叶云正在给他做检查,男人被地震时倒塌的房子砸中,勉强保住了一双腿,可也得进行很长时间的治疗。   手术后醒来,他发现媳妇儿不在身边慌了神, 那时候人手太紧张,一片混乱中也没法帮他查, 他就巴望着外头自己看,瞧瞧能不能见到自己媳妇儿。   直到一个多月后, 医生才帮他打听到人在二医院, 算算日子快生了。当然人民医院的医生也没法来回跑帮他带话, 是托送医用物资的司机打听到的。   今天早上,司机给他们带来了最新消息,孕妇已经发动了,这两天就能生出来了。   一天了,男人焦虑地不停折腾,可他腿不能下地,只能一遍遍问医生有消息没?   “陈医生,晚上司机来没有?”   陈叶云半小时前也帮他问过门口的人,“还没来,你别着急,一有消息我们就通知你。”   一场生产倒是牵动着两个医院的人。   *   郝少东等人进了五莱市人民医院,被安排在一楼等着,他们进去一楼几个门诊室,让医生处理伤口。   原本的门诊室在震后成了看病包扎伤口的地方,经常排着长队。   这次救援下来,大家身上多多少少都带伤,也没顾不上处理,毕竟在拯救生命面前,其他都显得渺小。   “这儿确实没井原的严重。”五莱市已经基本恢复了秩序,医疗资源也没那么紧张,因此救援组长才来这里处理。   “你别说,之前不觉得,我现在进了医院就觉得背上痛了,火辣辣的。”   郝少东救人的时候被因余震突发倒下的厚重门板砸到,正好砸到他背上,当时就砸得这个高大男人差点倒下去,但是救人要紧,他掀了门板强撑着把伤者送出去出去,接着也一直没怎么处理。   后来痛久了反倒麻木了,背后那块肉也感觉不是自己的了。   “这是不是就叫来了医院才晓得痛?”   “同志,你们几个到这边来吧,那儿排的人有点多。”救援组长刘医生给他们又安排了一间门诊室,今晚突然来了这么多人,她紧急安排了几个医护来帮忙。   拐角处门诊室里此刻空无一人,刘医生让他们等两分钟,医生正在吃饭,马上下来。   “没事,刘医生,你让人别着急,慢慢吃,我们身上都是些小伤,不差这一会儿功夫的。”   “是,你们医生太辛苦了,不要因为我们吃个饭还着急忙慌的。”   刘医生看着几人心生敬意,“你们深入一线救援才是辛苦,哎,大家都不容易。你们在这儿等会儿,我还有个手术,先走了。”   几人送走刘医生,两分钟后迎来了一个给他们看伤的医生。   王医生进门的时候还又擦了擦嘴,她被刘医生叫下去帮忙的时候,刚忙活完正和陈叶云一起吃晚饭。   因为陈叶云有了身孕,这种临时去加个班的事她便一人揽下了,让她歇口气。于是她三两口吃了饭垫垫肚子,就往楼下赶。   郝少东脱了上衣,露出后背,上头各种伤口,一大片肉都是紫青色,不少地方还结了疤。王医生看着觉得心酸,这些日子她给太多解放军,志愿者同志处理伤口,每个人都是一身伤。   “同志,你们是从井原出来的?那儿现在咋样了?”一边处理着,她还不忘问问地震震中情况。   “哎。”曾志刚面对这么简单一个问题,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词语或者一句话能简单概括地震后那个城市的情况,“大家还在救援,还没有放弃。”   虽然已经过去两个月了,还有幸存者在苦苦搜寻自己的家人。   “辛苦了,真的辛苦了,哎。”王医生说着,又想落泪。   看着面前的年轻医生一脸愁容,几个大老爷们一时无措,“你们才辛苦,刚刚听刘医生说你刚才在吃饭。”   “这算什么,都习惯了。”王医生分心跟他们说话,同时给郝少东缠上几圈纱布。   “我们有个怀孕的医生也在坚持奋斗嘞。”   郝少东抬手穿上衣服,听到这话忍不住搭了一句话,“那确实辛苦,怀孕本来就遭罪,还要忙那么久。”   “就是啊,而且她男人也来救震区救援了,人两口子都挺不容易的。”王医生想起陈叶云这些日子的辛苦。   “她男人也在震区啊?那说不定我们还碰到过。”许铭一听这个陌生人和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并肩战斗过就倍感亲切。   王医生抬手示意下一个,郝少东起身让了位置,曾志刚坐了下去。   “对,两口子一前一后来救援的,结果她来了这边一个多月才发现怀孕了,她男人现在还不知道呢。”   “这要是知道了得高兴坏了呀。”曾志刚腿上有伤,把裤腿往上卷了几卷,露出受了伤的小腿,皮破了,猩红的肉直接暴露在外面。   郝少东先包好了一个人出去透透气,门诊室里不时还传出几个说话的声音,都被他抛在身后了。   王进步在后面提醒他,记得晚上九点出发。一起来的得一起回,救援也要原样来原样去。   这会儿刚好八点四十。   医院空地上现在还搭着很多帐篷,伤者太多,里头压根住不下。   虽说是晚上了还是很多人行色匆匆,一旁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同志在搬病床,他两步走过去帮着一起抬,没一会儿五张病床又支好了。   “谢谢啊,同志。”   郝少东摆摆手,又退回去,医院门口的挂钟上显示八点五十了。   他站在大门口台阶上四处望望,胳膊上包着纱布吊起来的人,腿伤了拄着拐棍艰难走路的人,还有一个右腿小腿截肢的小姑娘。   她手里捏着两个青色果子,努力往前走,结果一个不小心没踩稳正好摔在郝少东跟前。   得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扶住,这才没摔下去。   “没事吧?”郝少东没敢往小姑娘腿上看,看一眼难受,这孩子还那么小。   小姑娘很有礼貌,站直了身子后给他道了谢。   “谢谢叔叔。”   说完又要挣扎着往前走。   “你回病床吗?”   “不是,我住那儿。”小姑娘摇摇头,转身指着不远处一个帐篷下的病床道。“我是想去给陈医生送果子。”   陈医生,郝少东对这三个字有些敏感,不过也就敏感了一瞬间,然后对这个跟自己媳妇儿同姓的陌生医生生出一丝亲切之意。   “送果子也不用这么着急,你回去休息着,托个人给你带。”   “不行的,陈医生胃口不好得吃个果子才能吃下饭。”   没成想她还挺执着,郝少东哑然失笑,“不然我去帮你送,怎么样?”   小姑娘细细打量他一下,穿着一身绿军装,瞧着浓眉大眼的,应该不是坏人,“那你一定记得交给她。”   伸手接过两个果子,郝少东给她敬个礼,“你放心,我肯定完成任务。”   “嘻嘻嘻。”小姑娘听他这么说话还乐了,一笑就露出两个酒窝,大眼睛也亮亮的。   “陈医生叫什么?现在在哪儿?”   “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叫陈医生,她这会儿在3栋2楼值班,里面头发最短的就是她。”小姑娘手指了指后面的一栋楼。   陈医生,头发最短,郝少东点点头记下了,“行,我先送你回去。”   说完单手轻松抱起小姑娘几步回到病床上。   “谢谢叔叔,你力气真大。”看着要离开的郝少东,她伸手拽住他衣裳,“我叫梦梦,你记得告诉陈医生,这两个果子是梦梦送的。”   陈医生会哄她睡觉给她拍背,说话也好听,真像她娘,她很喜欢陈医生。   “好,我肯定跟她说。”   陈叶云自打发现怀孕以来,就不自觉关注自己肚子,时不时得上手摸摸,虽然还察觉不出什么动静,但是嘴角总是翘着的。   周医生现在时刻都要提醒她按时吃饭,别给饿坏了,能吃的时候就多吃,以后肚子大了更辛苦。   “周医生,我现在还觉得不真实,我肚子里真有个孩子了?”她轻柔的抚摸着自己肚子,总想着能感受到什么心灵感应,期盼孩子给她点回应。   “那还能有假?”周医生未婚未育,能理解孕妇的高兴和激动,不过瞧着陈叶云晕乎的傻模样又觉得好笑,“你家郝连长啥时候回啊,你跟他说去。”   “这我哪知道?”陈叶云收拾好医用器具,端着托盘和周医生一起往外走,“可能他们已经回去了,不过也可能还没有走。”   “那你回去就给他带个好消息去,也是好事。”周医生看着四处的伤者,叹了口气,“这么难的时候,难得有件喜事了。”   “你先去休息吧,我把这儿收拾了就过来。”   周医生点点头出了屋子,只剩下陈叶云一人待在值班室。   她正等着人来接班,接了班就能回去休息了。   郝少东到了三栋二楼值班室,里面站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瞧着头发挺短,他张口叫了句“陈医生?”   “你找陈医生啊?她刚交班走了。”来接班的李医生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高大男人。“刚走没两分钟,你要找她出门往左走下楼应该能看见。”   “行,谢谢医生。”   郝少东给梦梦留下承诺一定得把任务完成,这会儿便往楼下赶,他步子大,几步跨着就到了楼下,这片儿人不多,来来往往几个人。   他四处看看,正好看到前方有个头发短的医生往走廊右边拐了,估摸就是那人,他大步追了上去。   陈叶云走到楼梯口,正准备回宿舍休息,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动静不小,接着,她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陈医生。”   医院里只有她一个人姓陈,因此这个称呼专属于她,她呆呆站在原地,有些茫然,因为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郝少东看着几米远的陈医生背影,觉得有些眼熟,瞧着和自己媳妇儿有些像,不过再往上一看,人陈医生搭在肩头的两条短辫子和陈叶云的大不一样。   “陈医生?”郝少东不知道人为什么没回头,只伸出手看着手里两个果子说话,“有个叫梦梦的小姑娘让我给你带的果子,让我一定交给你。”   前头的人终于有了动静,她缓缓转了身,一张脸逐渐清晰地出现在郝少东面前。   那是一张对他而言十分熟悉的脸,柳叶弯眉他抚摸过,红唇他亲吻过,那双眼睛,又大又亮,出现过不止一次他的影子。   两人对视良久,郝少东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个字,他动了腿,想往前迈一步,却发觉腿如千金重。   他从来没有想过能在这里看见她。   陈叶云看着郝少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看地很仔细,她很怕这人哪里受伤了,或者哪里缺了一块。   “你受伤没?”陈叶云看着他,艰难吐出几个字,声音有些发颤,她正努力控制着,把心底的情绪压下去。   郝少东摇摇头,听到熟悉的声音,仿佛被定身的他突然活了过来,现在终于确定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人站在自己面前。   “你还好不?”他一步步往前走,眼睛盯着陈叶云挪不开眼,他总觉得这人瘦了一圈。   仿佛要把人看穿似的,他没问陈叶云怎么来的,来了多久,那些都不重要,两个月的分别,见到了太多生离死别,此刻他红了眼眶。   一把把人揽进怀里,结实的胳膊环着真真切切的人,呼吸间是独属于陈叶云的味道,是救援最艰难的时候让他心里有个念想的味道,清新又温暖,郝少东此刻只觉得满足。   “这儿没人,就抱一会儿。”   陈叶云脸皮薄,一向不喜欢在外头有些亲密举动。   “嗯。”她回答地很轻,伸手环着他的腰,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头靠在他胸膛,两人紧贴着,此刻只觉得安心。   安静的楼梯拐角,年轻的小两口分别两个月后终于见上了一面。   没有人再说话,这时候语言太过苍白,任何话语都没有一个拥抱更能表达思念,诉说爱意。   晚上九点,绿皮大卡车又要出发了,郝少东和陈叶云重逢不到五分钟,就要再次面临分别。   两人松了手。   “我得走了。”郝少东说着话从兜里掏出那个红色绸子头绳,上头还是有洗不掉的印记,不知道在哪里磕了碰了,“本来准备七夕那天送你的,结果......我揣了它两个月,这回我总得送出去了。”   陈叶云拿过他掌心躺着的头绳,饱经风霜,有些残有些破,不过,真好看。   “很好看,我很喜欢。”陈叶云纤细的手指反复摩挲着头绳,又拢了拢被勾出来的丝,想给塞回去。   她把红色头绳绑到自己现在的小辫子上,因为头发短就编了两小截,大概一指宽,瞧着还有些俏皮。   乌黑的发尾有个红色的头绳,配起来正正好。   “好看不?”陈叶云眼睛亮亮的,露出个甜甜的笑,问他。   “好看。”郝少东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又往下滑摸了摸头绳,“很好看。”   “我得走了。”还差一分钟就到九点,郝少东又紧紧把人箍进怀里,亲了一口她的脸颊,冒头的胡茬扎着她柔软的脸,“照顾好自己。”   下一秒就放开了她。   “嗯,你回去跟大军和玲玲说,我月底就回来了。”陈叶云看着他,眼睛湿漉漉的,最后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郝少东又走了,最后一分钟往外赶,陈叶云看着人离开之后,眼泪才一个劲儿的往外掉,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子。   她背过身靠着墙,用手不停擦着湿了的脸颊,小声抽泣着,刚刚和男人抱在一起时,她摸到他后背的纱布,很大一片......   回到宿舍,周医生正靠着墙头休息,听到屋门吱呀响才缓缓睁开眼,“回来啦?”   她扫了陈叶云一眼,看到她辫子上突然出现个红头绳,前头还没有呢,“你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变出个红头绳?”   等人走近一看,头绳还不像新的,破破旧旧。   “周医生,好看吗?”陈叶云献宝似的拿起辫子把头绳给她看,这些日子难得有个笑模样。   “臭美!”周医生一把把人推回床上,“快休息了,你现在可是有身子的人,多注意。”   她看到陈叶云眼眶泛红,不知道是不是躲起来偷偷哭了,周医生一向不习惯安慰人,只得催她赶紧睡觉。   睡觉了就能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   陈叶云今天忙了十多个小时,这会儿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模糊间她又想起那个病人媳妇儿在二医院生孩子的事儿,她迷迷糊糊开口,话也说得含糊不清,“周医生,你帮忙打听着那个生孩子的事儿,我明儿醒来就问你啊,希望能顺利。”   “行,放心睡你的。”   自从来救援她时常睡不好觉,她总是梦到郝少东去救援被砸了,血肉模糊的,不过今天陈叶云睡得很香,梦里的男人很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   一周后,来自青峰市的医护救援组也要返程了,五莱市人民医院的医生病人们都来欢送她们,不少人受了伤还往外跑,要来送一程。   梦梦站在最前面,她很舍不得陈医生,小姑娘眼里包着热泪,强忍着没落下来,“陈医生,你别忘了我,一定要记着我。”   “梦梦,我肯定不会忘了你。”陈叶云伸出手,弯了小拇指同她拉钩。“你之后跟...家里人好好的啊,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刘医生说前阵子联系上了梦梦外婆,等她情况好点就能出院跟外婆一起生活。   就是大家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她真相。虽说最近梦梦已经没有嚷着让去找爹娘哥哥了,可是打破一个小姑娘的信念还是太残忍了。   其他人也告别着,周医生和几个在地震中幸存的病人说话,她们是同龄人,平日也有些话聊。   “你们安心养病,现在再痛以后都能好起来!千万不要放弃!”她握着病人的手,两人手都爬上了细纹。   “好好,没问题。我们还等着吃你们农场种的粮。”   周医生之前跟她们闲聊,说起自己来自628农场很是自豪,只让她们等着,过阵子肯定能吃上628农场的粮,大家都笑着答应。   “那我回去就下地,给你们种!”   “哈哈哈哈哈哈可以嘛,就是也别累倒了。”   ......   又踏上了来时的大卡车,陈叶云站在靠边位置,倚着车箱边。   车上几十人用力挥挥手,同医院门口的人道别,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在这里见到过的满目疮痍,在这里抢救过的每一个生命,目睹的每一次死亡,可是生的希望还是延续下来了。   那天生下一个女婴的孕妇转院来到了人民医院,终于和丈夫团聚,孩子也很健康。   每一个人都很珍惜生的机会,努力的活下去。   阔别两个月,大卡车这次把她们送到了农场门口,周医生和陈叶云道了谢下车。   她们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打个广告】:点点收藏,孩子吃了都说好,敏感肌也能用,有人已经买了三箱了!   作者专栏预收求收藏嗷^O^《豪门后妈综艺放飞暴富爆红》   乔思思穿进一本豪门小说,原主一个十八线糊咖用尽手段嫁入豪门,以为能换得男主真心,结果结婚当天就被扔了一千万零花钱,“流放”到了郊区1000平的大别墅。   乔思思:⊙▽⊙这么爽的吗?   穿书三个月,流放在外的乔思思过上了土豪咸鱼生活,如果不是每个月准时到账的一千万零花钱,她已经快忘了自己已婚的身份。   直到一天,豪门奶奶为了缓和儿子和孙子的关系,替他们接下《豪门一家人》的真人秀综艺。   网友、黑粉、吃瓜乐子人拍马赶到,都想看十八线女星的心酸豪门史。   *节目刚一播出:   【听说乔思思婚后连贺远霆一面都没见到】   【是真不熟啊】   【看看隔壁直播间的影后王楚楚,嫁进豪门夫妻恩爱,这才是神仙爱情吧!我感觉乔思思快哭了】   刚收下零花钱的乔思思:我哭了,我哭的好大声!这么多钱,我花不完怎么办?   *后来网友发现不对劲:   【王楚楚每天六点起床给豪门老公泡茶,送他离开,接着去陪婆婆聊天,给人捏肩捶背展示孝心,晚上再辅导继子功课?】   【她会不会太累了】   【同志们,我算了一下王楚楚的豪门工作时长是697,早上六点晚上九点一周无休那种!】   *然而乔思思那边:   【乔思思是怎么做到每天睡到自然醒,中午才起床的?】   【她居然和豪门老公讨价还价泡一杯咖啡要十万块,她疯了吧】   【今天下午我看到她和豪门婆婆奶奶一起搓麻将,还赢了两个长辈三个玉镯两颗钻石,她好狠的心】   【麻了,晚上她和继子在饭桌上抢最后一个澳洲大龙虾的时候我的内心已经毫无波澜了】   说好的豪门神仙爱情,王楚楚怎么活成了打工人?   说好的豪门心酸弃妇,乔思思怎么活成了土皇帝?   *   贺远霆被人挟恩求嫁,心生厌恶,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乔思思反复强调:我能给你的只有钱,没有感情。   结果综艺节目上,乔思思做任何事情都只和自己谈钱,因为录制不得不同床共枕时,乔思思反复提醒贺远霆谨记婚前协议,保持禁欲人设。   贺远霆:⊙﹏⊙不用你提醒   十分钟后,贺远霆看着睡相糟糕一条腿搭到自己腿上的女人,沉默不语。 第41章 亲亲   下午的家属院显得有些安静, 今天大人上工,小孩儿上学,院里没什么人。   赵月从厂里出来, 正在家准备晚饭。今天她做了一百多双劳保手套。   刚淘了菜,她端着菜盆往外头空地一泼,准备回屋炒菜, 结果还没转身就见到了熟人。   “月月。”   “小云!”   离开两个月的人突然回来了,赵月又惊又喜,把盆往地上一搁忙冲上前。   她激动地扯着陈叶云胳膊上下瞧瞧,瞧着人是好的, “不是说月底回来吗?哎呀,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陈叶云身后跟着周医生, 两人一道过来了。   “周医生快进来。哎呀你们两个这一走就是这么久, 我们好担心啊。”   三人在院里的石凳前坐下,赵月扯着嗓子往楼上喊,“珍姐, 快下来,小云回来了!”   这一嗓子喊的,一楼的赵雪梅,二楼的黄丽珍,三楼的李思思, 都开了门往外头望。   院里一时热闹起来,大家蹬蹬蹬跑过来。   众人围着陈叶云说话。   “你这回出去没受伤吧?你不知道我们在家里听到那些传的消息好害怕, 天天说死了多少人,伤了多少人。”   “看起来健康得很, 就是脸怎么瘦了一圈哦, 哎呦。”   “你头发怎么剪了哎?你舍得啊?”   陈叶云笑着听着大伙儿在自己耳边说话, 觉得亲切又温暖。   “没事,我们过去都很安全的。”说着,她摸摸自己小辫子,拎着辫子尾巴翘了翘,“剪短了也还可以吧,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你模样长得俊,留长留短都好看。”黄丽珍眼看着她明显憔悴不少,真觉得不容易。   “周医生,你们这回过去真的是辛苦了。现在回来好好歇一歇。”   周小娟身子骨还行这回也累得够呛,全靠一口气撑着,“我觉得我们辛苦的时候,看到那些在受苦的人就不觉得苦了。再怎么也要咬紧牙挺过去。”   家属院里几人听了两人讲述在五莱市的救助情况,心里也难受。   “你们这回这么凑巧还分去了五莱啊,那孟哥找到郭姐没有呢?”   “这回许铭他们回来了,孟哥都还没回来,孟婉天天眼巴巴望着她爹呢。”辛倩最近帮着看孟婉,觉得小姑娘可怜。   陈叶云离开前一天和孟凡超见过面,他还没找到人,“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想劝他,又觉得不能让人放弃,万一郭姐还在呢?可能就是现在太乱了没碰上面。我走的时候,孟哥说他再找找看。”   “真的看不出来,孟哥平时性子闷,也不会说话,这回去找郭姐这么坚持!”   “这一家人能团聚就好了,到时候找回来好好过日子。”   几人拉着手说了许久话,周医生看陈叶云有些累,直接开口,“行了,有话你们后头再说,别大的累不着累着小的。”   “啥小的?”辛倩疑惑地看着她。   周医生眼睛带笑,眼神直往陈叶云肚子上瞟。   “小云,你是不是......”黄丽珍立马注意到周医生的眼神,一下子反应过来,“怀上了?”   “嗯。”陈叶云右手抚上肚子,点点头。   这个好消息又让人群炸开了锅,一群人都替她高兴,纷纷打听月份,害喜不。   生了孩子的赵雪梅黄丽珍几人争先给她说怀孕的经验,听得辛倩和李思思一愣一愣的。   “你要不要去歇会儿?”   陈叶云瞧她们那样只觉得好笑,“在五莱还天天上班呢,没那么夸张,就开始那阵子胃口差,干呕得厉害,现在没什么事儿了。”   “不过你也得注意,刚怀上就去遭罪,天天上班那么长时间,对孩子肯定不好。”   “嗯,我肯定注意。”   “你和周医生,今晚好好坐着,一会儿上我家吃饭去。”黄丽珍让她回来歇着直接等吃饭。   现在地震消停了,余震也没发过,大伙儿逐渐恢复正常生活,也纷纷搬回去睡了,两个多月前搭的地震棚现在成了一群孩子玩耍的地方。   玩疯了就进去躺着,别提多舒服。   “那我可不客气了。”   “别了,今晚干脆在外头吃,小云和周医生好不容易回来了,大家都想着呢,还是每家把菜端出来搁一块儿吃呗。”   自从大家搬回去后就没吃大锅饭了,赵月看人回来了,想热闹热闹。   “也成,就摆这儿。”赵雪梅张罗去家里抬桌子,“你也别等你男人,这阵子农场里忙,说是要往灾区送粮送蔬菜,要拼一把生产,他们最近个个都回来得晚。”   陈叶云点点头,摸着肚子想着什么时候能告诉孩子她爹这个消息。   院里生火做饭,一时烟火气腾腾,一群小学生放学归来,冲进院里,像一群撒欢的小鸡。   大军冲在最前头,叫了几位婶子,突然看到院中间石凳上坐着个人,侧脸非常熟悉。   “姐!”   他冲上去抱着陈叶云,又大声喊了两声,“姐,你终于回来啦!玲玲,快过来,姐回来了!”   玲玲跑在后头,听到哥哥说的话才探头看过去,那人不是姐姐是谁?   陈叶云被两个小的抱着,两颗小脑袋就伏在她腿上,尤其是右腿大腿,裤子都给泪珠子浸湿了。   “姐,你怎么才回来!”玲玲哭得鼻涕泡往外冒,说起话来一抽一抽的。   “我也想早点回来,这不是走不开嘛。”陈叶云拿手帕给妹妹擦了擦脸,认真跟她解释,“那里还有很多跟你一样大的小姑娘,受伤了身子很痛,我在照顾她们。”   玲玲听着受伤了很痛仿佛是自己痛,她哭得抽抽搭搭,这会儿也冷静下来,“那好吧,我没受伤,也不痛,你多留会儿也行。”   “行了,别哭了,你们两个别趴你们姐身上,不要把孩子压到了。”赵雪梅端着菜出来,见这家人正抱做一团。   “什么孩子?”大军看了看,这儿没有别的小孩儿啊。   赵雪梅抬抬下巴,“你姐肚子里呢。”   啊?!   大军和玲玲双双扭头看过去,盯着陈叶云肚子移不开眼,“姐,你肚子里真有小孩子了吗?”   陈叶云笑着点头。   玲玲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摸摸姐姐肚子,结果手指头刚要碰到肚子的时候,她立马把手缩了回来。   “要摸摸吗?”   “可以摸吗?”玲玲看姐姐点了头,又把手伸出去,轻轻地覆上姐姐的肚子,她只感觉到好像有一点点硬硬的,暗暗告诉自己要小心些,不能使力。   大军看着陈叶云,激动开口,“姐,她该叫我什么?”   “叫你小舅舅,叫玲玲小姨。”   “我要当小舅舅了!”大军扯着嗓子朝几个小朋友喊,高兴地发顶的短寸都快立起来了。   曾兆华白松林几人也围过来,大家都好奇,七嘴八舌说话。   “陈叶军你怎么就成舅舅了,听起来好老。”   “你懂什么,这叫辈分!”大军是听旁人说的,辈分高好。   玲玲手还放在陈叶云肚子上,小脑袋也靠过去,轻声说话,“乖宝,我是小姨。”   晚饭前,李队长来了一趟,他看周医生和陈叶云从震区回来大感不易,直夸她们这是奉献精神。   最后让两人在家多休息几天,卫生所招了个新医生看着,不急着立马回去,多养养身子。毕竟救援太辛苦,大家都知道。   晚饭摆了一大桌子菜,三层楼各家各户又坐一起吃饭,不过没有一个肉菜,全是素菜。   “要知道你们今儿回来,我肯定去割二两肉回来给你炒个肉菜。”黄丽珍半个月没割肉了,哪儿能知道人突然回来了。   “这不都一样嘛,都好吃。”陈叶云吃着炒南瓜片,很甜。   “小云,周医生吃这个,家里上回熬猪油剩的油渣。”董桂花把一个小碗里装着的六七块猪油渣往两人碗里赶。   “哎,桂花姐,你们吃,我吃不了这么多。”   “你们多吃点,你们可是去救援了的,太劳累了,现在还怀着娃,要补补。”最后董桂花拿筷子把碗壁上残留的几小粒不成形的猪油渣刮干净了,送进儿子王义正嘴里。   一顿饭吃了半个多小时,大家说说笑笑,好似从前。   饭后,周医生回自己住处了,陈叶云把人送到院口才往回走。   大军和玲玲和她一块儿回屋,两人自从知道姐姐肚子里有自己的外甥女,看她的眼神就不对了。   当然,谁也不知道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可他们俩都希望是个女孩儿。   女孩儿好看又可爱。   陈叶云双手被两人搀扶着,只觉得好笑,她扯着嘴角反抗,“我能自己走,你们俩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珍婶儿说了,要注意着,不能磕了碰了摔了。”大军很有责任感,坚决护着姐姐。   “姐,你以后走路别蹦跶,得一步一步踏实了走。”   陈叶云很想扶额,可双手都被牵着不能动作,“玲玲,你说是你自己吧?”   这小丫头最爱蹦蹦跳跳。   暌违已久的家,熟悉的客厅,四方桌,矮木柜,厨房的锅碗瓢盆,一年四季都在上工的煤炉,还有藏着她所有宝贝的卧房衣柜。   陈叶云一踏进屋里,便觉得踏实,就像晚归的燕子终于飞回了巢。   院里男人们最近都回得晚,催着弟弟妹妹睡下后,她坐在卧房桌前写信。   给大伯和伯娘写信。   北梧离井原远,倒是没多大问题,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地震,救援,怀孕,她得和他们说说话。   *   晚上十点半,郝少东一行人披星戴月回了院里,此刻各家各户都熄了灯,只有月亮还大发善心给个光亮。   他径直走到院角的水龙头下冲手,两条结实的手臂瞬间挂上水珠。   “这回得拨多少物资过去哦。”   “咱们也得抓紧,争取让震区都能吃到我们种的粮食和蔬菜。”   一场地震带来的危害绝对不止是对于一个城市的,全国上下都大受影响,同时所有城市都得帮扶。   “不晓得孟哥咋样了?”王进步看了一眼二楼右边,屋门都几个月没开过了,孟婉现在跟着李思思住。   “一直没遇到他,希望找到郭姐了。”郝少东甩甩手上水珠,和曾志刚几人一起上楼。   白威和孙正义径直回一楼家里。   “对了,你媳妇儿还不回来啊?”   “说是月底就回了,下个星期。”郝少东每天出门都得看看墙上挂着的日历本,数着日子。   李怀安和王进步继续朝三楼走,笑话他,“那你可是要盼到了。”   郝少东嘴角噙着笑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进屋。   屋里漆黑一片,两个孩子应该都睡了,他照例打开门检查一番,媳妇儿不在家,加上大军和玲玲之前大晚上偷偷溜出去过,他得看着点儿。   别等媳妇儿回来,两孩子有个什么好歹,他可不好交代。   这些日子太累了,就是回了农场也没歇下,前线救援,后方想为灾区出份力,他最近回屋都是沾枕头就睡。   一推开卧房门也是黑漆漆一片,他边走边脱了衣裳掀开床单就躺了上去,眼睛随之就要眯起来。   将睡未睡之际,一个熟悉的味道袭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突然有人扑进了自己怀里,双手揽着自己的腰。   “你终于回来啦。”   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郝少东歪头笑了笑,伸手在黑夜中抚上女人的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话里带着笑意,藏都藏不住。   “今天下午到的。”陈叶云抬起头看着他,黑暗中有个棱角分明的轮廓。   “你刚是装睡骗我呢?”郝少东进屋的时候随意看了一眼屋里,当时床上可没有明显的拢起。   人是平躺着整个人埋在床单里的,还屏住呼吸担心被发现了。   “嘻嘻。”陈叶云轻笑一声,又往他身上黏,两人中间连半丝缝儿都没了,“郝连长你侦查能力有待提高啊,敌人都近身了还没发现。”   “都怪敌人太奸诈了,天天让我闻那味道,枕头麻痹了我的意志,组织应该能谅解我吧。”   陈叶云低头往自己身上闻了闻,疑惑问他,“什么味道?”   “臭味儿。”   郝少东香味两个字都到嘴边了,又咽了下去,换了个词逗她。   结果一记眼刀飞来,还伴着腰上被人拧了一下。   “你才臭!”   陈叶云佯装生他的气,要翻身去另一边,可是刚有动作就被人给箍住了,动弹不得。   “你放手!”她拍打男人几下,一时没控制好力道打到他背上去了,“哎呀,打疼你没?”   那天郝少东走了之后,她听给他上药的王医生说起,他背上都是伤。   “不疼,我皮糙肉厚的,你随便打。”郝少东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胳膊上拍。   “我才懒得打你。”陈叶云把手□□,重获了自由。   屋里静了一瞬,郝少东看着女人乌黑的发顶,将人朝怀里拢了拢,“你这阵子累不累?”   “累。”陈叶云半个身子趴在男人胸膛上,说话的时候能感觉到震动,“每天都工作很久很久,睁眼闭眼都是受伤的人,身子累不累倒是不要紧,主要是看着他们,心特别累,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郝少东特别明白这种感受,过去的两个月,他每时每刻都在经历,面对了太多死亡和身体的残缺,自己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他拍拍陈叶云的头,无声的安慰她。   两个经历过地震前线救援的人,总有太多无法诉说的伤痛深埋心里,只能紧紧相拥,互相取暖。   “我过去之后,老是梦到你,梦到你在救援的过程中受伤了。”说这话时,陈叶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些画面,她不自觉捏紧男人的胳膊,在黑暗中拧了眉。   “没事儿,我好着呢,其他人还多少受了点伤,就我运气最好。”郝少东安抚她,忘了那回给自己上药的是她同事,“你不是给了我平安符嘛,有用的,保佑着我呢。”   陈叶云听他撒谎瞒着自己受伤的事,翻了身半坐起来,她伸出手去抚摸他的脸,这人眉毛很浓,眼睛大大的,鼻梁高挺,就是脸上胡茬没刮太干净,有些扎手。   郝少东睁着眼睛看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摸索,直到手指抚上了自己的嘴唇。过了几秒,手指离开了,他看到陈叶云欠了欠身子,朝自己靠近,柔软的嘴唇贴上了自己的唇,很软很香。   这是陈叶云第一次主动亲他,这一刻他的世界只剩下震耳的心跳声和嘴唇上柔软的触感。   几秒后,陈叶云猛地往后退,唇瓣分开了,带走了一丝热度和暧昧。   陈叶云亲了三秒就准备躺回去,结果却被男人一手揽住腰往前带,红唇直接被人吻住,空气也被夺走了。   “唔.....”   原本浅尝辄止的亲吻被郝少东带的如同疾风骤雨,陈叶云双手攀着他的手臂,动情地回吻,黑夜里如同燃烧着一把火,突然变得炽热又浓烈。   郝少东的吻一路往下,轻轻舔舐着她修长的脖颈,陈叶云在意识逐渐消散之际突然清醒,忙喘着气阻止他,“不行,别...”   “为什么不行?”男人的吻没有停下,只含糊说话,手也往她衣裳里钻。   “真的不行,郝少东!”陈叶云高了声音唤他,“我......我怀孕了。”   亲吻过了五六秒才停下,男人没有动作,只是呼吸洒在她脖颈处,有些痒。   “你......再说一遍。”郝少东低头看着陈叶云的肚子,一时不敢相信。   “我怀孕了,是在五莱的时候查出来的。”陈叶云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郝少东以前没想过结婚生孩子的事,可直到结婚后他才渐渐体会到婚后生活的有滋有味,现在自己媳妇儿说她怀着两人的孩子。   他缓缓伸手过去,轻轻覆在陈叶云肚子上,静静的贴着,“几个月了?”   就连说话声音也压低了,像是担心吵着孩子似的。   “大概三个月吧。”   “怀着孩子,你身子难受不?”他想起自己见过的孕妇,有人害喜害得难受,被折腾得狠。   “刚开始的会,总觉得堵得慌,后来胃口也不好,还总干呕想吐。”陈叶云一一细数着肚子小不点儿的“罪状”,手也贴上去,正好被男人的大手给握住。   “你在五莱那么辛苦的时候还怀着孩子。”郝少东总觉得眼前闪过她辛苦的样子,心疼地看着她。“闺女怎么这么不乖。”   “你又知道是闺女啦?”陈叶云捏捏他的手,把玩着他的手指,上头还有些茧,这手比出发去井原前糙了不少。   “我刚把手放肚子上,她告诉我的。”   “你就吹牛吧你。”陈叶云哼一声,不想搭理他。   “这就叫我们父女俩的心灵感应。”郝少东一只手被陈叶云攥着随意拨弄,一只手捏捏她的脸颊,“真的瘦了,得再好好补补。那天在五莱见到你,我就觉得瘦了,抱着你的时候都有些硌手......”   陈叶云躺在他胸口听着男人在耳边絮叨,心里踏实又安心,她歪头又想亲亲他,结果被郝少东往后一退给躲过去了。   “你干嘛?”陈叶云有些委屈。   “你还来招我?”郝少东更委屈。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还有一更   感谢在2022-08-07 11:50:56~2022-08-07 23:0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贤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产检   郝少东躲了陈叶云的吻, 因为这人太勾人,现在特殊情况可得避着些。   陈叶云推他一把,让他躲远点儿去, 结果男人像座山似的,她使了大力气也没推动,反倒整个人又落进人怀里, 被抱得严实。   “这么晚了还不睡?你不累啊?”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替她拢了拢头发,目光下移,落到她的小辫子上。   “你怎么舍得把头发剪了?”   “太费事了, 在五莱别人洗头发几分钟, 我得十多分钟, 那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宝贵, 总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陈叶云摸摸头发,倒也不心疼了,“拿着剪刀的时候手还有些发抖, 结果眼一闭心一横,一剪子下去之后反倒轻松了。”   “这样也挺好的,免得受累。”   陈叶云瞌睡有些上来了,眼皮直打架,不过她话还没说完, 就是声音越来越小,“不过我...哈...”   郝少东看她直打哈欠, 忙止了她的话头,“行了, 快睡吧,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嗯, 那你明天记得提醒我给大伯寄信,我今晚写了两页纸呢。”   “好,我记着。”   “还有,我得检查大军和玲玲的作业,这两个月也不知道他们偷懒没。”   “好,都检查。”   ......   屋里说话声由大到小,最后逐渐消失了,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交织缠绕着。   陈叶云再睁眼时,日头已经大亮,这一觉睡得沉,她醒来后头还有些晕乎,四肢也有些酸。   前面累了两个月,一朝放松下来身子还不大适应。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树上几只小鸟在鸣叫,在自己家里醒来对于陈叶云来说熟悉又陌生,这是前阵子都在期盼的事。   郝少东上工去了,大军和玲玲也上学去了,现在家里就剩她一人。   厨房温着早饭,一碗豇豆稀饭,煮地软烂,两个花卷,一碟咸菜,是泡菜罐子里泡的白萝卜皮。   一口稀饭,一口萝卜皮,陈叶云觉得胃里暖暖的,她一个人坐在四方桌前吃早饭,屋子大门敞着,一阵风吹过来把门吹开了些,门外隔壁黄丽珍正买了菜回屋。   “珍姐,买了什么好东西啊?”   “起来啦?”黄丽珍把一篮子菜搁在屋前小凳上,往陈叶云家走,“你咋不多睡会儿?”   “睡到太阳晒屁股了都。”陈叶云搁下碗,掰了半个花卷递给她。   黄丽珍伸手往外推,“我吃了早饭的,再说了,我还能跟你个怀着身子的人抢东西吃哇?”   “我也吃不了那么多。”陈叶云嘴里包着稀饭,说话也有些含糊。   泡的萝卜干有味,黄丽珍倒是伸手拿了块萝卜干扔嘴里过过味,她一屁股坐下,跟陈叶云说起这些日子的事。   送走黄丽珍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她本来热情邀着陈叶云去家里吃饭,不过陈叶云还是乏,懒得折腾就给拒了,花卷吃得晚,她也不饿。没多久她又困倦了,回到屋里躺着躺着又昏睡了过去。   等再睁眼时,客厅里已经有了动静。   睡了快一天,这回醒来她终于觉得活过来,有精神有力气了。走出门一看,大军和玲玲已经放学回来,正拿着个搪瓷盅调麦乳精。   两人都没注意到她走了出来,正凑着两个小脑袋忙活。   麦乳精的铁皮盖子被打开放到一旁,大军拿个勺往里舀,这罐麦乳精是几个月前郝少东买回来的,给陈叶云三人吃,不过陈叶云也挺少吃,主要是进了弟弟妹妹的肚子。   现在罐子已经快见底了,大军勺子伸进去就碰到了底,一勺子颗粒状的黄色麦乳精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还没冲水就馋人。   勺子被送进搪瓷盅,不经意洒了几颗在桌上,玲玲见着了小手捡起来往嘴里送,这是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松脆的颗粒也是甜的,甜到人心里去了。   大军提起暖水壶冲了热水进去,本就香甜的麦乳精遇着水渐渐化了,最后和水融在一起,两人凑近闻了闻,真香。   玲玲把着小勺在搪瓷盅里转啊转,想让它凉快点儿,一抬头看见姐姐正走出来。   “姐,喝麦乳精。”她手指着杯子。   大军听到妹妹叫人才发现姐姐出来了,他伸腿跳下凳子,过去拉着陈叶云往桌边走。   一杯冒着热气的麦乳精立在桌上,陈叶云闻着味儿就觉得香甜,两个小的眼巴巴望着她,要看着她喝下去。   “姐,她们说这个有营养,你快喝。”大军他们以往馋麦乳精哪管什么营养不营养的,就是馋那个味儿罢了,现在劝姐姐喝的时候还说得头头是道。   “好。”陈叶云笑着把着杯子把儿,凑近抿了一口,接着大口大口喝着,平日她倒没太馋麦乳精,结果现在一口气喝着却有些停不下来。   难怪这么多人惦记,喝完之后唇齿间都是香的。   监督着姐姐喝完麦乳精,大军和玲玲也满意了,姐夫说了,姐姐前头两个月太累了,得多补充营养,让他们俩好好完成这个任务。   今天郝少东回来得早,家里厨房堆了不少蔬菜,七八个大白菜,还有若干土豆,豇豆,茄子。   他指着一堆蔬菜问陈叶云想吃什么。   陈叶云低头看了会儿,挑了茄子、玉米和土豆,郝少东把茄子和玉米洗净蒸上了锅,本来胖胖的紫茄子被蒸得泄了气,变得软软的,再往上淋了点酱油,油辣子,葱花,吃着开胃,土豆切丝炒的,也下饭。   一家人吃着晚饭,陈叶云总觉得味儿不够,又起身往厨房去。   “拿什么?”郝少东第一回 当爹,总有些担心她身子。   “油辣子罐。”   “你坐着,我去。”说完便起身去了厨房。   又是一勺油辣子,陈叶云给浇到茄子上,红通通的给白色的茄子肉染了色。大军和玲玲看着有些惊讶,姐姐之前吃不了这么多辣的。   “小心辣着你啊。”郝少东看她把裹着满满油辣子的茄子吃进嘴里,吃得嘴角都沾上了一点红,只觉得这人口味有点变了。   “不辣,正好。”油辣子她加得多,天气不大热了还能吃出一头的汗,但是只觉得爽快。   吃了饭,一家人就待在家里,大军和玲玲在写字,陈叶云在屋里把着尿罐子,她最近身子不太舒服,在里头时间长了些。   “怎么还没出来呢?”郝少东喊她一声。   “郝少东,你进来。”陈叶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怎么了?”他听着媳妇儿的声音有些发颤,着急地推门而入。   屋里,陈叶云站在一旁,面上有些惊慌无措,看着男人进来了忙开口,“我刚尿出血了。”   他走过去一看,尿罐子里当真有丝丝红,不多,但是看着触目惊心的。“走,上医院去!”   大晚上的,曾志刚给他们借了辆小卡车往城里医院赶。郝少东开着车,陈叶云坐在副驾。   “怎么会这样?上回我在五莱找医生看了,都说没问题啊。”陈叶云双手紧握着,不止搓手,她身上披了外衫,可还是觉得发冷。   “可能太乱了也没查仔细,也可能没大事儿,我们别自己吓自己啊。”   郝少东听人说过有孕妇难产生孩子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这会儿他也吓得不轻,生孩子本就难,加上陈叶云前面劳神劳心,可是瞧着媳妇儿的模样,他不敢说那些话,只一个劲儿宽她的心。   “一会儿到医院,我们好好检查检查,咱孩子肯定健健康康的,不会有事。”   “嗯...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陈叶云嘴里念叨着,让自己安定下来。   许久没进城,大晚上路上没什么人,零星的路人也已经换上秋装了,纷纷裹着薄衫,有些不抗冻的都穿上了线衣。   人民医院医院里人不算多,毕竟来趟医院看病太贵,谁家有个小毛病都不兴往这儿赶。郝少东去挂了号,交了一毛钱挂号费,两人往妇产科走。   脚步匆匆,两人都着急。   妇产科外头的木椅子上坐了一些人,有几个大肚子孕妇,已经能看出月份。   两人坐在一张木椅上,旁边是一个独自前来的孕妇,瞧着模样也不大,估摸二十来岁。   等候的时间有些无聊,走廊里响起几对夫妻小声的交谈声,显得旁边一人来的孕妇有些形单影只。   “同志,你几个月了?”她主动凑过来问话,瞧着还挺开朗。   “三个月。”陈叶云本来紧张着,听见有人搭话条件反射回答,说着话时手不自觉摸上肚子,又看看她肚子,“你几个月了?”   “我也三个月。”   她点点头,无心再回答更多。   “陈叶云。”   听到护士出来叫自己的名字,陈叶云心里一咯噔,她转头看了郝少东一眼,两人双手交握,起身往妇产科门诊室走。   “哎,同志,你不能进去。”护士把郝少东拦下,砰地关上了门。   门诊室里坐着个三十多岁的医生,姓许,听见有人进来,她掀眼皮看了看,让陈叶云坐下。   “医生,我今晚上尿了点血,是不是孩子有问题啊?”刚一坐下,陈叶云忙开口询问,就盼着对面的医生给她个否定的答案。   “先检查看看,也不一定有问题。”许医生见过太多孕妇,听着这话倒波澜不惊,按照惯例询问了来月事的时间,这段日子的情况,她让人去门诊室的小床上躺着。   陈叶云躺在床上,解了裤腰带露出肚子,心里难免紧张,尤其是听诊器贴上自己肚子上,有股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人害怕。 第43章 第一更   陈叶云躺在妇产科门诊室的小床上, 身子有些僵硬,双手把着床两侧,感受到听诊器皮窝那头在自己肚子上按压的力道。   听诊器两个听头塞在许医生耳朵里, 她或轻或重的按压,寻找着孕妇肚子里胎儿的心跳声。   许医生力道足,在肚子上不时移动, 头一回当娘的陈叶云有些紧张,尤其是每次感觉到她重重按压一次,她就担心,可别伤到孩子。   毕竟她一直只敢轻轻抚着肚子, 毕竟身边的人都没这么下手的。   “起来吧。”   陈叶云思绪还飘着, 就听到这句话。   “许医生, 怎么样?”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右手紧握成拳,等一个最终审判。   “没什么问题,一切正常。”   “真的一切正常吗?可是我今晚还尿了点血...”她也不好直接质疑医生的判断, 不过总是不放心,孩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你前头不是说了嘛,之前两个月太劳累了,我刚听了胎心,没有问题的, 可能就是你累到了胎儿有点虚,如果后面还出现这种情况你再及时过来。”   许医生头也没抬, 她见过太多大惊小怪的孕妇,一丁点儿毛病就能吓出好歹。   现在技术有限, 能听个胎心看看孩子情况就算不错了。   她刷刷往病历本上写字, 看着眼前的孕妇欲言又止忍不住说她两句, “你们前头干啥去了也不注意点,现在知道心疼孩子了,能累得胎儿虚还尿血。”   “去五莱救助去了,我也是没早点发现怀了,前面就没注意好。”   写字的笔一顿,许医生抬头看她一眼,立马站起来,“你去五莱救灾啦?同志,这可不容易啊,你也是医护?”   “嗯,在农场卫生所。”   “那你快坐着歇歇,去救助确实辛苦,你放心,好人肯定有好报的。我给你开了药,按时吃了,之后每个月来做一次检查。你这阵子注意点不要太累了,胎儿是稍微虚了点,平时小心点就是。”许医生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情绪。   地震发生没多久,她本也想报名过去,结果她身子一直不太好,心脏也有点毛病就没选上。不过她听回来的同事说了那边的情况。   “你在前线不容易,落了毛病,你男人可得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他人来没有?”   “在门口。”   “那行,你回去有啥事就使唤他,自己多能躲懒歇会儿就歇着,有啥事儿就来找医院看。”   听医生说了一通,她稍微松了一口气,暂时把心放回肚子里了,“成,谢谢医生。”   妇产科门诊室外,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门口来回踱步,不时朝里望望,不过大门紧闭着,什么也看不见。   他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手臂上青筋若隐若现,显然是使了力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鞋底都快把门诊室那一亩三分地踩秃噜皮了。   那么大点儿的地,就来来回回的走,仿佛停下来一刻就让人不安心。   门诊室门口坐着一对夫妻,孕妇的肚子瞧着得有六七个月大,十分显怀了。   她一看郝少东就数落自己男人,“你看看人家,把记挂媳妇儿都写脸上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让你陪我来一趟医院还得三催四请。”   瘦猴似的男人禁不住一顿批,连连求饶,“哎,咋又说到我身上了!那人一看就是头一回,没得经验嘛,你生大娃的时候我不还是一样啊。”   “哼。”孕妇给他一记眼刀,颇为嫌弃,“意思现在肚子里头的二娃你就不管了?这不是你留的种啊?你是不是不想养!”   “哎哟喂,我的祖宗,你说到哪儿去了!我咋可能不养嘛,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我闭嘴。”男人手往嘴边一划拉,示意自己闭嘴。   他逃也似地站起来,干脆叫住郝少东,“大兄弟,你什么情况啊?媳妇儿怀头胎?”   郝少东正焦躁不安,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他回头一看是个精瘦的男人。   “是。”   这会儿他也没多大心思跟人寒暄客套。   “哎,瞧你那模样就是,头一回当爹是激动些,不过你也不要太着急了,看看我,多冷静。”   “你少搁那儿瞎咧咧。”大肚子孕妇不好意思地看着郝少东,“同志,不好意思啊,你别搭理他,疯疯癫癫的没个正经样。”   “你在外人面前还要说我啊?我这不是跟人同志交流学习嘛。”男人倒挺自来熟,三言两语仿佛和郝少东已经熟识起来了。   不过他这一打岔倒还有点用,郝少东稍稍冷静下来了,没那么心浮气躁。他看一眼木椅上的孕妇,刚她说这是怀的第二个,应当是挺有经验了。   “嫂子,能不能问你点事儿。”   “啊?”孕妇没成想他冷不丁冒出来这么一句话,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自家男人抢了先。   “没事,你随便问,我们知道了肯定都告诉你。”   两人听了郝少东说的话,略一沉吟,孕妇开口,“今晚是第一回 尿血哇?”   郝少东点头。   “那是要注意些哦,担怕不是太累了,胎儿不稳。”她刚说了两句就见郝少东面沉如水,浓眉都拧了起来,又安慰他,“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以前我们村有个怀儿婆也是尿血,还好几次,都顺利生出来了的,没有那么吓人的。”   “大兄弟,肯定没事,我看你也是有个有福气的,不会那么背。”   “谢谢大哥大嫂,我就是担心出问题。”   “没事,你媳妇儿好好养哈,现在娃都皮实得很,稳当。”   孕妇话音刚落,门诊室大臼恃洸门就打开了,陈叶云从里头走了出来。   郝少东听到动静就看了过去,见人出来立马走上前,双手扶着陈叶云往一旁的木椅上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难受不?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说没有大碍,可能就是之前太累了,胎儿有些虚弱,让我平时多注意。”   “真的?”没有大问题,这已经算是好消息了。   “妹子,你男人前头可紧张你哟,在门口着急得很。”前面说话的孕妇听你一嘴,在对面木椅上跟陈叶云说话,“我看你应该没事,放宽心,好好养着。”   “刚我跟人两口子问了几句,人怀第二个了有经验。”郝少东低声跟她解释。   “谢谢嫂子。”   两人去交钱拿了药,这才准备回家。   出医院大门时,夜色深重,看着像是又降温了,凌晨寒风吹过,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车里倒还暖和些,郝少东没有立即发动车子,陈叶云折腾一通手发凉,他包着她的双手搓搓,给她哈气。   女人提心吊胆一晚上现在总算能松口气,不过面上的困倦怎么也掩不住。   郝少东看她一眼满满都是心疼,往日神采奕奕的人这会儿累得不行,“生孩子也太辛苦了...”   他把头凑过去抵着陈叶云的头,说话声音很轻又饱含了无力,像是深秋注定要坠落的黄叶晃晃悠悠,又无能为力。   “过阵子就好了。”陈叶云一向喜欢小孩子,她只能想着孩子出生后的模样让自己坚持。   陈叶云揽着郝少东胳膊说话,“我躺门诊室小床上的时候止不住地想,要是孩子真有问题怎么办,越想就越害怕。”   “我站门诊室门口也在想,真要有问题,实在不行就去首都,去首都的大医院看看,兴许有办法。”   “你想得倒是远,还跑首都去?”陈叶云从来没去过首都,总觉得挺遥远的。   “看看首都的大医院能不能让你别那么辛苦了,能不能让我们孩子健健康康的。”郝少东摸着她肚子,“现在刚怀上你就这么辛苦,要是生出来之后她不听话,我帮你揍她。”   “干嘛打我闺女!”陈叶云睨他一眼,埋怨他。   “还没生出来就护上啦?”郝少东想起她管教大军和玲玲的样子,打趣她,“等以后孩子生出来,她指定是来找她爹帮着跟她娘求饶。”   “那我不管,可不许揍我的乖宝。”   “好好好,要揍也是你来揍。”   刚在亲娘肚子里三个月的宝宝还不知道爹娘已经讨论过一回揍不揍她的问题了。   ......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两人收拾一番立时就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郝少东还给自己娘贺秀英打了个电话过去,把陈叶云的情况说了。   贺秀英接个电话心情跌宕起伏,就没平顺过,先是听儿子说了个好消息,儿媳妇怀孕了,可没等她高兴几秒,就得知了胎儿有些虚,人还尿血的事。   在电话里,她听到这就一顿急,往外数落,“你怎么照顾小云的?人没事儿吧?医生怎么说?要说你们年轻人是真不行,她怀孩子的时候,你得....”   说着说着,她猛地想起儿媳的头三个月,有两个月儿子都在地震灾区,也不容易。她叹了口气,“算了,合该有这么一出,不过没事,我看了小云是个多子多福的,不会有问题!”   “娘,可别了,还多子?就这一个就把她折腾够呛了,我们生了这个就不生了。”郝少东这辈子没怕过什么,再苦再累也能熬,就是那天在门诊室外头的二十多分钟让他一阵阵惊慌。   “你还有这觉悟呢?”自从儿子大了,贺秀英一向不知道他想些什么,现在听他这么说着倒觉得新奇,“你不追着生几个也挺好,让小云少遭点罪。”   “这回我是体会到了,太遭罪,这几天她都睡不好觉,虽然医生是那么说了,可心里头还是慌,晚上有时候还做噩梦,身子止不住发抖。”郝少东说着便有些难受。   贺秀英也心疼儿媳,“谁知道她怀着孩子去的灾区嘛,不然肯定要把她拦下来,不然我过来看看。”   “娘,先不用,她这些日子看着身边人围着她转更焦心,总觉得要出问题,你大老远再过来,她思想包袱更重了,这几天其实倒还好了,她也好些了,我们再养养看。”   贺秀英想想也是,在电话那头点头,“也行,你多顾着她,有什么情况抓紧跟我说。”   后头几天,郝少东请了两天假在家里顾着她,陈叶云也暂时不去卫生所了,自己得先调理调理身子。除了第一天天也没有再尿过血了,她逐渐放宽了心,精神也好多了,还跑卫生所去了一趟,搬了好几本妇产科相关的书籍回来。   她笑着跟郝少东说,自己得多熟悉熟悉,不能成天在家躺着,得了解它。   等十一月到来的时候,陈叶云关于妇产科的笔记都做了半本了,郝少东时常在她跟前看看,看着那些专业词语看得脑壳晕。   在一旁做作业的大军看一眼姐夫,有些嫌弃,“姐夫,你读不进去书就算了嘛,我年纪小还能努力学习,你这个年纪可能难了。”   郝少东刚跟着瞄了几眼书籍,想看看孕妇得注意什么,就听到旁边小萝卜头的数落,他拍大军脑袋一下,“你还嫌弃上我了啊。”   作者有话说:   下午晚点第二更   感谢在2022-08-08 14:58:00~2022-08-09 10:09: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贤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差不多两更   陈叶云身子好了不少, 慢慢养回来了,院里几家人人非说要大伙儿吃个饭给她庆祝庆祝,三张桌子又摆了起来。   不过这回的菜比四个月前那次要差不少, 天气冷了,外头的菜也少,大家把一颗大白菜吃出了好几种花样。   黄丽珍炝炒了白菜, 辛倩做了个白菜豆腐汤,董桂花把白菜剁碎了,和土豆碎,萝卜碎一起包进了饺子里, 陈叶云拿白水煮了白菜, 又做了个蘸料蘸着吃, 这一下成了白菜开会了。   “这玩意儿真是吃够了, 啥时候是个头啊。”赵雪梅说是这么说,吃起来可不含糊。   “赵雪梅,那儿有土豆饼, 白菜你不爱吃别吃啊。”黄丽珍端着碗损她,筷子指着一盘土豆饼。   土豆饼是捣碎了蒸的,很粉,很受小孩子喜爱。   几个孩子人手一个土豆饼吃得停不下来,只有孟婉垂着头, 也不夹菜光吃碗里的红薯饭。   陈叶云就坐她对面,看得清清楚楚, 她一抬头和孟婉旁边的李思思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声叹了口气。   孟凡超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郭梦莲怎么样了。   其实这些日子孟婉心里也疑惑得很, 为什么其他家的叔叔都回来了, 他爹还不回来,娘回老家了,爹也走了几个月,她疑心是不是他们都不要自己了。   越想越难受,眼里啪嗒啪嗒的掉,掉到了碗里的红薯上,小姑娘哭得没有声响,静悄悄的。   “孟婉,别哭了,你爹肯定快回来了。”赵月给自己男人使眼色,“不信问你白叔叔,他和你爹通着信呢。”   白威接收到媳妇儿的指示,搁下筷子接话,斜对面的小姑娘听到自己和她爹通着信直接抬了头看过来,眼神里充满了期待,“是,你爹很快就要回来了,你再等等。”   “很快是多久啊?”孟婉小声问他,她一个人无依无靠,虽说家属院里众人都待她很好,可再好也不是自己的亲人,她能对着她爹娘撒娇耍小脾气,却只能对着外人懂事乖巧。   “很快啊...”白威一时语塞,眼神到处飘想向人求助,他上哪儿编个时间出来啊。   “哎呀,先吃饭吧,吃了再说。”黄丽珍出来打圆场,给孟婉夹了个土豆饼,哄她吃饭。   孟婉不小了,她分得清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一看这模样,她知道大家都是哄她的,他爹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小手一抹眼泪,她拿起桌上的筷子夹着土豆饼咬了一小口,刚出锅不久还滚烫着,很香,她不问了,问了也没用,还给人添麻烦。   “孟婉!”   她刚准备再咬第二口土豆饼,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声音很像她娘。   回头一看,院门口真的站着她娘,还有她爹。   “娘!”   孟婉着急放下筷子,想迈腿跨过长凳往外跑,结果筷子没放稳翻了两下掉到地上,腿也没跨过去,差点绊一跤,李思思赶往起身把长凳移开,让她出去。   桌上其他人见到孟凡超和郭梦莲突然回来了,也是又惊又喜,纷纷搁下碗筷迎上去。   小姑娘扑在郭梦莲怀里哭成了泪人,紧紧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   “哎呀,你们终于回来了!”赵雪梅忙回屋重新拿了两个碗三双筷子,摆到桌上。   “先吃饭,快点坐下来,平安回来了就好。”   孟凡超带着一身风霜,衣裳裤子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头发像几个月没理过,都快把眼睛遮了,脸看着也像苍老了几岁,笑起来整个人非常平和。   一旁的郭梦莲模样要好些,就是眼里包着泪,倒是没有之前那副疏离冷漠的样子了。   两人刚到青峰就马不停蹄赶回了农场,着急见闺女,把孟婉一人留在院里几个月,他们都十分愧疚,现在看着一桌子菜是真的感觉到饿了。   孟婉坐在郭梦莲怀里,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双手环着她的脖子,只把背留给了众人。   “孟婉先下来,让你娘好好吃饭行不?”旁边的辛倩拍拍她,温柔说话。   小姑娘摇摇头,不愿意撒手。   郭梦莲单手拍着她的背,感受到闺女的依赖也笑笑,“没事儿。”   说完,夹了块白萝卜片递到她嘴边,“乖,吃点东西啊。”   “我不吃,你吃。”孟婉把筷子移开,移到了郭梦莲嘴边,让她吃。   孟凡超看看一旁媳妇儿闺女,眼泪差点下来,他狼吞虎咽吃了两碗饭,伸手把孟婉接过去,让郭梦莲好好吃饭。   吃了饭,除了几个孩子也没人下桌去,大家听着孟凡超找郭梦莲的故事,都忍不住称奇。   原来,那天孟凡超送郭梦莲坐着绿皮火车回老家,两人相对无言在火车站分别了。两天一夜后,火车快到五莱市,郭梦莲准备下车之际突然发现自己包袱里有封信,她打开一看是孟凡超写的。   两人当年是包办婚姻,郭梦莲在之前偷偷喜欢村里一个后生,那后生模样端正,人也风趣幽默,结果人家和隔壁村一个姑娘结婚了。她只能听了家里的安排和孟凡超结了婚,结婚没几天,人就回部队了,她一人留在老家,日子本来不咸不淡的。   意外发生在她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那时候她心里郁结,自己怀着孩子,男人不在身边,大半年就只能寄封信,虽说孟凡超人老实什么工资都给她寄,可那能顶什么用。孩子三个月大的时候,她不小心在田里摔了一跤,孩子给摔没了。   就这样,等消息传到孟凡超耳朵里,他再请假回来的时候,郭梦莲已经不愿意搭理他了,就是后来过了几年生了孟婉,两人都说不了两句话。   郭梦莲看着信,眼睛慢慢湿润了,孟凡超把两人从结婚开始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这人念书不多,写字像狗爬似的,也没什么文采,可郭梦莲看着那些字就好像看到了自己过去十多年的人生。   孟凡超这人太木讷,什么贴心话也不会说,和她喜欢的男人模样天差地远。可是信里最后,他说:“梦莲,我,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你想回家里待着开心点就回去待着,要是想婉婉了就回来看看,看看我们。我攒了点票,找人换了全国粮票,你拿着用,不要舍不得吃。”   她翻了翻包袱,果然还有一叠票,另外还有好几张大团结。   郭梦莲想了想,过去那些日子里,她总是想不起来孟凡超有没有对自己说过一句体己话,连个插科打诨没脸没皮都没有。可是她能想起来,第一个孩子没了,这人偷摸在屋外头抹眼泪;自己病了,他大半夜背着自己跑了十多里山路找医生;家里缺了什么,他也不说一句,总是默默备着,第二天第三天自己总能发现东西有了。   “五莱站到了。”   火车播报到站,郭梦莲被人群挤着恍恍惚惚下了车,站在站台上,她一时分不清该往哪边走。   “郭姐。”陈叶云听着她说话,心里一阵酸涩,“你不会当时就准备回来吧?”   郭梦莲羞涩一笑,点点头,“我那时候突然就想通了,想回来,跟他们父女俩过。不过那时候太晚了,都快凌晨了,火车票也没有,我就想着等着买早上那趟火车。”   想起那天的情景,她依然心有余悸。   凌晨三点多,她正在火车站门口,突然感觉到地动山摇,很多房子都塌了,她尖叫一声狂奔到空地上,才逃过了一劫。   “后来,我立马回老家村里去,那时候路都断了,回去都费了很长时间,等我到村里面茅草房都塌得差不多了,我又找了很久才在一个救助点找到我爹娘,他们受了伤,但是幸好,不是太严重。”   “那你们俩怎么遇见的啊?听小云说,她上个月回来的时候,孟哥还没找到你呀。”   孟凡超接着道,“我本来感觉没有希望了,太难了,一次次找过去回回都不是。结果上个星期我在灾后救助点帮着开车运送救援物资,去了一个没去过的山村里头,发现来拿物资的人就是梦莲。”   “我也没想到能在那里看到他,我爹娘被送到那个救助点养伤,后来才知道他找了我几个月。”郭梦莲说着话,声音有些哽咽。   “娘,你还会走吗?”孟婉一直趴在她娘身上默默听着大人说话,她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这个。   “肯定不走了!”董桂花抢先答了,“你爹你娘以后肯定好好过日子,哪儿都不去了哟。”   孟凡超憨厚地笑笑,看着郭梦莲还是没说出半句表明心迹的话,不过郭梦莲也不在意了,那些都不重要。   院里人终于齐了,好消息一个接一个,郭梦莲知道陈叶云怀孕了也拉着她看了看肚子,给她传授传授经验。毕竟她头胎就落了,知道孩子没了的心痛。   等大伙儿说完话回屋,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现在天黑得早,郝少东打着手电走在后面,给前面的陈叶云几人照明。   “姐,你走路慢点哦。”   “小云,看看你妹妹多懂事,小嘴儿多会说话。”   陈叶云笑笑,摸摸玲玲的头,到了二楼,她让郝少东把手电借给孟凡超几人,那三家人还要上三楼呢。   “不用,我们没事,你们快回去歇着。”三家人也没耽搁转身就往楼上走。   回了屋里,陈叶云脱了外衫,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慢慢显怀了。郝少东进屋的时候就见到媳妇儿挺着肚子坐在床边发呆。   见男人进来,她开口问他,“要是这回我遇到郭姐那事儿,你会一直找我吗?找我几个月。”   “瞎说什么呢。”郝少东立时正色看着她,“不会遇到这样的事儿。”   自己媳妇儿在地震灾区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光是想想就让人害怕。   “我是说如果嘛,又没说真的。我那时候在五莱瞧着孟哥找郭姐,看着都难受,回回都是失望,幸好啊,幸好给找着了。”陈叶云怀了孩子后,总感觉泪腺发达不少,眼看着眼泪珠子又要往外掉。   郝少东伸手给她擦了擦眼角,“嗯,找着就好。”   擦着眼泪,郝少东突然发现陈叶云表情有些异样,他马上紧张起来,“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陈叶云怪他一惊一乍的,“哪能成天不舒服啊?现在挺好的。就是刚刚,我好像感觉到孩子动了动。”   她手抚在肚子上,静静感受着。   “真的?”郝少东也把手贴了上去,等了得有几分钟,丝毫没察觉到动静,“怎么回事,她爹一来就消停了是吧。”   “兴许是累了,刚真的动了下,下回她再有动静我告诉你。”陈叶云十分满足,孩子好好的,这大晚上的瞧着还挺有精神呢。   “她别再折腾你就谢天谢地了,要是再来一回上次的事儿,我就是几颗心都不够提起来的。”说完,他见陈叶云睁着一双杏眼打量自己,那神情有些古怪。   “怎么了?我脸上有啥?”他伸手往脸上糊了一把。   陈叶云看着他,“我发现你就是一天到晚俏皮话往外说的,你看看人孟哥一句废话没有,就干实事儿。以前我还不觉得,今晚听了郭姐说的,突然觉得嘴上说得太好听也不行。”   郝少东瞪大了双眼,听着这天降的一口大锅,倍感委屈,“我哪儿爱说俏皮话了?你出去打听打听,从我爹我娘到兵团的人,指定没有一个人这么评价我的。我就是跟你才说两句贴心话,也是发自肺腑的。”   “你看看,又来了。”陈叶云狡黠一笑,感觉自己又逮着他了,“张口就是嘴这么甜的话,也不知道去哪儿抹的蜜。”   郝少东凑过去一口亲在陈叶云嘴上,“这儿抹的。”   “哼。”陈叶云笑着把人推开,不稀得待见他。   *   陈叶云身子好起来,也准备回卫生所去上班了,她在家里快闲出毛病了,总觉得差了点儿什么。   等走近卫生所的那一刻,闻着里头的酒精味儿药味儿,她觉得这味道对了。   卫生所来了个新医生,是下乡的知青,叫付红。她从小就想当医生,结果初一那年就遇上七六年高考取消,以后考医科大学当医生的理想也打了水漂。只能下乡插队当知青,不过她倒没放弃,后来经常自己看看书,跟着村里赤脚医生学学,现在也有点经验。   听说卫生所的陈医生回来了,付红还挺高兴,毕竟人去了震区救援,当时她也报了名可惜没选上。   “陈医生是吧,我叫付红。”她说着话,眼睛盯着陈叶云的肚子,惊呼出声,“你怀着孩子呢?几个月啦?”   付红也就二十四岁,比陈叶云没大几岁,两人瞧着还挺亲切。   “付医生,这阵子辛苦了。”陈叶云坐到自己以前的桌子前,现在卫生所改了改布局,又添了一张桌子。“孩子四个多月了。”   “那快了,晃眼就要生了。不过我瞧着你精神头还挺好的,走起路来不像怀着一个的。”   “现在稍微习惯了,刚开始也挺不适应的。”陈叶云四处瞧瞧,没见着周医生的身影,“周医生人呢?出去看病啦?”   “嗯。”付红说这话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朝外头看看,见人还没回来,便小声跟陈叶云说话,“你跟周医生一块儿待了得有半年吧?”   付红不说,她还没仔细算过,竟然有这么久了。“差不多是这个时间,怎么了?”   “你能受得了她脾气啊?”付红和周医生刚处了一个多月,就有些难受憋屈了。怪不得她之前来卫生所的时候,上一个知青医生刘梦芝劝她,说周医生不好相处,她那时候想着有个地方圆了自己当医生的理想,哪能管太多。   陈叶云笑笑,宽慰她,“周医生就是嘴硬心软,其实挺会关心人。”尤其是在五莱的时候,她体会很深。   “不过啊,你和周医生也就是同事关系,处不处得来也看各人,要是脾气实在不相投也没办法。”这个世上,还真有怎么都互相看不过眼的人,不能强求。何况周医生自己也说自己脾气不好,可人确实改不了了,就这样。   “哎,我就是没想到周医生脾气真那么怪...”付红说着话,眼尖地看到周医生背着医药箱从外头回来了,“不说了,不说了,差点让她听着。”   “周医生,回来啦。”陈叶云倒是展了笑颜唤她。   “你肚子咋样了?这些天还难受不?”周医生看着陈叶云回来上班倒不惊讶,这人也不是个能闲下来的。   “没事了,都挺好的。你要不要摸摸我肚子?”孩子前面几个月可多亏周医生在五莱的照顾,陈叶云热情邀请她。   “怀孕的肚子有啥好摸的,像是你怀了个啥金子似的。”周医生摆摆手,把药箱子搁下。   付红在旁边冲陈叶云挤眉弄眼,压着嗓子说话,“瞧瞧,就是这样!周医生真是的,旁人这时候指定得说两句好话,顺着话摸摸肚子呀,她就不领情。”   话还没说完,周医生转身看过来,眼风一扫,付红马上闭了嘴,陈叶云看着她瞬间老实了,像是大军他们上课开小差被老师逮着了似的,觉得十足好笑。   周医生倒没搭理她,慢悠悠戴上眼镜,坐到自己桌前,在一个本子里翻找着什么,不一会儿,她拿起一页纸递给陈叶云,“这是保胎方子,一会儿自己去药柜里捡。”   “周医生,陈医生刚来,还怀着孩子呢,我去吧。”付红倒热心肠。   “她就是来上班的,拿个药还要你去,那还来干什么?”她薄薄的唇吐出碎语,“平日不多动动,以后生孩子更难。”   陈叶云心里明白她是为自己着想,拿着方子自己去拿药了,周医生开的是见红保胎的方子,药性温和。   平日两个人太忙,现在多了一个人,陈叶云确实感觉要好不少了,加上付红对于有个人能拯救她独自面对周医生的困境十分高兴,见面第一天,她就和陈叶云说了好些话。   下班时间,陈叶云准备拎着包回去却被周医生给叫住,她从自己桌子抽屉里拿出个饭盒,“这个你拿着吃,白术熬的鲫鱼粥,吃了有好处。”   饭盒里是香喷喷的粥,瞧着还有些白嫩鱼肉,这个时间正好快到饭点,付红本来肚子就饿着,这会儿看到脾气古怪的周医生还给陈医生鱼粥,顿时瞪圆了双眼。   “周医生,你也太偏心了吧。” 第45章 吃吃吃   面对付红脱口而出的话, 周医生连眼风都没往那边扫,就收拾着回家去了。   看看人离去的背影,付红又看看陈叶云面前的白术鲫鱼粥, 啧啧称奇,她不禁疑惑,“陈医生, 你怎么跟周医生处得这么好,她还给你做吃的。”   平日里,可没听说周医生能和谁走得近。   陈叶云闻着粥味就觉得胃口开了,她牵起嘴角, 笑意爬上眼角眉梢, “周医生没那么可怕的, 等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付红对周医生有阴影, 以前见过她给一个男同志治腿伤,那人忍不了痛,周医生给他一顿数落, 说他一个大男人没出息,把人嫌弃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说得人连疼都忘了。   那时候她路过看到,就觉得周医生这人有点厉害。   “但愿吧。”付红收拾着也准备走了,两人一起锁了门出去。   两人一出去就见到卫生所外头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站在一辆自行车旁边, 随手把着车把,看陈叶云出来了, 便推着自行车过去。   “郝连长,来接媳妇儿啊?”付红人认识郝少东的, 三连连长嘛。   “这是卫生所新来的付医生。”陈叶云给他介绍。   郝少东跟人打了招呼, 骑着自行车载着陈叶云回家。   “你今儿回得挺早啊。”陈叶云因为肚子的缘故是侧着坐在自行车后座的, 双手扣着男人的腰。   “现在农闲了,等设备进回来就更没多少事儿了。今天身子没有难受吧?”   陈叶云在后座摇摇头,摇完才想起人看不到,又补了句,“没有。”   “那就好。”他想起刚刚看到陈叶云手里拿的饭盒,又问,“你哪来的饭盒?”   “周医生给的。”陈叶云轻轻敲了下饭盒盖子,发出两声脆响,“她给我熬的白术鲫鱼粥,说是有保胎的作用。”   郝少东挑挑眉,“周医生倒有心了。”   难得听说她对谁挺上心的。   “你说我们给周医生做点什么送回去?”礼尚往来,陈叶云平日也不时做点吃的给人带去,现在得了粥,又想着要给回去。   自行车拐了弯,郝少东按了按车上铃铛,铃铃铃作响,“炒个菜,搭上饭?”   “不行,菜有点硬,周医生牙口不是太好。”陈叶云沉吟片刻,又问,“上回我做那个红薯饼怎么样?也软,周医生咬起来应该也不费劲。”   郝少东自然没有说不好的。   陈叶云说干就干,郝少东把红薯去皮洗净,在锅里蒸上二十多分钟直至蒸熟,在用勺子捣碎成泥。   待红薯泥好了,她抓了两把白面进去,和红薯泥搅拌糅合,揉成一个个小团再往锅上蒸。   “姐,好香。”大军和玲玲从外头回来,一进屋就闻到甜香味儿了。   “洗个手准备吃饭。”陈叶云招呼他们拿碗筷。   晚上家里吃的面条,一人一碗,最近陈叶云开始馋嘴了,食量见长,给换了个比平日大的碗。   饭桌中间放着周医生做的粥,他们把粥倒到碗里,热了热,热气伴着股香味往外飘。   虽说鲫鱼粥里加了中药材,可味道一点不怪,也不知道周医生怎么熬的,陈叶云拿个小勺,一口两口吃着,其他人都没动。   “你们不吃?真挺香的。”   玲玲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她知道那是周医生给姐姐熬的粥,对肚肚里的小外甥好,她不吃。   陈叶云舀了一小勺喂到妹妹嘴边,“玲玲尝尝。”   她一向最贪嘴。   这回玲玲紧闭着嘴犹豫了一会儿,她瞟了一眼碗里还剩不少,自己吃一小口应该没关系吧,于是她张了嘴,粥里有鱼香,熬得久已经软烂了融进粥里,也没有刺,就是怎么还有股怪味道。   她小脸一下子皱了起来,“唔,姐,这什么味道啊?”   “白术,周医生放了一点点,没有味道呀。”陈叶云瞧着妹妹的模样忍俊不禁,自己吃着觉得味道挺好。   “苦苦的。”玲玲咚咚咚跑下桌拿起搪瓷盅猛灌了一大口水。   “你最近是不是什么味道都能吃了?”郝少东把面吃完看着她,这阵子媳妇儿口味变化不小,酸甜苦辣咸,什么都接受良好。   “有吗?”陈叶云自己倒没觉得,“是你们太挑了。”   弟弟妹妹叽叽喳喳说着学校里的事。像两只闹山麻雀,有时候说得激动了还能忘了吃面,得陈叶云提醒下才想起来吃两口。   等红薯饼蒸好了,大军第一个往厨房跑,想把装着红薯的盘子端过来。   “我来端我来端。”   “又没人跟你抢,慢点。你经得起烫不?拿两张帕子包着啊,小心些。”陈叶云在客厅里喊他。   一开锅盖,热腾腾的白烟像是许久没出笼,都一股脑往外跑。   盘子被蒸得很烫手,大军左右手各一张厨房布,端起盘子就往饭桌赶。   “哎快快。”虽说包了布隔热,可也坚持不了太久,他觉得自己手指头在发烫,嘴里也急吼起来。   盘子在空中被郝少东接过放到了桌上,大军朝手指吹吹气,又摸摸耳垂散热。   “那个饭盒呢?”陈叶云问郝少东,周医生的饭盒洗干净了在厨房放着,男人起身去拿了过来。   新鲜出炉的红薯饼,黄澄澄胖乎乎的躺在盘子上,被人用筷子一个个夹起放进方形铝饭盒里,装了六个。   “好了,快吃吧。”陈叶云给饭盒盖上盖子,看到弟弟妹妹馋得不行的眼神,终于发话了。   她话音刚落,两双筷子就伸了过去,各夹了个红薯。   红薯饼甜丝丝的,吃进嘴里只觉得满嘴的幸福甜蜜,比吃糖还香甜。   饭后,郝少东在厨房冲洗碗筷,陈叶云站在厨房门口跟他说话。   “你拿个凳放门口坐着呗。”郝少东抽空回头看了眼,担心她累着。   “周医生说了别躺太久坐太久,得多动动,不然不好生。”   “那行。”他把碗筷放好,转身甩甩手,“你刚说什么来着?去城里扯布?”   “嗯,这不快过冬了嘛,珍姐和月月说要进城扯布做冬衣和棉被,我看了家里的被子也稀了,干脆买点棉花添进去。”   “星期天去?我正好要进城迎接个首都来的专家,到时候搭你们进去。”   听着有顺风车搭,陈叶云立时来了精神,“那感情好!”   星期天一早,几家人就早起收拾准备进城,吃着早饭,大军三两下就塞完了,陈叶云让他去隔壁瞧瞧曾家收拾好没,大军和玲玲起得早,说着要进城就兴奋,动作特别麻利。   “姐,曾兆华起不来呢,珍婶儿刚扯着他耳朵起来,珍婶儿让我们不着急,等会儿。”   “行,那我们慢慢吃。”陈叶云看玲玲担心迟了,吃得可着急,忙劝她。   郝少东已经出门去发动车子了,一会儿在农场大门口见。   陈叶云把柜子里放着的布票拿出来,家里攒了大半年的票,存了不少,就等着过年做件新衣裳,她拿了两张壹市尺、两张伍市尺的布票和三张壹市斤的絮棉票。   “姐,我拿着这个。”玲玲和大军都想拿着票,票上面画着花样,小孩儿们都喜欢看,拿在手里也欢喜。   陈叶云把票递给他们,让小心拿好,要是掉了可就出大事了。   两人乖乖保证好。   又过了二十分钟,所有人都收拾好了,一起往外去,刚走到一楼正巧碰见董桂花下楼,听说三家人要进城,她立马回屋拿了两张肥皂票和一张茶叶票并一块钱,让帮忙带两块灯塔牌肥皂和一块黄印沱茶茶饼回来。   黄丽珍接过放进手绢里给包好,让她在家等着。   车开到了城口,郝少东得去火车站接人,这回来的是首都的农业专家,要在农场待个半个多月,陈叶云一行人下了车,挥挥手和郝少东再见。   三个大人,四个孩子,七人径直往街上走。   进一趟城,难免有些兴奋,四个孩子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像是要飞到天上去了,黄丽珍和赵月和陈叶云走在后头。   “你们慢着点儿,别走远了。”黄丽珍一嗓子吼着他们。   听了一句吼,几人才停下脚步等着大人走近,等人近了又往前跑几步四处瞧瞧,然后再停下来等人,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街边有个巷子里热闹得很,巷子口有架子车立着,拨浪鼓摇得叮咚作响,瞬间吸引了几个孩子的注意,那脚控制不住的打了弯溜了过去。   “哎,这群娃,走个道也不省心。”赵月眼瞧着几人直奔吹糖人的摊子去了。   “没事儿,过去瞧瞧吧,我们也看看。”陈叶云手虚扶着肚子,倒还怡然自得。   这会儿吹糖人的大爷正用手揪了一小团糖稀,那糖稀黏黏糊糊还拉着丝,不一会儿就被搓成了小团,大爷用手指按了按搓了搓,变戏法似的拉成了个细管状,牙齿一咬就开始吹气。   他手上动作快,周围一群小孩儿也没看太清,就见着糖人被吹起来了,一边吹人还一边捏捏,反正啊,就是随手一捏,一只小狗就成了,瞧着也像那么回事。   “哇!”   奶声奶气的感慨,还有小娃拍手叫好,缠着大人给买。   “买啥买,走回去,我也给你捏只狗。”一旁的年轻男人抱着自己儿子就走,只看到那小男孩还不时回头望望。   不过也有人心动,有个中年大姐手里攥着一支瘪干的牙膏皮走过来,“吴老二,给我来个糖人,拿一只狗的。”   说完,她把手里的牙膏皮递了过去。   糖人师傅看一眼,摆摆手,“两筒牙膏皮换一个,你这还差一个。”   “赊着赊着,下回再给你嘛,我们屋头强军哭得很,就要你这个糖人。”大姐把牙膏皮塞他手里,出门前她又挤了好几遍,拿家里的小药瓶跟着碾了碾,把最后的牙膏也挤了出来。   “算了算了,拿去嘛。”大家都是熟人,糖人师傅也应了,把刚做好的小狗糖人递过去。   “师傅,没有牙膏皮,怎么卖啊?”陈叶云看着几个孩子渴望的眼神,准备掏钱。   “两分钱一个。”   “那我们要四个。你们自己选要什么样式的,那儿样子可多了。”她往包里拿了一张五分钱和三张一分钱放到桌上。   “哎,我们给,哪儿能你出钱哇。”   赵月和黄丽珍想把自家孩子的两分钱给她,却被拦住了。   陈叶云推拒片刻,指着前头不少小摊说,“前头还有你们花钱的地方呢,别着急啊,我可瞧着不少好吃的,你们都跑不了的。”   听她这么说了,黄丽珍拍拍自己口袋,“行,买点吃的姐还是买得起的,你要吃啥就说啊。”   “那我们可不客气了哦。”陈叶云摸摸曾兆华的头,问他,“好不好?你娘花钱给我们买吃的。”   曾兆华眼睛亮了,他娘平日也不太舍得买零食,立马点头说好。   黄丽珍白他一眼,嘴角的笑也掩不住,“败家玩意儿就知道吃,迟早把你老娘吃垮了。”   “走走走,前头看看去。”赵月和陈叶云急着去前面看。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再见~   感谢在2022-08-09 16:24:44~2022-08-10 09:4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9624617、myaku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新衣裳   前头有卖烤红薯的, 黄丽珍大方请几人吃烤红薯,金黄流心的红薯被烤得软烂,入口一抿就化, 能甜到人心里去。   几个孩子吃得嘴边都是黄色的红薯肉,一个个给擦了嘴才往供销社去。   供销社里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今天大多数人休息, 又临近冬天,来添置东西的,扯布做过冬衣裳的人数不胜数。   东边有六个柜台是卖布的,柜台上头以及背后的墙上都挂着布, 一匹匹看得人眼花缭乱。卖布的柜台前排着长队, 基本都是女人, 当家的女人操持家里的衣裳, 挑挑选选扯着布回去做衣裳。   孩子们耐不住性子,跟着排了一会儿队就往糕点柜台去晃悠,黄丽珍让曾兆华看着大家, 不准跑出去了。   “哎,你瞧瞧那块咋样?”赵月用胳膊肘戳戳陈叶云,指着墙上一块黑色布料。   那布料是黑色缎面的,看着比棉布的是要好看些,陈叶云点头赞许她的眼光。今天她得买好几匹布, 得好好看看颜色。   孩子的布料倒好选,大军和玲玲一个喜欢军绿色一个喜欢红色, 她一眼就看好了。至于自己,她想了想衣柜里自己的衣裳, 黑色、白色、红色、蓝色倒是都有了, 干脆挑个碎花的。   看了会儿, 终于排到她们三个,黄丽珍和赵月买了一家三口的布匹,陈叶云把弟弟妹妹和自己的选好了,另外在挑郝少东的衣裳布料时犯了难。   “给你家男人随便挑款得了,他们也看不出美丑,能穿上身就行。”黄丽珍一向不讲究。   “郝少东月底过生呢,我想给他做件好看的。”陈叶云眼睛扫着上百匹布,终于看上了一块,“哎,你们帮我看看,那块蓝色的咋样?”   “哟,郝连长生啊?那是得买块好看的。我瞧瞧啊,挺好的,那个蓝还挺亮,不灰。”赵月也觉得不错。   陈叶云买了三尺白布做里布,白布粗糙用作里子也便宜,一尺布票能买三尺白布,她又买了四种不同颜色表布,布料好一些,最后看了一块黑布和一块深蓝色的布做长裤,一共扯了近三十尺,每尺四毛钱,准备每人做一身新衣裳。一人一年一丈七尺三寸布,这攒下来就一次性就用得七七八八了,交钱的时候花了将近十四块钱。   交了布票和钱,再拿着写好布料数量的纸页回来,师傅将一匹布展开,拿着白色的划石粉在上头划上一道标记,再用剪刀剪开,有时候顺手了,只开一个小口,手一撕,刺啦一声响,就撕下来了。   三人都抱着卷好的布匹,赵月陪着陈叶云去买絮棉,黄丽珍给董桂花买东西去了。   “大军,你们几个快过来帮着拿布。”赵月把几个孩子喊过来帮陈叶云拿布,又对着陈叶云说,“正好让他们多锻炼锻炼。”   陈叶云乐得轻松,几个孩子也挺高兴,那布颜色好看,摸起来也舒服,谁能不喜欢?   她又买了五斤絮棉,家里过冬的棉被是前几年做的,现在有些稀,到时候给拆了线添些新的絮棉进去又能暖和起来,比新做一床省钱多了。   一群人提着东西挤上公交车回了农场。   到家后,大军和玲玲抱着自己那块衣裳布不撒手,恨不得抱着睡觉。   “行,那可就不做衣裳了啊,你们自己把布抻开了往身上裹吧。”   “要做!”两人一听这话,立马把布匹搁到桌上。   陈叶云之前跟老家村里的裁缝王大娘学过一个月做衣裳,虽说没有那么娴熟的手艺,但是也能简简单单做一件。   “行了,给你们做,不过这会儿早了,我得先给你们姐夫做。”   “姐,那我第三个!”玲玲忙说话,担心排到后头去了。   “那我第四个!”大军也着急说话,不过一共就四个人,说不说好像都是最后。   “那第二个给谁做?”陈叶云看着他们,总觉得弟弟妹妹又长高了一些。   “你,姐,你先做吧。”   “对,让姐夫也排后头去。”   “那可不成,我们是做过年新衣裳,姐夫是做过生的衣裳。”她想了想对两人说,“你们姐夫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没给他买,就我们三人买了布。”   “为什么?”   “我们就瞒着他,等到时候突然给他件新衣裳是不是他能更开心?”   大军和玲玲想了想,有道理。   郝少东是吃了晚饭回来的,今天兵团在食堂招待首都来的专家,大伙儿边吃边聊,折腾到了晚上八点。   推开门,桌上放着三匹布料,卷成卷,颜色还挺好看。   陈叶云在一旁点着煤油灯看书,听到动静看他一眼,“回来啦。”   “嗯,进城买了不少东西啊?”他直接坐到陈叶云身边,凑近看了看她在看的书,妇产科的。   “好看不?这匹白底蓝色碎花的是我的,红色的是玲玲的,军绿色的是大军的。”   “好看,你选得指定好看啊。”郝少东翻翻她的书,看起来对布匹倒没有多感兴趣。   “你怎么不问问我,没买你的吗?”   “我又不缺衣裳,给我买什么?”郝少东这才放下书,正色看着她,“你们买自己的,穿新衣裳好。”   他一向不太注意衣裳什么的,都是得穿得快坏了再换。   “主要是没给你挑到合适的,就没买。”陈叶云编著瞎话,看他挺无所谓的模样,接着说,“那我就只做我们三个的了?”   “你做?”   陈叶云抿着嘴唇,憋着笑,以为这人终于有反应了,“对呀,今年就只给我们三个做新衣裳,不给你了,行不?”   “那指定不行。”郝少东看看她,倒还挺精神,“你现在就别累着自己做衣裳了,还得熬着眼睛受累,农场里有裁缝,花点钱找人做吧。”   “你真是有钱没地方使啊?”陈叶云心里一暖,不过嘴上还是忍不住埋怨他,找裁缝做一件衣裳得一块钱,自家一身八件不得八块,太贵了。“我慢慢做就行,不会累着的。”   郝少东拧不过她,只说离过年还早,别太着急,小心坏了眼睛。   十一月下旬,农场各处黑板上贴了大红纸,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人名,有郝少东的名字,也有陈叶云的名字。   这事儿是赵雪梅看见回来说的。   “那可是大光荣啊,大红纸都给表扬了,就贴那儿全农场的人都能看见。”当然,上头也有她男人的名字。   “那是得好好表扬,这都是英雄!”   那是表扬这回前往地震灾区参与救援工作的人,张贴出来,接受人民群众的称赞。   红纸黑字,密密麻麻,倒是说不尽当时的艰险困苦。   晚上吃着饭的时候,村里大喇叭又响了,那个标准的普通话广播员在说话:   这次井原地震突发,我们农场乃至全国各个都积极参加了救援工作,每一个救援志愿者都是伟大的,在此提出表扬。   语音刚落,农场各处都搁下碗筷,随后自发响起一阵掌声。   陈叶云和郝少东对视一眼,继续吃饭。   *   陈叶云准备给郝少东做一件蓝色长袖衫和一条黑色长裤,蓝色棉布和黑色条绒料子,摸着都舒服。   因为准备给他个惊喜,还不能直接去量体裁衣,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叶云往人身上躺,手朝人腰上抱过去悄悄记下尺寸,再比对郝少东以往合身的衣裳,改了改尺寸。   结婚时候买的缝纫机也派上用场,趁着郝少东不在的时候辛勤工作,等十一月底的时候,新衣裳新裤子总算是做好了,黑条绒剩下的边角料再做了鞋帮子,折腾出一双崭新的布鞋。   十一月二十八日,农历十月初八这天。   郝少东睁眼醒来就发现怀里空空如也,伸手往旁边一捞,也没人。   陈叶云的枕头位置放着叠好的衣裳,整整齐齐,看过去上面是蓝色的,下面是黑色,最上头还有一双黑色布鞋。   他看着这明显是男装的衣裳,恍然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   把衣裳都落抻开,深蓝色的布料沉稳大气,针脚几乎看不见,都藏在了里头,这一身看着是又新又好看,最重要的,这是自己媳妇儿亲手做的。   “喜欢不?”   陈叶云挺着肚子靠在卧房门边看着他,眼里笑意盈盈,一早起来还没梳头,就用红色绸子头绳虚挽了两圈。   郝少东翻身下床,两步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头发,有几缕头发从头绳里逃出来,都飘到她脸颊上了,“这么早就起了?”   外头天还没亮,一看时间,还不到六点。   “昨晚睡得早也醒得早,干脆起来给你煮碗面和鸡蛋,你快试试衣裳,应该是合身的。”   郝少东点点头,转身回去换衣裳,他直接脱了身上的衣裳,瞬间光了上身,结实精壮的后背对着陈叶云,看得她有些发热。   没一分钟人就换好了。   他本就高大,模样俊朗,就算套块破布在身上也是好看的,现在穿着陈叶云用心挑的料子做的衣裳,瞧着更俊。   “郝连长,真俊!”陈叶云对自己的眼光很满意。   不管是男人还是这身新衣裳。   “这么几天就赶了衣裳裤子鞋子出来?你也不怕累着!”郝少东仔细盯着她脸瞧瞧,总觉得人劳累了些。   不过陈叶云坚持他是胡思乱想,自己一点事儿没有,孩子也乖,不怎么闹腾,除了肚子越来越大,其他都挺好的。   “你还没说喜欢不?”她催着他开口,总要亲耳听到才行。   “喜欢!”   不管是女人还是这身新衣裳。   陈叶云煮了一大锅面,满满两碗,两人吃得鼻尖冒汗,吃了面,她又往厨房走去。   “还有东西?”郝少东看着媳妇儿忙碌的背影问她。   再回来时,人手里握着颗红鸡蛋,“上回我生日,你给了我红鸡蛋,今天怎么也不能少了你的。”   郝少东笑笑,右手握着鸡蛋稍稍用力一捏,蛋壳瞬间碎得差不多,但是里头的鸡蛋没瘪,他三两下把蛋壳去了,将鸡蛋掰成两半,把蛋黄多的那半喂到陈叶云嘴边。   “这是给你的生日红鸡蛋,我不吃...”陈叶云张口拒绝,谁知道下一秒鸡蛋就被送进嘴里了,鸡蛋真香,她下意识就吞咽起来,连带着后面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今天不是我生日嘛,你可得听我的。”郝少东怕呛着她,将她咬剩下的鸡蛋往后退了退,等她把前头的一口咽下去了,再接着喂她。   看着陈叶云把半个鸡蛋吃下肚,他才将另外半个放进嘴里,三两下咽了,“好吃。”   一个小时候,大军和玲玲起床才知道今天是姐夫过生日,两张小嘴甜得很说了几句吉祥话,还一人得了五毛钱,把他们高兴得不行。   晚上,郝少东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熟睡的陈叶云,轻轻抚摸她的肚子,二十五年来,他好像是头一回生日这么满足,也就是普普通通一碗面,一颗红鸡蛋,一件新衣裳,可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   *   辛倩提着个口袋站在陈叶云家门口,“入秋那段时间晒蔬菜干,正好你们两口子都去震区了没晒成,我晒得多,你们拿去吃。”   她给陈叶云一口袋黄瓜干和茄子干。   冬天快到了,地里种不了菜,蔬菜来来回回就那么几样,许多还放不久,大伙儿入秋后就开始晒蔬菜干,多储点儿起来备着,等入冬了慢慢吃,不然到时候整日大白菜吃得嘴里都要没味儿了。   黄丽珍昨天还跟几人开玩笑说,冬天顿顿大白菜,小姑娘跟小伙儿亲嘴都像是在啃白菜。   “谢啦,我们正缺这个呢。”陈叶云把那袋子收下搁在门边,地上已经有一袋,是董桂花和黄丽珍送的地瓜干,萝卜干,豆角干。   大伙儿互相匀一匀,又能分出不少。   郝少东回屋的时候,看着不少蔬菜干还吃了一惊,“哪儿来这么多?”   “院里大伙儿给的,说是我们那阵子正好不在家呢,都没晒。”陈叶云随手抓了一捧,递给他几根地瓜干,“味道真好。”   郝少东顺手接过,两口吃了一根,又说道,“后天农场发过冬蔬菜,得早点去。”   “行,咱借辆架子车不?”   “连队有,你放心,我备着呢。”   转眼到了十二月,628农场发过冬蔬菜,上万斤大白菜,土豆,萝卜一车车的来。农场每年向国家交了粮食蔬菜,剩下的装进自己的仓库里,每年给农场里人发,也不是免费的,但是这些蔬菜在外头可是有钱也不好买,很多人大冬天凌晨就得去排队,排上一天碰到的菜还不好,能气得跺脚。   农场的菜都是好菜,瞧着就饱满,水分足,各家各户分批去,基本排个半天就能买回家了,轻松不少。   一大早,红旗院的人就出发了,大家都拉着个架子车准备装一车回来,院里没有地窖放不了太多,幸好农场后头还能卖,压力也不大。   一辆辆卡车停在空地上,上头装着满车箱的大白菜,土豆...派菜小组长蔡强拿着大喇叭喊话,让大家规矩排队,早点发完早点回去。   可等有人拉到第一车菜时,发现数量跟以往不一样。   “蔡强,这量不对啊!今年怎么少了一百斤?”   大伙儿往前一看,人手里拿的票上面确实少了,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蔡强拿着大喇叭喊话,“今年各项蔬菜发放都减了,你们不要激动。”   “这凭什么少啊!少了我们冬天吃啥嘛,买菜又不好买!”   “对呀,今年天气那么热我们下地干得好辛苦哦,粮食蔬菜产量不是涨了吗?咋还越发越少?”   陈叶云和大军玲玲坐在架子车上,前头是郝少东拉着车把,他力气大,倒是很轻松,不过一到地儿,就听到一片嘈杂声。   “怎么好像吵起来了?”陈叶云四处望望,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每年都要吵,先发后发谁要吵,看着是不是缺了一两二两要吵,还有人架子车碰一起了,落了几颗白菜,是从谁车上落的也要吵...”赵月多来几年,经历过几回发菜,倒是门清。   黄丽珍踮起脚望了望,看不清前头,她回头跟曾志刚说了一声,就一人往前窜了去。   “哎,你小心点儿哦,前面挤得很!”曾志刚来不及拦住她,人就窜得没影了。 第47章 救援物资   黄丽珍左推右挡挤进人堆里, 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细听了一耳朵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农场发过冬蔬菜,结果有人发现斤两比往年少,一时便争执起来。   派菜小组长蔡强被人左右夹击, 衣裳领子差点让人给扯歪了,手里的大喇叭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毕竟涉及口粮,没人含糊, 吃饭是永远的大事儿!   他挣扎着大吼两句,“你们听我说!这个事情是......”   人群的议论声淹没了他的声音,他的话就像是那滴落湖泊的小雨滴转瞬没了踪影,连点涟漪都没激起。   正愁苦之际, 有只手举着喇叭出现在他的视线, 顺着望去, 是黄丽珍捡着了喇叭, 正踮着脚往里靠。   “用这个说!”   蔡强够着了喇叭,对着喇叭口,“喂, 喂,都安静一下,安静!”   声音顺着喇叭传出去,很有穿透力,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大伙儿瞬间安静下来, 看着他。   “同志们!”蔡强刚才干嚎得口干舌燥,这会儿咽了咽唾沫星子润润喉, “今年过冬的蔬菜是减量了......”   这话一出,人群瞬间又炸了锅, 看看, 他都承认了。   “咋能减量呢?”带头吼得最凶的是农场一个老农工, 老吴,今年五十二,家里八口人,病的病,老的老,小的小,能实打实挣工分的就两个人,每年吃饭都紧巴巴的。   六几年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这几年好些了,口粮紧张,总能吃个大半饱了,总比啃野菜好。   农场发的蔬菜价格合算还能买到,就指着它呢!这回看到过冬蔬菜少了,他第一个不答应。   “本来吃得就那么点,减了我们屋头吃啥啊?我娃娃吃啥啊?”   “你得给个交待!不然我们不答应!”   人群中还有个徐大姐也气势汹汹,她家里人也多,前年老人生病看病,儿子娶媳妇儿都是使钱的事儿,两年了还欠着钱没还完呢。   蔡强感觉有人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他伸手糊把脸又扯了扯衣领子透透气,大冬天的还出了一身汗,他暗自苦恼,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个棘手的事儿,这还是李队长亲自点名让他上的,怕是没安好心。   “肯定有交待的!你们听我说,安静哈!”   见躁动的人群稍稍冷静了,他接着道,“今年大家都辛苦了,夏天日头那么大,大伙儿都没有半点怨言,提起劲儿就是干......”   “少话那些废球话,蔡老三儿,你说重点!”   “就是嘛!”   刚说了几句就被人打断,蔡强把后头十多句还没说出口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行行行,我直接说重点哈。重点就是,今年井原发生了地震,大家都知道嘛,情况很严重,那边现在恢复生活都是大问题,所以每个省每个城市,作为兄弟姐妹城市,都要支援震区,送粮送蔬菜送物资。”   说完,他忐忑地往旁边人群看去,李队长说了如果有人有异议,要耐心劝解,做好思想工作。   “地震那边也是要我们捐啊?”   蔡强应了一声,“今年井原地震这事儿太难了,死了好多人嘛,你们也不是不晓得,好不容易活下来的人总要吃饭,那块儿别说田了,路都没了,这里应该有不少人去过那边救援,里头什么情况你们有人比我还清楚,啥都缺,国家不给,全国兄弟姐妹城市不给,人家才从鬼门关跑出来的人喝西北风吗?”   井原地震发生以来,全国各地都往井原送物资,现在地震基础救援工作结束,后期重建还在路上,任重而道远。   “我们又没说不干?你吼那么凶干啥子嘛?”   “就是,显得我们多黑心样。”   “全国很多城市都勒紧裤腰带了,能省点出来就省,能剩点出来就剩,都送井原去,隔壁松山勒出来800吨面粉送过去,就为了井原同胞过年能吃上一口饺子!”蔡强说得激动,手不住地挥。   快过年了,各个省各个城市都在节省,想让震区人民也能过个好年,河源省援助饼干糕点300吨,食糖80吨;新北省援助医疗物资,医疗器械5000件,药品100吨;东开省援助石棉瓦5万片,塑料布200吨;海山省援助衣服1万件,鞋子5000双.......   而青峰市也响应省里号召,组织援助,其中628农场粮仓和蔬菜仓开仓,载着蔬菜90吨,肉40吨,粮食1万斤,一辆辆卡车前往灾区。   “既然是给井原的就算了嘛,我们也不是没得思想觉悟的人。”老吴嘟囔几句,抱着自己的大白菜上车,装了一车,不过往年是满满当当的,今年还有空。“要是因为别的事情我们肯定不得依,送去给井原的吃,我们少吃点也没得事。”   看着闹事头子熄火了,蔡强总算松了口气,理他们肯定是在理的,就怕有人有意见。   徐大姐也熄了火,沉默着装架子车上搬大白菜,搬好装车,她又想起什么,转身从车上卸了五个大白菜下来给扔回大卡车上,   大白菜咚咚咚落在卡车车厢里,直往里滚,“我再捐五个出去,你们要给井原送过去的时候帮我带上,都要过年了,让他们也多吃点,过个好年。”   蔡强倒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做,他也是知道徐大姐家里情况的,口粮不是很够吃,“徐大姐,不用,农场这边准备好了物资送过去的,你的就拿回去自己吃。”   “咋?你还看不起我的白菜哇?我不差这一口吃的!我们虽说穷点,但是少吃一两顿也饿不出毛病,人家震区的活不下来都不容易了,总不能再让人挨冻受饿嘛。”说完,她推着自己的车往家去了。   许是受了鼓舞,接下来不少人纷纷开始往回卸大白菜,嚷着要再捐几个给井原,蔡强看着自己发的白菜,发了半天咋还往回挣了。   “哎!不用给,大伙儿自己留着吃!喂!”   不过也没多少人听他的,大伙儿都准备再勒勒裤腰带,给震区人民群众挤点吃的出来。   轮到红旗院一行人,大家忙着搬过了称的菜,郝少东手脚快,本来让陈叶云在一旁歇着,不过陈叶云倒是闲不住的,挺着肚子也搬着两颗走,身后跟着带着大军和玲玲一人抱着一颗高高兴兴搬上车。   不多时,白菜也装好了。   “大军玲玲,把那几个搬回卡车上去。”   郝少东看了看陈叶云,瞧着她没事才跟两孩子说话,地上过了称的白菜他们也剩了几个没搬,也准备捐给震区送去。   在场许多人这么干,结果农场这回过冬蔬菜发了几天下来,本来是已经缩减了的,现在还又剩了两卡车,全是大伙儿你捐两个,我捐三个给捐出来的,钱都出了。   李正民看在眼里,眼眶有些红,摆摆手让给震区送去。   *   十二月初,郝少东和陈叶云又去了趟人民医院妇产科检查,已经来过几次陈叶云解了裤腰带躺在床上也没那么紧张,许医生拿着听诊器听胎心的时候,她还能和人聊上两句。   “现在差不多挺稳了,不用担心。不过你身子本就有些虚,还是多注意点。”   自从知道陈叶云两口子都去过井原那边救援,许医生对人就更上心了,说话也温柔。   “谢谢啊,许医生,我们终于能松口气。”   给陈叶云又说了些注意事项,两人才笑着道别。   结果没过两分钟,许医生听到敲门响,她抬头看过去,陈叶云和她男人又回来了。   “怎么了?还有其他问题?”   “许医生,这几次来检查都麻烦你了。”郝少东没跟许医生说过两回话,就谢过人几次。   “没事儿,郝同志,你平日里多顾着你媳妇儿就是了,到时候生个胖小子。”   郝少东没提自己想要个可爱闺女的事儿,他专程进来是说另外一件事,“许医生,能不能给我们开个证明,给我媳妇儿买牛奶用哪。”   这些年牛奶也是凭卡凭票供应,只给少部分人供,又贵又难买。家里有婴儿,老人,病人的才能开了证明办个奶卡,或者给高级知识分子,退休干部特别供应。   孕妇想喝也要去医院找医生开证明,限量供应,你身体太健壮的还轮不上,等优先身体虚弱的孕妇。   许医生手里还剩几个名额,她看看陈叶云,也是有些惊险过来的,身子补补也是正理,便爽快答应了。   她低头刷刷开了证明信,把纸页交给郝少东,“你拿着去奶站办个奶卡就行。”   “谢谢许医生。”   郝少东小心翼翼将证明信折了两折放进衣裳胸前的兜里,又给掩好了兜盖。   出了医院,两人坐公交车回农场,先去了趟奶站。   农场自己有奶牛场,可农场里的人也不是谁都能喝到牛奶的,牛奶产量有限,资源紧张,只能优先供应给需要的人。   “这奶站上回来还没见到呢,原来设在这儿啊。”刚进农场的时候一家人来看过奶牛,陈叶云那次还没见到奶站,奶站设在农场中间位置,是一座小平房,有三个窗口,订了牛奶的人自己带着奶卡来取。   “以前其实压根儿没有奶站,那会儿都是送奶上门,送奶工就骑着车,后头装着一大桶牛奶,往各家各户跑,订了奶的人家拿个盆拿个碗来接满。”   陈叶云和郝少东走在路上,瞧着前头奶站门口已经在排队了,“那后来怎么没送了?”   “说送奶上门是资产阶级陋习,得抵制。后来干脆就设了奶站,大家自己去拿。”   陈叶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之后让大军来拿,这小子跑得快,正好锻炼锻炼。”说着话转眼就到了奶站,两人往旁边走,去另一个窗口。   郝少东递上新鲜热乎的证明信,“同志,我们办奶卡。”   作者有话说:   下午六点继续见~   感谢在2022-08-10 16:07:50~2022-08-11 09: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八层地狱见 5瓶;快乐书虫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电报一周年   办奶卡的同志接过郝少东递过去的医院证明信, 轻车熟路的翻看一遍,径直取了一张奶卡出来,“姓名, 住址。”   “陈叶云,红旗院203。”   她往奶卡上面写上信息,在上头盖了个红戳, “每个月隔一天一次,自己拿着奶卡来奶站取,一次半斤1毛3,先交这个月14天的, 一共1块8毛2。”   郝少东接过奶卡, 数了钱给她。   陈叶云在一旁看着, 摸着自己日渐大起来的肚子, 等男人退出来之后才小声嘟囔,“真贵啊。”   “能把你身体养好点比什么都值。”郝少东出门前就想好了这一茬,因此带了个搪瓷盅在身上, “走,打半斤回去。”   取牛奶的两个窗口排着队,前面站了十来个人,都等着打牛奶。   里头有装着牛奶的铁皮桶,乳白色的牛奶聚在一处还飘着奶香味儿, 谁闻了不馋?   牛奶工穿着白褂,头上也戴着白帽, 手里握着个大勺往铁皮桶里一舀,满满一勺就是半斤, 常来打牛奶的人都知道, 要是哪天看牛奶工手歪了洒了点儿出去, 是要监督着让人给补上的,那洒出去几滴就是几分钱嘞。   牛奶放一阵就要凝,表面凝出一层奶皮,头回来农场陈叶云就吃过,奶皮勉强煮化了也算份“牛奶”了,可牛奶多值钱啊,半斤一毛多,多了一层奶皮占了重量,真正的牛奶不就少了嘛。   因此大伙儿常常说的两句话就是:   “同志,给我打满哦。”   “同志,上头的奶皮给我撇了,我不要。”   刚排到他们,郝少东就把奶卡和搪瓷盅递了过去,“麻烦了,同志。”   陈叶云在一旁想起刚刚听到别人喊的话,有样学样,“同志,麻烦给我们把奶皮撇了哦。”   她也心疼钱。   郝少东带的搪瓷盅也大,装了半斤之后还有空,他接过之后就盖上了盖子,握着搪瓷盅的把儿回家。   “给我瞧瞧。”陈叶云接开盖子往里看了一眼,飘着香气的牛奶是撇了奶皮的,不过没撇太干净,上头带了一小块。   她满意地点点头,又把盖子盖上了。   回家,煤炉上生着火煮牛奶,都是新鲜的牛奶煮热了就成,花了一毛钱的半斤牛奶,倒进锅里就浅浅的一层,被煮得咕噜咕噜冒着小泡。   “姐,好了!”   大军和玲玲守在旁边看着,一见着都冒泡了赶忙叫起来。   “你过去端,小心他们烫着手。”陈叶云坐在桌前看给弟弟妹妹做衣裳的料子,使唤郝少东去。   一旁的男人早就准备起身,她话还没说完就过去了。   又想起什么,她转头朝着厨房喊,“多拿几个碗,分点儿给他们。”   “姐,你快!这个有营养的。”   "我们不吃,你吃。"桌上的牛奶热气腾腾,闻着也香,玲玲把装着牛奶的瓷碗往姐姐面前推了推,催着她。   陈叶云端着碗,吹了吹气,把碗递到妹妹嘴边,“尝一口。”   “不吃。”玲玲知道这是给姐姐补身体的坚决不吃,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大军也催她。   “姐,你快喝。”   郝少东宽她的心,“我给他们冲杯麦乳精就是,你喝你的。”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拧不过几人,她只得低头喝了一口,新鲜挤出来的牛奶带着一股奶香,又有阵若有似无的腥味,上次她吃奶皮的时候还不觉得,可能现在怀孕了倒有些敏感。   只觉得那腥味有点重,可一想到这是花了大价钱,还去医院开了证明信的牛奶,就压下有些犯恶心的劲儿喝了下去。   后头的日子,每隔一天,总能看到陈叶军端着个搪瓷盅往返于家属院和牛奶站之间,给姐姐取牛奶。他挺高兴的,因为姐姐喝了牛奶身体好,到时候还能顺利把自己的小外甥女给生下来。   小外甥女肯定能记得她小舅舅去给她取牛奶,能跟自己亲。   天气越来越冷,夏天的微风刮过秋天的萧瑟,来到冬天就变成了一把把刀子,出门直往脸上割。   一月,陈叶云准备做腊肉,这是她老家每年过年都要做的,她肚子越来越大,许多事也操心不了,可这是大事儿。攒了一年的肉票加起来有个20斤左右,让郝少东拿着票和钱去买猪肉了。   快过年了,各家各户都在买肉,平日吃得咋样不说,过年怎么也得吃点好的。因此猪肉摊子前人多得不行,一头猪上架没多久就被瓜分一空。   郝少东一大早出门,食品站里男男女女都有,挤着往前走,他排队买肉一通折腾了五六个小时,才提着猪肉回家去了。   又肥又弹的五花肉,单独分了五斤肉出去攒着吃,其他的一条条躺在大盆里,弯着身子互相缠绕,郝少东拿着把毛给刮了一遍,两人把外衫脱了,带着大军和玲玲一起给腊肉抹盐。   两个孩子还挺喜欢这个差事,那肉摸起来弹弹的,挺好玩。   大军手上都是盐,仔仔细细往五花肉上抹,一点儿缝隙都不放过,旁边的玲玲看了也有样学样,抹得比写作业还认真。   陈叶云和郝少东瞧着只想笑。   “今儿是几号了?”陈叶云手上动作着,想回头看看墙上的挂历,可肚子大了,她行动不太方便。   “腊月初八。”郝少东看了一眼,还看到上头的日期,一月二十五。   他想起了什么,笑了笑,“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不?”   “腊八节呗。”陈叶云看他一眼,仿佛在说他这个话问得傻。   郝少东卖了个关子,没开腔,只说她记性不好,这话倒把陈叶云闹糊涂了,等腊肉腌制上了,她又特地去看了看挂历,还是没想起来今天有什么特别的。   晚上,陈叶云躺在床上还想着这事儿,她被勾起了心思总觉得这男人话里有话,等郝少东抱着灌了热水的盐水袋子进屋时,立马开口,“你下午说的到底是什么?”   “孩子闹没闹?”郝少东没理她那茬,把暖和的盐水袋子放到她手边,又伸手摸了摸她大着的肚子。   “没闹,这两个月都挺乖的。”陈叶云按着他的手,想坐起来。   男人立马扶着她身子使力,又拿了个枕头塞她腰下边。   等坐稳了,陈叶云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床头,继续问他,“你别扯其他的,快说说今天到底什么日子?今天不就是一月二十五,腊月初八嘛,怎么还搞得神秘兮兮的,我今晚都要睡不着了。”   “真想知道?”   她点点头。   “等着。”郝少东嘴角噙着笑意,麻利下床走去屋里桌前,伸手拉开左边第一个抽屉,在里头翻找了一阵,掏出个信封模样的东西。   “瞧瞧这是什么?”   陈叶云看着他,眼神疑惑,可还是伸手接了过去,等仔细看一眼上头的字,她愣住了。   这是一年前她给郝少东拍的电报,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一九七六年一月二十五日,正好是一年前的今天。   “这回想起来了吧。”男人躺回床上,背靠着床头半坐着,头也跟着凑过去看。   “你还留着这个呢?”陈叶云脸上有些发热,自己那时候怎么胆子这么大。   “那当然,我这辈子头一回收到这样的电报,就那么十来个字儿我来回看了三遍。”   越说越羞,陈叶云简直想捂起耳朵,“那你该直接给我回一份电报,就写两字儿,不行。”   想起来当时郝少东回的电报,她又改口,“不对,一个字儿,不。你那时候可真省钱啊,你知道我给你拍的电报花了多少钱吗?我现在还记得那个数。”   她看着郝少东,发现这男人笑意都坠到眼睛里了,“一块两毛六分钱。你给我回了一个字儿,行,就花了三分钱对吧?”   “我的错,我该给你多写几个字的。”郝少东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陈叶云现在胖了些,尤其是脸上长了肉,以前小脸清秀偏瘦,现在倒好,平添了几份稚气。   不过现在想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那时候他看着电报想起来和陈叶云见过的两次面,就直接答应了。   因为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自己爷爷过年过节不时打趣自己,说自己有个叫陈叶云的媳妇儿在北梧市,让他多攒点压岁钱,以后要娶人家进门。   没想到就算失联许久,最后也一语中的。   “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见面不?”   陈叶云躺到他怀里看着前方,思绪却飘回了十四年前,“记得,那时候我五岁嘛,他们说让我给你当媳妇儿,我还傻呢,真点头同意了,结果满屋子人都笑,我都想找个地缝躲起来了。”   郝少东也笑,他听着她说话,轻声细语也把自己带回了从前,“那时候我也傻,我说我才不要媳妇儿。”   说着话,他低下头去看着陈叶云,问她,“是不是很傻?”   “离我远点儿。”陈叶云看着他漆黑的眸子一把把人推开,只觉得有些发热。   “那你记得我们第二回 见面不?”   “第二回 ?不就是去年结婚嘛,那肯定记得啊。”   “不是,第二回 算起来是四年前了,你爷走那回。”   陈叶云一听这话,倒是惊了一瞬,她从郝少东身上离开,又稍微坐直起来,“你那时候来了我们那儿?”   话里满是惊讶,她是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过那时候她因为爷爷去世,十分伤心,就跟在大伯伯娘后头,家里来来往往很多村里亲戚乡邻,她对谁来过也没在意。   "替我爷爷来送你爷爷一程。"郝少东紧了紧她手,又说,“那回我刚到你们家里就见你眼睛红得不行,见到人也是跟着喊一声,看过谁其实都没看进去似的。我那时候就跟你大伯伯娘说了几句,在你家吃了个饭就走了。结果下午我往外走的时候,又见到你了。”   “又见到了?”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来那天发生什么事儿了。   村里的二流子瞧着陈叶云貌美,就爱逮着机会跟人说浑话。她一向是能躲就躲的,村里人都知道,陈家小云性子好,温柔大方。   结果那天,自己爷爷办丧事,下午她一人跑后山头坐,着想着家人去世掉眼泪,那二流子又逮着机会出现了。   郝少东往城里走的路上就碰见这一幕。   本来瞧着瘦弱斯文的陈叶云被个看起来就流里流气的男人纠缠着,他一瞬间就来了火,正准备赶过去帮一把,却突然见到陈叶云抄起山头的石块就往那二流子身上扔,她准头也不太行,可就是气急了,看着那人这时候还敢来缠着自己说浑话,是看到地上有什么就往他身上扔,最后还高高举起旁边有人放那儿的镰刀作势要给人砍过去,那样子像是不要命似的,大不了同归于尽。   村里二流子一贯是欺软怕硬,本就是嘴上占占便宜调戏人,现在瞧着陈叶云这副模样,吓地赶紧跑了。   郝少东还没走到一半,就看着人自己把二流子打跑了,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跟她搭个话安慰两句,又见到陈叶云扔下镰刀,用手背擦擦眼泪跑回家去了。   “我这辈子还没那么凶过呢。”陈叶云想起那事儿了,现在只觉得当时还挺有勇气的。   “我那时候看着就觉得你跟我想着的不一样,还有这一面,我本来想过去帮忙的也没来得及,你自己就把人赶走了。”   郝少东揽着陈叶云,手抚了抚她头发,“第三回 再见面就是我们结婚的时候了。”   “这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快一年了。”陈叶云只觉得时光飞逝,每天的日子不时平平淡淡,偶有惊涛骇浪,可再回想起来,又各有滋味。   “你这一块两毛六分钱花得挺好,挺值的。”郝少东把电报拿过来又看了看,上头就十三个字,却串起了一南一北两人的命运。   “我那时候身上一共就一块三毛三分钱,这是花了大半积蓄呢。”这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自己给自己挑了个结婚对象。   幸好,挑对了。   *   家属院里都忙碌起来,准备东西过年。   陈叶云家外头挂着腊肉,一条条白花花的五花肉熏成了酱黄色,被拧了两股的细绳穿孔挂了上去,等挂上一个多星期差不多就能吃了。   今天大伙儿准备去打粉,农场今年产量好,家家多分了小麦,现在晾干了装进袋子了,提着去磨坊那儿排队磨面。黄丽珍本想让她歇着,自己帮她打回来,可陈叶云现在七个月,大着肚子在家憋久了,许久不动还觉得难受,总想趁这个机会出去走走。   况且她还有帮手。   大军肩上搭着一大袋小麦,双手攥着袋子口往前走,后头是陈叶云和黄丽珍几人,走得慢些,都将就她的步子。   “这会儿人多不多啊?玲玲可馋了,想吃饺子呢。”   “估计多,我让华子他们几个先去排着了,咱们一会儿到了就过去。”   转眼走到磨坊那儿,不少人提着袋子来磨面,三个石磨一起转动着。   这时候大家都夸黄丽珍让孩子先来排着好,能省不少时间。   等排到她们了,大家让陈叶云头一个去,大军把小麦粒倒进磨盘里,驴子拉着石碾一遍遍碾过,将麦粒磨成粉。   “噢哟,前头有人还打白面哎!”董桂花耐不住性子先去前头看了看进度,正巧看着有户人家把麦麸全给脱了,净打白面。这可是奢侈啊,粮食本来就紧张,谁家把麦麸脱了,重量少上许多,可就不够吃了。   “这是上哪儿发财去了?”几人小声嘀咕,看着人磨出来的粉又细又白。   陈叶云也攒了几撮头白面,想用来包饺子,吃起来筋道不破皮。不过没攒太多,剩下的大多再裹着麦麸磨,磨出的粉带着褐色,瞧着差得是挺多。   “都是吃,这点儿也差不多了。”反正都是多分的,加上每个月给的粮票也不赖。要是都和人比,吃饭都不香了。   过小年的时候,她就拿这几撮头白面包了饺子,上回买的猪肉直接冻在屋里压根不会坏,等化了冻再剁了一斤肉馅,擀了面皮。   一家人在屋里包了70多个饺子,全煮下锅,白白胖胖的薄皮饺子渐渐浮上来,被舀进碗里。   一大盆饺子,两碟醋,郝少东拿簸箕端着往楼下走,陈叶云挺着肚子和大军玲玲跟在后头。   楼下院里大伙儿一起围着吃饭,因为除夕年夜饭还是照惯例去兵团吃,所以大家决定院里就小年一起热闹热闹。   陈叶云他们煮的饺子,黄丽珍家做了条肥美的整鱼,赵雪梅家炒了白菜猪肉......   难得大鱼大肉,所有人都吃得嘴上带着油,尤其是几个孩子那小嘴就没停过。   “吃点鱼肉,这味道好。”郝少东时刻注意着媳妇儿的动静,她现在夹菜也不方便直起身子夹,便时常给她碗里添菜。   “小云多吃点,吃了好有力气生娃。”郭梦莲坐她对面,把那盘鱼和腊肉调了位置,就搁到陈叶云跟前,“鱼吃了好。”   “哎,不用的,郭姐,郝少东能给我夹。”陈叶云没劝成功,只能道声谢。   那鱼肉很嫩,吃着确实不错。   李思思问她,“云姐,你这肚子几个月啦?还有多久生啊?”   “七个月!”玲玲抢着答,她一直牢牢记着,姐夫说姐姐还有三个月就要生孩子了,要是他没在家,发现姐姐肚子不对劲就得赶紧叫人。   “那快了,我们院里也要添新了!喜事,大喜事!”   “不止一件!”辛倩嘴快,忍不住看看身旁的李思思,“那儿还有呢。”   众人又朝李思思看过去,只见她面上带着几分羞涩,嗔怪辛倩多话。   “哎哟,有啥不好意思的,都是自己人。”辛倩双手把着她肩膀,“难不成你结婚还不给我们散喜糖啊?”   “要结婚啦?”   “思思相看对象啦?”   院里其他人是真没听说这事儿,李思思开了年就要十八了,是到了说亲的年纪,前头黄丽珍还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呢,是农场一农工,不过两人没看对眼。   李思思害羞地点点头。   “准备开了年两边见面聊聊,没大问题就把亲定下了。”她哥李怀安说着计划,他前头老婆病死了,两人也没个孩子,便把老家的妹妹接过来住,李怀安家里只剩个老爹,脾气差还爱打人,李思思要是在家里准是受苦挨揍的命。   不过,这下妹妹再一嫁人了,他自个儿又是孤家寡人。   “那我们可等着吃喜糖了。”   “思思,你相看的哪家的?”赵月忍不住好奇,是哪家小子能把人给娶走了。   “是知青点的宋光明。”她年纪小脸皮薄,说起自己对象来声音也小。   “宋光明是哪个?”农场人多,要都认全了可难,尤其是知青点那边的,他们更不熟。   不过黄丽珍熟,她打听的事儿可多,“是那个沪市来的宋光明不?”   看着李思思点了头,她才接着说,“人长得挺好的,随时戴副眼睛瞧着可斯文,听说人以前学习也好,要是高考还在的话,准能考上首都的大学,现在在大队当会计呢。”   陈叶云听得啧啧称奇,倒不是为了宋光明这人,是为了黄丽珍,“珍姐,你知道的也太全乎了。”   “小云,有什么事儿找珍姐问总没错。”赵月在一旁跟着笑。   “黄丽珍,你要是把这份心思本事放在学习认字上也不至于小学都没念几天嘛,字都认不全。”只有赵雪梅爱和她互相拆台。   “你好意思说我,你也不认识几个字!我们大哥不说二哥哈,半斤八两。”黄丽珍咬一口饺子,肉馅嘴里溅出香味,香得她不想搭理赵雪梅。   “小云,你这个饺子包得好!好吃。”   陈叶云正听着她们斗嘴偷摸笑着,突然被点名,笑意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黄丽珍逮个正着。   “好啊,你是不是也笑话我不认字。”   “珍姐,我怎么会啊!你别冤枉我。”陈叶云又笑着给她夹了个饺子讨饶。   作者有话说:   热烈庆贺陈叶云同志给郝少东同志拍电报一周年~~~给留言前二十名的宝贝们发红包 第49章 拒绝亲热   这头说着李思思结婚的事儿, 那头,曾志刚看一眼李怀安问他,“思思要嫁了, 你不再找一个啊?”   李怀安今年三十七,带了他妹这些年也不容易,等人一结婚, 屋里就剩他一人了。   “再说吧,现在也没考虑这些。”他端起酒杯朝曾志刚示意,两人碰了个杯,再一饮而尽。   这些年也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不过他想等送了妹妹出嫁再说。   “哎呀, 要是想找个对象, 我可以帮你物色。”黄丽珍是个热心肠, 主动开口。   “行,弟妹,到时候就找你帮忙。”   一群人吃吃喝喝, 桌上饭菜已经解决得七七八八,赵雪梅突然想起什么,猛拍了下大腿,扔下筷子就往家里赶。   她家就住一楼,回去也方便, 没等多久人就抱着一个玻璃罐回来了。   罐子里是白生的糯米酒,刚放上桌众人就闻到一股甜味, 很浓郁。   “我酿的糯米酒给搞忘了,早就该拿出来的。”她拿着勺往众人往碗里舀。   除了陈叶云, 她怀着孩子。   糯米了不易得, 这是她攒了许久的, 就因为馋!   “赵雪梅你是不是太小气了,不早点拿出来给我们喝哦!”黄丽珍喝一口糯米酒,被那股甜味给冲到,觉得舒爽,喝完还不忘损老对头两句。   “放屁!我赵雪梅还小气的话,这628农场就没人敢说自己大方了!”她也坐下,端起面前的黄瓷碗大口喝起来。   “梅姐,你这个酿得好,好喝!”   “那是,我娘当年就教我这么酿的。”得了夸,赵雪梅脸上笑容更灿烂,眼睛眯得都要看不见了。   这糯米酒味道好,香甜得很,也不醉人,众人一人喝了一两碗,整个饭桌上都是甜味的。   郝少东捏了两颗花生,去了壳扔进嘴里,等咽完再喝一口糯米酒,转头就看看身旁的陈叶云喝一口萝卜汤就悄悄看他一眼。   准确的说,是看他手里的碗,里头装着糯米酒。   “你忍忍,再过几个月就能喝了。”郝少东哑然失笑,瞧着陈叶云的模样像只小兔子似的。   听了安慰自己的话,人更忧伤了,还有好几个月,她撇了撇嘴,继续喝萝卜汤。   “不然,你小小抿一口?”郝少东瞧她实在馋,这糯米酒倒没太大酒性,加上这几个月因为怀孕确实辛苦得很,不然沾沾嘴过个瘾算了,应该也没有大碍。   “我不喝。”陈叶云摇摇头,许是觉得拒绝得不够坚定又摆了摆手,“要是对孩子不好就麻烦大了,我再忍忍吧。”   等这顿小年夜的热闹饭结束回家,陈叶云才觉得自己闻不到那股诱人的甜味了。   自从怀了孩子,她经受了不少折腾,最早时常恶心反胃,孕吐不止,后来熬过前面几个月终于没反应了,又有新的毛病了。   她胸部时常发胀,有时候胀得难受总要伸手去抓一抓,挠两下,之前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她也问了许医生说是正常现象,自己适当用温水擦擦或者按摩按摩就能缓解了。   之前还好,就是偶尔发胀,最近可能是月份大了,她日渐觉得难受,现在屋里没人,她拿着暖水瓶往瓷盆里倒水,又去厨房拿瓜瓤舀了半勺凉水掺进去,指甲在水面划了两圈,水温正好。   帕子被放进水里浸湿,陈叶云给拧干了拿回卧房去。   她把宽松的对襟衫的盘扣解开,这衣裳是怀孕后新做的,专门做得宽松,穿着肚子舒服些,也免得摩擦着,更难受。   拿着温水打湿的帕子抚上去,她自己隔着帕子开始按摩。   郝少东和曾志刚说完话回家,推门进屋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陈叶云坐在床边,背靠着床头,头发散在两边,她衣裳扣子解开了,隐约露出白嫩的肌肤,这会儿她手里捏着帕子伸进衣裳里,像是在按摩,不过也看不真切,被那对襟衫给挡了大半。   听到吱呀一声,她像是被惊着了忙抬头看了去,是郝少东回来了。   她拿出帕子,忙着重新扣衣裳,怀孕之后很多难受的事儿她都跟男人说,可有些吧,她不好开口,总觉得羞人,难以启齿。   不过越急,人的动作就越乱,往日三两下能扣好的盘扣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地,总是对不准扣眼,等郝少东走到跟前,她才勉强给扣上了。   “你回来啦。”她把帕子递给他,让晾起来。   郝少东随手接过往旁边桌上一扔,“胸那儿是不是胀?”   陈叶云不妨他还知道这种事儿,脸上写满了疑惑,“你...没有,我擦擦身子,刚发了汗。”   “怀了身子那儿胀这是正常现象嘛,你羞什么?”郝少东说得还挺头头是道的。   “你还知道这种事?”陈叶云按不住心里的惊讶,忍不住问他。   “上回你看那怀孕的书,我跟着看了两眼,上头有写。”   原来还是好学的结果,陈叶云现在有些后悔了,就该避着他看的。   她思绪正飘着呢,突然听到男人唤了她两声。   “啊?你刚说什么?”   郝少东看她发愣,手背贴上她额头,“可别是病了。”   脸也有些发红。   “我是问你还难受不?要不要给你按摩按摩。”   陈叶云看着男人从自己额头上移开的手,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从自己怀孕以来,两人一直没有亲热过,尤其是前几个月出现了见血征兆,更是吓到两人,因此他们小心翼翼,害怕伤了孩子。   这会儿她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按摩着,一会儿抓紧一会儿放开,搅得心绪不宁。   郝少东知道两人不能亲热,便垂着头凝神静气专心给她按摩,手上动作十分轻柔,丝毫没有察觉女人的异样。   “好点没?”   等他抬头一看,陈叶云小脸绯红,显然是有些异动。   见郝少东看过来,她和人对视一眼就攀着他手臂贴了上去。   红唇送到男人嘴唇边。   郝少东见她媳妇动人模样,差点就破功,幸好还有一丝残存的理智制止了他。“不行,你身子不好,现在都七个月了,我们不能亲热....”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女人堵了嘴。   那小舌还直往里窜。   这人从没如此热情过。   就亲一会儿,他在脑海里告诫自己。   两人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将寒冷的夜晚点燃,陈叶云这才觉得舒服了,哼哼唧唧听着是满足的。   等郝少东把人伺候好,已经是半小时后的事了。   陈叶云出了不少汗,又被他拿着帕子擦干净,屋里的暧昧和热气逐渐散去,疲累过后她躺在床上睡意来袭,可男人拿着帕子出去了迟迟没再回来。   强撑着睡意,她等了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才有了声响。   郝少东带着一身寒意回来,他刚去冲了个凉水澡,给自己降降温。   “你过去点儿睡,我身上寒。”他躺下之后看着要躺进他怀里的女人开口,准备暖点了再和她靠着。   陈叶云这会儿哪管那么多,眼睛也没睁开就靠了过来,“那我给你暖暖。”   说完就往他怀里钻,平躺在他手臂上,熟门熟路。   郝少东瞧着她酣睡的模样,又偷偷往她嘴角亲了亲。   *   日子一天天过去,越来越临近过年。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置办年货,陈叶云领着弟弟妹妹去了农场的供销社,里头已经有了浓郁的年气。   供销社里挤满了人,大家攒了一年的钱和票都等着这个点花出去,好上吃的用的过个好年。   红灯笼,红底黑字的春联都挂上了墙,各类瓜子,花生,糕点摆上了柜台。   “姐,有好多吃的!”   一眼望去简直不知道挑什么好。   陈叶云知道他们馋,紧着两人平时的口味买了些吃食,一斤瓜子,一斤花生,两斤米花糖,一斤小卷酥,一斤水果糖,一斤红虾酥,过年她得去趟周医生那儿拜个年,又买了袋白糖,一把面条和一罐麦乳精。   临了正准备去付钱,突然看到玲玲眼巴巴望着柜台上一处。   她顺着望过去,是水果罐头。   那儿摆着一排铁盖玻璃瓶,瓶里泡着水果糖水,尤以黄桃罐头最多,泡得甜甜的,谁要是喝上一口糖水就觉得幸福。   陈叶云想起,她就吃过两回糖水儿,都是小时候生病,家里就那一罐,还是村里有人请爹去修房子帮了大忙送的谢礼。   平时谁都不能吃,除非有人有个头疼脑热要补补才能喝上一两口。   因着这事儿,那时候村里有水果罐头的家里,小孩儿还装过病,就想趁机喝一口。   “同志,再来一罐黄桃糖水儿。”水果罐头贵,得一块钱一罐,和一斤猪肉差不多价钱了。   大军和玲玲听到姐姐买了水果罐头眼睛都亮了,回家路上就盯着它,挪不开眼。   回到院里,路过一楼的时候陈叶云正巧被赵月叫住,人今天正做糕呢,花糕、豆包什么的做好了都上锅蒸着。   屋里煤炉上头的铁锅盖子紧闭,锅盖缝儿里直冒白汽。   “别走别走,快来尝尝。”赵月在屋里煤炉前取暖,见到陈叶云三人从外头走回来就冲人招手。   话刚说完,就转身去厨房拿了一个瓷碗,把锅盖揭了。   “你蒸的什么呢?”陈叶云走近屋里,顿时觉得暖和不少,外头刮着风是冷,再看赵月那的锅里,瞬间一大片白汽涌出,等稍稍散去了才看清里头的乾坤。   “月婶儿,好香啊。”   玲玲出去一趟走饿了,现在见着蒸糕咽了咽口水。   “那正好尝尝,今儿刚做好的。”她往碗里夹了六个,给塞得满满当当的递给陈叶云。“我做菜手艺不行,可做蒸糕还是不赖的。”   “你还自卖自夸起来了是吧。”陈叶云笑着接过,转手又递给大军拿着,自己则是解开刚买的吃食袋子,往外掏了一把瓜子,三块米花糕出来。“刚去买的,你随便吃点儿。”   “你们仨儿一大早就办年货去了是吧?那我可不客气了。”   陈叶云和赵月又说了会儿话,临走的时候带着瓷碗上楼了。大军双手捧着碗,里头装着黄色的蒸糕,碗身还有些暖和就当是暖手了。   一回到屋里,大军和玲玲就催着要吃水果罐头。   “一人喝两勺,也别喝多了。”陈叶云把袋子搁桌上,让他们自己拿。   大军把罐头盖子拧开,鼻子靠过去闻了闻,已经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勾人得不行。   “哥,我闻闻!”玲玲着急,也往那处凑,手里握着勺子就想舀水。   一人两勺,他们记着姐姐的话,为了能吃够,每勺都舀得满满当当,一点儿空隙都没留下,糖水送进嘴里,甜得满嘴都是香的。   玲玲喝完自己的两勺又舔了舔勺子,那勺子上像是也甜入味儿了。   “喝完了就盖上,放柜子上去,改天再喝。”陈叶云在做衣裳,间或抬头看两人一眼。   “好,放好了。”大军把水果罐头放到客厅的矮柜子上,走了两步又看了一眼,颇有些不舍。   三人坐在一处,吃着蒸糕,赵月说得没错,她做蒸糕手艺倒是好,绵软香甜,入口即化。   “姐,这两个给姐夫留着。”六个蒸糕还剩了两个,玲玲把碗往外推了推,提醒大家不能吃了。   “嗯。”陈叶云正给衣裳缝线,头也没抬,“大军去厨房拿个碗把那两个蒸糕装着给你姐夫放着,你月婶儿家的碗冲一冲给人送下去。”   “好!那我下去找白松林玩儿。”   “我也要去。”   ......   大年二十七早上,一家子就准备开始打扫屋子了。   因着陈叶云大肚子,大军和玲玲也贪玩,年前打扫屋子的主力就只剩郝少东了。   他搬了张藤椅放到客厅一角,让陈叶云坐过去,“你就当总指挥就行,光动嘴别动腿。”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手也别动。”   “你这是把我架这儿了是吧?”陈叶云只觉得好笑,她本想着能帮忙擦擦柜子桌子什么的,倒也不会累着。   “我们仨可以了,屋子也不大,能费多少劲儿?”   “姐,你别累着了,乖乖坐那儿吧。”大军把姐姐平时说他的话给送回去了。   于是,陈叶云就看着他们拿着笤帚扫地,拿帕子擦桌子凳子柜子,连家里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郝少东动作十分麻利,带着两个小的也快了起来,从睡觉的三间屋子到厨房再到客厅,井然有序的,最后还给笤帚抖了灰,帕子搓洗一遍,整个家里仿佛又亮了一些。   陈叶云坐着也没闲着,一到打扫的时候才觉得东西不顺手,看他们擦柜子的时候往里掏出一些平日死活找不到的小物什,又指挥着男人给家具换位置。   “这矮柜子往那边移点儿。”   “这几包吃的放第三格抽屉,省得他们偷拿。”   “那四个搪瓷盅平日就和暖水瓶搁一处,算了,把暖水瓶也换换,放长柜子上去。”   郝少东半句废话没有,就听着指挥,指哪儿搬哪儿,全听媳妇儿的。   都搬完了,他才开口,“陈总指挥满意不?”   陈叶云靠在藤椅上,看着焕然一新的家,点了点头,挺满意的。这三个打扫的得力干将确实辛苦了,她起身去柜子里拿了水果糖,“今天可累着你们了,表现很好,一人奖一颗糖。”   说罢,给了大军和玲玲一人一颗,两人高兴收下。   最后轮到郝少东,结果她还没开口,人就直接拒绝了。“我不吃糖,你自己吃。”   陈叶云知道他不太爱吃甜的,可臼恃洸这回起了些逗弄的心思,她一边起身一边剥了糖纸,将水果糖捏在手里要往他嘴里塞。   郝少东躲了两下担心她挺着肚子闪着腰,还是被她逮到了,嘴里被塞进一颗橘子味的水果糖,很甜。   大年二十九,陈叶云把买的一卷红纸裁剪成了长条样,她握着毛笔蘸墨汁,往上头挥墨。   一口气写了八副春联,前些日子她就通知大家今年别□□联了,她给写了送过去。   “你看看,我们家留哪副?”   郝少东站在一旁,看着她的字只觉得好看,再仔细瞧了瞧上面的话,“这个。”   他手指扣在一副春联上面,指关节敲响出声,上头写着,“平安如意千日好,人顺家和万事兴①”   “行,那你把其他的给他们送去。”陈叶云收了笔墨,“浆糊在锅里,你回来就把我们的贴上啊。”   这天,红旗院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红纸黑字的春联。远远望去,家家大门边都有两道红色的条,看着红红火火,十分喜庆,倒是应了红旗院的名。   *   大年三十伴着喜庆的气氛终于来了,大伙儿要在兵团过个集体年,连队食堂里坐满了人,士兵,连长,团长,随军来的军嫂孩子欢聚一堂,一起包饺子。   后头厨房里,大师傅颠着铁勺把着铁锅炒菜,过年这天,肯定得吃好!   和陈叶云一样正大着肚子的还有几个军嫂,几人是头一回见,可因为这份巧合立马就聊开来了。   “你这个肚子几个月了?”二连的军嫂拿着饺子皮,往里加馅。   “八个月了。”陈叶云现在行动已经得处处小心,不过好在前头养得好,还受得住。   “那我的大些,我的八个多快九个月。”   “你们生产日子应该也近,也是缘分啊。”   几人都笑笑,把饺子包好放进簸箕里。   郝少东和连队的人说了事才回来,第一句话就是问陈叶云身子咋样。   旁边的军嫂听着了也不管什么职位,张口就是打趣,“郝连长,你快坐这儿来,我们给你挪个座。”   见陈叶云说挺好的,他才对旁边几个嫂子说话,“不了,你们说会儿话,我就不来凑热闹了。”   那一处都是军嫂,哪有大老爷们往里挤的道理。   中午一人一盘薄皮大饺子,一口一个吃饭得得劲。吃了饭又坐一处说话。食堂里有好几个连队的士兵,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聚在一处,大过年的都是亲人。   二营一个退伍的兵,转业就直接在农场接着干,现在已经快四十岁了。他二十岁就来到这片土地,转眼已经是二十年光景。   一杯白酒下肚,刘光耀一张国字脸胀红,喝得眼睛虚眯起来,脸上不少褶子,他伸手取了解放帽,下一秒又给戴了回去,“哪个晓得时间过得那么快嘛?我来的时候还屁都不晓得,结果一待就待了这么久。”   桌上陈叶云听着也颇有感触,人来了二十年,自己刚来了一年,不知道自己二十年后又是什么模样。   “那时候这块地哪有啥子田,啥子树哦!荒得很。”他醉醺醺跟人说话,“国家派我们来开荒,说实话,一开始我是不愿意的。别个当兵的都是上战场拿枪杆子,那是真刀真枪的干!我们呢?让我们来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扯草草儿,拿镰刀,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你喝醉了说些啥哦。”刘光耀媳妇儿忙拦着他,这人醉了之后嘴上就没个把门的。   “我也没说错嘛。你出去看哈现在我们628农场大不大?那田多不多?养的猪肥不肥?”他打了个酒嗝接着道,“那会儿领导让我们来我心里头是真不情愿,我难道怕死吗?我害怕受伤流血吗?我不怕!   凭啥子不让我们上去打仗嘛,我们照样能打倒敌人!结果呢,别人拿枪,我拿锄头,睁眼闭眼就是这个荒地方,开荒开荒,一开就二十年。哎。但是我也想通了,不是上战场的兵才是好兵,拿锄头的兵照样是好兵,我们开了荒把粮食产量搞起来是给国家提供后勤保障,没得粮食哪个能打赢仗?没得粮食哪个能活下去?”   “是!刘叔,你们那批来得早,最辛苦,我们跟你比起来都是享福的了。”   “喝一杯喝一杯。”   “刘叔,喝醉了哇。”郝少东拍拍他的肩,当年郝少东来农场就跟着刘光耀干,这人也是个狠角色,别说吃苦耐劳,就是流血流汗都不在话下。   “没...没有,我没喝醉。”刘光耀看人有些重影,看着郝少东和他媳妇儿陈叶云又乐呵呵笑了,“不错,你小子也结婚了,娃娃生了是不?是男娃还是女娃?”   众人听着这话更起笑,“刘叔莫喝了,都醉成啥样了,人娃娃还在肚子里头的,你真是眼睛不对哦。”   他倒也没完全醉,挠了挠红脸,对着陈叶云说话,“哦哦,还在肚子里头了的啊?那也不错,等生了跟我说,我给你娃打一副摇凳。”   “好,谢谢刘叔。”陈叶云听了一番话,心里千思万绪。   晚饭吃的食堂大师傅做的菜,有鱼有肉,每张桌子上十多双筷子夹菜,大伙儿都吃的高兴。   陈叶云吃得差不多了,就四处望望,天南海北的人聚在这里像一大家人似的过年,真的挺神奇。她又想起自己家里,不知道这会儿大伯伯娘他们是不是正吃着饭,可能正吃着腊肉,吃着鱼。   “你少烦我,吴广茂。”   一个熟悉的声音闯进耳朵里,她朝食堂门口看去,吴广茂和张翠青正站在那儿说着话。   “让你来吃个饭怕啥?我们连队又不吃人。”   “我在知青点能吃饭,干嘛来你们这儿吃?”   陈叶云坐得离门口近,倒听了几耳朵,听这话的意思怎么两人关系好像不一般。   郝少东见她好奇地望着外头,顺着看过去才看到是谁,“这两人处对象了,我是不是忘告诉你了?”   “真的?”陈叶云对此是真挺惊讶的,她只记得上回画预防疟疾的黑板报,张翠青和吴广茂互相不对付,一直吵架,“他们真处对象了?”   “真处了,吴广茂谈个对象还跟我打报告,跟人好上第一天就嚷得全连队都知道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象有多好,像个二傻子似的。”郝少东笑了笑,给她夹了筷子鱼肉放进碗里,“我让他要打结婚报告的时候再跟我说。”   “那我过去瞧瞧。”陈叶云说话都有些急切,没成想这两人会走到一起,忙想去跟张翠青说说话,自从她怀孕以来,两人见面不多,尤其是最近几个月更是没见过面了。   “我送你过去。”说着郝少东就要搁下筷子,准备起身。   “不用不用,我哪有那么虚弱,这会儿吃好了正好走动走动,坐久了难受。”陈叶云行动倒还好,起身准备往门口走,“那鱼肉你吃了吧,我吃不下了。”   张翠青正和吴广茂烦着,他们自从第一回 见面吵了架之后倒不吵不相识了,后头几次碰到也能说上几句话,再然后吴广茂就老是抽空来找她,两人一来二去还走到一起了。   “小云,你肚子这么大了?”张翠青推开吴广茂立马迎上去,看着陈叶云的大肚子不敢往上摸,“你快去拿张凳子来啊,没点儿眼力见儿。”   吴广茂又被说了一通,陈叶云瞧着他这次可不像第一回 见面那样对张翠青吼回去,而是低眉顺眼去拿了凳子来,“嫂子,你快坐着。”   待陈叶云安稳坐下,吴广茂又被张翠青给打发走了,理由是她们两个女人讲话,他个男的别来瞎凑合。   “你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你们俩真好了?”陈叶云这些日子闷着呢,好不容易听到八卦,还能直接问当事人,难免有些激动。   张翠青平日大大咧咧,这会儿说到处对象的事儿难得有几分羞涩,“嗯,你可别往外说啊,处个对象我还不想满世界都知道。”   陈叶云话在嗓子眼没能说出来,她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她,她对象第一天就嚷得全连队都知道了,三连都知道了,估摸着就等于全营都知道了,全团可能也差不多...   “你之前不是很嫌他吗?怎么又瞧上了?”   “还不是他老来烦我!成天一有空就往我跟前转...”   “那回我找你画文艺演出的画碰见你们俩,是不是那时候就?”   “没有!”张翠青连忙摆摆手否认,“那时候还没呢,是后头。”   她说着有些羞,含糊开口,“是地震那回的事儿。那天凌晨地震多吓人啊,我们都给吓着了,吴广茂特意跑来看我,问我有事儿不,人跑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你想想他住那儿离知青点还是挺远的,我当时就觉着这人也还成。”   “哎哟,那听着是把你放心上的,不然都吓到了哪儿还能专程去找你。挺好的,我这算不算是你们的见证啊?”陈叶云突然想起来这茬,这两人第一回 见面,自己可是全程旁观的。“到时候喜糖得给我多发一颗。”   “说什么呢,那不还早?”张翠青说着又有些忧愁,脸上的笑也渐渐淡了,“我也不知道同意跟他处对象对不对,我其实一直还想回去,你知道我的。”   陈叶云听她说过,她一直想回城里去,比张翠青早来的知青,或是同一批来的知青不少都在这儿结婚生子安了家,就算以后政策放开了,估摸也不会走了。   “这不没影儿的事嘛,你现在就先把日子过好,能高兴几天就高兴几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可别现在想着就愁人,成个苦瓜脸哟。”   “你说得在理!这会儿这人表现还成,我跟他处着也挺好的。”   两人说着话,话头又转到陈叶云快要出生的孩子身上了,张翠青让她生了孩子一定记着跟自己说一声,她得来看看。   陈叶云自然是应下了。   除夕的饭吃到了大晚上,天都黑了一家人才往家回,食堂里还有不少人没回呢。   大军和玲玲今天吃高兴了,回了院里和小朋友们玩起来,陈叶云也不管他们,大过年的,就随意吧。   郝少东烧了壶水,倒进木盆里,这些日子陈叶云腿有些肿胀,他调好水温给端进屋里,让她泡脚。   陈叶云也弯不了腰,两只白生脚的互相踩踩搓搓,倒像是小时候玩水似的。等洗好了就双脚踩在木盆边晾着。   男人把外头收拾好了回屋,拿着帕子给她把脚擦干,再把泡脚水拿去倒了。   “腿肚子还胀不?”陈叶云躺在床上,双腿伸直了放在对面坐着的郝少东身上,男人正给她揉腿肚子,缓解胀痛。   "还行,倒没那么难受。"有人按摩着,她只觉得舒服,靠在床头闭着眼回他。   郝少东大掌给她揉着,瞧她面上表情判断自己的力道,“上头胀不胀,要不要再给你按?”   陈叶云一听这话,上次的画面刷地倒回,她赶忙摇头,“不用了!”   作者有话说:   全部改成那儿/那处了,看能不能过。解救本章5/5   ①来源网络   感谢在2022-08-11 16:18:08~2022-08-12 02: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八层地狱见 4瓶;2850976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1977来了   郝少东瞧她那副模样就想笑, 大掌还在给她捏着腿肚子,不过人已经不老实了,两条腿动了动。   “快点儿吧, 珍姐那儿得等不及了。”   “你这肚子守岁难受不?不然今年就算了,早点歇着吧。”   “不成,得守岁的!”陈叶云坚持, 每年年三十都得守的,“要是我难受肯定会说的,只要有一点儿不舒服我就回来了,反正也离得近嘛。”   今晚守岁, 大伙儿自己家里人也不多, 都是离乡背井, 陈叶云和黄丽珍赵月两家说好一起热闹热闹, 都往黄丽珍家里去。   黄丽珍家得有个近三十平,算是挺宽敞了。   陈叶云四人倒方便,出了门直着走几步就到地方了, 黄丽珍家大门敞着,像是早就准备迎客了。   “珍姐,曾哥。”   “哎哟,来啦,快坐快坐。”黄丽珍特意找了把藤椅给陈叶云, 上头还塞了个枕头,让坐着舒服点。   曾志刚把家里凳子都拿出来了, 不过也不够,因此让郝少东也拎了板凳来。   客厅桌上已经摆了两盘吃食, 有瓜子花生红虾酥江米条, 隆起高高两摞。   “珍姐, 我们也带了的,不来吃白食哈。”郝少东手里还拎着个袋子,里头装了上回陈叶云去采办的年货,他给倒了出来,放在桌上。   “行,一起吃。”黄丽珍又朝门口看了一眼,随口嘟囔一句,“赵月他们怎么还不来。”   “珍姐,你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黄丽珍刚念叨一句,门口就传来一阵说话声,赵月一家三口也到了。   “白松林!快进来!”大军玲玲和曾兆华正站着嘀嘀咕咕什么呢,见小朋友来了忙招呼他。   “来了!”白松林立马冲进屋里,跟朋友们汇合。   三家十口人挤在黄丽珍家不到三十平的屋子里,一时显得满满当当,大家一起烤着煤炉。   “再烤两个红薯!”   煤炉边一圈放了红薯苞米,生火取暖顺便烤着吃,就这样慢慢烤着过会儿也能好。   现在离十二点点也没多久,吃着红薯说着话时间倒也快。   等十一点五十的时候,众人就一起下楼准备去放鞭炮了。   楼里八户人家,都买了一饼鞭炮,长节鞭炮盘着一圈又一圈,倒像个茶饼似的。   “快点儿来!”院门口已经站着董桂花和辛倩一家人,正朝他们一群人招呼。   不多时,人就齐了,二十多口人,八饼鞭炮,各家男人拿在手里准备划火柴点燃引线,女人们和孩子们站得远些。   “这么多鞭炮一起放一会儿扫起来累哦。”   “各家扫各家的嘛,倒也快。”   “那都爆得四处乱飞,哪个还知道哪儿是自己屋头的,不然我们每家比一哈,最后爆完鞭炮的一个人打扫干净,咋样?”   “可以啊!”   “就这样定了。”   刚说好,李思思就朝前头自己哥哥李怀安喊话,“哥,你动作快点,最后放完炮的要扫大街!”   “哈哈哈哈哈哈哈思思,你真的是向着你哥哦!”   “许铭,抓紧点儿哈!别输了!”   说着说着,几人都开始喊起来,就连一群小孩儿也跟着嚷。   陈叶云一看也不能输,因为大肚子,她说话也没敢太使劲,“郝少东,你也快点儿!别输了!”   郝少东看着她嘴一张一合,淹没在一阵人声中,也不知道听清没有。   “3,2,1。”十二点到了!   曾兆华跑去一边倒数,见几个男人同时点了鞭炮引线,然后利落跑到一边。   女人们和孩子们纷纷捂着耳朵,看着前头。   八饼鞭炮噼里啪啦爆着,四处飞溅,红色的爆竹像是寓意着来年的红火,蹦地老高。   一个个鞭炮爆完了,没了动静,大家这会儿也来了兴致,都睁大眼睛看,董桂花,辛倩,赵月家的鞭炮已经停了。   还剩下陈叶云,黄丽珍,赵雪梅家的还在响。   “你们得抓紧啊!”   陈叶云这会儿也紧张起来,不会年三十晚上自己要扫大街吧。   正想着呢,她就看到自家鞭炮停了,放完了。   “哎呀!小云,你家爆完了!”赵月和她握着手,一时有些高兴。   “幸好幸好哈哈哈哈,珍姐,你得跟上啊。”   最后剩下黄丽珍家的和赵雪梅家的,其实前头几家人的就刚爆完几秒,她们倒又遇上了。   “黄丽珍,怕是今天你扫大街哦。”院门口鞭炮炸地老远,地上到处都是红色的纸。   “赵雪梅,你去嘛,我是不想扫的。”   两人斗着嘴,眼睛是一直盯着前方的。   突然有一饼鞭炮歇了,没动静了。   赵雪梅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黄丽珍,真的是你去扫。”   话刚说完,黄丽珍家的鞭炮过了几秒,才最后一个停下。   黄丽珍一脸怒其不争地看着自家鞭炮的位置,旁边陈叶云和赵月拍拍她手安慰她。   “好了好了,黄丽珍扫,我们都回去歇了。”   赵雪梅那话里都是得意,嘴快咧到天上去了。   “赵雪梅,扫就扫,我还没扫过大街嘛!”   黄丽珍拿着一旁立着的笤帚就准备开工,“你们先回去歇了吧,这儿冷,都回去了。”   “珍姐...我们帮你。”   “帮啥子嘛,大家都说好了的最后一家放完的就扫,不兴帮哦。”几个男人走了过来,许铭也看起热闹,天儿冷,他是想回去睡觉了。   赵雪梅男人也开口,“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我们就先回了,曾哥你们慢慢扫哦。”   “去去去,你们快回去,别在这儿影响我们扫地。”   说完,曾志刚也去拿了个笤帚。   砰   院门口突然又是一声响,短暂而急促。   大家都看见了,是从赵雪梅家的鞭炮里爆出来的。   “哈哈哈哈有个哑炮是不?前头没响,这会儿响了!赵雪梅,你家的才是最后爆完的。”   “哎....!”赵雪梅刚得意完没多久,突然被自家鞭炮杀了个回马枪。   “这个给你,你好好扫,扫干净点!”黄丽珍把笤帚塞进赵雪梅手里,欢天喜地招呼着大家回家去。   院门口只剩下赵雪梅两口子风口凌乱,她儿子孙新杰也跟着人群跑回家去了,嚷着要睡觉。   个小没良心的!   “珍姐,你运气有点好啊!”郝少东抚着陈叶云胳膊上楼,走得小心。   后面是大军拿着手电在照明,在石阶上晃出光亮。   “那是,这回笑死我了,赵雪梅嘴巴都要气歪了!”   陈叶云看着台阶往上抬腿,脸上挂着笑,刚那一幕真是好玩,可因为大着肚子,她都没敢放肆笑,得控制着。   “珍姐,你今年运势肯定好,那鞭炮还能突然再爆一下的,真会挑时候。”   “所以我这会儿跑得快,要是过会儿我的鞭炮又爆个哑炮,赵雪梅不得把我逮回去啊?我得回屋里把门锁好。”   “哈哈哈哈哈”   “快,快锁上。”   年三十就在一阵欢声笑语中结束了,1976年被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送走,翻了篇,带着无数希望的1977年终于来了。   大年初一早晨,郝少东煮了汤圆,陈叶云那边年初一的习俗不能吃面条,因此一家人起了大早吃着汤圆,寓意着团团圆圆。大家都穿的新衣裳,看着特别精神。   大军和玲玲吃着早饭不时摸摸自己衣裳,决心一会儿给朋友们看。   大军穿着军绿色的棉袄,暖和又好看,玲玲穿着红色棉袄,配上姐姐扎的两个小揪揪,格外俏皮。   饭后,陈叶云拿出准备好的红包,给弟弟妹妹们,一人一个,里头装着一毛钱,她成家了也有工作能自己挣钱,加上这是她第一次往外发红包,因此出手是大方的。   “谢谢姐!”   “谢谢姐!”   两人接过红纸封,笑得眼不见牙,每年就年初一最高兴,睡觉前他们就盼着收红包呢!   “过来过来。”郝少东坐在桌边,手指叩在桌面发出响声,装模作样地打趣他们,“不说谢谢姐夫?”   “姐夫,你又没给红包。”   “姐姐给的红包,当然是谢谢姐。”   陈叶云在一旁听得可乐。   “算得还挺清的啊。”郝少东笑着跟陈叶云说话,“你们怎么知道我不给红包?”   两人一听这话,瞬间瞪大了眼睛,这意思是姐夫也要给?   再一看,姐夫手往裤兜里掏了掏,像是要拿红包了。   “谢谢姐夫!”   “谢谢姐夫!”   不管那么多,先谢了再说。   结果话说出去了,郝少东从兜里掏出几颗瓜子,自顾自磕了起来,压根没有什么红包。   玲玲小脸瞬间耷拉下来,这不是骗人嘛!   “姐夫,你咋这样啊!”大军小小年纪,也拧着眉毛,都快拧成波浪形了。   陈叶云在旁边笑得不行,她给弟弟妹妹出主意,“你们再说点吉利话,你们姐夫给备了红包的,我偷偷看过是大红包。”   完了又说了一阵悄悄话,教两人哄人开心去。   说话时,还给他们使眼色。   “呀!真的啊!”大军和玲玲一听是大红包眼睛又亮了,两人都凑到郝少东身边,一人拉着一条胳膊撒娇。   “姐夫,祝你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姐夫,你今年肯定生产进步!产量翻番!”   “从哪儿学来的,说得是真好听。”郝少东耳朵好使,其实刚刚就听到自己媳妇儿教他们说的话,这会儿说话时也一直往她那儿瞟。   “可不是我啊!”陈叶云连忙否认。   看吧,人直接承认了。郝少东听得舒心,也逗弄完了,从另一边裤兜掏出红包,给两人递过去,他给一人包了两毛钱,算是巨款了。   “谢谢姐夫!”异口同声地道谢声又响起。   等两个小的先出门找人玩儿了,郝少东洗完碗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陈叶云在发呆。   自己走出来了她也没一点儿反应。   “怎么了?”   “没什么,就觉着原来我也到给人发红包的时候了。去年这个时候我还在收红包呢,大伯和伯娘给我包了大红包,里头装了一毛钱。”   郝少东嘴里噙着笑,从兜里又掏了个红包出来,“来说句吉祥话给我听听,我也给你个大红包。”   陈叶云看着他,刚刚的丝丝愁绪逐渐消散了,眼角眉梢缀着欢喜,嘴角上扬,“你还给我准备了?”   按照她那儿的习俗,成家了就没人给红包了,只有往外发的份儿。   两步走过去,郝少东坐到她旁边,手里捏着红纸封扬了扬,“那肯定的。”   “祝郝连长生产进步,多买机械器材,生产翻番。”   她知道郝少东的愿望。   “跟着大军学的,不算数。”   “哎...”陈叶云心里想着大军的还是自己教他说的,她眼珠子转了转,凑到男人耳边小声说话,“那祝郝连长....”   郝少东笑得开心,满意了。   他把红包塞她手里,“你今年健康平安就好,到时候顺利把孩子生下来,别太遭罪就成。”   两人摸着陈叶云的大肚子。   *   农场里,大年初一都要自己搞庙会。说是庙会其实就是仿着以前的庙会搞的各种表演活动。   上回看电影的空坝子里,由农场农工,知青,兵团士兵演。   大伙儿从家属院里出发赶来时,里头已经人山人海了。   踩高跷的,舞龙舞狮的,演大头罗汉戏的,应有尽有。   啪啪啪   “好!”   围观群众看得兴起就鼓掌吆喝,一时人声鼎沸。   “好热闹啊,这人踩高跷真厉害。”   郝少东本来担心人太多挤着她,可陈叶云听说这处热闹耐不住性子一定要来看。   前头有人踩着一两米的高跷走路,还走得飞快。   几个孩子一来更是东窜西窜没了踪影,过年这几天是疯玩的好时候。   陈叶云也没管他们,看了会儿表演活动就和郝少东一起去看周医生了。   郝少东手里提着袋子,里头装着一罐麦乳精,一袋白糖和一把面条,是上回陈叶云去供销社买的,给周医生的新年礼。   过去一年,不管是在卫生所还是地震去五莱的时候,周医生都对她挺照顾的。   周医生就住卫生所后头的院里,房子是她住了二十多年的,比家属院的宽敞,自己带个小院。   大过年的卫生所没开门,新年里没人吃药,因为不吉利,不过要是有个紧急情况去医生家里找,也是可以的。   “周医生。”   两人走进院里,看到周医生站在门口摆弄药草。   “你们咋来了?”   她鲜少与人交往,也不太搭理人。家里至亲都过世了,有几房远方亲戚是几年才见一回,逢年过节她这处是冷清的。   有些她给看过病的人会给她送点吃的,也是说不了两句话拿了东西就走。   结果今天居然还有上门客了。   “来看看你。”陈叶云让男人把拜年礼送过去。   “带啥东西嘛,浪费钱。”周医生一见面又数落人。   也幸好是陈叶云和郝少东知道她性子,不然大年初一这么说话,换做旁人心里肯定不悦。   “给你买了点儿吃的,你去年照顾我,我怎么也得来看看你呀。”陈叶云说着俏皮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周医生像自己长辈似的,以前自己有些怕她,现在完全不怕了,还能跟人撒娇。   “周医生,新年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谁照顾你了,自己想一出是一出的。”嘴上说这么说,不过礼还是接过去了,背过身悄悄扬了嘴角,谁也没看见。   两人进了周医生家里,周医生给泡了两杯茶,里头飘着几片嫩绿的茶叶。   “周医生你坐着,别忙那些。”   “是的,我们可不是来麻烦你的,你别拿吃的出来了,早上刚吃了汤圆还饱着。”   周医生没管他们,自顾自又去拿了个盘子,装上一把糖和一把瓜子。   “我家里啥都没有,这点儿过年礼节还是有的。”   “你昨天怎么过的啊?叫你来一起吃饭也不肯来。”   “我不兴凑你们的热闹,我一个人过惯了,听到那么多人说话都脑壳痛,还是清净点好。”   陈叶云知道她性子,也不勉强。   三人刚坐下说了会儿话,屋外就来了人   “周医生,你帮忙看看呢,我娃摔下来了,腿怕是摔断了。”   一个大姐火急火燎跑了进来。   周医生反应快,起身就拿着医药箱准备出门,“咋回事?”   “一群娃儿在耍,轮流从西坝后头那个半坡上往下跳,我娃跳下来就摔了,痛得哇哇叫。”大姐说着话,是又心痛又担心,大过年的还惹出事儿!   “周医生...”陈叶云叫住她,“我们一道出去。”   “茶刚泡好,你们刚来坐会儿再走,歇一哈。”周医生把兜里的钥匙扔给郝少东,“你们走的时候把大门锁上就行,我身上还有钥匙,下回给我。”   瞧瞧这人做事多不寻常,主人家走了,让两客人自己在家里吃茶,陈叶云看着两人匆匆离开的背影愣神,“周医生也是挺放心啊。”   郝少东拿着钥匙,喝口茶,等陈叶云稍微歇了谢,两人也起身离开了。   热闹的年味持续到了大年十五,过了十五日子又该忙起来了,转眼到了三月初。   今年清淤固渠郝少东没去,他负责了另一个重要工作。   今年一月份的时候,国家提出了“农业机械化”的口号,要大力推进农业机械化发展,保证在1980年基本上实现农业机械化。①   这是正合他们的意。   陆庆华办公室,郝少东正跟营长汇报工作。   “上回首都来的专家给我们做了调研和培训,他非常看好我们农场的发展,只要生产设备提起来,肯定能大有帮助。”   “联合收割机,拖拉机,水轮泵,喷雾机这些都在更新,还有农机局那边想自己改造,我觉得也是办法,到时候你跟进这个事,我们农场机械那些就你玩儿得最溜。”   “好,营长,还有个事。”   陆庆华示意他继续说。   “设备来了,技术工不够,还要再搞培训,城里的拖拉机培训考试拿证得下半年了,我们等不了那么久。”   “也是。”陆庆华略一沉吟,自从农业生产开始机械化发展,城里会举报培训班,当拖拉机手不容易,要会开会修,等拿了证就算个正式的拖拉机手了。   “我们干脆也搞个农业机械化设备比赛,提高大家积极性,争取给今年的农业机械化开个好头,打响第一枪!”   “让开让开,嘟嘟嘟...嘟嘟嘟...”   家属院里,一群小孩儿坐在板凳上,嘴里发出声响,“我开的是东方红拖拉机!”   孙新杰手随处乱点,假装进行驾驶,搓着凳子往前进。   “你没有我开得好!我开得稳!”王义正把屁股底下的凳子反复拗起来,乐此不疲。   “你们真是皮得很!”赵月坐到凳上,转头跟陈叶云说话。   “你回屋歇着不?”   陈叶云快九个月了,现在动得也少,就每天走一会儿,她今天刚走下来呢,天天在家里闷着真是快闷出病了。   “别,让我在外头待会儿。”   赵月笑笑,“我瞧你现在还挺精神,到时候肯定能顺利生下来。”   “可能是前头遭罪了,后头倒还好。”   “嘟嘟嘟嘟,冲啊!”   “对了,你知道不?这个月月底农场要搞什么农业机械化比赛,反正就是选人,看看谁是最厉害的。”   “不知道啊,郝少东都没跟我说。”陈叶云听着来了兴趣,“就比赛看谁开得最好吗?”   “哎哎,哎哟。”王义正拗着凳子,一不留神就翻了,一屁股摔了下去。   “小心点儿!对,瞧他这样开拖拉机的肯定不行,拿不了第一名。”赵月说起这事儿还有些激动,“你知道第一名奖品是什么不?”   “什么?”   “收音机!”赵月不自觉抓着陈叶云手,拉着她的手摇,“这可是好宝贝啊,那么贵,不过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我家白威说这是团长拍板的,给的现在市面上最好的收音机,说是要提高奖品,调动积极性。那报名去参加的人可多了,差点把大队报名点的门槛踩塌了。”   收音机在供销社卖四十块一个,是大多数人一个月的工资还不止,加上买一台收音机得花十五张购货券,可农场兵团一人一年才发两张购货券,这攒起来多费劲。   因此一听说奖品是一台收音机,大伙儿都铆足了劲要好好干,争取拿第一名。   郝少东从外头回家的时候,先去屋里看了看媳妇儿。   人刚睡了觉起来,躺在床上。   一见到男人回来了,她立马问他农业机械化比赛的事儿。   “你听说了?我这阵子就忙着这事儿。这回上头发了文件要搞机械化,真是好事。”   “那你要参加比赛吗?”   “要,这回农场大部分人都参加,你是没看到报名点纸都不够用了,一个个的反正先把报了再说。”   陈叶云想着那副模样笑笑,又问他,“那你能拿第几名?”   “那肯定是第一名,我这辈子还没拿过第二。”   “你还真敢说啊!”陈叶云看他得意的模样打趣他,“既然这样,那我就等着收音机了!我就以前见过收音机,是以前村里大队办公室的半导体,不过那个是他们自己组装的,经常出问题,收个信号地在村里走十圈八圈的,好不容易出声了,又全是刺啦刺啦的声儿,别提多费劲。”   “那我肯定给你把收音机挣回来!到时候你想听戏啊,听曲儿啊都随你。”   这些天,农场里多少人操练着,人人都想挣个第一名,有面儿还有奖。   连队里,不少人互相探讨着技术,当拖拉机手或者康拜因手是全国不少人的梦想。   “我拖拉机开得溜,康白音也会!”   “吴广茂,你这说的啥,洋文懂不懂,康,拜,因,你看我说得多标准!”   康拜因就是联合收割机,这名儿是根据英文音译过来的。   “屁哦,我的才标准,康白因。”   几人纠缠吵闹着,谁也不让谁。   “吴广茂!”张翠青从外头来,叫住他。   “哎哟哎哟,你对象来了,快去快去。”旁边几个士兵瞎起哄,吼得大声。   “你怎么来了?”吴广茂小跑过去,见到心上人步子都要迈得大些。张翠青很少来连队找自己,这人不太喜欢太多人来起哄,上回让她知道自己把处对象的事嚷得满世界知道,还挨了一顿批。   “你是不是报名农业机械赛?”   “是,大伙儿都报名了,你放心我指定没问题!我康拜因开得特好。”   这会儿队友走了,他悄悄纠正了自己的发音。   “那你好好比,我到时候去给你加油!”   “你放心!我肯定拿个第二名回来。”   张翠青愣住,这人信心满满怎么开口说出来的话这么不对劲,“哪有人专说自己拿第二名的?不都说拿第一嘛。”   “第一?那肯定是我们连长了,我争一争第二就行了。”   三月底,628农场举办的促进农业机械化发展比赛开始。   大红的横幅挂在墙上,随风飘扬,前面半个月经过了两轮比赛淘汰了一大半人,尤其是淘汰了很多为了收音机来凑热闹的人。   剩下能参与今天比赛的百来人都是有点本事的。   比赛要比两个大项,五个小项,拖拉机和康拜因,又分为驾驶,收割,开堑,拐弯,把向,修理,修理又分二十多种故障毛病。   这年头会开拖拉机和康拜因已经很了不起了,不过光会开还不够,还得自己会修,机器成日工作,毛病很多,修不好就废着了。   陈叶云这回没去比赛现场,站久了坐久了她都难受,肚子九个多月大了,还有半个月到预产期,不定哪天就生了。   满农场的人都去看比赛了,参加比赛的同志要去地里开着拖拉机走堑,要是走歪了就扣一分,旁边都是计分员,眼睛毒得很。   玲玲在家陪着姐姐,大军忍不住窜去现场看了。   “姐,你渴不渴?”玲玲知道姐姐没多久就要生了,还有些紧张,时不时就问她一句。   “不渴。你自己拿点儿吃的,不用守着我。”陈叶云躺在躺在床上,上半身半靠着床头,正在看书。   “好!”玲玲听着这话,回应的声音也大了。   她蹦蹦跳跳去了客厅,家里有小卷酥,红虾酥和米花糖,不过这些都没打动玲玲的心,她径直往把手伸向旁边,抱出一罐麦乳精。   上回的麦乳精吃光了,是一粒都没剩的那种,吃得干干净净的,姐夫又去买了一罐回来。   她打卡盖子,伸手往里抓,就那么干吃起来。麦乳精冲水喝着香,干吃又是另外的滋味,嚼着又脆又香,比米花糖还好吃!   一会儿抓几颗,一会儿抓几颗,玲玲吃得太香压根停不下来,直到门口传来哥哥的声音。   “玲玲,你咋一个人吃独食!”   大军飞奔回来就看到妹妹趁自己不在一人在吃麦乳精,眼睛都红了。   “姐让我吃的。”说着话,玲玲还抓了一小把给哥哥。   大军接过也扔进嘴里,一嚼,真香啊。他走了过去,低头往罐子里一看,“好啊,你吃了多少!这都少了一层了!”   这罐麦乳精买回来没几天,就冲过一杯,结果大军现在一看,明显少了很多。   “啊,我吃着吃着给忘了。不吃了!”玲玲心虚地盖上盖子,又嘬了嘬手指。   “大军回来了?”   “姐,回来了,我跟你说,第一项比赛比完了,姐夫现在第一名!”听到里屋姐姐的声音,他立马跑进去,嘴里连珠炮似的往外蹦字儿。   “姐夫好厉害,拖拉机开得可稳,说走直道一点不弯!其他人开得都没他直,还有修拖拉机的时候,有的人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咋修,有的人也厉害会修但是比姐夫慢很多。”   “瞧你激动成什么样了。”陈叶云把书盖上听他说话,“喝点水歇会儿。”   大军抱着搪瓷盅咕噜咕噜灌水。   “我先回去了,等比完我再来跟你说!”大军播报完比赛进度又赶着回去比赛现场。   “慢点儿走,别摔了!”陈叶云看着他风一样的速度,一会儿就没影了。   大军风风火火跑回比赛现场,这次又是在开康拜因了,他激动啊,大声给自己姐夫加油,带着家属院里几个孩子,曾兆华白松林他们都喊起来。   结果这一闹,其他参加比赛的同志的孩子也跟着学,一时四处都是孩子们的叫喊声。   这回农场购买了最新的康拜因,比以前的先进不少,驾驶难度自然也更高。   郝少东蹬在轮子上利落上去开了驾驶室的门。   陈叶云想着等大军回来汇报比赛进程,可这回等着等着,眼皮直打架,人实在是撑不住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耳边隐隐有什么声音,像是个铿锵有力的男人声音。   “北宋仁宗坐汴梁,君正臣贤民安康。可恨西夏来入侵,致使中原遭祸殃……三月的天气,万物复苏,八百里秦川,绿柳成行,风景如画。这时顺着大道来了一个人......”②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到郝少东已经回来了,正背对着自己弯腰在摆弄桌上的什么物什。   “你回来了?”一开口,嗓子有些哑,午觉一睡就睡久了。   男人转过身,“吵醒你了?我想在这儿找找收音机频道,刚突然就出声儿了。”   收音机?   “你拿第一了?”陈叶云有些惊喜,虽说之前听他说了那么有信心的话,这回真看到他点了头还是高兴。   “你瞧瞧。”郝少东把收音机递给她。   这是一台海鸥牌中波收音机,大约是个四方形,可也不是特别方正,上头是块透明面板里面有这种波段数字,写着几百,几千的,陈叶云不太看得懂。   里面五档琴键开关,从左至右分别是电源、拾音器和选择波段;除音量和调谐旋钮外,还有三档高中低音音调开关和音调微调旋钮和磁性天线方向调节按钮。③   下头是一大块黑色的出声孔,刚刚听到的评书就是从里头传出来的。   她拿着收音机前后翻转,左右瞧瞧,爱不释手。   四处按按,突然,里头又出声儿了!   “他每过村庄镇店,身后都跟随着一群儿童,一边指一边乐。这个白眉毛是谁?他就是白眉大侠山西雁徐良......”③   陈叶云把收音机拿起来凑近耳朵,只觉得好听,比看书还有趣,这不就是有人把书上的东西念给自己听嘛,多贴心多省力气啊。   “小心震着耳朵。”郝少东探身给调小了音量。   “郝连长,你真厉害!”陈叶云把收音机抱在怀里,十分高兴,听着里头不断传出的声音喜得眼睛都弯了。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吃饭都心不在焉的。七点,收音机调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里面有位老爷爷在讲故事,正在讲《西游记》。   大军往嘴里塞着饭,听着放在柜子上的收音机里的孙猴子的故事,忘了动嘴嚼。   玲玲干脆忘了夹菜吃饭,就拿着筷子发愣,眼睛直勾勾盯着收音机。   那故事太好玩了,老爷爷讲得生动有趣,抑扬顿挫。   “好好吃饭,再不吃饭就关了啊。”陈叶云也听得入迷,可再一看两个小的,不能养成这种习惯。   今天家里吃吃饭晚,郝少东比赛完忙活回来已经六点多了,结果吃晚饭的时候就撞上了七点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开播。   “别关,就吃就吃。”大军忙往嘴里塞两口饭,夹了块红薯嚼起来。   因为听着广播,两人吃饭吃了半天,还是陈叶云催了三四遍才吃完了。   “下回再听也是,别惹你们姐生气啊。”郝少东忙出来说话了,“吃饭就好好吃。”   “好。”大军和玲玲把碗里的饭吃得干干净净,就连碗边黏着的一两粒也没放过。   “吃完了。”   碗筷一搁下,两人齐刷刷拖着凳子移到放着收音机的柜子前,认真听起来。   “随他们去,我去洗碗。”郝少东把桌上的碗快收拾起来拿去厨房。   后来,这台收音机伴着一家人领略过不同的故事世界,走过了无数春夏秋冬。   四月中,距离陈叶云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家里人精神都紧张起来。   不过肚子倒是一直没动静。   吃了晚饭消化了一会儿,陈叶云抱着收音机回屋。   要说为什么她现在每晚都得把收音机拿回自己屋里,也是有原因的。   上个星期,一天半夜里她有些不舒服,郝少东去打水给她擦擦,结果一出屋子就发现客厅有人鬼鬼祟祟像做贼似的,他走近一看,竟然是大军和玲玲偷偷起来拿着收音机玩。   要说大晚上的收音机也收不到频道了,可这两人就是没事儿干拿着到处看看,四处按按,爱不释手。   陈叶云知道了这事儿就把收音机管起来了,晚上都带进自己屋里。   “睡了不?”郝少东准备熄了煤油灯。   “别,等我听会儿再睡。”   “你还说大军他们,你自己不也迷。”郝少东也没熄灯便躺回床上。   “我这不一样,我知道时间的,他们不行,哪有大半夜不睡觉跑去玩收音机的。”陈叶云说着话又挠挠男人的手,“快听,再过二十分钟就没了。”   ......   广播结束了,故事停在了且听下回分解的时候,陈叶云意犹未尽地把收音机递给男人,让他放桌上去。   这台收音机帮着陈叶云打发了生孩子前的时光,倒是有大用处。   下一秒,灯也熄灭了,屋里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   “睡吧,明儿再听。”   凌晨四点,陈叶云是被疼醒的,她明显感觉到肚子不对劲,腹部有些下坠胀痛,呼吸也有些难受,自己不断地出汗,宫口收缩着,越来越难受。   她看了不少妇产科的书,再算算日子,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郝少东。”她喉咙有些紧,发不了太大声,又想伸手拍拍身旁的男人,可她实在没力气,压根没碰着人,不过这一声还是叫醒了男人。   郝少东自从陈叶云怀孕以来经常半夜起夜照顾她,也睡得浅,他睡着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听到声音直接睁了眼,第一秒,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下一秒听到若有似无的声音才发现不是做梦。   身旁的女人额上冒着汗,手捂着肚子,瞧着很是难受,这跟她以前的样子都不一样,他心里有预感,着急问她,“是不是要生了?”   “嗯...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①《关于1980年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的报告》   ②《白眉大侠》   ③来源网络   感谢在2022-08-12 02:01:18~2022-08-13 11:19: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十八层地狱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母女平安   郝少东前阵子就借了辆小卡车, 本来二人打算预产期前一周去医院看看,没想到提前发动了。   他半夜开着车到了医院,路上陈叶云情况好些了, 不过下头流了水,应当是羊水破了,她有了心里准备, 也看了不少相关书籍,倒不是很慌张,一直告诉自己得冷静些。   虽是半夜,可这会儿医院产房十分忙碌,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   陈叶云做了检查, 医生看了她情况确定羊水破了, 要发动了, 让住院。   郝少东手里拎着袋子,是前头就准备好的干净衣裳,留着备用。   妇产科病房在人民医院后面一栋楼, 陈叶云在一楼105号房,旁边一床现在空着还没人住。   “陈叶云同志,你先在这儿歇着,不要紧张,等宫口开了我再来安排你进去。”医院人手不够, 医生快速说完话又转头叮嘱郝少东,“你守着她, 开到三指估计要两三个小时,有什么情况及时找我们。”   “行, 谢谢医生。”   躺在病床上, 陈叶云感觉自己下腹不时往下坠, 宫口逐渐收缩,疼痛感也越来越强。   “好些没?还疼吗?”郝少东在一旁看着媳妇儿疼得难受,小脸满是汗,自己却无能为力,丝毫痛苦都不能分担。   她幅度很小地点点头,没一会儿又摇摇头,一时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接着又伸手往外抓,郝少东立马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握紧她。   感受到她交握发力的力道,郝少东知道她很痛。   “少东,咋样了?”病房外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下一秒,黄丽珍和赵月走了进来。   曾志刚把两人送了过来,自己在外头,他一个男人不方便进别人媳妇儿待产的地方。   “你们来了?医生说要发动了,让开宫口到三指再进去。”   黄丽珍看一眼陈叶云,人正痛得迷迷糊糊的,流了许多汗,“我去医院食堂给她弄点吃的,生孩子太废力气了。”   “额...”陈叶云躺在床上,被疼痛折磨着,只隐约看着人影,听到熟悉的声音,知道是他们几人来了。   “来,少东,你喂小云吃点红糖鸡蛋补充哈体力。”黄丽珍自己带了两个鸡蛋和一块红糖,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找食堂师傅开小灶给煮了,她把碗递给郝少东。   “谢了,珍姐。”郝少东没那么懂这些,幸亏邻居们想得周到,他握着勺子在碗里舀了几遍散散热气,最后自己抿了一口,觉得不太烫了再走到床头。   陈叶云折腾许久确实没力气了,她只听到男人轻声说话,让自己张嘴,她便跟着听了微张了口慢慢喝着红糖水。   “我们那会儿在村里生的,找的村里头的接生婆,足足生一天,不吃点红糖鸡蛋不行,坚持不下去。”赵月瞧着陈叶云想起自己生孩子,也是费了大劲。   陈叶云挣扎着吃了半个鸡蛋,喝了些水,实在是吃不下了,她摇了摇头。   “吃不下就算了。”赵月站在一旁说话。   郝少东端着碗退了退,随手搁到一边桌子上。   两小时后,医生来查房,检查了陈叶云的宫口,“挺快的,开到四指了,可以进去准备了。”   一番话,病房里的几人又开始忙碌起来,郝少东这回进不去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媳妇儿一人进去了。   产房里,外间是待产室,里间是生产室,里外各有床。陈叶云被安置在待产室,等宫口开到十指就能生了。   现在宫口还在收缩着,陈叶云只觉得越来越痛,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她不住地□□出声,双手抓着身下的床单使劲。   “啊...啊...”痛苦的□□从嘴里飘出来。   里头生产室里,是另一个孕妇的叫喊声,听着努力又痛苦,医生不断地鼓励她。   陈叶云一阵疼痛过去,稍微能歇口气,她听着里头的说话声。   “你胎位不正,生起来有点费劲,不过你别着急肯定能生出来的,你歇会儿,尽量别叫,省点力气一会儿再生。”   那个孕妇因为胎位不正,加上胎儿头比较大一直生不出来,医生只能让她歇会儿去,必要情况可能得考虑手术。   下一刻,陈叶云觉察到医生给自己检查,说是宫口开了十指了,然后她就被送进了生产室。   郝少东和黄丽珍几人在产房外等待,墙边就有长木凳,黄丽珍和男人曾志刚,赵月坐着,郝少东坐不住,他就在外头站着,一颗心始终吊着。   “少东,别担心,女人都得走这么一遭,生个孩子像是死了一回。”黄丽珍安慰她,“小云肯定没得问题。”   “你坐会儿吧,生孩子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可花时间。”   郝少东看看他们,面上也紧张,他稍微冷静点坐了下来。   旁边也有两人在等着,一个男人和他娘,是产房里另一个产妇的男人和婆婆。   产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响。   郝少东猛地抬头,护士出来了!   两家人都围了上去。   “医生,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生了吗?”   “不要急,都还没生。”护士往外挤出去,找了个医生进去,边走边小声汇报情况,“胎位不正,不好生,看看要不要动手术...”   郝少东听得心惊,不知道护士说的谁,刚想再去问问,产房的门又关上了。   “啊!”   “啊!”   陈叶云躺在生产室的床上,双手攥着床单,全身都在发力,她大口喘息着,听着医生不断地鼓励。   “对,放松,使劲!”   她使出全身力气,往下发力,手臂青筋暴起,脚趾都绷紧了,孩子还是没出来,她倒回床上泄了气,躺在枕头上歇着,浑身都是汗。   “没事没事,刚刚做得挺好的,我们继续努力!歇会儿啊。”医生不断地鼓励她,在她耳边说话。   点点头,陈叶云又开始酝酿下一轮。   郝少东攥着手坐在木凳上,产房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隐约能听见里头撕心裂肺的叫声,想到那是自己媳妇儿的痛苦□□,更是一阵阵让人心惊。   虽然身边的人一直安慰他生孩子都这样,不过那颗心七上八下的还是无法安稳。   产房房门再次被打开,这回护士扫了门口的两家人一眼,看得他们都有些紧张。   “王芳的家属是哪个?”   郝少东听到这句话松了一口气,他真怕是来找自己的,说陈叶云生产不顺......   “我我!我是她男人,医生咋样了?啥情况啊。”王芳男人舔了舔起皮的嘴唇,有些紧张。   “你媳妇儿怀的孩子胎位不正,胎儿头又比较大,一直生不出来,现在情况比较困难......”   “啊!这,这咋办啊,医生,你得救救我们啊!”男人立马打断了护士的话。   旁边他娘也带着哭腔开口,“医生,你可怜可怜我们,一定要救救我们呀!我儿媳妇儿怀起的时候就说是有点不舒服,咋还胎位不正哦,老天爷哎......”   “你们先不要着急,我们肯定会努力的,争取让她顺利生下来。”护士说到正题,问他们,“我们会优先让她自己生,必要时候可能会采取手术,剖腹产,这是新技术,万一遇到不好的情况,你们决定一下是保大还是保小。”   “医生,不能两个都保啊?”   “我们肯定努力都保,就是万一有特殊紧急情况,需要提前和你们说好。”   “那...保...保大。”男人手攥着衣角,说话有些不利索。   说完话,护士又进去了,身后是一脸担忧的婆婆和男人,还苦苦哀求着,“医生,救救她们哦!”   郝少东看在眼里,心也拧着,只能祈祷陈叶云没事。   产房里,陈叶云还在努力,刚刚又失败了一次。她大口喘着气,有些气恼,身子挣扎着想动一下立马被医生按住。   “不要担心,继续努力,快出来了!”   听着最后四个字,她陡然又来了精神。已经熬了快八个小时,陈叶云面色苍白,汗水打湿了头发黏在脸颊,嘴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了。   又攒了力气,她开始准备。   “对对,使劲,对,很好,就是这样,使劲使劲。”医生跟她说着话,见陈叶云越来越累便提高了声音,让她打起精神。   陈叶云折腾许久痛苦不堪,她又全身一起发力,还是没成,持续的打击让她感觉快要不行,想要放弃了。   “陈叶云同志,看到孩子的头了!挺住,不要松了气,马上要出来了,再努把力,要出来了!”   看到孩子的头了?快要出来了?   这两句话又给了人希望,仿佛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她满脑子都是这两句话,突然身体爆发一股力量,上半身因为使力离开了床面,往外一用力...   “哇,哇...”   婴儿的啼哭声在产房里响起,声音洪亮,连续不断。陈叶云倒回床上,全身无力,听着有孩子的哭声终于欣慰一笑,放心地松了那口气。   “生了!”   “听到孩子哭了!”   产房外,郝少东几人也听到了一墙之隔的婴儿哭声,他们终于放下心,纷纷高兴起来,生了!   折腾了八个小时,孩子终于出生了。   产房门打开,产妇和孩子被送出来,几人立马围上去看一眼孩子和产妇,郝少东则是直奔陈叶云去,人安静地躺着,看着有气无力十分虚弱,头发凌乱被汗水打湿之后黏在各处,面色苍白,显然是受了大折腾,他眼里一阵心疼。   回到病房,陈叶云已经快要支撑不住,昏睡过去,迷糊之际,听到医生过来说话。   “我看看奶水足不足,尽量还是喝她娘的奶。”   过了没多久,陈叶云虚眯着眼察觉孩子含着自己正在吸奶,她努力看过去只看到她的头顶,上头有毛茸茸的软发。   她很想去摸一摸孩子,可是实在没力气了。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晚上,她生完孩子耗费了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后来就昏睡过去了。   睁眼,见到的便是在自己床边的郝少东,男人瞧着也沧桑了不少,正坐在床边垂着头闭眼休息。   陈叶云轻轻动了动手指,想找回对身子的控制,结果这一动,男人就醒了,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里头有万千情绪。   轻柔地握着陈叶云的手,郝少东一开口,声音有些哑,“还难受不?”   千言万语都在喉头倒是不知道如何诉说。   陈叶云这会儿已经好多了,就是累,她嘴角扯了个笑安抚他,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又问他,“孩子呢?”   “闺女很好,你放心,医生说了很健康,六斤八两,长得挺好的。”郝少东想起看到自己闺女的模样,红彤彤的一小团,一时又想抱抱她又害怕碰触。   “头发也多,医生说比其他刚出生的婴儿头发都多,肯定是随你,头发那么好。”   听着男人一点点吐出的话,她的心也安定下来,孩子健康就好。   “给我看看。”她说话还有些无力,发出的都是气声。   郝少东刚学会抱这么小的孩子,以前他拎起那些皮实的几岁娃都是随意抱着,感觉非常稳当,可这回他双手抱着的是自己的闺女,那么小一团,十足的小心,就怕伤了她。   孩子哭了一场,这会儿正睡着觉。   “来,咱们给娘看看。”他把孩子抱到床边,让陈叶云仔细瞧瞧。   陈叶云看着那么一小红团瞬间就湿了眼眶,刚出生的孩子一切都小小的,脆弱又珍贵。   那是在自己肚子里怀了十个月的孩子,是当初因为去地震灾区救援差点累没了的孩子,是昨天感觉死了一回才生下的孩子。   她很想抱抱她,可这会儿没力气,只试着伸了伸手,在半空中停了。   郝少东把孩子往前抱,小脸对着她的手,像是知道陈叶云心里在想什么,“等你身子好点再抱,这会儿摸摸她就成。”   刚出生的孩子肌肤泛红也嫩,陈叶云用指腹轻轻在她脸颊擦过,动作小心翼翼,她笑着点点头,“嗯,你把她抱回去吧,别吵着她睡觉了。”   “好。”   郝少东把闺女抱回旁边小床上,陈叶云眼睛就一直跟着他的动作走,看得很认真。   “哎哟,小云醒啦?”   黄丽珍和赵月正好进屋,一来就看到人醒了。   “珍姐,月月。”   “快别说话!你好好歇着。”黄丽珍和赵月又带了红糖荷包蛋带过来,刚生完孩子第一碗荷包蛋是要吃的。   郝少东喂她,这会儿她能吃下去了,一个荷包蛋,一碗糖水都吃光了。吃完没多久人又睡了过去,生一次孩子耗费太多精力,得养回来。   三天后,恢复良好的陈叶云准备出院了,郝少东去办出院手续,她在病房里等着。因着是自然生产,恢复起来也算快,她生完孩子后,另一个产妇就因为情况困难用了剖腹产,陈叶云知道那项技术,挺早就有了,可是在国内很少用,大家都选择自己生。   那个产妇生了两天都没生下来孩子,最后才选择用的剖腹产,幸好最后母女平安。   孩子被裹在襁褓里,放在床上。襁褓是她提前做好的,上回做新年衣裳剩的各种边角料缝起来的,好几种颜色搭着还挺好看。   宝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了就用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四处看看,尤其是爱看着自己娘,看得陈叶云心都化了。   “乖宝~乖宝~”陈叶云伸手在她面前挥舞,嘴里不住唤着她,孩子手脚挣扎着想要动一动,可还又动不了。   看着孩子滑稽的动作,她笑得更开心,自己的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巧可爱。   “走吧。”郝少东回来了,一看孩子醒了也过去看看,“醒啦?”   “嗯,你刚出去一会儿就醒了。”陈叶云把孩子连带着襁褓布一块儿抱起来,瞧着很是熟练。   “走,我们回家去啊。”   不知道是不是真能听懂了,孩子嘴角弧度居然有了变化,瞧着像是在笑似的。   “郝少东,你快看看,她是不是在笑?”陈叶云头一回看见自己闺女有笑模样,激动地叫人。   “哟,真是在笑!看来她也想回家了,是不是?”男人探头看一眼,伸手摸摸闺女的小脸蛋,红扑扑的。   说完又看着自己媳妇儿,“我来抱吧,你歇歇,别累着。”   陈叶云立马摇头,“抱自己孩子有什么累的,你拎着东西出去。对了,刚给医生护士散糖没?”   “散了,你放心,我都办好了。”   陈叶云和郝少东又抱着孩子跟从怀胎到生产的医生护士道了谢,一群人围着看了孩子,都夸她长得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随她娘。   郝少东听了心里直乐。   时隔几天,一家三口终于回家了,离家时还是两人,回来手里就多了个婴孩,陈叶云抱着孩子回到院里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   “哎呀,小云回来了。”在院里的赵雪梅第一个看见人,忙叫起来招呼其他人下来,自己耶是一溜小跑赶过去。“来让婶儿瞧瞧,我的小乖乖哟。”   “姐,你回来啦!我要看宝宝。”   “我也要看我的小外甥女,姐。”   大军和玲玲没能去成医院,因为担心顾不了他们就让黄丽珍帮忙看着,让他们自己在家待着。   这下姐姐姐夫带着小宝宝回来了,两人就围在姐姐身边,踮起脚想看看。   红旗院里其他女人小孩儿都过来了,尤其是一群孩子争着想看小宝宝。   “哎呀,别缠着了,先让人回屋去。”   陈叶云笑着被簇拥回了家,家里一切都没变,还是那么让人踏实。   “你咋样?是不是累惨了?”辛倩坐在陈叶云床边的凳子上和人说话。   床上躺着小宝宝,正呼呼大睡,她身边围了一群人也没影响她睡觉。   “生的时候是真折腾,我都担心生不下来,幸好熬过去了。”陈叶云也觉得神奇,生的时候那么难,现在看到孩子说起来一切又只是那几个字,几句话般简略。   “吃红糖鸡蛋没?我专门喊黄丽珍记得给你煮。”赵雪梅看了两眼孩子也走到陈叶云身边,前几天就黄丽珍和赵月去了,院里其他人都没去,担心去的人多了反而添乱。   “吃了,谢谢梅姐,你们一直记挂着我,快坐着歇会儿。”   “不说那些,孩子顺当生下来就成,我瞧你娃漂亮啊,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梅姐,哪个娃不是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难不成还能眼睛是鼻子哇?”董桂花笑话她,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赵雪梅一屁股坐她旁边,拍打她两下,“我就是那个意思嘛,长得漂亮,有些的就不好看。”   “那是,小云的娃是好看,以后长大了肯定不得了。”   陈叶云和郝少东心里听着人夸自己孩子也高兴。   “对了,小云,娃娃小名叫啥?”   “还没想好呢,这几天我再想想。”陈叶云想了两三天了,还没取到个满意的。   陈叶云回来了,院里的人都给送了不少东西,鸡蛋,苹果,挂面......   大伙儿聊了一阵,最后是担心扰了陈叶云休息才招呼着出去了。   “你再歇几天,反正你们卫生所没催着你回去嘛,能歇就歇,我们那时候生完第二天就下地干活去了是没办法。”临走了赵雪梅又叮嘱她两句。   郝少东把人送出去,屋里瞬间静了下来。只有大军和玲玲嘀嘀咕咕的声音。   “哎呀,她的手好小啊。”   “脚也小,鼻子嘴巴都小小的。”玲玲看着姐姐,“姐,她什么时候醒啊?”   孩子太能睡了,一直没见醒。   “出医院的时候才睡的,估摸得再等一阵。”   “哦,嘻嘻,真可爱。”   两人就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的小外甥女,乐得不行。   “你困个觉吧,吃饭的时候叫你。”郝少东把家里收拾了,让陈叶云歇会儿。   说着陈叶云真打了个哈欠,她点点头应下。   大军和玲玲被“赶”出了房间,两人走得时候十分不舍。   陈叶云睡在床的右边,郝少东把孩子抱到左边,一大一小母女俩都安静睡着,瞧着是真像。   他心里满足,只觉得沉甸甸的,转身出去了。   “之后注意别吵到你们姐休息,她这回生孩子可累可辛苦,这阵子得坐月子歇着,平日少去扰了她,知道不?”   郝少东对大军和玲玲一番叮嘱。   “好,姐夫,我们肯定记得。”   “那我们能跟小宝宝玩吗?”   “看她睡醒了搭理你们不。”郝少东笑笑,这孩子成日就是睡,倒没醒过多少时间。   陈叶云在家歇了几天,一时便觉得精神回来不少,晚上躺在床上,孩子难得赏面醒了,正和她互动。   郝少东端着搪瓷盅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湘湘,笑一个,呜呜呜。”陈叶云捏着孩子的小胳膊,上面肉肉的很滑很细嫩,孩子眼珠子尤其灵,就那么滴溜溜转着看着陈叶云笑。   “来,喝点水。”郝少东把搪瓷盅递到她嘴边。   “我自己来。”   许是生孩子那几天,郝少东喂她吃饭喝水喂惯了,最近也老是什么都给她送嘴边去,陈叶云差点觉着自己是小孩子。   她自己接过杯子,灌了一大口,滋润着红唇也有了水珠。   “香香是谁?”郝少东把杯子接过放桌上去,这才坐到床上,想起刚刚听到的话语。   “你闺女。”陈叶云继续和孩子玩,两人一直同吃同住,孩子显然是认识自己娘了,最近经常对着她笑。   “香香,这名字取得不错,哪个香?”   “潇湘的湘。”陈叶云这才抬头看着男人,“湘,有水有木,水和木相生,我希望她既有水的温润,又有木的抱朴含真。”   “湘湘...”郝少东把名字反复念叨几遍,更觉顺耳,他低头凑到闺女身边,唤她,“湘湘,我是爹,认得我不?”   本和陈叶云“玩耍”的湘湘,看到郝少东凑过去,下一秒就把眼睛闭上,睡了。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吓着湘湘了,快起开。”陈叶云瞧着孩子那副模样笑得肚子有些疼。   郝少东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闺女也太不给自己面子了。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转眼就看到闺女又睁开了眼睛,盯着面前两人瞧。   “没睡呢,湘湘是不是逗你爹玩儿呢?”   他伸手捏了捏孩子小脸,非常轻,生怕把孩子捏疼了。   “对了,我给娘打了电话,报了平安。”   “就是啊,差点忘了这茬,幸好你记得。”陈叶云看湘湘眼睛开始往下闭,是又想睡了,轻轻拍拍着她。   “娘本来是准备你预产期前一个星期请假过来,结果你提前发动了,她们那边最近又有人闹离婚,她一时半会儿走不开,说过阵子跟爹一起过来看看你和孩子。”   “没事,其实也能忙得过来,你让她别着急。对了,她那边有人离婚?”陈叶云倒是对这个挺有兴趣。   “说是部队上有个随军军嫂要和男人离婚,队里派了两轮的人去劝,还没劝下来。”   “人想离干嘛不让离?”陈叶云知道离婚不容易,以前自己村里有个女同志被自己男人打,她性子烈就想离,结果婆家娘家都劝她忍忍,家里人劝完,大队队长,村长来劝,直劝了三四轮。   最后她偷摸离家跑了,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事儿还一直被人说道,说她要离婚太离经叛道了。   “都觉得丢面儿吧,这年头哪有人离婚的,看其他人再吵不是也凑合过下去嘛。”郝少东想起自己也见过不少那样的家庭。   “我倒是觉得人都不想过了干嘛还非要人过下去,这不难为人嘛?”陈叶云随口嘟囔几句,低头看着闺女湘湘睡着了,睡得特别香,小嘴微微张着呼吸。   “我给她取个湘湘还有个原因,你猜猜是为什么?”   “闺女身上香呗,一股奶香味儿。昨天玲玲和大军还跟我说,他们觉得小外甥女比牛奶还香,这俩孩子哈哈哈。”   “不是,我是看她天天睡,也醒不了几回,睡得可香了,感觉雷都打不动。”   郝少东也低头再看看,床上的小人儿小手捏成拳放在肚子上,双腿曲着,闭着眼睛脸上肉嘟嘟的,睡得很香。   “你这名取得真对!”   “是吧!”陈叶云得意的扬着下巴,她脸上长了一圈肉,郝少东盯着她越发觉得闺女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湘湘整日都在睡觉,一天清醒的时间没多少,这些天,孩子都放在两人中间睡,一家三口躺一张床上,两个大人心里都满足。   陈叶云在家坐月子,不时就有人来看她和孩子,郝少东因为工作回了连队,幸好陈叶云也恢复得挺好,现在基本已经没问题了。   黄丽珍和赵月几人不时就往她屋里跑,陪着说说话,还帮着炖鸡汤给她补补。   老母鸡是郝少东之前去排了三个小时队花了两块钱买的,在院里倒提着划了脖子放血,那鸡很肥,炖锅里啥也不用放,鲜得很。   陈叶云一人哪里喝得完,招呼着给其他家都送了点去,不过人都不收,大家平日互相拿东西吃惯了,也没有跟产妇抢东西的道理。   “那老母鸡全是油,肥得很,熬出来鸡汤是鲜,你多喝点补补。”   “你们也喝点儿吧,我一人也喝不完。”   黄丽珍几人又来看她,陪着说说话,倒替她解了不少闷。   “我们哪还需要补?瞧这多壮实。”黄丽珍看看自己的胳膊,非常满意,有劲儿。   “你们知道周医生来过没?”这阵子来了不少人,就是没瞧着周医生,陈叶云心里还有些疑惑,按理说她肯定得来看看自己。   “哎哟,你还不知道哇!周医生病倒了。”赵月这才想起,忙着忘了跟她说这事儿。   “啊?什么时候的事儿?”陈叶云把碗搁在桌上,着急问道。   “就你生了孩子第二天,说是周医生在卫生所晕倒了,把您所里那个新医生,叫啥名我忘了,给吓一跳。”   “送医院去没?”   “没有,周医生说不用去,她就是年纪大了累了,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就在屋里躺着的,听说是腿脚有些不方便。”赵月不禁感慨,“周医生确实在农场干了好多年哦,也是不容易。”   “那我得去看看。”   陈叶云坐月子快一个月,难得出趟门,孩子太小还不能往外带,出门前她给湘湘喂了奶,看着睡着了才匆匆离开,又叮嘱大军和玲玲看着,湘湘下午一般睡得久中途不会醒来,倒也算是省了事儿。   她先路过了卫生所,付红见着她也是询问恭喜了一番,两人寒暄几句,便朝周医生屋里去。   “周医生?”   屋里,周医生正一瘸一拐的走路,拎着暖水瓶倒水。   “你咋来了?”一见到陈叶云就开始数落,“不是坐月子嘛,还成天瞎往外跑!”   “我没事儿了,都恢复好了,现在出月子也是可以的。”陈叶云转了一圈给人看看,“周医生,你身体咋样了?”   “我这老骨头硬朗着,是比你强的!”她又多倒了一杯水,搁到桌上。“我听说生了个闺女?”   两人坐到床边,陈叶云点点头,“是。”   “哎。”周医生叹了口气,看着陈叶云有些担忧,“生了闺女,你家郝连长说什么没?你公公婆婆说什么没?”   这年头大家都想生个带把儿的,不少生了闺女的媳妇儿在家里要被数落,日子不好过。周小娟也担心她。   陈叶云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周医生,你放心,郝少东不是那样的人,没生之前他自己还眼巴巴望着是个闺女呢,现在疼她疼得不得了。我婆婆也挺好的,前头就说了孙子孙女都一样,就是一直没见过公公,不知道他心里有想法不?”   “咋还没见过你公公,是不是他对你有意见,不同意你俩结婚?”   “不是,他是对郝少东有意见,父子俩之前就吵架了,还没好呢。”陈叶云想着这回应该能缓缓了,“过阵子他们就过来看孩子。”   “那还成,不是对你有意见就好。你不知道生个闺女多少人心里有意见,我以前给人接生,生之前那家人着急得很,生出来一看没带把儿,脸色都变了。我瞧着都想骂一顿。”   “这是太过分了,以前我没体会过生孩子有多难,这回切实遭了一回感觉差点去了半条命,是真不容易,就这凭啥还有人对我们说三道四的?”   “说得是,你凡事别委屈自个儿,不过我瞧你家郝连长是个好的,你们安生过日子,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才是正理儿。”   陈叶云看看周医生的腿,知道她性子硬,犹豫开口,“周医生,你跟我透个实底儿,你腿,到底咋回事?”   “这能有啥问题?就有时候痛一阵,小事儿。”   “你还是去医院检查检查吧,查了安心些。”   “不用!农场哪离得开我啊?没那闲工夫去,到时候再被那帮医生给我按在医院住院,不是耽误功夫嘛。”   “我回来上班就是,你去医院好好看病,不能拖着!”   周医生平日多利的一张嘴,这会儿倒是被个小丫头片子拿住了,横竖说不过。   不过陈叶云也没能完全回去上班,她也只能趁下午孩子睡一下午觉往卫生所去给付红帮帮忙。周医生去医院检查出来说是腰椎病,真的如她所料被按着住院了。   在家里带孩子久了,她倒觉得出来一段时间还挺有精神头。   *   郝少东空闲时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堆竹子,在院里排开准备给闺女做个小床。   陈叶云爷爷以前也会做,一把镰刀砍了竹子能做个桌子板凳什么的,奶奶就拿竹条编竹筐,好用又结实。   “你把床做大点儿啊,湘湘长得快,别挤着她。”   她怀里抱着孩子出来溜达溜达,一起看爹爹做竹床。   “湘湘,看见爹爹在干嘛没?在给你做竹床。”   湘湘马上一个月了,身上黄疸退了,白了不少,小胳膊小腿儿也胖了一点,捏着更舒服。   她睁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爹正砍竹子,看得特别入迷。   “你瞧瞧你闺女,看得可专心了。”陈叶云唤一声男人。   郝少东回头看一眼,正好和闺女对视上,两人一起笑了,“湘湘乖,爹给你做个大床啊!”   “姐夫,你得给湘湘做好看些,能不能给雕朵花儿?”   “我也给湘湘做,湘湘得记着我的好。”大军帮姐夫抬着竹腿儿,在一旁打下手。   “哎哟,湘湘这模样是高兴了!”董桂花正经过,也去孩子面前露个脸说两句话。   院里闺女少,一个个都是皮小子,加上孟婉和玲玲都是好几岁的年龄,因此大伙儿对这个刚出生的小闺女格外喜爱,可爱的奶娃娃是真让人疼到心里去。   没待多久,陈叶云担心湘湘吹风受凉就把孩子抱回去了。   湘湘进屋后又被放到卧房的大床上放着,陈叶云去倒了水喝,一进屋,孩子脸却皱上了,一张小脸五官都往里挤,眼瞅着又要哭。   “哎哟哎哟,饿了是不是?来,咱们喝奶。”陈叶云熟练地解了衣裳扣子,把□□放到湘湘嘴边,孩子也熟练抱着就是吸,她小嘴不停动着,也不哭了。   有奶喝的孩子忘了哭。   湘湘被娘抱着,小嘴含着使劲吸奶,吃得饱饱的。吃完就要睡了,她眼皮直打架,陈叶云衣裳还没扣好,湘湘就眼一闭睡过去了。   郝少东拎着小床回屋的时候,孩子刚醒。   “睡了多久?”   “今天睡得短,不到两小时,不知道是不是吃太撑了。”陈叶云指挥郝少东把竹床再检查一遍,可不能有竹刺。   小小的竹床有一米高,下头是四节粗粗的竹腿儿,得有两个湘湘那么宽,里头铺了一层絮棉,一层牡丹花床单,看着一切没问题了,陈叶云才抱起孩子放进去。   “真好啊,湘湘喜欢不?”她和孩子对话,湘湘像是能听懂似的,咳咳笑了两声。   “你瞧,湘湘喜欢!”   湘湘还小,却挺活泼的,只要醒着就想乱动,可人也没力气动不了,这会儿没睡觉她可不愿意躺在床上直想自己起来。   “来,娘抱你起来走走,我们去看看小舅舅和小姨在写作业呢。”   外头大军和玲玲正写作业,一见湘湘来了就停了笔上去逗弄,一口一个湘湘,摸摸人小脸,摸摸人胳膊。   “乖湘湘,等你长大了,小姨给你买糖糖吃。”   “小舅舅给你买肉吃!”大军说着话,又问姐姐,“姐,肉多少钱一斤?”   “一毛二。”   大军想了想自己的压岁钱,今年姐姐姐夫给得多,“小舅舅有钱,能给你买。”   玩了一阵,陈叶云把孩子交个郝少东,自个儿准备去厨房拿点吃的,她是饿了。   “好了,你们也别躲懒,回去接着写作业,早点做完才能早点玩儿。”   厨房里有中午剩下的苞米,她蒸上锅热了热,一边咬着一边往外走,客厅里郝少东抱着孩子逗她玩儿,两人凑一块儿挨着,更能看出来,父女俩鼻子挺像,瞧着都高挺。   “哦豁。”郝少东面上突然现出异色。   “咋啦?”陈叶云又咬了一嘴苞米嚼着。   “湘湘尿尿了。”郝少东把孩子从身上拿开,露出自己的衣裳,黑色的衣衫上有一大片尿渍,再一看湘湘,眼睛笑得眯起来,嘴也咧开了,舒服地撒了尿正乐呵呢。   “哈哈哈哈哈哈。”陈叶云忙把孩子接过来,让郝少东去换衣裳,“湘湘还给你爹送份大礼是不是?”   郝少东哭笑不得,回屋里脱下上衣抻开一看,朝外头喊,“你别说湘湘尿地那形状还挺像咱们省地图的,有棱有角,有点本事啊我闺女!”   陈叶云哑然失笑,“你闺女尿个尿,你都能找个由头夸是不?”   作者有话说:   先声明一下,大名不是郝湘啊哈哈哈哈哈哈,还没公布。我发现这个姓它很有魔力,怎么取都有点意思。   感谢在2022-08-13 11:19:56~2022-08-14 10:3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贤北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治病   郝少东换上干净衣裳走出来, 手里抓着被尿了的衣裳,准备去搓洗了。   “我说的大实话,我们湘湘是有本事的。”   “哼~”陈叶云给孩子换了尿布, 尿布是她用以前的旧衣裳拆了改的,她做了五条,得勤换勤洗, 现在屋外走廊还晾着三条,正迎风飘扬,这事儿要是郝少东在家就包在他身上。   “你要洗衣裳顺便把你闺女尿布一起洗了,喏, 扔盆里的。”   “成。”郝少东拿着就出门了。   湘湘尿了尿, 身子也舒服了, 面上像是很高兴似的, 嘴角上扬露出牙床。这会儿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她眼睛又大又亮,眼珠子也圆, 黑漆漆的的瞳孔直直盯着上头,直到她娘把衣裳扣子解了才有反应。   她吸奶吸了快一个月了,现在也认得,知道自己该喝奶了。   “来,咱们把奶喝了。”陈叶云生完孩子奶水足, 经常胀得发疼,等湘湘给吸了才能好点, 这会儿□□被闺女嘬着,她把衣裳又撩开些, 免得挡着她。   “湘湘吃奶呢?”郝少东把衣裳晾好回来, 见到媳妇儿正抱着湘湘吃奶, 听声音嘬得津津有味的。   “洗好了?”陈叶云抬头看他一眼。   “嗯。”郝少东坐到床边看着她们,湘湘脸颊鼓鼓的,吸得很卖力。   “好了,吃好了是不是。”陈叶云看着孩子吐出自己的□□,嘴边沾着点白色的奶渍,还砸吧砸吧嘴,“你把她抱着。”   自己重新扣上衣裳。   “吃完就犯困了是吧。”郝少东看着湘湘眼神越来越迷离,嘟着嘴就想睡了。   “你给她抱上去吧。”   两人在小竹床边看着闺女睡觉,给她理了理小被子,湘湘很乖,经常吃了就是睡,平日也不太哭闹,好带得很。   过了几天,负责农场这片儿的同志上门来做户口登记工作,一个胖胖的女同志,姓王,扎了两个小辫,一进屋看到湘湘就笑开了,“同志,你闺女真俊啊。”   陈叶云抱着孩子给人打招呼,“同志,辛苦你上门了,快坐。大军给婶子倒杯水,拿茶饼出来泡点儿。”   “不用忙活,我们不辛苦,你生孩子累着了吧。”王同志手里攥着登记本和一支笔,登记本像是饱经风霜似的,被攥得皱巴巴,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名字,就是字不大好看,歪七扭八的。   “婶儿,喝水。”大军把茶水放到桌上,乖巧地喊人。   “这孩子乖,这几个都是你娃啊?”王同志看陈叶云一眼,瞧着她年纪挺轻居然都生三个了。   “不是,这是我弟我妹,我爹娘那时候生他们生得晚,比我小不少。我就生了这一个,是不是,湘湘?”陈叶云解释一番,把着孩子小手说话。   “哦哦这事儿也多。去年隔壁村有个寡妇三十多还生了个大胖小子呢,我瞧着她男人高兴坏了,就说前头一个是闺女,盼着这回是个带把儿的。”她走了一下午说地口干舌燥,拿起杯子就灌了一杯,咕噜咕噜全喝完了。   喝完又接着说,“你下回再生个大胖小子,这就齐全了不是嘛。”   陈叶云没接她这话头,她和郝少东是不太想生了,不过也没必要对外人说,看着人杯子空了,又让大军给添了一杯水。   “你跟我说说孩子的名字和出生时间呢。”她握着笔准备往上写。   “名字是郝云湘,出生时间是今年2月27。②”   名字是小两口一块儿取的,陈叶云一直没想好中间那个字用什么,是郝少东看着她说用云这个字。   郝云湘,她想了想觉得不错,就同意了。   王同志得了信儿立马往上头写字,等她登记好,在公安局做了记录,下回家里的户口簿上就能有湘湘的名字了。   陈叶云说完就等人登记,不过瞧着她写得磕磕绊绊的,写两笔停一笔便凑过去看看,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发现了问题,郝云湘三个字给写错了两个字儿。   郝字大致的形是有的,不过少了两点,湘给写错成香了。   “同志,那个字写错了,我们湘湘不是这个名字。”   “啊,你识字儿啊?”她一听这话还高兴起来,“那你自己能写不?”   王同志其实就念过一两年小学,识字还行,但是写字就一般了,不过她去登记的人家里更难找到会写字认字的,遇到取名的简单的还成,要是一个音有好几种字的能写成哪个就不一定了。   可是她不写,人家里也写不出来啊。   前头有一回她去登记,人说的名儿是李兆君,她就给写成了李兆军,不过当时谁也没发现就给登记上户口簿了,几年后孩子上小学了人老师才发现不对。   不过也懒得改户口簿了,干脆就把人名改了,改成李兆军。   陈叶云自然是愿意自己写的,她接过笔往上面写了三个漂亮的字,王同志一看,真好看。   “原来是‘郝云湘’啊,这三字儿,我认识是认识的,就是写不好。”做好了登记她拿着纸笔便离开了。   五月中,到了孩子满月这天,湘湘换上了新衣服,陈叶云给做了两身衣裳,一件碎花蓝色衫,用的她过年时扯的布,自己做衣裳剩下的料,像是母女装;另一件是用的白底碎花的布料,清新可爱。   今天湘湘就穿着白底碎花的衣衫,被裹在软乎乎的小被子里,许是知道今天自己是主角,她难得精神头足,谁来逗她玩都乐呵呵的,不哭不闹。   “你们湘湘也太好带了!瞧瞧这模样乖得哟。”   “就是嘛,一堆人围着她都不闹也不认生。”   辛倩伸手想抱抱孩子,陈叶云准备把孩子递过去,结果这个动作让湘湘立马皱了小脸,嘴巴一张就要开始哭。   “哇...”   “哎哟哎哟,不抱不抱。”陈叶云轻轻拍拍着她,柔声哄着,“婶子是想疼你呢,不哭不哭。”   “辛倩你吓到湘湘了!”赵雪梅在一旁看着笑话她。   “不抱了不抱了,湘湘乖,不哭啊。”辛倩赶忙退后两步。   “刚刚婶子们才夸你呢,说你不哭不闹好带,话才落地你就开始哭,是吧?这么不给面儿?这就不乖咯。”陈叶云看闺女止了哭声才笑着逗她。   “她只认亲娘!”黄丽珍几人挤在陈叶云卧房里,塞得满满当当,外头是几家的男人。   “她更亲你还是亲她爹啊?”   陈叶云把孩子放在床上躺着,让她捏着自己的手指玩儿,湘湘最近手里爱攥东西,经常把着爹娘手指不撒手。   “肯定是我啊。”   亲娘的自信和得意全在话里。   “哈哈哈我看也是,亲你好,不过也不好!”赵雪梅看着陈叶云说话,“到时候太亲你了,你出个门都丢不脱手,烦都烦得不行。”   “是,我带我们孟婉的时候也是,出个门要追着我走,那时候她爹常年都不在家,也没得办法,做啥都黏着我。”郭梦莲生的闺女深有感触。   孟婉这会儿正跟玲玲一起凑在床边看小妹妹,院里多了个小妹妹她可高兴了。   “孟婉姐姐,这是我小外甥女,你要摸摸她不?”两人都没发现辈分乱套了。   “我想摸。”孟婉伸手轻轻在湘湘手臂上拂过,小妹妹太小了,她一点儿力都不敢使。“真软!”   曾兆华看到了,过来凑热闹,“我也想摸摸她。”   “你不行。”   “不能摸!”   大军和玲玲同时开口,对着其他人严防死守。   “为啥?”孙新杰挤过来看着床上躺着的小团子觉得真可爱。   “你们男娃不能摸,只能孟婉姐姐摸。”玲玲朝其他几个人说话。   “陈叶玲,你真小气!”   白松林愤怒地谴责好朋友,像是在说她有了新玩具不给自己玩似的。   不过几人也没气太久,因为没等多久就吃饭了。   中午在楼下院里摆了一桌大锅菜,土豆白菜萝卜炖了猪肉,陈叶云这个月的肉票都用光了,去买了三斤。   不过生了孩子后,婆婆贺秀英就寄了三十块钱和一叠全国粮票和肉票过来,让给儿媳妇儿多补补。   另外一桌就摆在陈叶云家里,因为他们得看着孩子。   大伙儿都出去吃饭了,陈叶云一人在屋里喂奶,郝少东三两口吃了饭进来换班,让她去吃,自己来顾孩子。   “你看她睡不睡,要是睡的话先抱一会儿,别立马躺着睡,容易积食。”   “行,你快去吃。”   陈叶云吃了许久的清淡饮食,最近嘴巴才解禁能吃点有味的,这大锅菜炖得香,她一口气吃了一碗大米饭。   “姐,有你的包裹!”   大军他们在楼下吃饭,现在正使了力气朝楼上喊话。   “好像是叫你。”   “我去看看。”她把嘴里的白菜咽下去,走出屋门在走廊边往下看。   院里站着个邮递员,还是上回给自己送老家包裹那个。   “同志,你的包裹到了。”   陈叶云收了包裹,一看地址果然是家里寄来的。   湘湘出生第三天,她就让郝少东给大队打了电话,通知大伯报了平安,两位长辈高兴得很。   这回应该是算着湘湘满月的日子专程寄的东西。   包裹一打开,陈叶云就看到一角红色的三角布,把里头东西拿出来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张百纳被,上头由各种颜色样式的小块儿组成。   徐新红自从知道侄女怀孕了,就在备着东西做百纳被。她在村里东一家西一家的要碎布,甚至还跑了邻村相熟的人家里,再把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碎布缝起来,制成一张百纳被。   百家姓的人家给的碎布做成这么一张被子给刚出生的孩子用,孩子肯定能健康平安地长大。   陈叶云小时候也有这么一条百纳被,是她外婆做的,收集了很多姓氏的人家里的布,一针一线缝起来。   赵月凑过来瞧瞧,看着那条五颜六色的被子惊呼出声,“你伯娘这条百纳被做得好啊,真好看。”   “是,这被子也软乎,湘湘肯定喜欢!”   郝少东把孩子抱过来,“湘湘看看这是什么?”   湘湘自然不认识什么百纳被,可她瞧着被子上花花绿绿的颜色有了兴趣,盯得出神。   毕竟她还没见过一条被子能有这么多颜色。   “来,我们盖上试试。”   喝了奶还没有睡意的湘湘被放到床上,一床新被子盖到了她身上,面上是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上百个小块儿缝的被子,上头一个露出个可爱的小脑袋,安安静静的躺着,被众人围观。   “太好看了,这些颜色的布也不好找啊,何况还缝得这么漂亮。”   陈叶云看着闺女被百纳被包裹着也欢喜,伯娘是真的费心了的。   “是啊,真的漂亮。”   热闹了大半天,等众人散去,家里留下了邻居送的鸡蛋,挂面,红糖,临走的时候郝少东也散了糖给他们。   而满月的湘湘早就呼呼大睡,没管这些来看她的客人们的去留。   *   六月,已经有初夏的影子了,太阳挂得高,阳光有些刺眼。   周医生常年劳作加给人看病,这回是病来如山倒,在医院打了几天点滴又回家去了,原本她想直接回卫生所上班,被陈叶云和付红给劝下来了,让她好好歇着,等好全乎了再回来。   因为以往药柜里的中药材都是周医生去山上采的,这回她倒下了,那药补给没跟上很快就见了底,陈叶云和付红商量着一起去一趟农场后面的百奇山采药。   下午四点,陈叶云把湘湘哄睡着了再往卫生所去,两人背着背篓,带着草帽便出发了。   百奇山坐落于农场后面,山倒是不高可山上有长着不少草药,周医生时常来这里采摘。一路上,两人碰到不少农场的农工,知道她们是来才中草药的都笑着招呼,毕竟这药就免费给他们用的。   “周医生说甘草,姑娘果,五味子在半山腰,我们先过去看看。”付红在卫生所的时候把主要缺的药草记在了纸上,这会儿手里就捏着纸一路找。   “行,先去看看。”陈叶云往上走着,幸好这小山坡倒不是太陡。   半山腰杂草丛生,野花遍布,一路走过去还真让她们找到不少草药。这个时候还有些老婶子也在地上扯草,陈叶云仔细一看是清热的金银花。   看病贵,大家都是能自医就自医,能预防就预防。   “陈医生,你这会儿出来闺女有人看吗?”付红蹲在地上把药草连根拔起,黑色的根茎红色的叶,根须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直接扔进了背篓里。   “喝了奶睡着了,我弟我妹看着呢。”陈叶云喘口气,干脆捡了片路边的叶子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省力。   两人一通忙活,又沿着山路走,为了节省时间约着分头去采药,一会儿在山口子那儿见。   陈叶云背着背篓朝左边走,百奇山挺大,一路都能碰到些上山的农工,不少人认识她还亲热地喊声陈医生好。   “陈医生,正好碰到你哦,我这阵子咳得厉害,也没找到时间去卫生所找你拿药。”   “你明天过去嘛,病了也别拖着小心拖严重了。”   “好嘛,我吞不下去那些一颗一颗的药,你别给我开那些药哦。”说话的是个六十岁的老人,吃药很困难,让他喝水送药,硬是吞不下去,差点卡着喉咙,因此他都只能服煎好的中药汤水。   “行,我们这会儿正在采药呢。”   “那我帮你。”同行的几个农工放下自己手里的锄头,就要帮着陈叶云采草药,几人力气大手脚利索,没一会儿就给她装了半背篓。   “好了,谢谢了,我再去前面看看,你们先回吧。”   “陈医生你也早点回去哈。”   陈叶云起身提着有些分量的背篓背回背上,这时的天空一片暖黄色,夕阳西下洒下余晖,站在山上看着远方别有一番滋味。   手里的镰刀在杂草中随意拨着,陈叶云四处搜寻看看还有没有能采来用的,她跟着周医生快一年,现在也能认不少草药。   前面阴湿一点的地方,杂草中间有两株扭如螺旋状的植株,上头挂着一排桃红色的花瓣。   “盘龙参!”   陈叶云眼睛亮了,盘龙参算是比较珍贵的野生草药了,根部入药,有养阴补虚、清热止渴、安神益气的功效①,上回周医生专程去找还没找到,没想到今天让自己碰见了。   她小心翼翼把两株盘龙参采了,放进背篓里这才往回走。   付红已经等在山口了,一见到陈叶云背篓里桃红色的花瓣就激动起来,“怪不得你一直没过来,原来是找到好东西了。”   “运气好,正好碰着了。”陈叶云抖抖背篓,很高兴。   两人回到卫生所,把药材处理好,给摊在外头的空地上晾晒,过几天就能用了。想到大军最近几天有些咳嗽,她捡了副药回去,天冬寸东各五钱,竹茹半夏瓜蒌仁二钱,杏仁一钱,百部三钱制散,给包在了黄纸皮里。   大军去年十月满的十岁,也算是个小大人了,他今天看姐姐姐夫都还没回来,便把家里饭做好了。以前在家里大家下地太忙就让他煮沥米饭,这回人还开始炒菜了。   郝少东回来的时候带了在食堂打的菜,蚂蚁上树,里面有一点儿肉渣,他准备去生火再臼恃洸炒个大白菜,没想到一到家里就看到饭桌上已经摆了两盘菜了。   一道土豆“丝”,也不能叫丝,因为陈叶云刀功好切的土豆丝细长,现在桌上这盘倒不如叫条,挺粗的。   一道炒南瓜片,也不能叫片,往常的南瓜片挺薄一片,这个嘛,十分厚实可以叫块儿。   “姐夫,你回来啦!”大军忙活了好一会儿刚放下锅铲,“瞧瞧我炒的菜。”   “好小子,还挺能干啊。”郝少东把装着蚂蚁上树的饭盒搁到桌上,先进屋去了,他是知道今天陈叶云要上山采草药的,得晚些时候回来。   “湘湘还睡着吗?”   “睡着呢,玲玲在屋里看着她。”   姐姐出门了,玲玲得了重要任务要看着小外甥女,她干脆把作业拿到姐姐屋里写,写一会儿就看看湘湘,湘湘睡得真香啊。   玲玲一会儿轻轻碰碰她的小脸蛋,一会儿捏捏她的小胳膊,开心得很。   郝少东进屋,见到湘湘在小床上酣睡,竹床四周有围栏她也掉不下去,小丫头头发已经开始长了,细细软软的,睡觉的时候眼睛还没完全闭上,旁人在一边斜着看过去还会觉得人是睁眼睡的,小嘴微微张着,有口水泡在嘴边沾着。   他伸手用大拇指指腹给闺女擦了口水泡,又盯着看了一会儿,要不是人睡着了,总想抱抱她。   “姐夫,你动作轻点啊,别把湘湘吵醒了。”玲玲特意提醒他。   “行,我肯定小心点。”郝少东笑笑,又看她放在桌上的的作业,“还没做完?”   “快了快了。”要不是她经常写一会儿就停下来看看湘湘,她早就做完了。   “姐夫,姐回来了。”大军的声音传了进来。   郝少东和玲玲一起往外走,出了屋子就看到脸被晒得发红的陈叶云站在客厅里喝水,她把两条辫子往后一绑给绑一起去了,凉快点儿,这会儿身上正散发着热气。   “采好草药了?”   “嗯,今天运气好还捡着了盘龙参,那花瓣可好看了。”陈叶云把药包给郝少东让他放厨房去,“大军治咳嗽的药,吃完饭给他煎了。”   郝少东把药包放好又提醒媳妇儿看桌上,“大军可厉害,自己都会炒菜了,你瞧瞧。”   “哟,可以啊。”陈叶云摸摸弟弟的头,那短寸还有些扎手,这些天长长了些,“热不热?干脆再剪剪。”   “热,姐,你什么时候给我剪剪呗。”村里都是自己剪头发,尤其是男娃的头发特好剪,陈叶云一直给弟弟操刀。   “好,吃了饭来。”   大军炒的菜模样虽然不大好,但是味道还不错,有盐有味的,也炒熟了,就是孩子手不稳,油倒多了些,陈叶云吃完饭去厨房一看,装油的塑料瓶里少了得有一小段,看得她心疼。   “炒得挺好的,就是下回油倒好点,不然咱家一个月油票不够你使的。”   “好!”   晚上,等凉快了些,陈叶云去澡堂冲了澡,回家把瓷盆里头装着的洗发膏和帕子放回原处,她头发剪短了干起来也快,再也没有等风吹半天也干不了的困扰。   坐在桌前,她正往脸上抹雪花膏,雪白的膏体涂到脸上,再给擦开,她本来就天生发白,抹了雪花膏更显得白净。   “今天一下子出太阳,有点毒,是不是晒着了?”郝少东起先看她的脸就有些红。   “是有点,你瞧瞧,这发红呢。”陈叶云扬着小脸手指指着自己右边脸颊给他看。   男人指腹捏着她下巴左右看看,本来发红的地方被白色的雪花膏给遮了,倒是看不太出来,这会儿只能看出来一张漂亮的脸蛋。   啵唧就是一口。   陈叶云笑着拍打他一下,“我刚擦了脸呢,你吃着香不香?”   “香。”一嘴的香味。   两人看着对方笑,眼神里只有彼此,原来欢乐的氛围陡然变得暧昧起来,郝少东低下头,朝陈叶云靠过去。   两人越来越近,陈叶云坐在椅子上挺直身子抬着下巴去迎他,眼见着双唇就要亲上了,突然屋里传来一阵哭声,洪亮得不行,呜呜哇哇的。   陈叶云猛地把男人推开,往后头看去,“湘湘醒了。”   孩子下午吃了奶一觉睡到大晚上,这会儿饿了,睁开眼看了看没人搭理自己,张开嘴就开始嚎。   郝少东看着自己闺女,暗忖她真是会挑时候。   陈叶云抱起孩子在屋里走动,摸摸了孩子裤子,是干的,没撒尿拉屎。她哄了一会儿才解开衣裳扣子喂奶,湘湘一含着奶也忘了哭了,脸蛋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小嘴就先动起来了,吃得努力又着急。   “瞧她这副模样,是饿了呀。”   “吃得起劲。”郝少东轻轻地给湘湘擦了眼泪。   等湘湘吃完奶,又睡下,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陈叶云和郝少东也上床睡觉,黑暗中,躺在床上,两人准备继续前头没做完的事,陈叶云往他身上靠,自己的唇贴了上去,准备亲亲他。   咚咚咚。   郝少东刚想贴上去,又听到自家屋门被人咚咚咚拍响了。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郝少东起身去开门。   “谁啊?大晚上的来敲门。”陈叶云躺在床上嘟囔一句,没等到人回来。   过了两分钟,郝少东回了屋,“外头是养猪场的黄三儿,他说他爹摔了,听起来挺严重的,想找你去看看。”   “啊?你让他等我会儿。”陈叶云一听是这情况,立马穿衣起床准备出门。   几分钟收拾好,她拿着卫生所的钥匙准备跟人一起走。郝少东把大军叫起来,别睡太死,又去隔壁打了声招呼,跟着锁了门出去。   黄三儿先回去了,郝少东骑着自行车载着陈叶云去卫生所拿医药箱。以往这块儿有个什么突发情况都是找周医生去,这阵人身子不好大家也知道,黄三儿就来找离家近点的陈医生了。   “陈医生,郝连长,快进来。”黄三儿家住在农场北边的平房里,他开门把人迎进来,“这么晚还来找你们我也过意不去,就是我爹今天晚上摔了一跤,手上被划拉一条口子,血流了好多。”   黄三儿家里人多,生活不算富裕,这会儿也是想着找医生撒点药把血止了。老爷子五十六,今晚起夜去上厕所,结果没看清路摔了,正巧手臂划拉到旁边一块石头上。   陈叶云拎着周医生的医药箱走进屋里,郝少东站在一旁等着。   黄家的房子是土石块儿堆的,屋里墙面斑驳,也没什么家具,两个柜子看着很是陈旧,东一块西一块的脱了皮,桌子一条腿儿缺了一截,下头垫着半块砖,看着和家徒四壁差不多。   黄家老爷子正躺在床上拿块粗布按着手,那布都染成红色了,按了许久血倒是勉强止住了。   她检查了一番伤口,“我看口子有点深,这样会反复流血的,止不住,得缝线才行。”   “陈医生缝这个要不要钱的?”老爷子咬着牙,脸上有些难色,显然是伤口发疼,“如果要另外收钱就算了。”   “爹,你先把手治了来嘛。”   “治了,治了要是收钱咋办?我听说医院里头那些要动刀的都要收钱,贵得很,一两针下去几斤猪肉就飞了,不划算不划算。”他摇了摇头。   “黄爷你放心,不收钱的,这个也是给你们保了的。”陈叶云宽慰他。   听医生这么说,黄老爷子也放心了,这才让人给缝线。   “行,黄爷你到桌子前坐着,我好缝,这个有点痛,你忍着点。”   “陈医生,没得事,你随便弄,我皮糙肉厚的,以前我腿摔断了也是直接接,我真的是闷响都不会打一个。”   两人移到桌前,陈叶云听他说话倒有趣,人受伤了还侃侃而谈。   她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先给伤口进行了消毒,再拿出缝针、缝线和血管钳,剪子。煤油灯在一旁照着,能大概看清伤口的情况,她右手拿着针器夹针在伤口侧的皮肤垂直进针,左手拿着血管钳接针,提拉着缝针穿过皮肤①,来来回回,眼睛盯着受伤的位置,手上动作不停。   以前刚跟着周医生学的时候她还不敢操作这些,是去地震震区救助的时候,慢慢学会的,那时候时间紧任务急,每分每秒都是生命,容不得她战战兢兢,结果头一回缝针就缝得挺好,在那儿几个月也熟练了起来。   天热起来,这屋子又闷,陈叶云专心缝着线,额上开始滴汗,顺着脸颊滴落到小臂上,她也没管,就一心动作着。   等伤口缝线好打了结,血也止住了,她放下缝针,另外拿起线剪剪断打结处多余的缝线。“好了。”   黄三儿上来一看,血真止住了,他忙跟陈叶云道谢。   “谢谢你,陈医生,大晚上让你跑一趟辛苦了啊!”   “没事没事。”陈叶云和郝少东走到屋门口,夜色沉沉,只有一两声狗叫声。   “陈医生,这两个鸡蛋你拿着,谢了谢了。”   陈叶云又看到他们的房子,四处斑驳,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让你爹过两天记得来卫生所换药就是,千万不要耽误了。”   说完,她赶忙坐上自行车后座,郝少东腿一蹬,走了。   后头黄三儿手里攥着两颗鸡蛋跑了几步没追上,他媳妇儿从屋里出来还拿着一兜青果子,“陈医生呢?我还说让她带着回去吃。”   “走了,跑得快嘞。”   “你现在手艺不得了啊。”郝少东蹬着自行车往家赶,黄家离自己家得骑二十分钟左右。   他上回见到媳妇儿给人看病还是去年清淤固渠的时候,那时候还是拿点药,现在都能给人缝线了,瞧着有模有样的。   “练出来的,在五莱的时候病人太多了,医生不够用,我也是赶鸭子上架,私下练了练手就上去了,没想到还挺成功。”   “你刚刚就很厉害,这针要是给我,估摸着我也不敢刺进去。”郝少东再天不怕地不怕也不觉得自己能给人皮肤上缝线。   陈叶云双手抱着郝少东,反正夜里也没人,谁都看不见,她上半身趴在他背上,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给他,“我重不重?”   “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哪有什么重量。”   “嘻嘻。”背上的女人笑了笑,又说道,“就一年时间,我就能拿着针给人缝线了,要是以前我可不敢想。   我小时候也见过我们村里的赤脚大夫,才十八岁,就拿把刀子给人划了伤口放血,当时挺多人不信他,结果真给人治好了。”   “那他也挺有本事。”   “结果过了十来年,他在我们那一片几个村都有名头了,后来说起这事儿他才说,当时他那是装的,瞧着特别有谱,其实他就是在书上看到那么治,其实压根不会。但是放血放晚了腿就坏了,所以他就装着很厉害的样子,把人都唬过去了。”   “那也没办法,条件就那样,也是不容易。”   两人说着话,时间过得倒快,像是一眨眼就到家了。   晚上十一点,大军还没睡,他知道姐姐姐夫出门去了便撑着睡意守在客厅,时不时进去屋里看一眼湘湘,不过人睡得很香,没醒过。   “姐,姐夫,你们回来啦!”   陈叶云看着弟弟睡眼惺忪的模样有些心疼,“快去睡吧。”   “好,我刚看了湘湘的,睡着呢。”   郝少东觉得大军长大了也是个能靠得住的,拍了拍他肩膀,“行,快去睡,明儿还上学。”   两人又忙了一遭,陈叶云这回是真累了,倒了热水擦了擦身子倒头就想睡了。   郝少东躺下的时候,床上的女人自动朝他靠过来,十分熟练地钻他怀里去,眼睛都没睁开。   过了几秒,陈叶云感觉自己嘴被人狠狠亲了一口,发出声响,她睁眼看看,男人说了句话,就闭眼准备睡觉。   “前头的,得补上。”   作者有话说:   ①来源网络资料   ②湘湘出生国历是1977年4月15,但是当时都过的农历,所以登记也说的农历的日子。   郝少东:我心里苦,但是不说。   感谢在2022-08-14 10:37:00~2022-08-15 15:4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那就游园会好不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公婆   七月初, 郝少东去火车站接了爹娘过来,两人按理说早就该过来,可之前一直没抽出时间。   郝少东他爹, 郝宝军,是北边军区火狼部队第三师师长,前阵子部队一直忙着搞演习。演习结束郝宝军和贺秀英才坐了火车过来。   距离父子俩上次吵架过去了一年多, 后来两人就过年的时候在电话里说了两句话,听着不咸不淡的。   车上,两个男人性子都冷,冷得大热天的车里都快结冰了, 就贺秀英一人说得起劲。   “少东, 湘湘现在长得怎么样了?我出发前还发梦呢, 梦着我们湘湘叫我奶奶!”她想着自己当奶奶了, 心里一阵欢喜,恨不得立马到农场。   “娘,离叫人还早呢。现在长胖了, 白白胖胖的身上肉乎,一天到晚不是喝奶就是睡觉。”郝少东这会儿笑着说起闺女,有些冷峻的面容才显出几分柔情。   “小云呢?她身子咋样?没落下病根吧?”   “现在都挺好的,我让她多歇着点,不过她还是爱往卫生所跑。”   “那还好, 就怕落下大的病根,以后上了年纪就难受了。”贺秀英这回还给儿媳妇和孙女带了好东西。   “你闺女叫啥名?”沉默许久的郝宝军开口了, 上回电话里只说了小名。   郝少东把小卡车开进农场院里,稳稳停了车, 才答, “郝云湘。”   “嗯。”郝宝军沉吟一声, 品了品,“还成。”   贺秀英白自己男人一眼,皱眉瞪着他,“什么少东闺女?那不是你孙女啊?说得那么见外。”   “我...”郝宝军被媳妇儿一怼,一向威风凛凛的他差点说不出话来。   陈叶云一早就抱着湘湘等在屋里了,今天公公婆婆就到了,她还有些紧张。婆婆是一早就见过的,人很好,就是听说公公有些威严,她心里直打鼓。   许是母女连心,湘湘今天喝完奶也没睡,就躺在她怀里挥着小肉手,有些好动。   “一会儿姐夫的爹娘过来,你们都听话些知道不?”她转头朝一旁的弟弟妹妹发话。   “知道了姐,我们可乖了。”   陈叶云笑笑,“是,我知道你们乖。”   门口响起脚步声,还伴着几句闲聊,陈叶云知道,人到了。   屋门没关,就那么敞着,她第一眼看到自己男人进来,身边是他娘贺秀英,婆婆见到儿媳和孙女立马加紧脚步进屋。   “哎呦,我的乖宝,来让奶奶看看。”贺秀英见到一个全身白白胖胖的小丫头,小脑袋圆圆的,细细短短的头发还挺密,孩子眼睛清澈分明,睁得大大的盯着头一回见的人,一点没闹。   “怎么这么可爱呢,你瞧瞧一点不哭,头一回见奶奶也不认生!”   “娘,湘湘指定知道是奶奶,才不哭呢。”   “小云,你生了个多好看的闺女啊,这眼睛就像你。”贺秀英招呼儿媳坐下说话,“你生湘湘我们都没来成,这是吃了苦啊。”   “没吃什么苦,湘湘健健康康的就好。”   “来,你还没见过少东他爹呢,这都生了闺女才头一回见也是说不过去的。”贺秀英往旁边一让,就把人后面的男人给现了形。   陈叶云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像,郝少东那脸型跟他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都是浓眉大眼,不过郝少东的轮廓更棱角分明些,而自己公公瞧着很是严肃,板着脸站在后头,气场十足。   “爹。”陈叶云轻轻唤了声。   郝宝军点点头,看着自己儿媳妇倒是想起了什么人,“你就是陈叔的孙女?”   公公嘴里的陈叔应该就是自己爷爷了,陈叶云点点头,“您见过我爷爷?”   “见过,那时候我跟我娘去部队探亲,陈叔还抱过我,一转眼两位老爷子都走了。不过兜兜转转,你们还是结婚了,也算是了了他们的心愿。”   贺秀英看他们说着话,屋里又沉闷了,忙出来说话,“你快看看孙女,长得多俊啊。”   湘湘瞧着两个不认识的人,黑葡萄似的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就看着人,看着看着还咧嘴笑起来,模样十足娇憨。   “哎呦,我的乖宝,我的湘湘,还对着奶奶笑呢。”贺秀英一看孙女笑了,心都要化了,她当年生了儿子郝少东都没这么高兴过,儿子那模样怎么跟孙女比。“来奶奶抱抱,让你娘歇歇手。”   陈叶云顺手就把孩子交过去,“娘,湘湘真亲你,上回我们邻居想抱,湘湘还又哭又闹不答应,你看她现在多听话。”   几人坐下,郝少东去泡了一杯茶,多放了几片茶叶,再冲了两遍水,第一遍水冲了一半倒了,第二遍给冲了七八分,他爹就爱喝浓茶,另外再往另一杯里倒了热水,撒了几颗白糖,她娘爱喝带点甜味的白水。   “大军玲玲,给你们英婶郝叔送过去。”   两人一人端着一杯搪瓷盅把儿给人放到桌上,又乖巧叫了人。   “这一年不见瞧着是长高了,身子也长好了。”贺秀英上回过来跟他俩也处得挺好。   “云云生了湘湘后,大军和玲玲没少帮着看孩子,两人都挺懂事的。”郝少东坐到媳妇儿旁边,夸了夸人。   “你看看,陈家是教得好,几个孩子都是出挑的。”贺秀英朝郝宝军说话。   “这就是小云的亲弟亲妹?”郝宝军当初是听说了,儿子和陈叔的孙女结婚,人还带了弟弟妹妹过去,不过他也没什么意见,人爹娘走得早跟着姐姐一块儿也是正理。   何况郝少东这小子要是养不起人,也别混了,趁早出去要饭算了。   “是,都是懂事孩子。”   大军和玲玲跟贺秀英挺亲,但是看着郝宝军有些怕,这会儿就窝在姐姐身边哪儿都没去。   这回过来,贺秀英带了不少东西,都是给陈叶云母女俩带的,衣裳,尿布,吃的用的,郝少东是一件没落着,不过他看着自己娘这样还挺高兴。   快到中午了,陈叶云和郝少东在厨房弄吃的,一家人准备吃午饭。   贺秀英抱着湘湘不肯撒手,孩子今天也难得没想睡觉,就在奶奶怀里玩儿。   “英婶,你看湘湘的手,胖乎着呢。”大军握着小外甥女的小臂,肉肉的,像是一节节的胖莲藕节,轻轻捏一捏特别好玩。   “湘湘是长得好!应当是个能吃的。”她看看一旁的郝宝军,把人叫过来,这人当年有了儿子也没怎么有过慈爱的父亲模样,“郝宝军你来抱会儿你孙女呗。”   “我不成,一会儿别给摔了,你抱着就是。”郝宝军也是上过不少战场的人,现在连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都不敢抱,把贺秀英给气笑了。   “来湘湘,我们去爷爷怀里玩。”她二话不说,就把孙女放郝宝军怀里,那人嘴上说着不抱,手还是自动接着。   “你给我干啥!”   “你孙女你还不愿意抱了?你看看她鼻子是不是特像少东,还有耳垂,我看着也像,少东耳垂也是有个点。”   郝宝军不会看这些,不过他还是低头看着怀里的孙女,湿漉漉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嘴角往上一扬,脸颊的肉就鼓了一坨起来,“湘湘。”   说话时,一向大嗓门的郝宝军头一回把音量降了很多,担心吓着孙女,毕竟在部队,他是众人眼里最凶的人,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就能吓着人,更别说带上怒气。   湘湘躺在爷爷怀里,小手乱挥着,打到他身上,一点儿劲儿没有,腿也蹬了蹬像是要乱动。   “湘湘饿没饿?”郝宝军来了兴致,看着孙女的可爱模样逐渐找到逗弄婴孩的乐趣,这丫头可比郝少东可爱多了。   “哇...哇...”   本来两人玩得好好的,湘湘突然哭起来,哭得满屋子的人都能听到,贺秀英忙过去看,嗔怪他,“你是不是吓着湘湘了?早知道是不该给你抱。”   “我...我怎么可能吓她。”郝宝军十分委屈,他已经努力凹出四十多年来最和善的笑容了,要是部队那群崽子见到他这模样都能惊掉下巴。   不过孙女哭起来声儿真大,洪亮地不行,一听就是郝家人,随他。   湘湘吃了奶去屋里睡着了,一家人在客厅吃饭,陈叶云和郝少东提前留了半斤肉,炒了个白菜回锅肉,凉拌茄子,另外煮了个菠菜豆腐汤,一盆馒头。   下午,郝宝军和贺秀英拿着证明信去农场待所开了间房,家里不好住,他们干脆也别去那儿挤着,在招待所住几天也成,这回两人也待不了多久,一星期后就得走了。   郝少东领着人再回来的时候,陈叶云收拾好了正准备出门,刚付红托人来了一趟传话,说是这几天不少人高热出汗,有些忙不过来,问她能不能过去帮把手。   “我过去看看,听着像是发疟疾了,得抓紧治。”本来公婆第一天来,她肯定得陪着的,不过现在卫生所人手不够,她也只能先过去,毕竟治病救人要紧。   贺秀英也不是小气的人,忙让她去,说自己带着湘湘就行,“不过你自己得注意点,刚出月子没俩月也别太累着了。”   “你慢点儿走,带着帽子。”郝少东回屋拿了顶解放帽给她。   “行,那我先过去了,湘湘还没醒呢。”蹬上自行车,陈叶云直接去了卫生所。   卫生所里,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付红和周医生在忙碌着,这些天有些农工嚷着打寒颤,忽冷忽热的,来卫生所一看,应该是得疟疾病了。   周医生腿还有些痛,不过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事儿,人下了床又来卫生所挑大梁。   “周医生,你身子好点没有?”   陈叶云之前就不时去周医生家里看看,给带点东西。不过她偶尔去趟卫生所又听到付红说周医生身子还没好全,老往卫生所跑,那时候她还劝她呢。   不过周医生懒得理,她哪儿能那么歇,再歇下去那些病人还治不治了?   “没事没事,你来啦湘湘呢?”   “我公公婆婆过来了,有人看着呢。”   “那还成。”三两句话说完私事,周医生立马收了闲心,“你去给人打点滴,里头还有两人。”   陈叶云带上白手套,拿着黄色胶皮输液管子给里头躺在病床上的人扎针,她往外推了推药,把着人手背拍了拍,病人血管不太显,拍了两下才显出来,一针扎进去在输液针的皮肤上贴上胶布,药液顺着黄皮管子流进了人身体里。   付红今天是忙够呛了,一连来了好些人身子不舒服,她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完,就囫囵吞了两口。“幸好你来了,不然真是累得歇不了脚。”   “你快去再吃两口,这儿有我呢。”陈叶云看着桌上的饭盒明显没怎么动。   付红往嘴里塞着冷了的饭菜,含糊说话,“你说怎么就突然又发疟疾了,今年还真怪。”   这几年,青峰市其实不是疟疾多发地区,因此大家主要就是做预防宣传工作,偶尔有几个犯了病的也能控制下来。   “我问问去,这些天蚊子是多,得让大家再重视起来。”   打听了一番发病的十来人的情况,陈叶云发现个问题,这几天他们都去过农场周围的河沟或者溪流边,不管是下河淌水还是扯水草都待了会儿,“水里估计疟原虫多,没消灭干净。”   周医生坐在桌前听到这话也开了口,“十年前我们这块儿就是发了一次大的疟疾病,那阵子天天下雨,水坑多,不少人得了疟疾。这阵子雨也多,农场河沟小溪小水坑啥的,估摸是一个情况。”   “那怎么办?”付红几下把饭菜吃了,咽下最后一口有些冷硬的玉米面馒头,她灌了一杯热水才缓了缓。   “去洒农药,这个不抓紧解决了不少人都得遭。”周医生想着多年前的一幕,立马说了想法。   大队办公室,李队长听着陈叶云的报告也起了重视的心思,“周医生都这么说了,那肯定是要解决的,要是大伙儿都犯疟疾倒了,可不得了。”   “李队长,周医生的意思是得立马开始灭蚊工作,多耽误一天就是一天,不过我们人手不够。”   “这个肯定没问题,人手我来安排,务必得把疟疾虫也给灭了。”   当天下午,李队长就安排了几个农工跟着卫生所三人往农场里有水的地方去,不论是大的河沟还是小的水坑都没放过,每人身上都背着个农药喷洒桶,一通喷洒,十人的小分队将农场来回走了个遍,花了三个多小时才洒了一遍。   “小云,你回去写个申请报告,那几样药,氯喹、伯氨喹啥的我们得再要些。”回去的路上,周医生朝陈叶云说道。   “行,我待会儿就打报告去。”   天这会儿都暗了,一看时间快八点,一群人忙活许久也没吃饭,还得走三十多分钟回卫生所去。   “周医生,你腿怎么样?要不借辆自行车载你回去。”周医生腿本来就不舒服,今天还走了这么久的路,显然是把人民医院医生说的尽量卧床休养的话给抛到脑后去了。   “没事,没得那么娇气。”夜色隐去了周医生有些痛苦的神情,今天走太久,她的腿确实有反应,发疼。   不过几人运气也是好,走到半道,迎面遇上一辆手扶拖拉机轰隆隆地驶来。   农场手扶拖拉机在几年前也是大宝贝物什,人人见着都得多看两眼的,不过后来引进了东方红拖拉机后,手扶拖拉机的位置就被取代了。   拖拉机停在几人边上,里头探出个脑袋来,陈叶云一看竟然是吴广茂。   “嫂子,你们回哪儿啊?”吴广茂也一眼认出了人,他今天本来休息,临时被叫着去帮忙开拖拉机送东西,这会儿正收工回去。   “回卫生所,你这是收工啦?”   “收了。来,我送你们回去。”吴广茂指指拖拉机后头安的铁皮车厢,让几人上车。   “谢了同志,不耽误你吧?”一群人立马上车,跟他搭话。   吴广茂得知他们是去喷洒农药消灭疟疾虫的更是连连说没事儿,“这不是你们为大伙儿服务,我也得为你们服务嘛!”   “哈哈哈哈是,大家互相服务!”   手扶拖拉机坐着有些陡,尤其是开过石子路加上转弯更是陡地一上一下的。后头几人体重轻点的差点没坐稳朝一边倒去,周医生连忙把住陈叶云,嫌弃她,“也不知道多吃点,郝连长是不是工资不够啊。”   陈叶云笑笑,“哪能啊,我胃口可不小。”不过她生完孩子肉掉得还挺快,怀孕的时候长的肉都给还回去了。   “吴广茂,翠青最近怎么样?我这些日子太忙了都没跟她见上面。”   “嫂子,别说你,我都见不着她两回,她最近忙得很。”   陈叶云听了这话还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这么忙,一旁的付红打趣他,“再忙也不能不见对象吧,吴广茂,你想想是不是自己哪儿没做好啊,别是被嫌弃了。”   “几位嫂子,我肯定不能啊,我是方方面面都好,不信问问郝连长,他肯定满嘴夸我。”   陈叶云也不戳穿他,毕竟正坐着人的拖拉机呢。   拖拉机停在卫生所旁边,一群人下了车,跟他倒了谢,农工们各自回家去,付红拿了包便走了,陈叶云陪着周医生先回家,又劝她。   “周医生,你腿是不是疼了,可别以为刚刚天太黑我没发现啊。”她熟门熟路地打开周医生里屋的柜子,拉开第二个抽屉拿出一支药膏,“再上个药。”   周医生嘴上说着不疼,人却老实地躺床上去了。   陈叶云往手里抹上药膏,往周医生小腿上抹上推开,顺便给人按摩,一直把腿给搓热了。   “行了,你手也累了,差不多就行。”周医生被她上了药又按摩了一会儿,确实舒服多了。外头天都黑尽了,她抬头看了一眼挂钟,都九点了,“抓紧收拾回家去,别瞎耽搁。”   “好,你自己平时也记着上药啊,别是个医生还没治好自己,到时候外头的人都得笑话你。”陈叶云把药膏给放回原处,絮叨着说话。   “谁敢笑话我?”周医生把脸一别,“你快走,别在我跟前碍眼,我得睡了。”   “饭还没吃呢怎么就睡了,我去煮碗面吧。”陈叶云瞧着自己要是走了,她是不会吃饭了,干脆改了主意,转身就往厨房去。   “哎!”周医生在后头唤了两句都没叫住人,忙把裤腿拉下来下床跟过去,她是担心太晚了回去黑不溜秋地容易摔着,结果陈叶云还非要在自己家里煮面。   “你躺着去吧,一会儿就好。”周医生家里是大灶台,陈叶云以前在家里就用这个,她熟练地用柴火生了火,大火烧开水往里放了面条,不时用筷子搅和。   “行吧。”周医生瞧着她模样也没说什么,回屋等着去了。   晚上九点多,两人吃了面,陈叶云手脚麻利去冲洗了碗筷,等一切收拾好才出门了,走之前又让周医生注意休息,及时上药。   结果又被数落一顿,“你个十九的丫头片子,怎么比我这个四十多的还絮叨?赶紧走赶紧走。”   陈叶云听着后头的说话声,心情大好的回了。   她骑着自行车在夜色中前行,夏日晚风吹散了不少热气,路上没什么人,四周静悄悄的,直到前头突然出现一阵自行车铃铛声。   铃铃铃   陈叶云一看,前头有辆自行车朝自己的方向骑来,不过看不清人,只有个大概的样子,应该是个男人。   她看着人影有些眼熟,突然知道是谁了,干脆停了车等人骑过来。   经过十来米距离,郝少东骑的自行车停在她跟前,两人终于见上了面。   “你自行车哪儿来的?”   “借的,今天这么忙?都九点多了。”两人默契地把着自行车车把,又蹬着自行车一起回家去,一左一右,并肩前行。   “今天去灭疟原虫了,忙了好几个小时,然后我又去周医生家里给她上药。”陈叶云的声音从左边传来,郝少东听着女人清脆的声音,伴着清风拂过。   “结果我准备走的时候,瞧着周医生不准备吃饭了,我担心她这样胃不行就直接去厨房煮面了。”   郝少东听她一点一点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自觉扬了嘴角,“那你还挺横,能在周医生家里这么随意。”   这话也不知道哪里好笑,郝少东只听到身旁的人发出一阵欢笑声,“那是,周医生就嘴上说我,其实心里一点也不嫌我。”   陈叶云骑着自行车又出了汗,她腾出手擦了擦,“湘湘下午怎么样?闹没闹?”她今天挤了些奶在碗里放水里凉着再出门的,让郝少东给喂了。   “没闹,吃了奶睡了一阵就醒着跟娘玩呢,乐呵呵的。”   “那还挺好,我看湘湘是挺亲她奶奶的。”到了家属院楼下,郝少东敲了一楼白威家门,把自行车还了回去,又拎起自家自行车上楼。   “对了,过几天不是思思结婚嘛,我想给她买件礼。”走在楼梯上,陈叶云猛地想起这事儿。   李思思和对象的婚事定下了,就七月底办礼,这些日子院里人都帮着他们准备呢。   “那去供销社看看,你挑挑什么合适。”   “你觉着梳子怎么样?思思头发也挺好,送把木梳应该不错。”她说着话又想了想,“不然送块手帕?也能用上。”   郝少东把自行车放屋里,摇摇头,“我哪懂你们这些,你自己定。”   贺秀英和郝宝军吃过晚饭和湘湘玩了一阵就回招待所了,这会儿屋里留了盏煤油灯,大军和玲玲还在吃东西。   桌上散着糖纸,玲玲嘴里嚼着糖甜地流口水快流出来了,“姐,你回来了,快尝尝这糖,真好吃。”   大军狠狠点头,“我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   陈叶云放下包,听到这话忍不住弯了眼,“你才几岁啊,就一辈子了。”   这回贺秀英确实是带来了好东西,是他们以前听人说过但从来没吃过的奶糖,大白兔奶兔。一小袋,一共8颗。这糖又贵又难买,听说产量很少,就在那一两个大城市能买到,每回都得排几个小时长队。   一小袋大白兔奶糖还是别人给贺秀英带的,她一颗没舍得吃,都给儿媳妇带来了。   玲玲又抓起一颗小心翼翼地剥了糖纸,里头是一条白生的糖,她踮着脚要喂姐姐,“姐,你快吃。”   陈叶云弯腰低头,张嘴吃了进去,这奶糖是真甜,一咬一嚼都是浓郁的奶香味,“好吃。”   说完她看了看袋子,里头还剩六颗糖,大军玲玲一人吃了一颗,自己刚吃了一颗,应该还剩五颗才对呀,“你们不是都吃了吗?怎么还有六颗?”   “我和哥哥一人吃的半颗。这糖不是很难买嘛,得省着点吃,给湘湘留着。”   陈叶云和郝少东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她捏捏玲玲的脸,“还早呢,湘湘小可吃不了糖,你们吃吧,不过也不能吃多了。哎,到时候思思结婚我给她带一颗去。”   最后一句话是问郝少东的。   “成,这是好东西。”   “你要不要尝尝,真的特别香甜。”   郝少东摆摆手,“我不吃,你们吃就是了。”   不过,晚上郝少东吮着陈叶云红唇的时候似乎尝到了一股香甜味,像是比平日更甜些。   *   第二日,郝少东回连队去了,大军和玲玲还在放麦假,今年麦子收得晚些,不过由于进了不少新设备大伙儿也没那么累,收割起来快多了。   陈叶云和弟弟妹妹正吃着早饭,公公婆婆便来了,一进屋,她便让二人一块儿吃饭。   “不了,我们吃过才来的,你们吃。”贺秀英往屋里望了望,“湘湘醒没?”   “六点喝了奶,这会儿还睡着。”   两人坐在一旁说话,“昨晚你去卫生所是不是忙得不行,我瞧着都快九点了还没回呢,少东送我们过去了就说去看看。”   陈叶云咽了花卷,喝了稀饭,拿出手帕擦擦嘴才回话,“昨天发现不少人得了疟疾病,我们所里周医生说估摸是这阵子潮湿,水坑太多了,疟原虫消灭不尽,昨天下午我们一群人去洒农药了。”   “疟疾是得好好防着,以前可害了不少人。”郝宝军坐在一旁,想起以前行军打仗就有士兵病倒,那时候大家还不懂什么是疟疾呢。   “是,我们每年都加大力度宣传预防的,这几天还得去洒,到时候再烧火驱驱蚊虫。下午我还得去卫生所,爹娘,你们辛苦帮忙看看湘湘,这疟疾病得抓紧从源头断了。”   贺秀英一听哪有半分推脱,“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谁能有你辛苦?你尽管去,我们可乐意跟湘湘一块儿待着。”   郝宝军最开始本以为儿媳妇随军过去就是在家烧火做饭,没成想还在农场卫生所当医生,后来又听说人还去了地震灾区救援,对她是多了几分赞赏。   “我去看看湘湘,这丫头不知道醒没有,一般这个点儿该吃奶了。”   吃了早饭大军自觉地收碗去厨房冲洗,贺秀英准备去帮忙,结果被人给拦下来。   “英婶儿,你坐着歇着,就几个碗我一会儿就洗了。”   “你还挺能干啊。”贺秀英坐回去对着郝宝军说,“看看人,比咱大院里的孩子懂事不少。”   郝宝军想着军区大院那群费头子点点头,一天到晚没个正行。   过了会儿,陈叶云抱着湘湘出来了,小姑娘已经醒了,刚吃了奶还砸吧着嘴回味。“湘湘,看看谁来了,是不是爷爷奶奶啊?”   “来,湘湘,奶奶抱抱。”   “嗯...”湘湘今天不知道怎么不给面儿了,她发出个听不懂的什么哼声儿,扭头躲到陈叶云怀里,用后脑勺对着其他人。   “今儿怎么了?还不乖了是吧?”陈叶云朝闺女说两句话,又跟贺秀英解释,“可能是刚醒一会儿还犯迷糊了。”   一家人坐一块儿说着话,陈叶云和郝宝军都是去过灾区的,那时候郝宝军也领着部队士兵去支援井原,聊着那时候的见闻,两人还挺有共同话题。   “那时候看到那些流离失所的人,真觉得没什么比平安和健康更好的了。”陈叶云一边说着话一边逗着湘湘,直把人逗笑了。   “你能有这份觉悟和勇气过去救援也是好样的。”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怎么跟家里人说话还像训兵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部队上发表讲话呢。”   郝宝军这辈子没被多少人数落过,就自己媳妇儿从刚认识那会儿就狠狠拿捏住了他,后来几十年自己在部队训兵,在家被媳妇儿训。   “行,我不说话了,你说。”   “你本来就不会说,等以后湘湘长大了,你是不是得训你孙女?”   说到孙女,郝宝军倒是难得笑了,“湘湘这么娇一孩子我哪舍不得训?又不是郝少东那个皮实的,几根藤条都打不哭。”   湘湘不知道是不是能听懂爷爷在说她,竟然朝着爷爷笑了笑,大眼睛都给眯成了缝,小嘴咧开,瞧着可爱。   “来,爷爷抱会儿行不?”郝宝军朝媳妇儿得瑟,准备再从孙女身上打击她,找回自己丢失已久的面子,毕竟刚刚贺秀英要抱,湘湘可没同意。   陈叶云照例把孩子往前送,“来,让爷爷抱会儿啊。”   郝宝军伸手去接,结果刚碰着人,湘湘又如法炮制往陈叶云怀里缩,那动作幅度很小,可是不愿意的意思很明显。   “哈哈哈哈哈哈,郝宝军你快坐下,湘湘可不愿意让你抱。”   “湘湘,小姨抱抱行不?”玲玲看了会儿也想去炫耀炫耀,湘湘不给别人抱,肯定愿意给自己抱,毕竟她最疼湘湘了。   面对天天守着自己的小姨,湘湘没再耍脾气了,乖乖躺进人怀里,陈叶云一般没让妹妹抱实,就用手在下头托着,担心玲玲抱不稳。   “湘湘乖,湘湘真漂亮。”玲玲双手使力气把小外甥女稳稳抱住,轻声跟她说话。   “还是认人呢,得天天跟她眼前晃的她才熟悉。”贺秀英看着不禁感叹一句。   “没事,我们湘湘可聪明,认人快,她知道爷爷奶奶的。”陈叶云让玲玲抱了一小会儿担心她手劲儿不够,就把孩子抱回去了。   又待了几天,湘湘倒是真的和爷爷奶奶熟了,后来都乖乖让人抱着,小脸被亲亲也呵呵笑,直把两人心都笑软了。   郝宝军和贺秀英回部队前,又找郝少东谈了回话,父子俩没有隔夜仇,不过他们两人都不是能互相交心的,谁也说不出什么软话。   “你真就准备一直在这儿待着?”   郝少东看看外头收的麦子,金黄一片,他已经看了许多年了,“爹,你知道上回我去井原的时候还有个什么想法不?”   没等郝宝军回答,他接着道,“那个时候前线救援很重要,后方粮食补给也很重要,你知道我们农场这一年又给井原运送了多少物资吗?这都是大伙儿辛苦干出来的。我在这儿待了这么多年,看着它从落后到进步,从荒凉到丰收,我觉得我还能干下去。况且,云云也挺喜欢这里,院里人像是一家人似的,去卫生所给人拿药看病,回家逗逗孩子,她说这样挺好的。”   "行,你以前是一直没成家,我总觉得你还不算个真正的男人,现在不一样了,你肩头有担子了,一担子媳妇儿,一担子闺女,是个真正的男人了。"这几天他看着儿子给孙女换尿布洗尿布,抱着孩子哄,真是觉得这人成家了,以前骑在自己肩头的小屁孩儿也是别人的爹了。   屋里贺秀英又塞了五张票子给陈叶云,“钱我就不给少东了,他拿着也没用,你自己拿着使,该吃什么用什么自己买,我和少东他爹离得远也顾不到你,我们心里也愧着,这些日子看着你那满头大汗地两头跑,都想劝劝你,不过我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   “您放心,我们都能照顾好自己,等过年我们争取过去看你们。”   “那感情好,去年就没走成,今年得一块儿过。”   郝少东又开着车把爹娘送到火车站,自从自己当爹了他倒是能体会自己爹娘的心,临走的时候他主动伸手拥抱了一回郝宝军。   父子俩自从几岁后就没抱过,那时候郝宝军在部队忙,见不上几回,等长大随军了两人感情也淡,他这是第一回 被儿子主动拥抱,双手有些僵硬地拍了拍郝少东的背。   “行,你回去吧,你媳妇儿闺女还等着你呢。” 第54章 补个新婚夜   总说孩子长得快, 一眨眼的功夫就冒几个头,陈叶云天天带着湘湘倒没觉得,不过这天她晚上突然发现件大事, 连忙喊在外头倒水的郝少东。   “你快进来,湘湘笑啦!”   郝少东把暖水瓶放下盖好盖,他刚烧了水, 听着媳妇儿大惊小怪的声音发笑,“她不是天天笑吗?”   湘湘是个爱笑的宝贝,哭得大声,笑得也开心, 经常把眼睛笑成月牙弯。   说是那么说, 他还是拿着搪瓷盅抓紧时间回了屋, 屋里床上有母女俩, 湘湘躺在床上,小胖手左右乱挥,小胖腿弯曲着随意蹬, 似乎是想使劲往上。   陈叶云坐在一旁,低头正逗闺女呢。“嘿嘿嘿,再笑一个吧湘湘,笑给你爹听听。”   郝少东把搪瓷盅放到桌上。走过去挨着媳妇儿坐下,左手手臂撑在一旁, 右手摸摸了闺女的小脸蛋,“今晚这么高兴啊?瞧她嘴都咧开了。”   “她刚笑出声了!我听见声儿了!”陈叶云抓着他小臂摇晃, 急忙跟他说。   “真的?”除了哭的时候,他还真没听过湘湘笑出声音, 孩子小一般很少能听到她发出什么声音, 偶尔有个哼唧声都算不错了。   陈叶云真想证明给男人看, 转头就去逗闺女,让她再给她爹笑一回。“再笑一个嘛,来来来,笑一笑,嘿嘿~哎~”   她想着自己发出笑声引湘湘学她,结果人还是光咧嘴,挤出一堆脸颊肉没发出什么声音。   “算了,怎么一点儿不给面儿啊。”陈叶云逗了她好一阵没有成效也放弃了,伸手抓住她乱蹬的小胖腿捏捏。   郝少东在一旁看了会儿也看乐了,“我来看看湘湘,不笑就算了,跟你娘说,我们笑累了是不是?得歇歇。”   陈叶云也跟闺女玩累了,起身去一旁喝水,她靠在桌前咕噜噜灌着水,看着湘湘腿乱蹬着一脚蹬到男人脸上去了。   她嘴里还含着水差点给笑呛着。   “哈哈哈哈哈哈,湘湘踢得还挺准啊。”   郝少东被自己闺女踢了一脚,正踢到脸上,这要是换个别的谁干出这种事儿他指定得恼,可自己闺女只有疼的份儿,他把人小脚握着移开,佯装发怒,轻轻拍打一下,“还踢你爹了,真是无法无天了是不是?”   “咯...嘿...”   湘湘玩高兴了突然发出两声极小的哼唧笑声,这回两人都听见了!   “笑了是不?”   “是,笑得高兴呢!”   “下回是不是能说话了啊,会叫娘~”陈叶云看天晚了,开始给她哄睡觉。   “那可得等了。”郝少东也等着听闺女喊爹呢,排在她娘后头就行。   八月下旬,天更热了,日头毒,照在身上都发烫,院里的铁皮水管子一拧开,放出来的水头一股都是热的。   陈叶云等水放了几秒再伸手过去,后面的水就是凉的,浇在手上舒服,她又泼洒了些在脸上,水滴顺着留到脖颈,终于是凉快了点。   洗了手,她过去加入周医生和付红的队伍。今天下午周医生带着付红整理上回采的中药材,有些晒干了放进中药柜里,有些准备做成药丸吃着方便。   陈叶云在家里忙完过来帮忙的时候,人正碾中药。一个小巧的石磨碾子,周医生把着上头的碾把转动,石磨沟子里放着晒干了的药材,这么一下下给磨碎成粉末,“周医生,我来,你先歇会儿去。”   她接过班,也依样画葫芦,有时候一只手碾久了发酸发痛,就换左手来,虽说没那么顺手能使劲,但总归能歇歇。   别看陈叶云和付红比周医生年轻不少,可周医生做起中药丸来那手上动作灵活得很。   “你瞧着是比之前有劲儿了。”周医生又在一旁拿着筛子筛细末,间或看她一眼。   “天天抱湘湘呢,这丫头越来越重了,也练出来了。”陈叶云现在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拿东西也特别稳当。   忙了没一会儿,有病人来了,周医生去里头给人看病。那人今天正下地干活,突然手就不听使唤了,像是抽筋可又痛。   屋里周医生正给人按手,病人手掌放在桌上,她给扯了扯五指,扯了扯又往手指上捏捏,然后取了一根针,往上头扎了几下,再伴着给人按了按手掌上的穴位,没多久那人就一脸轻松地离开了。   付红朝里看了会儿,接过周医生的筛子一遍遍筛着,走到石磨碾子旁和陈叶云说话,“周医生真挺能耐的,那么多人来看病,我瞧着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呢,她给人按按,再扎两针就好多了。”   陈叶云甩甩手松松筋骨,笑着回话,“那是当然,周医生这么些年治了多少病,感觉大部分病她都见过,都对付过。”   等周医生回来,付红凑上去说话,“周医生,你看看我这,都筛好了。”   周医生往里撇了一眼,瘪瘪嘴,“这么粗的末怎么做丸子,再筛两遍。”   “哎,我这还不够细啊?”付红伸手抓了一把起来,觉得已经够细了。   “听周医生的。”陈叶云忙给她使眼色,“我们哪懂那么多,听安排就是。”   付红这才把着筛子,继续筛,不过这人闲不下来,又问,“”周医生,你这都是你自己琢磨的啊?”   周医生把前面做的药丸给攒好,放进罐里,“那时候条件更苦,一根针一把草药走天下,自己不学可没人教。不过现在不同了,还要打针输液做手术,我这个老太婆都要被淘汰了。”   “周医生,你说什么丧气话呢,淘汰我们也不能淘汰你啊!”   陈叶云知道她愁什么,周医生年纪上来了,学习能力自然比不上年轻人,脑子没那么活泛,记性也不好,现在就靠着以前的经验在撑,因此她总是担心被高速发展的医疗技术给抛弃了。要是以后来卫生所看病的人,来十个她有八个都治不好,她可能得难受死。   “就你嘴甜,知道说些宽心的话。”周医生抱着大簸箕往外走,继续摆弄她的药材去。   “你们也得注意,上回发的赤脚医生医药手册多看看,这回我上人民医院看着人家那器材那设备,多先进啊。我们卫生所的打针青霉素都得申请份额,输液管子也用久了,哎,不行,我得再去申请申请。”   “你放心,我们肯定好好学好好干!”陈叶云和付红异口同声道。   等忙完,陈叶云回了家属院,最近他们一直在农场宣传预防疟疾,这几天还去上工的田里发药丸,预防疟疾的药。   那是前几天运来的一铁皮车的药,看着大伙儿吞进肚子里了才放心。   “小云哪,快来看看我们采了很多艾草。”黄丽珍站在院里,她脚边是一堆艾草叶,绿油油的,重叠放着,得有半人高。   “那感情好,一会儿吃了饭点了吧,到处熏一熏。”   最近农场及四周的艾草是“遭了殃”,被拔得七七八八,大伙儿都点燃了拿去驱蚊虫。   饭后,大家准备行动,赵雪梅手里拿着火柴,划了一根往赵月手里的一把艾草上点。   “娘,给我嘛!我去熏。”   “我也想去!”   对大人来说,这本是苦差事,可对孩子来说那就是玩儿。   “别着急,哎呀,拿去拿去。不要把手熏了哈!”   院里一群孩子一人手里一把艾草,排着队等赵雪梅给点了,艾草烧了起来,火也不大发出一阵白烟。   曾兆华拿着艾草到处挥,像是在空中画画似的。   “咳咳。”黄丽珍上前拍儿子背一下,“让你驱蚊虫的,你倒好,来驱你老娘是吧!”   “我错了,我去那边!”   他们四处走四处挥,嘴里嚷着“驱蚊虫咯,驱蚊虫咯。”走出了一条长排,手上冒出浓烟。   “还有那后头,也去熏哈!”   “犄角旮旯都别放过,那些蚊子虫子真的是鬼精鬼精的。”   “好!”   陈叶云看了会儿又去别处监督检查,有的人确实也是嫌麻烦懒得动,不愿意参与进来,她们便到处去做游说工作,领着人熏艾草驱蚊虫。   今晚她去了养鸡场那边,没成想回去的路上还碰见了熟人。   张翠青正好准备回知青点路过此处,远远就瞧着了陈叶云,“小云,你还忙防疟疾工作呢。”   “翠青,咱们这还碰见了!”陈叶云忙得满头大汗,见到熟人很是开心。   “快喝点儿水。”张翠青腰间别着个军用水壶,她取下来拧开盖子递给她,“还有几口润润嗓,瞧你热得。”   “好,你可真是及时雨!”陈叶云自己带了一水壶,没多久就喝光了,这会正口干。   两人站在路边大榕树下说话,陈叶云想起上回碰见吴广茂的事情,笑呵呵跟她说了,“吴广茂可跟我们告状呢,说你最近不爱搭理他,你们怎么回事儿啊?”   听到吴广茂的名字,张翠青本来欢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为难的神色,她轻声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外头有什么大消息不?”   没提吴广茂,她倒神秘兮兮地说着其他事。   陈叶云摇摇头,疑心最近有什么消息?没听说什么大事儿呢。   张翠青四处望了望,附到她耳朵边说话,“这个月月初,上头开会呢,据说可能要恢复高考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用力地抓着陈叶云,十分激动。   “真的?”陈叶云乍一听这消息也是惊讶,高考都取消那么多年了,现在能恢复了?   “真的!”张翠青眉飞色舞地开口,唾沫星子差点飞出来,手捏成拳头紧紧攥着,“我家里人想法儿给我寄了信,说是八,九不离十。高考真能恢复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她望着远方,那是一望无际的田地,天色已晚,不过总有月亮的余晖。“这么多年了,总算是看到希望了!”   “那是好事儿,你能回家了你爹娘肯定也很想你,一家团聚真是好。”   “嗯。”张翠青嘴咧着简直是合不拢,“我们知青点这阵子不少人得了些消息,都躁动着呢,最近下工都没心思了,你可别跟旁人说了,这事儿也没谱。”   陈叶云点头,连连保证,“你放心。不过,你就是为这事儿和吴广茂远了吗?”   说到吴广茂,张翠青眼里的光又黯淡了,“你说现在怎么办?要是今年真能恢复高考,我想想办法回城,到时候我们...哎,我还没想好呢。”   想想也是,张翠青想返城,吴广茂在这块儿当兵,要是高考恢复了,知青能返城了,这两人可怎么办?   “那你好好想想,如果真不成了,就跟他说清楚。”陈叶云明白她心里的难处,横竖都不舍,“你自个儿是有主意的人,别选后悔就是了。”   “我会的。哎,不说我了,你闺女怎么样?现在带着孩子肯定更忙了吧...”   两人又说了一阵,等天都黑尽了才分了手。   陈叶云大步流星赶回院里,先回家看了看湘湘,小姑娘正在他爹怀里扑腾,手脚都使劲绷着,也不知道她在动个什么劲儿。   “怎么这么好动,我小时候可不这样。”   郝少东听明白媳妇儿话里的意思了,“嗯,是像我!”   喂了回奶,让郝少东在屋里看着孩子,她又往楼下去了。   夜里九点多,许多人都还没睡,刚燃过的艾草味还浓,董桂花手拿着蒲扇看着儿子熏蚊虫去了,倒是乐得清闲,“小云,你们这个工作还要做多久啊?”   “这阵子脚趾都要抓紧,李队长说了,可不能扩大疟疾范围。”   “那还是好,得了病才难受嘞。”她又给陈叶云打了两扇,送去一阵风,“哎,思思回来啦?”   院门口,李思思走了进来,手里拎着个大袋子。李怀安不懂结婚的事,就拜托院里几个嫂子帮衬着,给人备了谢礼。   今天辛倩和郭梦莲就去帮着买东西了,在供销社花了一叠钱和票证。   这会儿是满载而归了。   “来,坐这儿!给我们看看买了啥好东西!”董桂花拿蒲扇在旁边的石台子上舞了几下,掸了掸灰让她们坐。   “郭姐,你们买完没?”陈叶云给人递了几个果子过去,果子是郝少东摘的,满满一箩筐,吃起来酸酸甜甜的。   “差不多,床单被褥,暖水瓶,瓷盆,搪瓷盅,两套衣服,还有糖那些...你们帮忙想想,还有没有没买到的?”郭梦莲羞涩一笑,“我都结婚好多年了,快要想起不来那时候的规矩了!”   “哈哈哈哈哈你这话说的,我们还不都是啊。”   “不,这有个才结婚没多久的,让小云看看去。”   陈叶云突然被点名,看着李思思含羞带怯的模样倒是想起了自己。院里众人说着话,帮他们布置后天结婚迎亲的屋子,热闹得不行。   等到了李思思结婚那天,红旗院一群人五点就起了,这天本就休息,大伙儿起床灌口水就往李家去了。   因为是院里第一回 嫁人,大家都很积极,跑得一溜烟。   “姐,快点儿!”   大军着急啊,去看人结婚最好玩了,新郎新娘站一块儿大家一起起哄,主人家还要散糖,以前村里结婚他们就去拿糖,多说两句祝福的话,哄得人高兴了兴许能多得一两颗。   湘湘还没醒,大家一致商量让郝少东在家看着,毕竟这人对旁人结婚也没多大兴趣,要是孩子醒了再来叫陈叶云。   “来了。”陈叶云嘴里塞了半块馒头垫吧,不然一会儿准得饿着。   这回去看人结婚倒近,拐弯儿上个楼就到了。   李思思和李怀安住的三楼,301,原本光洁的黄色木门上贴着个喜字。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了,红旗院的几个嫂子挤在里面,旁边是一群小娃,个个脸上都带着笑,向李怀安道喜。   “谢谢,谢谢大家来捧场!”他手里拎着个袋子,抓出糖和花生往外散。   结婚的喜糖谁不想要,比寻常的糖可多了几分喜气。   新娘子今天是稍微打扮了一下的,一身亮红的衣裳,头发梳了发髻挽上去了,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细皮嫩肉,再擦了点粉瞧着更是白净。   她端坐在椅子上,还有些羞怯,听着耳边众人的打趣声只微微一笑。   院里不少李怀安连队的士兵来了,来捧个人场,等看到新郎骑着自行车到了院门口,楼下的大嗓门忙给楼上递话,那洪亮的声音直接传到三楼,还听得清清楚楚的。   "来了来了,新郎官儿来了。"   一听到新郎来了,屋里众人立马来了精神,忙把门关上。“一会儿得让他多说几句中听的话才能放进来。”   宋光明穿着件深蓝色中山装,瞧着一表人才,他沿路听了一耳朵的道喜声,也笑脸相迎说着谢谢,再给人散几颗瓜子花生或是糖。   他身后是知青点的几个同志,张翠青也在里头,看着人结婚自然也是乐得很。   “宋光明,快上来哦,跑快点儿,要是慢了你媳妇儿就把门关上了。”黄丽珍几人在三楼走廊朝楼下喊话,陈叶云也跟着凑热闹,想着当时自己也是这样,心里打鼓地在屋里等着男人来接。   宋光明也着急,立时就踩着大头皮鞋往楼上跑,要是跑慢了显得没诚意。   “几位嫂子,吃糖吃糖。”他是明白事儿的,一到门口就抓了一把糖过去,嘴上也甜,“这一大早的辛苦你们了。”   “哎呦,这就给糖了,我们吃了人的糖,嘴可就软了啊。”   “你可得好好待我们思思啊,要是敢欺负人,我们院里人都不答应。”   他连连点头做保证,跟几人说了一番话才进了屋。   陈叶云被人群挤到后头去了,踮起脚尖往里看,听到一阵阵的起哄声,她也来了兴致,跟着喊,“新郎和新娘子站近儿点。”   “你们两个中间那是隔着条河啊?”   “莫害羞啊,宋光明你喊媳妇儿的声音再大点儿呢!我们都没听清!”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得这么乐呢,还知道跟着起哄了?”郝少东抱着湘湘出现在门口,陈叶云听到声音回头。   她走出屋子,两人远离那处热闹走到走廊中间。   “醒了呀,我的乖宝。”她摸摸闺女脸蛋,这才回男人的话,“看人结婚可真有意思,你是没看到这两人多拘束,正眼都不敢互相看一眼。”   “你现在还能耐了,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正眼看我没?”郝少东抱着孩子,看着自己媳妇儿发笑,这人怕是忘了结婚那天自己的模样。   陈叶云被人揭了短也不恼,她抿嘴一笑,眼睛里有星星在发亮,“我悄悄看了的,你没发现罢了,我瞧着这人模样还挺俊的。”   “你还知道偷偷瞧呢?出息了你。”郝少东和陈叶云说了话便一同回屋给孩子喂奶去了。   过了礼,结婚的喜气传遍了红旗院的每个角落,大伙儿好好热闹了一番,送李思思出嫁了。   今天的美娇娘站在新郎的自行车旁,一对新人和家中唯一的长辈李怀安说了会儿话,接着便准备出发了。   李思思一屁股坐上棕色的皮坐垫,双手扯着宋光明的中山装衣角。   她回头又看了哥哥李怀安一眼,冲他挥了挥手。   李怀安也摆摆手,目送妹妹被妹夫载着离开,喜气散去,留给新娘子家人的只剩下些失落和怅然,总是舍不得嘛。   等自行车越蹬越远没了踪影,院里人才转身离开,郝少东拍拍李怀安的肩膀,“是好事儿呢,该高兴。”   “是,大喜事!”李怀安看着宝贝妹妹出嫁了,是既高兴又不舍,心里百般滋味翻涌。   热闹完,大军和玲玲把收到的三颗喜糖揣在衣兜里拿回家,一进屋就往铁皮罐子里放,那罐子是上回的糖水罐头,里头的糖水吃完了,他们把罐子洗干净用来装糖。   现在里面已经攒了九颗糖了,大军拧开盖子把今天的三颗扔下去,硬的水果糖一落入瓶子就发出几声脆响。   “装这里面干什么?拿着糖还不吃啊?这可不像你们俩。”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动作有些不解。   “我们给湘湘攒着呢。”玲玲凑过去说话,赶忙把盖子盖好,“等她长大了就能吃了。”   小时候陈叶云三人没多少机会吃糖,偶尔得了一颗糖能高兴得不行,他们拿着糖也不急着吃,多放几天心里就总记着自己有糖,能多高兴一阵子,糖就是大军和玲玲觉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他们要给小外甥女攒着。   陈叶云一听这话,眼眶瞬间有些湿了,“傻孩子,湘湘的糖以后再给她买,你们现在想吃就吃,别忍着。”   她看玲玲刚刚还偷偷咽了口水。   “吃什么?大白兔奶糖还是水果糖?”她过去又拧开了盖子,往里掏,正好拿了颗奶糖出来。   “姐,我们不吃。”大军义正言辞发话,脸上表情严肃得像是明天就要上战场。   “行,不吃糖,咱喝糖啊。”陈叶云想起上回贺秀英说的大白兔奶糖的另一种吃法,倒想试试。   她把糖纸剥了,将白白胖胖的奶糖放进搪瓷缸子里,再拎起暖水壶往里冲上热水,滚烫的开水瞬间淹没了奶糖,把自己的颜色染成了奶白色。   奶糖遇到热水慢慢化了,最后化到无形和水融为一体。   “哇。”玲玲把脑袋支过去,看着里头奶白的糖水眼睛发亮,“好香。”   “上回你们英婶儿说的,有人就这么喝,说是比麦乳精还好喝呢。你们尝尝去。”陈叶云拿了把小勺在里头搅,想散散热气。   两个小的一人喝了半盅,嘴巴沾了一圈白色的泡,都说好喝。   晚上回到屋里,想起早上李思思结婚的场景,陈叶云不禁感慨,“今天看着思思结婚总觉得我们结婚也没多久呢。”   “那可不是,就过了一年半。”   “不过那回过了礼立马就上火车了,后头的事儿也没办。”陈叶云想着少了结婚三天后的回门,自己一直没机会回去看看。   可郝少东想岔了,他点点头,暗忖两人结婚那天确实少了些步骤,当天就坐上火车来农场了,新婚夜是一点没过上。   算算日子,郝少东从背后把人拥在怀里,沉声问她,“那咱们也补一个新婚夜?”   郝少东坐在床头,把陈叶云抱到自己腿上,他盯着人看了会儿,女人许是热了发了汗,小脸皱着,眉眼有些不耐,他笑了笑直接亲了上去,吧唧一口,亲得还挺响,倒惹得她不快。   陈叶云飞他个眼刀,拍他一下。   这下人倒老实了,轻轻地吻上来,比前面力道轻了不少,含住她的下唇吮了吮,不急不缓。   陈叶云嘤咛出声,自觉张开了小嘴,接纳他进来。可男人倒是不着急似的,就亲着她红唇,把人勾得掐了他一把才作罢,探进去勾住她的香舌。   女人吐气如兰,哪儿哪儿都是香的,两人唇舌纠缠在一起,交换彼此的津液,郝少东双手在她背上抚摸着,来来回回,撩得陈叶云意动。   作者有话说:   分开发吧,改麻了,剩下的明天删改完再一起更,累倒。   感谢在2022-08-16 16:23:09~2022-08-17 16:1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贤北 3瓶;芜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高考恢复   她投入地回应着郝少东的进攻, 偶尔还主动跟人纠缠,双手环在他脖颈上,整个身子也朝他那边靠。   算下来, 两人已经一年多没亲热过了,那时候去了地震震区,没多久陈叶云就检查出来怀孕了, 因为孩子不稳,两人从始至终都小心翼翼不敢行房事,现在出了月子几个月,两人都有些心思。   外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叶云因雨滴被风挟着打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分了神。   “下雨了...唔...”她稍微往后退了退想说话, 结果后面几个字又被男人吞了进去, 小舌被人含着吮吸, 一时说不出话来。   呼吸被人夺走,她感觉喘气有些困难才推了推男人重获自由,等两人分开她喘着气大口呼吸, 还是不忘扭头去看窗户那边,风吹的窗户来回晃,打到墙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透明的雨点打在上头留下了印记。   雨下得越来越大, 噼里啪啦打在窗户上,一整晚没个停歇...   天空已经泛白, 凌晨四五点,外头已经有人起了, 生火做个早饭准备早早下工去, 郝少东这才从床上下来, 一阵阵汗水划过结实挺拔的身板滴到了地上。   床上的陈叶云已经沉沉睡去,身上汗涔涔的也挡不住她的睡意,迷糊间感觉被人翻着神擦了擦身子,奈何实在是睁不开眼了。   再次醒来时,雨后的舒爽让人精神百倍,陈叶云伸了个懒腰躺在床上揉揉眼睛,视线逐渐由模糊到清明。   郝少东已经回连队去了,陈叶云起床换了衣裳随手扎了个辫子,头发逐渐长长了,已经快到胸口,她往上绑了红色绸子头绳。   湘湘在小竹床里乱动,小姑娘和她娘差不多同时醒来,手脚无意识向外使劲,小脸皱成一团,浅浅的眉毛都快拧成川字了,张嘴就准备哭。   陈叶云走过去赶忙把孩子抱起来,让她喝奶,一喝上奶湘湘也不准备哭了,一张小脸逐渐舒展。   “让我看看乱撒尿没?”她伸手往孩子屁股上一抹,干爽得很,“这么乖啊,没撒尿是不?”   结果低头看过去,原来尿布已经换了一张,昨晚换的是一块黑色的,现在人小屁股上是块灰色,“你爹给你换过了啊,刚可白夸你了。”   喂了奶,陈叶云把孩子放回小竹床,自己往厨房去,这会儿家里没人,上工的上工,上学的上学,厨房煤炉上温着早饭。她揭开锅盖一看,里头有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   没拿回桌上吃,陈叶云就把稀饭和馒头拿出来搁在灶台上,吃两口馒头喝一口稀饭,顺便低头看看家里的菜。   这个月肉票吃完了,油也还剩浅浅一层,地上就搁着几个大白菜,几个黄皮小土豆和几个红薯,红薯还是看病的病人送她的,非要送她,说不值钱,扔下就跑了。   她回屋打开衣柜,拿出里头的铁皮盒找票证,挑挑拣拣选了几张出来准备拿去跟人换票。   “小云,在家不?”   屋外传来声响,她把铁皮盒放好再往外走,临出卧房的时候又看了湘湘一眼,小丫头正乖巧地吃着手自己跟自己玩呢,乐呵呵的。   门外站着赵月,她手里拿着两串番茄,一根绿色长条藤分叉成两股,上头缀着红艳艳的小颗番茄,地上放着个箩筐,筐缝里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红色。   “来,拿去做菜。”   “你这是买的?看着真水灵啊。”陈叶云接过长条藤,直接揪了一颗番茄下来,上头还沾着点儿泥土,她拿去厨房过了过水,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   除了个小,没别的毛病。   “好吃好吃。”   “我和我们那儿做劳保手套的工人去山上摘的,好多条藤,我心想给你们都送点儿。”   “你一大早上山去了?”   “那可不是,起了个大早。不跟你说了,我还得给楼上的送,你自个儿拿着吃就是。”   午饭就陈叶云一人吃,她把竹床搬出来放到客厅,把湘湘放进去,自己在厨房里炒菜,时不时看她一眼。   两串小番茄被剥皮切成小块儿炒熟了,再放了点盐,就着昨天剩下的一拳米饭吃了。   下午,她打着蒲扇和湘湘一块儿躺床上睡觉,一大一小倒是像了个八,九成,床上铺着草席,可睡久了也不顶用,照样发热,睡个觉又能出身汗。   大军和玲玲放学回来的时候,倒还带回来了好东西,两人把前阵子捡的麦穗拿去换了两个西瓜,不止他们,院里小孩儿们都拿去换了,捡的多了还能再换个冰棍。   “姐,你咬一口。”老冰棍冻得硬邦邦的,可来回来的路上已经在化水了,大军跑得飞快就担心没到家就化没了。   陈叶云牙齿碰上冰棍觉得一阵舒爽,凉气幽幽地冒,冰着口腔。“好了,你们吃吧。”   她含着冰棍说话,让弟弟妹妹把剩下的吃了。   这天儿真是热,她把大宝贝西瓜给放进水缸里凉着,看着它仿佛已经吃上了。   等郝少东回家的时候,人在走廊就开始喊了,“快来看看我带啥回来了。”   大军和玲玲正在桌前写作业,听到姐夫的声音齐刷刷往外看,“呀,是冰块!”   郝少东手里端了个红色牡丹花瓷盆,里头躺着块大冰块,正往外散着寒气。“来腾个地儿。”   陈叶云从厨房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也惊呼出声,“你在哪儿弄的?”   “今天下午去了趟城郊啤酒厂,人送的,我们拉了好几桶回来。”郝少东把瓷盆放在桌上,冰块四周瞬间就有了些凉气。   这年头冰块也不好搞,在夏天可是珍贵的好东西。   他又往屋外走,故作神秘道,“还有好东西。”   手里还拿着锅铲,陈叶云跟着男人走出去,门口地上放着个大的编织袋子,“装的什么啊?”   “今儿在城里遇上卖竹席的,我买了三床。”说着话,郝少东把草席拿出来,崭新的竹席,席面是嫩青色的,摸上去还挺舒服。   “多少钱一床?”陈叶云把锅铲递给大军拿着,自己帮着把草席抱回屋。   “一块五。”   “这么贵?”陈叶云抱着竹席站在客厅中央没挪脚,她拧着眉看着郝少东,“竹席要这么多钱啊?一块五也太贵了吧。”   她隐约记得农场供销社的草席才五毛呢,那还是什么沪市的大牌子,说是跟外头随便谁自己编的不一样,睡着更舒服。   “这个没要票的,是贵了点儿。”郝少东一手抱着两床草席,另一只手揽着媳妇儿往里走,“这是首都产的竹席,说是比草席睡着还舒服,正好在城里遇到有人单独卖,说是特别好,比洋货还好,睡着凉悠悠的。”   陈叶云一听不要票倒缓了脸色,勉强也还行吧,就是不知道是个什么宝贝疙瘩能这么贵。   两人把三床竹席都铺上了,郝少东去水缸里舀了水,拿帕子打湿了给擦了几遍,竹席被凉水浸了浸,摸着是不一样。   大军和玲玲跟着进来,也伸手摸了摸,是觉得更舒服,“姐,这个肯定睡着香。”   陈叶云看着床上的新竹席也觉得不错,贵就贵点儿吧,总能睡个好觉。   吃过饭,院里人都拿着蒲扇下楼去,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话家常。   大家屋里的西瓜都凉了一下午,这会儿正好是吃的时候,郝少东把家里那两个西瓜抱下来,用手掌一劈,西瓜立时从中间裂开了,他拿着掰了几下,分成了小块。   大家吃着西瓜,谁家没有的就往别家去拿,所有人都吃出声响,红色西瓜水滴到地上,留下个印子。   “夏天还是得吃西瓜才行啊,这凉了一下午吃起来就是爽。”   “下回再去瓜田里买几个。”   “姐,这是我们换的!”大军忙着邀功。   “对呀,那么热的天我们去捡麦穗,我都晒脱层皮了。”曾兆华把胳膊伸出来给大家看,那细胳膊确实红彤彤的,瞧着是晒着了。   “行,表扬你们啊。”陈叶云把西瓜皮扔进箩筐里,去旁边冲水洗手擦嘴,箩筐里已经扔了好多块西瓜皮了,   “来来来,你们几个过来。”郝少东抬手招呼院里几个男娃到跟前,“这筐西瓜皮还有些水果皮提到养猪场去,给你们许叔拿去那边喂猪”。   “养猪场好远啊...”孙新杰还啃着一瓣西瓜,一抬头嘴旁边一圈都是红的。   “你们许叔有好东西,找他拿糖去。”   “真的啊?那我们去!”   吃了西瓜还有糖吃,院里一群孩子都积极得很,在衣服上擦擦手就要准备出发,一箩筐西瓜皮出动了7个孩子过去。   曾兆华和陈叶军抬着前头的两个角,白松林和孙新杰抬着后头的两个角,旁边王义正和孟婉,陈叶玲跟在一旁,甩着手走路。   从家属院去养猪场,大人走快点得走近二十分钟,他们抬着箩筐慢悠悠走,少说也得走半个钟,得几人到养猪场门口的时候,天都要黑了。   “许叔。”   “许叔。”   管理养猪场的主任许强家就在附近,倒也好找,他也才从养猪场回家,这会儿正喝着放凉了的稀饭,大门敞着,外头人未到声音先到了。   声音听着脆生,像是一群小娃。   他搁下豁了口子的瓷碗,起身走出去,“哎呦,这么一大群往哪里去玩啊?”   “许叔,我们来给你送西瓜皮喂猪。”大军抢着答话,他知道许叔跟自己姐夫关系好,以前是一个连队的。   “不得了啊,西瓜皮还挺多。”许强接过箩筐看了一眼,都是刚吃的,还带着水分,他拿着门口空的化肥袋子抖了抖,把西瓜皮倒了进去。“谢谢你们了哦,这大老远的走一趟。”   粮食珍贵,也就没有什么余粮喂猪,一般他们都到处收点麦麸,米糠来喂,不过最合算的还是果皮。   “我收起来,明儿中午给它们喂。”   “好!给他们多喂点,以后猪肉更好吃。”玲玲还想着猪肉呢,又肥又香。   “行,那你们早点回吧,太晚了路都看不见了。”许强准备回屋继续吃饭。   “许叔。”看着人要走,曾兆华忙把人叫住,“你...不给点糖啊?”   说着话时,他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得挺小声,一旁的孙新杰听了替他开口,“许叔,说拿过来有糖我们才过来的!”   “嘿,你们这群小娃娃还想着这一出的,谁跟你们说我有糖的?”许强笑了笑,弯着腰问孙新杰。   “我姐夫!”大军回答地大声。   “这个郝少东,还算着我的!”许强笑着摇摇头,转身进屋拿糖,两人一起在一个连队,关系就处得好,经常打打闹闹,后来许强分去养猪场干了。上回在路上碰见他还死乞白赖拿了吃了几块他要打回家的菜,这次就被人给算着糖了。   “你们等着啊。”   许强从屋里拿出一把豆根糖,黄色的细条吃着软嚼着香,“拿去拿去,大军,跟你姐夫说,这把糖我是记在他脑壳上的哦,让他下回打二两老白干过来。”   “好。”大军嘴里嚼着糖,说话含糊不清的。   送了一筐西瓜皮,一人得了一根豆根糖,回去的路上一群孩子蹦蹦跳跳到处跑。   “哥,你等着我们啊。”玲玲倒是跑得快,她以前在村里也经常上山下河地跑,可孟婉要弱些,于是她拉着孟婉姐姐的手追着前面的几个男娃。   “玲玲,你们跑快点儿啊,小心后头有狼哦。”白松林停下来转身吓唬她们,直把两个女娃吓得加快了脚步。   “啊啊啊,快点跑,孟婉姐姐,不然我们要被狼叼走了。”   “好。”孟婉喘着粗气回应她。   大军看妹妹被吓着了,拍打一下白松林,“你不要吓她们!”   正吵闹着前进,突然大伙儿发现跑在一群人最前头的孙新杰挺住了脚步,他正鬼头鬼脑地往旁边的树林里走。   “你干嘛呢?有什么好看的。”其他几人也走了过去,站在他旁边。   “嘘!”孙新杰神秘兮兮地用食指挡在嘴前,示意他们安静,“里头有人。”   一听这话,大家突然安静下来,几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耳边隐约飘着几声说话声。   曾兆华是里头最大的,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快走了!人家在生娃娃呢,我们不能看。”   “啊?”   “怎么生娃娃?”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写着疑惑,他们更想看了,“是生湘湘那样吗?那我姐和姐夫就生了娃娃。”   玲玲瞪大双眼往小树林里看,但是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就好像能看着树叶在动。   “羞人得很,走了,不能看的,回家回家。”曾兆华招呼几个朋友回去,许是声音大了点,惊动了小树林里的人,里头一阵动静,再一看,两个人影踩着地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从另一边跑了。   王义正指着一闪而过的人影,“他们跑了哎。”   “曾兆华,怎么生娃娃啊?你们知道吗?”孙新杰挺好奇的,他看着楼上刚出生几个月的湘湘就觉得可爱,“好生不?我也想生一个。”   “长大了才能生!”曾兆华脸有些红,他也是上回无意中听大人们聊天听到的,小孩子还不能生娃娃。   “哦哦。”几人认真点头,原来现在他们还不能生。   没多久这个话题就被抛在了脑后,几人走过知青点,这个点了里头还亮着灯,说话声儿也大。   他们看什么都好奇,四处望了望,玲玲看见知青点旁边树下有个人影,那人大夏天的穿着件厚棉袄站着。   一见到有人来,就立马回屋里去了。   “孟婉姐姐,你瞧见没?”她努努嘴,看着那人离开的方向。   “瞧见什么?”   “那人穿个大棉袄。”玲玲穿着一件小裙子都觉得热。   “是不是看岔了?这么热还穿大棉袄得多热啊,怕不是要热病了。”   “是吗?”玲玲揉了揉眼睛,也不知道自己看错没,应该是看错了,没人会夏天穿棉袄的。   回了家,陈叶云给弟弟妹妹倒了杯凉开水,又倒了热水到盆里让他们自己端回屋里擦擦身上的汗。   农场有简易澡堂,不过人多澡堂隔间就两个,尤其是夏天,经常排不上号,还不如在家自己脱了衣裳擦一擦。   “姐夫,”大军端着盆出来倒水,正好看到郝少东在客厅里,他想到前头看到的,问他,“我们今天看到有人生娃娃了。”   郝少东拿着水的手微微一顿,正好和后头走过来的陈叶云对视上。   “你们看到什么了?”陈叶云把帕子放在桌上,赶紧问他,农场里还有人犯这种事儿?   大军把回来路上在小树林见到了事都说了出来,末了还补充一句,“曾兆华说他们在生小娃娃。”   听了大军的话,郝少东冲旁边的女人小声说,“应该是有人偷摸溜出来约会,这再大胆子也不至于在外头光天化日的干那种事儿。他们不懂,见着小树林里有人就以为在干坏事。”   “华子还懂这么多呢。”陈叶云欲哭无泪,见着有人钻小树林还能想到那处去,她想了想,跟弟弟妹妹解释,“俩人见面说话呢,你们别想岔了。”   “姐,那怎么才能生娃娃?”玲玲趿着鞋走过来。   “你们还小,别管这些事儿。”她真是没想到还能被这两个小的问的哑口无言。   十月初,湘湘大了些,陈叶云出门把孩子带着给她放在卫生所,卫生所倒没有风吹日晒的,比其他婴孩条件还好些。   上回她见着有两口子上工,因为家里没人能照看,又要挣工分,只能把孩子装在草篮子里看着,更是遭罪。   卫生所里有个杂物间,她把屋子打扫出来往里放了个小床,湘湘平日在里头也是吃了睡,睡了吃,只有饿了或者拉屎撒尿了才哭。   付红和周医生都爱逗她,她也不认生,谁来都乐呵呵的,有回郝少东背着干活受伤的农工过来,走了一路满头大汗,见着闺女想去亲近亲近,结果坐在床上的湘湘像是闻见了她爹身上的汗味,直往后头躲,眉毛也拧着,撅着小嘴。   一副十足嫌弃的模样。   “哈哈哈哈哈,郝连长,也就只有你闺女敢嫌弃你了。”付红在一旁看得可乐,湘湘这丫头真是有灵性,那小模样招人疼。   结果话音刚落,郝少东见闺女嫌弃自己汗也无奈笑笑,转头就看着湘湘因为刚刚往后躲没稳住身子要往旁边倒。她努力用小胖手去撑着床,结果还没够着就歪歪扭扭的倒了下去,身子倒了,小胖腿还翘了起来,那模样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陈叶云给她垫了不少拿旧衣裳拆的棉布在下头,还加了厚实垫子,她也没摔着,不过许是她知道自己在众人面前摔得四仰八叉羞了脸,立时用一双小胖手把脸给挡住了。   郝少东见她要摔下去的时候就赶忙过去抱她,结果没来得及抱住就看到这滑稽的一幕。   “湘湘...”就说了两个字,那话里的笑意都藏不住。   屋里见到这一幕的人都笑了,甚至还有几个来看病的农工。   “哎哟,我的乖宝。”陈叶云掩着唇边的笑意走过去,谁能想着这丫头能这么搞笑,还用手把小脸挡住。   周医生这么冷脸的人都难得哈哈笑出了声,“湘湘这丫头咋这么鬼精鬼精的,真招人喜欢。”   郝少东走到陈叶云身边,看着她抱起闺女检查一番,没摔着,把她挡脸的手一拿开,人还咯咯咯笑出了声呢,脸颊肉嘟嘟的,咧嘴一笑能看到冒出的一点点门牙,很短一截。   “你看看你在这儿日子过得挺好啊,比你爹我强。”郝少东大手往衣裳上擦了擦,这才捏了捏闺女的脸颊肉,他这阵子一直在外头,被晒得不行。   “那是,我们湘湘小日子还不错。”陈叶云把孩子放回床上,给郝少东拿了颗中药丸,“你吃了,防着点中暑。”   说完,又把自己的搪瓷盅递给他,里头有满满一杯凉白开。   郝少东几口就灌了下去,凉白开下肚确实解渴。   “我先走了。”他低声跟陈叶云说话,转身又跟周医生和付医生打了招呼。   “陈医生,你过来搭把手。”付红正给人拿药,卫生所又来了个病人。   来人是知青点的同志,陈叶云认识他,和张翠青一个小队的,叫黄建华。   黄建华病恹恹的,一进卫生所就叫着让医生给他开个病历单子,说他难受死了,这病是治不好了。   陈叶云忙叫人坐下,叫他伸出舌头看了看舌苔,黄建华舌苔发白,人也没精神,说话时还带着鼻子,像是鼻塞了。   “测□□温看看。”陈叶云甩了甩温度计,看着度数到了35度再给他,“放到咯吱窝下头夹着。”   “医生,你直接给我写个病历单子嘛,我这头晕眼花鼻子也堵,真的是病了,还病得不轻。”   “病了肯定给你治,不过也得先检查看看。”陈叶云穿着白大褂,把手往兜里一插,觉着这人有点不对劲。   不过她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快39度了。”陈叶云拿回温度计一看,给他拿药,“热伤风了,这时候换季是容易得风热感冒,吃点药你回去最好拿厚被子捂着,睡一觉出身汗就好了。”   黄建华听到这儿脸色变了,他蹭地站起来,刚刚虚弱的声音都大了几分,“医生,这么快就好啦?不用去大城市医院治?”   “嗯,这点病哪用去医院啊?耽误不了多久的,你放心啊。”陈叶云明白他们的心,一心为劳动,生怕多病一天影响干活,挣工分。   走出卫生所的时候黄建华面如菜色,瞧着比进去的时候还蔫儿。   外头有个知青等着他,两人在卫生所背后墙边站定,那人压着声音问,“咋样?搞得病历单子没有?”   “没有,就给我开了点儿药,说让我回去捂着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卫生所一般不给开病例单,除非是挺难治的或者棘手的病情,而有了病例单等于是有了请假条,拿到大队去都能直接休息的。   “那咋办?不然去人民医院搞点...”   黄建华瞪他一眼,吼了一嗓子,“你在想些啥啊,人民医院那些设备一架着,我们这点小病小痛不是更没有地方装了嘛!还是得从卫生所这边想办法。”   “周医生老古板肯定是没法,就看那个陈医生和付医生了,能不能从她们俩身上下手。”   又过了几天,在卫生所里,陈叶云忙完歇了口气,和付红闲话,“最近生病的人怎么这么多啊,瞧着一茬接一茬的。”   “可能是天气问题,大家干活太使劲儿了。”付红想了想又说,“是有点奇怪,还都是病的那些知青,难不成是传染了?”   “传染?”陈叶云听到这两个字立时警觉起来,医学手册上可说了,要是是传染性强的疾病就是大问题,得引起重视。   “不行,得跟周医生说说。”   周医生还是爱拎着医药箱子去人家里看病治病,她没那么爱坐在卫生所里,觉得拘束,反倒是走在外头挨家串户好,毕竟她已经这么走了二十多年了。   周医生听了陈叶云的话,也觉得不大对劲,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让她们都注意,要坚定努力给大家治好病,保障好农场人的身体健康。   陈叶云和付红自然是应下了,这些天来卫生所的知青,一个个身上毛病都不少。   她刚准备给人输液,把针头扎进去哦,就听到外头一阵吼叫声。   “公布了!公布了!真公布了!”外头一个知青冲了进来,朝卫生所里其他知青喊。   “真的?”   “怎么说的!”正打着点滴的知青一个激动猛地站了起来,针头处立时开始回血。   “哎,同志,你别乱动!”陈叶云忙叫住他。   不过人此时压根听不见,他突然满面红光问进来的知青,“快说说。”   屋里其他人也好奇,发生什么了?   “批准了!今年就恢复高考!”   “我们能考大学了?”   “是的!我们都能考!”他说着话,朝身边人喊着话,右手握成算攥紧在空中挥舞,“你能考,我也能考!”   他右手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疑惑地看着有些发狂的人,舔了舔干燥的唇,“考啥子哦,我考不了,我字都不认识几个。”   陈叶云想起几个月前张翠青说的话,眼睛看向前方,有些出神,原来是真的,高考真要恢复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7 16:11:52~2022-08-18 15:3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焦糖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贤北 8瓶;5962461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骑摩托车的男人   高考恢复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 在全国上下引起巨大讨论。   陈叶云下班回家,一路上都听到人们在讨论高考恢复的事情,上到五六十岁的老人, 下到七八岁的孩子,更别提那批二三十的青年,一个个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大显神通了。   家属院楼下空地上, 邻居们围在一处,低头看着什么,陈叶云走近一听,也在说高考。   “这都停了那么久居然要恢复了啊?”董桂花也不认字, 可脑袋还是使劲往报纸前钻, 看热闹嘛, 与认不认字无关。   “早该恢复了, 能念书多好啊。”黄丽珍今天去了趟大队,正巧看见李队长拿着一份人民日报在看,说是高考恢复了, 她走的时候便提出借回去看看,顺便宣传宣传。   “跟我没有关系的嘛。”赵雪梅一个人坐在一旁石凳上,磕着花生,“我小学都没念几天,难不成还能考得上大学吗?还不如多给我们发两斤肉票来得实在。”   “梅姐, 你不考,你家孙新杰还不考吗?”辛倩从人堆里挤出来, 也坐过去。   赵雪梅一拍大腿,对着辛倩说, “你说得有道理, 那跟我还是有点关系的。”   “小云, 你回来啦?快来看看!”赵月手里拿着报纸,刚想合起来给旁人,一扭头就看到陈叶云走了进来。   “高考要恢复了你知道不?”   陈叶云抱着孩子坐下,一眼就看到那张报纸,上头有醒目的“高考”两个字。   “今天下午在卫生所听人说了。”   “我们也是。”黄丽珍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的石凳上,伸手逗了逗湘湘,接着道,“今天农场到处都在说这事儿,我听说不少人已经开始回去翻书了。”   “这下要抓紧哦,我听李队长说下个月就要开始考了,这时间有点赶。”   “就一个多月时间复习啊?该多给几个月嘛。”   陈叶云想起前头在卫生所那几个知青的反应,心想他们可能还嫌一个月久,恨不得立马走进考场。   她拿起躺在石桌上的报纸展开一看,上面写着本次高考将采用自愿报名、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针,可以说是没什么限制了。   “哎,不然我们也去报个名试试,我连考试场都没进去过。”赵雪梅突然想到这事儿,一时来了兴趣。   黄丽珍绕过去从她手里抓了几颗花生,赵雪梅想拦没来得及拦住。   “赵雪梅,你先把你自己的名字写对了来,你报名了不是去浪费纸的嘛!”   “嘿,你吃的我花生还埋汰我!”   ......   一群人还在说笑,陈叶云抱着湘湘回家了。   吃晚饭的时候,就连小学生大军和玲玲也激动地说起高考,两人豪言壮语仿佛自己立马就要去参加高考似的。   “我们老师说了,这是大好事!”   “数学老师也要去考,不过他要是考上了是不是就得走了?”   陈叶云熬了软烂的米粥,吹了吹气喂给湘湘,孩子现在大了些能吃点其他的,这会儿正张着嘴等喂。   “考上了肯定得走了,那就能去大学里上课。”陈叶云没见过大学是什么样的,就是觉着听起来就很神圣。   “那还是别考上了,我舍不得我们老师,不想她走。”   玲玲和大军的数学老师是同一个人,一个40岁的先生,这回听着高考恢复,初中毕业教书多年的他也按捺不住了。   “老师哪能陪你们一辈子?人努力学习了那么久就想考上大学,要是真能考上对你们老师好,不能只想着你们自己,知道不?”   湘湘喝着米粥,小嘴还淌了些下来,滴到口水兜上,她腾出手牵起口水兜一角给闺女擦擦嘴角。   “好吧。”大军和玲玲想着老师要走了,有些忧伤。“那还是让老师考上吧。”   陈叶云笑了笑,“考上大学要有你们说得那么简单就好了。”   “嘿嘿,姐,我来喂湘湘,你去吃饭。”玲玲从凳子上下来主动接替陈叶云的工作,端着碗拿着勺小心地喂外甥女。   “记得给她吹吹。”   陈叶云转身过去吃饭,今天炒了两碗青菜,一碗白菜油渣。   “我知道。”玲玲坐在一旁的小凳上专心喂饭,不时给湘湘擦擦嘴,两人经常对视一眼,都抿嘴笑。   饭吃到一半,郝少东回来了。   陈叶云见男人带着一身热气进屋,嚼完嘴里的油渣才开口,“今儿怎么这么早回了?”   这些日子这人一出去,天不见黑是见不到人回来的,这会儿外头还没黑全乎呢。   大军去厨房把给姐夫留的饭菜端了出来,“臼恃洸姐夫,吃饭。”   郝少东揉了揉他脑袋,去厨房冲水洗了手摸了摸湘湘小脸,和闺女打了个照面再坐下吃饭。   “今儿可是热闹惨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坨青菜叶送入嘴里,再赶忙吃了两口米饭,显然是饿狠了。   “恢复高考的事儿呗。”   “是,都知道了是吧?”他顿了顿,接着道,“下午刚听到的消息,我们团长也激动,赶忙回去督促他儿子孙子去备考了。”   “他儿子孙子一起考啊?”陈叶云想了想那模样觉得有些好笑,“真要考上了,父子俩坐一间教室里当同学也是挺逗的。”   郝少东他们从兵团那处听的消息要全面些,“这回啊,说是工人、农民、知青、复原军人、干部、应届高中毕业生都能报名,等了十年,我看大伙儿是等不及了。有人得了信儿,立马回去翻书了。”   “能恢复确实是好事。”   “你去不去?”郝少东夹了一块猪油渣嚼得香,随口问她一句。   “我?”陈叶云停了筷子看着他,“我高中都没念..况且上头不是说了嘛,已婚的不行。.”   按理说,谁看到这个机会不心动,不过陈叶云想得现实,自己初中毕业就没条件读了,虽说后头她借别人的高中课本看过,可总归没有在学校学习和老师教导的效果好,加上这几年也丢了不少课本知识,哪有能力去参加一个多月后的高考。   “这有什么。你一直挺爱看书的,要是想去就报个名试试,反正也不吃亏。上头不还说了对实践经验比较丰富并钻研有成绩或确有专长的,年龄可放宽到30岁,婚否不限。”   “你真觉得我能考上?”陈叶云眨巴着大眼睛问他。   “我没这么觉得。”郝少东见人脸色微变,倒是不急不慢地说,“你能不能考上都成,考不上也少不了二两肉,要是能考上就是大喜事了。话说回来,你想考吗?”   “我...”陈叶云想起上回跟人民医院医生共事,听到她们说的大学生活,要说不羡慕是假的。“如果要考的话,我想试试青峰的医科大学。”   郝少东挑挑眉,这是连学校都挑好啦?青峰医科大学建校得有几十年了,距离农场倒不是太远,开车两个多小时能到。   “你想当名医生是不?”   卫生所的赤脚医生只有个名号,要是能考上医科大学经过专业的学习,肯定是更好的。   “是。”陈叶云以前没有仔细琢磨过,当初她来农场找了卫生所的工作,一方面是为了挣钱,另一方面是自己有点经验,她就把这事儿当成个普通工作,和黄丽珍她们在工厂做劳保手套是一样的。   可经过这一年多的时间,尤其是亲眼见到过生死时刻,她愈发觉得医生这两个字,在工作之外还有别的使命和成就感。   “对,我想当名医生。”这回她说的更加坚定,像是海面上随意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了指航明灯。   “那就去试试!这回时间确实紧张,就算考不上也没关系,今年不过还有明年,反正现在高考恢复了,年年都有机会。”   郝少东瞧着她说出自己想当医生时闪闪发亮的眼睛,只想一心支持她去做。   下定了决心,陈叶云突然如释重负,原来有了目标和追求的感觉是这样的。   第二天,她就去了高考报名点。   农场大门口摆了张木桌,上头贴了一张大字报写着“高校招生报名点”,桌子后面坐了个女同志,她正登记报名呢。   “小云!”正排队的张翠青看到陈叶云过来,连忙招呼她,“你也来报名?”   “嗯,我也想试试。”   “挺好的,你看看这报名的人得多少啊!我看咱农场出来了一大半。”   陈叶云四处望了望,长长的队伍一列又一列,张翠青说的肯定是太夸张了,但是农场来的人指定不少。   大家精神奕奕,常年下地干活早已粗糙的脸上也一扫疲惫,每双眼睛都充满了期待,等了十年的高考终于来了。   “没事儿,慢慢排着。”陈叶云把手揣进兜里也加入排队大军,幸好前头动作还挺快,登记的同志问了信息收了钱就算报名好了。   等轮到陈叶云的时候,她交了五毛钱的报名费,说了信息,看到登记的同志在上面写上自己名字的时候,心里不禁感慨。   “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张翠青也交了钱报名,在一旁等着陈叶云过来。   陈叶云娇憨一笑,“没准备呢,以前上课学的东西都还了不少给老师啦,我这回得再捡捡。”   “那也成,你考文科还是理科?”两人并排走着,逐渐远离人群。   “理科,我想考医科大学。你呢?”   “我文科,我以后想当老师。”   “挺好的!”   报了名,不少人都在互相询问,好像高考还没到来就能看见光明的未来了。   卫生所里两人都要参加高考,周医生还挺欣慰。付红本就是下乡知青,她指望趁这个机会回去,陈叶云挺有志气,周医生心里更高兴。   时间紧任务重,她们得抓紧时间复习。   不过,复习的第一个难关来了。   平日里,两人忙空了都抓紧时间看书,不过她们四处借了一圈只找到一本高一语文和一本高二数学书,还残损了一小半,复习资料不全。   “陈医生,你听说没?”付红看了会儿书,神秘兮兮地对陈叶云说话,“前几天怎么那么多知青来看病。”   陈叶云摇摇头,“为什么?”   “说是隔壁省有个知青病倒了,居然被特批回城了,所以好多人跟着学,想试试看能不能成。”   “啊?什么病啊?”   要是随便得个病都能回去,知青不就都走完了。   “他们学了一阵才打听到说是什么癌症呢,治不好的,这才走了,回城里大医院治。”付红一直忙着卫生所的事儿,前头还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也是昨天才听说的。   不过知青们现在也收了心思,毕竟高考来了,只要考上就能走了。   下班时,陈叶云收拾着准备回家,临走问了句,“付医生,我和翠青约好明天去城里书店买书,你去不去?”   “你能帮我带不?我明儿有事。”   “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陈叶云就起了。今天天气不太好,一起床就感觉到阵阵寒风,吹到手臂上激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打开衣柜拿出件红色薄棉袄穿上,抓紧洗漱好,又拿了两个馒头背上包就出发了。   农场门口,张翠青已经等着了。   “吃早饭没?给你个馒头。”陈叶云一路走出来,刚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递给她一个没动的馒头。   “我起得早正好没吃呢,谢谢。”张翠青一口咬下去,松软可口。   两人走出农场准备挤公交车去买复习资料。   等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来了辆公交车,两人和其他等车的人一起挤了上去,公交车上歇脚的地儿都没有,人挤着人呼吸都困难。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车上下来一大群人,看着男男女女,年龄各不相同,结果最后都朝一个地方去了,城里的人民书店。   人民书店是青峰最大的书店,书籍类别多数量多,一般大家说要买什么不好买的书都得上这儿来。   “天哪,这人也太多了。”张翠青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惊呼出声。   人民书店门口排了两条长龙,蜿蜒着到了街尾,压根看不见队伍尾巴在哪里。排队的人群中有不少青年人,也有些中老年。   “他们多早来的啊?”陈叶云低声嘟囔。   结果这话正好被旁边排队的人听到了,那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同志,一脸骄傲地回答她,“半夜就来了,我们四点多过来的就排到这儿了。”   “我们快去后头排着。”陈叶云拉着张翠青的手往后找队伍的末尾,等两人站定排好队,往前一看已经看不到头。   大早上的寒风瑟瑟,排队的人却越来越多,大家都指望能买上一两本复习资料,陈叶云是听农场学校的老师推荐了一本《数理化自学丛书》,人老师说挺适合的自学的,讲得也明白。   “轮到我们得什么时候啊?”张翠青叹了口气。   陈叶云双手合拢放到嘴边哈了口气,“再等等看。”   最近降温了,在外头站几个小时手脚都发冻。   又过了半小时,前头突然躁动起来,人群中议论纷纷,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今天的复习资料都卖完了,明天请早。”   “啊?”   “这就卖完啦?”   “我们排了好久的队哦!”   一时叹息声,抱怨声四起,各个愁眉苦脸站在原地,迟迟不愿离去。   “全国的印刷厂都在加紧生产,大家要谅解一下,明天再来嘛。”   “怎么办啊?难道我们耽搁这么久就空手回去啊?况且明天再来也不知道有没有。”张翠青有些烦躁,狠狠踢了一脚路边的小石子儿。   “不然我们去收购站看看?看看能不能淘到什么出来。”陈叶云记起之前进城逛街见到过有个废品收购站。   “成,咱们去看看。”张翠青说这话时说得小声,担心被旁人听见了到时候书又没了。   结果等她们两个赶到收购站的时候才发现,这里已经被包围了,在书店没买到书的人早早就将目光转向了城里最大的收购站,这儿各种废旧物品应有尽有,当然包括一些旧书。   “同志,还有旧书吗?”陈叶云赶忙去问管收购站的同志。   负责收购站的同志是个矮胖的男人,他真叼着根大前门吞云吐雾,“都在那儿。”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陈叶云和张翠青走到一处书摞前,那儿原本有挺高一堆高中相关书籍,现在已经被抢售一空。   只剩下地上躺着的几本孤零零的小学书籍。   “都卖完了吗?”   这同志咧嘴一笑,“卖完了,太好卖了,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就很多人来问。早知道就该多收点高中的旧书嘛。”   他真是后悔,现在可不好收了,那是金疙瘩。   “不然我们去别的收购站看看。”陈叶云起身跟张翠青说话,准备再去找找。   “不用去了,城里每个收购站都没了,我这儿啥情况他们那儿就是啥情况。”   陈叶云和张翠青对视一眼,虽说知道希望渺茫还是要去亲眼看见,两人便在城里四处找寻收购站。   结果真被那人说中了,一共三个收购站高中相关的书籍都被买空了,有的人买不着高中甚至只能买初中的将就看看。   “哎,算了算了,咱回吧。”张翠青现在是彻底放弃了,什么办法都想完了,“我们回去借他们的书来抄就是,我不信整个农场没一个人买到。”   陈叶云努力凹个笑容,“也对,大不了抄下来看,真是万事开头难,后面咱们肯定能顺起来。”   两人互相打气一番准备回农场,这会儿离最后一班公交还有三十分钟,再晚就没公交车了,得自己走回去。   往等公交车的地方走的路上,张翠青碰见好几个知青,大家都没买到复习资料,各个都垂头丧气的,有人已经准备写信让城里的家人想办法寄过来了。   “陈医生。”   陈叶云正听着他们说话呢,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她回头一看,是上回自己去人家里给缝线的黄爷。   “黄爷,你也进城啊?手怎么样了?”   黄家老爷子迈步走过来,脸上皱纹因为咧嘴一笑舒展了些,“没事了,陈医生谢谢你啊,你手艺好。我进城看我表姐。”   “那就好,你以后多加小心,别受伤了,不然太遭罪。”   “陈医生,你进城买东西哇?”黄老爷子看她两手空空还挺纳闷,怎么进城了不买点东西回去这不是白跑一趟吗?   张翠青跟几个知青说完话回头找陈叶云,这才发现人和别人聊上了,她一听那人问话,赶忙倒了一通苦水,“可把我们累够呛,走了书店,收购站,都没买到。”   “你们要买高中的书哇?”黄老叶子眼珠子往上转,像是回忆什么,突然他猛地一拍大腿,“我那,那个表姐就是在收那些东西,有些旧的锅碗瓢盆,旧的书啥的。我刚从她屋头出来,里面堆了好些书。”   “有高中的吗?”陈叶云急切问他,声音中已经有一丝期待了。   可人却摆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我认不到字!反正她是一直给我吹牛哦,说她那儿看着破烂,但是想找啥都有!”   陈叶云和张翠青同时看了对方一眼,异口同声道,“那不然我们再去看看?”   说完,两人一起笑了。   毕竟这样的对话今天已经出现好多次了,一直充满希望,又一直失望。   管不了许多,两人又燃起了希望跟着黄老爷子走了十多分钟到了人表姐家。   黄老爷子表姐家在一条巷子深处,一座窄小的平房,房子瞧着是挺破旧,外头的瓦块掉了不少,门口堆着些杂乱玩意儿,一时认不清是什么。   “小芬姐,我又来了。”   陈叶云和张翠青跟着叫人,“芬大娘。”   刘芬今年快六十了,人精瘦小巧,加上背还有点驼瞧着不太高,就刚到陈叶云胸口位置。   她脸上皱纹密布,细长的眼睛瞥一眼自己表弟,“你咋又回来了,刚留你你还慌着走,这会儿还回来。”   屋里头,她男人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你咋又回来了?还杀回马枪啊!”   黄老爷子笑笑,忙解释,“不是,我正准备回去就遇到了我们农场的陈医生,她手艺好啊,给我缝线的伤口好得快,今天她进城想买点儿高中的书,结果走了一圈都没买到。我这不是想起你屋头有嘛!”   刘芬这才打量旁边两个年轻姑娘一眼,一个穿着蓝色棉袄,有些微胖,笑起来挺娇憨,一个穿着红色棉袄,长得挺俊,模样不错。   “你们哪个要书?”   “芬大娘,我们两个都想买。”   “对的,你这儿真的有书吗?”张翠青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全城的书店和收购站她们都走遍了,这儿,瞧着不怎么样的地方,真能有她们想买的书?   “自己进来看。”   说完刘芬径直往屋里走去。   其他几人也跟着进了屋。   陈叶云走在倒数第二个,一进去就感觉里头光线不太好,还有些潮湿,屋里随处放着些收来的旧物,十分随意,反倒是书籍归置地挺整齐,摞了一摞立在墙角。   “小学,初中,高中的都有,甚至大学的都有几本。”说这话时,刘芬有些得意。   一听这话,二人赶忙上前寻找,结果还真有!高中的语文数学书,理科文科书,甚至还有陈叶云一直想买,人民书店都卖光了的《数理化自学丛书》,就是书籍都挺破旧了,不知道转了多少次手。   上头经常缺了页角,还有些灰,甚至有些书封面上还有些印子,看得出来是饱经风霜。   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只要有书就行,两人都有些激动,忙活一天终于有收获了,“芬大娘,这书怎么卖啊?”   “看你们是熟人,一本两分钱。”   “好,谢谢了!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小芬姐,再给人便宜点嘛,人可是救了我的,不然我这手啊....”黄老爷子絮叨着说话,引来表姐一个白眼。   “救的是你,又不是我,关我啥事!”   刘芬收了钱,拿个树皮袋子给她们分别装好。   买好了书,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陈叶云一看人屋里的挂钟,已经晚上七点了,最后一班公交车早就走了。   “我们走回去吧,也走不了多久!九点多就能到了。”   “我就不走了,我在这儿住一晚,公交车都没有了,走夜路不安逸。”黄老爷子懒得走回去。“这条道走回去的人还是多,你们跟着一起走就是。”   两人道了谢告了别,又准备返程了。   城里回农场的人还是有些,有人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就自己走回去,脚程快点两个多小时就走到了。   最后时刻买到了书,陈叶云心里高兴,回家的步伐也走得轻松,“没想到最后还能遇到,真是缘分啊。”   “幸好黄爷看见你了,你说巧不巧哈哈哈哈哈,兴许这就是老天爷安排的,让我们顺利买到书。”   两人说说笑笑走了二十分钟,陈叶云看着夜色渐浓,天上挂着几颗小星星,再低头便看到前方有辆二八杠自行车停在路边,自行车旁站着个男人,瞧着挺熟悉的。   “哎,那不是...”陈叶云拉拉张翠青袖子,“那不是吴广茂嘛!”   张翠青突然听到吴广茂的名字猛地看过去,视线逐渐清晰,那人还真是吴广茂。   自从张翠青想借着高考回城就有些远着他,这回突然再见,她心里有些别扭。   还是陈叶云先开口说话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她打趣道,“吴广茂,你大晚上的在这干嘛啊?不会是等哪个漂亮姑娘吧?”   吴广茂露出个憨厚的笑,先叫了声嫂子,再看向张翠青。“你们准备就这么走回去啊?”   张翠青也愿意开口了,就是声音有点小,“没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只能走回去...”   “我...我载你回去。”他把着车把按了按车上的铃铛。   张翠青心里是受用的,可一辆自行车不顶用啊,三个人怎么回去,“这也坐不了三人,你自己回吧,我和小云走回去。”   吴广茂把自行车推到她身边,强行把人按在后座,见人要挣扎着起来便弯腰附到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张翠青这才没起身了,而且乖乖坐好,等吴广茂上了前座,他蹬着车轮就准备出发。   陈叶云站在原地,看着二人骑着一辆自行车就要离去,一时不知所措。   “小云,你朝那边看啊。”张翠青朝她挥挥手,示意她往旁边看。   陈叶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这才发现旁边还有条小道,黑夜遮掩了它的踪影。   现在那条小道上立着一辆跨斗摩托车,普通的摩托车车身,左边还带了个座,现在摩托车上坐着个男人。   陈叶云弯了弯嘴角,抱着树皮袋子问他,“你怎么来这儿了?”   郝少东朝她笑了笑,“来等某个漂亮姑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8 15:38:16~2022-08-19 22:0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贤北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奋斗   陈叶云听着他拿自己的话来打趣自己, 嘴上憋不住笑,上下打量一番才问他,“你哪儿来的摩托车?还带个座儿。”   “先上车。”郝少东跨坐在摩托车上, 很是高大,他手掌拍了拍一旁的座示意。   陈叶云右腿先跨了进去,顺手把装著书的树皮袋子放在座位里, 等真正坐下后她四处瞧瞧觉得新鲜。   “这座还挺宽敞呢。”   轰隆隆,郝少东发动了摩托车,出发回家了。   “我们正操练家伙什呢,结果碰见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来的知青, 他们说你们俩本来等着车又往回走了, 我和吴广茂干脆就出来接你们。”   “我们去买书耽误了, 没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 你知道我们今天买书多费劲吗?”陈叶云和郝少东单独在一块儿,话全堵嗓子眼了,什么都想跟他说。   “瞧出来费劲了, 不然也不至于这会儿准备走路回去。”郝少东驾着跨斗摩托车,一路看到不少人正赶夜路,伴着微光前行。   陈叶云把在书店排队和去收购站找书的事情给他讲了个遍,“最后没想到碰见黄家老爷子了,正巧他表姐也收些旧物, 她那儿可不好找,七拐八拐的, 所以那儿的书还没被人买走。”   “那你们运气还挺好,我今晚碰见的那些个知青, 大部分都没买到复习资料。”   “对!总算是拿到了。”陈叶云怀里抱著书, 觉得是一袋子大宝贝。   “看前头是谁。”郝少东提醒她。   “翠青!”陈叶云看见张翠青坐在吴广茂自行车后座, 便喊了她一声,这两人先出发,不过已经被摩托车赶上了。   “小云!”张翠青看着摩托车超过了自己,本来在后头喊话的陈叶云也跑到前头去了,她努力朝她挥了挥手。   “吴广茂你加把劲儿啊,赶上他们。”   吴广茂看着前面连长骑着的风驰电掣的摩托车,自己脚下再发力也无济于事啊,“翠青你就别难为我...的自行车了。”   陈叶云转身回头,脸上还带着笑意,呼啸而过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她用手拨了拨,“我瞧着他们俩还挺好的。”   “不过这回不少知青都想借着这个机会回去,他们...再看吧。”   “吴广茂知道是吧?他怎么想的?”   郝少东想起上回吴广茂跟自己说的话,“他说张翠青能考上肯定好,他也为她开心。”   “哎,不知道这两人最后能咋样...”陈叶云又回头看了一眼,摩托车早把自行车抛下很远了,后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夜色中,周围静悄悄的,陈叶云闭着眼能听到风声和呼吸声,难得平静与悠闲,睁开眼侧身看了一下身边的男人,帅气高大,骑着摩托车的样子十分关注,她的目光在黑夜中是莹莹光芒,明亮又清澈,不过郝少东没有看见。   把摩托车放了回去,郝少东这才跟媳妇儿往家走,他自然地接过人手中的树皮袋子,低头往里看了一眼,数量还不少。   两人回到家,孩子们都没睡,大军和玲玲在里头逗湘湘玩,看她在床上挪动。   陈叶云一进屋就去看闺女,湘湘正好扭着身子到正对屋门的位置,一抬头就看到自己娘了,小丫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看着她乐。   “姐,你回来啦?”   “湘湘今天可乖了。”   “乖,你们也去睡吧。”陈叶云打发两人去睡觉,抱起湘湘跟她亲近亲近。“乖宝,想我没?”   湘湘最近时不时能发出些声音虽然听不明白说的什么,但总归是种回应。   “洗把脸。”郝少东把洗脸水倒好,拿着帕子浸水沾湿给她拿进去。   陈叶云把湘湘放回床上,接过已经拧了水的帕子擦脸,一边擦脸她眼睛还一直盯着闺女,只见湘湘一躺下又不老实了,奋力地一旁挪,那模样可认真了。   “你瞧她哈哈哈哈,怎么这么不老实呢。”   郝少东接过帕子也看一眼闺女,“随我。”   等把湘湘哄睡着了,陈叶云才拿出今天买的复习资料,拿干的帕子一一给擦了擦,有些擦不掉的印子又用手抠抠,还真抠掉了些。   “今晚还看书啊?”郝少东把水倒了,回屋准备休息,就看到媳妇儿拿着她的书发呆呢。   “今晚算了,明天,明天开始看吧。”她打了个哈欠,今天折腾了一天确实太累了。   她坐在床上靠在床头,一双脚塞到郝少东怀里,让人揉腿肚子。   “好点没?”郝少东劲儿大,揉起来也舒服,很好的缓解了小腿的酸痛。   陈叶云满意地点点头,她盯着对面的男人,“要不要我也给你按摩按摩?”   “你劲儿那么小,还是省点力气吧。”郝少东看着她,人却是躺到了她旁边。   “我劲儿也不小,周医生还夸我长劲儿了呢,不信你试试。”陈叶云在黑夜里搜寻他的胳膊。   “哎,嘿,往哪儿摸呢。”郝少东一把她的手按住。   “我给你按按。”陈叶云捏着男人硬邦邦的胳膊,手指用力地按摩,“怎么样?”   郝少东点点头,伸手握住她的手,“按得挺好的,行了,别累着了,睡吧。”   *   后来的日子,大家开始看书复习,抓紧每分每秒。干活之余,大家趁着歇口气喝口水的时间,也要卷起书看看,嘴里念一念。   因为复习资料少,整个农场就互相借,陈叶云的数学书就被人给借走了,知青点那块儿就拿著书去抄,大晚上的点着煤油灯不睡觉,下笔刷刷的。   走在路上要是听见有人自言自语,估摸就是在背课文呢。   陈叶云白天在卫生所利用空时间看书,晚上回家再点着煤油灯看书,如果说决定参加高考前她还有些犹豫,那么后面看了书之后她更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突然被丢进海里的鱼,一时宽广,反倒不知道往哪里游。   “付医生,你会这个题不?”   她把书上往对面桌上推了推,这会儿刚吃了午饭,卫生所没人来,两人正坐一块儿看书呢。   付红看了一眼,数学题,她数字不大好,“你别问我数学,我这门最差了。”   “这初中高中学的差别还是大啊。”陈叶云把书拿回来,拿着铅笔在上头写写划划。   “你能跟得上不?”付红把自己笔记递给她看,“我随便写的,你随便看看。”   “谢谢,我再努力啃啃书。”   阔别书本多年,想捡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陈叶云如此,其他许多人也是如此。   夜里十一点的知青点,此刻灯火通明。   屋里生了个煤炉,一群人围了一圈,各个都穿着厚棉袄手里捏著书,不过大多是自己手抄来的。   有人大晚上还神采奕奕朗读课文,有人也是眼皮打架还强撑着看书。   “一会儿你看我要睡着了就掐我一把,知道不?”   “行。”   “掐狠点都成,我瞌睡大,你劲儿小了我醒不了。”   张翠青拿著书站门外头去了,里头人多大家都说着话,她静不下心来看书,干脆出去让寒风给自己吹清醒。   刚一开门,正好碰见隔壁农工潘军来敲门。一个四十多的农工领着他十八岁的闺女过来,“同志,你们学习好哇,能不能给我闺女看看这啥意思?”   潘军的闺女当年高中毕业后也只能下田干活去了,谁成想今年高考恢复,全家一合计,考!   他知道城里来的知青文化水平高,今晚闺女遇到不懂的题怎么想不明白,可他们一家人都是不识几个大字的,也看不懂帮不上忙。   正巧看了看外头,知青点窗户里还有光,他连忙带着闺女来了。   “进来再说吧,外头冷。”   突然来了人,知青们挺热情,给他们递了两杯热水过去,等他闺女问了题,张翠青好好给她讲了一番。   后来,知青点成了农场最爱交流学习的地方,谁家有个什么不懂的去问一问,人准能答出来,不过时间久了也有人烦,本来自己看书的时间就少,再被解疑答惑一耽误,时间就更少了。   陈叶云也看得云里雾里,她这些日子便也拿著书往知青点跑,不过因为她之前借了书给知青们抄,人对她态度挺好的。   看书看了半个月,她真是觉得越看不会的越多,时间真是太少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她还惦记着下午看的一道数字二次方程题。   “吃饭就先专心吃饭。”郝少东看她一眼,忍不住发笑,这人和大军玲玲之前一样的。   “哦。”陈叶云立马甩了甩头,把脑子里的东西通通甩掉。   吃完饭,郝少东去洗碗,陈叶云抱着闺女坐在椅子上,发出声音想逗她说话,结果湘湘挥着手想往桌上抓,肉乎的小手碰到陈叶云的复习资料。   “湘湘,这个可不能乱碰。”陈叶云把复习资料移开些,把闺女的手拿回来,结果小丫头还急了。   她哼唧哼唧叫了两声,手还往前面伸,想抓什么似的。   “要哪个啊?”陈叶云撕了一页纸下来在空中甩甩发出声响,想吸引她的注意力,结果人压根不用。   手还保持着往前抓什么的动作,陈叶云干脆把笔帽扣上再把钢笔给她,这回她欢喜了,把笔紧紧攥在手里。   “瞧不出来啊,咱湘湘还是以后还是个靠笔杆子吃饭的人。”郝少东给陈叶云倒了杯水,放到桌上。   又伸手捏了捏湘湘的小脸蛋,想假装从她手里把笔拿走,结果小丫头像是能懂似的,把手给移开了。   “她知道你要抢她的。”陈叶云看着闺女动作就发笑,手挪得还挺快。   “湘湘,把笔给娘好不好?”陈叶云轻声说话,手掌摊开放在她手下面,“好不好?”   结果湘湘看了她的手,小拳头一下子松开了,钢笔直往下掉,被陈叶云一把握住。   “嘿嘿真是我的乖宝。”陈叶云一口亲上湘湘的肉脸蛋,又得意地看着郝少东,想向他炫耀闺女对两人的不同态度。   不过在郝少东眼里,此刻的陈叶云抱着孩子向自己飞来得意的小眼神,眼波流转,倒只觉得可爱。   他也起身亲了亲湘湘的脸蛋,“还能听懂你娘说话啦?还挺能耐啊你!”   湘湘不知道发生了,就是自己左右两边脸颊都被亲了,她乐呵呵咧嘴一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   第二日。   三连连长办公室,郝少东拿着摇把子电话,听筒放在耳边,只一个劲儿道,“嗯,嗯,我知道,你放心。”   等对面的人说了两分钟,他才笑着提醒,“娘,这可是长途电话,你悠着点儿说。我当然不是嫌你絮叨,行,是我错了,那你到时候给云云找点复习资料吧,她最近看书看得饭都吃不香了,嗯,我知道,湘湘也乖着,你放心。你们多注意身体啊,好,挂了。”   郝少东给贺秀英打电话说了陈叶云准备参加高考的事情,想托她弄点复习资料来,贺秀英自然是万分支持的,在她看来上大学是好事。在电话里,她打包票能给搞来复习资料,让儿媳妇好好准备。   等挂了电话,郝少东拿起桌上一份文件又看了看,那是农场收到的指标文件,开荒地明年种植两棱大麦和啤酒花,给国家的啤酒产业发展打好基础。   啤酒是又贵又难买的东西,在外头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因为各地啤酒厂产量低,供远小于求。不少人下馆子吃顿饭,想喝瓶啤酒还得搭两个菜才能买,就这,去晚了还买不到了。   “连长。”通讯兵敲门提醒他,“营长让你三点去他办公室。”   “行。”郝少东这才起身去陆庆华办公室。   陆庆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子,一改往日的严肃,亲切问他,“你当连长几年了?”   “马上三年了。”   “嗯。”陆庆华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时间过得还挺快,一晃眼就三年了,不过也差不多是时候了,组织上决定任命你担任二营副营长,开了年就正式提上去。你有什么想法?”   “谢谢组织信任!”郝少东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太大波澜,只是回答地铿锵有力。   “这回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和啤酒厂合作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啤酒贵又不好买,上头是想大力发展的,可总得有原料,这不,就盯上了我们这儿。”   陆庆华说这话时还带着丝骄傲,这儿的土壤还挺适合种植生产啤酒需要的啤酒花和两棱大麦。   “明儿会有其他啤酒厂的人来,大伙儿一块儿合计合计,怎么把东西种好,把啤酒产能给他提上去。这事儿办好了,有上头的专项拨款和奖励,好好干!”   “好,我明白。”   “啤酒?”陈叶云正在屋里看书,因为遇到一道数学难题一时没有思绪,嘴正咬着笔头呢,冷不丁听回家的男人说了这事儿,疑惑地看着他,“我们农场要种啊?”   “十有八,九,你没看到农场大门口挂的红色横幅吗?热烈欢迎各省市啤酒厂领导莅临628农场。”   陈叶云摇摇头,她最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那你抓紧办了,我看你们都还挺爱喝的,兴许以后就能随便买啤酒了。”   说完,又自顾自看起书来。   第二日,农场大门口驶进了几辆卡车,上头下来七八个人,都是附近名气大些有点实力的啤酒厂领导。   郝少东一圈看过去,基本是些三四十岁的男同志,唯独有个年轻小伙子。   “这是我们农场负责这事的郝连长,这是五家啤酒厂领导。”负责此次接洽的方同志向双方介绍,“这是白鸽啤酒厂的王厂长,这是三元啤酒厂的徐主任,这是....”   郝少东上前和人一一握手。   方同志介绍到最后一家,“这是东来啤酒厂的李丰年李厂长,这位是....”李丰年旁边站着个年轻后生,瞧着比在场的人都小。   李丰年笑了笑,忙接话,“这是我们厂的赵新诚,毛头小子一个,这回跟我一块儿来学习交流。”   “那肯定是欢迎欢迎啊!”方同志笑了两声,和郝少东一块儿把大家迎了进去。   一上午,一行人参观了农场,这会儿快入冬了,还剩下红薯和玉米的丰收收尾工作,地里也快成了光秃秃一片。   几家啤酒厂的负责人查看了一番,一致认为这里适合种植啤酒原料,郝少东拿出一把之前准备好的大麦,“到时候我们农场应该能承担一部分啤酒厂的原料。”   “就是技术方面,你们多小心点。”   郝少东此前也研究了一阵,这时倒是胸有成竹,“啤酒大麦皮壳偏薄,千粒重大,纯度高,发芽率高,我们肯定好好把关。”   李丰年看着他说得头头是道也放下心来,“怎么样?来对了吧?看看这农场多大。”   此时20岁的赵新诚听着前头男人的讲话,轻轻嗯了一声。   “咱们厂里大麦是得好好选,上回收的大麦有点发潮,最后啤酒喷瓶的就有点多了。”   “再看看吧,李叔,就是他们这儿没种过两棱大麦...”   “嗯,再看看去。”李丰民是申请了国家拨款的,不过这钱肯定得用在刀刃上,能买到优质两棱大麦的钱,干嘛去买品质差的。   参观了一阵,中午郝少东带着大家去食堂吃午饭,让后厨大师傅单独炒了几个菜,农场出菜,饭桌上各家啤酒厂也没闲着,纷纷拿出自家的招牌啤酒,在桌上摆了半圈。   各家出的瓶装啤酒,瞧着都挺不错,有的现在想去外面买还买不到,郝少东挨个喝了一圈,最后嘴里只剩下啤酒味了。   临走的时候,他被人送了几瓶,便给家属院里几个大老爷们送了,最后留了一瓶拿回家去。   “正方形的边长...”陈叶云正低头做题,旁边是湘湘坐在小竹床里乐呵,她先看到自己爹回来了,便指着郝少东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儿。   “湘湘怎么了,要尿尿不?”陈叶云搁下笔,准备起身带孩子去撒尿,结果突然发现门口站着人。   “原来是看到你爹啦?”陈叶云把湘湘抱起来,往郝少东那边去。   结果刚走了几步就闻到一股酒味,“你喝酒啦?”   说这话时,人还往后退了一步,连带着湘湘淡淡的小眉毛也拧了起来,小脑袋转到了后面去,就留了个后脑勺给她爹。   被母女俩嫌弃的郝少东笑了笑,抬起胳膊闻了闻味儿,“有味道吗?就尝了尝几家啤酒厂带来的酒,没喝多少。”   “有。”陈叶云鼻子灵着,让他出去冲洗了再回来。   过了二十多分钟,郝少东才又回来了,这回他头发也打湿了,用手推了推,有水珠往下头晃。   “还有味儿不?”他走到陈叶云身边,让她闻。   陈叶云也没客气,一回头正好撞他胸膛,她凑近闻了几下,“行了,你坐着吧。”   得了命令的郝少东就坐在她椅子背后的床边,把湘湘接了过去。   “湘湘今天吃得多不?”   “吃得多,这丫头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怎么这么能吃啊?”陈叶云说起这事儿就心累,她今天还和上回过年见到的怀孕军嫂打了照面,大家孩子出生时间没隔多久,因此很有共同话题。   就是说到吃这一块儿,她发现湘湘要比别的孩子能吃许多,她还担心吃太多了会不会不好,特意回院里问了黄丽珍她们。   “她要吃就给她吃呗,湘湘多吃点怎么了?是不是?”郝少东把湘湘抱在怀里,盯着闺女看,看她娇憨的模样只觉得心里一软。   “你就惯着她吧,吃太多了也不好。”陈叶云回头继续做题,说着话,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都怪你和我说话,耽误我学习了。”   今晚第二次被嫌弃的郝少东一脸无奈,起身抱着湘湘往外走,“那我们出去玩,不打扰你娘啊。”   说完轻轻关上了门。   客厅里,家里四人,一个大的,两个小的,和一个更小的都坐在四方桌前。   湘湘坐在她爹腿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郝少东手里拿着的一个玻璃瓶。   “姐夫,这个看起来好好喝。”大军吞了吞口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郝少东把盖子给揭了。   玲玲没有言语,而是直接把自己的搪瓷盅往前推了推,那意思也很明显了。   “一人小半杯,喝了就回去睡觉。”郝少东握着瓶身往几个杯子里倒,黄澄澄的液体涌了进去。   “好香啊,这是什么味儿?”   “菠萝。”郝少东把瓶身展示给他们看,“来认认字儿。”   大军和玲玲看了看,异口同声道,“广式菠萝啤。”   一字一顿,字正腔圆的。   “这是啤酒吗?姐夫,怎么是甜的?”大军喝了一口,不像啤酒的味儿啊,他以前尝过大伯碗里的啤酒,就一小口。   “菠萝啤,度数很低,味道比较甜。”   大军和玲玲开开心心喝完,乖乖回房间去睡觉,郝少东留了小半瓶给陈叶云,一低头发现湘湘手往前抓,像是要抓菠萝啤酒瓶。   “乖宝,这个你不能喝。”郝少东单手抱起闺女,另一只手拎着啤酒瓶回屋去了。   “你们在外头干嘛呢?”陈叶云关上书,准备睡了。   “喝菠萝啤,给你留的,你尝尝看。”他晃晃手里的玻璃瓶,发出叮咚叮咚的水声。   “度数高不?”陈叶云接过一看,上头的包装纸还挺好看的。   “一两度。”郝少东坐在一旁,看她仰头就是一口,“今天啤酒厂的人带来的,其他度数高的我分给其他人了,给你带了这瓶果味儿的。”   陈叶云喝了一大口,觉得甜甜的,咽下去后嘴里有回味的甜,“人家这啤酒做得真好喝。”   “等以后我们农场给啤酒厂供大麦和啤酒花了,我们也能蹭上点啤酒。”   “你们定了?”   “还没呢,回头还得商量种植面积,供货产量那些。”   “哦...那得再好好谈谈...”陈叶云和他聊着天,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这些日子又工作又看书,几乎能沾枕头就睡。   第二天,郝少东跟啤酒厂的人确定了后续的种植意向,不过东来啤酒厂那个叫赵新诚的后生最后还问了他几个种植啤酒大麦的问题,见他一一答了上来这才点头。   被个毛头小子质疑一番,郝少东倒也不恼,自个儿有能耐就不怕有人来问。   不过明年农场得分一部分精力专盯这一块儿,他把人送走之后跟陆庆华汇报了工作。   陆庆华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后头估计上面政策要变,现在管控严,我们想买什么都得等拨款,以后估摸能松动些。”   “真的?”郝少东一直对此无奈得很。   “有这么个风声,说会放宽些,甚至有可能让我们自负盈亏...”陆庆华想到听说的消息,眼神也清明了起来,“总归是个机会,先把啤酒厂的事情搞下来再说。”   从营长办公室出来,郝少东往家里回,路上碰到兵团几个其他连队的人,一人手里提着只鸭子。   他走上前去搭话。   陈叶云回家的时候,发现厨房锅里居然炖着鸭子。   她眼睛一亮,把包放下去厨房冲了个手,“你去买的鸭子?”   郝少东点头,“今儿回来得早碰见几个战友说食品站外头有人卖鸭子,只要钱不要票,我去的时候就剩最后一只了,赶紧买了拿回来。”   “那今天能喝酸萝卜老鸭汤了。”陈叶云打开泡菜罐,捞出七八个萝卜,切了片,又往罐子边上倒满了水。   “鸭毛呢?”   “拢在那儿的。”郝少东一指她左边地上。   “大军!”陈叶云朝外头喊了一嗓子,把弟弟叫过来,“给你个任务,拿着鸭毛去外头,有收鸭毛的能换颗糖。”   能换糖?大军得了令高高兴兴领着玲玲去换鸭毛。   农场里有人收鸭毛,一般看着多少给个几分钱或者几颗糖,他们收了之后拿去卖给收购站赚差价,最后鸭毛又被人从收购站买走拿去做羽绒衣。   不过大军和玲玲没穿过羽绒衣,他们只想吃糖。   “大叔,我们有鸭毛。”大军把一捧鸭毛给他看,“能不能换糖啊?”   收购站的大叔伸手摆弄了两下,“还是新鲜的啊,脱毛没多久。行,给你一颗糖。”   他身上经常备着不少糖,随时要跟人换各种毛,鸭毛,鸡毛或者其他旧物。   “能不能再给一颗啊?我和妹妹两个人。”大军可怜巴巴望着他,把糖给了妹妹。   “你们鸭毛也不够多啊,家里还有没有?”   大军摇摇头,不过他又想到其他的,“下回有鸭毛我还是给你拿过来!”   “那行!记得找我啊!”不少人做这个赚差价的生意,他一听这话倒也舒坦,又掏出一颗糖扔给大军。   “谢谢大叔!”大军接过糖立马剥了糖纸塞进嘴里。   两人一路跑回去,等到家的时候糖已经吃完了。   “换了吗?”陈叶云正在起锅酸萝卜老鸭汤,香味直往外扑。   “换了,我们都吃完了。姐,我要吃肉。”   “我要喝汤!”   泛着肉味的鸭子汤又鲜美又入味,尤其是加了酸萝卜中和了味道,吃起来更加舒爽。   汤面有不少油泡泡,被勺子给拂开,陈叶云舀了两碗起来,每个碗里头有几块萝卜片和几块鸭子肉,吩咐大军和玲玲给隔壁201郭梦莲家和202黄丽珍家送去。   一般大家交换吃的就一个楼层的送,方便些。   大军刚啃着鸭子骨头,嚼了几下赶紧吐出骨头,端着碗往隔壁去。   玲玲则是拿着个帕子包着碗边小心翼翼往前走。   “别洒了啊,小心烫。”   过了一会儿,大军回来了,刚刚还盛着老鸭汤的碗里装着几个菜饼,“姐,珍婶儿说让我们尝尝。”   “这个看着好吃啊。”陈叶云赶忙伸手拿了一块,出锅不久的菜饼里有好几种蔬菜,里头应该还裹了点肉渣,一咬就香一嘴。   郝少东几口吃了一个,也点点头,“味道挺好。”   大军吃完一个,嘬了嘬手指,往门外望望,“玲玲怎么还不回来?”   陈叶云也回头看了一眼,走廊没人,“估摸和婉婉说话呢,两人说着就忘时间了,你过去叫叫。”   “好。”大军又拿了个菜饼还没吃完,把剩下的一半菜饼放在碗里,擦擦手准备出门。   刚走到门口,他就瞧见了妹妹的身影,“姐,玲玲回来了。”   玲玲嘴里包得鼓鼓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地走回来。   “又去吃什么好吃的了?”陈叶云看她拿回来的碗里装着一小碗韭菜炒蛋。   “婉婉姐姐她娘让我坐下吃点东西,我说我们家也在吃,她还是让我吃点再走。”玲玲终于咽完了菜,“我就吃了点儿再回来。”   “你倒是有口福。”   家里的晚饭突然由一汤一素菜变成了一汤三菜。   临近11月底的高考,农场里所有报名了的人都愈发紧张起来,不少人开始看书到晚上两三点,又六点起床接着看,打着哈欠,强撑着睡意努力学习。   陈叶云知道这么短时间自己补不够人家高中学完的东西,只能有多少看到多少,她心态倒放平了不少,就像郝少东说的,考不上也不会少二两肉。   贺秀英找的书也寄过来了,陈叶云抓紧时间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就去知青点,一来二去倒也和一帮知青熟悉起来了。   一起讨论完,大家还从灶台下方掏出几个烤红薯分着吃,吃完继续看书。陈叶云吃了晚饭过来一块儿看书,这会儿倒不饿,不过拿着张翠青分过来的一半红薯,红得像是能油,她还是忍不住了。   “真甜。”   有人看著书太冷,手脚冻得不行干脆去打了二两白酒来喝,一口下去暖暖身子,又辣地发出一声呲溜。   “哎,看这么久书能不能考上啊?”   “杨凡同志,别说泄气话啊!好好学习,争取考上!”   “可是我听说这回报名的人特别多,竞争太大了,我都下地干活这么久了,要把书本重新拿起来学多不容易啊。”他手里捏着抄来的书,那字儿写得只有他自己才能勉强认出来。   “考不上就不回去呗。”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我娘还在家里等我呢!”杨凡说着说着还红了眼眶,“去年我娘给我寄信还说,说我生日的时候给我煮了碗长寿面,就是我没在身边吃不到,最后她和爹替我吃了。”   杨凡揉了揉发酸的鼻子,转身对着墙擦了擦眼角。   “我娘也是。”杨凡的一席话触动了不少人脆弱又敏感的神经,有个女同志也喃喃自语,“我走的时候我娘一个劲儿流眼泪水,我还安慰她说,没多久就能回去了,结果我这一走就是四年。不知道我娘的白头发长了没有,她以前老爱让我给她拔白头发,说拔了看着年轻些。”   “不要说了,怪让人难受的!我们好好学习,抓住这次机会,就算这回不行,下回也行,我们都能回去!我都好多年没吃到我娘做的饭了...”站起来的李知青自己说着说着也有些哽咽。   “咋了嘛?嫌我做饭不好吃哇?”负责在知青点开小灶的张知青出来活跃气氛,佯装生气。   结果李知青叹了口气,“你做得也挺好吃的,就是,就是不是那个味道。”   “啥味道?”   “家的味道。”   陈叶云坐在一旁默默听着她们的话,心里也一阵忧伤,这群知青把青春和岁月奉献给了每一块田土,却一直不能和家人团聚,希望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   日子总是不停重复,终于迎来了高考那一天。本次恢复高考时间仓促,每个省份自主命题,开考时间也各有不同。   时隔十年,终于有人能踏进高考考场。陈叶云一大早就被郝少东载着去城里考场。不少人都骑着自行车出发,来不及的就随便搭上哪个同志的车后座,跟着一块儿过去。   “准考证带好没?再检查检查。”郝少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带好了!我出门检查了的。”陈叶云嘴上这么说着,可手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包里摸,再确认了一遍才放心。   到了青峰一中门口,陈叶云下了车和郝少东告别。   “我下午来接你。”   “好,你回去路上小心。”陈叶云用力朝他挥挥手。   本次青峰市的考点设立在一中和二中,学校门口拉着大红横幅,上头写着,“提前预祝所有参加高考的学子取得好成绩!”   学校门口堪称人山人海,无数的考生,送考的家里人都挤在门口。陈叶云和张翠青约好了学校门口见,她踮起脚尖四处望望,努力从一张张陌生的面孔里看到熟悉的。   “你好好考啊,我们都相信你!”   “不要紧张,就按照你平时复习的来就行。”   “中午回来吃好的!”   耳边全是一阵一阵的叮嘱声,陈叶云往旁边空地退了几步,结果正好看到张翠青,她也在找自己。   “翠青!”陈叶云朝她挥手,“我在这儿。”   “小云,我好紧张啊!”张翠青一路小跑过来,刚走近了就抓着陈叶云的手说话。   两人跟着人群一起往里走,陈叶云用力捏捏她的手,听到她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   “你顺顺气,别紧张!”陈叶云看着她,脸色有些差,挺苍白的,“先缓缓,一会儿做题看清楚再做,别急躁。”   张翠青想靠着这次高考回城,最近几晚都睡不着觉,昨晚更是睁眼到天亮,她不想再下地干活,她想回城去读书!   “呼~”她缓了缓,深呼吸了一口气,“我现在好些了,你也加油!”   学校里涌入了一大群人,各个都朝气蓬勃充满希望,他们将成为这十年来第一批参加高考的人,这一刻无论男女老少,都是平等的,坐在考场上,拿起笔的那一刻,起点就是一样的,给每个人的机会也是一样的。   陈叶云被分在一楼中间的考场,看着鱼贯而入的考生,一个个穿着厚实的棉袄,进了教室搓搓手,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紧张的。   她左手边是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一个穿着绿色棉袄的女同志,两人不经意对视一眼互相笑笑,她大方跟人说了声加油。   右手边是看着约摸三十岁的男同志,戴着副眼镜,穿着蓝色中山装,瞧着还有些书卷气,听人跟旁边的人寒暄才知道,人家是初中老师,这回也是想圆个大学梦。   陈叶云看着准考证上自己的照片,上头写着“陈叶云”三个字,一时涌上不少情绪。   叮铃铃铃,有人走进来了,手里抱着一摞试卷。   高考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2:08:40~2022-08-20 21:4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271532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入学   窗户没关严, 不时有寒风灌进来,吹得考场里的考生缩了手脚。   第一天上午考的政治,下午报理科的考物理化学, 报文科的考历史地理,第二天上午考数学,下午考语文。   刚一拿上笔, 陈叶云手还有些僵,写字都不利索,她沉住气看了题目,略微思索一番便开始答题。   教室里格外安静, 只有一支支笔在试卷上划过留下的声音。   上午十一点, 铃声响起, 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有人还恋恋不舍想往上面多写几个字, 有人则是胸有成竹交了卷,大家收起自己的东西走出考场,等待下午的一点半的考试。   陈叶云还是在上午见面的地方等张翠青, 这会儿风更大了,她搓着手哈了哈气,看着前方不少人在说话,仔细一听是在商讨政治试卷的答法。   “小云。”张翠青的考场离校门口远一些,因此过来得更慢, 她亲热地挽上陈叶云的胳膊,和农场其他知青汇合。   距离下一场考试还有挺长时间, 大家决定找个地方坐着把带的干粮吃了再看会儿书,可眼下人多, 他们一行人走了几圈才在学校旁边找到个路边歇脚的地方。   十多人席地而坐, 各自打开包, 拿出军用水壶和干粮吃起来。   陈叶云喝了口水,里头水还是温热的,干粮是郝少东给她装的,她早上都没来得及看看,这会儿打开饭盒盖子,里头有颗白鸡蛋和三张鸡蛋饼,鸡蛋饼就算冷了也没馒头那些硬。   “哇,你家郝连长给你准备得挺丰盛啊,这是给你用了几个鸡蛋。”张翠青咬着有些冷硬的馒头,看着她的饭盒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你也吃点。”陈叶云大方分她一张鸡蛋饼,白里透着金黄的鸡蛋饼被小火煎地脆嫩,一口咬下去,鸡蛋的香味扑鼻而来。   张翠青连忙摆摆手,“我不吃,你吃你的,下午还得考试呢,别饿着了。”   说完人又灌了口水。   学校门口围坐了不少人,只要家不是在附近的基本都自备了干粮,一边吃着一边看书。下午得考两门,时间紧任务重。   陈叶云吃着鸡蛋饼,撕了一块喂到张翠青嘴边,趁她疑惑想说话的时候喂了进去,“我吃不完,你帮我个忙,鸡蛋可不能浪费了。”   张翠青哪能不知道大伙儿的食量,就没听说这年头谁还能胃口不好的,不过她听着这话也没说什么,两人默契地分食起来。   一点十分了,大伙儿都收拾好东西准备往里走,陈叶云看张翠青这会儿是镇定下来,“你不紧张啦?”   “不紧张了,反正都来考了,考成什么样都行!”   陈叶云正了正帽子,笑着看她卸下包袱的样子,“张翠青同志思想觉悟很高嘛。”   “嘿嘿,那组织能不能收留我?”   “行,等你考完就收留你,安排你回城。”   张翠青听到这话笑得更开心了,回城上大学,她做梦都想。   又是两个小时的考试,这回题目难度明显增加了,政治考试不管对或者错,总归还能说上两句,可物理化学的,不会就是不会。   想蒙个数字也不知道从哪里蒙起。   考场中,不时就能听见一声声叹息,一听就知道叹气的人被难住了。   陈叶云高中两年没念,基础知识自然是没有其他人牢,她这回复习也是重点在基础知识,争取把能拿的分都拿了,她遇到不会的题目就先跳过,等把会做的做完了再回头看看前面不会做的题。   等考试铃声响起的时候,她试卷上还有些题目的答案没解出来,不过她立即停笔了,有些差距也不是这一时半会儿能弥补的。   再出校门时,张翠青已经骑在自行车上了,她后头载着一个要回农场的女知青,“郝连长在那边,等着你呢,我们先走了。”   陈叶云朝她挥手说了再见,再往学校门口左边走去,郝少东正站在自行车旁,手里还拿着个袋子。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郝少东把袋子递给她,陈叶云一接过就感觉到丝丝暖意,再低头一看,是烤红薯。   “手冷不冷?拿去抱会儿。”   她坐上自行车后座,单手扯着前头男人的衣裳,另一只手拿着红薯吃着,红薯应该是出锅不久,还挺烫的。   “你吃不?”   “我不吃,你吃。”   回农场的路上,能看到很多二八杠飞驰,路上还不停有人在说话,对着今天考试的答案。   “那题弹丸能到的最大高度是多少,你算出来是多少啊?”   “哎呀烦不烦,都考完了还一直说,这不影响大家心态嘛。”   “我又没找你对。”   大伙儿说着话还有了不同意见。   陈叶云吃完了红薯,手里攥着袋子问前头的男人,“你不问我考得好不好?”   “这有什么可问的,好不好都考完了,你好好准备明天的就是。”郝少东骑着车拐弯回了家属院,他可不想影响陈叶云的心态。   现在天冷了,院里没什么人,陈叶云经过一楼时被赵雪梅看见,被叫住了。   “小云考得咋样啊?”人正准备做饭吃,手里还拿着一簸箕白菜。   “我也不知道,反正尽力就行。”   “也是,能去考已经不容易了,加油考啊!”赵雪梅回屋就看儿子孙新杰正在摆弄他的苞米串,“玩儿,就知道玩儿,快去看书,再过几年你就要参加高考了,知不知道高考多不容易考,要好好学习才行。”   还在念小学的孙新杰点点头,他也不知道高考具体能有什么用,不过他听着就是了。   陈叶云回了家,弟弟妹妹把她围住,忙着给她拿包让她好好休息。   “姐,你喝水!”   “准备吃饭了。”   陈叶云先进屋看了湘湘,小丫头这会儿正呼呼大睡,睡得四仰八叉的。   她摸了摸孩子的脸,笑了笑,回去吃饭了。   饭桌上是大军炒的菜,他现在也是锻炼出来了,能像模像样的做顿饭菜。   “姐,这鸡蛋羹是给你吃的,补脑。”大军把蒸好的鸡蛋羹推到姐姐面前。   “你们也吃。”   “我们不吃,我们不考试不用脑子。”   陈叶云一听乐了,她拿起勺子往大军和玲玲碗里一人舀了一勺鸡蛋羹,“都得用脑子,不然一天天的怎么学习啊?”   “那好吧,我们就吃这一勺。”   说完她又准备往郝少东碗里舀,结果男人一手捂住了碗,他看着那勺鸡蛋羹说,“我不吃,剩下的你吃了。”   “你知道我今天吃了多少鸡蛋吗?早上的鸡蛋饼你摊了几个蛋?”   “一个。”   “那这就是第三个了?”陈叶云是没过过这么奢侈的生活,“一天三个鸡蛋哎,别给我补过头了。”   听到她小声嘟囔,郝少东忍不住弯了嘴角,“那也不能够。”   大军和玲玲吃了就下桌了,赶忙去楼下玩,桌上还剩陈叶云和郝少东,她拿着勺子继续吃鸡蛋羹,等弟弟妹妹走了,才舀了最边上没动的鸡蛋羹,喂到郝少东嘴边。   “你吃一勺呗,家里人都吃了,不能亏了你。”说完,她又补充一句,“这儿是那边没动的。”   “我还能嫌弃你吗?”郝少东笑了笑,张嘴吃了嘴边的鸡蛋羹。   因为第二天要考试,一家人早早就回屋睡觉了。   原本睡得挺好的陈叶云今晚却有些睡不着觉,她轻轻地翻身,想挑个能入眠的姿势睡了,结果翻来覆去倒把旁边的男人吵醒了。   男人把她抱进怀里,下巴放在她头顶,低沉的嗓音响起,“睡不着?”   “嗯,吵醒你了?”   “没有。是怎么了?紧张了?”   “那倒没有,我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点数的,也没什么可紧张的。就是看着大家为了这场考试如此拼命的样子,很感慨罢了。”   “挺有追求的。”   陈叶云被抱着,喃喃自语,“是。我以前就想有个自己的家,我爹娘走了,爷爷又走了,带着大军和玲玲在大伯家生活,他们对我们很好,但是我总觉得拖累了大伯一家,他们家本来一人能吃三块肉的,现在还得分我们三个。我就一直想有个自己的家,别拖累其他人。”   郝少东紧了紧双手,将人抱住,“现在你有了。”   “再后来跟你结婚了,我那时候想结婚生子是人生大事,再能有份工作挣点钱,好像一辈子就值了。”   “这样听着是挺好的。”   “不过你上回突然问我要不要参加高考,我还挺惊讶,我其实没怎么想过,毕竟现在的生活也在正轨上,还要费劲去考大学吗?可是这次就一个多月的复习时间,我看到了多少人在努力,在学习,越学习也越能感觉到自己的不足。周医生也说呢,也不知道我们这批非科班出身的医生能干多久,也许有一天就会被淘汰被抛弃了。”   “说得挺对,得往前走。”   陈叶云在黑暗中点了点头,“就是湘湘还小。”   “湘湘有我呢,还有大军和玲玲,我们个个都是好手。况且要是考上了,那学校离家也不远,随时都能回来。”   两人说着话逐渐睡去,前路漫漫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只能一步一步往前走。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又出发了,郝少东照例把人送到学校门口,旁边是一个村办小学的老师,她两个孩子六岁多,还来给她鼓励。   郝少东一看倒想起自己闺女,“该把湘湘带来的,让她也给你鼓励鼓励。”   “她连人都不会喊呢。”陈叶云提起闺女笑得更灿烂,她抓紧时间往里走,这回她把自行车留下了,下午郝少东有其他任务不能来接她,她九自己骑回去。   又是一天漫长的考试,写完作文的最后一个字,所有人都结束了这一场万众瞩目的高考。考场外,不少考生家人焦急盼望着,不过更多的是没有家人等待的考生,有人如释重负,有人已经惴惴不安。   “哎呀,别管了,结束了就行了!”   “走走,回去了!”   陈叶云和张翠青也骑着自行车往农场去。   陈叶云刚回家属院里,就听到一阵喧闹声,一群男孩子在打弹弓,孟婉玲玲和隔壁院里的几个女孩子在玩跳绳。   “姐,你回来啦!”玲玲正给人撑绳也不方便动作只能高声喊她。“姐夫刚回来,在屋里呢。”   “行,你们继续玩吧。”陈叶云快步上楼,一进屋就见到郝少东正给湘湘换尿布。   听到动静,郝少东抬头看了一眼,“回来啦。”   “湘湘尿了?”她过去抱着孩子,让男人给孩子换上尿布,小丫头干了坏事还挺乐呵,只一个劲儿的笑。   等换好了,陈叶云才抱着她坐下,“还笑呢,嘿嘿,笑得这么开心。”   湘湘就站在她腿上,双手把着她的手做支撑,嘴里咿咿呀呀的。   “又说些我们听不懂的话是吧?”   郝少东也凑过来,假装听了听,“在说终于考完了。”   “哈哈哈哈你倒会编。”   陈叶云继续逗弄湘湘,郝少东去搓尿布,他刚出去没多久,把尿布晾了起来,就听到屋里陈叶云急促的叫喊声。   他快步走了进去,担心出什么事儿了,“怎么了?”   “她,湘湘刚叫我娘了!”陈叶云又急又喜。   “会说话了?”郝少东抱起湘湘,也逗她,“再叫一声听听,来,叫一声。”   不过孩子这回是不说了,光是咧嘴笑,发出乐呵的笑声。   “湘湘,再叫一声,来,跟我学,娘~娘~”陈叶云凑过来教她,“像你刚刚叫的那样。”   小丫头把脸别开,下巴搭在她爹肩膀上,始终不肯开口。   “算了,下次再看看,总能叫的。”郝少东把孩子放回小竹床里,两人一起去厨房弄吃的。   “娘~”   刚走到屋门口,两人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有些含糊的叫声,奶里奶气的。   陈叶云惊喜回头,又看了看郝少东,像是在询问他听见没有。   “真叫了,我也听见了。”   “我的乖宝。”陈叶云回去又往湘湘脸蛋上亲了几口。   吃了晚饭,大军和玲玲知道湘湘能说话了,也围着人逗她叫舅和姨,两人一个劲儿教,只把小丫头教得不耐烦了,双脚乱蹬着在空中挥。   “湘湘要被你俩给弄晕了。”陈叶云在一旁看得发笑。   “没事,我们明天再教湘湘。”说完两人出去回屋睡觉了。   陈叶云把湘湘抱到郝少东跟前,这人还在看接下来的农场规划,“来,湘湘,叫声爹~”   郝少东搁下笔,捏捏闺女脸蛋心知越是想让她叫越不会叫。   结果,他亲眼看到湘湘嘴巴张着,发出一声“爹~”。   “我们湘湘真聪明!”陈叶云心里十分满足。   “还会叫爹了!”郝少东面上一喜,把湘湘接过去让她站到自己大腿上。“好闺女!”   湘湘被夸得找不着北,梦里睡得格外香。   床边的桌上放着陈叶云最近复习的一摞书,现在考完了,郝少东准备给人收起来,却被她拦住。   “别收,我还得看看呢。”   “不是考完了?”   “我感觉悬,做两手准备吧。”陈叶云把书理了理,又说道,“到时候看能不能找找老师带。”   考完试,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点,除了不少参加了高考的人天天盼着能不能来初选通知书。   初选通知书拿了,再去做体检,填志愿,等着看能不能被录取,不过初选范围大,到录取那一步还得刷下不少人。   元旦的时候,陈叶云和大军去了城里供销社买衣裳,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她提前拿票多换了些布票,想多买点布回去。   大军也越长越高,这人还挺有劲儿,帮着拎东西回家,两人手里都拎了不少。   她给大伯伯娘寄了四十块钱和一封信回去,说是自己挣的工资,等湘湘大点儿再回去看看他们。   今年过年也不好走,孩子坐个两天火车怕是遭罪,陈叶云和郝少东跟公婆一商量,还是在农场待着。   拎着东西回屋里,玲玲听到脚步声就已经开门了,“姐,我给你提。”   她把袋子抱到凳子上放着,又去陪湘湘玩。   湘湘现在也能发出“姨~”的声音了,她听了更高兴,毕竟自己排在了哥哥前面,湘湘还不会喊舅。   陈叶云去厨房摆弄菜,大军和玲玲鬼鬼祟祟往柜子那儿靠,悄悄伸手把麦乳精罐子拿出来,揭开条缝,一人抓了一小把偷偷塞进嘴里。   咬得嘎嘣脆,两人同时嘘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咬,姐姐不喜欢他们饭前吃太多其他有的没的,因此两人就悄悄的。   “湘湘吃不吃?”玲玲看着她吃着自己手,忙给她把手指拿出来,结果小丫头过了一会儿又把手指头放进嘴里嘬。   “湘湘你怎么不讲卫生。”她捏捏湘湘肉嘟嘟的脸颊,觉得可爱极了。   湘湘听不懂,继续吃手。   吃过饭,大伙儿集体去大队凑热闹,大队上有人家里孩子出去挣了钱,回来居然抱了个电视机。   这可把大家稀罕惨了,一茬又一茬的往人门口去,就想跟着一起看看。   买了电视机也是有面儿,这家人大方把电视机给大伙儿看,尤其是一月一号起每晚19点播出的《新闻联播》更是吸引得大家目不转睛。   那么一个小小的屏幕上居然能有画面和声音,真是新奇。   回去路上,大军信心满满地说他以后挣钱了也要买个电视机,摆放位置他都选好了,就放客厅长柜子上。   后来,每天人屋里头都一堆人,凑着跟着一块儿看看电视,虽说里头也没几个节目,可只要能等到一点画面就行。   晚上,郝少东问陈叶云羡慕不?想不想要电视机?   陈叶云立马警觉地看着他,“你别乱花钱,我们现在虽然攒了些钱可那是要换房子的,等湘湘大了这屋不够住。再说了,我听说那电视机特别贵,得好几百一个,还要票,那票也不好弄。”   郝少东笑笑,“那我们得努力,早点买个电视机回来。”   陈叶云虽说也眼馋电视机,可花那么多钱买个这东西不值当,“再说吧,或者等它以后价格低点儿再说。”   元旦过后两天,高考的初选通知书下来了,农场里一共两百多人报考,一共有二十一人拿到初选通知书,陈叶云就在其中。   家属院里高兴极了,纷纷嚷着让她请客吃饭,以后说不准就是大学生了。   李队长来送的消息,不过他还是特意提醒一下,“这还不是最终敲定,到时候把志愿填了在家等看有没有录取通知书。”   因为也看不到分数,大家领了志愿表回去自己也是瞎琢磨,知青们肯定是填的大城市或者回家的城市,陈叶云拿着笔在桌前倒是没什么犹豫。   “你想好了?”郝少东拿着搪瓷盅边喝水边进来,他发现这人下个决定还挺简单,不像旁人那么瞻前顾后。   “嗯,我就一个志愿,隔壁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   青峰市医科大学在国内也是能排得上号的,竞争应该不小,不过已经十来年没有高考了,所有人都没有参考依据,只能凭感觉填报。   志愿一旦填好上交就不能更改了,张翠青果断填了自己家乡的大学,“成不成就在这一回了。”   一眨眼,二月七号又要过年了,陈叶云给湘湘做了一身红衣裳,还给她戴了个虎头帽,更衬得她白白胖胖。   家属院里大家围着吃饭,今年少了李思思,却多了湘湘,不过赵雪梅一家和董桂花一家回乡探亲了,人还是少了不少。   “小云,你们啥时候出消息啊?”   “不知道呢,听说就是2月,要看有没有录取通知书,要是没有就是没上。”   “那你肯定没问题。”   “没事,成不成我倒想得开。”   “湘湘我来抱会儿行不行?”辛倩又朝孩子伸出手,湘湘站在板凳上扭动,看了她娘一眼,这回倒是乖乖让辛倩抱起来了。   “哎哟,这次好听话啊。”辛倩抱着她走了两圈,去看路边的草。   “你们家湘湘身体长得挺好啊。”   “这孩子吃得多。”   “能吃是福!”   “随她爹。”   郝少东正夹着菜,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弯了嘴角笑了,大家都笑了。   大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热闹的一年又过去了。   又过了两天,李队长带着从全国各地寄来的录取通知书往各处发。农场一共有两百多人参加了考试,过了初选的只有二十一人,然而最终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的仅有六人。   六人中有四个知青和两个初中老师。   张翠青听着广播里李队长念的名字没有自己,心瞬间往下沉,不止她,还有其他落榜的知青们。   有人红着眼眶喜极而泣,自己被录取了,可以回家了;有人红着眼眶悲伤不已,这一回高考彻底结束了。   陈叶云得知消息的时候十分平静,郝少东看她还在看书,专心做笔记。   “心态还挺好的?”   “我早就有预感了。”陈叶云把书合上,认真地对他说,“我物理化学跟人差距大,分数差点也正常。不过这回考试倒是让我明白了主要薄弱的地方。”   “那今年七月再去?”1978年的高考就在5个月后。   “嗯,我这会知道怎么对症下药了。”陈叶云丝毫没有被打击,反倒是斗志满满。“不过我就是挺担心翠青的。”   “不管能不能扛都要扛过来。”   张翠青谁也没见自己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哭了一场,第二天就好了,她拉着陈叶云一块儿复习,准备七月再战!   两人这次专程去参加了个补习班,补习班是隔壁高中免费办的,让几个老教师课后来帮着给过了初选没上被录取的考生讲讲课。   考上大学的四个知青临走也把所有复习笔记留给了大家,让他们努力。   看着真能拿着通知书离开,回城,其他知青更加有动力,一个个看起书来是废寝忘食。   周医生也全力支持她,让她别去卫生所帮忙,陈叶云一直忙着看书学习,偶尔过去晃一眼,看一切没问题也就放心了。直到四月的时候湘湘一岁生日才停歇了一天。   家属院里,大家逗着湘湘,看她自己慢慢走,今天她穿着好看的衣裳,手扶着凳子站着,看着院里一圈人,左边右边都是人,每个人都在喊她往那边去。   她找呀找,终于看到她爹从楼上下来了,于是她一只手扶着凳子,一只手放在半空中,颤颤巍巍地朝郝少东走去。   “湘湘走得挺厉害啊。”   夸她的话还没落地,她一个没踩稳就要往下摔,郝少东眼疾手快把闺女抱住,放到大腿上。   “真是经不住夸啊。”   随后赶到的陈叶云看大伙儿都在笑,把菜放在桌上问发生什么了。   大军急忙给她说了情况,陈叶云看湘湘还挺乐的也笑了,“没事,我们湘湘摔了也不会哭的对不对?”   这孩子只有饿了才会哭。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伙儿举着杯子祝福湘湘,让她健康平安长大,湘湘嘴里咿咿呀呀叫着,眼睛却盯着满桌子的菜。   “乖宝,你不能吃这些。”陈叶云另外给她拿了碗,碗里是煮地软烂的米饭和蔬菜,都是一抿即化的。   湘湘嘴里吃着自己的饭眼睛又去看着她爹的饭碗,里头有红彤彤的辣椒,那红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小丫头一直盯着,眼睛都没带眨的。   “要吃吗?”   郝少东做势要喂她,惹来陈叶云一记眼刀。   “你可别乱喂啊。”   “不喂不喂,等长大了再吃啊。”说着,郝少东把回锅肉并辣椒送进自己的嘴里。   湘湘看得咽了咽口水。   郝少东和陈叶云拿着孩子的出生证又去了牛奶站,办了奶卡。之前陈叶云喝的牛奶到生了孩子就断了,现在湘湘也能喝了,还是一天半斤。   不过奶站工作的同志把奶卡递给他们的时候,专门提醒了一句,“先少给孩子喝点,看看拉不拉肚子,有些孩子吃不惯的。”   陈叶云之前在书里看过,那倒不是吃不惯,其实是孩子肠胃更脆弱些。   “好,谢谢你同志!”   回到家里,郝少东把牛奶煮开,倒在小碗里,陈叶云拿着勺子准备喂她。   湘湘站在小竹床里蹦跶,看着乳白色的牛奶哼唧,“要~娘~”   “你看看她多着急,我这还没吹开呢。”陈叶云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这才给闺女喂了一口。   “她爱喝。”郝少东在一旁拿围兜给孩子擦擦嘴角。   湘湘一口接一口,吃得格外香,陈叶云瞧着她这副模样差点自己都饿了,“第一回 还是别喂太多,不知道她会不会拉肚子。”   “嗯~”湘湘机灵着,她明明看见碗里还有半碗,可她娘却不给她喝了,小胖手努力往前够,想去够装着牛奶的碗。   “你看她,还想抢哎!”陈叶云把碗递给一旁的男人,自己则是抱着闺女起来。“没了,你自己看是不是没了?”   就她递碗的一瞬间,同时递了个眼神给郝少东,男人心领神会拿着碗仰头就把牛奶喝光了。   等湘湘被抱着一转身,只看到她爹手里剩下个空碗。   牛奶呢?   湘湘努力睁大眼睛,四处瞧瞧,还伸手去挪她爹的手,疑心是不是被藏起来了。   郝少东忍俊不禁,看着湘湘的小模样差点没憋住笑,“真没了,湘湘把这一碗都喝光了。”   陈叶云在一旁附和,“湘湘真厉害,这么大一碗都喝光了。”   湘湘黑漆漆的瞳仁转了转,是吗?   “好了,我们出去走走,看湘湘能不能走到小姨跟前去。”陈叶云把孩子抱着往外走,湘湘立马就把牛奶抛到脑后了,她要自己走路。   这些日子,陈叶云的重心全放在学习上,心里有了目标并且为之奋斗的感觉非常好,学习累了,她就打开收音机广播听听里面的内容,那里面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这回,她托贺秀英寄来了去年12月高考的各地试卷,和张翠青做了训练,长时间学习的成果十分显著,她估摸自己现在的分数比去年的时候提高了一半。   政治,语文,数学她已经掌握得不错,唯有物理化学困难一些,因此高考前最后一个多月,她已经在专攻物理化学了。   七月二十日,恢复后的第二届高考开始,为期三天的考试拉开序幕。   已经是第二回 上阵,陈叶云和张翠青这次显得自信从容了不少,巧的是这回二人还是在青峰一中考试,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同样都是为高考而来。   考试结束,二人回了农场,有别于第一回 的紧张忐忑,这次张翠青脸上带着笑。   陈叶云回家和家里人吃饭,大军和玲玲围着她问她考得如何,陈叶云笑了笑,“会的都做了,不会的也努力写了点儿上去,剩下的就等结果了。”   付出总是有收获的,九月,陈叶云如愿拿到了青峰医科大学的通知书,正式成为一名大学生。   张翠青也考上了自己心仪的学校。这次农场一共报考了一百二十三人,一共有十三人收到录取通知书。   陈叶云在农场送了送张翠青,她回城需要的时间长,要提早走,两人共同战斗许久,已经结下深厚的情谊,张翠青回头拥抱了她,正好看到门边的吴广茂。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吴广茂就和她说好了,两人约着以后能再见面。   张翠青朝后头挥了挥手,这回吴广茂没上前,就看着张翠青离开,九月的风很大,大得带走了他最初的一抹心动。   陈叶云和郝少东商量好,每个星期回来,农场离学校不算太远,有什么事可以找过来。越是临近开学,不舍之情越是浓烈。   看着一件件被装进行囊袋的衣裳裤子,陈叶云越是不舍,“你照顾好湘湘啊,我和大军玲玲说过了,多帮你看着。还有你们平时吃饭吃菜也别省着。”   说到这里,她把衣柜里的小铁盒拿出来,递给郝少东,“喏,从我过来到现在,我们一共攒了这么多钱,钱和票都在这里,你自己看着用。”   郝少东把铁盒盖子盖好,“你就不怕我花多了?”   “你不会。”   “行,那我每个星期跟你汇报。”   “好。”   *   出发去学校那天早上,陈叶云看着还睡着的湘湘又亲了亲她的小脸蛋,直到郝少东抚了抚她的背才出发。   青峰市医科大学是一所有着几十年建校史的大学,一直以来都为众多医学科研项目和医疗机构输送人才。青峰人民医院的医生护士有不少九毕业于这个学校。   1978年的考生是推迟了一个月开学的,这一年也是罕见的有两届新生入学,77级高考的学子在78年春入学,78级学子在78年秋入学。   两人出示了证件,顺利把包裹带了进去。开学季的大学校园,只给人朝气蓬勃的感觉,来来往往都是神采奕奕的人,他们讨论着今天学了什么,讨论着哪里有不懂的。   陈叶云走进之后只觉得新奇。   “你瞧见没,这儿的氛围真是不一样。”   “氛围挺好的,像是早晨的太阳。”郝少东拎着行李,二人往陈叶云的宿舍楼走去。   因为这几天是开学,郝少东和陈叶云在宿舍楼下登记了宿舍号,姓名,年级,什么系才被批准上去,而且限定了男同志十分钟之内下楼,不然宿舍楼下的阿姨就得上去赶人了。   陈叶云被分在四楼的403宿舍,每间宿舍住八人,上下铺。四楼最外头八间宿舍都是她们这一级的新生。   403宿舍里已经来了三个人了,见到又有新同学进来,三人都热情过来招呼。   旁边还站着几个长辈,是她们的亲人。   大家做了介绍,新来的三人有个脸圆圆的姑娘,叫孟晶,人挺活泼的;另一个姑娘叫李倩茹,是个典型的南方姑娘,说话声音温柔好听;还有一个姑娘,年龄比她们都要长一些,叫黄秀荷,她身边站着个男人和小孩子,小孩子瞧着有个五六岁。   能在茫茫人海成了一个宿舍的舍友谁能不说一句缘分,四人聊了几句还挺投契。   黄秀荷是个北方姑娘,个头比她们都高,为人也很热情,一来就给大家散饼吃,“你们尝尝这个,我男人做的,味道好。”   “你男人...”李倩茹和孟晶其实心里有点数,她们又指着旁边的小男孩问,“这是你...”   “我儿子小宝,来叫姨。”黄秀荷把儿子带到跟前,让他挨个叫姨。   “哇,你孩子都这么大了,长得真漂亮。”   “这眉毛眼睛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秀荷姐,你真本事啊,拖家带口还能考上大学,我要是你这样指定考不上。”孟晶说话心直口快,这时还咬着金鸡饼干,嘎嘣脆,“你们不知道我考个大学多费劲,我爸妈就差把书本揉碎了喂我嘴里。”   才18岁的孟晶说起来话来挺逗,脸上小表情也多,引得众人发笑。   陈叶云看着她忍不住说,“那你还吃饼干呢,小心占了肚子里书本的地儿。”   “哈哈哈哈哈,就是啊!”   孟晶又吃了一口饼干,“没事儿,我胃大。”   “你们先回吧,一会儿到点儿了。”黄秀荷记着时间,快到十分钟了,让男人儿子抓紧下去。   “行,那你多注意啊,小宝,跟你妈说再见。”   “妈妈,再见。”小宝倒还挺乖,乖乖上去亲了一口黄秀荷脸蛋就跟着他爸走了。   其他两人的父母也嘱咐一番跟着下去了,她们三家的都上来得早。   郝少东把行李带打开,陈叶云选了个下铺,就开始铺床。   “其他人怎么还不来?”   “估计快了。”   “对了,你们都是本地人吗?”   “我是隔壁淮阳省的。”   “我是东来的,东来你们听过吗?我们那儿啤酒挺有名。”   郝少东听着东来倒是有印象,上回人厂里来了两个人参观农场。   “知道,我爹还挺馋你们那儿啤酒。”   “我就住628农场,你们知道吗?”陈叶云铺好床,站起身说话。   “知道!听说628农场可大了,你就住这么近啊!”   “你这也太好了,那平时还能回家呢。”孟晶说着话满眼都是羡慕。“对了,这是你谁啊?还一直没来得及介绍呢。”   李倩茹看一眼二人模样和年纪,“肯定是她哥,你们一家子都长得好看。”   陈叶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李倩茹抢了先,她偷偷瞥一眼郝少东,两人都笑了。   只有黄秀荷这个过来人看明白了,“是她哥,不过应该是情哥哥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0 21:44:35~2022-08-21 21:54: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贤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两更   陈叶云笑了笑, 直接说了,“我们结婚了的。”   “啊?”孟晶瞪大双眼看着她,“真是没瞧出来你都结婚啦。”   黄秀荷也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跟自己一样是条件放宽进来的, 再一问,两人居然都是有过两年在乡村卫生所工作的经验的,也算是找着同好了。   看着快到时间了, 陈叶云让郝少东回去,她把人送到楼道口,因着周围都是学生,只能简单说了两句话,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 眼里都是不舍, 挥手道别。   后来宿舍又来了四个同学, 一共八人,陈叶云就这样开启了大学生活。   许是因为十一年的高考中断,77级, 78级的学生里年龄差距很大,班里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是已经参加工作的,还有六人已婚,有16.17岁的应届高中毕业生,也有30岁左右的“大龄”学生, 不过没有人在乎这些,大家都很珍惜这次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   陈叶云的班级一共有三十五人, 比往届都多,是上头决定扩招的结果。   第一个星期, 大家互相熟悉, 每天早起, 和其他班上的同学在大的阶梯教室听课,最开始接触的是解剖学和生理学这类基础医学基础课。   周六中午放学后,陈叶云和宿舍同学道别,准备回家去。   “云姐,记得给我们带好吃的!”孟晶躺在床上喊她,孟晶特别自来熟,和谁都聊得来。   “行,等着我回来。”   陈叶云转了两次公交车回家,只是离开短短一周,却已经让人思念不已。   院里,赵月看到她回来,忙招呼她坐下说话,“上大学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那儿学习氛围特别好,所有人根本不管别的事,满心满眼都是读书学习。”   “那真不赖。”赵月看她急着回屋,笑着告诉她,“湘湘不在屋里。”   “在少东那儿?”   “也不是。”赵月跟她卖起了关子,“听说农场现在要改制什么的,具体的我也不懂,反正现在是要帮助大家心无旁骛搞生产,开了托儿所和幼儿园,像那些国营大厂看齐呢。”   “还有这种好事?”   “那可不是,全都是免费的,招了三个育儿阿姨,所有开支都是农场出。”   “这还挺大方的。”   “悄悄跟你说,听说后头我们农场就要自己赚钱自己亏钱了,反正就是那么个词儿,白威跟我提过的,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你瞧我这脑子。”   陈叶云想了想,“自负盈亏?”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儿。所以啊,我们要把一切障碍都扫清了,好好发展生产。湘湘现在也在那儿,对了,珍姐就去应聘上了育儿阿姨,一个月有28块钱呢。”   “那我赶快过去瞧瞧。”   说着两人就往新开的托儿所去。   农场找了个宽敞的平房还带个小院子,布置了托儿所。大概能容纳三十到四十个,一岁到两岁的孩子,一共五个育儿阿姨,三班倒,平时要是农工没空顾着孩子就把孩子放过来,这里有吃的玩的喝的,可以不用担心工作和生活的冲突。   下工了再来接孩子就是,要是有人晚上夜班,把孩子放这里过夜也成。   陈叶云和赵月到托儿所的时候,正好看到黄丽珍在给孩子擦手。   “珍姐!”   黄丽珍听到声音有些熟悉,一抬头就看到熟人了,“你回来啦?快来快来。”   她说完话,转头又朝屋里喊,“湘湘,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陈叶云进了院门,正好看到闺女走出来了,小丫头脸上懵懂,看到自己却一下子笑开了,“娘~”   现在她发这个音已经发得很标准了,说着话还提了速冲过来。   “哎哟,我的乖宝。”陈叶云一把把她抱住,“让我看看长胖没?”   她细细端详湘湘,孩子像是又长了点重了点,牙齿也长好了一些,瞧着整个人都大了一点。   等晚上郝少东回家的时候,她把这话跟他说,男人笑得不行,“你就走了一星期,湘湘哪能长这么快?”   陈叶云再看看窝在自己怀里的湘湘,“可我怎么就是觉着不一样了,真的长大了。”   说完又去亲亲宝宝的脸蛋,湘湘的脸蛋还是软软的。   大军和玲玲看到姐姐回来了也高兴得不行,两人争先恐后把作业拿给陈叶云检查,就想挣个脸。   陈叶云一一看了,“不错,都有进步。”   “姐,那我能考上大学不?”   “那肯定能,你这么聪明。”   “啊!好哎!”   等湘湘和两个孩子都睡了,郝少东才有功夫霸占媳妇儿的时间。   他将人圈在怀里,淡淡问她,“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老师很好,同学也很好,大家都特别努力学习。我们班上有个同学上课第一天就自我介绍,说她要当一个很好的医生,因为她小时候发烧差点命没了,是村里一个医生给她治了把她救回来了,她也想以后救很多人,当时我们听了,全班都给她鼓掌。”   “你以后肯定也是一个好医生。”郝少东低头看着陈叶云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躺着,“农场现在真要搞那些托儿所和幼儿园了?还有什么自负盈亏。”   郝少东沉默一瞬,“嗯,应该是要逐渐改革了,上头放权,让我们自己大展拳脚。”   “那是好事啊。”   “嗯,是机会,也是挑战。”   *   放假的时间总是短暂的,陈叶云又回到了学校,这才真正遇到了挑战。   理论课的学习之后,终于是迎来了实践。   对于大多数没有实际经验的学生来说,更是第一次拿着医学器材面对真实的人体血管和器官。   不少人心里打鼓,有些畏惧。   老师前一天就提醒了大家今天早上别吃早饭,兜里备点酸梅干或者酸的糖。   孟晶一晚上没睡好,她胆子一直挺小,今天早上起来都有黑眼圈了,整个人扒拉在陈叶云身边。   “没那么吓人。”   “你知道什么,云姐,你每回上课没经过那个尸体储藏间吗?”   李倩茹听了她这话直打她,“你别说了,越说越吓人。”   “好好好,我不说了。”   后来的舍友方芳问陈叶云和黄秀荷,“你们俩之前在卫生所干的时候做过手术动过刀没?”   黄秀荷摇摇头,“我们那儿犄角旮旯的没那么多机会动刀,就开点感冒药,打个针,输个液顶天了,要开刀的都拉县城医院去。”   陈叶云想了想,“我在卫生所就给人缝过线,倒没有真的拿过手术刀动手术。”   “能缝线就不错了!”孟晶又跳出来说话,“我现在都后悔怎么报了我们专业,我想着要拿针去戳人家的肉我就哆嗦!”   孟晶高考填志愿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填什么,还是她爹娘做主的,说让她去给祖国医疗事业做贡献去。   她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这会儿宿舍八人一齐去上课,平时都要先去食堂吃个早饭的,今天没人敢吃。   路上正好遇到同班同学,大部分人都战战兢兢的,有几个胆子大的男同学还趁这个机会吓唬人。   “我听76级的师兄说,那解剖室邪门得很,晚上啊,有风飘过,吹得大门哐当哐当响...”   “啊啊啊啊啊,你别说了!”   黄秀荷看不过去了,她是班里年纪最大的,大家都叫她一声荷花姐,她一嗓子吼过去,“张凯,你再瞎说我们就告老师去啊。”   “行行行,我不说了。”   陈叶云看了看手表,“快到时间了,我们走吧。”   学校的解剖学分为系统解剖学和局部解剖学,系统解剖学约360学时,采用30人小班授课方式,局部解剖学为60学时,约8~10人解剖一具标本。①   她们今天要上的就是系统解剖学。   走进人体解剖学教研室,原本闹腾的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教研室里陈列着多具骨骼和尸体制成的教学标本。   屋里气味不太好,有同学已经有些反应,尤其是看到人骨后,胆子小的同学立马移开了视线。   “大家没吃早饭吧?”   “没有。”回答地有气无力。   “那就好,不然待会儿还不好收拾。”黄老师是外省人,毕业后来到这里教书,一教就是二十多年,为人风趣幽默,教学生动形象。   人群中响起一阵笑声,一下子打散了大家的紧张害怕情绪。   陈叶云因为去过地震灾区,见过不少生死时刻,此刻还算镇定,只是一旁的孟晶就不大好了。   她年纪小,生活优渥,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会儿正拽着陈叶云小拇指缓解紧张情绪。   当堂课,黄老师主要是给学生们讲解了人体各类器官部位和人骨分布,对应着以往大家看到的都是书本上画的器官图。   像陈叶云和黄秀荷这样有过真切医学诊疗工作的人,情况稍微好一些,但是二人也没有做过大的手术,没有如此直面过人体解剖后的结构,那种震撼和对人类生命的敬畏更加深重。   系统解剖课过后,大家胃口都不太好,有人连食堂都没去就回宿舍了,起初闹腾得最厉害还吓唬人的张凯出了教研室就开始干呕,另外还有几个同学也难受得很。   “晶晶,你怎么样?还好吗?”陈叶云看着孟晶脸色有些苍白。   “没事,我挺得住!”孟晶给自己鼓励。   陈叶云从兜里掏了块酸梅干塞她嘴里。   一行人去食堂吃饭,上大学国臼恃洸家补贴全部免费,学杂费不收,吃饭就在食堂吃。   宿舍四楼77级的师姐热情跟她们打招呼,“今儿食堂有红烧排骨,快点儿去,去晚了就没了。”   一听这话,孟晶心里更难受了,她连连摆手,李倩茹帮忙捂住师姐的嘴,“我们,我们刚上了解剖课。”   “哦。”师姐懂了,毕竟自己半年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没事儿,多上几回就好了。”   后来,陈叶云这个班的同学天天吃素,偶尔食堂上了点肉都没敢去碰。   又过了一周,大家才逐渐恢复过来了,孟晶又吃得高兴,她家里条件好,自己也爱买些小糕点糖果。   李倩茹打趣她,“你就知道吃,不是胃口不好吗?”   “我缓过来了,作为一名伟大的医生,怎么能怕这些呢!”   陈叶云刚从家里回来,带着一身风霜,“哦,那这周局部解剖课可是要真上手解剖了,我等着看你伟大呀。”   孟晶挣扎着起身,“啊,云姐,今晚我跟你睡吧。”   “哈哈哈哈哈哈。”宿舍里爆发出一阵欢笑声。   周二的局部解剖学还是来了。   大家好不容易缓和的心情又变了,想着要上手了,一个个进门之前就在深呼吸。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我们进入正题。今天大家要上的局部解剖学,这门课可能有同学害怕,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怕死,也害怕去解剖尸体,要是你一点不害怕,我反倒有点害怕你了。”   “哈哈哈哈哈,那确实!”   “想想是挺可怕的!”   渐渐的,大家适应下来了,一个个脸上也没那么紧绷,陈叶云也感觉到孟晶再一次拽着自己小拇指的力道轻了些。   “大家能看到我们教研室里的所有人骨和尸体,都是辛苦收集来的,其中还有人自愿捐献的。这一具遗体是我们学校的已故教师,钱进的。”   说到这里,大家表情严肃了起来,目光自发地看向教研室中间的遗体。   “他为了医学事业奋斗终生,临终前,又自愿捐献遗体给母校做解剖实验,只希望我们学校我们国家的医学事业能多一点进步。我也希望你们能好好学习,不要辜负先辈们的良苦用心。”   站成三排的学生们自发鼓起了掌,同时向前方鞠了一躬。   接下来,在黄老师的带领下,大家组成了8-10人小组,每组进行人体解剖,一边讲解一边解剖。   学校里学习在有条不紊地行进中,学校外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1978年12月,陈叶云和宿舍的几人在食堂打饭,入冬了,大家穿着蓝的灰的棉袄,梳着一样的辫子,吃着一样的大锅菜,不时讨论着今天学的东西。   有同学拿着两份报纸进来,一份《人民日报》,一份《光明日报》,大家争相传阅,上头标着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确立了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把党和国家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   一个个年轻人热烈讨论,分享意见。   ......   一月,寒假终于来了,陈叶云收拾好衣服回家,家在外地的同学要去坐火车,站在学校门口,大家挥手告别。   郝少东今儿特意来接他,这人把着自行车站在学校门口,身材高大,英俊挺拔,还惹得不少人往那边看。   陈叶云笑着跑过去,一屁股坐上自行车后座,“走吧。”   郝少东特意给她一个雷,锋帽,可折叠的棉帽,一戴上去,就把人的脸遮了快一半,尤其是最容易受冻的耳朵被包得严实。   “是不是很久没有放过寒假了?”   “是,以前还是看大军和玲玲放呢,没想到现在我还能放寒假。”   路上人还挺多,骑了一半,陈叶云扯扯他衣角,“我来骑会儿吧。”   那声音伴着寒风吹进郝少东耳朵里,还带着些寒意。“你歇着,这点儿算啥。”   陈叶云应了一声,又把身子蹲在男人背后,被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晚上,一家人坐在四方桌前吃饭,大军刚过了十二岁零几个月,人也窜了一个头。   “怎么长这么快,感觉上回才到我腰这儿呢,会不会下回回来就比我高了。”   郝少东看她发笑,“那得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才行。”   大军搁下碗筷跑到刚来农场时,姐姐划的身高线那儿比划,“看我到没有?”   “我看看。”陈叶云定睛一看,“真快到了。”   “姐,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陈叶云看郝少东一眼,她也想家了,“你能走不?”   “今年过年去我爹娘那儿,明年你放暑假我们去你家。”郝少东迅速思考一番,给了结论。   “好!”   一转头陈家三人高兴得不行。   “要,娘,要,这...”什么都还不懂的湘湘站在小竹椅里,竹椅是郝少东给她做的,人站进去正好够着饭桌,她时不时还要站着蹦跶。   “这个?”陈叶云指指大白菜,结果湘湘嘟着嘴,摇摇头。   她又指了指南瓜片,“吃这个不?甜甜的。”   湘湘点点头,然后立马张了嘴。   陈叶云夹了一片南瓜片到自己碗里,用筷子捣碎了再喂给她。   “嗯嗯嗯...”孩子吃得可香了。   郝少东最近忙着啤酒大麦的种植,大伙儿都闲下来了他早上还出门,陈叶云带着三个孩子在屋里烤火。   煤炉生了起来,上头围了几个红薯和玉米,身子烤暖了烤红薯和烤玉米也能吃了。   三人一人一个烤红薯吃得湘湘眼馋,她努力伸出手想去够她娘手里的烤红薯,小眼神满是渴望。   “这个你不能吃,湘湘。”陈叶云把红薯放到一边把闺女抱起来。   “嗯...吃....湘湘...吃。”湘湘努力说着话,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娘,她要吃。   陈叶云瞧她模样就好笑,伸手抿了一丝红薯下来喂给她,“好了,就这么一点点,多的不行了。”   那一点点红薯甜蜜蜜的,小丫头上下嘴唇碰着尝着甜味。   陈叶云几回回来都去看了周医生,快过年了,她带着买的东西又去看了她。   “学习怎么样?”周医生扶了扶眼睛,看着她。   “挺好的,每天上课特别忙。”   “你好好学习。”   陈叶云看周医生在低头看书写字,忙问她,“周医生你看什么呢?”   “说是今年要考核赤脚医生,考核合格者颁发“赤脚医生证”,不合格的要淘汰。”   “现在要考核啦?”   “嗯,说不准我就要被清退咯。”   “怎么会,你肯定能考过。”陈叶云非常肯定,她朝四周望了望,“付医生呢?”   “去办户口粮油迁移手续,准备回城了。”   “回城?能回去了吗?”上回两次高考,付红没考上,她还说要继续准备来着。   “知青回城政策放宽了,她娘的工作位置让给她,让她顶替回城。这几天就要回去了。”   周医生看她一眼,“这阵子来我们这儿或者去城里医院看病的又多起来了。病退困退,顶替父母工作,反正都在想办法回去。”   “哎,也是不容易。”陈叶云叹了口气。   回到家,陈叶云跟郝少东提起这事儿,“感觉去年到今年发生好多事儿,农场里好多熟面孔都要走了。”   “还伤心了?”   “有点儿,总是感觉认识了挺多人,但是又走了挺多人。”   “挺正常的,每年都这样。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你知道我们上了什么课吗?”陈叶云猛地坐起来,问他。   “什么?”郝少东看她的模样倒还来了兴趣。   “人体解剖课,我虽然给人缝过线,可也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人体解剖后的器官,那种感觉真的说不出来。”   “现在好点没?”   “现在缓了。”   “不过拿着手术刀上手的时候还是有些抖。”陈叶云用手比划着朝郝少东身上动作,“就像这样...”   男人一把握住她乱动的手,将人压到身下,亲了上去...   屋里的气温陡然上升,把冬日的严寒都驱散了。   一月十六日,一家人收拾了两个行囊准备出发,去往郝少东爹娘那儿过年。   曾志刚开车送他们到火车站,陈叶云抱着湘湘,大军和玲玲在她身边,郝少东跟人说了两句话再过来汇合。   时隔三年,再次坐上绿皮火车,陈叶云心里是说不出的感受,这回他们买了四张卧铺票,去到卧铺车厢的时候里头还没人,车厢左右两边各有三层铺位,陈叶云和湘湘睡左边下铺,玲玲睡中铺,郝少东睡右边下铺,大军睡中铺。行李就放在下铺的床板下面。   湘湘是第一回 坐火车,觉得一切都好神奇,她眼睛不眨地四处瞧,湿漉漉的大眼睛一会儿看窗外头,一会儿看着外头过道上走来走去的人。   “怎么傻了。”大军伸手挡住她的视线,湘湘才眨了下眼睛,呵呵呵笑起来。   “娘~”湘湘回身搂住陈叶云。   “我们这是坐火车了,去看爷爷奶奶,火车。”   “和...扯...”湘湘努力学着,成功逗笑了车厢了其他人。   看到大家都笑自己,湘湘赶紧闭上了小嘴,玲玲立马走过去,抱着湘湘安慰,“说得很好,我们没有笑你。”   湘湘看看她爹,直到看到郝少东点了头,她才满意了。   作者有话说:   ①摘自:《谈谈我校学科发展史那些事儿——人体解剖学学科发展史(二)》 第60章 2.7更   郝少东拿着两个军用水壶去车厢头接了热水, 回来刚走到卧铺车厢门口的时候,湘湘就咚咚咚小碎步跑到他跟前,“爹~”   小丫头仰着头望着他, 见到她爹手里的水壶,又念叨着,“喝...水...水。”   “小心点, 等我放了来。”   郝少东绕过她往里走,把水壶递给陈叶云放到中间的小托板上。   湘湘就跟在他身后进来,像个小尾巴,自从会走路以来, 她就爱到处走。   郝少东转身单手把她抱起来, 放到腿上, “想喝水是不是?”   “嗯!”说话的时候穿着黑色棉裤的两条腿还轻轻晃着, 整个身子又倒在郝少东怀里,“嘿嘿嘿。”   今天陈叶云给湘湘绑了两个小揪揪,缀在左右两边的头顶上, 配上她肉嘟嘟的小脸,更显可爱。   郝少东用脸颊蹭蹭湘湘的小脸蛋,“坐火车这么开心啊?”   第一次出远门坐火车的湘湘狠狠点了头,真是太好玩了。   “来喝水水。”陈叶云学她说话,倒了一小杯水出来, 给她吹了吹,又自己抿了一口试了温度再给她喂到嘴边。   湘湘着急啊, 两只手就捧着小杯子吨吨吨喝起来,喝完还发出一声享受的, “哈~”   “哈哈哈哈哈湘湘怎么这么爱喝水水。”玲玲走过去捏捏她的小脸。   “嘿嘿。”湘湘喝了水小嘴红润, 咧嘴一笑能看到里头长出来的四颗牙齿, 白白的。   没过多久,火车发出一声“呜”的鸣笛声,出发了。   湘湘感觉到在动,耳边还有哐且哐且的声音,她好奇的看着火车地面,想看个究竟,结果什么都没研究出来,头越来越往下低。   “再低人都要掉下去了。”陈叶云在一旁看着发笑,把半个身子都要掉下去的闺女捞起来。   “动!”湘湘转头对她娘说话,神秘兮兮地像是在告诉她什么秘密。   “对,火车在动,跑起来了呢,没多久就能见到爷爷奶奶了。”   “爷...奶...”她又晃着小腿练习了。   没多久卧铺车厢里又来了一人,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穿着一件黑色棉袄,上头打着几个补丁,肩头扛着个大袋子就进来了。   “哎呀,都这么多人了!”   她一进车厢就扫了四处扫了一眼,“你们挑的哪几个啊?”   陈叶云开口回她,“大姐,两边上铺都空着的。”   “好嘞。”那大姐后看了一眼把拴在腰上的小包裹解下来扔左边上铺去了,再卸下大包裹往陈叶云的下铺底下塞,然而她东西太多包裹太鼓,还有些塞不进去。   郝少东起身帮她塞,他劲儿大,“大姐,里头东西担心压坏不?”   “没事儿,随便压,谢谢你啊,同志。”   郝少东听了这话就使了劲两下给她把包裹塞进去了。   大姐放好东西,又去外头打水,没多久回来人,“热水都快没了,我打完都没多少了了,你们打没有?没打赶快去。”   “我们打了水了。”玲玲坐在下铺床边回答她。   大姐往上铺爬去,车厢里一时又静了下来。   不过外头闹哄哄的,没座的人就自个儿拿张报纸垫着或者干脆直接坐在地上,看着墙休息。   “姐,我头发散了。”玲玲挤上火车的时候也是费了力气的,这会儿小辫子有些散,她凑过来想让陈叶云给她绑。   她自己也能绑,可就是喜欢姐姐绑的,更好看,她只能编两股小辫子,姐姐能编三股。   陈叶云和她坐在左边的下铺,给她编著辫子,玲玲头发也好,没一会儿就编了两条漂亮的小辫子。   玲玲双手摸了摸,又高兴了。   结果抬头就看到对面的湘湘盯着她们,自己还伸出右手拿发顶摸摸了,她五指一抓只抓到短短的头发。   “姐,你看看湘湘哈哈哈哈哈哈。”   “湘湘也想编辫子是不?等我们长大了头发长长了再编啊。”陈叶云对闺女说话。   郝少东瞧着闺女的模样也是没忍住,也摸摸她头发,像柔软的小草。   “妹子,这是你闺女啊?长得挺好啊。”上铺的大姐探出头来。   陈叶云仰头看上去,笑着回她话,“是。”   “你们一家人挺好的。”说完,人又躺回去了。   快到中午了,车厢里列车员推着小车四处叫卖午饭和吃食,不过由于过道上都是人,她走得异常艰难。   “今天午饭有青椒肉丝,萝卜炖排骨,蚂蚁上树...”叫喊的都是最贵最招牌的。   声音越来越近,陈叶云刚想说话,郝少东就开口把人叫住了。   “同志,买点啥?”工作人员挺高兴地开口。   “你来看看买什么?”郝少东不参与选菜,媳妇儿买什么他吃什么。   陈叶云走过去一看,这大冬天的里头有五六种菜,而且瞧着色香味俱全,伙食还挺好。   她胃口也来了,火车上买吃的还不要票,“打一份青椒肉丝,蚂蚁上树,土豆丝,番茄炒蛋,四份饭。”   “好嘞,一共一块七。”   陈叶云从包里掏了钱递过去,大军和玲玲帮着拿菜,每份菜都装在铝制长形饭盒里,等吃完列车员会再来收。   不一会儿小托板上就摆了四个装着菜饭盒,另外旁边摞了四个装着米饭的饭盒,塞了满满当当一桌。   “同志,那蚂蚁上树多少钱这份啊?”上铺的大姐突然半起身问她。   “六毛,来一份不?”   “哦,那算了,我不要。”大姐摆摆手也躺回去,嘴里嘟囔着,“那卖得是贵哎。”   卖饭的列车员看她一眼,“这要坐几天的,能吃上热腾腾饭菜就不错嘞。”   说完就推着小车走了。   陈叶云几人围坐在一起,因为那小托板很小,一边也不好坐两人,大军和玲玲便干脆站在中间过道位置吃,身高倒还正好高出一两个头。   “大姐,要不要下来吃点饭菜?我们打得多。”陈叶云刚听见了上铺大姐的问话,仰头问她。   “不了不了,我自个儿带了吃的,你们吃。”说完,就掏出小包裹里的干粮吃起来。   陈叶云也只好作罢。   饭菜味道还不错,虽然比不上陈叶云的手艺,可对于大锅饭来说已经不错了。   郝少东抱着湘湘,右手拿筷子吃饭,左手给她拿着口水兜擦嘴。   湘湘的吃食是提前做好的,给煮得软烂的蔬菜小米粥,撒了两颗盐,刚拿热水烫了。   这几个月家里都在教湘湘自己拿着勺子吃饭,孩子也聪明,现在基本能自己吃了,就是拿勺子的手有时候奇奇怪怪的。   “少东,你瞧她手。”陈叶云提醒男人看。   郝少东瞥一眼过去,湘湘右手握着勺子,大拇指和小拇指还不太服帖,就直直翘起来了,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她进食,一勺蔬菜粥吃得可香了。   “你这手势跟谁学的?”郝少东笑意爬上眉梢,伸手给她按了按,纠正了孩子的握勺子手势。   “好吃不?”陈叶云问弟弟妹妹。   “好吃。”   “好吃,姐,我们要坐几天啊?”大军嘴里包着饭菜,吃得很香。   “说是两天一夜。”陈叶云望了望窗外,外头有群山环绕。   “哇,好久啊!”两个孩子都挺高兴,他们喜欢坐火车,都觉得有趣。   “姐,你看湘湘。”大军刚准备伸筷子去青椒肉丝的饭盒里夹菜就看到一个勺子爬到了饭盒边。   原来湘湘自己吃了会儿,看着桌上花花绿绿的菜也动了心思,便趁大家没注意拿勺子去够菜,结果还没成功呢,就被小舅舅发现了。   小手被她爹一把拉了回来,勺子也被送入蔬菜粥的饭盒里,她撅了撅嘴继续吃饭。   吃了饭,大军自告奋勇要去给湘湘洗饭盒,不过陈叶云不太放心,担心孩子在上头迷路,准备自己去,却被郝少东拦住。   “男孩子让他锻炼下。”郝少东又对大军说话,“出去往左边走,有水池。”   “好!姐夫。”大军拿着饭盒就要出发,临走还去湘湘面前露脸,“是小舅舅给你洗的哟,要记清楚,不是你小姨。”   湘湘听得似懂非懂的,只管咧嘴笑。   玲玲看了直皱眉,“哼!湘湘,小姨给你擦嘴。”   说完又拿起口水兜给湘湘干净的小嘴又擦了擦。   下午,大伙儿躺床上睡了个午觉,难得有这么闲的时间,一觉睡醒就快到停靠站了。   陈叶云起身活动活动筋骨,火车卧铺挺窄的,睡着肯定不如家里,要是躺久了会有些腰酸背痛。   郝少东和大军已经起了,大军正缠着姐夫给他讲故事。   湘湘还在酣睡,小脸蛋都睡红了,小小的呼吸声起伏。   陈叶云往中铺瞧了瞧,玲玲也睡着,就没叫她。   “哎,妹子,吃点苹果不?”上铺的大姐正巧从外头回来,手里拿着两个苹果。   “不用,你吃。”   “你客气啥!来拿着吃。”大姐直接把左手的苹果塞她手里,咬着右手的苹果出去了,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停靠站到了,车里上下乘客,右边上铺的人也来了,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后生,人看着挺腼腆的,一来就爬上铺去了。   火车上人多味儿大,一家人吃了晚饭,天也逐渐黑了。在火车上闲得无聊就是睡觉,湘湘下午倒是睡饱了,这会儿正把自己的腿搭在陈叶云腿上,乐呵呵对着她娘笑,发出一阵笑声。   “嘘。”陈叶云用手指放在嘴前,让闺女别出声,小声说,“不要吵着其他人睡觉,知道不?”   湘湘有样学样,也对着她,“嘘。”   陈叶云被闺女给逗笑了,揉揉她脑袋。不过湘湘似是真的听懂了,后头就光是咧嘴,没发出笑声。   睡得早,醒得也早,第二天醒来,一家人吃了带的干粮当早饭,给上铺的大姐和小同志一人分了两块糕点。   两人都连连道谢。   今天湘湘对外头的风景格外感兴趣,就乖乖坐在她爹身上看着外面,这会儿火车一路往北走,温度逐渐降低了,外头也裹上了一身银装。   陈叶云拿着人体结构学的书在看,开年回去就有一次小考,她得多温习。   大军和玲玲在外头晃悠,不过因为陈叶云的嘱咐,两人没敢走太远。   “姐,姐夫,那儿有人说书呢!”   大军和玲玲急吼吼回来,一脸兴奋。   陈叶云掩了书本,问他们,“这火车上还有人说书?”   “嗯!”玲玲激动地说话,舌头差点打结,“就在那儿坐着,他身边围了一群人呢。我们去看看呗。”   “走,看看去。”郝少东把湘湘抱起来,单手环着她,走到对床的媳妇儿身边,“歇会儿眼睛。”   陈叶云躺着还有些懒得动,她正犹豫着,突然被俯身下来的男人捏了捏脸蛋,“出去活动活动,再躺着骨头都要软了。”   “你...”陈叶云睨他一眼都是嗔怪,这可是火车上,旁边都有人呢,这人胆子也是大。   不过人还是起来了,她把自己的小包拿着,其他行李里也没值钱的东西,一家人便出发了。   “妹子,你们去吧,我帮你们看着东西。”大姐拿了人两块甜甜糕点,主动开口。   “行,谢谢大姐。”   大军走在最前头领路,身后是玲玲,姐姐,抱着湘湘的姐夫。   湘湘四处望着觉得一切都很新奇,出来的时候陈叶云给她戴上了虎皮帽,帽子下面就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当时就把这大帐之中各路诸侯都给惊呆了...①”   人群中有个三四十岁的男人坐着说书,手边拿着个搪瓷盅当醒木。   几人刚走到隔壁硬座车厢,就听到声音洪亮的说书声,抑扬顿挫,情绪起伏,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郝少东听了一句,立马朝身边的陈叶云说,“《三国演义》。”   “你还挺熟啊?”   “以前老爱磨蹭着不回屋,就想多听两句,我爹想抽我,我爷就出来护着我,最后我爹也不敢说什么。”   陈叶云话中带着笑字,“你还挺会找靠山。”   “好!”   无聊又漫长的坐火车过程中,突然有人来上一顿饱满激昂的说书,大伙儿都高兴,纷纷鼓掌叫好。   大军和玲玲也兴奋一个劲儿拍手。   湘湘在她爹怀里,见大家都在拍手,她也使劲把两只手互相拍打。   不过别人是鼓掌,她像是自己打自己手。   许是这节车厢动静越闹越大,列车员担心是出什么事儿了,赶紧过来喝止。   “别围着了,都回自己车厢自己位置去。”   “列车员同志,我们都是这节车厢的。”   旁边群众跟她插卡打诨。   不过列车员哪里不懂,“这节车厢装得下你们这么多人啊?快散了。”   一时,说书声止,人群四散,不过由于到处都是人,有些拥挤,有人没站稳往后一倒把上头的行李架子碰到了,上面塞得满满当当的行李受了力,接二连三滚落下来。   众人往地上一看,“好家伙,全是布啊!”地上散落着十多条布匹,瞧着颜色布料都挺好的。   “让开让开,哪个不长眼的给我碰倒了。”一对父子冲了出来,赶紧把布匹用黑布包起来,又费力地塞了回去。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这是投机倒把分子又出来了。”   “投机倒把又萌芽了哟。”   回到车厢里,陈叶云小声跟男人说话,“那是把布拿去卖吗?”   郝少东点点头,“这车是从广市发车的,应该是从那儿买的要拿去北边卖。”他看着行李夹子上还有那对父子脚边都有个包裹,瞧着形状,买的布匹不止地上散落的那点儿。   “那走得也是够远的。”   “卖的钱也多,走再远也值了。”   “能赚多少钱啊?”大军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姐夫。   “够你吃一辈子的糖了。”郝少东随口回他。   “哇!”大军听了眼睛都在发亮。   经过两天一夜的行驶,绿皮火车终于到达了晴北市,这里比青峰市冷不少,家里人下车前,陈叶云让大家都换了件厚棉袄。   不过一下车,众人还是被这冷空气吹得打了个寒颤。   “这儿好冷啊。”玲玲说话都有些哆嗦。   “把手揣兜里。”陈叶云检查大家的衣裳,看着棉袄都扣紧了。只有郝少东,最上头两个扣子没扣上,她将人拦住给他扣严实了。   郝少东一手抱着湘湘,看着专心给自己扣衣裳扣子的陈叶云弯了嘴角,他忘了说,他在这儿生活多年,倒没那么怕冷。   “好了。”陈叶云抬起头看他,眼睛明亮又清澈,她给湘湘把帽子戴好,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脸蛋,有些凉。   “出去就有车了。”郝少东带着几人出发。   这会儿下了许多乘客,火车站门口,贺秀英带着司机等在外头,到处搜寻儿子儿媳一家人的身影。   “哎!少东!”她看到了人,连忙喊了两声,朝他们挥手。   “娘!”陈叶云和郝少东一家走近,被迎上了红旗牌小轿车。   车里车窗关得严实,将温暖留住了,众人上车后赶紧搓手,陈叶云把手搓热了再给湘湘搓手。   “冷不冷,乖宝。”   湘湘刚想说话,发现自己一张口就吐出一口明显的白气,她被这团白气吸引了目光,一时忘了想说什么。   “娘,你等久了不?”   “没有,我们也刚到。”贺秀英和陈叶云,玲玲,湘湘坐在后面一排,郝少东抱着大军坐在副驾驶位置。   郝少东和司机李叔也是熟识的,两人几年没见也在寒暄。   “玲玲,叫人没?”   玲玲刚来个陌生的城市还有些拘谨,她腼腆地开口叫了一声“英婶儿。”   “英婶儿!”大军在前头也喊了一嗓子。   “乖!”贺秀英觉得这个年热闹,心里十分高兴,她伸手朝陈叶云怀里的湘湘去,“奶奶抱会儿行不?”   “湘湘,叫奶奶。”陈叶云笑着对婆婆说话,“她在家里都叫爷爷,奶奶呢,练半天了。”   “哈哈哈哈哈哈那感情好。”贺秀英接过湘湘,孩子这回倒没拒绝,乖乖坐到了奶奶怀里。   她扭头看一眼亲娘,见她娘嘴里说着奶奶,她想起来,便又扭头过去看着贺秀英,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奶~奶~”   声音黏糊糊地,又奶得很,甜到贺秀英心里去了!   “我的乖宝!奶奶亲亲啊!”贺秀英上去就是啵唧两口,亲在湘湘肉嘟嘟的脸蛋上。   “少东,你闺女长得真灵啊!那模样就跟你小时候一样,我瞧着眼睛鼻子都像得很!”李叔是看着郝少东出生的,如今又看到他闺女,心里真是感慨。   “哈哈哈哈是,像我又像她娘。”郝少东回头看一眼,“湘湘,叫李爷。”   陈叶云凑过去也教她,“李...爷...”   湘湘不认识他,淡淡的眉毛一皱,小嘴一嘟躲奶奶怀里去了。   “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儿,下回再叫啊。”   “孩子小,等过两天熟了就知道叫了。”   李叔开着车一路开进晴北军区大院,郝宝军的住处,一个独栋小院门前。   这是一个两层小楼带个院子,院子里种着些花草,不过冬天开始休眠了。没了春夏的颜色。   “少东他爹这会儿还开会去了,估摸晚上才能回来,你们先歇着。”贺秀英把人迎进屋。   “秀英,少东回来啦?”   小院门口突然响起一阵声音,陈叶云望过去,门口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挽着发髻穿着时髦的灰蓝色羊绒大衣,瞧着姿态优雅,她旁边站着个年轻姑娘,剪了短发,还把发尾烫卷了,穿着一件粉色羊绒大衣,俏皮可爱。   “玉芬,心洁,你们母女俩出去溜达啊?”贺秀英招呼一声,“一家人回来过年呢,这是我儿媳陈叶云。”   郝少东看一眼陈叶云,朝对面的妇人见了一声,“芬姨。”   陈叶云也跟着开口,“芬姨,过年好。”   “英姨,过年好,少东哥哥,好久不见了。”那个年轻姑娘也开口说话。   两家人打了招呼,又各自散去。只有叫心洁的年轻姑娘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郝少东揽着陈叶云的腰进屋去了,下一秒大门就关上了。   小楼一楼是客厅,厨房,厕所和两间客房,家里保姆住着其中一间。二楼有一间主卧和郝少东以前的房间,一间书房和两间客房。   房子看着整洁干净,里头所有家具装潢都是红棕色为主,大气又有厚重沉稳的气息。   “那是我们隔壁邻居,王团长的媳妇儿和闺女。”贺秀英一边跟陈叶云解释,一边让保姆宋姨把他们带的行李放屋里去。   客厅里,有一台电视机,对面是一个长沙发,几人在沙发上坐下,宋姨给泡了茶。   “再拿点糖果饼干来,小孩子爱吃。”贺秀英又吩咐道。   不一会儿,宋姨又端了一盘零食来,里头有几种糖,两种饼干,放在大军和玲玲面前。   “谢谢。”两人道了谢。   郝少东靠在沙发上,逗着湘湘,此时她正脱了鞋穿着袜子站在沙发上蹦跶,走来走去,走着走着就扑到她奶奶怀里去。   贺秀英是真欢喜,湘湘可爱得很,还往她怀里拱。   “湘湘,别太皮啊。”陈叶云坐在郝少东旁边,提醒闺女。   湘湘听不懂,照样皮,双手双脚乱舞。   等郝宝军回来的时候,一群人正在二楼话家常,他刚进屋就听到楼上一阵欢声笑语,宋姨在厨房炒菜。   “二哥,少东人呢?快让他出来见见,这么些年没见了。”   跟着郝宝军一同进屋的还有他堂弟郝宝林一家。   在这里军区担任后勤主任的郝宝林和他媳妇儿带着孙子过来。   “秀英。”郝宝军声音沉而有力,在楼下唤了一声,楼上众人都听见了。   “哎哟,终于回来了。”   “二嫂。”   “二爷爷。”   众人在沙发上坐着寒暄了几句,得知儿媳考了大学正在读书,郝宝军点点头,“你比少东出息,他可是看不上大学的。”   “我考不上无所谓,我媳妇儿本事就是了。”郝少东随口回他。   “你小子。”   “爹,你别理他。”陈叶云坐在他身边,悄悄从背后戳了一下他。   “开饭了。”宋姨把饭菜摆好了。   一大家子人坐在圆桌前,热闹得很。郝宝林又老生常谈,“二哥,上回让你买那种长桌你不答应,洋货,那坐起来大家吃饭多舒服啊!”   郝宝军皱眉看他一眼,薄唇一张一合吐出四个字,“崇洋媚外!”   “嘿嘿。”郝宝林挨了数落也没反应,毕竟已经习惯了,“少东,你这回回来待几天啊?”   “半个月。”   “那感情好,你就是太久没回来了......”   郝宝军听得心烦,沉声说他,“吃饭就好好吃饭,一个劲儿嚷嚷什么?”   “好好好。”郝宝林这才老实了,忙闭嘴吃饭。   他媳妇儿周娟忙出来打圆场,“好好吃饭,别说话了。”   饭桌上一时鸦雀无声。   郝宝军今天才听人说他堂弟又借着他的名头去外面拿货讲价,心里本就憋着火,要不是今天儿子儿媳一家过来,他早就发作了。   大军和玲玲对视一眼,吃饭的动作尽量轻轻的。   贺秀英不知道今天自己男人怎么这么大火气,儿媳他们过来也不知道和颜悦色些,只抬腿踢了郝宝军一脚,再瞪了他一眼。   “啊...”韩宝林孙子吃到颗辣椒,一时喊出声,瞧着二爷爷面沉如水,赶忙闭紧了嘴,不敢出声。   “咿咿呀呀。”   安静的饭桌上突然响起一阵声音,是吃高兴了的湘湘发出来的。   陈叶云看出来公公今天心情不佳,连忙安抚闺女,可别撞枪口上。   “娘,吃!”湘湘把勺子里的土豆艰难地放到陈叶云碗里。   “好了,乖乖的。”陈叶云又嘘她。   “爹,吃!”湘湘又往左边给郝少东碗里放了块土豆。   贺秀英瞧着孙女笑弯了眼,她过去抱起湘湘,“给爷爷一块好不好?”   郝宝军心里正烦闷着,面上是止不住的阴郁,这会儿突然看到个小奶娃靠近,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努力放松脸上的表情。   “嗯~凶,凶。”湘湘瞧着爷爷那样就吓人,直往奶奶怀里躲。   “你板着脸干嘛?吓着湘湘了!”   “我...我没!”郝宝军努力挤出个笑,尽量温柔轻声对孙女说话,“来,湘湘,爷爷抱抱。”   桌尾处,郝宝林的孙子惊地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是他那个全军区最凶最吓人的二爷爷吗?以往他都不敢跟他多说两句话。   “嘿嘿。”见爷爷朝自己笑了,湘湘也愿意了,坐到了爷爷腿上。   “湘湘真听话啊。”郝宝军这会儿心情莫名地就好起来了,尤其是看着孙女肉嘟嘟的小脸,软乎的小手四处挥舞。   “吃,吃!”湘湘奶声奶气地开口。   “听见没有,湘湘叫你们吃饭呢。”郝宝军看着愣神的众人发话。   “好好,吃饭吃饭。”   “多吃点这个。”   饭桌上一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饭后大家在屋里聊了会儿,因为知道儿子儿媳一家坐火车也累了,晚上也没耽误太久,让他们早早休息了。   郝少东和郝宝军谈完话从书房出来,回到二楼自己房间的时候,陈叶云已经躺在床上了。   家里是安的电灯,房间中央挂着一个灯泡,比农场家里的煤油灯亮。   人刚洗了澡,头发已经晾得差不多干了,正倚在床头翻著书。   “这么用功。”郝少东凑到她跟前说话,结果人根本没理她。   “陈叶云。”   “小云。”   “云云。”   他在人耳边制造噪音,结果被人推了一把,侧身到旁边看去了。   郝少东锲而不舍追了过去,歪头一看,她刚翻了一页在看,书上印着一具男性人体结构图,各个器官部位标得一清二楚。   “你在看什么啊?”郝少东一时哽住,动了动喉结。   陈叶云回头看他一眼,发现他盯着自己的书页,视线正对着那具男性人体结构图下面部位,“你想什么呢,我在看书学习,这是人体结构的书。”   “哦。”男人这回挺好打发,翻身回去躺着了,没再打扰女人看书。   不过等陈叶云看完书,准备歇下的时候,却被郝少东一把握住了手,漫漫长夜,她被男人拉着好好了解认识了一番男性人体结构,印象非常深刻。   等陈叶云喘着粗气,大汗淋漓歇下来的时候,郝少东凑到她耳边笑着说,“学了就要用,理论是实践的基础。” 第61章 比两更多一点   第二天, 陈叶云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人了,这寒冬腊月的,郝少东依然保持了早起锻炼的习惯, 她是真不知道这男人为什么永远这么有精力。   好在她累了一晚还是睡了个好觉,起床的时候楼下客厅家里人正在吃早饭。   饭桌前,贺秀英带着大军玲玲和湘湘坐在两边。   “小云, 快来吃早饭,尝尝宋嫂熬的鱼粥,鲜得很。”贺秀英招呼她,等人坐下又跟她解释, “少东他爹去部队了, 少东早起出去锻炼了, 一会儿回来。”   陈叶云脸上一红, 自己是最晚起来的,“娘,我起晚了。”   当然, 罪魁祸首是郝少东!但凡他昨晚少折腾两回,但凡他起的时候叫她一声...   “这有啥,你平时还要念书,难得能睡个好觉。”贺秀英一向不拘泥于什么礼数,她觉得不自在。   “娘, 吃!吃!”湘湘拿着勺子大口吃饭,嘴边沾了点白色的粥, 吃两口还在椅子上蹦一下,双手也没闲着, 不时挥舞。   “瞧瞧湘湘, 还知道心疼她娘了。你快尝尝。”   “哎, 好。”陈叶云这会儿也饿狠了,舀了一勺鱼粥送去嘴里,晴北冬天鱼很多,肉质细嫩,熬成粥十分鲜美,“很好吃,这鱼肉可真鲜啊。”   “是吧,少东小时候可爱冬天去捞鱼,到时候让他带你去。”   “娘,你说我什么呢?”屋外,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大冬天的他就穿着一件长袖白衬衫,进屋的时候带着满身寒气和锻炼后的热气,冷与热交织。“我可大老远就听见了。”   “能说你什么?还不都是在你媳妇儿面前夸你?”贺秀英嘴上说着怪他的话,实际上眼神里都是疼爱,“快来吃饭,有你最爱的鱼粥。”   “我去冲个凉再来。”郝少东看一眼正望着他的陈叶云,大跨步上楼去了。   再回来的时候,桌上的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不过大家都等着他,谁也没离桌。   “姐夫,这儿这么冷你还去跑步啊?”大军一屁股坐他旁边去。   “这算什么,明儿你跟我一块儿去,好好锻炼锻炼。”   “别,你饶了我吧。”大军一听这话猛摇头,立马逃离,又坐回对面去了。   陈叶云这会儿正抱着湘湘,孩子也吃好了,坐在她娘腿上,双腿努力往前够,想放到她爹腿上去,结果小短腿不够长放不上去,只不小心踢了郝少东几脚。   郝少东看她一眼,湘湘又笑呵呵,奶声奶气地喊声,“爹。”   “来,你们过来些。”他放下勺子,两只手一手握着陈叶云的椅背,一手握着她的椅子板,用力一抬往自己这边移动,最后两张椅子肩并肩挨上了,两人也隔得极近。   湘湘高兴了,这下她能坐在娘腿上,把自己的腿放到爹爹腿上了,再后来她干脆往下躺,上半身搁在陈叶云腿上,下半身躺在郝少东腿上,玩得不亦乐乎。   “嘿嘿嘿~”   “你怎么这么皮啊?”陈叶云拍拍她的小脸蛋,逗地她咯咯笑。   “姐,我们吃完饭就出去玩吗?”玲玲坐在陈叶云身旁小声问她。   “嗯?”陈叶云听了这话立马看向刚吃完最后一口鱼粥的男人,“一会儿出去吗?”   “出去,收拾收拾准备走。”   除了还有公务在身的郝宝军,一家人都穿得厚实,全副武装出发了。   晴北冬天有雪,不过近几日倒没有飘雪,前阵子的积雪铺在路面,白茫茫一片,踩在上面感觉松软。   从来没见过雪的几个孩子此时兴奋得很,不时从地上抓一捧白雪握在手里,虽说冻手,可也值了!   “娘,你走路慢着点啊。”陈叶云和贺秀英挽着手走。   “还是闺女贴心,你看养儿子有什么用!”贺秀英笑着数落前头让湘湘骑在自己肩上的郝少东。   “娘,我这不是听你的话嘛,正养闺女呢。”郝少东抬眼看看,双手掌着湘湘,坐在高处俯瞰一切的湘湘兴奋极了,不时左摇右晃。   “就你会说,我是说不过你!”贺秀英保养得好,四十来岁的年纪面上也没什么细纹,这会儿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更是笑容灿烂。   “你小心点儿,别把湘湘摔了。”陈叶云看闺女坐那么高还有些担心。   “不能够,你放宽心。”   “姐,你看雪!”玲玲和大军在前面跑了一阵,玩得脸上都红了,手里捧着雪回来找姐姐,“真好看。”   “是好看!”   一路上,郝少东遇到不少儿时玩伴,郝威当年后来换防到晴北服役,再到郝宝军担任师长,郝少东在这里待了七八年,这会儿突然携家带口回来,一时被人给围上了。   前头几个男人和他寒暄片刻,还逗了逗湘湘,要说这孩子性子是真好,乍一见这么多陌生人也不害怕,眉眼弯弯地笑着,惹得叔叔们直夸她。   等郝少东答应肯定和他们喝个几百个回合了,才脱身。   出了军区大院,再走一阵,外头便是繁华的街市,路上不少人裹得严实步履匆匆。   贺秀英先带着几人去了趟百货大楼买了御寒的物什。   晴北的百货大楼倒和青峰的差不离,三层楼,里头摆放着各色精致的商品。   一向眼高于顶的售货员也认识军区大院的太太,上前便和贺秀英打招呼,说道又嘴甜的夸夸一家人,闹了个宾客尽欢。   “买几条围巾手套吧,这阵子用得着。”贺秀英带着去挑选。   百货大楼二楼一片都是港货区和洋货区,里头的样式是最时髦新潮的,卖得也贵,还要外汇券。墙上挂着的围巾一应都是羊绒的,一条就得二十多块钱,能抵上不少人一个月的工资。   陈叶云倒不知道这么贵,她匆匆一扫便在繁多的商品中看到一条粉色围巾,那粉倒不像是艳俗的粉,而是加了一点豆沙色的粉,清新明丽又娇嫩异常,一下子就抓住了她的眼球。   贺秀英看她打量的那条,眼睛也亮了,这丫头眼光倒毒,挑得甚好,“那条不错,你肤白正好配衬,拿过来试试看。”   “行。”陈叶云走过去,伸手去够那条豆沙粉色的围巾,刚握住围巾下摆用力一拉,结果突然发现遇到一股阻力,原来围巾的另一头被另一只手拉住了。   拉住围巾另一头的手,白皙柔嫩,她顺着那手看过去,视线里出现了一张年轻俏丽的脸,竟然是昨天在门口遇见的邻居,王心洁。   两人对视一眼,都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玉芬,心洁,这么巧又遇见了。”贺秀英走过去,一看又遇到熟人了。   罗玉芬和她闺女王心洁正好也在逛百货大楼,“巧了嘛这不是,秀英啊,又碰到你们一家人,该说不说,是真有缘分。心洁说买条围巾呢,结果和你媳妇儿拿到同一条哈哈哈哈哈。”   “这围巾颜色是挺好。”贺秀英淡淡看了一眼。“让售货员再拿条一样的过来。”   结果售货员过来一看,说这条颜色的围巾只剩最后一条了。   “那我重新选一条。”陈叶云倒无所谓,选什么不是选,说着便开始重新扫视挂着的一条条围巾。   “不用了,你要吧,我家里围巾多得很,不差这一条两条的。”王心洁也把手收了回去。   “来,试试看这条!”郝少东不知道从哪儿选了一条围巾,是天蓝色的,瞧着颜色耐看又有质感。他直接把围巾给媳妇儿围上,不过这人也不会打什么样式,就往脖子上绕了两圈。   蓝色也是极衬肤色的一个色,这会儿陈叶云围着蓝色围巾,像是大海里闪闪发光的珍珠,被蓝色包裹的皎洁纯白。   “你看看我家少东,结婚了就是不一样,还知道心疼人了,会给媳妇儿挑围巾。”贺秀英嘴角上扬,眼角笑得拢出些不易察觉的细纹,“眼光还真挺不错,我瞧着比刚才那条也不差。”   “怎么样?喜欢不?”郝少东倒没理旁人,就看着面前的女人。   陈叶云在镜子里看了看,没有不满意的,是真的好看,“挺好的。”   “那我们就选这条,玉芬婶你们选其他的吧。”郝少东把围巾交给售货员。   “少东哥哥,你难得回来一趟,现在又快过年了,不如也送我一条围巾吧?”王心洁突然开口叫住男人。   陈叶云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她回头看一眼,王心洁眼波如水,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身边的男人。   贺秀英笑容瞬间消失,这听着像是又是旧相识,又是过年礼的,倒叫人不好拒绝。她正准备开口,就听到自己儿子说话。   “我们今天买东西的花费也是赖着我娘,这围巾也是我娘让买的,你那条围巾要找人花钱送的话,找我娘去吧。”郝少东面无表情吐出一番话,眼神也没看着王心洁,反而是看着自己娘。   “好小子,你还算着我是吧?”贺秀英笑着说话,“罢了罢了,知道你疼媳妇儿。”   转头她又看着罗玉芬母女,“瞧瞧,往日说闺女嫁出去是泼出去的水,向着外头,我这儿子也是一样,就看着他媳妇儿了。心洁,这围巾婶子送你了,就当是新年礼物。”   王心洁面上难看,瞧着像是有些委屈,她忍着向贺秀英道了谢,“谢谢英婶儿。”   这时玲玲也给自己和湘湘都挑好了围巾,一条红色和一条淡黄色的,摸起来软和舒适。   一家人在百货大楼又逛了会儿,买了围巾手套,立马给武装上了,这才出门。   陈叶云抱着湘湘走在前头,玲玲和大军走在旁边,贺秀英和郝少东稍稍落后几步。   母子俩小声说话,“你回去跟小云解释清楚,可别让人误会了,女人心里要是有了疙瘩,不好解的。”   “娘,你看看,你给我招的事儿。”郝少东无奈一笑,成功招来自己娘一个白眼,“行,我肯定好好说,你放心。”   晴北街头有不少叫卖吃食的,郝少东给买了几串糖葫芦,一袋子冻梨。   “冻梨是什么?”陈叶云从没听过,她好奇地看着那一个个黑不溜秋的梨子,顺道吃一颗冰糖葫芦,嗯,酸酸甜甜的。   “把梨冻成这样就是冻梨。”郝少东言简意赅给她解释。   中午也是宋嫂的手艺,人做了一条蒸鱼,一份白菜回锅肉,一份红烧肉,一份乱炖菜,一份豆腐汤,味道都不错,一群人把菜吃得光了盘。   等吃了饭,陈家三人都盼着尝尝冻梨。   冻得梆硬的梨这会儿融化了,陈叶云拿了一个在手里左右瞧瞧,看着这黑黑的模样总下不了嘴,疑心这真不是放坏了吗?   他看着郝少东咬着吃起来,看着还挺好吃的模样,自己也跟着去咬。   起初她还担心牙齿受不了,会不会给冰着,她轻轻咬了一口,结果里头的梨肉嫩滑,冰凉棉甜,汁水丰富,味道很好。再一看,虽然外面黄色的梨子皮被冻得乌黑,可里面的果肉却是白白的,透明晶亮。   “姐,好好吃!”玲玲一开始还有些嫌,看着那乌黑乌黑的梨子担心味道怪,没想到真吃起来口感很好,而且甜甜的,是她从没吃过的味道。   转头一看,大军不一会儿就吃了一个,又去拿一个吃。   吃了冻梨,陈叶云去冲洗了手,再回屋拿东西,结果刚进去没多久,郝少东就进屋来了。   男人坐在屋里椅子上,看着她在包里翻找,“找什么呢?”   “钱。”陈叶云把家里的钱拿了出来,这回出远门,农场家里也没人,她把所有积蓄——钱和票据都随身带着的。   “你记得把钱给娘。”说着,她数了一叠大团结给郝少东,瞧着有七八张。   郝少东手里捏着钱,有些疑惑,“围巾的钱?娘说了给你们买的。”   “要是几块钱就算了,可那太贵了。”陈叶云看着这就花了近八十块,自己之前在工作倒还好,家里能多个人进项,现在只能靠郝少东,“我们都结婚了,总不能继续伸手花长辈的钱吧。”   “你也别太有压力。”陈叶云想了想,又安慰他,“等我毕业就能挣钱了,听说当医生工资也不错的。”   郝少东在一旁看她一本正经念叨只觉得可爱,便探过头去堵了她的嘴,含着她的唇吮,直到被人给推开。   “说话呢,这大白天的你干什么?”   “你放心,我爷爷给我留了钱的,对了,他说这是媳妇本儿。”郝少东一副我不缺钱的模样,陈叶云懒得搭理他。   不过那小模样看在郝少东眼里倒像是眉目含情似的,“今天在百货大楼买围巾的时候,你就不生气?”   一听这话,陈叶云扭头看他,两条辫子也跟着甩了甩,“你觉得我该生什么气?”   “王心洁当着那么多人面让我送她围巾。”   “那指定是你以前送过给她,她才这样开口呗。”   “那我可没送过。”郝少东立马否认,“我们就是从小认识,在这个院里长大的。”   “哦,青梅竹马。”陈叶云声音不急不缓,像是在念课文似的。   “不熟,真不熟。”   “那还让你送围巾?肯定你以前做过什么让人误会了。”   郝少东连忙举起双手,喊投降,“我现在才发现,你还挺会冤枉人啊,陈叶云同志~”他把陈叶云三个字念得一字一顿,尤其是尾音拖得长。   陈叶云嘴角快要憋不住笑,忙正了神色,“我这是合理怀疑罢了,郝少东同志,我觉得你很有问题。”   “那来审判我吧,先搜身。”郝少东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带,被人给挣脱开。   “你别动手动脚的。”陈叶云睨他一眼,说出口才发觉这句话不太对,于是改了口,“你别企图让我对你动手动脚的。”   “哦。”郝少东从椅子上起身,坐到她旁边去,被人警惕地看了一眼,他眼睁睁看着女人往后移了一步。   “你不搜身,就只能我来搜身了,你问题也不小嘛,随便怀疑人,该当何罪啊?”说着话,郝少东伸手往人身上挠痒。   陈叶云的身子,他倒是熟悉得很,三两下就把人逗地直笑,两人双双倒到床上,陈叶云被人挠地笑得直喘粗气。   刚平静了会儿,她就听到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在自己耳边说话,说得很认真。   “我们可真没什么,就是都是一个院里的,我们院里孩子多,年龄大差不差的都有十来个,后来我娘差点想把我们凑一对,我从始至终没这意思。”   说完话,他去看看身下的女人,却见到她唇角带笑,眼里亮晶晶。   “其实,刚我吃了冻梨去厨房洗手的时候,娘就跟我说过了,她担心我误会。”   “好啊,合着你现在这是逗我玩儿是吧?我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耍过呢。”郝少东瞬间冷了脸,本来冷峻的脸上更显肃穆。   “你...”   “不惩罚你是不行了。”郝少东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然后狠狠地亲了下去...   湘湘和奶奶玩了一会儿,转头就不见了爹娘,她跟着小姨来到爹娘房门前,用软软的小手拍着门,那门纹丝不动,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娘~爹!”   没有动静...   她还奶声奶气地喊,“门!门!”   还是没人开门。   “湘湘,姐姐姐夫估摸不在里头,我们走吧,去下头找找。”玲玲准备抱着湘湘下楼,却遭到了湘湘的强烈反对。   “嗯~”她挣扎着不愿意离开,爹娘肯定在屋里,她酝酿了一番,突然皱起了小脸,张大嘴,开哭!   “呜呜呜~”   屋外响起一阵熟悉又洪亮的哭声,陈叶云连连拍着男人的肩,把人推开,这才重获自由。   “快去看看湘湘。”   郝少东起身去开门,陈叶云在屋里理了理衣裳和头发,又抿了抿唇。   “乖宝,怎么哭了?”郝少东打开门的一瞬间,湘湘就停了哭声,抽抽搭搭的缓了缓,伸手要抱。   下午,郝少东准备带着陈叶云和几个孩子去儿时捞鱼的河里,贺秀英另外有事儿,没跟着去凑热闹。   出发前,他在院里找来几块木板,两块竖着放好,再往上横着放了一块大的,正好能坐一人的大小,用钉子钉结实了,另外烧了又锤打了两根拇指粗细的铁棍,贴到竖着的两块木板上,在旁边打弯钉子扣住。   最后在木板车前头烫了个洞,拿了根绳放在兜里。   湘湘站在旁边看得目不转睛,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军区大院往西走一阵有片湖,湖面宽广,春夏秋季湖水清澈,冬季则是冻得结实,湖面成冰面。   这会儿不少人正在上头玩耍,大人小孩儿都有。   陈叶云第一回 走上滑溜溜的坚硬冰面,左手牵着郝少东,右手牵着玲玲,玲玲又牵着大军。   而湘湘被她爹左手抱着。   “踩实了,不会摔的。”   走了几步,大家倒放松下来,尤其是大军,看着旁边有一群小孩儿在打陀螺,直接就凑了过去,没多久跟人说了几句话就加入一起玩了。   “要不要打冰尜?”郝少东看了看,问陈叶云。   以前小时候在村里她也玩过,拿根叶帚打陀螺,那陀螺是她爹拿木头削的,不过那是在地上,她没在冰面上玩过。   “你有陀螺吗?”   “等着。”郝少东见她还有兴致,便往正在打冰尜的那群小孩儿那去。   陈叶云抱着湘湘,看着他跟人说了几句就拿了块木头和一把镰刀回来。   郝少东拿着镰刀手法娴熟,刷刷削着木头,陈叶云在一旁看他动作飞快,担心他削着手,忙提醒他,“你小心点儿。”   没一会儿,一个陀螺形状的木头就削好了,他又往上按了根钉子,用镰刀从尖头的木芯敲了进去。   郝少东拿麻线搓成股绳子又绑着紧了紧,往陀螺上绕了几圈,再放到冰面上,等把绳子抽开的时候,陀螺便稳当地转了起来。   “来,试试看。”他将绳子交给陈叶云。   陈叶云也没客气,把湘湘递给他,不过小丫头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了,挣扎要下地。   “啪”   在陀螺转速减缓的时候,陈叶云一绳子抽打在陀螺腰部,陀螺便又快速转动起来。   大军看着自家也有陀螺了,便又回来了。   冰面上,许多孩子在滑滑冰车,坐在做好的木板滑冰车上往前“飞驰”,或是做个大的,得有平常的普通滑冰车三个那么大,两三个小孩子重叠趴在上头往前滑。   滑起来的时候,嘴里呜呜哇哇的叫着,热闹得很。   “大军,坐上去滑着看看。”   大军是第一回 滑,他看看那么多孩子怎么滑的也明白,坐在上头在冰面疾驰的感觉真爽,像是自己飞起来了。   “姐夫,真好玩!”   大军又让玲玲去,等玲玲坐好了,他在后头推了一把,看着妹妹滑了出去,等滑冰车停了,他再跑过去,邀功似的问她,“好玩不!”   玲玲一脸兴奋,“好玩!”   湘湘看着大家都会“飞”,她也着急,扯着她爹的裤腿不撒手。   郝少东这才把兜里的绳子拿出来,给系到滑冰车前头的洞里,打了结,又拉了拉试试绑结实没有。   “你抱着湘湘坐上去。”   陈叶云第一回 坐,心里也有点期待来着,她坐上滑冰车,把湘湘抱在怀里,郝少东在前头拉着绳子,他一用力往前走,滑冰车就开始动了。   “啊~”湘湘咿咿哇哇地发出声音,窝在她娘怀里,陈叶云感觉到速度在逐渐加快,前头男人已经由快走变成了小跑。   滑冰车被他拉着真像是“飞”了起来,在这坚硬的冰面滑行。   “啊呀,呀!”湘湘喜欢坐滑冰车,高兴地手脚乱扭,陈叶云感受着快速滑动时,身边错身而过的其他滑冰车和呼啸而过的风,好像这会儿天寒地冻也无所谓了。   一群人在上头玩了好一阵,都高兴得很,这里的冰与雪都带给他们无限的快乐。   “姐夫,你坐着我来拉你!”大军看姐夫一直没玩,把他推到滑冰车上坐好。   “你小子还能耐啦?能拉得动我?”   “我力气大着呢!”   郝少东端正坐着,看着前头拉着绳子的小舅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结果也没拉动分毫,他笑着看向大军。   “哥,我帮你!”玲玲也赶过去帮忙。可这两人还是没拉动,再一看姐夫两腿就像钉在冰面上了,一动不动,暗暗使劲呢。   “姐,快来帮我们!”大军也是个鬼机灵,忙使出杀手锏。   等陈叶云也加入,陈家三人拉着绳子,郝少东干脆把湘湘抱着,滑冰车还是不动。   陈叶云回头打量一番,看着男人笑得狡黠,再往下一看他结实有劲的小腿,扬着下巴数落他,“郝少东,你别耍赖啊!”   郝少东挑挑眉,笑了笑终于是松了腿上的力道,这下滑冰车终于动了。   “嘿!嘿!加油啊!”   三人努力拉着滑冰车,带着车上两人飞起来,最后车停了,绳子松了,陈叶云笑着喘喘气,自从当年爹娘意外去世,她就不是小孩子了,一夜长大,担负起长姐如母的重责。   今天,一切好像都回去了,她露出个普通的孩子般的笑容,许久没有玩得这么开心了。 第62章 你好,1979   与南方不同, 晴北的冬日别有一番热闹与精彩,冰面上男女老少尽情享受着寒冬腊月的快乐。   玩了一阵,大伙儿身子都暖和了, 几个小孩子也不知道是被风吹得还是跑得太多,小脸红通通的,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   大军刚滑着滑冰车回来, 站起来没站稳,一屁股又摔了下去,他笑呵地站起来,一开口说话就吐出一圈白气, “好...真好玩。”   陈叶云看弟弟像是都要出汗了, 也笑了, 拿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 接着转头看着郝少东,“我们回了不?”   “再去个地方。”郝少东让大军拿着滑冰车和陀螺,自己抱着闺女领着几人往前走。   “姐夫, 我们去哪儿啊?”玲玲小跑了几步走到他旁边,看着眼前的一片树林十分好奇。他们从那片热闹的湖泊冰面离开一路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   “想吃鱼不?”郝少东侧身低头看着玲玲,看着小姑娘点了点头又指指前头,“我们去捞鱼。”   捞鱼的小河在晴北城东以外一里地,再继续走下去就能到周边的村里了, 在城乡交界处有条河,河里鱼多且肥美, 郝少东十来岁的时候就爱跟同伴们来这里捞鱼。   显然爱来这里捞鱼的不止郝少东一个,结成冰的河面这会儿已经有不少窟窿, 不过又快凝结上了。   “这儿真能捞到吗?”大军跟着蹲在姐夫旁边, 看着姐夫拿出根铁签子, 选了个地方开始凿。   “呀~呀~”湘湘看着爹往冰面上凿窟窿有些兴奋,想走过去看看,却被她娘拦住了。   “我们就站这儿看啊。”陈叶云看着冰面不多时就出现了个冰窟窿,她探身过去看了看,能看见下面的潺潺流水,那是坚固的冰面下还在流动的河水,别有一番滋味。   “哎哎哎,真有鱼!”大军和玲玲同时叫了起来,两人都看见窟窿里有鱼游过,十分悠闲的样子。   郝少东把网兜扔了下去,自己拉着提线,等着鱼儿往窟窿这里游过来。   “嘘。”大军和玲玲眼睛也不眨的看着窟窿里,担心有点什么声响把鱼给吓跑了。陈叶云瞧几人的模样就好笑,湘湘也挣扎着想要过去,她只好牵着孩子往那边再走了几步。   “哎呀哎呀,真有。”   “好多鱼啊!”   等了一会儿,郝少东提线收网,果真网了一兜鱼上来,看着得有七八条,大小各异,正活蹦乱跳的扭着身子。   大军自告奋勇提着网兜拎回家去了。   因为没带桶,没法把鱼装水里带回去,大军一路上走得飞快,就担心鱼半路死了,一家人回了家,他赶紧找宋嫂要了桶加了水,把鱼给倒了进去。   离开水一阵子,那些鱼有些蔫,等在水里泡了会儿才逐渐找回活力。   “去捞鱼啦?”贺秀英见到厨房的鱼就知道了,吩咐宋嫂今晚做鱼吃,后头几天家里人吃了好几回蒸鱼,烤鱼,水煮鱼,可谓是吃了个够。   在晴北的日子过得挺舒心,除了出门有些冷,其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大年三十那天,郝宝军也没再忙,一家人头一回这么团聚着吃了年夜饭,过了个开心年。   身居高位,郝宝军家里菜色已经算是齐全了,宋嫂是本地人也回家过年去了,家里人自己热热闹闹做了年夜饭。   一尾清蒸鱼,是留的郝少东捞起来的最大的一条鱼做的,上桌前浇了辣椒碎和烧辣的油,土豆白菜萝卜的大炖菜,粉条汤煮的肥美腊肉,大家还一起包了饺子,一共八十八个薄皮大饺子,有三个里头放了硬币,就看谁运气好能吃到,来年肯定一年都顺利。结果陈叶云一人吃到两枚硬币,郝少东吃到一枚。   “哈哈哈,小云这运气好啊。”   “你们小家是有福的。”   一家人看了直说这小两口明年肯定好。   陈叶云擦了擦硬币,准备放起来,这可代表着她明年一年的运势,郝少东看了也擦了擦自己的,一并给了她。   “你的自己拿着呀。”她作势要给人还回去。   “你替我拿着呗,把着咱家的好运势,可别跑了。”   “行吧。”陈叶云点点头,好好地收了起来。   零点,外头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军和玲玲睡眼惺忪地醒来,陈叶云怀里的湘湘倒是睡得香,外头那么大动静都没吵醒她,大伙儿往外头走,她抱着孩子走在后头,看到郝少东拿着长杆子,杆子上绕着一串鞭炮正爆着。   屋外是一群迎着新年的人,屋里蜡烛摇曳,被冰灯罩着映出熠熠光辉。   1979年伴着热闹的鞭炮声终于是来了。   年初一,大家都换上了新衣裳,高高兴兴起个大早,楼下客厅里,一个个挨着给郝宝军和贺秀英拜年。   郝少东和陈叶云先拜了年,接着是几个小辈,那吉利话像是不要钱似的一个劲儿往外说,把贺秀英说得脸上笑开了花,就连一向严肃的郝宝军也露出笑意。   郝宝军给孩子们都准备了红包,给陈叶云封了个二十块的,儿媳第一回 上晴北来,他得表示,另外给大军和玲玲一人两块钱,出手真是大方。   大军和玲玲把钱交给姐姐放着,压岁钱少点他们就自己留着了,要是大了他们还担心给掉了。   堂弟郝宝林一家也来串门,大伙儿寒暄几句,自从知道陈叶云还是大学生,郝宝林媳妇儿对人更热情了,这年头大学生可不容易,她大院里也有人想考呢,愣是考不上。   最后是陈叶云抱着湘湘给爷爷奶奶贺新年,孩子还说不了那么多话,只会笑着喊人,不过湘湘的一两个字可是远胜过旁人的千言万语。   郝宝军和贺秀英念着再过两个月就是湘湘两岁的生日,于是给孙女包了个大红包,整整四十块,那红包瞧着就很是厚实。湘湘哪知道什么红包啊,她小手拿着红纸封翻来覆去地瞧瞧,还拿到嘴边咬了咬,嗯,不好吃。   “哈哈哈哈湘湘怎么什么都要咬一咬。”贺秀英把孙女抱进怀里,揉揉她的脸蛋,“这个可不兴咬啊,乖宝。”   陈叶云替孩子把红包收着,看着她又爬到爷爷那儿去了。   郝宝林孙子坐在旁边椅子上,看着二爷爷穿着干净的黑裤子,被爬过去的湘湘踩了一脚,上头立时就有了个鞋印子。他瞪圆了眼觉得这小丫头要倒大霉了,二爷爷最讨厌不干净,可没人敢在他裤子上留鞋印。   被骂一通是再正常不过的。   可是...   “湘湘,你踢着爷爷了。”陈叶云见状赶忙起身要去把湘湘抱回来,不过公公却摆了摆手,笑着说无妨。   “孩子好动是好事。”郝宝军随手掸了掸裤子,又把湘湘抱到腿上,轻声细语和孙女说话,“湘湘是不是喜欢动?以后跟爷爷去骑马好不好?”   “呀。”湘湘不知道骑马是什么,她双手乱舞着,十分兴奋,今天她娘还往她脸上擦了香香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可香了,只一个劲儿把自己小脸扬起来。   郝宝林孙子看着只觉得惊奇,这小丫头是不会挨骂的哎!   过年的晴北十分热闹,尤其是公园里人山人海,晴北冬天的公园和其他地方不一样,里头都是冰雕,陈叶云几人可没见过,一路往里走一路好奇。   那些冰块被雕成了各式模样,有小动物有花花草草,瞧着栩栩如生的,他们伸手摸了摸,只觉得好玩。公园里竟然还有人拍照,一块群山冰雕前立着个板子,说是拍照八毛钱。   这还能有拍照的,众人都感叹现在城里的生意越来越时髦了。   不过这价格是真挺贵,能买好几斤猪肉,寻常人家是舍不得的,不过大过年的也有许多人花钱买个热闹,因此这生意也还是不赖。   郝少东提议让人给自己家里拍张照,一家人还从没拍过集体照呢。   大军和玲玲是头一回拍照,两人既兴奋又紧张,手不是手,脚不脚地站在姐姐身边,郝宝军和贺秀英站在一起,贺秀英旁边是郝少东一家人,湘湘被她爹抱着,小丫头压根不知道要干嘛,还是一直乐呵呵笑着。   拍照的师傅拿着相机捕捉下这家人的幸福瞬间。   相机镜头里,两位长辈一个严肃一个慈祥,那年轻的小两口一个帅气一个漂亮,旁边两个小孩儿倒是有些拘谨,面上表情也僵硬,笑成了皮笑肉不笑的模样,里头笑得最开心的反倒是个一两岁的小姑娘,眉眼弯弯,憨态可掬。   “回头让人给我们洗两张,我给你们寄过去一张。”贺秀英抢着给了钱,这可是有纪念价值的。   大年初五,郝少东一家收拾着准备返程了,他们是上午的火车,郝宝军这回亲自送人去火车站,司机李叔开着吉普车,载着一家人。   “你们回去好好歇着,这阵子是累了。”贺秀英握着儿媳妇的手亲切说道,“念书是大事,可也别累着了,该吃的也别省着,多补补身子。”   “我知道,娘,您放心,我吃得可多可好。”   一旁的郝宝军也和儿子说话,不过这两人就没那么温馨,“多找时间把湘湘带回来看看,你,我是没多想见,不过孙女,我是要看看的。”   “瞧你说些什么话。”贺秀英就烦他这个硬邦邦的性子,就不会说两句舒心的话,明明盼着儿子回来,知道人定了回来的日子立马让宋嫂给收拾了屋子,比谁都积极,这会儿又说这种话。   郝少东也知道他爹性子,一向如此,“我知道,空了就带湘湘回来,这回回来她也玩得高兴。”   一家五口又踏上了绿皮火车,贺秀英给他们带了不少特产,结结实实给装了两袋子走。郝宝军和贺秀英在站台上看着他们上了火车,没多久出现在卧铺车厢的窗口。   郝少东把窗户往上一拉,陈叶云抱着湘湘探出头去,“爹娘,你们回吧,多注意身子。湘湘,跟爷爷奶奶道别。”   说着话,她握着闺女的手臂朝窗外挥了挥手。   湘湘这回在晴北待了快二十天也和爷爷奶奶熟了,她挥着肉乎的小手,又叫了声,“爷...爷~奶~”   “哎,乖啊。你们路上慢点儿,多顾着湘湘。”   绿皮火车出发了,缓缓驶离站台,浓浓的白烟从车尾排出,带着离别和思念的味道。   *   两天一夜的旅程,一家人下了火车回到了熟悉的青峰市。   火车站门口,勤务兵开着吉普车等在外头,见到郝少东一家人回来,立马开了车门过去迎着,“营长。”   郝少东是去年年底升的副营,工资和补贴也升了一级,一个月差不多能有九十多元。   湘湘还在睡,郝少东干脆抱着闺女坐在副驾驶位置,后面一排坐着陈叶云三人。   回了家属院,大半个月不见的邻居们都迎上来跟一家人说话。   “你们一家人终于回来了。”一楼的赵雪梅和赵月听到动静出来一看,不是老熟人又是谁?两人都上去跟陈叶云说话,又看了看在睡觉的湘湘。   “是啊,回来了。”陈叶云许久没见到她们也倍感亲切,正说着话呢,二楼的黄丽珍也在走廊探出头来,朝楼下喊话。   “小云,回来啦?”她正在屋里准备晚饭,这下是先把手中的挂面放下了,蹬蹬蹬往楼下赶。   郝少东跟众人打了招呼先把行李拎上去了,大军就在楼下和白松林他们玩,一群孩子许久没见到大军,还亲热地勾肩搭背,让他说说去晴北有什么新鲜事儿。玲玲则是立马跑上楼去找孟婉了。   “是不是长胖了?好家伙,去趟晴北吃得挺好啊。”黄丽珍上下打量了陈叶云一番,笑着打趣她。   “吃得是挺好,感觉脸上肉都多了些。”陈叶云想先把湘湘抱回屋里睡觉,结果被赵月拦住。   “就去我家里睡呗,咱们好好聊聊。”说着就把人往自己屋里带。   陈叶云被一群人拥着走进了102赵月家里。   湘湘被放到赵月屋里床上,陈叶云把她的棉袄给脱了,盖上了赵月家的被子,孩子在火车上玩了一阵,这会儿正睡得香。   客厅里,几个女人坐在一起,赵月把过年买的糖和糕点拿出来,每种抓了一点儿放到果盘里,摆在了桌上,又拿着暖水壶给她们倒了茶水。   “来来来,坐下说话。”   陈叶云磕着瓜子,那瓜子炒得香,一磕起来就停不下来了,她跟众人讲了讲在晴北的事儿,讲得口干舌燥的,又只能灌茶水。   “听着还挺好玩的。”   “还挺热闹啊,不过我们这儿也不赖嘛。”赵雪梅立马跟陈叶云说黄丽珍的糗事,“你是不知道年初一那天,黄大姐干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雪梅银铃般地笑声震撼着众人的耳朵。   “赵雪梅你!你别在这儿叽叽喳喳的,小云刚回来,得歇歇。”黄丽珍瘪了瘪嘴,面上有些羞赧,再一看旁边,另外几人也笑得合不拢嘴,这些人可真是!   “怎么了?”陈叶云来了兴致,忙问几人,“珍姐干嘛了?”   “黄大姐她啊...呜呜呜...”赵雪梅咧着大嘴笑呵呵就要说,结果被黄丽珍一把捂住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她...呜呜...”   被捂着嘴,赵雪梅发不出什么完整的话,就听到呜呜咽咽的声音从黄丽珍指缝溜出来,众人笑作一团,屋里一时有震天的笑声响起。   董桂花从外头回来进屋的时候就见着赵月屋里一片混乱,赵雪梅和黄丽珍像是在干架还是什么的,两人贴得可紧,手上互相拉扯着,其他几人也不去劝劝反而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快飚出来了。   “咋啦咋啦?”两人自个儿找了凳子坐下,十分着急,“好啊,你们也不等我,就自己高兴起来了。”   一通闹腾后,众人才歇了下来,赵雪梅和黄丽珍头发都有些乱了,“黄丽珍,你手劲儿也太大了,平时吃多少东西啊,怪不得你家老曾比你还瘦。”   “呸!我可苗条着,瞧瞧我这腰可细嘞。”   陈叶云听着赵月在耳边的轻声细语,眼睛就瞄着黄丽珍笑容逐渐放大,“珍姐,这有什么,不是难堪事儿啊。”   不过这人说话的时候声音里都是笑意,听在黄丽珍耳朵里更“难受”。   “好你个赵小月,还出卖我是吧?小心抓你去审判,你这是什么行为?搁以前就是叛,国。”   “珍姐,小云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说二话啊哈哈哈哈哈。”   黄丽珍也无所谓了,她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得端正,挺直腰板,扬着头,不想搭理这群嘴碎的邻居。   原来年初一那天,家属院里没回家探亲的还是一起吃了饭,结果黄丽珍吃晚饭的时候多贪了几口白酒,人就给醉了,嚷着先上二楼回屋睡觉去。   她男人曾志刚还在院里桌上继续吃饭喝酒,也没管她。   等几个男人吃完饭各回各家,曾志刚和二楼的孟凡超郭梦莲一家,三楼的许铭辛倩一家上楼回去,黑漆漆的夜里,几人走到二楼楼梯口突然发现地上躺着个人,竟然是黄丽珍就躺地上给睡着了。   曾志刚想把她叫醒喊回屋,结果人还翻了个身,拍了男人一下,让他别打扰自己睡觉。   第二天醒来,黄丽珍哪还记得这事儿,是听着院里人说了才知道的,这下一张脸都给丢光了,尤其是一向跟自己不对付的赵雪梅,用这事儿足足笑话了她三天。   回回见面就问她,那楼道口地上睡着咯不咯?   “行了行了,快别笑话珍姐了。”   “珍姐说了,以后绝对不喝那破酒了,太害人了!”   “对了,郭姐和辛倩呢?”陈叶云瞧了瞧,一直没见着两人。   “两人去思思那儿了。”董桂花这才想起来陈叶云还不知道呢,“思思上个月月底生了个大胖小子!”   “真的呀?这么快就生了!”陈叶云前阵子一直上学,记忆里是听说李思思怀孕的事儿,她也没太记住日子,就她刚怀孕的时候拿着鸡蛋和红糖去送了礼。没想到这就生了。“赶明儿我也得去看看她。”   “哎,不过她跟宋光明哎...”黄丽珍说起这事儿还叹了口气。   “怎么了?”陈叶云听她语气,感觉有些不对劲。   “宋光明不是参加了两回高考嘛,都没考上。要我说,他都跟思思结婚了就安生过日子呗,还费那劲儿干嘛。前头还总说自己学习好,不还是考不上嘛,我跟思思碰见几回,听她那意思,宋光明为了这事儿受了打击,尤其是看着以前同一批的知青不少考回城了,或者干脆招工走了,他有些眼热。”   “那他能回去不?带着思思和孩子一块儿走?”陈叶云想了想,要是一家人回大城市去,日子说不准更好呢。   赵雪梅一拍大腿,更是激动,“就是回不去!人去知青点打听了,结了婚的不能回城,不然宋光明早使劲回去了。”   “反正思思生之前我去看她,听那意思两人还有些磕磕绊绊的。”   陈叶云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她前阵子还和张翠青通了信,下乡插队多年,她回了城之后当真是如鱼得水,虽说没见到人,可两页信纸上那些字仿佛都是跳动的,彰显著写信的人崭新的精神面貌,恍如重生。   要说宋光明没有点羡慕嫉妒是不可能的,就连有些不如他的知青都找了各种方法回城了,反倒是他,却只能困在农场,回不去了。许是心理郁结无法排解,这人还爱上了喝酒,没事儿就去打半斤散装白酒,借酒浇愁。   “咱们农场知青是不是走得差不多了?”   “只要是没成家的,走得七七八八了,那是啥办法都使,上个月还有个知青大冬天的穿着件短袖在外头站着呢,还真给他整出病了,拿着病历单子病退回城了。”   赵月倒挺乐观,“不过现在思思孩子都生下来了,宋光明怎么也得收了心思吧,就好好过呗,想那些做啥?不是白白给自己添烦恼嘛。”   可她话刚落下,院里就传来一阵吵嚷声,闹哄哄地,仔细一听像是郭梦莲和辛倩的声音。   “梦莲,小倩,快进屋!”赵雪梅朝外头喊了一嗓子,“瞧瞧谁回来了。”   “哎呀,小云回了啊!”两人听到声儿往赵月屋里赶,说话还有些喘,“你们知道不,出事儿了!”   “怎么了?”陈叶云许久不见二人,笑着打了招呼又问,“你们不是刚去看了思思?”   “就是思思家里,宋光明说要跟思思离婚回城!”   “什么?”众人立马站了起来,脸上都是诧异神色。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版本,看到评论区的金元宝了哈哈哈哈,好可爱呀!   晚上好,尊贵的金元宝们~ 第63章 两更多   听郭梦莲说了个大概情况, 大伙儿决定过去看看,思思在这儿只有个哥哥李怀安,这会儿正和宋光明谈呢, 不过有些事情小姑娘也不一定能跟哥哥说掏心窝子的话,还得跟女人说。   “不过也别都去了,咱们这一大群人过去吵着思思也不好。”   “说的有道理, 去看看情况,是该帮着劝劝还是骂人一顿。”   最后大家决定黄丽珍,陈叶云和郭梦莲辛倩过去,跟李思思好好说说话, 也探探宋光明的想法, 这日子还能不能过。   陈叶云先把孩子送回了家里, 跟郝少东说了这事儿, 要和院里几个嫂子一块儿去李思思那儿看看。   等她下楼,几人便结伴赶了过去。   宋光明和李思思结婚后一直住在农场分的房子里。宋光明来了农场劳动几年,这回结婚申请到了筒子楼里的房子, 不过条件没有兵团的家属院好,这边房子很小,筒子楼一层十多户,一共就十来平,只有一室一厅, 也没有厨房,要做饭做菜只能在外头走廊做。   平日要是大家都生着煤炉的火做饭, 走廊一时就烟气四溢。但是对于新婚燕尔的小两口来说,一切的拥挤狭小都是幸福的见证。   家属院几人上了三楼, 之前大家都来看过李思思, 这会儿也是直奔她家里。筒子楼走廊道里, 每家每户门口都放着很多东西,把原本就狭窄的道口挤得更难前行,她们一路走过到了李思思家门口。   泛旧的大门虚掩着,黄丽珍拍了两下门,朝里头喊了一声,“思思?”   里头倒是没动静,几人对视几眼,刚从这儿离开的郭梦莲发话了,“起先还在呢,这还没过多久功夫,肯定在家的。”   “走,进去看看。”   木门被推开,小家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众人眼中。推门进去就是个小客厅,里头放了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和两个小柜子,再往里就是主人家的卧房,此刻房门也掩着就留了个缝。   “思思,在家不?”陈叶云朝着卧房又喊了一声。   吱呀一声响,卧房门被推开,李思思从里头走了出来。   许是生了孩子这会儿还在坐月子,李思思看着憔悴不少,和当初结婚的时候比起来天差地别,如果说结婚那天的美娇娘是朵娇花,这会儿就像是许久没有雨水滋润在太阳下暴晒的花朵,蔫了,精气神都消散了大半。   她眼皮一掀,嘴角扯出个十分勉强的笑容,眼睛都没弯,“几位嫂子,你们怎么来了?”   说完,她看到刚刚在这儿目睹一切的郭梦莲和辛倩又明白一切,“是不是为我们那点事儿来的?”   “思思,你咋样啊?快坐下歇着。”   一群人搀着李思思回卧房,卧房里就放了一张床,一张小长桌和一张凳子,另外有个雕花小衣柜,家具都是李怀安和宋光明打的。   孩子这会儿正呼呼大睡,压根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儿,李思思被众人央着回床上躺下了,随后她们也坐在了床边。   看到几个嫂子,李思思轻轻叹了口气,“劳你们费心过来一趟了。”   “说的什么话呢,你是我们院里出去的人,我们就是你娘家人,这会儿过来看看也是应当的。”   陈叶云看着李思思的憔悴模样只觉得心疼,她握着她的手,轻声开口,“你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光明想回城。”李思思说这句话时顿了顿,又重复了一句,“自从那次高考恢复了,他就一直想回城,起初我也挺高兴的,他要参加高考,要是考上了就是大学生,多有出息啊!我支持他,让他去考,谁知道...这两回都没考上,他受了很大的打击。”   “那不是他自己不中用嘛。”辛倩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一句,被其他三人按住。   “他其实很有才学的,可能就是下乡太久了,书本知识捡起来太难。去年上头不是放宽了知青回城政策嘛,咱农场知青点的知青都费了大力气往外走,光明看到了就着急,结果他一打听才知道结了婚的不能回了。其实听到这个政策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点发憷,这不是把结了婚的架火上烤嘛。”   “可是你们现在孩子都生了。”陈叶云看一眼正酣睡的宝宝,瞧着模样很是可爱,小小的一个,“他真想抛下你们母子俩一个人走?”   “这也太不是东西了!”黄丽珍是真没想到宋光明能有这种想法,想当初他在知青点的时候也是个人物,待人和善,斯文有礼,大伙儿提起他来没有不夸的。   “也不是抛下,光明他说,让我们先把婚姻关系解除了,他回城去站稳脚跟,过几年政策肯定没那么严了,之后再把我和小宝接过去。”   “放他娘的狗屁!”黄丽珍越听越来气,哪有这么处事的?她是没听过有人能把离婚当玩儿的,不管是上一代还是她这一代就没听过有人离婚了,只有结婚嫁娶了,日子好不好过都是过。   李思思眼神黯淡,说话也有气无力,“我跟他说过好多回,没有这么干的,他要是这么走了,我和孩子在农场怎么活?别人怎么看我们?本来他也松动了,可今天说着说着又提起这茬...”   “确实没有这样的道理。思思,你不能真听信他的了,他要是这么干走了,以后会不会回来谁知道?”陈叶云听了也觉得荒唐,怎么想都不靠谱。   屋里几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听见门口一阵响动,有人进来了。   宋光明和李怀安在外头谈完话,这会儿一个人回来了,他推门回家却发现来了不少人,一时哽住。   陈叶云上一回见到宋光明还是他和李思思结婚的时候,她记得这人当新郎官那天意气风发,这会儿却是一脸沧桑,左边脸上还带着伤,像是刚被人揍过。   “有客人啊?你们说话,我出去待会儿。”宋光明薄唇微张,说话也有气无力的,就扫了几人一眼,没敢对视转身就要走。   “等会儿!宋光明,你还想躲哪儿去啊?”黄丽珍蹭地站起来叫住他,“你瞧瞧你们这日子过成啥样了?有什么话就说清楚呗,你儿子还在这儿睡着呢,你就不要这个家了?”   "我..."宋光明今年二十三岁,此刻穿着一件黑色棉袄,上头沾着不少灰,头发也乱糟糟的没有往日的规整,他被人数落地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几人都走到客厅等着听他怎么说,只有李思思还躺在卧房床上,房门大开着。宋光明缓缓走到客厅一角的椅子上,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弯着腰低着头,双手扶着抵在额前,这才开口。   “我来这儿当了这么些年知青,其实早就认命了。我和思思处对象的时候就想娶她,结婚前我就给家里去了信,以后有机会带思思回去看看他们,那时候我爹娘反对,说万一以后能回城了我会后悔的,要被一辈子绑在这里,我当时在信里说,我不会后悔,我是非常坚定的想要和思思结婚。   那时候我想的是,都这么久了,不少知青都结婚安定了下来,哪有那么多机会回城啊?可老天爷就是会开玩笑。”   说到这里,宋光明嘴角露出一丝苦笑,他揉了揉眼睛,接着说,“就几个月,我们结婚后才几个月啊,高考就恢复了,知青回城政策也放宽了,这不是诚心膈应我吗?高考,我参加了两回高考都没考上,我就是个废物,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他们都能回去,我看着其他知青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回城了,我心里是真难受,他们都走了,我被留下了......”   他看着很是痛苦地抓了抓头发,把本就凌乱的头发抓得更加毛躁,“思思,我知道你肯定不理解我,怪我,可是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爹娘已经给我找好了工作,那可是国营厂里的工作啊,不是这儿能比的,我们先把婚姻关系解除了我回城去,我发誓!我一定,一定会接你跟小宝过来!”   李思思看着男人走到自己跟前一脸乞求的模样,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宋光明,你出去打听打听有没有这样办事儿的?你离了婚走了,你让思思一个人怎么在农场待着?其他人会怎么说她?你想过没有!”辛倩连连质问他几句,这年头离婚的女人还能有好的吗?   以往十里八乡都找不出几个离婚的,要是真有离婚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别人不当你面笑话你,也会在背后嚼舌根,就没有谁能抬起头做人的。   “我会把回城上班的工资给你寄回来,绝对不让你和小宝吃苦,我在这儿能拿几个钱啊,回城工资高你们日子也能过得好点。”   李思思听着这一声声的保证,心直往下沉,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半句话。   “宋光明,你当初结婚的时候怎么跟大伙儿保证的?要好好待思思。”陈叶云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声音不大不小,不过异常严肃,“现在呢?你现在算好的每一步都是把她推向深渊。是,没人能预料到政策改变,我们都可以谅解你心有不甘,可是你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是小孩子,你的每一个决定都是自己做的,后面无论什么结果都要你自己承担,婚姻没有这么儿戏,让你随意利用。”   “是...是...”宋光明哼笑两声,嘴角带着一丝嘲讽吗,“是我选错了。”   “啊~哇~”   屋里骤然响起婴孩的哭声,小宝睡了一下午终于醒了,李思思木木地没有反应过来,还是陈叶云走过来哄了哄孩子,“估摸是饿了。”   “给我吧,我给他喂奶。”李思思醒神过来,伸手接过孩子,让陈叶云带上门。   一门之隔,黄丽珍三人在外头和宋光明说话,这会儿又苦口婆心地劝几句,陈叶云在里头帮李思思,偶然能听到外面的说话声,左右不过是让他为了孩子为了家庭歇了那个心思。   可是她瞧着宋光明那模样,是很难止了心思的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人不时争吵凑合过日子,有人心往一处使倒算是美满,就是不知道李思思怎么办?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年头谁都轻易干不出劝人离婚的事儿?可是...   “思思...”她刚开口想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云姐。”李思思掀了衣裳喂奶,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扭头看着陈叶云,她嘴角往上一扬,努力挤出个笑,轻声地发问,“你是咱们这里唯一去念了大学的,受了好的教育,你说我要是离婚了,会被人笑话不?以后还能把这日子过下去吗?”   陈叶云听着这话心里一紧,李思思才二十岁,问这话问得小心翼翼的,她握了握她的手,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屋里安静了一瞬,陈叶云朝她笑笑,捏着她的手给她力量,“不管后面发生什么,你过好自己的日子,都没人能笑话你。旁人说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自己。”   “嗯。”李思思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轻声应她。“我自己再琢磨琢磨。”   李思思娘死了,她爹不是个东西,她一直渴望自己能有个幸福的家庭,不过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太如意。   屋门打开,黄丽珍几人面上终于有了些喜色,她们一通劝总算是让宋光明松口了先别想这事儿了,思思还在坐月子别伤了心伤了身子。   “思思,你跟宋光明再多说说话,我们刚跟他说得口都干了,他其实也知道自个儿混账,就是转不过这个弯,让他多看看孩子,收收心思,日子总要过下去的。”黄丽珍临走前又嘱咐了李思思几句。   不管旁人怎么说,最后还是人自己家的事儿。   回去的路人,几人这才放开了数落,觉得宋光明这做法太混了,就是听一耳朵也受不了。   “要是他真敢这么干,看我不去撕了他!”黄丽珍义愤填膺,撸了撸袖子,一副要去干架的模样。   郭梦莲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就怕他这会儿不闹了,过阵子还要来,这一旦动了心思就很难收住的,日日想夜夜想,总是说服不了自己。”   等回到家属院的时候,天都黑了,几人道了别各回各家。   陈叶云推开家门,屋里郝少东正抱着闺女在客厅玩,大军和玲玲在一旁写作业,快要开学了,他们去了趟晴北回来就得赶作业了。   “姐,你回来啦!”两人拿着笔弓着背写作业,看到姐姐回来,赶紧挺了挺腰板,陈叶云老爱说他们弓着背没精神。   "嗯。"   “回来了?”郝少东听到动静就朝门口看过去,他起身把湘湘放在竹椅里,去厨房端菜。他左手拿着一个盘子,里头是晚上炒的白菜猪肉片和一个馒头,右手拿着一副碗筷放到桌上,“先吃饭,你们去了这么久说得怎么样了?”   陈叶云坐下吃饭,不过看了那场闹剧这会儿倒没什么胃口,她夹了筷子白菜送进嘴里,随口嚼了嚼也没尝出什么味儿,人也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的男人见她这副模样就知道有事儿,他右手食指在桌上扣响,把人叫醒,“先吃饭,有什么事儿晚点再说。”   “好。”她打起精神把饭菜吃了。   客厅里大军和玲玲小声嘀咕着,讨论数学题,厨房里水声流动,郝少东正在洗碗,旁边站着陈叶云。   “看着他们这样倒是挺难受的,你说说,怎么就成这样了?思思以前多无忧无虑啊,长得也好,性子也好,今儿我去看她,瞧着都要认不出了。”陈叶云叹口气,转过身倚靠在灶台边,“结婚真是一场赌博,一不留神就是陷进沼泽,吸了人的精气神。”   郝少东洗了碗,把手上的水甩在水池里,他听了来龙去脉,倒不太理解宋光明的做法,“这人脸皮倒是厚,竟然能提出这么个办法,难怪李怀安要动气。”   “他把一切都算得好好的,要思思等他来接,倒是没考虑过思思在这儿会是什么处境。”陈叶云想起在屋里李思思问自己话的时候,脆弱的眼神,“也是我们不好直接劝,换做是我,我肯定答应离了,这人现在消停下来,以后也会闹,可能过了多少年还会怪思思绊了他回城过好日子的路,一辈子怨她。”   郝少东看自己媳妇儿一眼,想起她当时就能给多年不见的自己直接发电报说结婚,换做是她确实能顶住外头的压力离了,她是有这个魄力的。   “那思思那边怎么说?”   “不知道呢,她要自己想想,这种事儿谁都没法替她做决定,就连她哥也没法。”   后来几人又去看了李思思几回,宋光明像是消停了,就出门上工,回家逗逗孩子,一直到陈叶云三月初开学也没再听说两人闹起来。   家属院里众人这才放了心。   陈叶云返校那天上午和湘湘玩了一上午,小丫头像是知道娘要去上学了,一整个上午都黏着她,随时要抱抱,郝少东已经回农场工作了,啤酒大麦种了起来,要严管质量和后续的仓储,再好的大麦要是储着发潮了酿出来的啤酒味道都要打折扣。   下午出发前,陈叶云把湘湘带着送去了托儿所,黄丽珍今天也上班,两人说了几句话,就要准备离开了。   湘湘本来进去见着了之前认识的玩伴还乐呵呵的,结果一扭头发现自己娘要走,立马蹬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走出来,在门口扑进陈叶云怀里。   她知道每次自己娘都要不见一阵子,但是时间也不长,然后过几天就能回来了,可这回过年两人一起待了好久,湘湘是知道的,她趴在陈叶云肩头,眼里包着泪花,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裳。   陈叶云把孩子抱过来,看着她的小脸。湘湘往回一哭都是哭得震天响,动静特别大,不过有时候也是故意哭的,就想惹大人注意。这是她头一次见闺女这么安静地哭,泪珠子臼恃洸一串串地往下掉,小嘴撅得高高的,却连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她的心皱在一起,像是被人拿刀割着,刀子还特别钝,就是不给你一个痛快,让你难受地发泄不出来,就憋在里头。“不哭啊,我的乖宝,娘很快就回来,到时候抱着你睡觉好不好?”   也不知道湘湘能听懂不,她哭得鼻子红红的,整个人一抽一抽地看着陈叶云,扑到她怀里蹭了蹭脑袋。   “哎哟,瞧瞧哭成啥样了。”黄丽珍知道陈叶云得走了,忙把孩子接过来帮着哄,“你娘一会儿就回来了,咱们进去玩儿,玩累了就能见着人了啊。”   说着,她把人抱到另外几个孩子跟前,逗几人玩儿。   “你快走,别给湘湘见着了,不然更舍不得。”黄丽珍回头跟站在门口的陈叶云说话。   陈叶云心里也挺难受,她瞧着闺女这会儿哭累了缓了缓也稍稍放心,冲着她被抱进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再转身离开。   湘湘懵懵懂懂,又回头看了一眼,门口已经没有娘的身影了,她又抽泣两声,嘴角耷拉着。   “嘿嘿,哈!”   旁边两岁多的一个小姑娘拉了拉她的手,让她往里走,湘湘又被黄丽珍牵着进屋了。   湘湘每天白天都在托儿所玩,下午不是小舅舅小姨放学来接她,就是她爹来接她,她一直等着亲娘来接。   每回等几天就能等到,这样她就有盼头了!   托儿所门口,总是上演着送别与欢聚的场面,来来回回,时间就这么晃到了五月。   陈叶云这回从学校回来接湘湘,孩子一见着她就扑进怀里,咯咯笑着,她总觉得每回离开之后再相见,孩子就长大了一点,也更黏她一点。   “珍姐,我们先回了啊!”   黄丽珍还忙着呢,她今天的班得到晚上八点去了,“行,你们快回吧。”   看着人准备离开,她又想起件事儿,忙把人叫住,“小云,你知道不!宋光明走了。”   “走了?”陈叶云愣了一瞬,立马明白这个走了是什么意思。   “思思呢?她怎么样?”   “带着孩子一个人住在筒子楼呢,这个宋光明真不是东西,上回说了好好过日子,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结果还是要离婚回城,你说思思怎么这么傻,是我就不答应!回城?让他做梦去吧!”   黄丽珍越说越激动,那哪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他走那天,还打雷下大雨呢,我看老天爷都想劈他!”   “她愿意回院里住不?这样大家也好有个照应。”   “我们劝了,她说不回来。”黄丽珍想起李思思平静的语气,倒觉得奇怪,“她还没我生气,你说说这算咋回事,哎,造孽啊!”   陈叶云当天晚上去了一趟李思思家里,这回家里干净整洁多了,屋里没有一点男人生活的痕迹,只有母子俩相依为命。   李思思说起这事儿异常平静,“我之前反复想了很多,直到前阵子我听说隔壁村有个女同志和我遇到一样的情况,她男人也要离婚回城,结果她答应了,却在男人走的前一天抱着孩子跳井了,等捞上来的时候,人都没了。   云姐,不值当!能活一回多不容易啊,我还有小宝,都不容易,他要走谁也留不住,就是硬撑着留下来,他心也不在这儿,我想明白了,以后我们娘俩过,我们好好过,就当没有他这个人!”   陈叶云觉得李思思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变得更强大了。   后来她听说李思思在农场工厂找了工作,平日把孩子放在托儿所,自己上班挣钱;又后来她听人说起户口登记的同志上门给她儿子登记,李思思给孩子取名李朝,原本怀孕的时候她和宋光明想的名字是宋朝,现在她就当没那人了。   宋光明回了城里工作一路顺利,每个月给李思思寄十五块钱和一封信,不过一直被退回来。三年后,他终于等到政策稳定准备接她和儿子一起回城的时候,李思思站在门口冷漠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陌生人,面对宋光明看似真诚地忏悔,也无动于衷。   只对他说了一句,“你选择结婚的时候,后悔了想回城,选择离婚回城了又想重新结婚?哪有那么多选择留给你?”   “思思,谁啊?吃饭了。”屋里头响起男人的声音,李思思朝屋里看一眼,笑盈盈地回他,“就来。”   “娘,吃..饭,爹叫你吃饭了。”儿子李朝走出来抱着她裤腿说话。   宋光明诧异地听着对话,刚想开口就见屋里走出个男人,那人高高大大,十分壮实,就是有些黑,见着自己客气地发问。   “思思,这是你朋友啊?不然一起进来吃个饭?”   李思思对那男人倒是笑得温柔,“不了,人是城里人,看不上我们的饭菜,宋同志,早点回去吧,我们一家人也要吃饭了。”   说完,就把门给带上了。   宋光明看着木门在自己面前被关上,砰地一声响,震到他心里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月底了,大家要过期的营养液可以来浇灌一下我呀~(疯狂眨眼.JPG)   感谢在2022-08-25 19:05:13~2022-08-26 19:2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日私语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周六的三合一   1979年6月, 青峰医科大学。   再过一个月就要放暑假了,不过暑假前还有各门期末考,陈叶云最近两个星期都没回家, 和宿舍舍友周末时间就泡在学校阅读室或者图书馆看书复习。   学校里的图书馆是栋老式建筑,据说是建校之初就修起来的,一共三层。每天早上五点多图书馆门口就开始排队了, 她们有时候耽搁时间去晚了就只能看着排着的长龙兴叹。   等大门一开,所有学生鱼贯而入,各自去抢座,这时候就看谁跑得快些灵活些了。   有人在图书馆看书做题, 有人在图书馆看报纸, 看到兴起之处还和几个同学高谈阔论一番, 要是说到激动之处担心打扰了其他同学就约着去门口说。   “小云, 你复习得咋样了?”   黄秀荷看书看累了,靠在椅子上伸长手舒展一下筋骨,今天自己宿舍来了四个人, 其他人在宿舍看书,没出来。   “还成吧,我把传染病学再看看,这块儿有些难记。”   “快中午了,别看了, 我真的看得脑袋大。”孟晶把书一合上就想起身走了。   陈叶云看了看手表,确实快到点了, “那走吧。”   大伙儿把书放在桌上,托旁边的同学帮忙照看一下, 大家互相看着, 保住座位, 自己则拿出布挎包里的饭盒去食堂打饭。   图书馆距离食堂倒不太远,几人一路走过去,沿途遇到不少拿着饭盒的人,有人学习太认真走路的时候还在看书。   “暑假终于要来了!要解放啦~”孟晶长舒一口气,她太想回家了,家里什么都好。   “哎,你们都回家吗?”李倩茹家离得最远,是南方一个小山村的,坐绿皮火车回去要整整三天。   “当然回啊。”   “我要回老家看看我大伯伯娘他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我可想我孩子。”黄秀荷不像陈叶云那么幸运,每个星期都能回家,她只能寒暑假回家见到孩子。   “行吧,我这次不准备回了。”李倩茹压着声音对几人说,“我想留这儿挣点钱,你们有没有想干的?”   “啥?挣钱?怎么挣钱?”   “我有个同乡准备来这儿做生意,从外头拿货来卖......”   黄秀荷一听,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她声音大了点儿,一嗓子差点吼得旁人都听见,李倩茹赶忙捂住她的嘴。   “嘘,你小声点儿,现在都开放了呀,上头不会再抓了,反正我准备跟着去赚点,这钱从天上洒下来不捡是不是傻子?”   李倩茹家里条件不好,三代贫农,村里田土贫瘠粮食收成不好,家里人口又多全是吃饭的嘴,一年压根吃不上两回肉,她能考上大学,按照她爹的话来说,已经是祖坟冒烟了。   就连她坐火车来大学的路费都是家里人省出来的。因此她听到同乡说做生意一天就能挣十多块的时候眼睛都快冒金光了。   “倩茹,你小心点,别被逮去了。”   “倩茹你可打听清楚,别真出事。”   孟晶家里条件不错自然是没兴趣的,陈叶云也没有愿意冒着风险去赚钱的太大需求,黄秀荷其实有些心动,可她害怕因为她见人被逮过,那画面至今在她脑海里。   “之前我们村里就有人投机倒把,做了卤菜熟食去卖,卖了半个月就被逮了,胸前挂着块牌子站在外头示众呢,瞧着可惨了。”   “不...不会的,现在政策放宽了。”李倩茹心里打鼓,但是她还是想试试去,“我小心点就行,要是有红袖章来抓,我就快点跑。”   “那行,你多注意。”   几人说着话终于到了食堂,星期天中午的食堂人也不少,不过大家吃饭时间灵活些倒没有一窝蜂拥挤过来。   陈叶云排在舍友后面,轮到自己的时候打了二两米饭,炒青菜,番茄炒蛋和六个菜白菜胡萝卜饺子,没肉。   她们在一张长桌前坐下,抓紧吃了起来。   星期天在图书馆看了一天书,下午五点半的时候才收好东西回宿舍,挎包一放好,大家又准备去洗澡。   六月已经热起来了,在外头走一遭身上都是汗,陈叶云拿着红双喜瓷盆,瓷盆里放着毛巾,洗发膏,香皂还有一条干净的白色裙子。   “好了没?再不走又得排队了。”   “就来就来。”孟晶选衣裳选了好一会儿,听到陈叶云催才随意拿了条裙子扔进瓷盆里准备出发。   陈叶云四人每人都抱着个瓷盆走在路上,学校澡堂在宿舍楼旁边,就一个,男女共用。澡堂外挂着一块牌子,男同志用的时候就把牌子上写着“男”的一面翻到外面,女同志用的时候就把写着“女”的一面翻过来。每天三个小时翻一次牌子,晚上六点到八点是女生使用时间。   几人走到澡堂外头的时候刚好六点几分,不过上面的牌子还没翻过来,门口站着七八个女学生都等着呢。   “里头还有人不?”   “要不要喊喊话?”   “算了,再等等,应该快出来了。”   六点五分,陆续从里头出来几个刚冲了澡的男学生,抱着瓷盆一身清爽。   “哎哟,各位仙女姐姐都等着啦?久等了久等了。”有个男同学嬉皮笑脸边走边说话。   一个女同学笑着白他一眼,准备往里走,“耽误我们时间可得罚款啊!”   “哎,里头可还有人啊,这会儿正光着屁股呢,你进去就是耍流氓。”   “我呸!”那女同学也不是个怕事的主,被这么一激更是无所畏惧,“你别吓唬我,到时候被看光了也不是我吃亏,谁叫你们不准点儿的。”   说罢,就大摇大摆走了进去,不过走到门口的时候还是保险起见喊了两嗓子,“还有人不?男的快出去了,该我们女生洗澡了。”   很好,澡堂里全是白烟却没人的动静,她回头把门上的牌子一翻,朝门口的姑娘们喊话,“进来吧。”   要说大学里哪里风景最好,澡堂门口肯定榜上有名。   一个个十八九岁的女大学生走出来,犹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①,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有些活泼开朗的男同志见到了都要叫几句仙女姐姐,把她们夸得嘴角都弯不下去。   医疗系74级的何志伟正好和同学路过此地,他一眼就见到前方的陈叶云,她把头发也洗了,这会儿一头过肩的乌黑秀发披散着,穿着一条白底碎花的裙子,眉眼如画,水润娇嫩,和舍友说着什么,笑靥如花。   “师兄。”   几人和他是认识的,见到了也打个招呼。何志伟之前给老师当助手在78级上过课。   “你们好。”他露出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待与几人擦肩而过时,他似乎闻到了陈叶云身上似有若无的香气,直到人走了很远还在鼻尖环绕。   74级已经准备在外头医院实习了,何志伟的同学有的已经处对象准备结婚了,倒是他一直没着急。   “老何你还没动静啊?抓紧去医院找一个呗。”   “再看吧。”他听着同伴的话,又想起刚刚那张清秀的脸。   ......   六月底,期末考试结束,暑假来了。   陈叶云拎着行李回家,在学校门口等郝少东来接。   男人最近也挺忙,六月啤酒大麦收了,听他说品质很好,这回供应给各大啤酒厂能赚一大笔钱。   宿舍里,除了李倩茹大家都回家了,学校门口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陈叶云同志,你回家吗?要不要搭个车?”   陈叶云看到74级师兄何志伟骑着自行车出现停在自己跟前,“师兄,不用了,我家里人马上就到。”   何志伟看着陈叶云,这人今天穿了件的确良衬衣,下面配了一条长裙,被风一吹裙摆飞扬,当真是美。   “行。”虽然被人拒绝了,他却不愿意就此离去,想办法再跟人说会儿话,“这回期末考试考得怎么要样?你成绩一向好,应该没问题吧。”   “还成吧...”陈叶云眼睛尖,突然就看到前面一辆摩托车过来了,骑在上头的男人正是郝少东。“少东,这儿呢!”   何志伟听到她声音突然兴奋起来,激动地叫着别的男人的名字,来人应该是她丈夫。   他转头看过去,一辆帅气的摩托车驶了过来,正好停在自己的二八杠旁边,摩托车和自行车,他的二八杠瞬间黯然失色。   男人从摩托车上下来,身材高大挺拔,瞧着很是壮实,他紧紧握着自行车车把,看着二人站一块儿说话。   “师兄,这是我男人郝少东,这是我们系74级师兄何志伟。”陈叶云给二人做了介绍。   二人点头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何志伟看一眼郝少东冷峻的脸,坚毅的眼神,一时不敢直视。   最后他看着陈叶云坐上了摩托车后座,跟自己打了招呼便离去了。   “今儿怎么骑的摩托车过来?”   陈叶云坐在后座环着他的腰,摩托车跑起来就是快,耳边的风也是呼呼地刮过。   “正好闲着呢,骑这个快点儿。”   “湘湘乖不乖?最近吃饭吃得咋样?我好想她。”   为了准备期末考,两星期没回家,她一直挂念着闺女。   “吃得可多了,你回去抱抱她,一准儿觉得又重了。”   湘湘这会儿正在家里听收音机,一旁是小舅舅和小姨。   三人坐在客厅,大军在调频道,玲玲抱着湘湘等着,不时催他。   “哥,还没好啊?”她单手撑着下巴,听着收音机里的刺啦声着急。   今天家里收音机不知道是坏了还是怎么,放出来的都是刺啦声,湘湘听了就一直学,“刺...刺...啦...”   学完还拉着小姨的手求夸奖。   大军捣鼓半天,急得满头大汗,“怎么回事儿啊?”他气得重重拍了收音机两下,结果这一拍里头的声音突然好了,是正常的人声!   “哎哎,好了好了!”   两人赶紧坐好,继续听说书故事,收音机里的世界奇妙又美好,能让人走到不一样的世界。   “湘湘,大军,玲玲,我回来了!”陈叶云刚走到二楼就朝屋里喊,小碎步朝家里赶去。   “姐!”   “姐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玲玲立马扑到姐姐怀里。   “我也想你们!”   “娘~娘~”湘湘终于见到娘了,她一蹦一蹦走过来,被陈叶云抱了起来,上来就把孩子左右脸蛋各亲了几口。   孩子笑得更欢了。   晚饭的时候,大军跟姐夫数落收音机,“姐夫,不知道收音机是不是坏了,总爱出刺啦声,拍两下能正常会儿,没多久又出问题。”   “等会儿我瞧瞧。”郝少东让他先吃饭,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件事儿,“这回啤酒大麦挺挣钱,农场也改革要给奖励鼓励生产,额外发钱,干脆我们买个电视机回来看。”   “电视机?”   “电视机!”   “电视机!”   陈家三人有的惊讶有的惊喜,陈叶云立马想了想自家积蓄,买个电视机倒也还成,“可是电视机票不是挺难有吗?”   大军和玲玲对视一眼,两眼放光地看着姐夫,话都这么说了,不会没票吧?   “我和曾哥白威都搞到了电视机票,他们家也想买。”   “那还成!”陈叶云想了想,家里要是有电视机确实不赖,“那我和珍姐月月约着去买。”   三天后,陈叶云背上挎包和黄丽珍赵月出发去百货大楼了。   城里百货大楼电视机紧俏,每回要卖的时候都是无数人拿着电视机票捏着钱来排队,抢都抢不到。   “这电视机这么贵,买的人还这么多啊?”黄丽珍排在队伍后头跟陈叶云和赵月说话。   一台电视机,九寸的三百,十二寸的三百五,十四寸的四百,哪个价格都不便宜。一般能买得起的要么是些干部领导,要么是国营大厂的家庭,工资高收入稳定。   “人真是多,我们能买到不?”   “必须买到!不然白跑一趟了。”   三人运气还挺好,排到她们买完没多久,今天的电视机就卖完了,后头排队的人只能下回请早。   陈叶云买了台十四寸的飞跃牌电视机,赵月买了台十二寸凯歌牌电视机,黄丽珍买了台飞跃牌九寸电视机收音机一体机。   三人抱着自家的电视喜滋滋坐车回去了。   家属院里其他人一早就知道这三人去买电视机了,这会儿瞧着人抱着大家伙回来赶忙上去帮忙。   “黄丽珍,我这帮你抬电视机你可得拿出来大伙儿一起看啊。”赵雪梅一边帮忙一边搭话。   “我到时候放院子里,大家一起看。”   “算了,你那电视机太小了,还是看小云家的,这个大。”   “成,回头把天线调好,我们在院里看电影!”   “那不错!”   当天晚上,一群人就搬着凳子坐到院里了。   郝少东把自家十四寸的电视机放在院里桌上,又忙着调试天线搜寻频道。   董桂花端着碗从三楼下来,碗里装了一半红薯饭一半炒青菜,她站在电视机前看着,不时吃两口。   “快看快看,上头有雪花了!”孟婉和玲玲坐在一起,两人嘀嘀咕咕说着悄悄话,玲玲突然见到姐夫拉着电视上的天线左右移动,电视机里真就出现了一大片雪花。   家里有电视机了,她可高兴!   陈叶云站在郝少东身边,盯着电视机里的雪花给他报消息,这时雪花中一闪而过了电视画面,陈叶云激动地叫他。   “停!哎,刚那儿出现画面了。”   郝少东把天线往刚刚的右边移动,幅度很小,就看能不能正好遇见有信号。   “有了有了!”   这回大伙儿异口同声地嚷起来,天线终于调好了。   电视里在放电影《南海风云》,大家把凳子往前挪,坐了三排,一群孩子干脆坐到最前面的地上仰着头看。   小小的电视机里有画面,有人在动,能看到他们的模样和动作,还有声音,真是神奇啊,这可比收音机好,收音机只有声音。   陈叶云抱着湘湘,把下巴搁在闺女脑袋上,双手握着她的小胖手,看到剧情高潮处,她还握着湘湘手挥一挥,把孩子逗地直乐。   “哎呀,真好看!”   “电视机确实是个好东西!”   天色已晚,大家拎着板凳散去,准备各回各家。黄丽珍和郭梦莲一家人帮着拿陈叶云家的凳子,郝少东把电视机收起来准备抱回家里去。   “赵雪梅,你也买一个噻。”   “我?算了算了!太贵了,我可舍不得那个钱。”   赵雪梅家也不是买不起,就是觉得贵,那钱还是捏在自己手里安心。   “别抠门啊!挣钱就是拿来用的。”   “那你把你的钱给我用!”赵雪梅呸黄丽珍一口。   “你倒是想得好啊,门都没有!”   在二人熟悉的拌嘴声中,大家各自回了家休息。   *   这天吃了早饭,大军和玲玲又往客厅墙边靠,上头是当初姐姐给画的线,说是等他们长到那条线那么高了就可以回家看看。   孩子一旦长起来就像竹节一样窜得快,尤其是这几年吃得也挺好,还有不少补充营养的东西下肚,两人一比划,都过了那条线了。   “姐,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啊?”玲玲跑回姐姐旁边,陈叶云还在喂湘湘吃早饭,两人没下桌。   “你们姐夫今天早上买火车票去了。”   “真的啊?”   “好哎!终于要回去了!”   陈叶云看两人高兴的样子笑了笑,她也高兴,自从当年结婚离家,数一数已经三年没见到家里人了,谁能不念想着呢?   她和大伯伯娘一直有通信,之前自己工作的时候也不时给他们寄点钱回去,上回她说了今年暑假要回去,两位长辈也十分欢喜。   郝少东买好了五天后出发去陈叶云家的火车票回来了,一进屋就被大军和玲玲围住。   “姐夫,票买好了吗?”两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郝少东话到嘴边转了个弯,“没买着,这票挺紧俏的,不好买。”   “啊?”两人声音拖得老长,小嘴撅了起来,翘地能挂个油瓶上去了。“那明天还能买吗?后天呢?”   “你别逗他们了。”陈叶云一眼看穿他的把戏。   “喏,火车票,卧铺。”郝少东这才从兜里掏出几张车票给他们看。“行了,嘴快收回去。”   “哇,真买到了!”大军立马阴转晴,蹦跶起来,“我去跟曾兆华说,我要回家了!”   陈叶云拿着票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给好好的收了起来,等着几天后出发。   不过出发前,农场还有件大事要办,周医生今年通过了考核,成功拿到了“赤脚医生证”,现在人已经是持证上岗了,属于正规军。不过各个乡镇卫生所不少干了多年的医生没通过考核,被清退了。   从去年正式进入计划免疫时期,各处都在推广四苗防六病,儿童防疫已经提上日程。   卫生所明天就要开始给七岁以下儿童打疫苗防疫。   看着农场黑板报的宣传,董桂花发问了,“什么是四苗防六病?”   “即对七周岁及以下儿童进行卡介苗、脊髓灰质炎三价糖丸疫苗、百白破三联疫苗和麻疹疫苗的基础免疫以及及时加强免疫接种。”陈叶云对这段倒背如流,因为她期末考之前复习背过,一字不差。   “哦哦。”董桂花听着那些个专业的名称云里雾里,只觉得打脑壳,“反正就是打了好呗,没坏处。”   “只能给七岁的啊?我们这些二三十的能打不?”辛倩冒出个头来,这种好事儿怎么就落不到大家头上呢。   “咱们大人免疫系统比孩子强得多呢,先紧着她们。”   几人说着话就到了卫生所门口,今天卫生所外头排着队,农场符合年龄要求的孩子都被大人带着来接种百白破三联疫苗,这个疫苗能够预防孩子得百日咳、白喉、破伤风。   家属院里七岁以下的孩子只有湘湘,陈叶云抱着她排队接种。   付红回城了,农场卫生所又来了两个新医生,都是经过了考核的,和周医生一起工作。   今天三人忙得不行,一共两列疫苗接种队伍,周医生把着一列给人接种,陈叶云排了十多分钟就和周医生见上了。   “湘湘。”乍一看见熟人,周医生笑着跟湘湘打招呼,孩子也认识她,陈叶云时不时就抱着孩子去卫生所玩。   “哈哈。”湘湘手舞足蹈地动了几下,看到熟悉的人她都挺高兴的,小脸笑成一团,直到看见了针...   周医生拿出注射器,接入疫苗,又往外推了推,看着陈叶云把湘湘左手衣袖撩了上去,露出白玉般的胳膊。   湘湘好奇地望着周医生手里的针,尖尖的,像自己娘缝衣服的针似的,她明亮又清澈的大眼睛一直盯着注射器,一时忘了眨眼。   “啊啊啊啊!呜呜呜呜!”   旁边一列也在注射疫苗,正在打针的孩子也不到三岁,被扎了一针嗷嗷直哭,惹得湘湘扭头看了一眼。   “我们不看啊。”陈叶云担心湘湘看了害怕,忙挡住她的视线,把孩子背身抱着小脸朝后。   “娘~”湘湘叫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自己左臂,那感觉奇奇怪怪的,还有些疼。   周医生看着湘湘乖乖打疫苗,一声没吭直夸她,“我们湘湘真是好样的,也太勇敢了!旁边哥哥姐姐都在哭,湘湘一点没哭。”   陈叶云也挺惊讶,她都做好了孩子哇哇大哭的准备了。   针筒里的疫苗被推进了手臂,周医生抽出注射器,拿跟棉签压着针眼让陈叶云按着,“一会儿给孩子拿颗糖。”   “湘湘真厉害。”陈叶云抱着孩子起来坐到一边去,把孩子小脸扭过来一看,湘湘呆呆的,这会儿看了一眼自己被扎了一针的左臂,又望了望下一个打疫苗的孩子,人正哭得伤心。   她也觉得好疼,这会儿看着周医生手里的针觉得心都在疼,湘湘小嘴一撅,小脸一皱,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呜呜呜。”她扑在陈叶云怀里,哭得眼泪鼻涕横飞,手臂疼疼的,她觉得自己可委屈了。   “哎哟,不哭不哭,咱们已经打完了,现在没事儿了。”陈叶云不知道闺女怎么哭还延迟了,这会儿针都打完了才发作,她轻轻拍着湘湘的背,低声哄她。   周医生听到旁边的动静一看也笑了,“怎么现在还开始哭了?这孩子。”   坐在她面前,带着孩子来打疫苗的农场女工也觉得神奇,“这孩子还挺逗,刚子,你给妹妹做个榜样,不准哭啊!”   被唤作刚子的男孩儿今年四岁,虎头虎脑的,长得壮实,比同龄人也大一圈。   “嗯!我肯定不哭!他们女娃才哭,我是男子汉,我不哭!”   “来来来,我们看哥哥打针,哥哥说了他肯定不哭的。”陈叶云正好把湘湘抱过来看看,转移她注意力。   哭了好一会儿,湘湘也哭累了,鼻尖红红的,现在停歇了正一抽一抽的看过去。   她看着比自己大好多的哥哥也露出胳膊,被周医生拿着针给扎进去了。   “哇,看看哥哥真的很勇敢,面不改...”陈叶云话还没说完呢,面前打疫苗的男孩儿就嚎叫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怎么这么没出息!还说不哭,快闭嘴,嚎得我耳朵痛。”   他娘数落他两句也没能阻止他的哭声。   “来来来,吃糖吃糖。”   另外一个医生拿着宝塔糖来了,宝塔糖颜色漂亮味道也甜,要奖励给打针的小孩子。   湘湘吃了一颗,嘴里甜甜的,终于是平静下来了。   这一天的卫生所,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哭声,周医生几人耳朵就没清静过。   回到家里,湘湘不时自己扒拉自己衣袖想看看,她再懵懵懂懂也知道被扎了针,从下午到晚上孩子都撅着小嘴,委屈得很。   大军和玲玲也哄了会儿她,轻声细语夸她厉害,勇敢。   陈叶云给她喂了半杯麦乳精,小丫头喝着甜甜的麦乳精稍微高兴了点儿。   直到郝少东八点多从连队回来,湘湘又难受了,一见到她爹进屋,就挣扎着从矮凳上下去,委屈巴巴朝她爹走过去。   “呜呜呜~”   郝少东看着小人儿扑过来,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怎么了?湘湘,怎么还哭上了?”   说这话时,他转头看着媳妇儿,一脸疑惑。   “打了疫苗,委屈了一晚上。”陈叶云是哄累了,这丫头劲头也太长,没人倒还好,一见着人更要哭,还是让她爹哄去吧。   “是不是给我们湘湘扎疼了?爹给你吹吹好不好?”   湘湘眼里包着泪,点点头,把左手往郝少东跟前带。   “呼~呼~呼~”郝少东往她藕节般的手臂吹了气,“好了,不疼了啊。”   湘湘一听,又倒进她爹怀里,蹭蹭小脑袋。   陈叶云看着这父女俩更发笑,尤其是郝少东,给闺女呼气的模样也像是个小孩儿似的。   “来,咱们开飞机好不好?”   说着,郝少东双手把闺女举着在高空中转圈,他担心给孩子转晕了,因此速度挺慢的,不过这一招倒是有用,湘湘感觉自己飞起来了,下头是自己娘,小舅舅和小姨,只有她在飞。   “哇,湘湘飞起来了。”   “湘湘真厉害!”   陈叶云和弟弟妹妹在一旁夸她,夸得她快找不着北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孩子终于哈哈哈笑了起来,忘记被人扎了针的悲伤。   *   六月底,一家人出发前往北梧,两天一夜的火车之后,他们终于到了北梧火车站。   火车站门口,陈富贵和徐新红一眼看到了侄女侄儿,三年的时间让他们逐渐老去,也让孩子们长大了不少。   “那儿呢!快看看,一个个都长高长好了!”   两人赶忙迎上去,徐新红见到这一大家人瞬间红了眼眶,“小云!大军,玲玲!哎哟,终于是见着了!”   陈富贵也百感交集,不过这会儿在外头,他推推媳妇儿的手,让她收敛点,别平白让人笑话了。   “大伯,伯娘!”   一家人三年没见,总是心里怀念着,徐新红和陈富贵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叫法,心里暖得很。   “你们身子都长好了,大军玲玲也长得快,都长这么高了。”   “哎哟,这就是湘湘啊,我的乖乖!”   “大伯,伯娘。”郝少东抱着孩子,把湘湘抱到两位长辈面前,“湘湘,这是大外公,大外婆。”   湘湘头一回见到两人,她左瞧瞧右瞧瞧没开腔。   陈叶云把孩子接过去,跟伯娘并肩走,大军和玲玲跟在一旁,叽叽喳喳说话,陈富贵则和郝少东走在后头说着话。   徐新红打量侄女几眼,以前这人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长得俊也嫩生,现在不一样了,结婚了当娘了,有了不一样的风韵,瞧着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湘湘,来,叫大外婆。”陈叶云在家里提前一个字一个字教了孩子,这会儿再说一遍,倒是唤起了湘湘的记忆。   “大...外...婆...”   “哎!”徐新红高高兴兴应了声儿,甜在心头,湘湘这孩子模样太好了,尤其是笑起来可爱得紧,瞧得人心都要化了。   “伯娘,强子呢?”大军一直惦记着他堂哥。   “娟娟呢?”玲玲也惦记着堂妹。   “都在家呢,一听说你们要回来,他们高兴得睡不着觉了都,天天翻挂历本,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等你们回来。”   “那咱们快回去!”   一行人在城门口搭上了拖拉机,陈富贵老早就定好了,给人两毛钱拉到家门口去。   陈叶云坐在拖拉机上看着熟悉的群山环绕,熟悉的座座村庄,心里是万千滋味。   “大伯,这路修过吗?没以前那么抖了。”她还记得以前坐驴车进城,山路颠簸,人都要给抖散架了,这回明显不一样。   “修了!”陈富贵提起这事儿就开心,“路修了,村里拖拉机也多了,现在大伙儿进城更方便。”   “我们房子也翻修了,以前还漏风呢,都给堵上了,漂亮得很。”   “那感情好,免得遭那么多罪。”   “那地也给我们自个儿了,说是学哪里的家庭什么承包什么来着?反正要分田到户给我们,以后我们每年自己种地,交公粮之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你说这多好啊!”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陈富贵接过媳妇儿的话说道,“你真的是,永远记不住哦,不晓得你记性咋这么差。”   “咋了嘛!记不住就记不住,你未免还要嫌我?”徐新红连珠炮似的给他数落回去。   “行了行了,我哪儿敢啊!”陈富贵看着侄女,跟她告状,“小云,看看你伯娘有多凶,我在家里是越来越说不起话了。”   “哈哈哈哈哈,大伯,听伯娘的也没错,她下命令,你办事。”   “哎,小云说得好!你听命令就行了。”   陈富贵看媳妇儿和侄女统一战线了,赶紧找同盟,“算了,我还是和少东一路,惹不起你们!”   坐着拖拉机,又因为修了路,几人到村里只花了半小时左右,可比以前快太多了。   一行人下车往家走,一路上都是陌生又熟悉的模样。   周围田里种着水稻,玉米,每家每户现在自己种植打理是干劲十足,就盼着多收成多拿粮食多换钱。   村口大槐树下,还是有人站着话家常。翠花婶端着瓷碗站着吃饭,吃两口饭说两句话。二狗领着他三岁儿子出来晃悠,顺便讨了翠花婶一口猪油渣。   “你们父子俩倒是算得精哦,知道我今天要吃猪油渣是吧?”翠花婶在碗里挑了块半个小拇指大小的猪油渣喂给二狗的儿子。   “翠花婶,你眼睛真的是尖,碗里头最小的猪油渣都找出来了!”   “你还想吃我的大猪油渣啊?你脸皮真的是厚!要不是看娃娃乖,我都不想搭理你。”   “我哪敢啊!狗蛋快谢谢翠花婆婆。”   狗蛋嚼着猪油渣,满嘴飘香,“谢谢翠花婆婆。”   王玉芬看一眼翠花婶碗里的猪油渣咽了咽口水,心想着还是小娃好,能讨口吃的,大人哪有这个脸皮去讨,她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转头看到了熟人。   “新红,你们两口子去哪儿了?还有客人回来啊!”   她这一嗓子惹得村口站着的几人都看了过去,因为离得远大家都只认出了熟悉的陈富贵两口子,而他们身边的几个人,瞧着眼生。   “什么客人啊?你们看清楚是哪个!”徐新红笑着回她。   王玉芬又盯着瞧了瞧徐新红身边的姑娘,人穿着一条的确良红色长裙,脚踩一双锃亮的黑色小皮鞋,瞧着又好看又洋气,等到人走近了,她逐渐看清了脸。   精致秀气的小脸,五官标致,一颦一笑都生动得很,而且吧,越看越眼熟。   “哎呀!那不是...”她一拍大腿,想起来是谁了,“那不是陈叶云吗?”   “啊,对对对,真的是她吧!旁边那是陈叶军和陈叶玲,还有她男人也回来呀。”   “那是她娃吗?看着就两三岁。”   “翠花婶,芬婶...”陈叶云一一和几人打了招呼,许久不见,就算是见着平日不太亲近的村里人,这会儿心里也是暖的。   “小云,真是你啊!瞧瞧,真是变化大,我们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是你伯娘城里来的客人呢哈哈哈哈。”   “就是太久没见到了,我们刚回来也觉得村里变化大。”   “这回多耍耍再走!”翠花婶看了一眼陈叶云男人,那高大得不行,比一群人都高了两个头,他手里提着不少东西,看着全是好货,眼尖的她就看到了麦乳精。   “好,我们回去了啊。”   交谈了几句,陈家一大家子人又继续往家赶。   走到家门口,陈富贵拿钥匙开了门,一把把大铁门推开,陈叶云走进去一看,家里自己全都换成红砖房了,看着特别漂亮,不过院子还是没变,甚至左边立着的农具也还是那些,连顺序都没改,镰刀,木叉,耙子,锄头。   再往里走,翻修的房子加了两间屋子,看着也规整不少,以前漏风的土块厨房也变了样。   “强子,娟娟!”   “大军,玲玲!”   四个孩子见了面,高兴得叫了起来,手拉着手去一边玩,“我给你看看,我现在扔苞米穿有多牛...”   “来,快进屋坐着,你屋子铺了干净床单,把东西搁里头去吧。”徐新红招呼她们去放东西,自己则是立马去厨房准备晚饭。   陈叶云推开自己住了三年的屋子,里头什么都没变,一张木板床,一个矮立柜,一张凳子,床上铺着红色牡丹花床单。   她走进去坐到床边,摸了摸床单,一时无言。   郝少东抱着湘湘走进来,“来,咱们看看你娘以前的屋子啊。”   “娘~屋子~”湘湘好奇地东张西望,被她爹脱了鞋放到床上,站着玩。   “怎么了,回家高兴的说不出话来了?”郝少东捏了捏陈叶云的手,把玩着她葱白的手指。   “哎,就是觉得挺感慨的,外头怎么变,一进来发现这里一点没变,还是我走时的模样。”   “挺好的。”郝少东摸了摸她的头。   “哎~哇~”湘湘在一旁蹦哒,跳来跳去,结果一个不小心没站稳,直直往爹娘中间倒下。   两人眼疾手快双双伸手扶着她,把孩子给接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咯咯咯。”湘湘觉得挺好玩。   “还皮是吧?小心你娘打屁股。”郝少东吓唬她。   “打屁...屁...”湘湘努力伸手往自己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咧嘴笑着。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感谢在2022-08-26 19:20:10~2022-08-27 19:0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原万叶 79瓶;哩哩 23瓶;白鲤 10瓶;欣旻 5瓶;多多加油 2瓶;笑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周日的三合一   侄女一家回来, 徐新红提早就割了一斤猪肉,猪肉是找村里杀猪匠留的,没要票, 另外把过年腌的腊肉割了半截下来,这就有两个肉菜了,吃得堪比过年。   陈叶云歇了脚便去厨房帮忙, 一进去就看到地上水桶里活蹦乱跳的大草鱼,一条估摸着得有三四斤,正游得欢。   “伯娘,这鱼看着不错啊, 真大。”   徐新红正把一斤五花切块, 准备做红烧肉, 她弯着腰在菜板前说话, “那!前天村里有人打鱼,我算算日子能赶上你们回来,就让人给我留了条。”   “小云, 你再吃吃看我们的鱼,保准比青峰的好吃!”陈富贵正坐在灶台前生火,他拿了柴火往里扔,再用木棍往上挑开透气,凑近吹了几口气。   火越烧越旺, 红烧肉烧得肉香四溢,陈叶云把鱼杀了, 做了个水煮鱼,考虑到郝少东的口味没放太多辣椒。   一桌丰盛的午饭齐活了, 红烧肉, 蒜苗腊肉, 凉拌黄瓜,炝炒白菜,水煮鱼,鸡蛋羹,还有一盆红薯饭和一盆米汤。   “快,多吃点!”徐新红给陈叶云三人夹菜,“你们也是久了没吃我做的菜哦,味道咋样?”   “好吃。”玲玲吃着红烧肉,都是肉香味,“伯娘做的菜最好吃。”   玲玲嘴甜,徐新红听着嘴更合不拢了。   “来,少东,整一杯。”陈富贵拿着搪瓷盅要和郝少东碰杯,里头装着他让强子打的散装白酒,度数不高但是挺辣喉咙。   “大伯,喝。”郝少东把杯子往下压了压和他的碰了一下。   “你们两个也是不容易,这下好了,日子也顺当起来。”   “还念大学了,小云,你大伯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欢喜得很,晚上做梦都说梦话,我们陈家有出息哦,还出了个大学生。”徐新红揭起自己的男人的老底倒是毫不手软。   “哎呀,你说这些干嘛!”陈富贵白她一眼,又看着陈叶云说话,“我这是替你爹娘你爷高兴,他们要是晓得你都上大学了,肯定觉得好,我们老陈家还出了个读书人!你一定好好学!”   村里至今还没出过大学生呢,陈富贵那时候收到信得知陈叶云考上大学就四处嚷嚷去了,得了村里人一通羡慕,他真是高兴坏了。   “大伯,我知道,我肯定好好学习。”陈叶云点点头。   许久没见,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话,这顿午饭吃了老半天,几个小孩儿最先下桌玩儿去了,陈叶云吃了饭喝了碗凉了的米汤这才抱着湘湘下桌。   她和徐新红去自己屋里说说话,桌上就剩下陈富贵和郝少东还在喝。   湘湘坐在床上自己玩自己的手,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娘和大外婆说话。   “你说这就两三年时间,真的是变天了呀,转眼你都当娘了。”徐新红摸摸湘湘的脑袋,孩子已经长了不少头发,摸着软乎乎的。   “我也觉得日子过得快,好像昨天还在家里呢,这屋里什么都没变。”陈叶云又环视一眼,一切都很熟悉。   “看着你们把日子过好了就成,我跟你大伯也放心了。你是不知道,那会儿你刚走,一嫁就嫁老远,我们两个心里还是有点后悔,要是有个啥我们压根得不了消息帮不上忙,那时候富贵都跟我说,可能还是该就在村里找个的,不该让你嫁那么远。   幸好后头你给我们寄信,听起来日子还不赖,少东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不然我和富贵以后怎么跟你爹娘交待啊!”   “伯娘,你们放心,我们日子过得挺好的。”陈叶云抓着她的手宽她的心。“我们前阵子还买了电视机呢。”   “哦哟,那不得了啊!还买了电视机!”徐新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上回听大队长说过,电视机得几百块钱一个,贵得吓人!   “你现在脑壳还痛不?”陈叶云惦记着她的老毛病,让她躺下自己给她按按。“这是我之前在卫生所学的,我们那儿的周医生手艺好,农场里有人也是爱脑壳痛,她给人按了就能缓缓。”   徐新红躺在床上,感觉到一双手在自己太阳穴附近按压,那力道正好合适还有些舒服,“我们日子现在也好,富贵说今年等这几回收成了,我们把公粮一交还能剩不少粮食出来,到时候拿去卖钱换东西都值当,估摸能比前两年加起来的都多。”   现在才六月呢,不过徐新红想到就美得很,笑得嘴都合不拢。   吃完饭,陈富贵一人去把碗筷洗了,郝少东要去帮忙愣是没插上手,被陈富贵给赶了回来。   他干脆回屋把湘湘抱出去玩儿。   湘湘在屋里也无聊呢,娘和大外婆叽里呱啦说着话,有时说的快了她也听不懂,见她爹要抱她出去立马就伸了手。   “你们慢点儿啊。”陈叶云还在给伯娘按摩,就随口嘱咐了一句。   “我们现在还养了三头猪,十二只鸡,吃鸡蛋也能多吃点了,我们现在篮子里还有二十多个鸡蛋,明天再杀只鸡给你补补。”   “别!伯娘,你们喂得好好的,吃它干啥,让它多下点蛋拿去换钱才是正理。”   咯咯咯   院里鸡棚,十来只鸡正在踱步,湘湘被郝少东抱着嚷着要去看鸡咯咯。   “咯咯咯~”她学着鸡的叫声逗它们,隔着鸡棚的木栏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许是学得挺像,有两只鸡还真有反应,朝她这边抬了抬鸡头,又踱了两步过来。   “鸡!咯咯咯!”湘湘玩兴奋了,直想往鸡棚蹦,郝少东见状赶忙把人给抱紧。   “你还想进去玩儿啊?小心鸡啄你屁股啊。”   “嗯?”湘湘小脑袋一歪,想了想被鸡啄屁股的模样,又连忙往后躲,趴到郝少东肩头,“不要了,不要鸡,我们去看猪猪。”   “要看猪猪吗?”孩子记性倒好,出门的时候估摸是听到徐新红说家里养了三头猪,这就记在心里了。   “嗯!”她点了点头,头上的两个小揪揪都在晃。   陈家单独砌了个猪圈,地方不算太大,勉强能养下三头猪。两头猪崽已经长大了,正吭哧吭哧地吃着猪食,旁边有一头小猪崽是上个月抱回来的。   猪食是剁碎的猪草,强子和娟娟每天都要去打猪草,一人一筐,陈富贵给弄了一大盆放进猪圈。   “猪猪!”湘湘头一回见这么大的猪,伸着小手要指给她爹看,“爹,你看看,看猪猪。”   “嗯,看到了,要不要摸摸?”郝少东作势要把她往猪圈凑,这时正在吃猪草的老母猪突然看了他们一眼,发出哼哧一声。   “啊啊~怕,怕怕。”湘湘被吓着了,直往郝少东怀里缩,“我们走,走出去。”   “好好,我们出去,不怕啊。”   下午,陈富贵从隔壁邻居那儿买了个西瓜回来,吊到井里冰着,过了一阵才拿出来吃,用菜刀一划拉就崩成两半了,里头红色的西瓜肉看着就舒爽。   大伙儿就围坐着吃西瓜,一人一两牙吃得解暑。   陈叶云把西瓜尖上的一口给湘湘咬,村里地里种的西瓜是真甜,湘湘咬了一口嚼了嚼又跑去鸡棚面前蹲着看母鸡踱步,看一会儿又回来她娘身边咬一小口西瓜。   大军和玲玲好不容易回趟家,和小伙伴们有说不完的话,他和强子先比了扔苞米串,现在吃了西瓜洗了手又出去滚铁环了。   “我们也出去走走吧,好久没回来了。”陈叶云握着湘湘的手给她冲洗干净了,拿帕子给她擦擦。   陈富贵去田里干活了,让徐新红跟着侄女一家去走走,徐新红出门前从里屋柜子里拿了两块钱在身上,看给几个孩子买点吃的。   *   孟建军抱着闺女,和媳妇儿儿子走进村里,村口的大槐树下站着翠花婶几人,正在聊天。   大家打了招呼,寒暄了几句,翠花婶给他儿子闺女一人散了两颗花生。   “快谢谢翠花婶。”孟建军媳妇儿让两个孩子跟人道谢,当然主要是让自己闺女说话,毕竟她那个继子脾气臭,在家里也是无法无天的霸王,她一般都不去招惹他。   “谢谢翠花婶。”   翠花婶点点头,继续嗑瓜子,暗道孟建军闺女倒是懂事,比孟祥那个混小子有礼多了。   孟建军二婚媳妇儿许梦兰是三年前嫁过来的,那时候陈叶云突然结婚,孟建军再心有不甘也没法,后来他娘在临村给他安排了相亲,一听说孟家的条件,女孩儿家里是十万个愿意把闺女嫁过来,哪怕是当后娘。   许梦兰今年二十四,模样也算周正,就是皮肤有点黑,为人和善,干活做家务都是一把好手,嫁到新风村之后村里人提起来她来都是夸的。   “军娃儿,你闺女倒是乖哟。”   孟建军听着人夸自己孩子,总是有些高兴的,这个闺女确实比和前妻生的儿子贴心多了。   “模样也好,我看比刚刚陈叶云的闺女也不差嘛。”   孟建军的闺女静静和湘湘同岁,都是两岁多,小姑娘也挺可爱,就是养得有些瘦了,因为奶奶偏心的缘故,家里最好的东西全进了孟祥的肚子。   “陈...陈叶云?”孟建军突然听到这个名字瞬间瞪大了双眼,“她回来了?”   王玉芬看他一眼,那眼睛毒啊,就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陈叶云回来了你知道不?就你们前头十多分钟的事儿,好家伙,这就几年没见更漂亮了,穿着那个小红裙,哎哟喂,不得了!”   许梦兰是知道一点事儿的,她嫁过来之后听人隐晦地提起过孟建军当年对陈叶云有意思,她看看自己男人出神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   “我们回家吧,娘该等急了。”   “嗯,走吧。”孟建军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跟陈叶云前后脚经过这里,回家路上他们经过陈家门口,孟建军控制不住往里看了一眼,可是什么都没看见。   午饭后,晚饭前的村里十分热闹,除了下地干活的人,围坐在一起嗑瓜子聊天的也不在少数。   王大娘前几年做裁缝衣裳还得偷摸着点,那会儿城里管得严,什么私人生意都给取消了,就连裁缝,修鞋匠都被管了,只有村里还能偷偷干。   不过现在好了政策又变了,说是能放开些,她生意也好,就在自家院里给人做衣裳,缝纫机是一天天的不知道停歇。   孟建军陪着老娘王海娥过来拿衣裳,许梦兰去田里送水。   王海娥对这个儿媳妇还算满意,除了没生出儿子这一点,不过因为已经有了孟祥这个大孙子,她倒没太逼着儿子儿媳,只不时敲打许梦兰两句,让她抓紧再给孟家添个大胖小子。   这回做的衣裳就是给家里几个孙辈做的,孟祥一件,大队长家两个孙子一人一件,女娃是没份的。   “海娥,你孙子衣裳好了,你看看。”王大娘把衣裳找出来递给她,两人一起商量哪处怎么改。   孟建军站在一旁干等着,他不懂这些做衣裳的门道。   “王大娘,在忙不?”   门口又传来声音,孟建军知道这儿生意好,不少要做精致点样式衣裳的都拿来做,自己随便穿穿的就自家屋里做了。   不过他总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脆生生的,十分悦耳,像是.....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门口走过来两人,陈家的新红婶儿和...陈叶云。   三年多未见,陈叶云当真如同翠花婶说的那样,这人还是那么好看,不,是更好看了,如果说三年前的陈叶云是一朵娇花,现在则是一颗成熟的蜜桃,处处透着不一样的韵味。   陈叶云和伯娘一路走,见了不少村里父老乡亲,正巧走到王大娘门口,陈叶云想着她以前对自己多有照顾,也专程来看看。   不过没想到,进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孟建军。   陈叶云已经忘了这人,现在突然见到她大方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这才又往里走。   “小云啊!”王大娘看着出落得更俊俏的陈叶云十分欢喜,握着她的手说话,一时把王海娥也忘到了一边。   “差点认不出你了,去那边儿都过得好哇?我听你伯娘说生了个闺女是吧?指定像你,长得好。”   “王大娘,你身子咋样?我瞧着屋里衣裳不少啊,生意还行吧?”   几人干脆坐下说话,王大娘把孟祥的衣裳装好递给王海娥,收了她两毛钱。   “是陈家叶云啊?”王海娥上回跟人说话,还是暗中给自己儿子说好话呢,不过那时候这丫头不识好歹给拒了,她心里是来了气的。   “海娥婶儿。”陈叶云打了个招呼。   “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家里待多久啊?”她挺好奇陈叶云嫁过去过得咋样的,尤其是希望听到人过得不好,这样才能显得她当初拒绝自己儿子是多么错误。   陈富贵和徐新红说的那些话,她可不信,谁不是尽挑好话往外说撑脸面啊?还说陈叶云考了大学,搞不好也是胡说的,反正隔那么远,他们怎么知道真假。   “今天早上刚到,能待几天。”陈叶云回了她一句,又继续跟王大娘说话。   王海娥瞧几人说着话都没想搭理自己,一把招呼上儿子孟建军回家。   “你还看什么看啊?”回家路上走了几步,孟建军还往后头看,惹得王海娥不快。“人孩子都有了,你再看有个什么用?”   “没,我没看。”孟建军嗫嚅一句,为自己辩解。   徐新红拿了三尺蓝底碎花布给王大娘,让她给湘湘打件衣裳,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她这个大外婆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做件漂亮的裙子。   几人说着话给定了样式选了盘扣,徐新红提前给了钱,定好两天后来拿。   两天后,孟建军为了儿子孟祥去村里小卖部买东西,结果又遇上了陈叶云,他面上一喜,立马压下嘴角,免得被人看见。   陈叶云刚去王大娘那儿取了湘湘的衣裳,回来路上就碰到在外面疯玩的一群孩子,大军缠着姐姐想吃零食。   陈叶云便带着几个孩子去买吃的,“同志,称一斤米花糖,一斤麻杆糖,再拿四根冰棍。”   “姐,我先尝一根。”大军连忙往袋子拿了四根麻杆糖出来,和玲玲他们一人一根。   “姐,我们去玩了!”   几人打了声招呼嘴里含着冰棍和村里小娃们玩去了,陈叶云一人拿着两袋子糖回家。   “陈...陈叶云同志。”孟建军跟在她身后走着,看着她的背影也有些痴了,忍不住叫住了人。   他想和人说说话。   “你好。”陈叶云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孟建军。不过二人也没什么能聊的,要是换做村里哪个婶子都能话两句家常,跟一个男同志就算了吧。   “你这回回来什么时候走啊?”刚说完,他就想起自己娘上回问过她,不过对面的女人像是不记得了,照样回了他。   “过几天。”   “那...你结婚后过得怎么样?”   陈叶云听着他问出这话,皱了眉,这话明显越矩了,听着横竖不是滋味。“我家里还有事儿,先走了。”   “哎!”孟建军朝四周看了一眼,这会儿没人,便壮着胆子追上去,“陈叶云同志,你别,别误会,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   “孟建军同志,你快回家去吧。”陈叶云看着他离自己挺近,赶紧退了两步,一副拉开距离的样子,“你也结婚了对吧,该有点分寸。”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孟建军知道自己表现不好,在人心里落下了不好的印象,他一时急得满头大汗想着怎么解释两句,他真的只是想有机会多和她说两句话。   “云云!”   两人的左前方突然传来声响,孟建军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越来越近,是他,是陈叶云的男人。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了肉里。   郝少东走到陈叶云身边,先是扫了一眼面前的孟建军,他不笑的时候本就严肃,尤其是一双审视的眼睛看过去,又带着一丝丝不屑。   他视力一向极好,刚才就见着这个男人看自己媳妇儿的眼神不大对劲,甚至还一直穷追不舍跟人搭话。   “这位同志是有什么事儿?”   薄唇吐出的话也有些寒意,孟建军大热天的打了个寒颤,他又悄悄斜眼看了看,正好看到郝少东短袖下露出的一节小臂,青筋暴起,结实有力。   “没...没事儿,随便聊聊。我先回家去了,你们也快回吧。”   说完,他没敢再看陈叶云一眼,麻溜走了。   陈叶云看一眼这人匆忙离去的背影,还差点绊了一跤,她笑笑看向郝少东,“你刚才还挺唬人呢。”   “我一向这样,你不知道多少人怕我。”   “是吗?”陈叶云打开手里的袋子,拿出根麻杆糖给他,“尝尝。”   郝少东接过,两口吃了一根,“挺好吃的。”   “湘湘呢?”陈叶云自己也拿了根放在嘴里慢慢咬,她出门的时候郝少东还在带着孩子喂鸡。这两天湘湘是迷上了看老母鸡,每天都要去给鸡喂食。   “伯娘带着去地里耍了,带了顶草帽像模像样的,说是顺便给大伯送水。”   两人顺着田埂往回走,走到一处地方,郝少东停下了脚步,他拉着媳妇儿的胳膊让她往右边看。   右边是个山坡,上头绿树成荫,地上花草密布,陈叶云以前还挺爱去山上玩。   “那回我就是见你在那上面哭,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你瞎说什么呢!”陈叶云拍他一下,“我又不是湘湘,哪儿能哭成那样。”   “我们上去看看。”   两人临时变了道往山坡上走,山上风大些,吹着倒是舒爽。   这会儿大家多是在田里劳作,山上一个人也没有,陈叶云走到上回爷爷去世办礼那天她跑来哭的地方。   “就是这儿。”郝少东印象也挺深,“我那时候就看到个小姑娘站在这儿哭得梨花带雨的。”   “隔那么远你也能看清啊?你少诈我!”在下面一般人可看不清山上,最多看见有个人。   陈叶云去边上捡了几片叶子铺在地上,一屁股坐了下去。   “我视力好。”郝少东跟着坐下,捏着剩下的叶子梗把玩,他想起刚刚见到的,忍不住问她,“刚那个男的是不是以前打你主意?”   “你听到什么了?”陈叶云看他一眼,疑心是村里有人说了什么。   “看来还真是啊。”   “那时候伯娘找媒婆上门说亲,就说了他。”陈叶云大大方方告诉他,“他家条件好,在我们村里是出了名的,人大伯是我们村大队长,日子过得挺好。”   郝少东越听越不对劲,“你答应了?”   “没呢,他前头有个媳妇儿的,还生了个儿子,嫁过去就是当后娘,我不愿意。”陈叶云屈膝坐着,双手抱着自己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那意思要是这人没儿子,你就嫁了。”   陈叶云扭头看他一眼,总觉得空气中有些酸味,她抿嘴一笑,“对呀,要是没儿子就挺好啊,家里条件不错,人也算周正,嫁过去...”   她说着话,看着郝少东眼神越来越不对劲了,像是要喷火。   男人弯腰低头凑到跟前,“恶狠狠”开口,“陈叶云同志,你思想很危险啊。”   “是吗?”陈叶云将笑意掩在眼底,声音清脆动听,故意逗他,“我觉得我说得挺对的呢。”   “皮了啊你。”郝少东凑过去在她嘴上亲了一口,两人双唇分开的时候还轻轻吮了一下她嘴角。   “这是在外面!”陈叶云一把把人推开,用手背擦擦嘴,做贼心虚地四处看看,幸好没人。   郝少东笑了笑,他亲之前看了四周的,要是有人来指定不会这样。   “那这样。”他看了眼陈叶云手里的衣裳,一把拿过给抖落开了罩在陈叶云头上。   陈叶云愣愣地看着他动作,突然自己眼前一片黑,衣裳搭在自己头顶遮住了外头的光,下一秒,郝少东掀开衣裳钻了进来,含住她的唇。   衣裳是棉布的,不太透光,只能隐约看到一丝光亮,天气本就热,这会儿两人挤在一处,陈叶云觉得呼吸困难,她张了张嘴想缓缓,却把人迎了进来。   光亮被带走了,狭小的一方天地只有二人的呼吸纠缠,感知无限放大,陈叶云觉得男人的每一个动作都有力又让人无法拒绝。   这是她头一回在外头这样,心里紧张地直打鼓,可又觉得心里甜丝丝的,蜜水从心里往外冒。   郝少东亲得很轻,一会儿就放开了她,衣裳揭开的时候,两人重见了光亮,陈叶云小脸红得不行,轻轻喘着气。   *   一家人在新风村待了八天,走的时候徐新红给他们装了不少吃的,直装了半袋子,陈叶云和家里人挥手告别,又踏上了绿皮火车。   七月,绿皮火车驶离了北梧,陈叶云坐在窗边朝大伯伯娘挥了挥手。   夏天的火车味儿太大,各处都是汗水浸湿衣裳的臭味,陈叶云一家人坐的卧铺还是要好些,硬座车厢更是难受。   走了一半的路,到了停靠站,陈叶云看着外头站台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叫卖声。   “煮玉米,煮玉米,甜得很哟!”   “烧鸡,烧鸡,香得很哟!”   大军和玲玲在对面的下铺坐着看着外头的商贩卖东西,那烧鸡个头不大,但是诱人的金黄色,还滴着油,往外头飘着香气。   陈叶云看着弟弟妹妹咽了咽口水,冲外头喊话,“同志,烧鸡怎么卖的?”   “八毛钱一只。”   “给我来一只。”说完她低头掏钱,一手给了钱一手接过装在纸袋子里的烧鸡。   那纸袋子没一会儿就被油给浸了,大家抓紧吃了,大军和玲玲一人一个鸡腿,啃得嘴边都是油,陈叶云吃着个鸡翅膀。   郝少东一手吃着鸡肉,一手抱着湘湘,小丫头看着大家吃得兴起她也好奇,总想上来咬一口,陈叶云撕了一片不太油的鸡肉过了过水再喂给她。   “呜嗯嗯~”一边吃还一边享受起来,湘湘踩在下铺床上,高兴得很。   停靠站的时间到了,火车再次出发,刚刚卧铺车厢里下了两人,这会儿又上了两个新乘客。   一对四十来岁的夫妻扛着行李袋子上车,见着车厢里的一家人,点头招呼了一下,就是两人脸色都不太好似的。   “你少在闺女跟前说那些话,听到没有!”一边放行李,女的跟男的说话,见人没反应便扬了嗓子吼了他一句,“你真聋了是不!”   湘湘被车厢里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这丫头最会察言观色,瞧着有人生气了,她也放轻了声音乖乖坐她爹腿上了。   许是知道自己声音大了点儿,女人赶忙对陈叶云几人露出个歉意的笑,扭头看都没看男人,就爬上上铺躺着去了。   晚上,大家买了火车上的饭吃,两荤两素,味道也还不错。   陈叶云抱着湘湘在床上玩,渐渐就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间被什么声音吵醒,竖着耳朵听了听,像是有人在哭。   这大晚上的,一片漆黑,她揉揉眼睛又听了听,结果好像又没声儿了。她疑心自己听错了,也没想太多,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距离到青峰还有两个小时左右,大家都有些激动了,盼着能快点回去。   陈叶云打开军用水壶盖子仰头喝了一口,又喂湘湘喝。对面上铺的男人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咚咚咚   她正拿着水壶给孩子喂水,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从上铺掉了下来,发出一阵声响。   “哎哟,同志不好意思啊,我手没拿稳,没砸着你吧。”上铺的婶子说罢就准备下来捡东西。   “没事儿没事儿,我替你捡,你不用跑一趟。”陈叶云弯腰把上铺掉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张照片,上头有个青春靓丽的姑娘,穿着一件白底碎花裙,梳着两条大辫子,面对镜头笑着。   她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一个小男娃,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给,婶子。”   上铺的婶子探出身子接过照片,陈叶云见到她眼眶有些泛红,哑着声音对自己道了谢。   “婶子,你没事儿吧?”她也不知道出什么事儿了,不过瞧着人挺伤心的。   “我...哎...没事儿。”她手一伸抹抹眼角,吸了吸鼻子。   “行了,你别哭了!明天到了井原见了闺女你别引她哭。”这时对床上铺的男人回来,他皱着一张脸,眉头高耸。   井原?陈叶云听到这个地名,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明天又不会去闺女跟前哭!你说的什么话!”婶子像是委屈极了,现在是真忍不住,立马起身踩着旁边梯子下来。“你看看这照片,你看着不难受啊?啊?我闺女咋就这么命苦。”   看着情绪激动的婶子,陈叶云和郝少东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行了,事儿都发生了还能怎么样?”   “这回,我说什么都要把慧慧接回来,她腿都没了,一人在那边过日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说完,婶子一时激动没站稳瞧着像是要往后倒,幸好陈叶云反应快,一把把人扶住了。   “快坐下歇歇,喝点水。”陈叶云帮她顺了顺气,知道她是刚才情绪太过激动有些头昏了。   “谢谢你。”   “婶子,日子都会好起来的,你看开些。”   “哎,那日子凭什么就对我们家不好啊。”说到这儿,她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原来婶子叫陈英华,她男人叫郑茂辉,两人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闺女嫁到井原去了,虽说离家远些,可一家人日子过得不错,还生了个大胖小子。   结果三年前的地震发生,改变了一切。   女婿和孙子在地震中丧了命,女儿慧慧命是抢回来了,却永远失去了左腿。   慧慧受了很大打击,前头两年一直走不出来,就今年人才好点,靠给人做衣裳赚点钱,不过这人轴,说什么都不愿意离开井原。   “她说,她要是离开井原了,就离她男人和儿子太远了,她舍不得一家人分开。”陈婶子听着这话就难受,她手里还攥着那张照片,闺女一家的东西都在地震中没了,连件家人的衣裳物什都没留下,她手里的照片还是以前闺女寄给她的,现在她要给闺女带过去,给她留个念想。   郑茂辉听着媳妇儿说话,心里也难受,他埋着头坐在郝少东旁边,伸手掩住了脸。   “你们多开导开导她,好好活下去。”陈叶云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井原地震相关的人,三年前那场地震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也没再接触到相关人员,一切好像都过去了。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还有很多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挣扎。   “是这个理儿,就是做起来难啊,我每回看着她空荡荡的裤腿儿都难受,我闺女以前多俊一姑娘啊!身高腿长的...”   陈婶儿话没能说完,又哽咽了。   “陈婶儿,你顺顺气。我之前也去过五莱,在那儿见到了很多从地震中活下来的人,大家都不容易,每个人都坚强地站起来了,我们这些旁人要正常看待他们的伤,别太异样地看待,不然他们心里更难受。”   “嗯,我明白。”陈婶听到她说自己去过五莱倒有些惊讶,上下打量眼前的姑娘,这人好好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你以前住五莱?地震的时候你也在?”   “没有,我和我男人在地震后去的,那时候他去井原救援,我在五莱做医疗救助。”   “妹子!你们还去救过灾?”陈婶儿一把抓着陈叶云的手,“你们是好人啊。”   “尽点自己的力量,不过看多了那场面确实难受,我理解你的心情,你也要保重,好好陪着你闺女走出来。”   “哎,我们指定会的!你说活着的人再难受也得好好活下去不是!”陈婶儿说着话,赶忙把自己行李拿出来,打开了往里掏东西。   “这些个你们拿着。”她从行李袋里拿出来一网兜苹果,一包萝卜干,一包地瓜干,一把挂面,一包红糖......   陈叶云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堆东西有些懵,“婶子,你这...”   “送给你们,你们是大好人,还去地震灾区救援,我闺女当时就是被解放军救出来的,后来去医疗救助点做的手术,那些医生不睡觉地救人,愣是把我闺女的命保住了。”   “你们拿着!”郑茂辉也站了起来,帮着媳妇儿把行李放回去。   “你闺女也不是我们救的,这东西我们肯定不能拿,你们快放回去自己吃。”陈叶云看二人穿着朴素,行李袋子也破旧,知道他们都是不容易的人,哪里会收这些东西。   “叔,婶儿,我们不能拿东西。”郝少东也站过来表态,帮着把东西放回去。   “不不不!”陈婶儿把两人的手都推开,一把捂住自己的行李袋子,“你们就让我们尽个心意吧,当初我闺女被救出来,我们都没地儿去谢谢谁,那么多人压根找不到人说声谢谢。这些东西是给你们的,也不是给你们的,不管我闺女是不是你们救出来的,你们都代表其他人收了嘛,我们心里也好受些!”   陈叶云听着这话,手里还拿着那些东西,一时觉得有千斤重。   青峰站到了,陈叶云一家人扛着行李出发了,陈婶和郑叔还要继续坐下去,去井原见闺女,几人道了别下车。   临走的时候,陈婶叫住人,“那面是我们自己做的,味道还可以,你们记得多吃点!”   陈叶云回头应了一声,“好!我们代替其他人救援的人吃了,心意都领到了。”   1979年11月,冬天如期而至,一同而来的还有三年前那场地震的消息,农场里,各家都吃着饭,突然听到广播响起,大喇叭播报了地震专家首次披露的地震受灾人数。   经有关部门核准,新华社记者报道,井原大地震中,总共死亡二十四万人,重伤十六万人。①   有人吃在嘴里的饭忘了嚼,脑子里想着二十四万这个数字的概念,结果发现压根想不明白,那是多少人?那好像是一个数字,但是背后却代表了太多。   桌上饭菜没人动,陈叶云起身推开了紧闭的窗户,外头狂风呼啸,呼呼地往屋里灌风,吹得她头发扬了起来,她双手环着胳膊,不禁感慨,“真冷啊。”   郝少东站到她身边,手搭在她腰上,“说是明天天气好,会暖点起来。”   “是吗?明天会更好吗?”   “会的。”   作者有话说:   ①1979年新华社地震报道 第66章 甜蜜蜜   “甜蜜蜜, 你笑得甜蜜蜜,好象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温柔缠绵的歌声轻轻响起,回荡在1980年5月青峰医科大学医疗系403宿舍里。   宿舍里,五个姑娘坐在桌前, 陶醉地听着面前收音机里飘出来的歌曲, 跟随动人的音乐轻轻晃动身体, 闭眼聆听。   “这歌真好听啊。”   “唱到我心坎里去了都。”   “我还没处过对象呢, 处对象真像歌里面唱得这么甜吗?”   陈叶云听着舍友的话,响起了男人的模样,偷偷弯了嘴角。   突然宿舍门被人一拍, 发出一声响。   原本沉浸在音乐世界的几人立时醒了神,手忙脚乱起来。   “快快,把收音机收起来。”   “先关了,关了再说。”   孟晶把收音机一关赶忙塞到自己被窝里,黄秀荷大声对着门口问话, “谁呀?”   “我!”   是熟悉的声音,宿舍里的吴静花三人回来了。   “哎~”   “是静花她们!快拿出来, 别藏了。”   黄秀荷上前去开了门,吴静花几人刚从外头洗了衣裳回来, 没成想宿舍门居然还锁上了。   “你们干嘛呢?现在还没到熄灯时间, 锁什么门啊?”   黄秀荷把人迎了进来后, 又把门锁上了。   陈叶云把她们拉到桌前坐下,悄声对她说,“我们听好东西呢。”   孟晶又把收音机从自己被窝里拿出来,按了开关按钮,刚刚中断的音乐声又飘了出来。   “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啊?这不是靡靡之音吗!”吴静花惊叫出声......   “嘘!”李倩茹赶紧阻止她,“小声点儿,别把宿管阿姨招来了。”   “就是,你刚回来吓了我们一跳,给我们忙得呀。”   “你们怎么听这个啊?不是都说不能听吗?《甜蜜蜜》可是黄.色.歌.曲!小心被学校抓到了。”宋晓慧想起外头三令五申的话。   学校响应上头号召,严令禁止各类黄.色.歌.曲的传播,防止这些靡靡之音腐蚀人们的思想。   “这有什么,我们小心点儿就行了。”收音机是孟晶带来的,《甜蜜蜜》的卡带也是她弄来的,费了不少劲儿,“其他宿舍晚上也偷摸听呢,学校逮得过来吗?”   刚进屋的王玉英一脸不屑,“这歌有什么好听的?扭扭捏捏的,一点不大气,听着都要听睡着。”   “那是你不懂欣赏!”黄秀荷怼她一句,催孟晶再放一遍。   “切~”王玉英直接躺回床上,盖上被子,“你们就是这么被腐蚀的,以后可别怪我没劝你们!吴静花,你还听啊?再听下去你就堕落了!”   “我...”吴静花听着这温柔的歌曲,觉得是真好听,可是它确实是靡靡之音,上头都说了,要腐蚀人的思想呢,她咬着下唇想了想,最后还是起身了,“我还是不听了。”   “哎!”其他几人想叫住她,可人也立马爬回上铺躺下了。   “算了,我们自己听。”   “真好听啊,我得把词儿抄下来。”   陈叶云一听就笑了,忙把人按住,“你还要给人留下证据是吧?靡靡之音的词儿放那儿给人逮?”   “哦哦,对!还是算了嘻嘻。”   啪啪啪   “开门。”   正听着歌曲说话的几人听到声音齐刷刷像门口看去,过了一秒异口同声道,“快收起来!”   孟晶这回有经验了,关了收音机,取出歌曲卡带,陈叶云拿出另外一盘卡带放进去,李倩茹和黄秀荷站在门口回头看,见她们都收拾好了才开了门。   门口站着宿管阿姨和学校教导处的老师。   “你们干嘛呢?搁这么半天才开门?”教导处老师眼睛毒,一眼就看到桌上的收音机,她板着脸走进去,“你们是不是听什么□□了?”   不过,等走近了一听,屋里收音机静静的播放着,里头飘出来一串英文字母。   “老师,我们在学习呢,听英文卡带学英文!”   “是吗?”教导处老师四处看了一眼,又盯着站得规规矩矩的学生说话,“我们可是在几个宿舍发现了有人在听靡靡之音,这种行为是可耻的,你们也自觉点,可别犯这种事儿。”   “我们会的。”   “老师辛苦了。”   等人走了,黄秀荷立马把门给关上了,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算了,赶明儿再听,今儿太危险了!”孟晶把藏在自己裤兜的卡带拿出来,掩到床单下面去了。   熄灯后,宿舍里一片漆黑,陈叶云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听了一晚上的《甜蜜蜜》,她现在觉得那婉转甜蜜的歌声还在自己耳边响起,就像是寒冬腊月后突然吹来的一阵春风,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新学期开学后学业紧张,越是精神紧绷的时候越需要放松,因此不少人都偷摸听着那些靡靡之音。   大家上完解剖课去食堂吃饭,路上经过学校的宣传栏黑板前一眼就看到上头抵制靡靡之音等歪风邪气的大字。   孟晶拿着饭盒不自觉哼着曲调,正是甜蜜蜜的调。   “你快消停点儿,这在外头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听靡靡之音了?”黄秀荷掐了她胳膊一下。   “哎哟,我,我不是注意的,刚一下子没忍住呢怎么就唱出来了!”孟晶用手捂着嘴,坚决不出声了。   “你就是听多了,都下意识开始唱了,下回可别上着课就情不自禁唱出来啊。”陈叶云笑着打趣她。   “那指定不会!”   食堂里人来人往,大家打了饭找了座坐下,陈叶云宿舍这会儿来了六个人,把一张长桌差点占满了,还剩两个空座。   同班的男同学张凯拿着饭盒坐到空座,小声对403的几人说话。   “哎,你们有没有邓丽君?”   403的六人整齐划一地摇头,没带半点犹豫的。   “啧,你们怎么这么不地道啊!指定有!不把我当兄弟是不?来,荷花姐,跟咱交个实底呗。”   黄秀荷放下筷子看着他,回答地非常坚定,“没有,什么邓丽君啊?听都没听过。”   张凯眉头一皱,“没劲儿啊,没劲透了,你们连我也防着?孟晶,听说你搞了卡带,别藏着掖着了,借我听两天。”   “你听谁说的?我可没有什么卡带。”孟晶心里打鼓,自己有卡带的事可没说出去过,只有宿舍里的人知道,张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   “张凯,我们真没有什么卡带,你别问了。”陈叶云把他拦住,不让他接近孟晶。   “算了算了,你们连大家的革命情谊都不顾,今天我算是伤透了心了。”张凯问了半天也问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跑了。   回到宿舍,孟晶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在最前头,屋里吴静花和吴玉英正在说话。   “吴玉英,是不是你跟张凯说我有邓丽君的?”   吴玉英心虚地看她一眼,支支吾吾开口,“你,你凭什么说是我啊!”   “不是你还能是谁?你跟他是老乡,平日也走得近,我有邓丽君的事儿就咱们宿舍的人知道,你就是嫌疑最大的。”   吴玉英看孟晶生气的模样,气势一下弱了下来,她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听到张凯说想听邓丽君,她随口说了句孟晶有,说完她就后悔了。   “我也不是故意说的,就顺嘴了。张凯找你去了吗?”   “嗯,还想找我借邓丽君呢,我可没承认,要是被供出去了,系里不得拿我当典型啊!”孟晶坐到自己床上,直直倒了下去,躺着伸了个懒腰。   “吴玉英,他要是还问你你就说你说错了,可别把我们卖了。”黄秀荷把饭盒放好,书本放到桌上,再次跟她叮嘱两句。   “行。”吴玉英撇撇嘴,应了下来。   “什么?你要借卡带?”孟晶抱着瓷盆往宿舍走,她刚洗完贴身衣裳回来,旁边站着陈叶云。   “嗯,明儿星期六嘛,我上午上完课就回家,星期天就把卡带给你带回来成不?”陈叶云和她在宿舍走廊的头头上说话,两人声音都低。   孟晶往后面看了看,没人,她点点头,“明天放学了给你,你可千万保护好,别给弄坏了。”   两人关系好,她是愿意借的,不过那卡带是她费了大力气托人带过来的,千万不能弄坏了就是。   “行!谢谢你,晶晶。”   星期六下了课,孟晶悄悄把卡带塞进陈叶云挎包里,看着人收好东西回家了。   陈叶云背着挎包站在公交车上,今天包里装着卡带,她心里有些紧张,一只手紧紧按着挎包,担心被人发现了。   直到回了家,她才松了一口气,卡带被她从包里拿出来放进了衣柜里的小铁盒藏好。   郝少东这阵子忙着组织生产建设,陈叶云和家里人吃了晚饭他还没回来。   大军快要十四岁,下半年就要念高一了,陈叶云抓紧给他看了看学习上的问题,他成绩不好不坏,全是勉强够用,主要是这人心思没太放在学习上,成日想往外跑。   “小云,给大军玲玲辅导功课呢?”   黄丽珍吃了饭四处走动,跑陈叶云家来了。   “珍姐,快来坐会儿。”陈叶云这才放过了弟弟,和黄丽珍说话去了。   “姐,那我下楼玩儿去了,我作业都做好了的。”大军见姐姐点了头,立马站起来,合上书本就往下面跑。   “哎,哥,你等等我!”   两个小孩儿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你家郝营长也没回来是吧?”黄丽珍叹了口气,“我们志刚也是呢,他们这阵是真忙。”   “是,我听说上头忙着发展呢,要累一阵子的,看今晚什么时候能回来。”陈叶云拿了两块鸡蛋糕出来,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   “对了,咱院里又有大喜事儿了,你知道不?”   “什么喜事儿?”陈叶云平时在学校,许多事情也不知道,只能听黄丽珍和赵月她们多讲讲。   “辛倩怀了!”   “呀,她怀孕啦?那感情好啊!几个月了?”   “三个多月,也是刚查出来的,他们两口子盼孩子盼了老久了,这下终于是有了!”黄丽珍对什么事儿都门清。“她婆婆之前一直看不顺眼她,就说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鸡,你说气不气人!”   “这话也太过分了,这生孩子又不是辛倩一人的事儿。”陈叶云之前听了几耳朵辛倩屋里的事儿,她婆婆不大好相处,不过幸好没住一块儿。“我得看看她去,她现在在屋里吧?”   “在呢,我前头还听见楼上炒菜声。”黄丽珍也跟着起身准备回家去,“那你去吧,我回屋做衣裳去。”   陈叶云送走了黄丽珍,又在家里翻找东西,拿着之前装鸡蛋糕的纸袋子,往里装了两块鸡蛋糕,一袋红糖,一把挂面。   之前自己怀孕的时候,家属院里的各户也送了礼,她是得找机会还的。   “大军,玲玲,你们谁回屋来看着会儿湘湘,我得出门一趟。”陈叶云朝楼下正在玩耍的弟弟妹妹喊了一嗓子。   湘湘现在还在屋里睡觉,她出门去了,得找人回来看着会儿。   “我来!我和孟婉姐姐一起看着。”玲玲和孟婉手拉手上楼,两个小姑娘一有机会就黏在一起,感情可好了。   “行,比你哥乖!”陈叶云装了点糕点出来让二人吃,自己提着袋子出门上三楼去了。   301辛倩家里,许铭和辛倩刚吃了晚饭,男人在厨房洗碗,辛倩在屋里坐着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一抬头,是二楼的陈叶云来了。   “小云,快进来。”   陈叶云提着东西笑盈盈走进去,“吃了没?”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她走进来听到人屋里厨房哗啦啦的水声,下一秒许铭就走了出来。   “许连长,你好。”   “哎,来看辛倩啊?你们坐着聊,我正好出去买点东西。”   打了招呼,许铭出门了,陈叶云和辛倩一块儿坐下,这才回到正题。   “怀着孩子感觉怎么样?难受不?”   辛倩摸着肚子,一脸幸福的样子,“还成,吐了几回,还能受得住。”   “那就好,你平日多注意着,等过几个月就能解放了。”   两人乐呵呵说了一阵话,辛倩突然叹了口气,原本幸福的面容上升起了愁云。   “怎么了?有什么话别憋着,该使唤许连长的可千万别跟他客气。”陈叶云瞧她这副模样,以为这夫妻俩有什么问题。   “不是,跟许铭没关系,是她娘要过来。”   “那不是好事儿吗?她过来顾着你,你还轻松些。”   辛倩狠狠摇了头,“你是不知道他娘...”说话时她往外头看了看,担心许铭突然回来,毕竟自己吐槽他娘可不能让他听见。   原来许铭他娘性子强,在家里就是管着一家人的,许铭和他爹都说不上话,老太太有些生活习惯和思想那是根深蒂固的,辛倩和许铭结婚后,独自在婆家住了几年,她是见识过的,实在是受不了。   幸好她后来随军了,现在几年见上一回才好受点。   “说是下星期就过来,哎,反正我是愁呢,本来家里就我和许铭,他什么都听我的,我舒服自在,等她娘一来,我这地位也不行了,得全听他娘的。”   陈叶云是听过不少这种婆媳问题的,想想自己婆婆倒是一阵庆幸。   “那你提前敲打敲打许连长,他可得在里头好好活泛活泛,总之是你怀着孩子,不能把你委屈了。”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要是委屈我,我就说我肚子难受!看谁更横~”   “哈哈哈哈哈哈,你还想好对策了是吧。”   “那是,这有孩子了不用起来,那我不是傻嘛!”   “姐!姐!”楼下传来玲玲的声音。   “快去看看,叫你呢。”   陈叶云走到走廊朝楼下望去,二楼玲玲正支出个小脑袋往楼上喊话,“湘湘醒了,找你呢。”   “好,就来。”陈叶云回了她一声,转头和辛倩说了两句,便下楼了。   湘湘被陈叶云从托儿所抱回来玩了一阵就睡了,结果一觉醒来娘却不见了,孩子哭得可伤心了。   小姨哄了她半天也没用,只一个劲儿聊着娘,玲玲没办法只能去叫人。   “来,我抱抱。”陈叶云抱起正哭得伤心的闺女,给她擦了擦眼泪,又往人脸蛋上亲了几口。   “娘~呜呜呜,你去哪儿了?”湘湘抱着陈叶云不撒手。   “去楼上啦,离湘湘很近的。”陈叶云把孩子抱到客厅,放了玲玲自由让她出去玩,“是不是饿了?”   湘湘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轻轻的点了点头。   陈叶云给孩子喂吃的,湘湘早就能自己拿着勺子吃饭了,可她娘一回来她就要撒娇,要喂着吃。   孩子哭起来,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吃着娘喂的饭又笑起来,吃了几口还让陈叶云也吃,把着勺子往回推,推到陈叶云嘴边。   “娘,你也吃,好吃!”   “好,我也吃。”   郝少东回屋的时候就看到母女俩正一块儿吃饭呢,“湘湘怎么才吃饭?”   “看看谁回来了?”陈叶云放下勺子问湘湘。   “爹!”湘湘朝郝少东张开双手,大声叫他。   “哎!”郝少东把闺女抱了起来,亲了口脸蛋,仔细一看孩子眼睛还有些红,“怎么又哭了?”   湘湘这会儿好面子,她摇摇头,“湘湘没哭!”   说着还朝她娘看了一眼。   “是,湘湘没哭呢,就是沙子吹进眼睛了。”陈叶云顺着她的话说,让男人把孩子放下来,饭还没吃完呢。   看天色黑了估摸澡堂人应该少了,郝少东出去洗了澡洗了衣裳,再回来时家里人都睡了,湘湘在小竹床睡得四仰八叉,陈叶云则在床边书桌上写字。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原来是在写信,“给谁写的啊?”   “给翠青写的。”陈叶云差不多写完了,正准备收起来,二人一直有书信往来,互相分享学习和生活的事情。   “你快坐着,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陈叶云神秘兮兮地对郝少东说话,不待他反应就往衣柜那边去了,郝少东看着她在衣柜面前倒腾一阵,手里捏着什么过来了,走到了收音机旁边。   女人又站在收音机前面倒腾了一阵,然后献宝似的把收音机放到了自己怀里。   “这是干嘛?听收音机?”   “等会儿!”陈叶云过去把窗户给关上了,又拉上了窗帘,这下屋子是密不透风了。   “快听听,特别好听。”她兴奋地按下按钮,随着她这个动作,一阵美妙的歌声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   “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啊,在梦里......”   因为担心被外头听见,陈叶云把声音调得小,她把收音机举在半空中,两人耳朵凑近听着歌曲。   一曲唱罢,她激动地问男人,“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一向听着热血激昂歌曲的郝少东点了点头,这是他第一回 听到这么温柔缠绵的歌曲,那感觉那滋味当真是不一样。   “你知道邓丽君吗?”陈叶云倒是如数家珍起来,“人唱歌特别好听,那嗓音像是百灵鸟似的,就是她的卡带不好买,外头都不让听她的歌,这个卡带还是孟晶托关系拿到的,借给我了。”   “知道,靡靡之音嘛。”郝少东知道这回事儿,可他没听过,不知道原来靡靡之音是这样的,该说不说,听着这歌曲确实让人心神荡漾,他就觉得这歌是唱自己媳妇儿,陈叶云总是笑得像朵花儿,特别好看。   陈叶云脱了鞋整个人坐到床上,怀里抱着收音机又开始听歌,“可惜这歌不能正大光明的听,得小心点。”   音乐响起,她笑靥如花,还跟着轻声哼唱,明明是这么温柔的歌曲却让人听了之后充满了愉悦的情绪,这份力量也是不一般的。   “这歌叫什么?”郝少东问她,他只知道是邓丽君唱的。   “《甜蜜蜜》,我听孟晶说,人还有好些歌都特别好听。”陈叶云把收音机往男人耳边凑,让他听,这首歌唱的是美好的爱情,应该和爱人一起听。   咔咔咔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声音,陈叶云听着靡靡之音本就心虚,疑心是被外头的人听见了,她赶忙关了收音机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郝少东笑了笑,“风吹着窗户,瞧你给吓的。”   陈叶云吐吐舌头,原来是虚惊一场,“我们盖被子里听,安全点!”   她抱着收音机躺进被子里,把被子一角掀起来让男人快过来,等两人都躺下了,她把被子拉过头顶,本就黑漆漆的环境这会儿黑得彻底了,两人头顶被子,听着歌声在狭窄的空间打转,一时觉得更加好听悦耳。   郝少东渐渐地听不见收音机里邓丽君的声音了,他好像只能听到自己媳妇儿的哼唱声,“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   也不知道是谁笑得如此甜蜜。   *   1980年6月27日,农历5月15,星期5,陈叶云23岁生日。   不过这天不是周末,她不能和家里人一块儿过,期末考接近尾声,再过几天她就能回去了。   这天早上,她自己在食堂吃饭的时候买了个白鸡蛋吃了,权当是过了生日。   宿舍的人知道是她的大日子,纷纷嚷着让她请吃饭,不过说是这么说,大家也不至于让她请去外头下馆子,就在食堂每人打了两个菜吃了,给她热闹了一下。   饭后回到宿舍,大家挨着给陈叶云送礼物,其中有四个舍友给她送了书,基本都是诗歌集,陈叶云欢喜地收下。   最近孟晶的甜蜜蜜卡带还是借出去了,张凯那人惯会死缠烂打,请403宿舍的人吃了几回糕点,成功拿到了甜蜜蜜,这时候都还没还回来呢。   孟晶抱着收音机后悔,“我明儿就去找张凯还卡带!”   “陈叶云,有人找!”宿舍门口,隔壁宿舍的同学替她传了话,人还挤眉弄眼朝她说话,“是个大帅哥!”   一听这话,她心里有数了,今天能来找自己的还能有谁?不过她还是很惊喜,没想到郝少东这会儿会过来。   趿拉着拖鞋,她赶忙往外跑,夏日的晚风吹地她裙摆飞扬。   这个点学校大门已经落下了,不允许进出。不过很多学生会悄摸在后门和外头的人说话,陈叶云就是在后门的大铁门旁见到了郝少东。   男人是骑着自行车来的,风尘仆仆,她加快脚步飞奔过去,“你怎么来了!”   话一问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问傻了。   “生日快乐。”郝少东隔着铁门给她擦了擦汗,不过就一瞬间的事儿,下一秒就缩回了手担心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大军玲玲和湘湘都让我跟你说,我就一并代表了。”   陈叶云心里暖暖的,嘴上却数落他,“我过几天就能回了,你这大晚上的跑一趟不累啊?”   “不累,主要是给你礼物。”郝少东从铁门缝里给她递过去一个东西,用黑布包着的。“这东西不好找,我今天中下午才拿到。”   学校外面人不多,这会儿有手电筒的光亮晃着,陈叶云知道是治安巡逻队的人来了,巡逻队的晚上碰上一男一女说话都要排查,搞不好就给你定个流氓罪抓去蹲大牢。   “你快回去吧!等我考完试回来!”陈叶云拿着他给的礼物,隔着铁门握了握郝少东的手,催他快走。   “行,你快回宿舍,天黑了走慢点儿。”   陈叶云待在一旁看着男人骑着自行车回去了,没多久街上就出现了巡逻队的身影,臼恃洸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手里的礼物她还没拆,这会儿四周安静得很,她把黑布打开才看清里头是什么,那是盒四四方方的卡带,上头写着“甜蜜蜜——邓丽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28 19:16:02~2022-08-29 19:1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琪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比两更多   403宿舍里, 孟晶翻了翻书页准备期末考试,这天太热,她手打着蒲扇还是难受得紧, 汗津津的头发黏在脸上,她抬眼看了一下前方,收音机就在桌上放着, 可惜这会儿里头没有卡带,想听邓丽君也听不了。   “哎呀,不行了,我现在就去找张凯!”她蹭地站起身, 准备出门去。   “你发什么疯呢?这会儿都几点了!”黄秀荷一把把人拦住, 给按回了凳子上。   李倩茹拿着蒲扇给她打风, 吹得她碎发飞扬, “行了,你歇会儿吧,不然去床上躺着。”   “哎...”孟晶叹了口气, 双手撑着下巴发呆,“邓丽君,我的精神食粮,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吴静花瞧着她那模样噗嗤一笑, “晶晶,你至于这样吗?邓丽君真有这么好?”   “你不会明白的, 这就是信仰!”孟晶故作高深地回她,“可惜我的信仰被张凯带走了!”   “没事儿, 我把你的信仰带来了。”陈叶云刚走到宿舍口就听到孟晶让人啼笑皆非的言论, 她快步进了屋, 反手把门带上。   “你哪儿来的邓丽君?”孟晶见陈叶云从兜里掏出盘卡带,一时激动起来。   “云云,你不会刚去找张凯拿卡带了吧?”   “这不是我的,我的上头上次磕了道划痕,云云这个是新的!”孟晶把卡带放进收音机里,美妙的歌声再次响起。   温柔的音乐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她这会儿也没那么烦躁了,跟着轻轻哼唱。   陈叶云坐到桌前继续看书,收音机音量调得低,就像个背景音似的,大家借着这声音看书复习,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睡前,陈叶云躺在床上,在黑夜中把玩着卡带,伸手抚摸了几个来回,又宝贝似的给塞到床单下面了。   ......   考完试,暑假来了,陈叶云回了家属院。正巧她回去的那天,辛倩的婆婆也从老家来了。   两人正好在家属院大门口遇见。   辛倩的婆婆梁向娟今年五十多,穿着一件灰色的对襟衫,下着一条黑色长裤,老太太精瘦有劲,走起路来比年轻人还快,尤其是一双眼睛囧囧有神,带着几分锐利的光上下打量着陈叶云。   “姑娘,你住这里啊?”   陈叶云在记忆里搜寻片刻,确定没见过这人,“是,您是来找人的?”   “许铭在不啦?我是他娘。”   “哦,是许连长的娘啊,婶子你好,我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陈叶云搭了把手帮她把包裹给拎进去。   梁向娟本来和许铭说好的下个月来,结果这回也没通知谁自个儿就来了,辛倩见到的时候脸色都不大对,她本以为自己还能有一个月的松快时间呢。   “娘,你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就来了?”许铭跟陈叶云道了谢,把他娘迎了进屋。   “说啥说!我有眼睛有嘴巴不知道问吗?而且我以前也来过,大概还是记得路的!”   “提前说了,我好去接你嘛,快进来歇着。”   “我看看我孙子呢!”梁向娟常年下地干活,佝偻着背进屋去了。   陈叶云从三楼下去回家,大军和玲玲正在屋里和湘湘一块儿听收音机。   ”嘀嗒嘀——小喇叭开始广播啦~”   屋里三个孩子聚精会神的听着,连家里进来人了也不知道。   大军拿了麻杆糖出来,和玲玲一人一根吃着,湘湘吃着水果糖,嘴里甜甜的。   “娘!”她正吃着糖呢,就闻到一股香味,是她最熟悉的自己娘身上的味道,湘湘立马转头,果然见到人了!   小姑娘从矮凳上起来,蹬蹬蹬跑到陈叶云跟前,“快来听小喇叭。”   “姐,吃糖吗?”   陈叶云接过一根麻杆糖放进嘴里,慢慢咬着,“你们姐夫说今晚晚回来没?”   “没,姐夫说能早点回来,要回来吃晚饭的。”   陈叶云一听弯了嘴角,忙去厨房看看有什么菜。   当晚郝少东难得早点回来,还打了食堂的红烧狮子头,家里这顿晚饭还挺丰盛。   饭后,大军和玲玲牵着湘湘下楼玩去了。陈叶云在客厅用缝纫机给湘湘做衣裳,孩子长得快,之前的两件衣裳穿着短了,她干脆给拆了重新做。   郝少东洗了碗出来看到媳妇儿在忙,干脆坐到她旁边去。   “你从哪儿买到的邓丽君卡带啊?”陈叶云一心二用,头也没抬的问他,手上还在操作着缝纫机。   “托一个战友带的,他在粤城那边忙活。”   “那还挺本事的。”陈叶云打好了衣裳,抖落两下给郝少东看看,“好看吗?”   她给湘湘重新做了件白底粉色碎花的短袖对襟褂,衣裳颜色清新,针脚细密。   “好看。”郝少东看着这件小小的衣裳,想着自己闺女穿着的模样就觉得肯定好看。   “明儿再去买双塑料凉鞋,再给你扯匹布给做身衣裳。”这几年郝少东衣裳做得少,他说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没必要做太多衣裳,够穿就行了,只让陈叶云和几个小的多做。   “我这不是有挺多衣裳嘛。”   “我上回在学校附近看到有男同志穿的的确良白衬衣可好看了,他那件衬衣特别挺,穿着精神得很。”   “你还到处看别的男同志?让你去学习的,可别东看西看啊。”   陈叶云别他一眼,没理他那话茬,只笑着说,“我当时就想你要是穿上肯定比他还好看。来我给你量量尺寸。”   郝少东站在屋里,双手张开,陈叶云拿着皮尺往他腰上,肩上测量,郝少东一低头就能她乌黑的发顶,他情不自禁伸手给人环住。   陈叶云正专心给他量尺寸,突然觉得腰上一热,她拍一下男人的手,飞他一个眼刀让他老实点,郝少东这才松了手。   “哎哟,我来得不是时候啊!”   两人听到门口有动静,都看了过去。   黄丽珍正过来找陈叶云呢,谁知道一走到人家门口就两人敞着门在那儿抱着...还挺羞人。   陈叶云脸上一红,往外走的时候悄悄掐了男人一把,赶紧跟人解释,“珍姐,进来坐啊,我准备给他做衣裳正在量尺寸呢。”   “嗷,原来是这样啊。”黄丽珍进来坐下,郝少东知道两人有话要说主动下楼去了。   黄丽珍不是空手来的,她拿着个纸袋子,里头装了十颗鸡蛋,“小云,这回我是来找你帮忙的。”   “珍姐,有什么事儿直接说就是,东西拿回去,我可不收!”   “哎呀,鸡蛋你收着,不收我可不好意思开口。”黄丽珍抿了抿唇,这才说正事儿,“你能给我家华子看看不?他这也快上高二了,就是成绩不上不下的,我这都是给他留面子,真要说起来就是拿不出手,我是想着老曾家要是能出个大学生多神气啊,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这块料。”   “这么点小事儿我肯定帮,大军也快上高一了,我给他们一块儿看看题。”陈叶云作为院里唯一一个大学生,黄丽珍自然是想找她帮忙的。   第二天,陈叶云给曾兆华看了看平日测验的错题,又抽问了他一些书本上的知识,大致了解了他的情况,基础比较薄弱,属于学得杂而不精。   “我之前高考做的笔记你拿回去看看。珍姐,华子主要是基础没打好,他脑瓜子本来就聪明,要是把基础打好了,不说什么名校,高考上榜指定没问题。”   “真的啊?华子,听见没有!你可得好好学习,多看看笔记。”   “好。”   “我平时也不在院里帮不上太多,之后我每星期回来的时候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问,还有大军,你也别贪玩,华子要不了多久就要高考了,你也快了。”   “知道了,姐。”陈叶军乖乖答了一句,看著书本还是头疼,他刚刚去看了看姐姐给华子的笔记,看得脑壳痛。   暑假的时候总是过得快,转眼就快到尾声了,这些日子家属院里倒是一如往常,除了楼上301。   黄丽珍坐在走廊吃饭,听到楼上霹雳哐啷的声音忙朝陈叶云使眼色。   没一会儿辛倩就下来了,黄丽珍和陈叶云看她肚子显怀了忙拿了凳子让她坐下。   “我真是不想过了!这孩子也不要算了!”   “别,你可别说这种气话啊。”   这阵子,辛倩被她婆婆折腾地够呛,梁向娟把持着家里的话语权,儿子儿媳都只有听命的份儿,不过她主要还是管着辛倩。   自从她认定了辛倩肚子里是个大胖小子,便张口闭口都是我孙子怎么怎么,不是管着辛倩吃饭,就是让她不让走动,今天连辛倩想在走廊坐会儿也被她数落了一番,说不能见风,对孙子不好。   “我现在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反正都不顺她的眼。”辛倩气急了,说话时还喘着粗气。   “你快歇歇气。”陈叶云给她倒了杯水,又说话哄她,“别把自己气出病了。”   “你家许铭呢?他就不出来说什么?”黄丽珍往楼上看一眼,没动静。   “他?他哪敢惹他娘,他要是敢开口说一句,他娘能哭闹着说他一百句。”辛倩平日挺温柔一人,这会儿是吐槽地歇不了嘴,越说越激动。   “你们知道她这回干嘛了吗?非要让我喝什么水,不知道她去哪儿捡的草还有符,烧了熬成水让我喝,说是保佑她孙子的!要不是知道她是许铭他娘,我都以为是想害死我的。”   陈叶云和黄丽珍对视一眼,都皱了眉,这听起来也太没谱了,“你没喝吧?”   “没有,我哪敢喝啊?黑乎乎的瞧着就吓人,我差点就吐出来了。不过她跟我生气呢,说我看不上她,这会儿许铭正哄他娘。”   “这也太难了,现在不是不兴那些东西吗?”   “她才不管,哎,我真觉得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辛倩叹了口气,接着道,“不然我也离了吧,我看思思离了婚自己带孩子也过得挺好的,农场那个黑大个还成天给她献殷勤,我到时候也再找个男人气死许铭!”   “哈哈哈。”陈叶云笑了笑,她看着辛倩自言自语的模样就好笑,这人还挺会想的,最后就想气自己男人。   “那你家许铭真要气死,自己的种叫别的男人爹,想想就不是滋味。”黄丽珍也笑,想着那模样就觉得可乐了。“还有你婆婆,自己白白胖胖的孙子飞了,她不得难受死?”   辛倩想着这一幕心里倒是好受些了,“反正我是不想忍了,我婆婆还说等坐了月子更要听她的,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我是真受不了,大不了抱着孩子我出去单过!”   以前她还觉得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好过,可现在看着李思思日子也不错嘛,就算是最开始有人嚼舌根,还能嚼一辈子?   “我看还是得许铭拿出点态度来,他娘他不管谁管?”陈叶云和黄丽珍自然不至于劝着人离了,这小两口之前日子过得挺好的,都没听说有吵过架,结果现在梁向娟一来,是隔三差五就鸡飞狗跳。   许铭把他娘安置好,这才有了空闲下来找媳妇儿,结果刚走到二楼就看到辛倩和陈叶云黄丽珍说话。   “倩倩!”许铭走到辛倩旁边想说话,结果辛倩一扭头不想搭理他。   “你下来干嘛?”   “我...我找你。”   “得了吧你,许铭,我看你压根就不在乎我,我今天要是走了你也无所谓。”   许铭急得满头大汗一会儿走到人左边,一会儿走到人右边,就想好好解释两句。   “我没这么想,我娘刚闹了一场,说我不孝,说我不把她当娘...这会儿才劝下来了。”   “所以你到底帮谁?”辛倩懒得听他扯这些,直接要他表明态度。   “你!我肯定是帮你,我知道我娘有时候太固执了,她心肯定是好的,就是不听劝,你再给我点时间成不?我肯定好好跟她说。”   “还有多久啊?我受不了了,实在不行,我出去单过。”   “什么?那怎么行!”   陈叶云看这两口子越说越急眼,突然想到个办法,“不然我们试试吓吓你娘。”   “啊?别,我娘可不经吓,她最怕鬼!”   陈叶云噗嗤一笑,“谁装鬼啊!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别的吓。”   *   梁向娟坐在屋里正烦闷着,不时往外头望,儿子跑出去了还没回来,她是觉得这个儿媳矫情得很,三言两语说不拢还敢往外跑。   正想着呢,门口传来一阵动静,再一看,是儿媳被人扶着回来了,脸上有些痛苦神色,一手捂着肚子哀嚎着。   “怎么了这是?”梁向娟起身迎上去,刚想伸手拉着辛倩,就听到人叫了一声。   “别碰我。”   她讪讪地收回手,看向许铭,“咋了?刚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气...气出病了,肚子有些痛。”   “啊?那快躺下!别把我孙子给弄没了。”梁向娟一听,急了啊。   “娘,这位是我们卫生所的医生陈叶云,还是医科大学的学生,在这方面很有权威,一会儿让陈医生看看怎么回事,听她的。”   陈叶云换上了白大褂,背着医药箱跟梁向娟打了招呼。   “哦哦,陈医生是吧?那麻烦你好好给看看,我孙子可不能有事。”   辛倩躺在里屋床上,一直捂着肚子叫难受,陈叶云用听诊器给她听了胎心,又装模作样地给把了脉,最后给她按了按。   梁向娟站在后头被黄丽珍挡住了,也没看清那白大褂医生的动作,只听到黄丽珍笑着对她说,“婶子,你放心,陈医生医术特别好,咱们农场人人都知道,肯定能把您儿媳妇治好。”   辛倩的哀嚎声渐渐小了,梁向娟挤过去一看,儿媳妇面上缓和了不少,“没事儿了?”   “嗯,好多了,陈医生,真是谢谢了!”   梁向娟看陈医生这么厉害,比村里的赤脚医生还厉害,顿时也心生感激,握着陈叶云的连连道谢。   陈叶云只觉得梁向娟手劲儿真大,她艰难地抽回了手,又连连摇头。   这个动作看得梁向娟心里一惊,“咋了?孩子还有事儿?”   “我刚刚诊了脉,情况不大好。孕妇在怀孕期间身体的孕激素本就水平偏低,会导致胚胎发育不良,容易引起怀孕后胚胎不稳定的情况受了刺激①,再加上情绪波动太大影响了胎儿发育。”   “啥?”梁向娟听着面前的陈医生说了一堆话,压根没怎么听懂,那些个专业术语她是没听过的。   “哎呀,是不是真有问题吗?我就说吧,要喝那保胎水,抓紧吃了才是正理儿!”说罢,梁向立马跑去厨房端上午煎好的水。   “哎...”陈叶云不妨她动作这么利落,压根没拦住人,她回头给辛倩使了眼色,宽她的心。   没一会儿,梁向娟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水来了,那碗里还飘着些不明杂物,看得人作呕。   “倩倩,快喝了,娘不会害你的,这是村里的高人开的方子,对孩子好!”   “婶子。”陈叶云忙叫住她,“这水不能喝,对辛倩和孩子都不好。”   “这可是我们那时候传下来的方子!”梁向娟看她一眼,有些不屑。   “婶子,我是专业医生,还是医科大学的,你应该相信我的专业吧?”   “我...”梁向娟想到刚刚她按了几下,就给儿媳妇治好了,应该是有些本事的,当下便迟疑起来。“可是,这真是好东西。”   “现在时代在发展,我们有新的方式来安胎保胎,我会给她开药的,不过药物调理治标不治本,关键还是孕妇的心情,不能惹她生气。”   “谁惹她生气了!我们家可是好吃好喝供着她,过去的皇帝都没她享福的!”梁向娟一说到这个声音就大起来了。   “主要是顺着孕妇的心意,别一天到晚吵着闹着,这孩子在肚子里要是听到了也受影响不是?”陈叶云又给她下一剂猛药,“婶子,您知道李华朝教授吗?”   梁向娟摇摇头,他哪知道什么教授。   “人是妇产科大拿,国内医学界泰斗,人都说过这话,很多时候孕妇的孩子是给气没的!”陈叶云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医药箱,“我会定期给孕妇检查身体,你们作为家人要照顾着她的心情,不然胎儿可能...”   听到最后一句没说完的话,梁向娟急了,“明白明白,医生,谢谢你啊!你真是活菩萨!”   她瞧着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拿着那些个看不懂的医疗器材操作的模样,是不敢造次了。   送走了陈医生,她扯着儿子胳膊小声说话,“你们院里医生还挺厉害啊。”   许铭忍着笑点头,“人特别厉害,好多次救人....”为了让自己老娘信服陈叶云,许铭往陈叶云身上编了不少故事,把人说得活像转世华佗,听得梁向娟震惊。   “这可比以前我们村的高人还厉害啊!”   许铭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个装神弄鬼的高人就是来气,“对呀,娘,咱们得听陈医生的话。”   “你放心,现在都听陈医生的。”   后头几个月,辛倩心气顺了不少,梁向娟现在不敢作妖了,她一要数落辛倩,辛倩就搬出陈医生,左是陈医生让做的,右是陈医生允许的,堵地梁向娟说不出话来。   “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辛倩提着买的糕点去楼下送给陈叶云。   “你婆婆不惹你了?”陈叶云刚从学校回来,这会儿正准备出门去卫生所呢。她要帮着周医生做计划生育宣传。   “想惹也惹不了,我一看有什么不对劲就捂着肚子说难受,再不然就说是陈医生说的,我婆婆是不敢说什么了!”   “那感情好,你这下是舒坦了。”   辛倩现在笑起来春风得意,“行,我不耽误你出门,你快去吧。”   两人在楼道口分别,辛倩上楼,陈叶云下楼。   今年9月,上头再次加强计划生育推行力度,更是提出了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好的口号。   陈叶云今天就是要去帮着做计划生育政策推进,顺便帮着农场做宣传栏黑板报的绘制。   这阵子,各处地方,尤其是农村地区都写上了各式口号标语,陈叶云往卫生所去的路上看到养猪场的墙上写着“男孩女孩都是宝②”。   再往前走,糖厂的墙上写着红色口号,“少生优生,幸福一生③”。   就连卫生所外头的墙上也没空着,“一对夫妇一个孩,少生优育为四化④”的字样又大又显眼,下头还有一排小字,夫妇可免费领取避孕套。   周医生刚和计生办的同志从外头回来,他们上门给人发避孕套去了。   这回计划生育力度大加强,上头要求持续推进政策落实,不管是女上环男结扎还是避孕套的使用都是要推进的。   不过大伙儿脸皮都薄,本来放在卫生所的避孕套压根没人来领,平时要是有个什么免费的物什大家可积极了,唯独这个避孕套,没人来。   计生办和卫生所一合计,还是上门发吧,这不,这两天卫生所几个医生都忙着这事儿呢。   “小云,正好你来了,在这儿帮我们看着点,这两天我们是忙得歇不了空。”周医生灌了一杯水,又要和计生办的同志出发了,他们挎包里还有一堆避孕套没发完。   “行,周医生你放心,要是有谁来看病拿药,我都记好。”   “要是有人来领避孕套你也记得给,都在后台柜子里,不过应该没人来,大家脸皮太薄了,我先走了啊。”   陈叶云一人待在卫生所里,不时有人上门拿药的,她都一一给了,闲得无聊,她干脆拿起这回计划生育的宣传页看了看,上头全画的三口之家,一对夫妇和一个娃,下头再用大字写上只生一个好,十分醒目。   拉开后头柜子的抽屉,陈叶云看到十多个小袋子在里头躺着,那是青市乳胶厂生产的避孕套,一个袋子里头装了两只。   陈叶云没用过,她脸皮也挺薄,生了湘湘后她和郝少东亲热都是弄在外头,这会儿她有些好奇,拿着一个袋子看,黄色的小袋子上面印着鲜黄的底色,写着避孕套三个字,下面还写了29毫米。   青市乳胶厂生产的避孕套有四个尺寸,即大号(直径35毫米);中号(直径33毫米);小号(直径31毫米) 及特小号(直径29毫米)。⑤这会儿她随手拿了个特小号的看着,隔着包装捏了捏里头,十分好奇。   “陈医生。”   “啊?”陈叶云没想到屋里突然有人了,她慌乱把避孕套扔回柜子里,转身看过去,来人竟然是郝少东。   “你怎么来了!”   郝少东笑了笑,指指墙上挂钟,“五点了,陈医生还不下班?”   陈叶云也笑了,以前她还在卫生所上班的时候,男人来接自己最爱说这句话。   “你不拿药就出去吧,别影响陈医生上班。”陈叶云扬着小脸回他,眉眼弯弯,笑意嵌在眼底。   “谁说我不拿?我就是来拿东西的。”   “你病了?哪儿不舒服?”陈叶云一听这话,立即打量起他,瞧着这人不像是生病的模样呀。   郝少东扫一眼药柜上的宣传页,“我来领避孕套的,陈医生给我拿两个吧。”   “你...”陈叶云没想到他居然说出这话,小脸瞬间就红了。   “怎么了?不是国家说了嘛,大家都能领,陈医生你可得履行医生的职责啊。”   “等着!”陈叶云睨他一眼,转身去柜子里随手拿了个避孕套给他。   郝少东瞧着媳妇儿的模样笑呵呵接过,这避孕套袋子他昨天在一营二连长家见过,人说这是计生办和卫生所的同志上门来发的,他不好意思,结果他媳妇儿大方得很,还非要选个尺寸,拿了个大号,给他嘚瑟坏了!   郝少东把女人逗了一番,笑着拿着避孕套翻过正面一看,避孕套,29毫米。   “特小号?”郝少东沉着脸问她。   作者有话说:   ①②③④⑤:来源网络   感谢在2022-08-29 19:11:32~2022-08-30 19:12: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多加油 7瓶;芜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2.6更   陈叶云撇了一眼郝少东手里的避孕套, 脸上一红,她就是随手拿了个想打发他罢了,谁知道拿到刚刚放回去的特小号了。   她伸手把郝少东手里的避孕套拿走, 转身放回后头柜子里,又挨个拿起其他避孕套看了看上面写的大小,最后重新拿了个给男人。   郝少东接过看了一眼, 大号的,他这才舒展了眉心,将避孕套揣进兜里。   当天晚上,陈叶云累得汗津津趴在床上没力气, 眼皮都掀不起来, 因为嫌热, 她把被子往外掀了掀。郝少东倒是精神得很, 下床把东西清洗晾晒起来,准备下次再用。   等他回时,外头夜色沉沉, 屋里漆黑一片,只有床上的女人仍在酣睡。   郝少东走到床边瞧着媳妇儿眼睛都睁不开,蹙着眉头轻声嘟囔着热,只觉得可爱。他复又出去拿着帕子打湿了水给她擦了擦身子,睡着的女人嫌他扰了觉, 伸手挥了挥,正好打着他的胳膊结果倒把自己打疼了, 她又哼唧一声,忙又把手收了回去。   等把陈叶云身上的汗迹都抹了去, 男人又低头往她鼻尖亲了一口, 伸手抚平了她皱起的眉, 轻声道,“睡吧。”   “嗯。”陈叶云半梦半醒间回了他一个字,躺在男人怀里沉沉睡去了。   *   新学期,陈叶云正式迈入大三,明年下学期就可以准备去医院见习了,学校对大三的学生管得也没那么严。   星期四下午只有两节课,陈叶云被孟晶和黄秀荷拉着出去街上逛逛,买东西,李倩茹自己有事儿没跟着去。   几人去供销社排队买了吃的,黄秀荷称了半斤米花糖,孟晶买了件的确良红衬衫,一斤鸡蛋糕,一斤红虾酥,一网兜苹果,陈叶云倒是看上了一双小布鞋,小巧精致挺适合湘湘的。   她拿着布鞋左右瞧了瞧,做工也好,便掏钱买了鞋,等周末回家给湘湘带回去。   几人买好了东西在街上走着,路过电影院的时候,孟晶指着墙上的电影海报激动。   “我们去看这个吧,听说特别好看!”   “我也听说了,不过里头好像有很大胆的情节,都亲了!”   陈叶云扭头看过去,电影海报上有一男一女,男的帅气,女的秀美,旁边写了三个字,《庐山恋》。   “以前看的电影都是打仗的!我还没看过讲爱情的呢!我们去看吧!”   “我也想看,不过这票可不好买,听说太火了。”   “这片是讲爱情的啊?”陈叶云又看了看海报,那男女眼神里确实充满爱意,和平日见到的电影海报完全不一样。   “对!多难得啊!我们周六下午来看吧,正好放假了,云云,要不你这星期别回家了。”   “不成,我想我闺女了。至于电影,你们看吧,我换个时间去看。”   黄秀荷一眼瞧出她心思,“她肯定是想跟她男人一块儿看!我们别打扰人家。”   “哦~~”孟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那可不成!不然我们一块儿看,你把你男人叫上,星期天让他送你过来,看了电影再回去。”   “可以,我们就你开学那天见过呢,你男人长得那么帅也让我们饱饱眼福。”   “荷花姐,你可是结了婚的!”   “这有啥?那电影明星不也是拿来看的吗?看看又不犯法。”   陈叶云听她们越说越没边,笑得不行,她又看了看电影海报最终同意了,大家一起看个电影,到时候还能一块儿吃个饭。   几人上前去问了票,结果最近几天的票都没了,最后买到了下星期六的电影票,电影票由黄秀荷全部收了起来,小心保管好。   等把这事儿定好了,她们便往学校走去,结果突然听到前面街上一阵吼叫声。   几人疾步往前去看热闹了。   “快跑快跑,抓倒爷了。”   “哎哟,真吓人啊。”   黄秀荷拉着陈叶云和孟晶挤进人群,看到街上一片混乱,前头有七八个人在跑,后头有一群工商局的人在追。   这条街本就很多人,这会儿大伙儿再围着看热闹,一时更加混乱了。   “我们走吧。”陈叶云看了一会儿,催着几人回去了。   “好家伙,这阵仗可真大啊!”   走到巷子里,孟晶还想着刚刚见到的一幕,工商局的人抓投机倒把分子可追了几条街。   “这要是逮进去要蹲大牢的。”   “呼呼呼~啊啊啊啊~小云,荷姐,晶晶,救我!”   巷子里突然跑进来一人,几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李倩茹,此时她正气喘吁吁满脸通红,说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你怎么了?”   “抓....抓人...工商局的抓我们。”李倩茹一时没缓过来,还剧烈咳嗽起来。   工商局的两个红袖章追着人到了一个巷子里,只看到里头有三个女同志正蹲在地上,另外有一人躺在地上。   “哎,你们干嘛呢?”红袖章走过去,怀疑刚刚追着的人就在其中,不过他们没看见那人的模样,只记得她梳着两条辫子,穿了一件绿色格子衬衣。   “同志你们好,我同学她哮喘犯了,我们正在给她治疗。”   “真的假的?”红袖章厉喝一声,他扫一眼地上的女同志,是喘着粗气像犯病了。   “我们是旁边医科大学的学生,正准备回校呢。”   “刚跑进来一个穿着绿色格子衬衫的女的你们见着没?”   “女的?有吗?”陈叶云思索一番,又不大确定,“我刚给同学治病呢,没太注意路过的人。”   “是有!刚你给倩茹看病没注意,我站在外头,有个女的跑进来了,还撞着我了,不过这人没素质!连句对不起都没说就跑了。”孟晶一脸不屑地抱怨起来。   “跑了?”   “嗯,往巷子口那边走了。”   “是不是真的?不会是她们中的哪个...”   “应该不是。”   两个红袖章合计一番,又看了看四个女生身边穿的衣裳,地上躺着的那个穿着红衬衫,其他三个分别是白色,蓝色,灰色的衬衫,确实没有绿色格子衬衫。   “走,往那边追!”   等两个红袖章跑没影了,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孟晶捂着心口,感觉到心脏扑通扑通狂跳,已经快到嗓子眼了。   “太吓人了,刚那个红袖章真凶啊,吓死我了!”   “那你还演得那么好!”陈叶云把李倩茹扶起来,直夸孟晶。   “我那是装的。”   李倩茹丧着脸还惊魂未定呢,“我们快走吧,我担心他们折回来。”   “对,快走了。”陈叶云招呼着孟晶把李倩茹那件绿色格子衣裳收好,几人小跑着出了巷子,一路赶回学校。   直到进了校门,李倩茹还回头望了望,确定没见到红袖章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人跟着跑了一路,头一回和气势汹汹的红袖章正面交锋,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现在终于到了熟悉的校园,这才算安心了。   “倩茹,你怎么回事啊?怎么被红袖章追。”   “你要是被逮了多危险!”   李倩茹一五一十跟几人说了情况。她之前跟同乡一块儿干,趁寒暑假假期倒腾衣裳来卖,真挣了些钱。   就这么的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后头学校课少的时候也出去帮忙,结果今天却出事儿了。不知道工商局的从哪儿得来消息,竟然知道了他们放货的地方,幸好他们几人提前看到人来了,麻溜跑了。   “我头一回被人这么追着,太可怕了。”   “你快消停点儿,被抓到要出事儿的。”   “嗯。”李倩茹狠狠点点头,身子还在发抖,看起来是惊魂未定。回了宿舍她把身上的红衬衫脱下来洗干净了再还给孟晶,另外把自己那件绿色格子衬衫给剪碎了扔了,那衣裳被工商局的人记住了,她是没胆子再穿。   陈叶云趁着周末回家,回家都是一条道,不过她能看出来一路上的变化越来越大,现在真有不少人出来偷摸卖东西。   不时就能看到路边有人鬼鬼祟祟地交谈,十有八九就是在倒腾收音机啊衣裳什么的。   风险再大,但是挣钱的诱惑更大。   ......   家属院里,最近辛倩的婆婆听了计划生育的事儿心里不大服气,就嚷着凭啥不能多生,反正辛倩这胎要不是带把儿的她是不依的,不过这话她就在屋里头说说,遇到计生办的工作同志是半个字都不敢哼的。   辛倩肚子大了,现在也七个多月,梁向娟就盼着她给老许家添个丁。   陈叶云和几个嫂子又去看了看她,辛倩身子好,大着肚子也活泛得很,几人在屋里说了好一阵话才下楼。   刚下楼回家,陈叶云就看到弟弟回来了,陈叶军现在长得挺高,已经超过她了,是一个高一的学生。   “大军,你拿的什么呢?”   陈叶军赶忙把手往自己的军挎包里放,不一会儿就把手拿出来了,嬉皮笑脸对姐姐道,“没有,我什么都没拿。”   “可别干什么坏事啊。”陈叶云看他一眼,弟弟妹妹都大了,有点自己的小秘密也正常,只要别太出格就行,她对自己家人的品性还是放心的。   “那肯定不会!”说着,人还打直了腰板,给姐姐领了个礼,标准的军礼。   “一会儿你把包里东西腾出来,我给你补补,瞧你包都磨成什么样了?”   “别补了,这样挺好的。”陈叶军捂着自己的军挎包不撒手,这可是姐夫送他的,他还有个军用水壶呢!   “姐,你别理他,他就喜欢破了洞的。”陈叶玲走在后头,落了哥哥一段距离,这才到家。“今儿他都不等我就自个儿回家了!”   陈叶玲把挎包往桌上一搁,狠狠数落起哥哥来。   “不就一两回嘛,陈叶玲你怎么越来越记仇了。”陈叶军把进屋喝了杯水又背着包匆匆下楼了,“我去找华子一块儿写作业。”   陈叶云看着弟弟一溜烟就不见了,只觉得这人跑得也越来越快了。   “姐,你看他!”   “来,我们吃果子,让他吃不着。”弟弟妹妹年龄大起来了还爱拌嘴了,陈叶云想着两人小时候还相亲相爱呢。   一人洗了一颗番茄,陈叶玲一边咬番茄一边看着姐姐,那小眼神飘来飘去的,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有话就说,小心放肚子里憋坏了。”   陈叶玲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开口了,“姐,我总觉得哥他最近不对劲!”   原来,这阵子陈叶军老是爱一个人跑,以前放学都要等妹妹的,现在也不等了,回回都说自己有事儿先走了。   前几天陈叶玲还撞见他在农场大门口和一个女同志见面,那人头发齐肩还烫了个卷发,看着可新潮了,背影看着特别瘦,当时她就问了陈叶军那人是谁,陈叶军说是问路的。   “那时候我瞧着他模样不像是撒谎的,就信了。结果前天和昨天我又见着他和那人见面了!”陈叶玲也是听过一些事儿,“我哥他不会是跟人处对象了吧?”   陈叶云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弟弟这才高一,正是念书的关键时候,难不成真和人处对象了,她想起刚刚陈叶军小心谨慎的模样,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   郝少东回家吃了晚饭,大军和玲玲下楼玩去了,他跟媳妇儿说着话却发现她心不在焉的。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红彤彤的脸蛋,问她,“怎么了?”   陈叶云把下午听玲玲说的事儿又说了一遍,“大军不会真这样拎不清吧?这小子才几岁啊!”   “应该不至于,不然好好问问他,大军虽然成绩不算特好,不过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最重要的人。”   “一会儿等他回来问问看。”爹娘走后,陈叶云一直亦姐亦母,这回冷不丁听说这事儿,她还有些紧张,弟弟妹妹越来越大了,不像小时候给颗糖哄一哄就能带。   陈叶军是最后一个回家的,他和曾兆华白松林几人在楼下疯玩一阵才气喘吁吁地回家。   一推门进去,他就发现屋里气氛不大对劲,家里人都坐在客厅,姐姐神情严肃看着自己,姐夫偷偷用手在旁边给自己比划了什么,他没看明白,玲玲双手环抱胸前小脸别到一边去了,瞧着不太正常。   屋里唯一正常的就是湘湘了,她见小舅舅回来立马想走过去迎接,却被小姨一把抱住,拦着不让走。   “湘湘乖,我们不跟这种落后分子玩!”   “陈叶玲,你说什么呢?谁是落后分子?”陈叶军一听妹妹这话倒乐了,“我可是积极分子!”   “大军。”陈叶云严肃开口,眼神往前方的凳子上一扫,“坐下。”   “哦。”陈叶军明显察觉到姐姐有些不对劲,瞧着像是以前娘要收拾他的模样,他想了想,难道...   “给你个机会,说说你最近犯了什么错。”陈叶云看着他,没有往日的温柔。   “我...”陈叶军垂着头瞥了姐姐一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郝少东坐在一旁咳嗽两声,提醒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啊。”   “我不该天天跑出去玩儿,应该好好学习?”   “再想想。”   “额...我不该改测验卷上的分数...”   “你还改分数了?”陈叶云立马反问他,“多少分改成多少分了?”   “79改成了99。”陈叶军说得小声,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会儿忐忑地看看姐姐,一会儿又给姐夫使眼色。   “继续交待,还有呢?”   “没有了!”这回他大声起来,他也知道自己成绩不太好,念书就打脑壳,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可能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姐,我真的没有其他错误了。”   陈叶云缓缓站起来,走到弟弟身边,以前那么小个小不点已经长大成人了,她心里一阵感慨,“说说你跟人小姑娘的事儿!”   小姑娘?   陈叶军认真回忆了一番,疑惑地看着姐姐,“哪儿有小姑娘?”   “陈叶军,你别装傻啊,有人亲眼见到你和一个女同志在农场门口见面。”陈叶云没出卖玲玲。   “啊?姐,你听谁说的啊?那是瞎了眼吧,那是个男的!”陈叶军这才知道姐姐问的是谁。   “什么?”   “男的?”陈叶玲猛地站起来,一脸不可置信,“怎么会是男的啊?我明明见到是个女的,她头发是长的,还烫卷了。”   “切,陈叶玲,你咋没看清楚脸啊,人就是个男的,不过留长头发罢了,人家搞艺术的都这样,这叫流行!”   “搞艺术?”陈叶云立马又问他,“你怎么跟你认识的?在农场门口见面是干嘛呢?”   “我...”陈叶军脑瓜子飞速运转,想着怎么糊弄过去。   “别编了,跟你姐说实话,我们还能害你不成?”郝少东一拍他的脑袋,让他自觉点。   陈叶军叹了口气,神秘兮兮地起身把大门拉开了看看,确定外头没人才锁上。   “那你们可别说出去了。”他拖着凳子往前移动,和几人拉近了距离小声说话,“我是跟他做生意呢。”   “做生意?”陈叶云是万万没想到会从弟弟口中听到这话,“你做什么生意?”   “喏,这个生意!”陈叶军把自己的军挎包打开,从里头拿出两盒卡带,全是现在流行的歌曲。   原来陈叶军一个月前在农场外头玩遇见一个长发女人手臂受伤了,他平时受姐姐影响,也想帮人救人,便热心地回家拿了药给人,乐呵呵喊人阿姨抹点药,结果转头就看到别人的喉结,这人是个男的。   那长发男人看他小小年纪还挺热心就跟他聊起来,陈叶军才知道那人是粤城来的,是搞艺术的,他其实不太明白什么是搞艺术的,后来问了才知道人家是弹什么琴的,不过他没记住名字。   人临走的时候还送了他几盒卡带,说是外头不好买,全是港城那边的,就算拿出去卖也值钱。   陈叶云把卡带拿在手里看了看,全是港城那边的歌手的,外头确实不好买,里头还有一盒邓丽君,“你把卡带卖了?”   “卖了...”陈叶军看姐姐脸色不对,忙补话,“就卖了三盒。”   “你知不知道这是投机倒把?”陈叶云差点两眼一黑,这孩子也不知道对方来历就敢拿人东西去卖,去年投机倒把可是入罪了,抓起来蹲大牢的。   “我...就是悄悄卖给城里人了,他们肯定记不住我模样的,我捂得可严实。”   “你还知道捂呢!”陈叶云被弟弟给气笑了。   “那个叔叔教我的,他可厉害,知道好多事儿,他还说他以后不搞艺术了要专心搞钱,让我跟他...干...”   看着陈叶云脸色越来越不好,陈叶军最后几个字儿说得也越来越小声,“姐,我肯定拒绝他!我现在正念高一,是学习的关键时刻,怎么可以去干这种事儿呢,你放心,我抵得住诱惑。”   说到最后,人还站起来了,慷慨激昂地陈情一番。   “你让我省点心吧,知道最近外头抓投机倒把多严吗?”陈叶云想起李倩茹被工商局的人追着满街跑的模样就一阵后怕,要是自己弟弟被逮了那不是完了。   她收缴了陈叶军剩下的卡带和卖了三盒卡带得来的三十元钱,又再三叮嘱他不能再动其他心思才放他去睡觉。   郝少东把湘湘哄睡了,才坐到陈叶云身边,抚了抚她的头发,“还气呢?”   陈叶云看着桌上的三张大团结和两盒卡带,叹了口气,“卖了三盒就得了三十块钱,能抵多少人一个月工资了,换谁谁不心动?”   “确实是,我那个战友在粤城就干差不多的事儿,赚得不少。”   “我就担心大军,年纪还小容易被人忽悠着去干些投机倒把的事,要是真被逮着蹲大牢了,我怎么跟我爹我娘交待!”陈叶云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话。   “行,我明儿再跟大军好好说说,他是明白道理的的人,不至于分不清好赖。他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念书,家里不缺他挣的这个钱。”   陈叶云点点头,这才稍稍宽了心。   第二天,陈叶云把前一天写好的纸条放进郝少东裤兜里,她学着外头时兴的写了张纸条,邀请他跟自己约会看电影,上面那句话和她当初给她发的电报一样,落笔的时候她嘴角都是笑意。   纸条上写着:   郝少东同志,你愿意和我看电影吗?   下头附上了时间和地点。   吃了午饭她收拾着准备回学校,陈叶军磨磨蹭蹭给姐姐递了一张纸过去。   陈叶云接过一看,上头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再仔细一看,是弟弟的“认罪书”。   她扫了几眼就笑了,“怎么还写这种东西?”   “姐,我保证我以后都不会干这种事儿了!”陈叶军早上跟姐夫谈了话,他知道爹娘走之后,姐姐带着自己和玲玲不容易,他不能惹姐姐伤心。   “你要是想挣钱,等以后工作了随时都能挣,没必要急在这时候,你现在好好念书就成。要是你缺钱想买什么可以跟我或者你姐夫说,商量看看能不能买。”   “我不买什么!”陈叶军说着这事儿倒有些激动起来,“上回去晴北,你不是看到英婶儿家里的冰箱说那个东西好嘛?说以后家里也买一个。我...我是想帮着家里攒钱买冰箱。”   陈叶云这才想起来,那时候是跟郝少东开玩笑说过这话,两人以后也自己挣钱买个冰箱放着,没想到这话居然被弟弟记在心里了。   “你傻不傻。”陈叶云把弟弟拉到身边,摸摸他的头,“挣钱我毕业能挣,你也得先念书,记得娘以前怎么说的吗?别当个文盲,最好还是多念点书,她盼着我们出息呢。”   “嗯!我知道,可我,可我成绩也不好...”陈叶军自己心里清楚,他念书比姐姐差远了,可能真不是这块料,越是这么想他越不愿意看书,担心姐姐失望。   “只要你尽全力就行了,到时候能不能考上都没人怪你,我也没指望家里出个清北的呢,你别想那么多。”   “好!”陈叶军听了这话倒是安心不少,“那我去写作业!”   说完,陈叶军就坐到桌前打开书本了,陈叶玲在旁边看着,往他跟前凑。   “哥。”   叫了一声,没反应。   “哥。”   还是没反应。   “陈叶军!”   这下有反应了,陈叶军瞪了她一眼,凶巴巴开口,“陈叶玲,你还敢喊我大名啊?真是皮了你了。”   “谁让你自己不应我的?叫了你好几声哥呢。”陈叶玲嘟囔两句,“你不生我气了吧?”   “你出卖我,这事儿我记下了!”陈叶军悄声对妹妹说。   “我那是担心你!”陈叶玲越说越着急,拉着他胳膊不撒手,“我以为你不学好,跑去跟人处对象了,不知羞。”   “你自己眼瞎怪谁?”   “谁让他头发那么长的!没见过哪个男的头发那么长,根本就不怪我!”陈叶玲看哥哥又不理自己了,也不辩解了,干脆从衣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放到桌上,“这颗给你,你就原谅我吧。”   这颗大白兔奶糖是前几天郝少东托人买回来的,一共十颗,家里每人两颗。   陈叶玲这会儿给了一颗出去,心痛地不得了,她前天吃了一颗,这是剩下的最后一颗了,她本来想多留一阵子再吃的。   “行吧,算你有诚意。”陈叶军看着大白兔奶糖倒是笑了笑,妹妹把最珍贵的糖拿出来了,他当下就把糖纸剥了,把白白胖胖的奶糖捏在手里。   陈叶玲看着哥哥手里捏着自己的奶糖,咽了咽口水,不过她自己把糖给人赔礼道歉了就不能惦记了,“你快吃了吧。”   别在她眼前晃悠了,还能闻到一股奶香味呢。   “那我可吃了!”陈叶军开心一笑,见到妹妹抿着嘴皱着眉点了头,快要送到嘴边的奶糖被调转方向直直送到了陈叶玲嘴边。   “张嘴。”   “啊?”陈叶玲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哥哥不吃吗?她刚张口想问他,奶糖就塞进了自己嘴里,一股奶香味瞬间充斥着口腔。   她下意识吮吸一口,真好吃啊!   “锅,腻不迟吗?”   陈叶玲嘴里含着奶糖,说话不清不楚的,不过陈叶军听明白了,他潇洒地摆了摆手,“我牙疼,最近吃不了,便宜你了。”   陈叶云在一旁看着他们闹来闹去,和郝少东对视一眼,都笑了。   “下回我再托人买点大白兔奶糖回来。”郝少东对她说。   “行。”又静了一瞬,陈叶云想了想,“投机倒把也不是坏事,还能帮着买买不到的东西,要是能不抓投机倒把分子就好了。”   “可能以后就不抓了。”   *   学校生活在忙碌中度过,403宿舍里几人对星期六的到来无比期待!   大家换了最新的衣裳,好好梳了辫子,收拾地整齐大方出发去电影院,陈叶云今天特意换上了一条白色裙子,走在辫子上绑了郝少东送的红色绸子头绳,看起来清新动人。   距离电影开始还有十分钟,她还没见到男人的身影。   “是不是你没说清楚时间啊?”   陈叶云在纸条上写清楚了时间地点的,难道他没看到纸条?不可能啊。   “你们先进去吧,我再等等。”   “好吧,你快点进来吧,这两张票你拿着。”   看着舍友进去,陈叶云又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电影开始,街上人来人往,就是没见到郝少东的身影。   “小云!”   听到有人叫自己,陈叶云长舒一口气笑着回头。   作者有话说:   陈叶云:你不会看不到纸条吧?   郝少东:应该不会,除非黑心作者使坏   黑心作者:无辜.jpg   感谢在2022-08-30 19:12:39~2022-08-31 19:3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八月初一 18瓶;欣旻 10瓶;芜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两更   郝少东刚从团委办公室出来, 团部开会说了农场发展生产建设的同时也要注意各项福利待遇的问题,另外要准备筹建卫生院,大学, 合并组建新小学的工作内容。   争取将教育和医疗发展起来。   “郝营长,吃饭没?”一营一连长正提着两个桶赶路,二人十分熟识。   “还没, 刚从团委那儿出来。”郝少东上前和人说话,看了看他手里的两个水桶,“捞鱼?”   “嘿,我们连那群崽子嚷着最近生产辛苦, 让犒劳他们, 我领着他们捞点鱼回去, 让刘大厨给做了。”   农场河里的鱼多, 一般大家随便捞点是没人管的。   “走,一块儿去,你也带两条回去吃。”   盛情难却, 郝少东跟人前去河里捞鱼,河里草鱼鲤鱼鲫鱼游来游去,大家拿着鱼叉往河里叉,眼疾手快的叉几下就是一两条鱼。   郝少东跟着下河捞了鱼,最后拿两根草捆拴着两条草鱼回家了, 一到家,大军和玲玲就激动地围上来要吃姐夫烤的鱼。   一条鱼烤着吃了, 一条鱼蒸着吃了,郝少东挑了没有刺的鱼肉给闺女吃, 湘湘可喜欢吃鱼肉, 嫩嫩的, 味道好。   而且小丫头还特别懂,陈叶云教过她吃鱼要注意刺,不然会被卡喉咙的,于是不管是谁给她鱼肉,她都得自己拿小手按一按鱼肉找找有没有刺。   “好吃,真好吃。”湘湘小嘴嚼着蒸的鱼肉,吃得手舞足蹈,嘴里还没吃完呢就让她爹再夹一块放她碗里。   郝少东给她夹了块嫩鱼肉,用筷子捣成了小块挑刺,就这会儿功夫湘湘就等不及了,歪着身子探过来要吃鱼。   “爹,给我吃鱼鱼。”她张着小嘴在一旁等着。   “吃的时候抿一抿啊。”郝少东把一小块挑好了刺的鱼肉喂到闺女嘴里。   “嗯嗯嗯~”小丫头吃得摇头晃脑起来,要是她有根尾巴这会儿保准已经翘到天上去了。“我可会吃鱼鱼了。”   “姐夫,给姐留半条不?”   “你们吃了,放不了那么久,等你们姐回来我再去捞来吃。”   “好。”陈叶军又把筷子伸向烤鱼,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下午下了趟河,晚上郝少东换了裤子,把打湿了裤腿的裤子扔进盆里,正准备摸摸两边裤兜的时候,湘湘扯着她爹裤腿要看电视。   电视天线有时候搜不到频道,刚三个小的正看着呢,突然就一片雪花了,信号没了。   “爹,你拍拍电视!”   湘湘上回见小舅舅拍了拍收音机就好了,从此以后她就认定了什么东西给它拍一拍就能好。   “好哎,走,咱们拍拍去。”   郝少东手拉着天线换了位置,一点点移动调整,电视机里终于出现画面了,三个孩子高兴起来接着看电视。   “别看太久,记得看书写作业,不然你们姐知道了要说的啊。”他叮嘱大军和玲玲两句就去洗衣裳裤子了。   公共水房里,他拧开水龙头往盆里注水,水渐渐漫过盆里的衣裳裤子,他拿着衣裳裤子搓起来,他本就劲儿大,洗个衣裳也快,没多久就拧干了放回盆里准备拿回去晾干。   衣裳被晾在走廊外面,他又抖落抖落裤子,这时,他突然想起来刚没来得及摸摸裤兜。   郝少东一直有个习惯,洗衣裳裤子前一定要摸摸兜里有没有东西,别把忘拿出来的东西给洗废了。   结果这回真从裤子兜里摸出一张纸,那张被水给浸润了,又被搓洗烂了,现在已经不成纸形。   他把纸的碎片给拢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隐约还能认出上头有个郝字,不过水泡发了纸条,字已经模糊。   他把碎纸条放到一边准备等干了再看看,自己没放过这张纸条到裤兜里,那么还能往自己裤兜里放东西的人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媳妇儿了。   晚上几个小的都睡了,郝少东把碎纸条放在桌上晾干。   *   陈叶云在电影院门口等着,不时看看手表,《庐山恋》就要开始放映了,她不知道这人是不是真没看到纸条。   “小云。”   听到有男声叫自己,她还没了来得及分辨来人的声音,脸上就挂着笑容转身看过去。   来人不是郝少东,而是何志伟。   陈叶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不过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重新挂着微笑礼貌和人打了个招呼。   “何师兄。”   “你来看电影的?”何志伟当然也知道庐山恋,这阵子火着呢。   “嗯。”陈叶云又往旁边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然而始终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也是来看电影的,要不要一起进去?我这场电影马上开始了。”   “我还要等人,你先进去吧。”陈叶云婉拒了他的邀请。   “行吧,那...那我先进去了。”何志伟往里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你明年实习的事定了吗?我们医院不错...”   陈叶云抬眼看着他,总觉得他过于热情,尤其是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让人不适,“听学校安排吧,看分哪儿?”   “哦哦,也是。”何志伟看出她不愿过多交谈,只能先进去了。   电影院里漆黑一片,距离本场《庐山恋》开播还有一分钟,场内已经关了灯,何志伟找到自己的座位入了座,他左右望望,正好看到前面一排有陈叶云的舍友几人。   孟晶看着进来的人本来还以为是陈叶云他们来了,没想到是何师兄,她转过头跟人打了招呼,大伙儿在学校外面遇见总是高兴的。   何志伟看着孟晶旁边空着的两个位置,心里有数。   电影屏幕里正上演着纯真的爱情故事,观众们聚精会神地看着,都觉得新奇。   陈叶云等在外面,又看了看手表,她干脆坐到一旁的树下石阶上。   电影播放过半,她手托着下巴看着地上的砖,一片两片三片...   铃铃铃   自行车的铃铛声响起。   陈叶云似是有预感,猛地抬起头,见到人之前她就有很强的预感她觉得郝少东来了。   男人骑着自行车,脚上蹬地飞快,一个急刹车把自行车停下了。   “我来迟了是不是?”   郝少东把自行车靠在一边,和陈叶云一起往电影院赶。   “还好,电影还没结束呢!”陈叶云脸上又有了光彩,她手里攥着两张票,给检票的同志看了,和男人进去找座。   “不好意思同志,麻烦让让。”   两人在黑暗中穿行,好不容易落了座,郝少东坐到最里面,陈叶云挨着孟晶坐下。   “你们怎么才来呀?再晚点儿都要放完了。”   “没事儿,能看一分钟也是好的。”陈叶云低声回她。   郝少东和陈叶云紧挨着坐着,一同看着屏幕上的男女主角,他们在庐山相遇相知,两人现在草地上,约好下次见面,女主角问男主角,怎么通知他自己来了,男主角拿着女主角的小镜子往家里窗户上晃,发出光亮。   陈叶云觉得浪漫又纯真。   不过没等多久,女主角来找男主角,听说他被带走了,要他写交待去了,有人举报他们早出晚归,专找僻静的地方,还有联络点和接头暗号。   电影院里,所有观众又为男主角捏了一把汗。   雨夜里,男女主角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雨里遥遥相望,不少女同志湿了眼眶,看着电影里痛苦挣扎的主角们,不禁神伤。   郝少东知道一旁的女人轻声抽泣,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陈叶云扭头看他一眼,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   影片后期,女主角主动在男主角脸上亲了一口,大胆又亲热,影院里一片躁动,不少没处过对象的同志还捂了脸,不过手指留了缝,还往外偷偷看呢。   “哎呀,真的亲了!”   “亲他脸了!”   影院各处响起窸窣的声音,孟晶激动又兴奋地扯了扯李倩茹的胳膊,两个姑娘都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到女主角亲了男主角一口,陈叶云也有些羞赧,不过她好歹是结了婚的,总比旁边没谈过恋爱的孟晶她们懂不少,她故作镇定的看着屏幕,幸好黑暗掩去了她脸上的绯红。   和男人悄悄扣着的手紧了紧,她感觉到这人挠了挠自己的手心,可陈叶云没敢看过去,她的心扑通扑通狂跳。   电影结束后,大伙儿不愿离去,还自发鼓起掌来,电影是真好看,不管是庐山的秀美风光还是男女主角的唯美爱情都令人心驰神往。   人群涌动,陈叶云一行人走出电影院,孟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直嚷着以后要去庐山看看,讨论着女主角在电影里换的衣服多么好看。   不过没人提那个吻,大家都默契地避开了,只在心里偷偷回味。   郝少东请大家去国营饭店吃了饭,吃完饭星期六的街上人还挺多,郝少东又骑着自行车载着陈叶云回家。   今天看了电影,陈叶云明显兴奋得很,刚吃饭的时候还和几个同学讨论得热火朝天,这会儿也拉着郝少东的衣裳一个人说着话。   “你记得刚刚电影里,女主角在屋里哭吗?男主角在外头淋着雨,望着她的窗户,怎么会这么让人难受啊。”   陈叶云说着话,声音还越来越低,显然是又进入到电影的情绪里了。   “记得。”   “你能体会不?”陈叶云看他就蹦出两个字儿,觉得这人没有情绪,“你是不是没体会到人家的爱情啊?看着女主角哭成那样你不心痛吗?”   “我看着别的女人哭干嘛心痛?你哭我就心痛了。”郝少东说完,想了想,“不过我不会让你这么哭。”   “哼,油嘴滑舌。”陈叶云抿着嘴,抱着他腰的手紧了紧。   自行车咕噜咕噜前进,两人说着话到了家属院里,陈叶云下了车,郝少东拎着自行车上楼。   楼梯道里漆黑一片,大家都在家里待着,有的屋子已经熄了灯。   “你到底什么时候看到的纸条?”   陈叶云突然想起这事儿很是好奇,这人是来了,但迟了那么久。   郝少东拎着自行车,嘴角上扬,想起那张被洗碎了的纸条,他停下脚步,一脚踩在楼梯上,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碎纸条给她看。   “怎么成这样了?”   “洗裤子的时候忘了掏出来。”郝少东话里带着笑,“后来放在桌上又忘了,被风吹到桌子下面。我今天才想起这事儿,找了半天,不过上面的字有些看不清了,大概能看出来是一个爱慕我的姑娘邀请我看电影。”   陈叶云听到最后一句瞪大了双眼,“你怎么脸皮这么厚呢!”   “我说的不是实话?”   看着黑暗中男人英俊的脸庞,嘴里微扬,陈叶云心扑通扑通跳,她想起电影里女主角在外面大胆又主动地亲了男主角一口,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凑上去吧唧一口亲在郝少东脸颊。   亲完,她就跑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干出这么胆大的事,她亲了人一口,反倒是自己害羞了。   不过她刚跑了几步,还没跑到二楼就被男人拦腰抱住了,“亲了我就想跑?”   “你还想怎么样?”陈叶云理直气壮反问他,“人男主角被亲了之后可害羞了,你怎么一点不害羞?”   郝少东听了这话笑得更开心,“我害羞干嘛?我不仅不害羞还要讨回来。”   说完,他就按着女人的腰往自己这边带,对着红唇吻了上去。   深夜漆黑的楼道里,陈叶云和郝少东交换着彼此的呼吸和温度,两人唇舌交缠,大胆又热情。时间就过了不到一分钟,她却觉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身体一阵阵酥麻,最后一把把男人推开,自己赶快跑回屋里去了。   郝少东拎着自行车走在后面,走到二楼看到自己家的时候,只能看到前面女人甩起来的飞扬的辫子。   ......   屋里热度散去,陈叶云趴在男人胸口喘着粗气,她想起来还差半场《庐山恋》没看到的事儿,郝少东积极认错。   “是我去晚了,下回给你补上。”   “行吧。”陈叶云满意了,闭着眼睡了。   *   1980年的下半年,全国沉浸在《庐山恋》的热潮中,等待着1981年的到来。   不过过年前几天,家属院里还发生了一件事儿,闹得全院的人都下去看。   黄丽珍和赵雪梅在院子里吵起来了,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声音震天响,旁边几个人劝着她们,两人的男人也过来劝了几句,结果被吼回去了。   “赵雪梅,你啥意思吗?你说我没文化是吧?”   “放屁,我哪儿说你了!”赵雪梅恶狠狠瞪回去,“我是说自己!”   原来今天下午赵雪梅在院里教育儿子孙新杰,让他好好学习,不然没文化不识字,当个文盲太丢人了。   正巧黄丽珍走过,一听这话就觉得赵雪梅说自己呢,以前两人吵架的时候赵雪梅就这么骂过自己,她仗着多念了几天小学认识多两个字,觉得黄丽珍大字不识一个,丢脸面。   黄丽珍当即就跟人争论了起来,质问她是不是骂自己。   赵雪梅和黄丽珍平日里互损惯了,这下见到老冤家她干脆就认了,接着又损了黄丽珍几句,谁知道黄丽珍这下是真急眼了,嚷着嗓子也跟她骂回去。   两人吵得满院的人都知道,连几年前的老黄历都翻出来了。   “赵雪梅,三年前你把我家里掉下来的一坨肉拿去吃了,你认不认?”   “我还没怪你的肉落下来差点砸到我嘞!”   “我又不是故意的,它不小心落下去了,我当时还立马提醒你躲开点!”   “黄丽珍,两年前那回我摔地上,你不说来扶我一把还在旁边笑得开心得很!”   “谁让你自己摔个狗吃屎!”   “你!”   ......   两个战斗力十足的嫂子吵架,众人哄劝了半天才把两人分开各自拉回了家里。不过后来几天家属院里气压都低了不少,一直到大年初一大伙儿集体吃饭,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就是路上碰见也是互相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陈叶云几人来回劝了劝,都没成,只能等过阵子两人消了气和好。黄丽珍看一眼陈叶云和赵月,放狠话。   “我才不和她和好!不对,我根本没有和她好过,这人嘴毒得很。”   年初一,院里摆了三张桌子,这回又添了新人,辛倩生了个闺女,她婆婆心里不爽,时常数落辛倩,不过辛倩看着自己闺女的可爱模样没太搭理她,让许铭去解决了。李思思也带着儿子回来吃团圆饭。   “思思,你跟农场那个黑大个是不是有意思啊?”辛倩从大肚子到坐月子无聊啊,到处就打听八卦,她知道农场养猪场的一个农工喜欢李思思,时常跑去献殷勤,这一抓着机会就打趣李思思。   李思思倒是成熟了不少,要搁以往,她指定害羞起来,现在却是淡淡一笑,“再看吧,这回我可得擦亮眼睛。”   “这话说得对。”黄丽珍点点头,可不能遭两回当。   赵雪梅也同意,“思思,你不然把人带过来,我们帮你看看把把关!”   “你眼光也不咋样,还给思思把关...”黄丽珍趁机损她。   “那也比你好!”赵雪梅不甘示弱还回去。   陈叶云看二人瞧着像是又要闹起来,赶紧出来阻止,“两位姐姐,吃点杨梅酒润润嗓子。”   黄丽珍和赵雪梅都还给陈叶云面子,一人拿着一杯杨梅酒喝起来。   酒过三巡,桌上饭菜倒是吃得七七八八了,不过没人下桌,过年了总是有一肚子话要说。   “小云,你是要实习了哇?”   “是,应该分在人民医院,离农场更近些,不值班的话晚上还能回来。”   “那感情好!”   “那感情好!”湘湘吃着菜,学着董桂花婶子的话,把众人逗得直乐。   “你还挺机灵呢!”   “湘湘这孩子是,我们圆圆跟湘湘一样就好了!”辛倩希望自己闺女也能像湘湘这么机灵可爱。   梁向娟听着这话倒觉得不中听,“你抓紧再生个儿子,给圆圆添个弟弟多好。”   辛倩撇撇嘴,婆婆还越来越会找理由了,“娘,国家要求计划生育呢,外头墙上都写着一对夫妇只生一个好。”   “那也不能全听!”老太太这时候态度也硬起来,她就不愿意听。   “行了,娘,多吃点菜。”许铭往梁向娟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劝他娘。   孙正义拿着杯子跟几个兄弟喝了几杯,白酒辣得人心里舒爽,“哥几个,我这回我先走了,你们继续坚守!”   “走哪儿去?”黄丽珍听了一耳朵,没听明白。   曾志刚喝下半杯酒,跟媳妇儿解释,“孙哥退伍了,要转业回家了。”   桌上几个家属都惊了,齐刷刷向孙正义和赵雪梅看去。   “什么?你们家要走了?”   “回家去了?”   孙正义点点头,对着众人道,“本来年前就要走的,想着还是和大家再过一次年。来,大家来干一杯,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大家举着白酒杯和杨梅酒杯,一起碰杯饮下。   “雪梅姐,怎么没听你说呢?”陈叶云没想到院里突然有人要走。   “也不好到处嚷嚷。”赵雪梅看一眼对座的黄丽珍,“我没几天就要走了,你肯定高兴了。”   黄丽珍听说跟自己吵了几年的老冤家要走,按理说该高兴,可她心里却提不起劲,不过嘴还是硬的,“那是,你走了这院里就没人跟我犟嘴了,我能过几天舒坦日子...”   说着说着,她突然顿了顿,“你走了,谁还跟我吵架啊?到时候院里少了个大嗓门,我可能还不习惯。”   赵雪梅以为这人要敲锣打鼓欢送自己走,没成想她是这副惆怅模样,“少来啊你,前几天把我骂惨了!”   “你还没骂我吗?光说我!”   “你!黄丽珍,我都要走了,你就不能让着我一回啊?”赵雪梅看着老冤家数落她,这人是半点亏都不吃的。   黄丽珍叹了口气,“你都要走了,我不抓紧跟你吵几句以后找谁吵?这院里其他人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   “哎珍姐,你咋说我们啊。”   “就是嘞。”   “哈哈哈哈哈哈。”赵雪梅哈哈大笑,“也是,这院里就我们两个性子像些,哎,黄丽珍,算了,以前吵过的架就算了,我不跟你计较了。”   “呸!”黄丽珍把筷子一搁,不准备放过她,“赵雪梅,我可是记着的,等你以后回来农场看我们的时候,我再跟你掰扯清楚,你别想就这么轻轻松松回去啊,到时候都把我们大伙儿忘得一干二净了!”   “哈哈哈哈黄丽珍,行行行,我肯定记得!”赵雪梅起身,举起杨梅酒杯到黄丽珍面前,“来,喝一杯。”   “来来来,都来。”   陈叶云赵月她们也跟着起身,大伙儿一起喝了一杯,赵雪梅和黄丽珍更是碰了碰,一饮而尽。   大年初五,孙正义赵雪梅一家收拾行李出发去火车站,家属院里所有人站在院门口送这一家三口。   “你们路上慢点儿啊。”   “记得有机会回来看看我们!”   陈叶云家做了红薯饼,赵月家做了野菜饼,辛倩家给了几个苹果,董桂花家做了一双布鞋,郭梦莲家做了土豆饼,几家人都给了不少东西,让赵雪梅路上带着。   “你们真是,给啥啊!”赵雪梅擦了擦眼角,一一谢过,放进行李袋里。   “赵雪梅,你们路上慢慢走,可别忘了我们这群人!”黄丽珍也拿出自家准备的东西,她做了一袋馒头,一袋花卷。“路上拿着吃去。”   赵雪梅收下她的东西,笑呵呵拍拍她的手,“记着呢,你骂我的话我可忘不了!”   “切,我也记着呢,以后再跟你算。”   “行,我们走了啊。”   孙正义和郝少东几人也勾肩搭背说了会儿话,约着以后再喝酒。   陈叶云抱着湘湘,让她也跟梅婶儿挥挥手道别,大家看着赵雪梅一家三口消失在视野里。   家属院里,众人各回各家,只有103房空荡荡,以往热闹的屋子此时再没有了那个大嗓门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31 19:39:39~2022-09-01 21:16: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漂亮的小狮子 10瓶;不二家的熊、猜弦 5瓶;芜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你更喜欢谁   陈叶军路过家属院103房的时候往里看了几眼, 以往他经常下楼到门口叫孙新杰出去玩,雪梅婶儿偶尔还给他颗糖或者几颗花生,让两人好好玩。   可是现在103房没人了, 一眼就能忘到头,空荡荡的让人心里难受。   回到家里,陈叶军有些垂头丧气, 他看了几眼陈叶云,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是不是舍不得?”陈叶云瞧着弟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主动开口。   “嗯......”陈叶军坐到姐姐身边,打开了话匣子, “他们还会回来吗?”   陈叶云心里明白, 以后再见到的机会微乎其微, 有时候人和人的这次见面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了, 可是当时没人能知道。   不过她不能这么说,只道,“等你们长大了还有机会再见的。”   “哎, 好吧。就是以后滚铁环少个人了,等长大了,孙新杰肯定更不是我对手!”   “那你好好练着,等下回见面给他看。”   “好!”   陈叶玲倒没有哥哥那么伤感,虽说好朋友走了她有些难过, 不过只要孟婉姐姐还在她就有人一块儿玩儿。   “姐,我去找孟婉姐姐。”   陈叶云转身拿了两块鸡蛋糕给她, “大过年的上门还是带点东西去,你们分着吃。”   “好。”   陈叶玲双手捧着香喷喷的鸡蛋糕往201孟婉家去了。   下午难得晃了点太阳花出来, 郭梦莲把衣裳洗了晾好, 又拿着几件针脚抽线的衣裳拆了重新缝, 孟婉这会儿就在帮着娘缝衣裳,孟凡超去三楼了,跟许铭说事儿。   “婉婉姐姐~”陈叶玲走到屋门口停住了脚步,先叫了人。   “玲玲!”孟婉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看她娘,“娘,玲玲来了。”   “玲玲,快进来。”郭梦莲把手里的针线活停了,针别到衣裳上放到一边,“婉婉你们玩儿去吧。”   说完就起身给孩子们拿点吃的出来,过年各家各户都备了不少吃食,她抓了一把瓜子一把花生几颗红虾酥几颗水果糖出来,七七八八装满了一个盘子。   玲玲见到大人乖乖问了好,把手里的鸡蛋糕拿出来,“莲婶儿,吃鸡蛋糕,我姐让带过来的。”   “哟,真香啊。”郭梦莲把装满了吃食的盘子递给闺女,“你们俩吃啊。”   “有两块呢,我和婉婉姐姐吃一块就成。”玲玲把左手的一块递给郭梦莲,和孟婉端着盘子去了她的屋里。   两个小姑娘喜欢单独待着说说话。   郭梦莲继续缝衣裳,偶尔能听到闺女屋里传来的说笑声,那鸡蛋糕她拿刀切成两半,给自家男人留了一半,自己吃了半块。   陈叶云炒好菜,让郝少东把楼下的弟弟喊回来,自己则去隔壁的201叫妹妹回来吃饭。   结果一走到人屋门口就闻到一阵饭菜香,再往里一看,玲玲已经坐上孟家饭桌跟人一家三口一块儿吃饭了。   “姐。”玲玲正吃着腊肉,小嘴沾上了油。   “我还准备叫你回家吃饭呢,你怎么在人家里吃上饭了?”陈叶云笑了笑,又跟孟凡超和郭梦莲打了招呼。   “小云,我不让玲玲走的,这饭菜都做好了哪有回去吃的道理,今儿就让玲玲在我们家吃啊。”郭梦莲起身跟她说话。   “这怎么好!我们家饭菜刚做好了,玲玲...”陈叶云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郭梦莲拦着。   “吃顿饭有什么,你现在坐下来吃我也是欢迎的!这俩人感情好得很,还说今晚想一块儿住,舍不得分开呢。”   陈叶云一听这话扭头看玲玲,“你今晚想跟孟婉姐姐睡?”   玲玲看着姐姐点点头,她还没有在外面住过呢,不知道姐姐能不能同意。   “那晚点回来拿衣裳啊。”陈叶云叮嘱她两句,“在莲婶家里不准太疯了,知道不?听话些。”   “好!”玲玲和孟婉见陈叶云同意了,都兴奋地点头,连连保证。   “哪儿能啊!玲玲可听话得很,比我家婉婉乖的多。”郭梦莲和陈叶云又说了几句,最后自个儿送人回去了。   “姐,玲玲呢?”陈叶军偷嘴吃了块回锅肉,等着姐姐叫妹妹回来,家里就可以开饭了。   “在孟婉家吃上了。”陈叶云坐到桌前开饭,“今晚她在那边住,两人话说不完。”   “啊?”陈叶军吃着菜,听到妹妹要在孟婉家睡可来了精神了,“那我能不能去华子家住?”   “不行。”陈叶云想也没想就否了他的提议。   “为什么?姐,你...你怎么区别对待我们。”   郝少东看这姐弟俩说话乐得不行,“大军,你跟华子,你姐能放心吗?你俩早晚上房揭瓦。”   “我才不会。”陈叶军嘟囔两句也没什么底气,他想了想自己和华子,对比玲玲和孟婉,算了,他心虚。   第二天,玲玲在孟家吃了早饭才回了自己家,小姑娘和孟婉说了好久的话,两人后半夜才睡下,不过人倒是挺精神的。   “姐,我回来了!”   “吃早饭没?”陈叶云几人正吃着花卷,一人手里一个。   “吃了的,我吃了两个馒头。”陈叶玲虽说不吃了还是坐到桌前待着,在一旁逗湘湘。   “玩高兴了?”陈叶云把最后一口花卷吃了,瞧着妹妹说话。   “嗯,姐,下回我让婉婉姐姐来我们家住好不好?”玲玲觉得得我去一回你来一回才行。   “当然好啊,到时候给你们做好吃的。”   “好!”玲玲开心地直点头。   *   陈叶云实习分配到了青峰市人民医院,她和这个医院倒是一直有缘,之前去震区救援和人民医院不少医生护士熟识,后来生湘湘的时候也在这里生的。   这回她和孟晶分在一块儿,黄秀荷和李倩茹被分到了二医院,在青峰市北边。   两人一同带着行李和其他分过来的实习医学生在人民医院门口集合,这次过来实习的学学生一共有二十个人,分了五个老师带。   陈叶云和孟晶与同级隔壁班的两个同学由呼吸内科刘医生带,大家办好手续,集体入住医院后面的宿舍楼。   宿舍楼是简易的筒子楼,一共四层楼,每层有五间四人间宿舍,高低床,里面已经住了不少来工作1~3年的医护。陈叶云四人住在二楼202房。   “幸好我们没住四楼,不然搬行李都累!”孟晶拖着自己的行李袋往二楼走,医院宿舍楼楼梯宽,走起来倒不太费劲,比学校的好。   “要帮你不?”陈叶云领先她一两步,侧身问她。   “不用,我拎得动。”   四人在宿舍里把床铺好,各自规整了一下,又互相认识了一下。   隔壁班两个同学一个叫胡春花比陈叶云小两岁,一个叫顾梦芝比陈叶云大一岁,都是本省邻市人。   “终于出来实习了,真好啊!”胡春花学了这么久理论知识,就盼着能真正上手。   “我也盼着呢,学了那么久终于要解放啦!”孟晶倒在床上大喊一声。   陈叶云把东西收拾好,看看时间拿着饭盒叫三人出去吃饭。   医院食堂还挺大,因为医护都是轮流交班,此刻食堂里人倒是一般多,她们打了饭菜坐下吃起来。   “哎,你们看看,她们吃好快啊。”孟晶吃着饭还四处张望,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那些医生护士吃着饭是真快,不像她们这些实习的慢悠悠。   “赶时间呢。”   “这么忙啊?”   “忙起来是这样,我听说经常没空吃饭,一天下来才想起吃饭。”   孟晶听着这话,急了,“那可真惨。”   话是这么说着,一群穿上白大褂实习医学生后来也体会到了忙碌。   几人一到八周在呼吸内科实习,除了刘医生,其他医生也很和善,很乐于指点她们几句。大家开病例单,写病例进程,做皮试,抽血,输液,学了不少,都逐渐上手了,忙得不亦乐乎。   陈叶云因为以前在卫生所干过,也算是有丰富的经验了,因此上手比其他人快很多。   她拿着病历簿跟着刘医生查房,实习一个月,不少病人也认识了新来的几个医生。   “刘医生,又带着你徒弟来啊?”   “是。”刘医生眼神示意陈叶云去给病人做基础检查,看着她手法熟练,操作有条不紊暗自欣慰,“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行,身体还不错。”   回话的病人是个肺部有问题的,现在还在检查阶段,刘医生怀疑是长了肿瘤,不过还没确诊就先没告诉他。   陈叶云记下了他的各项指标数据,在病例簿上一一填好,又提醒他,“明天有个检查,记得早上别吃早饭哦。”   “好的,我肯定记着!谢谢你啊,陈医生。”   “没事。”   刘医生和陈叶云查完房一块儿出去了,刚出了病房门就遇到孟晶火急火燎赶来。   “刘医生,我...”   “怎么了?”   “我刚给病人抽血没抽好,给人弄痛了。”她主动来“自首”。   孟晶刚和呼吸内科的吴医生一道查房,吴医生让她上手抽血,结果她一个紧张把病人给扎疼了,最后还是吴医生救的场,指导她顺利完成了抽血工作。   “啧,你给我上点心啊!”刘医生还挺喜欢孟晶这人,人大大咧咧的就是有些粗心。“回去想想怎么学的,下回我带你去抽血。”   “哦。”孟晶点点头,向刘医生保证下回肯定能做好。   等刘医生走了,孟晶松了口气抱着陈叶云的手撒娇,“哎,吓死我了!”   “慢慢来,后头就熟练了。”陈叶云摸摸她头,又从白大褂兜里掏出颗糖递给她。   “云云,还是你对我好!”孟晶接过水果糖就准备剥开糖纸吃起来,却被陈叶云给阻止了。   “让你给病人的,快去安慰一下人家被你扎痛的心灵!哈哈哈哈......”说完就接着去查房了。   “你怎么这样啊,真是学坏了!”孟晶瞪她一眼,看着手里的糖又往病房走去。   呼吸内科二楼病房里,周海胳膊还有些疼,刚那医生下手是真没轻重的。“妈,下回要是那医生来,我们得申请换个人。”   周海他妈正给儿子削着苹果,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白他一眼,“就你娇气,跟个小姑娘似的,这再疼能疼到哪里去?”   “不是你遭罪你不知道!那好家伙啊,下手真狠,要不是我真不认识她,我都怀疑我跟人结仇了。”   咚咚咚   孟晶探了个头从门后出来,她往病房里扫了一眼,笑嘻嘻开口,“你们好。”   周海没成想这人又回来了,他顿时警觉起来,“你...你怎么又来了?我们可以换个医生不?”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啊,我刚刚是没发挥好,对不住啊。”孟晶看了一眼他有些泛青的胳膊心里升起一阵歉意,“你放心,我下回肯定不这样了。”   人姑娘都这么说了,周海反倒不好意思了,他一男子汉大丈夫这不丢面儿嘛,“没事儿,你刚刚扎地不痛,我一点感觉没有!”   “哎呀,你别装了,痛就说出来呗。”孟晶把手里的糖递过去,“这个安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我先走了!”   “喂!”周海拿着一颗水果硬糖看着那小医生麻溜跑走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这医生还挺有意思。”   “吃苹果。”周海他妈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等你好了出院就见见你爸领导的闺女,干部大院的,人有学问,是正经大学生来着。”   “妈,你放了我呗,让我再过几年单身汉的舒坦日子。”说着话,周海就拿被子盖过全身,整个人躲进去了。   “哼,让你舒坦了,我和你爸就不舒坦!”周海他妈隔着被子拍打了儿子几下,笑着跟他说话。   ......   “小云!”   何志伟知道陈叶云分到人民医院实习心里很高兴,他在心外科工作,这阵子一有空闲就往呼吸内科晃悠,还真和人打了几回照面。   “何师兄。”陈叶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人叫自己也不叫同志了,可自己也不好明说,只能礼貌打个招呼。   “来医院实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都待我们很好。”   “那就好,你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何志伟说完这话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热情,会吓着人,忙又找补,“还有孟晶她们也是,大家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应该互相帮助。”   这话说得在理,陈叶云点点头应了他,“那我们可不客气了。”   “没问题啊!”何志伟再接再厉,又提出请她们宿舍的人吃饭,几人来医院实习了一个月自己还没尽过地主之谊,说出去也不好听。   不过陈叶云觉得没必要,直接婉拒了他,“不用了,何师兄...”   “好啊!”孟晶刚从周海病房出来就看到陈叶云和何志伟在说话,听到人要请吃饭。她立马答应下来,“我跟春花她们说去,什么时候吃?”   “哎...”陈叶云想拉着她,不过孟晶没搭理。   “今晚怎么样?晶晶,你去通知下你们宿舍另外两人。”何志伟知道她们今天下午休假。   “好!”   “我要回家,你们去吧。”陈叶云正好有借口不去。   “别啊,一起去吧!”孟晶挽着陈叶云手臂撒娇。   “那换一天,等下星期你们上班再说。”何志伟又换了个提议,最后和孟晶闲聊来了几句才离开。   “何师兄真是好人啊!对我们这么照顾,不愧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孟晶看着人离开的背影不禁感慨。   陈叶云没接她这话茬,她总觉得每回见到何志伟都怪怪的,那感觉说不上来。   “行了,我准备收拾收拾回家了,你回宿舍不?”陈叶云看看时间,早过点了。   “走,我也回去歇着,真累啊!”   陈叶云从人民医院出来,坐着公交车回了农场,上星期郝少东说要把家里房间改一改,给湘湘隔个屋子出来,不知道这会儿改好没。   她一走进院里,就见到几个男人在打家具,忙得很。   “少东,你媳妇儿回来了!”曾志刚跟陈叶云打了招呼,转头就喊郝少东。   “回来啦?家里都收拾好了,你上去看看。”郝少东手里拿着锯子从白威屋里出来,让媳妇儿回屋去看看。   “你们打什么家具呢?”陈叶云看着他们几个正锯木料。   “我们屋里饭桌重新打一个,之前那个有点小了,另外再打个矮立柜,还得给湘湘打个小书桌小凳子以后好学习。”   陈叶云看了看,还挺好的,心里欢喜,“那挺好的,我先回屋去看看,辛苦你们了。”   “这有啥辛苦的。”赵月提着一壶水从屋里出来,往旁边桌上五六个碗里倒水,“小云,你甭跟他们客气!你们累了,记得来喝点儿水吧。”   “你们忙着,我一会儿就下来帮忙。”陈叶云迫不及待往屋里赶,想看看家里变成什么样了。   原来三室一厅的家格局变了样,原本的主卧最里面隔了小屋子给湘湘,郝少东找农场木匠打了张小床靠墙放着,另外留了一些空间能放下张小书桌和小椅子。   而陈叶云和郝少东的主卧往外移了,占了一部分客厅的位置,客厅的布置也换了,沙发,长柜,矮立柜都换了位置,现在都靠着进门正对的墙上。   而让陈叶云最惊喜的是天花板上吊着的电灯泡。   “怎么样?”郝少东不知道什么出现在大门口,倚靠在门边说话。   “不错!瞧着也不算太挤,湘湘还有自己的屋子了,真好!”她坐到湘湘的小床上,一面靠墙还挺有安全感。   “对了,怎么安电灯了?”陈叶云盼着电灯是盼了许久了,不过希望电力供应不足,只有大城市才能用上电灯泡。   “电网兴建发展快,这回农场陆续都能安,我们算是第一批安的。”   “真好。”陈叶云仰头看了看电灯泡,走到墙边拉了那根垂下来得有两米的线,啪嗒一声,线一拉,电灯泡就亮了,再拉一下,灯就不亮了。   “姐,让我拉一拉!”大军也想拉,他觉得真好玩!   啪嗒一声,亮。   啪嗒一声,暗。   屋里接二连三响起拉线的声音,陈叶云忙阻止他,“再拉要给你拉坏了。”   “这电灯泡要是烧了,你自己解决哦!”郝少东拍了拍大军肩膀,吓唬他。   “那我不拉了!”他赶忙把手中的线放了,任它在空中左右摇晃。   湘湘还在楼下被玲玲带着玩,陈叶云在厨房做了苞米饼,另外还大方的剁了些碎肉渣进去,等烙好后装进盆里端下楼,大家帮忙打家具,作为主人家肯定要给些好吃的。   “这个有点香啊!”白威咬了一口,经过油炸的碎肉苞米饼又香又酥脆,味道极好,他忍不住冲陈叶云竖了个大拇指。   “你们歇会儿,都吃点东西先。”   “好哇,我们有口福了!”   一盆饼没一会儿就被院里男女老少消灭一空,陈叶云没吃,她就让邻居们吃,尤其是一群孩子吃得直嗦手指头。   郝少东吃了半个饼,看自己媳妇儿没动,干脆把另外半个喂她嘴里,边喂边说,“这个真好吃!”   陈叶云被他投喂得嘴里鼓鼓的,“下回再给你做。”   这回打家具的木料是郝少东几人找的农场里废弃的桌子拆的,这几天正好把柜子和桌子打好了,放外头晾了半天就搬进屋了。   郝少东扛着柜子走在前头,曾志刚来帮忙一手拎着桌子一手拎着椅子上楼。   “挺不错啊,你们这儿!”曾志刚帮着给家里布置好,四处看了看,“下回我们家也重新弄弄,瞧着是不一样。”   “好啊,到时候我们也给你们帮忙!”陈叶云拿袋子给装了吃的给曾志刚带回去。   湘湘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激动得很,她光脚踩在上面蹦蹦跳跳,叽哩哇啦地叫着。   “嘿嘿嘿~”   “好了,小心把床跳塌了。”陈叶云一把把蹦跶着的闺女抱下来,母女俩一起坐在床上。   “喜欢吗?”   “喜欢!”湘湘也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屋子,家里大家都有自己的小屋子,现在她也有啦!她好开心的,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发出清脆的笑声。   郝少东忙完进屋,也和母女俩一起坐到湘湘的小床上,不过这人一坐下,小床就显得拥挤了不少。   陈叶云附到闺女耳边说了句悄悄话,湘湘听了点点头扑到她爹身上,孩子双手把着郝少东的肩膀,往她爹脸上亲了一口。   吧唧一声,“谢谢爹!我喜欢我的小屋子,我的小床,我的小桌子,我的小椅子!”   湘湘掰着手指头挨个数。   郝少东也抱着闺女,亲了几口她肉嘟嘟的小脸蛋,“还喜欢什么?”   “喜欢爹!”湘湘这个孩子机灵得很,一下就听出郝少东意思,说完又看着陈叶云说,“也喜欢娘!”   陈叶云听着闺女的话,笑意盈盈。   “那爹和娘你更喜欢谁?”郝少东把闺女放到腿上,发出灵魂拷问。   湘湘皱着眉头,左看看右看看,爹和娘都看着自己呢,她黑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   “湘湘没回答好,我可是会伤心的哦。”陈叶云做出悲伤的神情。   “爹也会受伤的,湘湘你好好想想,想清楚。”   “嗯~”湘湘左右为难,她挠了挠小脑袋,最后奶声奶气地开口,“我喜欢娘,娘喜欢爹!”   陈叶云听了前半句话很满意,郝少东听了后半句话也很满意。   作者有话说:   湘湘:我爹娘为什么这么幼稚?(左哼哼)(右哼哼)   感谢在2022-09-01 21:16:56~2022-09-02 20:3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芜苼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争着喂饭   陈叶军和陈叶玲进屋就听到湘湘被追问更喜欢爹还是更喜欢娘的问题, 他们俩等湘湘答了也凑过去。   湘湘看着小舅舅和小姨来了,挥着小手跟两人打招呼,“小舅舅, 小姨,你们看我的床床~”   “哎!好看!”陈叶军走到床边双手揉揉湘湘的脸蛋,也问她, “湘湘,你更喜欢小舅舅还是小姨?”   陈叶玲一听,忙把脸凑过去,“湘湘肯定跟我更亲!对吧, 湘湘?”   “那可不一定, 陈叶玲你是没看到湘湘怎么黏我的, 老要我抱着她飞飞飞。”   湘湘特别喜欢被人抱着在空中转圈圈, 不过她爹忙,她就瞧上了家里力气也大的小舅舅,时常央着他抱着自己在空中飞。   “哼!让湘湘自己说。”陈叶玲摸摸湘湘的发顶, 循循善诱,“湘湘更喜欢小姨对不对?”   “湘湘更喜欢小舅舅是不是?”   湘湘看着杵在自己跟前的两张脸,左右手食指对了对,“哎呀,湘湘不知道啦!湘湘要睡觉觉了!”   说完, 她立马趴到陈叶云腿上,闭上眼睛“睡觉”。   陈叶云看着闺女稚气的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她摸着湘湘软软的耳垂对弟弟妹妹说话,“看你们把湘湘逼成什么样了?”   郝少东捏着湘湘小腿逗她, 直把人逗得装睡不了咯咯笑起来, “你就说都喜欢嘛, 这样小舅舅和小姨都高兴。”   “那我都喜欢嘛。”湘湘赖在她娘怀里懒懒地伸伸腿道,脸上一笑起来脸颊肉也鼓了起来。   屋里笑闹声不断,直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才消停下来。   ......   今晚玲玲约着隔壁的孟婉来家里住,这是头一回家里来了她的客人,她可高兴。   陈叶云特意给两个小姑娘切了两个苹果,划拉几刀切成几块放在盘里,又给备了些零食,蒸了菜饼。   端着果盘,陈叶云从厨房来到客厅,正看到屋里陈叶玲,孟婉,陈叶军和湘湘一块儿坐在凳子上看电视。   “吃水果。”   几个小的没一个听到她的话,都目不转睛盯着电视机,看得可认真。   “吃水果,吃糖啦!”她扬了几分声音,这才成功唤起众人注意。   “娘,我要吃。”小吃货湘湘最是积极,立马起身过来张着嘴,等着陈叶云喂了她一瓣苹果。   其他三人也陆续过来拿吃的,孟婉还专程道了谢。   “婉婉,就把这儿当自己家里一样,想吃什么就说啊。”陈叶云笑着看着她,孟婉眉眼生得好,瞧着斯斯文文有些怕生,不过小姑娘特别有礼貌。   “好,谢谢。”轻声说完话,孟婉又和玲玲回座继续看电视了。   郝少东知道陈叶玲请了小客人来,特意在食堂打了两份肉菜,一份蚂蚁上树,一份红烧肉,他端着两份菜回家的时候,陈叶军正在支饭桌。   这回家里臼恃洸重新打的四方饭桌额外加了几个木板斜圆角,平日里吃饭的人少就放下去紧贴着桌板背面,要是人多了再掰上来,四方桌就成了圆桌,面积能大不少。   今天家里有小客人,陈叶云也得给妹妹招待好,除了郝少东打回来的两个肉菜,她另外炒了一份酸辣土豆丝,蒸茄子配蘸水,苞米碎肉饼,菠菜豆腐汤。   饭桌上饭菜冒着香气,诱人得很,六人吃得饱饱的,就连湘湘也吃了一大碗饭,小肚子圆鼓鼓的。   她摸着自己的小肚子,特别骄傲,“我吃了好多!”   “吃饱没?”陈叶云给她擦擦嘴,小丫头被手帕擦着嘴还在说话。   “饱了!”   陈叶云拿着饭勺想着孟婉再添点儿,“婉婉再来一碗。”   “不用了,我已经吃好了,谢谢。”   陈叶云看着最后剩下的大半碗红薯饭,挨个问了一圈,大伙儿都吃饱了,她把饭强行给郝少东加上了,“你吃了吧。”   郝少东又拿起筷子把饭给消灭了。   忙了一晚,陈叶云冲了澡回来,听到玲玲屋里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敲了敲屋门,“你们也说话也别说太晚,早点睡啊。”   “知道了。”两人倒是答得痛快,在床上躺着一起收了声,等听到外头没动静了又聊起来。   陈叶云又去看了看湘湘,孩子倒是睡得很香,她给人理了理被子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屋坐到桌前,刚顺便洗好的头发也披散着,郝少东从背后给她把头发揽起来,一下一下地掸着。   “最近实习怎么样?”郝少东说话时喷洒的气息烫到陈叶云脖子上,惹得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挺好的,医院的医生都很好,教我们教得可仔细。”陈叶云絮絮念着,把自己实习期间的趣事儿糗事儿都说了出来,就连孟晶的也没放过。   “你是不知道久了没真实操,我去实习的时候刘医生让我给人换药,我还有些紧张呢。”   郝少东伸手刮刮她的鼻尖,笑她,“我们陈医生怎么还紧张呢?”   陈叶云把他的手拍开,反手被人握住,她摸摸男人掌心的茧,“那不是太久没真给人看病了嘛,没两回我就熟悉了,刘医生还夸我呢。”   “那不错,你肯定能干好!农场筹建的卫生院估摸就是这两年的事儿,看你到时候分哪儿去?”   “有这么快啊?”陈叶云一听到这话倒是激动起来,“选地定了没?”   “说就在现在卫生所后头,这回不少地儿都要重新起,以前的卫生所也要拆了。”   “啊?”陈叶云想到自己工作过的卫生所一时有些不舍。   “怎么,舍不得了?”   “嗯。”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到时候起个几层楼的卫生院多方便。”   “也是。”陈叶云也觉得有个正规的卫生院比较好,人手多一点,到时候能给附近的人看病,“等我到时候分回来就好了,回家也方便。”   “那真就近了。”   ......   农场卫生院选址就在现在的卫生所后头,准备修一栋三层的卫生院楼,一楼是门诊部,二楼是手术室和部分住院部,三楼是住院部,另外还要在医院后头修建家属院。   第二天陈叶云带着湘湘出去逛逛,正好去看了一眼,卫生院刚开始修,这会儿圈了一大块地,许多农工在搬砖,忙得热火朝天。   “周医生。”她在外头看了会儿修卫生院,又去卫生所看看。   “来啦,快坐坐。”周医生看到湘湘立马笑得眼不见牙,她从桌子后头迎出来逗逗湘湘,“湘湘,想婆婆没有?”   “想!”湘湘是什么话好听说什么的,见谁都配合,她拉着周医生裤腿撒娇,“周婆婆,我好想你的。”   “哎哟,嘴怎么这么甜!”周医生把湘湘抱起来坐到凳子上,“婆婆考考你,今年几岁啦?”   湘湘眼珠子转了转,认真思考着,然后掰着手指头,一根一根数,“一,二,三,四...四岁啦!”   “真聪明!”   周医生看着湘湘比划的四根手指,握着她的小手夸她。   “陈医生这闺女也太灵了,看着就乖乖的。”一旁的文医生也忍不住夸她。   湘湘高兴得很,坐在周医生腿上晃着自己的腿,在卫生所里四处望。   “湘湘,腿不准乱动,小心踢到婆婆。”陈叶云坐在一旁提醒闺女。   “好。”湘湘把晃着的腿乖乖收住。   “这有啥,我们湘湘可乖巧了,是不是?”   “是!”湘湘大声回答!   陈叶云瞧着闺女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又和周医生聊天,“周医生,最近忙不忙?我看卫生院在建了,以后你们直接并进去了?”   “最近还成,就是天气冷了,不少人感冒发烧的。那卫生院说是明年能修好,到时候我们也是大医院的人!哈哈哈哈哈。”   “陈医生,你到时候毕业了来我们这儿啊!到时候都是熟人多好。”文医生比陈叶云大六岁,也是考过了赤脚医生证的,现在都是正规军。   “哈哈哈那感情好,你们可得等着我。”   陈叶云和卫生所几人说了会儿话,便带着湘湘回家,她在家吃了晚饭又赶去实习的人民医院。   宿舍里孟晶可盼着她云姐回来,等人刚一进屋就扑了上去,差点把陈叶云吓一跳。   “我刚进屋就看着个黑影上来,你可真是身手矫健啊。”   “嘿嘿。”孟晶把手一摊,笑盈盈问她,“说好给我带的饼呢。”   陈叶云把行李袋子打开,最近降温了,这回她从家里带了些厚衣裳过来,当然也没忘给孟晶她们带的苞米碎肉饼。   七八张薄饼装在纸袋子里,陈叶云交给孟晶,让她热一热给大伙儿分着吃。   “好嘞!”见到有好吃的,孟晶是满口答应,拿着纸袋子凑近闻了闻,真香!   本来她们是吃了晚饭的,可这会儿一人一块饼也吃地香,陈叶云又给旁边宿舍分了,外头寒风呼呼吹着,她缩了缩脖子,忙关上宿舍进屋暖和。   天气降温,最近生病的人是不少,接下来的两个月,因为感冒发烧来医院的人越来越多。   结束了呼吸内科实习的陈叶云,转到了儿科实习。   孟晶没带过孩子,天天看着一群又哭又闹的孩子直嚷着头疼。   “平时看着挺可爱的小孩儿,一哭起来怎么这么吓人!”她吐吐舌头。   两人此刻正在儿科门诊部外头的走廊尽头吃饭,两个铝制方形饭盒放在窗台上,饭菜都吃得七七八八了,时间紧任务重,她们收了饭盒准备拿去外面水龙头那儿冲冲水就回去工作。   “小孩子是这样的,得哄着呢。”陈叶云把饭盒里外里冲了两遍,又拿着往外甩甩水,接着道,“等你当娘了就知道了。”   “我当娘?那得是哪辈子的事儿啊!”   “是吗?”陈叶云冲她挤眉弄眼一番,“你最近不是跟那个抽血病人走得挺近?”   孟晶和周海不“抽”不相识,二人都是随性开朗的主,还熟识起来了。前阵子周海肺炎好了出院了,二人这才断了联系。   结果昨天,人又来医院找孟晶,说要请她吃饭。陈叶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胡说什么啊!”孟晶从背后推了陈叶云一把,嗔怪她,“你可别瞎说,我们...我们那就是随便聊聊罢了。”   “哦~”两人把饭盒放了,又去门诊部帮忙,陈叶云拖长了音调打趣她,“随便聊聊也能聊那么久啊!真是不得了!”   “你再说,我可不理你了!”孟晶把小脸撇到一边,冲她放狠话。   “行行行,我不说了。”陈叶云凑过去哄她,孟晶跟小孩儿似的,她时常觉得孟晶和湘湘一个年龄。   儿科门诊室里,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来看病,孩子本就闹腾,加上有些孩子还要打针,哭闹起来宛如菜市场。   陈叶云拢了拢白大褂走了进去,和正拿着针管推药的儿科王医生打了招呼。   她要和王医生换个班,让人去吃饭。   下一个看病的孩子感冒咳嗽严重,前几天已经打过针吃过药了,陈叶云给人看了看,得扎针青霉素。   “叫什么名字呀?”她看着小男孩儿躲闪的眼神温柔地笑了笑。   “快,跟医生说说。”小男孩儿的娘催他。   “陈猛。”   “我们还是本家呢,我也姓陈。”陈叶云跟人说说话,让他缓解紧张,自己则在病例单上刷刷写字,“之前打过青霉素没有?过敏不?”   “不知道哎,好像是没打过。”陈猛他娘方玉梅回忆了一下道。   “那先做个皮试。”   陈叶云话一出口,陈猛就变了脸色,他小脸皱成一团,声音也带着哭腔。   “我不做皮试!做皮试好痛!”   “你这么大个人了,还害怕打针嗦?”方玉梅推儿子一把,数落他,又接着对陈叶云道,“好的,医生,我们做一个。”   陈叶云把针管准备好,让她把陈猛的袖子挽了上去,露出光洁的手臂。   陈猛看着那针头就害怕,忙把脑袋转过去,不敢再看。   “陈猛今年七岁是吧?我闺女才四岁呢。”陈叶云看了看病例单上面的病人信息。   “是的,七岁的小伙子了。陈医生你闺女都这么大了呀?看不出来呢,我瞧着你以为你还没结婚!”方玉梅还挺诧异。   “我瞧着陈猛长得高高大大,比一般七岁的孩子都大一圈,刚见着我还以为得有个九岁十岁了呢。”   陈猛分心听着医生的话,扬了扬嘴角,自己可是比院里小朋友都厉害,他想着想着,一时忘了害怕。   “那是,我们院里的小娃都听我的,我是他们大哥!”   “那你可真厉害!”   针头从陈猛手腕扎进,少量青霉素药剂缓缓注入,陈叶云继续温柔地跟人说话。   陈猛手腕冷不丁被扎了针,眼泪都快出来了,扎手腕可比扎屁股疼多了!!!   不过他得忍着,咬牙忍着,毕竟自己刚刚在漂亮医生面前说了大话,大哥怎么能哭呢。   “好了,观察一会儿会不会红肿瘙痒或者身体不舒服,要是没问题的话,15分钟后就打针。”   “好,谢谢医生!”方玉梅领着儿子去外头坐着。   医院不比其他地方,说起来是一年四季都忙,陈叶云一天天忙碌着,在医院经常歇会儿的时间都没有,孟晶这会儿倒是怀念在学校的好了,至少那时候还有个寒暑假。   陈叶云高强度工作一阵,终于能在周六下午回家去歇歇,结果周日早上醒来却难受了。   病来如山倒,这阵子太忙碌劳累,加上天气变化,一下子就感冒发烧起来。   郝少东摸了摸她额头,烫得很,“去卫生所看看。”   陈叶云烧得昏昏沉沉的,倒是不想去,她就想在家躺会儿,“不用,家里备着药,你给我拿过来,有个黄色瓶盖里面白色药丸拿三颗,蓝色瓶盖里面的药丸两颗。我吃了药睡会儿就行。”   郝少东看她坚持,只能先去拿药给她喂下去,又拿毛巾打湿了水给她敷在额头上,看看过会儿情况怎么样。   “娘!”   湘湘趿拉着拖鞋走到爹娘门口使劲拍拍门,她刚和小舅舅小姨在楼下玩,玩了会儿她发现一早上没见到娘,于是自己一步一步爬了楼梯回家。   郝少东开了门,门口小丫头仰头望着爹,手里拿着一颗糖,“珍婶儿给我的糖,娘呢?我要喂她吃。”   “娘生病了,我们先出去啊,别吵了她睡觉。”郝少东弯腰把闺女抱起来往客厅走。   “嗯~”湘湘伸着脖子努力往屋里看,被她爹抱走之前只看到床上娘的乌黑头发,下一秒屋门就被郝少东带上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父女俩在厨房待着,郝少东熬了白粥,湘湘踩在矮凳上看着她爹煮粥,小心翼翼地问,“娘为什么生病啊?”   “太累了,身体不舒服。”   “为什么身体不舒服啊?”   “因为太累了。”   “为什么太累了?是因为湘湘吗?”湘湘回忆了一下,是不是自己不听话了,让娘累着了?   “当然不是,和湘湘没关系。”郝少东听着闺女的话难得露出个笑容。   “那就是因为你了,爹,你是不是不听娘的话了?”湘湘想了想,肯定是因为爹。   郝少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掐了掐湘湘的脸蛋,“你还真会想,我可比你听话!”   “哼,我才是最听话的。”湘湘跳下矮凳,跑到陈叶云屋门口,她蹦了蹦想拉门把手,可还是拉不到。   郝少东盛了碗稀饭出来晾着,一走出厨房就看到湘湘贴在屋门上。   “干嘛呢?”   “我想看看娘。”湘湘贴在门上听了会儿,一点声音没有,她只好走到郝少东跟前,扯着他的裤腿撒娇,“你开开门嘛。”   “走。”   郝少东带着湘湘进屋,屋门刚一打开,湘湘就啪嗒啪嗒跑到床边,歪着小脑袋看她娘。   陈叶云睡了两小时,正迷糊着听到声响睁开了眼睛。   额头的毛巾被人拿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大手印了上来。   “还是挺烫的,还是去卫生所看看吧。”   陈叶云因为生病加上闷头睡了一觉,脸上发红,身上也发软,声音有些嘶哑,“我感觉好些了,先不去。”   “娘~”湘湘的小手也努力往陈叶云额头够,学着她爹的模样摸了摸,手下额头的温度真的烫烫的,小丫头立时红了眼眶。   “你是不是痛痛?”   陈叶云努力挤出个笑宽闺女的心,“不痛,你先出去玩好不好?”   湘湘的头摇地像拨浪鼓似的,“我不去,我就待这儿。”   郝少东把人扶起来,先喂媳妇儿喝粥。   他拿着勺子舀一勺稀饭,给吹一吹凉了凉再喂给她,陈叶云乖乖张口吃进嘴里,不过白粥吃着嘴里没味儿,她有些难受。   “去泡菜罐里夹根豇豆给我,有点味儿。”   “你病了还吃泡豇豆?”郝少东反问她,这人当医生还当随意了。   “就一点根呀。”陈叶云看看他脸色,又改口,“那就半根,行不行?”   郝少东叹口气,架不住媳妇儿撒娇,起身端着碗出去夹豇豆。   没一会儿,人就回来,陈叶云看着碗里就小拇指长度的一小节豇豆也满足了,聊胜于无嘛。   一大口稀饭就着一点点有味的泡豇豆,陈叶云吃下了一碗稀饭,等过了会儿又再吃了药才昏昏沉沉地睡下。   大军和玲玲回来吃午饭的时候才知道姐姐生病了,两人担心地想进屋看看,结果被姐夫拦住了。   “让她睡会儿,你们别太担心。”   “哦。”玲玲吃着饭时不时往往姐姐屋里,她想了想姐姐一直挺少生病的,这回怎么就生病了呢。   “姐夫,要不要送姐去卫生所?”大军三两下把饭吃完,随时准备出发。   “她不想去,一会儿看看好点没。”   医生就是这样自信,陈叶云也不想去医院,觉得自己应该吃点药就能好。   下午,湘湘非要待在屋里守着她娘,大军和玲玲看了一眼姐姐就被姐夫喊出去了,一屋子人待着,陈叶云更没法好好休息。   郝少东替陈叶云跟医院请了两天假,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晚饭的时候人精神了不少,她捂着出了一身汗,身子舒服些了,见郝少东要喂自己喝稀饭,她忙阻止。   “我自己来,再被喂感觉我也才四岁。”她看一眼旁边的湘湘,小丫头吃了晚饭又赶紧回来了,她一直没出去玩就要守着陈叶云。   “这有什么?张嘴。”郝少东听她这么说笑了笑,还是拿着碗和勺子没给她。   “嗯~嗯~我来喂!”湘湘连忙说话,她也想喂!   “你凑什么热闹?”郝少东觉得闺女瞎积极,还跟自己抢活。   “我也想喂娘吃饭饭。”湘湘嘟着嘴,表示不满。   陈叶云和男人相视一笑,“那你给我吹吹行不行?娘怕烫。”   “好!”   郝少东舀了一勺稀饭送到湘湘嘴边,孩子鼓着腮帮子给吹气,一定要给娘把烫烫的稀饭吹凉了。   “呼~呼~呼~”   “好了好了。”郝少东看闺女那么努力,忙阻止她,拿着勺子喂给媳妇。   “娘,好吃吗?”湘湘觉得自己吹过的稀饭肯定更好吃!   陈叶云看着湘湘期盼的眼神点头,“好吃,吃前面的都更好吃。”   湘湘听了这话,笑地更高兴了,眼睛弯弯的,觉得自己很有用!   作者有话说:   做皮试,我的童年阴影~写到这里的时候,害怕的感觉已经回来了!(笑哭. jpg)   感谢在2022-09-02 20:39:38~2022-09-03 21:05: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芜苼 3瓶;多多加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凑合过日子?   陈叶云吃了药发了汗, 第二日身子已经好了不少,这病来得快去得倒也快,现在脸色也没那么苍白了。   湘湘站在凳子上非要摸摸她娘的额头, 她似懂非懂地感受了一番,开心地点点头,“不烫了。不烫了!”   第一个不烫了是对陈叶云说的, 第二个不烫了是对在厨房的郝少东说的。   郝少东端着白粥出来,顺手也摸了摸媳妇儿额头,确实退烧了,“把早饭吃了。”   陈叶云一看, 那碗白粥上同样放了一节泡豇豆, 欣然同意了。   饭后, 黄丽珍和郭梦莲过来看了看, 听说陈叶云生病请假了,两人问了几句让她好好歇着便走了。   再歇了一天,陈叶云精神头也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去了医院。   医院里忙忙碌碌,孟晶担心病刚好的陈叶云又给累病了,因此一直抢着干活,尽量让她多歇歇。   “我好全了,没那么柔弱。”   “可别, 还是缓两天吧。”孟晶伸手拿走她怀里的病例簿,要帮她去查房, “你能歇歇就歇,不然晚点忙起来我也帮不了你。”   “真是我的贴心小棉袄啊你!”陈叶云掐一把孟晶的腰。   “哼, 记得下回再给我们带吃的就行。”孟晶转身离开, 又回头冲她挥手。   “好, 我肯定给你们带。”看着孟晶离去,陈叶云准备吃个饭回宿舍待会儿,结果走到呼吸内科那栋楼还碰到了老熟人。   她刚进医院跟着刘医生查房的第一个病人孙强,当时给人做检查她还有些紧张。   “陈医生,好久不见啊。”   “你怎么在这儿啊?吃饭没?”看到熟人,怎么也是开心的事儿,陈叶云笑盈盈和人打招呼。   “吃了吃了,我出来散散步。”孙强穿着病号服正拿着个苹果啃,说着话他从兜里又拿出个苹果递给陈叶云,“陈医生帮我消灭些,来看病的亲戚朋友送了不少苹果,我每天使劲吃都吃不完!”   “那你每天多吃几个。”陈叶云知道这个病人一向性子好,就算做检查不舒服也是乐呵呵的,还爱跟医护开玩笑。   “那还是需要医生的帮忙啊!”   “我们可不能收礼的。”陈叶云笑着连连摆手,最后嘱咐他多休息,争取早日出院才走了。   等走出几米陈叶云才想起来忘了问问他上回的检查结果如何,不然就等之后碰到刘医生再问了。   又过了两个月,过年前一天,陈叶云还在儿科病房查房,等查完房就结束工作可以收拾回家了。   “陈医生,新年好啊。”   “新年好,新年好。”   虽说是过年,但是医院里还是人来人往,病痛可不会挑着过年的时候休息,医生们还要轮流值班,不过这回她们这批实习生还不用安排值班。   “陈医生好。”正在输液的六岁小女孩不情不愿地和陈叶云打了招呼,她第一回 见到陈叶云就喜欢这个温柔漂亮的医生。   可当陈医生拿着输液针头扎她的时候,她的喜欢就减少了,她觉得陈医生坏!   “肚子好点没?还痛不痛?”陈叶云和小朋友说话温温柔柔,笑着问她。   小女孩本来不想理坏坏的陈医生,可陈医生笑着说话的样子她忍不住偷偷看,只能糯糯地回她。   “不怎么痛了。”   “真不错。”陈叶云给她调了调输液器上的转轮,给她调慢了,“奖励你一颗水果糖。”   陈叶云来了儿科便时常在兜里装几颗糖,有时候遇到些哭闹不停的小病人就用糖哄哄,一般都有用。   “谢谢陈医生。”她伸手接过,把水果硬糖捏在手里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她又觉得陈医生是个好人了!   陈叶云查完房回宿舍脱下白大褂,孟晶已经收好行李准备回家了,她提前买好了火车票。   “明年见,我的云云!”孟晶抱着陈叶云腻歪,说完又欢欢喜喜准备回家了。   “路上小心哦,在火车上注意点。”   “好,再见!”   陈叶云背着包,提着行李袋子出门,沿途和人打招呼,结果走到医院大堂附近的时候听到那头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大堂空地上,穿着白大褂的刘医生和一个病人家属正说着什么,家属显然情绪激动,眼泪横飞。   “医生,你再看看呢!再检查检查行不?”   “不好意思,确实没法了,你们...节哀。”   “怎么会这样呢!你们救救他啊,你们那些机器是不是有问题?肯定是有问题!”   “不好意思,刘医生还要去工作,你冷静一下吧。”旁边的护士把病人家属劝开,刘医生才得以脱身。   “刘医生。”陈叶云在一旁看了会儿上前跟人打招呼。   刘医生随口关心了她的身体,又问了问她在儿科的学习情况。   “都挺好的,刘医生你刚下手术?”她瞧着人从那边手术室出来,外头还乱糟糟的,尤其是刚刚那个家属情绪明显不对劲。   “孙强走了。”刘医生沉默了一瞬,几个月前就疑心他是长了肿瘤,结果最后真的确诊了,不过这人知道了消息还挺乐观,积极配合治疗,但是还是没撑过过年。   陈叶云这时候突然想起两个月前碰到孙强那回,人还啃苹果呢,瞧着没有半分得了绝症的悲伤。   她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半个字,孙强是她来实习第一个做独立检查的病人,但是没想到......   “哎,可惜了,我心想他能把这个年挺过去呢。”刘医生看陈叶云面上有些悲伤,拍拍她肩头,“看开点,干咱们这行,就是得见到很多生老病死的事情。”   她是有经验,自己刚进医院的时候见到有病人没抢救过来,难受了好一阵,尤其是在自己手上走的病人,午夜梦回,她一阵阵地哭。   所谓医生,想要给人带去生的希望,但又被迫面对很多死亡。   不过等在医院待久了,再见到那些生离死别倒不至于歇斯底里地难受了,但是心里的郁结总是有的。   “嗯。”陈叶云点点头,四处看了看,“我去他病房看看。”   陈叶云自从考上医科大学,学习几年又来人民医院实习,这些日子似乎已经忘记了医生会面对很多生死问题。   陈叶云站在孙强的病房前,眼前有些模糊,她看到刚来实习一个月的自己正在给病床上的孙强做检查,旁边刘医生说了问了一句他身子好些没?   她眨了眨眼,下一秒,她看到孙强曾经住过的病房里,这时候已经换了新的病人住进去,一个和他看起来差不多大的男同志躺在病床上,正咳嗽着,他媳妇儿在给他喂药。   “你吞药都不会吞啊!喝水喝慢点!”   “行行行,哎哟。”病人拿着旁边小桌子上的几个苹果捏了捏,“这咋还有苹果?”   “上一个病人没带走的吧,可能是出院了太高兴了。”   陈叶云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擦擦眼角转身离去了。   ......   大年二十九,陈叶云在下午才回到家属院,今年她把肉票和钱给了赵月,托她帮自己买了肉做腊肉,这会儿熏干晾干的腊肉正在自家走廊外头吊着。   “这熏得好啊!”陈叶云伸手捏了捏腊肉,挨着翻来翻去看了看。   “姐,今晚吃吗?”玲玲牵着湘湘也仰头看着头顶的腊肉。   “割点下来吃,煮个萝卜干腊肉汤。”陈叶云看她们的馋样就好笑。   晚上一家人吃了饭喝了汤,个个吃得肚子圆鼓鼓,陈叶云抓紧帮弟弟总结复习。明年七月就是陈叶军参加高考,不过他成绩一直不上不下的,不大有把握。   “姐,我要是考不上...”陈叶军咬着笔头听姐姐给他讲了错题。   “先努力了再说,只要你尽力了就行。”陈叶云倒也看得开,弟弟上初中高中之后确实学得吃力,能考上最好,如果没考上找个工作也行。   陈叶军点点头,去年曾兆华就没考上大学,现在托他爹的福在农场找了个工作,每个月还能拿二三十块钱呢,这样想想也还好。   “姐,你放心,我随时监督着哥,不准他看电视,必须好好学习。”   陈叶玲凑到两人跟前,主动承担监督任务。   “陈叶玲!”陈叶军恶狠狠瞪妹妹一眼。   陈叶玲冲哥哥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行,你监督着。”陈叶云说完又安抚弟弟,“不过大军乖的,自己有分寸是不是?””   陈叶军骄傲地点点头,“那是!”   大年三十这天,吃了晚饭,大家挤在黄丽珍屋里守岁,她也给众人带来了最新消息。   她磕着瓜子说着今天早上听到的消息,“我可听说咱们家属院要换地方了。”   “啊?”本来在看电视的几人都看向她,个个眼神里都是疑惑。   董桂花把自己的板凳往黄丽珍那边挪了挪,“谁说的啊?我们都要搬?”   “珍姐,你在哪儿听说的?”   “今儿碰到妇女主任宋姐,我们聊了几句就听她提了一嘴,说是基本定了,到时候我们这儿要拆了建工厂。”   陈叶云心里一惊,环视了一圈家属院,她捏了捏身旁郝少东的胳膊,小声问他,“真的吗?”   “上头是要建工厂,但是具体选哪里还没定,咱们这儿是备选。”   “那我们搬哪儿去?”   “如果真定了,估计会往农场北边修家属院和宿舍楼。”   陈叶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要是这家属院真拆了,还挺舍不得的。   郝少东像是看出了她的不舍,低声哄她,“要是重新修,肯定每家每户面积也大些,到时候住着更舒坦。”   “那也挺舍不得的,我们都住好几年了。”她嘟囔一句,就听到辛倩说话。   “能修得更好吗?要我说我还是喜欢我们这儿!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己的狗窝呢。”   “辛倩,你这话说得在理!”   “算了算了,等确定消息再看!”   过完年,没想到真传来了确定的消息,现在的家属院要搬地方了,开了年新修家属院,到时候大家都搬过去,原来的地界拆了建工厂。   这几年农场自负盈亏,大力发展,要不断提高产量,兴建工厂,进行了许多调整改革。   农场的新小学先建了起来,再过两年湘湘也能上学了,陈叶云带着湘湘去看了看新小学,红砖墙,石板路,崭新的教学楼,看着就生机勃勃。   “娘,我也要上学!”湘湘看着背着挎包装著书本和笔去上学的哥哥姐姐可羡慕了,她也盼着呢。   “好,再等两年就该是你去上学了!”陈叶云牵着湘湘往回走,两人往郝少东连队那边去,这会儿正巧快赶上人下班。   湘湘站在门口用力拍拍门,等郝少东把门打开,小丫头举起手给爹敬了个军礼,“郝营长回家啦!”   郝少东看着闺女有板有眼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把她抱起来,和陈叶云一同往外走。   “湘湘跟谁学的?”他忍不住问媳妇儿。   陈叶云也没想到闺女还有这一出,只笑着答,“我也不知道,这丫头天天都有新花样。”   作者有话说:   收拾收拾,准备下一章完结啦~   感谢在2022-09-03 21:05:55~2022-09-04 20: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焦糖糖 4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正文完结   陈叶云毕业这天, 拿到了一本大红色的毕业证书,翻开一看,左边有一张自己的一寸照片, 右边写着毕业结业情况。   宿舍里几人在大学食堂最后吃了一顿饭,又走过熟悉的道路,看着教学楼, 实验室,标本室...不舍的情绪升起。   陈叶云如愿分配到了农场卫生院,孟晶留在了人民医院,黄秀荷回了自己家乡, 李倩茹分到了二医院......大家在学校门口告别, 各奔东西。   陈叶云上回实习的时候把东西搬得差不多了, 这回只收拾了一个小袋子, 她走出校园大门又往回看了看,写着青峰市医科大学的大石头立在一旁,有人毕业离开了, 也有新生会再来。   这里永远年轻,永远有梦想与拼搏。   郝少东骑着摩托车过来,轰隆隆的声音在陈叶云背后响起,“这位同学要搭车回家不?我这生意,物美价廉, 童叟无欺。”   陈叶云回身看着男人,今儿人穿着之前自己买的的确布做的白色衬衫, 下面搭着一条黑色长裤,瞧着高大帅气。   她施施然开口, 语气里有些自己没有察觉的撒娇意味, “不搭了, 我一分钱没有,给不了车费。”   “啊~”郝少东上下打量女人一番,下车把她手上的袋子接过,又伸手掐着她下巴左右看看,“没钱也行,把人抵着我就成。”   “美得你!”陈叶云乐呵呵说着话,自个儿抬腿跨坐到摩托车上,等男人发动之后,才缓缓环抱着他的腰。   “我终于毕业啦!”陈叶云乘着风大声喊了一句,反正自己在摩托车上,也没人能注意到呼啸而过的摩托车。   “恭喜你,陈叶云同学,以后就是陈叶云医生了!”   “嘻嘻,真好啊。”陈叶云环视四周,这会儿已经驶到小路,四周没什么人,她干脆整个人趴在郝少东后背,和他紧紧贴着。   进农场的时候,两人看到了建成的卫生院,此刻已经是人来人往。   农场卫生院是三个月前建成的,那天各位领导拉着红色缎带在门口剪彩,鞭炮声此起彼伏,一剪子下去,红色缎带分成几截落到地上,大家鼓掌鼓得响亮。   卫生院拔地而起,原来的卫生所已经不见踪影,陈叶云看着突然出现的高大建筑内心复杂。   毕业后到正式入职上班前有半个月的休息时间,陈叶云家里倒是没闲着,又迎来了大日子。因为1982年7月7日,是陈叶军参加高考的日子。   一家人一大早都起了,陈叶云烧水起锅,往里面放了六个鸡蛋。郝少东起得早,出去锻炼前就煮上了豇豆稀饭,这会儿差不多也软烂了。   陈叶云打开泡菜罐子,夹了五根长的泡豇豆,几块泡萝卜皮,切成小段小块放进碗里再拌上油辣子,一阵香味就飘出来了。   “娘,我来掺水!”湘湘看着自己娘拿着瓜瓤要给泡菜罐子掺水着急得很,因为这是她的活,她娘怎么能抢呢!   “好好好,你来。”陈叶云见闺女积极得很,转手把瓜瓤递给她。   哗啦啦,湘湘两只手握着瓜瓤往泡菜罐子靠近,瓜瓤里盛满的水倒入泡菜罐子罐沿,一汪澄澈清水瞬间铺满,还有些晃荡,转瞬又归于平静。   大伙儿坐在饭桌前吃早饭,豇豆稀饭就着泡菜,另外有一盆花卷,一人一个鸡蛋,只有陈叶军今天是两个,今天他高考,家庭地位陡然上升。   “哥,我给你剥!”陈叶玲替哥哥把鸡蛋剥了壳,她特别细心,把鸡蛋剥得光滑没有瑕疵,邀功似的递给陈叶军,“吃了鸡蛋可要考好点啊!”   “我尽量。”陈叶军几口就把鸡蛋吃了,鸡蛋是真香啊,过去几年许久才能吃上一点鸡蛋羹,结果现在自己一口气就能吃两个,多好的日子!陈叶军差点吃得噎着。   陈叶云帮他拍拍背,“喝点稀饭顺顺。”   “小舅舅,你要加油,考试多考几分。”湘湘咬了一口鸡蛋,顺便给陈叶军加油。   “好!”陈叶军两下把稀饭给喝光了,背上挎包准备出门。   陈叶云替他检查了一遍准考证,笔那些东西,一家人站在门口送他,陈叶军提前几天就打好了招呼,不想家里人去学校门口等着,这样他有压力。   “路上慢点儿,考试做题仔细些。”陈叶云又叮嘱弟弟几句。   “行了,快去吧,等考完带你去国营饭店吃好的!”郝少东拍拍小伙子的肩,这人已经又窜了一个头了,看着高高大大。   “好,姐姐,姐夫,我走了!”   陈叶军蹬上自行车出发了,去面对属于他的高考。   三天高考结束,终于解脱的学子走起路来都带风!陈叶军去农场糖厂找曾兆华说了会儿话,曾兆华现在在糖厂工作。   “高考考得咋样?”   “就那样,听天由命吧。”陈叶军伸长脖子往里探了探,“你在这儿工作咋样?”   “还成,能挣点钱。”   “要是我没考上就来跟你当同事,咱们一块儿上班。”   “别,你最好还是考上吧!”   陈叶云也没一个劲儿问弟弟,只让他大概估了分,到时候好填志愿报学校。   家属院里,黄丽珍几人刚从外头回来,她大着嗓门在楼下叫陈叶云。   “小云,快下来!”   陈叶云正和弟弟说分数志愿的事情,她又给叮嘱几句,才起身下楼。   “珍姐,怎么了?”   楼下大石桌上,黄丽珍拿着一张图纸看着,见陈叶云下来忙招呼她,“快来选房子。”   原来那图纸上画了栋房子,黄丽珍一向热心肠,这回替农场统计选房的事儿。昨天隔壁院里还有人争着选房差点吵起来了。   “新的家属院什么样的啊?”   “一共四层,每层四户人家,每户五十平到六十平不等。根据人头来,家里人多的就选大些的,人少的就别抢了,你们觉得咋样?”   “没问题。”   “我也没意见。”   围着的几人纷纷说好,黄丽珍又道,“反正说好了,我们院里的人先选完,剩下的再给后面申请了住房的人选。”   “你们家里人多,分个六十平的呗,你家五十行不?”   ......   陈叶云最后选了个三楼靠最左边的房子,三室的房子能再隔一间屋子出来,比现在的宽敞不少,和黄丽珍郭梦莲赵月是一层楼的邻居。   这回农场里要建不少厂,产业也要转型,后勤和前岗都出来了不少职位,领导们有意要给各位家属解决解决工作问题,尤其是能拿到正式工作的话,以后就有收入保证了。   妇女办那边可就热闹了,不少人往妇女主任跟前凑,有去送点礼想早点排到个好岗位的,有去说着话还吵闹了一场的,红旗院里,除了陈叶云是正儿八经分配到卫生院工作,黄丽珍这回直接进了妇女办工作。   要说她也是有些本事,就是这回事情闹腾得大,妇女主任是忙得焦头烂额被四五家人纠缠着不得片刻清闲,正巧黄丽珍经过,她一向是能说会道,消息灵通,好家伙,说了几个来回居然把人都劝回去了。   因此这事反倒促成了她的工作落实,她干脆辞了托儿所的工作,进了妇女办。红旗院的人都说她这回是找对地方了,这人一张嘴上下一碰就没有说不成的事儿。   李思思和赵月进了托儿所和幼儿园,辛倩去了糖厂当女工,董桂花在啤酒大麦仓库工作,郭梦莲在卫生所食堂上班......   八月,热浪滔天,红旗院里众人在楼下说着话,陈叶军和白松林掰着手腕,两人都不服输。   “松林,你可别把大军手给掰坏了,人还要念书的。”赵月看一眼两人,笑着打趣他们。   “婶儿,我指定是考不上了,这么些天也没有通知书来。”   “再等等看。”陈叶云择着青菜,把择好的放在簸箕里,一旁湘湘拿着蒲扇给她打扇,“好了,乖,你自己玩儿,不用打了,一会儿手痛。”   “湘湘咋这么乖乖呀,你看我家孩子就没有这个觉悟。”   “婶儿,我也给你扇扇!”湘湘拿着蒲扇走了一圈,挨个给石桌前的几个婶子扇了风。   “哎哟,哎哟,好好好。一会儿来婶子家里吃糖!”   “好,谢谢婶儿!”湘湘甜甜应下。   “湘湘,来给我扇扇呢。”白松林喊了一句。   “你滚开哦!还想使唤我们湘湘?”陈叶军一使力把白松林的的手掰倒,顺便阻止他使唤自己外甥女打扇。   “切,小气!”   “哥,哥!”红旗院门口,陈叶玲急匆匆跑回来,她刚和孟婉出去买头绳,这还没走一会儿呢。   “怎么了?不是买头绳去了吗?”陈叶云问她。   “姐,邮递员说有哥的信件!是...是录取通知书!”陈叶玲瞧着激动地不行,说话差点咬着舌头。   “真的呀!”   “哎哟,考上了!”   “快看看!!”   不止是陈家人,其他人也高兴得很,个个脸上带笑,大家在院门口遇上过来的邮递员,陈叶军接过信件样的包裹,打开一看,正是录取通知书!   郝少东回家的时候听说了这个好消息,当即奖励了陈叶军五元钱,这可是一笔巨款啊,陈叶军眼睛都亮了,给姐夫道了好几声谢。   “你给那么多干嘛?还是个小孩子呢。”陈叶云对着男人抱怨几句。   “没事儿,大军是有分寸的,不会乱花。”   第二天晚上,郝少东一家在院里请客吃饭,大家满满当当坐了三桌,一起祝贺陈叶军考上大学。   不过这顿集体饭是众人在红旗院吃的最后一顿集体饭,因为没多久大家就搬家了,搬离了这个住了好几年的地方。   搬家那天,大伙儿的行李物什用小卡车一趟一趟运走,那些家具家电大家便互相帮着抬,没有说谁家只管自己家的,都互相帮衬着。   众人齐心协力忙活了一整天,加上隔壁家属院也来了人帮忙,这才全部住了进去。   陈叶云一家人忙着打扫屋子,擦了桌子板凳柜子,等全部忙活好已经是晚上六点了。郝少东带着陈叶军去别家帮忙,她和玲玲则抓紧时间煮了面条和饺子。   等吃的煮好,陈叶云把饺子,面条分别盛进碗里,又去隔壁叫人,“珍姐,郭姐,月月,你们快来我们这儿吃饭,煮好了。”   四家人聚在一起吃着面食,刚大扫除完,一个个也是真饿了,最后黄丽珍把家里的挂面也拿过来再煮了几碗,这才让众人吃饱了。   “珍姐,小云,你们下来看看呢!”楼下辛倩家里忙活完了,跑出去院门口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后来她才想明白了,少了几个字!   “你们瞧瞧,这是不是少了红旗大院几个字!”楼里所有人都出来了,辛倩指着新的家属院门口的墙面给他们看。   原来的家属院门口就有那四个字,每回回家最先看到的也是那四个红色的大字,看着就安心,知道到家了。   “是!少了点味道嘛!”黄丽珍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碟红色墨汁和毛笔,“我们自己写上去!”   “谁来写?我不会写。”   “我的字丑得很,像狗爬的。”   “那肯定是小云,她每年写的春联就好看!”   陈叶云看着众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也没推辞,拿着毛笔蘸了蘸墨汁,便提笔往那墙面写字,一笔一划,等写到院字的最后一笔时,她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每家每户都在,围了二十多人,大家都看着自己,她笑了笑,转身把最后一笔给添上了。   【红旗大院】   虽说地方换了,但是只要这群人还在一起,那么红旗大院家属院就永远都在。   *   在新家的第一个晚上,大家还很兴奋,陈叶军和陈叶玲领着湘湘在客厅看电视。   陈叶云在卧室屋里准备过几天去医院上班的东西,心里难免有些紧张。   郝少东坐在客厅拿着一张纸一支笔写字,等写好了,招手把闺女叫到跟前。   “给你娘送过去。”他指了指卧房里。   湘湘嘟着嘴不太情愿,自己正看电视呢,“爹,你不能自己拿过去吗?”   “明天给你买糖吃。”   “好!”湘湘立马点头答应,拿着那张折了一折的纸条进去找娘。   “怎么了,电视不好看?”陈叶云听到动静回头一看,是闺女来了。   “娘,爹让我给你的。”湘湘把纸条递了过去。   “什么啊?”陈叶云拿着纸条朝屋外望了望,这人不是就在外面吗?干嘛还写纸条。   她展开一看,只见纸条上写了十三个字:   陈叶云同志 很高兴能和你结婚   看着纸条陈叶云突然笑了,眉眼弯弯,仿佛岁月没有给她留下痕迹,一下子回到了1976年。   湘湘看着她娘笑了,自己也笑了,“娘,爹写的什么啊?”   “你把这个给你爹。”陈叶云提笔在那行字下面也写了几个字,再将纸条折起来交给湘湘。   湘湘一头雾水,她不知道爹娘为什么不能走几步过去说话,非要写张纸条,不过她的任务是还要完成的。   “爹,娘让我给你的!”   郝少东摸摸闺女的头,把她抱到怀里,这才展开纸条,只见上面有两行文字:   陈叶云同志 很高兴能和你结婚   我也是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   后面几天会更新番外的!   有些高兴又有些不舍,和云云,东哥说再见,和我们红旗大院的大家说再见了^O^   感谢所有看到这里的宝贝们,尤其是连载期间一直给我评论留言还有投雷灌营养液的小天使们,谢谢大家的陪伴,爱你们!   搞一个全订抽奖,100人,每人100点晋江币,希望给你好运嗷~   可以戳戳作者专栏,点点预收收藏哈哈哈,希望下一本文也能继续相遇呀^O^   《八零大杂院小夫妻》   《七零漂亮娇娇知青》   《七零文工团小夫妻》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