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但问苍生道》作者:贺山空   文案:   但问苍生道,俯首拜众生。   姜矣一生剑道坦途,抬眼间即苍生。   她九岁化剑,十七岁为少年剑神,二十三岁悟苍生道,世人皆道她是万年来唯一可能成神的人。   她却捏碎灵识,甘愿被囚于魔殿,成为沈潮生的笼中雀。   ——   沈潮生为沈氏少宗主,为家族毕生竭力,以手段非凡著称,后来却不知何故,惨入魔道,势力强盛无可匹敌,连少年剑神都无可奈何。   她与姜矣同载酒多年,将姜矣关进自己的魔殿,姜矣却没有丝毫不情愿,她荒唐的以为姜矣会为她留下。   故事的最后,不过是姜矣冲破禁制成为神,沈潮生的一句:“仙君仁慈,许我百年。”   内容标签:强强天之骄子仙侠修真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矣┃配角:沈潮生,陆明溪┃其它:   一句话简介:仙君仁慈,许我百年   立意:持之以恒 第1章 与师辞   苍山之上,云雾缭绕,百层禁制。   此时正于三月,日光折散,天阔云清,姜纵月绕过回廊,庭前拨开垂柳,走进一处特别的院中,望向里面的人。   院中少女穿着洁白剑服,持一柄普通长剑,站在一棵巨大的白梨树下。   她没有看树,却在枝上梨花垂落时,将剑从身前掠过,周身运气带起灵风,斩向那片白梨花叶。   一瞬之间,花瓣弥散在空中,风随之而来,空中掀起淡淡的白梨花香,少女的发丝亦随风舞动。   而在姜纵月眼中,正是一副灿烂光景下,白梨纷落。   姜矣看到了她,转身向她走来,待到身前站定,而后开口:“师傅。”   她的声音带着属于少女的稚音,又有一些特别,因为她的语调很淡,让人听不出其中意味。   姜纵月看着眼前少女,已渐成型开阔的眉眼,清明的目光,不再需要仰头看着她,不用再练数百遍剑,有些恍惚。   今日又见一地梨花零落,见姜矣一剑之姿,姜纵月便明白,她,她的剑道,已经堪及一方之名。   回想初见她时,她还在躲那些人的追杀,瓢泼大雨砸在破败的庙中,惊雷轰鸣,一瞥见了在武神石像下的女婴。   女婴眼角挂着泪珠,月光穿过碎裂的庙顶,与武神托剑的怀下,正巧照到她的脸上。   姜纵月碰到她的脸时,握剑向来稳健的指尖却微微颤抖。   姜纵月负伤,已是强弩之末,却咬了牙,带上了她,潜入苍山。   这一下,便是十六年。   她四岁掌剑,人不如剑大,挥动都难,就在姜纵月想拿过剑时,她却转身将剑抛入池中。   可姜纵月都顾不上去收掉进河里的琼光剑,双手扶住姜矣的肩,望着姜矣又幼嫩的脸,是惊奇是惊异。   因姜矣抛下剑时,说了句:“它不想我拿。”   ……   琼光剑是姜纵月的灵识剑,由灵识而生,非至道之人,非天资之人,不生也。   姜矣若感剑喜悲,即使少年召出灵识剑,也不为惊奇。   她是真正为剑而生,她应习苍生剑道。   正如姜纵月自己一样。   苍生剑道,失传于亘古,自姜纵月出而同出,自姜纵月退而同退。   苍生剑道能感世间,如知苍生,不以掌中剑为器,化灵识而攻,待入周天,即踏神道,是为苍生。   意思是,习苍生剑道者,需品化世间,从而动容苍生,寻常剑器发挥不出剑法,逆今修仙者之道,用最微弱、最易折的灵识化剑,更需要契机,进入苍山,云天之境里的小周天,消除六感,最重要的是,有机会登万阶梯,成神。   可如今的世间,成神只为传说,数万万修道者,穷尽一生也没能达到。   姜矣遇她,如果修炼此道,会畅通无阻,可她并没把握,姜矣能够做到哪一步。   直到在九岁那年,姜纵月回山,姜矣第一次急忙找到她,目光中藏了忧惧,将一把通身莹白的剑放到她面前,磕磕绊绊的说。   “剑……由心生。”   “它说,它名怀息。”   ……   九岁化剑成型,若以世间,必极为轰动。   姜纵月却一改平日散漫,抚着她的背,解释完灵识剑的缘由,却问姜矣:“所以我们阿矣,是打算怎么做呢。”   姜矣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睛,狠了心般的说:“不若投入池中,与琼光相伴。”   琼光:?   姜纵月笑出了声,拍了拍她的头,没有赞同她的决定,也没有理会在脑海默默指责姜矣是个小没良心的家伙的琼光剑。   她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阿矣想好十五岁之后,给自己取什么字了吗。”   姜矣不解的看向她,问:“为何要字?”   姜纵月自顾自的说:“不如就唤怀息,如何?”   “与剑同名,与剑一心。”   ……   此后七年,姜矣的怀息剑一直在心中,而随着她的剑道不断精进,手中剑,却断了无数把。   前日,姜矣又用碎了一把普通铁剑。   于她而言,剑道非眼前一剑,至今姜矣用剑仍然是碎一把扔一把,而近来,姜矣眉间愈发郁闷。   她隐约感到,它似乎已经容不下其他剑了。   直到前日,她耐不住终于发问,问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的问题:“若仅以心化一人境,我所见过的世间,能否成为我选择的苍生?”   姜纵月忽然怔了神,世间所见,何以定苍生。   姜纵月那时没有回答,只是目光不似平时散漫。   她突然意识到,姜矣剑道近极,可未见苍生之人,如何触及苍生,如何行苍生剑道。   她自顾自的让她练剑,太久了,久到她心中灵识剑都不愿再如同麻木的鱼般,再练下去。   姜纵月忘记了,她是先被那些仇怨冲刷,才摸到的苍生剑谱,又因仇怨难消,无法步入下一境内。   可姜矣尚未有仇怨,她心中苍茫一片,如何理解,消除周天内的一切呢?   兴许那句话,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脱口而出。   ……   姜纵月定了定神,对她说:“那些仙门世家,马上将举行天林会试。”   姜矣看向她,不解问道:“天林会试,我去不了。”   自十三年前,各大宗门纷纷入世,六派在常周山举行天林会试,并向世人开放大选,因而博得了满贯赞誉。   天林会试,由云城林氏、金平薛氏、上领沈氏和常州白氏四宗主试,而六派非掌门直系的尊者一并负责会试。   入试有“无功之人不授,无名之人不予”准令,八年一试,基本都是在常周山举行,属于非管辖地带,不向世人开放,君主不得干涉。   姜矣无功无名,或许去不了。   姜纵月却笑着抛给了她一块玉石,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去。”   于是,姜矣没有问到她想要的,关于那句话的答案,却被姜纵月连忙哄下山,要去常周山。   临行那日,因近春而别,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姜纵月撑着伞送她时叹了口气。   姜矣听到后,转过头对姜纵月说:“师傅不必忧愁,临行起雨,如笋新生,是好的开始。”   姜纵月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头。   姜矣在想,向来都是姜纵月出山历行,这一次轮到自己,她心里肯定不舍。   姜纵月在想,第一次送小朋友离开自己的身边,原来自己已经这般大了。   ……   姜矣往山下走,即至山前,她回头望去,便看不到姜纵月的影子了。   偌大的山,原来片刻便走完了,姜纵月向来小气,连最后几步也懒得送。   可就算空无一人,姜矣仍转身,朝青山一拜,算作是暂别。   她眉间风骨,更似神明。   少年人的忧愁淡淡,不久便随春风斜雨一并消散,至此,姜矣十六,拜别苍山,只身前往常周山的必经之路,芜安。 第2章 芜安   姜矣自苍山北下,一路行至芜安,此地周围所及之地只能用混乱形容,有些类似“三不管”地带的袭州,帝王因此地于修仙山界、江湖袭州相接壤,难以管制而放弃管制,修仙众门被山界所隔,芜安地蕴灵气又十分稀薄,亦看不上此地,唯独江湖之人,行走南北,常驻留此地,亦或者流浪逃亡人士徘徊此地,混乱不堪。   不知为何,芜安分明处于云州,洛城两大名地之间,按照《仙灵地域志》和《中州风水谈》等书作所述,此地本应该蕴含大量灵气,甚至帝王之气,断不该如此惨淡,可数位游侠学者,甚至诗人经过这里后,却道不出原因,连连叹气。   可每至上领筹办盛会,云州天林城开放天林会试,或者京都四朝参拜之际,此地作为枢纽地带,亦有时日络绎不绝。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前朝之时,受一位皇子的关顾,这里亦曾有一时繁华。   姜矣来到这里后,打算找一家客栈歇下,过几日再继续前行。   当她迈进客栈时,里面的堂客纷纷抬起头,模样装扮多是颠沛流离之人,姜矣望向他们时,那些人也在观察她,见她一身素衣,无珠宝之饰,手无佩剑,又都低下了头,想必是发觉姜矣既不名贵,也无斗志,对她没有兴趣。   姜矣不在意这些,径直走到柜台前,翻开储物袋,在灵石和铜钱之间,选择了几挂铜钱,放到案上。   扫堂的人看见铜钱后,也没说什么,只问了句:“客人想必是闯荡江湖之辈?”   姜矣淡淡嗯了一声,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不愿多言。   扫堂的人大概见她是孤身一人,年岁又不大,便善意提醒到:“少侠可至江川百里,那里刚好开武林大会。”   姜矣猜想他可能是把她当做闯荡江湖的名门之子了。   姜矣道了声多谢,等着他递给自己房间木牌后,扫堂的人突然想起什么,开口又问道:“少侠可有带剑?”   姜矣摇了摇头,寻常剑十分易碎,她不愿再用。   见他还打算开口介绍那些被仙门称作“假剑试”的论剑之地,又放了几枚铜钱,出声打断他:“我去云州。”   扫堂之人露出纠结的神色,江湖之人并不被仙门所重视,十几年前入仙门的武林世家公子就是典型的例子,但看见铜钱之后,他十分敬业的换了个地方继续洒扫。   姜矣拿上木牌,刚准备侧身上楼,却突然听见楼梯之上传来一道声音:“少侠行于江湖,安能无利剑乎?”   姜矣看向那人,好巧不巧,那人也正看着她。   出声之人一身红衣,两鬓墨发垂下,正立于楼阁之中。   扫堂之人尊敬的唤了他一声掌柜,他却目不转睛看着姜矣,随后露出和善的笑容,从楼梯缓缓走下。   姜矣看了他一眼,随即与他擦肩而过,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漠声道:“若行苍生,非必以剑。”   掌柜只笑,并不言语。   姜矣进了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垂眸思虑片刻,布了一道结界。   方才她于那掌门擦肩而过,感到他身上缠绕淡淡的灵息,十分薄弱,探及灵识之中,生机暗淡。   而他说的那句话,不过是在猜测,猜她非出于江湖,但是她并没有察觉到她的灵息。   人生而诞灵,灵由人而生,修仙者自幼开辟灵脉,吸收灵气转化为灵力,化作灵息存于灵识中。   每个人的灵息各不相同,正如每个人的体质与性格,姜矣是纯脉剑骨,世上罕见至纯,如钟乳琉璃,而灵息却相当暴虐,难以抑制,所以姜矣鲜少动用灵息,十分收敛。   仙道之门以灵脉为量,灵息作为门槛,收天下之才。   但这掌柜的灵息已锋芒毕露,想要步入仙门并不难,却常居此地,方才还刻意探查她的灵息。   可惜姜矣体质特殊,寻常修道者并无法辨别她的灵息。   姜矣布置完结界,并没有休息,她自幼难得下山,虽然姜纵月致力于带她游荡四方,可姜纵月第一次下山就被人认出并追杀,把姜矣夹在腰侧狂奔两百里才停下,对此姜矣表示,为了避免自己的生命安全,并无兴致下山。   她打开窗户,手扶在窗框上,向外望去。   方才日落薄暮如今被暗夜笼罩,窗外是皎皎明月,周围树影映在墙上,随风来回摆动,空气中是泥土于植物的潮湿气息,带来阵阵凉意,相较于山上,姜矣对此并不感到冷。   目光流转,姜矣看到距离客栈不远处的街道中央,有一尊方台,上面竖立着一把黑色巨剑,周围的人对此并不感到奇怪,看上去只是一处装饰,街上的灯渐渐亮起,人却不见稀少。   不知为何,在一副安逸的景色中,姜矣突然想,若是寻常之人,想必会因此景而思怀吧。   她的目光浅淡,略过一众景象,突然有些怔神。   师傅没有教过她如何会思乡,即便她在书中看过。   她也并不感觉到孤独。   姜矣的指尖敲了敲木头的窗框,手中出现流转的白色光芒,突然化作一把剑。   此剑全身通透,像白玉色的石乳钟,亦如天然的上好琼玉,却可见其锋利无比。   正是姜矣的灵息剑。   相比于其他人脆弱到难以化形的灵息剑,姜矣的剑可谓钢筋铁骨,从小拿着不是砍柴就是劈树,即便是同为苍生道的姜纵月都无法做到,看的又惊异又心疼。   从此姜纵月告知姜矣,若非到无力回转之地,还是不要用了。   不是怕你怎么样,是怕把别人吓死。姜纵月如是想到。   姜矣目光落在剑上,只一秒,这把剑又消散了,转瞬即逝。   她又重复了那句话:“若行苍生,非必以剑。”   ……   姜矣在后半夜睁开了眼,在纷乱发生前,似乎有所感知的坐起身,随机便有破门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姜矣下床准备出门,经过窗户时,却发现外面的巨剑四周充萦红色的血气,散发怪诞的气息。   姜矣本想直接破了这剑,正欲起势召剑,但此时楼道中掌门的声音传来。   “诸位客人请移至堂厅,我谈某定会护大家安然无恙。”   姜矣即刻收势,随一众人来到堂厅,发现不仅有穿着简单的江湖人士,还有几个她来之前已经歇下的仙门弟子,穿着统一的门派道服。   另外姜矣还看到一位青衫女子,即便面色苍白却也不难看出容颜姝丽,不过体格似乎十分微弱,像在病中一样。   那几个仙门弟子正在交谈。   “师兄,外面这是什么阵法,还有那剑上的篆文,竟如此怪异……”   “这种灾象,书中没有记载过啊。”   ……   为首的师兄倒算镇定,他礼貌询问掌柜:“以前这里也发生过这般情状吗。”   掌柜摇头,神情严肃道:“并未有如此之象。”   那为首的师兄还欲开口问些什么,却被一道明媚的声音打断:“想必是你阅历不够吧。” 第3章 剑阵   一位红衣劲装的女子带着几个仆从自楼下而下,找了一处顺眼的空地站定,潇洒转身与掌柜对视。   那位师兄本欲辩驳,但看见她腰间信物后,脸上有些诧异,他开口道:“是金平薛家。”   薛氏,四大宗族之一,修仙界的传承名门。   掌门似乎没有听说过这些,只是神色暗了暗。   红衣女子见有人识得她,扬了扬眉,笑道:“没想到这里也有琼依门的弟子,倒是意外。”   那师兄双手抱拳行一平礼,继而解释道:“我们前些时日前往附近遗迹探查,常周山剑试将至,来不及回门派,只好借此路前行。”   红衣女子点头,笑着说:“正巧,我所行之地亦是常周山。”   然后她主动自我介绍道:“我是金平本家的薛眉,”   本家之人!   琼依门弟子皆惊,四门宗族的本家之人俱是天骄之子,才能卓绝,怪不得刚才能说这种话。   “想必薛师姐是去协助剑试举办的吧。”   他说这些话,是因为四家常年参与,并执掌各种大选,宗族门规不纳外人,却有些许例外,对于那些横空出世的天才,倘若无法纳入宗族,亦可以成为混熟的交情。   随后他亦笑着介绍:“我是琼依门楚清长老的弟子张云别。”   怪不得他可以唤薛眉师姐。   宗族凌然各门派一头,本不喜被沾亲带故混为一谈,可楚清长老是薛氏出的女儿,此等关系,唤师姐也不为过。   而薛眉也乐衷于应这声师姐。   他们交流许久,姜矣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在想凭她一己之力,能否撼动那把巨剑的禁锢。   但很快薛眉便发觉了她,开口问到:“不知这位道友从何而来?”   薛眉身为四家之人,身上自然有法物能察觉到她的灵息,注意到她也是理所应当。   姜矣注意到在薛眉说完这话的同时,许多目光又落在她身上,姜矣并没有半分慌乱,平静开口道:“姜矣。”   薛眉见她并不似常人般慌乱,也并未露出讨好之情,暗暗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这时张云别重新开口,询问薛眉:“方才师姐提及,这怪异的阵象是……”   “是被篡改的邪阵。”   薛眉正色,眉头紧皱,似乎有些棘手,她说:“我不精通阵法,兴许要本家其他人来勘察。”   她还要说些什么,客栈四周却突然响起尖锐的轰鸣,客栈大门被一阵阵狂乱不紊的剑气击打,所有人的佩剑不由自主脱离自身,朝客栈外同一个方向飞去。   而薛眉,张云别等人脸上都露出痛苦的神情。   是邪剑与他们的配件共鸣,反噬持剑者。   尤其是薛眉,她的配剑充盈灵息,像是灵息剑,所以更为折磨。   至于其他普通人,早就昏了过去,倒作一团。   姜矣也有些不适,她并未持配件,但体内的灵息与邪剑剑气相排斥,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疯狂拉扯她的灵识。   片刻之内,大堂内一片狼藉。   掌门深深呼了几口气,而后冷静下来,对所有仍清醒的客人说:“把他们先带回房中休息吧。”   他的手撑着柜子,显然有些吃力。   薛眉本欲说些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却疲惫的要死,险些昏迷过去,最后在仆人的搀扶下一点点回到了房间。   琼依门的弟子们也是互相搀扶着回去了。   姜矣猜测,那一瞬间所有人灵息都空竭了。   姜矣见大家都在互帮互助,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一开始的青衣女子上,她正虚弱的捂着心口,微微喘息着靠在椅子上。   姜矣见她身边无人,正要过去帮她,身边却响起一道声音。   “这位道友,能否搭我一把。”   姜矣低头看去,是一个蓑衣男子,她没多想,秉着刚才的安排伸出手将他拉了起来。   而掌柜似乎也发现了那名女子,走上前去轻声关切。   那青衫女子扯出一个浅笑,向他细声道谢,然后在他的搀扶下朝房间走去。   她离开大堂最后一眼,瞥的是窗外的巨剑。   姜矣帮的这位蓑衣男子见人差不多走光了,悄悄对姜矣说:“你发现了吗。”   姜矣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中央的铁剑。”他回答时模样有些紧张,似乎是有什么秘密要说。   姜矣认同:“嗯。”   男子却发出了一声:“嗯?”   他对姜矣的反应感到奇怪。   但姜矣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他只好叹了口气,跟她聊起另外一个话题。   “刚才你可看见了,有多少把剑飞出去了。”   “十三把。”   他有些吃惊:“我以为没人会注意!你……眼神真不错。”   姜矣不在开口,他有些不甘,不再卖关子,说道:“我叫胡庆,来自荆州,半个月前,有一位我们帮派的侠客,落魄的回来了。”   ……   荆州,半个月前。   胡庆正与人喝酒赌酒,一个人衣衫褴褛的闯了进来。   “回荆?”胡庆认出了他,是路回荆,帮派里一个修仙者。   路回荆没有回答他,只是嘴里一直重复一句话:“我丢了剑。”   而他此前去的地方,正是芜安。   ……   姜矣似乎有些明白了,今晚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她把这个观点说出来后,得到了胡庆的认同。   “正是!”胡庆连忙说:“可是路回荆总说,他们剑道之人,丢了剑就好像丢了妻子,丢剑的剑者都被认作是‘不珍重爱剑’之人,会被别人看不起,就算真的丢了剑,也没有人会到处说,大多总以‘断了’为借口。”   胡庆接着说:“而且路回荆回来后,就再也没有修行过了。”   江湖大多人纵马快意江湖,比起百里挑一的灵脉与修仙机缘,他们更崇尚武功,另一个原因是,中原之内,不是人人都能进入修仙界的,他们无法修行,占更多数原因。   而路回荆,已是他们眼中的“奇才。”   修仙修道者,以羽化飞仙为毕生所求,修道是本能,怎么会连道也不修了呢。   除非,他失去了本能。   姜矣在想,那个谈掌柜,为何要说谎。   芜安,果真有问题。 第4章 步谈危   芜安失剑的消息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其中缘故,要从失剑之人的身份推断。   江湖之人,虽然知道,身份地位果然如此,并无法向外传达。   可仙门之人,为何也没有消息呢。   是因为丢了剑。   姜矣一开始以为那些飞去客栈的剑只是普通的剑,可若是那把剑呢。   心中那把,与修行之道共存的,灵识剑。   ……   胡庆说完这些,压低了声音对姜矣说:“我觉得那掌柜说的是假的。”   姜矣终于有了反应,她说:“你先回去,我出去一趟。”   如果修道者失去灵息剑,灵识枯竭,便会陷入昏迷,直至死去。   如果真如姜矣所想,她现在必须立刻去破除那把剑,不然刚才那些人可能会死。   姜矣推开客栈的门朝外走去,没有发觉楼下投下来的目光。   她站到方台前,目光扫过巨剑,仔细观察发现,剑身上有绣痕,周围的红气相比方才从客栈望去微弱了许多。   她不喜欢太过麻烦的东西,阵法也在其中,于是抬掌引起四周灵力,想直接与它较力。   但就在灵气涌现将要触碰时,姜矣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没想到第一个发现这里的人是你。”   她回头,站在面前的,正是方才回屋的谈掌柜。   “以你的实力,并不能撼动我。”   谈掌柜似乎在奉劝她知难而退,他已经隐约察觉姜矣的境地,但想必那邪阵加持,他有十足信心。   “殊死一搏。”姜矣有四成把握,却有十成信心。   不料谈掌柜听后反而笑出了声,他整个人看上去极其温柔,像是商人的一贯作风,并没有邪气傍身,不知处于何种目的盘踞此地,加害诸人。   他见姜矣抬手之间召出一把富有灵力的剑,眸中闪过惊异,却并没有动手,而是说:“何必至此,你我本无渊源,既然它无法吞噬你的剑,与我所行之事,也便无所关联……”   他说到一半的话突然止住,目光终于不似刚才的温和,反而有些阴翳,他勾起一抹怪异的笑,问姜矣:“灵息剑,你都听到了?”   ……   姜矣方才从客栈走到方台的过程中,越靠近巨剑,越听到一些杂乱的声音。   [她还是来了。]   [唉,后生可畏,我们都已经是过去了。]   姜矣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是在踏入芜安城的第一步。   那时那些声音,告知了她许多东西。   [修习苍生道的纯脉剑骨?]   [怪哉,天生的至神之骨,至道之体,怎会有如此脉象?]   [可她虽然灵息化体,但为何灵息如此薄弱,看上去好弱,能行吗?]   [呸,若不是她能化剑到这种境地,哪里能听到我们说话。]   [她看上去才十六岁,这,这是天道所予啊!]   [唉,已经过去多久了,上次见到这般之人。]   然后他们突然开始劝姜矣。   [快走吧,小姑娘,这里虽然无法掠夺你的灵识剑,但也绝不安全。]   [万一她能实现吾等愿望呢……]   [噤声!你疯了吗,她这般年纪,又无旁道加身,对上步谈危那小子可就完了!]   能听到这些剑灵之魂的话,绝不是人人都可以。   姜矣自习剑道起,便有召剑之能,纵观古今,尚无出现第二人。   灵息剑,与修道者灵识相关,常人要数十年如一日,方可化出一剑。   而修仙界,也只有寥寥无几的天才,各门派的先祖大能,才会用灵息剑作为随身配剑。   张云别之辈,也能化剑,不过更多人不愿去用灵息剑,因为他们无法发挥毕生威力,灵息剑本身又脆弱不堪,所以当今仙门并无多少人用灵识剑。   而薛眉之辈,虽用剑,不过更多是体修,因为他们并无关于灵识剑道的功法典籍。   也因此,凡以灵息剑破天下者,修仙界都奉为楷模,至今传颂,而当中失败之人,都将寄于剑灵中,随剑本身流荒千野。   只有同为剑道且持灵息剑者,才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姜矣从他们的对话可知,上一个人,应该是现在的谈掌柜。   谈掌柜,姓步,名谈危。   步谈危也曾以一己之力企图破了这剑原先的阵法,救出这些前辈被禁锢的魂体,不过最后以失败告终。   他是修仙界的人,似乎被人追杀。   步谈危的灵脉荒废,再也无法医治,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使他改变了心智,将周围镇压巨剑的篆文修改成更具有攻击性的阵法。!   所以姜矣那句若行苍生,未必以剑,即使在说自己,也是在说步谈危。   虽然不知他为何改变注意篡改邪阵,但自姜矣踏进客栈时,便是要破此剑。   因姜矣所需一个答案,因姜矣所行苍生道   她今天必须破了这个比想象中更加棘手的阵。   步谈危面色不似刚才从容,知晓姜矣听过那些剑魂的话后,也放弃了劝说她的打算,他取出一把普通的剑,仍用一副温和的声音开口道:“那便与我一战。”   步谈危的剑并无特殊,只是借助邪阵凝聚的威力后,通身萦绕血气,步谈危挽了一个剑势,猛然朝姜矣袭来。   姜矣凝神,提剑迎击,两剑碰撞后,周身掀起巨大的气流。   姜矣的剑术,是自幼实打实练出来的,她清楚在剑的哪一寸使力合适,于是刻意压腕,将对方的剑下压三分,而步谈危,即便没有轻敌,却仍不得不惊异于她的内劲,只好向后撤步收力,挥剑挡出麻劲,而后再度迎上。   步谈危的剑招很乱,似乎是武功杂学,但每一招都用的很精湛,恰到好处的分寸,让姜矣难以分辨,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几曾何时,他也是剑道之中的佼佼者。   姜矣沉稳应对这些剑招,面上没有半分慌乱,找尽机会拆召,如此百招,才感到有些吃力,而对方无亏损般涌现的血气,令她眉睫颤颤。   如此拖下去不成办法,她会输。   她必须找到破绽。   无奈之下,她用了一招追念:“怀息。”   姜矣将剑上抛,随机怀息剑化作数道灵光,俱朝步谈危袭去,步谈危灵脉亏损,即便有邪阵加持,召动剑本身就要运转灵识,此时给他带来沉痛的眩晕之感。   一个晃神,姜矣的剑气将他掀翻在地。   “……”姜矣慢慢眨了下眼睛,由于灵息暴虐,她使用引诀的剑法会给自身带来不适,使她的意识也稍有迟缓,就在此刻,姜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觉不妙,正欲转身,却被一剑刺入肩胛骨。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感到肩上传来钻心的痛意。   姜矣。咬牙已见后,步谈危抽开剑,后退两步,说:“反应很快,但灵息亏损太快,实在难成大器。”   步谈危以为姜矣的灵息短浅,只够用一招剑诀,便难以支撑。   姜矣闭了闭眼,忍住伤口的不适,艰难与他对招。   但邪气入体,和姜矣本就暴虐的灵息发生反应 使她连连败退,处于下风。   步谈危的剑有几次划上她的后颈,却被她堪堪避开。   姜矣感觉头脑愈发昏沉,伤口失血过多,体内紊乱,她知道自己随时要倒下了。   她被步谈危的剑柄打在地上,到难以起身的程度,最终强忍着痛苦,艰难的扯出一句话:“怀息,万,仞,关。” 第5章 佩剑   步谈危以为她在开玩笑,说:“万仞关是一代剑道绝学,灵道巅峰之人都不敢轻易尝试,因为需要大量的灵息,即便你剑术精湛,却支付不起强大的灵息。”   可下一刻,他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快,快过闪电之光,无数剑刃翻天地向他袭来,不似方才那般轻松,虽然姜矣倒在地上,肉身体无法动弹,但此招所释放的威压让他难以支撑。   刹那之间,步谈危来不及躲闪,更来不及震惊于姜矣突如其来的强大灵力。   他被灵气打到方台上,石台尽碎,邪阵也有片刻薄弱。   姜矣一点点起身,只觉得浑身都在疼。   一招万仞关,使姜矣击败了步谈危,却也付出惨痛的代价,痛意如潮水涌来,钻入她的血液,灵识中有无数声音在叫嚣,令她更加痛苦。   像是下意识的动作,姜矣抬起手,灵剑怀息回到她手中,她启了启唇,断断续续说:“万……仞……”   若有旁人在场,便会看出她的意图。   她想再使一招万仞关,将他彻底灭绝。   就在此时,一股清凉的灵力托住了她的手,一道女声传来:“小姑娘,你若再用一次,亦会香消玉损。   万仞关本就不是寻常人可以使动的,需要灵力的剑诀又与姜矣的灵息相排斥,再次使用,她也会因灵力枯竭死在这里。   姜矣撑着剑站了起来,月光照在她身上,她的体格本来就清瘦,一身素衣上有很多残破的血迹,面容也十分不堪。   她觉得痛极了,她的眼睛没有转动,好似还没有恢复意识。   她站了许久,一滴泪从她眼中滚落,不由自主,不受控制。   有一股灵力轻柔地为她拂去泪,那道女声又开口,带了些怜惜:“不要哭。”   灵力缓缓化作人形,是一个红衣美人,她指尖轻点,那把方台上的黑色巨剑便飞至她的眼前。   她对着巨剑叹息道:“许久不见,你竟也如此不堪。”   接着她的目光看向姜矣,温柔的说:“曾经我也见过那个人用过万仞关。”   她的目光有些久远,又对姜矣道:“你叫姜矣,对吗?”   姜矣仍然是一副垂泪的表情。   她从未感到如此痛楚,感觉骨头碎了满身,许多变数的产生让她喘不过来气。   红衣女子十分怜惜,指尖翻转,巨剑化作寻常大小,缓缓飞到姜矣面前。   姜矣看着轻而易举破除的禁制与眼前的剑,才缓缓回神,看向红衣女子。   她的模样迤逦,眼眸纯净,眉尾平收,是十分标准的美人。   她的长发大部分被挽在脑后,留了一部分披在肩侧,红衣上绣有虞美人。   同为一身红衣,虽不如薛眉明艳,却有一种独蕴的美,散发着优雅的气质。   红衣女子轻笑着说:“没想到最后一次是在这种情况出现。”   她有一些歉意的说:“很抱歉,如今的我无法替你疗伤。”   姜矣却摇头向她表示感激,若没有她制止,现在的尸体应该有她。   红衣女子说:“我先前虽未见过你,却看得出你天生剑骨。”   她的目光转向破碎的方台:“这把剑本就颠沛,禁制之下,我以为我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它了。”   “但你的神识唤醒了它,亦唤醒了我。”   她有些眷恋:“苍生道,你定与她有所关联。”   “你与她有缘,又与我有缘,我……很高兴。”   “她无法做到的,如今竟交付于你了吗。”   虽然她说的话姜矣并不明白。   她笑却了笑,神色有些狡黠地说:“此剑无名,便也交付于你了。”   “不要再哭了,你会比她做得更好”   “我们阿矣一定会斩万关,破万敌。”   说罢,眼前的女子便如同风一般消散了。   而姜矣的面前仍停留着那把剑。   这把剑通身漆黑,并无过多的纹路,唯独剑尾的锈迹,像是一朵岁虞花。   此剑不凡,却意外的与姜矣贴合。   姜矣用绢布将它裹住,抱在怀里。   姜矣没有再回客栈,也没有再看地上的步谈危,禁制破除,剑虽然散落一地,但可以察觉到灵息,他们自会安然无恙。   姜矣身上披着月霜,怀抱那把黑色的佩剑,离开了芜安。   ……   步谈危周身魔气俱散,他有些失神的睁着眼睛,倒在废墟之中,窥向月亮。   他无法动弹,只能任由余下反噬的魔气侵蚀身体。   可剑阵破碎,他再也提不起剑,亦无法复仇。   甚至,他现在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步谈危十分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了他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他痛苦的皱了皱眉,发出一声哼笑,似乎在嘲笑自己。   他想,不过是万魔噬心,终此生已。   步谈危感觉自己马上要合上眼的时候,忽然有人破开废墟,外面的光穿透缝隙照了进来。   原来天已经亮了。   步谈危隐约看出来者模样,并不是姜矣,而是客栈中那名柔弱的青衫女子。   她目光如水,望向他时浅浅淡淡,她逆光站在他面前,发丝在光中似乎镀了一层鎏金,她的影子投映在他脸上。   步谈危只能看见一阵清风拂来,她青色的长衫随风摆动,有些从他的身旁拂过。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   那只手步谈危碰过,在昨天搀扶她上楼的时候。   分明柔弱无力,见到他和周身魔气,却好不恐惧。   她轻声开口,声如清流婉转:“你还好吗。”   步谈危自幼被测出半身魔骨后,便一直活在反抗与逃亡中。   他从未见过的光,此时好像站在他面前。   ……   万里之外,修仙门界,上领之地。   “芜安动荡,薛眉解决了?”   少女上抛几枚棋子,看着手中的传书,自言自语道。   她坐在邻近池塘的亭中,孑然一身,穿着浅紫色的长袍,错落的搭在地上,水中倒影她的影子。   她似乎动了动指尖,然后否决了猜想:“不是薛眉。”   尽管薛眉是薛氏本家的少二堂主,但这次变动连自己也未曾料想,若非阵道精湛之人刚好碰巧,不然毫无办法。   薛眉善刀不善剑,但偏偏这一次没有带刀,而是灵息剑,不出意外,应该是出了事才对。   ……   少女得不到更多的信息,停止了猜测,她合上最后一本文书,望着一方景象,手中把玩几枚金色的铜钱。   不一会,铜钱似乎显象,有很快消失。   她突然想起,薛眉要去常周山参办剑试。   少女起身,心中有了思量。 第6章 卦象   姜矣朝云州又走了几日,距离常周山还有约莫一天的路程,她望着天上繁星,决定找地方休息。   可惜不巧,周围村落关闭,天色已晚,她实在开不了口再惊动别人,于是便在村镇外面的旧庙歇下。   庙中没有什么香火,中央的神像也有些破碎,但却被打扫的很好。   姜矣靠在门口的墙上,抱着剑,缓缓睡去。   姜矣睡眠向来很浅,但不知为何,这一晚却睡的很沉。   直到第二天庙宇被嘈杂的声音包围,她才缓缓醒来。   “武神星降世……那道长没有骗人。”   “怀中剑,眉间玉,武神临,诞百生。”   姜矣睁开眼后起身,准备出庙门查看状况,却看到了围绕在门口的百姓。   他们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姜矣,似乎在供奉神明一般。   或许在他们眼中,姜矣就是传说中的武神。   可姜矣不明所以,她觉得很奇怪,皱了皱眉,扫视一周发觉并无异样,打算穿过人群离开。   那些百姓不敢拦她,直到他们亲眼看着姜矣离开,都不敢和她说一句话。   这时却有一个紫衣道袍的人将她拦下。   “神星留步。”   他说着话时并不像那些百姓般敬畏她,更多的像是打趣。   姜矣听到后感觉好了很多,毕竟莫名其妙的被认错,她现在很后悔歇下。   姜矣说:“我并非你们所说神星,你们认错了。”   村民面面相觑,看着紫衣道长,似乎等他发话。   紫衣道长对为首的村民说了什么,那些村民又恢复了崇敬的神情,在为首村民的带领下离开了。   唯独留下的紫衣道长,冲姜矣笑笑:“不会错。”   姜矣皱眉,刚想问他凭什么这么肯定,却又觉得没有意义,抬脚准备离开。   他却料到她的想法,开口道:“贫道道号,溯。”   姜矣停顿了脚步。   溯,纵月,祈生,山隐,同为几十年前的四大气奇才。   卜卦,剑道,医术,机关,佼佼者方冠其名。   姜矣看着眼前的人,目光终于正色了起来,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冠绝天下的卜算子,会用什么虚假的称号转世哄骗村民,来围观她睡觉。   她疑惑出声,没想到溯只是哈哈大笑,解释道:“因为我起不来,所以只好先让他们拦着你。”   “……”   姜矣有些说不出来话,但溯这才正经了起来,带着一些惋惜:“原本,你应该是我的徒弟。”   姜矣不离开的原因,除了他的身份,还有一点就是,他应该是认识姜纵月的。   她想听听此人要说什么。   溯绕着姜矣走了一圈,十分遗憾开口叙述道:“定和二十八年,我算到了武神降生,特意从周国赶往齐国。”   定和二十七年。   溯一手抛着算卦的铜钱,一手掐着指节,坐在马车中叨叨着什么。   马车外风雨齐作,不知过了多久,车外忽然发出马的嘶鸣,车缓缓停下。   “师傅,前面的桥,断了。”   驾车的童子犹豫着开口,面对这种情况,拿不出办法。   于此同时,惊雷降下,狂风掀起车窗,闪电划过空中,照亮了车内之人俊秀的面容,看上去二十七八。   溯扣了扣手,原本飞舞的铜钱中的一个掉在了地板上,他没有去捡,反而靠在马车中,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机缘不得我啊……”   “罢了。”   他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抬手掀开车窗,抬眼望了望桥对面的情况,最后说:“勉生,回吧。”   桥的另一边,不远处,有一座破败的武神庙。   瓢泼大雨,姜纵月暂时摆脱了身后的追杀,翻身进了庙中正殿,缄默呼吸,垂眸看了一眼身上七零八落的伤口,判断了自己还能坚持几天,准备绕道后院离开。   可她下一秒看见了殿中央,神像下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眉间似乎有血玉一闪而过,姜纵月以为自己看错了,走上前去想要查看端倪,却被那婴儿所吸引:“剑骨体质?”   她啧了一声,骨子里的感兴趣想让自己把她带走,可身上的伤和旧仇又使自己有些犹豫。   可如此纯净的剑骨,若入剑道必将畅通无阻。   再三思忖之下,她仍舍不得将这个未来的天才丢在此处,她单手抱起婴儿,翻出寺庙,惊雷轰鸣,婴儿忽然睁开了眼,那是一双灰色的眸子,十分浅淡,又如此纯净。   姜纵月忽然有了考量,面对如此恶劣的情景,突然开口:“如此,不如与我同姓,唤作姜矣。”   “象矢飞逝之音,了结天道之意。”   ……   溯的眉眼间似乎仍有少年风骨,他的惋惜转瞬即逝,对姜矣道:“可惜那时,姜纵月正巧躲避追杀,遇见了你,或者你的剑骨,十分心动,将你带到了苍山。”   溯确实没想到,向来瑕疵必报,善于树敌,不曾甘于驻留的一代侠客姜纵月,竟然为了这个少女,甘愿长隐于苍山。   姜矣也很意外,她从未听说过姜纵月提起她以前的事,更不知道追杀从何而来。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问起时,溯坦然道:“我不知道她的缘由,你问了也是白问。”   姜矣了然,应该是不能再提。   于是她话锋一转,问:“您能卜卦占星,是否知我下山缘由。”   溯点头回答:“自然”   姜矣见有机会,又问:“既然您说与我曾经师徒机缘,能否为我解答?”   可谁知溯连是什么问题都没有问,便一口回绝了她:“武神星的问题,小仙不敢妄自回答,我也无从得知答案。”   溯善于寻仙问神,向他们请教答案,但此时却说,那些神仙无法给出答案,即便他问天,也无法解答神的问题。   姜矣默然,垂眸开口:“可我是人,绝非剑神。”   “我下山为解惑而来,解惑为得道,而非成神。”   “你卦或准,却不应定义我。”   溯对她的话起了兴趣,笑着问:“可我若说,我的卦象从未出错,你注定会成神呢?”   姜矣似乎很执着,先抱剑向他行一礼,算作告别,她走之前留下一句话。   “若我有不得不做的原因,成为您所说的武神,也是我的抉择,而非几枚铜钱。” 第7章 常周山   姜矣拜别溯后,又走了两日,终于到了剑试举办之地。   因天林会试仍有两年才开始大选,姜纵月却又想起一出是一出,赶她下山太早,想必是为了让她丰富阅历与对敌经验,同时结交朋友。   姜矣怀抱着用绢步包裹的剑,登上常周山,站在山中的报名台前。   报名的地方是山腰一处宽敞的平台,正站着几名云清门的弟子,穿着具有识别性的云清门蓝领云纹白衣,袖口绣有金线,显得端正而贵气。   云清门是众多门派中颇有威望的一个,以法器著称,用灵力注入器物,发出灵息一般的威力,但因有媒介所在,相较于灵息剑而言,更易上手操控,最出名的是云清门的开山门祖所使用的,三大上古神器之一的含天怨,外表形如金环,上面挂着玉玲,蕴含上古残神之威,但不幸的是,含天怨已经失踪数百年,云清门一直想要寻回却无果。   云清门的弟子看到姜矣抱剑而立,询问道:“这位道友,你也是来报名参赛的吗。”   “嗯。”   姜矣的目的很明确,不仅要参加剑选,还要见识更多剑道奇才。   那云清门的弟子和蔼一笑,拿起桌子上的木牌,将灵力注入其中,木牌飞到姜矣面前,他示意姜矣握住它。   姜矣触碰到木牌的一刻,木牌上隐约化形出现了姜矣的名字,以及贰佰六十壹号。   云清门的弟子怕她不明白,向她悉心解释道:“这个牌子作为参赛证明,会挂在剑台中央。”   姜矣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去有一颗参天大树,上面挂满了诸多木牌,正随风碰撞发出声响。   云清门开始为她讲述规则:“这一届剑试,由我们云清门和薛家举办,规则如下。”   “剑试分为两组,两组之间的参赛者不会比试。”   “初赛时,无规则顺序,组内可以自由论剑,为期两月,每胜一把记作三分,失败则扣三分,每人初始分为零,最后积分多者为胜,依次排榜。”   “然后是竞试,采用胜场数论高低,组内抽签比试,总场次多者为胜,为期三月。”   “最后,是两组前十的较量,也就是决赛了,两组二十人进行一对一试剑,选出最终的胜者。”   “这也是当今修仙界标准的论剑规则。”   云清门的弟子说完,姜矣虽然没有倒背如流,但是大致流程已经了解,便点头向他道谢。   云清门的弟子突然想起什么,说:“剑试不论输赢,而论剑道。”   “希望道友秉承初心,莫要因名次失去道心。”   ……   姜矣从报名的地方走到试剑台处,看见拭剑台周围围了很多人。   他们大多有佩剑加身,服饰各不相同,想来是从各个地方闻声而来的人。   有些人气质高挑,一看就是剑道仙门的弟子,有些人虽然穿着朴素,可姜矣能感觉到剑气围绕,绝非徒有虚名之辈。   此时拭剑台上对敌的是一位蓝色衣袍的剑修和一个穿着华贵的少年。   少年出剑极快,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套剑招宛若星河倾泻,不仅漂亮,而且十分有力。   看到这一幕,姜矣被深深吸引了。   姜矣从旁边的人议论的话中得出信息,这个人叫占词星,家中有一本祖传的流光剑法,不过占家如今重心多在权势中心的中原,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剑修了。   姜矣对这个人很感兴趣,想着是否能与他比试。   因为自己曾练过一种类似的剑法,是姜纵月无聊时教她的。   当时姜矣又折碎了一把剑,对剑劲的联系丧失了许多兴趣,这时姜纵月便会交给她一些不一样的,有趣的剑法。   虽然这些以速度著称的剑法,越是剑道资深的人越容易破解,但很漂亮不是吗。   反正姜矣挺喜欢的,而且这种疾速的剑法,拆起招来才更有意思。   可惜姜矣很快就知道,这个人是一组的参赛者,而她很不幸,是二组的参赛者。   她依旧看着台上的占词星,露出感兴趣的神情,目光不转的看着他的剑法。   与此同时,远处一道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少宗主,您私自前来剑试已不合规矩,万万不可再展露身份了啊。”   紫衣少女身边的仆从忧心忡忡的劝着她,但她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反问他:“前几日的暴动,查到结果了吗?”   仆从一个头两个大,他说:“薛家那边的二少堂主在邪阵启动的时候便被缴了灵息剑,什么也说没说清楚就急忙来这里参加剑选了,您不会也要……”   少女毫不留情的说:“想哪去了,她参加是因为她该参加,你刚才不都说了,不让我崭露头角吗?”   “薛眉真是心大,那阵法是几家长老十几年前封印的,此时应该在拼命排查芜安吧。”她的话中似乎有些讽意。“真是作态虚伪,有朝一日,我要把他们全扔进忘天池。”   仆从似乎不知道怎么回应,少女随机话锋一转,继续问刚才的事:“那把剑呢?”   仆从这才开口:“似乎,不见了。”   “不见了?”少女虽然不意外,但还是可见的心情不好,许久才摆手叹气:“罢了,你退下吧。”   仆从本来应该劝她回宫,可想想少宗主的性格实在恐怖,只好行礼离开。   沈潮生手中把玩着几枚金色的铜钱,等到仆从退下后,目光又移到姜矣身上。   方才她算了一个小卦,在场有人桃花姻缘将至,正巧指向姜矣,自己便感兴趣的寻了她一眼。   姜矣正看着台上的占词星,沈潮生心中便有了判断,感到无趣,不愿再多管闲事,但就在她目光移开时,瞥到了姜矣怀中被绢步包裹的配剑。   沈潮生的目光死死定在了那里。   直到台上的比试结束,围在台边的人群都要散去,姜矣也欲转身离开,沈潮生才回神,勾起一抹浅笑,抬腿向那个方向走去。   姜矣见比试结束,正准备转身参加下一场比试,却险些撞到一个人。   更准确的说,是那个人撞上来的,姜矣看到一抹紫色,是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少女,便实在懒得计较,于是主动道歉:“抱歉。”   她对眼前的人说完,看也没看她,准备径直离开,却被那人一把抓住手腕。   姜矣感到少女掌心的温度在她腕上散开,有一瞬间的僵硬,抬眸与她目光对上。   那是一双极为灵动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更为特殊的,是她一双金色的瞳。   姜矣见她仍握着自己的手腕不放,挣开她的手,问:“你做什么?”   少女不在意她冷漠的态度,唇齿轻启,发出悦耳的声音:“占词星的剑法虽然迅疾,但并不卓越,方才第三招缺点毕露,若换作我,一剑便可破之。”   姜矣对她的话感到莫名奇妙,神色冰冷,并没有多动容,反问:“与我说何干?”   那紫衣少女有些惋惜:“我以为你仰慕他许久,应该会为他出头,和我发起比试呢。”   姜矣:“?”   姜矣属实是愣住了,沈潮生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好像猜错了,可自己的卜卦从无出错,尤其是这种低级的卦象,她掌心的铜钱微转,竟然显露在二人之间。   “……?”   沈潮生也看愣了,第一次承认自己算错了。   她可看着姜矣莫名的目光,忙解释道:“我以为你是爱剑之人,定希望剑术更上一层楼。”   姜矣皱眉,问她:“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潮生看发展方向对了,引诱道:“与我对剑,如何。”   姜矣对她的邀请并不动容,她刚才已经探查了她的灵息,感觉此人并不精于剑道,而且似乎别有目的,于是她直白的说:“你不善剑道,打不过我。”   沈潮生却没被她的话影响,反而更加有兴致,问:“那便和我赌上一赌,如何?” 第8章 试剑   姜矣为了避免和她再有过多交流,直接要求,若是她赢了,不许再拦住她同她说任何话。   沈潮生挑眉,欣然应允了这个条件,并没有感到压力。   两人登上试剑台,姜矣没有犹豫,拿的剑是怀中一直抱着的那把无名铁剑,她想一并试试它的威力。   不过令姜矣吃惊的是,沈潮生并没有拿剑上台,而是站定后,抬起手,周身灵力卷起狂风,掀起了她的衣袍,最后凝聚起来,化作一把灵息剑。   若下面有人围观,定会大呼她的身份。   但可惜她们二人寻找的地方十分偏僻,现下并无第三个人。   姜矣也有些以外,怪不得这个人同意的这么自信,姜纵月曾告诉她,能化剑的只是少数,她看上去虽然不精剑道,但是实力必然不可小觑。   不过姜矣也有自己的信心,即使她拿的不是灵息剑,凭借她的剑道,并非没有获胜的可能。   她的目光转向对方的灵息剑,那把剑是鎏金色的,更加高调而肆意,而且剑柄还挂了一枚红色的玉石。   姜矣提着那把黑色的剑上台时,沈潮生的目光也在它身上,她的神情似乎有些黯然,但转瞬即逝。   行过礼后,姜矣率先出招,招式凌厉而迅疾,却不如前日晚上那般充满杀意。   姜矣觉得对方与自己同为女子,虽然举止莫名,但是并没有攻击性,所以只是想快些击败她然后离开罢了。   沈潮生单手对敌,拆了姜矣几招后,自然感觉到对方剑道实力浓厚,自己不是对手。   果不其然,不出百招,沈潮生便发觉自己落于下风。   两人不约而同,因比的是剑术,完全没用灵力,沈潮生虽然连退数步,但心态极好,姜矣发现她甚至还勾着一抹笑意。   这下姜矣感到有些恼羞成怒,两剑相抵时,姜矣下压剑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僵持片刻沈潮生便不得不撤步收剑,再寻它法。   姜矣却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挽了一个极其利落的剑花,猛然上前,直逼沈潮生,而她的目的也很明确,挑飞对方的剑,结束战斗。   沈潮生却是意识到了什么,持剑的手总是刻意避开姜矣进攻的方向,反而在此之下发觉了什么。   趁姜矣不注意,沈潮生指尖捻诀,而后终于发起了攻势。   姜矣一边沉稳应对,一边探寻她的缺点。   她发现,对方这个人的招数也很繁杂,但是与步谈危的剑法不同,她似乎只是想起那招用那招,而且每一招都不是很熟练,以姜矣的标准说,只能是没有错误,算作及格的标准。   值得一提的是,修剑之人能从与他人对剑中,窥见一二对方的性格特点。   而现在姜矣感到奇怪,她竟然觉得对方心机莫测,善于机关权术。   ……   通过后来二人相互接触,姜矣曾一直以为今天她看错了,因为沈潮生尽管狡黠,却并不是机关算尽之人。   直到多年以后,姜矣才发现。   是对的。   她分明没有看错。   ……   沈潮生的剑法有些闲散,宛如她这个人一般,即使与姜矣僵持不下,耳上挂的萌兽坠饰一晃一晃的,十分惹眼。   姜矣感觉到很奇怪,难道她刻意压了实力,才导致自己到现在都无法结束战斗吗。   就在此时,转机诞生,沈潮生的剑法突然很快,快到连姜矣都难以拆解,想要后退另寻方法。   “铮——”   姜矣瞪大了眸,心中十分惊异。   墨剑被沈潮生轻松挑飞,抛向上空,而后落下插在土里。   怎么会这样?   姜矣甚至没有看见她如何紧身,自己的剑便凌空而去。   “承让。”那个女子夹杂笑意的声音想起,她将姜矣的剑拔出,走到她面前又递给她,美目流转于姜矣的神情,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姜矣这才恢复好神色,垂眸接过剑,而后重新抬起头看向她:“你赢了,你的赌约是什么。”   沈潮生也不卖关子,她的目光停留在姜矣重新包裹的黑剑上,说:“我想要……这把剑。”   姜矣收了收离,将剑抱的更紧了,皱着眉当机立断要出声拒绝。   但沈潮生却话锋一转,说:“的来历。”   “你是如何得到这把剑的。”她补充道。   姜矣这才舒了眉头,依照赌约,并无隐瞒,一五一十告诉她那夜的经过,以及步谈危。   沈潮生对那个人,那晚的经过,甚至芜安都毫无兴趣,直到姜矣说到,拿到这把剑时。   沈潮生说:“那是我母亲铸的剑,她是铸剑师。”   整个修仙界,数一数二的铸剑师。   姜矣听后朝身边的人看去,才发觉她与那晚的女子眉眼间确实相像,不过身边的人眼尾上挑,更具有攻击性。   她眸中似乎是期待,又有一些别的东西:“你应该看见了吧,她的残魂。”   姜矣点头,说:“她……很漂亮。”   沈潮生却说:“我没见过她。”   “抱歉。”虽然姜矣不太清楚原因,但还是下意识开口说道。   沈潮生倒无所谓:“没关系。”   继而沈潮生十分诚恳地说:“我为母亲铸件而来,她一生铸剑无数,唯有其中几把能在重新认主时,看见她的残魂。”   “对了,相识十分冒昧,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姜矣。”   “沈潮生。”   沈潮生冲她弯眸一笑,姜矣觉得她像小狐狸一般可爱。   姜矣抿了抿唇,说:“若是此剑于你珍重,不若我……(交还给你)。”   沈潮生却打断她:“不必如此。”   “你既拿着这把剑,就说明我母亲认可你了,这剑理应是你的。”   她好笑的说:“而且,我也不能把天下之中,母亲所有的剑,都拿回来吧。”   姜矣这才点头,两人沉默片刻,她说:“时候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   她要去看看明天的对手是谁。   沈潮生点头,看着她起身往外走,忽然唤住了她:“姜矣。”   姜矣闻言回头看她。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常周山山腰台的西侧,刚好可以看见落日,此时黄昏,昏暗的光正巧照在姜矣的脸上,显得无比温柔,墨发也被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沈潮生怔神半晌,才说:“明天见。”   姜矣虽然并不能保证明天能遇见她,但还是颔首,看向她道:“明天见。”   ……   姜矣走后,沈潮生捻了捻指尖,重新拿出三枚铜钱,又重新算了一卦。   三枚金色的铜钱在黄昏映照下,似乎有些淡淡的红粉色轮廓,此时三枚铜钱摆出桃花的形状,正一闪一闪的,沈潮生盯了许久,直到天边的太阳彻底落下,才收了起来。   若让洄看到这挂象,一定该吃惊的把“少宗主喜提桃花运”的消息,传遍整个上领了。   沈潮生有些头疼的扶额,还是万分不解,又念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姜矣……”   沈潮生回到休息的别院,有暗卫过来汇报消息,而后提到了姜矣手中那把剑的事。   “是否需要向以往一样……(杀人夺剑)?”   “不了。”   沈潮生还没等他说完就连忙打断,速度快的自己都有些惊异。   她整了整心态,眸缓缓落下,道:“先暂时在她那里吧。”   暗卫似乎有些不解,沈潮生却摆手让他下去,自我安慰道:“反正屋里放不下了。”   …… 第9章 胜负   姜矣第二天已经上试剑台比完两场后,沈潮生才姗姗来迟。   今天沈潮生依旧穿着一身紫色衣衫,不过款式和昨日不相同,但统一一点的是,这种衣服不适合比赛。   姜矣把这个顾虑告诉她之后,却得到了沈潮生带着笑意的调侃:“我不参赛。”   “为何?”   “啊……自然是因为我才学疏浅,打不过这群人。”   姜矣十分疑惑,她今天比试的两场,都以胜利告终,而且连二十招都没出,获胜的十分轻易。   沈潮生却不以为然,拉着她找了处好地方坐下,既能看见试剑台,身边又没什么人。   姜矣问她:“你不参赛,难道来观战?”   沈潮生简略回答:“不,我来找人。”   姜矣点头,没在说什么。   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看着下面几个试剑台上的选手来回出招。   沈潮生忽然说:“不如你我再来一个赌约吧。”   姜矣有些警觉:“你又要赌什么?”   “赌胜负。”   沈潮生抬了抬下巴,指向试剑台的一处:“喏,你看,那是拜灵阁的弟子和符天机的弟子,你猜他们两个谁会获胜?”   姜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两个人看上去不相上下,拜灵阁的人偏向防守,而符天机的人更擅长拉扯,确实难分胜负。   “白衣衣,你当真要如此吗。”   其中的男子有些无奈,躲开对方的攻击,而后剑从侧边挥去,但显然劲道不大,伤不了对方分毫。   而名叫白衣衣的弟子似乎有些生气:“你不跟我来常周山就算了,跟你师姐是怎么回事?”   男子无奈:“师门规定,我没来得及告诉你,便被他们拎走了。”   白衣衣道:“许继成,我跟你没完!”   沈潮生饶有兴趣的看了一眼,率先说:“我猜,拜灵阁的女弟子会胜。”   姜矣沉默片刻,反驳说:“我赌符天机。”   沈潮生问:“为何,因为他是男子?”   姜矣摇头,答:“他的剑道明显更胜一筹。”   沈潮生却笑着说:“姜矣,我知道你能看出他们的根骨,不过有时候,却不能只看这些。”   果不其然,不出十招,符天机的许继成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纵容的说:“我认输。”   而后下台追到白衣衣身边,哄到:“我错了,不该不知会你,你迟来这几天未得到的积分,用我的积分弥补给你,可好?”   白衣衣这才弯了眸,说:“这还差不多。”   ……   姜矣在山里呆了十几年,确实没料到还有这种情况。   她清声:“是我考虑不周。”   尽管这次沈潮生以熟练掌握人情世故猜对了一场,但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将近十成的都是姜矣猜对的,因为沈潮生总要刻意避开跟她选的一样。   到最后,沈潮生暗自嘀咕:“就应该设立押注场,不然白赚一笔。”   姜矣弯眸,看着她没说什么,但是看上去很高兴。   后来第二个月,姜矣已经拿到晋级的积分了,便终日跟沈潮生坐在一起观战,一边分析剑招,一边赌谁胜谁负。   不过不一样的是,第二个月,沈潮生手里多了几枚金色的铜钱。   每次赌胜负,沈潮生都会佯作随意地抛抛铜钱,然后先姜矣一步说出她要赌的人。   “我赌左边那个白衣服的获胜。”   姜矣看了她一眼,对她的好胜心十分无奈,说:“我也赌左边的人胜。”   “我赌云清门弟子胜。”   “我赌左边的。”   “左边就是云清门那个。”   “……”   就这样赌了几天,姜矣发现她算的比自己看的都准。   姜矣猜想她的铜钱内含玄机,问道:“你也擅长卜卦?”   沈潮生一副闲散的模样,随意点头:“是啊,为什么说也?”   姜矣说:“我曾经碰到过一个人,他的卦象似乎很有名。”   沈潮生顺着问下去:“是谁啊。”   沈潮生所知道的,会这种玩意儿的人还真不多,但姜矣偏偏说了那个人。   “溯。”   “……”   沈潮生扶额,感叹天下真是小的不得了。   她们家的客卿里面,可正巧有这位算尽天下的溯的亲师弟。   世人只溯,却不知洄,溯洄二人的挂都是天下一绝。   二人不知闹什么气,最后洄火速离开寻了沈家作归处,留下溯自己游荡四海。   沈潮生也不在意的说:“溯啊,挺努力的。”   姜矣:“……”   直到初试的最后一天,两个人的赌约终于有了不一样的地方。   这次上场的是两个散修。   其中一个毫无灵息,另一个的剑十分破旧,但却异常锋利。   他们两个人的猜测难得的有了分歧。   姜矣说:“左边绿衣男子根骨健硕,至少修行七年不止,尽管不是修仙界的人,右边的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沈潮生本来认同她的话,因为输赢显而易见,但她还是习惯性的抛了一挂,结果却恰恰相反。   “……”   “怎么了。”姜矣见她没有动静,出声问道。   沈潮生顺着卦象说:“我赌右边的人。”   姜矣挑了眉,说:“行。”   她认为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比试,顶多三十招必定结束。   但结果却出乎意料,右边的男子用了十五招,击败了那个修行七年的散修。   姜矣眸色一顿,沈潮生的目光也落在右边那个人身上。   不知为何,姜矣总觉得自己看错了,她发现右边的人身上似乎又有灵息。   一个小插曲,最后今天以沈潮生为胜。   沈潮生打趣她说:“你猜错了,难道不失落吗。”   姜矣无奈:“我赌错的还少吗?”   从遇到沈潮生开始,从一开始的比试,到后来的赌胜负,姜矣光凭眼睛看到的,自然不如沈潮生的卦象算的准。   沈潮生说:“明日起,到复试有十日休息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姜矣认真思考后,给出了一个坚定的答案:“练剑。”   沈潮生虽然对姜矣已有所了解,但还是无奈地说:“阿矣,咱们可不可以换一种休息方式。”   姜矣疑惑,说:“连续观战数月,我亦要巩固剑法。”   沈潮生见劝说无果,换了一种方式:“明天常周山下有一个灯会,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对于一个常居深山的人来说,即便是姜矣这种无趣剑修,也不得不承认,她突然很想凑热闹。   尤其是沈潮生说,有剑行的拍卖会时。   …… 第10章 灯会   姜矣和沈潮生约好在常周山下集合,姜矣刚到不久,沈潮生就从山的另一边下来了。   沈潮生走到姜矣面前,看着姜矣有些哭笑不得:“阿矣,你就穿这一身?”   姜矣不解,目光移到沈潮生的身上。   她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丝绸云缎袍,上面绣着几只闲散的鹤,使整件衣服不再单调,这种金色的绣线非常有名,在日光的照耀下一闪一晃,华贵万分。   而她的头发略微盘起,多数披散在脑后,耳边的碎发挽到后面,露出耳边挂着的苍翠玉坠,使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有神气。   姜矣先前没有细细观察过她,这才发现沈潮生是标准的云州美人,眉似远山,眼尾上挑,颇具攻击性,偏偏又生了一双金色的眸,目光灼灼,摄人心魄。   反观姜矣自己,只是穿了一身便于行动的素色短衫,   头发高束脑后,用发带缠紧,神色冷淡,眸色也是浅灰,像是哪所道观出来的道长。   她抿了抿唇,说:“那我现在去换。”   沈潮生连忙制止住她:“诶,再换就赶不上啦。”   继而她说道:“挺好的,我们阿矣一虽然一身素色,但是周身气势绝人,出落有致,也不必刻意装扮,便足以动人。”   姜矣身材高挑,带着剑道的锐气,本就红润的唇更与白皙皮肤相称,和沈潮生站在一起,气势不弱分毫,反而恰到好处,一白一蓝,十分相配。   ……   二人来到灯会时,天还没有彻底安厦去,许多灯还为被点亮,但街上已经来来往往满是行人小贩早早的出了摊,呈现一片热闹景象。   “灯会还要过一会才开始,我们先去拍卖行,如何?”   姜矣点头,两人一并走向街南的拍卖行。   沈潮生迈进拍卖行时,身边就有掌事的人到她身边说了什么,沈潮生听后却摆了摆手,说:“让他们去做吧。”   掌事的吩咐下去,又问:“那您可要在天字号参加竞选?”   “……算了。”沈潮生让他下去,带着姜矣找了不远处的空位随意坐下。   沈潮生对姜矣解释道:“天字号无趣的很,而且必须拍下什么东西。”   她撇撇嘴,嘀咕:“虽然是我定的规矩。”   姜矣不禁失笑,正要说什么,会场忽然暗下,然后帷幕缓缓打开。   “今天的主题是:流落之剑。”   掌事的人站在台上,向场内的人介绍,说了一炷香,才缓缓开始拍卖。   沈潮生说:“这种剑就图一乐,阿矣莫要当真。”   姜矣问:“难道这些剑名不副实?”   “这倒不是。”沈潮生说:“修道之人最忌讳常换剑,却也有人因收集名剑为乐,可于你我而言并无太大用处。”   继而她叹了口气:“其实若你拿的不是我母亲的剑,我今日怎么也要挑一把好剑送给你。”   她弯了弯眸,说:“不过,那把剑已经很好了。”   但二人并未离开,想着看完这些拍卖再走。   ……   今天拍卖的重头戏是沉渊剑。   这把剑时上古一位将军的佩剑,比一般的剑要沉重的多,剑柄上有一颗异样的玉石。   但就在掌事介绍完后,她们身后不远处发出不屑的声音:“不过是把仿剑,也好意思说的这么夸张。”   沈潮生眯了眯眸,抱臂头也未回,讥讽道:“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个人倒是光明正大的站起来,说:“沉渊剑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曾随将军沉入深海,但第二天将军醒来却在军营中,沉渊剑也完好无损。”   “你若不信那是假的,大可找来一缸水,看看它是否会回到匣中。”   掌事的有些犹豫,是否要将此人赶出去,沈潮生却突然开口:“去办。”   不久后,一个瓷缸盛满水被抬来,掌事在看到沈潮生点头后,咬牙将沉渊剑抛下去。   许久过去,剑仍于水中,不见动静。   那个人得意的笑了,沈潮生却出尔反尔,说:“我怎知你说的又是真的?”   那个人似乎觉得正中下怀,竟然拿出一把和沉渊剑一模一样的剑!   沈潮生有些不怒反笑,示意他上前一试。   那人将剑抛进水里,须臾之间,剑完好无损的躺在匣中。   ……   四面拍卖的会客都炸了,轰动着吵着退钱。   而后,姜矣忽然起了灵力,猛的轰击那个瓷缸,瞬间,瓷缸炸裂,发出巨大的声响,室内重归于寂静。   沈潮生周身气压很沉,灯光昏暗,其他人都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声音沉稳的说:“此等变故,也是藏珍阁第一次发生,藏珍阁从不卖仿品,三日之内自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随后冲着那个人道:“多谢这位道友发现问题,不知姓甚名谁?”   那人面对这种场景倒是淡定,答:“我是江择命。”   沈潮生神色这才略微和缓,不过依旧不太美妙:“为感谢众人赏脸来鄙所,凡在场者,皆可凭票据领五千灵石。”   众人这才心甘情愿离开,而江择川早已不见踪影。   掌事的人等众人散了后,才走到沈潮生面前:“少……”   “去查。”沈潮生打断他,拉着姜矣朝外面走去。   姜矣跟着她往外走,开口问她:“你很生气?”   沈潮生挑眉,声音依旧散漫:“没有啊。”   “不过是一些商会伎俩,刚好被我碰上了。”   “所以那个人的剑是真的?”   “自然。”沈潮生摸了摸下巴,说:“兴许,他还是江行的后辈。”   江行,就是沉渊剑的主人,千年前凭栏战场的那位将军。   ……   她们二人出了拍卖行,姜矣随沈潮生一并走着,目光却停留在旁边一处流水上。   沈潮生发现后,温声向她解释:“这是云州的风俗,阿矣可听说过去流觞曲水?”   “这种东西,就是在上游的人放上自制的茶水或酒,然后下游的人从溪流中随意挑选,不过喝下的人,需要到上游再放一杯。”   姜矣的目光落在刚好从河流上流过的两个精致的瓷杯,像是一起流下来的,沈潮生见状,直接取了下来,将其中的一杯递给姜矣。   姜矣接过,和她对视,一并喝下去。   “咳咳!”   沈潮生刚喝了一口,便猛然呛到了,姜矣见状,放下茶杯,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背。   沈潮生神色复杂,盯着杯子道:“是酒。”   姜矣有些意外,她的那杯明明是茶,而且十分苦涩。   这时,一对夫妻走来。   “诶,那个是不是我们放的杯子。”   “你看,我就说,不一定是侠客眷侣喝到。”   “阿……。”   女子穿着藕色长裙,挽着身旁男子的手臂,神情狡黠的朝她们走过来。   “你们喝了我们放的茶盏,感觉怎么样?”   姜矣说:“微苦。”   而沈潮生眉毛皱在一起:“姐姐,你们放的酒好甜腻。”   不料那两人哈哈大笑,过了一会,男子才善意解释道:“我们本欲放茶,可她灵机一动,偏偏换了一杯千灯醉。”   沈潮生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千灯醉,是云州著名十分甜腻的酒,虽然一开始很齁嗓子,但是余味非凡,口齿留香,也不是什么拙劣的酒,她才容易接受。   女子笑着说:“是因为我们想着,若有其他眷侣喝到,自然别有一股风情。”   “女子喝甜腻的酒,象征甜甜蜜蜜,而男子,就要吃些苦头咯。”   “因为要照顾整个家呀。”   她冲身旁的男子笑,男子也回了一个宠溺的笑。   然后女子说:“不过很奇怪呀,你竟然一点反应没有。”   她看了看姜矣,姜矣舌尖还有些苦意,不过神色不变,说:“还好。”   这可让他们二人又笑了起来,说:“你们两个真有趣,就算不是眷侣,也会是一辈子的朋友。”   女子神神秘秘的说:“我的预感很灵的哦。”   姜矣从来没有听过这些话,突然有些无措的看向沈潮生,她不知道如何回应。   但沈潮生面色如常,甚至还浮现笑意,当着二人的面把那杯千灯醉喝了下去,欣然接受了他们的祝福:“我们会的。”   沈潮生的语气很坚定,像是不经意间承诺了什么,许下了什么誓言。   等到二人走了之后,沈潮生突然来了一句:“阿矣,我也希望如此。”   姜矣长了张口,却没发声,她有些失神,再反应过来时,街市上空烟花炸响,灯会开始了。   她跟着沈潮生游走在灯会中央,片刻后,身边的人在一家灯铺前停了脚步。   “阿矣,要试试吗?”   姜矣想问沈潮生为什么自己不试,可对上她的目光后,下意识的应道:“好。”   沈潮生抛下几枚灵石,店主便说了一个灯谜,让二人猜:“灯火初上月,鹊桥相会时。”   ……   姜矣顷然呼吸间,有些无措,因为她看着身边眉眼灵动的沈潮生,耳边是烟花点燃后的轰鸣声响,身边一切都是她先前从未接触过的东西。   沈潮生见她愣在原地,手无意间搭上她的手臂,凑到了姜矣的耳边,咬着字轻声对她说了什么。   她的话很轻柔,不似平常那般有穿透力,又因为刚刚喝过那杯千灯醉,姜矣感到她吐出的气都带着甜腻的酒香,十分甜腻,十分……动人。   两人身高相仿,但姜矣莫约高出一些,她的余光能扫见姜矣凑过来的浓密的眉睫,只一瞬,姜矣感觉到有些晕眩,又不知为何感到灵识翻涌,有些滚烫。   她本不适应与别人这般亲密接触,也从未有过这般悸动,她似乎是雀跃的,但是她仍然保持着面色的毫无变化,灯火映在白皙的面容上,依旧那般好看。   姜矣立在原地,等沈潮生说完话后微微与她拉开距离,她才缓缓垂眸,用尽可能平稳入常的声调重复了沈潮生方才的四个字:“佳期如梦。”   …… 第11章 薛眉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眨眼间来到复试,姜矣独自坐在台下,身边是同她一样参加复试的人,她却与周身喧闹不同,独自抱着怀中的剑。   沈潮生前日对她说,临行前有些未处理的事找了上来,她过几日再回来,姜矣这几日独自一人,有比试便上场,没有比试便在屋中体悟剑道,她的日常好像空闲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姜矣在试剑台上,遇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贰佰六十壹号,姜矣,对,七十六号,薛眉。”   姜矣看向走向台的红衣女子,薛眉似乎也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她。   薛眉似乎一如初见那般骄纵明媚,相比灵息已经修复如初,但此番上台,她手中并不是那把像装饰品的佩剑,而是一把漆黑的长刀。   云清门负责评判胜负的弟子有些为难:“薛师姐,剑试怎可用刀?”   薛眉却一摆手,十分潇洒道:“世人皆知剑胜与刀,我用刀比试,是我自己劣势,与旁人有何干系?”   “何况。”她顿了顿开口:“我用刀,但实实在在修的是剑道,不过以刀代剑罢了,好像并未不妥。”   云清门的弟子说不上话,只好求助般的看向姜矣。   姜矣神情没什么变化,说:“无碍。”   既然比试双方并无意见,云清门弟子无奈宣布:“第二十三场试剑,开始!”   这一次,薛眉快姜矣一步,提刀一跃而上,就要朝姜矣劈去,姜矣也不避,抬剑与刀相抵,她这才发现,薛眉的刀比看上去还要沉重,而且薛眉的力道坚韧,似乎精于体修。   刀不似剑那般轻盈,一招一式都极其消耗体力,但同时,每一次进攻都会给对手带来压迫力。   姜矣靠着修习数年的力道,才不觉吃力,若换旁人,怕是撑不住三招便要气喘吁吁。   趁着薛眉更换刀势的空隙,姜矣挥剑朝她刺去,薛眉马上有所反应,见格挡不及,将刀竖立于地,以手做支撑点,身体凌空,侧身翻转,堪堪躲过姜矣这一击。   姜矣见一招不成,翻腕使剑转于身后,刚好斩落薛眉一缕青丝。   薛眉拉开距离,一边调息一边笑道:“初次见你便知你身手不凡,没想到竟能敌过我的长刀。”   姜矣气息沉稳,并没有因此得意:“薛堂主刀术精湛,我只不过寻巧罢了。”   薛眉闻言似乎更加精神了,她向前迈步的同时,娇声喝道:“好一个寻巧,再来!”   刀剑相撞,发出争鸣的声响。   与此同时,台下不远处有一席看台,上面坐了各门派的数位剑道长老及宗族堂主,负责勘察比试,评剑论道。   在观看姜矣和薛眉的比试中,玄泯门的长老率先开口:“薛眉刀术精湛,已是这一代的佼佼之辈,对面的人应对有度,甚至胜过她几筹。”   “剑基极稳,她是什么人。”长宗派的人露出赞赏的神情。   而宗族之中的人,发现端倪。   “与薛贤侄对剑之人,她的剑法,有些眼熟。”   “进退有度,尤其是利落的收剑,隐约有一个人的影子。”   “颇有些像……”   他们陷入了沉默。   而上了年纪的白家玉堂堂主,目光沉沉的盯着姜矣,无声穿了一道千里追音:“剑出现在试剑台。”   此时,常州白家,本家之中,男子坐在案前,听到传音后回道:“知道了。”   座下的薛宁道问:“不管?”   白无晏说:“沈家都不管,我管什么。”   “找到段云舒的踪迹了么。”   薛宁道摇头。   白无晏叹气:“我这柔弱又非常的妹妹啊……”   ……   这边,薛眉的速度变得更加迅疾,姜矣沉着一一应对,终于在她上扬抛刀时找到破绽,纵身一跃,先薛眉一步与她错开半分,用剑将刀击落一旁。   薛眉有些惊愕,但很快接受了这个结果,转身走了几步将自己的刀捡起来握在手中。   而早已看呆的云清门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姜矣,胜!”   薛眉与姜矣一并下台,她对姜矣说:“我以刀作剑,自以为已入至臻之境,没想到,你比我还要强百倍。”   姜矣不卑不亢,并没有过多欣喜:“薛堂主承让,不过胜在了剑刀相争的优势。”   尽管姜矣这般说着,薛眉却仍然认为,即便她拿的是刀,或者宗族中那些剑绝一时的人,如谢问林、韩恕、林勉双之类,也未必能胜于她。   下台之后,薛眉并未离开,而是叫住姜矣:“我也并未比你大几岁,你我平辈,怎以堂主称我?”   而后她提起了先前的事。   “芜安我一时失意,未尝察觉他就是步谈危。”   “宗门之中,有些忤逆正道之人被追杀,他赫然有名,位列其中。”   “他那时有邪阵加持,阵上篆文与寻常篆文不同,兴许与魔域有关系,这几日四家正在开会。”   魔域,是上古诞生的诡域,后来被仙界大能封印,直到十几年前,诞生了一个天生魔骨的少年。   四家没有放任不管,但找到他的位置时,他已察觉端倪,不见踪影,追杀阵起,最后他还是潜逃修仙山界外,销声匿迹。   “虽然不知道你如何破阵的,但是多亏你,否则我们都会灵力枯竭。”   她抱起臂,凑近姜矣,见姜矣下意识后退,挑了挑眉,说:“我很喜欢你,不知能否与我交个朋友?”   ……   后面几天,姜矣一路连胜,让更多人注意到了她,甚至向她投放灵气珍宝,妄图纳入自己门中。   但姜矣似乎只是一心向道,除了偶尔和薛眉一道吃饭,更多的便是不见踪影。   姜矣觉得自己近日有所突破,便一直独自在屋中修习,直到沈潮生回来,这种日子才有所改观。   沈潮生作为散漫专家,遛鸟逗猫,平日无趣时干的事都拉着姜矣干了。   例如:“姜矣,你猜它是什么动物。”   沈潮生拎着一只神似河豚的短脚毛兽动物给姜矣看。   姜矣:“会走路的河豚。”   很难从姜矣的口中听到她说出如此惊人的话。   但姜矣这几日被连续提问,见识到了游泳鸡仙眉鼠,猫蛇等诸多沈潮生从灵兽阁顺来的奇怪小动物后,她说出这些话反而异常合理。   但沈潮生永远出乎意料,笑着说:“错了,这是胖胖羊。”   可它明明有鱼翅……   姜矣扶额,在沈潮生又一次被灵兽阁找上门来后结束对话。   不过有时,沈潮生也会处理一些信件或文书。   那些文书通常用十分精巧而名贵的匣子装着,上面绣着金色的云纹。   姜矣没问过沈潮生的身世,但如今也能猜得一二,大抵是同薛眉一般的宗族堂主。   不过她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姜纵月财力丰厚,虽然为人节俭,但在她下山时却塞了她好几兜子灵石。   姜矣想到姜纵月前几日跟她说,她下山碰见了之前教过的一个人。   姜纵月还吐槽那个人真是比姜矣还不会照顾自己,弄的奄奄一息的,她又不得不停留些许日子。   姜矣记得那日沈潮生还算了一卦,忽然像她提起:“阿矣,你知道吗,现在京都不太平。”   不过沈潮生也没在意,只道:“朝代更替而已,就是天气有些奇怪。”   姜矣在沈潮生处理文书时,通常会拿几本剑论的书看,不过沈有时会开口向她吐槽:“别的就算了,为什么方伯二百多岁了,不随我太爷爷离开,偏乐衷于给我寄信,寄信就算了我是被托于厚望的后辈,我很强我知道,但是出几何算术就有些过分了吧。”   或者:“三间商铺亏了四间的钱,还求我不要抛出去,匪夷所思……”   其中亦有一些重要的文书,沈潮生看的时候从不避开她,只是看上去兴趣不大,心情不好,她也没有越界询问。   但有一次沈潮生看完几本文书,突然问姜矣:“阿矣,如果有些看似光明盛大的事物背后,需要无数手段才构筑而成的呢。”   “若我不得不涉入其中,你会觉得我和那些人一样吗。”   姜矣合上剑册,与她对视:“你与他们不同,我会认出你。”   “而且你应该是带去光明的人。”   沈潮生听完有一刻的失神,但很快恢复了一贯散漫的神情,说“其实你把我想象的太好了。”   姜矣刚要反驳,沈潮生却说:“与你作赌比试那场,我暗中用了幻术。”   姜矣:“?”   姜矣:“再来。”   沈潮生连忙摆手,刚准备起身潜逃,就被姜矣拉着出了院子。   最后以姜矣轻而易举获胜告终。 第12章 变故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姜矣发觉这些,是在天上落下冰冷的结晶。   一场早冬的大雪,突如其来的降于常周山,山间覆雪,树木都被挂上了霜,枝上白雪被风卷过,簌簌而落。   她发现,自春末下山,竟也过了许久。   沈潮生照例来寻姜,来到姜矣的住处,发现姜矣正靠在门前盯着不远处的树枝,怀中抱剑,有些出神。   但很快她就发现了穿着斗篷的沈潮生,并朝她走去:“走罢。”   近日剑试已近尾声,姜矣的比试结束,她们准备一起去观战。   沈潮生却忽然牵起姜矣的手,颇具关怀:“阿矣,你不冷么?”   姜矣没反应过来,便感到指尖上冰冷的触感,竟一时僵在原地,也未抽出手,而是直直看向沈潮生。   沈潮生却在下一秒松开了她的手,并疑惑出声:“热的?”   姜矣依旧是那一身素衣,随着天气寒冷,没有加任何衣服。   姜矣感到手中那一寸凉意随即消散,于是在沈潮生与她对视前移开了目光,冷静解释道:“剑骨灵息而道,我自幼便如此,不惧严寒。”   尽管苍山靠南,她也没怎么见过雪。   沈潮生却笑:“那你住在上领好了,上领冷的要命。”   ……   二人很快走到试剑台,方才坐下,云清门的弟子便宣布道:“四百七十三号,张墨,对,四百六十二号,方伍之。”   左边的男子竟是先前二人压胜负时姜矣意外输掉的招数奇怪那个人。   姜矣发现,那个张墨扫视一圈,忽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一闪而过。   沈潮生也发现了,于是对姜矣说:“阿矣,他不对劲。”   他所对的是云清门内门弟子,并不算出挑,靠着每次匹配到的都是最弱对手的强大运气进了决赛,但他的基本攻很扎实,两人招数有来有回,难分胜负。   沈潮生和姜矣很快发现不对劲,张墨一改方才的沉稳进攻,出手变得狠戾,似乎招招都向方伍之的命门袭去。   方伍之也敢到了不对劲,于是转攻为守可以躲避对方的攻击,不把弱点暴露出来,但防守十分吃力。   上面的长老堂主,以及薛眉都发现了不对劲,只是因为比试,也没好说什么。   不出十招,方伍之虚弱的撑着跪在地上,说:“我认输。”   比赛这时候应该结束,但张墨却没有收剑,他猛的朝方伍之刺去。   好在姜矣沈潮生反应及时,发现不对后早就靠近二人,现在正好抓住时机,在台下轰动之前,一跃台上,沈拉开方伍之,而姜矣早已提剑于张墨对上。   张墨并没退缩,反而朝姜矣发起猛攻,沈潮生将方伍之推下台,随后立即化剑,跃步击退张墨。   沈潮生化剑的同时,评判台的人似乎认出了宛若流华的玉剑,薛眉也皱眉道:“她怎么也来了。”   不过眼下形势不对,薛眉也并未深究,刚要下台,忽有山下弟子来报:“魔兽!是兽潮,正向山上涌来!”   几位长老俱惊,纷纷其身,忙呵止住慌乱的众人:“不要惊慌,随我们从后山撤离。”   “传唤诸弟子,抵御兽潮,列阵!”   张墨神情诡异,就要离开,姜矣却捻诀一剑刺穿他的后颈。   “灵气化体,他是假的。”   果不其然,张墨随后消散在原地,只是黑雾般的灵气往西面散去。   而后姜矣就要朝西面追击,沈潮生看了一眼薛眉的方向,跟姜矣说:“阿矣,我需要探查另一边的情况,待会我去寻你!”   “好。”   沈潮生走后,姜矣又恢复了独自一人,这几月她与沈潮生形影不离,如今令她有一瞬间的不适,不过她很快回神,朝着西侧的山后追去。   冬日积雪覆盖在地上,姜矣踩过时发出声响,而越向前,姜矣感到灵息越浓郁。   她握紧了剑,每一步走的都小心谨慎,冰冷的风如同利刃穿过脸上,恍然间,她动了,挥剑朝身后一颗巨树砍去。   刹那间,书上霜雪掉落,随后缓缓走出一个人,他神情阴翳,缓缓开口。   “又见面了,姜矣。”   正是步谈危。   他竟然没死?   姜矣感到他身上的变化,皱了皱眉:“你入魔了?”   步谈危周身围绕的不是纯粹的灵气,但又与先前芜安剑阵中的邪气不同,而是真正,已于世间消失百年的,纯净邪气。   不料步谈危听后却仰天长笑,笑够了才恢复阴冷的神情,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天生魔骨,何来入魔?”   他随机召出一把充盈魔气的剑,威压强盛而诡异,令姜矣怀中的剑不禁颤鸣,而她灵息中的剑似乎更加兴奋起来,妄图斩杀眼前之人。   步谈危感受到手中魔剑强盛的力量,眼中划过快意,道:“本来只是引起兽潮,不过。”   “既然如此冤家路窄,就拿你的剑骨道心,为我祭剑好了。”   ……   沈潮生穿梭在慌乱人群中,不出片刻找到一身红衣的薛眉,薛眉的神情严峻,正指挥宗门之人抵御兽潮之事,看到沈潮生时,美目微惊,娇呵道:“你为何在这里?”   薛眉总觉得这个人不似她记忆中散漫孤傲的沈知忱,好似哪里变了。   沈潮生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声音上扬:“万骨门有问题,用宗门令彻查!”   方才她来之时,看见万骨门的弟子却往反方向去,手中还拿着某种药剂,沈潮生一时不能顾及,直接布下禁锢阵,将他们困在一方,而后来找薛眉。   沈潮生手中转动的铜钱飞舞的更快了,沈潮生感到有些心慌,只沉声道:“若我回不来,去把洄给我绑来占卦。”   随后留下几句充满戾气的话:“不来,就杀了他。”   …… 第13章 雪山   姜矣堪堪避开如河剑气,她对于魔剑有些吃力,寻常铁剑并不能敌过它,她的灵息愈发滚烫,灵息剑也阵阵嗡鸣,叫嚣着想出来应敌,却被姜矣再三按下。   她握着黑剑,一边躲避一边寻找机会,有几次险些被击中,而且她发觉,那魔剑的威力似乎愈发旺盛,十分诡异。   随着时间流逝,姜矣逐渐体力不支,动作慢了下来,也因此被如刀剑气击中,连退数步不止。   她强撑着起身,扶剑而立,眉心突突直跳,最后下定决心,刚要召怀息剑,一柄浑身通透的玉剑破空而来,上面是姜矣熟悉的气息,她清楚的分辨出,这是沈潮生的灵息剑。   可灵息剑分明不能为他人使用,为何它能被自己握在手中,毫无异样?   姜矣来不及思考,念了一个充满杀意的剑诀,直击步谈危。   “铮——”   两剑对上,一时僵持不下,就在姜矣退步欲借力挥剑上砍时,步谈危似乎勾起了一抹笑,姜矣下意识感到不妙,刚要收招化为防守,却还是由于惯性来不及撤招,直直迎了上去。   就在姜矣以为那剑会没入自己的身体时,她忽然被攥住了手腕,猛的向后拉去,躲开了这一招,但拉她的人却来不及侧身回避,被魔剑刺入了右腹。   姜矣只来得及瞥见一角绣着蝴蝶的衣料,转眼连退数步,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香料,对上她关切的目光。   是沈潮生。   沈潮生顶着右腹的伤,将金色玉剑召回,抬起左手重新化灵,三枚铜钱被金光包裹,猛的朝远处的步谈危袭去。   步谈危躲避不及,充满灵力的铜钱划过他的脸颊,蹭出一道血痕。   他有些意外的看到突如其来的人,但是手中动作未停,魔剑似乎也侵扰了他的神识,他以剑结阵,画了一个极为诡异繁琐的血阵,在三人脚下,宛如盛开的妖冶之花。   “沈潮生,你……”   姜矣却来不及关注这些,她扶着沈潮生,正欲开口询问沈潮生的伤势却被打断:“你怎么样?”   姜矣身上同样有几道伤口,正往外渗血,方才争斗中她为躲避剑气,滚落了一身的雪和泥土,显得十分狼狈。   可沈潮生替她挡的那一击也十分眼中,姜矣说不出话,沉眉就要召剑,却被沈潮生按下。   沈潮生缓缓闭了闭眼,眉头紧皱,面色苍白的虚弱开口:“我知道你灵体特殊,灵息暴虐反噬极重。”   “魔气极为厉害,你……也不能再受伤了。”   沈潮生睁开眼,第一次看见了姜矣生气的神色,冰冷可怖,但还是强忍着痛意开口:“但我灵息稳固,且能为你所使。”   “归生。”   她张口,那把金色灵剑飞入姜矣掌中。   归生,沈潮生灵息剑的名字。   “阿矣,用我吧。”   姜矣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正如沈潮生所说,她今日唤剑,体内魔气侵扰,也必定会死在这里。   沈潮生本还要和姜矣一同对上步谈危,却被姜矣强行用灵力送到一旁,而步谈危祭出杀阵后,唇边也同样溢出了鲜血。   极阵反噬,姜矣看向溢出,果不其然,沈潮生刚才将铜钱打入树干,将邪阵破了一角,魔剑反噬,承受此阵的六成威力,步谈危也不可能好到哪去。   步谈危擦去唇边的血,摇晃着向后退数步,找出一个白云铃铛,摇了数十下。   顷刻间,天地轰动,更多掺杂血气的魔兽想她们袭来。   步谈危颤抖着开口:“以血阵兽潮,下去祭奠芜安死去的人吧。”   两人一惊,芜安亦遇难了。   这是一个极大的阴谋。   可现在二人顾不上了,兽潮将至,步谈危狼狈地消失在原地,姜矣看着即将到来的兽潮,持剑而立,对沈潮生说:“待会我冲破兽潮,你趁机走。”   血阵已成,以姜矣的阵法无法攻破,且她若无沈潮生帮助本就也会死,自然不能让她同自己一并承受阵杀。   她只能用灵力,强行死开一角,将沈潮生送出去。   至于自己。   她闭眼复睁开,声音很轻:“苍生万物之道,若以灵识性命相抵,未必不可破。”   一线生机罢了。   “好。”   见沈潮生应下后,姜矣转回身,面向汹涌而来的魔兽,沈潮生来不及制止时,她猛然召剑:“怀息!”   姜矣手中重新出现了那晚那把银白色的通明灵剑,周身灵息无比强盛,沈潮生都感到压迫。   这就是……姜矣的,灵息剑吗。   沈潮生想。   姜矣左手持怀息,右手归生,眨眼间数十只魔兽倒下。   沈潮生觉得,她先前兴许都在保留实力。   姜矣周身聚灵,径直向前轰击,通天灵力瞬间开出一条道路,但是同时她也被魔气反噬,强忍着痛意跪在了地上才没有倒下,她周身血阵红光大泛。   “沈潮生,走!”   沈潮生缓缓起身,却是冲着姜矣一笑,眼中是得逞的神情,她摊开手心,三枚铜钱回到了她的手中,在手心上飞舞,划出金色的尾迹,她强忍喉中上涌的鲜血,呵道:“释无作,阵破!”   沈潮生周身焕发出无数道古老的密文,向四方展开,似乎与血阵篆文相互厮杀,须臾,血阵的篆文隐隐消散,变得十分薄弱。   沈潮生周身道法狂盛,更加凸显她的虚弱不堪,做完这些,她猛的吐出一口鲜血,而后向前倒去。   姜矣的灵息仿佛被撕扯,但还是在沈潮生倒下前,将她拦在了怀里。   沈潮生用最后的力气说:“阿矣,上山……山能限行,它们……上不来。”   话音刚落,她便倒在姜矣怀里。   “沈潮生!”   姜矣咬牙,周身戾气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又因怀中人的阵阵咳嗽而尽数收敛。   姜矣不明白,沈潮生分明能好好离开,她为什么要以性命为她破阵。   挡剑也是,破阵也是。   姜矣灵息翻涌,猛然轰开杀不完的魔兽,背起沈潮生,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   常周山后面,是一座更大的雪山。   雪山一望无际,姜矣踩进雪里,雪没过她的脚踝,尽管姜矣体质非凡,也不能长时间忍受如此寒冷,她感到手足僵硬,被冻的发疼,而体内的暴虐灵力没有因温度下降而停息。   无穷无尽的苍茫,姜矣却不能停下步伐。   不知过了多久,姜矣都快要失去意识时,沈潮生的指尖忽然动了动,她似乎醒了过来,靠在姜矣的背上,轻轻的说:“阿矣。”   姜矣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沈潮生确确实实的靠在她肩上。   她强忍着冰冷的颤意,有些颓疾的哑声道:“你醒了。”   沈潮生呼吸很轻,她似乎没听到,自顾自的说:“阿矣,我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伤。”   “也没为别人受过这种伤。”   她的声音清晰,不似重伤的人。   姜矣比刚才清醒的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想让沈潮生停下,她有些慌乱地说:“沈潮生,你别再说了!”   沈潮生却没有停下:“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分明只同你相识几个月,我却觉得……”   “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做朋友。”   “好朋友,挚友,生死相抵之谊。”   可姜矣现在却没办法回应她,因为如她想的那般,沈潮生的声音逐渐缓慢下来。   回光返照。   姜矣不敢再想。   沈潮生分明十分虚弱,却说的如此之多,姜矣喉间发涩,开口道:“别再说了,沈潮生。”   沈潮生却不肯,她似乎有些悲伤:“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跟你共生死。”   “可若我不在了,你一定要好好……”   沈潮生的声音被狂风卷到听不见了。   姜矣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呜咽:“别说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天林。”   “我们说好过的……”   沈潮生却没有再出声,在姜矣脸侧的手也缓缓垂下。   姜矣抑制不住的悲伤,慌乱的给她输入灵气   以损耗最大的方法,一点点输入灵气。   她一步一步,背着沈潮生向前走。   “沈潮生,不要睡……”   “别睡……不能睡……”   大雪弥漫,苍茫雪山上,有人背着她,一步一步走着。   渺无天际,没有尽头。   …… 第14章 云清   姜矣走了好久,才找到一处洞穴,她撑着僵硬的身体将沈潮生放下,用极尽枯竭的灵力燃气火焰,又重新为沈潮生渡了数道灵气。   后半夜,姜矣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身体似乎有些发烫,她似乎发热了。   姜矣望向对面还在沉睡,但灵息虚弱而稳定的沈潮生,深知根本撑不下去。   她起身,摇摇晃晃走出洞外,望着渐息的雪,目光所及的苍茫,感觉到无比昏沉,缓慢地向外走着,直至破晓,她终于看到了人。   白衣云纹,是云清门的弟子。   那些弟子也发现了她,匆忙的赶过来,姜矣在倒下前,拉着一个人的衣袖,断断续续地说:“用灵力追溯我的灵息……沈潮生……在山洞里……”   姜矣随之陷入一片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姜矣才重新醒来。   望着屋中陌生的装横,姜矣意识回拢,忽然起身,就要朝屋外走去。   这时,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了,一名男子端着一个碗推门而入。   他看到姜矣醒了,有些意外:“比想象中行的要早。”   姜矣问:“沈潮生呢。”   “啊,那小少主已经被接走了。”男子将粥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而后询问姜矣:“你怎么样?”   姜矣意识有些混乱,仍自顾自的说着:“她右腹重伤,位置不宜察觉……”   男子似乎有些无奈:“你也好不到哪去,骨骼巨裂,若不是纯脉剑骨,如此暴虐的灵息都要枯竭了。”   他又忽然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给他渡灵息了?”   姜矣点了点头,男子问:“多少次。”   姜矣垂眸,回答:“数不清了。”   沈潮生灵息几尽枯竭,十分严重,姜矣便不断引灵化息,每每沈潮生周身灵息将要散去之时,姜矣都会重复这一套动作。   外加她的灵息暴虐,姜矣需要将灵息剥离,剔出最有灵力的温和灵气,如此辗转,使得姜矣也几乎要断在那里了。   姜矣抬起头,对他表示感激:“若不是你们出手即使赶到,我们怕是已经……”   大雪茫茫,她如若倒在雪地里,便再也无人能发现她们。   “请问这里是哪里?”   男子有些意外她的问题,但还是如实回答:“云清门界,盛无山。”   话音刚落,一声穿云的鹤唳响彻上空,回荡在屋外,姜矣随之望去,云开雾散,许多穿着白袍蓝领的弟子来来往往,充满生机与活力。   “先吃点东西吧,兽潮狂乱,又发生在剑试期间,云清所及之处,清剿许久才抑住危害。”   提及兽潮,姜矣的目光也沉了沉。   他严肃地说:“此次兽潮,远不止看上去如此,修仙山界各处异乱,中州似乎也出现了魔兽。”   中州可是京都所在之地,哪里都是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   种种阴谋,男子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道:“发现你的弟子说,你当时还在关心她,明明自己也不行了,灵力枯竭都要把他们几个吓死了。”   姜矣说:“是她救我。”   男子没在说下去,先让姜矣把百合莲子粥喝下去,然后开口:“即便你纯脉剑骨,也会落下病根,所幸恰逢掌门归来,他与你同为剑修,道可及,灵息可及,才没有太大危害。”   姜矣默不作声的听着,待到他说完后才开口:“如此恩情,可否允我拜见掌门,亲自谢过。”   剑修重义,姜矣诚心感激,自当拜见。   男子一笑,说:“掌门正有此意。”   姜矣随他来到议事堂,看见了坐在侧座上的青衣男子,他眉心红印分明,姜矣一眼便认出,这事修无情道的标志。   男子唤了他一声掌门,他微颔首,声音清冷:“辛苦了江数。”   江数笑笑,同姜矣介绍:“这是我们云清门的掌门,顾怜生。”   顾怜生,怜生却无情么?   姜矣听后,双手抱拳拜于身前,正声道:“顾掌门救命之恩,无以相报。”   她停顿片刻,诚恳道:“晚辈苍山姜矣,谢过云清,他日传唤,必将千里相报。”   江数闻及苍山有些惊异,但顾怜生重点却不在此,只是开口问:“你学苍生道?”   姜矣微惊,世人对苍生道只知一二,他却竟然能直接认出来,她承认道:“是。”   顾怜生似乎看出她所想,说:“无情道与苍生道本出同源。”   无情道,苍生道,同为上古剑道,传言凡修其一者,能羽化成仙,步通天神阶。   可这两者又极易难学,对习道着的天赋根骨要求苛刻,真正参悟剑道之人寥寥无几,数万年已无传者,到如今,更只是有少数人修习此道。   其中佼佼者,便是云清顾怜生,苍山姜纵月。   习此二道,灵息十分暴虐,而且常人难以触及,又有诸多弊端,稍有意外,功亏一篑。   尤为后期,需舍七情六欲,断情知感观,二者不同的是,无情道会帮修道者抉择,强制斩断其情,而苍生道,更需自己感悟舍弃。   两者皆难,万年无人做到,更无人成仙成神。   ……   继而他似乎想起什么,问:“你已有师尊?”   姜矣答:“是。”   世人皆知苍生道唯姜纵月有之,他竟然能看出苍生道,也不意外知晓她的师尊。   顾怜生略微沉吟,片刻才吐出两字:“可惜。”   江数解释道:“掌门一生追求极致的剑道,最后却无法破天飞升,所以一心寻求天赋之人,想要将剑法传承下去。”   姜矣不解:“为何不撰写剑谱?”   江数神情无奈:“无情道难于登天,凭字句之间,无法领受其真谛。”   顾怜生开口补充:“你是纯脉剑骨。”   姜矣闻言再拜:“可晚辈已有师尊。”   顾怜生并不作挽留,只道:“云清兼有救助万民之心,留你于门仅为我之私心,既如此也无需相报,你随时可以离开。”   这是开口赶人了。   姜矣思虑片刻,恳求道:“晚辈惶恐,剑心之下当光明灿烂,我愿留于云清,为门派尽绵薄之力,以表感激之情。”   “也好。”顾怜生没再拒绝,更是因为她的一席话,又说了句:“既学苍生道,你往后定有疑虑。”   姜矣问:“什么疑虑。”   她现在就尚有疑问,寻不到答案。   顾怜生答:“关乎苍生的疑虑。”   顾怜生所达境界已止步不前,无情更有情,他做不到了。   他合上手中的卷宗,终于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少女。   “千万人习此道,无非是为的那个答案。”   “留在云清吧。”顾怜生应允了,抬手挥却,不在开口。   姜矣望着他孤寂的身影,忽然想到,未来一日自己也会如他一般吗。   她随江数拜过后走出堂外,江数询问她:“你既然就在云清,不能没有身份,而姜纵……而你师傅的来历难免会使人新生疑虑,不若予你一个外门弟子的名分?既不算正式弟子,也算名正言顺,可以自由出入云清。”   姜矣欣然接受,再次道:“多谢。” 第15章 预感   云清门的弟子们这几日讨论最多的,便是那位破空而出的外门弟子。   “听说了吗,姜矣前几日接了一个羌州的门令。”   “是那个三只魔兽的门令吗?”   “三只?你没听执事弟子说吗,姜矣回来上报的是十三只,整整十三只魔兽,而且注明两只是被感染狂化的魔兽!”   “天呐……门派规定至少五人为一组才能下山捕猎魔兽,她一个人,干了十三只……”   “以她的身手,即便与那几个天赋异禀的内门弟子相比,恐怕也不是她的对手。”   “哎,天道赶着喂饭吃,这是万年一出的天才啊,上周剑测,我都没能接下她五招。”   姜矣没有理会这些议论,她自顾自地做着门令,接取任务,执行,提交任务,如此重复下去。   练剑亦或者执行门令,她似乎天生就擅长这些一年如一日的事情。   但与练剑不同,姜矣接的门令多是杀伐的门令,因为比起做那些挑敛草药,伐木砍竹一类的门令,她更擅长用剑击败魔兽。   外加自剑试发生变故后,各地都出现了此起彼伏的动乱。   姜矣为应答云清恩情,总是第一个接取清扫任务,每每辰时提剑下山,酉时又出现在执事堂,她似乎变得有些应激,陷入了某种常人难以发觉的偏执中,尽管面上不露声色,但有几次顾怜生感到不对,出于对她剑骨的关心,问她。   “你已剑道卓越,不必一直接取那些扫荡魔兽的门令。”   可姜矣总是会平淡抹去自己身上存留的暴虐灵气,说:“经验不足,需要练习。”   姜矣在想,若她不是只精于剑道,若她早有防备,或者有更多对敌经验,是否就来得及收招,是否就不会被对方洞察到破绽。   那个人就不会受此重伤。   如此几次,顾怜生不再与她说这些,她到底不是云清弟子,只是问她是否能控制住灵息,再得到肯定回答后,也不再过问。   毕竟,剑修之谊,情尽于此。   不过,那些弟子还在讨论姜矣与内门天才们如若对上孰胜孰败时,姜矣已经击败一众人了。   应境台上。   “师姐!别打了别打了,拆招拆不过来了啊!”   一个少年一边躲避姜矣的剑招,一边含泪求情,他是池泽,当初以剑招迅疾越过一众人破格成为内门弟子,现在却也只是堪堪抵过姜矣出招的速度。   “她进步太快了。”二人比试的旁边站了几个少年少女,其中一个男弟子对身边的人道。   “分明第一天迈入这里时,她才打过最后两个。”一名桃衣少女幽叹:“真是不能相提并论,已经想放弃剑道了。”   短短数月,姜矣已经击败了绝大多数的内门弟子,包括他们这些其他弟子口中的卓越者。   唯独一名手握黄符的阵修感叹:“剑修真是恐怖,上次斩了我二十八道符,破了我五个阵,幸好我还有十三个灵阵。”   他是内门为数不多没有被姜矣打败的人。   桃衣女子却不认他的账,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的说:“你比姜矣多修几年道呢,不出几年,就凭她那暴虐灵息,一轰你就没了,还得意呢?”   一开始的男弟子也笑:“因为姜矣第一次见到你手中的符纸下意识的出剑,再到后来比试她又险些没收住,幸好江数长老出手制止,你才能在这里活蹦乱跳。”   姜矣确实很应激,以至于她看到符宁画的阵法时,不可控的想起那天的情景,从而没有半分留情。   桃衣女子忽然想到什么,笑:“是啊,自从那天开始身上带了几十张符纸,又胜在了姜矣不擅阵法。”问:“符宁,你上次去参加阵选,虽然是第一,也是因为那个人因为不想让李天一得第一,直接将他困在极天林直到阵选结束,才拿到的吧。”   符宁沉默,摸了摸鼻尖:“四家生来以灵作煤谁知偏偏生出了一个为阵而生的阵修?”   其实他也没底气,毕竟那个人那天困住李天一的阵法,几个阵道大能花了半日时间才解开,更过分的事,解开阵法后,那个人把解阵答案印在了空中,似乎在嘲讽这群人愚蠢至极,气的几个大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胡子都吹飞了。   何况那个人算不上为阵而生,因为她的阵法并非主修,宗族事务繁杂,她只是闲余之时学来玩的。   四家正统,以剑为气,灵息修炼,好过百家数倍。   其他方面,即便涉及,也未必胜与专攻此道之人。   但符宁总是觉得,如今世上无人胜过那个人的阵法。   ……   上领沈家。   “少宗主醒了吗?”   “尚未。”   灵息渐稳,却始终无法醒来。   沈潮生感觉自己在一片空寂中,远处隐约有两抹身影。   她走了许久,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和……自己。   玄衣女子背对着自己,背影单调而孤寂,而对面的自己穿着一身幽紫色长摆宗服,上面印着金色的蝴蝶图纹。   她听见自己开口说:“你要舍弃我么。”   似乎是在问对面的女子,但那抹玄色身影却久久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玄衣女子似乎垂下了头,回答道:“是。”   她回答的一瞬间,自己似乎如同碎片消散在了空中,而四周皆是一片白茫,唯独一轮太阳重新升起。   沈潮生感到温度逐渐攀升,到了难以呼吸的程度,那个人却还是站在原地。   沈潮生汗如豆大不断滴落,她不得不张口拼命呼吸才能保持清醒,耳中轰鸣不断。   又过了许久,周身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唯独那个人身下是白色的空地,那个人突然发觉了什么,转过一半的身子,看向了她。   那一瞬间,沈潮生似乎被送了出去。   她没有看到那个人的容貌,却隐约觉得。   那是姜矣。   ——   沈潮生所学释道,世上并未相传,也不同于苍生无情道。   是释道选择之人,方能体悟之道。   可作为宗族门第之人,这绝非一件好事。   这也导致,即使沈潮生性情无比贴合释道的标准,也从未得到过任何指引。   直至现在。   ……   ……   沈濯托着下巴,看着门前门口进进出出的侍女仆从,深知能愉悦的哼歌。   “沈家人都这样吗?怎么比你看起来还悠闲啊?”   薛宁道与白无晏一同踏进院内,看到了在院中亭内的沈濯,薛宁道一时有些失语。   前有白无晏随意寻找他的二妹妹,后有沈翊看着自家少宗主重伤闲散哼歌。   沈濯看见他们俩个人,没有动弹的想法,不客气道:“你们来趁机吞并沈家?”   白无晏十分坦然说:“来看看沈十一。”   沈濯:“没醒看什么看。”   白无晏:“白家有疗伤之法。”   沈濯不怒反笑,抱起双臂说:“你知道她醒了会说什么吗。”   “白无晏再想坑人,直接给他丢出去。”   屋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了,一身宗服的沈潮生披散墨发,正抬眸清明的扫向众人。 第16章 顾怜生   姜矣在池泽被击中的最后一下,错开他的要害,将他击出数米远后,气息平稳地开口道:“承让。”   池泽还气都喘不上来,一手捂着腰腹,一手攀着栏杆,俊秀的脸只剩下扭曲:“师姐,太狠了,下手太重了。”   池泽与她同岁,分明已入内门两年,却在第一次输给姜矣后坚持唤她师姐,即便她只是被掌门特允于此的一个外门弟子。   桃衣少女过去拍了拍池泽,同情地说:“即便趁姜矣未做防备先入三招,还落得如此狼狈,都要刷新了魏勉的记录了。”   第一次比试就被击飞的魏勉:?   池泽不服,缓过气来不客气地说道:“曲辞眠,你行你来。”   曲辞眠说:“我是气修好不好!气修,下次组队竞选,你别让我给你补充体力了。”   池泽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忙轻声细语地哄她:“我错了曲姑奶奶,对于一个剑修来说,还有什么比灵息补充剂更好的东西呢……”   这边,姜矣收剑,准备去执事堂接下一个任务,却忽然被魏勉叫住:“姜矣。”   姜矣停下脚步看向他,等待他开口。   魏勉问:“下个月的门派试炼,你参加吗。”   他说完这句话,另外三道目光也纷纷投向她。   各门派为天林试炼做准备,都会开辟一些幻境用来给弟子练习,幻境试炼包罗万象,每一次开启都不同,由于云清人数众多,幻境中又有一定的危险程度,所以一般是内门弟子三五组队前往试炼。   很明显,魏勉,池泽,曲辞眠,符宁都会参加。   而且作为四名内门中的佼佼者,极有可能提前组队,若这次开放试炼是五人一伍,他们希望姜矣也参加。   姜矣对此没有什么积极的反应,只是回答:“门令繁多,恐怕掌门也不建议我去。”   毕竟她只是来做任务攒贡献的。   ……   “你也去幻境试炼。”   姜矣第二天来到议事堂时,顾怜生没由来的说了这句话。   经过姜矣在云清这几个月对掌门的了解发现,他似乎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冷漠剑修。   虽然面上明令禁止散播谣言,但比起什么江数长老有十八房老婆,远出长老要和隔壁门派长老私密联姻,掌门顾怜生的传言,似乎更加现实一点。   故事也很简单,顾怜生年轻时和姜矣一样一心向道,早早入了无情道,那时候作为一代掌门之子的顾怜生,是谁也看不上,只喜欢他那宝贝剑。   直到有一天,他遇上了一个少女。   少女灵动,本是因为门派任务接近顾怜生的,但是后来却喜欢上了他。   当初门派争斗相当激烈,她却一下子认定了顾怜生,甚至为了他叛出师门。   她说:“师门把我当棋子,我不想做棋子,本来我想以你做筹码换取更好的一生,但似乎不小心把自己搭进去了。”   对此,顾怜生的做法是,充耳不闻。   他那时无情道渐稳,不知道这种爱慕之情的难得,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救了一个少女。   最后少女成了门派争斗的牺牲品,死在了云清不远处的常周山邻山,拜别山。   拜别山上长满了一种绝情的花和一种富饶的花。   富饶的花需要攀附绝情花开出名贵的果实,而绝情花不费分毫之力就可以帮助它,但周身却长出剑刃,所以富饶的花总会在盛开前就凋亡。   两种花汇集起来的花海在月下看宛若灵海,晶莹剔透,泛着幽光随风摇曳,似乎在起舞。   少女就死在了这里,一身白色的门派校服上染满了血红。   就在前一晚,云清盛会,顾怜生尽管面上不显,实则早已感到已入无情道的心如初般雀跃,他听着少女说了一晚上的话,不过起身倒一盏茶的功夫,少女却永远消失了。   顾怜生随之感到,无情道的停滞不前。   尽管灵力依旧晋升,但他知道,等待他的是无情道尽头的屏障。   他最终是无法飞升的,如千千万万修道者并无二别。   顾怜生这时候才知道,无情道并非大道无情,相反,他要无半分留恋的割舍一切。   他做不到了。   多少年后,他得知姜矣从云天之境时,向来不拘言笑的掌门忽然笑了。   姜矣竟然能做到吗,这个有情之道的剑修小辈,最终成了无情之人。   ……   关于这个传言,导致姜矣现在每次看到顾怜生,都会下意识走神。   倒不是因为风流趣事本身,而是在意他的修为。   姜矣觉得他分明已经突破了,却奇怪的没有飞升成仙,好像顾怜生自己也不知道一般。   现在,顾怜生说完这句话,姜矣怔了半天神才点头应是。   她出了门,看见了江数,江数冲她笑笑,并没有进议事堂,反而直接和她原路返回了。   江数问:“你是不是听了那些谣言了?”   姜矣没反应过来,问:“什么谣言。”   江数说:“那些关于掌门的谣言。”   姜矣承认:“略闻一二”   江数只留给她一句话,似乎有些无奈:“掌门如今还是与描述的有些不同的。”   是的,门中大多人敬仰掌门的剑道实力,连对掌门的传言也很和善,其实和十几年前的经历部分贴合,甚至加以美化。   因为杀死少女的不是她的同门,而是顾怜生本人。   顾怜生的评价在修仙山界有很多,但大多数风评都很统一,无情道子,大道舍情,琨玉秋霜,是正道楷模,也是一代战力巅峰。   若不是江数和顾怜生自幼长大,他也会对顾怜生的行为表示怀疑。   不过是拧不过天道罢了。   姜矣有些不懂,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应了一声,表明自己好像并不关心这些,转身找那些人练剑去了。   顾怜生在外人口中什么模样姜矣不清楚,但在她眼中,确是希望她的剑道更增进一二,若她没遇到姜纵月,兴许他也是一个很好的师尊。   江数与姜矣作别后,才重新走回议事堂,看着扶着头目光清寒的顾怜生,缓缓叹了一口气:“你如今停滞不前,是否对当年的决定有几分悔意了。”   顾怜生摇了摇头,说的话有些落寞:“即便再来一次,亦是此等选择。”   ……   “顾敛生,你的敛字不好,为何不是怜呢,怜悯众生。”   顾敛生说:“敏儿,无情道是无法做到怜悯众生的。”   少女目光闪烁:“无情道真的如此狠绝吗。”   顾敛生察觉到她的神色,却是淡淡嗯了一声。   少女似乎可惜的叹了口气。   两人坐在一片花海之中。   “顾敛生,你知道吗,这种花若不攀附绝情,就会死。”   顾怜生问:“所以你要杀了我吗。”   敏儿眼中似乎有泪,但悲伤不尽眼底,她杀意毕露,似乎比顾敛生还要绝情道:“门派利益,是我在这里的原因。”   敏儿拿出藏在腰后的匕首,直逼顾敛生的喉颈,就在险些得逞时,远处一颗石子忽然飞来打到她的脑后,下一秒她就昏倒在了地上。   一身蓝衣的江数走了出来,喊了一声少门主,而后问他如何处置。   顾敛生毫不犹豫,说:“杀了吧。”   敏儿未叛出门派,她的确要杀顾敛生,但当时门派争斗如此激烈,他又怎么会没有防备。   江数本意是把敏儿关在云清牢中审问底细的,但顾敛生似乎更想遵从门派规则杀了他。   而且未等江数动手,一柄如寒光般的利剑刺入了地上的少女。   但顾敛生还是中计了。   他也是少年卓绝之人,修习无情道更是早早穿遍修仙山界。   敏儿所在门派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以敏儿为饵,目的就是让顾敛生杀了她。   这样顾敛生这一生都无法勘破无情更有情的一环了。   他便只能困居在云清一隅。   ……   果真如此吗。   那晚江数走了之后,一身夜行衣的姜纵月抱臂看着顾敛生,说:“早告诉你了,让你躲着点,还是中招了吧。”   顾敛生没理她。   姜纵月大呼:“你不会还想着几年前……”   顾敛生嗖的一下看向她,让她不得不止了话。   姜纵月摸了摸鼻尖,没再敢说什么,毕竟几年前似乎是自己为了窃取云清秘宝,不小心招惹的这位少门主。   顾敛生说:“怜生。”   姜纵月没听懂,说:“什么?”   顾敛生垂眸说:“以后我叫顾怜生。”   你既学苍生道,最后亦无法怜尽众人,我的无情道无法勘破,不如替你怜悯世人。   姜纵月。   作者有话要说:   反转太奇怪了,不好意思 第17章 双鱼玉佩   姜矣最终还是被决定一并参加幻境试炼了。   几个人都很雀跃,认为第一势在必得,而且据说,由于这几个月各地动荡的原因,各个门派挑不出那么多人开放试炼,但又是在舍不得宝贝弟子们放弃这次锻炼的机会,于是决定统一来云清门的幻境试炼。   有别的门派在,就有较量与争斗,再三商议之下,江数长老最终宣布了,这次幻境会排名的消息。   也激起了内门这几个人的胜负欲。   原本云清大弟子和大师姐应该和他们一起组队的,只是他们一个被派去勘察魔域入口,正在各地东奔西跑,另一个则是忙着和一个门派单独较量。   还好横空出现了一个姜矣,不然他们就要去外门挑那些柔弱的弟子了。   并非歧视,只是云清外门选拔很简单的,至今都处不来的,只能苦苦认命洒扫门派了。   所以从决定的那天起,姜矣就开始跟他们一起接取门令了。   “你不会接什么摘万顷草药的门令吧。”   曲辞眠看着池泽挑选门令,有些不放心。   池泽却说:“队友最需要的就是信任好吗。”   然后转手接了一个跨门门令。   跨门门令,多半是凭门内弟子无法完成,花上万灵石挂到别的门派的,这种门令向来奖励丰厚,但难度也相当大。   比如这个,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望凝门门令:“找到双鱼玉佩之人。”   莫说双鱼玉佩世界上有上万万只了,范围也是整个中州。   曲辞眠咬着牙,一字一顿:“池泽,你,有,病,吧。”   符宁也扶额,觉得要做好上交灵石的准备了。   是的,凡接取任务却无法完成者,还要上交三成灵石的返还金。   比如这个任务,望凝门花了大价钱,七十万灵石,那他们完不成就要返还二一十万灵石。   ……   他们咬咬牙凑一年门派的灵石将将能够,那姜矣怎么办,总不能一来就坑人家吧。   不料姜矣思考说道:“若要放弃,我能出二十万。”   符宁:?   曲辞眠:?   魏勉:?   池泽:???   池泽:“师姐,你要这么有钱,不若包养……”   曲辞眠对他就是一个暴扣,不客气道:“闭嘴吧坑货。”   魏勉说:“不若一试,再作打算不迟。”   符宁也附和道:“是啊,而且就算要放弃,也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出的,姜矣。”   ……   四人踏入了寻找双鱼玉佩的旅程中。   从云清领域的常州山找到中州的边落集市,横跨半个中州,找的几个人筋疲力尽,尤其是坐完马车坐驴车,有些身娇体弱的人都快受不了了。   池泽:“呕——”   曲辞眠失语道:“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赶紧喝水。”而后她问:“姜矣,你怎么样啊。”   姜矣面色有些发白,但没有池泽这么严重,轻轻说了一句无碍,继而闭上了眼睛。   符宁摸着下巴,沉吟道:“我们是不是寻错方向了。”   魏勉抿唇:“可那门令上根本没有说明范围。”   符宁说:“明面上没说,但如果这个门令不是望凝门用来赚钱的话,一定是一件十分紧迫的任务,不然也不至于用七十万灵石挂于各门派了。”   魏勉同意这一点,但仍然不知道怎么寻找方向。   姜矣说:“去望凝门。”   符宁认同道:“没错!跟门内弟子打探消息,总能得到有用处的消息。”   几人又花费了几日,到了中州偏西的望凝门中。   望凝门不同于平常门派修筑在山上,而是在有些起伏的平原上,傍山而不近山,门派后面是一池瀑布灵泉,也算修仙山界一大闻名之处。   望凝门在平原处落座,偏偏又采取那种小巧玲珑的构筑方式,导致门内道路十分复杂,又不知往哪走。   但池泽看见富丽堂皇的望凝门大门时,还是不免咋舌:“怪不得出七十万灵石都不眨眼,看起来比云清还有钱。”   曲辞眠说:“云清只是不注重装饰,不信你问问是云清弟子俸禄发的多,还是望凝门?”   云清门弟子多出其他门派数倍的原因之一,就是云清的弟子俸禄出奇的高的缘故。   几个人好不容易逮住弟子,说明拜访原因,那望凝门弟子用惊奇的目光打量了几个人好几眼,才说:“好的,请随我来。”   弟子将他们带到一处住所,而后行礼和门前的人交谈了些什么,门前的月牙袍少女转身进了屋内,片刻过后,她出来对姜矣他们说:“请进。”   随后月牙袍的少女将一开始的弟子一并带走了。   姜矣最后一个进门,还听到了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   “林师姐,……还能找到吗。”   “总会找到的。”   姜矣迈进门,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望凝门长老,她笑着看向几人,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魏勉也不客气周旋,径直问道:“请问贵门还有没有其他关于双鱼玉佩的线索。”   望凝门长老叹息地说:“本来就是有的,只是当初上传门令传的太匆忙,才导致有些线索无法告知。”   符宁问:“是什么线索,是否有玉佩的模样,或者大致范围。”   望凝门长老点头,说:“自然,双鱼玉佩是盛兰白玉,很好认,上面挂着几颗青色的珠玉。”   “至于范围,我只能说,应该不在修仙山界。”   ……   几人一个时辰后离开了望凝门,到了邻近修仙山界不远的中州域内。   他们让姜矣指一个地方,准备再寻找几日试一试。   姜矣看着离此地不远的羌州,平淡的说:“羌州吧。”   几个人顺着望凝门一路走道羌州,依旧没有遇到佩戴双鱼玉佩的人。   符宁开始陷入纠结:“难道找的方向还不对吗?”   池泽看着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百姓,有些失望地说:“就算你找对了方向,那人也不可能一下子出现在你眼前吧。”   几个人陷入沉默,大家知道池泽说的没错,大海捞针难如登天。   但是下一秒,姜矣突然开口:“是那个人吗。”   众人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一个破旧衣衫的少女挽着一个放满绢布的篮子,她的腰间,正挂着那枚描述中的双鱼玉佩。 第18章 孟玉成   池泽咋舌:“这么简单,感觉不真实。”   魏勉没有想这么多,管曲辞眠要了几个铜钱,径直走到了那个少女面前:“来两个香囊。”   少女瑟缩的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伸出手拿走了铜钱,然后从篮子里拿了两个香囊递给他。   魏勉开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小声回答:“孟玉成。”   魏勉又问:“你身上的玉佩是什么来历?”   少女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捂住玉佩,神色变得警惕:“你要干什么。”   即便她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眼前的人,可是还是下意识后退了几步,明明这里数十年都没有人发现这个玉佩……她咬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候,曲辞眠走了过来,说:“魏勉,你别吓到她啦。”   然后她对孟玉成和善笑笑,解释道:“我们是云清门的弟子,执行的门令提到了一个双鱼玉佩,跟你坠的相仿,所以可以告诉我们你玉佩的来历吗。”   孟玉成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是修仙山界的弟子?”   曲辞眠说:“是啊,你……”   可孟玉成听到她承认后,没有等她说完,直接抱住了她的腰,眼泪说掉就掉,她哭诉道:“请你们救救我的父亲……”   几个人还没有打听到玉佩的来历,就被带到了一处陈旧的院子,孟玉成率先冲进了屋,查看了塌上紧闭双眼的男子。   男子面色发白,尽管脸上并没有些许皱纹,却尽显苍老之态。   池泽说:“这……”   他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姜矣环顾屋中陈设,只看出了十分贫穷。   孟玉成说:“只要能治好他,我就告诉你们玉佩的来历,这样你们就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了。”   魏勉问姜矣:“你认为如何。”   姜矣看着孟玉成,缓缓开口:“不像假的。”   至少她想救男子是真的,至于别的。   姜矣移开了目光。   符宁问:“曲辞眠,你有医治的吗,无论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我们都不能见死不救。”   曲辞眠认同他的话,走到孟玉成身边用灵息探了一下男子的脉,回道:“不是问题,给我一点时间。”   几个人站在狭小的屋中,便已经填满了整个屋子,再也站不下多一个人。   几个人有些恍惚,感觉这个大海捞针的门令竟然如此简单,全然忽略了几个人找了半个中州的经历。   一炷香后,曲辞眠抽出一股灵息,然后扭头对池泽说:“灵气。”   池泽难得的没说什么,直接牵出一道灵息引向曲辞眠,曲辞眠将两股灵气混合到一起,又摘出好几缕灵气,最后择出最充满生机的,融入昏迷的男子体内。   曲辞眠缓缓呼出一口气:“好了,不过你先前给他准备的药方还要继续用下去,才能彻底好转。”   孟玉成目光中有一瞬间的惊愕,被姜矣捕捉到了,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她虔诚的向曲辞眠一拜,而后说:“请随我到院中说去。”   在他们告诉孟玉成望凝门花数十万灵石寻双鱼玉佩之人时,孟玉成表现出不完全震惊的神色,而后说道:“我跟你们去。”   “不过,我希望你们将我待到后,不要像他们提起我的父亲。”   少女真诚的神情很快的到了众人的保证。   “这枚玉佩,是我父亲的。”   “没想到她还在找我们。”   孟玉成有些喃喃自语,继而很快说道:“不用准备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池泽听了自然是大喜,这简直是天降横财,完全不是先前坐车到吐的模样。   几个人先后出了院子,姜矣最后回头看了看屋中的陈设,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三个杯子,一个女工的针绣,两把剑。   以及孟玉成听到一直用的药方时,那略微惊愕的神情。   这里兴许还住着第三个人。   ……   又耗费几日时间,姜矣一众人回到了望凝门。   他们刚好在门派门口碰见了上次月牙袍的少女,当他们说找到双鱼玉佩之人时,她的表情变得严肃,看了孟玉成好几眼,才领着他们来到上次的长老阁前。   “师傅,他们又来了。”   望凝门长老将门推开,笑着问:“你们是来放弃的吗。”   但看到自家弟子的神情时,她忽然感到并非如此。   果然,池泽说:“不,长老,我们把人带来了。”   世上双鱼玉佩虽多,但下面挂着三颗青色珠玉的双鱼玉佩却难得一见。   他们把位置让出来,露出了中央的孟玉成。   望凝门长老看见她的脸后,一改先前的笑意,忽然严肃地向她一拜:“伏凝安,参见少门主。”   这一举动惊动了姜矣一行人,反应最大的是池泽:“我靠!?”   孟玉成似乎也被吓到了,连忙躲到了离她最近的姜矣身后。   姜矣似乎有些不适应和别人这么近,于是一把拉过曲辞眠。   曲辞眠:?   曲辞眠试图打圆场:“那个,伏长老,您确定没有认错吗。”   伏凝安看着孟玉成说:“不会错的。”   “和门主同姓,双鱼玉佩在身上,眼下正中央的痣。”   “她就是少门主。”   孟玉成摸了摸眼下的痣,忽然沉默了。   事情最后以望凝门掌门到场而结束。   那是一个黛绿色门主袍的女子,头发束在脑后,但样貌并不算精致,眼下略青,眼中有些无神。   可她见到孟玉成后,大手一挥,命伏凝安带他们去领门令奖励,而后站在孟玉成身前,似乎准备和她说话。   孟玉成看了姜矣他们一眼,示意自己没问题,伏凝安也抬手请他们离开此地。   伏凝安说:“门主身体不行,一直卧病,唯独放不下的就是当初失踪的少门主,所幸终于找回来了……”   话多的池泽和她有的没的搭着话,甚至符宁也在和她打听关于孟玉成的事,但最后却什么也没打听出来。   姜矣忽然想,若是有一个人在这里,一定可以套出话来。   可是,转眼又要过去一年,她还会见到沈潮生吗。   几个人拿到了灵石,原路返回云清门,经过在中州的来回奔波,距离当初接去门令已经过了两旬,几个人不再比试,纷纷准备起几天后的幻境试炼。   “姜矣,你要学会依赖队友啊。”   “池泽,你别总是上的那么快,幻境变换,谁能顾得上你啊!”   “魏勉,灵动一点。”   “符宁,你再在边上丢那个破符,我让姜矣把你的阵法打穿。”   其中最忙的就是曲辞眠,谁能想到看上去和姜矣差不多大小的曲辞眠竟然是几个人里面最大的,反而是魏勉还要比她小一岁。   所以这次曲辞眠担当了队长,继大弟子和大师姐后。   几日后,在云清门弟子的目光下,他们站到了幻境门前。   于此同时,几队其他门派的人,也先后来到了这里。 第19章 幻境   姜矣并不认识他们,但是池泽感叹:“这次来的也不是泛泛之辈啊,感觉天林会试也是这些人较量了。”   池泽没有说错,伏天机的符修李天一,潮灵宫的气修季鸢知,以及长宗门的剑修季和。   这些何人不是修仙山界中,赫然有名的后期之辈?   只有云清门徐承星能与他们相敌,连早入两年拜入内门的池泽都无法相较。   姜矣神色不惊不慌,灵息却隐约活跃起来。   几伙人打了个招呼,李天一瞥了一眼云清门的弟子中没有徐承星的身影,咂了一声,也没怎么打招呼,率先进了幻境。   而随后,水蓝长衫的季鸢知带着潮灵宫的弟子,黑红短袍的季和带着长宗门的兄弟,二话不说纷纷进了幻境。   池泽对此有些不屑道:“看着徐师兄没来就这么嚣张吗?真以为云清跟他们家似的。”   魏勉道:“兴许是不熟而已。”   毕竟天才总是惺惺相惜的,他们找徐承星赌酒时意气风发的神色,可比现在好得多。   但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几伙人长途跋涉,中途砍了好几波魔兽,本来就在门派忙来忙去地,实现有些吃不消,而且他们实名羡慕徐承星和段如行他们,去探查魔域入口一定很简单吧。   ……   中州边境,徐承星握着剑,蹲在一处兽痕抓过的地面旁,不知在看什么。   橙衣的段如行走到他边上跟他勾肩搭背:“发现什么了吗。”   徐承星摇头:“痕迹遍野,灵息难寻。”   段如行说:“唉,真羡慕那些弟子,参加完幻境就是天林,咱们能赶回去不。”   徐承星:“恐怕未必。”   花羽诺不客气道:“两个人装什么蒜呢,都是上届天林的参选者,现在榜上还有你们的名字呢。”   段如行说:“你懂什么,马上就没了,像你这种第七第八的人,肯定不在意咯。”   花羽诺脸色越来越黑,旁边的陈醒忽然开口:“确实,身为第四,我很惋惜。”   第六的段如行:“……”   弟八的李概:“……”   弟三的徐承星说:“好了,大家一样烂。”   花羽诺嘀咕:“都是七年前的榜了,有什么含金量。”   段如行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人:“是啊,第一失踪,第二陨落,修仙山界本就不太平,安然度日至今,祸难又起。”   他们的目光统一看向远处汹涌滔天的嗜血魔气,眼中战意十足。   身为修道者,如若不能抵制这些,难道要考那些凡人吗。   他们受天地灵气的供养,是时候回报苍生了。   陈醒忽然开口问:“宗族的人还没来吗。”   段如行说:“快了,不过沈家出了些意外,他们决定让林漾来。”   陈醒:“……”   陈醒觉得,不如不问,林漾来,真是坏消息。   这种半神使,真的很烦。   ……   尽管这次云清决定排名,但幻境内实则并没有需要争斗的地方,每一组都是分别破境,算时长和表现,和天林会试一样。   姜矣他们迈入幻境后,在一片原始的树林中。   森严的机关阵法,古木横生拦来者去路,到处是珍稀的草药,以及微弱生灵,河下是暗河与石洞。   唯一引向来者的是潺潺溪流,微弱而磅礴。   池泽看着四处犯了难:“四处感觉并无区别,我们往哪里走?”   魏勉说:“四处虽然样貌相似,但是定有区别。”   姜矣不慌不慌,沉着分析道:“既是幻境,定会有命题。”   曲辞眠赞同道:“没错,密林幻境,是想让我们寻觅些什么,还是破解些什么。”   她环顾一周,看着重重阵法叠加在空中,露出梵纹不断转动,有些想离开这里:“我隐约感到西南方的灵气似乎更加浓厚,我们往哪边去?”   一直没开口的符宁突然说:“西方吧,而且你们发现没有,这里和前几日我们路过的羌州地带很像。”   魏勉说:“类似幻境么,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意外的东西。”   姜矣点头,提醒道:“幻境无伤,就更会出现一些难题。”   他们迈步向西走去,于此同时,幻境另一面,季鸢知也下了决定,身为气修的她,同样感到西北的灵气异动,自然选择了同样的方向。   李天一选择了阵法繁杂的东方,希望能赌破解阵关卡。   而季和随意选了一处,竟是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阴暗北方。   如此下来,四组四个方向,坐在议事堂的几个门派长老也未料想到事情这般发展。   “所以,伏天机选择了间接的解阵,长宗派选择了直接的斩妖,潮灵宫则是选择治愈众生。”   “真是符合他们几个人的性子啊。”   也有长老幸灾乐祸,对江数说道:“江数长老,你们云清门出的幻境难题,最后却偏偏落到你们自家弟子头上了。”   是的,即便是同一个幻境,也有难易之分,加上各门派选派弟子的擅长之处,特意编造成此番模样。   只是西方的困境在于,他们能不能绕开一贯的想法,不要彻底破敌,而是,治愈对方呢。   ……   几个人前后走着,很快在一个山洞前停下。   山洞森幽,还有暗泉流动的声响,里面有几株泛光的植物隐约映亮石壁,更引人注目的事机关石上盘旋的粗壮藤蔓。   魏勉问:“我们要进去吗。”   符宁说出了自己看法:“幻境试炼,不似天林那般阔大,这里只有这个山洞,自然就是命题之处了。”   姜矣感到里面灵息暴动,似乎像初生灵识一般,但曲辞眠似乎没有发觉,于是她开口提醒道:“里面很有可能是藤蔓化灵。”   议事堂的长老们都炸了,纷纷发问江数:“江长老,您真的没透题吗。”   他们在姜矣说完那话的同时,从对云清弟子选了最难关卡的幸灾乐祸转变到现在的面露质疑,速度堪比池泽的剑术。   江数无奈:“自然没有,而且此次幻境原本就是云清门内的试炼,怎会轻易透题呢。”   不过他也很意外,姜矣剑道一骑绝尘,直觉怎么也变得这么准了。   藤蔓化灵,正是他们需要解决的问题。   机关的构筑惹怒了原本的生灵,作为密林之长的藤蔓,怎会轻易放过闯祸之人,于是怨恨灵识出现,它开始有一时的攻击外来者。   而姜矣他们做的,不是击杀它,密林万千植物给予它灵气,怎会被轻易绞杀,唯独劝解治愈,才是良法之选。   可姜矣苍生道初悟,不一定能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会和藤蔓陷入无穷无尽的对抗之中。   如此也便会失去意义,若他们超出三日亦如此,那么就会被送出来,宣告失败。   ……   不出江数所料,几人刚费劲巴力地将石门上的阵法解开,就受到了藤蔓的猛烈攻击。   几个人纷纷拔剑,符宁拿出一叠符纸开始轰炸,姜矣一人横跃数尺藤蔓,利落的挥剑斩下,但很快那伸出更多充满灵力的藤枝,朝着姜矣砸来,姜矣纵身避过,落在地上的藤枝变细缩回,只留下巨大的坑,可见暴力非凡。   魏勉站在曲辞眠周围五尺之内,保证曲辞眠的安全,也能及时给予姜矣池泽他们补给,因为无论是唤灵化剑,使用灵息剑招,还是用灵力催动符纸,都需要损耗灵力,所以曲辞眠不仅要坚持住抵挡藤蔓侵扰,还要给他们补充灵息。   姜矣灵力浓郁不作一谈,可池泽这个家伙却是顶顶的耗费灵力,幸好他当真能够杀掉和姜矣数目将近的藤蔓,不然曲辞眠一定会把佩剑丢他头上的。   但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几个人试图破开一条路进入石门里面,好不容易开出一条路一拥而入,里面确实更多石门和藤蔓。   还好在他们进来后藤蔓似乎停止了攻击,不然他们真的喘不上气来了。   他们大概在外面抗争了半个时辰,连姜矣都有些气息不稳,符宁池泽更是扶着石壁,弯腰歇了半天才好一些。   魏勉擦去额下汗滴,说:“看样子,还要继续破阵。”   符宁认命的直起身子,开始了新一轮的解阵。   而在一旁看着的池泽说:“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曲辞眠说:“没猜错的话,里面还是藤蔓,对吗姜矣。”   姜矣沉默片刻,说出了几个人已经心里有数的答案:“是的。”   果不其然,破开石阵,几个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藤蔓逃亡。   曲辞眠看着他们几个东逃西跳,有些担忧,石壁在剧烈攻击下也变得面目不堪,但是上面的禁制依旧存在。   就这样过了两日,转眼来到他们进入幻境的第三天,他们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们来到最中心的石门前,打算做最后的挣扎,石门开启后,迎接他们的是更多藤蔓,唯独不同的是,中心参天的古树盘绕的藤蔓正在起伏,仿佛一颗在呼吸悸动的心脏一般,散发出无线力量。   池泽一边阻止藤枝蔓延,一边崩溃又不解地问:“它既然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怎么不直接拍碎石门,还要我们出手?”   姜矣皱眉,猜测道:“它解不开。”   是的,姜矣忽然意识到,它解不开。   她脑中忽然响起沈潮生先前和她观剑时说的那句话:“姜矣,我知道你能看出他们的根骨,不过有时候,却不能只看这些。”   如果藤蔓是因为解不开阵法,利用擅闯之人的善于解阵的优势,解开石阵后,再将他们一举剿灭的话。   那么,也不是无力回天。   她猛的停住手中的剑,开始只退不进,只防不攻,甚至特意避开砍到藤蔓,她冲参天藤蔓喊道:“若我们能助你破阵,能否好好谈谈?”   藤蔓怒气不减,但攻击似乎弱下不少,姜矣示意他们不要再攻击藤蔓,不久后,中央盘绕古树的脆嫩藤蔓才显露出来,正拍击地面示意它的不满。   姜矣走到它身前,仔细探查了它的灵息,似乎只是刚刚诞生不久,并不能很好的分辨清楚事物。   正如现在,一道藤蔓“无意”地划伤了姜矣的手臂。   池泽见状就要拔剑:“姜矣!”   姜矣却不在意,反而对曲辞眠说:“你看看它是否哪里受损了,能否给它想想办法。”   曲辞眠闻言走到姜矣身侧,先把姜矣的伤口包扎好,才仔细大量了这参天古木,她沉吟道:“是阵法,在吸食它的修为,损耗它的,乃至密林的灵息。”   古木藤蔓似乎认同的用力拍了拍地。   符宁说:“聚灵阵?还是散灵阵,我怎么没发现。”   姜矣断言:“在它身上。”   几个人绕着巨树转了一圈,果然在树后发现极尽狰狞的阵法,因为阵法的缘故,树木无数次想长好,却只能忍受撕扯断裂的痛意,最终让它抓狂。   符宁猛吸了一口气。   魏勉问他:“你能解决么。”   符宁说:“没问题,我好歹也是阵道大师,一炷香便好。”   不仅要破阵,还要给藤蔓疗伤。   曲辞眠早已在他破阵时,缓缓牵出灵力给巨树疗伤,尽管作用绵薄,但出奇的有效果,藤蔓那些难以抑制的灵力也变得温和,甚至用嫩芽蹭了蹭曲辞眠的脸颊,贴紧了姜矣的手心。   这才是真正的破解之法。   在符宁解开阵法的那一刻,周围石壁崩塌,巨树得以重见天光,灵力不断聚集达到饱和,发出沁人心脾的气息。   再然后,一道白光闪过,几个人重新回到了云清门中。   周围的云清们弟子看到他们,发出了欢呼的喝彩:“我们是第一个!”   “太棒了!这种团队配合,真是默契至极!”   “大师兄不在也能发挥出这种效果,大师兄在天之灵,呸呸,在境之灵也能安息了吧。”   几个人神情都是一副骄傲的模样,唯独姜矣,还在想方才离开时,巨木藤蔓留给她的话:“习苍生道之人,难于遇情,更难有情,而教会你情感的那个人,竟然已经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就是,陆朝徐承星是上一届天林的前十,李天一他们是没参加上一届,但比姜矣他们大一些的,喜欢跟徐承星他们玩,但也算姜矣这一届,自然是后起之秀啦。   上一届的第一,陆朝,剑法道法堪称一绝,却在天林后消失痕迹。   从此只有人间的皇帝陆朝,再不见当年那名卓绝剑修。   啊啊,写完天林就要去人间解决陆朝的事情了,女二陆明溪和他也有关系,我写的好慢啊!为什么沈潮生才出来晃了几章,为什么陆明溪还活在配角表里……,感觉写成慢热修仙文了呜。 第20章 天林前奏   其他三组的成绩也不错,伏天机弟子率先搭着李天一跳出幻境,他们最后面临的是一个上古的残阵,李天一虽然耗费了八成灵力,但好在还是成功破解了。   而且他本人十分满意,自从上次被沈知忱困在竹林李,错过了阵试的比赛,他虽然很恼怒,但又打不过这位少主,只好忍气吞声,这次反而成了证明他实力的机会。   随后是潮灵宫的季鸢知一行人,知他们相比伏天机也好不到哪去,到处需要灵气救场,忙来忙去最后才发现救错人了,深海蛟女等他们等的都快过气了,他们还在救那条可怜的半妖小鱼。   即使这样,他们也比长宗派先出来,由于季和选择了同样需要大量战斗才能过关的北方,所以他们竟然要和远在边境的徐承星他们一样,寻找魔域的残缺入口。   他们要寻找的,是几个月前,徐承星他们报备的北关入口。   但是除了寻找入口,江数还贴心的加入了更多的魔兽。   所以尽管季和他们是最后一名出来的,但没有人议论他们。   他们都会是将来迎击魔域灾临的人,他们如今是将悬的明月,迎接长夜的黑暗。   幻境在季和他们出来后关闭,议事堂的长老也纷纷开口作出评价。   “季和这小子,有一股坚韧劲啊,在长宗派着实难得。”   毕竟长宗派的门规森严,固执保守,对待弟子十分严苛,也因此难免,弟子们都或多或少生出些逆骨,譬如陈醒。   “不错,季和向来和玄泯门李概合得来,如此相像也不意外。”   “说起坚毅,你们可见那外门弟子姜矣?”   “其他几个人气息紊乱,她却仍能把持分度,你们以为如何?”   几个人话语间充满了对姜矣的赞许,然后说道:“没想到云清门邻近天林会试开启,还能收到如此弟子。”   江数笑笑,负责任的解释道:“姜矣不是云清门弟子。”   “这这……不是弟子,顾掌门怎会允许她进入云清幻境?”   可能是因为,跟她有缘吧。   江数如是想道。   几位长老回去领自家弟子的时候,还不忘对江数说:“须有时日,各门派的弟子都可以见一见,毕竟现在门派间的关系不似以前僵化,以后还须屹立抗敌。”   ……   “姜矣确实是世上,难得适合苍生道的人。”   江数送走了诸位长老,回到顾怜生的住所,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顾怜生微微颔首,不过他说:“姜矣该离开了。”   江数说:“年后不久,邻近三月天林会试开启,她应该会前往。”   顾怜生手中拿着一封信件,上面的字迹不似他本人书写,应该是他人的回信,上面掺杂的灵息波动。   如果姜矣在,应该能辨别出来,那是姜纵月的灵息。   顾怜生迟迟没有放下信件,即便这封信辰时便到了他的手中。   随后他问:“门派秘境多久没有开启了?”   云清门秘境,是云清秘宝汇集的地方,但也因为宝物过多,不得不设下些简易的关卡,过关的弟子可以随意取走每一层的珍宝,作为云清一大奖赏机制。   江数愣了一下,说:“每两年开启,是今年的七月底……”   顾怜生打断他:“明日开启。”   他的意思很明显,云清弟子是不会变动的,能够进入幻境的人到七月也跑不掉,唯独一个姜矣是要走的。   姜矣走之前,如果有需要的珍宝,尽管去取。   江数也不意外,应了一句是。   第二日,姜矣换了一身云清的校服,这个举动震惊了包括顾怜生在内的一众人。   对此,姜矣的回答是:“在云清一年,收获颇丰。”   所以她愿意穿上这身云纹白衣,也算做最后的离别。   毕竟今日秘境之后,她就要前往天林了。   姜矣和池泽,曲辞眠他们汇合,来到了一座与云清们装饰格格不入的,金碧辉煌的大殿。   姜矣似乎有些意外这样的装扮,和云清一贯风格相差甚多。   池泽摸了摸鼻尖,解释道:“这是前前门主喜欢的装横,长老们拦住他改云清门的大门,没有拦住他改秘境的入口……”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余的几个人也纷纷捂脸。   这次的秘境不像上次的试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答答题,磨练一下意志,就直接让他们过关挑选器物了。   不过有一层,四周积满碎冰,到处是坚冰利刃,上面树立着几把剑,还有一面奇怪的镜子。   镜子上面的玻璃很普通,但偏偏有一块被打碎,似乎又被重新粘了上去,但粘上去的镜片仿佛寒冰透彻,散发着寒凉的气息。   池泽向姜矣解释道:“师姐,这是先前几代弟子传下来的一面镜子,不过除了那块碎裂的冰面玻璃,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也就搁置在了这一处。”   随后他又想起什么,说道:“但是传言呢,它能回答镜前人的问题。”   姜矣闻言,盯着如冰琉璃般的镜面,沉默了很久,就在池泽以为她要走了的时候,她却忽然出声问道。   “何日逢故人?”   声音融入水壁中,好似一颗石子投下深海,不见涟漪。   池泽当时看见姜矣目光里的执拗,突然意识到,天纵奇才的姜矣,原来也是少年人。   “或许是这镜子坏了,师姐,我们走吧。”   池泽环顾四周,最后停在西北方向,他发现那里的冰壁好像有融化的痕迹,于是出声提醒姜矣。   姜矣目光微闪,她抬起手想抚摸眼前水面,又停在一寸之外,池泽看见她呼了口气,缓缓垂下了手,然后转过身对他说:“走吧。”   姜矣最后贵重的东西一样没拿,只是取走了两串红绳编的手串,上面一只挂着一枚小巧的金色的蝴蝶,一只挂着一粒紫檀木珠,似乎是哪届弟子留在秘境的礼物。   ……   姜矣第二日换下云清的校服,收入储物袋中,抱起剑准备找掌门一别云清,但她推开门后,却看见了池泽他们几个人,甚至还有李天一,季鸢知等人。   “姜矣,我们猜到你要走了,可是佳节将至,为何要去住冰冷的客栈?还是与我们在一起吧!”   率先开口的是池泽,他的目的也很简单,留住姜矣在云清过节。   符宁也说:“是啊姜矣,云清盛会,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曲辞眠也说:“才听闻你竟也能剥离灵息,我还没有传授你几招呢。”   魏勉补充:“也是掌门的意思。”   姜矣此刻也不好再拒绝,她的目光看向李天一等人,问道:“他们也留在云清?”不回自家门派过年吗。   李天一跃跃欲试:“和我们对剑后也不迟。”   季鸢知说:“云清伙食不错,曲师妹也很可爱……”   季和解释道:“提前一日回去就好。”   ……   姜矣和池泽他们一起装饰门派,贴横幅,挂灯笼,他们本来以为姜矣不会做这些,没想到她还颇为熟练。   只有姜矣知道,姜纵月虽然不擅长这种仪式,但是在她几岁时,偶然有一次除夕归来,看到小小的少女趴着石桌上睡着了,可她面向的方向,是可以看见山下城镇燃放烟火的方向。   后来尽管姜矣并没有表达出多大的兴趣,姜纵月还是致力于给她过有仪式感的除夕。   邻近过年,李天一等人纷纷告别,这几日与姜矣对剑对敌,他们总觉得自己亏了,因为姜矣对敌两次相同的招数后,竟然也能掌握七分左右。   不过他们也发现,处惊不变的姜矣,其实也有一颗万千修者的炙热内心。   他们与云清门弟子挥手,表示这一趟收获颇丰。   季和与姜矣的剑柄相对,这是他告诉姜矣的长宗派习俗。   季鸢知和曲辞眠聊的很开心,临走前曲辞眠还给季鸢和包了小点心。   李天一和符宁也有所感悟,在他告诉符宁那天锁他的阵法多么恐怖时,符宁更加燃起了斗志,势必有朝一日攻破那个人的阵法。   姜矣和他们一一作别。   天林还会重逢的。   不仅是和他们,还有……那个人。   灯火初上,有些活跃地弟子买了好些爆竹烟火,很多人在云清大殿外的广场摆桌齐聚,甚至把膳房的厨具铁锅都搬来了,美名其曰下饺子。   姜矣和池泽他们说了一声,寻了一处清寂的地方,才使自己的灵息恢复成以往的平静。   这几日自己的灵息活跃跳动,让姜矣有些不真实感,她觉得自己寻找的答案,似乎越来越近了。   不过去天林之后,她会重新见到那个人吗。   姜矣不知道,她不能确定。   一阵寒风刮过,姜矣身上的衣袍随之摆动,今日她没有穿云清的校服,也没有穿那一身与节日不符的素衣,而是一身玄色短衫,似乎融入黑夜一般。   忽然,有人似乎搭载了她的肩上,姜矣意外的回头寻人,更意外自己没有发觉。   可是下一秒,姜矣愣住了。   眼前之人穿着一身浅紫色的锦袍,披着白色的斗篷,与她靠的很近。   姜矣清晰的看见她的面容,却不能清晰的支配自己的动作。   “不认识了我吗?阿矣。”   闲散而熟悉,带着笑意声调,让姜矣好不容易平温的灵息又重新变得蓬勃滚烫。   分明自己前几日还在秘境中询问的人,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前。   姜矣缓慢的眨了一下眼,而沈潮生似乎被姜矣的神情逗笑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她一把扯过手腕,没有防备地向前倒去。   沈潮生:“!”   沈潮生瞪大了双眸,对于姜矣的行为感到震惊,姜矣之前分明不适应她的接触,现在怎么会……   沈潮生似乎落入了眼前人的怀中,她感到腰间扣着的手拥的很紧,但她什么也没说出来。   随后姜矣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搭在沈潮生腰间的手随即松开了,姜矣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开口说:“你没事。”   沈潮生恢复了一贯的散漫,略微扬起了眉,笑道:“我们阿矣为我渡了一整夜的灵气,我怎么会有事。”   姜矣垂下头,似乎也想起了剑试的雪夜,声音低沉的说:“若我能及时察觉,你也不必……”   姜矣忽然止住了声,因为她的唇上贴了沈潮生的指尖。   沈潮生说:“阿矣,我那日不是说过了吗。”   “因为是你,所以我不后悔。”   姜矣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有些异样,跳得太快了,跳的……不受控制。   她抑制住心底的念头,恢复冷静的开口,声音却异常温和:“你来云清有事要办吗。”   这是姜矣想到的,沈潮生出现在这里的唯一原因。   可沈潮生怎会如她所想呢,她眸中似乎划过得意:“不,姜矣,我是来和你过节的。”   “新年快乐,阿矣。”   姜矣忽然笑了,是一抹极浅的笑,却是发自内心,她回道:“新年快乐,沈潮生。”   …… 第21章 重逢   姜矣自那日后,又在云清停留数日,直到邻近天林会试开启,她准备和顾怜生作别。   她走进了云清大殿,又回忆起那一晚她和沈潮生的对话。   ……   凛凛冬日,两人所在之处周围的没什么树木,反而只有积雪和几颗仍挺拔的竹枝,可姜矣仍不觉单调。   沈潮生望着远空中,云清门弟子相继放于空中的烟花和灯火,眼中一时有些迷离。   她问姜矣:“往年这时候,你在做什么?”   姜矣答:“练剑。”   沈潮生好笑道:“这么单调。”   “以往这时候,四家同聚,意表连心。”   “可我常常不愿意去那永合殿中,好似人间皇帝开的宴会,太无趣了。”   她似乎想起之前的事情,侧着头,指尖旋着铜币,对姜矣道:“有一次,大家发现我不在,都在寻我,最后从雪堆里找到了我。”   那是沈潮生偶然看见了一直狐狸,那狐狸的眼睛却不是狭长的狐狸眼,反倒是圆溜溜的,沈潮生见了十分喜欢,就想逮住它。   但最后,狐狸跳进了雪堆里,沈潮生第一次不拘礼节,一并也扑了进去。   她还记得一身红衣的母亲看见后,笑着拍掉她身上的雪,似乎都笑哭了。   沈潮生后来才知道,母亲绝色的面容上挂着一滴泪珠,是有多难过。   但沈潮生没有停留在这里,她看着姜矣,仿佛是母亲给她带来的礼物。   在姜矣怀抱着那把剑站在那里时,沈潮生觉得她们很早之前就认识过。   ……   姜矣看着神色灵动的沈潮生,不自觉的也勾起一抹笑,问她:“天林会试,你会去吗。”   沈潮生从善如流,回答的很快:“自然啊,我肯定要去。”   “不过。”她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对姜矣说:“阿矣,你明天就要前往天林吗?”   姜矣点了点头,问她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沈潮生叹了口气,说:“也没什么,就是我可能要晚些时日才能到。”   “而且,怎么能让那些人,先我一步看到阿矣呢。”   姜矣总觉得沈潮生说话的意味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来怪在哪里。   但是她下意识的说:“我可以晚些时日再去。”   沈潮生闻言,笑的更高兴了,刻意拉长了尾音,姜矣觉得有些勾人。   “好——”   “我也希望,早日见到我们阿矣。”   ……   她走到议事堂前,没见到顾怜生,却被江数拦了下来。   江数向她解释道:“掌门已经离开云清门了。”   姜矣并不意外,只是对江数一拜,正声道:“起初是为报掌门恩情,但云清一年,姜矣感激。”   “我虽不算云清门人,却永远为云清驱使。”   江数却笑:“你如何不算作门人呢,当初你的师傅也是如此。”   不过,她是为了窃取云清密令罢了。   姜纵月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却把姜矣教的很好,像一柄剔透玲珑的利剑,有朝一日沉疴肃清。   但姜矣总归还是离开了云清,到了天林所在地的云州。   ……   姜矣迟了些到会试现场,已经有人在台上比试了。   这种比试跟天林会试本身毫无干系,只是前来参加的人多了,特例设立给弟子们打发时间的。   姜矣一时也不确定沈潮生是否比自己提前到了这里,于是就这众人看向台上的比试。   台上的两个人都是女子,其中一名穿着姜矣认识的望凝门的青色派服,另一个少女却看着眼熟,姜矣在她躲避对方招数时,看见了她眼下的浅痣。   竟是孟玉成。   她才被望凝门认回几个月,竟然就来天林会试了,而且她没有穿望凝门的派服,还和自家弟子对上了。   奇怪的是,那弟子手下毫不留情,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对敌的是自家门派的少门主。   她不断进攻孟玉成,但是渐渐落于下风,她咬咬牙,然后突然目光发狠,朝对手用了一手暗器。   这是比试命令禁止的手段,暗器不易被发觉,且极易伤及性命!   姜矣暗觉不妙,召灵捻诀,想要替那个人化解这一击,却有人比她更快跃至台上,只一招,直接将望凝门的弟子抛出的暗器击飞,继而动用灵力直接撵碎。   而姜矣望着一跃台上的人,那人一身紫衣,背着对自己,只能看到散落脑微微挽起的长发,却令姜矣感到很熟悉,她放下心来,呼出一口气。   随后沈潮生却没有停手,灵气顺势运转,将她佩剑挑飞至空中,随后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那望凝门的女子见状,十分气愤,质疑道:“你是什么身份?!敢在天林击飞我的佩剑!”   紫衣女子并不看那人,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在姜矣身上,姜矣看着她的脸,感觉自己心脏有一时间停止跳动。   那是沈潮生,却又和以往的沈潮生都不一样。   她似乎更加骄纵,也更加风流。   彼时沈潮生似乎亦感知到什么,横了她一眼,似乎心情极好,她的声音上扬,恣意道:“上领沈氏,沈潮生。”   姜矣心中轰鸣了一瞬间。   不是堂主,是沈家独一无二的少宗主。   ……   片刻之前。   “少宗主,您若参加天林会试,还需拜会林家宗主。”   “宗主?云州不是林漾做主吗,既然他已经前往边境了,本宗主参不参加与他何干?”   再说,她答应阿矣,要来再见她一面的。   沈潮生解开披在身上的斗篷,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高挽的发被摘的凌乱,神色是不经意的散漫。   到底是宗族后人,不是被规格约束,也非被权利所侵扰,举手投足分寸得当。   只是话说的狂妄了些。   相较杳无音讯的林家,外戚掌权的薛氏,以及治愈为主的白氏,这上领沈氏,可谓越三宗驭周天苍生之势。   沈家家主只这一个继承人,便足以压过千年错综复杂的族缘关系,这也要提一提家主沈渊,三十年,竟似开辟了一个新周天,上领八州,无人不从,无人不令。   沈潮生错了错神,手中重新把玩几枚铜钱,突然她眼前一亮,好像有了极大的兴趣。   “那个人倒有意思。”   “什么?”   仆从未反应过来,眼前的少主却已经跃上高台,挡过那女子的攻击了。   ……   “少门主!”   于此同时,姜矣先前在望凝门遇到的,那名伏凝安长老的弟子,依旧穿着那身月牙白的衣袍,三下两步走到孟玉成身边,仔细检查了她的伤势。   “林钰师姐,你……”   那望凝门的弟子有些震惊,想要朝孟玉成和林钰身边走去,却被林钰冷声呵止住:“回去由掌门处置。”   “您没事吧。”   林钰看着有些惊讶,还没调息过来,微微喘着气的孟玉成,温声问道。   孟玉成摇了摇头,低着头问她:“林钰,我是不是闯祸了,母亲分明不想让我来的。”   林钰安慰她:“没关系的,门主自然会体谅你的。”   ……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孟玉成的神色好了很多,随后她才走到沈潮生面前。   此时沈潮生已经站在姜矣身边了,林钰也看见了姜矣,有些意外,随后对沈潮生说:“多谢沈少主及时相助……”   沈潮生摆手:“举手之劳罢了。”   沈潮生并不想和她有过多交流,两番对话后,林钰又回到了孟玉成身边,而沈潮生见她走了后,对姜矣说:“阿矣,你看那少门主如何?”   姜矣顺着她的话,如实回答:“体质不错。”   沈潮生却有些神秘地看着她:“如果我说,望凝门这一届的少门主,本应有两个呢?”   姜矣对望凝门了解不多,沈潮生却似乎很感兴趣,对她说:“你知道吗,望凝门的掌门,向来都是双生体质。”   “双生体质?”   姜矣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尽管姜纵月有很多奇门异术的书籍,却没有提到过这种体质。   随后沈潮生仔细跟她讲述了这种体质。   只存在于望凝门历代的门主,而且他们瞒的非常隐蔽,至今世上也没有多少人了解。   传男不传女,一般女门主都是这种体质,男门主身上不会出现,但他的女儿会应验。   这种体质有两个特点,一个是修行起来十分顺畅,不会体弱多病,而且可以修两种功法。   至于另一个是,双生体质的人,不分性别,让自己的情缘有孕。   最后就是,一般一代只会出现一个双生体质。   可方才沈潮生翻手算的那一卦,却是算出了两面朝上。   沈潮生当做趣闻讲给姜矣后,两个人就去休息了。   姜矣得知沈潮生的身份后,除了一开始的震惊,到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不过在沈家的仆从问沈潮生,是否要去山下别院休息时,沈潮生却一挥袖道:“我住阿矣邻院。”   仆从对于自家少主的变化莫测已经麻木了,也没说什么,想要招来其他人帮沈潮生搬一下山下的陈设,姜矣却在这时候突然开口了:“去别院吧。”   沈潮生很不解,甚至有些痛心疾首道:“阿矣,你甚至不愿意和我住在一起……”   姜矣有些无奈,解释道:“是怕你不习惯。”   怪不得她在剑试的时候,晚上没在山上遇到过沈潮生。   姜矣垂眸,她没说的是。   再加上前几日她揽在沈潮生的腰后,那抹轻盈,怎能和她一样睡僵硬的木塌。   ……   临近会试开启,沈潮生又重新和姜矣形影不离。   兴许是二人都在剑试看遍了比赛,也就没再去观赛台看其他人打发时间,反而住在山下的别院里看桃花纷落,十分惬意。   这一日,姜矣照常在桃树下练剑,似乎回到了苍山一样,沈潮生则是在不远处撑着头,一边看她,一边听仆从汇报事项。   姜矣收剑朝他们走来时,刚好听见那人问:“少主,他们此等作风,是否彻底驱逐出去?”   沈潮生笑意不尽眼底,随意答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又有何难呢。”   那仆从似乎有略微的走神,反应过来后不知道答什么。   沈潮生见状也没说什么,刚准备重复,姜矣却难得的开口了:“你们少宗主的意思,不必理会,不出足月,他们便会自取灭亡。”   沈潮生笑言:“阿矣懂我。”   仆从朝姜矣看去,一身利落的白衣,方才出剑一招一式极为隽秀。   沈潮生发觉他的目光,敲了敲桌子:“还不快走。”   仆从反应过来,对上自家少宗主的眸子,僵了一下,火速行礼离开。   沈潮生的别院中种了好几颗桃树,如今桃花盛开,稍有微风拂过,柔弱的花瓣便会落在院中或者池中。   沈潮生对桃花无感,或者说对任何花都没有特别地喜欢,却在数年之后,魔域最好的土壤上,种满了桃花。   同样,姜矣分明只对师傅偏爱的梨花有所在意,却在后来,不愿折断一寸梨花。 第22章 天林会试   这种安逸的生活直到天林开始之前。   沈潮生随姜矣来到天林会试的秘境门口,忽然叹道:“原来还是有这么多人。”   “阿矣,你知道第一层的题目了吗。”   天林会试,由于参与人数众多,所以自然也有些门路能够提前得知试境题目。   姜矣点头,她已经知晓是围绕火展开的了。   但沈潮生并没有罢休,偏偏侧耳告诉她:“第一层需要的是,射杀秘境中,千里之外的火莲。”   姜矣已经能面不改色听完她在自己耳边讲的整句话了。   姜矣听完后问:“你怎么知道?”   沈潮生有些得意:“因为那火莲是我们沈家的灵器。”   姜矣:“……”   姜矣有片刻沉默,随后说:“多谢。”   临入试境,沈潮生同姜矣一同站在入口西侧,沈潮生背对着几大宗盟,姜矣面向她,曦光柔和地为二人渡了层金。   “你不进去了?”姜矣看她身上不再是一身同她差不多的蓝白剑服,反而换上了一贯的沈氏纹路的宗族长服,目光中有些疑惑。   沈潮生以一种疑惑她为什么这样问的目光回望她,姜矣盯着她淡紫色萱花烫金的衣服,半晌,未置一词。   沈潮生提醒道:“天林会试保罗万象,你也应该换了这身行装。”   姜矣身后是东方,此时太阳缓缓升起来,悬于姜矣身侧,从沈潮生的角度看去,群山渡光,如同一副贴合她的壁画,她不适地眯了眯眸,放软了语调说:“脏了,就不好了。”   姜矣思索一番,转身离开,沈潮生以为她有什么要事,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但是姜矣穿着除夕那日的玄色衣袍,手中握剑,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意外的沈潮生:“……”   姜矣却觉得没什么,声音淡淡地说:“我要走了。”   沈潮生朝她挥手,姜矣却顺势往她腕上系了一只金色蝴蝶的红绳,正是她先前从云清珍宝阁里面取出的那一对。   沈潮生似乎有些高兴,问:“给我的?”   姜矣嗯了一声,随后冲她抬起了自己握剑的右手,白皙的腕上同样系着一串红绳,上面挂着一颗菩提珠。   姜矣取回红绳时,也曾思考过这手绳的含义是什么,但她没想出来,只是那时想给沈潮生带上。   ……   姜矣站在了入口,欲随人群拥入试境,可进去的前一刻,她准确的朝沈潮生的方向望了过来,那一眼不过半秒之瞬,未等沈潮生缓过神,她已经随万千辉光一并跃入阔大而汹涌的幻境中。   沈潮生低下头,盯着地面发呆了很久,她脑中回响的是刚才姜矣最后对她说的话。   “我从云清之中,时常想答案,时常想剑道,但除了那个我追求的问题之外,我有一处不解,希望潮生能为我解惑。”   “那个不解是,最近我的灵息跃动而澎湃,一心想着,如若有机会的话,将手绳系在你手上。”   “也时而想起一人与我说过,共生死的誓言,却不知晓是什么原因。”   姜矣眸中没有笑,浅淡的眸中带着肃然,声音却异常温和的说出这些话。   “我希望,天林之后,少宗主可以给我一个答案。”   似乎是因为姜矣来自苍山的原因,她说少宗主时,没有上领人那般重,反而像一片羽毛那般轻柔,拂过了沈潮生的灵息。   沈潮生有些走神,反应过来时,姜矣已经站在了高台上,秘境前。   那一眼何尝不是看到了沈潮生心里呢。   她自从在上领醒来后,将白无晏应付走,得知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又处理了堆积下来的一些事务。   在她几乎养好伤后,洄来拜访,第一件事不是说他完美立功,领人找到了重伤的沈潮生,反而对沈潮生说了那破天荒的桃花卦。   洄明明已经是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却还是神经兮兮的问沈潮生:“少宗主,你是不是已经栽了?”   “瞎说什么。”沈潮生面上没有丝毫动容,重新回到手中的铜钱却是又开始隐隐发烫。   ……   沈潮生意识回拢,转身从宗族那边取回自己的佩剑,朝着与秘境入口相反的方向走去,她在离开时,遇到了迟迟赶来的青棕道袍的陈醒。   是的,陈醒从边境回来,参加天林会试,第二次。   几个试境入口的弟子有些犹豫,试境已经在半刻前关闭了,而且眼前似乎是长宗派的……陈醒师姐。   她分明八年前已经参加过天林会试了,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未等长宗派的人开口,位于四族的林家之中,忽然有人开口,是一道女声:“让她进去吧。”   是二堂主,林昀。   虽然没说天林会试不允许第二次进入,可是到底也没有先例,直到林昀开口,几个弟子才放行。   陈醒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进了秘境。   林昀却叹:“林漾这小子,真是不会讨女孩子欢心。”   陈醒能回来,是因为抵达边境的林漾,他也没说什么别的,只是对陈醒说:“回去参加试炼。”   林漾是林家现在不倒的原因,他是半神使。   也是未来后几千年,除姜矣外,最接近神的存在。   沈潮生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姜矣不在的时候,她一向对这些不怎么关心。   天林开,邪域现。   沈潮生要去的,是无人踏及的凶魔之域。   姜矣在天林的这段时日,她要赶往边境,和徐承星他们不同,沈潮生不必寻觅入口,因为沈家早已知晓魔域的一大入口,似乎也跟沈潮生的母亲有关联。   种种原因,沈潮生站到狂风大作的荒漠尽头,万缕魔气萦绕之地。   她会在姜矣出境前回去的。   ……   天林会试是修仙山界独一无二的试炼,姜矣同其他人一样,凭借姜纵月塞给她的玉石,顺利的进入了秘境。   姜矣进去才发现,试炼并没有彻底开始,所有人都位于极大的城池之中,似乎是要进一步说明规则。   此时境外之音还没响起,许多人都在城中游荡,这里和现实世界并无二别,数样东西应有尽有,只是为试炼者准备休息的场所。   姜矣也遇到了一些熟悉的人。   “姜矣,我就猜到你会来。”   在她转过第二条巷子,迎面遇上了红裳依旧的薛眉。   她拉过姜矣,姜矣以为要同她说什么正事,薛眉却说:“我和好多人压了你会位列天林榜前十,你可不要让我失望。”   后来同样对姜矣说这话的池泽和李天一。   她也遇到了一起买可爱挂饰的曲辞眠和季鸢知,以及谈修论道的季和,魏勉。   在陈醒踏入秘境后,境外之音才缓缓响起。   “天林会试,无功者不受,凡试炼者,须有大道心境……”   “会试分为五层,考察参试者的技,锐,情,破……”   许久,姜矣再眨眼间,已经到了一片火海之中。   第一层是,火。   姜矣整顿神色,认真赴试。 第23章 天林会试   姜矣站在一处极小的空地中,周围全是不见底的熔岩,以及因岩浆而升起的灰色烟雾,遮避了姜矣部分视线,是她看不见远处的状貌。   姜矣凭借记忆念了一道降雨的招式,雾气散去一些,果不其然,百米远处有一座高塔,塔的中央泛着灼目的红光。   托了沈少宗主的福,姜矣这一关的目的清晰明了,击败高塔上的火莲。   可若非以弓为器的箭手,谁都会随身佩弓呢。   姜矣先是用了一道剑诀,用灵息化作一抹灵箭,姜矣并指,抬起手臂,虚空搭弓,做出射箭的姿势。   灵箭顺从的横在身前板半寸,蓄势待发。   她松手,灵箭穿越火舌数米,最终飞到火莲周围,却即刻消散了。   火莲的周围隐约浮现了一层屏障。   姜矣又连发数道灵箭,尽数打在屏障上,不见其半分削减。   此行不通。   姜矣低头看着周围不断上升舔舐陆地边缘的火舌,定了定身,唤出灵息剑。   相比下山之时,姜矣难以支配的暴虐灵息,如今已经可以运用自如了。   姜矣也不收敛灵息,剑周身溢满灵气,她手腕翻转一圈,剑也随她在空中画一轮圆月,随后剑尖嗖的飞向火莲。   屏障与灵气不断抵消,但不出片刻,屏障碎裂,剑就要刺入火莲,火莲却忽然避了一下。   活的。   姜矣眯眸,似乎来了兴趣。   若是,万道剑光,不知道它还逃的掉么。   姜矣开口呵道:“万仞关!”   如月华银白的灵息剑瞬间化作数道剑光,朝活跃的火莲追击而去。   火莲见状不妙,忙朝天边飞去,于是这一幕便变成了,巴掌大的火莲身后冒着灰烟,忽闪忽闪的逃,几千道通明剑光汇作一团不断的追。   终于火莲不敌,被剑刺入后消散在了空中,随后它消失的位置化作一面幻境入口,似乎是竹林的模样。   姜矣纵身一跃,顺手将怀息攥在手中,流畅的进入了幻境。   她的周身随即变换,成了无穷无尽的竹海,前面是一座竹屋。   第二层是,锐。   竹屋前方的一块巨石上,坐着一位披着蓑笠的老人,他抬起手搭在面前,手中掐着一片竹叶,放在唇边,他的袖口上绣有竹林和松针。   在姜矣迈出第三步时,老人忽然抬起头朝她的方向看来。   姜矣心头一跳,霎时面前出现无数的松针,密密麻麻如同疾雨,姜矣连忙跳开,她回头发现那些松针打在竹枝上,下一秒,那些分明挺拔的竹枝千创万孔。   ……   陈醒进入第一关后,那火莲似乎对她有些好奇,违反了规则主动现身。   陈醒不动声色和一撮红色莲花对视片刻,那莲花高兴的围着她绕。   陈醒有些不耐烦了,她的衣袂都快被火莲烧断了半截,于是她转了转手中的戒指,召出一把火朝小火莲烧去。   火莲是天地异火,自然不怕这些寻常的火,它还想围着火绕圈呢,下一秒似乎感到灼烧,慌忙飞进下面的熔岩。   火莲:fine   陈醒看着下面出现的下一关秘境入口,抿了抿唇,跳了进去。   ……   姜矣这边,躲过第四波竹叶,终于接近了石上的老者,她没着急动手,而且抱剑举于身侧,款款一拜,行礼拔剑。   两道残影如穿风过林,只有剑斩断竹叶的簌簌之音,两个人打了很久,上的绿叶不断堆积,最后一招,姜矣在空中翻身,借机踩上一片竹叶,剑气如虹,将松针悉数打回,其中三根堪堪穿入老者的右臂,他随即落地,左手放在右臂上,用灵力取出松针,随后长吁:“纵月也教这些了。”   姜矣步数一顿,问:“您知道我师傅?”   老者理所当然道:“谁不知一代名侠姜纵月呢。”   他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当初她用相同的招数,却不似你这般留情。”   姜矣已经不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姜纵月的乖戾了。   在她眼中,师傅虽然恣意了些,却没有他人说的那般独具一格。   无论是溯说的瑕疵必报,亦或者面前人说的毫不留情。   顾怜生也曾经问过她,那日她去上交门令,顾怜生在议事堂,仿佛特意等着她般,说:“你觉得你师傅是个怎么样的人。”   姜矣略一沉思,回应到:“肆意苍生之人。”   顾怜生那是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老者说:“她会告诉的你,这一天不会太晚。”   “毕竟他们跃跃欲试了。”   姜矣本欲说什么,他摆摆手,便将姜矣送入了第三层。   可姜矣来到第三层时却被告知,需要等第二个抵达第三层的人,一同开启试炼。   没想到天林会试也会做这种出乎意料的事情。   分明入境前说的是,单人试境。   不过,她是第一个么。   姜矣没再多想,盘膝于地,竟是自顾自地悟起道来。   天林会试不似一般试炼,为了保证绝对的公平,外界的人看不到境内的情状,但是却能知道何人在第几层。   譬如现在,大多数人困于第二层,余下的人是已经被试境淘汰的人,他们无法找到第一层的契机,又无法忍受不断攀升的温度,只好选择退出。   第一层的题目固定,是耐力与射程。   既需要忍受酷热,又要在一定的时间里应对火莲。   第二层是变换的,需要与自己擅长的领域作斗争,里面的人既是真人,又不是真人,且是与试境者身边人有关联之人。   姜矣最近对迅疾剑法颇有兴趣,于是她需要强大而敏锐的意识。   池泽和姜矣的第二关相似,薛眉,林钰则是幻化出上一年的自己,较量一年的新知,可谓难上加难。   而符宁,李天一等人,则是一贯的破阵,对他们而言不算难,但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因为阵法一定程度上,是他们自己进入试境的意识所创造的,胜过自己,方能胜人。   这是领域。   中州万年来,不仅没出过神,也没有出过领域师,领域师是和半神使匹敌的存在。   而天林之中的领域,是生而存在的。   这也是选择在云州天林举办会试的原因。   姜矣约莫休息了一炷香,忽然听到了有人进入的声响,她抬眸望去,是一个陌生的少女。   青棕道袍,是季和的门派,长宗派的弟子。   陈醒朝她微微点头,自我介绍道:“陈醒。”   姜矣目光一滞,也想到了她参加过天林这一点。   陈醒似乎看出她在想什么了,简单解释道:“天林之中的领域每天都会变换,和我参加的不同。”   原是如此,姜矣了然,同样介绍道:“姜矣。”   陈醒的神情有一瞬间变化:“我知道。”   随后她说:“开始吧。”   溯提到的少年剑神,以及身为半神使的林漾,必须遵从的对象。   让她见识一下,林漾破天荒都要让她赶回来的原因。   顷刻间,第三层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换,层云缭绕,最后升起一座迷宫。   姜矣看着站在她上面几米处,被分隔开的陈醒,以及身前的迷宫,似乎明白了什么。   陈醒大致看了一下路径,继而对她说:“靠你了,姜矣。”   “左拐。”   她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姜矣便纵身跃了出去。   二人迷宫,一种契合度的测试,竟然被天林运用在了第三层。   但应该,不会这么简单。   姜矣这么想着,果不其然,在她听到陈醒第三个右转的指令后,停下了脚步。   “是墙。”   姜矣微微抬首,想要看见上方的陈醒。   陈醒道:“我这边的路径不断变化,我将一开始的样貌与其对照,推演了一遍才告诉你的方向,不可能不对。”   随后她想到什么。   “打碎它。”   “打碎它。”   与此同时,姜矣和她异口同声道。   两人竟是出奇的默契。   迷宫的机关迷雾,都不在话下,两人很快在出口处汇合了。   第三层考验的是,合。   身为修道者,不可全信于人,不可不信于人。   迷宫变化重叠,两个人必然会对对方感到质疑,更何况两人既然匹配到一起,就说明两人的排名,用时,以及修为想差不多,既要和对方配合通关,又要防止对方使暗箭,不愿意对方先一步通关……种种疑虑,十分难防。   而这些情况却没有发生在二人身上。   陈醒本来就不是因为夺取成绩而来的,她不得不来的理由,只是那位半神使的促使。   而姜矣却没有想这么多,正如她的剑心清明。   但二人通关迷宫,第四关试境的入口却没有如期出现在面前。   难道这一关还没有结束吗。   姜矣朝陈醒看去,陈醒却若有所思的看向地面,片刻后,缓缓开口:“姜矣,这一关并非相邻通关之人相互配合。”   “但是有人特意选中了我作为你的对手。”   她与姜矣浅淡的目光对上。   “我是,领域师。”   ……   姜矣托着疲乏的身体,迈入第四层的入口。   姜矣第一次遇到这么离奇的人,陈醒站在自己不远处,自己却始终无法接近她,就像是在无限重叠。   后来……她甚至用了数万招剑诀,都没有用。   最后靠灵力撕扯,才缓缓开出一个入口,姜矣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陈醒,她眼中有莫名的笑意。   陈醒看着姜矣进了第四层,眼中神色变得落寞,随后轻轻说道:“我放弃天林会试。”   几天前,陈醒在烟沙弥漫的边境看见了衣冠明晰的林漾。   他一如既往的毫无神色,似乎像人偶一般,但眼睛却又出奇的漂亮。   以至于陈醒七岁第一次遇见他,就要将他的眼睛挖下来。   如何成为半神使呢。   是像陈醒一般,在无穷领域里挣扎万千时度,最后练就如此神情吗。   ……   姜矣进入第四关后,却不同于之前任何一层,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由于姜矣在第三关和陈醒耗了太久的时间,她并不是第一个进入第四关的。   在季和和季鸢知同时进入第四关后,天林会试外公示了第四层的命题。   第四层是,情。   参试者,须分辨是非对错,行光明灿烂之抉择。   因此,季和遇到的是被诬陷的孤女,季鸢知是寻找失踪的银库。   他们都有明确的通关方向,只要沉稳应对即可。   但姜矣摸索片刻,却发觉自己似乎在一尊棺材里。   耳边是雨滴砸在木棺上的声音,如玉珠连绵不断,十分嘈杂。   姜矣刚要召剑破棺,却发现外边似乎有些动静。   是沉重的脚步声,断断续续的,来者走起路来似乎很不协调。   那人似乎在抚摸木棺的边缘,许久才开口:“是我抱歉,没有……及时赶到。”   “我会答应你的。”   是一道极其沙哑的男声。   随着时间的消失,姜矣周身的空气渐渐稀薄,就在她忍不住破棺而出的时候,那人似乎缓慢的离开了。   ……   姜矣推开木棺,看到了一片狼藉。   是地面,湿润的土壤,后边是一片森林,前方是溪水和城镇。   姜矣犹豫了一下,转身朝森林走去。   因为方才那个人似乎是朝陈镇去的,她不能和他撞上。   她走了两步,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玄色的衣袍,而是一身材质上好的朱湛色的缎面长裙。   ……她没有听说过任何,关于天林会试的领域中,会有这种附身他人的情景。   可眼下已经顾不得她想这么多了,她走了很久,大雨不见停息,但是也寻不到尽头,就在她要止步不前时,眼前的景色忽然变了。   眼前变成了一座木制的房屋。   姜矣身上的服饰,又变回了她自己的玄色衣袍。   姜矣很奇怪,心中有莫名的预感,这种预感却跟前几层都不一样。   她向前迈了几步,忽然听到机关启动的声响,房屋前忽然出现了几发□□机关,同时朝她射来!   姜矣召剑,她的手很稳,抵挡了所有的箭矢,三下五除二摧毁了机关,随后提剑进入了木屋。   房屋里面竟然有一尊木棺,似乎与姜矣先前躺的是同一尊!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陈设,似乎有人曾经居住在这里。   姜矣进入木屋后,木屋里的机关木鸟叫个不停,但是没有人出来见她。   “如练,有客!如练,有课!”   机关木鸟还在呼扇翅膀,姜矣无视它在屋中寻找线索。   外面忽然传来一声闷雷,姜矣闭了闭眼。   作为试境,没有过多线索已是奇怪,更何况,除了刚才那个男子,她甚至没有见过任何人。   这里似乎不像生成幻境的领域,更像是……现实,中州的某一处。   姜矣的目光停留在桌面上,上面有一本书,书页被翻到了指定的位置。   三大美人。   温虞之,步如练,姜…月。   第三个名字仿佛被人用笔划上了痕迹,让人分辨不出第二个字。   姜矣第一反应,是她的师傅,姜纵月。   可她身为一代游侠,怎么会参加这么无聊的选拔呢。   大抵是其他人。   姜矣还想继续寻找其他线索,此时窗外却忽然落下了雨滴。   雨滴打在窗沿,姜矣看了一眼,却是神色大变。   那鱼落在窗上的痕迹,不是寻常的莫得人,反而有些……发红。   姜矣朝外面望去,果然,她并没有看错,雨滴都是暗的殷红,混杂着泥水,从天上降下,如果落在地上本不是那么明显,但一旦落在其他地方,譬如白玉砖上,或者发白的桦木板上,便是殷红的血雨。   芜历三年,血水天灾。   沈潮生先前和她提到过的,人间朝代更替,最特殊的就是这一场的。   姜矣心中大骇,怎么会是现实,怎么能是……现实。   芜历三年,是人皇陆朝登基的前一年,也是那位传言中随魔蛊降生的,病态的前朝皇子。   姜矣的思路有些混乱,她想重新捋一遍,将那一年的人间和眼下的事情联系起来。   她一步一措寻找着线索,不知不觉绕到木棺旁,直到她看见木棺里那把不起眼的刀。   心底忽然狠狠沉了一下。   一把锈顿的刀身,却有锋利的刀背,而最令姜矣沉心的是,刀尾刻的印记,是同她那把佩剑一样的,岁虞花。   姜矣想仔细打量这把刀,下一秒却感到远处又有人的脚步声。   屋中无处可藏,姜矣没有犹豫,她握着剑,单手支台,竟是重新翻进了棺中,合上了盖。   随后,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了。   “断执刀,我给你放回去了。”   少年嗓音,小心而珍重,姜矣猜测和先前那个棺材外面的人是同一个。   而断执,应该是刚才那把刀的名字。   姜矣屏气凝神,不敢轻举妄动,她感到对方有灵识,而且灵息竟然是人为的紊乱。   可这里分明应该是人间,修仙山界外,竟然有修道者。   屋中那人却自顾自的说着:“步究如今继位,自不会扰你半分,若是以往,他该在……”   少年忽然止住了声音,一切重新恢复寂静,唯独雨愈下愈大,砸在地上令人心慌。   少年忽然发了疯般,手指扣上棺木,却没有对其进行任何破坏,他似乎强忍着痛楚,连手都颤抖着,刻意压低了的哽咽,和难以抑制出声的悲伤和恐慌。   他忽然破门而出,离开了木屋。   姜矣听见了,他最后离开前,对着棺木,唤了一声。   “宛辞。”   姜矣从棺木出来时,忽然发现自己脸上多了一行泪。   作者有话要说:   加了些大纲外的东西,写的好乱,下章就好了…   第四层是一个小分支,后面会具体说,很清楚。 第24章 少年剑神   同一时刻,云清门盛放珍宝的秘境中,原本如雾的镜面,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忽然扭转焕发处强大的灵息。   而人间,京城皇宫,一人穿着绣有金龙的玄色帝袍,伏于桌案,似乎有所感知,他微微抬手,竟是在灵力稀薄的人间唤出一块周身通明的镜子,模样与姜矣在云清秘境中看到的一致。   姜矣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下一刻,却是出现在了第五层。   姜矣抬眼望去,前方云雾缭绕,一柱明黄隐约其中,她感到灵息仿佛被召应,想要抑制不住的上前。   第五层,攀神梯。   不止是参试者,在试境外的所有人都沸腾了。   随着天林入口前升起与天同齐的排行榜,以及上面印着的无数参试者的名字,不仅是境外弟子,长老,掌门,甚至四家的人,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和上届天林不同的关卡,最后的试炼,竟然是攀神梯!”   “领域幻化,怎么会将神梯呈现在他们眼前?”   “前所未闻,前所未闻!”   “你们说,若真有人登上最后的一万阶神梯,会在幻境中成神吗。”   说出这句话后,周身一片沉默,他们说不准,忽然又觉得这个可能恐怖如斯。   “不可能。”   千里之外,有人却是否了这个答案。   林、薛两家家主以及四族中一些年长的长老坐在一桌,其中有人反驳了这个问题。   “且不说是否有人能登顶万阶神梯,当今世上,无人能使神梯降临。”   世间难于登梯,更难于寻找到开启神梯的方法。   余下几人纷纷点头,薛家家主略微沉吟开口说到:“不过是小辈排名之争,尚不能有所动容。”   继而他问了另一个问题:“姜纵月的行迹,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坐在他前方的林家家主说:“她所开启的入口处于上领界域,沈长老……”   穿着沈家紫色宗服的沈如生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回道:“沈家自然会竭力围剿姜纵月。”   一如当年,被迫杀害宗主夫人温虞之一般。   ……   试境之内,许多人仰望着眼前神梯,不受控制的向前靠近,眼中是极尽的憧憬与渴望。   数万万修道者穷尽一生追求的神梯,就在他们眼前。   在许多人踏上神梯的一瞬间,境面排行榜上的名字也随之开始变换。   姜矣此时望着神梯,却比其他人淡定的多,她同样血脉偾张,一双浅色的瞳孔中倒映金色灵息缠绕的神梯。   她说不清道不明,却总觉得,眼前之物与自己,颇为应和,十分熟悉,推动着她上升。   兴许别人与她的感受相同,姜矣这般想到。   殊不知,登上神梯的那一刻,地面会愈发吸引召念登梯者,如同一只强大的手,不断拉扯登梯者,迫使其无法前进。   这是人天生血脉的缘故,他们本就属于大地,属于人间,而不是万阶之上的神宫。   只有修仙山界之人,由于自身修仙悟道,才会与灵息相感应,让他们方可以上升。   但是常人越过一百阶,就会感到如山般的威压落于肩上,再难上一步。   资质卓越之人,也不过二三百步。   修仙山界的这一代佼佼者,多数亦停留在四五百之间,无法顶着近神降下来的灵息前进。   而池泽,季和等人,也在六百多步艰难攀升。   姜矣迈上第一阶时,感到自身灵息活络,仿佛沐于暮春溪流。   她每上一步,这种感觉便会更深一刻,她不停歇的向上走,感觉身旁幻化出无线股缠绕自己的白色灵息。   一百步,两百步,姜矣越过一众人,直着身子向上登梯。   她在四百步时,遇到了符宁。   符宁看了看自己因为承受巨大的释力,脸颊不断滚落的汗滴,又看了看姜矣面色如常的神情,有些羡慕。   原来这就是苍生正道和他们这些旁道之间的区别么。   这一关内,能看到其他参试者,却不能对话,所以姜矣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越过他继续向上。   随后,她遇到了曲辞眠、魏勉。   又上两百阶,她看到了池泽,季和。   季和看见她并不意外,而池泽则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姜矣还能完好无损的站立。   姜矣看着他们,似乎也有些奇怪,略一点头后,才从他们身旁离开。   六百阶末,她遇到了季鸢知和薛眉,薛眉似乎还能张扬的冲她一笑,流露出不愧是你我没看错的神情。   直到姜矣登上第七百阶时,她的身侧忽然出现了一缕暗红的灵线,同那些白色灵息一样,围绕着自己。   她不得不顿了顿脚步,随着红色灵线的出现,她感到了地面对她的牵引,以及逐渐加重的压力。   众人在外面只能看到榜上的名字不断变幻,以及最上方,姜矣的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许多人都用尽全部力量,抵达了他们的极限,在灵息被神级威压碾碎之前,堪堪出了天林试境。   他们结束了这一届的天林会试,耗时两月。   而随着排行榜上,无数逐渐黯淡下来,不再发亮的名字中,最上方的姜矣,却是没有停留。   直到第九百九十九阶。   姜矣的灵息同样承受着极大的代价,暴虐地冲撞体内,似乎想要破开自身的限制,冲破第一千阶。   可是姜矣隐约感到,自己目前无法跨上眼前的一阶。   她微微动了动手指,垂眸不语。   若有其他人得见,便会被眼前一幕所震撼。   姜矣一抹玄色身影,周身缠绕了无数缕白色灵息,以及无数缕,殷红的血线。   像是要将她包裹住一般,使姜矣无法挣扎。   但姜矣不甘心,她拼了命的想要抵住层层压力,越过这神梯的十分之一。   就差一步,一步之遥。   姜矣不知道会代表着什么,却是像所有人一样,无比渴望着……那一步。   她的眉间隐约浮现出红色的印记,红的灼人,红的发烫。   可是没有人能看见。   姜矣周身灵力运转,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她支着灵息剑,奋力的向前走那一步。   分明于眼前,姜矣将要攀上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   但这次似乎没有如姜矣所愿,她失败了。   不仅失败了,甚至强行被送出了试境。   在她同无数人一样,站在试境入口时,榜上的名字却没有和同其他人一样黯淡下来,反而又隐约浮现了四个字。   少年剑神。   少年剑神!   何止参试者,连四家的人都震惊了。   “姜矣?她是何人?”   “她怎会出现在天林会试,是谁?谁给她的入试玉石?”   “纯脉剑骨,还有她手中的剑……”   “苍生道!她修的是苍生道!她和姜纵月什么关系?”   今天之前,倘若四家知晓姜矣的存在,以及她与姜纵月有关联,定会毫不犹豫的出手,一如十几年前一般。   可是今日姜矣从天林而出,他们便无法再动姜矣分毫了。   且不说,林家那位半神使必会竭尽相护这位预备剑神。   就单单凭借,姜矣是万年来唯一触及神梯千阶,习苍生道,俯拜众生的人。   他们也要重新考虑,如何应对姜纵月了。   如今魔域动荡,如果姜矣站在姜纵月的一方,便是修仙山界的灭顶祸难。   ……   天林一试前,除常周云清门域之外,无人知晓姜矣。   天林会试后,姜矣一试成名,成为了万年未出的神梯,独独认可之人。   她最终会成为独行于四宗百门之外的,修仙山界中,唯一成为神的人。   相比于其他的人的震惊,姜矣要淡定的多,她望着面前的无数人,扫视一圈,却没有看到心中的人,就在她落寞垂眸时,山前忽然有人出现了。   沈潮生依旧一身紫色锦衣,沾了好些灰尘,甚至不算完好,有些风尘仆仆的,但面色依旧那副模样,回道:“阿矣,答案就是——”   “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   她站到姜矣面前,目光雀跃灵动,声音扬起,得意而动听。   “我盼着你归来,正如你一般。”   “共生死之谊,是因为我从见到你的第一面起,铜卦翻涌,桃花聚映,姻缘之始。”   似乎是担心姜矣不信,她将桃花卦瘫在手中,心中震动如鼓。   尽管天姿卓越的沈潮生有千般手段避免这个桃花卦象,此刻看着姜矣,却意外的说出了她自己都未曾料想的话。   “我想,与你相伴。”   沈潮生一向不喜诗词,却在最后离开魔域后,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翻查了无数本诗册,来回应姜矣的答案。   姜矣同样没有料到这个答案。   她与沈潮生,是友人,是患难与共,也可以是……两情相抵之人么。   尽管灵息翻涌,心底是雀跃的喜意,可是她总觉于苍生道下,见不到那一天。   但她眉目间那样柔和,众人万般不见一笑的姜矣,竟是回应道:“好。”   ……   孟玉成站在从试境归来的林钰身旁,目光却是投向姜矣这一处。   “林钰,你看到了吗。”   “什么?”   林钰被她问的有些迷茫,孟玉成却说再没什么。   大概只有她的双生体质可以看到,姜矣身侧,未曾散去的,无数白色灵息中,出现了一缕引人注目的血红丝线。   作者有话要说:   爱意产生,劫难开始。   *是苏轼的《贺新郎·夏景》   虽然是闺怨词,但单这两句,我觉得放在这里很好,因为后边有类似的情景… :p 第25章 动乱   就在众人纷纷感叹着离开天林之时,面容如枯骨的老人似乎蛰伏已久,终于按耐不住,身上隐隐散发魔气,一举向沈潮生袭来!   沈潮生没有来得及拔剑,但她身旁的姜矣比她更快,从沈潮生身旁掠过,灵力瞬间化于手中,毅然于其对掌。   周身除离姜矣极近的沈潮生之外,所有人都被两人相抵的灵力震得击退数米。   一招不成,两人收势退步,姜矣的灵息与魔气相抵,气息有些紊乱,就在她要化灵息剑,再试一击时,沈潮生按上了她的肩,阻止了她的动作。   “凤逆君。”   沈潮生盯着那老人,笃定道。   魔域之人。   那老人霎时幻化成一个墨绿色长袍的男子,断眉盈盈,他裂开一个笑,召来一把魔刀,握在手中。   姜矣见状将怀息握在手中,想要与之一战。   凤逆君的神色宛如一只毒蛇,他死寂的目光从沈潮生转向姜矣,就在想要动手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直直盯着姜矣的双目有一瞬间的惊异,随后僵硬的转了转。   姜矣皱了皱眉,道:“阁下认识我?”   沈潮生道:“他是魔域那群人的手下。”   沈潮生还想说些什么,眼前的人却忽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此刻,却有人大声喊道:“魔潮,山下是魔潮!”   有长老呵止他:“魔潮已经存在两载有余,为何还是这般慌乱?!”   那弟子却颤颤巍巍的说:“不……是无数……甚至更多!”   “发狂的!刀枪不入的魔潮!”   众派弟子瞬间轰动,各门派掌门长老纷纷站起,命令道:“诸位莫慌,如今众门长老掌门俱在,定会护你们无忧。”   可很快他们发现,那群魔潮如描述一般,不仅刀枪不入,还在掠食天林山下,周围城镇普通村民!   他们不得不抵御汹涌而来的魔潮,找机会离开。   “难道那些村民放任不管吗!”   一句话点醒了诸位弟子,他们纷纷沉默,一时不知如何抉择。   沈潮生心下动荡,对眼前发生的一些有些莫名的焦躁,姜矣望着山下的兽潮,拉着沈潮生转身就走。   沈潮生问:“去哪?”   姜矣答:“总有人要拦下这些。”   “怎么拦?”   沈潮生停滞半晌,忽然用舌尖抵了抵齿关,答道:“一只一只,杀干净为止。”   其他人眼中的杀不掉,到她这里可未必。   她周身浮现些许戾气,似乎隐约还有一股魔气。   姜矣发觉后皱起眉,再要细细察觉时,却是一闪而过。   身边似乎有其他门派的弟子听到了沈潮生的话,吓得后退了几步。   沈潮生小孩子般的盯向那名弟子,问道:“我很吓人?”   那弟子磕磕绊绊的回道:“不……沈姑娘风姿绰约……”   “沈姑娘?”姜矣忽然出声,那弟子回答的就更磕绊了:“沈宗主……”   沈潮生这才恢复一贯的神情,跟着姜矣一同下了山。   时隔两年,两人终于又是站在一起共同迎敌,却不似当年狼狈。   那些寻常弟子口中的刀枪不入,在姜矣暴虐的灵息剑下,在沈潮生不断翻演的极阵之下,片刻间灰飞烟灭。   两人耗费了几个时辰,竟是将不断攻上天林上的魔潮荡涤的一干二净。   山上之人只能隐约看到一玄一紫两抹身影不断击退魔潮,其中沈潮生画阵耗费大量灵力后,姜矣甚至还能给她传输灵气,何等暴虐充沛之灵息!   许多弟子跃跃欲试,想要下山加入他们,其中以池泽,李天一等人为先!   “安见同袍独共敌,我当齐患难,共生死!”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他们逐渐处于上风,但同时也筋疲力尽,随着姜矣一声万仞关,千万灵剑刺入魔兽心脏,巨大的灵气掀翻兽潮,山河动荡,片刻才归于寂静。   又过了很久,魔潮见无法攻破,似乎听到了什么指令般,终于是消散了。   姜矣扶着沈潮生,后者则冲她一笑:“瞧,与先前不同。”   姜矣终是放下心来,弯了弯眸。   方才姜矣是万分小心,不愿沈潮生再受任何伤害,沈潮生却对她说:“阿矣,你要相信我。”   姜矣会相信她的,无论什么时候。   后续的清扫工作两人没有参加,两人简单换了被魔血沾染的衣袍后,姜矣的本意是同沈潮生回去休息,但沈潮生却似乎想在检查一遍山林中是否还有蛰伏的魔兽。   两人一白一紫,走在山林之中,忽然有一处灌木丛发出声响,姜矣和沈潮生对视一眼,方要出剑,却从树木后面走出一名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身穿布衣,脸上被灰尘蹭的难以分辨模样,却能窥见眼眸三分明亮。   沈潮生想要上前询问,姜矣却下意识拉着她:“小心。”   她担心是魔物所化,沈潮生知她所想,宽声解释道:“她身上没有魔气,应该是附近镇子里的百姓。”   沈潮生走到女孩面前,拨开她额前混乱的碎发,看到了她眼中的惧意,以及泪水。   “因为魔潮逃上山的居民罢了。”   沈潮生起身,回到姜矣身边,姜矣转身欲走。   魔潮已被清扫,她无生命危害,自己回去便可。   但下一秒,有人拽住了姜矣的衣角,在白色的衣料上留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沈潮生这下忽然不乐意了,说到:“你这小孩,怎么能往人家袖子上蹭呢?”   她又打量了面前的女孩几眼,没好气的说:“带到我们下山,又没人上来吃了你,劝你现在放手,好自为之……”   那女孩似乎是被沈潮生吓到了,但还是不放手,牙关颤颤的开口:“求你……”   本以为她会说“带我走”或者说“不要抛下我,救救我”之类的话,可她却吐出了一句:“教我杀人。”   沈潮生停下了,姜矣见状,也不解的向她望去。   今天的天色低沉昏暗,狂风掀起,树丛作响,沈潮生佩戴的耳坠也不断晃动。   半晌,沈潮生忽然笑道:“好。”   她抛起铜钱,铜钱悬于空中,隐隐泛光,风欲烈,铜钱不断晃动,许久才重新回到沈潮生手中。   沈潮生突然问那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有些紧张,捏了捏布衣的一角,犹豫的说:“李尾。”   沈潮生突然多了百倍耐心,又重复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这才慌了神,不敢再作隐瞒,连忙答道:“我……我不知道我叫什么,他们捡到我时,我攥着一把玉锁,上面似乎刻了一个陆字。”   沈潮生这才满意的笑了,她将铜钱收起来,说:“从此,你叫陆明溪。” 第26章 桃花相映   沈潮生和姜矣将陆明溪带回了别院,陆明溪望着华贵的院子,富丽堂皇的装饰,以及开的灿烂的桃花瓣,有些失神。   她自有记忆时,便住在一座普通的镇子。   可是她身上的玉锁似乎告诉自己,自己并不是出生在这所镇子中的百姓。   但她只能在这里住下来,所幸村民们待她都很好。   直到有一天,一伙恶霸闯入了他们的镇子,一夜之间,镇子被烧杀劫掠,陆明溪不得不逃到山上,她发誓,有朝一日,必然找那群人报仇。   可好景不长,她靠着野果和野菜,白天回到空无一人的村子游荡,寻找可以保留的物资,苟活了半个月,又遇上了魔潮。   她慌忙上山,同时看到了沈潮生和姜矣斩杀魔兽。   在她们发现自己时,先一步上了山,躲了起来。   躲起来之后她才后悔,那两人武功高强,若能学到一招半式,报仇……不在话下。   许是上天眷顾,陆明溪又碰到了沈潮生和姜矣。   她看着面色散漫看上去亲和,实际上隐约散发危险气息的沈潮生,再三权衡之下,拉住了她身旁的白衣女子。   她以为姜矣会不忍心留她一人荒居村野的。   不料姜矣却是转身欲走,那一眼看上去十分冷漠。   相反,沈潮生出乎意料地竟然救了她。   她坐在院中,不知还在思考什么。   另一边,屋中的姜矣和沈潮生正在交谈。   “你打算教养她?”   姜矣看着正在寻找衣服的沈潮生,有些不解。   沈潮生思考了一下,说:“应该算吧。”   姜矣这下不明白了,她和沈潮生相处这么久,也没见她有什么难得的善心,上次捉来的兔子都险些被她烤了,如今怎么会……   沈潮生说:“阿矣,我可没有别的心思。”   她找出一件看上去小一些的衣服,忽然想起什么,看向姜矣:“几个月后我要去京都,替四家寻找一件上古神器的残骸。”   随后她问道:“你一定会跟我前去的,对吧。”   姜矣看着沈潮生,轻轻嗯了一声。   沈潮生接着说:“不过,这边灾祸又起,四家又要开会了。”   沈潮生最后找了一身鹅黄色的衣服塞到陆明溪怀里,陆明溪也机灵,抱着衣服噔噔噔的跑进屋中换了又出来,还顺便洗漱了一番,露出一张清秀的脸。   但陆明溪出来时,沈潮生已经不知道去哪了,独留一身白衣的姜矣看见她出来,冷漠问道:“你想学剑吗?”   陆明溪眨了眨眼,重重点头,就要跪下朝她拜去,下一刻却被一股灵力撑了起来,立正站好。   姜矣不似沈潮生一般对她颇有兴致,但眼下沈潮生已经去四家开会了,她不能放任不管陆明溪,于是她对陆明溪说:“看好。”   她拿着那把漆黑的剑,简单舞了几式最基本的剑招,随后和陆明溪大眼瞪小眼。   “没懂?”她问。   陆明溪点头。   “……”   姜矣没教过人,当初姜纵月教她也十分松散,除了一开始领着她体悟苍生道,学了一招万仞关外,后来大多都是扔给她几本失传的剑招,让她自己去学。   她认命的叹了一口气,耐心的解决这个沈潮生带回来的小麻烦。   她随意化了一把剑,递给陆明溪,随后对她说:“拿好剑,我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   姜矣开始教导陆明溪一些基础的剑招,直到第三个月时,才出有成效。   沈潮生正好从长宗派回来了。   沈潮生去参加了修仙山界的阵试。   回来之后,沈潮生率先处理了一下堆积的宗门事务,但看着看着,忽然满脸幽怨的看着姜矣,语气怪异:“十封信八封都是让本少主笼络你的。”   “我们阿矣,好生有名。”   姜矣神色淡然,似乎已经对沈潮生这种语气免疫了般,竟也同她打趣:“姜某愚钝,不敌沈少宗主千分之一。”   沈潮生这才哼了一声,继续看着文书,看了两封,还是不对味儿,又开口道:“我都回来半天了,有些人也不知道问问我的成绩好不好。”   姜矣看着她得意的面容,便知结果不差,微微弯了唇角,顺着她问:“你去参加阵试,结果如何?”   沈潮生松了眉,傲娇道:“还能如何呀,太简单了。”   继而她又想起什么般,说:“不过有一个人蛮有意思的,天生为阵而生,阴差阳错画成了绝杀阵,吓的长宗派负责人找来所有长老小心翼翼的试阵,不过最后,这个人已经被白家收拢咯。”   姜矣问:“和你相比,如何?”   沈潮生嗤笑了一声,毫不谦虚,得意洋洋道:“和我比还差了点。”   沈潮生最后一关画的阵,让所有长老花了足月才破解,于是阵榜的榜单在沈潮生回到别院才展示出来,自此,沈潮生的名字下,光辉满堂的荣誉中,又多了一个阵试榜首。   在众人为沈家少主惊叹的时候,沈家少主已经开始教导陆明溪剑法了。   沈潮生看着面前和她离开前并无二别的少女,神情有些怪异,她出声问姜矣:“阿矣,你教她剑招前,是不是没教她开辟灵息。”   姜矣:“……”   姜矣:“嗯。”   疑惑的陆明溪睁着大大的眼睛。   沈潮生无奈的包容了自家没教过人的少年剑神。   在沈潮生帮助陆明溪开辟好灵息后,陆明溪发觉自己似乎能感觉到天地灵气了,她高兴的将这个消息告诉二人,得到了二人的赞许。   如此,陆明溪也算是修仙山界的人了。   沈潮生回来后,陆明溪便不用终日跟着姜矣练剑了,因为沈潮生往往会找各种理由带着姜矣出去玩,当然,也捎上她。   “阿矣,试剑大会去不去。”   “最近的试剑大会,只要十五岁以下的孩童,奖励是一纸天灯,由少儿剑阁举办……”   “这不是有一个吗。”   陆明溪:“?”   最后那天灯被姜矣沈潮生齐手放飞了,而陆明溪的作用是,替她们点火。   后来有一天,沈潮生突然想起来,陆明溪还没有召过灵息剑。   “她分明已开辟灵息,怎么会召不出剑!?”   相比于沈潮生的震惊,姜矣表现的十分淡定,解释道:“召不出灵息剑的,大有人在。”   是沈少宗主见识短浅了。   “可她已经十余岁了,怎么会召不出呢?”   随后沈潮生看向姜矣:“你呢?”   “我什么?”姜矣问道,她手中拿着几个果子,此时将一个红润的抛给沈潮生,又将另一个递给陆明溪。   沈潮生不甘心,问姜矣:“你几岁灵息化剑?”   “九岁。”   沈潮生似乎想起什么般,调侃道:“我十岁化剑,比你大,你是不是应该唤我一声姐姐?”   姜矣无情道:“好无道理,那你怎么不唤陆明溪?”   沈潮生挑眉,理所当然道:“她不是还没化出剑嘛……”   陆明溪听了这话,更难过了,失落问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姜矣倒觉得没什么,只是说:“没有灵息剑,未必不能做英雄。”   符宁和季和也没有灵识剑,但他们不也赫然榜上吗。   陆明溪问:“那你们会放弃我吗。”   “不会。”   “当然不会。”   二人俱答。   沈潮生站在了姜矣身侧,笑言:“你有世上剑术至好之人教你剑招,又怎么会一事无成呢。”   “很厉害吗。”陆明溪问。   “很厉害。”二人看向姜矣,姜矣抱臂,尽管无动于衷,身侧却是云霞烂漫,三人站在桃花下,十分安逸。   随后姜矣看着陆明溪还是蔫蔫的,似乎是安慰般的,将自己的灵息剑递给陆明溪,说:“你可以先拿着怀息感悟一下,兴许就能唤动了。”   沈潮生也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有点打击人的自信心了,于是连忙召出归生剑,也一股脑的塞到陆明溪手中。   但陆明溪摸到沈潮生的归生剑后,竟然是不由自主地开口唤了一声:“归生。”   随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沈潮生的归生剑竟是隐隐发光,似乎要融入陆明溪的灵息中!   “我没看错吧,阿矣。”   “没有。”   “那我的灵息剑?”   “……在她识海里。”   桃花树下,一人倚树而立,怀中抱着已经回到自己手中的怀息剑,一人瞪着眼看着她眼前的少女,一人双目无措的看着面前的沈潮生。   “…前所未闻。”   “…不可置信。”   就在沈潮生还想说出些夸张词汇时,陆明溪看了二人几眼,忽然有些害怕,红着眼睛带着哭腔说:“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念那个名字,剑就消失了……”   陆明溪似乎想把剑还回去,可是她感觉到灵息中的剑根本无动于衷。   沈潮生还是一脸凶相的瞪着她。   姜矣看不下去了,与沈潮生对视片刻后,打断了她的恶趣味,无奈解释道:“她故意将灵息剑认你为主了。”   随后沈潮生念了一声,归生才重新回到陆明溪手中。   陆明溪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剑朝沈潮生走去,沈潮生却不在意道:“你先拿着吧。”   陆明溪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眨了眨眼。   沈潮生说:“我的灵息剑,归生,现在给你了。”   闻言,姜矣神色一滞。   陆明溪将归生受到了灵识中,冲二人一笑。   那一夜晚上,姜矣和沈潮生坐在凉亭中,姜矣少见的心情不那么好。   “我以为你会给她寻把新的剑。”   沈潮生却无所谓道:“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不常用剑,且只有归生,可以做他人的灵息剑。”   姜矣有些厌烦的朝屋中看了一眼,不再言语。   并非是她对陆明溪突然敌意很大,只是前几日沈潮生替陆明溪卜了两卦。   一卦说她,明盟堂下坐,未来之路光明璀璨。   可另一卦,却显示着,她将来会和沈潮生行对立之事。   姜矣当时得知,便想将陆明溪送回去,让她该上哪去哪,可沈潮生却拦下她,不以为然道:“阿矣,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姜矣问:“哪里有趣。”   沈潮生却反问她:“如果来年某一日,我成为了那些兔死狗烹之人,与修仙山界背道而驰呢。”   姜矣皱眉,加重了声音:“你什么意思。”   沈潮生抚去她紧皱的眉,指尖停留在她眸间。   “我所学是释道,我不知道它会将我带去何种方向。”   “我希望到时候,会有人阻拦我。”   姜矣没有忍住,手按上她的。   沈潮生却是一笑,似乎有些缱绻:“阿矣,我怕你舍不得拦我。”   姜矣垂眸,说:“不会发生的。”   似乎是保证,似乎是期愿。   ……   再后来,两人带着陆明溪,找了到当初毁灭她镇子的人,看着陆明溪将那些人亲自杀掉了。   沈潮生望着姜矣没有动容的神情,突然有些好奇,问:“阿矣,我教她杀人,你为何不拦?”   姜矣转头看向她,问:“为何要拦?”   沈潮生笑言:“自然是你学苍山道,不应该心怀苍生吗。”   姜矣没在开口,就在沈潮生想说些什么绕开这个话题时,姜矣却忽然开口了。   “苍生横厄,不必垂怜。” 第27章 望凝门   陆明溪大仇得报,她杀掉最后一个人后,转身看向远处的姜矣和沈潮生,竟然感到无比安心。   在陆明溪表达了自己还想跟着二人习剑学道后,姜矣没说什么,沈潮生欣然应允了。   其实陆明溪绝对是天才,只是在姜矣和沈潮生面前不够显露,十三岁,能够坦然自若杀死几个三十多岁的仇家,替一个镇子的人报仇,放在话本子中都有些夸张。   可这就是修道之人,拥有灵息的强大之处。   哪怕人界边疆为难,仅凭人皇一人之力,竟能抵挡数万魔众,让百姓至今无虞。   提到话本子,便不得不提到如今的皇帝,陆朝。   几年前率领起义军,仅用半年时间攻下魔气缠绕的京都,杀死了将人界与魔域相勾连的罪魁祸首,给百姓带来灾难的前朝二皇子,步究。   沈潮生跟姜矣将这件事的时候,姜矣听到步究的名字,忽然有一刻熟悉。   她在天林会试之中,莫名通关的第四层幻境,曾经听到过这个名字。   姜矣怀疑,幻境中唯一出现的那名男子,就是如今的皇帝,陆朝。   可这一切跟她姜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将第四层的经历如实告诉了沈潮生,沈潮生听后,推测道:“是水玄镜的缘故吧。”   姜矣重复道:“水玄镜?”   水玄镜,是上古的三大神器之一,其余两件分别是,含天怨,和渡众生。   渡众生彻底消散在三百年前,自此世上再没有人能炼出彻底救治一个人的器物,上古之力也随之消散。   含天怨,本是云清门开山先祖的器物,先祖万年前羽化成仙,留给云清门作镇门法宝,但是一千年前同样失踪了。   含天怨也是目前三件神器之中,最不确定的,和最完好的。   因为水玄镜,早就在那位仙消逝时,碎裂在了中州各处。   而沈潮生要去京都寻找的神器残骸,正是水玄镜。   水玄镜,传言可以将人带到过去,也可以看到未来,但其他的神力,似乎早已经消散了。   她对姜矣解释道:“天林会试中的某一天,四家忽然感到了水玄镜的波动,最后一下定位在京都。”   “而京都之中,唯一可能知道水玄镜下落的人,就是那位神秘的人皇,能使用无上灵力的,陆朝。”   陆朝仅凭一人,便能名震修仙山界半边天,许多人都曾经想一探究竟,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却始终没有人能说出来。   他分明与普通的皇帝没有区别。   姜矣和沈潮生陷入沉默,沈潮生对姜矣道:“没关系的,阿矣,所有真相都会浮出水面的。”   两人正谈论着,外面忽然有人来报:“少宗主,姜少侠,望凝门少门主求见。”   沈潮生记得她,那个被自家弟子在比试台上暗算的,看起来不太果断的少门主。   她看了看姜矣,姜矣点点头,沈潮生便摆手让她进来。   不料进来的不只有孟玉成,还有一身月牙白袍的林钰。   沈潮生看着这位拜入望凝门的林家堂主,没说什么,正想开口问孟玉成前来作何时,孟玉成率先开口了。   她微微俯首,双手拜于身前,是一个得体的同辈礼。   “望凝门掌门孟宫,我的……母亲,与魔域勾结,恳请沈少宗主和姜剑神出面,阻止住她。”   “无论……生死。”   话音落下后,沈潮生和姜矣的神情变得严肃,沈潮生说她:“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孟玉成并不慌乱,坦然回答:“自然。”   这时,旁边的林钰也开口了:“沈知忱,我亲眼所见……”   沈潮生却对她有强烈的攻击性,直接打断道:“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望凝门的师姐,还是林家的走狗?”   林钰抿了抿唇,孟玉成按上她的肩,似乎是安慰,随后说:“还是我来说吧。”   “几日前,我在孟宫的洞府前守着,忽然我的……姐姐,不知为何出现在望凝门。”   她似乎有些崩溃,更多的是不解,夹杂着恨意:“我明明刻意向她隐瞒了一切真相,她不应该发觉的,就连当初我借机让云清门救治我的父亲,都特意将她支了出去。”   姜矣这时候明白了,为何会有针线篓,她的手指分明不是常年绣与针线所致,反而那把剑和她更加贴切。   以及沈潮生跟她说过的,望凝门这一代,出了两个双生体质之人。   孟玉成还在继续说着:“那一日我见到了她,她却没对我解释她为何在这里,只是说。”   “我要见母亲。”   宋文仪与孟玉成对视,目光中满是坚定。   孟玉成皱眉,同样不愿与她多说:“你进不去。”   宋文仪似乎有些生气,恼怒道:“你一年前不告而别,将父亲的病一同带去,就是来这里当少门主的?”   孟玉成却没被她唬住,家中一向都由她做决定,轮不到这个柔弱的只会针绣的姐姐插手。   于是她有些不高兴,声音压抑着愤怒道:“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她特意避开十几年,除了父亲,怎么会有其他人找到宋文仪!   宋文仪咬了咬唇,却不告诉她答案。   孟玉成狠心道:“你既不说,今天你也进不去,就算你来到望凝门,也无人识得你的身份,更何况,你本来就是随父亲姓,何不就此分别,好无关联。”   宋文仪听后,目光中含了泪水,深深的看了孟玉成一眼,转身就走。   孟玉成有些心慌,但还是止住了追出去的步伐,她将宋文仪赶走,是害怕她被孟宫发现……   片刻后,洞府里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玉成,进来。”   孟玉成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转身进了洞府。   洞府之中一股邪瘴之气,孟玉成皱了皱眉。   孟玉成说:“想必沈少宗主只知晓那些双生体质的趣闻,却不知道最关键的一点吧。”   她似乎有些自嘲,道:“是为同为灵体的人续命。”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宋见霜发觉不对后,才会怀着孕逃离孟宫的身边,让孟玉成和宋文仪免受摧残。   直到宋见霜旧伤发作,再无法医治。   孟玉成说:“就算当初云清门的曲辞眠将父亲枯竭的灵息恢复了些,却还是不治根本。”   “我亦知道这些,所以选择瞒着文仪,到孟宫身边,寻找解救之法。”   “同时,我亦……以身饲魔。”   孟宫那天留下她,第一句话问的是:“你父亲呢。”   孟玉成顶着巨大的压力,咬着牙吐出那两个字:“死了。”   孟宫似乎相信了,毕竟当初重创宋见霜的人就是她自己,无人能逃脱那一掌,天赋异禀的宋见霜已然,更何况,他当初还有孕。   孟宫对孟玉成百般好,直到第七日,孟宫似乎演不下去了,她体内似乎有东西涌动,折磨着她艰难的走到孟玉成面前,对她说:“乖玉成,你会帮母亲的,对吗。”   孟玉成如果说不,估计已经死在那时候了。   孟玉成一边被孟宫折磨着替她续命,一边寻找替父亲解毒的方法,本来还算“相安无事”,直到那一日宋文仪来。   孟玉成虚弱的从孟宫的洞府出来,天已经昏暗了,她还是放心不下宋文仪,打算回到芜安看看她以及父亲,便独自一人下了山。   她下山时,恰逢林钰练剑归来,林钰放心不下这位独行寡言的孟玉成,便悄悄的跟了下去。   不料,孟玉成推开门时,却看到了本已经休息的孟宫,和她手上,掐到面色发青的宋文仪。   “文仪!”   孟玉成慌了神,看见宋文仪手上还拿着那一把她先前砍柴练剑的刀,立即召出剑,朝孟宫袭去,孟宫见状,为了躲避孟玉成的攻击,不得不松开宋文仪。   孟宫看向孟玉成眼中没有恼怒,反而更像是欣喜,还有兴奋,她看出了宋文仪的身份,她看到了无上的生机。   她的神情诡异,扭了扭脖子,发出枯竭的声音:“都是我的养料……”   她顺势就要朝孟玉成袭来,似乎怕一掌将她拍死,收了收力,才使孟玉成堪堪抵住这一击,孟玉成拼尽了全力,趁机朝宋文仪道:“文仪,走!”   宋文仪听她的话,转身朝门口跑去,而孟宫发觉了她的动作,转势就要朝她杀去。   孟玉成见状,咬牙先她一步站到宋文仪前面,似乎要替她抵挡这一击。   她闭了闭眼,一心赴死,心中却是绝望,她死后,宋文仪怎么办呢,她能逃掉吗……   “玉成!”   宋文仪声嘶力竭的喊到,带着无尽的悲伤,但下一刻,孟玉成却没有被孟宫击倒。   一身白衣宛如霜月的林钰抵住了孟宫的攻击,转头对她们说:“走。”   孟玉成咬牙将宋文仪送出去,直接用了藏了许久的千里传送阵,塞到了她怀里。   “我会重新找到你的。”   “姐姐。”   随后,她看着眼前的宋文仪消失在原地,转过身重新去找林钰。   两个人和孟宫僵持许久,孟玉成意外发现,孟宫体内的似乎是魔瘴!   孟宫坚持不了多久,有了林钰的帮助,只好阴狠的看了二人一眼,离开了这里。   ……   林钰转身,就要查看孟玉成的伤势:“少门主,你没事……”   “叫我孟玉成吧。”   孟玉成有些脱力的闭了闭眼,绝望的滑下一滴泪:“与魔为伍的门派,还配什么少门主。”   沈潮生听后,问:“所以你们彻夜赶来寻我,让我率领沈家百众,讨伐望凝门?”   孟玉成僵硬的点了点头。   姜矣问:“林钰亦是四家堂主,为何不报林家。”   林钰苦笑道:“林家混乱,半神使尚在边境,林昀置气被放逐,宗主长老更是……”   “他们若是知道了,不仅会从长计议,甚至那些无辜的弟子,都免不了灭顶之灾。”   这就是杀伐果断的四家,也是沈潮生不愿意回去的原因。   她害怕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那般之人。   沈潮生问:“你就那么笃定,我们会帮你?”   孟玉成十分狼狈的神情却有着异常的坚定:“他们都说,天资卓绝的沈知忱与少年剑神常在一起后,变了很多。”   不似传言那般厌世,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了。   更何况,习苍生剑道的少年剑神,又怎会放手不管呢。   总归是如孟玉成料想的那般,沈潮生确实应了下来,和姜矣即日启程望凝门。   姜矣问:“你不是要去京都么。”   沈潮生说:“不差这一两个月,再者,替阿矣赚取名声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魔域的人竟然已经把手伸到了修仙山界内部,甚至是一门之主的身上。   若不是孟玉成来找他们,凭借那些四家的废物长老,只怕望凝门变成魔域老巢,都不能发觉。   几人来到望凝门派前,沈潮生对孟玉成二人说:“你们也进去?”   姜矣说:“只怕现在,敌友难分,你们进去,无非是成为靶子。”   沈潮生附和道:“依我看,不如先把你姐姐找回来,然后想想如何整顿门派。”   他们似乎没有把孟宫放在眼里,孟玉成害怕他们轻敌,出于恩情,还是开口提醒到:“孟宫此人灵息化魔,不知到了何种境界,你们请务必小心……”   没等她说完,天资卓绝的沈潮生便笑着打断她:“你先看看你脚下是什么。”   孟玉成闻言,和林钰低头看去,地上竟然布满了金色的篆文阵法。   林钰喃喃道:“净魔阵。”   她没想到沈潮生如此直接,她以为她们二人会和孟宫周旋。   沈潮生却有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这个净魔阵,还是你们望凝门在阵试上出的题眼,现在就来看看,它真正的威力吧。”   姜矣看了看意气风发的沈潮生,完全想不到前一刻,她还是娇软无力的搭在自己怀里,拽着自己的衣领肯求道:“阿矣……就一次,快给我些灵息,让我圆了画门派大阵的梦想。”   是的,沈潮生本来可以在孟宫洞府布阵,一举擒拿孟宫,但她偏偏要在整个望凝门脚下布阵,分明需要一派众长老合力布下的门派级别的大阵,却在姜矣充沛而暴虐的灵力支撑下,让刚夺得阵榜第一的沈潮生,一人独步,画下了逆天大阵。   孟玉成不了解这其中的性质,但林钰大惊,拉着孟玉成朝二人一拜,说了句你们小心,转身带着孟玉成寻宋文仪去了。   她们前一脚离开,沈潮生便催动了阵法,刹那间,望凝门地动山摇,蕴藏在阵中的汹涌灵力不断迸发,同一时刻,孟宫所在的洞府,爆发出遮阳蔽日的魔气。   “魔气!门主遇袭!”   “列阵!列阵!众弟子集合。”   沈潮生和姜矣一边往里面走,听到这些弟子的话,有些失语。   沈潮生随便拽过一个望凝门弟子,说:“喂,你能不能看清楚,你脚下的净魔阵,净魔阵启动后,哪里有魔气,就说明……”   沈潮生眯了眯眸,似乎买了个关子,吐出的话却如惊雷:“你们门主,似乎已经入魔了。”   那弟子一时反应不过来,怔在原地,而他身旁有些激进的弟子却十分恼怒:“你口出谗言!污蔑我们门主!”   沈潮生耸肩,没有和他们争辩,转身和姜矣朝孟宫的洞府走去。   而身后却有参加过天林会试的弟子认出他们,一把扯过刚才的弟子说:“那可是少年剑神和沈家少宗主!”   “他们就是,姜矣和沈潮生?!”   “剑神常着白衣,沈家少宗主一身紫衣,就是他们……”   越来越多的弟子认出她们,沈潮生还有心思调笑道:“阿矣真是愈发有名。”   姜矣看着沈潮生,低声笑了一句:“是我沾了少宗主的光。”   “那我们门主……”   有些弟子十分绝望,望着天喃喃道:“为何会这样……”   苍天不公。   孟宫被阵法压制的直不起身子,周身魔气不断消散,她也愈发虚弱。   姜矣和沈潮生站到她面前时,她甚至无法抬头看着她们。   可在沈潮生迈步上前时,孟宫忽然动用魔气,竟是要朝她的眼睛袭来!   姜矣以掌化灵,将她强行震开数米,又将沈潮生拉回身旁。   孟宫霎时从喉中吐出深褐色的血。   孟宫一身绿色衣袍,伏在地上,如同一条蛇,却是再也无法动弹,虚弱的说:“通天净魔阵……当真奇才。”   如果沈潮生布的不是门派大阵,她兴许还有与其一敌之力。   不过她又强忍着压力抬眸看了一眼姜矣。   一身白衣的姜矣,明冠秀袍,目若寒星,和姜纵月如此相像。   本该如此的。   姜矣还要提剑上前,却被沈潮生拉住了。   她昏死了过去,瞬间化作一团黑色的魔雾,消散在了两人面前。   姜矣转身问沈潮生:“死了吗。”   沈潮生摇头:“净魔阵,只能彻底压制魔气,她似乎早有防备,应该回到魔域了。”   姜矣和沈潮生独闯望凝门,一举清扫潜入修仙山界的魔瘴一事,很快传遍中州。   世人皆是对他们的赞颂。   池泽等人对姜矣一剑震天下并不意外,姜矣本就不是池中之物,他日必将化龙。   而熟知沈潮生的人,却是万分意外。   沈知忱竟也愿行苍生之道。   ……   魔域。   穿着茶白色的衣衫的女子,看着昏迷在塌上的人,有些走神。   忽然,一团黑雾从外面飞进来,继而幻化成孟宫的模样。   女子问:“失败了?”   孟宫说不出话,只求一颗续命的丹药。   如今她离开了望凝门,望凝门知晓她与魔域有关,自然回万分防备,她无法再找到孟玉成和宋文仪了,也没办法再用双生体质续命了。   她活不长的。   女子缓缓叹了一口气,望着殿外百里之内的荒芜四起的魔息,怜惜开口,话却无情:“我上哪给你找丹药呢。”   孟宫本与她无关的,只是几个月前,沈潮生进了魔域,趁她不在,将步谈危打成了重伤。   是的,塌上昏迷不醒的男子,是步谈危,若姜矣在,便会认出,此人是当初客栈动乱时,步谈危扶住的虚弱女子。   步谈危抵不过沈潮生的卦阵,她又不在身旁,无法替他传输灵息,自然一败再败。   是孟宫发现之后,看出女子身份不凡,转了转眼珠子,用魔气替步谈危挡了一击,拖到了女子回来。   所以女子此时才没有动手。   可惜孟宫看错了面前貌若观音的女子。   她根本没打算救孟宫,所以略一思索,递给了她一枚药丸。   孟宫慌忙的吞下,霎时感觉灵力充沛,下一刻却艰难的说不上话。   她感觉自己的灵息彻底堵死了,喉间也发不出声。   女子哀婉一声,站了起来,手中化作一把和她一样柔弱风致的剑,手下毫不留情的刺进了孟宫的心脏。   她又望了眼昏迷的步谈危,叹息道:“还是要去一趟的,不为她,也为你。”   ……   孟宫死了。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她替步谈危挡了一招,换来的不是感激,却是一剑穿心。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是望凝门门主之子。   独独如此,不幸。   ……   孟宫陷入了永远的黑暗,片刻便被魔息吞噬殆尽。   她不明白。   她自小也是一代天骄,胜过那些掌门之子,与四家少主比肩。   沈潮生的父亲沈渊唤她一声师姐,白无咎的父亲唤她小宫,薛家,林家更是与她关系密切。   直到那一年,她十五岁,她的父亲将她带到洞府,对她进行了夺灵。   她的人生陷入无穷的黑暗。   某一日,她第七十三次逃离,终于找到了一个她父亲找不到她的地方。   魔域。   魔域荒芜的不成样子,唯独魔息充沛,强大而易得。   于是孟宫带着魔息回到望凝门,杀死了她的父亲。   但同时,她自己也因被夺灵无数次,而灵息俱废。   所以她找到了当初仰慕她的宋见霜,和他结为道侣。   她从她那恶心父亲的洞府中,找到了关于双生体质的记载。   孟宫也曾被宋见霜打动,他不嫌弃自己枯竭的灵息,日夜为她渡灵,希望她能好起来,殊不知她体内已经被魔息占据,再不能纳入寻常的灵息。   她也曾想和宋见霜终其一生的。   可她看着日渐枯竭的身体,和宋见霜关怀的目光,还是贪心的,想要续命。   用她自己的孩子续命。   可宋见霜最后发觉了,竟然离她而去!   她只是想和宋见霜相伴到老,孩子……有什么关系。   她愤怒之下,一掌击中了有孕的宋见霜。   孟宫后悔不已,尤其是宋见霜泛着红的眼尾看着她,眼中充满悲伤。   可随着时间流逝,她愈发暴躁,也极其渴望那个孩子。   于是她下令,七十万灵石,望凝门两年的积蓄,来找宋见霜佩戴的双鱼玉佩。   那个她亲手为他系上的,双鱼玉佩。   ……   宋见霜终究是没撑住孟玉成找来解救之法,他在死前对宋文仪说。   “双鱼玉佩,毁了吧。”   你们母亲,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女。   只可惜,苍天不公。   宋见霜缓缓闭上了眼,却没有流一滴泪。   宋文仪看着宋见霜死去,甚至没有见到孟玉成。   后来她知道了。   孟玉成早就是望凝门的少门主了。   宋文仪一开始是恨她的,而且也恨那个女人。   她想要进去质问她,为何弃他们于不顾,却被孟玉成呵止成那样。   却没曾想过,孟玉成已经为了保护她,为了救宋见霜,付出了自己的灵息。   她们也应当天真烂漫的长大的。   而不是为了一口饭,熬瞎了眼睛,砍无数的柴,绣无数的香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前面的孟玉成事件。   下一步就是京都啦,解决天林第四层的情景,以及一些陈年往事(重点)   分陆朝和他母亲的,跟小姜和潮生有关   我写的节奏蛮快的,很害怕字数太少完结:p 第28章 京都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平坦的小径上,车轱辘撵过已经枯拜的草,发出舒适的声响。   马车中,遮盖窗扇的布帛被挂起,木框也被掀开,沈潮生撑着头,手肘抵在车窗上,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窗外,手中正转着三枚铜钱,铜钱圆润,在她的掌心渐渐有了温度,她的另一只手搭在木桌上 ,袖口被压在腕下,没有节奏的随意敲打桌面。   姜矣则是坐在她对面闭目养神,本来相安无事,可随着沈潮生指尖敲击,每一次落下,都在她刚阖上眼的瞬间。   不过姜矣也只是复抬眸看她一眼,对面之人却始终没有转头与他对视,仿佛是无意之举。   但是沈少宗主贯会刻意露出破绽,比如微微上扬的唇角,让姜矣在第五次睁眼时,收敛不住开口问她:“怎么了?”   沈潮生撇了撇嘴,装作不经意,忧愁深绪,长长叹了口气,似乎有些哀怨:“我想不通啊……”   姜矣顺着她的话问:“想不通什么?”   沈潮生目光流转,最后移到了她的脸上:“想不通这中州的皇帝陛下,为何会知道我们剑□□声……”   姜矣有些失语。   沈潮生要入京探查神器一事是早已敲定的,而姜矣也答应了和她一道前往。   两人在半月前准备出发,正在筹办各项事宜,其中就包括,沈家递送给中州之主,陆朝的通行函以及拜贴。   神器一事,虽说与他提及,但主要是以勘察旧宅为理由的,毕竟在四家与陆朝寥寥无几的几封信函中,字里行间无不昭示,陆朝手里确实有神器,   而且他的意思是:对,神器就是在我手里,但是我没公布过,你们要是查到了,就说明你们违背规则,插手中州,是要倒大霉的。   就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四家让沈潮生去勘察,无疑是一大重任。   沈潮生本来没有答应的。   当时她迈进议事堂第一眼看到坐在其中的几家长者,竟是停顿了动作,转身就走。   烦,麻烦,这群人与她不相为谋。   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沈潮生最后同意了。   沈家对沈潮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就是知道,沈潮生是逃不掉对宗族奉命的。   即便她觉得麻烦,虚伪,甚至厌恶。   她最终依旧需要去做。   这是宗族骨子里的牵引。   最后那封,以沈潮生代笔的拜贴,内容也很简单。   定和安好,顺治之下,正衣冠以勉业,虽言如此,却不该藏镜示民。   镜中会折射无数光影,千秋万代,不可得逆。   沈家率宗族前来问候,原因有二,血脉相连,重念京都旧事,情感颇多,书信难言,愿见一二……   信中所提及关于水玄镜的内容甚少,更多的是寒暄以及沈潮生带刺的问候。   但向来持回避态度的陆朝,这次却说。   来吧,带着姜矣一起。   中州帝王,实力滔天。   连沈少宗主与少年剑神交好,形影不离都知晓。   沈潮生看到回信,当场将黄色宣纸攥的褶皱,连同陆朝端正的字迹。   “他什么意思?”沈少宗主好看的眉眼变得顿时阴云密布,转头看向姜矣时,却又一副可怜模样。   她问姜矣:“阿矣,你与中州之主也曾相识?”   姜矣摇了摇头,淡淡回答:“不曾。”   她下山前,可只认识姜纵月,也没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尤其是,君主帝王一类的人。   天林会试秘境之中,她都没有看见过陆朝的正脸,根本不知晓他是何模样,更不用提相识相知了。   沈潮生自然是信姜矣的,只是她自己心里的坎过不去,陆朝此人,而立之年,却在中州话本中广为流传。   在中州最生灵涂炭之时,他率领有为之士从黔州起,一路佑民除恶,广受众地百姓期盼,最后也不负众望,将那前朝三皇子一剑封喉,连同他身旁的魔兵魔兽,一并打出中州。   此事修仙山界都流传一时,众门派甚至四族都对此人很好奇,递上数封密函,却被悉数打回。   此人匡直正义,是谓一代明君,不与仙门交好,不同邪术为伍,仿佛没有弱点。   却偏偏在回信中提到了姜矣。   姜矣自认,虽有称号,却不至于让这位亲征封帝的人提名而见。   此事蹊跷,却不可疑。   世人皆信陆朝不会用诡计,也不善用谎。   所以沈潮生一路都有些闷的慌,总是故意给姜矣用一些小绊子。   比如,姜矣夹菜她换碟,姜矣睡觉她练剑。   姜矣倒是觉得没什么,沈潮生无非只是消趣罢了,待到京都自然就知道了。   再行五日,她们到了京都。   京都比他们想象的更盛大,尽管见多识广如沈潮生也不免咋舌评价:“不似往年模样。”   在中州动乱前她来过京都,当时的京都墨守成规,跟其他地方无二别。   陆朝登位后,颁布新政,竟是分毫不拦奇门异术。   兴许是他麾下,有一名擅长机关异术的女门客,与他一同攻下京都的能将之一,藏说。   姜矣和沈潮生迈入京都,映入眼帘的便是在天上驾驶的游船画舫,两侧张开翼桨,足有一户之大,建筑更是千门百类,无论是防盗的机关窗,还是路旁引人目光的突出门店,都十分精巧,十分具有思维意识。   她们需要穿过前方的街市,然后是广场,最后到宫中。   两人的服饰早就换成了京都流行的长袍,层层叠叠,显得有些繁乱,也有些文绉绉的。   但是二人周身一股浩然正气,硬是穿出了名门修士一般气质,引得旁人不断侧目打量。   为了显得不这么笔直特别,两人把佩剑都收起来了,姜矣贯来抱着的墨剑不在怀里,双手垂下,倒有些不适的攥了攥指尖。   沈潮生略过这些目光,忽然看到什么,抬起手扯了扯姜矣的袖子,侧过身对姜矣说:“阿矣,你看那。”   姜矣顺着沈潮生的目光看出,是一个比人头大的木质眼睛,两侧是机关翅膀,它正飞在上空向下来回扫视,似乎是监察百姓的东西。   沈潮生和姜矣都是往这个方向猜的,心想无外乎是一种巡查机制,于是沈潮生低声对姜矣说:“我觉得这中州新主,也不像传言那般民主。”   姜矣一怔,不解问:“为何?”   沈潮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样子的巡查机关,看上去就很渗人……”   姜矣无奈,问她:“那若是你,会采用什么样子的?”   沈潮生勾唇一笑:“自然是一整个人的模样,好比一颗眼睛在空中飞好看吧。”   姜矣倒没评价她的想法,抬眸复看了一眼已经飞过二人的巡查机关,说:“这种模样,才有威慑力。”   一旦发生什么,眼睛悬在空中,明目昭昭下,总会让恶人犯怵的。   不过,姜矣转头看向沈潮生。   她刚才提的主意也是不错的,前提是,要让人入城就知道有“人”在暗中监控一切。   如此下来,沈潮生的主意,似乎更渗人。   两人也不会想到,未来的魔主悬河,她的朝暮殿,正是用一种诡异的,与人无二的魔息傀儡监察一切。   更甚,凡触犯禁条者,将被监视人偶无情斩杀。   在朝暮殿中的人,哪怕是长居于此的人,都分辨不出谁是所谓“监察者”,悬河沈潮生甚至有兴致每日给人偶换模样,换身份……   二人用了半个时辰,到了宫门前。   侍卫似乎是早被嘱咐过的,见了二人直接开了宫门,将她们带了进去。   两人被带到了一座偏殿,本以为要等上一等,却不料陆朝就在殿中。   案上是半摞奏折文书,坐在案前的男子正捧着其中一本垂眸浏览。   陆朝眉眼沉稳而清明,不愧是中州流传的天定帝王,尽管登基不到五年,周身散发的君王之气足以震慑四方。   他穿着一身玄色帝袍,上面用金色丝线绣着象征身份的祥龙,袖口烫边收紧,显得谨慎。   他的目光落在书册上,待到二人走到殿中,才抬起头看向沈潮生,缓缓开口:“沈家少宗主沈潮生。”   随后顿了顿,目光落到姜矣身上,说:“师妹,久违。” 第29章 回溯   如此声音,应与姜矣试境中的男声无二别。   沈潮生刚勾起的唇角忽然僵住了。   姜矣带着有些疑惑的目光看向陆朝,他还是一副刚正的模样,仿佛刚才所说并无不妥。   姜矣缓了一会儿,才询问的开口问道:“你是师傅所提及过的,血雨之日,倾囊相助之人?”   陆朝似乎也对姜纵月的描述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略一颔首:“所述应是。”   姜纵月平日都会居在苍山,偶尔下山不出百里,姜矣下山之后,师徒二人鲜少传信,唯独那次,姜纵月写信与她,顺便提到了一个人。   “不知道是怎么的,本来以为几年前碰见一次,就再也不会遇上了,这次碰到属实邪门。”   “中州血雨被我赶上了,那日遇到一个被雨水淋的面目模糊之人,身形很像我很久之前指点过的一个人,又像是故人之影,仔细看罢,果真是他,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晕倒了,无法,只能倾囊相救了。”   “实话说,为师行走江湖数年,不曾见此等顽固死板之人,所以没办法,又教导了他几日,希望他不负期望,至于他的命卦,我竟看不出来。”   “小姜矣,这几日见他心性,跟你颇有几分相似,我是不是跟这样的人有缘啊?”   “啧,若是你也受他这样的伤,为师定要一剑开山,送那人归西去。”   ……   姜矣从字句间隐约对上,若血雨那日救的,正好是姜纵月曾指点过的人,也就是陆朝,那么他确实算作自己的师兄。   再比较天林试境中的那个男子,应该就是他,于是姜矣抬眸问陆朝:“敢问师兄,在遇到师傅之前,那日所在何处?”   陆朝略一沉吟,不知是不是出于对姜矣的信任,竟无半句隐瞒:“大概在一竹林里。”   “具体在中州哪里?”   陆朝回答的很快,神色如常:“我在黔州居住数年,自然是在黔州。”   姜矣不罢休:“那你还记得你在做什么吗。”   陆朝的思绪放远,似乎在回忆:“大概是碰见了追杀我的人。”   姜矣看向沈潮生,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陆朝不对劲,不应该是这般平常的回答,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这像是一代君主,却无法与姜矣记忆里那个临近崩溃边缘的男子重叠。   尽管陆朝再能伪装,也不可能如此平淡。   所以姜矣干脆直接问陆朝:“你的记忆是不是有混乱?”   陆朝闻言有些奇怪,否认了她的话:“并未。”   沈潮生拉过姜矣,轻声对她说:“兴许是水玄镜的影响所致,不若先探一探那神器。”   姜矣点头,沈潮生对陆朝说:“陆朝,你应该能感受到,几个月前水玄镜的波动吧。”   陆朝对她对自己的称呼挑了挑眉,倒也没说什么,径直回答了她的问题:“不错,这也是我让姜矣来的原因,那次波动,跟她有关。”   两人有些意外。   沈潮生抱起臂,率先开口,声音有些上扬:“你不会要说你们中州传的话本子那种话吧,什么姜矣是上古血脉,唤醒了神器一类的……”   姜矣扭过头看向沈潮生。   陆朝也奇怪的看着她。   沈潮生在二人的目光下淡若自如,不觉得有什么尴尬,笑了一声:“中州不都是这么传的吗。”   陆朝善意的说:“我虽是中州人,却并不是没去过修仙山界。”   意思是,对于你们修仙山界妖魔化的话本,跟我没关系,我也不会信,更不会说出这么夸张的理由。   姜矣却是略一歪头,问沈潮生:“你怎么知道他们这样传的?”   沈潮生:“我看过啊。”   姜矣:“?”   沈潮生见她不信,继续说:“前些日子,出发之前,我与你闲来无事在屋中看书,看得不就是了。”   姜矣声音放大,显然有些意外:“你看得那本蓝色钉装,外表华丽的书,就是中州的话本?”   沈潮生一副理所当然回答:“是啊。”   姜矣瞪大了眼睛,她本以为沈潮生跟自己一样,在看剑招兵法的,再不济也是地域志之类的,谁想到她是在看话本子,还时不时眉头紧锁,看上去十分认真。   沈潮生却没觉得什么,她以为姜矣知道呢,甚至她还对姜矣说:“你不知道,那个主角她……”   “咳咳……”   坐在中间的君主看着二人就要视若无睹的越扯越远,不禁清咳几声将她们拉回来。   沈潮生这才止了声,姜矣破有些头痛的按了按眉心,看向陆朝:“师兄,你继续说。”   陆朝点了点头,这才开口:“水玄镜波动,跟你身上那把剑有关。”   姜矣意外地脱口而出:“怀息?”   “不,不是灵识剑。”   “你是说,那把漆黑的剑?”   沈潮生反应过来,在姜矣前开口。   陆朝看向她,眼中神情似乎是在印证她的话:“就是那把你母亲铸的剑。”   沈潮生神色不似方才随意,她眉头紧锁,盯着陆朝,等待他下一句话。   陆朝起身,负手而立:“那把剑与水玄镜发出共鸣,把姜矣扯进了另一个幻境,不过也恰巧让姜矣过了试炼。”   “至于我能知道,自然是因为水玄镜,确实在我这里。”   沈潮生听到陆朝提到自己的母亲,情绪有些不稳,说的话都带了刺一般:“现在不是否认水玄镜在中州的君主了?”   陆朝并未理会这句话,他解释原因:“因为铸剑之人,曾经试图修补水玄镜,虽然最后并未成功,也只是因为,未来的及。”   沈潮生似乎握紧了拳,声音恨恨:“她都来不及躲避那些人的阻碍,哪里来得及修补。”   姜矣看着有些颤抖的沈潮生,略微安抚的顺了顺她的背,换来与沈潮生目光的对视。   陆朝问她:“那你知道是何人在阻碍她吗。”   沈潮生目光瞥向一旁的地砖,不情不愿的说:“长老们所知甚少,他们说她那时不再宗族管辖的地域,所以也不知道是何人。”   陆朝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扳指,没说什么。   他对于十几年前的修仙山界还不甚了解,不过后来的传言,大抵是明确的。   结合他母亲的寥寥数语,应该能推测出,那些阻碍温虞之的人,正是宗族的人。   陆朝对于这些陈年往事并不好奇,也就没再提及,只道:“总之因为她的联系,所以姜矣才会受到影响。”   “那么。”   陆朝走到姜矣面前。   “师妹,你看到了什么,才会问我是否记忆混乱,和沈家少宗主一并来到中州,向我打探水玄镜的下落?”   姜矣与陆朝目光对上,淡定的描述了一遍,竹林中的人,以及见到的景象。   陆朝听后却否认:“我并未经历过。”   “而且如若真的是我,又怎会做出如此举动。”   沈潮生问他:“那你又为何要修复水玄镜呢,你又不是她,你要用它看到什么?”   不料这一问,却把陆朝问住了,陆朝说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话:“我并不知道为何要修复它。”   沈潮生有些发笑:“这是什么理由。”   “我说真的。”   陆朝说罢,走到侧殿的西北角,似乎推开了什么机关。   刹那间,一面墙翻转过去变成了一个密室,里面正立着一面如同水壁的镜子,镜面流转,散发出灵力。   陆朝还没说什么,沈潮生见状,不免质疑:“你就把神器藏在这种地方?不怕旁人触发机关盗走?”   她离的有些远,又因姜矣挡住了些,未能看全,姜矣却是看得到:“有阵法。”   陆朝接道:“不错,而且需要我的灵力,整个宫中,不会再有人能打开。”   水玄镜灵力焕发,一看就是被人悉心修补过。   陆朝对姜矣和沈潮生说:“我如今,不能确定你所述真假。”   他抚上镜面,即刻又放下手,转过身看着二人。   “我并不觉得我出了问题,但是我的部下们却不这样认为。”   那是陆朝登帝的第一年。   藏说,还有跟随他一路打上来的门客都曾不约而同的询问过陆朝一个问题。   请问前朝林府之女,林宛辞该如何安葬。   陆朝对这个人有印象,她也住在黔州,更具体的说,是和他与母亲的院子相近不过百步。   陆朝第一遍被问到时,有些疑惑的问:“她因前朝三皇子的祸乱,也去世了吗?”   那个部下对陆朝的反应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他兴许是没有顾上的,不然他一定会倾尽所能护她一命的。   陆朝这样想。   可是当他被身边的部将都问了一遍后,便有些怀疑了。   他曾问过藏说:“林宛辞,她曾与我有什么特别联系吗。”   藏说告诉过他,不下数次:“听黔州的几个将士说,她是您未过门的妻子。”   陆朝每每听到此言,不免皱眉:“不得胡言。”   陆朝不相信,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林府之女与他尽管同在黔州,却并无任何交情。   更令藏说他们奇怪的是,陆朝似乎每次都会忘记,“林宛辞是你未过门的妻子”这句话,再三之下,藏说也没有跟陆朝说了。   “林宛辞,她曾与我有什么特别联系吗。”   藏说看着坐在案后的君主,日光透过木窗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他的目光看向藏说,似乎在等着藏说给他一个答案。   藏说却只能说:“不,她与您并没有什么联系。”   有些事并未陆朝没有发觉,但除此之外,除了修筑水玄镜找不到原因之外,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   兴许是朝政繁忙,中州百废俱兴,他一开始无暇顾及,待到后来,便也不成事了。   直到前些月,水玄镜波动,陆朝又打探出是他未曾谋面的师妹,姜矣,于是突然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于是他对面前的姜矣,以及沈家少宗主,沈潮生说:“我希望你们能与水玄镜产生共鸣,彻底知晓那时究竟发生过什么。”   “作为补偿,我会将含天怨的线索,告诉你们。”   沈潮生闻言一顿:“你的意思是,我们帮助你,你并不打算将水玄镜交给宗族?”   陆朝奇怪的看向她,冷静说道:“宗族只是打探神器的踪迹,水玄镜自始至终从未属于过他们,而且水玄镜,也算我母亲的遗物。”   沈潮生被最后一句话堵的哑口无言。   若真如此,她确实不会带走水玄镜。   就像她母亲选择了姜矣,把剑赠予她一样,她不会要回来。   不知陆朝时不时算准了这件事,无论适合原因,对于师兄的恳请,姜矣应该是会答应的,而自己也会为含天怨的线索而同意。   不过沈潮生还是好奇:“你说的与水玄镜共鸣是什么意思?”   陆朝解释道:“与水玄镜共鸣,灵识便能穿过水玄镜,回溯过去。”   沈潮生呵笑一声:“这神器的功能,可真就跟话本子里一样了。”   陆朝说:“因为曾经有人这般做过,流下下来,自然会为人知晓。”   陆朝又说:“不过,一旦灵识入镜,便是回溯到了过去,不再有自己的记忆,灵识会附着于回忆中的一人,重现当时那个人所经历的一切,出来后才会化作你的回忆。”   姜矣神色一顿。   沈潮生也意外,她并不知晓有此层限制,于是她开口:“那万一我们附着的人,并没有经历你想知道的回忆呢。”   陆朝说:“你们进入水玄镜带有目的,进去之后,神器回应你们,不会成为不相干的人。”   姜矣平淡的问:“意思是,进去之后,就是经历一遍当初发生过的事情,然后获得那时候的记忆。”   陆朝说:“不错。”   不过他又似乎想到什么,神情变得奇怪:“《千平志》曾经记载过,千年前有一个人进入水玄镜,却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   沈潮生闻言更是好奇:“那他知道的记忆不就是假的了?”   陆朝摇头:“不曾,他是唯一一个例外,也深知自己是例外,于是他想法设法按照曾经的轨迹行事,即便最后有所误差,但却依旧按照原先的轨迹行走,没有任何突兀。”   姜矣:“一切都说得通么。”   沈潮生呵笑:“真是奇了。”   陆朝接着说:“不过毕竟只此一例,你们进去大抵未有不妥。”   沈潮生摸了摸下把,问了一个尖锐的问题:“若是,我灵识附着之人死了怎么办呢。”   陆朝沉默了片刻,说道:“水玄特殊,却不会伤害镜中灵识,你会陷入昏睡,直到幻境结束。”   “不会太久的,你们得到答案,水玄不会留你们,我亦会在外面时时查看,保证你们安然无恙。”   这时姜矣抬起眼,问向陆朝:“你无法进去吗。”   陆朝回答:“我是可以,可是水玄镜到底是损坏的,回溯时间无法确定,偌大中州在权与我,我不能离开过久。”   沈潮生问:“那你如何确定,我们何时才能出来?”   “这也是我为什么不进去的原因。”   陆朝目光沉稳,向二人保证:“我以灵力所驻,能保证镜中空间流速不会超过现实,不出数月,你们便能出来。”   姜矣没有其他异议,沈潮生却是心中一沉。   纵观当下,修仙山界却又有多少人能保证自己有这般能力,控制神器的流速。   沈潮生不住多问了一句:“你说你去过修仙山界,那你当时在其中,没有声望吗?”   陆朝自始至终,有问即答,并不像以往宗族对他的印象,现在却难得的卖了个关子:“待你们出来,我再告诉你。”   沈潮生:“……”   姜矣淡淡开口:“开始吧。”   沈潮生走到她身边,悄悄打趣道:“阿矣,你说会不会你成了林宛辞,我成了陆朝啊?”   姜矣对沈潮生的假设感到疑惑。   沈潮生却说:“我有预感,他们二人兴许关联不小。”   姜矣问:“你卜卦了?”   沈潮生却摇了摇头:“只是直觉嘛。”   两人走到水玄镜前,抬起手触碰镜面的同时,唤动周身灵力。   灵力翻涌,随即将二人包裹。   灵风起,衣袍滚滚,二人缓缓闭上眼,任由水玄镜接纳灵识。   隐约中,似乎神音降临,姜矣感到一阵白光,随即是来自神器的威压,不过并未伤到她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姜矣再睁开眼,她坐在一个深色檀木的桌案前,面前有一个类似记录簿一样的东西。   姜矣恍惚之中垂眸看去,只见簿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这是什么神鬼齐聚的学堂,还能碰见京都的皇女?不过说来意外,竟然不小心跟她撞在一起了,哎呀,果然这学堂的墙不好翻,还没摸到精髓,这皇女倒也奇怪,一点也不跋扈,态度出奇的好,自己脑门红了一片,还问我有没有磕到哪里。   ……   此时,在偏殿的陆朝感受到水玄镜的波动,眼中充满惊异。   他没想到,沈潮生的执念,和姜矣的身份,竟然如此恰巧的契合,让她们并没有回到血雨那年的中州。   反而回到了——   自己母亲以皇女的身份,前往修仙山界求师的那一年。   也是修仙山界征讨魔族的前一年。 第30章 步如练与她   这是哪里?是幻境?   姜矣看向四周,是一个古色古香的屋子,最显眼的便是屋中的书架,足足有三个。   除了面前靠窗的书桌,书柜之外,只有一个柜子和床榻,看上去和云清门外门弟子的屋子有些相似。   从桌前向窗前望去,外面是一方莲池,上面有曲曲折折白玉桥,一副春光明媚的模样。   这样的天气,和血雨那样般天灾可一点不沾边。   此地不像中州,更不用想,这里绝对不是黔州。   那这是什么时候,难道水玄镜出现紊乱了?陆朝是否察觉,沈潮生又会在哪里?   更重要的是,她怎么会有自己的意识?   陆朝提到过,千年前唯一的特例,仅有一人进入水玄有自己的意识,怎会如此机缘巧合,让她也遇上了。   姜矣心下一惊,还未来得及分析这些疑惑,便听到有人拍了拍门框,她闻声望去,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门口。   “纵月,你今日说翻墙出去,可还算数?”   纵月。   姜矣瞳孔微缩,试着用灵力凝聚成一面铜镜,随即照像自己。   镜中之人,与姜纵月九分相似,眉尾上扬,眼睛是标准的桃花眼,脸上添了些稚嫩,正用一副震惊的神色盯着镜面。   唯一不同的是,姜纵月散漫却总有一身谪仙气派,常年一身白衣斗笠,散发于脑后,而此时,“姜纵月”却是高束墨发,露出逛街的额面,穿着一身青衣,袖口绣竹,宛如一位翩翩公子。   门前的男子没听到姜矣的回应,似乎有些着急:“纵月,你我也算相识多年的交情了,就算你现在名声在外,甚至相传那云清门少门主,顾怜生也钟情于你,你也不能就此抛弃与我的这段君子之交吧。”   姜矣略微抿唇,却不知该如何应答。   凭师傅的性格,该如何应答呢。   况且,现在的师傅,和自己记忆中那谪仙风姿的身影,真的一致吗。   他跺了跺脚,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纵月,我在问你一遍,你还出不出去!”   姜矣思索一番,简略回答:“去。”   这男子听完之后眉开眼笑:“就知道你靠谱,浮云楼的酒肉,还有伏天机最新的机关玩术,都记得带回来啊,我一定能狠赚一笔,到时候你我五五分成,如何!”   “随你。”   姜矣见他并不打算离开,似乎还要滔滔不绝的说上些什么,只好先行离开这里。   她需要理一理思绪。   男子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子,摇了摇头,只好退出门来,又嘱咐她一遍:“千万莫忘了啊!”   ……   姜矣贴着墙边的阴影走,身侧都是草木,她垂着眸,一点一点理着思绪。   这里比发生血雨还要早上十多年,而且凭自己现在的身份,很有可能是姜纵月十几岁的时候。   不知是什么原因出现错误,她目前也回不去,而且不知道沈潮生在哪里,有没有自己的意识。   按照千年前的那一个特例,姜矣应该按照当年发生过的一切,把往事重现一遍。   可是,她并不知道姜纵月这时候做了什么。   唯独知道的,便是那本类似日记的记事簿。   姜纵月碰到了一个皇女,马上要翻墙,其余的不得而知。   因为没有其他线索,姜矣只能停止想象。   既然是水玄镜带她们来到这里,只要按照大致方向,经历了当年发生过的点,便不会出现什么问题。   所以姜矣只好先按照猜测的那样,先去酒楼和伏天机了。   她重整了目光,看着面前数尺高的墙,退后了两步,然后猛然上前起跳,同时唤动灵气,助她一力,在悬空的同时,她却并没有感到任何灵气涌动。   姜矣心底猛然一跳,连忙抬手去抓墙檐,眨眼间,她单手撑住墙台,略一翻身,安安稳稳的坐在了墙上,猛然呼了一口气。   没有灵气。   姜矣感到奇怪,为何姜纵月此时没有灵力。   她稳了稳心神,跳下了墙,回头望了一眼。   不是没有灵力,姜矣看着手中逐渐涌现的淡薄灵气,感到如此新鲜。   是墙内有什么阵法,让人无法使用灵力。   怪不得那个男子自己不翻墙,还要靠姜矣带东西,原来是出不来。   姜矣按照脑中的记忆,不出百步走到了市里,找到了酒楼,她在柜前买下了那些东西,然后朝着伏天机走去。   说是伏天机,不过是伏天机建在各处的机关楼,用来售卖伏天机出品的一些奇特精巧的小玩意儿。   这些东西十分受各门派弟子欢迎,一直到姜矣那代有了新乐子才逐渐没落,不过仍然果然活跃在中州,特别是陆朝下放允许奇门异术后,伏天机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还在京都开了一座楼。   姜矣看着面前敞开的大门,刚要迈进去,就听到旁边有一道女声唤她:“姜矣?”   姜矣脚下一顿,转过头,竟然看到了站在一众随从面前的季鸢知。   是完完整整的季鸢知,她震惊的神情,以及姜矣曾在天林见到过的姣好明皙的脸,在此时此刻,无一不令姜矣感到奇妙。   如若说她和沈潮生是通过水玄镜进入这里的,那季鸢知出现在这里,就显得不可思议了。   于是姜矣率先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知道我是谁?”   季鸢知见真是她,睁大了眼眸,凑近了姜矣说:“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在这里,我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就看到了你。”   疑惑在她眸中流转,她看着姜矣的面容,竟没有感到丝毫陌生。   接着她又问出声:“那你为何在这里,也是忽然醒来就……”   “是幻境。”   姜矣没有隐瞒,解释了水玄镜的回溯之法,季鸢知听后摸了摸下巴:“竟然和潮灵宫记载的一模一样。”   “不过,姜矣,我现在应该是潮灵宫宫主洛九思的样子,你怎么也能认出我呢?”   姜矣复而抬头朝季鸢知看去,圆眸薄唇,分明是她见过的季鸢知的模样。   而且自己也是姜纵月的样子,季鸢知也能一眼认出自己……   姜矣意识到了什么,问季鸢知:“你现在看我是什么样子?”   季鸢知回答:“就是姜矣的模样啊。”   水玄幻境,不仅能召引没有从镜前进入的人,还能让幻境中的人看见同一个人的不同模样。   一切都不是巧合,那她与季鸢知有意识,想必也是水玄镜刻意为之。   姜矣将猜测告诉季鸢知:“兴许是为了让你我相认,才会使你我看到对方本来的脸,但在幻境中,旁人看到的脸就是这幅身体本来的身份。”   季鸢知同意的点头,附和道:“看来是这样了,不过按照你方才所说,那我们现在就要做这个身份本来经历的事情。”   姜矣点头。   季鸢知又说:“我了解宫主洛九思的经历,她此次前来伏天机是见伏天机楼主的,随后她会在著名的学堂居住半月,随后回到潮灵宫即位。”   姜矣便言:“我亦在学堂里。”   季鸢知目光一亮,问她:“那你呢,你是什么身份,都要做什么?”   姜矣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师傅做过什么,她从未提起往事。”   更不用说像潮灵宫这种门派,还会将宫主事迹编写成册。   季鸢知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既然水玄镜选择了你成为你师傅的身份,想必冥冥之中亦会指引你。”   “嗯。”   季鸢知笑了笑,说:“你还真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个其他门派的师兄,他是上代天林榜首,和你一样这般沉着。”   姜矣看了她一眼,不明其意,而季鸢知似乎只是随口一言,并没打算过多描述。   两人作别,姜矣回到学堂的墙外,这次她召用灵力,轻而易举的翻上墙,她一手拎着两坛酒,另一只手抱着许多机关玩意儿,就要翻下墙,也就在她身子刚跃起的瞬间,她看见下面有一个杏衫的女子经过,姜矣本想用灵力躲开她,但是学堂之内无法使用,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砸上去。   碰——的一声,两个少女撞在了一起,姜矣在空中换了个方向,才没倒在这名女子身上。   姜矣怀中的东西早已散落一地,那酒坛子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竟然一个没碎,许多精巧机关中,有一个圆形的铁球似乎被触发了开关,咔的一下变成了一个铁架纸鹤,偏偏这纸鹤还长了两条机关腿,正左右摇晃着。   但姜矣却不顾上这些,她捂着脖子起来,连忙去拉地上的女子:“你没事吧。”   杏衫女子就着姜矣朝她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她同样捂着额头,一双杏眸正湿漉漉的看向姜矣,随后摇了摇头,在姜矣再次开口前,微微一欠身:“抱歉,我没看到墙上有人,你有没有事……”   姜矣目光一顿。   这个经过,和姜纵月在记事簿上写的竟然一模一样。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还要蹲下身帮她捡东西,连忙出声制止:“我来吧。”   没等女子说什么,姜矣便将那些东西重新抱在怀里,并且朝女子再次伸出手。   待她将手中的机关纸鹤递给姜矣后,姜矣不知道如何开口,她却轻声问道:“你是那位苍生道的传承人吗。”   姜矣刚想否认,却在脑中浮现出和此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姜纵月站在黄昏下,暮色将她的青衣渡上金红,她略一挑眉,目光不善的打量面前的女子,声音毫不客气:“京都二皇女,步如练对吧,你如何知道我的?”   ……   姜矣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面目柔和,和姜纵月描述的一样,不似传言中的公主一样跋扈,反而有些过于软弱了。   姜矣做不到像姜纵月那样张扬肆意的反问她,只好点头承认:“正是。”   女子笑笑,向她介绍自己:“我是中州人,来修仙山界求学的,我姓步,名如练。”   姜矣说:“我知道。”   中州的公主来修仙山界求学,入学堂第一天,便引得众人围观,而姜纵月虽然嘴上说着不去,但还是悄悄上墙去凑了个热闹。   不过那天……   在姜矣得到的记忆里,她似乎认识到了其他什么人。   还没等她和步如练寒暄再三,忽然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二人面前。   她面向步如练,姜矣只能看见她用一根桃木簪子别在脑后的长发,以及通身的,无比鲜艳的红衣。   “如练,先生让我来喊你去上课,怎么在这里耽搁了?”   随即她转头看向姜矣,姜矣看见她的脸,却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姜矣耳中不断轰鸣,她感觉四肢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那一瞬间惊异,迟疑,震惊在她的眸光闪过,直到这个人开口对她说话,语调颇为熟稔:“姜纵月,你不会和她打起来了吧?”   见姜矣没有回应,她接着说。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认识她你很惊讶?”   面前之人的脸,是沈潮生的模样。   只见她眉眼弯弯,唇角上扬扯出一个笑,与沈潮生以往的笑并无二别,却令姜矣感到分毫陌生。   沈潮生似乎在跟姜纵月解释,她拉过步如练,说:“她和我是室友。”   姜矣垂眸,目光落在她搭在步如练手臂的手上,随后平静片刻心情,声音如常的说:“没有,不小心撞到她了。”   水玄镜,千般玄奥,却不让沈潮生有自己的意识。   让自己看着沈潮生的脸,去经历这一切。 第31章 试练塔   姜矣是恍恍惚惚回去的。   在她看到沈潮生脸的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些画面。   是姜纵月与温虞之相识的画面。   学堂开学的第二天,姜纵月第一次翻墙出去,恰巧看见一身红衣的温虞之抱着一把铁剑,先她一步离开学堂。   姜纵月坐在墙头,看着这抹红色身影挑了挑眉。   这个人是跟着沈家一起来的,报道时姜纵月身旁的人在议论她,于是姜纵月当时多看了她一眼。   他们说她是沈家少宗主的未婚妻,温虞之。   她站在一堆沈家弟子中间,身姿款款,一抹红色绚烂如花,她带着浅浅的笑意,眸光很亮,又似乎显得有些谨慎。   听说是沈少宗主意给她安排的行程,希望她能在学堂好好学习,交一些朋友。   姜纵月来学堂不是为求学,她是苍生剑道的传承者,不需要学这些练气感灵,但是这届学生的奖励,那颗深海之珠让她着实感兴趣,据说那珠子沾了几缕上古神器——渡众生的灵息。   于是她望着学堂里从四面八方来的学子,深觉无趣,便生了翻墙出去的念头,不过真是意外,竟然还有其他人有这种想法。   更不用说这个人是温虞之了。   ……   温虞之似乎察觉到了姜纵月的目光,她目光一滞,似乎看到了姜纵月身后有什么,眸中闪过狡黠,还没等姜纵月回头,她便用灵力捻起两枚石子,嗖的朝姜纵月袭去。   姜纵月没意料到模样看似乖顺的温虞之对自己出手,想要躲闪却不小心从墙上折了下去。   还没等她打算出去找温虞之算账,姜纵月听到身后有什么动静,转过去一看,两位先生正看着她。   其中一位微微一笑,宽和的说:“这位学子,你在干什么?”   令一位则是不停她任何辩解,冷酷的说:“学堂规责抄五十遍。”   姜纵月:“……”   姜纵月面上应下,却是咬了咬牙,心底恨恨地念了一遍温虞之的名字。   她记下她了。   于是等到两位老师走了之后,姜纵月翻墙出去没有离开学堂,反而靠在不远的树后等着那抹红衣女子回来。   傍晚暮色映照在树木之间,姜纵月如愿看到了温虞之拎着什么东西回来。   温虞之走近了几步,似乎看见她了,但也没想转身跑,毕竟学堂眼线众多,能出来的就只有这里了。   温虞之走到姜纵月面前,温润询问姜纵月:“你在等我?”   姜纵月没好气的说:“早上你打我做什么?”   温虞之看着如果自己给不出合理解释似乎就会马上动手的姜纵月,忽然笑了笑:“没什么。”   姜纵月声音放大,尾音上扬:“没什么?”   温虞之看了看快要下山的太阳,又见眼前似乎不打算罢休的姜纵月,只好叹了口气,她解释道:“因为,如果你没有翻出学堂,被发现后只是会抄几十篇堂规,而且每天规定时间之后,都会有老师来侦查,一旦被发现……”   温虞之顿了顿,似乎不打算继续说,姜纵月不明所以,去下一秒却听到如炸雷般的粗犷呵令:“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姜纵月顺着温虞之的目光看去,一位白发长老正瞪着眼看着俩人。   “入学第二天就违反规定,这么迫不及待被罚去试练塔吗!”   温虞之看姜纵月略有疑惑的目光,温声解释道:“就会像现在一样,直接被丢进试练塔。”   最后对二人做出判处,介于没有出现过第二天就违反堂规的,所以决定半个月后,让她们去试练塔领罚。   那天之后,姜纵月和温虞之时不时老碰到,不过不是在学堂,书室这种正规地点,但凡能摸鱼打混的地方,没有不见到她们两个人的。   ……   姜矣对着突出起来的记忆,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尤其是这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师傅,一个是沈潮生的母亲。   第二天便是入学半个月了。   昨日姜矣离开前,沈潮生对姜矣说:“明天见。”   意思是,明天试练塔见。   姜矣收拾好后,在桌前停留了一下,她的指尖移到记事簿一角,将其翻页。   果不其然。   她看着新一页浮现的黑色字迹,眸光微闪,继而读了一遍。   “试练塔,顾名思义,让人进入各种幻境再将其破除,以达到训练的效果,但由于过于危险,已经很久不开启了,只有违背规章的人,会被丢进去进行惩罚,直到坚持不住才会召回。”   “我观察了温虞之半个月,这个人当真有趣,懒得与那些人争斗,还要故意进试练塔寻找宝物。”   “试练塔好生有趣,无数的招数接连而至,我还没遇到过这么有趣的地方呢,太适合我了,温虞之看到我越打越精神,竟也笑我来对地方了,她还说早知道就不打我了,我天生就应该在这种地方。”   “我们在试练塔撑了十天,似乎连那些老师也有些诧异,说什么平时的学子都撑不过三天,那又如何?温虞之如愿拿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不过也因此昏了过去,若不是照顾她,我打抵还能再撑五天。”   “不过神奇的是,试练塔的流速与外面不一样,我们在里面撑了十天,外面却只是过了一天之久。”   ……   姜矣大概明白她们要经历什么了,所幸姜纵月能做到的姜矣也不差,所以应该不算难熬。   不过,沈潮生会找什么呢。   姜矣看着面前一片巨大的竹林,竹林深处隐隐约约浮现在迷雾中的高塔,和站在入口的几个老师,以及一身石榴红色长裙的沈潮生。   一位老师见她来了,语气严肃的告诫她们:“你们有错在先,进入试练塔的一切经历都算做惩罚,我们会在你们受到致命伤害前将你们传送出来,除此之外收到的一切伤害都是真真切切的,不要投机取巧。”   沈潮生懒散的点了点头,但眼皮似乎都没抬起来过。   姜矣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清楚的知道面前的人尽管与沈潮生模样相同,却不是沈潮生。   沈潮生此时应该也会是一副散漫的态度,不过她会调笑一番,或者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凑到姜矣面前问她是否会保护自己……   只是现在的“沈潮生”,只是径自转过身,朝着竹林里走去,留给姜矣一个背影。   姜矣又想到了姜纵月的记事簿中,曾这样评价温虞之此人。   “与她相处半月,总感觉有些若隐若离,却不见她任何心性,着实令我更加好奇。”   姜矣不再多想,抬起步子朝她走去。   两人走了许久,直到看到耸立云天的深色高塔,以及萦绕在塔周身的许多缕灵气。   沈潮生似乎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头也没回地说:“姜纵月。”   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高塔入口,声音有些不带感情,像是在陈述:“我知道你没有真正踏入苍生道,高塔之内危机四伏,我有想找的东西,你最好不要和我一道,否则兴许要和我一同担罚。”   姜矣垂眸开口:“现在不也是一同担罚吗。”   沈潮生轻笑出声,她抬起了头。   “不一样的。”   “你这半月来与我相遇,多半有意为之,你对我有十足的好奇心,但是你付不起好奇的代价。”   “你现在放弃,兴许还能保全自己。”   “毕竟,你我才认识不足半月。”   最后一句似乎是自言自语,沈潮生的声音放的极低。   姜矣原本不能推测出姜纵月此时是如何回答的。   但姜矣攥了攥手,看向沈潮生,脑中却是浮现她对自己笑的模样。   姜矣冲动的说:“无论如何,我会保护你的。”   沈潮生有些无奈:“这是什么答案……”   她叹了口气,转了一圈,和姜矣并肩进入高塔:“那便一起吧。”   姜矣和沈潮生迈进塔中,四壁黑暗,随即亮起,继而出现数只灵兽。   不过是闯关罢了。   沈潮生拿着一把奇特的铁剑击退一波怪物后,看到了姜矣对剑好奇的目光。   她的声音带了些洒脱:“我是铸剑师,别看这把剑看上去奇怪,我用刚好顺手,剑刃薄利,削铁如泥。”   姜矣不再言语,专心对敌,这些灵兽对她来说还算简单,何况她自小练习的,是真真切切的剑道,不需要动用灵力,斩杀他们轻而易举。   ……   两人就这样撑了三日。   沈潮生看着仍在进攻的姜矣,倒是有些意外,她原本以为此人只是空有名声,没料到她没有学苍生道也能撑到现在。   姜矣颊侧淌下一滴透明的汗珠,顺着侧面滑到下颚掉下,她微微张口换气,薄唇一开一合,偏偏眼眸中如此淡定,充满坚毅。   期间有老师来查看她们的境况,看着二人除了衣服有些破损,身上压根没什么伤,自己都有些迟疑。   他问旁边的另一位老师:“试练塔改过吗?”   “没有啊?”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那她们,她们怎么能撑这么久!”   ……   看着一黑一红的两个身影不断击退身边的灵兽,其中一位老师挥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话。   “罢了,让她们到第二层去。”   姜矣和沈潮生击退下一波灵兽后,四周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也不见灵兽的声响。   “沈潮生!”   姜矣下意识喊了沈潮生的名字。   过了片刻,沈潮生的声音才从另一边响起:“姜纵月,你在喊谁?”   ……   姜矣闭了闭眼,平稳了呼吸,重新问她:“温虞之,你有没有事。”   “自然是没有的,兴许——是外面的人看你我坚持太久,调整了层数,如今,我们应该是第二层。”   沈潮生说话的语速不快,而试练塔似乎是在回应她的话,随即将二人送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姜矣环顾四周,残破的军旗,塌陷的城墙,以及满天飞舞的黄沙,狂风肆意的刮过沙土,发出长彻而怪悚声音,仿佛在为此地哀鸣。   不远处,有许多被黄沙淹没的身影正不断向她们靠近。   她微微眯了眯眸,身旁的沈潮生忽然有了精神。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上古战场,魔族遗存之地的最后一场战役。”   姜矣看清楚了那些身影的模样,就是寻常边境服饰的百姓,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只是神情中是恐惧,或者模样呆滞,不知无措。   沈潮生提醒道:“这些,姑且算作人形的东西,看上去正常无比,与百姓毫无区别,实则都是魔族。”   她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了一把弓,拉至身前,瞄准了远处的人,毫不犹豫的松手射了出去。   那个人被箭射中,张了张口,双膝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直直倒在了地上。   沈潮生眼中冰冷不带感情,姜矣却有些迟疑,握着剑迟迟不肯动弹。   这些人确实与常人无异,与寻常百姓,没有区别。   沈潮生发现她没有动手,不免发笑:“你现在不会不忍心下手吧。”   姜矣冷静道:“他们什么都没做。”   他们什么都没做,怎么能二话不说轻易将他们杀死?   这不是仁不仁慈,怜不怜悯的问题,而是,倘若他们真是活生生的人,即便在幻境中,又怎么能轻易杀死?   苍生剑道,不该如此。   他们没有错,不该死去,仅此而已。   沈潮生却似乎听到什么稀奇的话般,竟是把姜矣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什么都没做……”   “我说了,他们是魔族。”   姜矣沉默了片刻,说:“我曾经见过一个魔族。”   那是一个心怀怨恨的人。   姜矣后来才知道,步谈危自小就被追杀,就因为他是魔族,身上长着魔骨。   姜矣与步谈危是势不两立,两次见都险些丧命,若他现在在此,姜矣也会毫不留情将他毙命。   可是这里的人与他不同,姜矣见到的步谈危面色狠毒,阴险狡诈,是彻彻底底的不仁不义之徒,为了自己吸取功力不惜动用邪阵损害他人灵识,而这里的人眼中却只有恐惧,下意识告诉她并未做错什么。   姜矣自认做不到以德报怨,倘若她也被从一开始追杀,她难免也会走到步谈危那一步,不过某天死于剑下罢了。   但现在她仍然会用一剑开苍天破苍生,为寻她自己的道。   却也不代表她会不分青红皂白杀掉这些人。   “沈…温虞之,上古遗存的这些魔族,为何会遗留下来。”   沈潮生并未停止射击,语速极快的回答她:“因为这些魔族,并不知道自己是魔族。”   “他们居住在中州边境,过着朴素的日子,直到那些仙人找来,将他们彻底清剿。”   “上古的事,太远了,我也找不到渊源,只是道听途说。”   姜矣:“所以为何要杀掉他们。”   沈潮生说:“姜纵月,没想到你也是此等多情之人,不过你搞清楚,这里不是上古战场,只是试练塔。”   “上古战场尚有生机,在这里,你不杀掉他们,你可未必活得下去。”   似乎印证了她的话,距离姜矣最近的人忽然变得青面獠牙,猛然朝姜矣扑来,沈潮生一剑射中他的眉心,随即这个人身上便着了火,直到在姜矣面前化成灰烬。   “……知道了。”   姜矣不再动摇,果断提剑杀了上去。   姜矣看着这些人一个个倒下,她的剑上沾染了血,一遍又一遍,上一个人留在剑上的血迹被下一个人擦的干净。   姜矣感到自己心里有点奇怪,很不舒服,可是杀步谈危的时候,她没有这种感觉。   是因为刺入这些人身体太简单了,像杀鱼一般简单。   他们不会挣扎,蜂拥而至的上前,又一个个倒下,带着痛苦或悲伤。   姜矣感到有些悲悯,却又稍纵即逝。   这里是幻境,而她不需要有太多情感。   只是面向沈潮生时,难免会想——   若是沈潮生,也会如此吗。   也会仅仅因为一个标签,杀掉这些人吗。   这是没有答案的,姜矣想象不到沈潮生面向这个难题时的表情,姜矣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想回到现实了。   即便她看着沈潮生的脸,却终究不见她。   她的困扰,也带不出幻境。   ……   待到周围一干二净,已经过了四天时间。   沈潮生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眉目间充满厌倦,还有些异样的色彩。   她忽然对姜矣说:“姜纵月,上古战场时,这些人确实没有战斗力,他们只能任人宰割,被轻易杀死。”   “嗯。”姜矣看着她有些颤抖的肩,没再继续接下去,只是心中有了一个推测。   温虞之,兴许和那场战役有些关系。   再进一步猜想,兴许是与那些魔族有关系。   她在杀人是毫不留情,却在每次出手时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意看到如此场面。   姜矣先前不知道姜纵月所谓摸不透是什么意思,现在兴许能猜到几分。   温虞之身上背负着什么东西。   后来的发展也印证了这句话。   沈潮生带着姜矣进了被击破的城内,再三搜寻之下,她从密窖里找到了一颗通身殷红的珠子。   “这是你要找的东西吗。”姜矣问。   “嗯。”沈潮生简略的回应了她,却也不再避讳,她略微勾起一抹笑,正要去碰那珠子,下一秒却感到地面晃动。   无数机关朝二人袭来,上方传来阵阵声响,似乎是那些魔族全都聚了过来。   “那些魔族暴动了。”   沈潮生原本还有些许经历应对他们,但是连她也没有料到,拿到那颗珠子之后,她瞬间感到无比疲劳。   她皱了皱眉,撑着身体的虚弱,扶着一旁的把手,最后还是看向姜矣,开口:“我似乎撑不住了,你还可以再坚持几日,最好先离开这里。”   “他们是冲我来的。”   说罢,沈潮生便倒了下去。   姜矣在她倒地之前接住了她。   看着怀里红衣的沈潮生,姜矣抿了抿唇。   即便是一张脸,她也无法放任沈潮生自己留在这里。   尤其是,沈潮生昏迷,让她陷入了不好的回忆。   她看着涌入密窖的这些失去意识的魔族,召起怀息剑,捻了剑诀。   “万仞关。”   万柄剑眨眼间冲了过去,没入每一个魔族的心脏。   那些人相继倒下,姜矣便学沈潮生唤了一把火,让他们燃烧殆尽,然后继续迎接下一波。   直到三天后,姜矣终于体力不支,趁休息的时间,她把沈潮生带了出来。   天下起了雨,沈潮生却还没醒来,她指尖的珠子从殷红变亮了几分。   姜矣在下一波魔族来临之前,撑着将沈潮生带上了城墙。   随后她用了最后一次万仞关,拥着沈潮生直直坠下。   天空一片阴暗苍寂。   再醒来时,二人已经离开了试练塔。   看守的老师看着二人全身上下残破不堪,哼了一声,意思是准备将她们放行了。   不过临走前,他叫住姜矣。   “即便你最后选择守在这丫头身边,你也未必不能坚持到第四天。”   “你为什么选择在第十天出来?”   姜矣答:“我不知道。”   看守的老师也没想追究,可能就是觉得姜矣这么做挺有意思,摆摆手就让他们走了。   姜矣馋着沈潮生走到竹林中的一处凉亭,看着沈潮生紧闭的双眼,和天上的月光,渐渐放空了思虑。   她兴许是累了,她太累了,所以无比想沈潮生。   夜间的风时不时吹拂在二人身侧,今夜明月高悬,照在地上无比明亮,姜矣能清楚的看见沈潮生的脸。   她上扬的眼尾,特别的眉型,与红润的唇。   姜矣很难想起沈潮生的笑,因为太熟悉了,所以分不清是何模样,可是一旦见过,却又很难相忘。   过了不久,沈潮生也醒了过来,她昏迷时似乎知道姜矣带她撑了三日,所以有些恍惚,她对姜矣说:“姜纵月,我打算告诉你一个秘密。”   “但你在此之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带着我撑三天吗。”   姜矣没有作声,她回答不上来,因为她不是姜纵月,不知道姜纵月出于什么原因带她撑了三日,但自己只是出于,对方是沈潮生。   即便是不完全的沈潮生。   沈潮生没有得到答案,只好把目光移开,说:“仍然是因为对我的好奇吗。”   姜矣找不出别的理由了,于是稍微点了点头。   沈潮生似乎接受了这个答案,她的眸光如同圆月一般明亮,她说:“我是魔族末裔。”   她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姜矣的回应,于是问:“你是不是猜到了?”   姜矣没有看她,只是说:“你告诉我的秘密,让我背负包庇的代价。”   沈潮生大方承认:“是啊,我是不是很狡诈,恩将仇报,让你知道却又无可奈何。”   姜矣问她:“你料定了我不会告诉别人。”   “对,我笃定你不会。”   温虞之的身份,即便难猜,也不难猜,姜矣原本推断的是,魔族末裔与她应该有联系,却没想到她是魔族本身。   沈潮生说完却看上去无比悲伤:“我后悔告诉你了。”   “姜纵月,你不该涉及此事的。”   “没关系。”   姜矣无所谓,就算换做姜纵月,温虞之也会想办法让她知晓的,姜矣这般推测。   她们的故事,比想象复杂的多。 第32章 逃宴   从试练塔出来后,姜矣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沈潮生拿出来那颗珠子。   第二天,沈潮生来找她,随之而来的还有步如练。   “今天和明天都是休沐日,要不要和我们出去一趟?”   沈潮生没有进门,她看见窗前有一个影子,似乎在写着什么,于是便站在窗外朝着里面说话。   窗子本来没有被打开,姜矣听到声音之后放下了手里的笔,身子微微前倾,凑到木质的窗户前,伸出手将其推了上去,窗子被打开后,姜矣看到站的极近的沈潮生。   沈潮生似乎也意外姜矣会直接把窗户打开,她怔了一下神,但眼中很快浮现笑意,她轻飘飘地说:“姜纵月,早上好啊。”   此时晨光微熹,沈潮生和步如练是踩着露水过来的,身上难免会有水汽,她的发梢都染上了雾滴,微微翘起一个角来,生动无比。   沈潮生这幅模样被姜矣一览无遗,姜矣感觉自己的心猛然一震,竟是连退后都忘记了,还是沈潮生看到她半天不动,自然的转移话题:“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   姜矣简略回答,她只是在补充姜纵月的记事簿,她用红色的笔批注了一些她需要注意的细节。   姜矣接着问:“你们要去哪里?”   在一旁的步如练这时开口,还是那副轻柔的语气:“是中州京都,父皇听闻学堂休沐,希望我能去一趟黔州。”   沈潮生接着说:“她虽然是公主,却也要参与皇储之间的争斗,她的父皇让她来修仙山界求学,本就是让她回避此事。”   “步如练她不愿留在京都,便向皇帝求了一处安逸之所,大概也算作封地了。”   “所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好。”   姜矣不能和沈潮生离开太久,何况她看到记事簿浮现了新的笔迹。   与温虞之和步如练一同去了一趟黔州,没想到直接被召去了京都,步如练穿上一身华服时,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国公主,不过她这样宛如囚鸟,心情十分低落,我和温虞之都发现了,想法设法让她开心,于是带她回来时在黔州建了一所竹屋,告诉她除了皇权,还有我们在她身边。   我们大抵会常见,尽管一个月后各自别过。   ……   她们走出学堂,便见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上面的装饰流光溢彩,用着上好的云州木,足足能装下五六个人。   与姜矣做过上领沈家的马车不同,宗族注重的是身份,而这辆马车看上去却是荣宠。   步如练大抵是十分受宠的。   可她看上去眉眼淡淡,并没有太多喜悦,素手拨开车帘,回身看向她们才露出一抹笑:“走吧。”   她们花费半日到了黔州,马车却没有停下。   步如练似乎早有预料,她放下掀开车窗的手,对姜矣和沈潮生说:“父皇大抵是想让我回去参加月中的宴会,把皇城当做游乐,我带你们逛一逛,可好。”   两人没什么意见,姜矣依着姜纵月闲散惯了的性子点了点头,沈潮生看上去也不在意,只是用灵力化作蝴蝶向外传了一封信出去,应该是告知沈家。   三个人正好赶着暮色到的京都,马车驶过最繁华的街道,百姓纷纷让出一条道,他们看向马车时带着崇慕恭敬的目光,似乎知道车内坐着朝中最受欢迎的公主。   步如练这时目光才变得温和,朝他们微微招手。   她们在皇城外下了车,由提着灯的侍女领着朝亮着灯的宫殿走去,宫殿中并没有多少人落座,来回往返的宫女倒是不少,似乎在忙碌着置办宴会事宜。   她们进去时,只有一个苍蓝色头冠的男子坐在桌上和身旁的人说些什么,他看到步如练进来,立刻出声搭话:“二皇姐,你也回来了?”   “嗯。”相比这个人的音量,步如练的声音便小的多,但男子并没有在意,似乎早就习惯了,还向步如练汇报:“大皇……皇兄他也回来了,不用继续守皇陵啦,看上去仿佛……”   他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她身旁的沈潮生和姜矣,默默止了声。   三个人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桌案落座,沉默许久的沈潮生忽然出声:“步如练,你是不是不喜欢宴会。”   姜矣听到后目光也转向步如练,步如练看上去一如往常,只是眼中落寞很快被被二人捕捉到了。   宴上宾客很快坐满,这时皇帝才姗姗来迟,他看了一眼步如练,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步如练便起身盈盈一拜。   “父皇。”   皇帝的目光带着慈爱,他点了点头,吩咐身边的人下了一道圣旨给步如练。   步如练接过后,看也没看便收起来了。   “是什么?”   “是黔州的封地。”   宴会开始后,无非是莺莺燕燕的歌舞在殿中缭乱众人的视线,温虞之本对这些毫无兴趣,直到一场表演结束,坐在她斜对岸的一位华服男子肆意开口:“皇妹,这可是你带回来同窗?”   原本是一件不约而同的事,皇帝也没有过问,经他这一提起,皇帝也不得不开口以作关心。   “如练,她们可是你交好的同伴?”   “是的,父皇。”   皇帝点点头,可先开口的男子却还不罢休,他的目光在沈潮生脸上游离,继而说道:“既为皇妹玩伴,想必亦有一技之长。”   “不若于这永庆大殿上,献舞一曲,如何?”   话音落下,殿中丝竹管弦俱寂,许多重目光落在沈潮生脸上,沈潮生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挂着浅笑,伸出手替自己倒了一盏酒。   “步华墨,你放肆!”   步如练未等众人做出反应,率先将酒盏砸在了桌子上,原本娇弱的美人蹙起眉,目光瞪向自己的兄长。   “她是我请来的客人,岂容你这般无礼!”   步华墨却没有被她吓住,说的话毫不客气:“步如练,我看放肆无礼的是你,不仅不喊我兄长,反而当众拍桌吼叫,你有把父皇看在眼里吗?有把皇权看在眼里吗?”   “你……!”   步如练看着被流放多年回来后蛮横无理的兄长,想要站起来和他理论,皇帝却忽然打断她:“如练,你兄长说的不错,皇威在上,常人又怎好拒绝。”   ……   到底是皇帝,尽管偏袒步如练,却也不会偏袒一个外人,所以他放任步华墨刁难沈潮生,以显示他的无上皇权。   步如练觉得身上发冷,她垂下头攥紧了拳,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带她们离开。   她刚要站起来,沈潮生却忽然抬手按住她,掀起眼皮扫视一周出声:“没关系,如练,不过是一场舞而已。”   “再者,除了你们中州,也没人把这些放在眼里。”   步华墨脸上得意,得了皇帝的气焰,还嚣张附和道:“不错,所以美人儿打算如何作舞。”   姜矣按耐不住,讽刺的问:“你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步华墨闻言却哈哈大笑:“身份又如何,中州之下,还有什么身份……”   他还没说完话,一道剑气猛然从他脸侧划过,威力巨大到他下意识的恐惧瞬间密密麻麻攀上脑后。   沈潮生披着雕着岁虞花的镂空外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此时正举着长剑,眸含笑意的盯着步华墨。   “既然为客,自然不好驳回如练的邀请,为她舞一曲又何妨?”   “只是,不知大皇子担不担得起我这一舞。”   沈潮生说后一句话时,提到的是大皇子,目光却是转向了坐在中央的皇帝。   皇帝被她这一眼看的有些不自然,心中略微发怵,他自己也是大皇子出身,总觉得沈潮生这话似乎是在对他说。   不等众人再开口,沈潮生动了。   温虞之作为沈家少主的未婚妻,自然是学过舞蹈的,不过她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跳过。   而沈潮生,虽然样样精通,却是不擅舞蹈的。   可现在,沈潮生宛若一只翩然的火蝶,提着剑在灿烂辉煌的大殿中央,动作协调又顺畅,舞了一圈又一圈。   她的眸色变得异样好看,仿佛异域来的舞姬,专门为此而生。   最后她莲步轻点,踩着一旁的桌子跃至空中,宛如飞鸟铩羽坠落。   一直注视她的姜矣瞬间变得紧张,她下意识起身踏前,想要接住沈潮生,沈潮生却翻转了一个身子安稳的落在地上,将剑抛出的瞬间回头看了姜矣一眼,随后扯上她朝步如练走去。   “啊——!”   抛出的剑砸在了步华墨放在身前的手上,他方才看沈潮生看得痴了,身子不由的前倾,仿佛被沈潮生夺取了心魂。   皇帝震怒,下令让侍卫围住她,却见姜矣顺着沈潮生挥剑将上前的侍卫打开,灵力瞬间震荡殿内。   中州不让用灵力,是这群被捧上皇位的人的资本,此时却成了最能威胁他们的东西,他们不断从修士身上寻找尊严,妄图掩饰他们攀伏武力时的卑微,却也忘记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容忍他们。   其中,姜纵月,温虞之都不在遵守规则的其中。   沈潮生看到姜矣这番举动,不意外的笑了笑,拉起步如练走出大殿,此时再无一人敢言。   沈潮生将剑唤回的时,故意让剑转了一圈,最后划过步华墨的脑袋,飞回她的手中。   “皇帝,你们步家,当初不仅受了修仙山界的恩泽,还有我们的一份。”   沈潮生毫不遮拦的在皇帝眼前用了一次魔气。   “先拿他偿还一命吧。”   ……   步如练随着二人走出去,没有先关心里面的境况,反而对她们说:“抱歉……。”   沈潮生见她这幅模样,不免好笑:“你道什么歉,明明是我闹了这场宴会,还杀了你一个兄长。”   姜矣见步如练有些失落,随即说道:“抱歉。”   步如练摇了摇头:“那个人被父皇召回京城,也是找个理由赐死罢了,他肆意狂妄,该杀。”   “我被拘束多年,唯一一次借着宠爱,选择了到修仙山界求学。”   “只是似乎,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   她抬眼看了看二人,像一只无处可归的小狗:“待到学业有成,与你们离去,不过又是我孤身一人。”   沈潮生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你已经得到了封地,以后大不了不回来了。”   “不若我们现在去黔州可好?总归回去也要经过。”   “我们去为你寻一处清地,不被外人知晓,往后你要是想的话,不如和我们在那里相聚。”   “好……”   步如练下意识的答应了,她们没有再做马车,直接画了一个传送阵到了黔州的一片竹林。   沈潮生说:“是我标记过的地方,我见此处通幽,用来做避世之所再合适不过。”   姜矣和步如练看着面前的竹屋,都有些意外,却听沈潮生说:“这是姜纵月建的,虽是我的点子,但毕竟我对此不擅长……”   姜矣刚想说自己什么时候做过这些,脑中却跟往常一样忽然有了一段记忆。   ——   温虞之忽然有一天拉过姜纵月:“嗳,我有一个室友,她有些柔弱……”   姜纵月不客气的说:“我兴许对你感兴趣,但对保护一朵娇弱的小白花可……”   温虞之打断她:“啧,那你今日随我出去一趟。”   “去哪?”   “给我打工,建一座房子。”   姜纵月气笑了:“温虞之,你把我当什么苦力呢。”   温虞之只好解释一番,不知最后如何说服的姜纵月。   大概是她说:“她也是向往自由之人”触动了这位苍生剑道的传承者。   姜纵月在撞到步如练前没有见过她,却被温虞之哄的和她筹备了给步如练的一个惊喜。   ……   “生辰快乐,步如练。”   沈潮生不知什么时候从竹屋一旁提出两壶酒,放到外面的石桌上,又拿出一把包装好的刀。   “我也有礼物赠予你,这是我亲手铸的一把刀。”   “虽然说你这般柔弱不该用刀,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拿上它。”   “就当是,它斩断了拘束你的所有丝线。”   步如练看着面前不如她高的女子,不免轻笑出声:“你不也是柔弱的女子。”   “好,我记得了。”   我会永远记得。   三个女子围在一起饮酒,尽管步如练一开始不想喝,但终究抵不过沈潮生的百般恳求。   而姜矣似乎一开始就知道逃不过一般,默默的端起酒杯缓慢抿着。   这一喝就喝到了后半夜。   步如练已经将脸埋在手臂间睡着了,凉风吹来时,她下意识将脸埋得更深了些,姜矣突然站了起来,同手同脚朝着有红色的地方走去。   姜矣也没想到,幻境中,她竟是姜纵月的酒量,也没想到现在的姜纵月,竟然一杯也喝不了。   她的意识不断拉长,缓慢而又模糊,在幻梦中,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只是仿佛觉得她要和沈潮生经历许多。   靠着超然的抑制力,她醒了过来。   幻梦一醒,她便下意识想要找沈潮生。   沈潮生提议的喝酒,但实际上也没怎么喝过,作为温虞之,她需要尽可能的保持理智,她背负着魔族的使命,以及对沈氏的承诺,自然不会轻易陷入醉梦,只有今日,她难得放纵饮酒。   恍惚中,沈潮生睁开一只眼,似乎是天上投下的月光太过明亮,很快她又用手背挡住,只留下很小的缝隙,她透过缝隙隐约看见了身前的姜矣,混乱的的拼出一句话:“姜纵月,你挡到我的月亮了。”   “是吗。”   姜矣轻问出声,她其实有些站不稳,凭着意识想要走过来看一眼沈潮生,一直以来,姜矣以为自己足够清楚,这只是一场经年的回忆,她是旁观者,绝非画中人,但实在是太真切了。   姜矣感到有些怅然若失,她不知道什么样的收场才配的上这样一段故事。   她不再看沈潮生,刚准备退后,原本晕乎乎的沈潮生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   姜矣迷糊的转头,沈潮生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石凳坐了起来。   “我总觉得你恍惚中,不像姜纵月。”   “……什么?”   姜矣被她这么一说,瞬间清醒不少,不过沈潮生还在继续说着。   “姜纵月……我第一次看见她,就觉得她无比狂妄,比我还狂妄。”   “狂妄,霸道,分明第四天相遇时就掐上了我的脸。”   “怎么忽然感觉,变了些许呢。”   沈潮生抬眼看进姜矣的眼睛,一双凌乱,一双清明。   继而沈潮生轻笑一声:“没有变。”   “你这双眼睛啊……就是狂妄。”   “藏的再深,也是一样的狂妄。”   她抱臂趴在石桌上,袖子压在手臂下面,并不觉寒凉,她看上别处,仿佛只是无意发着牢骚。   “不过我也觉得我不是温虞之。”   “我仿佛是别的什么人。”   “若真是这样,你叫什么名字呢。”   姜矣不免感叹温虞之的直觉。   无论是否出自幻境,这般直觉也十分少见。   定要出自无比的清醒理智,才会有这般话吧。   沈潮生最后一句话说的极轻,仿佛用尽了力气又要睡去,她缓缓地阖上眼睛,但手似乎还没罢休的想要去够姜矣。   姜矣这才放松警惕,明月之下,竹影婆娑,她的指尖依旧有凉意,她微微触上沈潮生微热的脸颊。   “我是姜矣。”   “暂且见不到沈潮生的姜矣。” 第33章 尽头   几个人第二天天快亮时才摸回学堂,姜矣抚着阵阵作痛的额头,决定回去再睡一觉。   昨夜姜矣把两个人带进竹屋,给她们找来两个毯子,撑着头盯了一会陷入沉睡的沈潮生,才逐渐睡去。   所幸几个人都没有醉酒后闹酒的习惯,所以第二天才得以早起回到学堂居所。   ……   姜矣再睁开眼时,太阳已经挂在了天上,约摸到了快用午膳的时候了。   她本想出去找沈潮生她们把午饭也一齐对付了,可是经过桌前时姜矣忽然顿住了。   她看着桌上记事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心惊。   她拉开椅子坐下,开始浏览这些文字。   从她上次看到的那页往后,足足有八页。   ——第一页。   听闻获得奖励的方式是学成后进行比试,五五一组,胜者共享那颗珠子,真是荒谬,做出这种决定的人是不是心里本就不平衡,五个人如何去分一颗完整的珠子?   温虞之似乎也想要那颗珠子,步如练提议不如我们一组,我回拒了她,如若我们真在一组,那便更不好分了,还不如胜者得之。   况且,今年的学子五五分组,刚好多出一个人,我不介意以一对五,想必会很有趣。   我向温虞之表达了我的想法,她也没强求,说知道了,随后将我的名字从她的名单上划去了。   那一瞬间,我心中有些莫名低落,总觉我们的缘分兴许也会同这纸上的名字般,再无关联。   怪哉,我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对它的兴趣也只是在那缕缠绕其上的神气中,温虞之若真的需要,我想,我大概会给她。   ——第二页。   不出所料,我成了唯一一个一人成组的队伍,那些学子或许惊异,有的甚至连我的面都没见过,倒是一位潮灵宫的少宫主主动与我搭话,更要和我一同去用午膳,我本想用温虞之作挡箭牌说已有伙伴了,不料我转头却发现她不见了。   看着这位出落大方的少宫主洛九思,我也不好拒绝,便同她一起去了,不过路上,她问了我一个问题,问我是否学了那本苍生剑谱。   ——第三页。   她问我究竟想做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就像当初所说,我只是对她有兴趣。   尽管黔州酒夜,缭乱难忘,但我没有把握让温虞之记住我。   ——第四页。   我轻松过了试炼的第一轮,温虞之面上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含笑恭维我,实则目光充满戏谑,我让她莫要阴阳怪气于我。   而步如练眼中也满是崇拜,她看上去真的很羡慕我……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毕竟我孤身一人,总需要学些什么混饭吃吧。   倒是说起这个,我想起了苍生剑谱的来历,那场大雪以及那个少女,我现在都没找到。   不过找不到倒也好,若知晓我拿着苍生剑谱却终日无成,甚至成了一名空有名声的游侠,只能靠夺宝过活,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后悔……   ——第五页。   温虞之带我去了魔域,她提起这事的时候,我是惊异的,依她的性格,怎么会让无关的人知晓她这个足以震惊整个修仙山界的秘密。   我问她为何带我来这里,她只是笑而不语。   ……她是信任我的,我只能用这个理由告诉自己。   这个地方……天生和苍生道相斥,所幸我尚未真正习得剑谱,否则怕是生不如死。   魔域之中荒败枯寂,她却轻车熟路带我来到一处看上去就很阴暗的宫殿,宫殿里什么都没有,唯独有几盏烛灯,和一个昏迷的人。   ——第六页。   我无法理解她这种做法,分明和她没什么关联。   她无法承受体内魔脉,她又注定和灵气无缘,是这个人将她体内所有血脉用禁法引入了自己的血脉导致昏迷,所以她独自一人,便需要独当一面,哈……也并非如此,沈家名声在外,却纵容少主的未婚妻与魔域有关系。   ……   姜矣翻到这里,心情如炸雷般不能平静。   温虞之和魔域的确有关系,所以宗族才会用尽一切追杀,而沈氏原本是护佑她的,至少明面上护佑她,但后来温虞之死后……便开始联合其他三族,肆意绞杀魔族残党。   ——第七页。   这一页的字迹有些凌乱。   ……出乎我的意料,温虞之被带走了。   我们从魔域出来,却是中了圈套,宗族势力滔天,其他三族瞒着沈家早已暗中寻得魔域入口,就等一个伺机问罪温虞之。   温虞之面上带笑,实则眸底漆黑如墨,沉的要死,那些人似乎也想将我带走,温虞之问他们难道要得罪千年难一遇的苍生道子?   那些人有些犹豫,却还是想将我以擅闯魔域,与魔为伍的罪名带回去再做打算。   温虞之却忽然动了怒,竟然不知从何处引出威力极大的灵气,猛的震慑住了身边这些人,她说,若再执着于她,你们便未必能将我带回去了。   我不明白,若她能脱身又为何宁愿跟她们回去呢。   几个人被镇住了,沉默了片刻,将温虞之带走了。   明日是学堂决赛,温虞之本打算一举取胜拿到那颗珠子的,我猜测,想必对魔域那个人有效。   我有些分神,步如练也发现了,她问我是不是不舒服,还问温虞之去哪里了。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关于魔域的事情,她却问我是不是温虞之带我去魔域了,原来她也知晓此事,我还没来得及问,她便慌乱的抓住我的手。   她说,温虞之昨日对她说,宗族想必已经抓住了她的把柄,她想带我去一趟魔域。   温虞之还嘱咐他,若她回不来,便让我代替她的位置,和步如练他们参加决赛,赢得那颗珠子。   ……我心中大骇,温虞之竟是又彻底算计了一番,把我,把步如练,还有宗族的举动都算了进去。   我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对因她利用我的所生的怨多,还是担心她能否无恙的忧多。   第八页。   我拿到了那颗珠子,灵气缠绕,充满生机,果真带着渡众生的气息。   我想我大概是要去一趟魔域的,无论是印证我的猜想,还是……因为她。   ……   洛九思却忽然来寻我,我无心见她,如今温虞之下落不明,本想让她离开,她却又问了我一遍那个问题。   苍生剑谱,你到底练了没有。   我烦心的很,直接讽刺问她,难道堂堂潮灵宫也妄想习得苍生剑道。   她却说告诉我,当年苍生剑道,是温虞之给我的。   我欲再问,她却说若我想知道,便带着珠子去魔域。   我去了,将珠子带给他,他醒了,也告诉了我当年的真相。   如此真相,难怪洛九思再三问我是否习得苍生道。   想必,我这辈子也无法学成此道,悟苍生而成神了。   ——   姜矣再翻一页,已然无字。   一下子看了这么多信息,她心中仿佛万缕丝线缠绕,无比凌乱,如何也解不开。   她注意到记事簿旁边还有一个盒子,她打开看,一枚散发绿色灵气的珠子躺在中心,想必是那个奖励。   原本她以为,只需要每日按照记事簿上所写的去做便够了,没想到水玄镜不愿意她去一一经历,反而直接跳到了半月之后。   不知是因为那夜沈潮生喝醉酒之后,忽然说的那一些话,让这幻境察觉到了不可控因素,还是姜矣所做的事偏离了轨迹。   姜矣如今无暇顾及这些,只能根据记事簿上写的,来推断究竟是何发展。   温虞之带姜纵月去了魔域,回来时却被宗族带走了,学堂测试结束,珠子在她手中。   俺这几日的推断,今日将要发生的事,大概是最后一页写的那些。   她要等季鸢和来找她,随后去一趟魔域。   于是姜矣从正午等到了傍晚,   忽然看着天边红的发烫的落日,宛如通天神火将苍生烧尽,姜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   她不该等季鸢和来,季鸢和并不知晓当年的事,她应该先去魔域。   是这如山的信息扰乱了她的思绪,让她踌躇不决,只能依照记事簿上所说的执行。   幻境通过这样来侵扰她的思维。   姜矣不再多想,她拿起桌上的锦盒,前往记忆中提供的魔域入口。   ……   姜矣迈入魔域,这里果真和姜纵月所述无二,除了荒芜还是荒芜,放眼放去空荡又死寂,简直令人难以呼吸。   姜纵月尚未学习剑谱,所以她只是以普通凡人的触觉感官接受魔域的。   可姜矣是真真切切学过连过苍生道,尽管现在看上去不是她的身体,灵识却早已与万千魔息相抵,不断抗争,震慑灵息。   这魔域当真不好受,姜矣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扭曲甚至错位了。   她在魔域绕了好会儿,才找到姜纵月描述的宫殿,也见到了那个男子。   男子的面色苍白,几乎能看到见皮肤下的所有脉络,他的额前被长长的碎发遮住,挡住了大部分眉眼,唇也没有血色。   他的颈上攀附着许多古老篆文,露出的肌肤上也有许多,这些篆文成暗红色,与苍白的肌肤刚好形成鲜明对比。   而他的身体四周被无数魔气缠绕,呈现墨色雾状,他似乎在被这些雾气不断侵蚀,   姜矣发现,他露出的眼尾是上挑的。   和沈潮生一样的上挑。   姜矣忽然有了不可思议的猜想,她将带着渡众生神息的珠子去了出来,珠子飞向空中,随即散发出许多缕灵力,这些灵力包裹住昏迷的男子,将他四周的魔气压下去几分,仿佛在和这些魔气争夺领地。   ……   不知过了多久,男子的唇逐渐有了血色,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殷红的眼睛。   他神情有些呆滞,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唤了一声:“……阿姐?”   许久未说过话,他的声音无比沙哑,没有听到回应,他才转过头看向姜矣。   看见她的一瞬间,他的眸子似乎有一瞬间收缩,随后说了一句莫名的话:“是你啊。”   姜矣皱眉:“你认识我?”   男子没有回答姜矣这个问题,只是问:“苍生道用着如何?”   姜矣心中一顿,这是她在看完记事簿后,别人第一次提到苍生剑道。   只是姜矣十分疑惑,姜纵月这时候似乎还没有学过苍生道,为何这个人一上来就问苍生道如何。   “阿姐看不出你早已学会苍生剑道,是因为她身上不再有魔气加身,自然不能察觉。”   “更何况。”   男子看向她,殷红的目光看不出情绪,说出口的话却令姜矣有万分惊异。   他说:“你的苍生剑道,精进到——已经能将我一剑斩杀了吧。”   姜纵月怎会不学苍生剑道?她不仅早早的学了,而且已经出神入化到——差最后几步登神梯了。   想必姜纵月这几年四处奔走,寻觅珍宝,无非是提前为开启神梯做准备,在此过程中声名远扬。   男子看姜矣惊讶到回不过神来,扬了扬嘴角:“不过,你大概是不会杀我的。”   姜矣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眼前坐在台子上病弱的男子带着笃定的眼神,下意识问道:“为何?”   男子说:“对于我的身份,你不是已经有猜想了吗。”   “我名温岁。”   “是温虞之的族亲,她唯一的阿弟。”   是这等结果。   竟是这等结果。   姜矣看着他和沈潮生相似的眉眼,看着和芜安见过一面的红衣女子不尽想象的面容,终于恍然。   温岁自顾自的说道:“她是算到了这些,尽管魔脉不在她的身上,魔族天生的预兆之力还是在指引她。”   “她利用预兆的能力,知晓这颗珠子能将我唤醒,又利用你将它带给我。”   姜矣问他:“那她为何会被宗族带走?”   温岁说:“与宗族抗争多年,她一直在隐忍,想必靠着沈家,直到现在才被发现,被带走是迟早的事。”   “不过她会解决的。”   “我一直很愧疚,将她的魔脉引入自己的身体,即便能免除她的痛苦,却不能改变她的遭遇。”   “阿姐已经太累了,唯独在沈家才会暂得休息,沈家少主自小倾慕她,便将她带了回去。”   “有些事情,讲不通……比如那位少家主,袒护阿姐,没有理由。”   “他马上就要掌控沈家了,阿姐不会有事。”   姜矣看着他说这些,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她总觉得不会这么顺利,若真如此,温虞之便不会被这么轻易带走。   “若她可以不被带走呢?”   姜矣把记事簿中温虞之用灵力震慑那些抓捕她的宗族的事情说了。   温岁忽然有些意外。   “怎么会这样?”   “你什么意思?”   温岁忽然变得严肃了。“把温虞之带走的人,不是沈家的人。”   温岁忽然想明白了,她看向姜矣,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你猜温虞之为什么让你将我唤醒。”   姜矣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了出来:“找出解救她的办法。”   “不,是让你杀死我。”   “她当初带你来魔域的时候,你真的没有想过,一剑杀了我吗。”   “你知道温虞之压根没有灵气,凭你精进的苍生剑道,杀掉魔族仅剩的我们,自然是轻而易举。”   姜矣愣在了原地。   温虞之带姜纵月去魔域,不是她经历的。   为什么不是让她经历呢。   是因为她在试练塔时,对魔族根本没有敌意,尽管杀掉无数幻象,却终究没有天生的,彻骨的敌意。   而姜纵月,尽管是个洒脱无束的人,身怀苍生道,又怎能不徒生此意。   见到温岁的那一瞬间,姜纵月应该是想过的。   即使仅凭她顽劣的性子,想必也会想,她若将眼前之人一剑毙命,该会怎样。   而学过苍生剑道的她,也会选择杀死他。   可什么令姜纵月没有动手。   是温虞之。   温虞之在这里,姜纵月是不可能做这些的。   而离开魔域后,她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可万一这是温虞之故意让姜纵月看到的呢。   “温虞之不被宗族找到机会杀掉的唯一方法,是有人替她摄取魔脉。”   温岁说。   “我终有一日被宗族找到绞杀,那时他们发现我体内不仅有自己的魔脉,还有温虞之的魔脉,便会不再顾及沈家,换言之,我一旦被他们杀死,温虞之必死无疑。”   但他似乎一点也不悲伤。   “不过。”   “还有一种办法。”   姜矣神情一顿。   聪明如她,自然下意识想到了温岁所提到的那种办法。   温岁说的办法,无非是,重新引导魔脉,让姜纵月带着温虞之的魔脉活下去,她便不必背负杀死挚友胞弟的名由。   不过姜纵月当真会为温虞之做到如此吗。   魔脉与剑骨相斥,正如一开始姜矣踏入魔域的感受一般,姜纵月当时来到魔域的感受,想必比姜矣还要强烈百倍。   她问:“这个办法,也在温虞之的算计之内吗。”   当年她真的算计姜纵月到如此地步?   温岁被问的一怔,随后摇头。   “她没想过。”   “她只是让你将我杀死,魔脉消散前,他们总归找不来。”   所以温虞之让姜纵月杀死她的亲生弟弟,她唯一的族亲。   温虞之想必曾经是想过复兴魔域的,哪怕在试练塔她找到那颗含带魔气的上古战场遗留的珠子,也是想尝试的。   可她终究是自身难保,即便沈少宗主能护她一时,予她护佑,到底也无法实现。   温虞之没有办法了,只能销毁最后的证据,然后带着魔族遗留的悔恨,独自活下去。   魔族当真冷血,哪怕当日温岁替她引导魔脉,也会为她所弃。   可是,再别无他法。   …………   是选择承受魔脉之痛,饱受折磨,无法习成苍生剑道。   还是选择遵循温虞之的期望,杀死眼前的人,背负一个仇人的罪名,尽管这个罪名是温虞之亲手选择的,未来又怎会毫无顾忌。   想必姜纵月若真杀了他,这一生,她便也见不到温虞之了。   姜纵月当时莫非真的选择了第二种办法,所以一生不见温虞之?   姜矣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或者,她本来选择了第二种办法,却忽然有什么改变的她的想法。   不出她所料,温岁忽然开口,语调重新变成了悠然自得:“她不会算计你,我可未必。”   “你大抵不知道,苍生剑谱为何会到你手里吧。”   “困惑你数年,不见踪迹的真相,我可以告诉你。”   姜矣盯着这个人,只是抿了抿唇,并未作声。   ……   “开始吧。”   这种被黑暗吞噬的感觉比死亡还要可怕。   姜矣甚至觉得这不是在幻境中,而是真真切切的被黑暗淹没,不断撕扯她的神识。   “啊————!”   极大的恐惧与痛楚加附与她,泪水不受控制的滚落,她的身体仿佛被魔气一道一道撵过,此等对立的碰撞无比暴虐,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消散。   姜矣方才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让温岁将他的魔脉也一并引了过来。   因为传引魔脉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了一个记忆片段。   ——   姜纵月举着剑,剑心指着温岁的脖子,她笑的肆意狂妄,她的眸色仿佛沾染糜烂的色彩,但眼底却又无比清明,比温岁的算计还要自然:“将你的魔脉,也一并给我。”   姜纵月无比清醒,却做出了如此举动。   ——   姜矣刚缓过神来,温岁便又开口。   魔脉不断与剑骨碰撞,姜矣气息奄奄,彻底没了精力,她闭着眼听着他有些疑惑的话。   “你为何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分明我只是拿一个真相的理由作引子,你却义无反顾的答应了我,仿佛只是为她所找的借口。”   “难道你知道了,当初你是被她所救?”   姜矣问:“你什么意思?”   男子苍白的笑了起来:“当初你是被温虞之救,那个开口的少女,就是她。”   “苍生剑谱,也是她瞒着我从魔域拿走塞给你的。”   “你若不信的话,可以问你那个朋友啊。”   “洛九思,可是当年的见证者。”   ……   姜纵月的记忆转瞬即逝。   那是温虞之被带回沈家的第一个月。   她始终不发一言,跟着同龄的人一起仿佛只是执行什么任务,冰冷的看着,无声的注视,让身边的人感到窒息。   而洛九思就是其中之一。   可忽然有一天,他们冒着雪出去狩猎,看见了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女。   尽管修仙山界内宗门繁盛,可终究不免有些遗落失家,四处流浪的人。   他们身处宗族,没怎么见过,即便见了也不甚在意。   唯独那次,温虞之站在伞下,一身红衣夺目,发上带着沈家少小宗主重金拍卖的灵玉簪,眉眼间淡漠如雪,身边的人担忧这位未来的少主夫人的身体,她却突如其来的开口,声音轻柔却又不可质疑:“去救她。”   后来温虞之又瞒着其他人,悄悄看了一眼在厢房昏睡的姜纵月,将魔域那本苍生剑谱,一并塞到了她的怀里。   不知多年之后,苍生剑道的继承人横空出世,引来无数赞誉崇慕,而温虞之趴在仍在昏迷的温岁身边,眉间不知是否是落寞。   ……   姜矣恢复了半晌,准备离开,去寻季鸢和。   她离开魔域时,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清晨,白日正从东边升起,天边露出鱼肚白。   这个时候是有些凉意的,一阵风刮过,姜矣忽然意识到,好像已经到了秋天。   待她回到学堂,已经过了一个时辰。   她看着后边昏沉的天气,阵阵扫落枯叶的秋风,发出簌簌的声响,仿佛什么印证。   季鸢和看着虚弱的姜矣,不免大惊:“姜矣,你这是怎么了!”   “……无妨。”   姜矣阖上了双眸,她来寻季鸢和,也没想再知晓些什么。   她实在是太疲惫了,经历了这些事,她深沉的感到无力。   与季鸢和对话过后,姜矣靠在了一旁,目光凝滞昏沉。   “姜矣,你到底怎么了,你经历了什么?”   季鸢和对姜矣的状态十分忧心,她见到的姜矣冷静沉作,从来没有过这般低迷无措。   “这是幻境,姜矣你……”   “不是幻境。”   姜矣抱住了头,心中感到极其悲凉。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幻境呢,她离开魔域后,身体中的魔脉便消失了,是幻境为她消除了痛楚。   可当年姜纵月又该怎么消散呢。   “季鸢和。”姜矣忽然开口。   “我在呢……”季鸢和目光中尽是担忧,分明她的幻境进行的很好,可姜矣经历了何等起伏。   “我想沈潮生了。”   沈潮生尚且不知晓这些,倘若她知晓了,又该如何面对呢。   如何面对她小时候离去的母亲是魔族末裔,如何接受宗族的不断压迫,当年的这些真相。   承受力巨大如姜矣都无法接受的结局,沈潮生又该如何?   可现在姜矣再也不想顾及其他了,她和沈潮生还没有一起经历硕果满枝的金秋,没有看过满山的枫叶……   姜矣觉得自己有些度日如年了。   她太久没有见到沈潮生,却又见过沈潮生。   姜矣不想她和沈潮生,有和她们现在一样无法破局的结局。   季鸢和安慰般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难过了,我们会出去的。”   没错,会出去的。   姜矣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站了起来,走回屋将记事簿翻开,却始终没有新的一页。   没有新的一页。   第二日,第三日,都没有。   仿佛深秋般的静寂。   直到第六日,季鸢和来找她的时候,记事簿才终于浮现新的一页字迹。   只有两句话。   步如练寻我到黔州竹屋,布了禁制,告诉我她要成婚了。   还说,她不见我,不允我去。   ……   姜矣看完,季鸢和的声音便响起:“姜矣,那位学堂的中州公主给你传了信,让你去黔州找她。”   “知道了。”   姜矣看着她,问:“你的幻境,还有需要进行的吗。”   季鸢和答:“没有了……前宫主的经历就那些。”   “那便和我一起去吧。”   幻境快要结束了。   ……   两人到了黔州,姜矣领着她进了竹林深处。   姜矣看着竹屋前的石桌,不免有一瞬间恍惚。   [姜纵月,你挡到我的月亮了。]   [我总觉得你恍惚中,不像姜纵月。]   [你这双眼睛啊……就是狂妄。]   [藏的再深,也是一样的狂妄。]   “如练,有客,如练,有客。”   竹屋前,机关木鸟响起,唤回了姜矣的意识。   “纵月。”   步如练从竹屋里走出来,手中还拿着一封书信。   她如水的眸中此时多了歉意,她将书信向空中抛去,书信转眼燃尽,化作万千缕灵力包裹住竹屋四周。   她解释道:“是虞之让我这样做的,她说如果不这样,你一定会出去……因为她”   季鸢和此时一脸疑惑,她看到这个公主这般做法,不等她说完,便召出剑要和她理论:“你将我们困住,你什么意思!”   姜矣拦住了她,冲她摇了摇头,接着步如练的话说道:“她要成婚了。”   “你怎么……知道。”步如练怔然了,水眸无措的看着姜矣。   姜矣没有回答,反而问:“她让你瞒着我?”   “是的……她不愿你再涉入此事。”   姜矣没有和她继续说,只是告诉季鸢和。   “今天过后,想必幻境就该结束了。”   季鸢和询问姜矣:“你最后的任务,是要在这里等到,那个名叫温虞之的人大婚结束吗。”   “嗯。”   姜矣仰头看向天空,秋日的天空不再澈蓝,成了白色的苍穹,空寂都被它所笼罩,孤苦都被它所占据。   就是这般的秋天啊。   她看了很久,才再次开口。“步如练。”   “怎么了,纵月,你一定要冷静……”步如练似乎想上前一步,一如从前拉住姜矣。   “以后不用在竹屋等我了,我见不到你们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步如练愣住了,她的声音小心夹杂着试探:“你……什么意思。”   可她没等来回应。   步如练心中突然有了极大的恐惧,她似乎预感到了,姜矣这次走之后,便不会再回来了。   她们此后再也不会相聚了。   她想抓住姜矣的袖口,却抓了一把的秋风与竹叶。   什么也没有。   姜矣召出姜纵月的灵识剑,剑焕发出无上神光,仿佛持剑之人苍生剑道即成。   余下两个人都惊异了。   “等等,姜矣!这是幻境,你又何必……!!”   未等季鸢知制止的话说完,姜矣已经朝禁制挥剑了。   一剑破空,季鸢和从未见过,姜矣又何曾不是。   她的师傅,原来早已突破禁制触及神明。   也仅此一瞬。   结界碎裂,散发的巨大的冲击波,姜矣替反应不及的二人将灵气散去,随后再也没看任何人,转身朝竹林外跑去了。   姜矣本来定不会像姜纵月一般心性行事,可是对方是沈潮生,所以即便她有自我意识,在幻境中,仍然如当年轨迹,想必,这也是水玄镜容许她带着记忆闯入镜中的原因。   ……   “你的意思是,这也是水玄镜安排的一环。”   “不错,水玄镜异动产生变故的原因,我们无法推断。”   来的路上,姜矣暗示过季鸢和她的推断。   她今日没有办法按照记事簿上面写的那样,留在竹屋。   因为那毕竟是沈潮生。   姜矣做不到像姜纵月那样,真的不去见她。   她想,兴许只是这万年诞生的水镜,想要看到些什么呢。   有些事,从来没有缘由。   一如现在,没有人会相信,如松沉稳的姜矣正穿梭万千竹海,凭一人一剑,闯入沈潮生所在之地——沈家少主大婚,亲自挑选的地点,百年前盛极一方,此时宛若仙中梦境的,云中岭。   偏偏不巧,云中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   ……   宗族嫁娶,有特定的一套规矩。   沈家少主要独自一人接回在无人之地等候的少夫人,为时半天。   寓意是,成为今生今世第一个寻到她的人。   可没人知晓,第一个寻到“温虞之”的却是姜矣。   姜矣站在高处的拐角,恰好能看到山坡下的凉亭。   沈潮生穿着素衣,眉眼冰冷。   姜矣想,她这辈子可能都看不到第二次,沈潮生这般模样。   眸若寒霜,持伞伫立。   尤其,并非等她。   ……   姜矣看到了眼前的幻境。   姜纵月向前走了一步,温虞之似乎发现了她,目光落在那棵后面就是姜纵月树上。   她的语气十分低落:“若我没有关住你,想必是你苍生道已成。”   “自然。”姜纵月顶着雨水望向她,她却于心不忍,走上前将她遮在伞下。   姜纵月此时仿佛被雨淋湿的小狗,似解释,似恳求,她说道:“我没有杀死他,你我还可以和昨日如初般……”   “不可能了。”   温虞之眸中隐约有泪水,她似乎在问姜纵月,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寄予人希望,又被夺取,是不是很难过啊?”   “姜纵月,你告诉我,这种感受,是不是……”   “是有点,你……”   “对不起。”温虞之有些呜咽。   “早知这样,我便不和你有任何关联了。”   “不是的……温虞之,你听我说!”   “不必了。”   她垂着头,不再看姜纵月。   “原以为是我不愿见你,却没想该是你不见我。”   “无论那般,你我以后都不会有属于对方的明天了。”   “……可就算再来一万次,我也愿意见到你,温虞之,分明是你当初救了我,怎能,弃我于不顾,忍心看我多年所寻未果。”   “可你如今寻到了,以苍生剑为代价。”   姜纵月离开了,她最后沙哑的说:“我答应你……不想见。”   姜矣看见,那一瞬间,温虞之似乎有泪水滚落。   ……   过了不久,姜矣便看见了沈家少主,沈承安。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沈潮生的父亲。   墨发明冠,配得上丰神俊朗四字,正是一副少年模样,脸上神情有几分与沈潮生相仿,眸中含着喜悦。   而对面的温虞之垂着眸,终究是将手递给了他。   “你为何护我无恙。”   沈承安思考了一会,答:“没有理由吧。”   “你是我一眼中意的姑娘。”   温虞之似乎忽然明白了,她忍不住又落下了眼泪。   她也是我一眼看中的人。   我相看她,期如挚友。   成挚友后,却盼相别。   她应离去,不再见我。   君有明日,如岁虞灿烂。   温虞花自小喜爱岁虞花,岁虞不被世人所喜爱,因为她虽是红色,不若芍药鲜红灼目,不若牡丹华贵盛开。   岁虞花一开始和另一种琼池花一起生长,两种花如影随形,可直到岁虞花枯萎死去,琼池花才得意盛开。   只有传闻中说,两种花一起开才是绝美之景,而每一年岁虞花的花期都会向后移十几天,仿佛是在等琼池花一起开放,但琼池花就是无法开放,直到它死去。   它象征着,自己渴望终不可得,朋友离开它才能获得更好的明天。   ……   雨一会儿便停了。   沈承安将温虞花接了回去,温虞之换上了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天光之景。   众仙门修士瞩目,宗族也无人有任何意义。   这是那时真正的大婚。   云中岭的所有布置,都是沈承安一手安排的,他一边掌控了将温虞之待会的宗族,一边照顾温虞之,还能一边置办出如此华丽盛大的婚宴。   他是真心爱慕温虞之的。   尽管温虞之所求一生不得,但至少有了沈承安。   ……   数月过后。   住持看着跪在佛像前,身上红衣如焰的女子,不免叹了口气:“你这般杂念难消,又何必在跪神佛。”   沈潮生轻笑答之:“我跪苍生。”   姜矣迈入殿中,看向沈潮生那一眼,脑中画面也瞬间浮现。   可在她突如其来的记忆中,殿中跪的不再是温虞之,而是姜纵月自己。   姜纵月一身墨绿色绣竹长衫,长发高束,仿佛只是路过寺庙求姻缘的少年。   她面上本为女像,偏偏如公子如玉,尽管眉眼狂妄,此刻却跪拜的无比虔诚。   住持问她来为何,她答的与沈潮生无二:“我跪苍生。”   偏偏那年温虞之将苍生剑谱给了她,让她选择得眷顾而行,尽管祖辈无名,来历不明的她,凭着自己的剑骨,以及那苍山剑道,亦能立一番天地。   偏偏在学堂中遇到了温虞之,又扯上了斩不断的关系,让她再难以果断。   试问以苍生得之人在眼前,又如何再择苍生而不及眼前人?   姜纵月无法做到,于是她不再受剑道眷顾了。   庙中长跪,她执念难消,也不过是与她难得之道作别。   ……   姜矣看着沈潮生,再难开口。   眼前即为幻境,脑海即为真相。   但无论哪者,姜矣离开这里后,似乎都难以开口诉说。   本无艰难险阻,却是难以相赴。   难以相赴,难以作别。   就连这一次再见面,也不过是两个人终将释怀的预兆。   沈潮生这次带姜矣到的地方,是一面掉了一块又一块的白色的旧墙边。   墙上生出裂纹,又被攀上了许多藤蔓。   若是盛春,应该是一片绿意盎然,偏偏此时,留下的是蜿蜒攀伏的枯藤,映衬此时的昏沉暮色,以及象征故事的结局。   姜纵月树敌无数却又一事无成。   温虞之周旋沈家也找不到一条出路。   步如练在竹林苦等也等不到一人。   姜矣只能见证,却不能改写。   姜矣有预感,沈潮生说完话后,这场幻境终于该结束了。   似乎是在印证她的预感,姜矣对面之人的模样,变回了温虞之原先的模样。   这是一张极其温婉的面容,是姜矣曾经在芜安见过的那抹幻象。   但相比当时已释怀多年的女子,现在的她似乎仍然是悲伤的。   “姜纵月,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   “往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了,对吗。”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温虞之的眼里添了悲伤,隐约有泪光闪闪。   “是啊,我们以后不会再有关联了。”   “人一生总该有些像幻梦一样的东西,你和步如练,都成为了我的幻梦。”   “原来有人的相别,不是因为道不同的相别,是真的不得已,才会此生不再相见。”   姜矣面前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幻境结束了。   她以为下一秒会回到现实,却不料她看到了姜纵月写记事簿的模样。   她一边垂眸写着,一边轻声念着。   “步如练定居黔州,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没想到一晃多年……魔脉当真如此威力,即便是一魂一魄,都令我难以抵挡。”   “她亦有孩子了,我……没去过,听步如练的传信,是个女孩儿,很像她。”   姜纵月应该是恨温虞之的。   恨她救过她,又利用她,最后却不让她插手任何事情。   让自己亲眼看着温虞之被困在其中,无处可寻。   姜纵月应了承诺,不再与她有任何关联,却不是给自己一个答案,而是为了给温虞之一个答案。   她没有再见过温虞之,也没有见步如练,像说的那般。   最终无人知晓温虞之是否心安。   温虞之心疲力卒,死在了凄凉的晚秋。   那时姜纵月早已不再过问,她一边招惹宗族,一边替温岁解决麻烦,躲避追杀,最后捡到了姜矣。   她表面自由,尽管宗族最后朝她出手,也是在温虞之死去之后。   在不久后的晚冬。   瞧,岁虞花与琼池花。   温虞之,和姜纵月手中的琼光剑。   作者有话要说:   花是编的哈哈。 第34章 风雨来   下一瞬间,姜矣感觉四周之物都在逐渐破碎。   光怪陆离,又仿佛有无数道声音穿过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沈潮生突然随着一道流光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双眸紧闭,眼看就要朝姜矣倒去。   姜矣随即将她接住,扶上她的肩,这时她才发现,沈潮生不再是幻境中的红衣,而是往常穿的那身紫色叠花外袍。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沈潮生的状况,两个人就落在已经点上宫灯的大殿上了。   “回来了?”   陆朝的声音从殿中央响起,姜矣扶着沈潮生回头望去,他一如刚见面时那样举着奏卷,面无波澜的望着二人。   “沈潮生为什么没有醒?……还有,水玄镜没有把我们带回你的过往。”姜矣如实说。   “我知道。”   陆朝一件一件解释道:“她没有醒,是因为她无法将记忆带出来。”   姜矣皱起眉,目光落在沈潮生身上,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陆朝答:“她想要得到某些答案的欲望太强烈了,所以水玄镜破例的,没有按照我所施行的秘法回到血雨那夜,反倒是回到了更早之前。”   “可正因如此,水玄镜却似乎更不愿她见到那些记忆,于是将你的意识也一并放回了幻境,让你经历了那些过往。”   姜矣:“……”   她将沈潮生安置到一旁,看她安静地趴在桌案上,缓缓出声问道:“沈潮生,她……想要看到什么?”   陆朝摸着下巴,揣测道:“大概是她的母亲吧。”   他问姜矣:“你不知道,她的母亲在她还未记事时,就逝去了吗。”   姜矣偏过头:“……我怎会知道。”   她只是听沈潮生说过,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却不知道,原来她将她母亲铸的无数把剑收回,都只是为了从铸剑融入的灵力中窥见她母亲的面容。   “所以她醒来后,多半不会记得这一场幻境吗。”   “兴许是这样,不过你可以将一切告诉她。”   ……   将一切告诉她?   是告诉她,她的母亲是魔族末裔,被宗族施压,最后心疲力竭死去。   还是告诉她,姜纵月为了她将魔脉引到自己体内,失去了苍生道成的机会?   ……   若是未入幻境前,姜矣大概会如实告诉沈潮生。   可是她见过知道真相后的温虞之,不愿再见一面姜纵月。   沈潮生万一亦如此,她们该怎么办。   她又是否会怀着仇恨报复宗族,陷入无穷无尽的循环。   姜矣攥紧了拳,垂眸望地:“我若不告诉她……”   陆朝似乎猜到了什么,一针见血道:“你不告诉她,她将来未必不会知道。”   “你怕她知道后,会躲开你,害怕像幻境中的过往那样,像她们一样,害怕她将你的苍生道耽误了。”   “那么,将来某日,她得知真相后,又会怎么做?”   “我猜,她也会瞒着你。”   “嘶……阿矣?”   还没等姜矣再开口,旁边的沈潮生醒了过来,捂着头望着她。   “你醒了?”   姜矣走到她身旁,将她捂住头的手拿开,看到白皙的皮肤上浮现出一块发红的印子,于是有些内疚的问:“硌到了吗。”   她方才应该将她放好的。   “没有,是我醒来时不小心。”   随后她目光转向陆朝,有些不满道:“皇帝陛下,你这神器难不成是仿品。”   陆朝正色道:“神器修补本就不易,难免出现差错。”   沈潮生皱眉,还想再吐槽几句,但感觉姜矣似乎一直在望着她,疑惑道:“阿矣?”   “嗯?”   “你好像一直在看我。”   “嗯,我好久没有看见你了。”   “可是自进入水玄镜到现在,不才过了几个时辰吗。”   “几个时辰?”姜矣转向陆朝,他稍微点了点头,说道:“水玄镜出了问题,你们不用再进去了。”   沈潮生双手抱肩,问:“哦?那你的过去该如何得知。”   “也不一定需要水玄镜的参与。”陆朝解释道:“水玄镜,只是知晓过去万千途径中的之一,只是刚巧想试试效果。”   他垂眸,盯着案上一本放了很久的残破书卷,许久才开口:“也可以借助外力,譬如他人的记载,见到过去的事物。”   姜矣闻言,目光略有停滞,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陆朝。   陆朝察觉到她的目光,意会不少,随即摆手:“不早了,你们可要在皇宫住下?”   姜矣还没开口,沈潮生应道:“不必了,客栈已经订好了,何况我还有别的要事。”   陆朝颔首,看着沈潮生转身离开。   沈潮生走了几步,回头看向未动的姜矣:“阿矣?”   姜矣说:“我想问他一些关于师傅的往事,我们在宫门口汇合可好?”   沈潮生失笑:“自然是好,我等你。”   沈潮生走了之后,姜矣立刻问道:“水玄镜可有类似的功效?”   “你是指通过记录看到过往的事?”   “正是。”姜矣想到她在幻境中每日翻看的那本记事簿,心有疑虑,她将幻境中关于记事簿的一部分告诉陆朝,陆朝沉吟片刻,推测道:“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那本记事簿上所记载的,是你在幻境中将要发生的一切。”   “我猜,那是水玄镜为了指引你刻意出现的事物。”   “只是为了让你更好的去执行,知晓它想让你看到了,不是吗。”   说罢,陆朝反问姜矣:“说说看吧,你这一趟幻境的感受。。”   “什么?”姜矣不解。   陆朝一副理所当然聆听的模样:“我见你自离开幻境,好像总有些分神。”   姜矣即刻有些慌乱,她有些害怕沈潮生也看出来了。   “很明显吗?”   陆朝看她有些慌乱的模样,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出:“姜矣,你的苍生道学到何种地步了?”   姜矣心底仿佛被狠狠砸了一石,马上懂了陆朝这样问的用意。   她闭上眼,如实念道:“尾页其一,须——太上忘情。”   ————   另一边,沈潮生刚走到宫墙门口,落日余晖映在红墙黛瓦上,颇有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慨叹。   她还没来得及细细观赏这幅场景,忽然有一只雪白的鹰飞于空中长唳,盘旋不已。   “……”   原本悠闲的沈潮生现在悠闲不了了,她抬起手臂,白鹰见状稳稳地落在她手上。   沈潮生耷拉着眼取出夹在鹰爪上的密函,看了半晌,随后捻指其火将它燃尽。   她将手臂一扬,鹰随其劲盘空而起,立刻飞向北空尽头。   灰烬被一阵风卷走,刚刚消散殆尽,姜矣便走到了她的身旁。   “在看什么?”   “没什么,你瞧,这宫中的墙果真好看,往后我要修院,也用这般配色。”   “你的意思是,你们家白底配黛绿色不好看?”   “看腻了而已嘛……”   两个人走出宫门时,沈潮生回头望了一眼皇宫。   “沈潮生,刚才陆朝说,不必在帮他探查血雨那夜的发生的事了。”   陆朝其实说的是,待到时机成熟,再来一趟也不迟。   “随后他让我告诉你,含天怨如今,在宗族手中。” 第35章 分别应有时   沈潮生听罢一愣,轻笑着说:“那我可要好好问问那群人了,将我摆弄一遭究竟是为什么。”   两个人穿过长街就是客栈了,傍晚长街许多小摊铺都经营起来,沈潮生很快便被吸引目光,站到了其中一处。   这家摊铺说来奇怪,铺子上只摆了一样东西,那是两个作一并地金色圆环,圆环上挂着几颗细小的铃铛,像是一把武器,又像是女儿阁中挂在某处的摆件,金环下面垫着白色的柔软布帛,旁边空空如也。   “老板,你这买的是什么啊。”沈潮生好奇问道,目光看向铺子后面坐着的人。   这个人撑着一把伞,刻意遮着面容,只能看到浅色的裙摆和衣袖,以及倾下的墨发。   老板开口,声音轻灵动听:“我买的东西不重要,但你们若能回答我的问题,我便将它赠予你们。”   “什么问题?”   “试问沈家少主,闯入魔域,可会后悔?”   “以及苍生道者,困居人间,可会后悔?”   她说罢,将伞面旋转几圈利落的收起,露出一张似观音的面容。   “你是何人?”   “是你。”   沈潮生和姜矣的声音同时响起。   沈潮生转头看向姜矣,姜矣盯着她,开口道:“我在芜安见过她。”   是当时那位白衣女子,现在看来,可一点不似当初柔弱多病,虽然面色发白,眉眼间却添了些许怜悯,仿佛对付她们,绰绰有余。   还没来得及解释,面前的女子用一道强劲的灵气劈开铺台,上面的金环随着她浮至上空,四周回荡梵音与密密麻麻的梵文,沈潮生见状眯起眸望去,心中隐约浮现一个不好的猜想,急忙朝姜矣说道:“她手中是含天怨!”   “分明是你被它所吸引,认不出便可惜了。”   话音落,她手腕翻转唤动含天怨,模样十分熟练,仿佛含天怨在她手中已用多时,数到金光朝二人袭来。   神器牵引下,三人周围都起了一道极浅的屏障,似乎起到了隔断灵力传输的作用,让旁人察觉不到。   沈潮生和姜矣分别往两侧躲去,却没料正合她意,女子面色不改,目光含笑,招式却异常狠厉,她在沈潮生化出一道掌印,趁沈潮生躲避前一击,掌印瞬间打进沈潮生背后。   “啊!”沈潮生痛到喊出声,唇角溢出鲜血,眼角不由滴落几滴泪。   “沈潮生!”姜矣浑身发抖,她被束缚在了原地,根本动弹不得,尽管运转体内灵力,却终究无可奈何,每每动一寸,姜矣都感觉自己的灵识被碾过,疼到麻木。   怀息化作数道剑光朝她飞去,却被挡在了屏障之外,数道梵音并起,凌乱翻转着将剑招化去。   女子带着唇角笑意刚想开口说什么,却忽然被被另一道剑光险些刺中,她重新看向姜矣,见她周身尚有三重法印篆文运转,有些意外。   是沈潮生为她加持过的法术。   她哀婉地叹了口气:“不能久留。”   不知她说的是姜矣沈潮生其人,还是她现在不能再和她们周旋下去了。   她挥手将含天怨的威力散去,看似好心的提醒姜矣,甚至用了传音。   “含天怨作为神器中最具攻击性的一个,我虽不能发挥一分威力,影响心智总归可以的。”   “尤其是她的释道。”   她抬了抬手指,从沈潮生怀中牵出一颗珠子,姜矣看到后无比震惊,那是她曾经在幻境中,温虞花在试练塔里取出的珠子!   除了那一株灵植,加上这个便足够了。   女子满意的收起珠子,连着含天怨一并收回,随即落在一处墙上,朝东南方向离开。   沈潮生身上的束缚随即散去,她无法冷静,拖着沉重的身子朝女子追去。   “沈潮生!”   姜矣来不及寻她,束缚散去之后,她只得单膝跪地支撑万斤重的神器威压,眼看着她追过去。   直到两个人的影子都消失后,姜矣身上的压力才一瞬间清除,她立即循着沈潮生的灵气波动追上去,越过楼瓦高阁,穿梭数条小道,待到她终于看见人影时,却是——   沈潮生独自一人站在一座极其古老破旧的宅院中,幽紫色的身影背对着她。   这所宅院四周仍是错落有致的建筑,门前连灰尘都没有,根本不似这一所一般,看上去就像许多年没有居住过人,残旧的不成样子。   “沈潮生?”   姜矣轻声上前朝她走去,等到与她并肩,她才看到沈潮生面前的地上落了三枚铜钱。   这三枚铜钱都碎成两半,周身焕发着异样的红光,显得特别诡异。   姜矣心中一惊,转头望去,原本应挂在大门外的牌匾此刻出现在了门内梁上,上面写着两个大字——沈宅。   ……   姜矣最后是硬拉着沈潮生回客栈的。   “我在芜安遇到过她,但是对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我击败步谈危便离开了……”   姜矣说到这里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是她救了步谈危。”   她看着沈潮生依旧不发一言,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沉着眉问:“沈潮生,你到底看到什么了。”   沈潮生看着她许久才缓过神来,却问:“姜矣,我入魔域是否该后悔。”   “为何要后悔?”   姜矣出声后,沈潮生却没有再开口了,姜矣不得不提起刚才在宅院中看到的:“那地上是什么卦象?”   “什么卦象……姜矣,莫要问了。”   她抬起手,似乎想搭上姜矣的,但最终又放下了。   沈潮生的眉间仿佛有万千痛楚,她极力的皱着,却终究不抵半分。   姜矣此时心中忽然变得枯寂,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她该回去问问陆朝,还是传信与师傅,好似都不能解半分惑。   这是怎么了。   她耳边回荡起陆朝最后对她说的话:“姜矣,你应该回苍山好好闭关。”   “最好,将未卷所说的练成。”   ……   房屋中又沉寂了半晌,沈潮生开口了。   “宗族传信来过,我该回上领了。”   “什么时候?”   沈潮生回望她,眸间不再是方才的那般无措,甚至没有色彩,她看进姜矣略带有疑惑的眼神,忽然笑了起来:“等你的时候。”   她看向别处,手抚上了眉角,声音宛转悠扬:“我该回去好好看看了。”   “……好。”   无论如何,姜矣都要应下,不过这次她还是没办法和沈潮生回上领,她冲沈潮生说道:“我要回一趟苍山,苍生道在即,我需领其意。”   沈潮生似乎并不意外,但眉间有一些怅然若失,她问了姜矣一个问题。   多久。   姜矣没想到沈潮生会问她这种问题,也是忽然一愣,随后回答:“我闭关过三次,最短三个月,最长一年。”   “这么久啊。”沈潮生有些感慨,忽然歪了歪头,问姜矣:“那阿矣,等到你闭关后再见可好。”   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愿意见我。   姜矣不解其深意,只回应说。   “自然是好的。”   ……   若说水玄镜能看到过往之事,那么含天怨便能看到将来。   好巧不巧,沈潮生看到了自己关于姜矣的那一部分将来。   在姜矣追来前,沈潮生在旧宅中找到了白衣女子。   “听闻沈家少主的卦象一绝,不若在这里卜上一卦,如何?”   分明没比沈潮生大多少的女子,眼中却难得有了戏谑的模样,仿佛对这些颇感兴趣。   原本她只是来取对步谈危有用的那颗珠子的,那颗对任何魔族魔骨都有益处的珠子。   若是她想,在二人毫不察觉的情况下拿到珠子,现在对她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但当她看到两个人某些将来后,难免有了兴趣。   这比看到步谈危的未来还有趣。   含天怨在她手中数载,周转灵巧,虽不能发挥最重要的作用,可其余的功效她可是无不能用。   譬如,让沈潮生看到姜矣因为她不得苍生道。   譬如,姜矣马上就要得知,她的师傅,将被宗族围剿至死的消息了。   尤其,是被沈潮生当初阵试时,创造的那幅灵阵困在其中。   “我记得你不喜被宗族拘束,却为何还要赴命多年?”   “与你无关——还给我!”   女子躲过一击,哀叹道:“原本不想与你周折,可你的未来实在有趣。”   “你什么意思?”   女子不知从何处召来三枚铜钱,将它们飞向沈潮生。   “你方才已知晓,宗族用了你的符阵困住了一个人。”   沈潮生刚才在等姜矣时,收到的那封来信上写着:   承蒙沈家少主垂怜,困扰修仙山界数年的阵法终于被解开了,此外,我们对你最后留的那式禁锢阵十分感兴趣,研究数月,终有成果,望少主将阵法借来一用,定有重金酬谢。   ——   “现在,不妨一卜其人,看看那些宗族之人用阵法,困住了何等大能。”   沈潮生总感觉她意有所指。   于是沈潮生蹙着眉将铜钱放在手中,用诀召引片刻,向上一抛,下一秒落在地上,发出声响。   沈潮生垂眸一看,却愣在了原地。   空中的卦象四周浮现红光,三枚铜钱不停翻转,最后齐刷刷的倒向一面。   卦象的结果是——   姜纵月。   再抬眼,女子已经再不见踪影。 第36章 无情苍生   临行时,沈潮生总是恍惚,看着她,和她的行囊。   “若你闭关出来刚巧初雪……”   可否再与我一同庆新年。   沈潮生心中想的终是没有开口,只是眼眸略微转了转,想到另外一件事。   “对了,那陆明溪,你我暂时可能都无法照顾,我……”   姜矣亦想起此事,告诉沈潮生:“我已托付云清门,让她一同学习,她亦有此意,询问我能否拜入云清门下。”   “不过。”   姜矣正在束发,她将墨发洗漱攥在手中,手臂弯起将发带缠绕几周系紧,额前碎发有些凌乱,但没有遮住那一双含有正气的眼眸与淡淡的眉角。   她将头发系好后道:“陆明溪没有办法联系你,与我也是通过云清门的传音交流。”   “她常问候你我二人,你若是有空,不妨多去看看她。”   房中静了半晌,沈潮生才说道:“也是好的。”   又过了一阵,姜矣已经可以出门了,沈潮生下意识站起来,又发现沈家的车马尚未到来,在房中转了一圈又坐下。   “那我们有缘再见吧。”沈潮生这话说的有些自暴自弃。   “不是有缘。”姜矣纠正她的说法。   “是我出来后,自会去见你。”   ……   姜矣与沈潮生短暂告别后,花费数日赶回苍山。   苍山树木郁郁葱葱,似往年一般模样。   她循着山路向上,一路走到记忆中的庭院。   庭院中阳光明媚,陈设上染了一层灰,似乎许久没人清扫过了,此时已过了梨花开放的时节,树下倒是还有几片花瓣,旁边的石桌上放了一封信件。   姜矣没有见到姜纵月,便猜测她可能是又下山清游去了。   不过这次为何没有传信告诉自己呢,难道知晓自己要回来?   她将石桌上的信拿起来拆开,看到了姜纵月的字迹,往下阅览,心中却是恐慌万分。   ……   千里之外,沈潮生拨开帘子,轿外的锦旗上赫然绣着沈字,一行人浩浩荡荡,正往上领赶去。   沈潮生身上是云制的幽紫金文宗服,少宗主身份的象征,眼侧点着珠玉,配上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绝色倾国不可及。   人们总会想关注她的实力,再评论她的容貌。   二者总要有一舍弃。   除了寥寥可数的几人。   而沈潮生,这个上领沈氏少宗主,名声在外,传遍天下的不是容貌,不是实力,而是她手段。   只是,这轿外穿林而过的劲风,阴沉的天气,仿佛都在告诉这位少宗主。   她舍弃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   沈氏长老沈如生,沉重的嗓音,先看了一眼沈潮生,再缓缓开口道:“姜纵月总要折在四宗手中,只是恰巧在沈家。”   沈濯笑了笑,打趣道:“姜矣回到苍山闭关,倒也如了那些人的愿。”   沈潮生一改往日从容,目光中有些许的不赞同,她看了沈濯一眼,示意他噤声。   只是沈濯向来不恭,作揖之后,转身离开。   议事堂外是瓢泼大雨,砸在地上如同雷鼓动鸣,沈潮生的心愈发下沉,眼眉压上了眉心,有意无意的抚上小指,盯了许久,她才迈步进去。   议事堂的桌椅都被搬到了外面,沈潮生并没有在堂中停留,她抚过墙壁某处的凹槽,眼前出现了一条密道。   密道通向深处,灵力逐渐聚集,牵引着她向下走到她熟悉的阵法前。   阵法之中有一个人,她靠在墙边,一只腿弯起,手搭在腿上,看上去十分悠闲,听到声音醒过来抬眸看见望着她的沈潮生。   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与沈潮生对上,凝滞许久。   “是你啊。”姜纵月率先出声,颇为熟稔的朝沈潮生打招呼。   “你认识我?”沈潮生隔着阵法,声音有些颤抖。   这就是,姜矣提到过的师傅。   姜纵月一身便于行动的紧身衣,腕上缠着绷带,腰间挂着许多暗器,靴底还有些许泥泞混着杂草干涸后凝固粘在上边。   偏偏眉眼间独成一道风流,不显她几分落魄。   “你怎会被困于……这种不入流的阵法里。”   沈潮生此生唯独一次说自己的阵法不入流。   这原本就是为了戏弄那些阵道评选长老随手设下的,他们研究数月后拿来改造用于实践,她也不甚在意。   左右是一个禁锢阵,能翻出什么花呢。   没想到还真捆住了一位沈潮生意想不到的人。   但与其说她是误入陷阱,倒不如说是——主动落网。   “沈小少主,不是人人都像你一般阵法卜卦,奇门异术样样精通的。”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许久未曾饮水的干涸,又似乎被什么消耗所至,偏偏一双眼睛带了几分风雅,若是姜矣看见,定能断然道,她有些像温虞之了。   那种瞒着身边所有人,除了自己知晓自己在做什么,别人永远也无法揣摩。   沈潮生很快发现了问题,说的话也十分冒昧:“若我放你出去……你是不是也活不久了。”   姜纵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反驳。   果然。   姜纵月无非是在生命尽头寻一些乐子罢了,沈潮生这样想道。   只是她胸中仍有气愤,不满的质疑出声。   “那姜矣怎么办?”   姜矣若得知她的师傅死于沈家,那她……   她又该怎么见她呢。   沈潮生想了一路,铜币无论如何卜算,都指明了这一卦的死局。   她原本想过大不了将阵破解掉后,让姜纵月离开上领,无论死在哪家都好,不要和自己染上关系。   至于宗族戒罚,总归不会真动自己。   但是沈濯在路上跟沈潮生提及了当时的状况。   姜纵月原本尚敌三家,一柄剑仿佛开辟天河,在场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直到沈家来人之后,才忽然体力不支倒下。   沈家有姜纵月想要的东西。   才会使得她冒着直接被杀死的危险力敌三家。   她不会轻易离开的。   而在沈潮生眼里,却是这位姜矣名义上的师傅,想要姜矣和自己决裂的幌子。   沈潮生可以不在意姜纵月的任何动机,只是担心会对姜矣有影响。   毕竟她对于前辈向来没什么好感。   沈潮生甚至想过把自己摘的干净,直接去苍山等姜矣出关。   可见到姜纵月后,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我捡的徒弟,你关心什么?”   姜纵月似笑非笑,盯着沈潮生的目光有些玩味。   “……”   虽然很不合时宜,沈潮生似乎看到姜纵月的恶趣味。   “姜矣给我传信,从来不会提及别人。”   “你应该知道她修的是苍生道,为何不远离她?”   “偏偏还要付诸情感,沈小少主,你想害了她……?”   “还是,想满足你的私心,以及铜钱预兆的——姻缘命数。”   许是和魔脉共存久了,姜纵月的眸子染上了一丝妖冶的颜色。   沈潮生顿时感到手脚发冷。   她没有和姜纵月打过交道,尽管她见过宗门内外无数的长辈,却从来未被堵的这般哑口无言。   姜纵月这个人,锋利,外敛,传言中的她瑕疵必报,其实不然,她上一秒说话客气,下一秒犹如一柄刀刃,让人不得不避让三分。   “如你所言,我不会避让姜矣的。”   “倒是前辈您,灵息临近枯竭,故意中了他们的圈套,欲将死于沈家,难道就是为她好了?”   “至于卦象一事,即便我有私心,也不会悟她正道的。”   “真到那时,我自会避开她。”   沈潮生袖中双拳紧握,说完这句话站了半晌,最后挥袖离去了。   “不然她看见,自然是好的。”   姜纵月看着她离开,反而轻笑出声。   从某方面来讲,沈潮生跟自己还是很像的,所以她们就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沈潮生前脚刚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便来到了姜纵月面前。   “小的走了,老子来干什么,你们约好的?”   她面前,正是沈家云游多年未归的家主,沈承安。   沈承安叹气道:“你没必要吓她。”   他手中拎着一壶酒,轻轻放到姜纵月面前。   “这一壶酒,是她留给你的。”   “她说。”   “来年姜纵月迈入沈家,带予她。”   姜纵月拎起酒哼笑,没有应声。   “你已经给姜矣留信了吧。”   “小女有和你徒弟相伴的愿望,却未必需要用苍生道为代价。”   “今年不似往年,你自己也知道。”   “而且姜矣也未必会因为沈潮生,放弃苍生道。”   ——   苍山。   姜矣读完信,沉默的坐了一天,待到繁星满空,风捎着些许凉意拂过枯萎的梨花,姜矣重新站了起来。   最终她将把柄漆黑的剑放到了石桌上,望向苍山山顶的云天境入口,无言的迈了进去。   云天境,姜矣统共进过三次,这是第四次。   前三次进去,都是乌云密布,阴雷滚滚,与其他修士所学之道的进阶相同。   这次却不再一样了。   她的眼前有世间万物,白日,神月,山川草木,楼宇高阁,兽物灵禽。   蝴蝶穿过树叶,清风荡过溪流。   唯独姜矣脚下,是一片空白。   她要做的,便是将眼前万事万物消散于周天。   摒弃爱慕之心即为无情,寂焉不动情才为忘情。   周天之境,太上忘情。   ——   深夜。   陆明溪握着归生剑,跟着前面的弟子走在云清门中巡查。   前面的弟子忽然一顿,而后转身对陆明溪说:“小师妹,有人找你。”   陆明溪看向腰间佩戴的门玉,果真隐隐发亮,意思是让她到云清大厅去见长老或者掌门。   他说这话的时候颤颤巍巍,陆明溪不解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我有些不方便,我要去请……请请请假。”   陆明溪看着他惶恐的时不时看向某一处,心中一紧,循着他瞥的方向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   她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大部队,准备去云清大厅见找自己的人。   其他人的门玉亮起,并非前往大厅,而是寻自己的师尊住所,只有陆明溪才会来这里。   陆明溪没有拜入任何一位长老门下,顾敛生若是在门派中会指导一二,除此之外她大多是选择去聆听剑道课程,或者与其他弟子一并修练。   也正是因此,她的门玉几乎没怎么亮过,因为除了师尊,是没有人会通过门玉找人的。   云清大厅宽阔空荡,多半是门中大议会或者宣布新门令才会选择在这里进行,除却每旬的总结,几乎不会有人来这里,更不用说是夜晚。   而此时,门前门中的琉璃灯轻轻摇晃着,将大厅四周都照得无比光亮。   陆明溪进门之后,看到了一袭黛紫罗裙的沈潮生,正端着一盏茶细细抿着。   “沈潮生?”陆明溪看到她,眸中流露出几分意外。   “这么没大没小。”沈潮生见她来了,放下茶盏,叹气道:“明明那时,你还愿意唤我一声姐姐。”   “……”   陆明溪想起当时拿到归生后,确实在姜矣转身的时候悄悄对沈潮生说了声“谢谢姐姐”。   那时候沈潮生面上不显,没想到记得这么深刻。   “算了,不逗你了。”   沈潮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寻常铁剑,站起身来,朝陆明溪出招的同时说道:“求学数月,让我看看你有何长进。”   “!!”   陆明溪瞪大了眼,连忙朝一旁滚去,堪堪躲过这招,然后整顿神色,归生化灵,开始应对沈潮生的进攻。   剑光千道流转,两处身影不断变幻,陆明溪双手握剑认真敌对她,沈潮生却始终没有抬起左手,右手随意飞舞着铁剑,四面八方的对陆明溪出招,直到打得旁边殿中江数听到动静慌忙赶来,捻诀将剑拦在两人面前后开口。   “沈少宗主,说好的来看望陆明溪,怎么忽然打起来了?”   沈潮生随即收了剑,或者说在空中将剑直接锻融成了灵力消散,随后散漫回道:“只是想看看她学了多少,现在看来——还不错。”   “那也不至于在大厅中打吧。”   这可是他们门派上下攒了数年积蓄建好的宫殿,一砖一瓦都有他们的心血,以及月供。   陆明溪听到沈潮生的评价随之一愣,然后眸中充满雀跃。   她这几个月听闻有关修仙山界的不少传闻,其中关于沈潮生的事迹更是多得数不清。   想到这里,她忽然想起另一个人,于是问沈潮生:“姜矣姐姐怎么没来。”   沈潮生面上笑意顿了一下,顺口答道:“她闭关了。”   闭关了。   怪不得沈潮生会来看自己。   ……   日月轮转无数,姜矣不知过了多久,身旁之物才开始消散。   起初是溪川停止流淌,后来风止,再到草木化为空白。   时间消逝的很慢,唯独悬于头顶的白日愈发灼目,甚至令姜矣感到轰鸣。   她盘坐在空地上,闭目吐息。   有一只阴阳蝶扇动翅膀,围着姜矣转了数圈,它的蝶翅剔透如水晶,一面白一面紫,形状也不大相同,盘旋许久,最后落在姜矣的左肩上。   姜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片段有点多,姜纵月的,姜矣的,还有和陆明溪的,但这就是同时发生的,所以纠结了半天还是想都放在一起,看上去可能有些乱 第37章 潮溪未明   陆明溪带着沈潮生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沈潮生进屋便四周打量了一番,哼笑一声:“明日给你再置办些东西。”   “你这屋子,太空旷了。”   除了书柜衣橱,什么也没有。   陆明溪却有些听不明白,“还需要添些什么吗?”   “最近沈家在东行拍卖会购下一屏金玉玲珑闪,正好挂在你这面墙上。”   “还有,归生剑需要定时洗炼,上次忘记告诉你了,所以洗炼池我也命人一并搬来了。”   陆明溪:“……”她看着瘫在屋中唯一座椅上的沈潮生,还是轻轻道了声谢。   “谢谢。”   沈潮生扬起眉,受了她这声谢,她撑着脸关心问道:“为何你们这么晚了还要巡视?姜矣在的时候似乎没有这般规矩。”   陆明溪稚嫩的脸变得严肃,她告诉沈潮生:“最近,天林东侧的那些村落变得不对劲,有的村民来报,他们村落后面的林中出现了魔物,而且……”   “云清门的弟子也因此受伤了。”   “受伤了?”沈潮生惊异出声,倒不是她看不起这些弟子的实力,云清门在修仙山界可不是小门小派,弟子怎么会连魔物也打不过。   陆明溪似乎知道她为什么疑惑,郁闷的告诉她原因:“魔物隐隐有袭击云清门的趋向,弟子是在门派受伤的。”   她记起姜矣刚把她放到云清门的时候,那些弟子好奇打量的目光,讨论说着姜矣的传闻,少年剑神,登神阶千重,和沈潮生一起击退魔潮,抵住压力,帮望凝门除魔扶少门主归位……   难怪沈潮生有疑惑,只是她们不知晓如今大多门派对于魔物还是无可奈可的阶段,况且那些顶天的弟子都在边境回不来,长老们忙着修补事宜,只好先派弟子巡视,相互照料着。   沈潮生问:“所以你们没见过那魔物究竟是何模样?”   陆明溪摇头,她盯着桌子上的剑:“内门弟子或许见过,可他们似乎另有打算,只让我们做好分内之事。”   沈潮生听完笑了:“挺有意思的。”   她站起来拍了拍陆明溪的脑袋,迈步离开屋中,留下一句:“明日我再来看你。”   沈潮生就这样走了。   陆明溪有些没反应过来,本以为她还要问一问的,没想到她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   她将窗子开了一个角,看外面确实没有人了,却没有和衣休息,反而握起剑推开门出去了。   她听说内门弟子本来打算今天后半夜扫荡门派后山,因为那魔物十分怪异,有偷袭的倾向。   云清内门有一招名“天光”,在夜间使用后,发挥威力的同时也能将战斗的位置暴露,使四周宛如白昼一般。   陆明溪打算凭借他们使用天光找到具体位置,然后和他们一并铲除魔物。   这是她早就打算好的,在沈潮生到来之前。   这样听着有些荒唐,她刚来云清一个月,除了姜矣教导过的几个剑招什么都不会。   可是她是姜矣带到云清的,这一个月中不仅听闻她们二人的过往,还有一些关于她的议论。   “她似乎没有化出灵识剑啊……”   “瞎说什么呢,她手中那把剑,华贵的晃眼,一看就不是凡品!”   “可是,陆明溪亲口告诉我她没有化出剑啊。”   “因为那是沈少宗主的灵识剑,上次对抗魔潮,你难道没注意沈潮生的剑吗?”   “沈知忱的剑,怎么会落到你手里?”   偶尔一次,薛眉来云清门取材料,瞥见了路过的陆明溪手中握着的剑,惊讶地出声问道。   这也证实了那些弟子的猜测。   “奇怪了,姜矣为什么收留一个根骨普通的人啊。”   “哎,看上去也不是特意照料,这不是将她抛在云清了吗。”   “但姜矣不是因为闭关才把陆明溪托付在云清吗。”   “嘁,话是这般说,等到姜矣出关没有把她接回苍山教习,才算是真的呢。”   ……   陆明溪心中自然是有怨气的,直到某一次,那些议论的弟子被池泽用剑柄狠狠敲了。   “喂,你是哪个长老教出来的弟子?难道只会在背后讨论别人!”   曲辞眠听到声音也走过来,态度也不怎么好,嘟囔道:“到底是同门弟子,怎可这般态度。”   魏勉此时也附和说:“三年都没考进内门,难怪。”   那弟子抱着头可怜地向他们认错,到底都是同门弟子,也没办法怎么责罚,而那弟子身旁的好友还笑嘻嘻问池泽:“对了师兄,你们是不是打算过几日去后山探查魔物啊?”   “嚯,这你都知道?”   “无思长老上课总是闲聊嘛,难免提了一句……”   陆明溪趁他们不注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了池泽的脸,他正高兴的跟别的弟子说些什么,陆明溪一下子就记住了。   但陆明溪还是下定决心,不能被那些人小看,所以偷偷打听到了具体的时间,也想争一份名誉。   至少要让别人以后再见到她,不再凭沈潮生的剑认出她。   ……   陆明溪已经走到后山入口了,入口被近乎黑色的藤蔓死死缠住,只有被剑隐隐开辟出的一条小路。   可天光之信却迟迟没有显露。   陆明溪心中的不安,在看到入口之内,黑色藤蔓上挂着的人后,达到了最大值。   是池泽。   那个人曾与姜矣对剑,意气风发的池泽,此时被无数怪异僵硬的树枝禁锢在木架栏杆上。   但他身旁没有魔物贯有的缠绕魔气,甚至可以说,这周围压根没什么魔物的气息。   陆明溪头皮发麻,下意识感觉到了一股极为恐怖的气息正飞速朝她赶来。   来不及多想,陆明溪几乎是转身就跑。   她的身后是无数看不清样子的漂浮物,纷纷朝她飞来,势必将她拦在这里。   后山前是一片森林,陆明溪跑进林中,四周都是参天的巨树,她几乎分不清方向,只能凭直觉向前狂奔。   可惜时运不济,陆明溪很快便被追到林中死角,她背后是山断层的石壁,而那些漂浮物像是将她锁定一般,乘风飞来。   陆明溪咬牙,心跳如鼓的提起剑,打算跟它们殊死一搏。   “唉。”   随着一道女音的叹气,一个响指后,林中忽然火光漫天。   追着陆明溪而来的漂浮物身上突然起了火,烧的它们四散逃窜。   那些逃命的漂浮物飞到陆明溪眼前,陆明溪看清了它们的样子,瞪大了眼。   那是纸扎的家禽,鸡鸭满天,每一只都是花花绿绿的颜色,却和寻常的鸟雀一样大小,此时身上无一不冒着火光,扑通扑通的乱飞,最后烧的连灰也不剩。   随后从陆明溪身旁的树下翻下来一个人,缭乱落地,紫袍紫衫,墨发披肩,意味深长地看着懵在原地的陆明溪。   沈潮生像方才离开时那般拍了拍陆明溪的头。   陆明溪想解释什么,却好像被石头堵住了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   沈潮生怎么在这里找到她的?   沈潮生看着那些火光将纸鸡纸鸭烧烬后,没有沾染树木半分,才开口回答陆明溪心中的疑惑。   “归生在你手里,我想找到你,随时。”   随时都能找到你。   “难道你什么时候都知道我在哪?”   天天在云清门晃动,难道她都能感知道?   “想什么呢。”沈潮生走到陆明溪身侧,散漫地念叨:“动用灵力才能感知到一二,归生又不是万能的,不然我至于来这一趟吗,直接千里之外指挥归生把它们都砍碎不就得了?”   陆明溪把头垂得很低:“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回去呗。”沈潮生朝前面迈步,打算领着陆明溪回到住所。   “可是……”陆明溪跟着她走了几步,有些犹豫的停了下来,她想到了池泽,所以跟沈潮生讲了刚才看到的一切。   谁知沈潮生却没有改变方向,甚至没有理会陆明溪,走了几步看见她不动了,才转过头来。   “陆明溪,你都自顾不暇了,真想拿着归生杀回去?”   沈潮生似笑非笑。   “我可不是姜矣,做不到摒除万难,一剑破魔。”   她说这话时心中隐隐不快,但又察觉不出是什么原因。   陆明溪咬唇,眼中充满纠结,她跟到了沈潮生身边,还是不罢休说道:“可是,他们也是为门派出力,为了其他弟子不再受到伤害……”   沈潮生忽然转身,略一弯腰与陆明溪平视,目光有些惑人心智:“我从来只护佑自己看重的人。”   “无论是你的身份,还是你的命格,都值得我耗费精力。”   “更何况,姜矣亦嘱我来看你。”   陆明溪眼中浮现泪光,她不能理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傻傻地望着沈潮生。   沈潮生见她这般模样,脑中也有些紊乱,眸中添了些懊恼的悔意。   她不是想这样说的,尽管她真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看在陆明溪的份上,看在姜矣的份上,她总归是会救的。   毕竟姜矣,一定会转身去救人的。   沈潮生的手抚上眉心,隐隐感觉不对。   “算了,回去。”   陆明溪听见沈潮生再次开口,只好失落的向前走,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沈潮生拎着领子转了个方向。   是后山入口的方向。   陆明溪不解的回头望向沈潮生。   沈潮生不知道在想什么,眸中神色复杂难辨。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了后山入口,兴许是方才沈潮生将那些纸物烧掉了,所以池泽此时已经不见踪影了,相比是被那些东西带走了。   沈潮生让陆明溪挥剑将四周的黑色植物斩断,陆明溪照做之后发现那些崎岖怪异的植物,竟然同样是纸扎的。   “你们下的判断就是魔物?”   沈潮生盯着断裂的纸屑,神情不明。   陆明溪不明白她这样问是什么意思,沈潮生却像是突然来了兴趣般,唇边勾起一个笑。   “或许是怨呢。”   沈潮生带着陆明溪继续往前走,直到后山尽头的百米悬崖前才停下。   “山下是村庄。”   陆明溪小声说道。   “是那个屡次遭受魔物攻击的村庄,也是一开始发现问题的地方。”   “我们下山。”沈潮生果断道。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开始对话,基本都是沈潮生问,陆明溪答。   “村庄有纸一类的习俗没有?”   “嗯,村庄基本都有这一类习俗,给死去的人烧一些纸器纸物,我以前的村子……也有。”   “那村子最近有死人吗。”   “没有,除了门派中有弟子受伤,以及村子里的几户人家被魔物袭击……倒是没有人去世。”   “你们可曾受理过村子里的委托?”   一般门派会护佑门派管辖附近,不能修道的平凡百姓,接受他们的委托也是众多门派积攒声望的方式。   “有过的,但好像是之前的事情,我来之后还没有过。”   “没有冤情?”   陆明溪摇头,她听沈潮生这些问题,也有了一个猜测,她询问沈潮生道:“你是觉得,这个村子有冤情,才会出现魔物,以及你提到的,怨?”   “自然。”沈潮生一点也不奇怪。“宗族之间手段倍出,门派自然也会有那些人。”   下山之后,两个人沿东一路走到村口。   深夜寂静,除了附近草丛中昆虫的鸣叫,什么声音都没有。   沈潮生进了村子,开始一家一户的扣门。   “咚咚。”   屋中似乎有什么掉落的声音,沈潮生静了一会,却是没有人回应。   她没有罢休,转身朝着另一家去了,依然是敲门,依旧没有开。   陆明溪感到疑惑,沈潮生敲门的声音并不算小,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而且村子里的人睡眠都不会很沈,一定是能听到的。   沈潮生却没有疑惑,她的唇角隐约有笑意,仿佛极其有耐心。   若是熟悉沈潮生的人都知道,沈潮生此人绝对不是坐得住的人,若唤旁人两声不应,这辈子便再没有应的可能了。   果然,沈潮生敲到第四家时,从怀中取出一叠符纸,陆明溪上课的时候见过,是爆破符纸。   她刚想拦,村子身后的林中却有通天的白光。   陆明溪立马认出了,那是天光使用后的光亮。   沈潮生却快她一步,她将手中符纸拍在门上,从那一家门口下来转身就走。   随着沈潮生迈出村口的那一刻,陆明溪转头望去,看见那座房子轰地瞬间坍塌,屋中的人慌乱的往外爬,声嘶力竭的叫出声,可她只能转身朝沈潮生追去。   林中百米,池泽看着旁边昏倒的曲辞眠和在和那团怪物打得不可开交的魏勉和符宁,有些无力的咳了几声。   若是姜矣在就好了。   是他们低估了这个魔物的怨气,没想到他们四个都不是对手。   眼看魔物将魏勉掀翻在地,符宁也用光了最后一道符纸,阵法在无数飞舞的纸屑中根本发挥不出如何作用。   它解决了两人,转向醒来的池泽,它的手臂化作一把数尺长的纸刀,猛的朝他袭来。   千钧一发,归生剑焕发着灵光将纸刃斩断,池泽转头看去,是陆明溪手中掐着诀,指挥归生飞来的。   而她身侧,站着沈潮生。   沈潮生意外陆明溪竟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反应过来,且能迅速唤动归生抵挡攻击。   不过,她注视着那一团奇异的东西,才发现它根本不是魔物。   分明是人裹着一层纸扎,人在里面,纸人在外面,但应该是是被烧过,血肉与烧成黑色的纸粘到了一起,贴合着皮肤,才成了这样一般模样。   再加上应该是被魔兽撕咬,才会染上魔息,为它所用。   又或许是,它将魔兽吞食殆尽,将魔气融为一体了。   沈潮生说不准是哪种情况,但真真切切的来了兴趣。   它身上充满了哀怨与挣扎,应该有着极大的恨,而且与村子脱不了干系。   不过此时,它对于突然闯入这里的两个人感到无比愤怒,满天的纸屑尽数朝陆明溪和沈潮生飞来,似乎想要将她们活埋在此。   池泽拼尽全力告诉她们:“小心!那些纸屑根本消灭不掉,而且越来越多!”   像是印证了他的话,陆明溪用归生剑斩断的纸片一分为二,再度朝她飞来,她纵身躲过,但还是难免被划烂的衣服。   沈潮生用三枚铜钱压下一道阵法,将大部分纸片抵挡在阵外,同时替陆明溪挡下攻击,那些纸片经她用灵力震碎,再无复原的可能。   沈潮生任由那些纸片从她身侧飞过,手中连剑都没有拿,她不慌不慌的对着纸人问道:“若我将那一村的人都烧干净,可否抵消你心中怨气?”   她说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振。   纸人却丝毫不领情,嘶吼着什么话也说不出,脸庞的纸被刮烂成无数层,在风中开合,显得无比怪异,它朝沈潮生直直飞来,僵硬又诡异。   沈潮生呵笑了声,见与它说不通,便运用灵力将三枚铜钱挪换位置,再统统打出,符宁艰难的睁开眼睛便看到了这一幕,方才坚如磐石的防御阵法现在变成了一个无比强大的杀阵,带着铁血的杀意。   不修阵道的人或许看不出来,但符宁从书中见到过这个阵法,与其说是正统的攻击型阵法,倒不如说是用来折磨人的禁术法阵。   因为当今没有人能布下这等阵法,所以现在看去只觉无比震撼。   通天红光的阵法中浮现万千红色的丝线,有一些鲜明的红线宛如银针一样,迅速而尖锐刺进纸人的身体,其它灵线则如毒蛇幽幽缠上纸人的脖颈与四肢,将它禁锢地动弹不得。   纸人啊啊的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声音只能发出嘶吼,又带了些凄凉绝望的呜咽。   它知道它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慌得简直不得了,所以那些纸片都不再攻击人,反而一折一弯的倒在地上,犹如小人一样不停地磕头再磕头,祈求沈潮生饶它们一命。   “早这般不就好了。”   沈潮生的声音也像是在哀婉,无人可见之处她的眸中带了猩红的血意,有种妄图碾碎眼前之物的凌虐美感。   她抬起指尖勾回了两枚铜钱,留下一枚铜钱打进纸人眉心,那些红线也瞬间消散干净,沈潮生转头扫视过几人,重新恢复了那幅散漫的神情,只给陆明溪留下一句话。   “收拾干净了来寻我。”   而后带着纸人回头朝着村子去了。   陆明溪将几个人扶道一起,看他们互相查看状况,有些手脚无措。   魏勉问陆明溪:“你是先前听到过我们的谈话,所以才知道我们今夜要来制服魔物吗。”   “嗯。”陆明溪低下头:“我本来想和你们一起清除魔物的。”   在场的人都很聪明,几乎是瞬间听出了陆明溪的意思。   陆明溪也有些忐忑,说白了不过是争一口气,一个功名罢了。   若没有沈潮生,她自己想必也……   不过意外的是,他们没有指责陆明溪,反而说出了令她意外的话。   池泽重新恢复了活力,顶着伤口乐观的夸赞道:“你的志向还不赖嘛!”   “也是多亏了你,我们才不至于倒在这里。”   符宁靠着树也出声附和。   陆明溪问:“你们,不怪我自作主张吗。”   几个人听后扑哧一笑,池泽接过昏倒的曲辞眠,认真的说:“我们也是擅自闯入后山的,想必回去之后,江数长老要将咱们一并罚咯。”   魏勉叹气:“确实没有预料到是这般地步。”   符宁接着说:“所幸沈少宗主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对了。”   符宁想到什么,问陆明溪:“她要带那个纸人去哪里?”   “回村中。”   “为何?”魏勉皱起眉。“村中都是些寻常百姓,带回去岂不是徒生灾祸?”   “嘶——”池泽忽然痛出声,他连忙抵着树弓下身。   符宁见状,只好跟他们说:“我们先回去吧,交给陆明溪和沈潮生。”   魏勉看着池泽这样也好点头,他们本来也不应再过问沈潮生的打算,毕竟没有她,他们压根回不去。   “那我们就先走了。”魏勉和陆明溪打招呼,陆明溪点头就要转身去找沈潮生,符宁却叫住了陆明溪。   “陆明溪。”符宁对其他几个人说先走,他还有个问题问陆明溪。   陆明溪不解地看着这个修符法阵的师兄,等着他开口。   其实符宁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他方才看见沈潮生用铜钱布阵,一套下来行云流水,而阵法灵力无比强盛,说是当今修仙山界无人能及也不为过。   “我只是隐约感到那阵法杀意实在过盛,修习寻常道法之人不可能布下,你若可以的话,能否询问沈少宗主所修道法,劝诫她一句莫要太过肆意。”   他说这话主要是因为,阵法之道不似剑道纯真杀伐,阵道更注重心凝灵静,而且极其容易反噬。   那一瞬间的威力,符宁宁愿是自己看错了。   陆明溪见他面色严峻,也认真的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告诉她的。”   符宁离开后,陆明溪将归生剑收起,看着满地的纸碎,跺了跺脚,转身朝村子那边赶去。   陆明溪赶到之时,却是震撼的说不出话。   她眼前是滔天的红光,所以屋子都被火焰燃烧,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   陆明溪忍不住的颤抖,她的目光转向站在村口的沈潮生,她手中举着三枚铜钱,上面沾了些许血迹,但沈潮生毫不在意,她的眼中异常平静,即便眸子被火光填满。   “沈潮生!你在做什么!”陆明溪第一次冲沈潮生吼道,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那些人如魏勉所说的一样,明明是寻常百姓,即便没有给沈潮生开门,也不至于受此灾难啊!   她原以为将纸人封印在这里,或者当着百姓的面替他们消灭这个扰乱安宁的祸患,却没想到是将那些人活活烧死!   沈潮生却丝毫没有出声解释,只是默默的看着火舌吞没村庄。   村中仿佛是从事送葬事宜的,几乎每家每户里都有纸扎的人或花,所以极其易燃。   屋中的人不知怎的无法挣扎出门,陆明溪眯起目光看了半天才发现,是那些纸物将他们绑的动弹不得,就这样,他们在无尽的燃烧下随整个村庄覆灭,火光之下照彻一方天地。   空中都是纸被灼烧的气味,沾着火焰的纸屑满天飞舞,犹如灿烂夺目的火蝶,陆明溪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她跟着沈潮生站在村落门口,被烧毁的纸屑灰烬洋洋洒洒的飘落,抑或在风中残存消散。   陆明溪看着站在她身旁默不作声的沈潮生,她的眼中仿佛看见了纸屑心中哀默的嗟叹,看见了那些人不明白的痛苦挣扎以及哀嚎,却只是在原地观望。   “为什么要这样!”   陆明溪只能无力的嘶吼,她揪着沈潮生的袖口,愤然她的毫不动容。   沈潮生看够了才转过头看向她,却询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净化诀,学了吗。”   陆明溪不明白她问这句话的意义何在,咬着唇默不作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看来是学了。”   沈潮生动用术法将原本消失的纸人召了出来,“来,对她用。”   陆明溪愤然地用了净化诀。   尽管她质疑沈潮生的行为,却还没有到忤逆她的地步。   纸人身上缠绕的纸带纷纷脱落,烧烬的,没有烧烬的,黑色白色悉数消散,露出一个女子的身形。   她像是破茧重生的蝴蝶般出现在陆明溪眼前,只可惜身上无一处完好,脸更是被烧的看不清面容。   “净化诀短暂,说吧。”   女子对着沈潮生深深作揖,继而点头。   “我是芜安宋府的小姐,受人欺骗被卖到了这里,许配,或者说是用几文钱卖给了一户人家。”   “欺骗我的人是我偶然结实的一个好友,她活泼灵动,我很羡慕她的自由自在,直到有一日她说,可以带我出游散心,我按耐不住心动,相信了她。”   “可她带我驶出芜安,却不是城外近郊的方向,我心有不安,却发现身旁的侍女早已不见踪影,直到看到她眼中的歉意,以及身旁同样境遇的几个女子。”   “我被卖到了这里,整村的人都不允许我逃不出去,他们肆意议论,不加怜悯,但因为有云清门派的弟子巡游,所以他们稍有忌惮,也根本不让我和他们有任何交流。”   “村中以葬事为生,到远处的镇子去卖,也是我悲惨的开始。”   “买我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死了,他的母亲哭了三日,最后下了一个决心,将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烧给他。”   “可是活人送葬已经被命令禁止,况且有门派弟子巡查,他们无法将我活着埋进土里,村中的人不敢杀人,唯独纸扎人作为一项禁俗,被他们默许。”   “村中人原本尚有良知,有人本想阻拦却被制止,甚至被那老婆子刻意报复,最后都成了默不作声的哑巴。”   “那日,他们将我和纸人一起扎起来,原本打算破除风俗埋进土里,老婆子却又出尔反尔,众人来不及阻拦,我便被一把火烧了。”   “待到门派弟子来巡查,便是什么也没发现。”   “后来有一个与我遭遇相同的女子向巡查弟子倾诉此事,却被巡查弟子作为委托接下,但村中的人口风一致,最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委托,而那女子,也被老婆子打死了。”   “世间不公悉数赠我,何等哀怨才算作了结?”   女子无比的哀怨随着最后的风惨淡散去,她又成了一副纸人的模样,只是残怨尚未散去。   陆明溪则是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竟是这般故事。”   沈潮生也不免感叹,比她想的还要惨。   她只知道有怨,怨在村庄,替她消怨只是顺手,毕竟那几户人家不给她开门她还记着呢。   不过能做出这等事来,不开门也是意料之中,毕竟被索命可就不好了。   陆明溪听后却问道:“你不知道?”   沈潮生理所当然:“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不知。”   陆明溪心中苦涩:“那你还……”   沈潮生打断她:“陆明溪,我问你。”   “若你提前得知此事,会公之于众,让他们活着忏悔,还是觉得他们死有余辜。”   “……”陆明溪说不出话。   自然是前者。   即便她现在知道沈潮生没做错,可终究还是……   那火光总是让她觉得似曾相识,就宛如当时那日,她无法不原谅。   沈潮生似乎知道陆明溪会如何选择。   她们本就是两个极端。   陆明溪即便自己能手刃仇人,却依旧秉持着好坏分明的理念,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杀死任何一个人,即便罪大恶极。   这是沈潮生仇视的类型之一,是门派一贯的作风。   不过陆明溪终究才十几岁。   沈潮生一如既往的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回去吧。”   陆明溪昏昏沉沉的点头,即便她脑中乱的很,但她还不够坚定,没有足够的决心。   她也希望成为沈潮生这般杀伐果断的人。   但不会像她一般,陆明溪更希望自己成为荡除世间一些悲恶。   她亦想不到终有一日如数印证自己心中所想。   看着沈潮生眼前的身影,陆明溪跟着她走着,会想刚才那个女子的话,她的目光忽然一顿。   “后来有一个与我遭遇相同的女子向巡查弟子倾诉此事,却被巡查弟子作为委托接下,但村中的人口风一致,最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结束委托……”   “沈潮生。”她喊道。   “嗯。”沈潮生没回头应道。   陆明溪手脚冰冷,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你是不是,默许那个纸人去杀云清门那个弟子了。”   先前只是将那个弟子袭击重伤,却不致命,但刚才纸人离开的方向,怎么看都像——云清门。   沈潮生的心情似乎很愉悦,听到陆明溪的问题还笑出了声:“你想多了。”   她走在陆明溪前面,陆明溪自然看不见她的眸中毫无笑意,甚至可以用森寒形容。   陆明溪听到后却是放下一口气,继而问沈潮生另外一个问题。   “对了,你学的……是什么道?”   沈潮生嘴角笑意淡去,她散漫而答:“我学的道,名叫释道。”   大道无形,释道便是其中的典例。   它的益处在于不如其他寻常道法僵硬,没有限制,而且威力极大,被有的典籍记载形容:残忍而慈宁。   心境开阔者才可触及此道,连姜矣都触碰不到门境。   但也因为它难以控制方向,所以没有多少人敢修习此道。   一旦修行者自己的内心过意不去,释道便会永远停滞,直到心结解开。   最重要的是,有记载写道,曾有一人得天独运受释道眷顾,却被神器含天怨所倾扰,后来走火入魔。   多少年来,再无修习释道之人。   沈潮生成了这个例外。   她的释道独成一蕴,灵识开拓如江河,辽阔似平川。   沈潮生将陆明溪送到住所,转身离开,临走之前还对她说道。   “莫要再找事。”   “……知道了。”   陆明溪待沈潮生走后和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脑中除了无边火海,还有那抹绛紫色的身影,肆意的话语。   她恍惚间似乎定下了一个抉择,一个开创新盟,独行于世,泯然众生的抉择。   ……   沈潮生第二日来的时候,陆明溪正在屋前的土里捣鼓着什么,她隐约看见几株绿色的植物,不像是草药。   “你在种什么。”   “是红豆。”   “哈,你这小孩儿有意思,不种仙草,种什么红豆?”   “你懂什么。”   陆明溪回头望向她,沈潮生背光而立,她却被阳光晃了眼睛,只好眯起目光认真地说道。   “愿种红豆秧,不必诉离殇。”   阳光照着陆明溪的眼睛,是明晃晃的深金色,闪闪动人。   沈潮生闻言一怔,没有再说什么。   第三日,沈潮生回了一趟上领,好几天后又折返了回来,一并带着先前跟陆明溪说的装饰以及洗炼池。   这一日陆明溪的心情却很好,她对沈潮生说道:“我想以后,开帮立世,这也是个良好的开端。”   “你想在门派种满红豆?”   “……不是,沈潮生,你怎么这么想。”   沈潮生却忽然靠近她蹲下,眸中带着戏谑的笑意:“依我看,你应该唤我一声师傅。”   “?”陆明溪大惊,连拍土的都按不住了:“为什么,你分明只教过我半招。”   沈潮生哈哈大笑。   “可是我将你带回来,又让姜矣教习你,为何不算师傅?”   陆明溪有些郁闷,只是偷偷嘟囔了一句:“我还是不愿意喊你师傅。”   沈潮生听罢也不在意:“罢了,我也不想听。”   反正终有一日成为仇敌,也不好顶着一层师徒的声名。   ……   沈潮生停留足月,最后离开了。   陆明溪听到消息后,不由惊叹出声:“你就要走了?”   “当然啊。”沈潮生说:“宗族事务繁忙,指点你数月还不够吗?”   “那你还会回来吗。”   “有空来看你。”   沈潮生话是这般说着,看似十分随意,神色如常,可陆明溪总隐约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果然,沈潮生离开当晚,陆明溪听到了一个噩耗。   先前接受村庄委托的弟子还是死了。   不过并不是纸人所为,或者说,致命伤不是纸人所为,他被纸片割裂数百道伤口的身上,被一枚铜钱一击毙命。   那夜沈潮生看着他倒下后,心中紊乱的气息才逐渐平息,她看着千里迢迢赶来看她笑话的白衣女子,只是微微阖眸,再不去看她。 第38章 周转   季节更替,转眼已过新年。   ——   上领。   沈潮生站在高阁上,看着忙碌的上领百姓,挂满灯笼的街巷,拥挤的闹市,眼中只剩余寂。   她身后有人走来,恭敬地朝少宗主行礼,然后小心翼翼地说:“少主……关在议事厅下的姜纵月。”   “死了。”   沈潮生闭上眼了。   这时天上忽然落下点点细雪,沈潮生感到指尖湿凉的触感,不禁吁了一口气。   ——   云清门。   陆明溪正在上交这次出去扫荡的物资,旁边新入门的弟子问她:“陆师姐,今年的幻境试炼你也会去吗。”   陆明溪笑了笑,一身蓝白的云清弟子袍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好看。   “自然。”   ——   苍山。   小周天内的时间缓缓流逝,姜矣感受着灵气亲昵的在自己的灵识中流转,周天内的万物消散后,竟悉数归于体内,成为她的力量。   封闭五感,摒弃神识,收纳百川,体悟苍天,直到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   独独天上高悬的白日尚未消失,明朗如初。   ……   又过了许久。   太阳要融进长川了。耳边轰鸣声而悠长壮烈,灼热直直烙入心中,混合被烈阳炙烤至萎蔫的泥草带着高温的气味,尾尖枯黄都被盖的严实。   这里并不缺乏生机。   冷风吹过,晖光没于漫长遥远荒茫野地的一方,只留下不甘的仍在搏动,姜矣仰颈怔色,不过更远了,被背后丛林的阴暗潮湿环绕,生长出蜿蜒而又难缠,象征莫名预示,浓重的黑雾。   姜矣眼前的蝴蝶幻化成形,变作了沈潮生的模样,却又不同于沈潮生一贯的装扮。   无论是身上殷红与幽紫交杂的长衣,还是眼角的血红印记,都不是姜矣记忆中的模样。   姜矣感知不到已经过去了多久,起初日月交替,她还能分辨出时日,后来月亮泯灭,她就很难看出昼夜更替了。   周天永远是光亮的,姜矣从一开始的难安不适,到现在的恒久淡漠,也不过几个月份罢了。   如今,姜矣看着蝴蝶化作的幻像,久久未言。   幻像似乎料到姜矣不会主动开口,所以她问道:“若我死了,你当如何。”   “……”   姜矣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寡淡如水,仿佛对面前的人毫无情意。   “自剑试初逢,重识天林。”   “所见佳节灯影如幻,所共覆雪之难。”   像是在平白直述,却又说的缓慢。   “除魔患,见水玄,桃花映照,山河作别。”   “也,仅此而已。”   她眼中藏着不解。   “为何会觉得,你的死和我有关系?”   “为何会认为,你死后我会如何做?”   她每反问一句,幻像脸上的笑意便更深一重。   姜矣无可作答,待她话音落下,周围归于平静,方才所见便如虚实幻影。   顷刻之间,沈潮生与白日一同消散,周天随即破灭,溢出千万生机。   “毁众道,塑苍山。”   “破人间,生苦难。”   摒弃剑道,无为苍生。   此行天穹,问鼎云霄。   她的声音笃定,回荡在寂静的天地间。   “皆为一人。”   当年下山时提出的疑问,姜矣心中亦有了一个答案,问题在人,答案却在心,只是那个答案,她暂时说不出口。   姜矣闭关出来之后,先到后院的温泉中沐了浴,她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与再次开败后散落一地的梨花,竟无半分动容。   姜矣二十三岁,突破苍生道,可惜世上为她贺喜之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姜矣心中有破天的荒芜,充盈的灵识,暴虐的灵力,她分明没有任何知觉,感受不到情绪,心中却有隐隐痛意。   姜矣出关后没有离开苍山,她在满是梨树的院子中待了很久很久,像是从未离开过这里一般,每日重复地练剑,辰时起,酉时息,即便对于现在的姜矣来说,苍生剑法的练习已并无多少益处,可她还是日复一日的挥剑,动作练得僵硬,剑划过五叶的梨树枝,掀起地上的残叶,卷过云雾般的白气,就好像姜纵月还在看着她时一样。   溯曾言说,姜矣会用两年时间走出苍山,她自十一月回到苍山,时隔一年五个月悟化周天,出关后,从四月梨花凋败之季,独留苍山,直至又一年二月,待到□□院中,再次见到满树的淡白色梨花,随风如雨落下,姜矣才终是放下把柄断裂的铁剑,随即挥手将苍山白雾散去,穿上墨色衣袍,提着那柄黑色的长剑,离开了苍山。   姜矣一如当年下山,一路向北,路过芜安,又穿过许多地方。   偶尔路过某一村镇,有孩童崇拜的目光,村民略带敬意的问候,他们身为凡人却能感受到姜矣的不凡,好似降劫而下的神仙。   或者某一处有魔物作祟,姜矣亦会为当地百姓清除干净。   只是姜矣不再对世间有疑惑了,她只是随着剑走,却不再期望任何人给她一个答案。   有人问她是从哪个地方来的仙长,有没有门派,是不是已经成仙。   姜矣却摇头,答:“我自苍山而来,并无门派,也不算仙。”   她眉间风骨自成一蕴,淡漠的双眸却无动容。   又有人问道:“仙长可曾要去什么地方。”   姜矣思索片刻,却又摇头。   她并未飞升,也无半点神迹,她仍差一步,差开启神阶的最后一步,她有答案要说,更要再看一个人一眼。   可姜矣做不到,至少现在如此。   她知道沈潮生一定会躲着她,所以她一路从未踏及宗族领地,终点更不是上领。   她也担心,现在自己心中没有情爱,更感受不到他人的情绪,这样以来,沈潮生一定会难过的。   姜矣走到了京都,顺路拜访了宫中的陆朝。   陆朝见到她时,并不意外姜矣会突破重关,即便在灵气稀薄的中州,他却不难看出姜矣周围被若隐若现的金色灵息缠绕。   这本来是好的预兆,可偏偏万千缕灵息之中,又有几缕难以察觉的红色丝线,不同于其他灵息的顺序,舞地肆意而凌乱,陆朝也分不清这些丝线是姜矣的祸难,还是姻缘。   但他知道,一定是和沈潮生有关的。   姜矣没有打算停留,只是按照姜纵月信上说的,告知他水玄秘法。   姜纵月说:“世皆称道而无情,却方先有情。”   不知道她是对陆朝说的,还是姜矣说的。   姜矣临走前,陆朝对她说:“你终有一日执掌苍生,停留世间未必是好。”   姜矣听后说:“我知道了,师兄。”   陆朝自认姜矣唤他的这声师兄,并无感激之情。   姜矣怎会对姜纵月的死无动于衷,太上忘情后,她只是不愿意去想,从水玄镜出来后,为何碰巧自己闭关,姜纵月不见踪影,她仿佛早就预料到一般,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而陆朝对姜矣说的这句毫无意义的劝勉,想必也没有多大作用罢了。   姜矣离开京都后,穿过第一重常周山,走到了云清门。   ……   “陆师姐,若我们死在这里,你可要将我们的名字带出去啊。”   “是啊师姐,我家祖辈都没有仙缘,独独出了我一个有灵根的,我还想让阿娘看看……我学到的剑法。”   空气中充盈着禁制与妖兽死后灼化的气息,枯死的植物缠绕在洞穴入口,里面一片漆黑,层层相通却又看不见尽头。   这是这届天林会试的一道内容,由四宗族共同编制,以内门弟子十二人为一组,三组竞争决出胜负,这是近年来更改的评比方式,目的是让弟子们更加团结,同时学会如何应对魔兽妖潮,好为来日魔域猖獗出一份力。   云清门今年将这一幻境当做自家的弟子试炼,择有能力的弟子进幻境一试,陆明溪也在名单其中。   可是真正进了幻境后,陆明溪瞥见了洞口的符阵,心中瞬间警铃大作。   “停止前进!都退出幻境!”陆明溪挥手呵退众人,让他们将试炼符燃尽退出幻境,弟子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还是纷纷照做,但明黄色的符纸燃烧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有弟子慌忙地向陆明溪求助。   “师姐!我们好像出不去了!”   陆明溪头疼的要命,瞪了一眼洞穴上贴的符印,仿佛要将它看穿。   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符印最后一笔的收尾,分明如同沈潮生的字迹!   陆明溪死死咬住牙,她知道沈潮生的符印成形,就算再怎么破坏也毫无作用,她索性抬手,用灵力将符印连同洞穴上方的岩石一掌轰碎。   自从沈潮生离开后,先是那名弟子被铜钱一击毙命,后来各门派都传出了类似的消息,矛头纷纷指向沈潮生。   作为沈家的少主,沈潮生做的肆无忌惮,对这些毫不关心,甚至隐隐有和其它三家对立的趋势。   而沈氏全族上下似乎都纵容默许了沈潮生的行为,一点异议也无。   陆明溪觉得沈潮生简直疯了。   她今年听闻沈潮生的消息不少,除了愤然她行事的,还有一些她更早之前的传闻。   在认识姜矣之前,沈潮生用沈知忱的名号游遍四州,行事妄为到有几分当年姜纵月的影子。   后来遇到姜矣之后,众人只觉沈潮生此人与少年剑神挂在一起,犹如一对明珠双骄,更是赞誉胜过敬畏。   而在姜矣闭关后,沈潮生的所作所为,让人骂一句几近疯癫不为过。   烧村镇,杀修士,还有什么是沈潮生干不出来的?   相传去年有人到上领拜访沈潮生,说想要在上领开帮立派,不知道怎么把沈潮生谈崩了,最后头被活生生拧下来扔到了上领的街上……   一时间修仙山界惶恐不安,纷纷说魔域还没打进来,就先要被沈潮生灭口了。   而其他三家能对沈潮生如此容忍,全然是因为沈潮生去过两趟边境,帮了他们大忙。   所以他们只好对外宣传,沈潮生只是斩魔太过疲倦,靠着找乐子放松放松。   ……   可再怎么样,如今沈潮生将云清门弟子困在幻境,陆明溪感到难以言喻的愤怒。   陆明溪的声音沉下许多,她对身后的弟子说:“先破妖兽,另寻计策。”   还未等她说完,洞穴中猛然冲出三只魔兽,各个凶面獠牙,仿佛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陆明溪不仅要迎击魔兽,还要照料弟子,这一批弟子都是今年新选拔出的好苗子,可惜阅历不足,很难抵挡魔兽的袭击。   陆明溪带他们撑了十日之久,直到妖兽死去的灵息弥漫在四周,浓度达到了极致,她也不慎被魔兽袭中右臂,再也拿不起剑。   他们合力击败了最后一只魔兽,许多人都意识涣散,同陆明溪一样靠在石壁上喘息,挣扎着清醒过来,但也有一些人已经无力回天,最终他们做了一个打算。   “师姐,我们打算用灵力将你送出去。”   陆明溪按着没有知觉的右臂,皱眉呵道:“你们什么意思!”   “用我们的灵力,至少能将你……”   “这是什么话!”   她眼中噙着泪水,她又怎会不知他们根本出不去,可她还是坚定的说道。   “我们会出去的,我们会一起出去的。”   如今自己的手臂再也无法举剑,就算将自己送出去,又有什么用。   她抬眸扫视一周,这些弟子的脸上都或多或少沾上了血迹,神情中除了疲惫还有不甘,独独没有悔意。   “身为云清弟子,无论一日,百日,还是百年,只要身边同门尚在,便不会放下一起气!”   她强撑着站起来,身上白色的衣袍被灰尘和血迹染的不堪,但她眸中却有无可匹敌的坚毅。   “但与友同在,但与我同行!”   “即便我神魂聚散,也会保你们无忧!”   我心不移,即便有诸多磨难,艰难众生,尝尽百道,容我云清人,著我苍天书。   陆明溪从来没有放弃过,也从来不愿意放弃,就像当初闯进后山,她这才明白,名誉不过缥缈一瞬,但同门弟子常伴身侧,才是希望所在。   她将灵力四散,为身边的弟子重新点亮灵识,直到用尽的最后一刻。   陆明溪的灵识最终与众人一样黯淡下去,她最终闭上了眼,只是那个人的剑也要一并毁在这里了,想到这里,她艰难的扯了一个扭曲的笑。   下一刻,禁制忽然逆转出蓬勃生机,一股强大的灵力灌入每一个人的灵识,他们逐渐恢复意识醒了过来,陆明溪也是如此,她用力睁开眼,看到了站在她身前一身黑衣的姜矣。   陆明溪没见过姜矣穿黑衣,她向来一身素色衣袍与沈潮生紫衣同立,被誉为正道楷模。   而现在,姜矣露出修长的颈,手臂裹着漆黑护腕,腰间围着束带,勾勒出劲瘦的身材,冰冷不近人。   陆明溪看见姜矣的那一刻,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她还是慌忙开口:“姜矣,你来干什么!这个地方出不去的,你进来岂不是也要困在这里了!”   姜矣听到她的声音后转过身,她的神色难辨,看她那一眼仿佛夹着寒山冰雪,陆明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姜矣。   姜矣以往尽管看上去很冷淡,但眸中至少有温度,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没有波澜,毫无情绪,令陆明溪感到无比陌生,却又觉得合理。   她似乎见到真正的姜矣了。   可她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再度昏过去了,她最后一眼望向姜矣,姜矣静静的伫立在原地,神情无动容。   陆明溪感到隐失落,为何姜矣对她毫无动容,就像不相干的人一样。   姜矣抬眼看向洞口重新浮现的阵法,浅淡的眸中有光闪过。   她知道在这个幻境之中,自己连剑都召不出。   这是禁制的力量,也是限制旁人进出的原因。   不过她的目光转向陆明溪,或是她怀中抱着的那把泛光的归生剑。   姜矣略微抬掌,轻声道。   “归生。”   那把陆明溪傍身许久的灵识剑,此时乖顺地贴在姜矣掌间。   姜矣对着符印比划了几道剑气,顷刻间,幻境碎裂,地面塌陷之际,她将陆明溪等人悉数带出,仿佛挥斧伐木一样简单。   姜看着幻境入口围了一圈担心的弟子,冷静的不成样子。   幻境关闭的同时,坐在沈家议事厅主位的沈潮生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她的身体随即前倾,指尖死死攥住桌角,脸颊划下一滴汗。   她俯身时,殷红的耳坠随之摇晃,一如沈潮生的心脏。   座下许多长老包括沈濯在内都被吓了一跳,急忙赶到沈潮生身旁查看她的状况。   少宗主多年无忧,除了几年前去天林时回来受了重伤,还没有见到过她这般模样。   还未等他们走几步,沈潮生就已经缓和许多,抬手止住了他们上前的动作。   “少宗主……”沈如生忧心忡忡的开口,沈潮生可万不能出事啊。   “无碍。”沈潮生沙哑开口,她清楚自己的身体,含天怨对她的侵扰已有两年,两年都过去了,不会再怎么样了,这次是阵法反噬所致。   她抬起头,问了一句犹如炸雷的话:“姜矣,是不是出关了?”   沈潮生念出那两个字时,心里十分恍惚,她这两年没怎么离开上领,日夜处理宗族事物,想要替沈家搏另一条出路。   她在姜纵月死后,从她灵识中得知了所有真相。   无论是关于温虞之的过往,宗族所为,还是关于姜矣的。   这两年中,沈潮生见识了无数手段和暗箭,筋疲力尽之时,却从来不敢想姜矣。   深夜徘徊,她总想她们之间是否还有转机,不会像姜纵月想的那样,两败俱伤。   可自受了含天怨那一击,她便知再无可能了。   白云舒数次出现,满是嘲弄的奚落:“你不若盼着姜矣出关,将我击败。”   “不过我会等着你,再度回到魔域的模样。”   她的话犹同一场梦魇。   沈潮生清楚自己再无与姜矣为伍的可能。   机关算计,明枪暗箭,宗族纷争,万般手段,才是她沈潮生的归宿。 第39章 接骨   姜矣进入云清门后,并未看见看守的弟子,直到进入云清正殿之后,才发现里面聚满了人。   姜矣皱了皱眉,正想上前,有弟子却先一步发现了她,大呼道:“是剑神姜矣!”   话音刚落,许多弟子都纷纷看向她,并为她让出一条路,姜矣也看到了殿中央的顾怜生,以及他身后巨大的幻境入口。   “掌门。”姜矣朝他略一颔首示意,随后走到幻境入口面前,扫视一周后问:“怎么回事。”   顾怜生见她神色浅淡,似乎猜到了她闭关的原因,他和姜矣解释道:“半月前,我们挑选数十名弟子进入幻境参加试炼,但幻境中突然出现了邪……异阵,他们被困在里面无法出来。”   “为何不救。”   “试炼幻境,除了参试之人,其他人进去不能动用灵力。”顾怜生看着她,直言道:“况且,布阵之人,阵法了得,难以破解。”   姜矣垂眸半刻,道:“确实无解。”   尽管众人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毕竟连掌门也无半分办法,但还是忍不住将沈潮生在心里骂了数遍,难以抑制的转过头不再看幻境内的景象,强忍痛意。   姜矣都救不了,便是彻底没机会了。   顾怜生以为姜矣会离开,毕竟看样子,她也只是出关顺路经过云清,但下一秒姜矣却询问自己。   “陆明溪呢?”   她的态度并没有改变,但听到陆明溪也在幻境里面后,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未经顾怜生同意,她就越过众人进入了幻境,消失在他们眼前。   江数见状,对顾怜生说:“掌门,姜矣似乎变了不少。”   顾怜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句莫名的话:“苍生道,又比无情道好到哪去呢。”   ……   姜矣没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人全都带回来了,云清门上下都轰动了,纷纷猜测姜矣究竟到达何等境界了。   而姜矣却始终神色淡然,她将陆明溪的胳膊跨在肩上,丝毫不在意陆明溪身上的污渍,带着她往殿外走去,顺便留下一句话。   “试炼幻境我毁了,抱歉。”   姜矣拖着陆明溪回到了弟子居所,先用灵力探查了一遍她的身体状况,不由皱起眉。   陆明溪的根骨彻底断了,最严重的是右手臂几乎废了,骨头被灵力震碎后嵌在血肉里,根本取不出来。   上古曾有塑骨之法,只可惜没能留存到今天。   姜矣先用象征生命的灵息将陆明溪缠绕,替她一点点剥落碎骨,缕缕灵丝穿过身体,侵入灵识,仿佛荒漠中忽然出现的甘泉,待到灵识充盈后,姜矣再将伤口愈合,她将陆明溪唇角的血迹抹去,最后简单地施了一道治疗诀,便坐在屋中等着陆明溪醒来。   她的目光转向角落被主人扔下的一盏金玉屏扇,视线停留了很久才挪开。   金玉屏风上有许多划痕,边框积了好多灰,如果出现在其它任何地方,姜矣可能都要更在意一点,可惜出现在这里,她甚至不用再过问。   陆明溪醒来的时间比姜矣预估的还要长,姜矣支着头靠在窗框上看了半宿的月亮,陆明溪才睁开眼睛。   “姜……矣?”   “嗯。”   听到动静后,姜矣侧过头看向神色茫然的陆明溪,先说了一句无比打击的话。   “你的手臂没法治好了,你以后握不起剑了。”   “……”   陆明溪睫毛颤颤,静默无数次呼吸,缓了很久才应声。   “我知道了。”   她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在被击中时她就知道了。   她撑着坐起来,姜矣刚才的治疗到底是有效果的,至少现在陆明溪感受不到多少痛感。   可即便如此……   她身侧的拳松开后又重新握紧,内心挣扎又煎熬,最后终于下定决心,试探地问道:“姜矣,你知道幻境之中的变故是谁所致吗?”   陆明溪在赌,赌姜矣既然进去,就一定看到了洞口的符印,既然够破除幻境,就一定认出符印究竟出自谁手。   她赌姜矣不会放任不管。   可姜矣闻言后,只是用一双淡然如水的目光盯着她,询问般地说道:“明天开始,我与你一同练习,可好?”   陆明溪全身的力气瞬间消散全无,她的唇颤颤巍巍好几次,才吐出一句话。   “好的……姐姐。”   第二日,未到辰时,姜矣便敲响了陆明溪的房门。   天还未亮,姜矣踏着露珠水雾,将陆明溪带了出来。   “我们要去哪里。”陆明溪问。   “门派中的委托,你应该接过。”姜矣负手而立,说的话不容置疑。   陆明溪咬唇,有些踌躇不决,姜矣却像是没有看见一般,默不作声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陆明溪也看出姜矣是非要带她不可了,于是自暴自弃地绕开姜矣离开居所。   可她还没走几步,姜矣又提醒道:“你的配剑。”   陆明溪不知道姜矣到底想做什么,但还是闷不做声地把剑拿起来,走到她身旁。   “你……接了什么门派委托。”   姜矣答:“替门派山下的村子重新整顿住处。”   陆明溪跟着姜矣走了许久,看着地上被烧过的痕迹,心中万分惊异。   这是当初沈潮生烧掉的村子。   怎么会是这里?姜矣难道听见了什么传言?   她猛的朝姜矣望去,似乎想出声询问。   姜矣没看懂她的目光:“怎么了?”   陆明溪摇头道:“没什么。”   姜矣应该是不知道的。   她已前和村民交谈,这些村民不向先前那样孤僻,看起来还因迁徙而高兴。   陆明溪听见她们对姜矣说。   “先前有一家亲戚住在这里,可惜联系不上了,哎,还想依照老爷子的嘱托照看一二呢。”   “我们原本住在边境,可是现在住不下去喽……你知道吗,我们在边境种的庄稼全毁了,但有人弥补了我们的损失……”   姜矣默默听着,什么也没说。   直到后来,那些人说够了,才拜托姜矣:“姑娘,可否帮我们砍些木头来。”   姜矣应下后,转身朝树林中走去,如同进行什么任务般。   陆明溪看着姜矣远去的身影,没多想便追了上去。   “你带我来,就是帮他们砍木头?可这些事,门派中任何一个弟子都可以做,你刚出关,又何必做这些呢?”   姜矣却没回应,她看了陆明溪一眼,唤出怀息剑,更是吓了陆明溪一跳。   “你要用灵识剑砍树?”   陆明溪觉得姜矣真是太奇怪了,姜矣却不以为然。   她甚至问陆明溪:“左手可会握剑?”   “……不会。”   “我教你。”   姜矣将剑换到左手,舞了一招剑式,剑影随着她的动作起伏,步子稍微后撤,弯腰的同时将剑前掷,剑翻转数次,最后竟重新落入她掌中。   在收剑的同时,周身一圈的树木都齐刷刷的倒下,断裂处是平滑的剑刃。   一套动作下来,十分流畅。   陆明溪见过姜矣教自己剑招,可是如今所见比当年更甚。   陆明溪看得跃跃欲试,她左手握剑,却怎么也舞不出半式。   “姜矣,我似乎做不到。”   “嗯。”   姜矣看得出陆明溪并不适合左手剑,可她不打算让陆明溪放弃,于是在陆明溪想要放下剑时,用怀息剑抵住了归生。   “再来。”   陆明溪略有怔色,看着姜矣坚持的态度,只好重新将剑抬起。   可她每挥动一次,都感到无比乏力。   灵识是剑意诞生的本源,如今的陆明溪,练剑就如同举铁一般,负重不堪。   陆明溪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她的手臂都隐隐作痛,她又想起了在幻境中的遭遇,不由的皱起眉。   姜矣原本靠在树干上,看到后却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句。   “练习百日,必有精进。”   说罢,她将木材捡起来,朝村庄走去。   陆明溪喃喃自语:“怎么可能呢。”   她练剑三载,好不容易剑道精湛,被幻境毁于一旦,姜矣却想让她重新练起来。   可她连灵识都枯损了,拿什么练呢?   最后二人无声归来。   村民看着肩扛木材的姜矣,眼中充满感激,他们将一碗水呈上:“辛苦你们了。”   姜矣气也不喘,转身离开。   陆明溪跟了上去。   姜矣没有带她回门派,反倒是朝东走去。   天色渐晚,姜矣寻了一处河口,捡了些柴火,燃起火光。   “我们不回去吗。”   “你入云清门后,应该很久没有出来了。”   于是姜矣带陆明溪看遍了修仙山界的云雾,中州的山河,边境的祸乱,百姓的忧乐。   有姜矣的护佑,陆明溪亦见到了何为大道无情。   是陆明溪请求姜矣救下逃难的百姓,也因此姜矣被偷走了五百俩的缠贯。   是陆明溪恳求姜矣帮边境的将士拦下魔族的入侵,也因为那一战的胜利,让下一波进攻的魔物倍增,更多人因此丧命。   ……   姜矣和陆明溪在边境带了一段时日,直到那日,魔物趁姜矣出门,袭击了陆明溪所在的村镇。   陆明溪目睹那些人被杀,却只能拖着对现在的她来说无比厚重的归生剑,斩杀几个低阶魔兽。   即便陆明溪青筋四起,在昏暗不明的黄昏与硝烟的交织下哭喊。   姜矣却没有赶回来。   等到她回来时,陆明溪已经站在那些倒下的普通百姓前,站了很久了。   姜矣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却是——   “为何你不帮他们。”   陆明溪忍无可忍,终于怒了。   她转过身朝姜矣吼道。   “姜矣!我的手臂挥不动剑了,再也挥不动了,你亲手检查的,又怎会不清楚?”   “我这种样子……”   “分明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我该怎么办!你教教我啊!”   “你不是……我的师傅么。”   “兴许你某一天,走到哪处,发现一具熟悉的尸体。”   “那想必是我因为无法对付魔物……尸骨埋荒。”   她认这种结局了,她或许就应该死在天林的山上,倒也不必逢这一遭。   陆明溪说罢,便将自己关在了屋中。   她不知道姜矣在屋外站了多久,最后才离去。   ……   两个人好几日都没有说话,姜矣照常外出帮助附近的居民清扫魔物,而陆明溪,亲手为那些逝去的人立下衣冠冢。   直到有一天,姜矣回到镇子上,却没有找到陆明溪。   她没有沈潮生那样可以定位归生的能力,只打听到陆明溪往镇外西边魔兽常常出没的林中去了。   森林百顷,姜矣一处一处找来,几乎杀干净了大半的妖兽,终于在一个隐蔽的洞穴中找到了陆明溪。   陆明溪撑了多日,拖着残破的身体进入洞穴才忍不住昏了过去,她的身上没有几处完整的地方,像是与魔兽争斗过百场,归生剑上到处留有血痕。   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眉间隐约有魔气浮现,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对于陆明溪这种灵识枯竭的人来说,走火入魔,会彻底丧失理智,变成如同低阶魔兽一般的存在,随时都会被猎杀。   姜矣认出魔印后,对陆明溪用了一个净化诀,同时在地上刻下篆文符印。   姜矣知道这趟旅程该结束了。   随着剑灵舞动,她在原地起了一个传送阵,将自己与陆明溪传回了云清门。   此时正值午夜,明月悬天,竹影斑驳,整个门派无比寂静。   大殿外有巡守的弟子,提着灯盏,结伴而行。   姜矣把陆明溪放回屋中的床上,借着月光看见陆明溪脸上的泪痕,突然意识到——   自己似乎做错了。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用左手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荒废灵识,心中仍存有剑意。   姜矣以为,带陆明溪到兵荒马乱的边境,见到那些民生疾苦,魔族纷扰,就能重拾剑意,恢复灵识。   她想,即便自己无知无觉,至少陆明溪能感受深切呢?   结果却是,陆明溪险生心魔,独自一人闯入魔兽林,想要战死其中。   她又以为,陆明溪可以不凭借灵力,不依靠剑道,开辟一方天地。   可却让陆明溪亲眼看着那些人死在她眼前。   自己想让她重新生出灵识,又何尝不是一种逼迫。   与其这样,不若另行他法——   她看着陆明溪皱成一团的脸蛋,以及右手臂被魔气不断腐蚀而溢出的鲜血。   没有半分犹豫的,她将左手按在右肩处,神色未变,掌中缓缓浮现灵力。   姜矣做了一个决定。   她打算给陆明溪接骨,将自己的右臂替给她。   这时,忽然有一个声音从她神识中传来。   “你这般做,还算能舍弃博爱吗。”   “你分明给她指了一条最好的道路,就这样前功尽弃了吗。”   姜矣清楚声音来源,它并非心魔,而是自她从小周天出来后,一并诞生的万千同源之一。   前功尽弃吗。   姜矣确实做不到放任陆明溪,她见到陆明溪现在的样子,便想起当时沈潮生同她给陆明溪带回沾着熟面粉的糖人,她抱着啃的样子,乖巧又惹人爱怜。   姜矣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如今的她对于情绪知之甚少,难以察觉,亦是因此做出的那些决定,让陆明溪疲惫不堪。   该如何是好。   “可在你的道中,不可能……”   姜矣没做理会,手中重新运转灵力,方才进门后她已在四周布下界制,不会有任何人进来。   刹那间,屋中被浓厚的灵气填满,千万缕灵息缠绕其中,看上去像映射出细锐的白色光芒,若有人便能认出,这是神才能发挥出的威力。   姜矣第一次动用这股力量,却是用在自己身上,灵力撕扯她的右臂,侵入她的血肉,整个过程极为痛楚,若换作旁人一定会疼到晕厥,可姜矣只是轻微的皱了皱眉,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滚落。   约莫半柱香后,周围的灵力纷纷散去,姜矣掌中多了一段骨头,泛着金色的微光,蕴含无上灵力。   这是近神之人,练就出的神骨,力量堪比神明。   姜矣却要把它给陆明溪。   她的眉睫轻颤,神骨脱落身体的同时,灵识亦感到无比空荡,神体与灵息相连,必须剥夺所有欲望才能剥离出这一段。   不过,也足够了。   姜矣把神骨重新融于陆明溪体中,又重新探查一遍她的灵识。   呼吸渐渐平稳,她在屋中站了半晌,确定陆明溪体内不会与神骨排斥,才离开了这里。   她离开后,却没发现一直昏迷的陆明溪,眼角忽然流下泪痕。   姜矣又去拜见了顾怜生。   顾怜生告诉她,那些一同入境的弟子已无大碍,姜矣颔首,却没有过多关怀。   顾怜生又告诉姜矣,那群内门弟子很想她。   姜矣的神色这才有半分停滞,说出的话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我就不去了。”   她如今无情无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们。   姜矣转身欲走,顾怜生却又忽然发觉什么,他的声音回荡在殿中。   “你刚破神体,就把神骨给了陆明溪。”   “嗯。”   姜矣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忽然向顾怜生俯首一拜,留下一句很轻的话。   “姜矣拜别掌门。” 第40章 来年相逢   午夜。   沈潮生阖眸坐在桌前,手倚着头。   昨夜事务上禀,提到了姜矣。   桌上燃着品质上好的安神香,袅袅白烟从金丝罩盏的缝隙穿过,升入空中。   窗扇微微敞开,入夜的风比白日更加迅疾,循着缝隙钻进屋中,将屋子正中央悬挂着数米的绫罗锦缎卷起,却不见声响。   沈潮生此时心境,正如这被风扰乱的绸缎。   世上无人知晓含天怨的威力,也从未有人记载过,受含天怨所伤后,执念倍增,邪愿缠身,以及——   让人闭上眼就会陷入无穷梦魇。   沈潮生修炼释道畅通无阻,就是凭她自身的良好心境,以及秉承逍遥自在兮的无我无心。   可越是不受束缚之人,含天怨对其影响就越大。   沈潮生已经开始入梦了。   她从梦中梦见了陈年往事,见到了至亲之人,也见到了所想之人。   梦中景象犹如残影,沈潮生却一遍又一遍,深陷其中。   沈潮生梦见自己打探姜矣的消息,她一路的行踪,最终指向上领。   待她睁眼时,已渐天明。   ——   姜矣此前从未踏入过的上领之地,是那个人生的归所。   宗族得知姜矣化骨近神后,纷纷开始推脱当初绞杀姜纵月的责任。   最后落在的坐在四座之间,从始至终沉默不发一言的沈潮生身上。   他们原本以为姜矣出关后不会再纠察这件事了,毕竟距离她出关已经足足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这一年半,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商讨对策到石落大海般的沉寂无声。   他们一边听着姜矣带着陆明溪浩荡南北,一边搭建他们的空中楼宇。   他们想要塑造的,内在腐朽,金絮其外的声誉,以及百年宗族的荣耀,沈潮生都看见眼里。   最后,她不发一言扫视一周,眸中意味十足,轻描淡写的应下:“好啊。”   既然众人借此理由推脱于她,便莫怪她率本家独开声外,自寻门路了。   四家之内都知道,沈潮生是沈氏的最后的希望,沈少主声明在外不是靠别人吹嘘的,她在幼年迅速按下想要出头的旁支,卦阵符道无所不学,同陆朝手中拿下了水玄镜一半的归属权,最近又打压了将要新立宗族的几家小门之流……   最重要的是,和少年剑神姜矣交好数年,虽最近看似未曾熟络,可终究瞒不过众人。   当面她如何被从雪山带下,如何帮姜矣破阵,二人同行数次,见面如佳期……   他们报以侥幸,在暗处窥伺沈潮生的一举一动,渴望她真正将少年剑神玩弄于股掌之中,为宗族助力。   可待到真与姜矣见面的这一日——   沈潮生连掌心都是冷湿的。   沈潮生没有和姜矣赶在什么不好的天气见面,除去先前分别那日,沈潮生回到沈家赶上了一场雨。   上领位属北域,常年少雨,偏偏今日姜矣赶来已是夜间,更有夜雨傍身随行的说法。   沈潮生站在挑檐的门楼前,她身后是整个沈家本家,数间宫殿挂满灯盏,它们尽数亮起仿佛能照彻整个上领,丝毫不亚于京都皇宫的趋势。   沈潮生身侧有侍从替她撑伞,她身上披着某种灵兽身上深灰色的皮毛制成的裘衣,眉微微蹙起,看上去深沉而不近人情。   她的身旁原本站着长老沈如生以及沈濯,可沈潮生实在是心烦意乱,便让他们退去了。   她希望,之后的对话没有人见到。   宗族甚至期盼沈潮生能不费吹灰之力解决姜矣这个他们眼中的麻烦,无论用什么办法。   但沈潮生清楚,这绝无可能。   雨不再急梭的坠落,亦没有任何停止的预兆,沈潮生在将红绳第四遍取下复又带上后,见到了一身白色剑服的姜矣。   一如她第一次见她时那般行装。   只是这些年来,姜矣的眉眼张开了,眉角开阔,眼眸狭长,变得锐利,薄唇如线般没有弧度,整个人更加不近人情。   姜矣手中还握着一把裹着布帛的剑,沈潮生再清楚不过那是什么了。   姜矣握剑的手微微抬起。   “剑,还给你。”   “为什么?”   沈潮生即便心中再不安,见到姜矣后也都化作了久别的酸楚。   灵识愈动,含天怨的影响愈发强烈。   “这一路来你都听到了什么?”   是其他三家默许下,整个修仙山界的怀疑声,还是,终于决定如何惩办我了?   可姜矣什么都没说,只是一步一步踩着雨声走到沈潮生面前,目光注视着她。   姜矣不知什么时候比她高上一个眉梢了。   沈潮生没预料到姜矣这般行事,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姜矣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略一用力,将她从伞下带了出来。   雨水瞬间将二人包围,迅速打湿了沈潮生的头发和衣服。   姜矣把她的袖子往上推,露出一截手腕,只见被墨紫色附着鎏金印记,无比刺眼。   姜矣的呼吸都重了几分,被雨点拍打地面的声音掩盖,但沈潮生发现了她胸口起伏。   她知道姜矣为什么来了。   不是为那些声讨而来,是听见了她有入魔预兆的传言而来。   近月来,各地莫名入魔的人层出不断,数量不断上升,而征讨这些人的队伍也已初见规模。   直到一个月前忽然有传闻说上领沈家的少主也有此类迹象,众人终于控制不住了。   想到这里,沈潮生竟然感到高兴,所以不由笑了起来。   “你当真要入魔?”   姜矣看到印记后,眼中闪过惊异,又迅速归于平静,短短数秒陈年情绪交织,独独没有厌恶。   沈潮生什么话也没说,像是默许了她的问题。   分明姜矣该是无比理智的转身离开,远离与她的道完全相悖的沈潮生,但姜矣却说出了令沈潮生为之一震的话。   “沈潮生,同我走。”   “什么?”   沈潮生把姜矣从里到外极其细致的观察了一遍,才忽然笑了起来,于是拉长声音问:“去哪啊。”   “离开这里。”   姜矣说的十分认真。   “你非林中禽鸟,不必拘束树间。”   “所以,和我走吧,沈潮生。”   “我不会让你入魔的。”   姜矣出关之后,没有人见过她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对谁说过话。   她总是一副冷淡的神色,沉默地解决困境,整个人犹如冰下利刃,没有人见过她的动容。   沈潮生永远是例外。   是姜矣本能中能不被剑道阻拦的例外。   ……   她差点就要应下了。   沈潮生在雨水的冲刷下归于理智,却是挣开了她的手。   于是沈潮生用一种无比缱绻的语气对她说。   “姜矣,我觉得入魔没什么不好。”   姜矣的目光沉了沉,镇静地将手放回身旁,她不合时宜的想到了温虞之。   沈潮生若和温虞之一样,再不愿意见她。   可她未必会像姜纵月一般遵守承诺。   姜矣的思绪逐渐远去,这时,沈潮生却开口了。   “即便所有人都不再认可,说你我最终同道殊途……”   “不会同道殊途。”姜矣接着她的话说。   “沈潮生,我说过的,我出来后,会来见你。”   “可你已经食言了。”沈潮生打断她的话。   “与陆明溪走遍山河,与陈醒天谈天说地,甚至搭上了林家。”   “那些时候,你知道那些人如何评断我吗?”   “他们说——”   “上领之主,活脱脱像被遗失的疯狗。”   将陆明溪关在幻境碾碎灵识,用最擅长的灵阵重伤陈醒,林漾跑了千里才将她救回,林家不知为何突然出了问题,三名长老护不住本家弟子战损……   都与她沈潮生有关。   “若你愿意,我带你走——”   不再理会任何人。   也不再有任何人。   “可我不愿意。”   沈潮生按耐住心中隐隐发作的含天怨,用一种恣意过极的态度对姜矣说:   “上领之主的位置我坐的很好,宗族护佑,天地人和。”   “还是……你想要和我一样在宗族门派周转一生?”   姜矣答不上来,沈潮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至少她与她一样,都没有丧失理智。   “姜怀息,你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   “我尚有期望不到的事情,担不起……阻你成神的罪责。”   “……”   雨还在下,却是没有了声响。   “抱歉,阿矣。”   “我们原本就是两道路上的人。”   “就算我的母亲和你师傅有关联,也不过是上不来台的往事。”   “如果你以后不来上领,我们可能就……不会再见面了。”   姜矣盯了沈潮生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留下一句话后转身离开了。   她说。   “我等你到永庆十二年。”   作者有话要说:   鹅……见面前还有一些事发生但是我来不及写了,下次补上,因为开学了所以很急,想把下阶段的情节起个头,这章会修改的。 第41章 对峙   永庆十二年。   枝叶繁茂,遮掩耳目。   路过的村镇集市路上大多都没什么人,灼热的温度使这些平民百姓不愿出门,更何况,是在魔祭的加持之下。   于是一行人走的格外顺畅,绕过前面的琼玉树林,便到了他们所往之处,一座遮天蔽日的行宫百尺远处。   众派云集。   六年前,随着姜矣再度闭关的消息传出,沈潮生毅然率沈家与余下三家决裂,建朝暮殿,揽收天下之才,与各门派争斗数年。   如今的各派纷纷相聚,一改往日的缠斗不休,连集结于此也未公布于世。   可见,他们真的极想扼杀那只大魔。   微风浮动,有人落在各派划分的营地交界处,不乏有被邀参战者甚,多半行装奇异,实力不可估量,依照规定,理应避开与各门派见面,毕竟这些人中,多半是门派宿仇。   “没看错的话,是她吗。”   “她怎么出现在这里……”   有修士额上汗珠滚落,一片嘈杂的议论中,目光无声,他们装作无意,时不时瞥向同一处。   一颗上百年的灵树下,倚着一个人。   第一眼看,她闭目憩息,怀中抱剑,像是剑修。   第二眼看,她头发高束,神色肃清,一身剑试常服,白是月牙白,只衣襟水蓝,且胸前绣有剑花的花青,怀中的剑散发高品阶威压。   她四周无人敢接近,亦无人敢不恭上前。   单凭一身剑试常服,以及怀中那把击败无数人的剑怀息,已让周身人对她的身份了然于心。   她未想刻意隐瞒身份。   蝉鸣乍起。   忽有筝声传来,众派弟子轰动,举目四望,最后定在远处的宫殿上,一座规模极大的行宫,两侧的檐翼向外伸展,当世无不能道其名,正是传说中的朝暮殿。   筝声不断,音如流水,曲调不凡。   那些慕名前来的散修听的有些恍惚,来不及反应,手中剑也快要握不住了,只有个别还算清醒的,从中剥离出自己,却也无措地连退数步。   “是魔音,大家快封闭五官!”   发声之人衣服上绣有草药,是琼依门的弟子,且腰间玉牌绯色,身份不凡。   众人心跳如鼓,依言照做,可心中仍有余音缠绕,只好瞪大眼睛,颤颤巍巍向自家宗门求助。   各宗门的大家长纷纷祭出法器,护佑一方平安,可那些自诩正义的散修可没了主意,他们可不是人人都有上品阶的神器,慌乱的四处奔逃。   他们没看到,姜矣依旧靠在树下,眼也未睁,不见喜怒,周围慌乱引起的轰动,好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她静默的感受触及神识的乐音,自身观感对魔气的排斥,以及魔气对她矛盾的亲昵。   什么也没做。   忽然疾风起,蝉鸣息。   在场所有人都被笼罩到了蓝色屏障内,脑中没有了杂音,目光也清明很多。   一行人随之而下,最前方的少女莫约双十,棕色辫于脑后,星眸点点,身上是蓝金色的宗服,白靴踏于草上,环视四周,众派肃然,对她持以尊敬,纷纷退让。   “陆盟主。”   谢无方领着他身后极越堂的人率先开口表态,尽管弟子大多被魔音折磨的面色发白,却也不介意地向少女行礼问候。   陆明溪听到后收回目光,会以一礼,其他人才反应过来,纷纷向她行礼。   “陆盟主。”   “陆盟主。”   她是陆明溪。   明盟堂的盟主。   三年前,魔患长盛不绝,沈潮生又破一重境界,无人能敌,世间灾乱不断兴起,陆明溪便建明盟堂与其分庭抗礼。   作为曾经被沈潮生誉为“好大喜功之表率”的六派自然怀疑,她不过近满双十,即便为长清门少门主,也不过是谓“器具”之人,怎负重任。   可她最后就是做到了。   她从来都认定,在无人可攀的高台上,她便是唯一的指向。   陆明溪边与众派周旋,边分心寻找刚才瞥见的影子。   星眸闪闪,镇静的目光掠过众人,紧握配剑的手刚要松下,却在回身时僵在了原地。   剑服束发。   她看到了姜矣。   陆明溪感觉自己身体里血液都好似在逆流般,变得迟缓而充斥荒唐的凉意,又在下一瞬变得灼人,喧嚣着似乎冲破血管。   姜矣。   旁人观察不到的细节,在陆明溪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譬如她缠发尾一角的头发,打结的眉,极长的眼睫,如人般发淡的神情,或者眼底克制的怒气,发声时眼尾上扬的姿态,和开合的薄唇。   样样具体。   “盟主?”站在她身旁的明盟堂的弟子疑惑出声。   她下意识地想抚上左肩的胛骨,却又止住了动作。   太热了。   陆明溪不动声色的咽了咽喉,移回目光,与众领袖最后确认方案无误,转身正欲下令,都被一声呼唤打断,不知是否早就预料到了,她站在原地,没动。   “陆明溪。”   再熟悉不过了。   姜矣那有些随意却秉持一贯清冷的声调,陆明溪早就听过数百遍了,她颤颤的眨了眨眼,长长的眼睫遮盖住了神情,深呼了一口气,良久才好似恭顺般的垂下了头,不知是眼下落寞。   她不得不答。   “是。”   众派声起,但并不惊异。   当初陆明溪拜入长清门,可就是这位亲自送的。   较如今的万般不近人情,姜矣那时一身浩然正气,靠近她的人周身都能感受到神祝般的亲昵,分毫不枉天选之名。   那夜长清门殿外的灯、盏、珠格外的亮,堪竞天上明辉,风也将衣袍相和,其余弟子都好奇地伸着脖子使劲瞅,也不乏未参与突如其来的入试的尊者们,大多都是对姜矣这个后生的好奇。   当年姜矣未入长清,倒让姜纵月携了去,若不是掌门师弟拦下,他们就算拼了命,也要把这个剑修奇才带到自家门下,再将天下剑阵剑招纳个一干二净。   也有人关注陆明溪,这个被溯、洄二人都卜算过的,却未扬名的后生。   当陆明溪站在明盟堂最上方时,他们才发现,是姜、沈二人,将她保护的太好了。   姜矣向掌门顾怜生深深一拜,规矩且恭敬,只说了六个字。   “怀息拜过掌门。”   陆明溪暗中攥紧了姜矣的衣角,好似不愿分离,却在掌门将她唤过去时,没有半分犹疑。   而这十余布内,除那一句,姜矣没有半句嘱托。   陆明溪当年看不到姜矣看她的神情,心中庆幸她兴许仍有怜惜,也许是她那段时间唯一的期望。   而如今当她终于站到了她的对面时,她能清楚的看到姜矣的神色。   没有半点不舍。   昨夜不再。   姜矣感受到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后,缓缓睁开了眼。   一双浅黑色的眼眸,锁定了人群中的陆明溪,在她与众派商议之后,断了她的号令。   “今日之事为何而来。”   陆明溪听到这个问题,眼底划过了然,但她知道只能左右周旋,避免与这个活兵刃交战,于是答道:“破魔宫,营救众人。”   姜矣打断她,说了四个字:“不够明细。”   陆明溪意会,却执意回避:“还黎明,阻拦悬河。”   “再明细。”   姜矣开口的瞬间,来自她自身释放的威压瞬息而至,谁也不知道姜矣何时学会了用修为压迫逼人坦白这一招了。   陆明溪顿了顿,知道无法可解,掀眼与她目光相对,一字一句道:“诛杀,沈潮生。”   “不死不休。”   话音未落,众人感受到一阵风,随即便是刀剑碰撞的铿锵。   陆明溪尽管早有防备,但还是被姜矣压制到不得动弹。   她在强撑。   下一秒手中那把普通的剑即刻碎成了好几段,陆明溪咬了咬牙,侧身避开她的招式,又后撤好几步,始终没有唤出自己的灵识剑,众人见状欲要帮衬,却被二人刻意拉开极远的距离,陆明溪呵斥他们后退,即便不为他们,也是为了即将布好的杀阵。   风疾草斩。   陆明溪刚跳开一处,那出随即便被剑气斩除破碎,自祭台北越上云梯万境的传送阵又转到琼玉树林的西北角,越过石门,陆明溪咬牙,背靠着墙,下了决心,自顾念道:“归生!”   她念出这二字时,姜矣也召开了破天阵。   顿时,百尺之内,土地轰鸣,翻天覆地。   而朝暮殿中,亦有人感到灵气震荡,缓缓睁开了双眸。   ……   陆明溪手虚抓一把,所预想的那把灵识剑并未出现在她手中,陆明溪登时一慌,刀光剑影,姜矣随之持剑袭来,比刚才更狠,她只好立刻翻滚避开直刺,同一时刻她方才身后的墙尽数塌陷,尘土纷飞。   陆明溪稳了稳心神,袖下指尖抠的发白,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般,出声呵道:“归生!”   这次感召终于奏效,一把通身幽紫的剑被陆明溪紧紧握在手中,挡了姜矣迎面而来的剑招。   陆明溪挥动归生,也不逞让,将当年所学的剑阵使了个遍。   姜矣一一破解,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狠绝的招数仿佛在告诉陆明溪,今天她只能留在这里了。   陆明溪心有不甘,但也未必会输,三番五次捻指,嗓中的话语咽不下吐不出,最终还是舒了一口气,借机抬头望向姜矣。   “姐姐,你真的狠心杀了我,为了如今坐在朝暮殿的那个人?” 第42章 辗转   “阿矣。”   沈潮生撑伞走到姜矣所在的凉亭,姜矣正看着檐翼滴落的雨,沉默地不发一言。   见她来了,竟也去寻沈潮生垂在身侧的手,牵起来一如当年剑试冬雪般凉薄。   沈潮生幽紫长衫外披挂着银甲披帛,披帛上镂空出凤凰云纹的模样,是沈家的宗族标识,下面坠着银铃长链,腰后系着的带子绵长披在身后,整个人显得高扬华丽,不似半分入魔模样。   犹记她当初给姜矣看自己的字画,她偏不爱修仙山界流行的宣纸黑墨,喜欢用玄纸金墨,用张狂写出潦草的字迹,洒脱而张扬。   姜矣一手举剑挡在身前,玄风烈烈不断扬起她的长袖,她就这么不经意挡在沈潮生前,偏偏嘴中说的话这般口是心非,简直不像当初坦率冷漠的姜矣:“我没有破绽,听清楚,这几十年来伴随我的,只有苍生剑道。”   ……   话音落下,面前的景象不断扭曲,如同纸上的彩墨被揉乱混在了一起,她眼前的姜矣,也一同消散了。   朝暮正殿中一曲魔音终毕,沈潮生掀开眼皮,看着底下的乐师抱琴向她恭敬行礼,随后相继退下,站在她旁边的纸衣女子才弯下腰在她耳边说道:“主上,陆明溪被少年剑神打的提到了群山后,他们的伏魔阵已经准备就绪。”   “嗯。”沈潮生抬指招来桌上铜钱,它们飞至空中,在她面前展开画面。   此时,琼玉峰上。   众派都在等候陆明溪回来,而其中有些长老弟子已经面色焦急。   “陆盟主再不回来,这伏魔阵就要启动了。”   “姜矣多年来从未出关,为何赶在这个时候出现?”   “当年她亲自把陆明溪送进云清门,如今怎会刀剑相向?”   “你们难道忘了。”   谢无方倒是毫不例外:“她与朝暮殿的那位,可是少年情谊。”   有人仍不甘心,不服道:“就算如此,当年姜纵月被沈潮生折磨致死,已是人尽皆知,姜矣怎可放任仇敌肆意,杀她恩师,危害苍生。”   谢无方听后脸上神色变得冷淡,提醒他道:“慎言。”   随着沈潮生坠入魔道的消息传开,铺天盖地的传言布满整个修仙山界。   这些修士哪管是真是假,为了得到剑道认可,自然是站在自以为正义的一方。   尽管许多人都怨声载道,可没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放肆的提及。   那修士还想说些什么,又被一道清明的女声打断。   “琼依门数年垫底,门中弟子难有长进,大多无所作为。”   “真想修为有所突破,还是要体悟化道,除非你能做到传说中的一剑破陈关,否则,还是管好你的嘴。”   孟玉成穿过一众弟子,走到他们面前,毫不客气出言讥讽。   而白衣的林钰手握佩剑,跟在她的身边。   “孟门主。”谢无方心想她来的正是时候,于是问:“[鱼愿]可曾带来了?”   孟玉成不耐的将双鱼玉佩抛给他,随后转身就走。   林钰见状也不意外,临走前补充道:“门主为报云清门恩情,将鱼愿借诸君一用,此情已报,请务必在三日之内归还。”   谢无方并不意外这位门主的脾气,还含笑道:“多谢望凝门鼎力相助。”   不料孟玉成耳力极好,听后直接用灵力打来一道传音,回荡在琼玉峰上空。   “望凝门,可不站明盟堂的队。”   谢无方对此也不生气,他将玉佩托至上空,随后众门派弟子献出灵力,李天一,符宁等人挥手作法,地面隐隐浮现金色的阵法,层层叠加,不断旋转,越来越快,最后轰向四空,包裹住整个朝暮殿。   伏魔阵开。   百里之外,姜矣手持怀息,与陆明溪目光对视,不发一言,似乎默认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陆明溪见姜矣没有开口,变得更加激动了。   “她沈潮生这些年来做过什么,你又怎会不知?”   “你如今放任她为祸修仙山界,魔族兴起,如她所愿——”   “你早就弃苍生道于不顾了!”   “你为的到底是什么,只有沈潮生吗!”   “为何不看我一眼,我与你道相为谋,我才是真正与你并肩之人。”   她有些脱力道:“如今,我为苍生。”   陆明溪目光满含哀怨,似乎姜矣当真做了什么辜负苍生的事。   姜矣不欲再与她说什么,转身要走,却被陆明溪扑过来拽住了衣角。   她扯的很紧。   “姜矣!你真的为她——”   她话还没说完,灵阵释放产生的轰鸣传来,山林晃动,霎时间林中鸟兽俱散。   遭了。   姜矣瞳孔剧缩,想要回去阻止伏魔阵的开启,但陆明溪却不屈不饶,还要上来与她纠缠,姜矣用灵力将她扫开数米,十成十的灵力,夹杂着神威,陆明溪根本不敌,她被拍在了树干上,还没来得及动弹,一柄带着怒意的剑气朝她袭来!   陆明溪死死闭上了眼睛。   那苍白色的却只是穿过她脸庞的碎发,打在她身旁的树干上,那一瞬间树木倒塌,她也被震得发懵,眸中划下一行泪。   “荒唐。”   姜矣看着天上成形的法阵,握紧了手中剑,用陈述的语气说道:“你以伏魔阵讨伐她,他们竟不加阻拦。”   她略略垂眸。   “简直愚蠢。”   陆明溪想要辩解:“伏魔阵无人能敌,一旦成形,沈潮生必将灰飞烟灭——”   “沈潮生最善符阵。”   姜矣打量她,眼神冰冷不带温度。   “你怎会不知。”   “若不是孟玉成离开的早,恐怕望凝门也难以幸免。”   “你什么意思。”   陆明溪这才慌了,她连忙起身,想要靠近姜矣,走了半步却一个踉跄摔倒,再也站不起来。   姜矣为何知道这些——   “今日来的修士并非云清精锐,反倒是其他门派悉数而至。”   “你想借沈潮生之手,除掉那些不服从你明盟堂的门派。”   “你为的,不是道。”   是你自己。   陆明溪跌倒在地,再无辩解。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方才还灵光大盛的伏魔阵,此时已经红光满天,通天的魔气萦绕其中,阵心不知何时已从朝暮殿转向修士所在之地。   姜矣朝琼玉峰飞去。   陆明溪以为自己要杀了她。   与沈潮生上领雨夜一别,她回到苍山再未离开。   听闻陆明溪与沈潮生对立,姜矣并不意外,当年沈潮生所卜卦象,本就如此。   可她没想到陆明溪这几年已经这般手段。   与宗族勾连,妄图消灭其它门派。   只可惜,她怕是被有意之人指使了。   而沈潮生也——   姜矣闭上了眼。   已诸多过错。   ……   她回到琼玉峰,各门派的弟子已乱作一团。   山峰摇晃,姜矣没有犹豫,随即挥动怀息剑。   “怀息。”   她抚过剑身,刹那间灵力充盈,宛若天光。   万剑归宗。   竟瞬间将邪阵整个化解。   群山哗然。   下面的弟子不可置信地看着悬在空中的姜矣。   她救了他们。   无上实力,是谓化神。   姜矣终年沉关,实力却又上一层。   天下谁还能敌得过她姜怀息?   所幸她是苍生道者,如今仍未苍生而行。   她并未与沈潮生为伍。   可众人还没来得及和她说什么,姜矣已经消失在了空中。   而朝暮殿中,看到一切的沈潮生,忽然一掌将悬浮的铜钱碾得粉碎。   沈潮生阖眸许久,平息怒意后,复而睁眼,神色阴晦不明。   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最后落在她眼中神情淡漠的姜矣。   她唇间开合,喃喃自语道。   “姜矣。” 第43章 以身饲魔   姜矣离开了琼玉峰后,被撑伞的女子拦下了。   她一如往昔的神情,从未改变。   姜矣握紧了怀息剑。   她柔婉的声音响起。   “重新介绍一下吧。”   “父亲常州白氏,母亲上领沈氏,我名——白云舒。”   ……   姜矣将酒楼中的茶杯放在桌上,目光落在街上的行人身上,再平常不过。   她对面坐着的白云舒,唇间笑意,甚至颇有兴致地端起茶壶给姜矣添上一杯茶。   “原本我以为,你已经彻底丧失感情了。”   姜矣没有理会她这个话题,只是说:“如何化解含天怨。”   白云舒眸中带着忧愁,抬掌支起下颚,故意道:“我方才确实说,告知你消解她身上的含天怨,但我亦有条件。”   她话音刚落,桌上的茶盏便统统被一股霸道的灵力掀翻,姜矣默不作声的看着她,白云舒却能感受到无穷威压。   “真是强大啊,倘若神骨尚在,兴许能将我直接碾碎。”   “可是,含天怨失传已久,除了我,再也无人能告知你化解她身上含天怨的方法了。”   “所以这个条件,你不得不应。”   她说的是实话。   姜矣若想救沈潮生,便没有选择。   姜矣放在桌上的手收紧了些,问道。   “是何条件。”   “我要你五成神力,救步谈危。”   姜矣的神力并不能算真正的神力,但她是最近神的一个了。   “你若不愿——”   “可以。”   姜矣话音落下,随后剥落灵识,银光溢散成丝,最后全部汇入她腕上红绳。   等到最后一缕灵丝纳入红绳,白云舒感到周身的威压消失了一半。   姜矣把红绳从腕间取下,放在手中盯了许久,才放到桌上。   白云舒唇间的笑意加深。   “含天怨本无法化解,但若少年剑神愿意,倒有一线生机。”   “以身饲魔。”   “含天怨放大欲望,令人执念成结,愈发深沉,便会疯魔。”   “除非意志极强之人,心无旁骛之人,才不会受此影响。”   “又或者,罪恶本身之人。”   白云舒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口吻刻意:“但可惜,传言中恣意的沈少宗主,执念不少。”   姜矣静了许久,在白云舒起身时,将怀息剑抵在了她的颈边。   白云舒略一挑眉:“剑神姜矣莫非要杀人灭口。”   “含天怨。”   姜矣简略说道:“物归原主。”   白云舒说:“可你并非神器之主。”   姜矣回道:“云清之物,当还云清。”   白云舒见她如此坚持,没有选择和她僵持下去,她手掌开合,含天怨便落入姜矣掌中。   “我可以走了吗,剑神大人。”   姜矣不出声,她的指尖轻扣桌面,怀息剑和含天怨瞬间消失在空中。   待白云舒走后,姜矣脑海中只剩下她那句——以身饲魔。   朝暮殿。   姜矣迈进正门后,无人敢拦。   她身边的灵气,让所有魔族退避三舍。   朝暮殿有九十九间宫殿,她听闻沈潮生并未住在被围绕在正中间的宫殿,反而选了一个角落。   一个最适宜种桃花树宫殿。   姜矣发现街上有几个魔族之人看上去有些奇怪。   他们并不惧怕姜矣,但也没有靠近,只是目光有瞬间的滞凝,以及眼底下印着很难发觉的淡紫色纹路。   她原本没有多想,直到看见一个有紫色纹印的人,将另一个人毫不留情的斩杀。   她忽然想到了沈潮生和她提及过的监视者。   被斩杀的人发出痛苦的哀嚎,手脚剧烈的挣扎却无济于事,最后被硬生生拖着往监牢去。   姜矣看到这些,只是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待她复而睁开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漆黑。   她被人捂住了眼睛。   原本姜矣意识到的瞬间就攥住了这人的手腕,只是——   她摸到了腕上的手串。   “姜矣,没有人告诉过你,朝暮殿,外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吗?”   声音犹如呢喃,落在姜矣的耳边。   太上忘情后,姜矣的五感降到了极低,换句话说,她是没有知觉的。   只是被掌心笼住的眼眸稍稍下垂,她问:“我也算外人吗。”   沈潮生被她问的一愣,然后忽然笑了。   她放下了遮在姜矣眼前的手,退后了一步,认认真真地回答:“阿矣,自然不算外人。”   姜矣却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就这样唤她。   “沈潮生。”   “嗯?”沈潮生轻轻哼声回答她,垂落的指尖摩挲了几下。   “我要留在朝暮殿。”   姜矣没有追问她当年的选择,也不知道沈潮生如今对她是什么态度。   更不知道含天怨的影响下,沈潮生现在是如何模样。   正如她想的一样。   在姜矣说出这话的同时,她身后的沈潮生忽然拉下了脸。   “姜矣,朝暮殿是魔域领地,其它人能进,你不行。”   “可我若一定要留下,你当如何。”   沈潮生简直气的想笑,姜矣怎么还是这种性格,强硬的不行。   分明很久之前,她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变得好说话极了……就连上次上领,她都——   想到这里,她想要上扬的嘴角忽然僵住了。   于是她冲姜矣冷冷道:“随你。”   “如果你想被魔气侵蚀,你就住。”   然后赌气般地消失在了原地。   ……   姜矣看着地面,一时不知道前往何处。   她没想到沈潮生的脾气变得这样快。   不过至少沈潮生没有赶她走。   就在这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你好,姐姐,你刚来朝暮殿吗?来买一支花吧。”   姜矣回眸,看见了一个和沈潮生三四分像的少女,怀中抱着一篮开的饱满的桃花。   “……多少灵石。”   这个少女与沈潮生的三四分相像,全长在了眼睛上,姜矣几乎是下意识问了价钱。   少女听到她问的价格,为难般的皱了皱眉,她小声解释道:“朝暮殿中……不是用灵石做交易。”   姜矣问:“那用什么?”   少女似乎有些怕她身上的灵气,离她有三四尺,手指绞着衣服,小心翼翼地说:“用……魔气。”   姜矣闻言一怔。   魔气,跟灵力一样,自灵识而出,是一个人修为所化。   换言之,用气交易,就是用修为交易。   ……   姜矣问她:“是沈……可是魔主悬河定的?”   少女点了点头。   “你对她的了解有多少?”   姜矣问完,少女的神情有些飘忽,她一会看看别处,一会看看自己篮子里的花,却始终没有继续开口。   姜矣稍稍皱眉,只好问道:“我没有魔气,灵力如何?”   少女听后,眼睛弯的像月牙,她高兴地说:“我知道不少,你要是买花的话,我去明月楼等你!”   随后她指向不远处的四方楼台,姜矣点头,跟着她向前走。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芍笙。”   “……”姜矣隐约觉得不对,她盯着少女的后脑勺看了一会,问道:“你是魔族?”   “啊……不是的,我是人类。”芍笙抱着花篮,很高兴的跟她解释道:“我的家乡被魔兽侵占,是魔主救了我们,将我们带到了朝暮殿。”   “这里很好,只要卖出去花,就能活的很好。”   “……如何很好?”   芍笙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地说不清,她们走到了明月楼前,芍笙却没有把她带进去,而是带到了旁边的巷子里。   “好啦,就是这里,一成的灵力就好。”   “一成?”姜矣看着她从花篮最下面掏出的圆形镜子,疑惑出声。   可芍笙却用一种真诚的目光看着她。   姜矣低下头看着镜子,说道:“我的灵力,一成它可能承受不下。”   “能撑多久,我就支付多少,如何?”   芍笙不太明白姜矣的意思,乖巧的点了点头。   姜矣抬掌,掌心覆盖圆镜面,灵力从她掌心流出,被渐渐吸收。   ……   进行到一半,姜矣见差不多了,就要收回灵力,这时,她却发现镜中有股力量再涌动,阻止她收回灵力。   姜矣正想唤出怀息斩断镜面,却有一个人更快。   她穿着彩色的衣服,忽然冲进小巷,将芍笙击倒在地,花篮被打落,镜片碎裂,桃花枝也散落一地。   姜矣刚看清来者眼下一抹幽紫色的纹印,她就掐着芍笙的脖子将她带起来,一如来时看到那个监视者斩杀路人的模样。   姜矣虽然没有搞清状况,但也不会直接让她在自己眼前把芍笙斩杀。   所以她唤动怀息朝彩衣监视者斩去,监视者见状松开芍笙,退后一步,想要重新攻击侵扰她执行任务的姜矣,却又忽然卡顿住了。   “主上……气息……枕一任务执行——受阻。”   她的头歪了歪,又重新站好。   “任务执行——”   “她为何要杀你。”姜矣拦下监视者的进攻,一边问芍笙。   芍笙还没回答,监视者却开口回答她。   “灵气交易,禁止。”   “贩卖桃花,禁止。”   然后她转向姜矣。   “阻拦,禁止。”   “禁止,阻拦!”   她手指虚抓,朝姜矣发起进攻,姜矣正思考要不要将她击毁时,她的动作忽然停住了。   随后,沈潮生从巷口走了进来。   姜矣的目光绕过监视者,看清了沈潮生。   沈潮生并未有多少改变,只是她两旁被向后挽起的头发多了两束,发簪依旧华贵,褪去了幽紫的宗主服,露出细白的脖颈,却依旧披着蝴蝶印花的外袍,只是眉眼神情重了几分。   “主上。”   彩衣监视者转过身朝沈潮生低下头,沈潮生如同安慰孩子一般拍了拍她的肩。   “枕一。”   她越过名叫枕一的监视者,盯着芍笙,却是对姜矣说:“阿矣,你还挺招人的。”   姜矣问:“你将他们接入朝暮殿,又为何要杀他们。”   沈潮生如实回答,毫无隐瞒:“因为他们违反禁令。”   “买桃花也算。”   “自然是算的,她偷的——”   沈潮生似笑非笑:“可是本少主亲自种的桃花。”   “而且。”沈潮生话音一转,“你不应该谢谢枕一吗,那镜子可是我研究水玄镜的废弃品,换了别人,恐怕要修为耗尽——”   她说道这里,话音一顿,忽然上前拽住姜矣的手腕。   姜矣就这样任凭她拽着。   沈潮生问:“你修为呢?”   姜矣问:“什么修为。”   沈潮生皱眉:“你近神怎会是这些修为,连我都快打不过了。”   “就是这些。”姜矣的目光微转,低声说道:“我并未成神,沈潮生。”   我想先来找你。   沈潮生下一秒却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腕,转身走了,临走前,沈潮生撕开了一个入口,将芍笙丢了进去。   而姜矣的目光落在沈潮生身上,并未阻拦。   沈潮生临走前,给枕一下令。   “枕一。”   “是。”   “跟着她。”   “是。”   ……   沈潮生走后,姜矣没有看枕一,默默捡起了地上的桃花枝。   “主上颇喜桃花。”   枕一主动开口。   姜矣撇了她一眼,没说话。   枕一却似乎从那一眼中,看出了三个字:用你说?   枕一:……   姜矣将桃枝上的灰尘弹落,收到了灵识中。   然后她在明月楼坐了十天。   枕一就跟了她十天。   姜矣第一天什么话都没跟她说,静静的坐在楼上,一坐一整天。   第二日亦如此。   第三日姜矣才开口问枕一:“你是何时被她制造的。”   枕一听了她的问题,沾沾自喜地回答:“我是主上第一个制造的监视者,她在我的灵识中放了她的一抹意识。”   “你有灵识?”   “虚拟的,主上为我造的。”   “你的名字从何而来?”   “主上亲自为我取得。”   姜矣:“……”   不知怎的,问完这些,姜矣又两日没有跟她说话。   第六日,姜矣问:“你们主上,平日都做什么。”   枕一叽里呱啦的开始说:“主上可忙了,每天都要处理高高的文书,解决朝暮殿的纠纷,保证朝暮殿正常运行,还要修理出故障的监视者,发布任务——”   “还得阻拦那些攻击朝暮殿的可恶门派。”   “主上为了前几日琼玉峰的阵法,好几天没有合眼,数次体力透支……”   姜矣听了,有些失神。   她似乎看到了沈潮生深夜未曾合眼的模样,那一定孤寂又悲寥,神情满是落寞。   因为沈潮生之前对她说:“我不喜欢那些宗族事务,处理几本文书已是极限,如果每天到凌晨还无法安眠,醒来都是一个人,我会难过死的。”   第七日。   “其实主上睡不好,有的时候轮到我休息,守在主上的宫殿外,会感受到主上并没有睡着。”   “可是主上平日也不怎么喜欢说话,即便没睡着也不会有任何响动,只有极少的时候,拨弄几下铜钱。”   “说到这个。”   枕一有些气鼓鼓的。   “为何到处和主上作对的明盟堂,那个小堂主,主上也要关注啊。”   她看姜矣无动于衷,急忙说。   “那种关注,看她吃什么,看她的表情!”   姜矣这才有了反应。   枕一接着说:“其实这个还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主上总是看一个山。”   山?姜矣在心中重复道。   “也不算山,画中一半山,一半竹亭,山完全被白色的云雾挡住了,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是苍山。   只有苍山的山上,常伴数层云雾,看不见模样。   沈潮生终是控制不住,尤其是经历那些梦之后。   梦中的结尾令她惊醒,只有看见苍山,她的意识才能恢复一二。   姜矣不在她的梦中,在苍山。   沈潮生多年来也后悔过,无数次问自己,姜矣的苍生道果真那么重要吗,姜矣真的会放弃自己吗。   自己真的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找她吗。   ……   她做到了。   不再去看姜矣,给自己更多的压力,让自己忘掉自己,忘掉执念。   可重新见到姜矣的那一瞬间,她还是想过,要把她关起来,关在纵明阁中,哪怕相伴百年。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我很想写她俩的感情,想死我了 第44章 朝暮殿   沈潮生回到自己的宫殿,离开前剩余的文书处理到了半夜。   她回忆起今日见到姜矣的情形,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睛。   沈潮生听到了街市吵闹的声音,街贩叫卖,小孩子嬉笑打闹,女子们欢愉的说笑,寻常马车的轮子滚过路面发出的声响。   她似乎坐在车中,而外面传来声音:“小姐,此次入京是天子独眷,京中人际繁杂,势力入暗河汹涌,您可千万不要恣意妄行啊。”   侍女在外面跟着马车往前走,语重心长地叮嘱沈潮生。   沈潮生抬眼,打量了一遍马车陈设,有了大致的猜测。   又是关于姜矣的幻梦。   于是她问:“京城中可有姜矣这一号人物。”   果不其然,侍女回应说:“您说的可是怀息公子?”   “怀息公子?”   “是,怀息是她的字,公子是圣上赐的名号。”   沈潮生听后笑笑,靠在后面的椅背上,没再问什么。   她梦到过的姜矣,结局大多都不怎么好,又都与自己有关。   譬如成了太子的姜矣,为了保护作为花魁的她,被剥夺了太子之位。   又如她本可以成为一代才女,却因为她不满朝政,作书批判,落得斩首的下场。   唯有鲜少时,沈潮生成功避开了与姜矣相识,最后才不会因她绝命。   分明重复多了应该剩下麻木,沈潮生不该因为幻境动容。   可当沈潮生见到姜矣时,又会不由自主的靠近她,回答她的话,幻境亦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二人相识。   一如现在——   沈潮生下了马车,注意到皇宫大门的姜矣正走向自己,锦服鲜明,目光狂妄。   只听她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沈潮生张了张嘴,还没来记得回应,就有一个人凑到她们面前,问:“怀息公子,也看上了这献祭给圣上的美人儿?”   沈潮生皱了皱眉,插嘴的人斜眼猴塞,整个人显得势力刻薄,尤其是打量自己的眼神无比恶心,让沈潮生想把他立刻碾碎。   于是她想要唤动魔气,袖下作诀,却发现掌心什么也没有。   “石隶三。”姜矣警告般的说:“圣上感念当年沈家伴读之情,将从商的沈家独女接到宫中一并观赏今年华京之俗。”   “再妄言,我尽管不向圣上请示,也要割了你的舌头。”   石隶三磨了磨牙,发出咯吱的响声,嘴上附和道:“怀息公子还是第一次这么护佑外人,令小的吃惊不已,只可惜作为圣上的一柄刀,从未察觉出圣上明意。”   “圣上要的,就是她沈潮生。”   他话音落下,姜矣腰间的剑随即出鞘,电光火石之间,斩断了他右臂挂的披肩,留下一刀长痕,随后手臂瞬间流血不止。   石隶三发出难听的尖叫,转身想要跑却被自己绊倒在地。   姜矣的下属赶来时正巧见到这一幕,只好劝她:“公子,您伤了石大人,免不了被问责。”   “您也知道,他的身份,圣上本就对他心怀愧疚。”   姜矣面不改色,将剑递给他示意他清理,随后转身对沈潮生说。   “我带你去寻住处。”   沈潮生看着剑上隐约冒出的戾气,同她说:“你没必要这般做。”   纵使在幻境没有魔气,暗中解决一个瘪三,还是轻而易举的。   不想幻境中的姜矣却道。   “我见你,犹如见故人。”   后来的发展,一如沈潮生所料。   没住几日,沈潮生再醒来时却发现被关在了一个屋子里,手脚都被绑上,动弹不得。   沈潮生刚想将麻绳解开,门外就传来了响动。   一脸狡诈的石隶三推门而入,盯了沈潮生半天,笑的得意。   “今日华京盛俗,姜怀息忙着管理治安,皇帝亲令,违者,擅离职守者,可是要被斩首的。”   “所以,没人来管你了。”   石隶三也想不明白为何姜矣对这个沈潮生分外上心,她来三天,姜矣推了事务跟了她三天,导致他根本无法动手。   还好今日,能让他得偿所愿。   沈潮生忽而笑了,她在身后唤出一把刀,解开了手腕处的绳子。   三日,即便在幻境中,在灵力稀薄之处,修炼到入气的本事,她沈潮生还是有的。   听到他说保证姜矣不能来,她就放心了。   于是姜矣赶到时,已经看到了地上被刀剜的血肉模糊成一片的石隶三。   沈潮生的眉间被溅上了一滴血,显得整个人越发妖冶,充满邪气。   姜矣薄唇微抿,眼中算不上动容,只道:“他是圣上的私生子。”   “所以?”   “我会解决的,现在——”姜矣朝沈潮生伸出手。   “我带你看真正的烟花。”   随着她的话音刚落,她身后迸溅出巨大的火花。   烟花犹如金银龙,像是浮光中的水散落满天,发出耀人的光亮,也将姜矣的脸映得清晰无比。   沈潮生心中仿佛被什么重重的砸了一击。   姜矣带她登上高阁,街上盛会,围绕华京的护城河上被金色填满。   沈潮生心下了然,这是铁水打花。   那些人挥动着棒子击打熔炉,炉中铁汁冲向花棚,遇到棚顶的柳枝后迸散开来,点燃了花棚上的鞭炮和烟花,铁花飞溅,流星如瀑。   浴身风雨待春妍,惊起情深正当年。   沈潮生最后一眼,看到了望向自己的姜矣。   梦境忽然结束了。   没有为她倾覆的灾祸,没有悲绝的下场。   独剩姜矣看向她的那一眼,好像什么都有,又什么也没有。   沈潮生眼中看不见将天空映照如昼的烟花了。   这一瞬间,天地失色。   ……   姜矣忽然坐了过来。   枕一看着她醒来,有些奇怪地问道:“你也做噩梦。”   “沈潮生也做吗。”姜矣刚醒,声音有些沙哑,她扶了扶额头,想要缓解疼痛。   “我不知道主上做什么噩梦,只是她分给我的那抹灵识,让我有所感知。”枕一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好奇:“你梦到了什么?”   姜矣恍惚。   “我梦到了——烟花。”   枕一摇头晃脑,姜矣看见她的发丝中混着一片绿叶,于是轻身替她取了下来。   这时,沈潮生忽然顺着楼梯走上来,恰巧看见了这一幕。   “……”   她唇间笑意瞬间凝固。   “姜矣。”   短短两个字,姜矣忽然感受到了沈潮生的滔天情绪。   她把叶子放到桌上,却发现刚才还坐在自己对面的枕一突然消失了。   沈潮生没有好气的问道:“我让她监视你,没让你照顾她。”   姜矣辩解:“我没有。”   “那昨日她吃的糖包呢?谁告诉你监视者能吃东西的?”   姜矣答:“她自己说的。”   “……”   沈潮生更生气了,她的唇角绷成一条线。   “你到底来朝暮殿做什么?”   姜矣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明知故问。   沈潮生被这一眼看的心痒,她又想到了方才做的梦,和以往都不一样,于是她放缓了声音,询问姜矣:“那你为何不来找我?”   “是你让她监视我的,我怎敢乱动。”   她平淡的目光转向沈潮生,似乎还有些无辜。   “跟我走。”   沈潮生终于忍不住了,她上前牵起姜矣的手,带她越过许多建筑,不断向上,最后站在了一所盛大的宫殿前。   “你若愿意,以后就住这里。”   沈潮生转身就走,姜矣却一把攥住的她的手腕。   沈潮生僵在原地,任由她抓着。   姜矣问:“你住哪里。”   “怎么?”沈潮生忽然用以往那种散漫的声调说话,就像在平整的地毯上硬要挑起一个尖,她顺着姜矣拉着她的手,转过身与她对视,甚至刻意凑近了些,有些调戏的意味:“你要和我同住?”   沈潮生原以为姜矣会松开手让自己脱身离开的。   谁知道姜矣听后,眼中分明没有波动,却扯着她的手把她们之间的距离拉的更近了一些。   沈潮生看见姜矣的长睫下掩盖着的神情忽然浮现了兴味。   “有何不可。”   姜矣用陈述的语调说着,眉间既没有笑意,也没有怯意,仿佛只是提及一件小事。   这下轮到沈潮生慌了,她想要向后退,姜矣却变本加厉,伸出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   沈潮生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手下意识向前伸去,试图寻找什么物件稳住身体,却正好勾住了姜矣的脖子。   两人相望一时无言。   沈潮生时不知道说什么,姜矣是什么也不想说。   相较于沈潮生的惊慌,姜矣稳的不行。   即便她心中有愉悦,也是转瞬即逝。   除此之外,姜矣感受到了沈潮生身上瞬间不受控的魔气,又渐渐散去。   姜矣不知道如何才算所谓以身饲魔,但如今看起来应该算有效。   她想到什么,忽然开口。   “沈潮生。”   “……怎么了,阿矣。”   沈潮生显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会才应道。   “你能否答应我,不再踏出朝暮殿。”   此话一出,沈潮生一下子松开了她。   她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语气放得很轻:“你来朝暮殿,是为了我不再出去?”   姜矣稍稍点了点头。   沈潮生觉得灵识中平复不少的魔气又重新紊乱了起来,隐隐受着含天怨的影响,干扰她的思绪。   她微微咬了下舌尖,往外走了几步。   她不信姜矣是为了那些门派来的,哪怕她摧毁了自己的灵阵。   可沈潮生还是难自抑,她指尖死死扒着门框,自顾自地说:“好,我答应你,但我要你身死朝暮殿的传言。”   随后未等姜矣开口,她就逃离般地离开了这里。   姜矣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坐在塌上,修长的手中尚有她的余温。   她只是想让沈潮生在自己身边,但沈潮生似乎理解错了。   姜矣眸中难得的有了恼意。   她有些后悔。   该说清楚的。   ……   世人皆道姜矣进入朝暮殿后,已经身陨,她不是魔头悬河的对手,靠身死才换得沈潮生暂得良知,恢复往年情意,不再踏出朝暮殿。   而只有陆明溪知道——   姜矣被沈潮生锁在了纵明阁。   朝暮殿上方那所极尽奢华的空中阁楼。   俯瞰万物,犹如神明。 第45章 含天怨   魔域之中。   白云舒坐在床榻边缘,伸出手去抚摸步谈危紧闭的双眼。   步谈危的面色已经逐渐红润,是姜矣的神力和沈潮生那颗珠子的效果。   魔域近些年来,通过白云舒维持的南域,和沈潮生暗中调动力量支撑的北域,变得愈发强大。   修仙山界难以抵挡,只是时间问题。   ……   陆明溪掀开门前白玉面的蛟纱,见到了屋中的白云舒。   她不禁皱了皱眉。   魔域常年积累恨怨,自然是黯淡无光,陆明溪强忍着才没斩杀这一路上奇形怪状的魔物,走到这里,装横却如同天上仙宫,乳白色的墙壁,如玉通明的地砖,散发灵气的夜明珠……屋中没有任何魔气。   陆明溪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了。   她看着脑后系着白纱的白云舒转过头,露出那张如同观音般仁慈的脸,以及看向自己无比柔弱的目光。   陆明溪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会被这样的面容蒙蔽吧。   她起初也以为白云舒是仙子一般的存在,直到她用含天怨操控自己杀了三个拦路抢劫的强盗,或者说,将他们折磨至死。   彼时,白云舒带着她离开上领,被那些人阻拦后,陆明溪二话不说将他们打晕想要离开,可这位白衣仙子却扶着她的肩,在她耳边说。   “看好了,这种该死的人,应该这样。”   她只是并上两指,借着陆明溪一股力量,用那把再寻常不过的匕首在他们身上刮了足足七百刀,听着他们恐惧地哀嚎,却始终无法死去。   而这个过程中,陆明溪始终无法开口,也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死去。   她以为这就完了,白云舒却又用了一招御兽诀,唤来好几只野鹿。   野鹿过来啃食路边的灵草,白云舒拨弄几下手中的含天怨后,野鹿忽然跑向那些人,在他们身上啃食起来。   她身上明明溢出的是灵力,却含着笑看着这一幕,身后仿佛有通天的杀孽。   待到野鹿将最后一块肉吞进肚子后,它的身体忽然僵住,然后侧着倒下。   一瞬间,限制陆明溪的力量也一并消失,陆明溪往前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形,距离那只鹿就剩了一步的距离。   方才还是活蹦乱跳的生物,此时身上弥漫着腐烂的气味。   陆明溪赶紧退后了几步,她狠狠咬着牙,想要质问白云舒。   强盗作恶,理应给他们教训,却罪不至死。   更何况,那几只鹿又做了什么,被她白云舒招来啃食人肉,然后活生生被撑死。   白云舒却在她质问自己前开口。   “他们该不该死,都已经死了。”   “你……!”   “我教你运用含天怨,可好?”   ……   “含天怨,带来了?”   “嗯。”   陆明溪张开掌心,金色的含天怨正悬在其中。   她没有再看面前的女子,微微垂下眼眸。   白云舒却直到她在想什么。   “你在想,将含天怨带给我,此举,是对是错。”   陆明溪有时觉得白云舒此人近妖。   “你无非是想要那些祸乱人间的人得到惩罚,想要这天下顶上顶的权利,想要姜矣——看你一眼。”   “你觉得,不能辜负她给你的神骨,渴望成为和她一样的人,与她并肩。”   “姜矣舍不得杀的人,你为她杀。”   “哪怕,要杀的是沈潮生。”   白云舒站了起来,莲步轻移,绕道她身边。   陆明溪都能闻到她身上幽兰的气息。   她故作苦恼的说:“只是,你没有理由。”   “若姜矣知道你所想,一定会说,你不明白。”   陆明溪闭上了眼,不愿再听。   姜矣从来都不是和别人解释的性子。   但沈潮生又不同了。   尽管陆明溪处处与她对着干,抢资源,拉拢世家门派,沈潮生却始终没有对她展开报复。   后来有一年,在修仙山界的某一处找到了当初姜纵月的某个居所。   陆明溪下意识便想派人围护起来,防止他人破坏,等姜矣出关好告知她,可沈潮生却先她一步,将姜纵月的居所用爆炸符纸轰炸了。   陆明溪气不过,率领弟子将沈潮生的手下都绑了起来,没有一个人逃出她的包围,最后还是沈潮生亲自来了一趟,三下五除二将那些人带了回去。   临走前,沈潮生瞥了她一眼,倒是没动手。   陆明溪想要质问她的做法,刚迈出一步就被打退,最后落得沈潮生这样一句话。   “我与姜矣同行多年,共生死算不上,也比与你情意重。”   ……   陆明溪听了白云舒的话,又何尝不明白——   她们二人,都没有把她纳入其中。   随后,白云舒接着说道。   “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理由。”   她冲陆明溪抬起指尖,陆明溪颈上戴的玉锁忽然漂浮了起来,通身泛光。   “她们从未告诉你,你本叫陆明昭,是陆朝的妹妹。”   陆明溪从来不知道,沈潮生初见为她算的那一卦是什么结果。   “陆朝的妹妹,你说拿这个筹码和他交换水玄镜,他会不会同意?”   姜矣的脸色不是很好,她刚才听沈潮生说了卦象的结果,以及陆明溪的一生。   若她们没救她,她会被云清门捡到,凭着超出常人的心智,成为下一代云清门主的候选人。   若她们救了她——   沈潮生说,她从卦象中看到了一句判词。   明盟堂下座,天地半崇光。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与沈潮生对立,最后被陆朝接回中州,作为明昭长公主度过后半生。   姜矣说:“我猜测,陆朝记忆缺失,未必会认。”   沈潮生一笑,说这倒也是。   随后姜矣便提议说:“就把她送去云清门吧。”   沈潮生却说:“可阿矣,她方才是主动拽你衣角的。”   姜矣皱眉,问:“你不忍心?”   “不啊,只是很有趣。”随后沈潮生想到什么,说。   “你所修剑道,不需要一个继承人吗。”   “……”   沉默半晌,姜矣复而出声:“她不合适。”   陆明溪以为,她能够坐到这个位置,除了姜矣的神骨,靠的是自己的意志。   但她却忘了,沈潮生从一开始就打算让她自己决定。   投靠谁也好,与谁为伍也罢,有什么想做的,沈潮生可不阻拦。   众人在白玉墙内,看着陆明溪携众方势力登上最高的位置时,沈潮生却也在朝暮殿中,看着这一幕进行。   她见陆明溪将象征明盟堂标志的彩色花放在高台的中央,汇聚众门派的灵力使之绽放。   那一瞬间天地缭乱,散发出生机盎然,一如陆明溪心中的修仙山界。   无数弟子敬仰的望着她,仿佛她是真正的救世主。   明盟堂下座,天地半崇光。   但愿陆明溪带来的,会是他们期盼的未来。   ……   “阿矣,若你也能得知,将来有一天,兴许能杀掉你的人如今就在你眼前,你会选择杀了他吗。”   “不会。”   “我是因为有趣,有足够的信心不被她所杀,可你是为什么?”   冷风之中,姜矣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一句很轻的话:“或许也是自信吧。” 第46章 念今生   ——朝暮殿。   沈潮生住所的另一面,有一方池塘,在月光下无比空明。   池塘之上,有一座凉亭。   姜矣看着落座于亭中的陆明溪,还是走了过去。   陆明溪将沈潮生的归生剑放在了石桌上,望着姜矣轻轻笑了。   “至少你还是愿意见我的。”   “她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了。”姜矣没有回望她,反倒是看向了莲池,粉白的莲花被晚风吹的摇晃。   近日来,姜矣都住在纵明阁。   分明一开始,沈潮生还愿意与她同居一室,处理那些黑白分明的文书,即便默不作声。   直到某一天,姜矣忽然找不到沈潮生了。   她的气息忽然消失在了朝暮殿。   姜矣甚至连枕一都抓来了,最后它支支吾吾的说了一个隐蔽的地点,靠着一丝魔气外泄,姜矣才找到了沈潮生。   沈潮生正站在一颗桃花树下,她面前冒着浓密的黑烟,姜矣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宗族的文折。   已经被烧的看不清字了。   沈潮生起初并没有发觉姜矣来,后来她神色微动,目光落在姜矣脸上,忽然猛地抓起了她的手。   沈潮生用了力劲,却限不住姜矣,不过她并没有选择挣开,而是与她的眼睛对上。   可沈潮生下一秒却移开目光,她微微凑近了姜矣,用一种缱绻又极其病态的语气问姜矣:“阿矣,与我一生不好吗。”   “……如何才算相伴一生。”   姜矣看着眼前的人,却不禁回响起刚出关后,灵识那道声音与她的对话。   “姜矣,你如果有不甘,是成不了神的。”   “我心中有剑意尚存,怎会有不甘。”   “那你能接受吗。”   “接受什么。”   “没有沈潮生的未来。”   她微微往后退,这一举动却惹怒了沈潮生,姜矣甚至觉得沈潮生心中的浮躁达到了极限,已经通过魔气幻化成形,缠绕在两人周围了。   沈潮生觉得姜矣根本没有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所以她话音一转,开口道。   “姜矣。”   “我爱你。”   沈潮生这话说的十分突然,任谁听了都会是一副惊讶的样子,偏偏姜矣依然处变不惊,还能冷静的作出回应。   “嗯。”   可沈潮生对这般反应并不满意,她甚至想要发笑,怀疑姜矣是不是根本不理解这三个字合在一起的意思。   所以下一秒,她说。   “我说的爱,是这样的爱。”   沈潮生借着徒然增生的魔怨,忽然拽过姜矣吻了上去,说是吻,倒不如是与姜矣的唇相贴,眼睛不措的看着姜矣,等待她剧烈的反应,或是将自己推开。   可沈潮生并没有如愿看到姜矣眼中的惊异。   反而,沈潮生拽着她的手不知怎么就被她拢在了自己的指间,姜矣借力站稳,随后抬起另一只手按在了沈潮生的颈后,略一使劲,沈潮生下意识张开了嘴。   最后,沈潮生闭上眼前,想的却是。   又是桃花树。   ……   姜矣浅淡的神情如湖面一样平静,吻到最后才有了一丝混乱,可沈潮生却久久不能平静,她的心中如同乱麻,现在完全没有思绪整理。   这时,姜矣却开口了。   “我知道,沈潮生。”   姜矣感觉自己说出的话还有沈潮生身上的安眠香的气息,口齿碰撞带着一些模糊的语气,却又不那么缠绵。   ……   “那如果我要你留在纵明阁呢。”   “好。”   沈潮生最后不知道是用哪种姿势离开姜矣的视线的。   沈潮生刚走,姜矣的那抹灵识又开口发问了。   “你到底是为了平复她受含天怨的影响,还是真为她放弃了成神的道路。”   “不过百年。”姜矣道。   ——凉亭中。   陆明溪笑言:“不稳定又如何,姐姐,如今正邪两道,不都在你的手中吗。”   姜矣没有应声,她不知道陆明溪这番言语是从哪里得来的。   陆明溪不敢离姜矣太近,所以只是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她的语气中夹着忧愁:“姐姐,自从你闭关后,我的剑道就没有多少长进了。”   “你在云清求学,若没有长进,又怎会成为明盟堂堂主。”姜矣一语道破,接着毫不留情地说:“一个月前在琼玉峰,你的招数驳乱,理应被反噬,你却没有心魔预兆。”   姜矣看向她眼中一丝动摇,继续道:“所以,谁在教你。”   “她的师傅不在,自然有良人相助。”   白云舒出现在陆明溪身后,陆明溪回头望了望她,又回过头担心的看向姜矣。   姜矣即便没料到是她,也并无太大反应,只是对陆明溪说:“你不该选她。”   白云舒对姜矣说这话并不意外,她还没张口说什么,陆明溪却异常激动地站了起来。   “可我别无选择了!”   “她不救我,我就要死了!”   陆明溪像是愤怒,又像是悲伤地笑道:“你将我放在云清门,可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被沈潮生追杀?”   姜矣没有回答她,反倒是看向白云舒,用一种几乎肯定的语气说。   “你对她用含天怨了。”   白云舒无辜的耸肩:“妾可没有,倒是你们应该反醒,太不关心小朋友的状况了。”   “不过。”   “我倒是教她用含天怨了。”   她话音刚落,姜矣的怀息剑便破空而出,想要立刻斩杀掉她!   白云舒站在原地,面上依旧是一副柔雅的神情,怀息剑毫不留情地朝她斩去,可下一秒却被陆明溪用归生剑拦了下来!   随着怀息剑不断施压,陆明溪双手抵剑,还被向后推了一步,无奈之下,她腰间飞出挂着铃铛的金色圆环,瞬间一转攻势。   姜矣想,若早知暗中教导陆明溪的人是白云舒,她就不会将含天怨还给云清门了。   白云舒先一步看出她的想法,抚上陆明溪的肩示意她收起含天怨,然后朝姜矣发问:“你出关后,为那些门派阻拦陆明溪开启伏魔阵,随后住在朝暮殿,还没回过云清门吧。”   姜矣把怀息剑召回身前,抿唇不语。   她确实没回去,也没有打探云清门的消息,只知道陆明溪成为了少掌门。   “……你别说了。”陆明溪似乎直到她想告诉姜矣什么,忽然出声阻拦。   但白云舒没想要放过她:“你猜顾怜生现在是死是活?”   白云舒说这话,只能说明人已经死了。   姜矣倏然转向陆明溪,果然看到了她闪躲的眼神。   “陆明溪借助沈潮生之手,在姜纵月旧址处,把顾怜生一并,埋葬了。”   白云舒说这话时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说完,姜矣面前的石桌忽然被震碎了。   如果说刚才姜矣不过是试探的想要取白云舒性命,那么现在,她想要一击将她毙命。   万顷威压骤然降临,陆明溪感到池上凉亭都下沉了几寸。   就在陆明溪不知道下一秒该怎么应对,姜矣尚未发作时,沈潮生来了。   “阿矣,她在惹怒你。”   沈潮生落在姜矣身旁,牵过她的手。   陆明溪看着沈潮生的动作,最后无可奈何的偏过头去,不再看他们二人。   苍生需要信仰,所以陆朝成为万民所向,陆明溪归掌明盟堂,即使沈潮生也为那些魔族开辟属于他们的地方。   但姜矣没有信仰。   所以她不会被含天怨影响。   而白云舒试图干扰姜矣的情绪,让她回到太上忘情前的感知。   只可惜,沈潮生来了。   “归生。”   沈潮生简单的二字,便令陆明溪手中的佩剑乖乖归还到了自己手中。   十分随意。   陆明溪忽然慌了,她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厉声质问她:“怎么可能!归生与我共灵十年,早已是我的佩剑!”   沈潮生垂眸,盯着手中通透的明剑半响,给了她答复。   “归生,是我唯一的灵识剑,它有两处极妙。”   “可抵怀息八成。”   可以与姜矣的怀息剑抗衡。   “可从亲属感召。”   可以赠予他人佩剑,数十年,心甘情愿。   沈潮生恢复了一副肆意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笑,在她面前与姜矣故作亲昵,随后轻轻的说,“阿矣,也可以召使。”   陆明溪闭眼,半响明了。   多年前,在云清门被困在幻境中时,姜矣究竟是如何在没有佩剑的情景下,突破幻境,将她们都带出来的。   是当时在她陆明溪怀里的那把归生。   “沈潮生,你又没有含天怨,你激她做什么。”   白云舒反而笑着看她,看她眼中混乱,观她灵识黯淡,看她刚刚沾染杀戮的指尖。   “你刚去了魔域。”   “我杀了步谈危。”沈潮生接着她的话道。   她看着白云舒,唇角勾起一个极其恶劣的笑:“你再也救不了他了。”   白云舒听后,却并没有生气。   她永远是一副好脾气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能令她动容,她的睫毛微微垂落,如同檐下鸦羽阴翳。   “也罢,死了便死了。”   “只是可惜姜矣的五成神力,才刚刚进入他体内。”   她的这话如同霹雳砸在了沈潮生耳边。   “你将神力给她了?!”   沈潮生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情绪问姜矣。   她细心呵护,百般远离的姜矣,怎   怪不得与她实力相近。   “姜矣,今日便罢了。”   “来日你剩余的五成神力,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如数交还。” 第47章 缚神索   白云舒带着陆明溪走后,凉亭中就只剩了她们二人。   沈潮生率先开口。   “阿矣,回去休息吧。”   她没再过问姜矣神力的去处,只是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姜矣随她回到了纵明阁,阁中的安眠香正燃着,姜矣知晓这时她今夜留在这里的预兆。   果不其然,沈潮生率先躺到了床塌上,姜矣见状,一如既往地转身坐在窗前的桌案前。   这次沈潮生却不情愿了,她趴在塌上,手臂搭在姜矣的方枕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姜矣想忽视都难,于是转眸望着她。   沈潮生心里难受,她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和姜矣不再无话不说,犹如上次在京都旧宅,又如这次在凉亭的对话。   有些事情是问不出结果的。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烦意乱,看着姜矣清明的眼神更是难以抑制的想象到了别的事情。   她想到,方才凉亭中,她顺其自然的牵起姜矣的手,姜矣却没有抗拒的意思。   又想到,那夜桃花树下,姜矣按在脑后的手,有着灼热的温度。   沈潮生眼光流传,被她盯着翻了个身,绸缎料子的衣服一并跟她滚动,却又十分服帖。   沈潮生没在意的事,姜矣却有些在意。   “沈潮生。”她开口。   “怎么了?”   姜矣的目光缓缓挪开。   “你的腰露出来了。”   沈潮生往下看去,方才翻身的时候确实没注意。   她把脑袋埋进被褥里,有些难抑地轻哼出声。   过了一会,见姜矣依旧撑着头看桌上的蜡炬,沈潮生又开嗓了。   “阿矣,和我一起睡嘛。”   “沈潮生,你现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在意吗。”   “嗯?和阿矣一起睡觉嘛,当然不在意,虽然之前都是我睡床你睡塌,但又不是没人试过……”   “我是说,我神力亏损,你在意吗。”   沈潮生听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姜矣,看了好半天,最后忽的笑了。   姜矣听见她说——   “我不在意。”   “那便好。”   姜矣起身,走到沈潮生面前,沈潮生识相地给她让出外面的位置,待到姜矣和衣躺下,沈潮生看着墙壁,忽然又笑了。   “以前,我给你看话本里说的女儿同阁,你总是以我沈家少主的身份推拒我。”   “如今,我成了魔主悬河,背负骂名,你反而愿意躺在我身边了。”   “姜矣,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好掌控的。”   “……沈潮生。”   姜矣的声音加重,沈潮生却全然不在意,反而笑的更放肆了。   她侧过身,掐着姜矣的下颚,如愿对上了那双冷淡的眼睛,却不再闪避她投向自己的视线。   她用一种极其癫狂的口吻问姜矣:“白云舒告知你的办法是什么?”   姜矣任由她掐着,手指抬都没抬。   “你以为我生气你神力丧失,生气你阻拦我祸乱外边那些门派。”   “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为了你成就苍生道而躲着你?”   “不对,姜矣。”   “我只是,想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我真正所愿,是你永远不能成神。”   随着她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沈潮生整个人像是化成了一滩泥,消失在了姜矣身边,之后床上忽然生出数条金色的锁链,在姜矣没反应过来时,将她的手腕缠住数圈。   姜矣试图用灵力将它震开,那锁链却毫发无伤,紧紧的缠住她。   墙壁碎裂,地面坍陷,原本的楼阁尽数倾塌,下一秒却又升起数米高楼。   屋中陈设全都更换了位置,装横变得更加奢华,姜矣眼前见到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十分靡乱。   “好久不见,阿矣。”   沈潮生重新出现在她眼前,却让姜矣一瞬间瞳孔猛缩,她的样子和先前在小周天中出现的幻像如出一辙。   这才是,当今沈潮生真正的模样。   “你做什么!”   “锁你啊。”   沈潮生勾起指尖,姜矣手腕上的锁链便忽然开始延伸,最后另一端被她牢牢地握在手中。   “我母亲,作为铸剑师,也不只铸剑。”   “世间兵器之多,神器却只有三件,受损失踪,怎可饱欲人间争求。”   “或许阿矣听闻过,缚神索。”   沈潮生见她眉头紧皱,却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边,冰凉的指尖按在她的眉心,凑近了她暧昧说道。   “你见到的朝暮殿,是你心中期望的样子吗?”   “即便有残忍的监察者,却也不是不明辨是非,甚至有我赐予的灵识……”   “你希望我会愤怒,会被情绪左右,被含天怨影响以至于——被操控。”   “所以你任由我如何待你,你以为这样,就能将我压制住,我就能和你安然度过百年,然后眼睁睁看着你成神。”   自姜矣迈入朝暮殿时,沈潮生就在安排她见到的一切,让姜矣误以为自己没有变化,让姜矣看到白云舒和陆明溪勾结,让姜矣心甘情愿留在朝暮殿十余天,而这些天——足以她沈潮生拿到剩余三家当年锁姜纵月的阵印,以及缚神索。   她要让姜矣困此百年。   地面的阵法启动,把姜矣笼罩其中,发出压制性地灵力,使阵中人无法动弹。   姜矣还是不明白,即便她愿意留在这里,沈潮生始终没有信。   “你为何变成这样。”   “我没有变,姜矣,不过是你所见罢了。”   沈潮生自嘲地笑笑,却没有等到姜矣的答复。   不过也无所谓了。   “明日,陆明溪便会昭告天下,说你姜矣被我锁在纵明阁。”   “彼时,所谓的战争,才要刚刚开始。”   “姜矣,看看吧,看看如今的我,是否能以一己之力,敌过整个修仙山界。”   “当年姜纵月不敢明目张胆做的事,便由我做。”   作者有话要说:   摆烂了 第48章 窥狭光   “魔主大人为何要用整整半城的朝暮殿,展示出根本不存在的幻想?”   “你管这么多干嘛,大人高兴做什么都值得,最后不是把全城种了多年的桃花树一夜烧干净了。”   “你们没有听见最近的传闻吗,大人前夜凌迟了三个被逮捕的云清门弟子。”   “还活着吗?”   “这谁说的准,对了,桂玉,大人半个时辰前点了一杯桃花羹,你现在给她送去吧。”   “送到哪?纵明阁?”   “当然了,哪次大人从死牢出来,不都去纵明吗。”   桂玉听后,也只好叹了口气,端着玉盏转身离开。   纵明阁前是一条曲折的小道,要绕好几个弯才能进入,桂玉花了不少的功夫才走进去。   走到门前,她意外的发现今天的门竟然没关上,平日分明都是紧闭的,还有的魔侍传言,说里面关了一位仙人,可桂玉是不信的。   如果真的有仙人,怎么会老老实实困在如同魔域的朝暮殿,而且不发出任何声响,寂静的跟死地一样。   桂玉端着玉盏,垂着头走到门前,刚要将半合的门推开,就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声音。   “姜矣……”   短短两个字,语调却仿佛千折百转,捎着人的幽怨与愁绪。   桂玉没忍住好奇心,抬头往里面看去。   里面两个人紧紧相拥,幽紫色锦袍与白衣交叠 在了一起,桂玉认出了紫衣之人是自家魔主沈潮生,又发现她的腰被一双手揽着,那双手修长白皙,最引人注目地便是腕上隐约泛着金色微光的锁链。   她的角度认不出姜矣的模样,只看到平日只有在杀人时才会笑的魔主将手臂搭在白衣女子的肩上,手抚着身前人的后背,似乎在她耳边说了什么,连眼尾都透露着愉悦。   下一秒,她略带惊愕的眼神便与沈潮生那双狭长的眸子对上,窥见魔主眼中无穷的兴味,以及一些嗜血的神情。   桂玉吓得想要退后,却不小心碰到了门槛,她连忙稳住身子,手中的玉盏却与门框相撞,发出叮当的响声。   随后,那白衣女子也发觉了什么,将搭在魔主身后的手松开,沈潮生却并没有从她的怀中脱离,反而就着相拥的姿势赚了半个圈,桂玉看见了拥着沈潮生的人是何模样。   那是一双覆着霜寒,又归为沉寂的眼睛。   是传闻中,陆明溪围剿朝暮殿多次未果,却仍然坚持的原因。   桂玉都来不及倒退,便被不悦的魔气席卷全身,根本动不得半步,下一刻,冰凉的剑刃随着寒风而来,在击穿她身体的前一秒,被忽然合上的门挡住。   她再也不敢停留,转身就跑了。   屋中。   “阿矣,你练的倒可以。”   沈潮生发现桂玉的那一瞬间,便没想让她活着离开,所以她含笑盯着门前的少女,心里早就打算用魔气将她掩埋进土。   没想到姜矣竟能在没有灵力的情况下,在她眼皮子底下演了一出先迎后让。   “你前日杀的人死了没有。”   “你半个月不开口,我还以为你已经哑了。”   沈潮生撇了撇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潮生踩着地上的锦缎,一步步靠近那幅上好的飞鸿折枝画。   在转身的同时,沈潮生对上了姜矣没有情绪的面容。   她如愿以偿,将姜矣锁在了纵明阁。   沈潮生抬手轻轻抚过姜矣的侧脸,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说什么呢。   说十几年前,从第一面起就演算的棋局,如何将姜纵月凌迟至死。   还是说。   我沈潮生,这辈子没有什么害怕的事,但你从苍山闭关出来后,瞥向我的那一眼无情无绪,我一时慌了神,玲珑珠碎了满地。   京都沈家旧宅里的乾坤卦象,满天的红光异色昭示着,我一生穷途无尽头,还非要拉着你一起。   姜矣,你是可以成神的,现在就可以。   “阿矣,你知道受到含天怨影响的人会做梦吗。”   受到含天怨影响的人,会不定时进入同一个幻境。   在幻境中,多数人没有进入幻境的意识,只有少数人发觉,自己已入困局之中。   “我现在,可以给你一个入梦的机会。” 第49章 还好梦   姜矣进入了沈潮生的梦境。   姜矣盯着倒在地上的人,沉默着不发一言,眼中却深沉如墨。   “您在等什么?不会要包庇她吧!”   姜矣听到后面那群人的大呼小叫,极其冷淡的转过身,周身瞬间布下神级威压。   姜矣穿着鱼鳞锦衣,眉目竟也丰神俊朗。   她剑柄抬起眼前人的下颚,启唇轻讥。   “包庇她,又如何。”   ……   “执棋吧。”   姜矣敛眉垂目,静静看着棋盘上纵横的墨线,光洁入玉的棋子缓缓落下。   亭外细雨,更添几重湿润微风,吹在身上是有些凉的。   姜矣身上的飞鱼服,因有金线作边幅,在昏暗的雨天也映的闪亮。   绵绵轻雨久久不停,水雾弥漫,姜矣再抬起头时,对弈的人早已离去。   姜矣静坐许久,才扶着朱红柱子站起来,手下意识按在了佩刀上,是标准的,锦衣卫轮班的姿势。   她缓缓地,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目光被空气中的雨雾沾染的有些湿润了,长睫掩掩,有些怅然若失的吐出一句话。   “和你对弈,输赢都回不去。”   而不远处的墙后,和沈潮生模样相同的人抱臂后靠,怀中抱着玉剑,听闻她的话垂下头,手缓缓张开,露出掌心几枚碎裂的玉石。   沈潮生释怀了。   第二天醒来,沈潮生看着身旁睁眼的姜矣,她侧身躺在自己身旁,墨色发丝如瀑散落,饶乱而理智。   沈潮生抬眸看了她半晌,轻声问道:“姜矣,你能再吻我一下吗。”   姜矣没有出声,反而用一个无比滚烫的吻回应。   一如往常沈潮生将姜矣折腾的不耐烦的,面无表情的上神卸下伪装,皱着眉掰过她的下巴,径直的贴上去。   沈潮生的腰瞬时软了,她略微弓起腰身想要向后撤离,却被姜矣一手按住。   姜矣同沈潮生从不闭眼,浅色的瞳孔中映不出沈潮生的模样,却又满眼都是沈潮生。   最后以沈潮生落荒而逃离开屋子而结束。   姜矣指尖准确无误的按上颈侧被沈潮生咬的红印,她的呼吸逐渐平稳,又变成了平时无动于衷的模样。   这时她忽然发现,在她身上的缚神印消失了,手臂上的金色篆文不见了。   这说明她可以离开屋子了,是沈潮生准许的。   桌前,沈潮生留下了一张纸条,上面的字如往昔肆意飞舞,上面写道:赠我好梦一场。 第50章 神之愿   姜矣并没有离开,反而等了一天,知道暮色吞没晚空,沈潮生却没有回来。   她一下等了三日。   却还是没见到沈潮生。   姜矣觉得不对。   随着身上缚神印的消失,外面的空中阴雷滚滚,电闪雷鸣,狂风骤起。   是为姜矣应劫而来。   姜矣早该成神了。   将她放走。   送她成神。   白云舒用含天怨毁一城人心智,让姜矣用剩余五成神力交换。   姜矣别无选择,只能为整城的人散解灵力,化解含天怨。   姜矣坐在茶楼雅间,看着全城上下的人为了一个不能成神的人欢庆,沉了沉目光。   城主坐在她对面,一身红衣绫罗,眉间点玉,是林氏族亲,或者说,林氏族长的妹妹,林昀。   林昀粉蔻的指尖点点杯沿,兴致盈然的对姜矣说。   “你等人?”   姜矣沉默半晌,诚实摇头,冷漠答道:“只是在想,盛天节庆,开得难得。”   不料林昀低眉发笑,一时止不住,抖着肩,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   “姜矣,你真的很有趣,也很可怜……”   “姜矣。”   陈醒推门而入,径直走到姜矣身侧,硬生生打断了林昀的话。   姜矣先应声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过头重新看向林昀,示意她继续说。   林昀咽了咽嗓,指尖停顿在杯口一处,才重新说:“你很有趣,也很可爱。”   姜矣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陈醒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林昀:“……”   她叹了口气,起身:“你们自便吧,我还得回府看看那只小猫。”   姜矣点头,陈醒阴阳怪气道:“也就你把七尾的猫妖当小猫。”   林昀表现的无辜,摆手走了。   雅间一时无声。   雅间上层,陆明溪靠在茶间窗前,向下望去。   她看见姜矣坐在辰光下,墨色的发丝被曙光烙上金边,长睫盖住阳光,投下一片阴影,与对面的阁楼,碧绿的怀桑树,构成了一场绝伦的画面。   她死死扣住自己的手心,才压下脑中嗡鸣的痛觉。   “姜矣。”   陈醒步子放缓,转过身来望向姜矣。   姜矣当年在苍山闭关的最后一关。   是洪荒。   是世界万物俱化作洪荒地。   黄沙弥漫,寸草不生。   唯独可见是灼灼白日,看上去惊怖万分。   “别人在替你的一生做抉择。”   “无论是姜纵月,还是沈潮生,又或者那个幼帝星陆明溪。”   “你现在已然成神。”   “你可以选择,——,或者。”   “一己之力,以凡人之力,拯救他们。”   “他们自然也会选择。   经受煎熬,还是,选择放弃你这位剑神。” 第51章 劫难终   姜矣一人立于十方境台,击败数千名修者。   那是至尊,是大能,是离封神只一步之遥的姜矣   她清冷的神色不知什么时候有了沉寂之感,若以往也这般高深莫测,而如今便可指出一点。   她更像无情无欲的上神。   自姜矣从天林之境出来,从未有人见过她出手。   但她周身气质,除了更加冷清外,并没有神降临般的威压。   所以更多人认为,她已经失去了成神的机会,她失败了,她不再是那高高在上,被众人所敬仰的少年剑神了。   就如此时。   站在她对面的人举起了剑,硬生生向她刺来,她却径直握着绣春刀,神色不动容的看着她。   她兴许已无还手之力。   众人兴许惋惜,更多的是快意,他们希望姜矣死,她身上有太多他们想抢夺的东西了。   此等天才,不应降入人世,否则惨淡一声。   但最后一刻,姜矣动了。   她并非众人所传失去能力,威压真正降临的时候,无人能敌,万人难以堪破。   于是即便在如此幻境中,仅凭万分之一的威压,便可扫荡百里,使面前的人退了数十步不止。   众人见她是铁了心要挡于朝暮殿前,纷纷厉声指责她,他们凭借年龄阅历,围困姜矣,重重禁制下,他们才敢说话。   “姜矣,苍生剑道是为苍生而生,你以它护魔道,可否对的起你的道衷?”   “怀息如名,怀苍生之息者,你这样,可对得起赐你此字的姜纵月?”   “姜矣,你糊涂啊,苍生之道,怎可因一念一剑成?再这样下去,数道天谴,将成为你的终局啊!”   “沈潮生将你困在纵明阁数年,缚神锁囚你神识,魔音惑你心智至此……你怎能再次与她为伍?”   “……”   “……”   姜矣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他们,她的眉梢潮湿,她看着破损的朝暮殿。   “我们阿矣,会日日夜夜想我吗。”   “阿矣,宗族之所以为宗族,是因为他们无往不利,包括我,我也……会这样自私。”   “你那把剑,我第一眼看到,就知道是她铸的。”   “最近宗族征讨太过顺利,兴许下一次覆亡也说不准,毕竟那个人,是早就想从我手里将你夺走了吧。”   “你也冲她这般笑吗,嘘…,我知道你不会,可是,我每次看到她,都好疲倦。”   以及最后一日,她的眉眼终不似曾经散漫,她眼中的光仿佛散去,她张了张口,只是不知道最后用什么话来结束与她荒唐的半生。   沈潮生自始至终都知道姜矣终要成为神台之上的那位,众神阶等了数千年等来一个姜矣,恨不得将神梯搬到朝暮殿门口,就等姜矣一步踏上去,离开她的这里。   可姜矣不知道,沈潮生最后笑的很轻,仿佛消失得是她一般。   她说的很随意:“我知道困不住你。”   “你留在这里的每一日,我都很开心。”   她想抬起手去碰碰她的脸,可如今的姜矣,   再是人间的姜矣。   她的目光淡淡,竟是连她也容不下了。   沈潮生的执念,到底成了她这辈子最不敢说的话。   “怀息兮,何不与吾守兮。”   “何不,同吾与生,相吾…与死矣。”   世间都在告知她,千般阻挠,也到了如今的时候。   如他们一样,她们也将分别。   究竟是生死别难,还是生生不见难呢。   姜矣无法给出答案。   就像,姜纵月给不了她的那个答案一样。   “若以心化一人境,如何触及苍生。”   苍生,她已及。   就像拜别苍山,是姜纵月最后一面。   拜别苍生,是沈潮生最后一面。   天地寂寥,他们站在雨幕中,等她挥那一剑。   何其相像,一如那年,姜矣一人守朝暮殿。   当年她为正派有几分?如今又有几分?   有人仍不甘心,抛出神器欲要问她一问。   “姜怀息,你一路所见之人,所历其道,皆是你所愿的,你成神的踏板吗?”   若姜矣不答,耗其五成修为。   可于姜矣而言,这五成修为,不过沧海一粟。   她答了。   她说:“光景游离而灿烂,愿与不愿都是。”   众人终于明了。   眼下人,一人一剑,只身前来,只身离去。   无论见不见苍生,她都从未爱过苍生。   此即,她眼中,从未动摇的,道。   她欲召剑。   陆明溪眼神微动,她知道,姜矣的灵识剑,分明早就碎了,怀息已经成了一把通身漆黑的绣剑,毫无用处,即便剑道至极,她再也回不去当年,击倒她的时候了。   可随着姜矣的动作,陆明溪瞳孔一缩,她念出了令陆明溪心颤的名字。   “琼光。”   “姜矣,她的剑不能召,你…你疯了吗!”   琼光剑,姜纵月的灵识剑,竟不知何时相随姜矣数十年至今。   哪怕陆明溪绝境,她都未召出此剑。   陆明溪滑下一滴泪。   终究是无意趣。   终于是对她而无意趣。   沈潮生,陆明溪,都不足以令她回头。   而谢无方猛的看向陆明溪,接住了将要倒下的她,他没想到她心结至此。   她挥剑时,数万道剑光同现。   苍山,祈泽境内,中原之处。   永昭殿上,陆朝眯眸,放下奏章,朝殿外的光望去。   珍宝阁中,一面破碎的镜子,隐隐闪过光。   天林中心,林漾压下一黑子后,对面的人扫落棋盘,玉子碎了一地。   唯一未参加征讨的望凝门,一片祥和,独独门主,她抚着剑穗,叹了声,姐姐。   白云舒放下剑,扶着石碑站了起来,石碑上刻的是步谈危,白云舒六个字,周围开满了花。   朝暮殿,一片寂寥。   魔众散,沈潮生离。   天鸣云聚,万神阶现,与此而来的,还有一道神问。   无人知晓还有此劫。   只听它对姜矣道。   “若以心化一人境,如何触及苍生。”   姜矣目光微动,她低下了头。   “若以心化境,非一人境。”   她第一次被打的乱了心智,险些丧命于芜安,玉石俱焚。   “若以苍生化境,非一人苍生。”   祁山道的雪山,平坦无际,沈潮生与她同存。   “苍生人间,皆为一心境。”   云天之境,是姜矣心中周天消散的地方。   她停在了沈潮生那里。   “一人化境,不敌苍生。”   苍城下,她无法救下城中人与心上人。   “一人之心,不敌人间。”   朝暮殿,她不能改变他们讨伐沈潮生。   天回荡着她的回答,唯独剩空寂。   ……   姜矣,失败了?   世间所有人仰望,而后轰动。   无数道声音,无数种杂念,俱响于她耳边。   如潮水,如杂音。   铮————   魔音,是铮鸣之音。   是姜矣倾尽一生保护的那个人。   沈潮生,凌空而来。   她一身幽紫玄袍,眉目间染了焦急。   她红唇轻启:“姜矣,你尚有话,为何不说?”   姜矣微怔,沉默半响。   “你本不该来。”   她叹了口气,手中凝剑,边说道。   “我愿囚于天宫。”   “我愿囚于天宫,不为苍生,又为苍生。”   “我感怀四野,了无余寂,人间不悲,仙界不泯,魔族不灭。”   “我自云天而下,为大同天和所降。”   姜矣再不看沈潮生,目光决然,没有残愿。   “须以一剑。”   “斩灭众生。”   姜矣是神的人,不是人的神。   沈潮生是人,沈潮生是为三界而生的人。   可一人以苍生始,不得以苍生为众。   一人愿为一人,摒弃命数数十载。   沈潮生不救的天下,姜矣来救。   姜矣不愿灭的众生,沈潮生来灭。   可沈潮生终为苍生。   一如姜矣,从未把苍生放在眼里。   她们命运交缠,不被命数所缚,亦未动摇其志。   同悲卦象,五行灭。   苍生剑法,诞阴阳。   随着姜矣话音落,天地肃清。   世间再无姜矣。 第52章 诺百年   沈潮生又醒了,屋中空荡无比,她知道姜矣不会回来了   自姜矣一剑破苍生成神后,沈潮生便不再做梦了。   何其可笑,没有弱点的含天怨,竟如同这冷冽的寒风随春日消散了。   那日后,沈潮生闭门不见任何人,宗族魔域,仿佛都和她无关了。   门再一次被扣响,声音很轻,彼时沈潮生刚趴在石桌上醒来,失神地看着桃花树缓慢凋落。   桃花瓣落在桌上,忽然焕发出点点粉色微光,沈潮生却依然没动。   直到门第三次被敲响,干净利落,然后忽然没了声音。   沈潮生猛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了门前,却迟迟没有开门。   门外没有声音,沈潮生却能感知到这个人并没有走。   沈潮生的指尖在门上反复摩挲。   良久,她转过身,还是没有开门的打算。   无论门外是不是她料想的人,她都不会……   “沈潮生。”   那道声音,夹着风雪万年,遥迢万里,还是闯进了沈潮生的心中。   沈潮生扯出一个并不完整的笑。   “仙君仁慈,许我百年。”   ……   姜矣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回来的消息,沈潮生心中总是不安,半夜惊醒还要找寻姜矣的手,然后被一把握住才安心。   朝暮殿不再开放,里面的人迁往魔域,魔域有怀息剑镇守,又有一位再无拘束的沈潮生,自然没人敢惹。   人间好时节。   “今朝灯会,佳人与我共赏。”   沈潮生含带笑意开口,挽起姜矣的手,与她共同走在长街上。   沈潮生的手寒凉,姜矣的手滚烫,但她就生生被牵着,随着她走。   行人与她们擦肩而过,他们往最热闹的灯会走,而沈潮生只想带着她看属于她们的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彻底摆烂了,高三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剧情大致如此了,有缘好好修改,谢谢有人看的下去,很不要脸的改成了完结,来年有缘的话,换一种方式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