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凰栖燕州篇》作者:从我栖   简介:   太子薨逝,原本尊贵的东宫内眷们,成了最尴尬的存在。前太子妃年纪轻轻,成了王太妃,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燕王,带着一众东宫的旧人们,前往人生地不熟的燕州。前路漫漫,不知何处是前程。幸而!有你在侧,风雨无惧。 第1章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雁南归。   洛水河畔,洛城与燕州交界的码头。一艘大船停靠在码头上,从船上到码头间,许多的人在进进出出,搬运着各种物件。   雕着龙纹的大船,迎风猎猎而起的旗帜上,绘着皇家图徽,玄黑色的旗面上,四爪蟠龙张牙舞爪。   那是亲王级别才可以使用的图纹!   码头上候着不少人,有当地的官员,也有当地富有名望的大儒乡绅。   此次驾临这个码头的大人物,是准备到燕州就国的燕王。   说到燕王,倒颇有一番说头。   因为,现在的燕王,还只是个在襁褓中的婴儿,他是当今陛下的长孙,原本该是尊贵至极的东宫贵子。可惜太子早逝,朝中暗朝汹涌,这东宫贵子被封了燕王,小小年纪就要前往封地就国。   此次,燕王就国的队伍,途经此地,在此处歇脚,当地的官员也不敢怠慢,他们原本想大办宴席,为燕王和燕王太妃,以及各位随行的贵人接风洗尘。   但王太妃身边的年轻姑姑传话来,说王太妃和各位贵人舟车劳顿,已在驿站歇下。   暮色四合,驿站之中,亮起了一盏盏烛光!   干净舒适的雅阁之中,莲华鹊尾铜香炉中燃着舒缓疲劳的薰香。   醇厚温和的香气,在空气中蔓延着,烛光摇曳,帷纱随夜风轻舞。   暖黄色的烛光之下,黄花梨木制的美人榻上,传来少女轻轻的呢喃。   “阿浅……我难受……”   病恹恹的声音,有气无力,如同一只生病的小猫,惹人心疼。   “我知道,我给你揉揉,一会儿就好了。”温柔的声音,轻哄着。   雕刻着连理鸳鸯的美人榻上,坐着一个美人。一身白衣,更胜三重雪,羡彼之良质兮,冰清玉润。   美人膝上,一个少女靠着,无精打采的躺在美人榻上。   她们,正是刚刚上任燕王太妃苏浅和顺国夫人郁久闾静笙。   昨日在洛水之上,她们的船遇上了风浪,在河面上颠簸了一天,原本就晕船的静笙,直接就不行了,随着她的恶心呕吐,苏浅忙让船停在了就近的码头。   “阿浅……我是不是,耽误大家的行程了?”脸色苍白的的静笙,心有愧疚。   “没有,本来就计划要在这里歇息的,你不要多想,好好睡一觉,等你好一些,咱们再启程也不迟。”   苏浅温柔的哄着,纤细的手指沾了用来缓解晕船的薄荷油,轻轻的按摩着静笙的太阳穴。   静笙靠在苏浅的腿上,苏浅指尖下的力道,温柔入骨。舒适的感觉,让精疲力竭的她昏昏欲睡。   “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你安心睡……”   如春风般温煦的声音,轻哄着她,嗅着苏浅身上的月合香,静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只知道,沉沉的睡梦中,她似乎听到有人惊慌的声音,说着失火了……   鼻间,熟悉的月合香气越来越远。   静笙做了个噩梦,梦到苏浅在自己面前,却越走越远,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阿浅!!”静笙从噩梦中惊坐起来。   身边已经没了苏浅的身影,静笙一下慌了,急急忙忙想去找苏浅。   可是刚刚下床,她就愣住了。   此时置身的屋里,阳光充足,华贵的摆设,琉璃穹顶,白石墙,完全不同于中原的风格。琉璃金顶和白石壁上,绘着色彩明艳的图纹,地板上还铺着织锦地毯,靠墙的镶玉牙床上,雕刻的图纹,是北狄奔放明烈的风格。   床边琉璃镜妆台上,镶着宝石的象牙梳上,磕了一个小角,那是上次她和母后耍脾气时摔的。   这里是……北狄?她的寝宫?   静笙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意识到的是……   阿浅呢?! 第2章   正迷茫之际,耳边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   静笙抬头看去,见几个宫女端着洗漱的用器进入了寝宫。她们清一色绛红色的长裙,裙边袖口都绣着极富民族色彩的图纹,乌黑的长发编就了许多的小辫子,以绿松石和玛瑙为饰,缀于发间。   这是……北狄王廷里的宫女。   “公主醒了?”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唤回了静笙思绪。   静笙看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笑意盈盈的中年妇人,她看上去四十几岁,眉清目秀,身上的穿着,要比那些普通宫女华贵。她看着静笙,眉眼中都是掩不住的心疼慈爱。   静笙看着眼前的人,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罗娅姑姑?”   面前的人,是静笙打小就一直在身边照顾她的宫女,也是尔绵太后最信任的心腹。   而罗娅的身旁,站着的正静笙的心腹乌兰落。   “公主怎么不穿鞋呢?”罗娅看着打着赤脚站在地上的静笙,吩咐乌兰落将静笙的罗袜鞋子拿过来,给静笙穿鞋。   一如在北狄的往日一般!   静笙脑子里乱得很,她不明白为什么睡了一觉,自己就回到了北狄的王廷里。   最重要的是……阿浅呢?!   想到自己的心上人,静笙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努力的去回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她昏睡之前的记忆,想到昏睡之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失火了!   阿浅!   罗娅刚刚站起身,就被静笙一下抓住了双臂。   “罗娅姑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阿浅呢?阿浅在哪里?”   静笙的声音慌乱,眼中的惊惶和不安,一览无遗。   抓着罗娅的那双手,失控地抓疼了罗娅,罗娅很意外,她从没见过自家公主,如此的慌乱和无措。   罗娅没有回答,静笙忙放开罗娅,转而去拉住乌兰落,“阿浅在那里?!”   乌兰落为难的看着静笙,欲言又止。   “我问你阿浅呢?”静笙顾不得其它,大声问道:“驿站是不是失火了?阿浅呢?!”   “你还在想那个苏浅?!”   冷冷的声音传来,听得出是压制着怒火的。   一袭奢华的红衣进入静笙的寝宫,锦绣红衣上,用金线绣着的凤凰栩栩如生,赤金打造的九羽凤冠,凌凌威仪。   宫人们请着太后安,跪了一地。   静笙站在匍匐跪地的众人中,与来人相对而立。“母后……”   尔绵太后看着自己许久不见的女儿,伸手想摸一摸女儿的脸。哪料静笙竟防备的向后退了一步,那只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你的家,你不在这里在哪里?”尔绵太后反问。   “可是我之前明明是在大宁的……”想到昏睡前听到的那一句失火,静笙心急如焚,“您是不是对阿浅做了什么?阿浅呢?”   见女儿到现在心心念念着还是那个女人,尔绵太后心中怒其不争,生气地说了一句,“她死了。”   静笙瞳孔一震,整个世界顿时天旋地转。   “你胡说……”静笙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静笙,你心里该知道的,母后从不骗你。”   尔绵太后说罢,将一枚簪子被丢在地上,“当”的一声,簪尾金银错丝的比翼鸟碰了地,鸟尾颤了颤。   看着那一双比翼鸟,静笙全身的血一瞬间仿佛冻僵了一样。   她认得那根簪子!   那是之前阿浅带她去民间玩,她给阿浅买的,不值钱,但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比翼连枝。   比翼连枝,白头到老!   阿浅说过,她会一直戴着这支簪子,到她们白发苍苍。   “她若没死,母后又怎能将你顺顺当当的带回北狄呢。静笙,你忘了她吧,母后会给你找个好人家……”   尔绵太后一直说着,说她们是怎么将静笙带回北狄的,说着苏浅是怎么死在了那一场火里的。   静笙却像没有听到一样,她蹲下身子,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将那根簪子捡起来。   “静笙,你听母后的话,不要为了一个女人,而毁了自己的一生……”   “我睡了多久?”静笙平静地打断了尔绵太后的话。   尔绵太后微微皱眉,总觉得静笙哪里不对劲,却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你睡了五日。”   为了让静笙配合,她们给她下了很重的迷药。   “五日……”静笙的眼神没有神采,呈现出诡异的平静,嘴里开始喃喃念着,“五日了……五日了……不行,她要担心的……”说着,抬脚就外面走。   一边走着,一边念着,“她会着急的……她会着急的……”   “快拦住她!”尔绵太后看得心惊,忙让人拦住静笙。   几个宫人上前拉住静笙。   “你们不要拉着我,我要去找阿浅。”静笙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五日了,阿浅会担心的……”   “她死了!”尔绵太后对着静笙吼道。   “您骗我的,阿浅怎么会死呢!”静笙摇着头,脸上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却平静的让人心惊肉跳,“我要去找阿浅了,她会担心我的。”   “吾再说一次,她死了!”尔绵太后咬牙说道,“你若不信,可问乌兰落!她自小跟在你的身边,最是忠心,从未对你说过一句谎话。”   静笙失神的目光,看向乌兰落,声音压不住的颤,“乌兰落,阿浅没事的,对不对?”   求你!   告诉我!   我的阿浅还活着!   乌兰落眼神扑闪了两下,避开了静笙的目光。   “是的……她死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灭掉了静笙眼中最后的一点光。 第3章   草原上,冬天来临之前,牧民们会开始迁徙,前往温暖的草场。   而今年的冬天,似乎来的特别的早,才至秋末,天气便徒然冷了下来,可能再过些日子就要开始下雪了。   而王廷之中,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如同寒冬一般的气氛。   今日,太后又发了很大的火,砸了寝殿中所有能砸的东西,连带着整个王廷中的人都战战兢兢。   而这一切,都是从静笙回到北狄的那天开始的。   “她还是不肯吃东西吗?”   一片狼藉的寝宫中,跪了一地的宫人,尔绵太后的斥问,让他们更是诚惶诚恐。   自从静笙回来后,一直将自己关在寝宫中,不吃不喝,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随着静笙的绝食,伴随而来的,是尔绵太后一天比一天的躁郁。   “她不吃,你们不会灌进去吗?!”尔绵太后指着地上跪着的众人怒斥道。   跪在地上的宫人们,都低着头不敢回话,却听到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愤愤不平。“公主吃不进去,就算您强灌进去,公主也会全部吐出来,最后她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   尔绵太后循声看去,只见罗娅脚步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焦急的勒雅。   勒雅拉了拉罗娅的袖子,想让她冷静一点。   “你不再静笙那里照顾她,来这里做什么?”尔绵太后看着罗娅问道。   “您要我如何照顾她?”罗娅直视着尔绵太后的眼睛,这是大不敬的行为,可此时的罗娅却毫不在乎了,“巫医说,公主是心病!她这是不想活了……”   “闭嘴!”尔绵太后暴怒着打断了罗娅的话。   底下跪着的宫人们,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勒雅忙对她们嘱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如蒙大赦,连忙告退,寝殿中只剩下主仆三人。   罗娅一下跪在了尔绵太后面前,“娘娘,罗娅求您,给公主一条生路吧!”   尔绵太后看着跪在自己脚下的罗娅,眼中的神色冷得骇人。“你的意思是我在逼她去死吗?”   勒雅慌忙跟着跪下来,求情道:“太后娘娘,罗娅只是关心则乱,您不要怪罪她!”   说着,赶忙转头看向身旁的罗娅,“你快点跟太后娘娘认错,求娘娘饶了你!”   可罗娅却依旧固执地没有低下头,依旧是那一句,“求娘娘给公主一条生路吧!”   一想到静笙现在的生无可恋,她就害怕。   那是她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是她的小公主啊!她看着她,从襁褓中的婴儿,一点一点的长大,十几年了,这个孩子早已融入了她的骨血,她怎么忍心,看着她就这么香消玉陨。   静笙……是真的不想活了!   不想到……身体都已经产生了抗拒的意识,不吃不喝,就算强行灌进食物,她的身体也会下意识得全部吐出来。才几天而已,静笙的身体就犹如枯尽的油灯,那双眼睛里,已经没有生机了。   想到这里,罗娅咬了咬牙,开口道:“娘娘,您还记得,舒窈夫人逝世的时候吗?”   尔绵太后整个人都顿住了,满身的怒火犹如被一桶冰水淋下,只剩下冷冰冰的躯壳。   “罗娅!”勒雅惊得赶紧抓住罗娅的手,想阻止她说下去。   自从舒窈夫人过世后,没人敢在太后面前提起舒窈夫人的死!可罗娅已经顾不得了。   “现在的公主,就是当年的您啊!”   当年舒窈的死,差点也带走了尔绵绰绰,若不是当年年幼的静笙一直在哭,哭醒了她,可能就没有今天的尔绵太后了。   尔绵太后蓦然失了神,她想起了当年,她抱着舒窈的尸体。   “您和舒窈夫人吃过的苦,受过的痛,又怎么忍心让公主再尝一遍?”   罗娅是看着尔绵绰绰和舒窈一路走过来的,看过她们被世人所不容,被尔绵太后的母亲斛律阏氏拆散。可是十几年后,尔绵绰绰却成了另一个斛律阏氏。   “就是因为吃过了苦,受过了痛……”尔绵太后眼中的神色痛不欲生,连声音都沙哑了,“又怎么忍心,让静笙再走这条路……”   “那么……您后悔过吗?后悔过爱舒窈夫人吗?”罗娅问道   “从未。”   尔绵绰绰始终认为,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是舒窈。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舒窈夫人。”罗娅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尔绵太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好半晌,尔绵太后才开口,问了一句,“她后悔了吗?”   北狄草原上至高无上的女人,此时竟有些害怕这个答案。   “在行宫那些日子,舒窈夫人每天倚坐窗前,等着您来接她。可她……从未后悔过!”罗娅红了眼眸,为那个到死都没能等到自己爱人的女子。   “若舒窈夫人还活着,看到今日您这么对公主,该有多难过啊!”   阿窈……会难过……   尔绵太后怔住了,罗娅的哭声在耳边一遍又一遍。   “娘娘,您看看公主吧!您和舒窈夫人的女儿……快死了!” 第4章   静笙的寝宫中,宫人们都低着头做自己的事,宫室中很安静,诡异的安静。   隐隐隐隐抽泣声,让更气氛更加的压抑。   “公主……”乌兰落跪坐在床榻前,哭得不能自已,“您吃点东西好不好?您这样下去……身体真的会垮掉的……”   床榻上,躺着形销骨立的少女,她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比纸还要苍白,因为长期的不肯进食,两边的脸颊都凹下去了,她躺在床上,怔怔的看着床顶,眼中没有焦距,没有表情,若不是胸前微微有起伏,真像一具尸体。   才几天而已,静笙却像一朵失去生机的花,正在慢慢凋零着。   尔绵太后在乌兰落的哭泣中,进了寝宫,在床榻前,看着她曾经朝气蓬勃的女儿,躺在床榻上,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静笙……”尔绵太后轻抚着女儿消瘦的脸庞,“母后该拿你怎么办?”   可是静笙一点反应都没有,那双眼睛犹如死水一般。   虽生犹死!   尔绵太后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心中悲不自胜。   她的女儿啊……   静笙手里,还握着那一支比翼连枝的簪子,明明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可却像将仅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上,紧紧的抓着那支簪子。   尔绵太后触碰到那只簪子,静笙却像触电一般,猛然将簪子紧紧的抱进怀里,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死死护着那支簪子。   “这是阿浅的……这是阿浅的……”   静笙只会重复着这一句话,她没有哭,事实上,从接到苏浅逝世的消息后,静笙就连哭都不会了!   其实一开始,静笙怎么都不肯相信苏浅死了,是尔绵太后用了些手段,让她不得不信了。   可静笙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指下的温度,冷的骇人,冷得尔绵太后的手都开始发抖了。   静笙眼中没有生机……   她和阿窈的孩子,真的……会死!   “静笙,你赢了!”   草原的铁血太后,终是败给了她的女儿。   “苏浅没有死。我给你看的那些,都是假的,宁国的国书是假,使臣是假……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当日,宁国那座驿站失火之后,你的苏浅……将你托付给了忠国夫人陆氏照顾,她在前边坐镇,指挥侍卫灭火,母后派去的人马,趁乱将你带了回来。”   静笙是在陆常欢的手里被偷出来的,苏浅并不知道。   听到苏浅的名字,静笙失神的眼眸动了一下,如死水一般的眼眸中有了一丝波动。   那个女人……还真是救静笙的药啊!尔绵太后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静笙的目光,突然落到了跪床榻边上的乌兰落身上。   “公主!我……我……”乌兰落慌慌张张地想解释。   静笙最信任乌兰落,从未想过乌兰落会骗她。若不是乌兰落的那句话,静笙是不会相信苏浅已死的事。   “乌兰落和你一样,以为那个女人葬身火海了。”尔绵太后开口替乌兰落解释。   乌兰落连连的点头,“公主,乌兰落没有骗你,真的没有!”   可静笙那双灰暗的眼眸中,依旧没有多少光彩,她已经不信任她们了。   见状,尔绵太后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继续说道:“她不止没死,似乎已经知道你回了北狄,还隐瞒了这件事,所以宁国至今还迟迟未向北狄发难。”   和亲到宁国的公主,被悄悄带回了北狄,这已经违背了两国之间的停战协议。北狄甚至算得上背信弃义,蓄意挑衅。   宁国一直没有向北狄发难,是因为有人在其中为北狄做了隐瞒。   “母后派到中原监视苏浅的人,被发现了,他们带回了一封信,说是苏浅给你的。”   一想到这事,尔绵太后依旧还有恼羞成怒的感觉。   想当初,静笙嫁到邻国,她不放心,派了不少暗卫死士跟随,结果被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苏浅清得干干净净,还将那些暗卫的首级送回北狄,送到她的面前。   真是狂妄至极!   如今大概是为了静笙,那位曾经的太子妃,狠厉的手段倒有些收敛了,至少人是给她全须全尾的送回来了。   当然,回来的人,除了带回给静笙的信,还带回了苏浅给她捎来的口信——“还请太后娘娘,暂时替我好好照顾静笙。”   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狂妄至极!   尔绵太后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到了静笙的手里。“这是那个女人给你的信。”   说罢,尔绵太后转身离开了静笙的寝宫。只是脚步最后还是停在了寝殿的门口。   那封信,尔绵太后已经看过了。   苏浅给静笙的那封信里,足足写了两张信纸,事无巨细地嘱咐静笙,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乖乖的待在北狄,等着她来接她。   大概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站在寝宫门外的尔绵太后,听到静笙对乌兰落说…   她要吃饭!   ————————   陆常欢:我把小静笙弄丢了,太妃娘娘的眼神好可怕……??o·(????????????)?o·?小白 第5章   自那一日后,静笙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她抛去了所有的颓废和死气沉沉,开始每天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努力让自己好起来。朝气蓬勃的模样,和之前那生无可恋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她总是嚷嚷着,等阿浅来接她时,不能让阿浅看到她那么难看的样子。   尔绵太后会在一旁毫不留情地提醒她,冬天马上快到了。   草原上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百里之间,不见人烟。   而且大雪落下之际,中原通往北狄的雁支山脉,数百里山脉都会被大雪所冰封覆盖,根本就没法办法通行。   苏浅是进不来了!   可是静笙依旧执拗地说,阿浅答应要来接她,就一定会来,阿浅从不会骗她!   每每这个时候,母女俩一个怒其不争,一个执着倔强,总会闹得不欢而散。   等静笙的身体休养的差不多了,尔绵太后召集了北狄上下三十六部族的个个有为青年,明面上是想看看各部族下任族长。可私底下,谁都知道,尔绵太后此举,是为她的掌上珠招驸马。   此令一下,倒有不少人怀着心思而来的。   毕竟娶了静笙公主,等于得到了尔绵太后的鼎力支持,其前程不可估量。而且尔绵太后也公开表示过,她私库里所有的财产,都给静笙公主做嫁妆。   那可是克里什湖畔几百亩的肥沃草场,万千的牛羊,还有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金银财宝,这些私产,可以养活一个整部族了。   尔绵太后在王廷中设了宴席,邀请了这些年轻有为的男子。   静笙知道尔绵太后的意思,但稀奇的是,她并没有拒绝出席宴席,反而盛装出席。   宴席之上,一身红衣的静笙,灼灼其华,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目光。她本身就是中原与北狄的混血儿,有着北狄女子的明艳动人,也有中原女子骨子里的钟灵毓秀。   那一袭红衣的少女,自然惊艳了众人。   尔绵太后看着难得如此听话懂事的女儿,刚刚觉得有些欣慰,可不久就被狠狠泼了一盆冷水。   宴席中,有大胆的少族长,为静笙献上了一对大雁。   北狄的习俗,北狄的男子会为心爱的姑娘猎来成双的大雁,用以求婚。   他在向静笙求婚!   这位少族长一动,在座的很多人都在扼腕被人占了先机。   之后更是有第二位、第三位……纷纷向静笙表示自己的爱慕,以及求联姻的意愿。   却见那明媚的少女莞尔一笑,执酒杯谢道,“感谢各位厚爱,只是……”   这一句“只是”,让尔绵太后心头一跳。   不会的!   静笙不会的!她不敢!   如此惊世骇俗之事,她一个小姑娘,怎敢告知天下?   “只是怎么办呢?本公主喜欢的是女人呐!”静笙轻笑着,云淡风轻的说出了这句话。   筵席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同一个表情,那种惊愕到无以复加的表情。   静笙安之若素地饮尽了手中的酒,笑着放下了酒杯,“看来,各位是接受不了了!那咱们也就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说罢,静笙转身就走,只留下错愕的众人,在尴尬中面面相觑。   尔绵太后看着静笙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出言阻止。眼神幽深,不见底的幽黑,看不出里面到底是什么情绪。   “太后娘娘,”罗娅急忙给静笙求情,“公主还小,您别恼她……”   尔绵太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安静的喝尽了自己手中的酒。   夜半,王廷中的思齐居亮起了烛火。   这里是北狄王廷中的禁地,除了洒扫及侍奉的宫人,从不允许其他人踏进一步。   妻者,齐也。   思齐,思妻也。   据说,这里是舒窈夫人生前的故居。   雅静的寝室之中,还保留着舒窈夫人生前所有的物品器具,舒窈夫人死了,但这里却一直供养如平常。   佳人已逝的寝室中,亮着一盏烛火,尔绵绰绰站在那幅画像前。   手指轻轻抚着画像中女子的脸庞,尔绵绰绰眼中温柔而悲伤,“阿窈……若当年我有静笙一半的勇气,你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画中的女子,依旧温婉秀丽,却再也没有办法回答她了。   “阿窈,我是不是……做错了……”   长长的叹息,伴着静静的月色,没有人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雪也下的特别的大。   静笙在自己的宫里等了苏浅整整三个月,却没有等到任何一点消息。   所有人都在劝她放弃吧!   大雪已经封了通往中原的路,那个中原女子是不可能到北狄了。   可静笙却还在执拗地等着苏浅,她相信,只要苏浅活着,那她就一定会来找她。   日子一天天的过,天气越来越冷了。   静笙趴在窗前,看着外面下着大雪,等着心上人。   “公主,你不要再等了。”   这是她听到的第三百六十四次劝阻,来自于她的心腹乌兰落。   这是乌兰落第一次劝她,静笙在乌兰落的眼睛里看到了失望。   “她不会来了!这里是北狄,离中原千里之远……她……”   乌兰落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可静笙只是摇了摇头,依旧看着窗外的远方。“她会来的!”   坚定的语气,让乌兰落摇了摇头。   静笙听到了乌兰落的叹息,以及出去的声音。   静笙依旧趴在窗台上,看着那遥远的中原方向。   “静笙。”   身后传来熟悉的唤声,静笙一下子浑身都僵住了。   等了太久,以至于她觉得自己都幻听了。   “静笙。”又是温柔的一声唤。   静笙回过头,被泪水蔓延的视线中,看到了那一袭聘婷的身影。   所爱隔山海……   山海亦可翻越! 第7章   入夜之后,肆虐的风雪,总算是小了下来。   寝室之内,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云雨缠绵的气息。   太久没见恋人,小别胜新婚的久违,情难抑制,荒唐了许久。   淋漓尽致的欢愉之后,静笙抱着她的美人睡得香甜。   苏浅看着枕边熟睡的恋人,却毫无睡意。   睡梦中的人,呓语着唤了声:“阿浅……”   “我在。”苏浅轻轻抚摸着那张静笙的脸。   看着睡梦中的小家伙在她的安抚下,渐渐舒展了眉头,苏浅却反而皱起了眉头。   “阿浅。”静笙心满意足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才放心的睡着。   苏浅微微扬起了笑意,可是很快的,唇边的笑意散去,只留下深深的一声叹息。   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永远都这样长乐无忧。   尔绵太后那边,但愿是我猜错了……   罗帐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声。   “公主,乌兰落来收东西了……”   是乌兰落进来收拾用过的餐具了。   看着那散落了一路的衣服,乌兰落想到这屋里一整天发生了什么事,忍不住的红了脸。   这时,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撩开了罗帐,乌兰落看到苏浅坐在床沿,一向端庄雅正的美人,身上披着公主的外裳,线条优美的脖颈上,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吻痕……   在苏浅身后,乌兰落还瞥见床榻上的另一个人,她家公主睡得正香,露出的香肩上,同样有着让人脸红的点点痕迹。   乌兰落的脸更红了。   见此,苏浅笑意微冷,素手一抬,将床帐放下,就像要将床榻上的恋人藏起来一样。   “她累了,先睡下了。”苏浅淡淡的说道。   乌兰落“哦”了一声,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乌兰落,你还记得本宫曾对你说过的话吗?”   温温柔柔的声音传至耳边,乌兰落收拾着碗筷的手顿了一下。   乌兰落没由的又想起了那一天。   宁国曾出现过一个意图灭国的文鸢,她为了挑起宁国和北狄的争端,曾经三番两次想要静笙死。文鸢伏诛之后,彼时还是太子妃的苏浅,曾经暗里将东宫清洗了一遍。   当时,陆常欢身旁有一个陪她嫁入东宫的丫鬟,那个叫筱宜的丫鬟,是陆家的家生子,自小恋慕陆天佑,她便是文鸢策反后放在东宫的暗线。   文鸢死后,筱宜没有死心,她依旧想为她家的少爷报仇,继续文鸢的计划。   那一日,静笙去找陆常欢,筱宜暗里准备在静笙的茶里下毒。   北狄的公主若死在宁国,那两国之间就会撕破脸。   计划是很好,但是她被当场抓到了,人赃并获。   静笙和陆常欢在宫室里悄悄讨论黄色小书书的时候,筱宜被悄无声息的带到了那间宫室。   苏浅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让人将那盏茶灌进筱宜的嘴里。   当时,乌兰落就站在宫人之中,看着筱宜毒发浑身抽搐,最后七窍流血而亡。   “忠孝仁义,忠为德行之首。失德之人,世所不容,还望诸位好自为之!”   那个永远温温柔柔的女人,说出来的话,依旧如春风般的温煦。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战战兢兢的。   说实话,乌兰落挺悚苏浅的。或者说,东宫就没有一个人不对这位主儿又敬又畏的。   公主总觉得苏浅是世上最好的人,但她不知道,那是因为苏浅把真正的温柔独独留给了她。对于她以外的人,苏浅从来就没有手下留情过。   “乌兰落,你的选择呢?”   床榻边坐着的美人,温柔地说着话。   乌兰落猛的一个激灵,她知道,苏浅的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今天在王廷中看到苏浅时,乌兰落吓了一大跳,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真的进王廷来接公主了。   要知道,太后之前下了王诏,若苏浅敢踏入北狄,就直接抓起来。整个草原各部族都有苏浅的画像,可这个女人,竟然悄无声息的混进了王廷。   可混入王廷之后,隐藏也成了一个大问题。   苏浅现在是在问乌兰落,会忠于静笙,会帮静笙掩藏她的行迹吗?   在王廷中藏匿一个中原的汉人,不是小罪!   乌兰落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小声地道,“我会帮你藏在公主寝宫里……但不是因为我怕你!”   “哦?”这话倒是挑起了苏浅的兴致,她微微一笑,问道“那是为何?”   乌兰落看着苏浅身后,罗帐之后隐隐可见的那道身影。   “因为……你是公主的命。乌兰落希望公主能长命百岁。”   这话让苏浅一怔,怔愣过后,她回首看着身后的罗帐,仿佛看到了罗帐后面睡着的小家伙,目光一下柔了下来。“她也是我的命!”   就这样,乌兰落看着苏浅躲在了公主的寝宫里,这一躲就是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里,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外面严寒酷冬,似乎一点都没有影响到这间寝宫中的春意盎然。   等真正的春天到临时。   她家公主,被苏浅拐跑了…… 第8章   春寒陡峭,王都郊外的栈道旁,一人一马,站在瑟瑟寒风中。   纯黑色骏马,油光水亮的皮毛没有一丝杂色,唯有四只蹄子却如雪般洁白,鬃鬣迎风,线条优美到极致的身形,一看便知是千金难求的宝马良驹。   站在它身旁的人影,披着长长的披风,只露着一双眼睛,甚至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来。   也许是一人一马等了太久,那匹马而不悦地哼了一声,情绪有些躁动。   那人想拍拍骏马安抚一下,却见马儿一个侧首,避开了那人的触碰,避开后更是高高扬起自己起优美的脖颈,不屑地打了个响鼻。   “还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马,”那人好笑,“这小脾气,还真像你家小公主。”   正说着,远处来踏踏的马蹄声。   站到两旁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上奔驰而来一匹骏马,四蹄翻腾,长鬃飞扬。那是一匹纯黑色的骏马,和她身旁这匹极像,乌云踏雪,千里追风。   而马背上明显是坐着两个人,两个窈窕的身影。   “喏!”那人看着身旁傲娇的黑马,笑着说道。“你家主人到了。”   马蹄声,停在了她们面前。   “小白?!”少女惊喜的声音传来。   马背上坐着的正是苏浅和静笙。   静笙一个翻身,利落的下马,然后将还在马背上的苏浅抱了下来。   “小白!”静笙一下扑倒黑马面前,抱着自己许久未见的爱驹脖颈,蹭啊蹭,“你和阿浅一起来接我了。”   刚刚还一副桀骜不驯的马儿,在少女面前,低着头,亲昵的蹭了蹭少女的手心,无比的温驯。惹得静笙更高兴了,抚摸着马儿的鬓毛,连连称道,“好马儿,真是我的好马儿。”   “啧啧,”披着披风的人摇了摇头,“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马。”   这匹马在静笙面前的样子,和静笙在苏浅面前的样子……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耿娘?你怎么会在这里?”静笙惊诧地看着那个披着披风的人,疑惑本该在千里之外长安的人,怎么会出现在北狄的草原上?   “耿娘是我请来的帮手。”苏浅说道。   事实上,苏浅砸进去的那几十万两银子,有一半都用在了耿娘这边。   “帮手?”   静笙更加的疑惑了,要是她没记错的话,耿娘这家伙是大宁皇帝的爪牙吧?!   她悄悄回到北狄的事情,阿浅绝对会让大宁皇帝知道,那为什么阿浅会找耿娘做帮手呢?   一头雾水中,静笙看到苏浅给了耿娘一枚玉佩,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雕琢着白鹿降世的图纹,玉佩的正中央,篆刻着好像是家族图徽一样的图案。   那是……阿鹿桓家的族徽。   “谢太妃娘娘。”耿娘拿过了那枚玉佩,五指猛然一拢,放在手心的玉佩,瞬间化为了齑粉。   静笙里啧啧了一声,不愧是皇帝养的死士,这内力真恐怖。   春风吹起,耿娘看着手中的玉石粉末,被风吹散,眼中沉得厉害。   苏浅看着耿娘毁去玉佩,出言提醒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是这是欺君犯上,不怕引火烧身吗?”   耿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我家孩子替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她一出现,就要将我家孩子踩入尘埃之中,这不公平。” 第9章   “太妃娘娘或许不知道,我捡到我家孩子时,是大饥时年,在江北那个易子而食,人吃人的地方。那孩子刚从屠肆里逃出来,不久之前,她才亲眼看着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被当成食物屠戮。当时她像极了一个小野人,穿这一身已经辨烂不堪衣服,与野狗争食,身上都是被野狗撕咬的伤口,却还死死地护着怀里的半口饼,跟那条野狗拼命……   耿娘作为死士,看过了太多的生死,她原以为她早已麻木了,却在那天,第一次被一个小女孩求生欲给震到了。   那个孩子……想活!   鬼使神差的,耿娘就这样捡回了那个已经半死的小女孩。   “那一年,我家孩子还那样小,却已经吃尽了世间的苦……那些人又凭什么以大义之名,敢如此糟践她?”   耿娘嘴里的“我家孩子”……是指琴袖?   静笙听得更加的云里雾里了。   但很明显,耿娘并不想解释什么,她给了苏浅回大宁的路线图后,拱手对两个人行了一礼,说了一句,“太妃娘娘,郁久闾公主,后会有期。”转身便要离开。   “嗳,等等,”静笙叫住了耿娘,好奇的问了道“你家琴袖呢?”   耿娘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看所谓的笑容,“她啊,嫁人了。”   “嫁人?!”静笙惊得无以复加。   她上次见到琴袖时,那丫头还不是黏在耿娘身上,撕都撕不下来的那种。   “是的……嫁人了!嫁给了今科状元,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耿娘在笑,笑得不似作假,偏偏那笑让静笙觉得心里难过。“   “可她和你……你们不是恋人吗?”静笙疑惑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两个女人之间,又怎么可能天长地久呢?”耿娘自嘲地说着了这么一句,便转身了。   “乌云踏雪已送到,太妃娘娘,我们之间的交易两清了。”   一声长哨声响,耿娘用了骨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不知从哪里跑来,静笙看着耿娘要上了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阿浅……”   静笙看人走远了,眼巴巴的看向苏浅,苏浅心知肚明,伸手摸了摸小家伙的头,“你想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会找耿娘做帮手?她不是皇帝的人吗?”   要是皇帝知道静笙跑回了北狄,只怕两国之间少不了一场摩擦。   看着小丫头一脸的不解,苏浅解释道,“耿娘作为天府,多年替皇帝敛财和收集情报,是天下最大的情报头子,她手上的人脉和门路,是大宁最好的。”   当然!也很贵!   “那你们大宁的皇帝……岂不是已经知道母后将我带回了北狄?”   他会不会一气之下发兵来打过来呀?静笙担心地想着。   “放心,”苏浅轻轻揉了揉静笙的发顶,安抚道,“我和耿娘做了一笔交易,她现在需要很大的一笔钱财,来替她家丫头善后。”   “善后?”   “你之前不是看过《赵氏孤儿》的话本吗?”   “这和《赵氏孤儿》有什么关系?”静笙不解。   “下宫之难中,赵氏灭族,赵武独存。为了大义,程婴献上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让自己的孩子替赵武去死。”   静笙突然想起了那枚被耿娘毁掉的玉佩。   白鹿降世!那是……阿鹿桓家的图徽!   “你是说……琴袖?”   看静笙的样子,苏浅便知,自家孩子已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没错,耿琴袖不是赵武。”   而是那个被贯以大义之名牺牲掉的婴孩。 第10章   10   “父皇登基为帝已经十几载了,可真正开始找阿鹿桓家的遗孤,是近几年的事。”   “这是为何?”静笙不解,“阿鹿桓家不是武帝的外祖家吗?他不是应该很想为自己外祖家找到后人吧?”   “当年的父皇,为罪妃之子,想谋帝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当年,太祖皇帝的继皇后穆氏膝下无子嗣,父皇想谋大业,认了继后为母,成了继后的嗣子。”   “穆氏?”静笙想起,武帝的两任皇后也是穆家的贵女。   “穆家是九黎第一大族,”只是近些年在武帝的打压下,已经渐渐式微了。“父皇能登上极圣之位,穆家功不可没,所以父皇登基之后,奉了穆继后为太皇太后,穆家当年可是真真的如日中天。”   “这跟阿鹿桓家有什么关系?”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安睡!若阿鹿桓家死绝了那也就算了,偏偏当年,阿鹿桓家还有一个遗孤流落在外,穆家想要的,是皇帝外家无上的尊荣,是一个听话的傀儡皇帝,又怎会容忍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遗孤来瓜分荣光呢?”苏浅给静笙说着那些皇室的幸密,“父皇登基的那一年,便为阿鹿桓家平了反,也找到了当年流落在外的遗孤,只是那人在入京的路上……意外死了。”   “死了?”静笙眉心蹙了蹙,这听上去怎么都不像是意外啊。   苏浅笑了笑,眼中有些嘲讽。“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穆家的手笔,可是那又如何呢?当年的穆家势力庞大,联合其他几个九黎氏族,说不定连皇帝都能换一换。”   “所以,皇帝当年就这么……忍了?”静笙问道。   苏浅点了点头,武帝当年接手的大宁,是一个满目苍夷的国家,一个满是弊端的朝堂后宫。他尊汉学,崇汉法,建立门阀制度,重用汉家世族,用汉家门阀制衡九黎贵族,励精图治十几年,才有了今日的大宁。   “当年,阿鹿桓家的遗孤莫名其妙的死了,但他的妻子却逃了,一同逃走的,还有他们五岁的女儿。大概是因为间接害死了阿鹿桓家的遗孤,所以父皇这次,一直等到太皇太后逝世,等到穆家落寞,才开始找那个阿鹿桓家女儿。”   “那个女儿……不是琴袖吗?”静笙记得当初耿娘说过,琴袖是阿鹿桓家的贵女,是当今皇帝的小姨妈。   苏浅摇了摇头,“据说当年,和阿鹿桓夫人一起逃走的,还有一个乳娘和她的孩子。阿鹿桓夫人重伤不治,乳娘为了报恩,将两个孩子交换了。她带着阿鹿桓家的小姐跑了,将自己的女儿丟在了阿鹿桓夫人的尸体身旁。”   “所以……琴袖是那个被牺牲替换掉的小女孩?”   苏浅叹了一口气,“听说,琴袖被遗弃时,是寒冬大雪天,一个小孩子几乎是不可能活的,不过大概是上天怜悯,她被一个老乞丐救了,然后……”   琴袖受尽了本该阿鹿桓贵女受的苦。 第11章   “那……琴袖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阿鹿桓的贵女。”静笙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苏浅点了点头,“五岁,已经是开始计事的年纪了,琴袖她一开始就知道。”   “那她为何要冒充阿鹿桓家的贵女?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宁国的那位皇帝,可是个杀伐果断的主!琴袖敢冒认阿鹿桓贵女的身份,让皇帝称她一声小姨母,简直是找死。   “大概是……不甘心吧。”苏浅幽幽说道。   之前得知静笙被尔绵太后带回了北狄,苏浅就去找了耿娘。   她需要耿娘手眼通天的人脉和信息网,却又不能被皇帝所知,所以……她掐住了耿娘的七寸!   从武帝开始寻找阿鹿桓遗孤时,东宫势力也曾悄悄介入,或者是说朝堂中有势力的家族都有参过一手,大家想要替皇帝寻找外祖家的遗珠,想搏皇帝的青睐。   苏浅之前其实已经找到了真正遗珠的蛛丝马迹,只是“紫微斗数”那边先得了手,但他们找出的人,却是琴袖?   当时,苏浅并没有再插一手,毕竟跟紫微斗数撕扯,是件挺麻烦的事。而且,于她来说,阿鹿桓家的贵女是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很好的把柄,说不定留着以后还有用。   只是苏浅没有想到,这个把柄马上就派上用场。   她找上门去的时候,红柚阁里,耿娘和琴袖都在,她们之前刚刚大吵过,琴袖一气之下嫁给了别人,两人正在冷战中。   当苏浅告诉耿娘这件事情的时候,耿娘原本不信,但种种证据摆在眼前,那个永远玩世不恭女人一下发了疯,她砸了自己寝室中所有的东西,红着眼睛对着琴袖嘶吼,“你她娘的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冒充阿鹿桓家的贵女,这是欺君犯上,是要凌迟车裂的死罪!”   “那又如何?”在那一片凌乱不堪的寝室中,琴袖单薄的身影很是格格不入,“她为了所谓的大义,抛弃了我!那我就是要践踏她的大义!”   琴袖在笑,眼中黑黝黝的却没有任何一点笑意,“你永远都不知道,在那个冰天雪地的荒野之中,她将我丢弃在尸体身旁,我哭着求她不要扔下我,我死死的抓着她的裤脚,……可是她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我一声又一声着叫娘,可是她却抱着另一个孩子,连头都不曾回一下……”   “她跟我说:“女儿啊……少爷和夫人对她不薄,所以就当报恩吧。”她就只给了我这句话,要我替阿鹿桓家的贵女去死……那些人是她的恩人,可她是我娘啊!”   那一句“她是我娘”喊的撕心裂肺,尽是绝望和忿恨不甘。   很多年前,那个遍地是雪的荒野里,有个年幼的小女孩对着越跑越远的母亲背影,一遍又一遍地哭喊叫,“娘……别丢下我……我害怕……娘……”   可是她的母亲,却带着另一个孩子逃了……   “我曾被死士追杀,从高崖坠下;曾颠沛流离,衣不果体,食不果腹;曾与野狗争食,甚至差点沦落为“两腿羊”成为别人的盘中餐……”琴袖云淡风轻的说着那些苦难,“我的母亲,不想我活,那我就偏要活!我受尽了原该是阿鹿桓贵女该受的苦,那我为何不能成为阿鹿桓贵女?”   “可你知不知道,这事一旦东窗事发,你会死的!”耿娘第一次乱了手脚,琴袖这孩子已经魔障了,她这是想报复她的母亲。   也怪自己实在太信任这个孩子了,她从没想过她会利用她……是她帮着琴袖成为阿鹿桓贵女的!   “死吗?那就等我凌迟的那一天,东家来观刑就是了。”   琴袖说这话时,平静的骇人。   “耿琴袖!”耿娘吼得声嘶力竭,早没了往日玩世不恭的云淡风轻。   琴袖却笑了,笑得满是悲凉,“反正……东家和她一样,都不要我了,不是吗?” 第12章   琴袖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任性的跑了,独留下耿娘和苏浅。   苏浅坐在寝室中唯一一张没有被波及到的茶案旁边,喝着茶,漠然地看着她们两人争吵。   耿娘看着这个现在原本该在燕州的燕王太妃,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问了一句。“太妃娘娘还京,不知……陛下可知道?”   苏浅端着茶盏,淡然然一笑,“本宫为何在这里,耿当家不是很清楚吗,想必洛水驿站失火,顺国夫人下落不明的密函已经抵达京都了吧?。”   她可是跑死了好几匹马,才抢在密函递到皇帝桌案之前,赶回京都的。   耿娘眼底划过一丝寒意,“那妾斗胆问一句,太妃娘娘此次为何而来?”   “顺国夫人被北狄带走的是那封,本宫不希望他出现在陛下的面前。”苏浅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   若是被大宁的皇帝知道,北狄公主被尔绵太后带回了北狄,这已经不是个人的事了,而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事。   不管最后是战是和,静笙的处境都会很棘手!   “笑话!”耿娘嗤然一笑,警告道,“紫微斗数的事,可不是你一个宗室妇人能够插手的。”   苏浅被这么说却也不恼,她轻抿了一口茶,笑道:“所以!本宫这不是来找耿东家了吗?耿东家身为皇帝麾下的天府,负责的,本就是收集天下情报,拦截一封密函,对耿东家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瞧太妃娘娘这话说的!”耿娘原本皮笑肉不笑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妾为何要帮您呢?随子赴国的王太妃无召而还京是大罪,娘娘还是想想,该如何与陛下解释吧。”   耿娘话中的威胁之意,赤裸而毫不掩饰。   苏浅淡定的看了她一眼,“阿鹿桓家真正的贵女,已经在前来京都的路上了。”   耿娘脸色一僵,却见苏浅从袖中拿出一枚玉佩,轻抚着上面白鹿降世的图纹,若无其事的说了一句。“怎么办呢?你家丫头……是真的要被车裂凌迟了。”   耿娘在袖里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好半晌,她才开口问了一句:“您想要什么?”   苏浅放下手中的茶盏,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本宫想和耿东家做一个交易。”   “交易?”   “本宫要耿东家手上所有暗线和人脉,并且!要父皇永远不知道这次的事!”   “您想做什么?!”听到苏浅的要求,耿娘没由的心头一跳。   苏浅黝黑的眸子中,尽是不可动摇的坚定。   “本宫要去北狄,接我的小公主回家。”   ~~~~~~~~~   而此时,苏浅的小公主,正在她的面前,用那双水灵灵的眸子看着耿娘远去的方向,担忧地问她:“阿浅,耿娘和琴袖以后会怎么样?”   苏浅叹了一口气,“看样子,耿娘是准备一条路走到黑了。”   据她所知,耿娘早已经把真正的阿鹿桓贵女控制住了,这次回京,耿娘一定会不择手段的为琴袖扫平障碍,谋划退路。   至于那个真正的阿鹿桓贵女……也不知会不会被斩草除根。   要是耿娘真的动手了,不管最后成不成,耿娘都会是……   死路一条! 第13章   “那……琴袖最后会没事吧?”   静笙眉宇间满是担忧,她想起了第一次见琴袖,那小丫头说着“东家,我害怕……”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第二次见,那丫头凶残地徒手扭断了刺客的脖子。   一只喜欢装小兔子的小狼崽子,却有那样一个伤痕累累的童年。   世人追崇程婴的大义,却无人怜悯那个小小年纪便被牺牲掉的小婴儿。   苏浅看着耿娘远去的方向,淡淡的说了一句。“耿娘已经就为琴袖谋划好了退路……”   “那就好!”静笙听到苏浅这么说,一下就喜笑颜开了。“她们有退路就好!”   苏浅看着恋人脸上的笑,眼底却划过一丝异色。   她不想告诉她……   从耿娘帮琴袖谋退路的时候,耿娘自己的路就已经断了!   身为皇帝的死士,耿娘所做的事,已经是背主了。   而背主的死士……是活不了的!   耿娘为琴袖铺好的退路,是为琴袖揽下所有的罪名。   用她的死,换她活!   ……   “阿浅……”   “怎么了?”   苏浅看着静笙看自己的眼神灼灼,下一刻,小家伙猛扑到她的怀里。冲力太猛,两人都摔到了旁边的草地上。   静笙护着苏浅,在草地上滚了两圈,野草沾了两人一生,偏偏静笙还笑得开心。   笑闹之间,静笙气势汹汹地大声说道:“我要跟你,郁久闾静笙跟苏浅,要白头到老!天长地久!”   如同宣誓一般的语言,让一向喜怒从不形于色的苏浅,悄悄红了耳尖。   绯色还未上脸颊,却听见静笙说:“等我们都白发苍苍了,我一定要到耿娘那家伙面前,狠狠的打她的脸!”   谁让她在自己面前说,两个女人之间不会有天长地久的!   苏浅:……   你跟我说天长地久,就为了打耿娘的脸?   苏浅突然有种白白感动的感觉……   “阿浅,你干嘛露出这种表情?”静笙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   看着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苏浅叹了口气,轻拂去静笙发间的草枝,无奈的在心里告诉自己,自家的!自家的!她还小,除了宠着只能宠着。   “你好像挺喜欢耿娘和她家丫头。”苏浅问道。   “我和耿娘毕竟还有一段一起坐牢的缘分。”想到那段日子,静笙就好笑,“而且当初天牢失火,也是耿娘和琴袖相助,我才逃过一劫的。”   苏浅看着恋人脸上的笑意,沉默了一下,问道:“你希望她们平安无事?”   “那自是当然。”   “好吧。”苏浅笑着道了这么一句,“那我便送她们一份礼,算是报答当初天牢她们救你之礼。”   东宫旧人已全数远离京都,苏浅原不打算在管京中之事,但看在静笙的份上,她帮她们一次。   “什么礼?”静笙好奇地问道。   苏浅笑了笑,却没有回答。她站起了身,也不理还坐地上的静笙,一个翻身,上了一旁小白的马背上。   “阿浅?!”   静笙急急忙忙站起身,却见苏浅俯下了身子。   绝美的脸庞近在咫尺,两人几乎是鼻尖相碰的亲密距离,近到彼此的呼吸都交缠了。   静笙一怔,没由得红了脸,耳边听到苏浅轻轻问了一句:   “我美丽的小公主,愿意和我私奔吗?”   熟悉的声音,温柔至极。   静笙眼中的笑意快溢出来了,她没有用语言回答,而是轻轻一扬首,将自己的唇附了上去……   苍茫的草原之上。   那一个吻,情深至极! 第14章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夕阳西下,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牧羊人正将羊儿赶回羊圈里。   远处传来踏踏的马蹄声,牧羊的姑娘抬起头,只见远处平阔的草原上有两道骑影。   两匹乌黑的骏马奔驰在草原上,四蹄翻腾,长鬃飞扬。而马背上坐着的是两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疾风扬起她们的衣角,广阔无垠的大草原,映衬着两个姑娘英姿飒爽的骑影,颇有一种策马携手纵天涯的味道。   马蹄声至,跑在前面的红衣姑娘,一声“吁”,勒停了座下的马儿。   “姑娘,”那明媚的少女笑着,对牧羊姑娘问道,“我与姐姐游历至此,找不到歇脚的地方,不知可能借宿一晚?”   那红衣姑娘说着一口流利的北狄话,带着王都那边特有的口音。   而她身旁的那个白衣姑娘,是柔柔的笑着,不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红衣姑娘说她姐姐伤了喉咙,一时无法说话。   草原上的人,最是热情好客,牧羊姑娘邀请这对无处可去的姐妹去了自己所在的小家族。   月色初升,倦鸟回笼,坐落于月亮河畔的平地上,莫车家族的帐房亮起了一盏盏烛光。   族地中央燃起了篝火,醇厚的马奶酒香,拌着烤羊肉的诱人气息。   巨大的篝火旁,人们载歌载舞。   坐在客座上的两个姑娘,看着这些淳朴的牧民们唱歌跳舞。   她们正是已经私奔了大半个月的静笙和苏浅。   看着篝火旁,热情奔放的少年,拉住了羞涩的少女,献上了自己的定情信物。静笙这才想起,“我都忘了!今天是春神节啊!”   苏浅望着静笙,因为不会说北狄话,一开口便会穿帮,所以干脆就不说话,只能用眼神问静笙什么是春神节?   静笙嘴角勾起笑,桌案下,小指轻轻的勾住苏浅的手指。“在我们北狄,春神除了春天,还掌管着姻缘。”   除了最隆重的七月节之外,很多少男少女也会选择在春神节这一天向心爱的人告白。   “传说得到春神祝福的恋人,会恩爱生生世世。”   苏浅听到了静笙话中向往,桌案下的手指,回握住静笙的。   “阿浅,我们也去跳舞,去祈求春神的祝福吧。”静笙一笑,拉着苏浅去了篝火旁。   苏浅端庄优雅了一辈子,就算当初有习过舞,也不过是为了陶冶情操。作为世家贵女,亦或者后来东宫太子妃,她是不能在别人的目光下跳舞的。   不合规矩,不成体统。   这也自小是刻在她骨子里的认知   可是看着静笙被篝火映红的小脸,什么规矩,什么体统,此刻都烟消云散,连点灰都不剩了。   璀璨的星空之下,篝火高燃,歌声在夜空中飘荡着,载歌载舞的男女老少们,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   静笙拉着苏浅进了跳舞的队伍里,欢快的音乐下,静笙舞步轻盈地围着苏浅转了几个圈,裙飞扬的裙摆上,那些刺绣的蝴,蝶仿佛随着她一起起舞似的。“阿浅,我来教你跳。”   看着小家伙脸上的笑,眼中的虔诚。   苏浅笑着,拉着静笙的手,放下了加制在她身上二十几年的端庄枷锁,随她一起跳舞。   月亮河畔,载歌载舞的恋人们,都在虔诚的祈祷。   春神啊!   我为你歌颂,   我为你起舞。   请护佑我的爱情,   让我与她,生生世世,相爱两不疑。 第15章   夜色已深,篝火灭了,宴会上的人们散去。   安静的毡房中,静笙抱着苏浅不肯撒手。   苏浅看着突然那么黏人的小家伙,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静笙嘟起的嘴都可以挂油瓶了,她想起篝火宴上的事,委屈巴巴地埋怨,“阿浅可以对他们笑?!”   “他们?”谁啊?苏浅更不解了。   “就是那些不怀好意、贼眉鼠眼、心怀不轨的狂蜂浪蝶,”静笙小嘴一张,噼里啪啦的就说了一连串的成语,咬牙切齿的,像是恨不得将嘴里的人都贬到尘埃里,“他们居然敢上前来勾搭你?!真当我是摆设吗?”   浓浓的醋味在蔓延,苏浅这才反应过来,静笙说的那些,好像是在篝火宴上前来示好的少年们。   “吃醋了?”苏浅好笑的捏了捏静笙的脸颊。   静笙小嘴嘟的更高了,水汪汪的眸子里更加的委屈了,像极了一只气呼呼的小奶猫,看得苏浅更好笑了。“可刚刚在篝火宴上,不也有好几个少年郎,向你示好吗?”   “那几个毛都没有长齐的臭小子,哪比得上阿浅!全部加起来,都不及阿浅的一根头发。”静笙理所当然的说道。   她家阿浅,可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哪是那些人能比的!   苏浅笑了,轻抚静笙鬓边的碎发,温柔缱眷,“于我而言也一样,这天下未有谁能够及你分毫。”   这赤裸裸的表白,让静笙难得的红了脸。她欢快的扑进苏浅怀里,心满意足。   看着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丫头,苏浅眼中却是沉了下来。“静笙……”   “嗯?”   “从月亮河过去,便是雁支山了……”   静笙听出了苏浅的欲言又止,也知道苏浅话中的意思,过了雁支山就是中原了。   “阿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愿意和你离开北狄,我愿意和你走,”静笙这辈子从未如此坚定过,“我想和你一辈子!”   静笙听到耳边一声叹息,感觉到抱着她的人更加的用力了。“静笙我怕你会后悔,你的母后……”   “没事的!”静笙从苏浅怀里抬起头,用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苏浅,“过些日子,母后会想开的。”   静笙的话里自信满满,可是苏浅却是沉默,没有说话。   “真的!”静笙信誓旦旦地说道,“母后是最疼我的,她从来就舍不得生我的气。”   苏浅又叹了一口气,眼中藏着静笙看不懂的沉重。“静笙,我爱你。”   听到这话,静笙脸上的笑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就如同她的心一样,“阿浅,我也爱你。”   “我知道。”苏浅紧紧抱着怀里的,如嘱咐一般郑重的说道,“静笙,你要记住,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苏浅这话说的很突兀,让静笙心中犹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正疑惑之际,毡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静笙警惕的站起身,将苏浅护在身后。   毡房的门被暴力破开,火把的光,纷纷照亮,穿着甲胄的北狄兵士们闯了进来。   静笙死死地护着身后的苏浅,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满脸的戒备。   可下一刻,看着跟在兵士后面进来的高大男子,脸色一下白了下来。   银色的甲胄,浮雕着白狼的图腾,那是隶属于北狄草原上赫赫有名的白狼军。为首的中年男子,伟岸壮硕,有着北狄男子特有的粗犷豪迈,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一双眸子炯炯有神,一道疤痕从额上划过眼角。   “小舅舅……”静笙心虚地唤了一声来人。   尔绵赛罕看着自己的小外甥女,以及静笙身后,那个拐走自己小外甥女的女人,脸色沉得厉害,随即便冷冷的对自己的属下们命令道。   “都抓起来。” 第16章   萧萧春雨密还疏,景象三时固不如。   春天的第一场雨落下,通往王都的栈道上,醒目的银甲骑兵浩浩荡荡,白狼图案的旌旗在淅淅沥沥的春雨中飘扬。   队伍中间,一驾不起眼的马车,被兵士围了个严密。   马车中,只有静笙和苏浅。   越是接近王都,静笙就越紧张。   “阿浅!”静笙紧紧握着苏浅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   反观苏浅,却一贯的从容镇定,她回握住静笙的手,温柔的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静笙急得语无伦次了,“母后她会不会伤害你?要不,我们突围出去!我跟他们拼了……”   手指轻轻点住了静笙的唇,也将那些慌张的话语给止住了,苏浅笑着道了一句,“傻话。”   “你怎么还笑啊?!”静笙快急哭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啊!”   静笙可记着,母后每每提起苏浅,那冰冷冷的模样。   “没事的,”苏浅轻轻抚上静笙的脸庞,“我向你保证,我会没事的。”   “可是……”   “静笙!”苏浅打断了静笙的话,“尔绵太后是你的母亲,不要和她置气。”   “?”这风马不相牛及的话,让静笙一头雾水,却见苏浅看着她,非常认真的说了一句。   “不要和你母亲争吵,不要伤你母亲的心。至少……这段时间不要!”   “为什么?”   静笙并没有得到她的答案,因为马车停了,她们已经到达王廷了。   “我们到了,下来吧。”   马车外传来尔绵赛罕的声音,静笙忍不住紧紧抓住苏浅。   苏浅拍了拍静笙的手背,带着她下了马车。   马车之外,重兵把守,没有给她们一点缝隙可逃。   “公主先送回寝宫,她……”尔绵赛罕看着静笙旁边的苏浅,头疼得想拍额头。“先送到密牢中去。”   “阿浅!”   眼看着孔武有力的侍卫上前带走苏浅,静笙惊慌的抓住了苏浅的衣角。   “放开!”尔绵赛罕看着那只抓着苏浅衣角的手,冷冷的说道。   “我不放!”静笙毫不畏惧地冲着自己的舅舅嘶吼。   静笙的话才刚落,只听见“唰”一声,苏浅雪白的衣角应声而断。   尔绵赛罕冷着脸,将刀收入鞘。“你该庆幸,你抓的是她的衣服,而不是她的手。”   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杀意,让静笙不禁攥紧了手中残破的衣料,她意识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若她再敢挽留,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苏浅。   尔绵赛罕,她的小舅舅,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恶过!   男人身上的冷厉,让空气仿佛陷入胶着一般,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打破这一份窒息静寂的,是苏浅。   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打开了那攥得几乎僵硬的手掌,将那片被强行划开的衣角拿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那支叫做比翼连枝的簪子。   银器的冰凉感觉,在掌心中特别突兀,静笙看着面前即将被带走的恋人,眼尾泛起了红,“阿浅……”   “这支簪子,你先帮我保管着,”苏浅伸手,掌心贴在静笙的脸,拇指轻轻擦拭着静笙湿润的眼角。“我会回来拿的。”   说完,苏浅也不需要侍卫的押解,泰然跟着侍卫离开。   看着苏浅被侍卫带走的身影走远,静笙红着眼眶,冲着尔绵赛罕问道,“舅舅,你们是要我死吗?!”   “那你呢?你要你母后死吗?”尔绵赛罕反问了一句。   静笙愣住了,“什么意思?”   尔绵赛罕只是看着静笙,开口说道:“我和你母后商量过了,过几日,你就和敖恩察成亲。”   “什么?”静笙一下傻了眼。   敖恩察是尔绵赛罕的嫡幼子,静笙名义上的表哥。   “再过几日,你便和敖恩察完婚。”像是怕静笙听不清楚似的,尔绵赛罕一字一字说得清清楚楚。   “可是……”听到这个,静笙整个人都结巴了,“您、您知道的,我喜欢的是女人!”   现在整个北狄草原上下三十六部,没有谁不知道,尔绵太后的掌上珠,爱的是女人。   也因为这个惊世骇俗的原因,已经没有谁再敢向她求婚了。   可现在!   她的小舅舅却告诉她,他的小儿子要跟她成亲?! 第17章   “舅母和表哥知道吗?”静笙问道,“知道我喜欢女子吗?”   尔绵想到现在家里每天以泪洗面的夫人,以及闹着要离家出走被关起来的儿子,极是愧疚。   可是一想到自己妹妹……   他只能一咬牙,烦躁地按了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你放心,以后……小舅舅会护着她。你。”   看尔绵赛罕的样子,静笙心里还有什么不了解的呢?“所以?!你们明明知道,我和表哥以后只会成为怨偶,却还是要乱点鸳鸯谱,将我们强硬的绑在一起?!”   静笙笑得极为讽刺,   “静笙,我们是为你好……”   “这样自以为是的好,我不需要!”   尔绵赛罕看着忿恨不平的静笙,叹了一口气,最后只道了一句。“你现在还小,将来……你会理解你母后苦心的。”   ~~~~~   密牢,位于王廷的西北角。   虽称为牢,却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牢狱,这里更像是关押犯错内命妇的内宫。   穿过常年不见光的阴暗走廊,苏浅被送进了一间小室,四面雪白的岩墙,只有一道高高的小窗,窗上设有铁栏,让人无法从那里通过。   房中陈设倒还不算简陋,一些简单的家具物品,该有的都有。   苏浅看着床上铺设的素棉被褥,淡然一笑。   看来……尔绵太后暂时还不想弄死她。   密牢大掌事见过太多被送到这里的宫人,有的寻斯底里,有的一直在大哭着冤枉,也有的心如死灰……这么气定神闲的,倒是第一次见。   “夫人心情不错啊?”大掌事笑得有些阴阳怪气。   苏浅依旧笑的温良无害,她从容的从手腕上褪了镯子下来,交到了大掌事手里。   “您这是贿赂奴婢吗?”话虽如此说,大掌事脸上的笑意却一下温和了下来。   “你不先看看这只镯子吗?”苏浅笑着道了这么一句。   当大掌事看到镯子内环中雕刻的图纹,脸上的笑一下就僵住了。   那是?!!!   看着大掌事惊慌失措地转身离开,苏浅笑得更加泰然了。   看来……   她很快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了!   入夜,月上中天之时,苏浅终于等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尔绵太后带着春夜的寒凉,独自进了这间密牢。   “晚辈见过太后娘娘。”苏浅恭恭敬敬的屈膝执了一礼。   对于自己的岳母大人,苏浅是很敬重的。   可来者明显不领她的意,只见尔绵太后手一扬,将一物扔在了苏浅的跟前。   “当”一声,玉制的镯子摔成了好几瓣,残破的玉石上,可看到断裂的图徽。   白狼王的图徽!   “你为什么会有此物?”尔绵太后眼中冷厉得骇人。   这正是苏浅给大掌事的那支镯子。   北狄自诩为狼族,尊奉白狼为祖先,而放眼整个北狄,能使用白狼王图徽的,只有一人。   那个北狄之主……北狄真正的王!   苏浅看着脚边,破碎的玉镯内里,那只威风凛凛的白狼之王,笑着道了一句,“太后娘娘当年养的小狼,似乎已经长大了。”   大到……已经不愿意再受你这个养母的钳制了! 第18章   听到苏浅的这句话,尔绵太后的脸色很不好看,“所以!你才能够在吾的眼皮底下进了王廷,甚至在这王廷中藏了两个月之久?!”   若无人帮忙,苏浅一个中原汉女,怎么可能在北狄王廷中来去自由,甚至拐走了她的静笙。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帮苏浅的,居然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北狄王!   “太后娘娘何必如此失望呢?”苏浅淡然说道,“北狄王乃一国之主,自然要以北狄为重,静笙已嫁入大宁,是我大宁的顺国夫人,她若就这么回了北狄,大宁又怎会善了呢?北狄王以国为重,不能留静笙在北狄。可偏偏另一边,他又是您膝下的子嗣,不能违背作为母亲的您,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由晚辈将静笙悄悄带回大宁。而他,只是做了北狄王该做的事情而已,不是吗?”   苏浅之前在北狄王都中,蛰伏了三个月。而这三个月里,她想尽了办法才搭上了北狄王这条线。   静笙悄悄回北狄事,必定会引起两国争端,北狄王并不希望在这个时间,与大宁死磕。偏偏尔绵太后意志坚决,他违抗不了这位铁血太后,所以被苏浅说服了。   “晚辈知道,太后娘娘还有几个哥哥对静笙甚是疼爱。可是娘娘别忘了,他们之所以喜欢静笙,完全是因为爱屋及乌。没有任何血缘基奠的感情,若哪一天您不再了……那这份爱屋及乌,又能维持多久呢?”   苏浅能明显感觉到,尔绵太后整个人都僵住了,眼底瞬时划过一丝异色。“而且晚辈若没记错的话,北狄王的那位王后,是您次兄的掌上明珠吧?”   “是又如何?”   “听说那位年轻的尔绵王后,与北狄王感情甚好。不知……血脉相连的亲侄女,和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外甥女,您觉得,您的哥哥们会做何选择呢?”   “你到底想说什么?”尔绵太后冷冷的看着苏浅。   “晚辈只是想告诉太后娘娘,这北狄,并非如娘娘所想的那样,能容得下静笙。您以为有些人能够护佑静笙一辈子,也只是你以为而已!在北狄,除了您以外,没有谁会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护静笙一世。”   尔绵太后看着地上破碎的白狼王图徽,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你费尽心思将这只玉镯送到吾面前,到底是何居心?”   “太后可知?尔绵舅舅能在月亮河找到我们,是晚辈故意放出的消息。”   “什么?!”尔绵太后眉头紧皱,似是不太相信苏浅所说的话。   “在离开北狄王廷之前,晚辈已经策划好了所有的退路,一路上有大宁放在北狄的暗线,更有北狄王的暗中护航,晚辈有把握,可以和静笙顺顺当当的离开北狄。”   事实上,苏浅和静笙已经走到北狄边境了,若没有那天晚上的意外,她们现在原本已经在大宁的境内了。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尔绵太后瞬时不明白,苏浅葫芦里卖的这是什么药。   “不瞒您说,这大半个月来,晚辈一直在纠结,直到走到边境附近,才下定了决心。”苏浅无奈的摇了摇头。“晚辈想和静笙离开北狄,想和她厮守一辈子,但是晚辈不能让静笙的后半辈子,都活在悔恨和愧疚之中。”   苏浅看着眼前的尔绵太后,毫不意外的察觉到,眼前的人消瘦了许多,尔绵太后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似是想掩盖着什么。   “若是晚辈没有猜错的话……您的身体,已经快撑不住了吧?” 第19章   “之前在大宁见到您时,晚辈就觉得很奇怪了。当时您不顾个人安危,从北狄千里迢迢跑到大宁,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您若在大宁有个意外,必定会引起整个北狄的动荡。而且当时就算您能平安将静笙带回北狄,可之后呢?您这是公然撕毁两国间的盟约,事情闹大了,只怕两国之间免不了一场战争。”   这样的不管不顾,绝不像是一个国家的最高执政者能做出来的事!   “再后来,晚辈藏在静笙的寝宫中,两个多月,晚辈看着北狄王廷中的人事调动,看着您后来做的一切安排,终是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   安静的密牢中,只有苏浅平静的声音。   “太后娘娘一直在给静笙铺路,铺一条后路!”苏浅说出了自己的猜想。“是去年吧?去年您不惜以身犯险,不顾后果如何,也要到大宁带走静笙。那个时候,您的身体……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吧?”   因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就算撕破两国的脸面,她也不在乎了!她只在乎她女儿后半生能够安稳!   尔绵太后一直没有说话,眸底神色沉得厉害,她静静的听着苏浅说,或许这个沉重秘密已经压在她身上太久了,久到她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力气和意愿。   半年多前,巫医说她现在的身体沉疴已久,犹如风中残烛,早已是油尽灯枯,能多熬一天都是偷来的。   她不怕死!可她怕……   她死了,静笙怎么办?   “那你呢?”尔绵太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苏浅不知尔绵太后问的是什么?   “你说,在北狄只有吾愿意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护着静笙,那么你呢?”尔绵太后看着苏浅,像是想看穿她一般。“你呢?你可愿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守着静笙?”   “我愿意!”苏浅毫不避讳尔绵太后咄咄逼人的目光,说这话时,她眼中有光,坚定无疑。“我想陪着她一生一世。”   “那你留下,留在北狄!”尔绵太后强势地说道,“吾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静笙下嫁于敖恩察,但他们只是表面夫妻,以后顶着夫妻的名号各过各的日子,你可以做静笙的情人,在北狄草原上陪她一生一世。”   听到这话,苏浅却是犹豫了。   “你不愿?”尔绵太后冷冷一声笑,眼中的神色冷得快要结冰一般。“刚刚不是还大言不惭的说要陪她一生一世吗?怎么?放不下在中原的荣华富贵吗?”   “我爱静笙!”苏浅看着尔绵太后,四目相对间,竟是郑重之色,“她是我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我想要一辈子捧手心里的人。所以我要她一生长乐,一世无忧!”   “可是我不会武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唯一的长处,是有些小聪明。可在这陌生的北狄,我一点力量都没有,您叫我如何护着她?”苏浅自嘲地一笑,“说句不好听的话,待您百年之后,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静笙成为北狄政局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吗?”   苏浅向来有自知之明。   没有权势,没有力量,没有钱财……孑然一身的自己,拿什么去抗衡这北狄王廷?又拿什么,去守护她的小公主?   “请母亲大人成全我们吧!”苏浅跪在了尔绵太后面前,郑重其事的行了大礼,“请将爱女托付于晚辈,晚辈以命起誓,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尔绵太后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人,眼中神色是让人看不透,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好半晌之后,尔绵太后默然转身离开,没有留下一句话。   独留下苏浅,依旧跪在那里。 第20章   从密牢出来后,尔绵去了静笙那里。   而此时的静笙寝宫,静笙正在从怂恿敖恩察去跟别人私奔。   “别怂啊!你要是真的娶了我,你跟娜茶茶就完蛋了,你也不想娜茶茶嫁给其他人吧?……”   敖恩察看着自己面前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表妹,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你不会真的想娶我吧?”静笙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表哥。   “当然不想!”敖恩察回答的那叫一个果断。   从小到大,这死丫头就仗着自己是女孩子,总欺负他!他还不能还手,一还手就被自己老爹压着揍。   要是娶了这丫头,他觉得……他的后半辈子,都要在他老爹的拳头下过日子了!   “那你还等什么?快带着你的小情人跑路啊!”静笙继续教唆别人私奔。   “我……”敖恩察到嘴边的话,一下噎住了。   他看到静笙后面,站着一个人。   是静笙的母后,他的姑母,北狄的摄政王太后——尔绵太后,正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们两个。   “你还犹豫什么?快点收拾行李去呀!”   完全不知道的静笙,还在催促着。   敖恩察使劲地对她使了使脸色,由于用力过猛,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看得静笙直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脸抽筋了吗?”   抽你令堂啊!敖恩察顶着乱飞的五官,指了指静笙的身后。   静笙不明所以地往后一看,整个人愣住了。   “母后……”   场面一度很尴尬。   “那个……你们先聊!太后姑母,侄儿先回去了。”一向信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敖恩察,溜得比谁都快,静笙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脚底抹油,跑了。   太不讲义气了!   静笙看着已经跑得没影的方向,咬牙切齿的想道。   “你就那么不愿意嫁给敖恩察吗?”尔绵太后这样问了一句,声音轻的像叹息。   “母后不是很清楚吗?”静笙闷闷不乐的回道。“我喜欢的人……不正被您关起来了吗?”   想到刚刚在密牢里的与苏浅,尔绵太后垂下了眼眸,掩住了眼中的晦暗不明。   这世上,有两种东西是最不稳定的。   一是人性!   二是感情!   今天的苏浅,可以为了静笙不顾生死,只身闯入北狄。   可谁又能保证,明天的苏浅会依然爱着静笙?!   “一生一世”四个字,说着轻巧,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人?!   苏浅刚刚求她,求她将静笙托付与她。   可她不想赌!   不想赌那善恶不定的人性,也不想赌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感情。   “静笙,”尔绵太后伸手,轻轻抚上自己女儿的脸庞。“嫁给敖恩察好不好?你们自小一起长大,他是好孩子,他会对你好的,你小舅舅也会一辈子护着你……”   “不好!”静笙一下推开了尔绵太后的手,“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喜欢的是阿浅,我只想和她在一起!”   “可她是个女人!”脑袋里的疼痛一阵一阵的袭上来,尔绵太后几乎快站不住。“你们不会有结果的……”   “这句话……您说过太多次了。”静笙自嘲地了一声,然后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枚玉佩。   静笙的手心里,火红色的玉石,雕琢的凤凰,栩栩如生。   尔绵太后看着那一枚凤佩,眼眸似乎也沾染上了它的红。   那是静笙生母的遗物,也是尔绵绰绰和舒窈的定情之物。   如今……凤佩仍在,佳人不在。   “大概是遗传吧,”静笙看着手中的玉佩,当年她们母女俩被压在废墟之下,母亲临终之前,将这枚玉佩给了静笙。“我的生母……也爱上了一个女人,义无反顾,犹如飞蛾扑火,到死之时,也不曾悔过!”   听到这话,尔绵太后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到那枚玉佩,玉石的冰凉,似乎透过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底。   太多太多年了,今天的尔绵绰绰,似乎连哭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母亲一直在等,等着玉佩的另一半,等她的凤凰回来,可是直到死,她都没有等到。”静笙的话很轻,可每一个字都像是凌迟。   心底的痛,已盖过了身体上的病痛。   浑浑噩噩间,尔绵太后听到静笙说,“可是母后!我等到了!”   舒窈没有等到尔绵绰绰,但静笙等到了苏浅!   那一天……   尔绵绰绰带着那枚凤佩,几乎是落荒而逃。 第21章 加更   接下来的两里,苏浅在密牢里过得很是平静。   直到这一天,穿着一身内侍服的静笙悄悄溜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苏浅好笑地看着自家变装的小家伙,还真有那么几分俊俏小内侍的感觉。   静笙一下就把眼前人抱了个满怀,“阿浅,我想你了……”   委屈巴巴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听的苏浅心揪。   “我也想你。”苏浅亲亲静笙的鬓角,轻哄道。   “他们有没有打你?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不给你吃饭?……”静笙一开口,就是一连串,满满的是又急又忧。   “没有,”苏浅保证道,“我很好,并没有谁欺负我。”   “真的?”静笙有些不相信,她听说密牢的人可凶了。   “真的,我保证。”看着静笙那一双水光淋淋的眸子苏浅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气氛正好,两人越靠越近,两片唇即将相触碰之时,门外传来两声“哼哼”的轻咳。   是很刻意的声音,像是在提醒房中的人。   苏浅警惕地抬头,循声看去,房门外隐隐可以看见一道人影。   而静笙这边眼看着都已经到嘴边的亲吻,就这么飞了,气呼呼地转头冲门外喊了一句,“敖恩察!你给我安静点!”   苏浅:???   门外,立时便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我是好心提醒你,动作快一点好不好?大姐,你是来劫狱的!”   “知道了!”静笙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劫狱?”苏浅有些头疼的看着自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静笙回过头,刚才对着敖恩察的嫌弃,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又恢复了她在苏浅面前的又软又甜,那双漂亮的眸子又亮又润,如小鹿一般。   苏浅还想问“劫狱”是什么意思?就见小家伙捧着她的脸。   “阿浅别管他!我们继续。”   说着,软软的唇就贴了上来,在她的唇上偷了个香。   唇上香香软软的触感,如同一根羽毛落在心底,激起层层涟漪。   温香软玉在唇间摩梭,苏浅终是没抵住诱惑,随着她吻了下去。   房中,春色晏晏。   房外,黑衣少年蹲在瑟瑟夜风中,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儿。   他后悔了!他不该来的!他会被他爹扒皮抽筋的!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房中,结束了缠绵悱恻的吻,苏浅捧着恋人红扑扑的小脸,理智这才慢腾腾地爬回来了。   美色误人,古人诚不欺我。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来了?”苏浅问道。“还有劫狱是怎么回事?”   “我来救你啊!”静笙理所当然地说道。   “救我?”   “嗯嗯。”静笙点点头,“王兄已经帮我们安排好了,我们现在可以出去了。”   王兄?   苏浅眸中神色暗了暗,静笙能单枪匹马,不惊动任何人的进入密牢,果然是北狄王安排的。   看来,北狄王还不知道,尔绵太后已经病入膏肓的事。   “阿浅,我们走吧。”静笙拉起苏浅的手。   苏浅却依然站在原地。   “阿浅?”静笙不解的看着苏浅。   “静笙……”苏浅开口,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了?”   看着静笙那双单纯又天真的眸子,苏浅到嘴边的话,硬是说不出口了。   苏浅不想告诉她,她可能是进了一个局中局!   密牢是内宫,在太后的掌管之内,守卫森严,就算有北狄王的协助,静笙进来的也太顺利了,这不太合常理。   尔绵太后和北狄王……在互相试探底线。   尔绵太后大概是想看一看,北狄王会走到哪一步。而北狄王也向尔绵太后亮了自己的底线。   此次,北狄王协助静笙进入内宫,甚至愿意帮助她们逃出王廷。看表面,像是在帮助静笙,其实这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希望静笙离开北狄,希望静笙在大宁安分守己,不要给北狄造成麻烦。   国与亲之间,他不会庇护静笙!   “阿浅,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静笙疑惑地看着苏浅。   苏浅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静笙。   尔绵太后还没死,北狄王就已经这样了。   若有一日,太后薨逝,只怕静笙……就真要成那无根的浮萍,再无母国所依靠了。   ————————   多年后,大宁如日中天,静笙是大宁的西宫皇太后。   太后静笙:依靠?不好意思,是我在罩北狄(ˉ???ˉ??)?   感谢Byx的催更符,你的糖,请接收。   感谢宋知渝的冰阔落   谢谢大家! 第22章   “阿浅……”静笙在苏浅怀里轻声喃喃了一句,“我们该走了。”   阿浅的怀里好温暖,她有些不想出来了。美色当前,她居然难得的还记得,自己是来劫狱的。   连静笙自己都觉得不容易啊!   “阿浅,我们快走吧!趁着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静笙拉着苏浅就想走。   可苏浅却轻轻的说了一句。“不用了。”   “什么?”静笙疑惑了,“怎么不用了?”   “你不用劫狱了。”   苏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经此一事,只怕尔绵太后心里也清楚,最后的侥幸也该被打破了。   北狄并不像她想的那样,能容得下她的女儿!   静笙是北狄的公主没错,可她也是嫁到大宁的顺国夫人,北狄不会为了一个公主,而撕毁两国盟约,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势头正盛的大宁交恶。   所以静笙不用劫狱了,尔绵太后会放她们走的……   静笙没有听懂苏浅的话,正疑惑想开口询问时,门口那里,传来了急促的拍门声。   是敖恩察!   他慌乱的拍着门,“笙笙啊!快走!追兵来了!”   追兵?!   听到这个词,静笙心里慌了一下,抬头却看见,苏浅眉心紧锁,整个脸色都沉了下来。   “出事了!”苏浅眼神幽暗,说了这么一句。   尔绵太后和北狄王的局,已经算是大局落定,不该有追兵过来的。   难道是……   苏浅心头一跳,却看见密牢的门被强势地打开。   装备精良的白狼卫闯了进来,静笙下意识地挡在苏浅面前。   训练有素的白狼位,分做了两列,将中间的道,让了出来。   军靴踏在地上的声音,格外响亮。   苏浅看到,穿着整套战甲的尔绵赛罕走了进来,手里还揪着他的小儿子。   “小舅舅……”静笙特别心虚,尤其是看到尔绵赛罕手里像揪小鸡一样揪着的敖恩察,不禁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而苏浅的目光,则是停留在尔绵赛罕那一身战甲上。   如此完备的战甲,已经是可以直接上战场了!   苏浅的心一下就沉了下去。   北狄的天……要变了!   静笙死死护着身后的苏浅,嘴里辩解道,“今天劫狱,是我自己的主意,您别伤害阿浅……”   “静笙!”尔绵赛罕打断了静笙的话,连个眼角余光都不曾看向苏浅,“跟舅舅去你母后殿里,你母后……快不行了!”   母后快不行了?!   静笙瞳孔猛然一缩,脑子里“翁”一下炸了一样,好半天,才茫然的问了一句:“什么叫……母后快不行了?”   “就是……”尔绵赛罕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静笙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那如高山一般坚毅伟岸的小舅舅……居然哭了?   “静笙……你母后不行了,她快要死了……”尔绵赛罕的声音暗哑的厉害。   静笙看着面前,舅舅的嘴巴张张合合,可脑子里嗡嗡直响,一片空白,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手心里传来温暖的触感,静笙浑身一震,像是从梦魇中惊醒过来。她动作僵硬地回过头,只见苏浅握着她冰冷的手,温柔地对她说。   “静笙,别怕,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第23章   北狄王廷此时风声鹤唳。   苏浅看着一路走来,四周尽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白狼卫。白色的战甲,在黑夜中散发着冷兵器的寒芒。   太后的宫殿前,层层重兵把守。   苏浅上一次看到这样森严的戒备,还是在大宁,中秋藩王宫变的那一次。   在尔绵太后的寝宫外,苏浅有幸看到了静笙所有的舅舅,他们从北狄的各个地方匆忙赶了过来。   仅一门之隔,苏浅能听到,门后面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静笙的手心冰冷,里面全是冷汗,苏浅只能握紧她的手,想温暖她,给她一点力量。   门后的咳嗽声,停了下来。紧接着,寝殿的门打开。出来的,是尔绵太后身边的勒雅。守在门外的众人,以北狄王夫妇为首,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想求见太后。   苏浅看着这些人,她并不认识他们,但从衣服的品级上来看,北狄朝堂中的大人物,都应该来的差不多了。   苏浅心里忐忑不安,她深知,作为北狄最高掌权者的尔绵太后一旦薨逝,对整个北狄将是一次大震荡。北狄各方势力将重新洗牌,虽然她对北狄的形势不是很清楚,但不管在哪里,君王级别的人薨逝,一旦处理不好,很可能会有一场政变紧接而来。   她和静笙不能被卷入北狄的政变中!   一旦政变,她和静笙连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苏浅在思量着退路,却听到那边勒雅传达了尔绵太后的旨意:“太后娘娘宣静笙公主、苏浅,及赛罕大人觐见。”   守在门外的众人都愣住了,有人不甘心的问了,“太后娘娘真的只宣了他们三人?”   静笙公主和尔绵赛罕大人就算了,毕竟一个是太后的女儿,一个是太后最信任的哥哥,但这个苏浅是谁呀?   勒雅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太后娘娘有旨,只宣三人入殿觐见,其他人未得诏命,不允入殿。”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变了脸色,其中也包括那位年轻的北狄王。   但勒雅这个时候,也顾不得其它了,她直接将三人引入了殿中。   苏浅随着静笙入了寝宫,此时的寝宫中,有很浓的药味,宫人们都被屏退了,只留下了太后的两个心腹——勒雅和罗娅。   勒雅引着三个人到了太后的病榻前。   才隔了两天,苏浅再一次见到了尔绵太后。   “病来如山倒”这几个字,在此时的太后身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病榻之上,躺着憔悴得不成样子的尔绵太后。若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眼前这病如枯槁的女子,竟是两天前在密牢里强势的尔绵太后。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双唇也失了血色,苍白的让人心惊,眼中甚至失去了神采,如快枯死的树木一般。   苏浅心里沉一下。   现在的尔绵太后,像极了当年的大穆后了。   当年的大穆后,也是沉疴已久,为了强撑身体,大穆后用了虎狼之药。那些药材可以暂时压制病痛,让她如常人一般。可表面看上去的康健,实际上,却被那些猛药损伤本源,大大缩短寿元。   尔绵太后……   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身子已经不行了,如同大穆后一样,用了极伤身子的药,去压制身体里的病痛!   那种药,一旦反噬,整个身体将如同倾覆的大厦,刹时便轰然倒塌。   “母后!”静笙跪坐在病榻前,带着哭的声音,整个都在颤抖。   “别哭……”尔绵太后伸手轻抚上静笙的脸,努力强撑起笑,“以后……母后不再你的身边,你不能再这样哭了……”   你要学会坚强啊,我的孩子……   “不会的!不会的!”静笙哭得像个孩子,不停的摇着头,“您骗我的,对不对?您怎么会生病呢?您之前明明还好好的……”   “静笙……咳咳咳……”尔绵太后刚开口,抑制不住的咳嗽涌了上来,她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   静笙茫然地看着那刺目的红,从尔绵太后的指缝中涌出来。   勒雅和罗雅连忙上前,尔绵太后却抬手,制止住了她们。   擦去了唇边的血迹,尔绵太后看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女儿,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苏浅。   “你还记得,你对吾说过的誓言吗?”尔绵太后看着苏浅,目光徒然犀利。   苏浅跪在了静笙的身边,在这个即将离世的母亲面前,郑重地重复了自己的誓言:“苏浅以命起誓,一生一世,矢志不渝。”   “好……你要记住你的誓言!”尔绵太后还带着血的手,牵起了静笙的手,将她交到了苏浅手里。“吾今日将爱女托付于你,若你有违誓言,吾来日即化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第24章 加更   24   “母后!”静笙惊慌地拉起了尔绵太后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整个声音都在颤抖,“您不要吓我,求您不要这样,我害怕……”   尔绵太后说这话,实在太像是在交代遗言了。   尔绵太后的指尖,触碰到静笙的泪水,她看着自己的女儿,努力的强撑起一个笑。“静笙啊……你这样……叫母后如何放心得下?”   “那就不要放心!”静笙哭着打断了她母后的话,“不要放心我!不要丢下我!母后……”   哭泣的声音,满是惊恐害怕。   静笙是真的怕!她想起了那一年,娘亲死的那一年,她怎么哭怎么喊,娘亲都不肯回应她,她哭着问母后,是不是她不乖,所以娘亲不要他了。   现在……连母后也不要她了吗?   “母后,我乖……我听话,你别不要我啊!……”   静笙在哭,尔绵太后擦拭着静笙脸上的泪水,可是怎么擦都擦不尽。   “静笙……”尔绵太后看着那双被泪水浸染的双眸,这双眸子,实在太像她心里的那个人了。   微微颤抖的手轻抚上那双眸子,她仿佛又看到了她的阿窈。   她和阿窈,一生都太苦了!   所以她倾其所有,去宠静笙,只希望静笙不要重蹈她们的覆辙,希望这双眸子里,永远带着笑。   可是现在……她后悔了!   她给静笙打造了一个温室,让她不经历风雨,养成了现在单纯又骄纵的性子。   这样的性子,以后要如何在这毫无靠山的世上立足?   尔绵太后看向苏浅,这个心机深沉到自己看不透的女人。   她不想赌的!   所谓的山盟海誓,是否敌得过时间的挫磨,谁都说不准!今日的情意绵绵,明日也可能变成两看相厌。   可是暮然回首,她却发现,除了这个女人,她已无再可托付之人!   自二哥的女儿嫁入王廷之后,尔绵家的忠心便已经很微妙了,很多人都认为,那位年轻的尔绵王后会是尔绵家未来的荣光。一旦她不在了。整个尔绵家,都会倒戈像北狄王夫妇。   到时候,谁又能护着她的静笙呢?   尔绵太后目光炯炯地看着苏浅,苏浅似乎也察觉到了尔绵太后的担忧。执指起誓道:“苏浅以命起誓,此后一生一世护着郁久闾静笙,爱她重她敬她,若有违背此誓,天道不佑,必众叛亲离,死无全尸,死后永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这个毒誓,听的静笙心惊肉跳,匆忙想捂住苏浅的嘴。却被耳边太后按了下来。   “你要记住你发过的誓……”尔绵太后听完了苏浅的誓言,所有强撑的力气一下散了,身子一下子便整个颓败了下来。   “母后!”静笙慌忙慌忙扶住尔绵太后。尔绵太后已经不行了,她的身体已经负荷到了极点,眼神里甚至没生气,如同一只破败的洋娃娃。   静笙哭着,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母后。   在静笙的哭声里,尔绵太后却是吃力的转过头,看着床榻边的妆镜台。   “勒雅……罗娅……”颤抖的手指着镜台,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扶吾去那里……”   静笙回过头,看那妆镜台并没有任何的不同,就连被点名的罗娅勒雅也奇怪了。   “我不能……让阿窈看到我这样狼狈憔悴的样子……”   阿窈……   说到这个名字时,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彩。   ——————   感谢李谦益的催更符*:??(?′?`)??:* 第25章   25   别来憔悴久,他人怪容色。   只有匣中镜,还持自相识。   光亮的铜镜之中,映照出憔悴的容颜。   尔绵绰绰的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靠旁人的搀扶,才能勉强坐在妆镜之前。   她身上那一身火红的衣裳,和她苍白的脸色,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尤记得,很多年前,尔绵绰绰遇到舒窈时,穿的就是这样一身衣服,一模一样的颜色,一模一样的纹饰。   “这样……阿窈就能认出我了……”已经不再年轻的尔绵绰绰,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呢喃。   身后,是压抑的哭泣声。   “我有白发了……”逐渐涣散的眼眸,看着镜中染霜的鬓角,“阿窈……她会不会嫌弃我……”   越来越虚弱的声音,让罗娅和勒雅忍不住捂着嘴哭。   静笙在给尔绵太后的身后,给她梳着发髻,听着这些话,泪水不禁的滑落脸庞。   她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她的母后快不行了。   “不会的!”静笙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母后很美,娘亲一定一眼便认出您。”   尔绵太后笑了,笑容却是那样的苍白而无力。“静笙……不要哭,你该为我高兴的……”   “阿窈死的那一天……我也不想活了……我想追随着她去,可是那个时候,我听到你在哭……”   “当时你还那么小,你是我和阿窈的孩子啊……”   “我是个失败者,我护不住她……不能再护不住你……”   舒窈死后,她虽生犹死。   “阿窈……”   尔绵太后肆意自言自语般地低喃着恋人的名字,她握着手里的那一对鸾凤和鸣的玉佩。   那是她们的定情信物。   她要带着这对玉佩,去找她心爱的姑娘了……   安静的宫室中,响起了悠悠缠绵的歌声,歌中,是一个女人最纯粹的恋慕。   尔绵绰绰轻轻唱着那一首北狄的情歌,那一首……她一直都想对舒窈唱的歌。   我心爱的姑娘啊,   你是皎皎的月儿,   你是灿烂的星河,   你是草原上不落的太阳,   ……   歌声,越来越轻。   在那一个春夜里,北狄执政多年的王太后,握着一对鸾凤合鸣的玉佩再也没有醒过来。   ~~~~~   肃静的夜晚,北狄王廷西面的宫门,一架不起眼的马车,趁着夜色离开了王宫。   王太后薨逝,却没有第一时间发丧,尔绵赛罕守住了太后的宫殿,密不发丧的同时,安排人护送静笙和苏浅离开王宫。   一同离开的,除了静笙的丫鬟乌兰落,还有王太后生前的两个心腹勒雅和罗娅,以及三百多个死士。   离开王廷时,尔绵赛罕还交给了静笙一叠银票,那是将近百万两的巨款。   这些是尔绵太后所有的体己,是她给静笙所准备的“嫁妆”。   “这是你母后给你留的退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当时,尔绵赛罕是这样对静笙说的。   尔绵赛罕并没有明说,那个“其他人”,说的是苏浅。   他还告诉了静笙一件事,之前尔绵太后想将静笙嫁回尔绵家,选中了敖恩察。一开始,尔绵赛罕是不同意的,毕竟没有哪个父亲愿意毁掉自己儿子的一生婚姻。   可他的妹妹,那个死倔了一辈子的尔绵绰绰,跪在了他面前求他,求他护佑静笙一辈子,因为她已时日不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   静笙没有办法想象,自己那位高高在上的母后,为了她跪求别人的样子。   马车之中,静笙在苏浅的怀里哭。   苏浅并没有劝她,而是抱着她,陪着她,让她尽情发泄出来。   “阿浅,我没有母后了……”看着越来越远的王宫,静笙紧紧攥着苏浅的衣裳,哭着说。   “我没有家了。”   ——————   北狄终于结束了! 第26章   宴城,位于北狄和大宁的交界之处,隶属于大宁境内,是一座只千余人的小城。   苏浅和静笙一行人抵达这座边界之城时,已经过了一些时日。   城郊,一座偏僻的独栋小院中,此时竟集聚了大批的兵士。   刚进入大宁境内时,苏浅她们便遇到了以沉月为首,前来接应的燕王府府卫。   僻静的小院中,燕王府的府卫,和勒雅带领的北狄死士,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各自守着半边院落,颇有两军对垒的感觉。   小院的书房中,苏浅翻阅着虞吉送来的密函,沉月站在她面前,细细禀报着这大半年来燕王府中所发生的事情。   “看来,本宫“生病”的这段时日,清河君倒是很活跃啊?”苏浅看着手里的信,有些好笑。   苏浅嘴里的“清河君”,是太子的遗孀之一,是那位唯一一位有子嗣在膝下的羽弗璩璩。   之前为了来接静笙,苏浅千里迢迢进了北狄,这大半年来,燕王府那边一直安排影卫假扮苏浅,对外则宣称燕王太妃水土不服,因而卧病在榻,这一“病”就是大半年。   “山中无老虎,不过就是只想称大王的猴子罢了。”沉月向来不喜欢那位眼高于顶的清河郡君。   苏浅对于羽弗璩璩倒是一点都不在意,毕竟在那个燕王府里,明里有个忠国夫人陆常欢,暗里还有一个手眼通天的虞吉,而府中事务还有暮月在,苏浅还真不怕那个女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苏浅又问了一些关于燕王君无忌的事,知道燕王府一切安好之后,便让沉月先退下。   沉月刚抬脚,却又忍不住转回身来。   “怎么了?”苏浅看着沉月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还有何事?”   “那些北狄的死士……”沉月想起了苏浅她们带回来的那些人,忍不住问道,“娘娘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那些死士,可都是烫手的山芋!   大宁虽没有诸侯王不允许养兵士的规定,可这两年武帝明里暗里一直在削蕃,现在蓄养私兵,简直就是往武帝的枪口上撞,更别说,这些人还都是北狄的死士!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毕竟是北狄人,留在府中,太不安全了。”沉月担忧地说道:“而且若让人发现燕王府中养了北狄的死士,只怕以后会被有心人利用,若是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苏浅没有说话,眸底的神色晦暗深沉。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   她心里也非常清楚,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将这些死士留在北狄。   可是……   “他们是顺国夫人的嫁妆。”   “啊?”   沉月没反应过来,苏浅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又解释了一次。   “这些死士,是尔绵太后留给顺国夫人的嫁妆。”   自家媳妇的嫁妆,还能丢了不成?!   听到苏浅话中的语起,沉月顿时一脸的惊恐。“娘娘,您该不会是想?”   苏浅轻轻一点头,击碎了沉月的侥幸。她听到,苏浅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顺国夫人的嫁妆,自是要留在她身边的。”   沉月觉得自己快疯了,那些哪是嫁妆啊?!分明就是炸药啊!“可是……娘娘您要怎么安排他们呢?”   这要是一个没安排好,后患无穷!   沉月还等着苏浅的答复,可正在这时,乌兰落来了。   “静笙今日可有好好用膳?”苏浅看着乌兰落,话语之中的关心毫不掩饰。   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苏浅更在意自家小丫头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因为刚回大宁,事务繁忙,她没有时间陪静笙用膳。   乌兰落神色沮丧,摇了摇头,自从尔绵太后薨逝之后,公主的就一直郁郁寡欢,苏浅陪着还好,若苏浅不在身边……   “公主今日早膳也没有用,刚刚午膳才吃了两口,就说不想吃了。”乌兰诺难过的看着苏浅,“太妃娘娘,公主最听您的话,您去哄哄公主好不好?”   沉月在一旁想,燕王太妃这才回大宁,大半年的消失,后面破事一大堆。现在的苏浅,是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俩,十万火急的大大小小事务都处理不完,哪里还有时间去哄你家公主啊!   哪知,苏浅手中密函一扔。“她早膳都没有用,你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就这样,在沉月呆愣的目光中,苏浅跟着乌兰落走了。   只留下一书案的折子……   ——————————————   十万火急的事务?   等我家小公主吃完饭,再来处理吧   感谢[是修不是秋]的冰阔落?? 第27章   主寝院   屋中燃了一拢安神香,香气从喜鹊登枝错金薰炉中散发出来,温润柔和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镂空雕花窗外,隐隐可听到外面小院里罗娅和勒雅的对话。   “公主又没有吃东西?”这是勒雅询问的声音。   “午膳一点都没有动……”罗娅的叹息,满是无奈。   两人似是沉默了一会儿,又听到勒雅问了一句。“刚刚见乌兰落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她去干嘛?”   “说是去找那个燕王太妃来哄哄公主。”   “那个汉女城府极深,我们还是提防些比较好。”   “可是……我看她对公主挺好的。”   “他们中原人,心有九窍,肚子里的那些弯弯道道可多了去了,我手上的三百死士,以及你收管的那些钱财,是太后给公主的退路,万不可……”   “勒雅!”   随着罗娅一声提醒的唤,窗外的对话,戛然而止。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就像是两人突然遇到了谁?   相比于窗外,窗内却是异常的安静,收拾得干净雅致的寝室中,漆雕梨花木的床榻上,挂着层层薄纱帷幔。隐隐约约之间,可看到床上躺了一个人影。   静笙侧躺在床上,看着床榻里侧的帷幔发呆,原本总是明媚带笑的眼眸,此时却像是失去光彩的玉石。   那忧郁有悲伤的神色,看着让人心疼。   感觉到身后的床榻微微下陷。   有人坐在了她的身旁。   月合香的气味,雅致又温柔,像极了她的主人。   纤细素白的手,轻抚着她的发,耳边,是苏浅轻轻的叹息。“我听乌兰落说,你今日都没有好好的吃饭。”   “阿浅,对不起……”躺在床榻上的人开了口,声音轻的像只小猫。“我不是故意要让你担忧的,我真的……吃不下……”   “我知道,”苏浅轻轻俯下身子,用身体环抱住床榻上的人。“我知道你很难过。”   “阿浅……我不是一个好女儿,”静笙的身体,微不可查的颤抖。“我甚至连母后生病都不知道,我还那样的气她……”   苏浅温暖的手,覆上了静笙微凉的手背,“不关你的事,是你的母后掩饰的太好,就连伺候了她几十年的罗娅姑姑,都没有察觉到。”   尔绵太后用虎狼之药吊着自己的命,表现得与平常无异,竟瞒过了整个北狄王廷的人。苏浅能够察觉到尔绵太后的异常,是因为她本身就对上位者的心思揣度得炉火纯青。   “静笙,尔绵太后最放心不下的人是你,作为一个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一世快乐无忧。”   “我知道……”泪水落入床褥之间,静笙的声音带着沙哑。“我知道母后希望我快乐,可是……”   “你哭吧……”苏浅安抚地亲了亲静笙的鬓角,拥紧了自己的怀抱,将静笙紧紧抱在怀里。“哭出来就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有些悲伤,需要尽情的发泄出来,若藏在心里,迟早有一天会变成伤。   安静的寝室之中,少女悲痛的抽泣声,在恋人的怀里,久久难息。 第28章   28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功夫,苏浅吩咐人又传了膳。   主寝室中,紫漆食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   鹅肫掌汤齑、奶房玉蕊羹、南炒鳝,五珍脍、酒醋白腰子、三鲜笋炒鹌子、烙润鸠子、石首鱼、煎三色鮓、煎卧鸟、熓湖鱼糊,燠鲶鱼……   而且,在这蛮荒的边城,苏浅的人居然能找到螃蟹,给静笙做了一道蟹粥。   “现在不是吃螃蟹的时节,这梭子蟹也不如大闸蟹那帮肥美,但煨了粥,还是别有一番风味的。”苏浅端起小盏,亲自舀了一碗粥。   静笙最是喜欢吃螃蟹,这是她特意让人弄来的。   坐在苏浅身旁的静笙,哭红的眼睛还未消退,像一只小兔子。   苏浅轻轻吹了吹调羹里的粥,直到它温度合宜了,才将调羹送到了静笙的唇边。   静笙乖巧地张了嘴,将苏浅勺里的蟹粥吃了。   “好吃吗?”苏浅笑着问道,温柔又宠溺。   蟹粥特有的鲜甜溢满口腔,静笙不禁点了点头。   “那就多吃点,好不好?”   苏浅轻哄着,两人一个喂着,一个吃着,食案之上的气氛,很是温馨融洽。   一旁,站在伺候的三个人,罗娅、勒雅和乌兰落。她们苏浅哄着自家公主吃饭。罗娅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毕竟,任谁在背后说别人坏话时,那个“别人”突然出现听到了,说的人都会觉得尴尬吧?   偏偏,旁边的人好像一点都不!   罗娅看着身边面色沉沉的勒雅,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已经猜到了勒雅现在在想什么了。   “看呐!那个中原汉女,又把我家公主哄的团团转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个中原汉女,一定是想算计公主的财物和死士。”   ……   除了舒窈夫人以外,勒雅向来不怎么喜欢中原人,尤其是这个拐走自家公主的苏浅!她总觉得苏浅不怀好意。   刚才她们在院子里说要提防苏浅的话,被来哄静笙的苏浅听的清清楚楚。   罗娅很尴尬,而另一边,苏浅哄着静笙用了午膳。   罗娅看了一下,还真用了不少。   看着自家意志消沉的公主,在苏浅身边,被照顾得妥妥当当,罗娅心里很是安慰。   柔软的锦帕,在苏浅手上,擦拭了静笙的嘴角。   “吃饱了?”苏浅看着面前的静笙,满眼的温柔。   见静笙点了点头,苏浅问了一句,“你还记得耿娘和她家琴袖吗?”   听到这两个名字,静笙眼中总算是起了些兴致。   毕竟真假贵女的故事,真的是跌宕起伏,引人好奇。   “记得啊,她们现在怎么样了?”静笙好奇地问道。   看静笙这个样子,苏浅眼底划过了一丝不明情绪。   看来!她找到能分散静笙注意力的事了!   “算算时间,耿娘现在应该已经抵京了。”   另一边,千里之外的大宁京城。   烟花柳巷,红柚阁中。   知道耿娘回京的琴袖,一溜烟从午睡的床榻上爬了起来,急匆匆的对身边的丫头说。“快快快!快去把姑爷的第十八房小妾迎进谢府里!”   一旁的丫头,已经直接无语了。   别人家的夫人,爱好千千万万。她家夫人,特别独特!   你见过,喜欢给自家丈夫纳小妾的夫人吗?   她家夫人就是!   “这次的纳妾礼,一定要大办特办!”琴袖兴奋地说道,“我要让全京城都知道,谢桐然又纳妾了!”   尤其是刚刚回京的那个人!   丫鬟小玉一脸的无奈,“夫人,这已经是第十八个了!”   琴袖嫁进谢大将军府不到半年,就给自己的丈夫纳了十七个小妾,将军府都快装不下了!   ————————   没错!又是倒霉催的谢家。   小狼崽子嫁进满是奇葩的谢家了。   谢夫人遇上喜欢装羊的小狼崽子,每天都在崩溃的边缘 第29章   “等等!”   千里之外的晏城,静笙一脸的惊讶,“你说谢家?!不会是……我想的那个谢家吧?”   那个孟嫦曦刚刚合离出来,一家极品的谢家?!   在静笙不可思议的目光中,苏浅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嗯,就是谢蕴锦她家。”   耿娘家的小狼崽子,嫁进了……谢家?!   “可、可谢家不是武将之家吗?耿娘不是说,琴袖嫁给了今科状元吗?谢家居然还出了一位状元?!”   “谢桐然吗?”提到这个人时,苏浅眼中有些玩味。“我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没想到……那位京中第一纨绔,居然也有如此才华。”   那可是金榜题名,殿前钦点的状元之才!   被苏浅这么一说,静笙心里更加好奇了。“能让阿浅看走眼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见静笙起了兴致,苏浅笑意菀菀,开始给静笙讲起这个人。“谢将军夫人一共育有六子一女,这个谢桐然便是最小的儿子,是将军府六少爷,之前他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行为乖张,不管世人诽谤,声色犬马,饮酒六博、鐕核持筹,无一不精,更是常驻花红柳绿之间,吟风弄月……”   而苏浅嘴里这位曾经的京城第一纨绔,此时正在谢家,自己的墨韵堂中,看着自己的妻子,四目相对之间,一脸的生无可恋。   小玉夹在少爷和少夫人之间,看着他们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不一会儿,少爷明显被少夫人强势的气势给压了下去。   对于这样的画面,小玉已经习以为常了。   想当初,洞房花烛之夜,她可是亲眼看见这俩人喝的伶仃大醉,一个嚎着“东家”,一个嚎着“莫骁北”,然后异口同声的嚎了一句“你怎么还不来抢亲啊?”   嚎完之后,两个醉鬼对视一眼,开始抱着对方嚎。   从此以后,小玉就觉得,她家两位主人,就没正常过。   这不,又开始了!   “夫人啊……”败下阵来的谢桐然劝道。“咱们墨韵堂已经没有房间再安置小妾了……”   “扩院。”琴袖豪气的说道,“明天我就把隔壁王大人的院子给买下来,安置你的小妾们。”   “可是……”   琴袖高高在上的鄙视了谢桐然一眼,“你还想不想要你家莫骁北了?!”   “可是……都第十八个小妾了,可他依然无动于衷,我看我是没希望了。”谢桐然年轻俊美的脸上,满是格格不入的心灰意冷。“或许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琴袖瞥了他一眼,怒其不争道了一句:“没出息。”   闻言,谢桐然苦笑了一声。琴袖上一次这么骂他,还是在几个月前。   当时,琴袖给他一瓶“云雨绕”,一瓶软经散。他明明都已经把莫骁北给放倒了,结果……   “你这怂货,居然自己躺平了,给莫骁北压?!”琴袖生气地戳了戳谢桐然的脑袋,“你怎么就那么怂啊?!”   “我不是怂……”谢桐然低着头,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是……怕他疼……”   见此,琴袖觉得这货已经没救了。   当初,这笨蛋第二天可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琴袖现在无比心疼她那瓶“云雨绕”,简直是浪费!   她……怎么就嫁了个假纨绔呢?   琴袖磨磨自己的小虎牙,决定明天去拆官媒署!   京中之人皆道,谢家六少是纨绔。却不知,那不过是他的保护色。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世人眼中的风流,只有两个人知道,谢六少……不过是个痴儿。   一个是琴袖,另一个……   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将军莫骁北!   谢桐然、莫骁北。   一个是骠骑将军府的六少,一个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将军。   都说同行是冤家!谢家和莫家,这两个手握重兵的将家,在朝堂之上,还真算不得多和睦。   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自小开启了他们鸡飞狗跳的竹马时光。   京华顶级的圈子就那么大,他们两个在国子监里,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两人是从垂髫总角,斗到始龀龆年,再到舞勺之年、舞象之年……从小打打闹闹到大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变了味。   当谢桐然发现自己居然喜欢一个男人时,这个少年是又惊又慌。   同性之间的爱恋,向来是不被俗世所容忍的!   当时年少的他,只想着逃避和掩饰。他开始花天酒地,开始流连于各种风月之地,所以,才有了今天所谓的“京城第一纨绔”。   琴袖看着面前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只见这个风华正茂的少年郎,低着头,红着脸,那双眸子明亮而清澈,似是想到了谁,眼中有光,恰如熠熠生辉的星子。   琴袖不禁头疼。   这特么的是传闻中的风流浪子?!   ——————————   小狼崽子……她要帮丈夫出柜!   谢夫人知道,会吐血三升吧…… 第30章   30   晏城小院,雅静的小书房中。   梨木书案上,放着一方漆砚。砚台很新,墨池中很干净,看得出是刚刚买来的。   案畔,袅娜秀美的两道身影,并肩而立。   清水入墨池,墨丸入砚。   素白的小手拿着一方墨条,在砚台中磨墨,只可惜,小手的主人似乎从未做过这种事,手法生疏,几次跳墨,溅得周边的书案上水迹点点。   “阿浅……”心血来潮的静笙,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不好意思了。   随着这一声呼唤,一支纤白的手,覆在了小手上,两手相握,拿着那一支墨条。   “力道曲直,用力要均匀,慢慢地磨研,持墨要垂直平整,不可斜磨或直推……”   随着温柔的教导,两只手握着墨条,在墨池中一圈一圈的研磨着,不一会儿,墨池中渐渐有了乌黑的墨汁。   苏浅握着静笙的手,教她磨墨,两人靠得很近,微微侧首,便可以看到静笙认真的小脸。   感觉到看着自己的目光,静笙一抬眸,正正撞进了苏浅的眸子里。   “阿浅,你干嘛看着我呀?”静笙不解地问道   “留花翠幕,红袖添香,常恨情长春浅。”苏浅轻轻一笑,“美人在侧,自是心动神驰。”   “真难得,我家阿浅也学会哄人了。”静笙嘴角扬起的笑意,压也压不住。“那我以后天天给你磨墨……不对,是红袖添香。”   “那就劳烦夫人了。”   一片脉脉深情中,苏浅开始写信了。   静笙趴坐在一旁,看着苏浅写字。   “阿浅,你要给耿娘写信吗?”静笙好奇地问道。之前阿浅说会给耿娘一份礼物,作为她帮她们的回馈。   静笙猜想,阿浅应该是想帮耿娘和琴袖一把。   “不是,”苏浅笔未停,道了一句,“这封信是给琴袖的。”   “琴袖?”静笙一头的雾水,她没记错的话,阿浅跟琴袖,好像连点头之交都没有吧。   “算算时间,耿娘应该马上就要入京了。”苏浅执笔的手顿了一下,“阿鹿桓家真正的贵女在耿娘手上,若我没有猜错的话,耿娘……定会杀了阿鹿桓贵女。”   “可是……那个阿鹿桓贵女是无辜的呀。而且,她是你们大宁皇帝外家的唯一血脉,耿娘若真这么做,将来……她不怕被皇帝杀了吗?”   “所以,在事情无法挽回之前,这封信一定要送到琴袖手里。”苏浅看着笔下的信函,眼中神色幽深。   若真的阿鹿桓贵女死了,那就成了死局,再也解不开的死局!   静笙看着苏浅的脸色,多少明白,事情似乎真的很棘手。“阿浅,琴袖冒认阿鹿桓贵女的事……”   “踩到了父皇的逆鳞!”苏浅接了这么一句。   “逆鳞?”   “阿鹿桓家一直是父皇的心病,琴袖冒认阿鹿桓贵女,无异于是踩在父皇的逆鳞上。”苏浅看着自己笔的一笔一划,“其实,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救她们。”   静笙愣了一下,她第一次见阿浅犹豫了。   “此次……她们能不能全身而退,”苏浅幽幽地道了一句,“只能看她们的造化。”   另一边,京城。   耿娘匆匆地赶回京里,还来不及处理那个阿鹿桓贵女,就听说了一件事。   谢家六少十里红妆纳了水月楼的头牌为妾! 第31章   日近黄昏,正值举行“昏礼”之时。   世人皆认为黄昏是吉时,所以会在黄昏行娶妻之礼。   热闹的朱雀大街上,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从街头延绵至街尾,一路敲锣打鼓。   人头攒动的人群中,耿娘看着坐在高头大马上的新郎官,眼中神色冷然如冰。   “这是谁家娶新妇,如此的隆重?”旁边有人在议论着。   “哪里是娶什么新妇呀?这是谢家那位纨绔纳妾呢。”   “纳妾?!这纳妾都是一顶小轿,从侧门而入,从没见过谁家纳妾是十里红妆呀?”   “谢家那个纨绔向来不遵礼法,这不是为了给新人做脸吗?”   “给一个妾做脸,那不是打正妻的脸吗?”   “可不是嘛,谢家六少夫人这才进门不过半载,谢六少都纳了十八房小妾了。”   “可怜哟……”   ……   听着旁人议论谢家的长短,耿娘的神色是越来越冷了。尤其是说道谢家六少夫人受委屈时,眼底掠过的杀意凌然。   暮色四合,墨韵堂的新房中,描金的大红双喜,在龙凤喜烛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谢桐然带着满身的酒气进了新房,   新房中很安静,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喜床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端然坐着。奇怪的是,房中只有新娘在,喜婆丫鬟也不知去哪里。   谢桐然喝了不少酒,脑子昏昏然然的,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异常。   喜床旁,放着鎏金的喜盘,盘子上面放着一杆赤漆描金的喜秤杆,是用来挑新娘子红盖头的。   谢桐然看着房中的喜气洋洋,心里没有一丝喜悦,反而尽是挫败。   沉默了许久,谢桐然叹了一口气,终是拿起了那一杆喜秤。   秤尾挑起了绣着鸳鸯戏水的正红喜帕,露出了新娘子的脸。   下一刻,只听“咣当”一声,喜秤落在了床上。   谢桐然的酒一下就醒了,他愣然的看着坐在喜床上的人。   龙凤起初的映照下,身着婚服的美人,嘴角噙着笑意,明明是风情万种的笑,此时却像极了鬼神话本中所描述的吃人妖精,没由的让人心底毛骨悚然。   “耿东家?!”谢桐然惊了。   谢桐然是风月场所的常客,自然认识这位名满京城的耿东家!   谢桐然惊讶的是,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怎么进来的?   谢家再怎么说也是将军府,除了他以外,都是武将。   在一个满是武将,守卫森严的将军府里。这个女人却如鬼魅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坐在了他的喜床上,还穿着新娘的衣服?!   “看来谢六少还记得妾啊,”耿娘脸上在笑,可眼底却是一丝笑意都没有,反而冷得让人心颤。“那谢六少可还记得您对妾的承诺?”   耿娘话里的语气太冷,冷得谢桐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禁想起,他和琴袖成亲的前一晚,耿娘来见了他,请他善待琴袖。   思绪之中,耳边听到“呜呜”的声音,像是有谁被堵住了嘴,正在挣扎,而这声音是从耿娘坐的床下传出来的。   谢桐然看见耿娘皱了皱眉,似是嫌吵了,随手捡起落在床上的喜秤。   只听见“嘣”的一声,细细的木制喜秤,硬生生的穿透了将近十寸的铁力木床板。   最可怕的是,谢桐然听见一声脆响,是地砖被击碎的声音。   床榻之下,是被扒了喜服,五花大绑塞进床底的新娘子。而那一根击穿床榻,击碎地砖的木棍,就紧紧贴在她的脸颊边。冷汗从额头上滑落,她听上面的人轻飘飘的说了一句,“人的骨头可比这床板脆多了。”   话中威胁的杀意,赤裸裸的连掩饰都不曾。   下面的新娘子顿时不敢动了。   耿娘抬眸,一眼看到了正在燃着的龙凤喜烛,脸色很是难看。   “龙凤喜烛唯有正妻得用,谢六少是什么意思?”耿娘冷冷的问道。   谢桐然看着那对喜烛,一时语结。   我能说这都是你家琴袖准备的吗?   见他不语,耿娘眼中的冷怒更甚,只见她手一挥,掌风掠过,那一对龙凤喜烛竟被生生的给震碎了。   烛台碎片飞溅,有块细小的碎片飞过,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血口子。   “妾曾与公子说过,琴袖安好,妾定倾尽全力,助将军府一世荣华,她若不好……”耿娘看着谢桐然,目光一转,满是嗜血的杀意。“那将军府谁都别想好过!”   感觉着脸上的刺痛,谢桐然心里却想着。   夫人,你没说过……你的东家那么暴力的呀! 第32章   而此时,谢桐然心里念着的夫人,正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面色红润的自己。   “小玉,上妆。”琴袖对自己的丫鬟说道。   丫鬟脸上的表情已经一言难尽了,“小姐……啊不,少夫人!东家都杀到新房那边了,您还有心情对镜贴花黄?”   琴袖小手一挥,豪气地说,“上阵先磨刀,给我上那个闺怨妆。”   “闺怨妆?”小玉愣住了,什么玩意儿?   “就是京中时下最流行的那个,无病呻吟,要哭不哭的那个闺怨妆!”   小玉努力的想了一下,顿悟了,“您说的,是时下正流行的西子妆吗?”   西子捧心,愈增其妍。   现在京中妇人间最时兴的,是一种呈现美人病态美的妆容。她们会将脸画的特别的白,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病态白,黛眉轻扫,唇色淡淡,整体妆容给人一种弱柳扶风,弱不胜衣的楚楚可怜。   著名的美人西施,因捧心病弱的美人风姿,惹世人怜爱。与此妆容有异曲同工之妙,故此妆被称为“西子妆”。   “对,就是那个西子妆。”琴袖满脸的跃跃欲试。   小玉不解,“夫人怎么想起画那个妆容呢?”   要知道,琴袖本身清秀有余,美艳不足,属于那种邻家小女孩的相貌,看上去清纯无害,毫无攻击性。这样的相貌,若画了那种妆容,会显得很是寡淡,甚至是……苦相!   “因为,我现在是一个倍受丈夫冷落,无依无靠的苦命人。”琴袖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道。   小玉:……   要不是见您一直欺负六少,我差点就信了。   不过,小玉现在已经猜到了琴袖的想法。“夫人……您这是准备对东家用苦肉计?”   怪不得之前一个月里拼命的节食,让自己消瘦下去!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她说……离开她,然后像一个正常的女人,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我才会幸福……”琴袖眼中神色突然黯然下去,拿着玉梳的手突然握得紧紧的,梳齿深深陷入掌心都不曾察觉。“我就是要让她看看!离开了她,我过得不好!也不会幸福!”   小玉看着自家夫人,叹了一口气。   她家这位主儿啊,只要她认定的事,向来都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就算头破血流,就算赔上性命,也不会回头的。   小玉开始认命地自家少夫人梳起妆来,她有一双巧手,不一会儿,就给琴袖弄好了妆容。   松松散散的披发,配上我见犹怜的西子妆。还真有那么几分悲伤含怨恨的凄楚味道。   小玉看着,有些担心的问道:“少夫人啊,您这样……”   “怎么了?”   “东家会心疼的!”   听到这话,琴袖笑得甜甜蜜蜜,她还就怕她无动于衷不心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小玉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小玉的意思是,六少会被东家给宰了的!”   您确定现在不用去救六少吗?   “放心,我和谢桐然还是夫妻,东家不会让我守寡的,而且……”   “而且什么?”听见琴袖说而且,小玉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而且我已经派人通知了莫骁北,跟他说他再不来的话,谢桐然就要凉了。”   琴袖院子的隔壁,谢桐然正狼狈地躲过耿娘的追杀。   这边闹出的动静不小,可是院中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整个墨韵堂的人,都被放倒了!   被逼到墙角的谢桐然看着一步步逼近的女子,那一身红衣,在烛光的映照下犹如鬼魅。“耿东家,您冷静一点。”   谢家乃武将之家,谢家的孩子从小习武,但他和谢蕴锦就是异数,谢蕴锦手无缚鸡之力,而他纯粹就是只三脚猫。   夫人,你怎么还不来呀?你家这位太猛了,为夫快顶不住了!   “既然管你不住你的下半身,那我不介意帮你废掉第三条腿。”   耿娘看着谢桐然,冷冷的目光往下移动,谢桐然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要不要这么凶残啊?!   其实,耿娘也就是吓吓谢桐然罢了,毕竟这个人是琴袖的丈夫,她不可能真的废了他。   摇曳的烛光之下,只见寒光一闪,耿娘手中的匕首挥出,以破竹之势直冲谢桐然而去。   谢桐然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只听见耳边“当”的一声,似乎是冷兵器碰撞的声音。   谢桐然小心翼翼的睁开一只眼睛,偷看了一眼。   只见,自己身前挡着的那一道身影,顿时湿了眼眶。“莫骁北……你终于来了……”   你再不来我就成太监了!   持剑的少年,一身白衣,眉目俊美而清冷,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哟!”耿娘微微一挑眉,冷冷笑道,“这不是莫家的小将军吗?”   新婚之夜,新娘被绑着塞到床底下,新郎的前任,和原配的前任打起来了。   小玉看着天上的皎皎明月,不禁感叹。   今晚真特么的热闹啊! 第33章   小玉跟她家主子到达侧院时,那边还没有打起来。   隔着一道院墙,她们听到了那边的对话。   “莫小将军大半夜不睡觉,跑到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不知……您家哥哥可知不知道?”这是她们东家的声音,小玉几乎可以想象到,她们东家现在肯定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不及耿东家!大半夜跑来追杀朝廷命官,不知陛下知不知?”清冷疏然的男子声音,毫不退让。   这是……六少的那位姘头?   六少纳妾,六少夫妇俩的前任打起来了。   这就离谱!   那边已经打起来了,她能清楚地听见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却见身边的主子回头看着她,伸手弄了弄自己的妆发,问她:“小玉,妆花了没有?”   “没乱。”小玉无奈地说道,可以开始你的表演了。   谢家六少的纳妾夜,甚至是热闹。   庭院都被毁了个大半!   最后的结果是,“可怜”的琴袖,被耿娘带回了娘家。“无助”的谢桐然跟着莫骁北跑了。   小玉站在人去楼空的院子里,叹了口气。   还好谢大将军去了戍边不在府里,还好谢家正常点的那几个哥哥,不是当值,就是在军营……不然今晚就不是前任单挑了,只怕连御林军都要惊动了。   小玉认命的开始善后,召阁里的暗人来修缮半蹋的院墙,修剪被砍得稀里哗啦的树木,最后再把那些被放倒的侍从丫鬟们弄醒……   看着恢复秩序的墨韵堂,小玉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忘了什么呢?   小玉咬着食指,想了好久……   “卧槽!鱼姑娘呢?!”   五花大绑被塞在床底下的新娘子,终于被人想起来了。   就在新娘子被小玉从床底下费力地拉出来时。   另一边,在红柚阁顶楼的寝室中,许久未见的两个人,相对而立,竟一时无言以对。   耿娘身上还穿着那一身新娘吉服,朱红的颜色,红的刺眼。   而她对面的琴袖,却是与之相反的白。苍白的衣裳,苍白的脸,苍白的唇。   白色向来很难驾驭,是很挑人的。白色的衣裳,穿在人身上,明明很容易显胖。可是琴袖太瘦了,那消瘦单薄的身子,裹在雪白的衣裳中,给人一种厌厌消瘦不胜衣的感觉。更别说琴袖脸上近乎病态一般的苍白,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颓然凄楚。   耿娘的心里就像堵了什么一样,她一直以为……她会过得很好!可这才几个月,她就消瘦成了这个样子?   她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样……   “为何要受他欺辱?”耿娘开口问道,声音轻若蚊蚋,很是沙哑,像极了自言自语。   “什么?”琴袖没听清。   “我教你武功,教你药术……你明明能反抗的!为何要白白受他糟践?”耿娘忿忿地问道。   她一直护着羽翼下的孩子,自己都舍不得动一下的孩子,被别人欺负了!   “糟践?”琴袖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极尽讽刺的笑意。“东家说笑了,我不过是在尽一个女人的本分。而且……这不正是您想看到的吗?” 第34章   34   耿娘脸色一白,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没有告诉琴袖,皇帝已经警告过她了。   警告她不要再靠近阿鹿桓贵女了!   之前她们之间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你要我嫁人?!嫁给别人?!”当时的琴袖,难以置信地看着耿娘。   “是。”当时的耿娘,脑子里想的全是皇帝的话:   “她是阿鹿桓的贵女,是天之骄女。她应该一生完满,一世尊贵,儿孙满堂。而不是跟一个女人勾勾缠缠,为世人所不容,最后连个孩子都没有……”   耿娘并不在意她是谁家的女儿,天潢贵胄也好,乞丐贱民也罢。耿娘只知道,这是自己捡回来养了十数载的孩子。她手把手的教她武功,教她药术,教她如何在这世道上生存。十几年的相依为命,这孩子已融入她的骨血,是她生命的一部分。   她也不在意世人如何看她,离经叛道又如何?她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暗人死士,她的一生,本就是黑暗而污秽。   可……她在意她!   皇帝说的很对,琴袖该活在阳光之下,像其他千千万万的女子一样,堂堂正正的活在阳光之下。   而不是像她一样!见不得光,被世人指指点点,甚至最后膝下无一子半女,孤苦无依。   所以,当她问她,是不是要她嫁给别人时,她说了是。   她们两个因此大吵了一架,琴袖一气之下,要嫁给京城第一纨绔,她甚至还来不及阻止,琴袖就已经拿到了皇帝的赐婚圣旨。   “这不正是东家想要看到的吗?”   此时,脸色苍白的琴袖,站在她的面前,笑得满目苍夷。“您让我成亲,我成了!您让我嫁给一个男人,我也嫁了……”   琴袖脸上的笑,比哭还难看。“您看!这就是您说的像其他女人一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您说……要我成亲、要我嫁给一个男人,像其它女人一样,这样人生才会幸福完满。”琴袖冷冷一笑,讽刺的说道。“可是我一点都不幸福!”   “我嫁给一个男人,但我们同床异梦。谢家上下都不喜欢我。东家希望我像其他女人一样,可东家是不是忘了?我曾经是京城第一歌姬,是贱籍!婆婆妯娌们,表面笑嘻嘻,背后却在暗中嘲笑我,成亲的第二天,她们就刁难于我,我跟这个家格格不入……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点都不快乐。”   “琴袖……”耿娘伸手,想抚平琴袖脸上的哀伤,可手还未碰到琴袖的脸,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下就僵住了。   她已经……没有资格了!   “你放心,谢家不敢让你受委屈的。”耿娘克制自己,收回了快要碰到琴袖的手,“阁中情报网里,自有他谢家的把柄,我定会让谢桐然将后院那群女人散尽,若将来他再敢有一丝对不起你,我会让他后悔莫及……”   琴袖在谢家所受的委屈,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听到耿娘的话,琴袖眼中的神情暗了下来,“东家以为……琴袖在意的是这个?”   耿娘沉默了。她当然知道,琴袖想要的是什么。   可是现在……   寝室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琴袖目光直直的看着耿娘,耿娘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握了又松,松了又紧。   让人窒息的沉默之中,一个丫鬟急突然进来禀报,“东家、琴袖姑娘,外面有个老妇人求见琴袖姑娘。”   “不见!”琴袖冷冷的说道。   她现在没有时间和心情,去见其他人。   “可是……”丫鬟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   “可是,她说她是琴袖姑娘的母亲!”   这一声“母亲”,如平地惊雷。   耿娘双眸微微眯起,掩住了眼中的暴戾。   当初抛弃琴袖的女人,找上门了!   ————————   耿娘和琴袖之间,皇帝插手过。   因为琴袖冒认了阿鹿桓贵女的身份。   琴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自己挖坑把自己坑死。 第35章   宽敞奢华的寝室中,只有相对无言的母女二人。   那个女人来时,耿娘自主地退了出去,将寝室让给了她们母女俩。   琴袖面前站着的女人,已经不年轻了,白霜染鬓,脸上尽是沧桑的痕迹,虽一身的粗麻素衣,却也收拾得的干净利落,梳得端庄整齐的发髻上,插着两根素银钗。看得出,她是个很讲究的人。   琴袖看着这个女人,突然有种恍然若世的感觉。面前的女人,和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差很大。   这些年,她似乎过得并不是很好……   而莫娘子,同样看着面前的琴袖,瞬间红了眼眶。   她从不敢想……她的女儿还活着!   “小霜……”颤抖的手,想触碰面前的女孩。   琴袖却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这个女人的触碰。   莫娘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整个人都顿住了。   “小霜……你还在怨为娘吗?”   “你认错人了,”琴袖冷冷的说道,“我姓耿,叫琴袖,莫小霜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死了。”   当初那个被抛弃在冰天雪地的小女孩,早已经被死士追杀逼下悬崖,摔死了!   她是琴袖,是东家捡回来的琴袖!   听到女儿的话,莫娘子心里跟扎了刺一样痛。她哭了,带着满脸的泪水看着琴袖,“小霜,是娘对不起你,可是当时,娘真的没有办法了,娘一个弱女子,哪有能力带着你们两个小女孩逃跑……”   “所以你让我换上小姐的衣服,让我替她去死。”琴袖漠然地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你把我丢在夫人的尸体旁,以我做饵,让你们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踩着自己亲生女儿的命逃走,感觉如何?”   “不是的……”莫娘子哭着摇头,“娘不是故意的,只是……”   “只是少爷和夫人对你恩重如山,你要报恩,所以你是不得已的。”琴袖打断了莫娘子的话,时至今日,她依旧清楚的记得,被抛弃是她母亲说的那句话。   “少爷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人临死前将小姐托付于我,我不能忘恩负义啊!”莫娘子哭的声嘶力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她是多么的无奈。   琴袖看着她哭,恍恍惚惚,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还年轻的莫娘子也在哭,她的身边会有一个小女孩,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一边跟着她哭一边安慰着她。   “娘不哭,小霜会长大的,小霜会保护娘,小霜长大了,不会让娘再哭的……”   ……   童稚的声音,言犹在耳,却已是物是人非。   她记得年少时的温情,也记得那个冰天雪地被遗弃的绝望。   一时间,琴袖心里堵得慌,她不想跟这个女人虚与委蛇了。她可以在全天下人面前扮演乖巧,将自己的爪子藏起来。   却唯独……不想在这个女人面前这样!   “说吧,”琴袖开门见山地说道,“你此次前来寻我,所为何事?”   “小霜,娘来接你回家!”莫娘子急忙说道。   “回家?”琴袖皱眉,她并不想再和这个女人有所牵扯,更不想续所谓的母女情缘。   遗弃就是遗弃!   从她决定为了另一个女孩,推她去死时,莫小霜就死了,她们之间的母女情分,也断得干干净净了。   但莫娘子似乎明显没有感觉到琴袖的抗拒,急急忙忙地说着,“娘接你回家,你是莫小霜,是娘的女儿,不是阿鹿桓家的贵女,你……把这个身份还给小姐吧。”   把这个身份还给小姐……   琴袖的心,瞬间沉进了深渊。   ————————   这是只没娘疼的小狼崽子……   苏浅和静笙好久没上线了,下一章拉出来溜溜,如何?????? 第36章   36   “呵……”琴袖的笑中,是藏都藏不住的苦涩。“原来,你是为了她来的。”   莫娘子一下慌了,她慌乱的抓住琴袖的手,“不是的,小霜,娘是真心实意想要接你回家。”   琴袖冷然挣开了摸娘子的手,“接我回家,才好让你的小姐坐收其利。”   莫娘子重心长的说道:“小霜,不是咱们的,咱们不能要!那本就是小姐的身份,你怎能占为己有呢?”   “身份?呵!”琴袖讽刺的笑道,“当初要我以阿鹿桓贵女的身份去死时,你怎么不说那本是小姐的身份?”   莫娘子被这话噎住了。   “有危险时,让别人顶着这个身份去死。等家族平反了,又理直气壮地想要要回这个身份,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琴袖眉眼带笑,语气却冷的骇人。   “小霜!”莫娘子气急,厉声斥道,“阿鹿桓家对我有恩,我们不能恩将仇报!你鸠占鹊巢,实在有违大义!”   琴袖看着面前的人,自己的生母,“那你可知,这些年我是如何过的?”   莫娘子的气焰如同遇上水,一下被浇熄了,她甚至有些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一个被抛弃的小女孩,是如何在这世道活下来的?莫娘子从来不敢深思这个问题。   她只听说过,琴袖是长安第一歌姬,是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孩子。   琴袖看着她回避的眼神,说道:“当年你前脚将我抛弃在夫人的尸体身边,那些死士后脚就到了,我被他们追着跌落山崖,还好当时下了很大的雪,崖底铺了厚厚的一层雪,我才捡回一条命,被一个老乞婆救了,她带着我四处乞讨,为了一口吃的,我给别人下跪过,跟野狗争过食,还要时时忍受老乞婆的打骂虐待。”   云淡风轻的声音,说着那一段的不堪,那是一个小女孩的悲惨过去。   “再后来,我们遇到了大荒年,老乞婆以十个铜板的价格,把我卖给了屠肆,我在那里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做人间炼狱,我亲眼看着跟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被活活开膛破肚,被当成食物贩卖。女孩子就更惨了,她们被欺凌后,再被屠宰,我蜷缩在肮脏的铁笼中,等着自己被屠宰的一天……”   莫娘子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失去血色的唇,喃喃着说着,“不要再说了……求你不要再说了……”   “这样就受不了了?”琴袖看着自己的生母笑着,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可是我受的苦,并不止这些啊!我替阿鹿桓的贵女受尽了苦难,凭什么她一回来,我的苦难都被无视,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家小姐?!我受尽世间污秽,她却依旧一尘不染?那我受过的苦,遭过的罪又算什么?”   莫娘子已是泪流满面,“所以……你让那个叫耿娘的抓走了小姐……”   听到这话,琴袖脸色一下就变了,“你说什么?你说谁抓走了她?”   莫娘子被琴袖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吓了一下,踌躇地说道,“就是那个叫耿娘的……那天,她闯进我们的小院,说来替她家孩子讨债,然后就抓走了小姐。”   莫娘子忘不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天!   当年她带着小姐东躲西藏,藏在了人迹罕至的偏远村落中,那里交通闭塞,消息不通。当知道阿鹿桓家平反时,据说陛下已经找到了所谓的阿鹿桓贵女。   她们知道,那是假的!因为真正的阿鹿桓贵女是她家小姐啊!   她们当即就变卖了家当,千里迢迢进京。哪知才刚进京,就遇到了那个女煞神。那个叫耿娘的女子抓走了小姐,却放过了她。   耿娘临走之时,她听到耿娘说:“看在你是她生身之母的份上,我不会动你,识相的立刻离京,有多远滚多远。”   ……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耿娘是红柚阁阁主。那个冒充阿鹿桓贵女的人,居然是她的女儿小霜。   而小霜……和这红柚阁的阁主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第37章   琴袖第一次感到了心慌!   东家为什么要抓阿鹿桓贵女?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   冒充阿鹿桓贵女,琴袖从未怕过,大不了就是要命一条,可是她怕东家受到伤害。   心烦意乱之际,莫娘子还哭着拉起了琴袖的手,“小霜,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跟娘回家,把不属于咱们的还给小姐。”   见自己的生母,到现在心心念念的依旧是她的小姐。琴袖心中烦躁到了极点,她一把甩开了莫娘子的手,“我再说一次,多年前我既顶了阿鹿桓贵女的身份,吃尽阿鹿桓贵女的苦,那便没有今日让出身份的说法!”   莫娘子气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是非不分!你信不信,我明日就去敲登闻鼓,去告御状!我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冒充的。”   琴袖直直看着莫娘子,四目相对间,毫不避讳,“闹到御前?你是准备让我再死一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娘子心中剧痛,态度也软了下来,“只要你听话,把身份还给小姐……”   “呵!”琴袖一声嗤笑,“冒充皇帝的姨母,这可是欺君犯上的死罪,把身份还给你家小姐,我的命也就一并完了。”   莫娘子脸色一白,她何尝不知道这种事,可是……她的小姐怎么办?   “我给你指一条路,出门右拐,应天门外设有登闻鼓,你可以去那里告御状!”耳边,莫娘子听到她的亲生女儿在问她,“娘,你要我死吗?”   那一声“娘”让莫娘子溃不成军,一下哭了出来,“女儿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琴袖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等着她的选择。   琴袖想知道,多年后,为了她的小姐,她是不是依然能义无反顾的让她去死。   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边是自己养了十几年视如己出的小姐。   两相难的抉择之下,莫娘子哭着掩面而出。   琴袖看着莫娘子离开,一直看着,直到再看不到那人的身影,却依旧痴痴的站在那里看着。   耿娘回到寝室时,房中的烛火已经熄灭了,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被房中的人给弄熄的。   房中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出于习武之人的本能,耿娘能感觉到房中有人。   循着呼吸声,耿娘在角落里,找到了琴袖。   少女坐在漆黑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双膝,紧紧环抱着自己,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那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耿娘坐在琴袖身旁,将那淡薄削弱的身子搂进怀里。“想哭的话,就哭出来吧。”   “我不哭……”少女的声音颤抖着,暗哑得厉害。   耿娘从来没有见过琴袖这么脆弱的样子,这孩子向来城府极深,喜欢扮柔弱,却不是真的柔弱。   很多时候,都让人忘了,她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啊。   “好,不哭,我们不哭。”耿娘将琴袖紧紧抱进怀里。   “我是不是一个特别糟糕的人?”琴袖的声音,轻得就像要散了一般。“为什么……你们都不要我……”   耿娘身子一下僵住了,她张嘴,想说什么,可到嘴边的话,硬是没有说出口。   漆黑的寝室中,两人安静地抱着对方,一夜无言。   只是此时的她们并没有想到,出了门的莫娘子,擦干了眼泪,转身去了应天门……   两天之后,千里外的晋城小院。   浴房中,兰香浮动,热气在浴房中蒸腾,散发出袅袅的水雾,轻动的薄纱帷幔后面,水声伴着少女清若银铃的笑声。   “阿浅,好痒啊……”   “那我重一些。”   大大的浴盆中,美人入浴,温水洗凝脂。   静笙趴在浴桶边上,半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小猫。   苏浅坐在静笙后面,给她搓洗着后背。   洗浴的兰香,伴随着背上温柔的力道,有一种极为舒适放松的感觉。静笙享受着这种苏浅的伺候,问了一句,“阿浅,耿娘她们现在如何了?”   搓背的手似乎停了一下。   静笙听到身后,苏浅说:“琴袖的生母去敲了登闻鼓,状告琴袖冒充阿鹿桓贵女,琴袖……在一天前下了天牢大狱。”   ————————   感谢   L星I   的冰阔落 第38章   “什么?!!!”   静笙在浴桶中急急转回身,因为动作太大,带起了浴桶中的水,激起的水溅了一地。   “慢点,”苏浅擦着静笙脸上被溅到的水,“小心摔了。”   静笙哪还顾得了这些,她满脸都是难以置信,“你说……琴袖的生母去告了御状?”   “嗯。”苏浅轻颔首。   “可是……她难道不知道,她这样做的话,琴袖会死的!”   “她自是知道,”苏浅轻垂眉目,怅然道,“欺君犯上,其罪当诛,这是世人皆知的道理。琴袖的母亲再清楚不过,登闻鼓一敲,便是断了琴袖的生路。”   “那她怎么可以那么做?”静笙实在是无法理解,“她不是琴袖的亲生母亲吗?虎毒尚且不食子,她居然亲手送自己的女儿去死?”   而且……还是两次!   “看来,琴袖的母亲,是真把自己当程婴了。”苏浅叹了一口气。说实话,她真的不好评判琴袖母亲的作为。“或许在她看来,她忍辱负重,牺牲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大义!”   “大义?!”静笙被气到了,“牺牲别人,成就自己的大义?”   苏浅轻抚着静笙的发,“或许琴袖的母亲就是这么想的,忠义难两全。”   “我不懂什么大义,可是我就没有见过这么狠的母亲。”静笙忿忿不平地说道,“不管阿鹿桓家对她有多大的恩德,跟琴袖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牺牲琴袖,以保阿鹿桓家的女儿?”   “因为……”苏浅无奈地说道,“孝字压头,世人皆认为,儿女是父母的私有物,父母有权处置儿女的一切,包括生死。”   中原有句话被奉为圣典,叫“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难道阿浅也认同这种“道理”吗?”静笙简直不敢相信还有这种歪理邪说。   看着小家伙气呼呼的样子,苏浅好笑地摸了摸静笙的头,“若我真的认同这种愚孝,便不会想着帮琴袖她们一把了。”   听苏浅这么说,静笙的气才顺了一些。可想到琴袖的生母,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静笙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   静笙的两个母亲,都是毫无保留的爱着自己的女儿。舒窈在地动之中,用自己纤弱的身躯,挡在静笙的面前,用自己的命,换女儿的活路。而尔绵太后,直到死都在为静笙谋划着后半生的路。   可琴袖的母亲,却为了所谓的报恩,一而再,再而三的送自己的女儿去死。   她或许是一个忠仆,一个好人,却绝对不是一个好母亲。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天牢大狱中,静笙心里的坏母亲,正在牢房外踌躇不安。   耿娘打点好了天牢上下,才将莫娘子悄悄带进了天牢。   莫娘子的状态不是很好,脸色苍白如纸,眼下乌黑,整个人憔悴的可以。   自那一日,得知琴袖下了天牢大狱,她便惶惶不可终日。   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亲生女儿,说不担心难过,是不可能的。   可她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她不过是让一切回归本位,这是忠义,是道德!   一遍又一遍的如此跟自己说。   可不管说了多少遍,在看到琴袖身上那一身囚服时,她还是红了眼眶。 第39章   空荡荡的牢房中,席地而坐的琴袖,隔着铁栏看着自己的母亲。   “小霜……”莫娘子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哭什么?”琴袖感觉好笑,“这不正是你该想到的事吗?”   听了这话,莫娘子顿时潸然泪下,“天下没有哪个母亲会想要伤害自己的女儿,这世上我最不想伤害的人,是你啊!”   “这话……你自己都不信吧?”琴袖漠然看着莫娘子,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感觉到女儿冷漠的目光,莫娘子哭得更厉害了。“小霜别怕这次……娘陪着你。”   “什么?”琴袖紧紧皱起的眉头,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娘子看着琴袖单薄的身子,含泪的眼中满是慈爱,“这次,娘不会再丢下你了。等小姐回归阿鹿桓家,娘就陪你一起死。娘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死了,娘陪着你……”   “闭嘴!”琴袖冷冷的打断了莫娘子的话,“收起你的眼泪,我不需要!”   “小霜,”莫娘子脸上带上了怒其不争的凛色,斥责道,“你为何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悔改?”琴袖看着自己的面前,反问了一句,“我做错了什么?”   “你鸠占鹊巢,侵占了小姐的身份。”   “鸠占鹊巢?呵!”琴袖嗤笑,讽刺地说道,“当初你让我穿着她的衣服,替她去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说。”   “我知道你恨我……”莫娘子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可是你要知道,少爷和夫人对我们母子俩恩重如山,你这是忘恩负义……”   “够了!”琴袖直接打断了莫娘子的话。“恩重如山这句话,你已经说过太多遍,听得我都已经恶心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从没有生过我,我也不需要为了你承的那份恩情受尽折磨。”   莫娘子的脸色很是苍白,颤颤巍巍间,只说出一句。“是娘亏欠了你……”   琴袖看着莫娘子,这个生了她,她该叫一生母亲的女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抛弃我的这些年,你可曾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的后悔?”   后悔吗?   莫娘子呼吸一窒,她看着自己身陷囹囵,一身囚服的亲生女儿,一阵痛意攥住住了她的心脏,迅速占领了她的大脑。   小霜……   她好瘦……   这些年来,她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过着怎样的日子……   这么多年来,她从不敢去想她!   “你后悔过吗?”   多年后的今天,长大成人后的女儿,这样问她。   看着那双极像她的眼睛,莫娘子脑中一片空白,好半晌后,她听到自己说了两个字。“从未。”   是啊!她从未悔过!   或者说……从不敢悔……   拿自己的女儿,换了恩公家的女儿,她从未悔过。   一旦悔了,她心中的信仰也就崩塌了,她也活不下去了!   不悔!从不敢悔……   “从未”两个字极轻,却让琴袖的脸色霎时苍白,如同失去了身上所有的血色。   琴袖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空荡荡的女牢中,尽是少女撕心裂肺的笑声。   “小霜,你别吓娘。”莫娘子哭着,连声音都颤抖了。   “对你还有所期盼,是我蠢!死两次也怪不得别人。”琴袖停下了笑,想再看向莫娘子时,眼中的刻骨的恨意,再也不掩藏了。“去陪你的小姐吧,我不需要你为我殉葬,我嫌脏!” 第40章 (加更)   刚入夜色,天便下了一场大雨。   乌压压的云,遮天蔽日,加上倾盆的大雨,甚是阴郁。   莫娘子从天牢中出来时,雨下得正大,耿娘撑着一把伞,却半分不予她。   天牢外的屋檐下,雨水打湿了她的裙角,入骨似的凉意爬上身,一如心底的冷。   她的女儿要死了……   她亲手推她去死的……   “恭喜莫娘子,终于得偿所愿了。”冰冷的声音入耳,竟比这夜雨还要凉上三分。   莫娘子迷茫地回头,看到撑伞的耿娘带着凉凉的笑意,讽刺说道,“两次杀死自己女儿的感觉,如何?”   莫娘子的脸色已经很白了,但听到这句话时,还是抑制不住的失去血色。她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据说,是一手养大小霜的人。   “小霜……”莫娘子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这些天她哭的实在太多了。“她这些年过得好吗?”   “一个被抛弃的小女孩,你觉得她会过得好吗?”耿娘脸上的讽笑更深了,“别的女孩冰肌玉骨,可她一身的伤疤,我遇上她的时候,她身上甚至没有一块好肉,她的背后有一道烙印,你没见过吧?烙着“洪记屠肆”四个字。”   “你知道洪记屠肆吗?那是屠人而贩的地方,她曾经如同猪羊一般,等着被宰杀!那时候,她还那么小,却要每天都担心着自己会不会被吃掉。”   “她有很严重的胃疾,是常年饥饿,食不果腹造成的。”   “莫娘子,你可见过她衣衫褴褛,沿街乞讨的样子;可见过她如同猪羊一羊关在笼中的样子;可见过她为了一块饼,与野狗争食的样子;可见过她犯胃疾时,疼得浑身抽搐的样子……”   一句又一句的“可见过”,让莫娘子眼中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小霜……我的女儿……”   “闭嘴!”耿娘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她不是你的女儿!你不配!”   莫娘子浑身一僵,面前的女子看着她,眼神冰冷,仿佛正压制着自己的杀意。“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当初没有一刀了结了你这个食子的恶母!”   食子的恶母!   短短五个字,却让莫娘子浑身都在发抖,她颤抖着双唇,想要解释:“不是的……我不是故意要害小霜的……”   耿娘却是冷冷一笑,说出的话语,残忍而冰凉。“我曾见过,大荒之年,母亲杀子而食,你跟她没有区别……不,你比她更残忍!毕竟她只杀了孩子一次,而你!杀了自己的孩子两次!”   “我是为了……”   “报恩吗?”耿娘嘲讽道,“为了你的恩,你可以让自己的女儿去死,让她受尽世间苦难,让她成为你家小姐的踏脚石,莫娘子,您可真伟大!”   那一句伟大,说得讽刺至极。   “你不懂……这是忠,是义……”   “把你那些廉价的自我感动收起来吧,我不吃这一套。”耿娘微微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甚是嗜血。“你最好祈祷琴袖可以全身而退,不然……”   耿娘轻轻俯下身,在莫娘子耳边轻声的说道。“我就在你面前,将你的小姐一刀一刀活剐了。”   那声音极轻极冷,像是从地狱中飘出来的,让人不寒而栗。   莫娘子惊慌的抬头,那一刻,她知道,面前的人是认真的。   “你不是想要忠义吗?那你的小姐,将会因为你而死无葬身之地!她因你而死,我会让你的忠义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莫娘子的牙齿在打颤,只因面前的人,像极了地狱中索命的恶鬼。   “你该庆幸,琴袖不想让你殉葬,她嫌你脏,以后永远不许再说你是她的母亲!你不配!”耿娘狠狠地说道,“现在,滚吧!”   听到这句话,莫娘子惊慌的冲进了雨幕里,慌慌张张的跑了。   耿娘冷眼看着莫娘子跑远的身影,突然眼神一震,似是想到了什么。   小玉撑着伞过来时,耿娘还在看着那个方向,眉头紧锁,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东家在看什么?”小玉奇怪地问。   耿娘看着那早已没有人影的方向,幽幽的说道:“不对……那个莫娘子,我们见过的,三年前……”   “三年前?”   小玉一头雾水,耳边听到了耿娘咬牙切齿的话。   “琴袖那个死丫头,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赌气,才冒充阿鹿桓家家贵女……”   ——————————   感谢[3563gvh]的催更符 第41章   小玉是来给琴袖送吃食的。   天牢中,小玉将食盒中的菜摆到了小桌上,抬头却见自家少夫人和东家对案而坐,四目相对间,谁也没说话。   气氛……有点怪?   小玉拿着食盒的盖子,偷偷的瞄了一眼自己的两个主子。   似乎感觉到小玉的目光,琴袖先开了口,打破了这奇怪的气氛,她唤了一句:“小玉!”   “诶!”小玉忙应道,“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最近京里的情况如何?”琴袖似不经意的问道。   “现下京中都在讨论阿鹿桓真假千金的事,少夫人你出名了!”小玉禀报道,“茶寮酒肆中,说书先生都已经有五六种版本了,您上一次夺得长安第一歌姬时,都没这么热闹。”   琴袖呵呵,这很光荣吗?   “就是六少有点惨。”小玉惋惜地说道。   “谢桐然?”想起自己名义上的便宜丈夫,琴袖挑了挑眉,“他怎么了?”   “您出事之后,谢大将军和谢夫人都逼着他和您义绝,他愣是梗着脖子咬死了不肯写休书。”小玉佩服说道,“谢大将军亲自上了家法,他被打得下不了床,却还是不肯写休书。”   “这么惨?”   “嗯嘛嗯嘛”小玉连连点头,“六少说,您已经下了大狱,要是他再休弃您,您就真的没活路了。”   “没想到他这么讲义气啊!”   “不过您别感动的太早,小玉听说,谢夫人已经去请莫骁北了,美色当前,他说不定明天就把您卖了。”   “……”   主仆俩议论着,对面的耿娘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目光炯炯的看着琴袖。   被人这么直直的盯着看了这么久,琴袖终于开口问道,“东家,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耿娘脸色沉沉,问了一句,“琴袖,你为何要冒充阿鹿桓贵女?”   琴袖眼中的神色动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巧笑嫣然的模样,“我不是跟您说过了吗?因为不公平,我不甘心……”   “你三年前就已经见过她了!”耿娘打断了琴袖的话。   琴袖僵了一下,却还是嘴硬地说,“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三年前,冀州城那个偏远的小村庄,你见过莫娘子了,你还跟她讨了一碗水喝。”   耿娘今天看见莫娘子被大雨淋湿的背影,突然想了起来,这个背影她是见过的。   “当时也是下着大雨,我们在马车里,你看着她匆忙的背影发了呆。”耿娘提醒道。“当时我问你,是否认识她,你和我说……”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当时琴袖说这句话时,眼中平静得没有一点波动。   “当时,你就已经放下了吧?”耿娘猜测道,“在看到莫娘子和她的小姐相亲相爱时,你对莫娘子,就已经死心了吧?”   琴袖沉默了。   是的!   她当时就死心了,放下了!   琴袖一直有一个执念,想找到自己的母亲,问她为什么要抛弃自己,问她有没有后悔过?   可是……   看到那一番温馨的小院,看到自己母亲对另一个女孩视如己出,看到她们和乐融融时。   琴袖突然觉得自己的执念是那么可笑,可笑到一点意义都没有。   莫娘子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遗弃而有所影响,她依旧可以笑得那么幸福,活得很安逸。   那一刻,琴袖彻底死心,放下了。   她当她的母亲已经死了!   “你根本就已经不在乎莫娘子她们了,那你为什么还要冒充阿鹿桓贵女?”耿娘问道。   琴袖低下了头,避开了耿娘的目光,却没有说话。   耿娘皱起眉头,她大概已经猜到了琴袖的意图。“你一当上阿鹿桓贵女,就跟陛下开口要了红柚阁,你……是想要替代我?”   垂首的琴袖顿了一下,说明耿娘猜对了。   “是因为……一年前破军的死吗?”耿娘小心翼翼地试着问道。   当时破军的死,吓到了这丫头,天不惧地不怕的小丫头,还因此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我不能让你跟他一样……”琴袖的声音在颤抖,“最后落得血肉无存的惨死……” 第42章   42   琴袖一生中最害怕的,不是那灰暗得见不到光的童年,也不是在铁笼之中等待着被宰杀时的惊恐,而是……   一个与她毫无关系的人,死在她面前时的那一幕!   一想到当时的那个画面,琴袖就害怕,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惊恐和绝望,让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姑娘止不住的害怕。   一年前,紫薇斗数中代号为“破军”的死士叛变了。   听说,他接了一个任务,是到一名朝廷大员的身边潜伏,收集这个官员贪墨的证据,事成之后,这个官员被斩,全族沦为贱籍,男为奴,女为娼,世世代代。   可叹的是,在这个任务中,他爱上了这个罪臣的女儿。   而这个女儿颇有烈性,当知道自己将沦为官妓时,便以死明志,一头就撞在了自家门上,最后没有伤及性命,却落下了痴傻。   破军从大牢中悄悄带走这个傻姑娘,想与她远走高飞,照顾她一辈子。   但皇帝可容不得背叛,当即便下了命令,要破军的命。   当时被明暗两道势力围剿,走投无路的破军,带着已经痴傻的姑娘,被一路逼到红柚阁。   只是最后的结局,谁也没料到。真正取他性命的,是他怀里一直护着的傻姑娘。   当时破军一边拼死抵抗,一边护着怀里面心上人。心上人却趁他分神之际,捅了他一刀。   那一刀有了很大的力气,匕首的刀刃整个陷入身体,直插心肺。   原来,那个姑娘一直没傻,装疯而已,就是为了报仇。   破军死了,断气的那一刻,也成了琴袖最大的梦魇。   破军的尸体,从断气的一瞬间,开始血肉融化,才半盏茶的时间,头发、血肉、骨骼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件带着血的衣服。   后来,琴袖才知道。   紫微斗数的死士,从进组织起就服用了一种毒。这种毒平时不显,只有死的时候才会发作,瞬间便可侵蚀全身血肉,不留一点尸骸。   其名曰“雁无声”。   风过无痕,雁过无声。   紫微斗数的死士,死了绝不能留下一点痕迹,连一根头发都不能留下!   那个装傻的姑娘,用那把杀死破军的匕首,原地自戕了。   琴袖看着那姑娘尸体的旁边,只见血衣,不见骸骨的破军,她做了好几夜的噩梦。   梦见她的东家……也这样死在她的面前,化作一滩血水,连一根头发都留不了……   “东家,我不能……不能让你跟他一样……”   小姑娘的声音在抖,她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可耿娘看到,小姑娘那双揪着衣角的双手,握着死紧,紧到指节都发白了。   耿娘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她是真的不会教育孩子。   琴袖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好的没学会,反倒将她的缺点学了个十成十。   想当初,自己教她武功和药术的时候,七杀还说过,九岁了,骨骼都初定了,这个时候学武已经太晚了。   但琴袖却是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连七杀都惊讶了,说这孩子若是带入组织,好好培养,将来必成大器。   但耿娘拒绝了!   她不允许琴袖进入组织,成为一个见不得光的死士!   可今天……   “琴袖,你不会以为,你拿到了红柚阁,我就可以脱离紫微斗数了吧?” 第43章   43   看着小丫头不说话的样子,耿娘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琴袖是真的觉得,只要她向皇帝开口要了红柚阁,自己就可以脱离紫微斗数。   一直死咬着说她是不甘心才冒名顶替了阿鹿桓家的贵女,其实是怕她愧疚吧。   “真是个傻孩子!”耿娘叹了一句,向琴袖伸出了双手。   琴袖愣了一下。   对案的人,伸出双手,等着她入怀。   收养琴袖的时候,耿娘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根本就不懂怎么去养一个孩子,她只记得自己养过一条狗,养成之路开始时磕磕绊绊。当琴袖受挫折或者是不开心时,她也不懂怎么去哄,只会伸出手问一句,“要抱抱吗?”   “要抱抱吗?”耿娘如是问道。   这句话,像是触到琴袖心里的某根弦。   “东家!”琴袖扑到了耿娘怀里,死死的抱着她,一如当年的那个小女孩。   耿娘抱着自己的丫头,安抚似的亲吻着她的发顶。   “我不想看到你跟破军一样,沦落到那样的下场。”琴袖在耿娘怀里颤抖,她在害怕!   害怕她的东家也会那样……死无全尸。   “你放心,”耿娘抱着自己。“我一定会努力活得比你长。”   捕杀破军的那一天,琴袖回来是个意外,耿娘更没想到这会成为琴袖的心魔。   “真的?”怀里的人死死的攥着她的衣服,但是想确她说的话是真的。   “真的,”耿娘应道,“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得比你长。”   就算是为了琴袖,耿娘也会努力的活着,至少不能让琴袖看到自己死在她面前。   “所以你也要努力的活下去,”耿娘在琴袖耳边轻声说道。“燕王王太妃的来信,你也看了,我觉得可行。”   闻言,琴袖从耿娘怀里抬起头来,“东家,这可是……冒天下之大不违啊……”   千里之外,晋城的小院中。   静笙趴在苏浅的膝上,任由苏浅为她梳通长发。   “千梳冷快肌骨醒,风露气人霜莲根。”   温柔的轻吟间,象牙制的梳齿在漆黑的发间滑动,由前额向后梳,用力适中,动作缓慢柔和。   “阿浅,我也想为你梳发。”静笙把玩着苏浅腰间的环佩,发间的温柔,让她舒服地眯了眼,像极了一只餍足的小猫。   在中原,亲手为对方梳发,是夫妻之间极私密的事情。   “好。”苏浅宠溺地笑道。   她向来乐意纵着她,宠着她。   “对了!”静笙像是想起了什么,好奇的问道,“你给耿娘她们出了什么办法呀?”   “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主意,”苏浅说道,“若是用得好,琴袖不只能够全身而退,说不定,还能得天下赞誉。”   “这么好?”静笙更好奇了。   “那就要看她们敢不敢,以及怎么操作了。”   不过苏浅并不担心,耿娘本身就是人精一个,又掌管情报组织那么多年,只要稍稍一点播,她知道耿娘会做得很好,甚至可能比自己预料中的更好。   “那到底是什么办法啊?”   “欺世盗名!” 第45章   其实苏浅给出的办法很简单。   冒充阿鹿桓贵女之事抵死不认。   “不认?”静笙疑惑地皱眉,“可是琴袖之前说自己是阿鹿桓贵女,天下皆知,现在说不认,可能吗?”   要知道,这件事最大的症结,就是琴袖顶替了阿鹿桓贵女之时,皇帝曾诏告天下,为阿鹿桓家平反,并以重礼迎回了她。   一旦证实了她是假的,那琴袖就是欺君犯上!是死罪!   “琴袖之前说过,从崖上摔下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当初应该只是为了气莫娘子丢下她,而说的气话,不过现在……倒成了她的保命符。”   “保命符?”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苏浅将静笙散落的鬓发撩到她的耳后,温柔地娓娓道来,“很多年前,一对母女护着自家小姐逃命,为了救小姐的性命,与小姐年纪相仿的小丫鬟,换上了小姐的衣服,替小姐落了崖。落了崖的小丫鬟摔到了脑子,什么都忘了,唯独记得,自己是……小姐的身份,因为她的意识里,始终认定了自己该为小姐而死……”   苏浅讲了一个“大忠大义的丫鬟”故事,一件事,真三分,假三分,真真假假之间,竟是那样的有说服力。   静笙听的目瞪口呆,若不是她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还真信了这是一个尽忠尽义的故事。   “两日之后,便是大理寺公开审理,听说真假贵女一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所以那日围观之人,一定是非常之多!”苏浅似是已经料到,那一日大理寺会发生的事了,毕竟,耿娘这个情报头子不是白白当那么多年的。“这个故事会被天下人所知,街头巷尾,茶寮酒肆,都会议论这事,可能不出三日,这个忠义故事便会传遍天下。”   “琴袖的案子,也会彻底反转,因为皇帝就需要这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义!尤其是在这个削蕃的紧要时候,他绝对不会对一个大忠大义的人下手。”   相反的,皇帝说不得还会大赏琴袖的这种为主尽忠。   “还可以这样吗?”静笙狐疑不决,“可那岂不是……”   “颠倒黑白?沽名钓誉?”苏浅淡淡一笑,接下了静笙的话。“琴袖既然受了阿鹿桓贵女该受的苦,自然也承得起这份所谓的“大义”荣光,不是吗?”   程婴献子,那个被牺牲掉的孩子,被淹没在历史尘埃中,连个名字都不曾留下的无辜稚子,他失了命,难道还配不上“大忠大义”四个字吗?   “这个故事会流传天下,琴袖这个被牺牲掉的孩子,她所受的苦不会白白的,她会被天下人所赞扬,这是她该得的!”   对于这个主意,苏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慈不掌兵,仁不当政。   这是她自小就知道的事。   不过……   “静笙……是觉得我不该颠倒黑白吗?”苏浅看着卧于自己膝上的人,问道。   说实话,苏浅对于静笙,始终有些纠结。   她想护着她,让她永远都单纯快乐。   可另一边,她又再清楚不过,静笙需要成长,需要从不谙世事的象牙塔中出来。 第46章   46   京中,正如苏浅所预料的那样,真假千金之事一夜之间反转,百姓在茶余饭后之际,都在议论着此事。   大理寺开审那一天,几乎是万人空巷,大家都聚集到了大理寺外,等着看这一出跌宕起伏的大戏。   大理寺明堂之上,帝后亲临。   山呼万岁之后,惊堂木响起,大理寺卿宣了众人入堂。   事隔多年之后,琴袖再一次见到了真正的阿鹿桓贵女,她曾经的小姐。   只见那小姑娘站在莫娘子身旁,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甚美,秀目澈似秋水,娇靥白如凝脂,纵使一身荆钗布裙,依旧难掩其姝色。   韶华之年,风华正茂,即使是在这众目睽睽的衙堂之上,被众人注视着,她依旧是挺直着身板,自有一身傲气。   看得出,莫娘子将她照顾得很好,至少未吃过生活的苦,所以不知卑微为何物。   琴袖微微邹起了眉头,从耿娘给的情报上来看,莫娘子对这个阿鹿桓贵女是真的尽心尽力,一宿一宿的熬夜刺绣,就为了一两二分的银子,可一转头却能毫不犹豫的给她的小姐买上几两银子的笔墨。自己吃糠咽菜,也要给她的小姐请西席。   那个小姐身上带着的才气傲然,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贫苦寡妇带出来的孩子。   她们俩人站在一起,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是主仆,看阿鹿桓贵女的样子,似乎对莫娘子的付出是理所当然。   这一刻,琴袖突然有些庆幸自己被抛弃了,不然以莫娘子那“伟大”的品行,说不得还要带着她一起当牛做马,为她们的小姐奉献一切。   脑子里胡思乱想之时,大理寺已经开堂了。   大理寺的审理在她们的预料之中,耿娘已经暗中安排好了一切,从民间的造势,到太医院的打点,甚至……   连皇帝身边的小皇后,也在皇帝耳边开口,温温柔柔的替她说了几句话。   东家给燕王太妃的那万两黄金,倒真没白花,就是这价格有点贵呀!东家家拼死拼活替她救出小公主的酬劳,又被燕王太妃给骗回去了!   琴袖也尽心尽职的表演了一个失去记忆还不忘本职,一心想替主子去死,因此记忆紊乱,把自己错当成了主子的小丫鬟。   她们讲的故事叫一个跌宕起伏,感人心肺,听得围观的百姓们频频抹泪,直道莫家母女俩大义。   琴袖几乎已经看到了,明日的说书先生们又有新故事讲了。   但是奇怪的是,阿鹿桓贵女始终保持着沉默,甚至对耿娘软禁她的事只字未提。她们原本想好的对策,也没有用上。   这件事让琴袖感到奇怪,但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大理寺真假贵女案很快便尘埃落定,对于这种忠义,百姓们呼声甚高,官方也不好定罪,最赦免了琴袖,当庭释放。   皇帝甚至开了金口,赞扬了这种为主尽忠的大义。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去,可是在退堂之时,那位一直沉默的阿鹿桓贵女突然开了口。   “既然事情已经弄明白了,也该各归其位了。”阿鹿桓贵女看了一眼琴袖旁边的谢桐然,说道,“小霜既不是我阿鹿桓家的女儿,那陛下之前那道赐婚谢六公子的圣旨,也该各归其位了吧?”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琴袖不禁看了一眼阿鹿桓贵女,却发现对方眼中,全是……   谢桐然的影子。   ————————————   没错,阿鹿桓贵女就是看上了琴袖的丈夫,准备抢过来 第47章   “阿鹿桓氏,”这次连皇帝都皱起了眉头,“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什么叫当初皇帝赐的婚,也该各归其位了?!   “小姐!”莫娘子脸色苍白,她揪着阿鹿桓贵女的衣角,小声哀求道。“那是小霜的丈夫啊……”   面对自小将她养大的莫娘子哀求,阿鹿桓贵女眼中却没有什么触动。她现在心里、眼里,只有那个意气风发,跨马游街的状元郎。   她第一次见到谢桐然,是刚刚入京之时。   那天正好遇上状元游街,她看着他坐在高头大马上,身着红袍头戴宫花,鲜衣怒马,光风霁月。   那一刻,她心里有了一个人。   可是第二天,她就听说,状元郎被赐了婚,和阿鹿桓家的贵女。   可是……她才是阿鹿桓家的贵女!   他该是她的丈夫才对!   想到这里,阿鹿桓贵女看着皇帝,郑重的跪下,道:“陛下赐婚的圣旨,是给阿鹿桓家的贵女,可她不是,我才是!请陛下为臣女做主,拨乱反正!”   那一句“拨乱反正”,让所有人都回过味来了。   合着这位阿鹿桓贵女的意思是,当初的圣旨是给她的,所以,现在要琴袖将谢家六少夫人的位子让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谢桐然夫妇身上。   谢桐然的表情,那叫一个如遭雷击。而琴袖的表情,却让人玩味,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我居然不知道,你和她还有一腿。”琴袖在谢桐然耳边调笑道。“你家莫骁北知道吗?”   谢桐然的脸色特别难看,小声说道,“我也想知道,她看上了我哪一点,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谢桐然脑子一阵阵抽的疼,他始终觉得这个阿鹿桓贵女脑子有问题。   昨日,他上门去求这位阿鹿桓贵女,希望她高抬贵手,看在琴袖为她受尽苦难的份上,饶琴袖一次。   可是在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之后,这位阿鹿桓贵女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谢桐然当时就懵了,他好像不认识她呀!她为什么要用那种看负心汉的眼神看他?   “你就那么在意她吗?”欲泣不泣的声音,如同在控诉变心的丈夫。   谢桐然心里纠结,我们认识吗?   这位小姐已经开始她悲痛欲绝的控诉了。“你为了她来求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才是阿鹿桓贵女!”   “陛下赐婚的圣旨是给阿鹿桓贵女的!是她抢了我的身份!我的姻缘!”   “你的妻子,原本该是我!”   ……   谢桐然已经记不得,当初自己的心情了。尝试着跟这个女人讲道理,他们两个根本不认识啊。   谁知这个女人一听,是更伤心了,嘴里说着和他拜堂成亲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她才是阿鹿桓贵女,她才应该是他的妻子。   女人伤心得太认真了,连谢桐然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渣过她。   最后没办法了,谢桐然甚至直言了自己不喜欢女人的事实。   结果这个阿鹿桓贵女直接就给他哭了,说什么为了一个假货,他居然连这种话都说了,就那么喜欢那个女人吗?   谢桐然:……   这女人是有病吗? 第48章   琴袖不愧是耿娘一手养大的,完美地继承了耿娘的幸灾乐祸和唯恐天下不乱。   当知道阿鹿桓贵女看上谢桐然,而谢桐然一脸生无可恋时,琴袖很不厚道的笑了,因此还得了谢桐然的白眼一枚。   而那边,阿鹿桓贵女还在义正言辞地跟皇帝说什么拨乱反正,也没看到围观的百姓中,已经有人面露不满了。   原本该是一个主仆情深,感天动地的忠义故事,硬生生被这位阿鹿桓贵女走出了不一样的风格。   “那位贵女……什么意思啊?”   “你没看出来呀,她这是看上了那位丈夫了。”   “这不太好吧,毕竟那小丫鬟替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她一回归,就抢人丈夫……”   “话也不能这么说,那本来就是她的身份。”   “可丈夫不是她的呀!好端端拆人姻缘,不怕天谴吗?”   “对啊,再怎么说,那小姑娘也替她死过一次,她这……”   ……   百姓间议论纷纷,皇帝的脸色有些微妙,一旁的小皇后也不知道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皇帝的脸色已经很不满了。   琴袖默然看着一切,其中弯弯道道,她多多少少可以猜到一些。   东家说过,皇帝现在正在着力削蕃,正是人心浮动的时候。这种时候,皇帝需要一些所谓的大忠大义来定民心。   而此时的“真假千金案”,正好踩在了关键点。琴袖母女俩的“为主尽忠,鞠躬尽瘁”,甚至可能成为一种典范,被天下人所赞扬。因为,若天下人都认同这种忠义,百姓都拥戴这种精神,那么,民心所向,皇权能因“忠义”二字更加巩固,最后得益的是皇帝,四方诸侯也不敢妄动。   这就是苏浅给她们出的主意。   只是谁都没想到,阿鹿桓贵女会想出这么一出。   一个替你去死,替你受苦的人,你一回头就准备抢人家的丈夫。   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阿鹿桓贵女现在来这么一出,简直就是上演了活生生的狡兔死走狗烹。   而且!还牵扯上了皇帝!   要知道,阿鹿桓家可是皇帝的外祖家啊!   琴袖看着阿鹿桓家的贵女还在据理力争,而她的生母莫娘子,一脸的为难,却又欲言又止。   琴袖眼底划过一丝玩味的冷笑,既然如此,她倒不介意帮她一把!   “陛下……”琴袖苍白着脸,声音颤抖,“小姐说得对,请陛下解除我与六郎的婚约吧。”   此话一出,百姓哗然。   谢桐然一脸震惊的看着琴袖。   夫人,你想干嘛?!   只见琴袖跪在那里,瘦小的身子在颤抖,眼中含泪,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如此可怜的模样,让人怜悯不已。“小姐说得对,这些原本都该是小姐的,是民女不好,摔坏了脑子,失了记忆,竟把自己当成了小姐……”   说着,泪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她这么一哭,倒是感动了一群人。   这姑娘实在太可怜了,就跟话本子里的那些苦命的主角一样。   不起眼的角落之中,耿娘叹了一口气。   这丫头演戏的功夫,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   而那位自视甚高的阿鹿桓贵女,甚是理所当然,她趁机接过了琴袖的话头。还说什么当事人既已同意,还请皇帝成全。   那迫不及待的样子,颇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这可不是一个知恩的人,该有的表现。   果然!围观的百姓已经一边倒了,都用那种谴责的目光,看着这个欲图抢别人丈夫的阿鹿桓贵女。   皇帝眼中已有冷色,小穆后也察觉到了皇帝心中的不悦,这位可也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啊。   只见小穆后在皇帝面前,云淡风轻的说了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皇帝看着阿鹿桓贵女的眼中,冷色更甚了。耿娘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位阿鹿桓贵女啊,真的不适合在这繁华迷人眼的京都中生活。   她之前的傲慢和敌视,已经把这位小皇后得罪的死死的了!   据闻,之前小穆后曾亲自将这位阿鹿桓贵女接入宫中,为她接风洗尘,为她正名。这本是天大的尊荣,哪知这位阿鹿桓贵女,却在宫宴之上,当着众人之面,控诉她父母的死因和遭遇,指责皇后及穆家,让皇后下不了台。   阿鹿桓家和穆家是死仇,穆家害死了她的父母,她恨穆家理所当然,但这个世界从不是非黑即白,穆家就算没有以前那么辉煌了,但它依旧是九黎第一大族,皇帝都没敢去动它。她一个孤女,却公然撕破了那一层粉饰太平的遮羞布。   在没有实力之前,却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摆出敌意,简直就是找死!   而且小穆后是什么人,父族是九黎第一大族穆家,母族是汉家第一世家苏氏,父亲是大司马,母亲是国夫人,两个姐姐是皇后和王妃,她自小就是跟公主一样尊贵的贵女,哪受过这种气?   所以今天,小穆后一而再再而三的给她使绊子。   最后,真假千金案,在阿鹿桓贵女的苦苦请求中结束了。   皇帝最后,还是同意了琴袖和谢桐然合离,但出乎意料的是,与之一同,下了一道圣旨,封琴袖的生母莫娘子为忠义夫人,封琴袖为诚恵郡主,以表彰二人为主献忠的精神。   刚刚还在为琴袖不平的百姓,顿时山呼万岁,直道皇帝英明。   果然,忠义是会得善报的!   一片“陛下英明”的呼赞中,只有阿鹿桓贵女愣在了那里。   奶娘和丫鬟都封了诰命,只有她这个小姐,被遗忘了…… 第49章   49   苏浅在晋城接到真假千金案尘埃落定时,她已经处理好了静笙那些让人头疼的“嫁妆”。   勒雅来她面前闹了一场,她给了勒雅两个选择,要么三百死士在晋城化整为零,要么就地解散,回北狄去。她们不可能带着三百北狄的死士,大摇大摆地去燕州。   自古以来,驯养死士,等同谋逆!更何况还是异国的死士。再加上现在皇帝正削蕃,作为诸侯的燕王府,养死士更是死上加死。   所以不管勒雅怎么闹,苏浅这边是铁了心。   最后形势比人强的勒雅,也不得不低着头。   当然!这些糟心的事,苏浅并没有让静笙知道。   “明日,我们就要启程回燕州了,。”午膳时,苏浅对静笙说。“今日我带你去晋城逛逛吧。”   彼时,车马慢,书信远。离开这里后,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可能一生都无法再回来到此地了,所以苏浅想带静笙去走一走,看一看。   静笙从饭碗中抬起头时,一双眼睛都亮了,毕竟这还是爱玩的年纪啊。   苏浅笑了笑,伸手,轻抚去静笙嘴角边的米粒,温柔而歉意,“这些天我一直在忙,忽略你了。”   静笙摇了摇头,“阿浅没有忽略我。”   这几天,不管苏浅有多忙,都会抽出时间陪她吃饭,哄她入睡。   “阿浅如果没有忙完的话,我也可以不出去的……”   静笙小心翼翼的说着,那乖巧又听话的样子,却让苏浅心疼,忍不住自我检讨,最近是不是太忽略自家小公主了。   当天,苏浅便带着静笙出去玩了。   逛了半天的街,买了一大堆东西,她们去了晋城最负盛名的酒楼,看胡姬跳舞,品西域美酒。   晋城位于北狄与大宁交界,通东西之枢纽,在此地,多种文化相交碰。在这里开了关市,各国通商,所以你可以在这里可以看到汉家的儒雅,可以看到北狄的豪迈,也可以看到西域的风情。   此时晋城最大的酒楼中,露天搭建的高台上,清脆的铃声,伴随着舞姬飞扬的裙摆。   二楼雅阁中,近身看着楼下翩翩起舞的舞姬,听着苏浅讲着京中真假千金的案子。   “据闻,官媒署已经批了耿琴袖和谢桐然的和离,阿鹿桓贵女是真的看上了谢桐然,皇后殿下亲自保了媒,为两家牵了线。”苏浅给静笙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鬓发,这孩子刚刚逛街时倒是开心了,跑得满头都是汗。   “皇后?”静笙不解,“她不是不喜欢这个阿鹿桓贵女吗?”   琴袖的案子,静笙很感兴趣,这些天一直都有关注,所以也知道了其中的一些弯弯道道。   这个阿鹿桓贵女和皇后关系不好,就差直接撕破脸了。   苏浅笑了笑,掏出锦帕,给静笙擦拭着脸上的汗。“京城那边的局势,现在很微妙,穆家和阿鹿桓家的恩怨,一时半会也理不清。”   还好她们现在远离了那些是非。   苏浅正想着这些,耳边听到一个少女的声音,对着她们这边喊,“纥表姐?”   抬头,看到一个娇俏的少女,以及少女身边的……   舒老夫人!   苏浅不禁叹了一句,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50章   这家酒楼的雅阁,位于二楼,它并不像京城中的雅间,雅致又私密,这里的雅阁是对外开放的,有着边关的豪迈和不羁。最大的特色,是它没有门,仅以半帘珠帘为隔,从里面一眼便可以观赏到一楼的舞台。   隔着那半扇珠帘,苏浅看到外面站着的几个人。   许久未曾得见的舒老夫人,身边站着两个姑娘,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一个身着桃红比甲花间裙,一个素兰半臂丝罗裙,一个娇俏,一个文静。   刚刚说话的,就是那个娇俏的女孩。   而小姑娘身边,还各自带着一个丫鬟,再加上舒老夫人自己带着的嬷嬷和丫鬟,一群人倒是不少。   静笙也听到了那一句“纥表姐”,看着面前的老夫人有些面熟,正欲开口说什么,放在桌案上的手,被苏浅的手轻轻压住了。   静笙见苏浅对她微微一笑,静笙心里神会,低下头喝茶不说话。   “几位认错人了,这里并没有一位纥表姐。”苏浅笑着,轻道了一句。   那个娇俏的少女,看了静笙一眼,脸上有些尴尬了。   是她认错了人,羽弗表姐没有这么年轻,而且……羽弗纥纥已经死了!   “抱歉!”舒颜满是歉意地说道,“只是这位姑娘实在太像小女的一位表姐了,以致小女认错了人,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苏浅但笑,不语。侍奉在侧的侍女上前将她们打发走。   舒老夫人始终没有说话,只是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静笙。   静笙也感觉到了舒老夫人在看她,抬头间,正好撞进了舒老夫人复杂纠结的眼神中。   那双眼睛……实在太像阿窈了……   舒老夫人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对着静笙微微一颔首,以做礼。   静笙也礼貌性的对舒老夫人微微颔首。   舒老夫人却微微的皱起了眉头,这可不是一个晚辈该有的礼节。   果然……北狄那蛮荒之地,教出来的孩子如此,不知礼数。   苏浅将这一切不动声色的收在眼底,只觉得好笑,舒老夫人还真当静笙是她的小辈了,是不是忘了静笙是一品国夫人,而她不过是没有任何封诰的世家老妇人。   再说了,她是不是忘了,舒窈当年是已经被他们逼出家门了。   把静笙当成自家小辈,她配吗!   苏浅轻轻挥了一下手,跟着她们出来的侍卫上前,不客气地将几人“请”了出去。   雅阁中安静了下来,静笙有些不安的看向苏浅。“刚刚那些是什么人?她们是不是认出我了?”   这里离燕州可不近,而她和苏浅作为燕王府的女眷,可不应该出现在这离燕州甚远的晋城里。   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只怕会很麻烦。   苏浅轻拍了拍静笙的手,笑着宽慰的道:“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无碍。”   “可是……”静笙还是有些担心。   一块边城特有的糕点进了静笙的嘴,苏浅执着空了的筷子,看着像小仓鼠一样的静笙,笑得宠溺。“放心,她们没有认出你。”   就算是认出了又如何,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别坏了静笙游玩的兴致才是。   嘴里的糕点又甜又糯,带着浓浓的奶香,被投喂的静笙,看苏浅不在意的样子,也放了心。   只是低头之际,静笙没有看见苏浅给了沉月一个眼神。   沉月心领神会,悄悄退下,往舒老夫人她们离去的方向,跟了过去。 第51章(加更)   酒楼外面,舒颜忿忿不平地嘟喃道:“不就是认错人了吗?她们态度未免也太恶劣了吧?”   一旁的舒慧柔声安慰了几句,半句不提抱怨。   一直不做声的舒老夫人,默默将两个孙女的一言一行收在眼底。   “祖母这么不说话?”舒颜疑惑地问道。   老夫人看着面前的两个孙女,他们都是长子的女儿,是这一代中正当婚嫁的姑娘。舒颜是嫡女,自小娇宠,天真娇憨。舒慧是庶女,性格温顺,又谨小慎微。   “你们怎么看?”舒老夫人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什么怎么看?”舒颜一头雾水。   舒慧低眉敛目,似是在思考舒老夫人话中的人意思。“祖母说的,可是刚刚酒楼中的那二人?”   舒老夫人点了下头,“对那二人,你们如何看?   舒颜和舒慧都没有见过苏浅,舒颜大大咧咧的性子也没在意,只说:“她们脾气不太好,我不就是认错人了吗?”   舒颜还在纠结这个,舒慧却是认真的想了想,才道。“看她们的衣着言行,不像是边城之人,气度非凡,身份非富即贵。”   舒老夫人看着舒慧,欣慰的点了点头,小声说道:“那两人……是先东宫的遗孀,现在的燕王太妃和顺国夫人。”   “什么?!!”舒颜惊了,“那她们现在不该是在燕州吗?怎么会在这边城之地?”   因为她们有一个表姐嫁入了先东宫,所以舒家的人对对燕王府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璩表姐不是说,燕王太妃自到燕州起,就因水土不服而病了,一直不见好吗?”舒慧狐疑地问道,“难道……”   “难道什么?”舒老夫人眼中,幽深的神色,深不见底。   见此,舒慧大胆的猜测,“难道这大半年,燕王太妃不是病了,而是根本就不在燕州?”   舒老夫人眼中幽色更深,“璩璩曾来信说,燕王妃病重,已经大半年闭门不见人了。”   也就是说,舒慧的猜测可能是真的!   另一边,燕州。   燕王府后院的主院中,以羽弗璩璩为首的一行人,又一次被暮月好言挡了回去。   走在回自个院落的路上,宋雪颜折了一枝花,看似不经意地说,“太妃娘娘病了大半年,整个燕王府都快姓尉了吧?”   自苏浅称病以后,燕王府的事物由陆常欢主管,尉青菱和于月白从旁协助。但陆常欢的性格,是不会管事的。所以燕王府现在其实是尉青菱和于月白在管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羽弗璩璩眼中神色甚冷,看得出,她很不满。   “我就是替姐姐抱不平罢了。”宋雪颜脸上是一副忿忿不平的表情,“忠国夫人也就算了,毕竟品级摆在那里,但颐和君说什么?她和姐姐您一个品级,生的又是个女儿,怎么有脸压在您上面呢?”   这话,说的正中羽弗璩璩的心思,想想这些天,她院中想要买什么,都还得先请把尉青菱,就连君无疾那儿想换个乳娘,都得尉青菱先批准。   想想就觉得憋屈!   “我也替二爷委屈,”宋雪颜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叫余光去偷偷打量着羽弗璩璩,“他明明是个皇孙,在这燕王府里待遇,还不如那位琼羽郡主。”   其实这个不能怪尉青菱,这是苏浅的锅。   名门世家一向信奉富养女儿,苏浅就是这么长大的,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觉得女儿家该骄养些。再说了,女儿也是就在娘家这些年过得舒心些,嫁了人就得谨小慎微,伺候公婆,相夫教子。苏浅也不想亏了小郡主们,所以在东宫时,小郡主们的吃穿用度,就一向是最好的,现在只是延续了旧制。   可这些在羽弗璩璩眼里,却成了针对她的证据。   但她却忘了,君无疾身边的丫鬟乳娘,每个月的吃穿用度,份例银子,其实都跟君无忌没什么区别的。   “羽弗姐姐,您可得好好为二爷打算一番啊!”宋雪颜瞥见羽弗璩璩的脸色,唯恐天下不乱的说道,“虽说太妃娘娘曾言,等二爷长大了,会为他谋出路,当着出路也不见得有多好啊。”   先太子的儿子,身份本就尴尬,纵观历史,有几个先太子的儿子,能扶摇直上的。   “想来真是不公平,都是太子殿下的儿子,这长子封了王,次子以后能不能封个国公都不一定。”   火上浇油的话,是一句又一句,羽弗璩璩听着虽不言,可抚着花枝的手,一个用力,竟生生将花枝给折断了。   宋雪颜只当看不见,巧笑嫣兮间道了一句。“我听说……未满周岁的孩童最易夭折了……”   宋雪颜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羽弗璩璩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未满周岁的孩子最易夭折,君无忌就是!   若他夭折了,那燕王的位子……   不行!   羽弗璩璩摇了摇头,将那些可怕的念头强压了下去,心里默默警告自己……   燕王太妃还在!   而此时,晋城。   舒老夫人看着酒楼的方向,对身边的两个孙女问了一句,“你们觉得……此事该不该告知你们璩表姐?”   ——————————   感谢[3563gvh]的催更符 第52章   回到小院时,沉月也回来了,还带回了一封密信。   夜色初上,房中亮起了烛火,苏浅在灯下看信。   这是沉月截获的信件,是舒家老夫人写给清河郡君羽弗璩璩的密信   沉月偷偷的打量了一下,苏浅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娘娘准备如何处理舒家?”沉月忍不住问道。   苏浅收起了看完的戏,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眼底却是冷冷的漠然。“和本宫说说吧,在酒楼外边,舒家那祖孙三人都说了些什么话?”   沉月将酒楼外的所见所闻,如数禀来。“舒老夫人看穿了太妃娘娘和国夫人的身份,随口问了两个孙女,要不要此事告知清河君。舒家那位嫡小姐似是心无城府,一口就说要将此事如实告知清河君,毕竟是亲戚。而那位庶小姐,倒是更稳重些。”   “稳重?”苏浅看着那封信,眼神幽幽,“她说了什么?”   “她说,毕竟是燕王府的家事,她们作为外人,本就不好插手。燕王府的福祸都不及舒家,舒家实在没必要去趟这淌浑水。一个不好,很可能还会得罪燕王太妃和燕王府,那就得不偿失了……”   沉月叙述着舒慧说过的话,那个女孩,确实是个非常通透的人。   可苏浅看着那封信,笑而不语。   照沉月所说的,舒老夫人明明已经被舒慧说服,不再插手燕王府的事,可是最后,这封信还是寄出去。   这就很有意思了!   苏浅将那封信重新封好,交给了沉月,“寄出去吧。”   “?!”沉月惊疑,不确定的看着苏浅。   苏浅莞尔一笑,“将这封信寄出,本宫要它顺利的到达燕王府,交到羽弗璩璩的手上。”   “娘娘?!这样的话……”岂不是让别人知道,这大半年里,燕王太妃和顺国夫人根本就不在燕王府?!   苏浅自然知道沉月想说什么,却依旧笑得淡然。“本宫也想看看,本宫不在时,不安分之人,能蹦得多高。”   沉月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浅这样笑了,上次见到后不久,瑞王被贬到了黄河边上数蚂蚁。   “那……舒家这边,是否也要处理一下?”沉月试探着问道。   一个小小的舒家,居然敢把手伸到燕王府,按苏浅往日的惯例,是不会忍的。   可这一次,苏浅却沉默了。   沉月看到,苏浅幽黑的眼眸,似是在考虑着什么,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神色。   “阿浅!”   内室传来少女的呼唤,又娇又软,带着被宠惯了的撒娇。   “怎么了?”苏浅柔柔地回道。   沉月看到,燕王太妃眼中的神色,一下就柔了下来。   “我洗好了,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寝衣啊?”迷迷糊糊的少女,似乎又找不到自己的东西了。“明明放床上的呀,可我找不到它了。”   “别急,我就来。”说着,坐在书案后的人起了身,要往内室走。   “娘娘?”还在原地待命的沉月,“舒家……”   要不要处理掉啊?   苏浅看了一眼被自己忘记的属下,随意说了句。“先不用管它。”   毕竟是静笙的外祖家,苏浅对静笙的一切,都格外包容!   说罢,苏浅也不理沉月,自顾自就走进了内室。   谁叫内室里,还有一个少女,等着她的阿浅来穿衣服呢。   这可比什么舒家、什么燕王府密信紧急多了。 第53章   53   李家庄,是冀城边境的一座小村庄,是燕州十六府城中最靠外的村落之一,偏僻而贫瘠。   黄昏之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村口的村长家响起了敲门声。   村长媳妇开了门,门外倾盆大雨,一把青色油纸伞下站着一个姑娘,一身利落的短打,带着风尘仆仆。   “姑娘是?”村长媳妇看到,姑娘身后,自家门口的路上,停着一辆青顶马车,马车的周围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都身持刀剑,一看便知都是练家子。   “抱歉打扰了大娘,”那姑娘带着笑,恭谨又谦卑,“我们一行人途经此地,路遇大雨,马车的车轱辘也坏了,不知可否借宿一晚。”   “这……”村长媳妇有些为难,这些不速之客,也不知道身份为何,他不是很想收留他们。   姑娘也看出了村长媳妇的为难,忙从怀里掏出一定银子,塞到村长媳妇的手里。“大娘您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也没有什么客店驿站的,我家夫人们身子娇弱,实在受不得餐风露宿,您行行好,让我们借宿一晚吧。”   手中的银子沉甸甸的,这诱惑实在太大,村长媳妇回头去跟自己丈夫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收留了他们,“那你们进来吧。”   “好!”姑娘高兴的应了一声,“我这就去请我家夫人们下马车。”   说着,撑伞的姑娘又折回了马车那里,村长媳妇儿看着马车的车门打开。两个姑娘各自撑着伞,从马车上迎下了两个女子。   一个白衣女子,端庄秀美,就像画上的观音菩萨。另一个红衣女子,娇俏明媚,像话本里说的美娇娘。   村长媳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美人,心里想着,怕不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吧?   “劳烦大娘了。”那白衣女子,长得美丽,说话也温温柔柔的亲和。让人有种春风拂面的感觉,忍不住地想亲近。   “不麻烦!不麻烦!”村长媳妇连连应道。   村长家,人丁兴旺,三世同堂。家是两进大宅,八间瓦房。在这个普遍茅草房的村落里,算得上是真正的富户。   一行人到了村长家落了脚,村长家匀出了三间房给他们一行人住。   两位夫人是住在一起的。   空旷简陋的客房中,红衣美人坐在床榻上,上面铺着的床褥虽很干净,却已经是半旧了。她似乎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   干净柔软的手帕,抚上了红衣美人的额头,是白衣美人正给她擦着不慎被雨水打湿的额发。   她们,正是回燕州路上的苏浅和静笙。   “我让沉月她们将干衣服拿进来,你裙脚打湿了不少,可千万别着了风寒。”苏浅心疼地看着静笙,“此地简陋,委屈你了。”   这孩子自小是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就连当初在天牢,所用器具都是从东宫搬过去的。何时住过如此简陋的地方?   “不委屈!”静笙摇了摇头,拉过苏浅的手,“跟阿浅在一起,甘之如饴。”   苏浅笑着,任由静笙将自己抱了个满怀。   静笙抱着苏浅,闻着苏浅身上悠然的月合香,心满意足。“不过这里挺出乎我意料的。”   “怎么说?”   “一直听说中原富庶,没想到也有这么……”贫困的地方。   一路走来,这个偏僻又贫瘠的村庄,甚至不算太贫苦,她甚至见过破败到只剩下两三户人家,犹如鬼村一般的村落。   苏浅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不管是多繁华的地方,总有看不见的角落,积贫积弱。”   但此时的苏浅并不知道,这些积贫积弱的地方,不止是贫瘠,更有阴暗得看不到光的角落。   ————————   谢谢[梦境如幻]的冰阔落 第54章   苏浅她们的马车坏了,第二天一早,沉月便奉命找了村里的木匠来修。   偏僻之地,手工业自然也不发达,方圆几十里,几个村庄之内,木匠工匠竟只有那几户人家。   陈悦找了一家木匠来修马车,重金之下,木匠以他最快的速度重作车轮。   但也得第二天才做得好,因此苏浅一行人又在村中借宿了一晚。   当天夜里,静笙起夜时,突然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撕心裂肺。   循着声音,静笙到了门外,只见路旁有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男的阴沉着脸,女的抱着怀中的襁褓抹着眼泪。   两人低语,不知说了什么,最后那名女子点了点头,抱着孩子跟着男人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后山的。   静笙疑惑,这大半夜的,这两人抱着个孩子,是要去哪里呀?   正想着,肩上突然被轻拍了一下,静笙吓了一跳。   “不怕,是我。”温柔的声音传来,来人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她的惊吓,静笙一看,是苏浅。   “阿浅,你有没有听到小孩子在哭?”静笙问道。   苏浅轻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也听到了小婴儿的啼哭。   事实上,院中她们带来的护卫们都听到了那个哭声,现在全部严阵以待,等着苏浅的命令。   苏浅正准备让侍卫跟上去看看,谁知静笙拉住她的手。“阿浅,我们去看看吧,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不是拍花子,拐了别人家的孩子。”   听那孩子哭的可怜,激起了静笙的恻隐之心。   静笙做事,向来说风就是雨,说做就做。说完就拉着苏浅往后山那边去了。   苏浅被拉着走,随手抄起手边的一支灯笼,还不忘给身后待命的死士们一个手势,让他们暗中跟着。   通往后山的小路蜿蜒曲折,却很是平整,看得出经常有人在走。   前面,婴儿的啼哭声依旧,伴着夜风的呜咽,晃动的树影,感觉很是瘆人。   “阿浅别怕。”静笙拉紧了苏浅的手,她有些后悔了,怎么将苏浅带来这么阴森森的地方。   阿浅这样一个金尊玉贵的人儿,怎么受得了这种地方。   看着小家伙懊恼的样子,苏浅也猜到了静笙在想什么,她回握住静笙的手,笑道:“我不怕,不是有你保护我吗?”   静笙重重的点头,她会保护阿浅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会保护阿浅的!   两人远远的跟着哭声,走到了后山。   在后山的山脚下,她们发现了一尊神龛,里面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而神龛旁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篆刻着用梵文书写的经文。   “这些是什么?”静笙用灯笼照亮了那些经文。   “这是地藏王菩萨,是渡化恶鬼的佛。”   “渡化恶鬼的佛?”静笙有些不解,为什么会在这里立一尊渡化恶鬼的佛。   “人们一般会在墓地前供奉地藏王菩萨。”苏浅看着神像后面的山地,微微皱起了眉,“这山后,应该是一片墓地。”   而且……大多都是枉死者,需要地藏王菩萨超度的恶鬼!   “墓地?!”静笙惊了,“那对男女半夜三更,带着一个孩子去墓地干什么?”   苏浅看着那石碑上的经文,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蓦然沉了下来,“这石碑上的经文,若我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渡婴……”   苏浅的话还未说完,那边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苏浅瞳孔一震,道了一句。   “不好!他们要杀婴!” 第55章 (加更)   静笙过去的时候,妇人怀里已经没有了襁褓。   那对中年男女的前边,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土堆,土壤湿润,看得出是刚刚掩埋出来的小冢。   静笙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人居然把一个小婴儿给活埋了?!   “你是什么人?!”那个中年男子看着突然出现的静笙,又惊又怒。“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跑到婴冢来了?”   静笙不想跟他说话,上前就要把孩子挖出来,那个中年男子见状,忙上前来阻挡。   愤怒到极点的静笙一个侧踢,一个三大五粗的庄稼汉子,竟被生生地踢出了一丈开外,摔在一旁的树干上。   “孩子他爹!”原本就在哭泣的妇人,见丈夫被打了,连忙哭着上前去检查丈夫的伤势。   静笙顾不得他们,她直接就跪坐在了地上,看着那一拢小小的土堆,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挣扎!想到这里,静笙是心急如焚,想也没想就直接徒手去挖那个土堆。   还好,刚刚掩埋的土壤甚是蓬松,竟真的让她很快就把孩子给挖了出来。   那是个看上去才一两个月的小婴儿,挖出来时,已经昏迷不醒,脸色都憋的青紫了。   静笙连忙将孩子口鼻里的土弄出来,好让孩子好呼吸一些。   可即使是这样,孩子依旧闭着眼睛,出气比进气少。   “醒醒!孩子!不可以睡!醒醒……”静笙慌了,她抱着孩子,可以感觉到孩子的心跳,也能感觉到孩子越来越少的气息。   “快醒醒!快醒醒……”   见孩子耷拉的眼角始终没睁开,静笙狠了一下心,着手拍打孩子的屁股。她记得,当初棠棠生阿黎的时候,阿黎呼吸微弱,接生的产婆也是这么做的。   一下、两下……   可能这个孩子真的命不该绝,他感觉到疼,感觉到有人在打他,居然真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也代表着这个孩子活了过来。   那对夫妇听到孩子哭,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他们看着孩子又活了,脸上是纠结的五味陈杂。   “你这是做什么?!”那个妇人指着静笙,哭着说道。“我们好不容易才下了决心,你救他做甚?!”   妇人哭的撕心裂肺,一字一句,悲痛如泣血。   “我救他作甚?!”静笙心中怒不可遏,“你们这对可恶的拍花子,拐了人家的孩子,还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居然还指责我不该救孩子?!”   偷了别人的孩子就算了,居然还想要杀害孩子!静笙现在是恨不得杀了这对畜生!   “拍花子?”这对中年夫妻都愣住了。   “拐了别人的孩子,还要杀别人的孩子,你们罪该万死!”静笙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今天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畜生!”   “等等……”   那个中年男子还想解释,可静笙一点都不想听他们的狡辩,她一手抱着孩子,上前,准备好好教训这对拍花子。   可刚抬脚,一句“住手!”便传到耳朵里   那声音,静笙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匆忙追上来的苏浅。   “他们不是拍花子……”苏浅看着静笙怀里的小婴儿,道了一句,“他们是孩子的父母。”   静笙瞳孔猛然一震,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却又清楚的听到苏浅又补了一句。   “亲生的。”   ——————   感谢[3563gvh]的催更符 第56章   “怎、怎么可能?!”静笙惊得都结巴了,他们怎么可能是这孩子的亲生父母?“虎毒尚且不食子,天下怎么会有对自己孩子痛下杀手的父母?!”   苏浅到,那对夫妻因为静笙的话,脸色变得无比的苍白。“后山入口立的那块石碑,上面写的是《渡婴灵往生经》。”   苏浅曾见过那篇经文,当年刚成了太子妃之时,元后还未薨,一直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   那时,宫中曾有年幼的小皇子夭折,法事上祭的便是这一篇《渡婴灵往生经》。   “地藏王菩萨度化恶鬼,渡婴灵往生经则引他们入轮回,佑他们来世投生个好人家。”苏浅看着四周,明亮的月光下,一拢又一拢的小土堆。   “这里……就是民间所说的婴冢吧?”苏浅的声音很轻,轻的像在叹息。“曾听闻过,东南数州之地,小民贫困,多不养子,生男多则杀其男,生女多则杀其女,习俗相传之。”   苏浅从没想过,当初只是当做轶事奇闻的传言,今天会活生生的呈现在自己面前。   脚下这片的婴冢,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坟冢,目光所及皆是,人触目惊心!   这些坟冢里,都葬着年幼的小生命,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好好看一看这个世界,就被埋葬在了冰冷的地下。   “是,这里就是婴冢。”中年男人承认了,声音暗哑,藏着一个父亲的痛。“方圆五十里,谁家要杀婴,便会将孩子带到这里掩埋。”   静笙怀中的小婴儿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婴冢之中很是安静,只有夜风伴着妇人低低的抽泣声。   “为什么?”静笙开口,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沉默,“这里的孩子,都是被父母所杀的吗?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吗?”中年男人苦笑,明明是七尺男儿,而现在她却颓废得像是被压垮了一样,甚至连腰杆都直不起来了。“今年收成不好,我们交了夏税,实在交不出丁税了,他若不死……我们全家都得死。”   “夏税……丁税……”静笙喃喃着这两个词,她知道这两个词,是朝廷所征收的税务。   “若交不出丁税,官衙就要拿房产田地来抵税。我们上有老下有小,若失了田地,全家都得饿死!”那个妇人声音都已经沙哑了,这些天她已经哭了太多太多,几乎把她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姑娘说的对,虎毒尚且不食子,我们……不配作他的父母!”   含着泪水的眼睛,痴痴的看着静笙怀里的孩子,妇人的眼中明明是不舍的,可是想到那会要了她全家命的丁税,只能硬生生将自己的目光收回。   “这孩子已经死过一次了,与我们再无关系了!是留还是扔,姑娘随便吧。”妇人别过头,狠心说道。   “孩子娘……”   男人似乎还想说什么,妇人看着他,眼中露出哀求的表情,男人看着妻子,又看了看静笙怀里的孩子,最后叹息着摇了摇头,对妻子说了句:“我们回家吧。”   月光之下,崎岖的山路,夫妻俩人互相搀扶着,蹒跚离去了。   静笙还抱着孩子,看着孩子的父母离去,手足无措,想跟上去,却被苏浅拦住了。   “阿浅?”   “你就算将孩子还给他们,明日他们还是会带着孩子来这个婴冢的。”   怀中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自己被抛弃,悲泣的哭声响彻了婴冢。   ————————————   感谢[MDD&**]的冰阔落   (后面的那两个韩文,我实在打不出来   ???????????对不起) 第57章   静笙回来时,怀里多了一个尚在襁褓的小婴儿。   乌兰落惊了,“公主,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静笙怀里抱着的襁褓,全是泥土。襁褓中的小婴儿,哭累了,睡得正香。面黄肌瘦的小脸上同样是泥渍点点,就像是从土里刨出来似的。   公主这是……抢了乞丐家的孩子吗?   “他是……”静笙开口,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先把孩子抱下去,整理一下,哄他睡觉。”苏浅吩咐道,“然后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服,送到房中来。”   沉月领命,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孩子。乌兰落看着她家公主满身的泥土,也转身去准备苏浅吩咐的东西。   苏浅牵着静笙回了房,乌兰落很快就送来了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静笙换下了满是泥泞的衣服,苏浅帮她洗了手,细心地洗去她指缝中的泥土。   刚才徒手挖婴冢时,泥土中有尖锐而凹凸不平的石头,蹭破了静笙的手指。   如葱白的玉指上,做了几道细细的小伤口。   苏浅让乌兰落拿来创伤膏药,一点一点的给静笙涂抹着。   两个人,一个低头涂着药,一个乖巧的任由对方摆弄。   房中很安静,乌兰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总感觉有些压抑说不出来。   “那个孩子……”静笙先开了口,话到了嘴边却又停住了。   但苏浅似乎知道静笙想问什么,“沉月来报,是个男孩,很健康的男孩。”   “你们中原不是追求多子多福吗?为什么那片婴冢,有那么多被杀掉的孩子?”   搽药的手顿了一下,苏浅幽幽说道“我曾听说过,贫弱之地,每忧口众之累,民生子而杀之。”   也就是说,在贫困的地区,当家中人口众多,又交不起丁税的时候,百姓会自觉减少人丁,生下的孩子会被杀掉。   可苏浅没有想到,杀婴现象会如此普遍,今天那片婴冢,一座后山而已,居然埋了近百个坟冢。那些坟冢,有些已是年代久远,有些却是泥土新鲜,看上去是刚来没两天的。   也就是说,在这一带方圆几十里内,杀婴存在了几十年,几乎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恶俗。   “阿浅,孩子的父母说他们交不起丁税,不杀子全家都得死……”   “民生子必纳添丁钱,这是朝廷的规定,刚开始,是七岁男丁纳丁税,后来因为战争,国家资金紧张,丁税从七岁降到了三岁,再后来甚至想到了一出生就得交丁税……”苏浅不厌其烦的给静笙解释了大宁的税收制度。   天下没有哪个父母会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可是百姓贫困,各种各样的苛税,是压死他们最后的一根稻草,若不是真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谁又能忍心杀死自己的孩子呢?   “丁税……我替他们出,可不可以?”静笙认真地问道。   苏浅看着静笙,这个单纯的小姑娘出生在王廷,金娇玉贵的养着,一辈子没有为金钱苦恼过,也不知道民间疾苦。   “这不止是税收的问题,静笙,你是可以替他们交税,但是你能替他们交一辈子的税吗?你能替这方圆几十里的所有百姓,交一辈子的税?”   “我……”静笙语结,最后垂下了眸子不说话了。   她不能!   方圆几十里,数千上万户人家,她没有那么多的钱,也没有那个能力。   静笙垂头丧气的样子,苏浅看着心疼,伸手轻扣住她的下巴,让她抬起头,四目相对间,哄了一句,“别难过,我会心疼的。”   “阿浅!”静笙气呼呼地唤了一句心上人的名字。   这时候了,还调侃她!   “不逗你了。”苏浅看小家伙炸毛了,收起来调侃,“我会想办法的!会让这个地方,让燕州再没有杀婴这种恶俗。” 第58章   第二天一大早,村长家门口多了一个小包袱。   里面装着两件小婴儿的衣物,一个拨浪鼓,和一个木刻的长命百岁锁。   小婴儿的衣服是旧的,上面缝了又缝,补了又补,但很干净。波浪鼓和长命锁看上去都是自己做的,手工很粗糙。   静笙知道,是那个孩子母亲悄悄送来的。   那把长命锁,其实就是一小块铁皮而已,做成如意锁的形状,落了长命百岁四个字。这种东西可能在集市上也卖不了几文钱,可里面,却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大的期望,只望他长命百岁。   但讽刺的是,这个希望孩子长命百岁的母亲,昨晚却要将自己的孩子杀死。   静笙将长命锁给了乌兰落,让她收好,回头却看到苏浅坐在桌后,听着沉月他们的回禀,眉头紧皱。   今日一大早,苏浅就让沉月和几个心腹出去打听了一些事情,看来……打听回来的消息不太好。   “怎么了?”静笙看着苏浅凝重的脸色,担忧地问道。   “燕州的形势,比我想象的还要严峻。”   “怎么说?”静笙不明白,怎么又扯上燕州的形势了。   “百姓生子而不养,甚至杀婴,最根本的原因,在于贫困和苛税众多。但这两年,父皇极重民生,多次减轻赋税,丁税也升到了7岁才纳。可沉月她们打听回来的消息……”想到刚刚沉月他们所说的,苏浅的眸光冷了下来。“方圆百里之内,从未听说过减税一事。”   两年了,那些科目繁杂的税收,早就被取缔的税收,居然还一直在征收着。   这些钱,去了谁的口袋里?!   年税数十万的银子,这么一笔巨款,不是一个人或者两个人可以轻易吞下的。   也就是说,很可能有一张牵扯众多的贪墨巨网,在燕州官场下错根盘结!   “而且,朝廷中有设“举子仓”和“养子济”,可百姓却根本领不到任何救济。”   “举子仓?养子济?这些是什么东西啊?”静笙疑惑。   “之前有官员奏称,百姓生而不养,杀婴溺婴常常有之,朝廷为了尽快恢复人口,便在各地设举子仓,若生子女而养不起者,可领六十斤粮食,四千文钱,妻子孕五个月,丈夫则免赋役一年。”   “这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政策了,百姓还是因为养不起孩子要杀婴呢?   “问题是这些举措,方圆百里内,就连最富庶的冀城里,都没有!”   也就是说,除了官员贪腐之外,燕州的内里已经出了问题,中央所下达的政策根本到不了地方。   “那就是说……”静笙想到其中的关节。“燕州的官僚中出了蛀虫,贪污腐化不作为。”   “嗯,”苏浅点了一下头,轻抚着静笙的发,才压下了心头的躁郁。“而且不止一只蛀虫,是很多只!他们不止贪污腐化不作为,还官官相护,狼狈为奸。”   所以才能将朝廷瞒得死死的!   静笙听到苏浅叹了一声,“静笙,咱们以后在燕州的日子可能没那么轻松……”   午后,马车修好了,一行人当即便出发了,因为苏浅要去冀州城看一看情况。   马车上,孩子醒了,静笙用拨浪鼓逗他。   没错,直到她们出发了,孩子的父母都没有来找他。   看来是彻底的抛弃这个孩子了。   苏浅看着静笙跟孩子玩,“你要收养这个孩子?”   静笙点了点头,“我要收养他。”   “我听说……你给了孩子的父母一大笔钱,那笔钱足够他们交丁税了。”   “阿浅,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静笙抬头看着苏浅,“你说的对,我可以帮他们交丁税,但不能保证他们一辈子不受贫困所扰,更不能保证他们贫困之后,不会再一次将这孩子杀害。”   阿浅说过,根治杀婴陋习最好的办法,是减税和富民。只有百姓富了,养得起孩子,婴冢那样可怕的地方存在,才有可能消失。   静笙曾傻乎乎的问苏浅,既然养不起孩子,为什么还要生呢?他们就不会避一下孕吗?   苏浅告诉她,能起到避孕作用的药物,都是十分珍贵,尤其是麝香一类,更是价比黄金,百姓连饭都吃不起了,怎么可能买得起。   那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年,这个孩子会多几个弟弟妹妹。   而那片婴冢之中,不知又会多了几座新坟……   ————————   感谢[猫猫咪miao]的冰阔落 第59章   静笙给收养的孩子取了个名字,随她姓郁,名叫慕苏。   这个名字取得勒雅直皱眉头!   冀城城郊最大的一个客栈里,罗娅在给小慕苏换尿片,一转头就见勒雅黑着脸。   “怎么了?这孩子可没惹你!”看勒雅咬牙切齿的样子,罗娅忍不住将孩子抱在怀里。   “郁慕苏?你看看这个名字!”勒雅不满的抱怨道,“也不知道那个女人到底给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把公主迷得神魂颠倒。”   郁慕苏,郁久闾静笙恋慕苏浅!   这名字……取得还真是直白!   也难怪勒雅不高兴了,罗娅笑着摇了摇头,她家公主还是一如啊。   “你还笑!”勒雅气死了,“感情这种东西,从来就不是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恰恰相反,在一段感情中付出多的那一方,反而是最被动的!”   罗娅好笑,“一个从没有恋慕过的人,说起道理来,倒是头头是道。”   罗雅和勒雅,是斛律阏氏给尔绵绰绰的培养的“影子”,自小向长生天起了誓,一生不嫁,永远忠于尔绵绰绰。她们一直谨守自己的誓言,从未动过男女之情。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勒雅一脸的正色,“公主太喜欢那个女人,并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我看得出来,燕王太妃也很喜欢公主,很喜欢很喜欢。”罗娅劝道,“勒雅,那是公主喜欢的人,你别一直对她抱着敌意。”   “敌意?!”一说起这个,勒雅更生气了。“你也看到了,太后娘娘给公主的三百死士,就这样被她给折没了!你叫我如何放心将公主交给她?”   “人家燕王太妃不是说了吗,那三百死士只是化整为零,暂时留在边城。她会想办法让这些死士分批进入燕州,给他们名正言顺的身份,将他们编入燕王府正规府军中,只为公主所驱使。”   “这种鬼话你也信?”勒雅怒极反笑,“天知道她说的“暂时”到底是多久?我告诉你,你手里的那些钱,可千万管好了,别落到那个女人手里,那可是公主的退路!”   “知道了,知道了。”罗雅不想跟她继续这个话题了,每每提起这个,她们总会发生争执。   勒雅倒也看得懂脸色,知道罗娅不想再跟她扯苏浅的问题,重新找了个话题。“对了,公主呢?”   今天一大早,就没见公主,也没见那乍乍呼呼的乌兰落。   “今天一大早,燕王太妃带着公主去冀城了。”罗娅回了一句,“乌兰落和宁国的那些侍从也跟着去了。”   勒雅:……   被排除在外,好生气怎么办?   ~~~~~~   静笙她们是晚膳后才回来的,回来时,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一行人带着疲倦而归。   今天她们在城里转了一天,从东街到西市,从北门到南桥,几乎把整个冀城都走了一遍。   静笙还好,毕竟是习武之人。苏浅却是真的累坏了,沐浴时趴在桶边就睡着了,最后还是静笙把她抱出来的。   勒雅还想跟静笙说一说,今日她们去城中,苏浅未与她事先通知一事。   她到寝室时,就见苏浅在床榻上,看样子已经睡着了,她那从小连杯茶都没端过的小公主,正拿着布帛,笨拙而生疏地给苏浅擦着湿发。   不厌其烦,小心翼翼,明明只是擦个头发,却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看着她家小公主那没出息的样子,勒雅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能说出口。 第60章   夜深人静,好风忽起庭竹。   已是夜半,万籁俱寂。客房中,静笙正抱着苏浅好眠,突然睁开眼睛,坐起了身子,下意识的将枕边的苏浅护在身后。   “静笙,怎么了?”原本睡着的苏浅,感觉到了身边人的异动。一睁开眼就见静笙一身的戒备。   静笙还未回答,只听到门外客栈院落中一声巨响,似是门扉被强制撞开,一下倒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和哭喊声。   苏浅皱眉,起身,披了件衣服。   静笙想出门查看,却被苏浅拉住了,沉声唤了一句:“沉月。”   “娘娘,沉月在!”沉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看得出,侍卫们已经将这间房围守住。   “外面是怎么回事?”苏浅问道。   “有一行人闯了进来,看样子,是在追杀两个小姑娘。”   “姑娘?”   苏浅邹起了眉,就连静笙也惊诧了。   “娘娘,是否要出手帮忙?”沉月请示道。   “阿浅?”   看着小家伙眼里,满是想路见不平。苏浅先道了一句,“去看看。”   房间的门打开,沉月和两名护卫严阵以待,将两位主子护住。   苏浅她们的房间在二楼,一推开门,就可以看到下面的院落。   而此时的院落中一片狼藉,葡萄架倒了,放在院中放水的陶缸也被打碎了,水洒了一地。   客栈中的住客们似乎也听到了声响,纷纷探出头来观望,却见院中的形势后,又纷纷缩了回去,紧闭起窗户。   尖叫声来自于两个小姑娘,她们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同于冀城粗犷的风格,那两个小姑娘的穿着,更像是京都人士。   院落中闯进了四个黑衣人,身形高大,看上去是练家子,正在抓那小姑娘。   小姑娘们尖叫着,如同猫爪下被戏弄的老鼠,静笙看得心下一急,对着欺负人的黑衣人们怒斥一声:“住手!”   黑衣人们听到有人阻止,抬头往上一看,就见两个大美人站在二楼,身边就跟着一个丫鬟两个仆从。   “少多管闲事!”一个黑人举刀指着她们,“这里可是冀城!不想魂断异乡,就好好呆着闭嘴!”   “你!”静笙气节,想下去教训他们,却被苏浅拉住了。   “做人还是识相点的好。”黑衣人嚣张地说完,继续逼近小姑娘们。   两个小姑娘瑟瑟发抖,互相抱团往后退着。   苏浅面无表情,只是抬起了手,轻轻一挥之间,十几道身影,如鬼魅般落在院落中。   这些,都是苏浅藏在暗处的死士。   四个黑衣人惊了,他们甚至都没有感觉到这些人的存在,就已经被团团围住了。   淡淡的月色下,只见那端庄柔美的女子轻道了了一句:“抓活的。”   接下来,就是单方面碾压似的战斗,那四个总自诩武功高强的男人,在这群死士手上,甚至过不了三招,就被死死抓按住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首的黑衣人惊恐的问道。   如此强大的武力,这两个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静笙看着楼下被按趴在地上的黑衣人,突然想起话本里的桥段,插起腰接了一句。“你祖宗!” 第61章   61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静笙身上。   “小祖宗”红了脸,却还是努力假装若无其事,顶着一脸强装的淡定,往后面挪了两步,将自己藏在苏浅身后,心里默默想着以后再也不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了。   看着躲在自己身后的人,苏浅无奈地摇了摇头,笑得甚是宠溺。   旁边,沉月请示,当如何处理这些人?   苏浅转回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院落中的几个不速之客,神色冷淡,只道了一句:“送官。”   说罢,拉着静笙就要回房继续睡觉。   大晚上不睡觉,对孩子可不好!   可才堪堪要跨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请留步!”   苏浅并没有回头,却听到身后,那个属于女孩子的声音,急切的说道。“殿……苏大小姐,您可还记得,渝州钱篑安!”   苏浅的脚步顿住了,这人唤她苏大小姐,看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而且,看她之前想喊的,应该是“殿下”,可是话到嘴边后又转了个弯,倒是个机灵的。   苏浅回头,见楼下院落里,那个稍长的小姑娘,拉着旁边的姑娘跪下,对着苏浅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小女的姑父钱篑安,是苏家的门生,是苏老太傅的学生,还请苏大小姐为姑父雪冤!”   夏夜的风,带着蝉鸣,穿过院落。   客栈中安静地可怕,被死士压在地上的黑衣人,额头上直冒冷汗,看得出,他是慌了神。   那个女人……是苏家的?!   之前他们一直不敢动钱篑安,就是因为那个迂腐不化的酸儒,是苏家的门生!若不是苏老太爷半年前突然辞官归乡,再加上钱篑安死最近咬着举子仓要追查,他们也不会……   “钱篑安?”静笙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想起,她今天在城里听过的。“你说的,可是冀城刚刚过世的县令钱篑安?”   今日,她同阿浅进了冀城,却发现满城素缟,冀城中,不管是临街的商铺,还是民众的住宅,百姓们都在门头挂了祭奠用的白绫。   一打听,才知道,前几日夜里府衙内堂失火,冀城那位爱民如子的父母官钱篑安死在了火场中。   “对,就是阿父!”听到父亲的名字,年纪稍小的那个姑娘已经哭了,她正是钱篑安的独女钱如萱,而她身边的,是她表姐易嫣。   “可是……”静笙想起了今日在城中的所闻。“钱知府不是意外亡故的吗?”   “不是的!不是的……”钱如萱哭哭啼啼,连带着口齿都不清了。“阿父是被……”   “将她们带到房中。”苏浅打断了钱如萱的话,明显是不希望有些话被其他人听到。   “是!”沉月领命,给了下面的死士们一个眼神。   训练有素的死士们,麻利地将黑衣人们绑了,压上了二楼。也有侍卫上前,请两位姑娘一同上了二楼。   剩下的死士,将原本凌乱的院落收拾打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刚才还乱做一团的院子,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若不是地上那未干的水迹,仿佛刚刚的那一场刺杀,没有出现过似的。   苏浅看着恢复正常的院落,扫视了一眼那些门窗紧闭的客房,道了一句,“打点好,不要有什么风声走露出去。”   沉月心里一噔。   太妃娘娘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而且看来……不是什么好事! 第62章   苏浅记得钱篑安这个人。   他是苏浅祖父的学生,是个很有才华的人。   但苏老太傅也曾说过,这个人不适合官场。   太过于耿直迂腐,甚至不懂变通,榆木脑袋,得罪别人,树了敌也不知道,而且就算知道也不在乎。   苏老太傅原本是想让他在弘文馆中修书,不需要涉及到官场中的弯弯道道。奈何钱篑安觉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官场中去。   那好吧,不去弘文馆的话,苏太傅建议他去御史台,毕竟国不杀谏臣,皇帝也喜欢这种耿直清正的谏臣,毕竟这家伙耿直起来,连自己的恩师都能弹劾的。   可钱篑安偏不,他一心就想为百姓做实事。   钱篑安是个好官,一心为民。但这人是真的又犟又耿,皇帝都被他当庭怼过好多次,更何况是朝堂中的同僚,那更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留了。   以至于后来,他树了大半个朝堂的政敌,而且另外一半的人也不想搭理他。   按理说,都到了这种境地了,他应该紧抱皇帝的大腿才是。可这位仁兄偏不,对着皇帝是该怼照样怼,气得皇帝好几次降了他的官。   就这样,这位苏浅该称为师叔的钱大人,一路从京官,被贬到州官,后来又贬到地方官。   相对于其他人的扶摇直上,亦或者跌宕起伏,一路被贬贬贬的钱篑安,也算是苏家门生中的一个传奇了……   但苏浅绝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一次听到这位钱师叔的消息,竟然是他的死讯。   而现在,钱师叔的遗孤,在自己面前抹着眼泪,哭得泣不成声。   苏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姑娘,钱如萱哭得厉害,而她身边的易嫣,也是流着眼泪,却努力的挺直着身板,看上去倒要坚强不少。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钱姑娘先说予本宫听听。”   钱如萱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家逢巨变,早已是慌了神,此时见上位者问话,愣是哭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见此,旁边的易嫣对着苏浅重重磕了一个头,接过了钱如萱的话,“还请殿下……不,请太妃娘娘为冀城县令钱篑安主持公道,申冤得雪。”   苏浅目光一沉,问了一句,“何冤?”   “被谋害性命的冤!”易嫣回答得铿锵有力,甚是愤慨!   “可本宫听说,钱知府一案已封棺定案了,他是因府衙走水,而被烧死的。”   “不是的!”易嫣忙说道,“小女去查过姑父的尸体,他是死于钝器击打头部,而且喉咙切开后,喉管中没有任何烟尘,以此足可证明,在失火之前,姑父就已经死了!”   沉月看了一眼易嫣,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居然敢验尸?!   “易姑娘还会验尸?”苏浅也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易嫣生怕苏浅不信,急急说道,“小女出自杏门之家,父母皆是医者!而且我也拿到了仵作的原案录。”   说着,易嫣从贴身的衣里掏出了一张纸,沉月接过,呈到苏浅面前。   那是一张,原本该是从某本书案上撕下来的纸,上面记录了钱篑安的尸检情况,尸检的最后还落着仵作的名。   苏浅眼眸微暗,上面正如易嫣所说,钱篑安是死于钝器击打头部,头颅后侧都出现了凹陷的情况,仵作从伤口推断,应是长三寸宽三寸的块状铁器。   很可能是……官印! 第63章   “这是牛仵作悄悄交于我的,”易嫣解释道,“是还未销毁的原案录。”   “官印?”苏浅看着验尸录上记载,问道,“凶器可曾找到?”   易嫣脸色一白,“在火场废墟中,确实找到了姑父的官印,但已经被姑父的佐官收走了。”   苏浅看着易嫣变了脸色,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在怀疑那个佐官?”   “不是怀疑!”易嫣抬起头,眼中忿恨而坚定。“民女敢肯定,杀害姑父的,一定就是冀城县丞林寿康。”   “此话怎讲?”苏浅问道。   易嫣赶忙看向旁边的钱如萱,示意她将东西拿出来。钱如萱赶忙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贴身衣物里拿出了一本书。   “娘娘请过目!”钱如萱将书举过头顶,呈上。   沉月拿过那本书,呈到了苏浅面前。   那是一把看上去挺陈旧的书,墨蓝色的书皮上,落着“账本”二字。   静笙看着苏浅接翻阅之后,紧皱的眉头,就再也没有松开过。   苏浅办正事的时候,静笙一般是不会插话的,但看看这苏浅紧皱起的眉头,静笙还不是忍不住问了句。“怎么了?”   “朝廷下放的举子钱和粮,”苏浅眼中神色冷然,“居然没有一点到达冀城!”   “是的,”易嫣悲凉一笑,“姑父接手冀城之时,举子仓中没有一粒粮,养子济中没有一文钱。”   举子仓,养子济。   这个阿浅跟她说过的。   偏远地方,杀子成习,婴冢遍地。为了遏制这种陋习,朝廷便设了举子仓和养子济,投入大量的财力。   “姑父要调查举子仓一事,那林寿康万般阻挠!”易嫣咬牙切齿地控诉道,“贪吏奸胥当道,蛇鼠一窝,他们害怕贪墨腐败暴露,才杀了姑父。”   苏浅手中账本随意一放,问了句,“你们准备去哪里告?”   易嫣愣了一下,苏浅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想管吗?   似是看穿了易嫣的心思,苏浅爱莫能助地说道,“冀城虽在燕王府辖内,但燕王还小,本宫乃妇人,不好过问地方之事。”   强龙不压地头蛇!   这是祖父离开前嘱咐她的。   她们初到燕州,没有根基,而地方官员们驻扎多年,明里暗里早已是势力错根盘结,扯任何一条线,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最重要的是,在燕州,她手上没有兵权,没有一兵一卒。在没有强大的实力之前,苏浅不会轻举妄动的。   “呵!”易嫣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讽刺一笑,“果然是官官相护啊!我怎么忘了呢?冀州再燕王府辖内,冀州出了事,燕王府也会被朝廷追究,太妃娘娘又怎么会帮我们呢?”   “你放肆!”沉月呵住了易嫣,“你是什么身份,敢如此对太妃娘娘说话?”   “身份?呵!”易嫣抬头,直视着苏浅,脸上笑得张狂又悲哀,“我们是苦主!是被你们强权碾压之下的蝼蚁!”   “可就算是蝼蚁,也有不屈的!”易嫣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太妃娘娘既然不愿过问的话,我们自己想出路。”   “出路?你们意欲如何?”静笙看她们可怜,忍不住问道。   “我们会去告!先去郡县,郡县告不通,就去州府,州府告不通,我们上京城告御状!” 第64章   听这话,苏浅笑了。   “娘娘笑什么?”易嫣愤恨地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本宫笑你们太天真了。”苏浅看着易嫣,收敛了笑容,蓦然沉下的脸,逼人的气势压瞬间得易嫣心慌意乱。“京城?你们知道在京城哪里,要往哪边走呢??你们两个小姑娘,想起京城,恐怕你们连着冀城都走不出去。”   “我……”   易嫣想反驳,却听到苏浅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若本宫没有猜错,刚刚追杀你们的那几个黑衣人,是冀城府衙的人,看身手应该是衙役和捕头。”   易嫣心下惊,只见苏浅对沉月轻扬了一下下巴,沉月点了点头,出去让死士们将那几个黑衣人押进来。   四个黑衣人被压着并排跪下。   苏浅和静笙坐在上首,侍从端来了茶,是雨前龙井。   鲜嫩清高的茶香蔓延,龙井茶有“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的说法,最好的龙井茶是明前龙井,不过这偏远之地,能弄到如此好的雨前,龙井已是不易。   对于茶,静笙向来是喝不出什么区别的,转头看到旁边站着的人,只见易嫣和钱如萱一脸的忐忑。   苏浅让人将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黑巾扒了下来,房中灯火明亮,清清楚楚地照出了四个人的脸。   “刘叔?!”钱如萱一声尖叫,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这个几天前,还在她阿父面前,说着要为她阿父尽忠,肝脑涂地也再所不以的手下。今日却要取她的性命?   易嫣也同样白了脸,“刘捕头,为什么?我姑父待你不薄啊!”   刘捕头没有说话,只是撇过了头不去看她们。   苏浅冷眼看着,开口,颠覆了小姑娘们的认知。“因为杀你姑父的,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一群人?”易嫣嘴里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眼中却有些迷茫。   “朝廷下放的钱粮是一笔巨财,一个人恐怕吞不下去,也不敢吞!所以……应该是户部削了一笔,地方转运使又削一笔,然后是州府、郡县,一步步盘剥下来,真正到达地方的,也就没多少了。这笔钱被一层又一层官员心照不宣地瓜分,而这些层层盘剥的官员就形成了一张巨网,互相持有把柄,又互相得利。”苏浅一字一句,诉说着官场上的黑暗,这些都是小姑娘们不曾知道的。“这就是所谓的官官相护!而这样的关系网,甚是牢固,只是……其中出现了变数。”   “变数?”   “就是你的姑父钱篑安!”苏浅看了一眼桌案上的账本,长叹一声道,“钱师叔应是已经查到了一些门道,冀城府衙不止是县丞,只怕是整个府衙上下也都分得了一杯羹。”   “您是说……”易嫣心乱如麻地问道,“是一整个冀城府衙,共同谋害了冀城县令?”   苏浅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转向那些被压着的黑衣人。“以上所说,可属实?”   几个黑衣人被拆穿了身份,也就没了顾忌。   刘捕头还收敛着些,毕竟刚刚听到易嫣喊这个女人“大小姐”,但跟在他身边的三个衙役,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见事情败露,反倒嚣张起来了。   “知道就好,这里可是冀城,是我们的地盘!劝这位夫人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识相的,把这两个女人交出来,快放了我们。”   “不然!你们别想全须全尾的活着出冀城!”   “哦?”苏浅看着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忽莞儿一笑。   “那你们可知,本宫是谁?”   ——————————   亲爱的宝们,本文明日上架,日更四千,我会努力更新的   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往后还请多指教??*(?o?╰?╯?o??)?? 第65章   这天下,能自称本宫的女人,渺渺无几。   “你们是谁?”刘捕头脸色一下就白了,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刚刚他听到,易嫣喊这个女人……苏大小姐?!   可苏家那位大小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野?!   刘捕头心中思绪翻涌。偏偏,旁边的小青年还在继续叫嚣。“不管你是谁!这里可是冀城!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这里是我们的天下。”   “闭嘴!”刘捕头连忙呵斥住不知死活的后辈,“你们少说两句。”   “刘叔您怕啥,不过是个女人,她还能反了天不成?”   “对啊,几个女人罢了。”   ……   “你们的天下?!”苏浅看着他们吵吵嚷嚷,眼中神色更是冷如淬冰,“这冀城隶属燕州辖内,是燕王的封地,什么时候成了你们的天下?”   连一旁的静笙都不满了,这里明明是燕州,什么时候成了这些人的了?   刘捕头身旁的青年挑衅地看了她们一眼,“燕王小儿,不过一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呆在宁风,他是燕王,但在这冀州,可没人认他。”   静笙怒了,“什么叫没人认他?他是燕王,是这燕州之主。”   “那可不一定,燕州形势复杂多变,谁知道燕王明天会不会夭折了。”   听到这话,静笙上前就是一脚,“你再咒我儿子一句试试看,我先让你夭折!”   天下没有哪个母亲能听别人咒自己的儿子死,静笙是真的生气了。   苏浅上前,广袖之下,指尖轻抚上静笙的手心,安抚着恋人暴躁的心情。   跪着的几个黑衣人心下惊诧,他们清清楚楚的听到静笙说“我儿子”。   这个女人称燕王为自己儿子?!   “你……你们到底是谁?”被静笙踹翻在地黑衣青年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问道。   “她是燕王的养母,顺国夫人,”苏浅望着黑衣人们,冷冷说道。“本宫是燕王的嫡母,燕王太妃。”   几个黑衣人的脸色都变了,刘捕头勉强稳住自己慌乱的心神,踌躇不定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   沉月走到他们面前,拿出一物。   那是金色的赤铜所铸的令符,上面,祥云上盘旋着威仪堂堂的四爪蟒龙,令符中间落着一个大大的“燕”字。   冷汗浸湿了黑衣人的后背,这里是燕王封地,他们自然认得,那是燕王府的手令!   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却听那位燕王太妃轻轻说道。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本宫的身份,那本宫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死在这里。”女人的声音很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是上位者的威仪。“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忧,黄泉路上你们必不会孤单。谋害朝廷命官,贪墨朝廷银两,足够夷你们三族了,本宫可以保证,你们全家上下,三族皆诛!父族、母族、妻族,尽数皆杀,就连你们祖宗的坟,都会被挖开挫骨扬灰!” 第66章   蝉鸣深深,夜色已深。   冀城郊外的客栈,房中的几个黑衣人刚开始还嘴硬,想要翻供,不承认谋害上峰的罪行。   苏浅懒得与他们废唇舌,只冷冷道,“这里不是公堂,本宫也不是推判官,本宫不管冤,只管杀。你们猜猜看,夷平你们三族,需要多久的时间?”   最后,他们认清了事实,知道。苏浅并不是在说笑,她真的会杀光他们,连同他们的父母妻儿一起!   他们不想死,更不想累及父母妻儿,落个三族皆灭的下场。   “求娘娘,给我们的妻儿一条生路!”刘捕头额头重重磕在地上,“我们确实放火烧了钱大人的房间,但我们并没有杀害钱大人,放火之前钱大人就已经被县丞打死了。”   跪在刘捕头身旁的另外几个人,也开始纷纷诉说。   “县令大人真的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是被迫着毁尸灭迹的。”   “林县丞在冀城经营多年,树大根深,我们根本就不敢得罪他。”   “前几任县令也被他所要挟,被当成傀儡,但钱大人耿直不屈,林县丞早就存了杀心。”   ……   苏浅冷眼看着他们,漠然说了一句,“本宫可以给你们第二个选择。”   “请娘娘明示,但凡我们做得到,必倾尽全力,以求将功折罪。”为首的刘捕头急忙示忠。   苏浅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钱如萱的面前。钱如萱还没有从自己的父亲是被手下,连同整个府衙一起谋害的事实中醒过来,就见苏浅伸手,从她的发髻上站摘下了一支素银簪子,手轻挥间,簪子落在了刘捕头面前。   “把这支簪子拿回去交给你们上峰,告诉他,人已死,尸体也处理妥当了。”   刘捕头颤颤巍巍的捡起了那根簪子,林寿康心很手辣,若是让他知道自己背叛了他,定不得好死。可是想到家中妻儿老小……眼前这个女人,他更是得罪不起!   “从今以后,你们将功折罪,为本宫所用。”苏浅肃声道,“莫要存了其他心思,本宫会留几个死士在冀城,作为本宫的眼睛。记住,背叛本宫的人,从未一个有好下场的。”   “是是是。”刘捕头连连点点头应道,旁边的另外几个人也表示会忠于。   “很好,从今天开始,本宫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苏浅拂了拂自己的袖摆,云淡风轻的说道。   先在冀城埋下暗线,将来,才好慢慢的收网……   苏浅看着桌案上的账本,面上云淡风轻,可眸底,划过兴致勃勃的神色。   既然要玩儿,那就该玩场大的吧!那些小鱼小虾,她不感兴趣。她要抓的,是这张官官相护的大网后面的大鳄!   处理好黑衣人后,死士带着他们离开,苏浅的目光,落到了房中那对表姐妹身上。   经过刚刚的那些,钱如萱早已是六神无主,就连一向镇定的易嫣,脸色也是踌躇不定。   钱篑安的死,所涉及的……要比她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第67章   “姑父的死……”易嫣开口,声音涩哑地厉害。   “钱师叔触动到了上层某些人的利益,所以……被杀人灭口了。”苏浅看着桌上的账本,上面书写的正楷,笔画平直,端正有方,亦如它的书写者。“林寿康或许如你所说的那样,就是是杀害前师叔的人,但他并不是主谋,不过是主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   钱如萱抽泣着,哭着问了一句。“那么……那个上位者是谁?杀死我阿父的人,到底是谁?”   “本宫不知。”苏浅眼眸微暗,“不过,对方很可能,是在这燕州能够执手遮天的人物。而你们……是斗不过这样的人物的!”   房中安静的让人窒息,静笙看着那对表姐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心中有些于心不忍,开口问了一句,“钱姑娘,易姑娘,你们今后有何打算?”   易嫣强装着从容不迫,将书案上的账本和验尸录收起,“我们要去京城,去御前!那里有大理寺,有三法司,总有一个地方,能让姑父沉冤得雪!”   小姑娘的话语,异常坚定。   当初,易嫣的父亲被山贼所杀害时,她才十一岁,族中欺她父母无子,只有易嫣一个女儿,便“理直气壮”地吃起绝户来,他们抢占了易嫣父母的房产田地,抢光了易嫣家的钱财,易嫣的母亲更是被那些叔叔伯伯们活活逼死,可怜年纪小小的易嫣就这样被扫地出门。   最后,还是姑姑和姑父收留了她,为官的姑父,还替她母亲申了冤屈。再后来,姑姑病死了,易嫣曾经很害怕,怕自己又要被抛弃了,可这些年来,姑父一直将她当成亲生女儿来养。   姑父对她的恩德,她无以为报!她不能让姑父不明不白的死在冀城!   “你们要去京城?!”静笙担忧地说道,“这里离京城千里之远,你们两个小姑娘要怎么去?”   静笙这话可不虚,她们之前从京城到燕州,一路乘船乘车,可以说是翻山越岭,有好几段路上甚是不太平,山林中有猛虎野兽,林荫道上也有劫道的土匪。静笙根本不敢想象,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要怎么走到京城去?   “夫人放心,”易嫣努力撑起一个笑纹,“皇天不负有心人,就算是一路乞讨,也总有走到京城的一天。”   “这不是乞不乞讨的问题,”静笙急了,忙劝道,“这里到京城不止是路途遥远,更是坎坷危险,你们两个小姑娘是斗得过猛虎?还是打得过土匪?”   静笙这话说的钱如萱脸色一白,但易嫣依旧执着。   “若真如此,那也是我们的命。”   静笙见对方水米不进,执意要去送死,忍不住看向苏浅,踌躇不决地说了一句,“阿浅,要不……我们帮帮她们吧……”   苏浅看着静笙,眼中温柔,笑着道了一句:“好。”   可在看向易嫣时,眸底如凝霜。   她家静笙是善良,但苏浅不喜欢别人利用她家静笙的善良。 第68章   “本宫可以派人,将你们姐妹二人一路护送至京城。”苏浅看着易嫣在笑,可这笑意,却未达到眼底。“但你们即使到了京城,也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易嫣脸色一僵,对面的苏浅却笑得越发温柔了。   “你不会真以为,一本账本就能够撕开这张官官相护的巨网,扳网往后面的人吧?”苏浅看着易嫣那张不服气的脸,看来这孩子明显就是这么认为的。   苏浅摇了摇头,无奈地叹了一句,“真是天真的小姑娘。”   易嫣有些难堪,却还是不服气的说道。“今上是位英主,绝不会允许如此贪墨腐败的风气,他一定会为姑父申冤的!”   “那么易姑娘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水至清而无鱼。”苏浅反问。   易嫣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苏浅想说什么。却听见苏浅气定神闲地说了一句。“它还有下一句,叫人至察而无徒。”   “这个我知道,”静笙接道,这句话苏浅教她看账本的时候,给她讲过,“意思是水太清了,鱼就无法生存,对别人要求太严格,就没有伙伴,对人对物不可要求太高,苛责之下,事之必毁。”   苏浅对着静笙笑着点了点头,她家孩子真聪明。   见那边的易嫣晃神,苏浅悠悠又道了一句,“故古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统絖塞耳,所以弇聪也。”   这话是出自《大戴礼记中》,苏浅淡然的声音,云淡风轻像是在念颂着一篇普通的古文,却让易嫣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因为这句话的意思,是帝王冠冕前后悬垂的玉串,是用来遮挡视线,提醒自己不可看得太明察了;用棉絮塞耳,是为着警惕自己,不可听得太精细。   帝王不以苛察为明。   看见了当做没看见,听见了当做没听见,好的德行予以肯定,原谅人犯下的小过错,人无完人,不应求全责备。   苏浅这是在告诉她,这是帝王之道!   办事的官员在事务中捞好处的事情,有史以来一直都有,很多时候,上位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是谬论!”易嫣忿忿不平。“陛下不可能允许这种贪腐之风存在!”   “没有一个帝王不希望河清海晏,世风清朗。但事实上,这个世界从不是非黑即白。举子仓贪墨一事,只要他们做的不是太过分,陛下是不会贸然去动他们的。”   “可我不信!”易嫣咬牙说道,“我要去京城!我就不信,这偌大的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能讲公道。”   苏浅叹了一口气,这姑娘死倔的一点,倒是跟他姑父如出一辙。“二位姑娘,与本宫回宁风吧,本宫会照顾你们,钱师叔的公道,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姑父的公道,我们自己去找,就不劳燕太妃娘娘了。”易嫣并不想去宁风,她要去京城,去御前!   少女眼中,坚强不屈。   苏浅知道,谁劝不了她。   “本宫会派人送你们入京,至于入京之后,你们如何,全看你们的造化。” 第69章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低调的马车悄悄离开了继承,带走了易嫣和钱如萱。   而静笙她们也在用过午膳之后,乘马车离开了这座边陲小城。   不算宽敞的官道上,马车轱辘声声,静笙开了马车的后窗,看着越来越远的冀城,依稀可看到,城郊外的茶寮门上,飘动着的白幡。   静笙又想起,昨日在冀城中,遇到了一位泣不成声的老妇人,老妇人家中还奉着钱奎安的长生排位。她是个苦命的女人,中年丧夫,老来又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儿媳改嫁了,家中只剩下她和年幼的孙儿两人,族中人欺他们孤寡老幼,硬生生瓜分走了家中的土地财物,将她们祖孙赶出家门,是青天大老爷钱大人不惜得罪当地豪族,也要为她们祖孙做主。   而这样的事例,在冀城在平常不过。   钱篑安是为好官,不畏强权,为民做实事。   满城飘荡的白幡,就是这里的百姓,对那位钱大人最朴素的缅怀。   可是……好人不长命啊……   想到那位钱大人蹊跷的死,静笙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关上窗子坐回了马车中。   “怎么了?”见静笙脸色不好,苏浅伸手探了一下静笙额上的温度,“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让车夫赶慢些。”   苏浅以为静笙晕车了,却见静笙摇了摇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   “那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那位钱大人……”静笙想起冀城中,那些百姓提起钱大人时的悲痛。“他一定是位好官吧。”   “钱师叔确实是位好官,”苏浅想起了记忆中那位端方如玉的君子,心下唏嘘。“民间有俗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钱师叔为官多年,可你看看钱师叔的那位千金,身上穿的,是半旧洗得发白的旧衣,全身上下最值钱的,是那一根素银扁簪。两个小姑娘要去告御状,却连上京城的盘缠都没有。”   苏浅让手下去查了钱篑安的这些年,知道他在贫瘠又偏僻的小县城当了三年的县令,期间积极询查百姓疾苦,修建河渠,重视农桑,施行教化,使冀城百姓贫苦的日子逐渐好起来。   静笙看过那些卷宗,心中郁气更重了。“一个清廉奉公,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苏浅摸摸静笙的小脑袋,安抚着她躁郁的心绪,“这件事,我会查清楚的。”   事实上,苏浅已经去了鸽书,将钱篑安的事,告知了自己的祖父苏太傅。   “不知道那对姐妹……”想到易嫣那对表姐妹,要上京去告御状的路千里迢迢,静笙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放心,”苏浅将小家伙搂进怀里,“我派了人暗中保护她们,她们会平安到达京城的。”   “那她们的御状,能告成吗?”   “能,我派去的人会护送她们顺利到达登闻鼓前,不过……”苏浅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登闻鼓好敲,但这状可不好告。” 第70章   “为什么?”静笙不解,“都已经告到了御前,难道还是没有办法吗?”   苏浅并没有回答静笙的疑惑,而是说:“静笙,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   “嗯,”苏浅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是我祖父曾讲给我的故事。十二年前,大宁出现过一场震惊天下的血棉案。那是一场以芦花和稻草充作棉花,给前线将士作冬衣的巨贪案。此案极为恶劣,因为它在隆冬之时,冻死士数余千,冻伤人数更是破万!”   听到这里,静笙眉心都皱起来了,“这是何人所为?”   “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苏浅的眼眸蒙上了一层冷意。“当时父皇下令严查,三司会审,甚至动用了绣衣直指,盘查了整个朝堂上下。只是没想到,那一案几乎牵连了大半个朝堂,一时间人人自危。可是.......最后出来顶下这滔天罪责的,是一个小小的木棉提举司!”   “木棉提举司?”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大官。   “只是一个五品的地方官而已。”苏浅笑的甚是讽刺。   “所以……”静笙也想到了这些,“他并不是主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一个区区从五品的木棉提举司,就算贪了,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和那个能力,能吞下数百万的军需。”   “那后来……”   “这个案子就这么草草收了场。”   “怎么可以如此草率就定了案?”   总之一句话,牵连甚广,而法不责众。   “那……那数千名士兵就白白死了?”静笙只觉得有口气堵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这件案子,是我祖父亲自喊停的。”苏浅摇摇头说道,“也是因为这个案子,钱师叔上弹劾了祖父,他们师徒俩因这个案子反目。”   苏太傅对钱篑安的感情甚是纠结,因为他的学生几乎都是人精一般的存在,只有这个钱篑安,就是个榆木脑袋楞头青!苏太傅爱惜他的才华,却又恼他的迂腐不知变通。   苏浅祖父到现在还在恼,这个徒弟当初在朝廷之上,把笏板丢在自己身上。   “当时前线战事胶着,朝堂人心不稳,此案又牵连甚广,今天牵扯到了大半个朝堂,若想要将朝中蛀虫尽数拔除,只怕……会连这江山社稷的命脉一同拔出来!”   听苏浅这么说,静笙丧气的趴在苏浅的膝上,“我知道,阿浅是想说,当年的那个案子和今天的案子异曲同工。”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案子也会像当年的血棉案一样,查到某个程度之后草草收尾。   “别叹气啊,”苏浅揉揉静笙的小脑袋,想让静笙开心一些。“当年父皇羽翼未丰,可这十几年来,当年案子中的蛀虫已经被父皇明里暗里给清除了不少。天理迢迢,公道自会来的。”   “迟来的公道,就没有意义了。”静笙叹气。“什么时候,这世道才会河清海晏,世风清朗。”   没有流离失所,没有贫困苦难,更没有那成片成片的婴冢…… 第71章   夏日的知了声,伴着车轱辘的声音,一声连一声,枯燥的循环声,竟有一种催眠的魔力。   静笙趴在苏浅的膝上,昏昏欲睡。   本是炎炎酷暑,但是马车里设了一个小型的冰釜,釜身以青铜铸造,四四方方,铜纹浮雕着瑞兽踏雪图。冰釜虽小,但设计奇巧、铸造精工,釜中盛放了冰块,镇着时下新鲜水果和解暑的汤饮。   最奇妙的是,釜中冰融化时会散发出冷气,并吸收室内的热空气,使整个马车中凉爽舒适。   静笙向来苦夏,再加上旅途漫长,苏浅怕静笙路途上受罪,才想方设法找来了这一尊冰釜。   当初看到这个冰釜时,勒雅整个人都惊了。   这穷乡僻壤,鸟不生蛋的地方,这个女人是从哪里找来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   当时,罗雅一脸欣慰的看着苏浅宠静笙,简直就像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勒雅则是觉得苏浅无事献殷勤。   但是看着自家小公主很受用,也没有在受着酷暑的折腾,勒雅撇撇嘴,那些不好听的话,愣是没说出口。   而此时,晃悠悠的车厢里,散发着凉气的冰釜,釜身上覆了一层白白的冰雾,而车厢里的温度甚是舒适。   静笙正趴睡在苏浅的膝上,感觉着马车晃悠悠,感觉着苏浅温柔地抚着自己的发,困沉沉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不知道钱姑娘她们表姐妹,走到哪里了。”   苏浅看着膝上的人,闭着眼睛迷迷瞪瞪的,像极了一只犯困的小猫,心顿时软成一片。“你好像很是在意那对姐妹啊。”   “因为羡慕啊……”静笙陷入梦乡之前,喃喃说了一句。“我也想有个姐妹……”   轻顺着静笙长发的手顿了一下。   马车轮声依旧在转动,静笙已经睡着了。苏浅看着自己的爱人,幽黑的眸低划过一丝情绪。下一刻,她开口轻唤了一声:“沉月。”   隔着一层马车,窗外传来马蹄声,有人骑马跟在了车窗外面。   “娘娘,”沉月的声音,从车窗外面传来,“娘娘有何吩咐?”   玉白的手指,轻绕着静笙发尾的青丝,苏浅眼神幽幽,问了一句,“那封舒老夫人的密信,现在到哪里了?”   “娘娘放心,属下用了三百里加急,今天应该会到达王府了。”   沉月本来是想邀功的,却听到车窗后面传来苏浅的一声轻叹,“加快行程,尽快赶回宁风。”   “娘娘是有什么要紧事忘了吗?”   苏浅轻扶额,好吧,她确实忘了,羽弗璩璩是静笙的表姐,亲表姐!   虽然苏浅觉得羽弗璩璩不配做静笙的表姐,但难保有一天,她们会认亲。   苏浅并可不想自家静笙哭!   “加快行程,在虞吉弄死羽弗璩璩之前,回到宁风。”   苏浅敢把君无忌留在宁风,当然不可能指望不靠谱的陆常欢,和优柔寡断的尉青菱。能在燕王府中,护佑君无忌的,是太子君越曾经的得力手下,那只凶残的笑面狐狸虞吉。   羽弗璩璩最好安分一点,蹦达的越高,只会死的越快…… 第72章   彼时,那封舒夫人写给外孙女的信,在三百里加急的加持下,已经送到了燕王府中。   接到信时,羽弗璩璩正憋了一肚子的火,她又跟掌管府中事物的尉青菱吵了一架。   “尉青菱贱人!”一只官窑红釉瓷瓶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可是摔瓷瓶的主人却依旧不解气,又抓起八宝架上一个雨后青天秘色瓷,狠狠的砸在地上,随着一声脆响,又是碎了个彻底。   房中的丫鬟们连忙跪下来劝道,“郡君,摔不得,摔不得了!这些都是府中登记造册的东西,您摔了,是要从月例中扣除的。”   听到这话,砸东西的主人更是怒不可遏了,疯狂的拿起八宝架上的东西,拿起来就摔。   “这是太子殿下的燕王府,我是太子殿下的姬妾,我为大宁殿下生了二皇孙,这燕王府的东西,我为何摔不得?!”   说着,房中瓷器破碎的声音更加激烈了,砸东西的主人,甚至已经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   丫鬟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敢再出声劝。   等八宝架上的瓷器玩物全部都砸干净了,主人砸也累了。   房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瓷器的碎片,洒落的水迹。   “陆常欢,你也是个贱人,占着苏浅生病闭门不出,假虎威给谁看啊?”羽弗璩璩咬牙切齿地对着一地的碎片吼道,仿佛地上的碎片就是她的敌人似的。“苏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假公济私,欺辱我母子二人!”   “郡君!”一个小丫鬟心惊胆颤,壮着胆子开口劝道,“您不能直呼太妃娘娘的名讳,这是以下放上……”   话还没说完,羽弗璩璩愤怒的上前,一脚将那个小丫鬟踢倒在地上。   破碎的瓷片,扎进肉里,钻心的疼,可是小丫鬟连哭都不敢哭出来,她知道,她若是哭出声来,只会被打得更狠。   自从到了这燕州以后,羽弗璩璩的性子是越来越暴虐了。   就像此时,羽弗璩璩并没有因为小丫鬟摔倒了,而心存怜悯,而是上前又补了几脚,一边踢一边怒声斥责:“你是什么东西?连你也敢对我蹬鼻子上脸!”   小丫鬟努力的抱着自己的身子,护着自己的头,承受着一脚又一脚的殴打,那哭都不敢哭出声的抽泣,实在让人听了跟着难受。旁边有小丫头,悄悄跟着抹眼泪。   就在小丫鬟以为今天会被打死的时候,耳边听到了这老妇人的声音,“够了,清河君。”   小丫鬟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睛,看见一直在旁边站着,却冷眼旁观的于嬷嬷开了口,她轻顺着羽弗璩璩的背,给她顺着气。“如此卑贱之人,郡君别为了她动气才是。”   说着,小丫鬟看见于嬷嬷给她使了个眼色,小丫鬟慌忙爬起来,一瘸一拐的给羽弗璩璩赔罪。   于嬷嬷,是她的婆婆羽弗贵妃给的老人,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羽弗璩璩看着满身是伤的小丫鬟,忿忿啐了句:“晦气。”   于嬷嬷见羽弗璩璩发泄够了,对其他丫鬟吩咐道,“现在,把郡君的寝室恢复原状,今日之事,谁敢多嘴,就地打死!”   战战兢兢的丫鬟们立刻开始整理房中,舒老夫人的信便是这个时候到的。 第73章   那封信,告诉羽弗璩璩,燕王太妃苏浅和顺国夫人静笙几天前出现在边陲小地。   于嬷嬷看着手里的信,眼中神色顿时深沉,看不到底。   “姥姥是不是老糊涂了?”羽弗璩璩觉得好笑,“燕王太妃在燕王府中,怎么可能在边陲小城?”   “或许……太妃确实是在边陲呢?!”于嬷嬷抬头看向窗外,那个方向,是燕王府的主院玉笙院,也是燕王太妃的寝居。   “那玉笙院里生病的那是谁?”羽弗璩璩想起那道屏风后面,总是咳嗽不止的声音,确实是苏浅的声音。“难不成,王太妃还会分身之术?”   “或许玉笙院中的那位……根本就不是王太妃呢!”   听到这话,羽弗璩璩脸上的表情,一下愣住了。“嬷嬷,你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可于嬷嬷完全不像是开玩笑,她看着羽弗璩璩,眼中是冷冷的泛光。“郡君想想,自从王太妃病后,您可曾见过她?”   “自是见过啊!”每个月初一十五,她们这些姬妾都会到王太妃的寝居中请安。   “可总是隔着一道屏风,只能看到王太妃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却没有见过她的真容,不是吗?”   羽弗璩璩心里咯噔了一下,确实如于嬷嬷说的那样,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苏浅的真容了。   “嬷嬷的意思是?”   “当初驿站那场大火来的蹊跷!”于嬷嬷回想着那些细节,“当时顺国夫人不见了,第二天说是找着了,可又说受了惊吓生了病,就一直养病没见人了,之后,才到燕州,王太妃也跟着病了,这两人一病就是大半年,哪有那么多巧合?”   于嬷嬷一直怀疑,玉笙院里可能没有人,一封信正好证实了她的猜测。   “郡君,这可是你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于嬷嬷激动地说道。   “机会?”羽弗璩璩一头雾水,苏浅在不在燕王府,关她什么事?   “哎呀,我的郡君啊!”于嬷嬷笑得甚是开心,“您想不想让咱们二皇孙取代君无忌,坐上这燕地之主的位置?”   羽弗璩璩惊了一下,几乎是没有考虑的说道:“当然想!”   做梦都想!   太子死了,不管生前多风光,死后都只能以亲王礼下葬,而他的儿子们,只有一个能继承亲王的爵位。剩下的儿子们,只能看造化,但封王的可能性很小,新君登位之后,最好的可能也就封个国公。   太子的两个儿子,君无忌记在了苏浅的名下,占嫡又占长,她的儿子根本争不过。   一想到将来,她的儿子可能就封个三代世袭的国公,羽弗璩璩的心里恨得跟淬了毒似的。   “嬷嬷有什么办法吗?”羽弗璩璩急切的问道。   于嬷嬷看着玉笙院的方向,冷冷笑道:“太妃娘娘到燕州之后,水土不服,忠国夫人和颐和郡君竟趁太妃缠绵病榻之际,谋害了太妃娘娘。清河郡君临危受命,只能诛杀那谋害太妃的奸人们,谁知那些奸人恼羞成怒,竟摔死了燕王殿下……” 第74章   羽弗璩璩心下一惊,却立马反应了过来。   于嬷嬷是想栽赃陆常欢和尉青菱杀苏浅,同时,连君无忌那个贱种也一起除掉!   “燕王太妃既然不想回燕州,那就一辈子都别回来了。”于嬷嬷冷笑道。   “可是……”羽弗璩璩心有余悸,“君无忌毕竟是皇嗣,杀了他……那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   “郡君,这可是你最好的机会了。”于嬷嬷锲而不舍地劝道。   她受够了这个地方!她原本是羽弗贵妃的心腹,偏偏被指给了羽弗璩璩这个蠢货。在这个燕王府里,她看不到出路。难道真的要做小伏低十几年?她已经年迈,熬不了多少年了,不想最后老死在这燕王府中,还只是一个府中嬷嬷!   既然如此,不如搏一搏,让她的小主子成为这燕王府之主。   “王太妃不在府中,没有母亲庇护的孩子是活不长的。”于嬷嬷意有所指的说道,“皇长孙若是不幸夭折,太子殿下留下的爵位,就只能由咱们二皇孙来继承了,而您……也能取代苏浅,成为名正言顺的燕王太妃!”   于嬷嬷的话,一句又一句,魅惑人心,羽弗璩璩眼底泛起疯狂的神色。   只要这事成了,陆常欢和尉青菱,再也不能碍她的眼了,连苏浅都会彻底消失在她的人生里,君无忌会死,他的位置会由无疾来继承,而她……会成为这座王府的女主人!   “嬷嬷,我们要怎么做?”羽弗璩璩脸上带着兴奋到几乎扭曲的笑容,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她成为燕王太妃的画面。   “自然是要从长计议。”于嬷嬷笑得和羽弗璩璩如出一辙。   ~~~~~   两天后,是小郡主琼羽的生辰。   尉青菱是个喜欢热闹的,便借女儿的生辰,设了家宴,宴请了府中所有人。   其乐融融的生辰宴上,清河郡君羽弗璩璩却没有来,只差了丫鬟过来,说身体不适就不参加小郡主的生辰宴了。   尉青菱跟羽弗璩璩向来不和,也只当与羽弗璩璩耍小脾气,不愿意来。   宴会照常进行,到后面点了烟火,在漫天的火树银花之下,一个丫鬟匆忙赶来,神色慌张到了极点。   “潋月?”陆常欢认出了来人,正是玉笙院的潋月,苏浅的丫鬟。   “不好了!”潋月惊慌失措地说道,“清河郡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队兵马,围了玉笙院。”   此话一出,整个宴会都安静了下来。大家脸上的惊诧,掩也掩不住。   “你说什么?!”   陆常欢惊得站了起来,脚下却被案脚一绊,差点就给摔了。还好她旁边的于月白眼疾手快,一下扶抱住她。   “你先别急。”于月白半抱着陆常欢,转头看向潋月,“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兵?”   “我也不知道!看样子,像是军队里的人。”潋月急得不成样子,“清河郡君带着他们围了玉笙院,现在暮月姐姐正带着人挡在院门口,清河君她还说……”   “说是什么?”抱着女儿尉青菱也急了,不知道这羽弗璩璩发什么疯。   潋月看了陆常欢和尉青菱一眼,接着说道:“清河郡君说,太妃娘娘已经被您们二位所害,现在玉笙院里的,是冒牌货……” 第75章   75   此时的达玉笙院,院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   暮月带着几十个府兵,挡在玉笙院门口。在院门的另一边,围了百余人,身穿兵甲。   两队人马呈两军对垒之势,剑拔弩张。   一身白裙的羽弗璩璩,在一众兵甲中甚是突兀。   而她的身旁,站着两个人,一个是身躯凛凛的年轻男子,身上兵甲未卸。另一个一身青色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   暮月站在玉笙院,身后是全副武装的王府府兵,“此乃燕王府内院,你们身为外臣,怎敢踏入?!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这羽弗璩璩身旁的青衣男子气定神闲,折扇轻动间,笑道:“周女史此话差异,本官与秦兄是接到了王府郡君的求救,特来解救太妃娘娘的。”   暮月看着面前的两个男子,心里沉得厉害。   段云诩,秦啸,一个燕州刺史,一个燕州总军指挥使。   君无忌是皇孙中第一个封王的诸侯,在这个封国,掌握着封地内的军政、课税、司法。中央都会配置其官员协助亲王管理封地,也是俗言中戏称的文相和武相,文相管地方,武相管经济。而燕州,便是段云诩管地方,秦啸管军政。   两个人……她都惹不起!   “周女史!”羽弗璩璩身旁还跟着一个于嬷嬷,她看着堵门口的暮月,拿腔作势,“我等也是担心太妃娘娘的安危,还请周女史让开,让我们确认太妃娘娘的安全。”   “放肆!”暮月怒声呵斥道,“太妃娘娘的寝居,岂容他人擅闯?!你们带外男入王府内院,居心叵测,我定要禀报太妃娘娘,赐你死罪!”   “你怕什么?”羽弗璩璩冷笑道,“该不会……太妃娘娘根本就不在里面?”   她们已经调查的很清楚,苏浅根本就不在燕王府!   想到此,羽弗璩璩底气更足了。   暮月心里惶然,但脸上依旧强装镇定,拦着不放行。   “羽弗璩璩,你发什么疯?!”陆常欢她们便是此时赶来的。   燕王府中大多数贵人都到了,浩浩荡荡好大一群人。   “敢带着外人闯进燕王府,你胆子不小啊!”陆常欢毫不客气地呵斥道。“你若想死便直说,我成全你就是。”   尉青菱跟在陆长欢后面,忙出来劝和道。“清河郡君,你这是作甚?”   “做什么?”羽弗璩璩冷笑道,“太妃娘娘根本就不在燕王府,她早被你与陆常欢两个谋害了。”   此话一出,王府中的那些贵人们都惊了,低下头窃窃私语。   陆常欢身边的于月白听到这话,冷然的眸子里,完美的掩藏着嗜血的杀意。   看来这羽弗璩璩是准备一石三鸟,想一举除掉苏浅、陆常欢和尉青菱了。   “你胡说八道!”陆常欢大怒。   “那就把玉笙院的大门打开,让我们看一看太妃娘娘在不在里面!”羽弗璩璩声色俱厉地说道。   陆常欢顿时被噎了一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太妃娘娘……确实不在玉笙院中!   “怎么?不敢了?”羽弗璩璩在笑,咄咄逼人,“今日,玉笙院的大门我开定了!” 第76章   双方各不相让,气氛是一触即发的紧张。   而暗中,看不见的地方,藏着淬了毒的獠牙。   玉笙院对面的扶风院,彼此隔着一道墙,属于王府外院,属于燕王的书房和议政地。   桃木摇床中,年幼的燕王君无疾已经睡着了,虞吉坐在旁边守着。   而他面前,站着一个侍卫,正在禀报玉笙院所发生的事情。   待禀报完毕,侍卫见他的主人面无表情,情绪似乎没有什么波动,可是没由的,他就是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跟在主人身边多年,他心里很清楚,他的主人越是生气,面上就越是波澜不惊。   “又是羽弗家女人,可真是祸害啊……”   侍卫听到自己主人这样说,声音冰冷的像是从地狱中传出来的。看得出,他的主人对羽弗家的女人怨念极深。   “我们的人可召齐了?”虞吉冷言问道。   “禀主人,我们的人已经到位,正藏在暗处。”   “很好,”虞吉看了一眼摇床中的孩子,这是太子殿下的延续,他绝不会让这个孩子有半点闪失。“传令下去,若他们进入住院,全数杀光,一个不留。”   “可那段云诩和秦啸毕竟是朝廷命官,若死在燕王府,只怕朝廷那边不好交代。”   “无妨,”虞吉淡然说道,眸底划过一丝危险的光,“不会有人知道,他们是死在燕王府的,记住!杀的干净些。”   “是!”侍卫领命,却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的问道,“那……清河郡君如何处理?”   虞吉眼底划过一丝恨意,“一同诛杀!”   若不是那该死的羽弗纥纥,太子殿下也不会死!   虞吉对羽弗家的女人是恨之入骨,若不是看在羽弗璩璩生了太子殿下的次子,他早就弄死她了。   可现在,这个女人实在太不安分了。果然!还是给二皇孙换个母亲吧,免得太子殿下的孩子被祸害了。   收到命令的侍卫退下了,而另一边,剑拔弩张的玉笙院门口。   一直没有说话的秦啸,在段云诩旁边,依旧冷着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却低声说了一句:“我们被包围了。”   行军多年,秦啸早已练就了敏锐的侦察能力,他能够察觉到,暗中躲了不少好手。   “哦?”段云诩手中折扇一收,眼中带笑,“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秦啸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而那边,女人们的争执,进入了胶着的状态。   眼看着陆常欢在于嬷嬷的利齿能牙下,拜了下风,向来不擅长争吵的于月白,背在背后的手动了动指节。   待会儿若是这群人擅闯的话,她准备先扭断这老妇的脖子,然后……杀光这些人!   羽弗璩璩已经不想再多费唇舌了,她带着她领来的人,准备直接闯入玉笙院。   以暮月为首的燕王府府兵,又怎可能让他们放肆。   双方都亮了兵器,跟着来的贵人们尖叫着后退,场面甚是混乱。   这时,院门后面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有人循声往后看去,原来是院门后面的二进门被打开了,因为太用力,门扉撞到了墙。   而门扉后面……   是两道并肩而立的倩影!   ——————   感谢[梦境如幻]的冰阔落 第77章   云烟如意水漾的雪色绣鞋,一步步从内院走出来,带动着纯白的裙角摆动。   燕王府的府兵自发往地两边移动,让出中间的一条道来。   满院兵甲,剑拔弩张的对峙中。   苏浅和静笙从内院走出来,步履轻盈,仪态万千。苏浅的身上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裳,脸上带着有些病态的苍白,看上去倒真像是一个刚从病榻上起来的人。静笙在旁边,气色看上去倒要好得多。   两人出现时,在看不见的暗处,蓄势待发的箭矢收了回来,于月白也收敛起自己的杀意。燕王府中的贵人们看到突如其来的两人,一时间竟愣住了。尤其是向来就不擅长掩饰的陆常欢,直接就惊得目瞪口呆。   羽弗璩璩的脸色顿时苍白无比,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可能?”   于嬷嬷脸上的惊恐,更是掩都掩不住。   暮月先反应过来,对着苏浅一福礼,“恭请太妃娘娘德安。”   随后,燕王府众人行礼,呼“太妃娘娘万安”。   段云诩和秦啸见此,哪里还不明白,眼前这女子,便是到燕州大半年却从未露过面的燕王太妃。   两人为官多年,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见二人敛袖揖礼,拜道:“臣燕州刺史段云诩(臣燕州都督秦啸),参见太妃娘娘。”   面对拜了满院的人,苏浅并没有让他们免礼,而是淡淡的问了一句:“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喧哗?”   听到这话,羽弗璩璩只觉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暮月上前,回禀道:“禀太妃娘娘,是清河郡君带着段大人和秦大人兵围了玉笙院。”   说着,暮月还不忘瞪段云诩一眼,这混蛋刚刚还呛她,她可记着呢!   段云诩眼中笑意不减,这个女史还真是睚呲必报啊。   苏浅淡然的目光,落在了段秦二人身上,“哦?外臣居然敢公然擅闯我燕王府,二位,是准备谋逆吗?”   这话说得严重,但身为封地臣子,擅闯诸侯王的府院,真要追究下来,担个谋逆之罪也不是不可能的!   秦啸上前,一抱拳,礼道:“臣今日接到清河郡君求救,言太妃娘娘危难,臣特来救主。”   “就因为一句胡言,就敢带兵围我燕王府?”苏浅冷冷问道。“那下一次,尔等只怕是也敢直接弑主了吧?”   “臣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们敢的很。”苏浅在笑,可笑意未达眼底,说出来的话更是咄咄逼人。   段云诩上前一礼,依旧气定神闲,“太妃娘娘此言差异,身为燕州官吏,保护燕王及王府贵人们,乃臣等责任和义务。听闻太妃娘娘危难而不闻不问,才是臣等最大的渎职。”   “所以?二位大人在事情未明真相之时,就能出兵围我燕王府?”   “是臣等失察,不过……”   “不过什么?”   “此事是贵府的清河郡君求到了臣这里,”段云诩向来能屈能伸,而且甩锅第一名,“清河郡君身份尊贵,又是王府贵人,臣身为属臣,自是不敢怠慢,更何况她还是带着证据来的。”   “证据?”苏浅微微皱眉。   躲在人群中的羽弗璩璩打了个寒战。   ————————   感谢[惜日]的冰阔落 第78章   所谓的证据,是玉笙院一个外院洒扫的丫鬟。   不得不说,为了扳倒苏浅,弄死陆常欢和尉青菱,羽弗璩璩这次是下了血本。   在暮月把持之下的玉笙院,虽不敢说铁桶一块,但也是坚如磐石,羽弗璩璩的手根本伸不到内院中区。但羽弗璩璩深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为此,她甚至典卖了自己的一些嫁妆,凑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巨款,这才收买了玉笙院的一个丫鬟。   苏浅冷眼看着那个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哭着求饶的小丫头,“娘娘饶命,奴婢是看到那株枯死的青龙卧墨池,它土壤里全都是药味,所以奴婢才以为以为……以为……有人要谋害了太妃娘娘……”   苏浅给了暮月一个眼神,那个背主的丫鬟立刻被堵了嘴拖下去。   “不过是一个连内院都没有资格进入的洒扫丫鬟,”暮月笑着说道,“二位大人就凭这个丫鬟的说词,未免有失所察吧?”   话虽讽刺,但也算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   眼见火候差不多了,段云诩上前,行了跪礼,请罪道:“臣等救主心切,犯下失察之罪,还请太妃娘娘赐罪。”   苏浅看着段云诩,这就是燕州封地的文臣之首,还真是只狐狸啊。   话都说到这里了,若她还当着那么多兵士的依旧降罪“救主心切”的他们,岂不是落了不恤臣下的恶名。   不过苏浅也没想过,要把段云诩和秦啸怎么样,这两个人毕竟是燕州封地最大的文官和武将,在根基不稳的情况下,苏浅是不会去动他们的。   想当此,苏浅脸上露出了笑意,那是她向来无懈可击的端庄华贵,“既是误会,解开便好,夜色已深,二位大人请回吧,本宫还有些家事要处理。”   所谓的“家事”,曾在人群中不禁打了个寒战。   秦啸眼中划过一丝情绪,快得让人看不清,似乎是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段云诩暗中制止住了。段云诩在秦啸耳边不知低声说了什么,最后,两人向苏浅赔礼道,最带着兵士离开了。   外府的兵马离开后,只剩下燕王府中的人。   苏浅看着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的羽弗璩璩,眼中冷然,“将她们带进来。”   ~~~~~~   玉笙院内院中,灯火通明。   暮月让人搬来了几把座椅,苏浅坐于上首,陆常欢和静笙分别坐于两侧,府中其他贵人站在两旁。因为现在地上跪着的,是四品郡君。按礼制,同级或者是份位比她低的,是不能被她跪的。   玉笙院中可以听到女人的哭泣,清河郡君院里所有的人都跪在了玉笙院中。   丫鬟们都在哭,哭着喊冤,哭着辩解,反倒是羽弗璩璩本人,还努力的挺直着腰板,撑着自己最后一点尊严。   “清河君,你可有话要说?”苏浅居高临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羽弗璩璩问道。   羽弗璩璩梗着脖子,正要开口,却察觉到身侧的于嬷嬷拉了拉她的袖摆。   压下心中的不甘和屈辱,羽弗璩璩行了叩礼,额头磕在地面上,请罪道:“妾实在担心太妃娘娘的安危,这才失了分寸,还请太妃娘娘恕罪。”   苏浅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寒厉。   这个时候了,依旧毫无愧意,还想诡辩?   可羽弗璩璩依旧死咬着这份说辞,将心怀不轨说成了担心主母的大义凌然。   苏浅却没有生气,她看向静笙,低下头,在静笙轻声地说道,“静笙,我好像中暑了,你跟暮月去药房看看,给我拿点药来,好不好?”   静笙一听苏浅不舒服,这还了得,那还顾得了看热闹,马上拖着暮月就走。   等静笙走远了。   苏浅眉宇间的温柔瞬间荡然无存,留下的,只有让人无由生怕的平静。   她看着死不悔改的羽弗璩璩,笑道了一句:“你不会真以为,本宫拿你没办法吧?”   ————————   苏浅:凶残的一面,要在我家孩子看不见的地方才能露出来。 第79章   接到属下的禀告,知道苏浅回府,虞吉起身去了玉笙院。   到达玉笙院时,院子里很安静,已经没有哭泣声了。夜风吹入院中,空气中的血腥味甚是重。   虞吉进了院门,一眼便看到,庭院中的石板染了血,几个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了。   庭院中多了几张刑凳,羽弗璩璩的几个大丫鬟,加上玉笙院那个背主的洒扫丫鬟,连同于嬷嬷都被施了刑。   她们旁边还跪着几个人,其中有收了羽弗璩璩嫁妆的当铺老板,有王府后门守值的侍卫,有牵线搭桥的中人等等……   总之,牵连其中的所有人都招了。从羽弗璩璩的计划到施行,从她院中每流出的没一分财物,这些东西出何而出,又用到了哪里,甚至连她院中的人哪天哪个时辰出门……事无巨细,招得清清楚楚,全部列在了供状上。   虞吉还听属下说,一开始,于嬷嬷仗着自己是羽弗贵妃赐的人,是太子生母身边的老人,以为苏浅不敢动她。虞吉只觉得好笑,羽弗贵妃本人都被苏浅弄去吃斋念佛了,她会怕你一个嬷嬷?   当然这事,可能连羽弗贵妃自己都不知道。   羽弗璩璩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一场闹剧也算是落下了帷幕。   虞吉看着人群中的那两个女人,坐在上首,从容自若的苏浅,和匍匐跪在地上,如同丧家之犬的羽弗璩璩。   两人都是一身白衣,但苏浅是天上的月,而羽弗璩璩是地上的霜。   此时,羽弗璩璩跪在地上,死咬着唇,脸色苍白无比。   她没有想到,自己输得那样难看!可是苏浅明明不在燕州的,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刚刚?亦或者,她们之前就回来了,就为了看她现在的落寞下场,才装作一直没有回来,引她入套的?   羽弗璩璩脑中胡思乱想之际,听见那温柔的声音,缓缓说道。“于嬷嬷既说自己是贵妃娘娘的人,那我燕王府庙小,也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明日,嬷嬷还是回去找你的旧主吧”   羽弗璩璩心里一惊,苏浅这是要把于嬷嬷送回去啊!于嬷嬷是与她的左膀右臂,她不能让她被送回去。   “于嬷嬷是贵妃娘娘赐下的人!”羽弗璩璩强装镇定,提醒道。“娘娘这是不敬婆母。”   “婆母?”端坐于上位的苏浅,幽幽道了一句。“本宫的婆母,是今上元后!”   羽弗璩璩一愣,但苏浅的话没毛病,太子君樾自小就被过继于元后,在礼法上,元后才是君樾的母亲。   最后,苏浅处置了羽弗璩璩身边的人,除了于嬷嬷被逐出王府,那些参与了阴谋的丫鬟,被赐了哑药远远发卖,玩忽职守的后面侍卫,打了一顿,逐出府去。   等处置完了下人,也该轮到正主了。   苏浅看着跪在地上的羽弗璩璩,没想到这个女人野心倒不小,不止想扳倒她,还想弄死阿黎,扶她儿子上位。   真是……祸患!   “羽弗璩璩,你还记不记得,本宫与你说过的。”苏浅冷冷说道。“本宫不介意,为二皇孙换一位母亲!”   ————————   谢谢[3563gvh]的冰阔落 第80章   “清河郡君羽弗氏心怀不轨,欲图谋害主母,失德失范,其罪难恕,从即日起,禁于安慎院中静思己过,二皇孙君无疾过继忠国夫人陆氏,由其抚养。”   “啊?!”突然多个儿子的陆常欢惊了。   但最惊的,还是羽弗璩璩,简直就是心神俱裂。   “娘娘!太妃娘娘!”一直强撑的羽弗璩璩,终是哭了出来,她膝行着向前,在苏浅面前不停的磕头。“娘娘,求您不要如此残忍,拆散我们母子二人,求您!求您……”   一声声绝望的哭喊,最后消失在夜色中。   羽弗璩璩被仆妇们强制拖了下去,不出意外的话,她将会被软禁在安慎院中。   至于什么时候出来,就不得而知了……   玉笙院的庭院中,石板上猩红的血迹斑斑未退。   观刑的众人脸色各异,有受到惊吓的,有恍然不安的,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陆常欢这些东宫的旧人们还好,毕竟她们见识过苏浅的雷霆手段,甚至对于羽弗璩璩没有被赐死,还感到很意外。   倒是后面入宫的贵人们,他们都是大家族中娇养的贵女,平时连杀鸡都没有见过,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她们不禁想起,进东宫之前,她们的母亲或者祖母,或多或少都告诫过她们,不要去惹那位太子妃。   苏浅看着忐忑不安的众人,脸上依旧是她一贯的温和笑意,若不是刚刚庭院中开始撕的哭饶声,和那一下下震耳发聩的板子声,声犹在耳。众人还真没办法将刚刚着说“行刑”的人,和面前的人重合起来。   “你们是燕王府的内眷。安分守己,本宫自保你们一世安稳富贵。”苏浅谈笑自然,“若不安分,那本宫也不介意清理门户。”   众人连连应是。   “散了吧。”苏浅淡淡道了一句。   众人执退礼,离开了玉笙院。   潋月带着仆从们开始清扫整理庭院,那些刑凳刑具被撤下带走,石板上的血迹被清洗。清洗的水中放了药粉,能够有效的将那些血腥味消去。   苏浅身边伺候的人,做事向来利落,刚刚还凌乱不堪的院落,不时便恢复井然有致,若不是石板上的水迹未干,还真看不出那里刚刚沾了血。   虞吉冷眼看了这一场闹剧,刚刚他在院落中,看到的那些人,当铺老板、牵线搭桥的中间人……以及那记了羽弗璩璩所有钱财来路和用处的账本。   看来……刚回燕州的太妃娘娘一开始就准备充分,有备而来。   确实像她做事风格,只是……   “许久未见,娘娘倒是心软了不少。”虞吉看着恢复如初的庭院,意有所指。   羽弗璩璩都已经逼到了院门口,若换作平日,如此狼子野心,苏浅必是留不得的。   苏浅眼中是波澜不惊的凉意。“本宫既留她,自有本宫的考量。”   “考量?”虞吉微微皱眉,不懂那个蠢女人有什么值得留下的考量。   正在这时,院门那边传来响动,是静笙回来了。   “阿浅,我给你拿药来了。”   少女的声音明媚,驱散了苏浅眼中的冰霜。 第81章   月上中天,玉笙院的书房中,亮起了烛火。   铜制的博山炉,燃了今年新贡的燃香。造型精巧,山行重叠的炉顶上香薰缕缕。   清润芬芳的香气蔓延中,却渗入了浓浓的药味。   青玉书案上,摆着一个白色瓷碗,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药汁。   静笙坐在书案后面,小口小口的吹着药。   那小模样,真是又乖又软,看得身旁的苏浅,嘴角扬起的笑意都压不住。   “阿浅,药不烫了,你快趁热喝吧。”静笙小心翼翼的端起药碗,呈到苏浅面前。   这是静笙,刚刚去药房亲自熬的药。暮月说是解中暑最好的良方。   不得不说,为了拖延静笙回来的时间,暮月也是拼了。   她选让王府医丞开了所谓的“解暑药方”,然后忽悠静笙去给苏浅煎药。   当然!她是绝对不敢告诉苏浅,静笙在药炉旁打了一个时辰的扇。   苏浅接过了静笙手里的药,药味很熟悉。   是宫中专门补血益气的一方药。   苏浅将那碗药一饮而尽,才放下药碗,嘴里被推进小小的一丸,舌尖上甜滋滋的味道,瞬时压住了蔓延的苦味。   是蜜饯。   “阿浅,是不是很苦啊?”静笙手里又拿了颗蜜饯,凑到仅苏浅的唇边。“再吃一颗,就不苦了。”   苏浅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但看着一脸担忧她的静笙,还是顺从的张了嘴,由静笙将那颗甜腻的蜜饯喂了她。   “对了,羽弗璩璩她们后来怎么样了?”投喂成功的静笙,这才想起这一茬来。   因为在药房煎药的红泥小炉旁边,摇了一个时辰的扇。所以她回来时,玉笙院中已经没什么人了。   “因为天色不早,我让大家回去了。”苏浅拿出锦帕,给静笙擦拭着额上渗出的汗水。“怎么流了这么多的汗?”   暮月顿时一个激灵,要是让娘娘知道,她让娘娘的心尖尖坐在火炉旁摇了一个时辰的扇子,她会不会被娘娘给弄死啊?   还好静笙并不想让苏浅知道心疼,只说了一句,“因为天气太热了。”   苏浅不再说什么,只是给静笙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动作温柔至极。   暮月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存在,她已经习惯了,真的!   “对了,羽弗璩璩她们最后怎么样了?”静笙好奇地问道。   “羽弗璩璩犯了错,被我罚了闭门思过,她身边的于嬷嬷,送回羽弗贵妃身边,丫鬟们也遣散了,二皇孙暂时由陆常欢养着。”   苏浅给静笙说着自己的决定,云淡风轻,仿佛这只是很小很普通的处罚。   一旁的暮月:……   羽弗璩璩是被软禁了!而且,是根本不知道何时是头的软禁。儿子被过继给了陆常欢,于嬷嬷被打的半死送回了京城,而那些参与其中的丫鬟,被毒哑卖掉了……   要不是之前听到潋月的禀报,暮月差点就信了。   偏偏,苏浅眼前的小姑娘,根本没机会看到那些灰暗血腥,一点都没有怀疑。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干净又纯良。   暮月不禁唏嘘。   果然!被保护的太好的人,就是那么好骗啊! 第82章   潋月来报,说虞吉又回来了。   苏浅看了一眼更漏,漏箭已降至亥时一刻。   “宣他进来吧。”苏浅说道。   潋月领命下去,再次进来时。随着他们而入的,还有整整三大箱宗卷。   苏浅看了一眼那些码得整整齐齐的宗卷。“这是?”   “这是半年来,虞吉所收集的燕地情报。”虞吉敛袖一礼,话中恭恭敬敬。   哦?原来是来谈正事的。   苏浅看了一眼自己身旁,正在偷偷打哈欠的静笙,心中想着速战速决。   她家孩子还要睡觉啊!   “比起这些情报,本宫更想知道,段云诩和秦啸为何要帮羽弗璩璩,兵围我玉笙院。”   苏浅此问一出,暮月先跪了,请罪道:“今日之事,是暮月失职,没有将玉笙院的篱笆扎好,让外人将手伸了进来。”   “不怪你,”这话是对着暮月说的,可苏浅却是看着虞吉,“那么大的一笔钱砸下来,财帛自然会动人心。”   暮月掌管内院,但外院及燕王府的安防,是虞吉在管,城防总军那边的人,能够闯进燕王府,虞吉的责任比慕月更大。   虞吉自然也知道苏浅话中的意思。“此次,是虞吉的失职,还请太妃娘娘降罪。”   “降罪就不用了,”苏浅莞尔一笑,可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本宫听说,这大半年里,我儿无忌,并没有养在陆氏房中,反而是虞内官在养,这于理于法都不合吧?”   “娘娘的意思是?”   “明日,燕王抱回玉笙院,将你的人从内院中全部撤出。”   “娘娘……”   “虞内官在太子殿下身边多年,你该了解的,本宫从不会将自身安危放在别人手里。”苏浅谈笑自若地说道。   此话说得直白,就差直接让虞吉交出内院的护卫权。   苏浅回来的太晚了,府中局势几乎已定。   陆常欢几乎是不管事的,而尉青菱管管内务还好,但她根本镇不住整个燕王府。所以,虞吉几乎掌控了整个燕王府的府兵。   虞吉只忠于太子,效忠的是太子的儿子,说白了,这并不是她的人,苏浅当然不可能任这样一个人坐大。   若不是自己离开了大半年,府内根基不稳,现在要的,就不只是内院的权限了。   “虞内官,还需要考虑吗?”苏浅笑问了一句,语气温柔,却是当仁不让的咄咄逼人。   虞吉顿了一下,最后还是说道,“虞吉明日,便将玉笙院中的人全数撤回。也请太妃娘娘兑现当初的承诺。”   当初的承诺……   替太子君樾的儿子,谋那天下之主的位置。   “那是自然,”苏浅笑意未变,眼中波澜未动,“本宫也希望,虞内官能拿出诚意来。”   “只要能让太子殿下的血脉登上原本就属于他的位置,虞吉可当牛马,供太妃娘娘驱使。”   “很好,”苏浅也知道虞吉对太子君越的忠心,只要她与他目标一致,面前这个人,就不会是敌人。“先与本宫说说吧,段秦二人,与羽弗璩璩可有有什么瓜葛?”   “秦家跟羽弗璩璩的外祖家舒家……是姻亲。” 第83章   “舒家?”苏浅微微皱起了眉。   怎么又是舒家?   “听闻当年,舒家与秦家是世交,两家在二十几年前定了一门指腹为婚的娃娃亲,定的是秦家长子与舒家嫡长女。”虞吉将调查过的事,娓娓道来。“秦家是武将,十年前的一次战事中,秦父与其长子战死沙场,秦家因为那一次战败,也落寞了下来。”   这件事苏浅也知道,当初的洛城郡主案,苏浅曾用燕州军来诈洛城延家。而延家的死敌,就是燕州秦家,听说两家的世仇也是因为这一战。   “秦家长子不是战死了吗?舒家还愿意履行婚约?”苏浅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这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舒家自诩清贵仁义,不想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可是他们又舍不得金贵的嫡长女。”虞吉话中讽刺毫不掩饰,“所以,舒家最后施舍了一个庶女,与秦家长子冥婚。”   “冥婚?那是什么?”这是静笙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苏浅目光一顿,“所谓的冥婚,就是……活人嫁给死人。”   “什,什么?”静笙愣住了,她从小就被保护的太好,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活人怎么嫁给死人?”   虞吉见苏浅似乎并不想跟静笙说这些灰暗的事情,便开口代劳,解释道:“这是中原某些地方的陋习,冥婚这种事,现今还真不少见,民间大多是为亡者找同样逝世的少男少女,并骨合葬。也有富户死了儿子之后,会找贫苦人家的女儿,让活人嫁给牌位,一辈子守着牌位活……但这些,都不是最残忍的。”   这些静笙就已经觉得很荒谬了,却听虞吉说这些还不算残忍。“那最残忍的是什么?”   虞吉看着窗外的月色,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幽冷,“还有一种冥婚,也是活人嫁给死人,在拜堂完毕之后,他们……将新娘活活勒死了……然后把她的尸体,跟那具从未见过的男尸合棺了。”   “!”静笙听完后,简直不可思议。“让一个活人嫁给死人已经够过分了,他们居然还……活活勒死一个女孩?他们是畜生吗?!”   “确实是一群畜生……”虞吉眼中笑意满是冷戾。闭上眼睛,他依稀还能听得见,姐姐被勒死前的哭声。   他们就是一群畜生啊!所以我将他们像畜生一样放了血,一刀一刀活剐了……   “咳,”苏浅轻咳了一声,提醒虞吉把他眼底的狰狞收一收,别吓到她家孩子。   虞吉瞬间便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又变成了那个温和无害的虞内官。   “那……舒家的那位姑娘?”静笙犹豫地问道,生怕虞吉告诉她一个可怕的事情。   “那个庶女被舒家送给了秦家,最后嫁给了一个牌位。听说拜堂之时,是当时才十岁的秦啸,捧着公鸡,和她拜的堂。”   “这就是你说的姻亲?”苏浅不解,“舒家婚前换新娘,以庶充嫡,秦家就算落寞了,但这种宛如施舍一般的羞辱,简直就是在打秦家的脸。”   这样还不如毁婚呢。   “确实如此,但嫁入秦家的这个姑娘,真的是个好姑娘。” 第84章   “那位舒氏嫁入秦家时,秦家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时,因为战败,秦家被削了官位,被陛下斥责。秦家父子战死,只留下一家的孤寡老幼,秦家的宗族还打起了这一群孤儿寡母的主意,欺占了他们的财产田地,舒氏嫁入秦家时,秦家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听说,当时连个碗都是破的。”   “当时秦啸才十岁,上面有一个刚刚及笄待嫁的姐姐,下面有一双年幼的弟妹,母亲因为父兄的死,郁结于胸,缠绵病榻。家里更是被宗族洗劫了一般,就给她们留了几双身衣裳,和一座破烂的旧房。”   “舒氏嫁入秦家的第三个月,秦老夫人就病逝了,只留下留了一堆买药欠的债务,以及一室的孤儿。”   “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早就跑了,但是那位舒氏良善,秦老夫人逝世时,她典当了自己的嫁妆,还了秦家的债务,葬了秦老夫人。之后更是靠着浆洗缝补,养活了年幼的小叔子他们。”   虞吉娓娓而谈,将那位舒氏的故事一一道来。   “这么说,这位舒氏对秦家有大恩。”苏浅若有所思。   虞吉点了点头,“单凭她对秦老夫人的养老送终,对秦家来说便是大恩。更何况,她还含辛茹苦的抚育了秦家底下的几个弟弟妹妹。”   “这样的姑娘,确实令人敬佩。”苏浅称道。   一个女孩子,靠自己柔弱的肩膀,担起了夫家的生计。这得有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   原来这舒家,除了她的岳母舒窈以外,还是有一个正常人的。   “后来呢?”一旁的静笙兴致勃勃的问道。   “后来,秦啸十五岁时去参了军,以骁勇善战在军中闯出了一片天地,在战中又屡建奇功,得了陛下的青睐,重振了秦家的军威,秦家在他一次又一次的军功下,重新崛起。听闻,这位秦都督最敬重的,就是他的嫂子舒氏。”   “那么说……秦啸此次带人兵围玉笙院,是那位舒氏的授意?”   按辈分来说,那位舒氏应该是羽弗璩璩的表姐,亲表姐。   “不见得,”虞吉摇了摇头,“虞吉曾有幸见过那位秦大夫人舒氏,那位夫人虽说性子柔顺,但也不是个没有主见的,听说秦家复起之后,舒家曾多次想要攀附于秦家,甚至明示暗示想将舒家女儿嫁给秦啸,但都被那位夫人拒绝了。”   “哦?”苏浅轻轻一挑眉,眼中有些玩味。   之前,在边城遇到了舒老夫人和他的两个孙女,苏浅便让人调查了一下舒老夫人的行程,属下来报,说舒老夫人去边城,是为了接她的嫡孙女舒颜。   舒颜的父母在外赴任,而舒老夫人千里迢迢从江淮到边城,就为了接一个的孙女。   而看她们将要去往的路线,与她们同路,正是燕州宁风。   原来……是冲着秦家去的。   “这次倒舍得出个嫡女了,”苏浅好笑,“这舒家,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这吃相未免也太难看了! 第85章   而此时,苏浅心中吃相难看的舒老夫人,正带着两个孙女刚刚抵达宁风境内。   她们一行人到达宁风时,城门已关。   宁风实行宵禁,有严格的封闭管理制度,城门日落而闭,第二日卯时开启。城门关闭之时,任何人不得进出。   舒老夫人她们只能在城外的驿站落了脚。   夜色已深,老夫人房间里的灯火还未熄,两个孙女陪同着。   房中幽幽烛光下,一张黄梨木山水纹小几上,红泥小炉铜茶釜,茶汤滚滚,温香四溢。   舒慧捧了一盏安神茶,呈道舒老夫人面前。   舒老夫人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赞道:“慧姐儿的茶艺,是越来越好了,颜姐儿要好好学这些,将来嫁入秦家,才不让人看扁了去。”   煮茶的手顿了一下,舒慧敛目,掩住了眼底的神色。   这次燕州之行,目的为何,所有人都清楚,可笑的是,在江淮之时,家中姐妹都争着要跟祖母出行,好不容易拔得头筹,谁料想……   舒慧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舒颜,那娇俏的少女正捧着茶盏,眉眼弯弯间,对着舒老夫人娇嗔了一句,“知道了!孙儿知道了!”   压下心中的苦涩,舒慧继续烹茶。   果然是同人不同命啊……   舒慧好不容易才争到机会,能跟祖母一同来燕州,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先去了边城,去接二叔家的嫡女。   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让舒颜和秦家联姻,只因为……舒颜是金贵的嫡女。   舒慧看似心如止水的烹着茶,但心中总有抑制不住的愤郁之气涌上来。   “可是……”   犹豫的声音传来,舒慧看到舒颜放下了茶盏,脸上满是忐忑不安。   “我听说,联姻之事,二堂姐之前来信拒绝了,秦都督……会同意这桩婚事吗?”舒颜踌躇不定地问道。   听到这话,舒老夫人的目光一下冷沉了下来。“宜姐儿这是对当年替嫁一事耿耿于怀,我舒家怎么会出个如此不识大体,目光短浅的人。”   两个孙女对此都没有说话,可心里都在腹诽,当年家中这事做的难看,还不允许人家心中有怨?   “舒家这些年仕途不顺,你们身为家中女儿,该为家族百年荣光考虑才是。”舒老夫人训诫道。“万不可学那宜姐儿,要以家族为重!”   两个女孩连连应是。   舒家这些年,何止是仕途不顺,明明是已经隐隐出现了落寞的颓势。   之前武帝尊汉法,推崇汉化,舒家借着这股东风倒是风光了两年。奈何舒家这一代太过于平庸,别说惊才绝艳,连个扛事的人都没有。再加上前段时间,舒家力捧《女诫》,遭到了武帝的斥责和厌弃。   舒家的颓势挡不住,现在急切需要用联姻来巩固自己的家族。   “颜姐儿,”舒老夫人轻抚着孙女的头,眼中爱怜,但更多的是期盼。“你是我舒家金贵的嫡女,你一定会成为秦家的当家主母。”   舒颜羞涩的点了点头,谁也没有注意到……   另一边烹茶的少女,眼中神色冷沉沉的。 第86章   燕州城防军营,练武场中,一个个身影从练武台上摔下来。   檀枣栗桧做的武棍,这破空的声音虎虎生风,又一个兵士被打了下来。   偌大的练武台上,只剩下一个伟岸挺拔的身影。   棍头落地,秦啸收了手中的武棍,看着练武台外倒了一片的人,目光冷厉。   “才几日而已,你们居然如此懈怠。”   声音肃冷,被打败的兄弟们知道,他们都督好像很不高兴。   听说昨天,燕王府借故收缴了城西边营的军权……   秦啸是燕州总督督,有冷面阎王之称,平日里就已经够严肃了,今天不高兴,兵士们看着他的脸,都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到了活阎王。   这谁顶得住啊?   就在众人心里哀怨之时,一个小兵战战兢兢的上了练武台。   秦啸看着这原本守门的小兵那瘦弱的身板,问道“你也想来一战?”   “不不不!”小兵忙不迭地连连摇头,慌忙解释道:“都督大人,门外有人找您。”   “不见!”秦啸心情不好,谁也不见,只想痛痛快快打一场。   “可是……”小兵。被自家都督的冷脸吓了一跳,磕磕巴巴的说,“来、来人……是您的嫂夫人……”   秦啸眼眸一亮,“你说谁?”   “您的嫂夫人,秦家大夫人啊……”   小兵话还没说完,就见自家都督风一样的跑了。   被打成狗的众人如蒙大赦,一个兵士麻溜爬起来,一把搂住了小兵的脖子。“你咋不早点进来呀?早点报告嫂夫人来了,我们就不用挨打了。”   “咱们都督的坏脾气,也只有嫂夫人压得住。”   “嫂夫人真是救星啊!”   新来的小兵:……   练武场外,站着一道窈窕的身影。   那是一个二十四五的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一身雪青色绣梅的如月裙,眉目清秀,说不上惊艳,却也素雅而温婉。   她站在军营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嫂嫂!”   属于男子的声音传来,女子回头,见秦啸匆匆而来,婉儿一笑,弯起的眉眼更是温柔了。   “跑慢点,啸哥儿,别摔了。”女子开口,声音如同她的气质一般温温柔柔。   “嫂子,你怎么来了?”秦啸连忙接过女子手上的食盒,“这么重的东西,你怎么自己提着?”   这听话懂事的模样,若是那让那新来的小兵看到了,只怕又要惊了。   这哪是他们铁面无私的冷硬都督啊?!   简直就像是从一头孤狼,变成了一只听话的小奶狗。   “只是些点心而已,没有多重。”舒宜笑道,“今日,食居做了些点心,拿过来给你和你的弟兄们尝尝。”   舒宜的生母,原本是舒家一个厨娘,舒宜也算学得了母亲的一身本事。嫁入秦家之后,婆婆病逝,她的嫁妆钱,也只够还那些药钱,以及安葬婆婆。后来她靠着浆洗缝补攒了一笔小钱,开了一间小小的食居,这才养活了几个小叔子小姑子。   “嫂嫂不用这么辛苦的,军营中有伙房,他们随便吃些就好。”   “啸哥儿,虽说你们是兄弟,有过命的交情,但这人际关系还是要维护的……”   女人说教着,堂堂燕州大都督乖乖的站在面前,听着女人的训。   这天下能让秦啸如此听话,也只有面前这个小女子了。 第87章   回到燕王府后,苏浅变得很忙,等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陪着静笙了。   又一次暮归,苏浅看到玉笙院中,静笙带着蹒跚学步的小阿黎,和尚在襁褓中的小郁苏,等着她回来吃饭,顿时满心的愧疚。   这一日,天气明媚,有风。正适合放纸鸢。   端午将至,宁风隶属西南,附近没有宽敞的大江大河,所以这个地方并没有赛龙舟的习俗。端午最隆重的习俗,是放纸鸢。   听说那一日,有纸鸢大赛,可见满天彩鸢的盛况。   静笙生在塞外,长在塞外,对于放纸鸢这种新奇的事物,本就很好奇,再加上听到陆常欢说今年的纸鸢大赛,就更是蠢蠢欲动了。   静笙要去参加今年的志愿大赛,所以这一日,苏浅带着静笙出来学放纸鸢,原本只是带着他们的孩子阿黎和郁苏,一家四口踏青放鸢。   可陆常欢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带着她家小白和无疾屁颠屁颠地来了。   陆常欢都来了,那哪还少得了尉青菱和她的小郡主琼羽呢?   就这样,原本一家四口的出行,硬生生变成了一大群人去踏青。   宁风西郊,有一大片临水的草地,宽敞,又风景优美,是踏青的好去处。   草地平坦的边上,搭了露天小帐篷,几个孩子在锦织的地毯上,看着外边天空飘着的风筝咯咯直笑。   今日来这里放纸鸢的人还真不少,广袤无际的天空下中,各各式各样,色彩斑斓的纸鸢映衬着蔚蓝的天空,十分悦人心目。   尉青菱的纸鸢,是一只中规中矩的蝴蝶,一看就是风筝铺里临时买来的,但胜在色彩艳丽,很得琼羽的喜欢。   陆常欢的纸鸢是一只霸气的猛禽,目光凌厉的黑色老鹰,在一众色彩亮丽的纸鸢中,看上去很不好惹。   就像她本人一样,骄纵又霸道。旁边还跟着于月白的燕子风筝。   “静笙,你的纸鸢好漂亮,”陆常欢看到静笙手里的风筝,眼前一亮。“好漂亮的凤凰,哪里买的?!”   静笙的纸鸢,一只凤凰纸鸢,并不是在风筝铺里买的。凤凰是苏浅画的,两人一起上了色,然后请了城中最好的木匠来做了骨。   “阿浅给我画的!”静笙特骄傲的说道,“天下独一份!”   看着静笙那得瑟的小模样,陆常欢忍不住回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家小白。   于月白手一摊:不会画,谢谢,别看!   陆常欢郁闷的看着静笙拿着精致的凤凰纸鸢,屁颠屁颠的去找她的阿浅了。   高空之中,各色纸鸢争奇斗艳,突然闯进了一只横冲直撞的凤凰。   色彩绚烂的凤凰,在纸鸢群中左右冲撞,一看就是初学者。   凤凰纸鸢下边,静笙紧紧抓着风筝线,可根本控制不住。苏浅伸手帮她,奈何忘记了自己也不会放纸鸢。   一根风筝线,四只手攥着,越发的手忙脚乱了。   “公主,加油!”乌兰落在一旁打气。   暮月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头,“娘娘,夫人,您们不要攥得太紧,线会断的……”   这话还未说完,一阵大风吹来,绷得太紧的风筝线,在静笙手里“嘣”的一声……   断了…… 第88章   断了线的纸鸢,乘着大风飞走了。   “我的凤凰?……”静笙愣愣,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它飞走了?!”   满是纸鸢的天空上传来少女的尖叫。   “我的凤凰!不要跑!”   红衣明媚的少女,提着自己的裙角,冲着纸鸢飞走的方向,跑得飞快。   纸鸢飞了好远好远,静笙追着它跑了好远。   这片踏青的草地,临着水源。那水源,是一条叫做雁江。说是江,其实也只能算是河。因为它不宽,但是听说很深。   静笙追着纸鸢,一路到了雁江边,才堪堪抓住了那只差点掉到江里的纸鸢。   漂亮的凤凰纸鸢,重新回到手里。静笙连忙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损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是阿浅给她画的风筝,静笙稀罕的很。   找到了自己离线出走纸鸢,静笙正想回去,耳边,却隐隐听到了有女人的哭声……   “公主!”   “顺国夫人!”   会武的乌兰落和沉月,先后面的丫鬟侍从寻了过来。   “公主,你找到纸鸢了……”   “嘘!”   乌兰落的话还没说完,静笙比了个“嘘”的动作,让她先不要讲话。   夏日的风,带着暑气吹来,夹带着女人的哭泣声,更加的清晰了,其中还可以听到,里面其他嘈杂的声音。   “夫人!”沉月脸色一沉,刚想劝静笙先回去,却见那对主仆,已经循着声音那边走了。   沉月连忙往天空放了一只响箭,通知燕王府的人过来,然后匆匆跟着静笙他们去了。   静笙她们循着声音,顺着燕江边走了一段路,就看到在河水边上,聚了好多的人。   四五十个人围在河边,好像是在做什么。   这些人大多都是男人,大到七八十岁耄耋老人,下到物象之年的少年。其中也有三五个女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妇人。   只有两个年轻的姑娘,习武之人耳清目明,静笙一眼便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舒慧。   此时的舒慧,手里正搀扶着一个小姑娘。那个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哭得凄惨,一边哭着,一边似乎在祈求着众人什么。   舒慧旁边站着的,正是舒老夫人,她冷着脸对着那小姑娘不知说了什么,小姑娘一下挣脱了舒慧半强制的搀扶,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   可是,没有人理会那小姑娘的哀求。   舒老夫人旁边,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看样子是这群人的领袖。   舒老夫人对着老人点了点头,老人手中的虎头拐杖一抬,杖尾重重磕在地上。   应着这一声,男人们似是得到了一声令。静笙看到四五个壮汉抬了一个笼子上来。   那个笼子是用竹篾扎成,呈圆柱形,作网状,网口颇大,上面绑了好几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让静笙惊讶的是,那个竹笼里竟然装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被绑了手脚,堵了嘴,如同猪羊一般被塞在笼子里。   “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静笙从没有见过这阵仗,却下意识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沉月看着那被关在竹笼里的女人,眼中晦暗,低声说了一句。   “沉塘。” 第89章   沉塘,又名浸猪笼,是一种极具侮辱性的私刑。是把人放在竹子编成的笼里,然后丢进水里活活淹死。   那竹笼,原是做来关猪的,拿它做为刑具,意指受刑者猪狗不如!   这刑罚,一贯是用来惩罚女子的不贞。   舒宜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刑罚,会用在自己的身上。   手脚被绳子绑束着,嘴也被塞上了布,舒宜被关在竹笼里,口不能言身不能动。   外面,年幼的小姑子哭着,双手死死地攥着猪笼不肯放开。   竹笼前面,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十六七岁的模样,一身靛青色的长袍,衣服上用青丝绣着清贵雅致的图纹,相貌堂堂。   这是她的小叔子秦沥。   秦沥身旁站着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穿着一身华贵的银红色锦衣。   这是她的二姑子秦曼。   “二姐,四哥,求求你们!不要让他们杀了嫂嫂。”死死抓着竹笼,哭泣的小姑娘,是她最小的姑子秦盼。   秦沥撇开了头,不去看舒宜的目光。“嫂嫂……你不要怪我,我不能任由你带坏我秦家门风。”   他又想起二哥前两天说的话,二哥说他这一辈子是不会娶妻了……   他不能任由二哥继续深陷进去,这会毁了秦家的名声!   最重要的是,他今年就要入京赶考了,若是秦家传出叔嫂乱(和谐)伦的风声,他的仕途还要不要?   而秦曼,则伸手去拉扯秦盼,“盼儿,你不要任性!她若不死,我秦家的名声可怎么办?你以后还想不想嫁人了?”   当年,秦曼拿着舒宜东拼西借凑来的嫁妆,嫁给了自己的有情郎,她一直觉得自己的丈夫有才华,只是怀才不遇,自己的哥哥位居高位,却不肯出手帮一把,害她在婆家里外不是人。舒宜又是个不管事的榆木脑袋,她暗示了那么多次,让舒宜给他丈夫向二哥求个职位,舒宜都无动于衷。   可现在舒家承诺她,只要舒宜不在了,让舒颜嫁入秦家,做了秦家主母,必会好好“报答”她。   “嫂嫂,别怪我……”   一声声,一句句,如扎入心的刀子。舒宜沉痛的闭上双眼,不想再看他们。   这就是她一手养大的小叔姑子!   死死攥着竹笼的手指,被一根根扳开,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我不嫁人了,我不嫁了,求求你们不要杀我嫂嫂!”   “闭嘴!”年迈的声音沙哑而严厉,冷冷打断了秦盼的哭声。“舒氏不贞,妄图勾引自己的小叔子,其罪难饶。以身为秦家子孙,怎可与这种人为伍?”   说话的,是秦家宗族的族长,众人都尊称其一声三叔祖。   三叔祖高高在上的看着猪笼里的女人,眼中戾气。   当年强占秦家家产时,秦啸已经十岁了,记事了。他当年亲眼目睹了族人的无耻,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耿耿于怀,时隔多年,依旧与宗族不肯亲近。   舒家老夫人昨日来说,舒宜与秦啸暧昧,实属不伦。请秦家宗族出面,惩戒这不孝子孙!   这是个好机会!若秦啸的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以后不愁拿捏不住秦啸。   ————————   这是一群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弄死一个无辜的女人。笙笙冲鸭,打爆他们 第90章   “舒氏,尔与其小叔秦啸不伦,可属实?”虎头拐杖重重地磕在地上,三叔祖肃冷的声音,甚是逼人。   族长问话,有人拿去了舒宜嘴里塞着的布,让她开口说话。   “你们含血喷人!”舒宜声音嘶哑的怒斥道,这个温婉贤良的女人,终是被逼的歇斯底里,“你们没有证据,却动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老族长一生冷笑,“宗族之间的事情,官府向来不会多管闲事。”   老组长这话所言不虚,针对家族内部的事务,官府一向秉持着“民不报,官不究”的态度,如果家里人不报官,官府一般是允许家族内部解决的。   再加上燕州五大宗族非常庞大,人数众多。官府也抱着有一事,不如无一事的态度。   “三叔祖!”被姐姐拉拽着的秦盼,哭着乞求道,“我家三哥还在军营,他是我们一家之主,求您!等三哥回来,您再做决断吧好不好?”   听到这话,老族长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他们本就是趁着秦啸在军营,要将舒宜“正法”。等秦啸,这事也就死无对证了。   叔嫂间到底有没有不伦,以后还不是他们宗族说了算,秦啸若还想要前途,只能依着宗族!   老族长看着竹笼中的女人,冷沉宣判道,“时辰到了,将这不贞的女人,沉塘。”   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将竹笼抬起。   舒老夫人别过了眼,不去看。   毕竟是自己的孙女,她也不想的!   若不是这个孙女心狠,不肯管舒家,她也不会想着牺牲她,扶持另一个孙女去做秦家主母。   竹笼被抬起,就要往河边走。   舒慧走到了竹笼旁边,对着被关在里面的舒宜说道,“二姐姐请放心,妹妹会替你照顾好秦家的。”   舒宜眼色一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与自己同为庶出的妹妹。   舒家祖孙一行人,上个月前到了宁风,以她娘家的身份,做客秦家。   这个庶妹颇有心机,曾经很多次暗中想要拉拢她,甚至明理暗里说舒颜不好相处,希望他这个做嫂嫂的,替她和啸哥儿牵线搭桥,总好过那个娇贵的嫡女嫁过来压她一头。   舒家打什么主意,舒宜作为舒家的女儿,再清楚不过。   舒宜并不希望舒家和燕家联姻,自己娘家是什么德性,她再清楚不过,这婚姻一联,只怕以后,燕家都摆脱不了这如附骨之蛆的舒家,她不希望刚刚复起的燕家,被舒家永远拖累。   现在的燕家,是啸哥儿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用命搏回来的。   所以她拒绝了舒慧。   而且!就算联姻,也轮不到舒慧啊。   可是现在舒慧却告诉她,他会成为秦家祖母。   但是看出了舒宜的疑惑,舒慧笑了。   “我们这些庶女,想要谋一桩好婚姻,最后还是得靠自己。”舒慧的笑意没有到达眼底,她在舒宜耳边轻声说道,“既然姐姐不肯帮我,那就不要怪妹妹了。我已经通知了秦都督,可是他到的时候,你已经被淹死了……”   舒慧眨了眨眼睛,满脸都是温凉无害的表情。“看,我想救你的,只是我尽力了,却没有救成。虽然没救成你,但这份恩德,是秦都督欠我的。而且不久后,我会因为救你,而会被家族所弃,被舒颜痛打,被逐出家门……姐姐,你说,秦都督会不会对我有所愧疚呢?”   舒慧眼中神色疯狂,似乎已经看到了将来,自己成为了都督夫人。 第91章   舒宜才道了一声“疯子”,便被丢到了水里。   围在河边的众人,冷眼看着那竹笼沉入水底。   原本想着,今日的沉塘顺利完成了,却不想,一到红色的身影匆匆掠过,一头扎进了水里。   “公主啊!”乌兰落追着静笙到河边,手里还拿着那凤凰纸鸢,眼看着自家公主跳下水去救人,身为旱鸭子的她,只能在河边急得直跺脚。   随后而到的沉月,二话不说,也跟着跳下了水。   众人反应过来,三叔祖气的胡子倒竖,“什么人如此胆大妄为,居然敢破坏我秦家宗族的事宜?!”   乌兰落懒得理这个糟老头子。   刚刚她们在不远处看着,沉月才刚刚给她们解释了什么是“沉塘”,这群人就已经将一个姑娘家套上竹笼,扔进了水里。   公主见此,立刻就跳下水去救人了。   乌兰落看着平静的湖面,感叹道,自从公主学会游泳以后,还真当自己是浪里白条了。   深深的湖水之下,舒宜被绑着双手双脚,关在竹笼里面,几乎只是一瞬间,水就没了顶。湖水淹没了她,窒息感传来,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   舒宜试着挣扎,可绳索绑得结实,越挣扎越紧。   她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正在绝望之际,一袭红色的身影向她游来。   水流撩动着她红色的衣摆,线条优美到极致的身形,在水中游动。   那一刻,舒宜觉得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鲛人。   那美丽的鲛人游到了竹笼前面,然后伸手在自己的头上摸索,从发髻上拿下了一根发簪,用力一抽,居然是一把簪刀。   那把簪刀甚是锋利,三两下便割断了竹笼的绳子。   这时,又游来了一个穿黑衣服的姑娘,两人合力将舒宜救了出来。   只是,她们才游到河面上,河边全是指着她们竹竿。   长长的一排竹竿,隔开了她们与河岸的距离。   秦家宗族的男人们,手持着竹竿,对准了河里姑娘们,只要她们一靠岸,这些竹竿就会毫不犹豫的打在她们身上,将她们摁在水里。   “你们干什么?”乌兰落的声音愤怒无比。“让她们上来!”   静笙这才看见,她的乌兰落,被这些人抓住了。   “你们什么意思?”静笙看着岸上,那些随时准备将她们按进水里的人,眼中神色冷了下来。   秦家的老族长就站在岸边,居高临下的看着水里的姑娘们,“老夫劝两位姑娘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放开那贱人,老夫自让两位姑娘上岸来。”   静笙听出了话中的威胁,这人是说,若是要救这个女人,就不让她们上岸了。   “若我不呢?”静笙笑了笑,反问道。“你们准备奈我何?”   老族长看着这嬉皮笑脸的小姑娘,心头火起。他们秦家宗族的事,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居然也敢来多管闲事!   “这雁江水深,每年淹死的冤魂不少,也不在乎多两条。”老族长冷冷的说道。   言下之意,若要多管闲事,就陪舒宜一起去死。   如此草菅人命,还理所当然!   “二位姑娘不要管我了,你们走吧。”舒宜脸色苍白,颤着声音劝道。   岸上,那些手持竹竿的男人们,气焰嚣张。   静笙生气了,指着岸上的那些人,问沉月,“打得过吗?”   沉月看了那些人一眼,“全部杀光的话,半盏茶。”   这是曾经的东宫第一高手!   “不用杀。”太残暴了,静笙指着岸上的那些人,对沉月说。   “给我揍扁他们!” 第92章   苏浅到达河岸边时,湖岸边已经躺了一地的大男人,到处都是竹竿的残骸,那些三大五粗的男人,正在地上喊着疼,狼狈的爬起来。   角落里几个女人瑟瑟发抖,舒慧搀扶着苏老夫人,勉强稳着自己的惊恐。   被救上岸的舒宜,浑身湿漉漉的坐在河岸边,狼狈的紧。年纪还小的秦盼也不管舒宜全身是水,抱着舒宜哭着叫嫂子。   另一边,一个发须全白却依旧精神奕奕的老人,瘫坐在地上,断竹锋利的尖紧正贴着他的脖颈,仿佛他只要敢轻举妄动一下,那根残竹就会直接刺穿他的喉咙。   而他面前,手持残竹威胁的,正是她们王府的沉月。   而她的静笙,正蹲在了老人面前,一身的水,就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似的。   “老人家,火气别那么大。”苏浅看见静笙拍了拍老族长的肩,湿漉漉的手,在华贵的锦衣上留了个醒目的手印。“一把年纪了还打打杀杀,这样不好。”   那调侃的语气,满是嘲讽,气得那个老头眉毛直竖。“你个没大没小的无礼女子,可知老夫是何人?!”   “我管你是谁?”静笙认真地说道。“我家阿浅说了,这燕地,没有谁比阿浅和我大!”   前段时间,燕地大家族的大宗主母们前来燕王府拜见。   当时,小宴上,有些人表面笑盈盈,却暗地里讽刺静笙,一个北狄蛮女,居然也敢称燕王养母,真是上架充凤凰。   这话最后传进了苏浅的耳朵里,苏浅当众让人连人带礼撵了出去。并下了死令,以后但有凡燕王府在的地方,这人绝不允许出。   后来暮月私下告诉她,这是一个很严重的惩处。等于变相地将这个家族逐出燕州顶层的圈子。   因为燕王府处于整个燕州的顶层,燕州各个大宗不管举行什么宴会,都不能跳过燕王府。   要命的是苏浅后的那句话。   但凡燕王府出现的地方,这个人都不允许出现!   作为燕王太妃的苏浅公然表示,等于剥夺了这个宗妇参与所有公开场合的机会。   对于一个皇家族来说,当家主母不允许出现在上流圈子里,这已经不是折辱能形容的了。   不过这些都是静笙后来才知道的,静笙就记得那天宴会上,苏浅直接就当着众人的面说,燕地以燕王为尊,燕王的母亲就更是贵不可言了。   那一句“贵不可言”,让众人唯唯应诺。   ……   还没从回忆中过来,静笙只觉得身上一暖,一件雪色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熟悉的月合香,让她下意识的喊了一句,“阿浅”。   身旁给她披上衣裳的,确实正是苏浅本人。   秦家老族长也看到了来人,顿时惊诧不已,作为当地大宗族之一的族长,他曾有幸见过燕王府太妃。   燕王太妃出现在这里,已经够让人吃惊的了,但更让他惊讶的是,燕王太妃给那个不知礼数的野蛮女子披上了自己的外袍,还给她整理湿漉漉的鬓发。   温柔动作间,轻语问了一句:“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湿?” 第93章   苏浅给静笙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袍,确定小家伙裹严实了,回头,清凌凌的目光落在了沉月身上。   刚披上外裳的沉月,顿时一个激灵,耳边听到苏浅轻飘飘的问了一句:“你就是这样照顾顺国夫人的?”   沉月立马跪了下来,连连请罪,“是沉月失职,请太妃娘娘责罚。”   苏浅微微一笑,沉月只觉得头皮发麻。   太妃娘娘生气了!   就连神经大条的静笙都感觉到,她的阿浅生气了。   “阿浅……”静笙惴惴不安的唤了一句,她知道阿浅是在气什么。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苏浅回过头,将静笙鬓边一缕湿透的发丝别于耳后,“你还记得学游泳前,答应过我什么吗?”   “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地……”静笙当然还记得,学游泳之前,她答应过苏浅,学游泳是为了自保,绝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当初苏浅很认真的告诉她,落水之人因为求生欲,被救时会本能的缠住施救者的手脚,水性不好,很容易被拖下水去。   苏浅甚至很严肃的告诉她,就算是自己掉入水里,也不许静笙下水来救自己。   可是刚刚,看到有人被丢进水里,静笙完全忘了她对苏浅的承诺。   “原来,你还记得啊。”苏浅笑得自若,却让静笙更加心虚了。   “阿浅……”静笙抓住苏浅的袖摆,轻轻摇了摇,眼巴巴的说道,“下次不敢了。”   看着小家伙小心翼翼道歉的样子,苏浅再多的气也散了。   自家的孩子,还能怎么样呢?   苏浅叹了一口气,看看周围,入目可见,一片狼藉。“现在说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静笙正要开口,前边的秦家老族长一下跪在了苏浅面前,悲不自胜地,“求太妃娘娘为民等做主。”   那动作叫一个行云流水,麻利地让静笙看得目瞪口呆。   刚刚还气焰嚣张,要拿别人去沉塘的老族长,顿时变成了被迫害的受害者,情凄意切的讲着,他们正在施行族规,结果顺国夫人和她的仆从突然出现,打断了族规也就罢了,还打伤了他们的族人。   是的!从刚刚这些人的对话里,秦老族长已经察觉到了她们的身份。   燕王府的燕太妃和顺国夫人!   燕王的嫡母和养母。   这燕地最尊贵的两个女人……   想到刚刚,自己还把顺国夫人压在水里,不让她出来,秦老族长知道自己惹了不能惹的人。   可是不得不说,能稳做那么多年的族长之位,秦老族长反应向来很快,而且屈能伸。   他也知道,现在自己最好的办法,是站在道德点上,手里攥着理,才能逼迫燕王府不追究刚才的事,甚至退步。   于是,秦老族长痛哭流涕,说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把一个饱受强权欺凌的小民演绎的淋漓尽致。   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听的旁边的族人们那叫一个悲愤交加,缺乏坚定他们是对的,沉塘是对的。   听得静笙咬牙切齿,“你这是颠倒黑白!明明是你们欲图先伤人性命,我们下水救了这姑娘,你们还拿着竹竿……”把我们压在水里。   “敢问顺国夫人,”秦老族长赶忙打断了静笙的话,“刚刚我们正在实行家族族规,您是不是突然出现?”   “是,”静笙承认,“可是……”   “是不是什么也没说,就打断了我们的族规?”秦老族长根本不给静笙解释的机会,咄咄逼人地抢问道。   “我是打断了你们,但你们明明是草贱人……”命……   “是不是您命令仆人打伤了我们的族人?”   “是,但那是你们先……”   “打伤了我们的族人后,你还威胁我们,不能再施行族规,”秦老族长追咬着问道。“是?或不是?”   “是,可……”   “那就对了,您身为燕州最尊贵的夫人,怎可如此对待我等平民?”   “我……”静笙被这老狐狸绕进去了,根本经不住不住这咄咄逼人,紧追不舍的追问。   “秦家家法,不贞者,轻罪者让其头部露出水面,浸若干时候;重罪者可使之没顶,淹浸至死。”秦老族长义正言辞的说道,“我等族人奉行自家家法,有何不对?”   “你血口喷人!”坐在河岸边的舒宜愤怒反驳道,“我没有不贞,你们为何要如此陷害我?”   “你与其小叔子秦啸不清不楚,实乃不伦,败坏门风,”秦老族长轻蔑的看着舒宜,“如此不贞不洁,违背伦常,本就该沉塘。”   “你胡说!”舒宜气得发抖,声音都哽咽了。“你们有什么证据?”   “证据?”秦老族长冷笑,从怀里掏出一物,是一枚男子的香囊。“这是在你房中搜出来的,是秦啸的贴身之物。”   “那是?不可能!”舒宜看到那个香囊,愣住了,“那香囊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里?”   秦老族长不疾不徐的打开香囊,里面是一张黄色符纸折成的三角,应该是平安符一类的,年代久远了,看上去非常的陈旧,黄符的边角都泛白了,但保存得非常好,足可以看到主人的用心和珍惜。   “你可认得此物?”秦老族长对着舒宜问道。   舒宜眼神一顿,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当年啸哥儿去参军之时,她从三清观求来的平安符……   “舒氏的娘家人也可以证明,舒氏与小叔秦啸暧昧。”秦老族长继续说道。   苏浅随着秦老族长的话,往旁边撇了一眼,站在那里的舒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微微点了一下头。   苏浅微微皱眉,怎么哪里都有这舒家人?   秦老族将那平安符双手沉到苏浅面前。“还请太妃娘娘做主,将舒氏那不贞不洁之人溺死!”   苏浅看了一眼那平安符,“秦家是准备将她沉塘?”   秦老族长坚定地点点头。   苏浅伸手,拿起了那平安符。   秦老族长喜上眉梢,静笙心头一跳,正想开口阻止,却听到苏浅说:“大宁律,擅处私刑者,杖三十,徒一年。害人命者,斩。”   三角的符纸在指尖把玩,苏浅脸上带着温柔的笑,下令,“来人,将秦家所有犯者拿下。” 第94章   秦家人都愣住了。   大宁律中确实有这么一条,但根本没有人将它当回事。大宁虽然一直禁止私刑,但官府奉行的,是“亲不告,官不理,告乃论罪行”的准则。   也就是说,只要没人告,官府就当没看见,若有人告了,才会论罪行。   而且,每个宗族都会制定一些族规,惩罚犯家规的人,他们常常使用私刑。这样的私刑,一般都会被官府视为家事,即使出狱也很少会管。   “太妃娘娘这是什么意思?”秦老族长眼看着苏浅的话音一落下,她身后带来的大批侍卫,便上前将秦家的族人们绑了。“您这是想要包庇这通奸的犯妇吗。”   “她是不是犯妇,本宫不知道。但本宫知道……”苏浅看着秦老族长道,“你们擅用私刑,犯了大宁的法。”   苏浅也不想废话,直接命人将这些人拿下。   “等等!”秦老族长挣扎间,狼狈的喊道,“我秦家乃燕州大都督的本家!娘娘就算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吧。”   燕州大都督手里握的,可是整个燕州的军权!这也是秦家费尽心思也想要拿捏秦啸的原因。   苏浅好笑,提醒道:“你们刚刚还在说他与嫂嫂不伦。”   现在倒想起人家来了?   秦老族长却毫无羞愧,“我们也是为了他的名声着想,他是秦家人,自能体谅。”   这话说的,真是……不要脸!   反抗最激烈的,不止是秦老族长,还有秦啸的姐姐和弟弟。   “我是秦啸的姐姐,你们不许碰我!小心我二弟杀了你们!”秦曼如同泼妇一般,歇斯底里地冲着抓她的侍卫怒喊道。   “我乃堂堂举人,有功名在,身,尔等简直有辱斯文。”见燕王府的侍卫不吃这一套,秦沥只觉心里备受屈辱,却还是立刻换了套说辞。“我是燕州大都督秦啸之弟……”   说曹操,曹操到,纷踏而至的马蹄声踏在河岸,打破了这喧嚣的闹剧。   一队轻骑兵前来,装备精良。为首,枣红骏马上,是身材壮硕的年轻男子。   秦曼几乎喜极而泣,“是二弟!我家二弟来了!”   见到来人,秦家人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   因为,那人正是燕州都督秦啸。   静笙下意识地将苏浅护在身后,燕州的形势,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按理说,燕州最大的应该是燕王,不管是都督,还是刺史,都是燕王麾下的属臣。但是她们阿黎还小,军权,政权都不在燕王府中。   君弱而臣强,主少而国疑,燕王府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被架空,沦为傀儡!   “阿浅……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静笙忧心重重,却听到身后的苏浅道了一句。   “不,静笙,你真是我的小福星!”   “?”静笙疑惑的回头,却苏浅兴致盎然的看着这一出闹剧。“我一直没找到破这僵局的法子,今天……可能找到了。”   马蹄声已至,这队轻骑兵停在了河岸边,秦啸翻身下马。   “二弟呀!你快来看看……”   秦曼急急忙忙迎上去,可怜巴巴的唤着秦啸,秦啸确实错身而过,连个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她,直直往她身后,舒宜和秦盼的方向跑去。 第95章   “二哥哥!你怎么才来呀?”小姑娘哭得伤心,“你知不知道,三叔祖他们差点就把嫂嫂淹死了!”   在秦盼搀扶下的舒宜,身上裹着一件单薄的披风,那是贴心的暮月,给这个可怜的女子披上抵挡寒意的。她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头发湿漉漉的,发尾还滴着水,怎教一个狼狈落魄可形容。   秦啸上一次看到舒宜如此狼狈的样子,是六年前。当时秦曼闹死闹活要嫁给自己的情郎,可那家人根本就看不上他们一个破落户,的秦曼的情郎又是个软骨头,不敢与家里对抗。那家人为了让他们知难而退,是以,开了一个天价嫁妆,只要秦家凑得起那一笔嫁妆,就同意他们的婚事。   当时,是舒宜在养这个家。   为了逼舒宜拿出那笔天价嫁妆,秦曼每天在家里闹,说着自己守孝三年错过了婚假最好的年纪,若是这次嫁不成,她就吊死在秦家。最后硬生生逼着全家东拼西借,才凑齐了她的嫁妆,才刚刚好转一些的秦家,瞬间又回到了一贫如洗。   屋漏偏逢连夜雨,秦曼出嫁后不久,才十二岁的秦沥突遇重疾,病得很重,可家中已经拿不出救治的钱了。   舒宜只能厚着脸皮去秦家宗族,去亲朋好友家,去求去借。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舒宜迟迟未归,他撑着伞去找,在族长家门外看到被赶出来的舒宜。   那天的雨真的好大!舒宜就站在根本遮不了雨的屋檐底下,身上衣服湿了大半,衣角滴着水,打着冷战。   雨幕中的女子,身影是那样的消瘦,瘦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了……   那天夜里,十五岁的秦啸做了大逆不道的事,他去了父亲的墓园,盗取了父亲的陪葬的宝剑,当了五十两银子,救了秦沥,给家里人留了家用,然后丢了手里的笔,背着行囊去了军营。   因为父兄的死,母亲大受打击,他曾在母亲临终前,跪在病榻前起誓,不会走父兄的老路。   可是……他最后还是背叛了他的誓言。   几年的征战沙场,冲锋陷阵。那些所谓的骁勇善战,不过是一次又一次不怕死的搏杀罢了。   他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光复秦家,他再也不想看到他的家人受贫困所扰,再也不想看到雨幕中的那个身影,被别人轻贱……   而现在,他一直想要守护的人,如同六年前一样,被人欺负了!   “怎么回事?”秦啸回头,看着秦曼和秦沥眼中冷厉,杀意掩都掩不住。   秦曼下意识的回避秦啸的目光,嘴上却依旧不饶人,“舒氏不贞不洁,想要勾引你,族长要执行族规,我觉得并无不妥。”   秦啸的目光更冷了,他一直知道,自己的这个姐姐向来自私,却没有想到如此的狠毒!   “二哥……”秦沥被秦啸看得心里发怵,开口想解释。“这事不能怪我和二姐,是嫂嫂不好……”   话还未说完,秦啸上前,直接就是一脚,秦沥直接便被踢翻在地,还没缓过神来,就被秦啸扼住了脖子。   “这天下,谁都能说她的不是,只有我们,没有资格!” 第96章   秦啸下了死手,百无一用是书生的秦沥,根本就挣脱不了。   眼看着就要上演一场兄弟相残的戏码,现场已经乱成了一团。   秦家族人们惧于秦啸浑身散发出来的杀气,没人敢上前。只有老族长还在那里虚张声势地咒骂着秦啸恶毒,秦曼就在旁边,却连句话都不敢说,秦盼只会哭。   眼看着那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静笙在苏浅耳边,悄悄的问了一句,“咱们要不要去帮忙啊?”   苏浅的目光,从轻骑队伍中唯一的女性身上收回。   舒颜,明明是舒家嫡女,却是跟着秦啸的骑兵队同来的,看样子……倒像是去帮救兵来救舒宜的。   从刚刚在骑兵队里看到苏颜时,舒慧的脸色就变得非常的难看。   这对姐妹……还真有意思,也不知是谁坑了谁。   “阿浅?”   听到静笙又一次的唤,苏浅回过头,笑问道。“帮谁?”   “什么?”   “你说要帮忙,那咱们要帮谁?是帮秦啸掐死他弟弟,还是帮弟弟打死哥哥?”   “……”静笙被问倒了。   苏浅宠溺的摸了摸静笙的头,真是单纯又可爱的小家伙。   那边,最后还是舒宜劝住了秦啸。   见舒宜拉住了这头发狂的孤狼,向来见风使舵的秦曼又跳出来了,她指着秦啸,脸上竟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为了一个女人,居然想动手害你的兄弟,秦啸,你是不是人啊?”   “是不是人?”秦啸冷沉的眼眸中,满是厌恶,“这句话你们该问问自己!”   秦曼被噎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舒宜对她秦家是有恩的,但……“是她自甘下贱,身为嫂子却勾引小叔子!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若是闹大了,以后你的仕途怎么办?”   “仕途?呵!”秦啸一声嗤笑。   他拼了命爬上今天的位置,为的本就是能够保护舒宜啊。   “勾引吗?”秦啸笑道,“她没有勾引我,是我一厢情愿恋慕着她。”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呆了,尤其是舒宜,她愣神的看着旁边的秦啸。   秦家人不敢相信,秦啸竟然公然承认恋慕他自己的嫂子?!   秦沥脸色苍白,心想,完了!   “你疯了!”秦曼一声尖叫,他费尽心思做那么多,就是为了保住秦啸,若秦啸倒了,她在婆家哪还有立足之地?“明明是他勾引你的,是她不要脸!”   秦啸脸色如常,只是担忧的目光,时不时看一下舒宜。   舒宜已经完全愣住了,连该如何反应都不知道了。   秦老族长一声冷笑,得偿所愿。“秦啸,你恋慕兄嫂,违背伦常可知罪?”   秦啸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老族长以为他屈服了,扶了扶胡子笑道。“将那不贞的舒氏溺死吧!至于你,现在回头,族中还能宽恕于你。”   不过,这把柄永远将落在宗族中!   想到刚刚被溺水的感觉,舒宜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秦啸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   见此,秦老族长眼中神色冷了下来,“秦啸,你若还执迷不悟,我将执行族规,将这不贞的妇人溺死。而你,将被乱棍打死!”   “族规?”秦啸讽刺的笑问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们使用族规?”   “就凭我是秦家宗族的族长!有权对族中每一个人施行教化!”老族长气焰嚣张的说道,“身为宗族之人,自当遵守族规,你犯下大错,族中愿意宽宥于你,竟不知感恩吗?”   “那你是不是忘了,当年我父兄战败身死,被当今圣上斥责,你们为了划分界限,忙不跌的就开了祖祠,将我一家逐出宗族,连名字都从族谱上划去了。”   将他们逐出宗族之后,这些无耻之人,还打着收回秦家产业的旗号,侵占了他家的田地钱财。   在轻笑建立功勋成为燕州都督之时,这群人又厚颜无耻的将他们一家的名字加回族谱上。   秦老族长被呛了一下,却依旧面部改色。“当初是误会一场,误会既然解除了,宗族自然将你一家名字又迁回了族谱。”   这话说的,好像给了秦家天大的恩德一般。   秦啸怒极反笑,“本都督可从未答应过要回宗族,所以,那本族谱,本都督不认!”   “你!”秦老族长指着秦啸,你的手指都抖了,连连说了好几声,“不孝子孙。”   旁边的一个年轻的人替老族长顺气,指责的看着秦啸,“堂哥你这话说的可过分了,不要忘了你可是姓秦的。”   “一笔写不出两个秦字,当初既然是误会,自当和解,家和方能万事兴!”   “啸哥儿,你低头认个错吧,族里大人不计小人过,会原谅你的……”   秦家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道,秦啸却不为所动。   秦老族长急了,秦家这一代最有出息的,就是这个秦啸了,但这小子却为了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你不认也得认!”秦老族长梗着脖子叫嚣道,“当初开宗祠,将你们的名字迁回族谱,是你姐姐弟弟都同意的。”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既然同意了,就让他们离开我家,做你秦家宗族的人吧。”   秦啸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秦曼和秦沥白了脸。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秦沥惊慌地问道,“你要将我逐出家门吗?”   “树大分枝,人大分家,秦家老宅一切都给你,”秦啸看了自己弟弟一眼,他没有一个忘恩负义,不知感恩的白眼狼弟弟,“以后,你不要回都督府了。”   秦沥被这话惊的神魂剧烈,秦曼同样吓得不轻,连忙讨好的说道,“二弟啊,都是一家人,你别说气话呀?”   什么叫离开秦家?要知道秦曼现在能在婆家耀武扬威,完全就是仗着自己有一个当燕州大都督的弟弟。   秦啸只是瞥了她一眼,到了一句“好自为之。”   苏浅这热闹看得正兴起,却见秦啸上前来,执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句,“太妃娘娘万安!”   苏浅笑意依旧,心中却想着,刚刚就已经看到他们燕王府的人了,现在才过来拜礼?   燕州执掌兵权之人,还真是……狂 第97章   这场戏,苏浅看得挺尽兴。   看着舒宜扯了扯秦啸的衣角,跟秦啸说是静笙救了她,为了救她,还被秦家人针对。   秦啸这次,倒是恭恭敬敬的感谢了燕王府,诚心诚意。   “今日秦家族人擅用私刑,犯了大宁律法,秦都督如何看?”苏浅开门见山的问道。   闻言,秦啸原本就冷凝的脸,眉心又拧紧了三分。   苏浅笑意端然,眼神自若,仿佛是在谈论天气般淡然。中间隔着的静笙,却敏感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   苏浅这话,说白了就是——“本宫要抓人,你怎么看?”   抓的,是人家同宗的族人……   静笙听说过,中原人的宗族观念非常的强,一座祠堂,便可将几百人凝聚在一起,他们视族人为手足,奉行“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观念。   静笙本能地警惕起来,护着身后的苏浅。却听见面前的男人淡然的说了一句。“既犯国法,自当以法论事。”   “很好。”苏浅笑道了这么一句,侧过头,对身旁的侍卫下令道:“将犯者拿下。”   侍卫们继续刚才未完成的抓捕,秦老族长目眦欲裂,难以置信的看着秦啸,“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抓你的族人,秦啸,你别忘了,你姓秦!”   秦啸连个眼角余光都懒得分给他。   燕王府的视为向来训练有素,不多时,参与沉塘的人,全被燕王府拿下,河岸边恢复了平静。   男人们被绑了个结结实实,为数不多的几个女人,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秦老族长也被绑了起来,犹如一只斗败的丧家之犬,他这一生从未如此狼狈过,却依旧梗着,脖子放狠话。“太妃娘娘,此乃我秦家家事,你滥用职权,插手别家宗族之事,我要去京都告你!秦啸,你身为秦家子孙,不孝不悌,简直枉为人!”   被骂的两个人相识一眼,秦啸面无表情,苏浅淡然。   “老人家,本宫劝你,还是留着些力气去公堂上说吧。”苏浅好心劝道。   “沉塘自古有之,从未听说过犯法!”秦老族长依旧狡辩,“宁风五大宗族都是如此处理,娘娘若要插手,只怕要犯民怨!”   苏浅依旧在笑,只是带笑的眼底,蓦然冷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   在宁风,五大宗族势力错根盘结,他们互相联姻,扶持遮饰,俱有照应,百年来,宗族势力在这个地方已是根深蒂固,甚至影响到了官府。   加上前几任府官的不作为,这些宗族已经是当地的“地头蛇”了。   苏浅对此也很头疼,正愁没有办法整治这些地方宗族势力,没想到秦家就撞了上来。   苏浅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意有所指地问了句,“秦都督?”   其实五大家族中,秦家是最难啃的骨头,因为秦家出了一个秦啸,掌控着整个燕州府的军权。   秦啸低头一礼,“秦某乃燕王直属臣下,一切听从燕王府之命。”   燕王还是个话都说不清的小娃娃,燕王府现在是苏浅说了算……   苏浅一笑,心道:这位秦都督……祸水东引用的不错啊。 第98章   中原的宗族观念确实很强,一般被宗族厌弃的人,都很难在世间立足,更别说背后捅宗族一刀的人。   秦啸不能做那个恶人,所以一句“听从燕王府之命”,便将自己摘出事外。   苏浅看了一眼那些被拿下的人,开口下令,“将那些妇人放了,其他人押往府衙。”   秦啸微微皱起眉,提醒道:“那几个老妇人虽说是秦家人,但她们的娘家是其他宗族的……”   言下之意,若是放了,她们必回娘家去帮救兵。五大宗主互为姻亲,相互扶持百年,只怕最后沆瀣一气。   苏浅淡淡一笑,只说了两个字:“无妨。”   秦啸眉头皱的更紧了,直言道:“几年前,府衙前任刺史抓了宗族中一个人,五大宗族所有人聚坐府衙门口,近千人绝食抗议,甚至惊动了监察御史,逼得府衙不得不放的人。”   宗族逼迫府衙,民压制官府,在宁风可不是什么奇事。   “看来,燕州宗族势大,名不虚传,可是……”苏浅带笑的眼眸中,露出了锋利的光芒。“本宫还就怕他们不来!”   秦啸怔了一下,耳边听到面前这个温温柔柔的女子说道:“秦都督既然说听从燕王府之命,那本宫便命你,调配你城防军,以协助府衙此次的办案。”   秦啸顿住了,苏浅笑得是越发温柔了。   想借本宫的手来整治秦家,本宫又怎么可能让你置身事外看好戏呢?   祸水东引,就要做好被祸水淹没的准备。   苏浅心情甚好,吩咐侍卫们将秦家人押往府衙,又“心胸宽大”地将秦啸的姐姐弟弟还给了他,善解人意(唯恐天下不乱)地让他们兄弟姐妹自己去处理家事。   “静笙,”做完这些事的苏浅,冲着自家孩子招招手。“阿黎他们还在那边等着我们,我们继续放风筝去吧。”   “好。”静笙高高兴兴的牵起苏浅的手,准备回去换衣服,继续放风筝。   乌兰落拿着那只凤凰纸鸢,跟在她们后面。   段云诩看到被五花大绑的几十个秦家人,齐刷刷地跪在府衙中时,额角不禁抽了抽。   “这是怎么回事?”段云诩指着为首的秦老族长,他老人家此时已经被堵了嘴。   而另一边,明显有备而来的燕王府侍卫们,为首的却是个女子,而且他还见过。   是当初堵在玉笙院门口的那位周女史。   真是……冤家路窄啊!   暮月看着面前的男人,她向来是很记仇的。“这些人擅用私刑,欲图将人沉塘,害人性命,太妃娘娘特令押往府衙,依法处理。”   “沉塘?”段云诩向来谈笑风生的脸僵了一下。   这种事,向来是民不告官不究,而且宗族的水那么深,上一个刺史就是掉进了宗族的坑里,被监察御史弹劾到怀疑人生。   “没错!”对面的女子笑得甚是灿烂,颇有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感觉。“太妃娘娘有令,着府衙后天开堂公审。”   “还要公审?”段云诩觉得,能不能关住这些人还是个问题呀!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五大宗族的人携家带口,从老到小全部跪在府衙门口的画面。   “是呀!”暮月笑得特别开怀,“辛苦段刺史了!” 第99章   第二天,苏浅在燕王府中接到了秦啸家分家的消息。   “秦啸赎回来的秦家老宅、祖田,以及原来秦家的一切器物,钱财,都归了秦沥,秦啸昨日便带着舒怡和秦盼净身出户,迁入了都督府。”   燕王府的书房中,属下禀报着探听来的消息。   青玉书案畔,静笙正心血来潮替苏浅磨着墨,听到这话,不禁狐疑,“你们中原分家,不是都先紧着长子吗?”   可秦啸却没有拿秦家一分钱,把钱都留给了弟弟,只带着舒宜和秦盼就这么出来了?   “这不公平吧?”静笙问道。   苏浅一手拨动着算盘,另一只手握笔记账,“秦啸这是打算终身不娶了,所以将秦家所有都给了能延绵秦家香火的秦沥。”   “啊?”静笙惊诧,“终生不娶,可他昨天不是说他喜欢舒宜吗?”   苏浅笔未停,只道了一句,“他们是没结果的。”   “为什么?”静笙不能理解,因为北狄民风彪悍,小叔子娶寡嫂根本就不是事,她不知道这在中原,是天地不容的事。   “中原的婚俗跟北狄不一样,”苏浅解释道,“在北狄,小叔子娶嫂子并不,但在中原,这是不伦,是大忌!”   秦啸敢承认他恋慕舒宜,已经让苏浅很是吃惊了。   不过……他们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那他们以后,会怎么样?”静笙问道。   “最好的情况,是维持现状,两人一辈子守着叔嫂的名分,不越雷池,一辈子只做叔嫂。”   “最好的情况?”静笙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不好的呢?”   苏浅指间的笔顿了一下,“一个人伦,一个贞洁,这两个压下来,秦啸会被毁掉,而舒宜……会被逼死。”   墨池中的墨汁一下溅了出来,弄脏了静笙的指尖。   苏浅看到了,没有说话,只是拉过静笙的手,用沾了水的锦帕,将静笙手指一根一根擦干净。   书房里顿时很安静,安静得让人不适应。   似乎为了缓解这安静,苏浅看向还站在书案前的属下“府衙那边,情况如何?”   “正如娘娘所料,”属下回道,“五大宗族的人全部聚在了府衙门口,静坐绝食,要府衙交出秦家的族长和族人。”   “这分明是胁迫官府妥协,这些宗族的人,也太目无王法了。”静笙不满地说道。   “别气,”苏浅摸摸静笙的小脑袋,“这件事,我们燕王府不需要出面,秦啸自会处理。”   确实如苏浅所言,不久之后,有属下来报,说是秦啸派兵镇压了那些宗族之人。   “民怨沸腾?”苏浅在账簿上落下了最后一笔,“怎么个沸腾法?”   “五大家族,男女老少都到了,上到耄耋老人,下到襁褓中的孩子,上千人全跪在府衙门口。”属下述说着当时的画面。   乌压压跪着一大片的人,几乎占满了府衙前整条街道,那画面相当震撼。当然!咄咄逼人的气势,也是拉到了满点。   “军队前来镇压时,宋家族长在府衙门口痛哭,说官府欺压百姓,他们这些小民没活路了。齐家族长还想一头磕死在府衙门口……妇人们哭喊,男人们义愤填膺,就连周边前来看热闹的百姓们也在指指点点,指责官府的不是……”   后果比阿浅之前说的那些可能,还要严重,静笙不禁忧心忡忡,“阿浅,我们这次是不是玩太大了?”   “没事。”苏浅笑着说道,“闹大些才好。”   闹大了……才好一击必杀。   看苏浅胸有成竹的样子,静笙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到了傍晚,意外出现了。   舒宜独身前来燕王府,求见了苏浅和静笙,并表示自己不告了,也不会出庭指证秦家。她甚至已经劝服了秦啸,让秦啸出面保秦家出狱,此事到此为止。   静笙很是惊讶。   被诬陷,被沉塘,舒宜却不肯出面指证秦家人。   “为什么?”静笙直接问出了口。   “毕竟是一家人……”舒宜低着头,不去看救命恩人的眼睛,“家和万事兴,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小事?!”静笙简直难以置信,“若当时我没来得及救你,你就死在雁江了,这叫小事?他们诬陷你不贞,一心致你于死地,这也是小事?”   “夫人,算民妇求你了!”舒宜开口打断静笙的话,几乎是哀求地说道,“就这样吧!不要再继续下去了。”   苏浅一直听着她们的对话,见舒宜的异状,问了一句,“你们……是不是有把柄落在了宗族手里?”   舒宜肉眼可见的浑身一僵,脸色也瞬间苍白了下来,却咬着唇不肯说。   苏浅见状,只是淡然地给她倒了杯茶,“是秦啸的把柄吧?”   舒宜强自镇定地端起茶盏,看得出她原本是想装作若无其事来掩饰,可紧紧握着茶盏的手,指节都泛白了。“没有那么一回事,太妃娘娘多心了。”   苏浅抬眸看了她一眼,“是因为那把紫电青霜剑吧?”   “咣当!”茶盏落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地,舒宜的手上全是水迹。   看舒宜慌乱的样子,连静笙都知道苏浅猜中了。   “暮月,给带秦夫人去侧室净手。”苏浅从容的吩咐道,给失态的舒宜一个台阶。   暮月上前,请舒宜去侧室洗手。   舒宜如蒙大赦,连忙跟着离开了这让她心慌窒息的地方,在侧室净手时,她努力让自己静下心神。   磨了稍许时间,回到会客厅时,却发现多了一个人。   “啸哥儿?”舒宜惊讶地看着客座上的秦啸。   “秦都督担心夫人,”苏浅解释道,“所以前来寻夫人。”   舒宜见到秦啸,慌乱的心神奇迹般的稳了下来。重新坐会客座,脸色恢复如常的舒宜说道。“此事,我们不会再参与,还请太妃娘娘见谅。”   苏浅看了秦啸一眼,这个冷漠的男人没有说话,看来是同意舒宜的决定。   静笙急了,“为什么?是因为阿浅说的那个什么紫电青霜剑吗?”   “夫人不要问了!”舒宜异常坚决地说道,“无论如何,民妇都不会去指证秦家人的,还请夫人和娘娘见谅。”   说着,她匆匆行了一个礼,拉着一直没说话的秦啸就要走。   才走到门口,却听到身后女子依然温柔的声音,不急不缓。   “紫电青霜剑,秦都督令尊的陪墓遗物,它的当票在本宫这里。” 第100章   走到门口的两个人同时停了下了脚步。   舒宜回头,满脸的慌乱,脸色比纸还要苍白。而秦啸,回头看着苏浅,瞳孔散发锋利的光芒。   苏浅泰然自若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唤了一声:“暮月。”   暮月心领神会,从旁边书柜中一个暗格里,拿出一个紫漆盒子,然后将盒子交到秦啸面前。   秦啸看了一眼苏浅,只见苏浅轻轻一抬手,道了一句:“秦都督看看吧,这可是你的旧物?”   秦啸伸手拿过了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纸,看上去年代久远,已经泛黄了。   那张纸上,落了秦啸当年的签字画押,还有吉祥当铺的印,确实是紫电青霜剑的当票。   六年前,秦啸为了救自己的弟弟秦沥,他掘开了自己父亲的坟,拿了紫电青霜剑。   这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若被御史台知道,告他一个不孝之罪,别说他的仕途走到头,就连命,都可能保不住!   要知道,不孝在十恶之中,是不赦的大罪!   当年他掘坟之时就有觉悟,后来,他屡立奇功,成为燕州大都督之后,便想寻回父亲的剑。只是年代久远,当初当出的剑,早已被人买了去。他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找回了那把剑,重新葬回了父亲的坟中,只是这当票一直没有找到。   今日下午,齐家少族长夫人突然来找舒宜,说吉祥当铺的当票在她手里。   舒宜那个时候才知道,秦啸曾经干了什么。   当年,那个少年挖了他父亲的坟,拿了紫电清霜剑,当了五十两。   齐家的少族长夫人,是秦老族长的孙女,她来说这件事,谁都知道是目的是什么。她要秦啸出面,不管用什么办法,要让秦老族长和秦家的族长,毫发无损的从府衙牢狱中出来。   儿子刨父亲的坟,惊世骇俗,就算秦啸逃过一死,这一生都无法在世上立足了!   舒宜当时就慌了,求齐家少族长夫人放过秦啸。   秦啸原不想妥协的,大不了鱼死网破,可舒宜哭了,哭得秦啸妥协了。   他们答应了,会保秦家族人平安出狱。   其实,秦啸心里很清楚,这件事过后,齐少夫人之后会更加得寸进尺,一定会要他从今以后,为齐秦两家当牛做马。   秦啸原本想着,自己下半生可能要被这恶心的宗族困住一生了,可是现在,真正的当票,却到了他的手上。   “想必,令尊的那把宝剑,已经回到令尊身边了,”苏浅说道,“毁了这张当票,从今往后再也没有谁能够威胁你了。”   就算那些人找到了当年的当铺老板伙计,没有物证,不过是空口白牙,秦啸再也不会为当年的事情所困了。   听到这话,舒宜喜不自胜。可秦啸并没有因为苏浅的话放松神情,反而更加戒备起来。   “太妃娘娘!”秦啸拿着那张当票,眼中满是骇人的寒厉,“不知此物,娘娘是从何得到的?”   面对质问,苏浅勾唇一笑,承认了,“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这张当票,是苏浅之前费尽心机,专门找来……   拿捏秦啸的东西! 第101章   苏浅和秦啸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明,心里也明白。   这张当票,原本是用来牵制秦啸的利器。   “秦都督不必怀疑,这张才是当年真正的当票。”苏浅端着茶盏,谈笑自若,“若有人跟你说她手上有当票,绝对是在讹你。”   秦啸看着手里的那张纸,上面落着的名,确实是他当年写的,“娘娘为找此物,应该很是费心费力了,现在为何要还与秦某?”   “就当是本宫的诚意吧。”   听到苏浅这话,秦啸冷凝的眸子,更加的深沉。“不知太妃娘娘,想要从秦某这里得到什么?”   “忠心。”   “忠心?”   “秦都督曾说过,你是燕王直属臣下,一切听命于燕王府。”苏浅看着秦啸,从容笑道,“本宫希望,这话出自真心。秦啸,本宫要你的忠诚!心甘情愿的忠于燕王府!”   秦啸看着苏浅,反问了一句,“娘娘所谓的忠诚,是忠于燕王?还是忠于娘娘?”   秦啸很清楚,如今的燕王太妃并非燕王生母。自古皇室骨肉相残的多了去了,更何况他们还不是亲生的。   听到秦啸的质疑,苏浅倒也不恼,茶盏轻放,笑问道:“有区别吗?”   秦啸没有说话,静笙站了出来,“秦都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秦某就说的再清楚一点,倘若有一天,太妃娘娘与燕王反目,秦某又该效忠哪一边?”下午直言不讳的说道。   “你放肆!”暮月出言怒斥道,“秦都督,你这是出言犯上,可知罪?”   秦啸没有理会暮月,而是看着苏浅,直言问道。“若真有那么一天,请问太妃娘娘,秦某该忠于哪一边?”   面对近乎挑衅的质问,苏浅看着秦啸,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寒厉。“不会有那么一天。”   “娘娘这话说的未免太满,权力犹如阿芙蓉,向来腐蚀人心,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若真的有那么一天,秦啸并不想卷入他们母子俩的斗争。   苏浅未说话,一旁的静笙先开了口,说了和苏浅一样的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顺国夫人!您并不能保证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是吗?”秦啸反问道。   “我是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静笙直视着秦啸,坚定的说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说的那一天,就绝对不会有!”   只要静笙在一天,就绝不会有苏浅和君无忌反目的一天!   “权利倾轧之下,皇室中很少还有母慈子孝。”秦啸望向苏浅,意有所指,“您说是吧,太妃娘娘?”   苏浅淡淡一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未来事未来讲,本宫只问今日,秦都督今日的忠诚。”   秦啸略微一犹豫,开口道,“秦某是燕王直属臣下,自当忠于燕王府。”   苏浅得了保证,反倒没有急着答复,是将目光落到了秦啸旁边的舒宜身上。   舒宜是传统意义上的贤良女子,男人谈公事时,她会很安静的在一旁,从不插嘴。   看着这个温婉柔弱的女子,苏浅笑道,“秦都督即忠于我燕王府,我燕王府也必会护佑你的家人一世无虞。”   秦啸心弦一顿,他知道苏浅话中的意思。   燕王府,会护舒宜一辈子……   不得不说,苏浅向来善谋人心,别人的七寸,总拿捏得特别准。   ——————————   从此以后,燕王府多了一名悍将 第102章   送走了秦啸和舒宜,天色也暗了。   苏浅沐浴出来,却见静笙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怎么了?”苏浅走到静笙的身后。   静笙刚沐浴出来不久,身上还留着兰汤的香气,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半湿的长发披散在身上,显得那白皙的脖颈更加的优美。   这模样,可真像高唐赋中引诱楚怀王的神女。   苏浅自认是凡人,抵不住她的小神女。俯下身子,在那白皙优美的脖颈上落下一个个细吻。   静笙转过头,柔软的唇划过苏浅的脸,轻轻的,软软的。苏浅只感觉,自己的心尖像被一根羽毛撩拨了一下。   痒痒的……   “静笙啊……”苏浅从后面抱住静笙,埋在静笙颈肩的的呼吸变得有些粗,“你是不是在诱惑我?”   静笙马上用行动证明了自己。   云雨高台,神女自荐(和谐)枕席。   ……   月色渐浓,寝居中云消(和谐)雨散,高台(和谐)梦醒。   小轩窗下,落了一地的衣物,一路延绵至房中的檀木大床畔,暖色的床帷轻动,掩住了之前让人脸红的春光。   床帷后面,交颈而卧的鸳鸯。   “静笙……你怎么了?”苏浅问的,是正抱她的枕边人。“你是不是有心事?”   苏浅能感觉到,抱着她的人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然后,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静笙说:“今天……秦啸说的那些话……”   静笙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苏浅心却心里明了。“你是担心像秦啸说的那样,我和阿黎有一日反目成仇?”   静笙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秦啸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权力就像阿芙蓉,是会腐蚀人心的。我母后……就是这样……”   苏浅知道静笙的不安,来自哪里了。她也曾听罗娅姑姑说过,尔绵太后一开始是为了舒窈才去争权夺利的,可是得到权力之后,却沦陷其中,后来甚至为了权利,可以将舒窈母女推开。   那种掌握天下人生杀大权的高高在上,确实容易迷惑人心。   苏浅嫁入东宫多年,经过数次宫变,看过太多的政斗宫斗。当年逼宫的陈废妃,也曾经是个天真浪漫的姑娘。想要夺嫡的二皇子,也曾经是个一心只想圣贤书的谦谦君子……   权力诱惑之下,让太多人变得面目全非,变成了怪物。   “阿浅,……我曾听到母后说娘亲是她的命,可是……”静笙在笑,可话中的苦涩掩藏不住。“为什么到了后来,为了权力,她可以连命都不要了……”   今天秦啸的话,让静笙没由来的不安,甚至看到了一种可能的未来……   “静笙!”苏浅伸手捧着静笙的脸,看着那双迷茫的眸子子,认真的说道,“我不是尔绵太后,你也不是舒窈,我们之间不会走到那个地步!”   “阿浅……”   “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变成怪物。”   灼热的吻落下之前,静笙听到苏浅那一句坚定的——   “静笙,我爱你。” 第103章   第二天一大早,静笙难得没有睡到自然醒,早早就起了。那精神奕奕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昨天晚上还多愁善感。   因为今天,府衙将升堂,公开审理秦家动用私刑一事。   静笙她们到的时候,时间还早,可府衙外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公堂前原本宽敞的庭院,也站了满满的人。五大宗族的人就占了大半。   府衙公堂为正堂,正堂后面是二堂,名为致远堂,是府衙议事办公和会客的地方。   此时的致远堂中,迎来了两位贵客,正是燕王府的王太妃和顺国夫人。   此时,燕州的文官头头段刺史,正给为贵客斟茶。   “段大人,你应该看到了吧?”苏浅端起了茶盏,谈笑自若间,仿佛是来做客一般,若不是她后面说出了这句话。“那些宗族的男丁可是有备而来的。”   段云诩倒茶的手顿了一下,他当然知道,今日为在朝堂之外,几乎所有宗族的青壮年男丁都到了,知道了,还人手各持着可以打架的器物。   什么棍啊,棒啊、有人甚至连家中的扫帚都拿来了。   “太妃娘娘此次给下官的任务,可真是艰巨啊。”   “此次案件审理,段大人若是审不好,可是很容易激起民愤的。”苏浅提醒道。   “下官明白,”段云诩笑了笑,“到时候秦兄会来镇场吧?”   苏浅挑眉看了段云诩一眼,看来,这只狐狸是已经知道秦啸已经归顺了燕王府。   “他会来。”   “那就好。”段云诩放心了,军队介入的话,也不怕什么民愤暴动了。   “除了秦都督以外,今日还会有一位贵客来观审。”苏浅的下一句,直接让段云诩的笑僵在了脸上。“御史台监察御史严大人,今日刚好到达宁风。”   严御史,那位以铁面无私著称的谏官!   段云诩又想起了他的那位前辈,上一任燕州刺史,就算回了京,现在还被御史台纠缠着。而这位严御史,更是出了名的难缠。听说他曾经追着一位朝廷大员咬了二十多年,人家都乞骸还乡了,前几日因家中族人侵占百姓农田,被这位严御史参了一本。   “若这一场公审,段大人不能让人心服口服,那就得做好进京请罪的准备了。”   一旦激起民愤暴动,那位掌管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的严御史肯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那下官也可以将秦家族人无罪释放,这样的判决结果,就不会引起宗族的愤恨了,不是吗?”段云诩面不改色的说道。宗族势大,他不想螳臂挡车。   “本宫劝段大人,最好不要徇私枉法。”苏浅将“徇私枉法”四个字说得重重的,“若今日,司法得不到公正,段大人依旧要做好上京请罪的准备。”   苏浅话中的威胁之意,完全不掩饰。几乎就是很直白地告诉段云诩,这场审理,府衙必须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   段云诩想到那公堂外那乌压压的宗族男丁们,一个个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干架的气势。   只觉得任重而路远啊!   苏浅可不管段允许怎么想,她对身旁的暮月轻点了下头,暮月心领神会,上前将手里捧着的大盒子交给段云诩。   “这是何物?”段云诩问道道。   还在记仇的暮月,毫不客气,“帮大人稳赢这场官司的东西。”   看着面前这位依旧没有消气的女史大人,段云诩觉得,兵围玉笙院的那天,他不该去凑热闹的。   看吧,这就是得罪女人的下场! 第104章   公堂之上,惊堂木响。   作为燕州最高行政公堂,伴着衙役威呼之下,正式升堂。   明镜高悬匾下,段云诩端坐正堂,只是今日不同往时,在正堂的两侧又设了位置。   左边坐的,是今日到达燕州的监察御史。右边做的,是燕王府王太妃和顺国夫人。   监察御史严良向来是个克己守礼,甚至有些迂腐守旧的人。他看着右侧的两个女人,微微皱起了眉。   “太妃娘娘,恕臣直言。”严御史毫不给情面的说道,“公堂之上,不该是女子来的地方。”   他知道燕王殿下现在年幼,王府之事向来是王太妃说了算,可封地政事,女人是不该干预的!   苏浅看着严御史,微微一笑,稳如泰山。“严大人或许不知,此案,燕王府也是苦主之一。”   “哦?”还有这事?   严御史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苏浅,却不再说什么。   随着刺史的一声“带犯人”,秦家那几十人被带上公堂,齐刷刷地跪在堂下。   惊堂木一响,段云诩望着台下之人,例行公事地问了,“堂下所跪何人。”   秦老族长和族人们自报家门,姓名之后,便是喊冤,求官府做主。   “如此说来,尔等确实对秦舒氏擅用了私刑?”段云诩问道。   “大人!”秦家请的状师姓秦,秦家本族,有举人功名在身。“何为私刑,秦家不过是在执行族规罢了。”   “族规?”段云诩讥讽,“害人性命的族规?尔等是不是忘了大年历明文规定禁止使用私刑?”   “大人这可不是私刑,”秦状师死咬着这个词不放,“不贞者,溺!这是燕州几百年来的约定俗成!是大家一直遵守和沿用的习俗。就问大人,不守贞洁的女子,该不该溺?”   此话说的铿锵有力,公堂外的百姓交头接耳,连连点头,这已经是他们所认知的常识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错。   “说的也对啊,不贞不洁之人死不足惜。”   “沉塘这族规,都几百年了,不见官府来管。”   “官府怎么还管别人家的家事?”   “不忠的女人就该淹死。”   ……   就连上座之上的监察御史也微微点了下头,似乎对于这个是赞成的。   事态往不好的方向去了……   “哦?”女子轻柔的声音带着疑惑,引得循声望去。只见公堂另一边边的上座,白衣美人问了一句。“本宫竟不知,还有民俗能凌驾于王法之上的。”   “太妃娘娘,难道您觉得不贞者不该溺吗?舒氏乃寡孀,本就该为亡夫恪守贞洁。三从四德、贞顺温良是一个女人的本分和品德,您身为天家命妇,为天下人之楷模,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话说得恭敬,却恶意满满,因为太子薨逝,燕王府中的人都是秦状师口中的“寡孀”。   这个秦状师几乎就是赤裸裸的在提醒她,她们这些寡妇应该守本分,不该出现在这公堂之上。   看着对方的挑衅,静笙忿忿想起身,却被身边苏浅轻按住手。   苏浅嘴角轻扬起了笑意,温柔至极。却让旁边的暮月不禁为那人捏了把冷汗。   她家娘娘生气了…… 第105章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眼高于顶,而持才傲物,把莽撞当傲骨,把不识进退当成不畏强权。   秦家请的状师,能说会道,巧舌如簧。滔滔不绝的辩论之下,死咬着沉塘是习俗,不是私刑,死咬着女子失德犯众怒,才会以惩小戒。   苏浅看着面前慷慨激昂的傲然书生,一直温婉地笑着,等他说完了,才开口,问了一句,“据本宫所知,秦状师的妻子,也是被沉塘的吧?”   秦状师顿了一下,脸上神色变得很难看。   “本宫听闻,秦状师与其妻恩爱有加,原本是一对令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只是三年前,她被秦家沉了塘……”   “娘娘!”秦状师打断了苏浅的话,“在下的旧事,与此案无关。”   苏浅看到,这书生眼中有藏不住的恨和痛。   当年,他应该很爱自己的妻子吧,所以那恨意才会如此的强烈。   “怎会无关呢?秦陈氏……也是被你秦家宗族沉塘的,听说当年你就在现场,亲眼看着她被浸了猪笼,活活淹死……”   “那是她该的!”秦状师红着眼睛,低吼道。“她不守妇道,她该的!”   “她该的?呵!”旁边的静笙一声冷笑,她的段位不如苏浅,喜怒都呈现在脸上,此时的她,脸上都是愤怒。   苏浅交给段云诩的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静笙是看过的……“秦岙,你会后悔的!”   “顺国夫人,此话何意?”   “何意?”苏浅安抚着自家快炸毛的小公主,再看秦状师时,目光冷然,“今日秦状师支持沉塘这种“习俗”,那本宫不妨送你一件礼物。”   “礼物?”   “雁江河底,埋了三年的礼物。”说罢,苏浅看向段云诩,“既然当事人就在这里,那就先审秦齐氏吧。”   听到“秦齐氏”三个字,秦岙目光一震,还没缓过来,就听到公堂之上的段刺史一声“将犯妇秦齐氏带上来。”   两名衙役押着一名犯人上来,只见,那是一个四十出头的夫人,一身素紫锦衣,修眉端鼻,虽不年轻了,但风韵犹存。   看到押上来的人,围观的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这不是秦举人家的母亲吗?”   “确实是秦四婶子。”   “这是犯什么事儿了?怎么被抓了?”   ……   要说这秦齐氏,在五大宗族中,是公认的能人儿。   秦家四伯去得早,留年轻的秦齐氏和幼小的儿子相依为命,所幸这秦齐氏善掌家理财,靠着丈夫楼下的商铺和自己的嫁妆铺子,将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能将自己的儿子培养得非常优秀,年纪轻轻就得了举人老爷的功名。   五大宗之间说起这个人,无人不竖大拇指,都说她将来诰命加身之时指日可待。   而此时,她却像犯人一般,被衙役押了上来,手上甚至还戴着镣铐。   而秦齐氏身后,还有三个人,一同被押了上来,眼尖的人认出了他们。   秦齐氏身边的一个丫鬟,春堂药铺的老板,以及一个混混模样的男子。   秦岙看到自己的母亲被押上来时,整个人都懵了。震惊之际,只听到公堂之上,段云诩严厉的声音……   “犯妇秦齐氏,三年前诬陷儿媳,致使其被宗族沉塘。害人性命之罪,你可认?” 第106章   秦岙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围观的人群们,更是如炸开了锅一般。   “什么?!!!这怎么可能?!!!”   “四婶子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诬陷儿媳,害人性命?”   “四婶子对秦陈氏极好,当初秦陈氏犯下如此不堪之罪,被沉塘之时,四婶子还苦苦求情,求宗族饶秦陈氏一命……”   ……   想当初,秦岙择偶之年,已经考取了秀才的功名,上门说亲的媒婆,把门槛都踩矮了三分。秦齐氏千挑百选,才选中了五大宗族中陈家的女儿陈氏。陈氏为人善良,惠外秀中,是个好姑娘。   小夫妻俩成亲后感情相当好,如蜜里调油。   可是后来,秦陈氏红杏出墙,被捉奸在床。秦家宗族依照族规将其沉了塘,以儆效尤。   秦齐氏因为儿媳的死,痛心疾首,甚至为此大病了一场,无人不道秦齐氏仁厚心慈。   可今天在公堂上,段刺史却说,当年是秦齐氏诬陷儿媳不贞,害人性命。   围观的群众都难以置信,就更别说秦岙了。   “大人!”秦岙气得涨红了脸,“家慈仁慈,绝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秦举人莫急,”段云诩气定神闲地打开公案上的一个大盒子,拿出了几张纸。“证人、证供、证物样样俱全,你还是先听听证人们怎么说吧。”   言罢,段云诩命堂下跪着的证人们,开始叙述当年的事情。   第一个招供的,是那个混混模样的男子,他就是当年与秦陈氏“通奸”被抓到,后来又逃跑掉的“奸夫”。   “秦齐氏这毒妇!当初收买我时,说得好听,只要陷害她儿媳,就给我一大笔钱,还保我全身而退,谁知她竟然想让秦家族人打死我,还好我跑得快!”招供完毕,还不忘求饶。“大人,当初草民一时糊涂,着了这毒妇的道,因为这毒妇说只是想让儿子儿媳和离,没想到她是想害人性命!”   之后,证人们开始各自叙述。   当年的事实,在这些人的叙述中,也被呈现了出来。   原来,秦齐氏与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对儿子的占有欲极强。儿子儿媳成亲后恩爱有加,她不但不觉得欣慰,反而觉得这个女人的到来,抢走了她的儿子。嫉妒之下,常刁难秦陈氏,一言不合就呵斥挫磨儿媳。   秦岙起初闷声不吭,但看着母亲强势,妻子柔弱,后多有护妻之意。   齐氏气急,认为秦陈氏就是狐狸精,勾走了儿子的魂,还挑拨他们母子不合。嫉妒愤恨之下,便起了歹心。   她让自己的丫鬟,在回春堂药铺购买了大量的蒙汗药,放在了秦陈氏的茶水里。   秦陈氏昏迷不醒后,让收买的混混爬上了秦陈氏的床,然后自导自演了一场捉奸的戏码,又悄悄的通知了宗族。   之后更是收买了族长和三老,以不贞之罪,判秦陈氏沉塘。   ……   原本人潮人海的公堂,突然很安静,静得让人窒息。   人们惊讶于秦齐氏的恶毒,可段云诩的下一句话,让这些民众更加见识了人性的恶。   “秦齐氏,秦康(秦家族长),你们明知道秦陈氏身怀有孕,还是将她沉了塘。” 第107章   有孕……   秦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这两个字在嗡嗡作响。   他想起那一天出门前,妻子为他整理衣襟时,羞涩又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当时还打趣妻子。妻子笑着对他说,等他回家,要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那一天……他在母亲的引导下,亲手捉奸在床。   在他们的婚床上,他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赤身果体的躺在一起。   亲眼看到这一切,秦岙恨到了极点。   沉塘的那一天,妻子死死攥着他的裤脚,哭着哀求:“夫君!你信我,我没有对不起你,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那一声声哭泣,撕心裂肺,却带着希望。   当时,自己说了什么?   对……他对着向他求救的妻子,说了一句“恶心”。   然后,他亲眼看着妻子眼中的光熄灭。   三年前的雁江河上,他亲眼看着他的妻子沉塘,看着那竹笼沉入水中,再也没有起来……   耳边传来女人的哭声。   是秦齐氏,她匍匐跪在空谈上,哭着喊冤。   那悲痛欲绝的哭声,竟和记忆中雁江河上妻子的哭声重叠在一起。   秦岙迷茫,看着哭泣的母亲,脑子里,全是那一天妻子绝望的眼神。   竹笼沉塘之时,秦岙看到,妻子下意识地护着自己的肚子。   原来……那是母性的本能……   她想保护孩子,他们的孩子……   公堂上,秦齐氏哭喊着叫冤,不肯承认陷害儿媳之事。到后来,府衙拿出了种种铁证,她只能苍白着脸,闭了嘴。   比她脸色更苍白的,是秦岙。   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失了色彩,他的妻子没有背叛过他!   而他,却看着宗族杀死了妻子,杀死他们的孩子。   不……他也是凶手!是他亲手杀了她们母子俩……   浑浑噩噩间,秦岙听到了公堂上座那个温柔的女声在问。“秦状师,这就是你们相传百年,约定俗成的习俗吗?”   原本安静围观的民众中,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混账!你秦家欺人太甚,原来我妹妹就是这样被你们溺死的!”   说话的,正是秦陈氏本家的哥哥。   “你们溺死了我妹妹和外甥,还诬陷她不贞,糟践了我陈家的所有的女儿,让她们至今都抬不起头来。”   这话说的不虚,宗族间一向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当年,秦陈氏是以不贞之名被沉塘的,从那以后,陈家所有的女儿们都被人非议。陈家失了一个女儿,还要忍受流言蜚语,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最后还要舔着脸提着礼,去求秦家的原谅,卑微到了极点。   可今天才知道,这都是秦家的诬陷。一想到这些年遭受到的种种,陈家所有人都怒了。   “姓秦的,你们最好给我们一个交代,不然今天我们就算鱼死网破,也要砸了你们的祠堂!”   不知是谁义愤填膺地说了这么一句,简直是一呼百应,整个陈家所有的人,举起了原本想要打砸府衙的棍棒,冲着秦家示威。   秦家能担事的,大多还跪在在公堂上呢,人群中的大部分都是妇孺老幼,眼见着陈家来势汹汹的问罪,一下慌了神。   想要解释的,才开口说了一句,就被愤怒到极点的陈家人顶了回来。   眼看着陈家人快打了过来,和秦齐氏和不来的一个妯娌,慌忙说道,“这也不能全怪我秦家,你们别忘了,秦齐氏是齐家的女儿!”   齐家人:……   想原地消失……   ——————   马上要开始狗咬狗,一嘴毛的大戏了(′?ω?`)   感谢[是修不是秋]的冰阔落   感谢[3563gvh]的冰阔落 第108章   人群中引发发骚动,宗族之间百年联姻,关系本就很复杂,秦陈氏沉塘一事,一下就牵连了三个家族。   陈家骂秦家,不分是非,冤枉好人,害人性命;秦家骂齐家,教女不严,祸害夫家;齐家骂陈家,教出的女儿妖妖娆娆,跟自己婆婆叫板……   互相推卸,互相指责,事态越闹越严,夹在中间的刘家和孙家,刚开始还想劝两句,谁知道宗族间关系太复杂,刘家是秦齐氏外家,秦陈氏又是孙家外孙女,绕来绕去全是亲戚,全是仇敌。   公堂外越吵越烈,甚至有要开始动手的迹象。   各家族长好不容易才让自家愤怒的族人克制下来。   秦家族长是最擅长祸水东引的,他看着跪在公堂上的秦齐氏,心里想着,自家的情势已经是很艰难了,这无知妇人还惹出这样的事!   绝对不能让这么一个妇人,毁了五大宗族之间的百年交情。   心里几方权衡利弊之后,秦家老族长做出了决断。   “大人!”本就跪在公堂上的秦老族长,瞬间痛哭流涕,颤抖的手,指着秦齐氏,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秦家奉公守法,不想却出了如此蛇蝎心肠的毒妇,家门不幸啊!此案,还请大人秉公执法,秦家感激涕零。”   一字一句,说得那叫一个大义凛然。听得围观群众们,不禁唏嘘。秦家的家风一向不错,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败类呢?   秦家精明的一些族人们立刻反应过来,此案证据确凿,现在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家从这污秽的事件中抽出身来。   想通这一点,秦家族人纷纷跪在公堂外,表示此案请官府全权判决,他们对判决结果不会有任何异议。   秦齐氏脸上血色尽失,她知道,自己被夫家所弃了。   当然!秦家打的一手好算盘,对于此案,他们看上去态度坚决,其实并没有做出明确表态,而是全权交由官府处理,看上去既大义凛然,又不会脏了自己的手,寒了陈齐两族的心。   段云诩看着跪在堂下的秦老族长。心里道,真是只老狐狸!   这种人伦案,是最难判定的,判轻了,陈家肯定是要闹的,判重了齐家怕也不服。最重要的是不管官服怎么判,都跟秦家没关系了。   “哦?!”段云诩一挑眉,看着这不要脸的秦家笑道。“现在想起官府来了?当初你们将秦陈氏沉塘的时候,也没见你们问一下官府的意见呀?”   此锅,官府不背,谢谢!   秦老族长他们被这话噎住了,陈齐两家这下也反应过来了,不满的情绪更高了。陈家恨秦家这个时候了,还想推卸责任!齐家怨秦家不厚道,想独善其身。   看着三家人难看的脸色,段云诩心情甚好,从那大盒子里又拿出了几张纸。   那些纸比一般的宣纸要长得多,看上去像是状纸。就跟刚才,秦陈氏的状纸一样,看得几个宗族的族长心头一惊。   公堂之上的刺史大人,拿着那几张纸,悠然说道,“说完了秦陈氏,我们再来说说下一个吧。”   老族长们都惊了!   还有?!!! 第109章   别说堂下之人目瞪口呆,连段云诩第一次见到盒子里的东西,也是十分的惊讶。   那盒子里,二十几份状纸,,全是近十年来,五大宗族私刑之下的冤假错案。这些案子中,秦陈氏甚至还算不上是最悲惨的。   被诬陷谋杀亲夫,被族人乱棍打死的女子,死时,她的一双儿女,就在这群施暴者中;被当成妖孽活活烧死的小男孩,他的母亲冲上火台,抱着孩子,一起被烧死;原本前途光明的学子,被诬陷偷窃,活活被砍了一双手……   二十几起案件,每一起都沾了血,放在一起,触目惊心。   其实段云诩知道,就算是大理寺,全国最高正统司法,设仵作、推判官等各种人才的地方,往上翻十年,都能揪出几起冤假错案来,何况是这些宗族,没有专业人士,靠一些所谓的证据就能定罪,若有心查,自然能找出不少冤假错案。   但段云诩没有想到,这些宗族竟如此猖狂,将人命当做儿戏,随意践踏。   随着又一个案件的证人和证物被承了下来,五大宗族族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公堂之上,惊堂木响,一声接一声。   这次涉及到的是孙家,而这次是刘家……   围观群众间,骚动的更加厉害了,从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到后面的忿忿不平。   人,总是会共情的。   而愤怒,是最容易引起共鸣的情绪。   当看到一个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被伤害,被残杀。人们会唏嘘,会愤怒。更何况,他们现在看到的,是一起又一起的人命。   平民百姓对那些大家族产生了质疑,而那些宗族之人,脸色很难看。   一直以来,他们都信任自己的宗族,信奉自己的族规,他们一直觉得自己是对的,是维护族家族,是替天行道。   可是今天,却有人告诉他们,那些人都是无辜的。   那些被他们亲手淹死、烧死、乱棍打死的人,都是无辜的!   公堂上,又一个尘封多年的冤案被揭开,是半年前的案子,死者是孙家一个年轻的望门寡,还未成亲之前,未婚夫去世了,孙家自认为是书香世家,要恪敬礼节,竟逼着那年轻的小姑娘做了望门寡。住在娘家,为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亡夫”守着寡。   孙家原本还想借着此事,向朝廷请一块贞节牌坊,谁知朝廷的风向变了,皇帝支持寡霜再嫁,孙家家吃了力却不讨好,不止贞节牌坊没有请下来,反而遭了朝廷训斥。   小姑娘望门寡的日子,刚开始还好,可后来,家中哥嫂便嫌弃起来,直言她晦气,各种挫磨,宗族对此也不管。   后来,小姑娘受不了在娘家被挫磨的日子,请求再嫁。   这原是朝廷允许,并支持的事情,可孙家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毕竟当初逼小姑娘守望门寡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为了所谓的颜面,他们以小姑娘“寡孀不守节”的罪名,要将其沉塘。   当日,隔壁有一少年郎,见其可怜,气愤之下,扬言要状告孙家,反被孙家倒打一耙,诬陷其与小姑娘通奸,竟将其活活打死。   可怜的两个年轻人,一个被沉塘,一个被打死,死时不过二八之年…… 第110章   这个案子,刚开始孙家还在喊冤。   说寡孀守节,却心思不正,居然还想再嫁,理应被沉塘。   段云诩也不惯着,直接下了令,令人掌其嘴。   公堂上,耳光响亮,民众间却是声声叫好。   先不说寡孀再嫁是当今皇帝都公开支持的事,就说隔壁那见义勇为的少年,就这么被活活打死了,够让民众愤怒了。   毕竟这里大部分的百姓,是没有宗族庇护的,他们就是和那少年郎是一样的身份,平头老百姓一个。可现在,那些宗族仗势欺人,竟随意拿捏平头老百姓的性命。   这事影响太恶劣了,天知道,哪天自己会不会不小心惹了这些宗族不快,然后被杀人灭口。   一时间,人们对五大宗族的不满达到了最高点。   盒子里三十几起冤假错案,不可能一天就能审完,时至中午,段云诩宣布休堂,明日继续审,但这一次,五大宗族的其他几位族长都被羁押,罪名是“擅用私刑,草菅人命。”   一声“退堂”,围观人群散去,宗族的族人们也灰溜溜的走了。   严御史也离开了,一直守在外面,秦啸带领的军队竟没有派上用场。   段云诩看着桌案上的大盒子,若有所思。   以燕王府的能力,和先太子的旧势力。苏浅能查到这些,并不奇怪。但让段云诩惊讶的是,除了挖出这些案件,她竟然还找到了这些案件的罪证,证人或是证物。   开审之前,还能将这些东西全部送到府衙中。   这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办到的事情!   想到这里,段云诩不禁侧头,看了一眼还坐在上座的两位贵人。   这是有备而来啊……   女人真可怕呀!   没错,苏浅确实是有备而来!她这些天一直都很在忙,忙得连陪静笙都没有时间,就是在忙这一些。   宁风宗族势力过大,甚至大到连官府都要避三分,这可不好!   卧榻之畔,又岂容他人酣睡!   苏浅不可能在任由他们继续坐大,甚至威胁到燕王府。   只是,宗族的短处是抓到了,但苏浅一直苦于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撕破这局面。   那一天,舒宜被沉塘,是一个契机。秦家是五大宗族中最难对付的,因为他们有一个掌握兵权的秦啸。   可没想到,秦家自掘坟墓,动了秦啸的软肋,舒宜反而被静笙给救了。   苏浅就借着这件事,将整个事闹大,将宗族的那些污秽和不堪,摊在阳光下。   “段大人,”苏浅感觉到段云诩的目光,大大方方一笑,问:“你觉得此案最后的判决,会如何?”   “按大宁律,擅处私刑者,杖三十,徒一年。害人命者,斩。”段云诩引用了大宁律,却在最后又道了一句“可是”。   “可是什么?”苏浅问道。   “此案,太妃娘娘还是不要抱太大的期望才好。”   “哦?”苏浅挑眉,笑问,“此话怎讲?”   “因为这世间,还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段云诩看了一下头上的匾额,“明镜高悬”四个字高挂公堂。   “若真按大宁律严办,那此案会涉及千人……法有度,律有则,府衙不可能为了二十几个人,杀尽千余人。”   ~~~~~~~   苏浅眉宇间的笑意散去,段云诩看着悬挂在头上的“明镜高悬”不语。   气氛一下安静下来。   法不责众,假若“责众”,很容易引起官民对立乃至暴乱……   “那么……”静笙先开了口,打破了这沉静。“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   “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带头那几个人杖三十,徒一年。其他人,不会受到任何苛责。”段云诩讽刺地笑道,“总不能真将五大宗族的人都打杀了吧。”   “那么……那些人……都白死了?”静笙的目光,落到了那只盒子上,里面,全是死于私刑的冤魂。   “下官会张贴卜告,还他们一个清白。”段云诩叹息,他能为这些可怜人做的事,也只有这些了。   静笙看着盒子不说话,爱恨分明的小姑娘,心里堵得慌。   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她也看过。   秦陈氏和她的孩子,那个孙家年少的小姑娘,还有那些迫害的女子们,她们的尸体,还在雁江河冰冷的水下;那个只是因为生了病,就被当成妖怪,被活活烧死的孩子;那个被陷害谋杀亲夫,连儿女都喊着打杀的可怜母亲……   他们的不公……没有得到伸张……   温柔的指尖拂过,静笙抬起头,只见苏浅给她整理了一下散乱的病房,指腹抚过长发,带着温柔的安抚。   “不会再有了,”苏浅安慰道,“至少在宁风,我不会再让这种擅用私刑的事发生了。”   “嗯!”静笙点点头,嘴角勾起笑意,她信阿浅!   安慰好了自家的小公主,苏浅转过头,看着段云诩。“此案该如何判,便如何判。本宫从未想过要杀人,更不会以为光凭几个案子就能彻底清除宗族势力。”   “娘娘?”   “五大宗族在宁风盘根百年,要分化瓦解,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本宫也从未想过可以一击必杀。”苏浅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此案,本宫只要两个结果。”   “不知娘娘想要什么结果?”   “第一,给五大宗族警告,从今以后不允许再使用私刑,所有犯事,必须由官府审理。”   所谓民俗,不该凌驾于法律之上,没有谁能够掌握别人的生杀!   “经过这些案子,宗族威信大大折损,以后应该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段云诩问道,“那第二呢?”   “你刚刚已经说了。”   “说了?”什么?   段云诩几乎马上反应了过来。   宗族威信!!   原来苏浅的目的,一开始就是打击宗族的威信。   宗族最大的凝聚力,是威信和名声。   段云诩突然想起,今天在公堂外边,那几乎快要打起来的几家人。……   苏浅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把秦家这些人怎么样。   她要的,是打击宗族的威望和名望,分化宗族之间的紧密联系。   这些百年联姻的家族,兜兜转转间都是亲戚,以血缘亲缘为纽带,将几个宗族紧紧连在一起,是很难分化的。   可苏浅偏偏就利用了这一点,用秦陈氏在几个宗族间种下一颗刺,硬生生的撕开了这个纽带的一个口子。   段云诩看着面前这个笑意温柔的女人,心里一颤。   果然!越是美丽的女人越是可怕! 第111章   秦家的案子,因为积压的案子过多,审了三天。   这三天里,公堂外热闹非凡,每天去旁听的百姓络绎不绝,颇有些万人空巷的感觉。民间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些案子,茶寮酒肆中,说书人的故事又多了不少。   静笙和苏浅曾坐在茶坊中,听着说书人,讲着秦陈氏改名换姓后的的故事。   被恶婆婆陷害的善良儿媳妇,被宗族沉了塘,她的冤屈,触动了燕江水底的河神,河神将这无辜又贞烈的女子送回了凡间,惩戒了恶毒的婆婆,惩戒了那些善恶不分的族人。真相大白,夫妻俩重归于好,几个月后,儿媳生下一个大胖小子,故事圆满落幕。   茶坊中,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不断。   雅座上的静笙,却是如鲠在喉。   “尝尝。”随着温柔的女声,一盏汤色黄绿明亮的茶,放在了静笙的桌前。   悠然的茶香,伴着茉莉的芬芳,并有一种说不出的安抚沁心。   静笙抬眸,见苏浅给自己斟了盏茶。“这燕州的茉莉香片,虽不及府中那些茶叶名贵,却别有一番味道。”   静笙低头抿了口茶,醇厚鲜爽的滋味满溢。   “这茉莉香片,有“窨得茉莉无上味,列作人间第一香”的美誉,”苏浅执锦帕,给静笙擦了擦唇角,“静笙可喜欢?”   “嗯。”静笙心不在焉的点点头。   “怎么了?”苏浅微微皱眉。   因为前段时间没有陪静笙,所以今日,苏浅特意带静笙出府,好好的陪陪她。   可今日,静笙明显兴致不高。这很异常!往日静笙和她在一起,哪时不是高高兴兴的,今日却明显心不在焉。   苏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是我没有吸引力了?   静笙的目光,落到了茶坊中央,那说书先生的身上。   还在摸脸的苏浅愣住了,看着那年迈的说书先生,难以置信。   我……我居然还比不过一个糟老头子?!!   ……   “真实的结局,和这个故事的结局……不一样……”静笙喃喃地说着。   台上,说书人滔滔不绝地讲着故事,台下,看客们津津有味听着故事。   故事讲到了蒙冤者得到了昭雪,恶人们得到了该有的报应。   圆满的结局,总会使人们满意。   可是……   这个故事里没有河神,也没有劫后余生,更没有那些最后的大圆满。   秦陈氏死了……   带着她未出世的孩子,死在雁江河冰冷的水下……   而那些恶人们,除了害人性命的恶婆婆被下了大狱,其他人都已经回家了。   秦家擅用私刑的案子已定,正如苏浅和段云诩所预料的那样,法不责众。   五大宗族的族长,擅用私刑之罪,本应是杖三十徒一年,但考虑到五个族长都是老人,三十刑杖等于要了他们的命,所以由他们的儿子来替刑。其他参与过私刑的人,只罚了一些罪金,便放了。   而秦齐氏,害人性命,本该是要判处死刑的,可秦齐氏是婆婆,婆媳人伦之间的案子,压着一个孝字。反正最后,这害得儿媳一尸两命的恶婆婆,最后也只判了个流刑。 第112章   善恶最后也没有得报!   静笙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正气闷之时,感觉到手上一暖。   是苏浅握住了她的手。   “阿浅……”   “你是在秦陈氏难过吗?”苏浅问道。   静笙看了一眼茶坊中的说出台,说书人还在讲着他的故事。   “只是觉得……”静笙脸上的笑有些嘲讽,“这故事的结局,让人堵得慌。”   “那我告诉你故事真正的结局吧。”   “真正的结局?”静笙愣了一下,结局是已经定了吗?   苏浅看着静笙,喟叹道:“秦齐氏疯了,今日在牢狱中触墙而亡。”   “什么?”静笙吃了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我们刚刚到茶馆之时,我安排在牢狱中的人前来禀报,秦齐氏死了,自杀,听说死之前疯魔了,不停的用自己的脑袋去磕墙,像是魔怔了一样。”   听说当时疯狂的模样,连狱卒都吓到了。关押她的那个牢房墙面上,红的白的染了一片。   静笙听得目瞪口呆,“这么疯魔?!不会是秦陈氏回来索命了吧?”   “不是秦陈氏,”苏浅摇了摇头,“是秦岙。”   “她儿子?!!”静笙愕然不已。   苏浅点了点头,给静笙讲了属下带来的消息。   原来,今日一早,秦岙去跟秦齐氏告别。   “母亲,这是我最后一次如此称呼您了。”一道牢门所隔,秦岙跪在牢狱外,脸上无悲无喜,那双眼睛如同死人一般,空洞无波。   “您害我妻,害我子,我们之间隔着两条人命,您是我的生生之母,作为儿子,我不能恨您,但我们今生母子缘分已断,只望来世不再相见。”   “请恕孩儿不孝,孩儿要去赎罪了。”   秦齐氏当时就快疯了,她哪里听不出儿子话中的意思。   “赎罪?你要去哪里赎罪?!”秦齐氏双手死死地抓着狱门的铁栏杆,满脸的惊慌失措,害怕到了极点。秦岙说得那些话,分明就是要去死。“岙哥儿,你不要做傻事啊!娘求你,不要做傻事!”   牢房之中,尽是一个母亲惊慌失措的哭求声。   秦岙却不为所动,他跪在那里,看着母亲哭。那一年,他的妻子也是这样,跪在他的脚边,死死攥着他的裤脚,哭着求他信她。   是他亲手杀了她!   “她一向是个胆小的人,怕黑怕冷……”似是想到了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女子,秦岙眼底泛起一丝温柔的笑,下一刻却更加的冷了。“她一个人,在那么黑那么冷的地方,不知有多害怕。”   秦母却只觉得寒意从心底涌上来,那种要失去儿子的预感,几欲灭顶。   她哭着认错,她不该谋害儿媳的。她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可是,秦岙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面无表情地对着秦齐氏,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起身,离开。   只留下一句,“若有来世,我再也不想做你的儿子了。”   秦齐氏拼命想抓住儿子的衣角,最后却只看着那决绝的身影渐渐远走。   ……   热闹的茶坊之中,说书人的故事落了幕,故事中的夫妻破镜重圆,从此恩恩爱爱。   可故事之外,真正的结局……   “今日,官府派去雁江打捞沉尸的捞尸队,在雁江水底找到了秦岙的尸体。” 第113章   “秦齐氏听到儿子的死讯之后,就在牢狱中自杀了。”苏浅轻抿了一口茶,平和地说道,“听说是陈家的人,第一时间就跑到牢狱中,去告诉秦齐氏,她儿子死了。”   秦齐氏这么一死,秦齐陈三家的结,又多了一个。   “这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苏浅看着窗外,叹道。“善恶有头终有报,天理昭昭,而报应不爽。”   三年前,秦齐氏害自己的儿媳葬身于雁江,三年后的今天,她的儿子同样葬身于雁江。   终是报应啊!   “好了,时间不早了,咱们也该回王府了。”苏浅牵起静笙的手,准备夫妻双双把家还。   “阿浅!”静笙抱住住苏浅的胳膊,有些犹豫的问道,“咱们能不能……将这茶寮酒肆间说书的话本改一改?”   “改说书的话本?”苏浅疑惑,“为什么突然想去改话本。”   静笙看了看茶坊中央的说书台,脸上有种不明而喻的表情。“故事的结局……实在太膈应人了。”   “膈应?”   “嗯嗯!”静笙连连点头,一想到那个故事的结局,就跟吞了个苍蝇似的。“最后故事强行大圆满,夫妻俩破镜重圆也就算了,儿媳居然连恶婆婆都原谅了,在河神惩戒婆婆之时,还为其求情,最后还一家四口和睦融融……”   静笙觉得,这一定是男人写的话本,他希望妻子贤良淑德,大人不计小人过,就算他母亲伤害妻子,妻子也要笑着承受。   苏浅看着小家伙不高兴的样子,想想那个结局,确实挺膈应。   “好吧,我们来给这个故事重新改一个结局,一个真正的结局。”苏浅摸摸小家伙的头,语气宠溺,只要静笙想做的事,她都愿意陪着。“等写好了,就让人在整个燕州,所有茶寮酒肆都讲这个故事。”   “嗯!”静笙高兴地牵住苏浅,一起回了王府。   从那天开始,静笙就常常赖在苏浅的书房里,等苏浅处理完公务,两个人就一起写话本。   但说实话,苏浅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吟诗作对,不在话下,锦绣文章,也能写得一篇接一篇。   但话本,尤其是白话文……   她根本不会写。   写出来的东西,文藻华丽,修辞优美,却……尴尬得不行,看得人直犯恶寒。所以最后,变成了静笙一个人在写。   半个月后,静笙还给真折腾出一本书来了。   苏浅看静笙那么高兴,也跟着开心。原本打算砸重金给自家静笙撑场子,让整个宁风所有的茶寮酒肆,都讲这个故事。   结果静笙不愿意,不想走后门。   所以,当天两人微服,拿着那个话本故事,跑了好几家茶寮酒肆,终于在一个茶馆中,静笙拿到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份酬金。   拿着那三十文钱,静笙高兴得像是得了千金。   “阿浅!”小家伙捧着那串铜钱到苏浅面前,笑得见牙不见眼。“你看!我能赚钱了!以后我也能养活你了。”   苏浅坚如磐石的心,顿时软成了一片,接过静笙给她的钱,笑的甚是温柔,“那以后,就辛苦静笙了。”   暮月在一旁,看着她们妻妻恩爱。心里居然还真的盘算起,三十文钱够干什么,能养活她家太妃吗?   就在静笙高高兴兴写书的同时,几个大宗族,也发生了很多变化。   因为这次的案子五大宗族无一幸免,家族荣誉和名声遭到了很大的折损,各个族长不得不引咎辞职。   苏浅在书房之中听说,秦啸和秦家算是彻底闹掰了。   没过几天,又传来新的消息,说是齐家少族长夫人去府衙把秦啸告了。   要说这位齐少夫人,原本是秦家老族长的孙女,嫁给了齐家族长的孙子,这个孙子本是下任族长的人选,别人都笑称一生少族长。   哪知这一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齐家牵涉其中的,也有三四起冤假错案,都是族长判的,族中之人颇有非议。   再加上之前在公堂上,齐老族长公然放弃秦齐氏。虽说秦齐氏是外嫁女,但毕竟也是齐家的闺女,关键时候族长竟弃之不顾,多少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觉得他们家不够仁义。   以至于齐老族长一卸了任,便有其他人想要夺权的局面。   齐少夫人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她联合自己的娘家,还希望得到秦啸的支持。   哪知道秦啸一点面子都不给她,毫不念同宗之情,甚至帮助其他人。他的丈夫,最后还是没有能继承齐家族长的位置。   齐秦氏怒了,一气之下跑到府衙把秦啸。一告他大不孝,几年前掘了自己父亲的坟,偷窃陪葬物品。二告他不悌,与自己的嫂嫂通奸。   苏浅看着手里的消息,听着属下的汇报,连静笙也停下了手里写话本的笔。   静笙上一本写秦陈氏的故事,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只有三两家茶坊愿意讲她的故事。   这种善恶有报的悲剧结局,似乎不如那带着神话情节又跌宕起伏,最后还能大团圆的故事受欢迎。   不过静笙似乎找到了写话本的乐趣,正乐此不疲呢。对此苏浅的态度是,只要静笙喜欢,她都会全力支持。   就这样,静笙现在,一边是燕王府顺国夫人,一边是笔名为“燕凰居士”的话本书生。   “那个齐秦氏把秦啸给告了?”静笙非常感兴趣地问,她正好缺下一个话本的素材。   “是!”燕王府的属下禀报道,“齐秦氏去府衙外击鼓递了状子,而府衙也接下了状子。”   见自家小家伙那么感兴趣,苏浅问她想不想去旁听。   静笙连连点头,决定她的下一个话本要叫《霸道小叔爱上我》,以秦啸和舒宜为原型。   因为静笙感兴趣,所以开堂审理的那一天,苏浅带着静笙又一次去府衙旁听了。   开堂审理之前,当段云诩看到暮月的到来,眉心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果然!   暮月是提前来通知府衙,燕王府的两位贵人要来旁听此次案件。   段云诩:……燕王府那么闲的吗? 第114章   公堂之上,段云诩看了一眼旁边。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原来的两个人,只是这一次,静笙手上多了一个小本本,也不知道在记些什么。   随着惊堂木响,正式升堂。   走了该有的程序之后,齐秦氏跪在公堂下递上了状纸。   齐秦氏先告的,是秦啸的大不孝。理由是几年前,秦啸掘了自己父亲的墓,偷了陪葬品。   说罢,还递上一张纸,说是当年吉祥当铺里秦啸签下的当票。   静笙看着那张当票,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旁边自家阿浅。   前段时间,阿浅把吉祥当铺的单票给秦啸时,她也在场。那么,现在齐秦氏手上的这张当票,又是怎么回事?   感觉到静笙探究的目光,苏浅大大方方一笑。   没错!齐秦氏手里的当票,是她让人调换的。   秦啸当年还小,不知道吉祥当铺的老板娘和秦家族长夫人有些交情。   秦啸去当剑时,其实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只是是后来秦啸衣锦还乡,成了燕州军权第一人。吉祥当铺的老板娘跟族长夫人闲聊时,说了这件事。   这话一说,族长一家这可上了心,千方百计之下才弄到了那一张当票,本以为是能拿捏秦啸的软肋,怎知秦啸这人油盐不进,完全不接受威胁。   苏浅之前调查秦家的时候,恰好查到了这桩有意思的事。   所以,只能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公堂之上,齐秦氏请的状师已经述说完案情。   “秦都督可有话说?”段云诩看着堂下的秦啸,自己的这位老友倒是泰然自若。   秦啸现在是被告的人犯,却丝毫不见慌乱,只见他一抱拳,礼道。“大人,这实属冤枉!秦某从未做过这种事。”   这事若认下来,便是大不孝,十恶不赦之罪。   静笙拿着笔,看着堂下下那伟岸的男子,想起了那一天,苏浅把当票给秦啸的那一天,自己疑惑的问了一个问题。“你急着要钱的话,明明可以挖其他人的坟,为什么要挖自己父亲的?”   虽然很不厚道,但挖别人的坟,和挖自己父亲的坟,在大宁,完全是两个概念。   前者可能只是盗窃之罪,后者是大不孝,要杀头的。秦啸要钱财的话,去找个大墓挖了不就好?   当时,这个男人是这样说的——“家父教导,为大丈夫者,顶天立地,不可做鸡鸣狗盗之事。那把剑……家父出征之前许诺过,还家之时给秦某。”   所以,那把剑其实是秦啸的!也是当时年少的秦啸,唯一能拿去典当的贵重物品,唯一能救自己弟弟的东西。   秦啸是个很有原则的男人,这一生最出格的事,也就是对舒宜的恋慕了……   静笙在自己的小本本上,狠狠的记上了一笔。   那边,传了证人上堂。   证人正是是吉祥当铺的老板和伙计。   秦齐氏看着来人,脸上露出大胜在即的表情。   “这可是你家当铺的当票?”段云诩命手下衙役将当票交给当铺老板。   上铺老板仔细核对了手中的当票,才恭敬的回道。“回大人,这并不是我家的当票,是伪造的。”   原本势在必得的齐秦氏愣住了。   公堂一侧的上座,陪静笙来收集素材的苏浅百般无聊,转动着自己指间的戒指。   温润的羊脂白玉被养得甚好,如凝脂一般,晶莹洁白,细腻滋润。   堂下,齐秦氏声嘶力竭,指控着当铺老板被秦啸收买了。   当铺老板有条不紊,指出了那张纸上的错处。这是一张高仿的当票,奈何还是被老板看出了端倪。   最重要的是,当铺老板根本就不承认秦啸在几年前,来他这里当一把名叫紫电青霜的剑。   苏浅看着堂下那年轻的女子慌了阵脚。   也难怪,要知道依大宁律,诬告者,反坐。   也就是说,诬告别人一旦被证实,那诬告的罪名以及所应得的刑罚,都会加受到诬告人的身上。   而大不孝,即恶逆!是要斩首示众的大罪!   真是个蠢女人啊!一个外嫁的女儿,被自己娘家顶出来做了出头鸟而不自知,而她的夫家,是绝对不会为她出头的,齐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媳,得罪燕州都督呢?   而秦啸那边,当铺老板这条线已经铺好了,明显所有的退路,秦啸都已经想好了。   “齐秦氏,”苏浅看着堂下的女人,提醒了一句。“诬告者,各反坐,大不孝之罪,是要斩的。”   苏浅给她指了一条生路,若她聪明,此时就应该从实招来,交代幕后真正要害秦啸的人。愚昧无知遭人利用,最多也就打几十大板,可诬告之罪一旦坐实,那大不孝的罪责就是她自己得担了。   但很明显,齐秦氏并不聪明,或者说太过于倔强,她并没有按苏浅的路走,反而求府衙开棺验证。   听到要开棺,苏浅眼底微冷,连静笙都意识到了,这秦家是真的要秦啸死!   “那就开吧。”秦啸沉声说道。“不过秦某有言在先,秦家本宗辱秦某也就罢了,现今还要扰家父亡魂安宁,不仁不义在先,这棺一开,秦家本宗与秦某的所有义也就断了。”   今日公堂外围观的人还真不少,毕竟秦家擅动私刑一案才刚刚尘埃落定,又闹出这么一出,大家都来凑热闹了,听到秦啸这么说皆一惊。   这是要跟宗族恩断义绝啊!   要知道,燕州之地,宗族观念相当重,他们聚族而居,很多人都以宗族荣誉为己任,与宗族割裂的人,往往都要被人议论一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秦啸若是和宗族断绝关系,很可能是要遭流言蜚语的,甚至会影响仕途。   围观的群众中,有人开口劝道,:“啸哥儿,别意气用事,说什么浑话呢?”   此话一出,有不少人跟着附和,纷纷劝秦啸不要冲动。   但秦啸的态度坚决,只见他在对着公堂之抱拳一礼,恭敬道,“还请太妃娘娘和顺国夫人做个见证,今日是秦家不仁在先。若证实是秦家诬告,请刺史大人判某与秦家恩断。”   段云诩看着这一切,眼底是玩味的神色。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第115章   虽然秦啸之前对秦家放过狠话,说不会再回归宗族。   但世风日下,人言可畏,秦家仗着着宗族恩义,以后若真有什么困难,秦啸也不能袖手旁观,否则只会落得个薄情寡恩的骂名。   至于秦家困难的定义嘛……   想想就头疼,段云诩知道之前,自己这位老友在战场上屡立奇功,朝廷曾赐下大量赏赐,金银财物,大片土地。   而当时的秦啸,还在战场上,所以这些赏赐,都送回了秦啸在燕州的家里。   赏赐到达燕州之后,之前将秦啸一家逐出宗族,几年不曾来往的秦家,竟找上了门。   老族长用施恩的语气,说会让他们一家重回族谱。让掌家的舒宜手里拿出大半的土地,说要是以秦啸的名义,捐与宗族,作为族中的祖田。还要舒宜拿出五千两银子,修缮宗祠。   当时秦沥忙着乡试,自然希望能够回归宗族,所以劝着舒宜满足宗族的要求,就连出嫁的大姑姐秦曼也前来劝说,但凡舒宜表现出一丝不愿,秦沥就给她讲大道理,秦曼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说舒宜想要侵占秦家的财产。   闹到后来,舒宜只好给了。   从那以后,秦家宗族就像是吸到血的水蛭,食髓知味。隔三差五就上秦啸家,不是今天扩建宗学,就是明天要修祖坟,各种索要财物田地。   但这些都不是最绝的!   最绝的是,秦家宗族居然以秦啸长兄无后为由,想逼舒宜过继一个族中的男丁为嗣。   但可笑的是,他们要过继的男丁,并不是一个小孩子,而是一个已经十六岁的男子。说的还好听,说舒宜都不用养孩子,就白得了这么一个大儿子,应该对宗族感恩戴德才是。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哪是过继,不过是找个人来侵占秦啸家的财产罢了。   后来,秦啸凯旋,担任了燕州都督回到宁风,秦家宗族才消停了下来。   段云诩一点都不怀疑,要是秦啸晚几天回来,只怕家中,真的要多一个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大侄子了。   摊上这么一个极品的宗族,也难怪秦啸想要想脱离。   段云诩请示地看了一眼旁边的贵人们。   苏浅微微一笑,轻声道了一句:“允。”她旁边的静笙,也点点头,附和道,“允。”   好吧!段云诩惊堂木一拍,派人开棺去。   开棺取证,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弄好的。段云诩只得宣布休堂,第二日继续审。   退堂之后,府段云诩和秦啸送燕王府的两位贵人上了马车。   看着马车走远,段云诩问身旁的老友。“你真的决定要跟着燕王府混了?”   段云诩和秦啸的孽缘,起于几年前,秦啸前往边地参军,段云诩也去了,跟秦啸为了养家糊口不同,出身于大家世族的段云诩去参军,完全是为了跟自己老爹和继母唱反调,弃笔从戎,跑到边地从一个小兵当起。   两人在军营,从新兵蛋子开始,就看对方不顺眼。段云诩嫌秦啸是个冰碴子,整天阴沉个脸,也不爱说话。秦啸嫌段云诩是个话唠,皮笑骨不笑的虚伪。想当初,为了一个小小的伍长之位位,两个人还打得你死我活,谁都不服谁。   但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奇怪。两人犯冲,见面就打,打着打着,竟然也能打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唉……谁叫他们当时正年少,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就觉得自己特牛,整个大通帐里也就那个混蛋能跟自己过两招。   有次,段云诩听到有人在背后说秦啸的坏话,段云诩当场摔了筷子。   你他娘的什么东西?也配说他。   出身书香世家的段云诩,终是在军营里学会了问候别人的老母亲。   那天,军营伙房里甚是热闹,双方从吵起来到打起来,只用了几句话的时间。刚开始只是两个人在打架,后来变成两个通帐的人打群架,伙房的锅碗瓢盆碎了一地。   最后,军营里出现了非常壮观的一幕,三十几个大小伙子,齐刷刷一排趴着挨军棍。   当天夜里,他们通帐里的十几个兄弟,只能趴着睡。   再后来,段云诩并没有上战场,没有实现自己大将军的梦。因为他的祖父病危,家族传来消息,段云诩当天便回了太原,从那天以后,就没有回过军营。   两个人天各一方,一个在激烈残酷的战场上厮杀,一个在诡诈阴险的家族斗争中厮杀。   再一次见面,是在一年前,在这燕州。一个是大家世族下放磨练的刺史,一个是从战场上回来的都督。   缘分,就是他令堂的如此奇妙。   “那燕王府的水,不知深浅,还是不趟为妙。”段云诩对秦啸劝道。   之前,秦啸带着兵围了玉笙院,段云诩也跟着去了,两人看似是接到了羽弗璩璩的求救,所以出兵。其实两人心照不宣,不过是为了试探燕王府的虚实罢了。   毕竟当时,燕王府到达燕州已经大半年了,却没有任何动静。   刚开始他们还以为燕王府是要拿乔,想要威慑封地的属官臣下。   可它大半年来,却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这太不合逻辑了。   众所周知,燕王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娃娃,也是大宁开国以来,赴国时最年轻的诸侯王。   子幼,而母掌局势。燕王府,至少在燕王未长大之前,都会由王太妃来做决定。   所以,当初在听说王太妃可能已经被谋害之后,秦啸选择出兵去探燕王府虚实。而段云诩,纯粹就是去凑热闹的。   刺史这个职位,从古至今就有,从一开始监察百官的中央监察使,到现在的地方行政官,也真是越来越窝囊了。   段云诩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这个地方当一辈子的地方官。所以对于这个刺史,他的态度是,能对得起自己的俸禄就好。反正世家贵子都是这样,下放到某个地方磨练几年,家族再给找一些功绩,然后回帝都,自可青云直上。   “再过两年,我就要回帝都了。”段云诩看着燕王马车远去的方向,眼中沉沉,意有所指,“燕王太妃并非燕王生母,秦兄还是慎重些好。”   以后燕王长大,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局面,段云诩希望秦啸独善其身,至少不要太早站队。   秦啸也看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却没有说话……   ——————   感谢[3563gvh]的冰阔落。 第116章   第二日,公堂上。   当衙役拿着那把满是尘土的剑上堂时,齐秦氏近乎崩溃了。   “怎么可能?”她看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剑,连声音都颤抖了。“这不可能!”   “齐秦氏,你可知,诬告他人是何罪?”段云诩冷冷问道。   她当然知道!   诬告者,反坐其罪。而她告秦啸的,是恶逆……   “大人!大人!”齐秦氏慌了,“民妇所说句句属实,秦啸他真的典当了他父亲陪葬的剑……”   “你亲眼见了吗?”段云诩问道。   齐秦氏噎了一下,她确实没有亲眼见过。   “本官且问你,你可知道诬告是何罪?”段云诩声音蓦然冷了下来。   齐秦氏脸色苍白,眼神游移不定,却依旧没有开口。   “那本官告诉你,诬告者反坐!”段云诩说道,“你告秦啸的罪名是大不孝,恶逆者,斩。秦氏,这罪名一旦落下,你便是斩立决!”   一听“斩立决”三个字,齐秦氏彻底慌了。哭着说自己只是受娘家委托,想要惩戒秦啸这个不孝子孙而已。   段云诩又传了秦家族长上堂,接着又是一场狗咬狗的大戏,看得静笙直呼好家伙。那一本用来记录的小本本上,已经写了很多的字。   苏浅却觉得有些无聊。   无聊之际,秦家终于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秦老族长指着秦啸,那眼神恨入骨髓,仿佛恨不得将对方挫骨扬灰。“先不论掘父坟之事,秦啸与嫂通奸,确有其事吧!当日在雁江河畔,他亲口承认了恋慕舒氏,很多人都听到了。”   段云诩紧皱起眉头,看着堂下,问道。“秦啸,秦康所言,可属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秦啸身上。   “大人!”请老族长抢先说道,“当日在雁江河畔的所有人都可以证明,秦啸曾说过这句话!”   说着,还斜眼看着秦啸,讥讽道:“秦都督,当时那么多人都听到了,你还敢否认吗?”   秦啸并没有辩解,坦坦淡淡的说道:“此言,秦某确实说过。”   这个公堂一下安静的下来,秦家宗族的人满脸的得意,段云诩愣住了,如果眼神能说话,现在他一定在质问秦啸:你他娘的疯了吧?!   “阿浅……”静笙凑过头来,在苏浅耳边轻声问道。“舒宜她们……”   听出了静笙话中的担忧,苏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   堂下,秦老族长看着秦啸,得意极了,他终于将这不顾宗族的败类除去了,为秦家清理了门户。   “大人,我大宁律明文规定,若兄亡收嫂、弟亡收弟妇者,各绞。”秦老族长迫不及待的说道,“还请大人按律办事,判这对败坏人伦的叔嫂绞刑。”   段云诩眼中神色甚至是沉沉,他看着自己的老友,沉声问道,“秦啸,你可有话要说?”   “秦某确实一厢情愿恋慕舒宜。”秦啸承认,却依旧泰然自若,“但舒宜是不是我嫂子,还有待商榷。”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第117章   “你什么意思?”老族长指着秦啸,气得手指都抖了,“这宁风,谁不知道舒宜是你亡兄的妻子!你连这个都敢否认吗?”   当年那场冥婚,可是让人记忆犹新啊。   那年才十五岁的舒宜,穿着一身红色的嫁衣,手里拉着象征着喜庆的红绸,而红绸的另一端,是抱着公鸡的秦啸。   这是秦家这些年来,茶余饭后最大的谈资。   “当年舒宜嫁入秦家是我们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你还能否认了去?”   面对着老族长的质问,秦啸也不慌。“两家姻缘,讲究的是三书六礼,三媒六聘。还请大人传书舒家人上堂问一问,当年我家给舒家下的聘书,上面写的是谁的名字。”   老族长顿时愣住了,舒家当年换新娘的事,他是知道的。只是当时秦啸家落寞了,他也就不想多管闲事了,再加上舒家实在会做人,出了不少钱打点了他们,宗族上下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甚至还劝说秦啸家,差不多得了,人家还愿意把姑娘嫁过来,就得过且过吧。   所以秦老族长心里很清楚,当初秦啸家给舒家下的聘书上,写的是苏家嫡女的名字和生辰,不过后来嫁过来的,是庶女。   秦老族长心里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段云诩已经让衙役去传其它人了。   ~~~~~   舒宜并不是第一次上公堂,上一次,她也是在这公堂上,指正了秦家对她的污蔑以及擅动私刑。   这一次,她又站到了这个公堂上。而旁边,是她许久未见的祖母和两个嫡妹。   舒老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此次来燕州事事不顺,还未入城,就听说自家的外孙女清河郡君羽弗璩璩被关了禁闭,她们连燕王府殿门口都摸不着,去了都督府,舒宜又是个白眼狼,说什么也不肯牵秦啸和舒颜的红线。   都准备灰溜溜的离开燕州,回江淮去了,行李还没收拾呢,就被府衙的人找上门了。   此时站在公堂上,才行了礼,就被段云诩直言问道:“当年秦家与你舒家的聘书上,写的是谁的名字?”   舒老夫人顿时错愕不已,为什么会扯到当年的事?还是他们舒家不想提起的事。   舒老夫人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毕竟。原本该嫁秦家的那位舒家嫡女早已出嫁,嫁的也是显赫人家,这事要让她夫家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见舒老夫人迟疑不决的样子,秦啸先开了口,“舒老夫人不记得也无妨,当年的聘书,在江淮的官媒署也有一份。”   说着,秦啸从袖中拿出一物,呈上。   衙役将此物存到公堂之上,那是一整套齐全的三书。   所谓三书,既聘书、礼书、迎书。   聘书为男方向女方求婚的时候所用到的文书。迎书为迎娶新娘使用的文书,礼书为列成亲礼品的种类和数量的文书。   三书是朝廷正式认定的有效文书,所以在官媒署也会备一份留用。   看着呈上堂来的三书,段云诩讶异的是,燕州离江淮那么远,放在江淮官媒署里的聘书,秦啸是怎么拿到的?!   探究的目光看向秦啸,只见秦啸看了一眼他旁边,上座观审的苏浅。   段云诩:……   又是燕王府? 第118章   那一张聘书,确实是苏浅帮秦啸弄来的,苏家门生遍天下,不巧,江淮官媒署就有苏家的门生在,所以苏浅很顺利的拿到了这张聘书。   当日舒宜和秦啸来燕王府时,苏浅就告诉他们两人,当日秦啸当着众人说的那一句“恋慕”,迟早会化成一把火,烧到他们身上,让他们做好准备。   只是没想到,这张聘书会那么快就发挥作用。   秦啸感激地看向苏浅和静笙。人言可畏,积毁销骨,若不是她们有先见之明,自己的那一句“恋慕”,真的会杀死舒宜!   舒老夫人看着被呈上公堂的三书,脸色刷白,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幸而旁边的舒颜和舒慧扶住了她。   舒家的清誉……全毁了!   仿佛嫌事还不够,秦啸还带来了三个人。   三个媒人!   中原的婚姻讲究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无一不成礼。   而这三个人,就是当年秦舒两家请的三媒。即男方请的媒人,和女方请的媒人,以及中间牵线搭桥的媒人。   三个媒人在堂上做了证,当年秦舒两家定亲,定的,是秦家长子秦风和舒家嫡女舒蕊。   燕州官媒署的媒官也来了,带来了存放在官媒署中的婚书,婚书上落的名字也是秦风和舒蕊。   舒老夫人惊了,秦家婚书上落的怎么可能是舒蕊的名字?   连静笙都吃了一惊,一脸崇拜的看向苏浅。   看着小家伙那发亮的眼睛,苏浅笑着摇摇头,在静笙耳边轻声说,“这可不是我做的。”   原来,是当年的秦老夫人,因为舒家的食言,对秦家的轻视和羞辱,一气之下,在婚书上写了原本就该写的舒蕊名字。也不得不说,官媒署的制度真是漏洞百出,没有细细查证,就写了舒蕊的名字。   所以今天,这张具有律法效应的婚书上,写着舒蕊的名字。   “舒蕊?舒家那位姑娘?她不是嫁到兵部侍郎家了吗?”围观的人群中,有认识的人在窃窃私语。   “可秦家的婚书上写的是舒蕊的名字啊,那舒家岂不是……一女二嫁?”   “一女侍二夫,真不要脸。”   “这舒家的家风,可真够彪悍啊”   一声声嘲笑和奚落,听得舒老得人只恨不得立刻晕过去。   偏偏!堂上的大人不放过,继续追问道。“舒家老夫人,你对此作何解释。”   “大人,这其中有误会。”舒老夫人硬着头皮说道。   当年换婚一事换的匆忙,很多事都出了纰漏,忙着打点燕州这一边,完全忘了官媒署的聘书还在。更没想到,秦啸居然能拿到十年前官媒署不知放在哪里的聘书。   “当年家姐身患恶疾,所以才不得不换了宜姐姐。”舒老夫人旁边的舒慧开口说道。   舒老夫人看了舒慧一眼,不得不硬着头皮接道。“对,当年本该嫁到秦家的女儿突生恶疾,所以宜姐儿自愿代替蕊姐儿嫁到了秦家。”   说着,不还不忘“慈祥”的看向舒宜。“宜姐儿,你说可是?”   舒宜心情复杂的看着自己的祖母,接到了祖母求救的眼神,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   这是自己这位一向刚强的祖母,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   苏浅看着舒宜犹豫了,这个女人心软的让人头疼,这种毫无棱角的善良,也难怪总被人欺负。   “若本宫没记错,舒宜出嫁不到一个月,舒家那位嫡长女就嫁到了京都,这病……”苏浅微微一笑,甚是讽刺,“好的还真是快啊。”   舒老夫人老脸一红,有些气急了,“太妃娘娘既不是当事人,又哪会知道其中的事由?”   居然有人怼她家阿浅,静笙不高兴了,直接怼了回去。“我家阿浅就是知道,咋滴?”   舒老夫人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和这个从未养过的外孙女对话,居然被她这样没大没小的怼了,顿时气结。   但更让人气结的是,接下来的公堂上,他们一面倒地被秦啸压制,最后段云诩竟然当场当庭宣判,秦家长子秦风与舒宜不存在夫妻关系,此婚姻无效作罢。   在围观群众的一片叫好声中,此案落下帷幕,秦家以诬告罪被判处刑罚,秦啸与舒宜无罪释放。   退堂之后,静笙心满意足的收起了自己的小本本,跟着苏浅上了燕王府的马车。   “饿了吗?”苏浅从袖中拿出帕子,因为静笙脸上有一个不小心溅上去的墨点。“临江楼新出了几个菜式,想不想去尝尝?”   “去!想去!”   静笙扬着脸,让苏浅给自己擦,乖乖巧巧的模样,真像一只可爱的小奶狗,就差对着苏浅摇尾巴了。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全是苏浅的影子,这恋慕的小模样,看得苏浅心都快化了,只恨不得将她日日捧在手心里,宠着疼着。   正是浓情蜜意之际,马车外传来了恭敬的声音。   是秦啸和舒宜。   “何事?”苏浅收起了帕子,对着马车外开口问道。   隔着一道车窗,原来的舒宜温柔的感谢声。   “秦夫人该谢的,是秦都督。”苏浅笑道。   这个男人为了你,可是把自己卖给了燕王府。   “还是要感谢太妃娘娘和顺国的相助,”车窗外传来了秦啸的声音,“秦某感激不尽。”   “秦都督言重了,本宫说过,只要秦都督效忠燕王府,燕王府自会保都督家人一世无虞。”苏浅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从马车矮柜中拿出了两张纸。   站在马车外的秦啸和舒宜,看到车窗打开,遮掩的帷幔后,一只玉手递出两张纸。   “秦夫人,你将此物收好,将来或许会有用。”温温柔柔的女声,如此说道。   舒宜面露疑惑,但还是接过了苏浅手上的那张纸,展开一看,却如身中雷击,愣在了那里。   “秦夫人,保重。”苏浅劝了一句,就不再说什么,而是令车夫启程。   马车悠悠晃动,起步之前,静笙听到车外女子强压着哭泣的声音。   “啸哥儿……我再也没有娘家了……”   静笙好奇,撩开车帘,看到车后面渐渐远去的府衙后门,站着的两个人。   舒宜似乎是在哭,一向冷硬的秦啸手足无措,半晌从一咬牙,将舒宜揽入怀中。   一向怯懦的舒宜,这一次却没有推开……   静笙回头,看到矮柜旁边,苏浅正拨动着香薰炉,好奇地问道,“你给了舒宜什么东西?她怎么哭了?”   “那是我花了重金,从耿娘手里买到的,能让舒宜从舒家彻底脱离出来的东西。” 第119章   “所以?”静笙扑进苏浅怀里,“阿浅到底给了舒宜什么东西?”   苏浅环着怀中的人,“也没什么,那两张纸,一张是舒宜生母的死因。”   “死因?”静笙微微皱起了眉。   “舒宜的母亲,在她出嫁后不久就死了,”苏浅解释道,“江淮传给舒宜的消息,说是病死的。人确实是病死的,但这病……可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人祸?”   “是后宅妻妾间的阴私,”苏浅轻抚着静笙的发,“舒宜的母亲原本是苏家的厨娘,只是一个妾,本就不得宠。舒宜被舒家送给秦家冥婚后不久,某个姨娘的孩子没了,查来查去,最后是舒宜母亲被做了替罪羊。挨了八十大板,加上大冬天跪了一宿,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病中也不给请大夫,舒宜母亲熬了半个月,就没了。死后因为背着谋害子嗣的罪名,连副薄棺都没有,草草葬了。”   “那后来呢?”静笙问道,“真相大白了吗?舒宜母亲的冤屈洗刷了吗?”   “这件事确实早就水落石出了,但……”苏浅讽刺一笑,“根本没有什么沉冤得雪。”   “既然水落石出了,为什么没有沉冤得雪?”静笙不解。   “其实那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流产戏码,姨娘利用早已胎死腹中的孩子,陷害丈夫的新宠,结果……舒宜的生母被顶了罪。”   “那……那个陷害人的姨娘呢?”   “那个罪魁祸首,现在还在舒家锦衣玉食的养着。”   听苏浅这么说,静笙都震惊了。“为什么?!”   苏浅眼中晦暗,甚是嘲讽,“因为那个姨娘当时有一个六岁的儿子,听说聪敏绝伦,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这?跟这事有关系?”静笙就不明白了,“难道她生了个儿子就可以抵罪了吗?”   “在中原,父母的德行名声,往往会影响孩子的前途。”   “所以?”静笙简直气笑了。“为了一个六岁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前途,就可以颠倒黑白,让无辜之人受其害?”   苏浅的手顺着静笙的长发,像是在安抚,给她顺气。“这些年,舒家的人一直都知道真相,却没有一个人为舒宜的生母说过一句话,他们甚至欺瞒了舒宜,一句轻描淡写的“病逝”,就打发了。”   “这舒家未免也太过分了!”静笙为舒宜母女俩感到不平。“那另外一张纸呢?”   静笙当时看到,苏浅从矮柜里拿出两张纸,一张是舒宜母亲的死因,那另一张呢?   “是舒宜父亲写的断绝书。”   “什么?!!”   “舒家之前想要挟舒宜,让她给舒颜和秦啸牵线搭桥,舒宜不肯,就有了沉塘一事,为了不累及家中其他女儿,舒宜的父亲早早的就写下了这封断绝书。”   “居然这么对待舒宜?!这舒家真是糟糕透顶了!”静笙不客气的骂道。   苏浅眼神幽远,不知在想什么,只叹了一句,“是啊。”   这样的舒家,是静笙的外家,真是糟糕透顶……   “阿浅,你在想什么?”   少女的询问,唤回了苏浅的思绪,一低头,就见怀里的人正巴巴的看着她。   苏浅揉了揉静笙的小脑袋,“在想老夫人会什么时候上秦家的门,要带舒宜回江淮去。”   “什么?”静笙吃惊地问,“舒家要带舒宜回江淮?!凭什么?!”   “舒宜和秦家长子的婚事无效了,从礼法上,舒宜还是舒家的女儿。最重要的是,拿捏了舒宜,就等于拿捏了秦啸,舒老夫人只怕马上就会反应过来的。”   “嚯!”静笙气笑了,“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苏浅笑了笑,所以她才给了舒宜那两张纸啊。是苏浅没有想到,舒家老夫人反应居然那么快。   秦啸带着舒宜回家时,马车才停下,便看到都督府门口站着了祖孙三人。   舒老夫人还穿着公堂上的那一身衣服,面色憔悴。身旁还跟着两个孙女,舒颜和舒慧。   舒宜站在马车旁,一下整个人都愣住了。现在的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舒家的人。   明明应是她可以依靠的娘家,却是那样的让人寒心。   “宜姐儿!我可怜的宜姐儿!”舒老夫人上前,紧握住她的手,但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起来,说这些年苦了她,是舒家不好委屈了她。   这是舒宜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她的祖母向她认错,请她原谅,甚至怜惜她受了苦。   若是换做以往,她早就感动的一塌糊涂了。可今天,她听着那些话,看着祖母张张合合的嘴,脑子里浑浑噩噩想到的,都是那两张纸上所写的事。   见舒宜神色异常,旁边的舒颜和舒慧也跟着劝和。   秦啸在她的身旁,一副守护者的姿态。舒老夫人狠狠瞥了他一眼,怒声道:“我可怜的宜姐儿,为这秦家操持了十年,没想到这秦家人狼心狗肺,竟不认这桩婚事!”   闻言,秦啸紧皱起眉头,剑叔老夫人拉起舒宜的手,忿忿不平地说道,“走,祖母带你回家!”   秦啸心头一惊,也顾不得什么礼节,拉住了舒宜的另一只手,质问舒老夫人,“舒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呵!”舒老夫人一声冷笑,“秦都督似乎忘了,您刚刚在公堂上,已经否认了我家宜姐儿和你长兄的婚事,她已经不是你秦家妇了,自然该由老身带回江淮去!”   “你!”舒老夫人的话句句在理,秦啸静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   那桩冥婚被判无效,那舒宜和秦家也再无瓜葛了,他又有什么资格留下舒宜呢?   之前只想着要怎么追妻的秦大都督,这下踢到铁板了!   “你们之前那么对她,现在又凭什么带她走?”   “秦大都督,她现在不是你嫂子了,是我舒家的女儿,你一个未婚男子将她留在都督府,成何体统?”舒老夫人毫不客气的训斥道。   “秦某不可能让你们将她带走的!”   “敢问都督,您以什么身份留我姐姐在这里?”舒老夫人旁边的舒慧也加入了争执。   几个人在都督府门口吵了起来,夹在中间的舒宜仿佛是被争夺的娃娃。   双方越吵越激烈,吵的让人心情烦躁。   “够了!”一向仁善又软弱的舒宜,从没有与谁大小声过的舒宜,怒吼着,嘶力竭的喊着那一句……   “你们闭嘴!” 第120章   声嘶力竭的吼声,似是垂死的挣扎。   都督府门口争执的几个人都停了下来。   “宜姐儿……”舒老夫有些没缓过来,她不敢相信,自己这个懦弱的孙女,居然敢对着她吼。   “祖母!”舒宜看向舒老夫人,眼眸泛着红,“您说,要带我回家?”   “是!咱们回家,回江淮去。”以为舒宜是决定跟自己走了,舒老夫人连忙说道。“祖母带你回家。”   只要舒宜回来江淮,自有秦啸求她舒家的一天!   舒老夫人心里正打得一手好算计,却不想舒宜凄凉一笑,“反问道,“江淮那里,还是我的家吗?”   舒老夫人愣了一下,问道,“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胡话?”   “那孙儿且问祖母,”舒宜脸上瞬时没了笑,眼底猩红,独留悲愤。“我的生母,是怎么死的?”   舒老夫人心头一跳,“为什么要问这个?不是告诉过你,你母亲是病逝的吗?”   “病逝?”舒宜悲愤填胸,语气中尽是嘲讽,“是啊,足足八十大板打在身上,再加上跪了一宿的冬夜,怎么能不病呢?”   舒老夫人脸色一变,舒宜怎么会知道这些?   看着老夫人色变,舒宜心里哪里还有不清楚的,这些都是真的,自己的生母就是这样“病死”的!   舒宜抑制着心底翻涌的情绪,继续说道:“我的生母,受了无妄之灾,被人诬陷,被家族杖责,被罚跪,缠绵病榻之际,却连个大夫都不给请,活活给病死了……”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而且还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不止知道我母亲是怎么“病死”的,我更知道,害死她的是林姨娘!”说到这个名字,舒宜忍不住地咬牙切齿,“但现在,林姨娘依旧在本家,享着她的荣华富贵。”   听出了舒宜话中的恨意,舒老夫人劝道,“宜姐儿,这是上一代的恩怨,你作为小辈,不要管那么多。”   “那是我娘!”舒宜悲愤地吼道,“我明知她枉死,祖母还要我当作不知道?”   舒宜吼得声嘶力竭,整个人都摇摇欲坠了,秦啸连忙扶住她。   “那你想怎么样?”舒老夫人脸色铁青地问道。“你母亲已经病死了,逝者已矣,你还想要怎样?”   “我要一个公道!”舒宜看着自己的祖母,猩红的眼底似乎藏着泪,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我母亲死了那么多年,欠她的公道也该还了!”   “你想要怎么还?”   “你不是要我回家吗?可以。”舒宜眼中满是戾气,“当年祸首为我母亲偿命,舒家广发布告,将当年的事由全部说出,让天下人知道我母亲是冤枉的。”   “不可能!”舒老夫人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林姨娘是宁哥儿的生母,也不能污了名声,碍了宁哥儿的前途!”   “宁哥儿?”舒宜想起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姐姐,”一旁的舒慧趁机劝道,“您可知道,宁哥儿去年拿了县试的案首,连刘夫子都说他是可造之才,未来可期。您何必毁了他的前程呢?”   “呵!原来如此,”舒宜恍然,“原来是为了宁哥儿的前程……那我母亲的性命算什么?”   “宜姐儿,你懂事一点好不好?这世上总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老夫人大义凛然地劝道。   听到这话,舒宜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笑什么?”舒老夫人皱着眉头问道。   舒宜停下笑,冷冷说道:“祖母不就是想说,我母亲一个妾的性命,又怎么比得上您孙子的前程呢?”   这话说的太直白了,让舒老夫人道貌岸然的脸上有些挂不住。   “舒宜,你就是这样跟你的长辈说话的吗?”舒老夫人板起脸,斥责道,“你是不是忘了!你面前的人,可是你的祖母!大宁律有定,对祖母不敬,可是不孝之罪。”   舒宜看着面前的人摆长辈的谱,面无表情的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摆在舒老夫人眼前。   舒老夫人看着那张纸,脸色一下就变了,变的非常难看。   原来那张纸,便是舒宜父亲亲手所写的绝断书。   “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舒老夫人满脸尽是不敢相信的表情。   舒宜并没有说自己是怎么拿到的,只是开门见山,“上面写的很清楚,舒家与我断绝关系,从此之后,再无任何瓜葛,我不再是舒家女,您也不再是我的祖母了!”   在大宁,亲缘关系是可以断绝的。但只能由父母长辈来做绝断的那个人。   “你们走吧,”舒宜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冷冷说道,“我不回舒家!我母亲的公道,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管家,送客!”   “舒宜!”听着对方下了逐客令,舒老夫人脸色发青。   早已候在大门后面的管家,立马出来,将舒家祖孙三人“请”了出去。   临走之前,舒老夫人和舒慧的脸色非常的难看,只有舒颜一直面色如常,在经过舒宜身旁时,还担忧的说了一句。“姐姐勿气,保重。”   看着舒老夫人骂骂咧咧的走远,原本就一直抓着舒宜的秦啸在担心舒宜,怕她气坏了身体,忙劝道,“嫂嫂别气,咱们先回家去。”   谁料,舒宜一甩袖,甩开了他的手。   “回家?”舒宜面若寒霜,冷冷说道,“这里同样不是我家!”   “嫂嫂?!”   “民妇担不起这一句嫂嫂,”舒宜眉眼中尽是疲顿,“秦都督今日在公堂上说的很清楚了,不是吗?”   那一句“秦都督”听得秦啸心惊胆战。   舒宜这是准备……跟他划清界限啊。   “嫂嫂……”秦啸慌了,他不知道舒宜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舒宜看着他,眼中神色冰冷,“现在的局面,不正是你想要的吗?你费尽心机布了这么一场局,不就是希望,我和秦家、和苏家都断了关系!”   秦啸心下一紧,正欲辩解,却听见了舒宜的心如死灰。   “你明明知道的,公堂之上我会很难堪,可是你还是这样做了!你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和舒家没有什么区别!你们没有想过,我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不是傀儡,不是随便你们拿来摆布的傀儡!”   “秦啸,今日我和舒家断绝了关系,和你也一样!”   “我们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第121章   静笙的话本写到第五话时,接到了舒宜和秦啸闹翻的消息。   “闹翻了?”静笙手里还拿着笔,笔的尾端轻点到唇边。   “是,”快去打探的侍卫回禀道,“舒氏已经从都督府中搬了出来,现在住在食居里。”   舒宜在宁风有一个小小的食居,是卖点心的小铺子。   “怎么就闹翻了呢?”静笙不解,“这两人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今天怎么就闹翻了?”   旁边传来一声筝鸣,是正在调试琴弦的苏浅。莹白如玉的芊芊玉手,一只拨动琴弦,另一只调适的琴轸,指尖轻动,甚是养眼。   “舒宜的婚事不作数了,她和秦啸之间的关系也就断了,现在若还住在都督府,怎么说都说不过去。”苏浅轻拨一弦,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音调。   “阿浅?”静笙看着苏浅拨动着琴弦,似是想到了什么,好笑地摇了摇头,不禁好奇的问道。“你在笑什么?”   “在笑某人机关算尽,却给自己挖了一个坑。”想到都督府里某个人可能正懊恼不已,苏浅就觉得好笑。   “而且……”苏浅想到了某种可能,眼眸微微幽沉了下来。   “而且什么?”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舒宜……很可能是想跟舒家正面对抗了。”苏浅叹道,“她大概是不想累及叔秦啸和秦盼吧。”   “跟舒家斗?”静笙邹起了眉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中原,子不告父,妻不告夫。当年谢家五少夫人为求和离,状告其夫,差点被判流放。”   “子告父,罪更重。”   “比流放千里还重?”   “按大宁律,除了谋反、大逆、谋叛等罪行是必须告发的以外。若告发祖父母、父母其他罪行,子女是要被处以绞刑的。”   “嚯!”对这经常给她“惊喜”的大宁律,静笙都已经有些麻木了。“可舒宜要告的,不是那个姨娘吗?为什么说是要跟舒家对抗?”   “内宅之中的争斗,最后做决断的,只有当家的主人和主母。”也就是说,舒宜母亲的死,是舒家默许的。   “更讽刺的是,揭发祖父母、父母罪行的子孙要受刑,而被揭发的父、祖会被视为自首,可以免除惩罚。”   “也就是说……”静笙失望道,“这场官司就算是赢了,舒宜生母的冤屈得到洗刷,但最后死的,也只会是舒宜一个人?”   苏浅点了点头。“最多,再加一个林姨娘。不过这种后宅之事,一般会被定为家事,清官难断家务事,最后可能也就是打个几大板,赔偿些抚恤银子。”   静笙深深的一叹,吐出一口浊气,可心里依旧堵得慌。“不管舒宜怎么做,最后的结果……都不会好。”   苏浅没有说话,这个世上,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得到公道的。   “阿浅……”静笙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苏浅,眼中带着些期盼,“我想去买些点心……”   苏浅停下正在调弦的琴,“我陪你去吧,听说城东天香居的点心不错。”   天香食居,是舒宜的点心铺子。   被看穿心事的静笙,扑进苏浅怀里蹭啊蹭。   “还是我家阿浅最好了!” 第122章   天香食居,位于城东,在很热闹的集市街上。   静笙她们到时,集市已散,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道路两旁的小贩们,正在收摊准备回家。   天香食居,是一间两进的小院,前面是铺子,卖着各种各样的糕点。而后面是主人和伙计住的地方。   低调的马车,停靠在天香食居门口,暮月和乌兰落扶着自家的主子下了马车。   站在天香食居门口,苏浅习惯性的,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天香食居旁边的铺子门口已经空了,前任主人应该搬离得很是匆忙,门口落了很多东西没带走。   燕王府的属下曾禀报过,舒宜前脚搬到了天香食居,秦啸后脚就高价买下了天香食居旁边的铺子。   沉月附耳过来,轻声禀报道,“娘娘,那个铺子里至少有三个练家子。”   苏浅莞尔一笑,这秦啸倒还真是被秦家人吓怕了。自己守着就算了,去了军营还不忘留人在这里守着舒宜。   过了客多的时间,此时的天香居里,并没有几个客人。   热情的店小二上前,“几位夫人,不知想买什么点心。”   “我们是来找你们东家的。”暮月开门见山地说道。   “找我们东家?”小二疑惑了,“请问几位是?”   “你们东家的朋友。”苏浅微微一笑,顿时晃了小二的眼。   天下竟然有这么漂亮的人!   见对面那痴迷的眼神,静笙带着小情绪挡在了苏浅面前,我家阿浅不给你看!   似乎闻到了静笙身上那浓浓的醋味,苏浅嘴角扬起的弧度更深了,看着对面的店小二,温柔的问了一句。“不知你们东家家可在?”   年轻的小二红了脸,指着后面结结巴巴的说。“我们东家……她、她在后院!”   苏浅她们去了后院,被美色所迷的小二这才回过神,不该让她们直接进去吧,东家有客人在啊……   苏浅和静笙去了后院,却没想到遇到了“熟人”。   后面的小院子中,站着两个并肩而立的人背对着她们,似乎是在说话。   是舒宜,和……舒颜?   “姐姐莫嫌妹妹多嘴,这已经是现在最好的解决方法了,”舒颜的声音里满是苦口婆心,“难道你真的想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去告舒家?”   “有何不可呢?”舒宜的声音有些冷。   “姐姐该知道的,告发祖父母及父母是不孝之罪,你会死的!”   “我不怕。”   “我知道你不怕,可是你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至少我母亲的冤屈能够被洗刷干净。”   “但那些害你们的人依旧活得好好的,而你和你的母亲就这样死了,化作一杯黄土,几年之后,谁又会记得呢?你甘心吗?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会希望你这么做吗?”   “……”   舒宜不说话了,舒颜趁热打铁,紧接着劝道。“姐姐,咱们双方都各退一步吧,家里会将林姨娘关到家庙反省,会将你的母亲以平妻的身份葬入祖坟。而你,还是舒家的女儿!” 第123章   舒宜对舒家甚是寒心,但是对舒颜却是不讨厌的。   舒颜是个非常阳光开朗又善良的姑娘,当日她被沉塘之时,也是这个姑娘只身跑到军营中,去求见秦啸,去为她搬救兵。   不管怎么说,自己欠她一份情。   而今天,舒颜是代表舒家过来说和的。   舒家愿意退一步,虽不能打杀了那林姨娘,却愿意将她关到家庙反省,并且答应给自己的母亲一个清白,甚至将她葬入祖坟之中。   兵不血刃,便可还母亲清白,舒宜很心动,但想到害母亲的那些人……   思绪纠结之际,耳边听到舒颜恭敬的请礼声,“民女拜见太妃娘娘,拜见顺国夫人。”   舒颜回首,看到携手而来的苏浅和静笙,慌忙见了礼。   “夫人平身。”苏浅虚扶了她一下。   虽只是虚扶,却已表达了燕王府对舒宜的重视。舒颜低垂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精光。   接下来,几人在小院中坐下,闲聊。似乎只是很平常的一天,谁都没有提到舒家和舒宜的事。   直到后来,晚膳将至,苏浅和静笙回了燕王府,舒颜也请辞。   走之前,还让舒宜好好考虑一下。   当天晚上,秦啸来了燕王府,求见了太妃。   第二天,苏浅召见了舒宜。   玉笙院雅致的会客厅中,博山炉上香烟袅袅,温润的香息在空气中蔓延着。   “夫人可知,本宫为何要请你过来?”苏浅开门见山的问道。   对客厅中只有苏浅、静笙以及舒宜三个人。   舒宜端着茶盏,温润清香的茶香肆意,却压不住心中的紧张,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燕王府。“民妇不知。”   “本宫想劝夫人,与舒家和解。”   “啊?!”舒宜惊讶于苏浅的话,因为她感觉,苏浅不是那种会多管闲事的人。   看出了舒宜的疑惑,苏浅的也不瞒着,直言道:“昨晚,秦都督到了燕王府,来求本宫,求本宫劝你和舒家和解。”   舒宜愣了一下,神色五味杂陈。   静笙见状,连忙为秦啸说道,“秦都督为了你来求我们了,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舒宜当然知道!   那么骄傲的秦啸,当年山穷水尽之时,都不肯向秦家屈膝求情的秦啸,为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到处求情!   “舒姐姐,秦都督也是为了你好,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气了……”静笙赶紧趁热打铁帮秦啸求情。   一旁的苏浅轻皱眉头,她家孩子还是太单纯了,这样的求情会适得其反啊。   果然,舒宜眉宇间的愧疚心疼散去,自嘲道,“他总是这样,从不问别人,自以为是为别人好。”   静笙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满脸的不解。   舒宜刚才明明心软了呀,怎么又整回去了……   苏浅好笑的拍拍静笙的小手,让她乖一点,别说话了。   “舒家愿意退步,其中利弊,想必舒颜已经与夫人说的很明了,那本宫便不再多说了。”苏浅开口问道,“夫人应该也很认真的考虑过,是否要和解了吧?”   “我……”舒宜欲言又止,低下头,看着自己茶盏中的影子,沉默了。   “其实本宫大概知道,夫人在意的是什么,”苏浅看着舒宜,“夫人最在意的大概是伤害你母亲之人,并没有得到任何惩戒。”   上至判决舒宜母亲有罪的人,下至陷害的祸首,并没有谁得到实质的惩戒。   “舒家……给我画了一个大饼。”舒宜自嘲的笑道,“我并不傻,我很清楚,就算今天林姨娘被关到了家庙中,只要明天他的儿子争气,考了一个功名,自能将她接出来……”   “那就别让她有那么一天。”苏浅泰然说道。   “什、什么?”   “别让她有出家庙的一天,不就好了吗?”   “这不太可能,我听舒颜说,我那位异母的弟弟甚是聪明,考取功名不是件难事。”   “那本宫给你指条明路吧。”   “什么明路?”   苏浅看着舒宜,开口说了一句,“嫁给秦啸,成为燕州都督夫人。”   舒宜的脸刷一下红了,耳尖更是红得像滴血。   静笙一看,心道有戏,悄悄拿出自己的小本本记录。   “娘、娘娘……您别拿民妇开玩笑了……”舒宜结结巴巴地说道。   “本宫没有开玩笑,”苏浅自若地说道。“你嫁给秦啸,只要秦啸的官职永远压你那异母弟弟一头,那林姨娘就永远踏不出家庙一步。”   苏浅说的是大实话,后宅之中,女人的荣耀,往往是在阁之时看父亲,出嫁后看丈夫,而以后则是看儿女的。这个林姨娘被关在家庙中,但她还有指望,只要她的儿子有出息,她便能从家庙中出去。所以,只要舒宜能压那个儿子一头,就能将她压死在家庙之中。   舒宜自然也知道苏浅想说的话,但她还是沉默了。   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仇恨,而拖啸哥儿下水,啸哥儿值得更好的女子做他的妻子。   苏浅看出了舒宜的犹豫,她也没有想逼舒宜太紧,便转了口风,“夫人就当本宫刚才说了些胡话吧。不过,与舒家和解确实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当舒宜离开燕王府时,就已经被劝服,决定先和舒家和解。   毕竟,对抗舒家,最后可能鱼死网也不会破。   几天之后,苏浅和静笙听说舒宜和舒家和解了。当然,是表面上的和解。   不过经过近来的这些事,静笙和舒宜成了朋友。   可能是血缘中的天性,静笙莫名待见舒宜,舒宜也很喜欢静笙。   但苏浅没想到的是,一直滞留在宁风的舒颜,居然也成了静笙的朋友。   因为苏浅近来很忙,从北狄到宁风一路上,发现了燕州很多的弊端,比如说很多地方,官道不入村,甚至一些偏远的镇乡,官道都不通路,这也导致了有些地方越发的积贫积弱。   要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是先修路,但修路属于大兴土木,耗财耗力,若是一个做不好,就是劳民伤财,全盘皆输。苏浅现在闭上眼睛,都全是那些道路舆图,每天研究着通那条路才好。   因为苏浅很忙,静笙不好去打扰,便常常出府去找舒宜玩。   舒宜和舒颜是堂姐妹,舒宜和舒颜的关系还不错,舒颜会认识静笙,就是在舒宜的天香食居里。   等忙碌的苏浅回过神时,她家静笙已经跟舒颜成了朋友。 第124章   五月第一个午日,苍龙七宿升于正南中央,处全年中正之时,便至端午。   这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一碧万里的天空,满是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的纸鸢。   这里,是宁风城郊一出宽敞的草地平原,今日在这里举办了一年一度的端午斗鸢。因此聚集了不少人,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场外设了不少亭帐,以供各家大家休憩赏赛。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燕王府的几座亭帐。   四爪蟠龙旗随风烈烈响动,旗帜下面的主帐,一张沉香木案几,白衣美人端坐其后,团扇轻轻摇动间,尽是风华绝代。   被暮月引入主帐时,舒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人图。   “民女拜见太妃娘娘,娘娘万安。”舒颜对着座上的美人恭敬地执礼。   “舒姑娘免礼。”女子温柔的声音,如春风化雨。   暮月将舒颜引至坐席,就在女子的旁边。   舒颜受宠若惊。   “舒姑娘既是静笙的朋友,勿需多礼。”。   闻言,舒颜大大方方坐在了苏浅旁边,没有娇柔造作的请辞。   “听说舒姑娘的纸鸢线断了,飞走了?”苏浅看到,舒颜的手上还拿着线辘,只是线已断,纸鸢也不知所踪。   “这个啊!”舒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满满娇憨的样子。“技不如人,让太妃娘娘笑话了。”   “是技艺太好了吧,这线一断,倒让我家顺国夫人赢了一筹。”苏浅淡淡一笑,说道,“也能怪我家顺国夫人如此喜欢你。”   舒颜脸上的笑意一顿,可下一瞬依旧又是笑意菀菀,似乎刚刚那一顿只是错觉而已。“太妃娘娘说哪里的话,民女技不如人,哪来的让的说法呢?”   苏浅脸上依旧端着淡然的笑,目光从舒颜身上移开,落到了斗鸢的赛场上。“纸鸢的线,一般是棉线或丝线,可姑娘手上的线辘,上面的线是绸线,看上去虽然和丝线很像,却是极易断裂的,应该没有人会拿这种线来做纸鸢吧。”   舒颜脸上微变,拿着线辘的手不由握紧。   “若刚刚慕月没有去请姑娘的话,姑娘此时应该正帮着顺国夫人放纸鸢,两个人拉着一根纸鸢线,一同参与斗鸢,那赛后,你和她的感情就更深一步了吧?”   苏浅的声音很轻,却有莫名的压迫感,让舒宜冷汗直冒。   “太妃娘娘,民女……”舒颜想要解释。   “舒姑娘不必紧张,”苏浅轻笑道,目光落到赛场中,看到正在努力放纸鸢的静笙,一下柔和了下来。   “娘娘,民女接近顺国夫人,并非心怀不轨,而是……”   “舒姑娘,”苏浅却打断了舒颜的话,问了一句风马不相的话。“你觉得,顺国夫人是怎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舒颜微愣,顺着苏浅的目光望去,看到赛场上那个红衣少女,笑容明朗而干净。   “顺国夫人……是个良善单纯的好女子。”   “是啊,我家单纯,所以,”苏浅蓦然看向舒颜,眼底神色冷得骇人。“你们离她远一点!” 第125章   舒颜心底一颤,脸上却依旧维持着自若地神情。“看来……娘娘是已经知道顺国夫人与我舒家的关系了。”   苏浅倒也不隐瞒,“本宫自然知道,若不是你与静笙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单凭你处心积虑接近她,本宫就不会让你活到现在了。”   舒颜微微一笑,依旧是她惯有的娇憨姿态,“那真是托顺国夫人的福了。”   话里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倒不像作假。   苏浅看着面前这个看似单纯无害的小姑娘,开门见山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民女听祖母说了些往事,知道顺国夫人是民女的表姐,所以忍不住……”可怜巴巴的话语,配上舒颜期盼的表情,倒还真有些像渴望亲情的小姑娘。   苏浅依旧端着笑,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有些冷。“那舒老夫人有没有告诉你,静笙的母亲是怎么出的舒家?”   舒颜一怔,“窈姑姑不是遇到了民乱,所以跟家人走散了吗?”   “舒姑娘不去当戏子,真是可惜了。”   舒颜脸上娇憨无害的表情,顿时一僵,耳边听到苏浅淡淡的声音,“收起你那温良无害的表情吧,在本宫这里不管用。”   “呵!”舒颜笑了,那些懵懂娇憨的表情瞬间消散,“娘娘的聪慧,果然名不虚传。”   “为何要接近她?”苏浅开门见山的问道。   舒颜看了一眼赛场中的静笙,对苏浅诚恳的说道“太妃娘娘,民女是真的想认亲。”   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   苏浅眼中神色幽冷,“你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当然是亲情啊!”舒颜理所当然地说道。   绣着凤穿牡丹的团扇,挑起了舒颜的下巴。她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离她很近,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杀意毫不掩饰。   “舒颜,本宫不介意,现在就让人拔了你这条能说会道的舌头。”   舒颜是真的感觉到了苏浅身上的杀意,眼中却没有惧色。“太妃娘娘,你不觉得顺国夫人太可怜了吗?只身一人在大宁,无亲无故,你难道不希望她知道,她还有一个外祖家,还有很多很多的血脉亲人?”   “你们配吗?”苏浅眼眸晦暗不明,“你的祖母难道没有告诉你,你的窈姑姑,被你的另一个姑姑推进暴民中,受尽凌辱之后,还被你舒家逼着去死?”   “我知道啊。”舒颜笑着,坦然说道。“我还知道,当初原本该嫁羽弗家的,是窈姑姑。而窕姑姑毁了窈姑姑之后,还抢了她的婚事,唉!真是姐妹相残的人间惨剧啊。”   小姑娘用着最娇憨的语气,说着那些肮脏的阴私,总能让人忍不住从心里不寒而栗。   “可是啊……”舒颜水灵灵的眸子眨了眨,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害。“娘娘会跟顺国夫人说这些吗?”   苏浅沉默,没有说话。   “不会的!”舒颜笑着替苏浅回答,脸上的笑是更加明媚了。“你不会让她知道这些肮脏而阴暗的事情,她那么干净……”   “你怎么舍得脏了她?” 第126章   “娘娘,您也希望顺国夫人有亲人在侧,一直都这样无忧无虑的吧?”舒颜笑着说道。   苏浅眉宇微皱,“你想让静笙认亲舒家,还要本宫瞒着静笙那些往事?舒颜,你是在威胁本宫吗?”   “是求!”舒颜认真地说道,“民女只是希望表姐能够幸福,不希望她为那些往事所苦!窈姑姑已经不在了,听祖母说,窈姑姑向来是最孝顺的,她一定不希望静笙表姐生活在仇恨之中。”   说实话,舒颜的这些话,击中了苏浅心里的软肋。   舒家的事,苏浅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静笙。诚如舒颜所说,苏浅并不希望静笙知道那些可怕的过去,不希望那些往事影响到静笙的人生。   那放在暗格匣子里的密函,记载着舒窈遭遇的不幸和痛苦,苏浅几次拿出来,最后又放了回去。   静笙母亲的那些过往,太过于惨烈。苏浅甚至害怕静笙看到那些不堪,害怕静笙会受到伤害。   “娘娘!”舒颜在苏浅面前褪去了向来的伪装,郑重的恳求道。“请不要阻止静笙表姐知道舒家,那是她的外家,是她的亲人。”   苏浅没有说话,握着扇柄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娘娘,您总不能忙着静笙表姐一辈子吧,她明明有亲人还在这世上,你真的忍心看她一辈子孑然一身吗?”   舒颜的劝说,一声一声在耳边,苏浅想起在边城时,静笙看着钱如萱姐妹互相扶持,不经意流出的羡慕表情,想到静笙那一句梦中的呓语。   她也想要一个那样的姐妹……   苏浅看着赛场中央,拉着纸鸢线,笑得开怀的静笙。   她的静笙……也会孤单,会渴望亲情……   “那些事……本宫可以当做不知道,不告诉她。”苏浅终究还是为了静笙退步了,“但是能不能让顺国夫人认你们,得看你们自己的努力和造化。”   苏浅依旧觉得,舒家配不上静笙。但它是近身的外家,这点毋庸置疑,苏浅也只能爱屋及乌,忍了。   “多谢娘娘!”舒颜连忙谢恩。   苏浅冷眼看着她,警告道,“本宫不管你舒家打什么主意,若是敢算计于她,让她难过了,本宫……定会屠你舒家上下。”   苏浅话语中冷冰冰的戾气,让舒颜心底打了个寒战,她很清楚,苏浅绝不只是说说而已。   “怎么会呢?”舒颜笑道,“自家姐妹,怎么可能算计呢?”   “自家姐妹?”苏浅冷冷一笑,“舒姑娘莫不是忘了舒慧了吧?”   舒颜顿了一下,“娘娘这话……是何意?”   “当初在燕江河畔,本宫就觉得很奇怪,舒老夫人居然会公然联合秦家,给舒宜冠了个不贞的罪名?这绝不是一个大家族的当家祖母,做得出来的事。”   要知道,家族间同气连枝,一个女儿若是被冠了这样的罪名,其他女儿的操守都会被质疑的。苏浅当时看到,舒老夫人确实是跟秦家站在同一阵线,但其中缘由,就耐人深思了。   “本宫记得,本宫当时问话,舒老夫人脸色有异,更像是赶鸭子上架的表情。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发现了呀……”舒颜深深叹了一口气,无奈的说道。“其实,这件事是舒慧自作主张。”   “舒慧?”苏浅知道那是舒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孙女。   “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太妃娘娘既然问了,舒颜自当如实述说。”舒颜难过地说道,“舒慧想取代民女跟秦都督联姻,陷害宜姐姐只是第一步。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祖母也跟着胡闹,刚开始,她们也只是想吓唬吓唬宜姐姐,哪知后来被秦家知晓,事情失去控制,祖母也只能弃军保帅……”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么注重名声的舒家,会站出来,指责舒宜不贞。   “说来还要感谢娘娘,若不是娘娘及时阻止,救了宜姐姐,若不然……”舒颜一脸的后怕,“也不知道舒慧会怎么对付我……”   强压着欲泣的声音,配上少女惊惶的模样,甚是我见犹怜。   “感谢?”苏浅看着面前可怜兮兮的少女,没有半丝怜惜,反而觉得好笑,“你难道不是该怪我破了你的局吗?”   舒颜眼底划过一丝异色,却又迅速的收敛,脸上依旧是楚楚可怜的模样。“民女不懂娘娘在说什么?”   “不懂吗?那本宫来为你梳理一下吧,舒家希望你嫁给秦啸,你并不想,但你又不能违背舒家的意愿。刚好身边有个包藏祸心的舒慧,所以你设了一个局,一步一步引着嫉妒的舒慧,让她做出头鸟,设计了舒宜。”   “舒宜被沉塘的那一天,你去了军营,去找秦啸来救舒宜。你早就计算好了,就算最后秦啸跟舒家撕破了脸,你依旧是舒宜的救命恩人,秦啸的救命恩人。”   “不用联姻,就能得到燕州都督的感激和支持,真是一手好算计啊。”   “而现在你千方百计靠近静笙,是因为她是燕王的养母,是顺国夫人,有利可图。”   “你机关算尽,要找那么多助力,绝对不是只想当一个都督夫人。本宫若没有记错的话,今年秋后,该是例行大选了吧?”   舒颜垂首敛目,听到苏浅的话,眼中神色不明。   “看来!本宫没有猜没错,”苏浅意有所指的看着东方,那是帝都的方向,“舒姑娘,还真是志向高远啊!”   苏浅调查舒家时,查到几年前,舒家老太爷大寿时,有个疯老道前来讨酒喝,疯疯癫癫间说舒家有贵气萦绕,将来必出极贵之人。   看来,有人把这话当成了命数,这是……想当皇后啊!   苏浅只觉得好笑,当今皇后,父家是九黎第一大族,母家是汉家顶级门阀。除非苏家和穆家都倒了,否则小穆后的地位都不可能有任何动摇。   想去争那中宫之位,这是多想不开呀?!   “认不认舒家,看顺国夫人的意愿,”苏浅不会干涉静笙的意愿,“但是!不管她认不认舒家,你都给本宫离她远一点!”   这样心思深沉,手段卑劣的女子,苏浅绝不允许她出现在静笙的身边。   ——————————   那个极贵之人,其实是舒家的外孙女。   没错!就是未来在苏浅身旁,万万人之上的静笙。 第127章   “娘娘,斗鸢结束了。”   沉月进来禀报,打破了亭帐中的安静。   苏浅施施然起身,走向赛场,只给舒颜留了一句,“今日本宫所说之话,望舒姑娘谨记在心。”   舒颜看着那一身白衣胜雪,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窈窕娴雅的身影,仪态万千。握着线辘的人不禁攥紧,紧到每一个指节都发白了……   宽敞的草地上,聚集了今日斗鸢的人。   燕王府的人占了一隅之地,陆常欢和尉青菱都是爱玩的,自然也跟着来凑热闹。   鸢赛结束,静笙的那一只凤凰纸鸢还高高飞在空中,虽然没有拿到名次,但静笙还是玩得很开心的。   转动着手中的线轴,静笙开始收线,准备将纸鸢拿回来。   这时,一只秀美的手轻轻按在线轴上,阻止了静笙的收线。   “阿浅?”静笙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解。   苏浅对她笑了笑,然后看了着空高高的空中,正在飞翔的纸鸢,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开始念诵着祷词。   “……天佑吾家静笙,平安康泰,无病无灾,诛邪、灾、病、痛,皆随风而去……”   静笙看苏浅在虔诚的祈祷,而身旁,她发现尉青菱也在做着和苏浅一样的事,双手合十,对着纸鸢虔诚的祈祷,“天佑吾儿琼羽,长命百岁,无灾无难……”   另一边,陆常欢和于月白也在祷告,“天佑吾家常欢(小白)健康安乐,无灾无难……”   “你们在干嘛?”静笙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她们在做什么。   苏浅祷告完毕,暮月呈上了一把银制的剪刀。   苏浅接过了那把剪刀,静笙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苏浅剪断了她手里的筝线。   碧蓝的天空中,断了线的凤凰纸鸢,乘着劲风飞远了。   “我的凤凰!”   静笙一声惊呼,下意识的要去追她的风筝,却被苏浅拉住了。   “阿浅?”静笙可怜巴巴的看着丝线,好像在问,你干嘛把我的纸鸢放飞了。   “剪断线的风筝,是不能捡的。”苏浅解释道。   断鸢防灾,是中原的习俗。人们会把一年里的厄运、灾难和病痛通通寄于纸鸢上,然后在顺风处将风筝放出,待风筝飞上天,达到一定高度后,便剪断丝线,让其随风飞逝,大家认为这样可将不好的事情都送走,起到消灾消病的作用。   静笙听了苏浅的解释,但还是心疼不已。“那只凤凰……是阿浅给我画的……”   阿浅画的凤凰,她舍不得啊!   看小家伙难过又不舍的样子,苏浅不动声色的握住了静笙的手。   宽敞的袖摆,遮住了袖下十指相扣的两只手。   “以后,我每年都陪你过端午,每年都给你画纸鸢,好不好?”苏浅在静笙耳边轻声说道。   原本垂头耷耳的小脑袋,抬了起来,黯淡难过的眸子,一下亮了起来。   静笙的小脸上扬起了笑容,竟比这仲夏的阳光还要明媚。“好!阿浅说过的话要算数,以后每年都要给我画纸鸢,画一辈子!”   “好,我给你画一辈子的纸鸢。”   ~~~~~   燕王府的众人都断了纸鸢,放了灾祸,回到亭帐时,舒颜已经不在了。   静笙有些好奇,那舒颜不是说要等她一起回去吗?   潋月解释说,舒家派人来寻,所以舒颜先回去了。   当然!之前苏浅和舒颜的话,没有告诉静笙。   静笙不疑有它,跟着苏浅打道回府了。   回程的路上,燕王府骑卫开道,四架马车依次而行驶。为首的自然是太妃的马车。   晃晃悠悠的马车中,疯玩了一天的静笙靠在苏浅的膝上。   晃动的马车,加上规律的车轱辘转动声,让静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像极了一只打瞌睡的小猫。   苏浅还在想,这孩子怕是要睡着了。才不一会儿,静笙竟真的躺在苏浅的膝上就睡着了。   苏浅轻笑,俯下身子,偷偷亲了亲静笙的眉毛,却觉得下巴痒痒的,一抬头,便抓到了一只偷亲她下巴的小猫。   偷香成功的静笙,倒也不羞,眉眼弯弯间,笑的开怀,那娇憨明媚的样子,甚是让人心悦。   静笙笑,苏浅也跟着笑起来。   静笙伸手,轻按着苏浅低头,然后把唇凑了上去。   马车中,玉制小薰炉,青玉炉盖雕刻的一双比翼鸟。   香烟袅袅间,比翼缠绵。   一如,马车中这一对恋人。   “阿浅……”偷香成功的小猫,看到恋人心情愉悦,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欢舒颜啊?”   轻抚着静笙额发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你好像不喜欢舒颜。”静笙也是今天才发现的,自家阿浅好像很不待见舒颜。   “若我不喜欢,你会如何?”苏浅轻问道,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我也不喜欢她了!”静笙几乎没有做任何考虑,就这样说道。   “可我看得出来,她很能讨你的欢喜。”   要不是她让暮月去把舒颜给叫来,今天两人都快同放一鸢了!苏浅不高兴地想道。   “可是我满心的欢喜,都是阿浅啊。”静笙一脸认真地说道。   苏浅嘴角不住地扬起,却还是道,“说这种话,你羞也不羞。”   “不羞!”静笙伸手环住苏浅的脖子,理所当然的在苏浅唇上偷了一个吻。   两人笑闹间,苏浅又想起那糟心的件事,“静笙,你对你的外祖家……知道多少?”   “外祖家?”   静笙疑惑苏浅为什么会提起这个,舒窈很少会跟她提起外祖家的事,她努力的想了想,说道,“我娘亲说,她少时因为动乱,跟外祖家走散了。”   “然后呢?”   “娘亲说,我外祖家是个好人家,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很慈爱,舅舅和姨母们也是好人……”   听到静笙这么说,苏浅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很快又藏了起来。   看来……   静笙的母亲,从未与静笙说过娘家的不是。   是怕那些不堪伤害的静笙?   还是……   舒窈并没有怨过舒家?   “静笙?”苏浅轻抚着静笙的头发,声音轻得像叹息。“你想不想……和你的外祖家认亲?” 第128章   认亲?   说实话,静笙没想过。   舒窈很少跟静笙说过外祖家的事。静笙对这个从未谋面过的外祖家,唯一的印象是,每次提起,她的娘亲总要难过很久。   久而久之,静笙也不敢去提这个话头。后来舒窈不在了,就更没有人跟她讲过外祖家的事了。   而且在静笙的心里,她的外祖家,应该是一直疼她爱她的尔绵部族。   而跟她有血缘关系的外祖家,真的是陌生的紧。   不过,苏浅这么说的话……   “阿浅,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外祖家在哪里了?”静笙好奇地问道。   苏浅点了点头,“你还记得,舒颜背后的舒家吗?”   “舒家?”静笙惊了,那个极品舒家居然是她外祖家?!   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舒宜的沉塘,嚣张跋扈的羽弗璩璩,以及那位让人难以消受的舒老夫人……   头疼!   “阿浅……你会不会搞错了?”话虽这样说,但静笙后知后觉的想起——舒家!舒窈!   她的生母真的和舒家一个姓啊……   果然!静笙看到苏浅摇了摇头。   “你的生母舒窈,是舒家上一代嫡长女,她有一个哥哥,一个孪生妹妹,还有两个弟弟。二十几年前……”苏浅看着静笙那双干净的眼眸,那些污秽不堪的往事……   “二十几年前怎么了?”静笙奇怪苏浅怎么说着说着就停了?   “二十几年前,边城发生暴动,你的母亲与舒家走散,是尔绵太后救了她,将她带去了北狄。”最终,苏浅将那些黑暗隐藏了起来,只说了个大致的过程。   静笙安安静静的听着,最后听到苏浅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静笙可想与舒家认亲?”   想不想认亲?   静笙想起,童年的记忆里,母亲擅长刺绣,可有的时候,绣着绣着就会望着远处发呆。   那边……是中原的方向。   而且在静笙的记忆中,有那么一幕。   在离宫的时候,有一次舒窈生病了,发了很高的烧,烧得迷迷糊糊,就开始说胡话。胡话中除了一直喊“绰绰”,偶尔,也会喊一声“母亲”……   想起娘亲病中的那一声“母亲”,静笙叹了一口气,“那就认吧。”   娘亲未尽的孝道,她替母亲完成吧。   听到静笙说要认,苏浅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晦暗,最后什么也没说,吩咐暮月去准备。   第二天一早,舒家祖孙三人被召入燕王府。   苏浅看着舒家老夫人抱着静笙痛哭流涕,一口一个“心肝儿啊。”   静笙乖巧的替舒老夫人擦去眼泪,舒老夫人哭得更厉害了,拉着静笙的手,询问着她母亲的事。   听到舒窈死在异国他乡,舒老夫人哭得更加悲切了,三个孙女在旁边劝解着。   真是一副让人感动的天伦图……   苏浅悄悄退出了会客厅,将这里让给了祖孙几人。   回到书房后,苏浅让暮月找来了火盆。   “娘娘,您要烧什么吗?”慕月看着苏浅开了暗格,从密匣中拿出了一叠纸,然后,点火,燃烧。   铜制的火盆中,火舌舔饰着纸张,苏浅将那些纸,一张一张地扔到火里,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烧得干干净净了。   “娘娘,这些……是您耗费了很多的精力和时间才找到的。”暮月说道。   苏浅看着火盆里的灰烬,忽明忽闪的火星,似乎也印进了她的眸子里。   “只有静笙能够幸福,这些秘密,合该永远不见天日。”   但此时的苏浅并没有想到,将来的某一天,这些会成为后患……   ~~~~~   舒家祖孙三人与静笙认亲之后,暂时先住进了燕王府的客院中。   静笙对舒家的三个人,其实没多大的感情,她对舒家没有归属感,只是觉得那毕竟是娘亲的生母和外甥女,为了娘亲,她也该对她们好一点。   所以当苏浅问她,想怎么对舒家人时,静笙如实说了,想对她们好一点。   苏浅便让她们住进了燕王府,所有吃穿用度,都按贵客规格来安排。   就连舒老夫人提出,想去探望被幽禁的羽弗璩璩时,苏浅也允了。   书房中——   苏浅听着属下的禀报。   “舒老夫人进入冷院后,清河郡君抱着舒老夫人一直哭诉……”   苏浅静静的听着这些汇报,手上继续着核账的工作,看上去似乎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反倒是一旁的暮月有些担忧“娘娘,那清河郡君一心想出冷院……”   苏浅头也未抬,只问了一句,“你怕她去挑唆静笙来跟本宫闹?”   “咱们顺国夫人良善单纯,”暮月话中的担忧掩不住。“就怕被那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太妃向来宠顺国夫人,爱屋及乌之下,对舒家人也很是礼遇,就怕这些人得寸进尺。   事实上,这些人还真的就得寸进尺了。   从冷院回来的舒老夫人,以心情郁结为由,午膳和晚膳都没有进一粒米。   静笙得知后,去客院看望舒老夫人。   寝室中,舒老夫人脸色苍白,诉说着羽弗璩璩的不幸。   “她被关在幽冷的院子里,身边就跟这个小丫鬟,连杯热茶都没有得喝,每天想念自己的儿子,想到哭泣……”   静笙看着自己的外祖母,听着羽弗璩璩的不幸,没有说话。   “说来,你与璩璩虽说是只表姐妹,却本却该是最亲密的,你的母亲,和她的母亲是一胎双生,从小一起长大,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舒老夫人见状,拉着静笙的手,悲切的说道,“璩璩现在身陷囹圄,又与子生离,痛不欲生。笙笙,你帮帮她吧,帮帮你的表姐。”   一旁的舒慧,也在旁边帮腔。“笙表姐,你帮帮璩表姐吧,毕竟是同根相连的姐妹啊。”   舒颜在另一边没有说话,苏浅的警告还言犹在耳,她不发表任何意见。   静笙依旧没有开口,舒老夫人紧皱起了眉头。   其实一开始,她并不想认静笙。一个有北狄血统的外孙女,传出去岂不是让人戳她们舒家的脊梁骨。但颜姐儿说的对,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舒家的长孙,秋后就会外放到燕州任职,秦啸这边是指望不上了。   舒家现在落寞得厉害,人才凋零。多一个静笙,等于多一份助力和出路。 第129章   而且!所谓的认亲,也只在她们几个人而已,本家甚至不知道静笙的存在。   当年舒窈的事情被压了下来,没有人知道舒家大小姐其实并没有死。她们家也有模有样的办了丧仪。二十几年后,却突然冒出一个舒窈之女,这叫什么事啊?   在舒老夫人心里,舒窈就是一个污点!她绝对不会让当年的丑事,被其他人知道!   当然,在静笙这边,就是另一种解释了,舒老夫人跟静笙说,当年舒窈跟家中走散,大家都认为舒窈死了,现在静笙回去,本家也接受不了,希望静笙能够理解,她会在本家好好周旋,争取早日让静笙认祖归宗。   当时舒老夫人跟静笙说的时候,静笙并没有什么异意,只是乖巧地应了一句“哦”。   舒老夫人想着,这孩子和她母亲如出一辙,性子温软,是个好拿捏的。   “笙笙,你会帮璩璩的,是吧?你们可是嫡亲的表姐妹啊。”舒老夫人拉着静笙的手,悲切地说道。   静笙看着自己的外祖母,乖乖巧巧地问道:“那……外祖母想要静笙怎么做呢?”   闻言,舒老夫人喜出望外,“外祖母知道你与太妃娘娘感情甚好,你去给璩璩求求情,太妃娘娘一定会听的。”   “哦?”静笙莞尔一笑,“那外祖母,想要静笙怎么求情呢?”   静笙的笑容,娇憨又无害。   一旁的舒颜,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面前的人,此时给她的感觉,竟如此的熟悉!   真是像极了玉笙院的那位……燕王太妃!   舒老夫人却是完全没有察觉,反而觉得这个外孙女完全被自己拿捏住了。“璩璩身子弱,呆不得冷院,你去劝劝太妃娘娘,璩璩已经知错了,就把璩璩放出来吧。”   当初苏浅让羽弗璩璩在安慎院中静思己过,却没有说时限,其实就是变相的终身软禁。   “祖母!”舒颜开了口,劝舒老夫人,“这是燕王府的家事,咱们不该过问的。”   燕王太妃亲自下的命令!舒老夫人一个连诰命都不是的老妇人,怎么敢对燕王府的家事指手画脚呢?!   舒颜急死了,其实舒老夫人又哪里不知道呢?只不过是觉得静笙个无足轻重的外孙女,拿它去试探一下燕王府也无妨,就算惹恼了燕王太妃,也无甚要紧。   “瞧我!关心则乱!”舒老夫人脸上露出苦笑,“我只是看着璩璩受苦,心中不忍,笙笙就当外祖母只是说了胡话吧。”   “无妨,”静笙笑道,“只需要把清河郡君放出来吗?”   这话问的,好像是多简单的事情一般。   舒老夫人心中盘算了一下,开口道,“二皇孙……毕竟是璩璩的亲子,养在忠国夫人那里,不太好吧?”   这话不止舒颜听的直皱眉头,就连舒慧都是惊讶了。   反倒是静笙,依旧是心平气和地提醒道,“可小无疾,已经过继给常欢姐姐了,阿浅都已经上表予朝廷。”   陆常欢是忠烈之后,陆家三代死得就剩这么一个独苗苗了,太子薨逝,而陆常欢膝下无子。   所以苏浅这一封请求过继的上疏,武帝批准得特痛快。   “听说朝廷的封赏,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静笙说道。   舒老夫人眼中神色闪了闪,“可孩子还是跟着生母好,不是吗?笙笙,你去劝劝太妃娘娘吧,就算孩子已经过继了,但先养在璩璩膝下,可好?”   “祖母……”舒颜轻拉舒老夫人的衣摆,想让她适可而止。“朝廷封赐都下了,你这不是为难笙表姐吗?”   其实舒老夫人心里哪里不知道,只是……想看看自己的这个外孙女,能为自己做到哪个地步。   希望这个外孙女……跟她的母亲一样……   若是舒窈的话,只要是自己的话,舒窈就一定会想方设法的去做。   “是啊,我真是老糊涂了。”老夫人笑得格外苦涩,“我以为笙笙跟太妃娘娘交情好,所以才……唉!是我僭越了……”   静笙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气定神闲地笑道。“外祖母说的没错,我与阿浅交情甚好。外祖母说的这些事其实都不难,只要我与阿浅说,她会解除清河郡君的禁足,也会将小无疾还给清河郡君。”   苏浅向来不会拒绝静笙的,静笙很清楚,只要她求苏浅,就算很难,苏浅也会答应的。   但是……   静笙看着舒老夫人脸上欣慰的笑容,话风一转,冷冷问道:“可我为什么要帮一个三番两次想害我的人呢?”   舒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凝,“害你?不……笙笙,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哦?”静笙眉一挑,问道。“那外祖母知不知道,这清河郡君为何会被禁足在安慎院中,连亲子都被过继给别人?”   “这……”舒老夫人有些心虚,“听说是璩璩不敬主母,惹怒了太妃娘娘。”   “不!是带着外男兵围玉笙院,欲图谋害主母。”   舒老夫人心头一跳,却见静笙云淡风轻说着“谋害当朝王太妃,那可是要夷三族的大罪!”   静笙看着舒老夫人苍白了脸,幽幽说道,“父族、母族、夫族,谓之三族。若真要追罪下来,舒家也在其中。”   之前静笙还很奇怪,羽弗璩璩兵围玉笙院这么大的罪,苏浅最后居然轻轻放过了。后来才知道,因为其中牵扯了一个舒家。   舒家三个人都沉默了,她们心里很清楚,羽弗璩璩之所以敢带人兵围玉笙院,是因为接到了舒老夫人从边城寄来的那一封密函。   “也不知道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就凭一封莫名其妙的信,就敢犯下如此大罪。”静笙看着舒老夫人,如意料一般,看到舒老夫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那封信,可是舒老夫人亲自写给与弗璩璩的。   “祖母还想为其求情吗?”静笙问了这么一句。   舒老夫人的脸色很不好看,她摇了摇头。“她既犯了如此大罪,自该闭门思过,好好反省自己的错才是。”   “外祖母能想通,如此甚好。” 第130章   静笙单纯,但不蠢!   相反的,她心思敏感,谁真心实意,谁虚情假意,心里都能够察觉得到。   她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面前这三个所谓的血缘亲人,并不喜欢她。   真喜欢她,就不会遮遮掩掩,害怕本家知道她的存在了。   不过静笙也不是很在意,她从小就不缺爱,她的两个母亲爱她如命,她并不需要这些素未谋面的亲人施舍的那么一点亲情。更不会为了那一点点单薄亲情,感激涕零到迷失自我。   静笙多多少少知道舒老夫人在打什么盘算?但想利用她在苏浅那里谋什么好处,不好意思,办不到!   “时辰不早了,静笙先回去了。”静笙起身,离开了客院。   回去的路上,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乌兰落问,“公主,舒家……您以后准备如何对待?”   乌兰落见过舒宜被沉塘,心里不怎么待见舒家,却没想到,这舒家居然是静笙的外祖家。   “就当普通亲戚处着吧,逢年过节该给的礼节,都不要少。多的嘛……”静笙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哦!乌兰落知道了。”   “对了!”静笙突然想起一件事,“勒雅姑姑快回来了吧?”   勒雅对苏浅莫名的敌意,让静笙很头疼,刚好,北狄那边敖恩察要成亲了,他终于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娜茶茶。静笙也终有有理由将勒雅支开一段时间,便命勒雅替她去了一趟北狄。   “算算时间,勒雅姑姑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乌兰落盘算了一下,“再过五天,大概就能回到宁风了。我听说,赛罕大人给公主备了不少东西带回来,有蜜瓜、葡萄……,还有今年新酿的马奶酒……”   乌兰落絮絮叨叨说了一连串的东西,都是北狄的特产,虽不是很值钱,却满满都是来自远方亲人的心意。   静笙反倒觉得,这些礼轻意重的东西,才是亲人间该有。   至于舒家……随缘吧!   两人一起回了玉笙院,那里,还有等着静笙吃饭的苏浅。   “在说什么?那么开心?”苏浅看静笙心情不错。   “在说赛罕舅舅会给我准备什么礼物?”静笙回答,她当然不会跟苏浅说舒家的那些糟心的要求。更不可能为了羽弗璩璩让苏浅为难。   ~~~~~   接下来的几天,舒家祖孙倒也算安分。   君无疾过继于陆常欢的朝廷封赐,也下来了。随封赐一起到的,还有琴袖和耿娘。   她们是来感谢苏浅之前的协助。   对此,苏浅表示,明明银货两讫,何来感谢一说?这两人明明是来借此来燕州游山玩水的。   事实上,苏浅猜的确实没错。   琴袖就是跟自己的姘头来游山玩水的,还在朝廷那边给自己立了一个悲情的形象。   好奇的静笙一问,这才知道,真假千金案里的阿鹿桓真千金,居然跟琴袖的前夫成亲了!   玉笙院会客室中,静笙听着琴袖讲真假千金的故事。   “也就是说……那位真千金,抢了你的丈夫?”静笙好奇地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琴袖耸耸肩,不是很在意地说。   真假千金的案子闹得很大,那位真千金在大庭广众之下,毫不避讳对琴袖丈夫的觊觎,皇帝的面子上很不好看。偏偏这位真千金被莫娘子保护得太好,是“性情中人”,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琴袖与她人生错换,她才是真正的阿鹿桓贵女,谢桐然本该是她的丈夫才对。   就这样,作为锲而不舍的阿鹿桓真千金,三番两次求皇帝成全她与谢桐然的注定姻缘。   皇帝都被她整无语了,最后在这位真千金又一次的寻死觅活下,皇帝终于给他们赐了婚。   这个故事跌宕起伏,静笙听的目瞪口呆。   这边,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讲得津津有味。那边,苏浅和耿娘也在说这件事。   一张青玉案,一拢燃香,配上清润的茶香。   苏浅端起青玉茶盏,看着那边凑在一起的小丫头们,眼底带着柔柔的笑意。“这几个月,京中应该很热闹吧?”   这话,问的是旁边坐的耿娘。   “可不。”耿娘轻抿了一口茶,嘴角扬起的弧度慵懒而风情万种。   媚骨天成的女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只是提到某个人时,眼底的笑意有些冷,“那位主儿甚为闹腾,我追随陛下多年,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如此头疼。”   知道耿娘说的“那位主儿”是谁,苏浅淡淡一笑,调侃道:“看来,耿东家对阿鹿桓家那位小姐,怨念颇深啊。”   “不敢!”话虽这么说,但耿娘眼中有却有着不想掩藏的讽刺。“那位,可是阿鹿桓家的遗珠,是当今圣上的小姨母啊。”   “陛下对阿鹿桓家心有愧疚,可也经不起她这么磨呀。”苏浅叹道。“只怕……陛下已经被这位真千金给磨得烦了,这才破罐破摔了。”   嫁给谢桐然,可不是什么好的出路!那毕竟是琴袖的前夫,之前耿娘给琴袖造势,为琴袖塑造了一个大义为主的形象,这位真千金嫁给了琴袖的前夫,只怕会落得一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骂名。   “呵……”耿娘嗤笑一声,“纵使福源深厚,也架不住某些人肆意挥霍。”   “所以?”苏浅直言问道。“你们这才来了我燕州?”   耿娘倒也不隐瞒,“那位真千金闹腾的太厉害,琴袖还是避开些好,免得将来她惹了大祸,被殃及池鱼。”   “本宫听说,琴袖的生母……出家了?”   琴袖的母亲莫娘子,忠心护主,最后以一介平民之身,被当今皇帝封为国夫人,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但这个人物最让人称奇的是,在功成名就之后,成为国夫人的莫娘子,义无反顾地去了明台山,落发出家。   民间无不感叹她的大义和豁达,街头巷尾,茶寮酒馆都在讲她的故事,听说还有不少百姓给她立了长生牌,莫娘子三个字,几乎成了忠义的代词。   当今皇帝,还为她赐了法号,名曰“怀义”。   不过苏浅听说,那位莫娘子出家后一直紧闭山门,不问世事了。 第131章   提到那个人,耿娘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瞬间散去。   “她倒是求仁得仁了……”耿娘看着那边,正跟静笙切切私语的琴袖,眼中神色沉了下来。“成全了自己心中的大义,莫娘子……”   说到这里,耿娘突然一声冷笑,“她说她亏欠了琴袖,只望下半生青灯古佛,为琴袖祈祷积福,不是让人“感动”啊!”   那一句“感动”,极尽讽刺。   一个母亲,抛弃了自己女儿,所谓的补偿,居然是从此佛前祈祷,两不相见。   耿娘看着自家的小丫头,沉沉叹道,“我家丫头……终究是父母缘浅啊……”   苏浅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个小丫头聊的正开心,嘴角弧度扬了扬,理所当然的说了一句,“那你多疼惜她一点不就好?”   耿娘从两个小姑娘身上收回了目光,转而看着苏浅,苏浅轻举茶盏,两人相视一笑,耿娘释然,道了一句“也是。”   她们都是父母缘浅的孩子,自该好好疼惜才是。   而另一边,浑然不觉被怜惜的两个小丫头,还在那里侃侃而谈。   “你说那个阿鹿桓贵女,好好一个姑娘,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琴袖满是惋惜的说道,“谢桐然都跟他说他不爱女人了,还非要撞着南墙嫁给他。”   “她大概是觉得谢桐然在拒绝她吧。”结果反倒让她越挫越勇了。   “你都没看到,谢桐然接到圣旨时那个表情,”一想到当时谢桐然那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琴袖就想笑。“还有谢桐然的情人,看着自己的人第二次娶媳妇,那脸色可真叫臭啊,当时我真怕他们两个私奔。”   “他们私奔了吗?”   “私奔那是不可能的!”琴袖同情的说道,“谢桐然要是敢私奔,他那个难搞的娘,就敢死给他看。”   琴袖和谢桐然和离后不久,赐婚圣旨就下来,谢桐然跟谢家摊牌了,当时那个场景,琴袖一想起来还是就觉得挺难受的。   谢家家法军棍都上了,谢桐然差点被打死了,却依旧死咬着牙不肯认错,莫骁北也跟着跪在谢家,同样一身的伤,都是拜谢桐然的哥哥们打的。   那个京城第一纨绔,向来最识时务的谢桐然,满身是伤,跪在庭院之中,死咬着牙,说他喜欢莫骁北,说他不要娶阿鹿桓贵女,他不能毁了那个姑娘的一生。   谢桐然之前愿意娶琴袖,是因为琴袖和他坦然过,她心有所属,所属之人同为女儿身。   可阿鹿桓贵女不是!   他不喜欢女子,不想毁了任何女子的一生。   其实在贵族间,男风并不罕见。大家族中也有不少人圈养男宠妖童,很多名义上的贴身小厮或书童,白日间在书房侍奉,晚上就在床笫间侍奉。   相比于两个女子之间的恋慕,当下世人对男风似乎要宽容得多,虽上不得台面,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前提是……必须娶妻生子!   静笙想起了那枉死的长宁郡主,那可怜的女子,便是这种畸形的婚恋观下,血淋淋的牺牲品。   但谢桐然并不是延皓轩,他不愿接受那么可怕的婚姻。   “他们太惨了,”琴袖叹息道,“两个人被打得半死,却死咬着不肯认错,但是……”   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至亲之人的以死相逼。   “谢大将军说,谢家容不下如此败坏门风的不肖子孙,他给了谢桐然两个选择,要么断情,要么死。”   琴袖缓缓讲着那天的事情,眼神幽远,似是又看到了那一天的情景。   谢桐然一生的勇气和硬气,都用在了那一天,他选了死。   谢大将军让人给他端了一杯鸩酒。   莫骁北被按着跪在一旁,那个清傲的少年,卑微地乞求,年少轻狂的年纪,第一次知道怕了。他不停地磕头,说他不会再见谢桐然了,说他愿意替谢桐然去死,求谢大将军放过谢桐然。   磕破的额头,殷红的血,染红了院子里的地板。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认错!”谢大将军冷厉的斥责,没有一丝怜悯,“然后发誓,永远不见莫家的小子。”   谢桐然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眸泛着红,却依旧咬牙说:“我没有错!我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那么……你自我了断吧!”   自我了断!!   谢桐然的手在颤抖,却还是拿起了那杯酒。   白瓷酒杯,盛着见血封喉的毒药。   谢桐然看着酒杯中清冽的毒酒。一边是死,另一边是绝望的婚姻。他抬起了酒杯,准备喝下去。   冰凉的酒杯才碰到嘴唇,一股力道传来,硬生生从他手上抢走了那杯毒酒。   谢桐然抬头便看见,他的母亲站在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就将那杯毒酒喝了下去。   谢桐然整个人都震住了,大脑一片空白之际,他看到,他的母亲在吐血。   “母亲!”少年嘶吼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教好你……”   那是一个母亲泣血的声音,撕心裂肺的痛苦,硬生生的,撕裂了少年的恋慕。   那一杯毒酒,要了谢夫人的半条命,也要了谢桐然的半条命。   琴袖离开京城的时候,谢家六少和阿鹿桓家贵女过了六礼……   ……   “那……”静笙开口,声音有些涩哑,“莫骁北呢?”   “我听说,他请命去了边地,就在谢桐然成亲的那天启程……”   他和他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静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为谢桐然和莫骁北。   见对方丧气的样子,琴袖扯出一个笑。“别叹气呀,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吧。”   “什么事?”   “我那位大仁大义的母亲,和她家主子闹翻了,一气之下出了家,好笑不?”   “不好笑,”静笙看着面前,看上去笑得很开怀的人,心里道了一口气,开口劝道,“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   琴袖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下一刻却笑得更开心了。“怎么会笑不出来呢?看着她们狗咬狗,我不知道多开心啊!”   看着这样的琴袖,静笙真的不忍心拆穿她。   你眼里……明明是那么难过。   很多很多年以后,明台山怀义师太即将圆寂前,已经是神志模糊,弥留之际一直念着一个名字。   她女儿的名字。   “小霜……下辈子娘不会再丢下你了……”   莫娘子带着遗憾和愧意离开。   而她念着的人,始终都没有出现…… 第132章   琴袖和耿娘暂时在宁风住下,她们在隔着燕王府一条街的后面,租了一个小院。   苏浅刚开始想着,只是多了两个人,也没什么。而且耿娘手眼通天,以后肯定还用得着的,就是没想到……   夜,沐浴出来的苏浅回到寝居,一眼就看见,她那黄花梨木的大床上,一只粉雕玉镯的小团子,正抱着枕头滚来滚去。   燕王府之主,一岁多,刚刚断奶的君无忌小朋友,正在她的床上……   苏浅上前,伸手抓住小团子的后领,一脸的嫌弃。   谁把这玩意儿放本宫床上的?   被提起来的燕王小朋友,还以为母亲在跟他做游戏,亮晶晶的眸子弯弯如月,咯咯的笑起来。   “你乳娘呢?”苏浅不喜欢小孩子。   “木……木亲(母亲)……”正在牙牙学语的小阿黎,口齿不清的唤着苏浅,声音软乎乎,奶糯糯。   “别撒娇!”苏浅别过头,努力的撑着高冷。“本宫问你,奶娘呢?”   “木亲……抱抱!”小阿黎对着苏浅伸出他胖乎乎的小短手,求抱。   苏浅:……   正在苏浅想着要不要把这小子扔出去的时候,静笙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碗鹿乳。   因为刚断奶,燕王小朋友每晚入睡前,都要喝一碗鹿乳。   “阿浅,你在跟阿黎玩啊。”   苏浅看着手里这只,对着她伸手求抱的生物,心想着才不是呢!   “阿黎怎么在这里?”苏浅不解的问道。   阿黎一直都是奶娘在带,和静笙带回来的郁苏,玉笙院养了两个孩子,一个东厢,一个西厢。   原本该在东厢的阿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静笙这才想起来,她还没有跟苏浅说这件事,“今天琴袖跟我说,我们是孩子的母亲,不能什么都交给乳娘。”   “什么?”苏浅忍不住皱眉。   “郁苏还没有断奶,不能和咱们睡,阿黎晚上不找乳娘了,今晚跟我们睡吧。”   “跟我们睡?!”   “嗯嗯!”静笙重重的点点头,“偶尔跟孩子一起睡,能增进母子间的感情。”   这是琴袖告诉她的!   苏浅想要拒绝,“静笙啊……”   “阿浅!我一定会努力当个好娘亲的!我想跟你一起养孩子!”   静笙红了脸,亮晶晶的眸子里有光在闪,苏浅到嘴边的拒绝,硬是没能说出口。   ~~~~~   夜色已深,万籁俱寂,玉笙院主寝居的灯火也熄了。   黄花梨木的大床上,鲛纱罗帐轻和,单薄的帷幔随夜风轻动,隐隐约约可看到后面躺了几个人。   孩子绵长的呼吸声平稳,胖乎乎的小婴孩,正闭着眼睛睡得香甜。   孩子的两侧,躺着他的两个母亲。   苏浅看着床帐顶上雅致的图纹,毫无睡意。   她有很强的领地意识,不习惯床上多了一个人。   看着旁边睡得正香的小阿黎,苏浅觉得,一定是之前坑了耿娘的银子,琴袖那丫头在报复自己!   大家世族的孩子,几乎都是奶娘带的,几乎没有谁是母亲亲自带着的。   苏浅也是!   她从来没有跟母亲一起睡过。而且她的婴孩时期,母亲为了跟父亲去赴任,将年幼的她扔给了祖母。   苏浅小小年纪就很独立了,一直都是自己睡。   后来,枕边多了一个静笙。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还会再多一个奶娃娃。   苏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一直认为,养孩子也就是那么回事,交给奶娘就行。   但看着静笙一脸期盼,跟她说,要跟她一起养孩子时……   她居然答应了让这个小鬼睡在她的旁边?!   唉!算了,她为她破的例,也不在乎多这么一次了。   “阿浅……”轻轻的声音,小心翼翼的传了过来,像是怕吵醒中间的孩子。“你睡不着吗?”   苏浅循声看去,见静笙半支起身子,正担忧的看着她。“是因为阿黎吗?”   “没有,”苏浅看不得静笙那忧虑的样子,“只是还不想睡而已。”   静笙伸手过来,轻轻覆在苏浅的手上,“那我哄你睡,好不好?”   苏浅笑了笑,握着静笙的手,十指相扣间,轻笑了一句,“好。”   月色皎皎,床榻之畔的人,比那月色还要美。   心爱的两人对视间,气氛甚好,静笙情不自禁俯身过来,想在恋人唇上偷得一吻。   苏浅轻仰头,让她的唇,触碰上她的。   浓情蜜意间,谁都没有注意到,静笙的长发碰到了中间的孩子。   “哇!”   被扰了好梦的孩子,一声大哭,嘹亮的哭声,瞬间响破夜空。   玉笙院的烛火又亮起了……   ~~~~~~   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着了,乳娘从主卧之中退了出去。   重新躺在床榻之上,静笙颇有些怨念的看着中间的孩子。   她才刚刚亲到阿浅呀!   这孩子真会坏她的好事呀!   苏浅看着静笙懊恼的小模样,噗嗤一笑,心底的郁气也散了。   “阿浅!”静笙恼羞地嗔道。“你笑我!”   苏浅轻抚上静笙的发,炸毛的小猫,一下被顺了毛。   “睡吧。”苏浅哄道。   “嗯!”静笙点了点头,在苏浅的安抚下,乖顺的闭上眼睛。   等晋升睡着了,苏浅才闭上眼睛。   夜色已深,玉笙院中的一家三口都睡了。   苏浅在睡梦中,迷迷糊糊的感觉到床在晃动,还没清醒过来,就听到枕边人惊慌的说了一句。“阿浅,地动了!”   地动?!   强烈的震感传来,苏浅惊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天旋地转,是静笙将她扛了起来。   人在危急之中的选择,都是出自本能的。就像……感觉到地震之时,静笙直忘记了中间的阿黎,抱着苏浅就跑。   跑到门口时,被扛着的苏浅,这才想起来阿黎还在床上。   “沉月!”苏浅大声令道。“救王爷。”   看到一道矫捷的身影,在晃动间,稳健的进入主寝室中,苏浅这才放下心来。   静笙带着苏浅跑到了宽阔的庭院中,玉笙院的庭院中已经聚了不少人,都是感觉到地震,从房子里跑出来避难的。   才刚刚逃到安全的地方,静笙却像是突然失了所以力气和勇气,膝盖一软,直直就摔了下去。   可纵使这样,摔倒时静笙还紧紧护着怀里的苏浅,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双臂上,只为了怀里的人不被摔在地上。   “静笙!静笙?”   苏浅慌忙爬起来,想检查静笙有没有摔伤,却惊讶地发现……   静笙整个人都在发抖! 第133章   “静笙?怎么了?”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苏浅,看到静笙此时的模样一下慌了。   静笙整个人都在发抖,眼中失了神,迷茫而惊恐,脸色苍白失了血色一样苍白。她狼狈的跌坐在地上,双手在青石地板上,不自觉的抓着,由于太用力,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地动了……娘亲……地动了……”苍白的嘴唇,颤抖着说着这句话。   静笙惊惶地像失了魂一样,害怕的手死死抓挠着身下的地砖。脆弱的指甲,哪经得起这样的凌虐,保养得宜的指甲,瞬间崩裂开,在青石板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没事了,静笙,没事了!”苏浅从身后紧紧的抱住静笙颤抖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地说着,“静笙,我在!我在你身边,别怕,我在……”   苏浅曾经听罗娅姑姑说过,静笙幼时,与舒窈夫人在离宫遭遇过地动。   那是一场非常大的地动,整个行宫都被震塌了。静笙母女俩被埋在废墟之下。   舒窈夫人便是死在了那一次的灾害中,死在年幼的静笙身边。   从那以后,静笙就落了心病和癔症,她怕黑怕到了极点。若身在黑暗的地方,便会引发癔症。   但苏浅万万没想到,不只是黑暗,刚刚那一场地动,同样引起了静笙的癔症。   “阿浅?”听到苏浅的声音,静笙迷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然后突然像疯了一样挣扎着想起来,往回跑。“阿浅!快跑!地动了……”   苏浅根本压不住她,幸好罗娅姑姑及时赶来,看到静笙近乎疯魔的样子,一下就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乌兰落!带女侍们压住公主,抓住她的手让她伤了自己!”   罗娅姑姑指挥者侍女卫们,熟练的程度就可以看出,她不是第一次见静笙发癔症了。   玉笙院的庭院里,顿时兵荒马乱。好几个习过武的女侍卫一起,才制住了发癔症的静笙。   “阿浅!阿浅……”静笙整个人陷在癔症之中,被几个女侍卫钳制住,却还是一声一声,惊慌又焦急地叫着苏浅的名字,被困住了,却依旧还想往房子里跑,似乎是以为苏浅还在房子里,要回去找苏浅。   癔症中的静笙力气惊人,乌兰落几乎要抓不住她,期间还被静笙打了好几下。   这样疯魔的样子,让玉笙院的丫鬟们忍不住避退了几步。   “乌兰落,让开。”   耳边传来苏浅的声音,乌兰落还没理解苏浅的意思,就被苏浅一把推开了。   乌兰落愣愣的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苏浅,不顾静笙疯魔的样子,一把抱住了静笙。   旁边两个抓着静笙手的侍女卫也惊了。   但苏浅就这样抱着静笙,紧紧的,用上了自己所有的力气。   与倾尽全力的拥抱,相反的是,落在静笙耳边温柔的轻语。“静笙,别怕,我就在这里,阿浅就在这里……”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她在她的身边,鼻间,闻到了熟悉的月合香气,怀里,是熟悉的拥抱。   静笙渐渐安静了下来。   罗娅看着庭院里相拥的两个人,心才微微放下时,脚下的大地又是一阵晃动。   是地动的余震!   罗娅心下一惊,果然!她看到明明已经开始安静的静笙,又开始发抖了。   离宫那一次大地震之后,公主就得了癔症,每次癔症发作,都会有激烈的攻击性和自残性。   罗娅刚想叫女侍卫们上前按住静笙,免得她又发做起来,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可命令还未下,却听到苏浅冷冷说了一句。“别碰她!”   被苏浅冷冷的目光一扫,两边牵制着静笙的女侍卫,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   出乎意外的是,失去束缚的静笙,癔症发作的静笙,就这么乖乖的在苏浅的怀里。   “静笙,别怕,阿浅很安全,”苏浅在静笙的耳边轻轻说着,“阿浅就在这里,在你的怀里……”   其实在刚刚一开始地动时,静笙的癔症就犯了,陷入常人无法感受的惊恐和绝望里,可她却硬生生凭着对苏浅爱的本能,强撑着将苏浅从房子里带了出来。   苏浅知道她在怕什么。   所以,苏浅抱着她,告诉她,阿浅很安全。   地动的余震,过得很快。   罗娅看着苏浅抱着静笙,安抚着静笙,度过了那让静笙无比害怕的晃动。看着静笙反抱住苏浅,像是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救命稻草。   看着相拥的两个人,罗娅心里想着   太后娘娘,舒窈夫人,你们可以放心了,公主……找到了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人。   ~~~~~   燕王府的下半夜,是在空旷的地方度过的。   第三次、第四次余震,紧接而来,幸而一次比一次弱。并没有造成房屋塌陷的事情。   但地动之后,人心惶惶,大家都不敢回到屋子里,便在府院空旷的地方凑活了一夜。   玉笙院宽敞的庭院中,倒也有条不紊,暮月让人将主寝居中的那张梨花木大床搬了出来。   梨花木大床帷幔重重,外边的人看不到里面,倒是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隐私的空间。   床榻上,癔症过后的静笙,累得睡着了,手还紧紧的抓着苏浅的手不放。   卯时未至,身为文官之首和武官之首的段云诩和秦啸,前来燕王府复命。   “此次地动,宁风城中除了几处茅瓦房倒塌,尚未出现其他房屋倒塌的情况,期间,五人受伤,二十余人无家可归,并未出现死亡情况,受灾百姓已送往府衙安置堂……”段云诩在床帏外,向苏浅禀报着此次的灾情。“只是……”   “只是什么?”床帏里,传来了苏浅的询问。   “微臣派人做了初步调查,此次地动,宁风可能只是受了波及,真正的地龙翻身之处,可能离宁风甚远。”   宁风只是被波及,震感就已经如此强烈。可想而知,真正的地震中心,只怕是……异常的惨烈啊!   ——————————   静笙的病,在现代叫幽闭恐惧症,以及创伤后应急障碍。   但在古代,这些病被统一称为癔症。 第134章   当世,交通闭塞,车马也慢。   等苏浅接到灾情禀告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受灾最严重的地方,是离宁风七十里开外的一座城,名曰“扶风”。   扶风城知府来报,城中损失惨重,由于地动之时是深夜,百姓几乎都在睡梦中,有很多人被活活掩埋,而扶风城旁边一个靠山的小村落,更是因为地动引起了山崩,整个村子都被山体滑落的土给埋了,几乎是无人生还。   燕王府书房中,苏浅召了燕地所有的属官和臣下。   “廨宇及居人庐舍崩坏殆尽,压死官吏以下四千余人,伤者二千七百二十二人,牛马杂畜死伤者三千余……”   扶风城前来禀报的传令兵,满身的泥土,禀报时甚至还带着哭腔。   他的家人……也被埋葬在了这一次的地动中。   听到这些禀报,苏浅眼中神色沉沉,最后让人,搬来了舆图和沙盘。   那一座沙盘,细细的重铸了扶风城及周边的地况。   “扶风城是否已地陷。”段云诩指了指沙盘中,扶风城的位置,问前来禀报灾情传令兵。   传令兵点了点头,“城中及周边,地陷十数里。”   段云诩的脸色顿时很难看。   “怎么了?”苏浅看着段云诩,有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段云诩拿过了沙盘边上沙尺,“下官曾去过扶风城,扶风城外有条河,河水充沛,而……”   沙尺指到了旁边的一座山,“下官没记错的话,此次山崩的地方,刚好是在这条河的旁边。”   言罢,段云诩手中沙尺一拨,一座沙子堆砌成的小山倒塌,正正堵住了旁边河道的位置。   一旁的官员们看得云里雾里,苏浅同样也是没看懂。   段云诩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想混吃等死三年的。看来……   是不行了!   “地动导致的山体崩塌,堵塞了这条河,也改变了河道,河水会在这里迅速的集聚,一旦堵塞遭到破坏,就会形成洪灾,整个河流倒灌入扶风城。”   沙盘之上,沙尺顺着河道滑下,直指扶风城的位置。   段云诩脸色特别的沉重,“史书上记载过很多次地动,几乎每次灾后,都会有倾盆大雨持续不断。扶风城地势低,加上因为地动而造成的地陷,一旦河水失去控制,山崩泉涌之下……”   整个扶风城都会被淹没!   苏浅脸色也变了,立刻召来了传令兵,“八百里加急迅速赶往扶风,传本宫命令,命扶风知府速带百姓撤离,不得耽误!”   “是!”传令兵领命,急急前往扶风。   书房中,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官员都面色沉重,这一次的天灾,比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已经死了四千多人,伤了近三千人,若是这扶风城再被淹没,损失损伤简直是不可计数。   苏浅让段云诩第一时间向朝廷上表,禀报了此次的灾情。自己又以燕王太妃的身份,上表朝廷,乞赈灾银两和物资。   “全力赈灾,救助百姓。”苏浅命令道,“本宫绝不想听到,路有冻死骨这种事情!”   “是!”属官们嘴上应道。   命人铺开舆图,苏浅指着扶风旁边的几个郡县,“此次扶风城撤离之后,将会多出将近3万的流民,这些流民的安置,是现在首要的问题,扶风城旁边受灾四个郡县……”   苏浅开始安排,救灾机构、人员配置、救灾资金、救灾物资,流民安置,每一步都安排的井然有序。   原本只是嘴上说是,心中不服的臣属们听得目瞪口呆。   一个女人居然知道这么多事?!   “我儿年纪尚幼,此次赈灾,出行不便。”   苏浅说到这些时,下属的官员们连连点头。   是啊,燕王还小,这些事还是要靠他们!只是没想到,苏浅的下一句让他们全都惊了。   “所以此次赈灾,本宫亲自去。”   此话如平地惊雷!   官员们震惊之后,连连劝苏浅三思。   “太妃娘娘,您金尊玉贵,实在去不得啊!”官员急得就差说,你一个女人就不要去添乱了。   “对呀!娘娘,震后那种污秽的地方,太危险了!您还是不要去的好!”官员乙心里翻白眼,一个女人,跑去赈灾的地方,想干嘛呀?   ……   苏浅将一切不动声色的收入眼底,转而看向段云诩和秦啸,“段大人和亲都督怎么看?”   这两个,是燕地文官武将的头头,他们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秦啸袍一撩,跪下,恭敬的说道:“臣定会一路护太妃娘娘安全!”   官属臣下们都懵了,秦都督这是支持太妃娘娘去赈灾?   苏浅转而看向段云诩。   段云诩想到自己落在苏浅手里的把柄,心里叹了一口气,跪在了秦啸的旁边。“臣下愿协助太妃娘娘前往扶风。”   燕州两巨头都表明态度,臣服太妃,他们还能说什么呢?   迂腐的老官员在心里连连叹息,居然让一个女人去赈灾,这燕州是要完啊!   ~~~~~   讨论好赈灾的各项事宜,苏浅从书房出来时,已经到了晚膳的时间。   燕王太妃立刻匆匆往玉笙院赶,她要回去陪自家小公主吃晚饭啊。   可回到玉笙院,却发现向来等她回来用膳的静笙,居然不在?!   “顺国夫人说,她今日用过膳了……”暮月有些不敢看自家娘娘的脸色,“就不等您了。”   苏浅眉宇微皱,静笙从来没有这样过,“她还说了什么?”   “她叫您好好吃饭,不要太想她……”   苏浅:……   当天晚膳,苏浅一个人坐在食案后。   案上,都是她喜欢的菜式,可看着身旁空空如也的位置,那个总在她身旁笑得眉眼弯弯,叽叽喳喳的小丫头,今晚不在。   苏浅只觉得这顿晚膳,犹如嚼蜡,食不知味。   只是晚膳也就罢了,苏浅没想到,静笙那小丫头居然敢晚上不回家!   夜色已深,玉笙院主寝居中,灯火依旧通明。   苏浅坐在书案后,手中拿着一卷书,看上去心平气和的翻阅着书籍,好像和平常没有两样。   可握着书籍的手,用力到青筋都浮起了。   因为,此时原本该睡在苏浅枕边的那个人……   不在!   ——————   苏浅:难道本宫今晚要独守空房了? 第135章   “顺国夫人呢?”   看着外面,月入中天,已至深夜,苏浅终是放下了手中根本看不进去的的书卷。   暮月看了看苏浅,又看了看窗外。   玉笙院的旁边,就是顺国夫人的浅徽园,只是静笙向来喜欢呆在苏浅身旁,平日就住在了玉笙院里,浅徽园更像是个空置的园子。   而此时,浅徽园中亮着烛光光的。   “顺国夫人说……今晚她在浅徽园歇下了,嘱咐太妃娘娘不用等她,早点休息……”暮月将静笙的话如实禀报,意料之中的看到苏浅紧皱起眉头。   苏浅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额头,“她是在躲着本宫吗?”   静笙今天……已经一整天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   平时恨不得贴在她身上的人,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躲着她。   暮月:“……”   原来不只是我有这种感觉呀!   “娘娘,您是不是哪里惹她不高兴了?”暮月试探的问了一句。   苏浅没有回答暮月的话,只是眼中神色暗不见底,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   ~~~~~~   夜色深深,玉笙院中的烛火熄灭了。   万籁俱静,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悄地进了玉笙院。   雅致的寝室中,熄了灯,唯一的光,是从轩窗透进来的月光。   皎白的月色,在临窗的地面撒了一地,如同在这玉石地板上铺了一层白霜。   窈窕的身影,从窗而入,踏着一路月色而来。   寝室中很安静,那一袭身影轻轻地走到了梨木大床畔。   暖黄色的床帷轻薄,隐隐可见到后面床榻上,正睡着的纤细身影。   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撩起床帏。那是一只纤细素白的手,十指芊芊如雨后春笋,看得出娇养得宜。但奇怪的是,这娇嫩白皙的手上,指甲却有崩裂的痕迹,但是不久前狠狠的抓挠过什么。   床帷后面,床榻之上,主人家闭着眼睛,呼吸平稳而绵长。   那个窈窕的身影蹲坐在床榻旁,目光贪恋的看着床榻上的人,一点一点描绘着那让她眷恋的眉目。   指甲带伤的手,轻轻伸到了那熟睡的面孔前,像是想轻轻触碰一下她思慕的人而,却在咫尺之间又停了下来。   最后,那只带着伤的手,又静静的收了回来。   夜色安静,她蹲在她的床榻旁,静静地看着她。   许久后,一滴泪,划入了柔软的床褥间,少女小心翼翼的哭泣,默然无声。   夜色微曦,她轻轻起身,想要离开。   转身正欲离去,手上就传来了温暖的触感,有人拉住她的手。   静笙浑身一顿,回头,看到苏浅拉着了她的手,心疼地问了一句,“怎么哭了?”   泪水不可抑制地流出了眼眶,静笙连忙用没有被牵住的那只手擦去。“没有,你看错了!”   苏浅坐起身子,看着面前的静笙,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躲着我?”   “没有……”静笙目光闪烁,撇开头,不愿去看苏浅,似乎是想要躲开苏浅的目光。   “是因为昨天晚上,你在我面前发了癔症吗?”苏浅开门见山地问道。   话音才刚落,苏浅就感觉到,她拉着的手僵住了,或者说,是静笙整个人都僵住了。   看来……是猜对了。   苏浅正想着要跟静笙说什么,就听到少女带着哽咽的声音,近乎卑微的乞求。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会了!我真的不会再发疯了!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苏浅心头一震,看到静笙红了眼眶,眼中有泪水,却强忍着不敢哭出来。   “阿浅……我已经很久没有癔症了,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了……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不要害怕……不要讨厌我,好不好……”   那一句“好不好”,带着哭腔,却又不敢真的哭出来,小心翼翼到卑微。   静笙一直都知道自己有病!虽然癔症发作时,她根本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事,但是第二天,她总能看到那些凌乱残破,看到身边的人恐惧又害怕的眼神。   乌兰落她们从不敢在自己面前说什么,但静笙知道,自己发起病来,就像……   一个疯子!   她的病,这些年已经抑制的很好了,她原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在苏浅面前发了病!   她最爱的人,看到了她那疯魔的样子。   静笙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她怕!   怕看到苏浅对她露出害怕的眼神,更害怕苏浅会像那些人一样嫌弃她……   是个疯子……   静笙心里惊慌至极,那种快要失去苏浅的感觉,让她崩溃。   “阿浅!我保证我再也不发疯了,真的再也不会了……”静笙的声音颤抖的厉害,慌乱间,连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我会很乖,我听话……”   “你别不要我……”   强忍的泪水,最终还是流出了眼眶。   “静笙……”苏浅想安慰她,告诉她,她不会离开她。   可慌乱的静笙已经听不进去了,她在哭,哭着求她别不要她。   苏浅看着哭得泣不成声的静笙,心疼地厉害。见静笙已经哭得听不进她的解释。手上一个用力,将已经慌了神的静笙拉上了床榻,然后一个翻身就压了上去。   “静笙!”   静笙听到苏浅在喊她的名字,郑重其事!   泪眼模糊的视线里,苏浅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庄重和严肃。   “给我听清楚了!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都不会有不要你的那一天!”   “阿浅……”   静笙迷茫地唤了一声苏浅,迎来的,是一个重重的亲吻。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像突然而至的暴风雨,让人措手不及,柔软的唇纠缠。   静笙刚开始被亲得懵了一下,但闻到心上人身上熟悉的月合香气,感受到此间的呼吸交缠。   她顿时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她本能的伸出手,抱住眼前的人,只想紧些!再紧些!   月色如霜,鲛纱单薄,轻动的床幔后,隐隐可见,后边成双的影子……   ————————   静笙:哭着做攻 第136章   翌日,苏浅是日上三竿才从床上爬起来的。   爬起来时,还能隐隐听到床帷后面,静笙和潋月的对话。   “时辰不早了,该叫太妃娘娘起了。”这是潋月头疼的声音。   “虚!你小声点,她还在睡,你别扰了她。”这是静笙小心翼翼的声音。   “可是……”潋月还想说什么。   静笙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家太妃娘娘昨晚累坏了,让她多睡一会儿。”   “……”   苏浅几乎能想象到,此时潋月红着脸又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床帷后面没了声音,似乎是潋月被说服,退了出去。   苏浅从床上坐起身,牵动了腰部的肌肉,又酸又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昨夜明明是想哄小家伙来着,结果倒被这小家伙哄着折腾了大半宿。   “阿浅!”   明媚的声音传来,鲛纱床幔被撩起,苏浅一抬头就看见静笙眉眼弯弯的笑脸。“你醒了?”   看静笙样子……那些阴霾已散去,雨过天晴了。   苏浅欣慰揉着自己酸疼的腰。   之前天快亮时,她被小家伙半哄半诱着又又又来了一次。   “阿浅,我去给你端洗漱的水!”说着,静笙噌噌噌的就跑了出去,一路哼着小区。   心情甚好!   果然!爱人之间的事,没有什么不是一场云雨不能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两场!   吃饱喝足又被安抚的静笙,兴致勃勃地伺候着苏浅洗漱,鞍前马后。   苏浅看着静笙精神奕奕的样子,揉了揉自己又酸又软的腰,心想果然是习武之人,比不得啊……   洗漱之后,静笙陪着苏浅用了一顿迟来的早膳。   “阿浅……”静笙偷偷看着苏浅,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昨晚,是故意放我进玉笙院的吧?”   玉笙院的守卫不可能那么松散,静笙昨晚几乎是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直接进了苏浅的闺房。   那些明面上的侍卫装作没看见就算了,那些躲在暗里的暗卫可是没那么好糊弄的。   静笙又想起了当初在东宫时,偷偷爬墙的乐趣。   “阿浅……你是故意放我进来的吧?”静笙后知后觉地问道。   苏浅笑了笑,没说话。   潋月带着人进来收拾膳具时,静笙正坐在苏浅的面前,仰着自己的小脸给苏浅擦嘴。   潋月额角不禁抽了抽,就这样,还有脸说要伺候我家太妃娘娘用膳?!你们到底谁伺候谁呀?!   当然,静笙是不会理潋月的怨念的。   用过早膳之后,苏浅在书房处理事物,静笙窝在苏浅身边看话本,仿佛就像平日一样。   只是静笙没有注意到,苏浅常常往她这边望,目光是欲言又止。   终于,在安排好离府的事宜后,静笙也看完了一本话本。   苏浅开了口,“静笙……”   “嗯?”静笙看向苏浅,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有着疑惑。“阿浅是在叫我吗?”   苏浅点了点头,“明日一早……我将前往安宜县。”   “安宜县?”   “那是……离扶风城最近的一个县城。”   “扶风城?”静笙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她听说过。此次地动的中心地带,便是扶风城,受灾最严重的也是扶风城。   “你要去灾区吗?”静笙忐忑地问道。   “嗯。”苏浅点了点头。“地龙翻身,自古以来都是大事,甚至会牵扯到国脉。扶风城遭地龙翻身,燕王府必须要去!”   而且一定要处理好!   在中原,自古以来便有传说,地龙翻身,阴阳失衡!乃上天给的警告,是帝王犯了错,才会引来的天罚。   苏浅最担心的,是有心之人会借此次的地动生事!   “我跟你一起去!”静笙坚定地说道,“阿浅,我也要去安宜县。”   “胡闹!”对静笙向来温柔至极的苏浅,板起了脸。“那里可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那里是灾区,到处都是流民和废墟。”   若是得不到好的安置,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随时都可能变成暴民。   “那我更要跟着去了!”静笙毫不犹豫的说道。“我要保护阿浅!”   “不行!”苏浅想也没有想就拒绝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她绝对不会让静笙去的。   “阿浅……”   静笙着急的想说自己一定要去,可话还没说出来,就被苏浅打断了。   “静笙,你听我说!”苏浅伸手捧着静笙的脸,好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之前不是说过,你要做个好娘亲吗?”   “我……”静笙疑惑了,“这跟我去安宜城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苏浅认真的说道,“我不在燕王府,你要留在这里,替我守着阿黎,守着燕王府。你是阿黎的娘亲,这是你的责任!”   “可是你一个人去灾区,我不放心!”静笙眼中的害怕和担忧掩都掩不住。   “我会带着沉月,一路上还有段云诩和秦啸,燕王府中的侍卫和暗卫,我也会带一些去。你无需担心我的安全。”   “可他们都不是我,我要守在你的身边,看着你平安无事才心安。”   “静笙,我向你保证!”苏浅近乎起誓的说道,“我一定会安安全全的回来的,就算是为了你,我也绝不会掉一根汗毛的。”   “阿浅……”静笙红了眼眶,“我不想和你分开……”   看小家伙这样子,之前心里软成一片,眼中的严肃哪还保持得住。“静笙……不要让我为难,好不好?”   听到苏浅的乞求,静笙低着头,沉默了好久好久,最后,终于开口,声音却暗哑得厉害。   “好。”   ~~~~~   说服了静笙之后,苏浅开始安排李府之后的事宜。   府中大小事务由两位国夫人,也就是静笙和陆常欢说了算,尉青菱和于月白从旁协助。府中内务和外务,分别有暮月和虞吉管理。   安排好府中一切事务,苏浅一行人在第二天早上,便离开宁风前往安宜县。   一路走得很平顺,直到下午,到达安宜县郊外驿站后,秦啸先发现了异样。   在重兵围持之下,内口从燕王府带来的箱子被打开。   当看到里面躲着的静笙时,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燕王太妃,发了火。 第137章(加更)   苏浅对静笙发了火,很大的火!   可发过火之后,又懊恼自己把话说的太重了。   安宜县郊外,驿站中。   跟臣下讨论完赈灾事宜之后,苏浅回了房。   食案上的饭菜一点都没动,静笙坐在桌案旁,低着头,心虚的不敢看她。   看着静笙那小心翼翼的模样,苏浅心里叹了一口气,坐到了桌案旁边。   “先用膳吧。”苏浅无奈地说道。   静笙悄悄地抬眸,偷偷看着苏浅,满眼的忐忑不安。“阿浅……不生我的气了吗?”   苏浅执筷,给静笙夹了一筷她喜欢的菜式。“明早我派人护送你回燕王府。”   “我不要!”静笙激动的站了起来,“我都跟到这里了,你还要赶我走?!”   “静笙,这里……”   “我知道这里不安全,所以更要跟在你身边!”   “静笙!”苏浅脸色沉了下来,连声音都是十分的严厉。“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明天一早,马上给我回燕王府去,你若不听话,我便让人绑了你回去。”   苏浅言语气严厉,没得商量的坚决。   原本还犟着的静笙,一下红了眼眶。   苏浅到嘴边的话一下断了,最后,只化作了一声叹息。“我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苏浅从袖子中拿出锦帕,想给静笙擦眼泪。   静笙伸手,环住着苏浅的腰,将脸埋到了苏浅的怀里,像极了一只将要被抛弃的小猫。   “别赶我走……”   少女哽咽的声音,从怀里传来,带着颤抖,轻得就像风一吹就散了。   “娘亲……是因为地动才离开我的……我害怕……”   苏浅心里一揪。   她的静笙,看上去似乎永远是那样的开朗明媚,可是内里……敏感又脆弱。   怀里的少女,因为苏浅的沉默,将她抱得更紧了,紧得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阿浅……我害怕……”静笙的声音颤颤巍巍,“昨晚我一直在做噩梦,我害怕……”   苏浅俯下身子,将怀里的人紧紧抱入怀中。   “阿浅,不会给你添麻烦,我保证……”静笙着急地保证着,只求留在苏浅身边。   看着这样的静笙,苏浅最终还是心软了。“你可以留下来,必须跟在我的身边,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听到苏浅同意了,静笙高兴地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会服从安排的。   苏浅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无奈地叹道,“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你大概就是上天派来降我的。”   “你上次还说,我是上天送给你的小福星。”   “嗯,你是天下最能折腾的小福星”   笑语间,一阵“咕噜噜”的声音传来,静笙瞬间红了脸。   那是从她肚子里传来的声音。   今天一整天都躲在行李箱里,水米未进,她也该饿了。   “以后你再这样连饭都不吃,那就再也没有点心了。”   苏浅板着脸训斥道,与语气相反的,是手上温柔正投喂着自家的小丫头。   房外,候着的沉月不禁感叹。   还是顺国夫人厉害啊!居然把太妃娘娘拿捏的死死的。   ~~~~~   静笙第二天醒来时,天还未亮,枕边却已没了人。身旁的位置冰凉,说明睡在这里的人已经离开多时。   “阿浅?”静笙试着喊了一声。   回应她的,是推门进来的沉月。   “夫人,天还早,您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沉月问道。“是不是睡不惯这里的床铺?”   静笙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枕边,问沉月:“阿……不,太妃娘娘呢?”   “娘娘和段大人、秦大人去了安宜县的府衙,临走前嘱咐过沉月,让沉月守着您,”沉月传达着苏浅的话。“娘娘说,让您多睡一会儿。”   静笙哪还睡得着,匆忙的穿着鞋,“安宜县的府衙在哪里?我要去找她。”   沉月似乎已经料到了静笙会这么说。“马车已经备好了,但娘娘说,让您先用了早膳再过去。”   “我在车上随便吃点就好。”静笙匆匆穿上衣服,就往外走,去找苏浅了。   静笙到达安宜县府衙时,苏浅正在府衙的后堂,召集了官员议事。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女人是不能出面的。   奈何,燕地之主还只是个呀呀学语的小娃娃,加上苏浅强势,整个燕王府都是苏浅说了算。   有些官员们还在心中腹诽着牝鸡司晨,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燕王太妃的品级,可不是他们这些九品七品小官能够压得下去的。   安宜县就在扶风城旁边,是扶风城走官道的必经之地。从扶风城撤离的灾民,陆陆续续抵达安宜县。   要如何安置这数万名流民,是现在当务之急的重中之重。   扶风城临近的几个县乡,刚开始谁都不想接收这些难民。   毕竟大批的难民入了管辖之地,最起码要提供基本的衣食住行吧?这可不是一笔小的开支。   苏浅看出了他们的为难,提出来免赋税。但凡暂时收留难民的家庭可免一年的丁税。收留一个难民便可免一个人的丁税。   一时间,百姓收留难民的热情倒也高涨不少。   除此之外,燕王府拿出私库数十万两纹银,捐与此次天灾,为灾民施粥添衣。   在座官员无不感叹,尤其是刚刚从扶风城撤出来的几个官吏,几乎是痛哭失声,连连道燕王府英明,太妃娘娘大恩。   段云诩小提醒道,“娘娘朝廷赈灾的银两和粥粮,马上就会到达了。”   苏浅心中早算过了,朝廷离燕州甚远。赈灾之事要经三省六部批核,然后指派赈灾使,再准备好钱粮,这些又要经过三省六部核批一次,三省六部全部批核之后,才能将赈灾的物资一路从京城押至燕州。   等这些赈灾银两和粥粮到达燕州,扶风城的灾民们早就饿死了。   她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安置这些灾民,然后去哪里找大批的钱财和粮食,来养活这些失去家园流,离失所的难民。   不过,好在苏浅已经有目标了。   不过……   “扶风城撤离出来的灾民,为什么大多都是妇孺老幼?那些青壮年呢?”   这太不合常理了!   扶风城县令颤颤巍巍出列,禀报道,“那些青壮年还留在扶风城内,想要留下来……抢救财物。”   “胡闹!”   ——————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第138章   当世,地动之后最好的搜救时间,是三天。   虽然过了这段时间也可以,但以现在的水平,几乎是没办法的。   扶风城发生地动时,苏浅第一时间便派了大批兵卫,以及下了令让周边府衙全力救助。   现在已经过了三天的时间。   之前派出去的兵卫都已经回来了,而那些青壮年却留在了扶风城?   “安县令,你没有与他们说清楚事情的危重性吗?”苏浅冷声问道。   扶风城县令战战兢兢,“下官已经与他们说的很清楚了。”   一旁的段云诩眉头皱得死紧,“据派出去的人回报,这些天,扶风城一直在下暴雨,被山体堵塞的河流,已经涨到了要溢出的程度,被堵塞的堤坝也是摇摇欲坠……”   那条河已经成了一座被堵塞的蓄水湖,随时都可能决堤。   到时候河水倒灌入地陷的扶风城,那些人都会死!   苏浅脸色沉沉,思虑了一下,开口命令道。“秦啸,带上你的兵卫,随本宫去一趟扶风城。”   在场的官员都惊了。   “娘娘,”段云诩出言阻止道,“那里太危险了!”   “本宫知道了,但本宫一定要去一趟。”   扶风城……绝不能再死人了!   “我也要去!”少女突兀的声音,打断了房中的意思。   苏浅皱眉看着静笙走进来,静笙眉宇间的坚决,毫不掩饰。   “好吧。”苏浅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秦啸。“备好快马和车辆,我们现在就出发!”   队伍出发的时候,雨还在下,这场雨从静笙他们到安宜县便一直下着。   苏浅告诉静笙,史书有载,每逢天灾,天必有异象。而地动之后,常常伴着连绵不断的暴雨天气。   飞驰的马车中,苏浅看着远方,乌云密布的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   安宜县的雨都这么大,可想而知,扶风城那边又是怎么样的情况?   “阿浅……”静笙担忧地看着苏浅,她从未见过苏浅如此的焦虑。   苏浅看见小家伙的担忧,拍了拍静笙的手。“静笙,这次地动之事若处理不好,燕王府以后的处境会很难过。”   “为什么?”静笙甚是不解,这不是天灾吗?和燕王府有什么关系?   “地龙翻身在传说中,是帝王不德,上天才会降下的惩戒。”这里面已经涉及到了神权和皇权,偏偏此次地龙翻身的地方是在燕州……   苏浅真是忍不住叹息,连老天都作弄她们啊!   “没事的!”静笙紧紧握住苏浅的手。“我陪你一起去救那些人!”   看着面前单纯直率的人儿,苏浅心底的阴郁,似照进了一束光。   “好,我们一起去。”   ~~~~~   扶风城离安宜县并不远,也就二十几里的路。   苏浅他们到达扶风城时,雨势小了一些,但还在下着。   扶风城只是一座小城,经历这一次地动,损失严重。城中建筑多有坍塌,对面一片狼藉,死去的牲畜随处可见,经过大雨一浇,到处都是泥泞和积水,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可城中却随处可见,有人依旧舍不得那些被掩埋在废墟之下的财物。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   对于普通的平民百姓来说,那些是他们一生的积蓄,是他们安家立命的命脉。   一开始,苏浅派人去跟他们说,希望他们尽快撤离扶风城。但老百姓觉得,官府派来的人只是危言耸听,依旧我行我素。   蹲守河流的人前来禀报,说河流堤口出现松动.   苏浅便也不再废话,让人直接绑了那些人。现场很是混乱,有人畏于官府愿意配合,也有人拒不配合,甚至破口大骂。   静笙甚至看到,一个少年抓了地上的泥,就往苏浅身上扔,静笙阻挡不及,只能看着苏浅那被雨水浸湿的衣角,沾了泥污,如同这些民众的不理解。   “娘娘?”秦啸皱着眉唤道,似是在等着苏浅的命令。   “无妨。”苏浅看了一眼那个少年,只见那少年身上满是打满补丁的衣服,浑身都湿透了,两只手都是泥土,看得出是个贫困的少年。   少年怀里还死死抱着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猪仔,听说是他家今年春时好不容易才借钱买来养的几只小猪仔,全家就等着猪仔们长大,卖了好养活他们一家子。   这些不只是财物,更是他们一家子活着的希望。也难怪,他不顾危险地要留在扶风城里。   苏浅撑着伞,看了一眼头上依旧下着雨的天空,令道:“继续!”   秦啸带来的兵卫众多,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做事向来麻利。一声令下,便迅速将那些拒不配合的灾民强制撤离。   少年红着眼死,死瞪着苏浅,最后也只能被兵卫压着离开。   他们前脚刚走,不可思议的事情就发生了。河水那边轰隆一声,似是什么崩塌了。下一刻,可怕的水流夹杂着山石泥土,从河道“哗啦”一声决堤,疯狂倒灌入城中。   劫后余生的民众们,站在高处惊恐地看着,山间响声震天,山摇地动,洪水如山头走蛟龙,凶恶地倾盆而下,而原本就面目全非的扶风城被揉碎,残留的房屋建筑,象纸片一样被冲胯淹没。   扶风城原本就地势较低,又三面环山,地陷之后,如同陷入谷底一般。洪水倒灌之后,几乎要不要多少时间,就被整个淹没了。   刚刚还一副抵死顽抗的百姓,此时只觉得冷汗浸湿了后背。   若刚刚他们没有撤离出来,现在只怕已经葬身水中了。   “菩萨啊!您真是上天派来救我们的菩萨啊!”一个人突然冲着苏浅和静笙磕头,声音中满是感激。   他们看得出来,一群兵卫中,唯一的这两个女子,才是这群人头领一般的存在,那也是那位白衣女子当机立断,下了强制撤离的命令。   若没有强制他们离开,只怕他们已是水下冤魂了。   随着这个人,其他民众像是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下感激涕零。   苏浅和静笙连忙扶起跟前的百姓,苏浅直言,现在还不安全,请百姓们随他们去安宜县。   这次,民众倒是一心,自愿跟着他们离开了。   秦啸看着刚刚还梗着脖子反抗的百姓们,此时的感激涕零。   燕王府这次……或许是因祸得福,能收拢一片民心。 第139章   回到安宜县,开始安置难民。   苏浅一个后宫深宅的女人,对于如何赈灾,如何安置难民,一窍不通。   这些从来不在她学习的范围内,她也从未接触过。幸而,身边还有一个段云诩在。   段云诩倒是个人才,对于如何治理安置,有自己的一套见解。   苏浅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做着各种安排。   段云诩这个人,有手段,有能力,只是,之前一直保持着混吃等死的状态。   段家的事,苏浅多多少少也听过些。   段家老爷子过世后,段家由段云诩那位不着调的父亲继承,已经渐渐有了颓势。   苏浅也听过段家上一代的孽缘,听说二十几年前,段云诩的父亲在元宵灯会上对一个女子钟情,问了那个女子的姓名和家门。那女子是邱家的幼女,原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因怕回家被罚,便留了自己姐姐的名字。   段云诩的父亲拿着姐姐的名字,去了邱家提亲。直到成亲的那一天,才知道娶错了人。   一段开始就错误的婚姻,注定了他们成为一对怨侣。   段云诩的父母感情不算好,却也相敬如宾。两人恭恭敬敬的过了十年,原本也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只是万万没想到,段云诩的小姨,也就是他父亲所钟情的那位女子,几年后丧了夫婿。   那个时候,刚好邱家遭逢大变,邱家父母双亡,家已不在。段云诩的小姨便带着年幼的女儿,前来投靠姐姐。   后来,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外人不得而知。大家只知道,那位邱家小姨住进段家没几年,段云诩的母亲就病逝了。   一年妻丧后,段云诩的父亲以几个孩子年幼,需要母亲照顾为由,娶了邱家小姨为继室。   这姐妹继嫁的事,在京中贵族圈里被人津津乐道,闲来无事的贵妇人们,茶余饭后都喜欢说上一句,那位邱家小姨倒是好手段,哄得段云诩的父亲神魂颠倒,对前妻所生的几个孩子都不待见,感情还不如她带来的拖油瓶。   苏浅曾听说过,段云诩的父亲曾多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段云诩,骂他是朽木,不孝之子。   要知道,当世崇奉孝道,一个被自己亲生父亲指着骂不孝的人,名声和前途可都会受到影响的。   段云诩和父亲交恶,是从她母亲逝世开始的,而那邱家小姨,嫁给段云诩父亲不久后,就给段云诩的父亲生了个小儿子,段云诩的父亲对那小儿子,那叫一个如珠如宝,前妻几个孩子简直对比得跟路边草似的。   从那以后,父子俩的关系就更差了。   段家老爷子在的时候还好,这段家老爷子一走,段云诩的父亲就直言,将来大家是要由小儿子继承的。   “娘娘?”   一声疑惑的询问,打断了苏浅的思绪,一抬头,便看到正拿着舆图的段云诩。   “娘娘在想什么?”段云诩问道。“可是下官哪里安排的不妥?”   苏浅摇了摇头,“段大人安排地甚好。”   段云诩看着手中的舆图,上面绘制的是以扶风城为中心,加上周边几个县乡的舆图,而此时舆图上已经涂涂画画了好几处。   之前,他没有想过要臣服于燕王府,他只想独善其身,三年任期一过,便回帝都,跟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争家产去。   可是,当看到灾民遍野,满目苍夷之时,他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娘娘,游离失所的灾民众多,要安置他们,需要很大的财力物力……”段云诩看着苏浅,欲言又止。   “钱不够吗?”苏浅直言问道。   段云诩点头,“安置那么多灾民,要保证他们的衣食住行所需要的钱财和物力绝对不是一笔小数字,我们府衙接到消息,赈灾使的队伍已在前来燕州的路上,只是……路途遥远,等他们到达燕州,只怕也要到大半个月后了……”   “没关系,咱们的财神爷应该马上就到了。”   “财神爷?”   段云诩微微皱眉,正疑惑之际,一个衙役急匆匆进来禀报:“娘娘!大人!沈家大小姐送来的百万担粮食已到达安宜县。”   百万担粮食?!   段云诩心下一惊,走出府衙后堂,便见整个庭院中早已是堆满了粮食,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更让人惊讶的是,押送粮食来的队伍,为首的居然是一个女子。   这个女子,段云诩也认识。   沈妤歌,那位皇商忠义候沈清的爱女,一年前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妻告夫案,就是这位姑娘闹出来的。   这可是大宁第一位敢休自己丈夫的奇女子!   段云诩还在惊讶这位姑娘怎么会出现在安宜县时,耳边听见,苏浅带笑的声音,对着那位女子说道。“沈姑娘,好久不见了。”   沈妤歌看到苏浅,敛衽一礼,恭敬的笑道,“臣女沈妤歌拜见太妃娘娘,太妃娘娘万安。”   苏浅上前,虚扶住沈于歌,“沈姑娘多礼了,你来得比本宫想的还要快。”   沈妤歌笑,这百万担粮食,可是她未来能不能横行大宁商场的敲门砖!她要是不积极些,才是脑子有问题。   “能为百姓尽微薄之力,是臣女的荣幸,还要感谢太妃娘娘给了臣女这次机会。”沈妤歌引着苏浅看了一下庭院中堆得整整齐齐的的粮食,这些可都是沈家倾全家之力,以最短的时间从大江南北收集到的粮食。   “除了这百万担粮食,家父还让臣女带来三十万两白银,希望能为百姓尽些心意。”商人沈妤歌忙着开始表功,“若这些前粮不够的话,沈家还会想办法。”   除了百万担粮食,还有三十万两白银?!   段云诩一下被这天降之财砸懵了。   哪知道这位天下首富之女,还嫌不够似的说道。“这些只是沈家为百姓出的一点心意,家父在江淮为百姓筹款,江淮的富商及百姓们纷纷慷慨解囊,相信此次地动,燕州一定能够平安渡过。”   居然还有?!   段云诩终于明白,这就是苏浅说的财神爷啊!   天下首富!确实是神爷啊,而且还是活的!   ————————   感谢[ui   a]、[归淢]的冰阔落 第140章   天下首富送来了钱粮,段云诩终于不用担心灾民们吃不饱穿不暖了。   恭恭敬敬地将千里送财的财神爷送走后,段云诩回到后堂书房,就看到苏浅正在拨动着算盘。   “娘娘……怎么知道沈家家会送钱粮来?”段云诩好奇,看苏浅刚刚那么笃定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事先知道的。   拨弄算珠的手停了下来,苏浅抬头,看着段云诩,笑道,“因为是本宫通知沈家,通知沈妤歌的。”   地动的当天,苏浅就往京城去了鸽书,给了沈妤歌一封信。   “本宫知道,你疑惑本宫为何笃定沈家愿意慷慨解囊?”苏浅低下头继续拨弄自己手上的算珠,“你应该听说过,沈妤歌和离之后,随父从商。”   段云诩颔首,“下官确实听说过,听说这位沈小姐的生意做得还不错。”   “那你该知道,女子立于这世间本就不易,更何况她还敢还抛头露面的从商。”想到那些道貌岸然的卫道士,苏浅笑得讽刺,“外面的流言蜚语,应该很难听吧。”   段云诩一时不知该如何启齿,那些话,何止是难听,简直是不堪入目!   说实话,段云诩真的非常佩服沈家这位小姐。   当今世道,一个女子,敢休夫走出那四方宅院,已经是需要莫大的勇气了,和离之后,她还敢去经商。这样的勇气和魄力,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她是晋阳长公主的义女,也算是半个皇家人。陛下那边也不希望她继续经商。”   幸好,武帝疼惜丧女的晋阳长公主,而晋阳长公主非常的疼爱这个义女,以至于武帝愿意容沈妤歌三分,但……也就三分而已。   “沈妤歌已经被困在一个僵局中了,”苏浅说道,“她有经商天赋,她自己也喜欢。偏偏!天下人不允许一个女人在商场上站着。她想打破这个僵局,恰好,本宫这边有个机会可以给她。”   “机会……”段云诩一下就明白了。   要知道,沈妤歌的父亲,可是大宁开国以来第一个封爵的商人。他在官场上的发家之道,就是不停的砸钱。   武帝打仗需要钱,他给!国遭大旱需要钱,他给!军队过冬需要钱,他给……   紧抱国家大腿,一路砸钱,动不动就搭上自己的身家!但生意是越做越大,不止得了皇商的封号,甚至被封了侯,得了皇帝的青睐和庇护。从一个江淮富商,做到了今天的天下首富。   沈清绝对是一个传奇!   “沈家是想替沈妤歌博一个前路吧?”   “不止。”   “不止?”   “有时候,富可敌国也不是什么好事。”苏浅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   比国家还有钱,是会遭到君王忌惮的,沈家现在太有钱了,可若是比皇帝还有钱,这可就……大不敬了!   要是苏浅没预料错的话,等地动之事过去,沈家怕是要帮武帝重建整个扶风城了。   钱太多,肯定会招来觊觎的。皇权天生警惕商人阶级,沈家现在的富可敌国,迟早会招来灾祸!   段云诩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不由得为沈家,为商人们叹了一句,“他们也不容易啊。”   朝廷政府向来重农抑商,商人们也是夹缝中求生存。   苏浅想到那个冒雨前来的女子,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段大人又怎知,她不会成为下一个巴寡妇清呢?”   有史以来,地动向来被视为大不详,甚至有帝王德行有亏的暗示,涉及到皇权、神权各种复杂的因素,当世的世人大多愚昧而迷信,认为若是上天预警,则人为不得干预。沈妤歌敢在第一时间出来,为此次地动作出表率,已经在皇帝那里就留下了好印象了。   更别提如此大环境,一个女人敢前来灾区,亲自为国家,为灾民献上钱粮。   如此的魄力,这个女人……或许真的会成为下一个名震天下的女商!   而此时,苏浅觉得未来可期的女商,去了一趟朝廷设置的粥棚。   朝廷在安宜县,城东南西北中都设了粥棚,为受灾的百姓能提供吃食。   沈妤歌去了城东的一处,然后,惊讶的发现,那位北狄来的公主居然在粥棚里帮忙?!   沈妤歌看着在粥棚里的静笙,有些惊诧。   说实话,京中每到寒冬,每个大家族都会开设粥棚,救济那些穷苦百姓,但大多都只是为了博个好名声而已。大家贵女亲自施粥的场景,她也见过,但那些人根本就是为了作秀。   就比如,她那位前任小姑子。冬天给百姓施粥,那位娇滴滴的贵女站在粥棚里,一身的锦衣华服,满头朱饰,叮叮当当的环配和流苏,一看就不是来干活的,就为了做个样子罢了。   可现在她面前的这位,退去了锦衣华服,只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素衣,头上也没有多余的首饰,只用一根簪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在一群民妇中,动作生疏而笨拙,却还是努力的在学着,在帮忙。   “顺国夫人?!”沈妤歌有些不确定的喊了一声静笙的封号,真不敢相信,居然真有贵女会挽起袖子,去给百姓做粥。   “您找夫人啊?”   粥棚里人多喧哗,静笙没听到沈妤歌的声音,反倒是旁边的一个大姐听到了,“这位姑娘看着眼生,你像是外地来的?是夫人的朋友?”   “是、是吧……”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她的养母晋国长公主,非常喜欢这位北狄来的小公主,常常会提起她。   听到沈妤歌说是,民妇大姐头顿时热情高涨,“既然是夫人的朋友,那也是我们的朋友,来!请坐请坐。”   沈妤歌就这样被热情的大姐拉进粥棚,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她们干活。然后惊讶地发现,这位北狄来的小公主,在这些大姐和难民中似乎有着很高的拥护。   “沈姑娘?”听说有人找她而过来的静笙,发现来人是才见过两次面的沈妤歌,有些意外。   “夫人怎么会在这粥铺里?”沈妤歌好奇,如此金尊玉贵的人,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个啊!”想到这个,静笙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阿浅一直在忙着为百姓做事,我什么也不会,只能……”   做些体力活了   ——————   后来,乌兰落惊讶地发现,她家公主去了一趟灾区,回来居然会煮粥了。   乌兰落表示可喜可贺 第141章   自古以来,赈灾对于官府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极为考验官府的应变和能力,因为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民变,酿成动乱。   安宜县作为难民安置最大的地方,赈灾期间,陆陆续续发生了不少的事。   有黑心商人发国难财,趁机提高粮价;也有不轨之人想借灾生事……   幸而,安宜县苏浅镇着,秦啸率重兵,段云诩出谋划策,三方互持之下,硬生生稳住了这将动乱的灾地。   但之前遇到的,都算是小事,苏浅最担心的,是瘟疫。   常言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史书有载,凡天灾之后,多有病疫蔓延。   前朝灭亡,虽说是内里腐朽而造就天崩。可真要说起来,是前朝末年那一场轰动天下的大疫,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场大疫,造成了大量的无辜百姓死亡,史书上记载“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家家有位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贫不能葬者不在其数。”   而疫情往往都是在天灾之后,随着死者变多,尸体腐败,致使环境卫生变差而造成的。   苏浅和段云诩极为重视这个,召了许多有经验的大夫和官员前来商议如何预防疫情。   经过各方商讨之后,定下方案:官府派人清理水源,下令凡灾区之地不得饮用生水,不得食用死去牲畜。除此之外,官府出钱,按每家死于天灾的人数赐与不等的安葬费,以图让死去的人尽快安葬。   但种种措施之下,还是出了问题。   这次问题并不是出在安宜县,而是隔壁的霖城,听说是一户人家舍不得死去的牲畜被就地掩埋,就偷偷的煮来吃了,结果第而天全家都病了。   苏浅接到霖城禀报的时候,已经有数十人感染了疫情。苏浅忙下令,让霖城官府在偏远之地空置出房屋,以设病迁房,将染疫之人隔离其中,并派医者前往救治。   边忙得焦头烂额,那边,朝廷派来的赈灾队伍终于姗姗来迟。   在安宜县的府衙大堂,苏浅看到了,为首的那名赈灾使。   不同于其他官员的官服,为首的赈灾使穿的,是一身蟒袍。   朱红锦衣,织金团纹,四爪蟒龙……   是亲王级别的蟒袍!   站在堂上的那名男子,眉目俊秀,气质清冷,那一身明艳的红,穿在他身上,明明是那样浓烈的色彩,竟硬生生的穿出了几分谪仙临世的感觉。   那名男子,拱手执礼,恭敬地唤了苏浅一声,“皇嫂。”   苏浅没想到,离京之后,会这么快再见到这个人。   君时!   “许久未见了,五皇弟近来可好?”苏浅脸上端着她向来的温柔端庄,笑意温柔。   看着那一身亲王级别的蟒袍,苏浅想起,京中来过消息,这人在半年前成了婚,按礼制被封了亲王,封号为“宁”。   “托皇嫂的福,臣弟安好。”君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苏浅的身边。   然后在心中自嘲,苏浅怎么可能带着那人来这种地方呢?只是在京中时习惯了,那个人总站在苏浅身旁,突然看到苏浅时,总会下意识的寻找那个人的身影。   他的笙笙……   苏浅感觉也看到了君时寻觅的目光,眼底瞬时划过一丝冷厉。   ~~~~~   此次赈灾,武帝尤为重视。派了自己的亲生子宁王君时为赈灾使,户部侍郎为副使,押送大量的钱财、粮食、医药前往灾区。   君时作为赈灾使,带来了皇帝的圣旨,圣旨里要地方政府全力协助君时赈济灾民。   苏浅带着众官员,跪在堂下接旨。   接过那一道圣旨,苏浅才站起身,就听到君时和他的幕僚说,要看此次灾情的报备和各种安排的事宜。   府衙议事书房之中,苏浅将所有事宜报告,以及所做的安排处理,都转交给了赈灾使团。   送走了赈灾使团之后,段云诩不忿地冷笑,“我们维持好局面,他们倒好,直接来捡现成的功劳了。”   秦啸看了他一眼,不甚在意,“他们朝廷派下来的赈灾使,你还能违抗圣旨不成?”   苏浅微微皱着眉,却没有说话。   她们离京后不久,君时和君泽都成了亲,开衙建府后封了亲王,却没有按礼制赴国,反倒是留在了京都。   君时没有意外的,娶了谢大将军家的掌上明珠。而君泽,在文鸢死后,娶了九黎第一大族穆家的女儿。   两位王妃,倒是势力相当。   现在,君时成了赈灾使,到了燕州。   不知又是谁的手笔?   京城那边的水……似乎比她想的还要深。   希望此次不要出现什么变数的好,她现在有些后悔了!   不该……让静笙留在安宜县的!   另一边,此次的赈灾使团,被暂时安置在府衙的旁边,征用了一位大户人家的房屋。   主院中,君时随行的小厮,又打扫了一遍原本就干净的卧室,君时向来有些小洁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东西。   “王爷,”一个侍卫拿着一封信,询问道,“王妃给您来了鸽书,您可要看一眼?”   君时看了一眼那封信,挥挥手,“只怕又是些争风吃醋的事,先收着吧,本王有空再看。”   想到自己那位新婚妻子,君时就觉得无比的头疼。   谢蕴锦实在被娇养得太过了,三天两头就跟他闹。   偏偏,他的院中还有一个羽弗纥纥。   两个女人经常斗法,斗得整个王府鸡飞狗跳。   君时是越来越不喜欢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家了。   心中郁气难散,君时想出去透透气,顺便看看灾民安置的情况,是否如苏浅所说的那样。   褪去身上的蟒袍,君时微服,只带着一个小厮出了门。   安宜县是离扶风城最近的地方,扶风城地动之时,安宜县震感强烈,有些民舍也遭到了破坏,再加上这里是安置闹名最多的地方,龙蛇混杂。   让君时意外的是,这里井然有序,灾民和民众之间的安置甚是合理,也没有想象中的混乱和不堪。   君时在城中逛了一会儿,一路走到了城东,看到有处地方聚集了很多的人。   “那里是什么地方?”君时问了旁边的一个行人。   那人手里还端着一个饭碗,就是要往那个方向去的。“那里是朝廷设的粥棚。”   “粥棚?朝廷设的?”君时看了一眼那人潮涌动的地方,抬步走了过去。   在那里,君时没想到,自己会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142章   君时从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地方见到静笙!   用几根木材和油布,简单搭成的粥棚,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难民,有些甚至衣不遮体,一身的泥土狼狈。   杂乱、喧嚣!   静笙就在这样的环境里,一身素衣,跟一群民妇,在粥棚里劳作。   仲夏已过,但这白天的天气还是热的很,加上前几天一直在下雨,空气又湿又闷。   君时看到,静笙额上渗出的汗,可她正给大排长龙的难民们打粥,都忙不及擦一下自己额头上的汗水。   在硕大的粥桶前,那纤细的身影显得更加的单薄了。   君时心疼死了,静笙从小生在锦绣堆中,在北狄也是极尽受宠的,从小到大连杯茶水都没有端过。   他何时见过这样的静笙!   粥棚里,静笙正在劳作,沈妤歌从后厨过来,提来了刚刚熬好的粥。   没错!沈大小姐自那天,看到堂堂顺国夫人居然在粥棚里面,跟着民妇一起为灾民熬粥施粥,一向以利为重的沈妤歌,留在了安宜县。   “这些粥是刚熬出来的,很烫,要小心点。”沈妤歌对静笙嘱咐道。   静笙笑着应了一句。“好,知道了。”   施粥的队伍一直在进行,轮到一个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时,拿到粥的小男孩没有拿稳,碗翻了,滚烫的粥洒向静笙。   静笙躲闪不及,手背上被烫伤了一小块。   静笙还没反应过来,被烫伤的手就被一只大手拉住了。   “笙笙!”那人握着她的手,清冷的眉眼间,满是心疼之色。   “君时?”静笙看到眼前的人,愣了一下,不明白这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着静笙手上红起来的皮肤,君时忙对身旁的小厮说,“快去叫大夫!”   身旁的小厮领命,连忙下去找大夫。   “这是谁呀?怎么拉着夫人的手?”   “好俊俏的男子,是夫人认识的人吗?”   “我天!五皇……怎么会在这?”   民妇们小声的议论,后面那句,是差点君时身份说出口的沈妤歌。   静笙回过神,下意识的缩回手,想将自己的手从君时手里抽回来,但君时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手,甚至红了眼。   “笙笙!她们欺负你了,是不是?”   “什么?!”静笙一脸的懵,她没听清懂君时在说什么。   “你的手……”   “我的手?怎么了?”静笙疑惑,她的手怎么了?   君时眼中神色一暗。   静笙自小娇养,在君时的记忆中,这一双手,肤若凝脂,柔若无骨。   而现在,这双小手明显粗糙了不少,指甲那里还有崩断的痕迹,有一只指腹上甚至留了一处刚刚结痂的疤。   君时触碰到那道结痂的疤,静笙恍然大悟,原来他是在说这个。   “这个……切菜时不小心切到的。”静笙解释道。“因为笨手笨脚,连把菜刀都拿不稳,结果自己切到了自己……”   当时苏浅看到心疼坏了,原本不让她来粥棚了,是她一直坚持。   听静笙的话,君时的脸色更难看了。“燕王府居然如此薄待于你!”   “啊?”   静笙听得一头雾水之际,耳边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一抬头,静笙看到苏浅就站在他们面前,眼中神色……   甚冷!   ~~~~~   苏浅此时的心情非常的不好。   今日照例来接静笙回去的苏浅,才进粥棚,就看见君时对着自己的静笙拉拉扯扯。   目光落到那只握着静笙的手势,苏浅脸上笑容端庄,心中却不可抑制地起了杀意。   看来……君时这狗东西,还贼心不死啊!   “阿浅!”   感觉到了苏浅的目光,静笙用力的将自己的手收回来,奈何君时就是紧紧的抓着她的手。“别动,你受伤了。”   君时的语气温柔而严肃,像是在哄着发脾气的恋人。   苏浅听到君时说静笙受伤,脸色一下变了,连忙上前查看,见静笙的手背上,有一块烫红的痕迹,已经有了起水泡的迹象。   “马上去端一盆凉水过来!”苏浅对身旁随行的侍卫命令道,转而再看向君时,满眼都是冷色。“她受伤了,需要处理,放手!”   说着,伸手,覆上了静笙被抓住的手。   两个人都抓着静笙的手,一时间,颇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   君时看着苏浅握着静笙的手,皱起了眉头,手上抓得更紧了。   “放手!”苏浅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对着君时就直接命令道。“宁王,别忘了你的身份。”   这句话,戳到了君时的神经,他眉宇中的神色更冷了几分,不甘心的放开了静笙的手。   苏浅可没时间理会他的心情,她看着金身手上的烫伤,心疼地吹了吹,“疼吗?”   静笙摇摇头,道:“阿浅吹一下就不疼了。”   “贫嘴。”话虽这么说,但苏浅还是捧着静笙的手,轻轻的吹着。   侍卫从粥棚外端来了一盆水,苏浅连忙将静笙烫伤的手放到冷水中浸泡。   静笙乖乖地任由苏浅摆弄,虽然受伤了,但眼中满是笑意,满心满眼都是面前的人。   君时看着两人之间亲密又默契,顿时有种觉得自己被她们排除在外的感觉。   根本插不进去她们之间!   这时,君时的小厮带着大夫进来,静笙说不能耽误难民的施粥,一行人便去了粥棚后面。   在粥棚工作的民妇大姐,就住在粥棚附近,热心给她们在后面的院子里腾了一间空房。   空房中,一张简陋的案几为界,大夫坐一头,苏浅和静笙坐在另一头,君时站在一旁。   大夫用银针扎破了静笙手上的水泡,将水排出。   其实并不疼,但看得苏浅连连皱眉,几次嘱咐大夫轻点。   对于苏浅的担忧和关心,静笙一向是很受用的,没受伤的那只手,在桌下握苏浅的手,手指勾缠手指。   大夫给静笙处理的水泡,涂了烫伤膏,用纱布包了起来,又嘱咐苏浅,要注意每隔一段时间检查一下伤口,以防化脓。   静笙看着自己被包成小馒头的手,“这样就不能熬粥了!”   还想着熬粥呢!   苏浅蛾眉微皱,瞪了静笙一眼,“手没好之前,你什么都别想!”   静笙对着苏浅就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装可怜也不行!”   君时冷眼看着她们旁若无人的亲密,心中莫名的不悦,开口便冷冷问了一句。   “此处灾地,皇嫂为何要带她来这里?”   ——————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苏浅:抢我功绩就算了,居然还想抢我女人?! 第143章   “哦?”苏浅轻笑,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寒厉,“不知五皇弟是以什么身份,与本宫说这句话?”   君时眼中神色顿了一下,再抬眸时,已恢复了向来的清冷平静。“顺国夫人毕竟是北狄而来的公主,若是在大宁出了什么事,后果,皇嫂担吗?”   苏浅好笑,“静笙出了事,自然由本宫来担。毕竟!她是本宫的人,而五皇弟又是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本宫的?”   前任和现任吵了起来,旁边不明所以的沈妤歌,还在静笙耳边轻问,“他们是不是合不来呀?”   静笙:……   “这里是灾地,到处流民,皇嫂不该带她到如此混乱的地方,还苛待于她!”   “苛待?”苏浅微微皱起了眉,她何时苛待于静笙?   她疼她、宠她还来不及。   苏浅还未说话,静笙先开了口。“你在胡说什么?阿浅什么时候苛待我了?”   “炎炎暑日,她跟一群民妇劳作,混迹在流民之中!”看到静笙那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君时脸上的神色更加阴沉了,他看着苏浅,道:“笙笙自小娇养,受不得这样的苦。”   那一句“笙笙”叫得甚是亲密。   苏浅笑了,眼中神色甚是冷然,“五皇弟对我家顺国夫人倒是很了解!”   那一句“我家顺国夫人”,可真像是……赤裸裸的宣布主权。   ……   沈妤歌在一旁看着,堂堂燕王太妃和宁亲王,两位天潢贵胄吵起来,为什么总觉得那么的……幼稚?!   最后,几个人在粥棚后面不欢而散。   论辩才,宁王是吵不过燕王太妃的,两个人之间的争锋相对,燕王太妃呈碾压式的占上风。   最后,当着顺国太妃的面,燕王太妃奉劝宁王,还是管好自己后院的那一妻一妾吧,不属于自己的,别觊觎!   宁王气得拂袖而去。   但赢的燕王太妃,好像也没多高兴。   “你家太妃娘娘好像很不高兴……”临走前,沈妤歌在静笙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你好自为之啊……”   ~~~~~   心情不好的苏浅,依旧陪着静笙将粥棚的事处理完。   这些时日以来,苏浅只要有空,就会陪着静笙,一起为难民施粥。   前来求食的难民,都非常喜欢静笙和苏浅这两位平易近人,又愿意挽起袖子为民众做事的贵人。   落日薄辉之下,简陋的粥棚,大排长龙的难民队伍前,姿仪非凡的施粥人。   活生生的一副民生百态图。   只是,这幅图的一角,那一袭清冷的背影,格格不入……   待前来求食的百姓都散去,粥棚也收了尾。   苏浅一眼就瞥到,不远处那棵桃树下,君时守望的身影。   那眷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静笙……   苏浅心里一声冷笑,君时这是准备把他自己当望妻石吗?   “阿浅在笑什么?”   笑得那么渗人?   静笙疑惑,顺着苏浅的目光,看到不远处树下的君时,“他怎么还在啊?”   “他从刚刚就一直在这里,看样子,是在守着你。”苏浅微微笑道,可那笑意却丝毫未到达眼底。   静笙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怎么?”苏浅见状,一挑眉,笑意瞬时温柔‘入骨’。“静笙可是心疼他了?”   还是……把君时弄死吧!   反正这里是灾地,到处都是流民,五皇弟“不小心”陷入暴民之中,死于非命……   苏浅一定会表示节哀的。   心里正谋划着君时的一千种死法,耳边听到静笙一声不堪其扰的,“好烦啊!”   苏浅一抬头,便看到小家伙看着君时的方向,满脸的厌恶,“他是不是有毛病啊?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他前不久才刚刚成的亲吧?”   一个刚刚娶妻的人,跑来她这里表演什么一往情深?   恶心!   静笙又不是话本中某些没有底线的女主人翁。被虐的死去活来,还强撞着南墙不肯回头。   对不起,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你一根草,天天在我面前晃悠,我会忍不住拔了你的!   苏浅看着自家小家伙对君时厌烦的样子,仿佛泡在老陈醋里的心,好受了一点。嘴上却还是小声问了一句,“他在那里站了好久了,你不心疼他吗?”   “心疼?!”静笙顿时一脸的奇怪,“我干嘛要心疼别人的夫君?”   那就好!苏浅在心里直点头。   “天色不早了,回家吧。”静笙对苏浅伸出了手。   “好!”苏浅将自己的手放到了静笙的手里,十指相扣。   携手同归的两人,上了回家的马车,连个眼角的余光,都没有留给桃树下的人影。   ~~~~~   用过晚膳后,天色已黑,行馆住院的寝室中亮起了烛火。   简约的梨木山水纹案几上,放着烫伤的膏药,干净的纱布,以及一些处理伤口的工具。   苏浅和静笙各坐一边。   静笙乖乖的伸出自己今天被烫伤的手,让苏浅给她换药。   其实静笙手上的伤并不重,只是轻烫伤而已,只是静笙的皮肤白皙,那灼伤的痕迹,落在如白玉的肌肤上,看上去格外的严重。   苏浅一只手捧着静笙的手,另一只手轻轻的擦着烫伤膏药。膏药触碰到伤口,引起了些许刺痛,静笙微微皱起眉。   苏浅见状,心疼的低下头,一边给静笙擦着药,一边轻轻的吹着伤口。   温柔得让人心都化了。   静笙没受伤的那只手杵着下巴,痴痴地看着苏浅,眼神里全是痴迷的神色。   感觉到小家伙一副神魂颠倒的模样,苏浅好笑,“看什么呢?”   “那……”苏浅给静笙擦好了药,用纱布将手包了起来。“是我好看?还是君时好看?”   “君时?”   苏浅抬眸,眼眸闪烁了一下。“没什么,你当我口误了。”   静笙却是眼眸一亮,“阿浅,你是不是吃醋了?”   “没有!”苏浅低下头,开始收礼桌案上的东西。   静笙一个俯身,半个身子爬过了隔在她们中间的桌案,伸手就抬起苏浅的脸。   两人靠得极近,近到几乎是鼻尖相碰,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只要一方微微一动,就能触碰到对方的唇。   “阿浅,你吃醋!”静笙心情甚好。   苏浅向来温柔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危险的光。   静笙还没看清那是什么,被她调戏的人,突然抱住她,一个翻身,案子上的瓶瓶罐罐落了一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窗内,同样云雨正浓…… 地144章   云雨初定,红浪方歇。   黄梨木大床上,鸳鸯交颈而卧。   静笙偷偷亲了一下苏浅的下巴,“阿浅,你吃醋的样子……好可爱!”   从没想过,一向运筹帷幄的苏浅,居然也会有暗暗猛吃醋的模样。   静笙一想到刚刚,苏浅嘴上说着“你当我口误了”,心里却在猛灌醋的小模样,就忍不住……   想再压她一次!   当然!静笙并没有这么做,苏浅这些天已经够累了,她也舍不得再累着苏浅。   “是啊,我吃醋了。”心中旖旎之际,静笙耳边听见苏浅轻轻的这么一句。   轻得……如同叹息一般。   静笙抬头,看见苏浅的眼底有着掩藏不住的忧和怕。   “阿浅……”你在怕什么?后面那半句静笙没能说出口,她只觉得心被狠狠扎了一下。   她的阿浅,永远温柔而强大的阿浅,何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你和君时……有整整五年的时间。那是一段我看不到,摸不着,永远都插不进去的时间。”   那是一段只属于晋静笙和君时的青梅竹马……   苏浅心里在自嘲,有些看不起自己,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可是一想到,君时在自己面前,理直气壮地说着静笙的过去。   那些过去……没有她!只有另一个人!   那个人,陪着静笙长大,看着静笙从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少女。   苏浅又想起东宫初见之时,静笙被君时亲自送进了东宫,送上了另一个男人的床榻。   静笙明明已经被君时伤透了心,却还是抱着侥幸。   那侥幸,都是源自于那五年年的情意!他们五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没有她参与的五年!   再后来,静笙对君时的侥幸,被自己亲手掐断了。   若当初,自己没有让静笙听到君时只是把她当成羽弗纥纥的替身,静笙会不会……继续喜欢着君时?   苏浅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如此的患得患失。   如同……一个妒妇!   “是啊,我和君时之间,有过五年的时间。”   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苏浅眼神一暗。   静笙轻轻一偏头,看着苏浅,说起那段往事来,心如止水。“在那五年的时间里,我们曾一起看月升日落,一起策马跑过北狄的草原,我的剑术是他教的,他曾经为我吹奏过中原的箫,我给他唱过北狄的歌……”   静笙说得坦坦荡荡,她对自己的过去从未否认过。“我曾经很喜欢他,喜欢到可以去违抗我的母后,违抗北狄的礼制和法度。”   尔绵太后最心爱的小公主,要嫁给异国来的质子。理所应当的,遭到了整个王廷和所有部族的反对,可当时年少轻狂的自己,硬生生顶住了所有的反对,义无反顾想要嫁给君时。   “只可惜,大婚典礼上,君时给了我那样一份“惊喜”!”静笙微微一笑,嘴角扬起的幅度甚是讽刺。   苏浅伸手,轻轻环住静笙。当时被遗弃在婚礼上的静笙,该是多难过啊。   静笙反抱住苏浅,“阿浅,我喜欢过君时,这一点我不可否认!”   “可我现在不喜欢他了,我喜欢你!”静笙看着苏浅的眼睛,认真地说道,“我和君时之间有过五年,但余生的五十年,我想跟你过!我要跟你白头到老!”   听到如同誓言一般的告别,苏浅眼中的阴暗散去,她亲了亲静笙,回应道。   “好,我们白头到老!”   屋外,风雨已平,月朗星稀。   ~~~~~   翌日早晨。   静启明窗,对镜梳妆。暗香盈袖,欢喜无声。   朴质的妆镜前,苏浅对镜梳着自己的头发,镜中映照着好一幅美人梳妆图。   轻轻的脚步声悄然而至,苏醒看到,铜镜中一抹熟悉身影,自身后抱着了她。   “阿浅起得好早……”还带着睡意的声音,轻喃着。静笙像一只刚起床的小猫,小脸在苏浅的颈窝里蹭了蹭,蹭乱了苏浅刚刚梳好的发髻。   苏浅好笑,侧首亲了亲一大早就对着她撒娇的人。   得了亲吻的人,还带着睡意的眼眸弯起,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小猫。   沉月的匆匆进入,打破了一事的柔情蜜意。   “娘娘!段大人求见!”   苏浅眉心微微拧起,这天还未亮,段云诩就找上门来求见,只怕是出了大事。“怎么回事?”   “是霖城那边出事了!段大人接到消息,霖城那边的病迁坊里死人了,一夜之间死了十几个人!”   “不是说只是普通的痢疾吗?医药和大夫都已经进了病迁坊,为什么一夜之间会死那么多人?”   “据说,病人中蔓延的不只是痢疾,还出现了……传尸!”   传尸?!   这是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   静笙发现,铜镜中的苏浅听到这两个字,脸色一下就变了。   “传尸是什么?”   “传尸,即为肺痨,”苏浅脸色不好看,“《外台密要》中记载,传尸之疾,莫问老少男女,皆有斯疾。死讫复易家亲一人,故曰传尸。”   这是一种烈性传染疾病,传染性相当强,最可怕的是,以当世的医疗,根本就治不了。一旦染上,几乎没有康复的希望。   “通知秦啸,让他派兵围了霖城,不许任何人出入。”苏浅匆匆披上外衫,“备马车,本宫现在要去霖城。”   “娘娘!”沉月惊了,“那里疫情泛滥,您不能去啊!”   “本宫不会靠近病迁坊,但霖城一定要去。那里有万数的百姓,而且霖城地处枢纽之地,紧连着好几个县乡,疫情一旦失控……”   可能就要死几十万人了!   “沉月,去备马车。”苏浅的命令,坚决而不容置否。   沉月虽犹豫,却还是领命道了一声“是”。   “我也要去!”静笙急忙说道。   苏浅眼中神色一沉,命令道,“把顺国夫人绑了,送回燕王府。”   “阿浅?!”   静笙惊诧地看着苏浅,却见苏浅态度坚决,连下的命令雷厉风行。   “疫情未定之前,若顺国夫人踏入霖城一步,身边所侍奉之人,勿论大宁亦或北狄,皆杀!”   话落,苏浅离开,唯留静笙一脸的不敢相信。   不敢相信,有一天苏浅居然……会拿她身边的人来威胁她?!   ——————   浅浅出息了,都敢威胁媳妇了。 第145章   静笙被送回燕王府时,陆常欢和尉青菱,正在大门口嗑着瓜子。   静笙下马车时,就听到尉青菱在那里笑,“看吧!我就说了,最多半个月,她就会被送回来的,愿赌服输,给钱给钱!”   赌输的陆常欢一声哀嚎,怒其不争地开始碎碎念。“小静笙啊,你太让我失望了!平时你不是挺行的吗?不是把太妃娘娘拿捏的死死的吗?怎么关键时候,就被送回来了呢?”   一旁站着的于月白,默默的帮陆常欢付赌输的银子。   静笙:……   我当你们是姐妹,你们居然拿我当赌注?!   仿佛看出了静笙不高兴,尉青菱上前,揉了揉静笙兴致不高的小脸。“别气别气!你能在太妃娘娘那边待了那么久,现在才被送回来,已经是出乎我的预料啦!”   静笙闷闷不乐地看她一眼,“谢谢,有被安慰道。”   陆常欢一把搂过静笙的脖子,“别气馁啊!大不了你再跑一次,反正太妃娘娘疼你,谁不知道,咱们燕王府的顺国夫人向来有持无恐!”   “她居然威胁我!”静笙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陆常欢没听懂,“谁威胁谁?”   静笙没理她,径直的往王府走,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居然威胁我!”   陆常欢和尉青菱的脸色,顿时出奇一致,都是一脸懵逼的眨眼睛。   但更让人懵的是,静笙说完这句话,又继续往里面走。   “唉!对了,你那些舒家的客人,地动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的陆常欢,提醒静笙,静笙前脚刚走舒家的祖孙三人后脚就离开了扶风城。   走路走到一半的静笙,猛的回过头。   陆常欢还以为她要说什么,结果小丫头气吼吼的,依旧是那一句:“她居然威胁我!”   陆常欢:……   合着你根本就没听到我在说什么?!   看着静笙气急败坏的身影进了王府,她们面面相觑之下,异口同声的问了句:“这孩子是不是受刺激了?”   接下来的几天,静笙的表现,让陆常欢和尉青菱大跌下巴,更加肯定这孩子一定是受刺激了。   书房门口,暮月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   于月白站在门畔,一脸的无奈,而陆常欢和尉青菱正扒着门,偷看着书房里面的情况。   “天呀!我没看错吧?小静笙居然在看账本?!”这是陆常欢难以置信的惊呼。   “她昨天还处置了东庄子那欺上瞒下的管事!”这是尉青菱忧心忡忡的声音。   于月白在旁边不咸不淡的提醒了一句。“顺国夫人前天还跟着暮月去巡视了燕王府名下的几处铺子。”   陆常欢和尉青菱一脸的惊诧,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才开了口。   “咱们要不要给小静笙找个大夫看看?”   “我觉得,会不会是撞了邪祟,要不要找个神婆问问看?”   平时比她们还混吃等死,只喜欢缠着燕王太妃的静笙,突然开始管家了?!   “咳咳!”   一声轻咳,惊到了偷偷摸摸的两个人,前一刻还趴在门上的陆常欢和尉青菱,一下跳了起来,慌忙站直了身子。   “呵呵!暮月好久不见!”陆常欢一脸讪笑地跟暮月打了个招呼,满满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忠国夫人,我们刚刚才见过的。”暮月笑着提醒,举了举手中厚厚重如山的账簿,“夫人是来看账本的吗?”   “我想起……我院里的衣服好像还没收,我先走了啊。”   看账簿?!那是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吃喝玩乐第一名,管事陆常欢溜得向来比谁都快。   看着陆常欢溜走,于月白也跟着走了,暮月又看向一旁的尉青菱。   尉青菱呵呵一笑,借口女儿找,也闪了。   暮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虽说苏浅离开时,安排了她们几位贵人掌管王府,但实质上,是虞吉管外务,暮月管内务。   陆常欢不靠谱也不管事,尉青菱管些小事还行,大事同样不靠谱。   而静笙……   暮月看着正伏案书写的静笙,那认真的模样,是她从未在静笙身上见过的。   “夫人休息一会儿吧。”暮月劝道,这几天静笙一直在努力的学习管理王府。   努力到暮月都心疼了。   “您昨晚睡得太晚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静笙却是摇了摇头,低着头继续努力,“我先把这些账簿上核算一遍。”   暮月一手遮住了账簿,被影响的静笙邹起了眉头。   “夫人,欲速则不达。”暮月语重心长地说道,“这偌大的王府,事务繁杂而琐碎,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够得心应手的。”   静笙手里还拿着记账的笔,眼中的神色暗淡了下来。“暮月,我是不是很没用?”   暮月不知道静笙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还是安慰道,“怎么会呢?”   静笙却是自嘲一笑,“一直以来,我好像都是躲在阿浅的羽翼下,理所当然的受着她的庇护。此次,我跟着她去了安宜县,我看着她每天都在忙,忙得焦头烂额,却发现……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她……”   那种深深无力感,静笙体会到了。   “其实之前我可以不管不顾的跟着她去疫区的,我知道她在威胁我,可也就是威胁而已!我的阿浅,不会对我身边的人下手,她舍不得的。”静笙在笑,笑意却是难过的。“可是……我发现,我跟着她去了,也只会拖她的后腿,让她担忧分心而已”   “所以您才会乖乖地回了燕王府?”暮月问道。   “阿浅求我……”静笙心里难过,天知道,她多想不顾一切的随着苏浅一起去。“她求我,替她守好阿黎,守好燕王府,等她回来……”   静笙苦笑,她又何尝不知道,这只是苏浅怕她涉险才找得借口。   可是,她还是回来了!   “暮月,教我如何守好这座王府吧!”   她不想再做苏浅的累赘了,她要守好这座王府,让苏浅再无后顾之忧。   她要等着她回来。   若苏浅回不来,那她就去找她。   上碧落,下黄泉!   ——————   静笙是要长大的 第146章   岁月悠悠七万载,贫寒富贵尽折伤。   咳咳血染门前草,叹叹飞花落雨塘。   病骨恹恹泉路近,孤坟岁岁断人肠。   凭君莫怨当年事,历代医家未有方。   霖城十里外的小村落,病迁坊内,随处可见面色苍白、身体消瘦的病人,到处都是一阵连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苏浅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瞭望台台上,厚厚的纱布紧裹着口鼻,远远望着着远处的村落。   此时不算宽敞的瞭望台上,聚齐了霖城的官员。   霖城知县是个有主见的人,当发现疫情以后,设立病迁坊时,将地址选在了远离人群城郊村落里。   段云诩带来了一张舆图,墨迹还很新,看得出是刚绘制出来的。   “娘娘,这是簪菻村连同周边五十里的舆图,”段云诩将那张舆图摊在简陋的桌上,愁眉紧锁,“这个村子,离霖城只有十里路,几里之外,相邻着四个村落,再过去便是安宜县,冀城……疫情若是控制不住,这些地方都会受到波及……”   苏浅看着那一张舆图,目光幽暗。   这一带人口密集,疫情一旦失控,后果不可想象!   “赈灾使团那边怎么说?”苏浅询问道。   想到部下带来的回报,段云诩忍不住讽笑,“赈灾使那边说,宁王坐镇安宜县,霖城这边就交给太妃娘娘了。”   谁都知道,现在最棘手的,是灾后的大疫!霖城现在就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身为朝廷下派的赈灾使,那边倒是甩得心安理得。   苏浅眉心微皱,看了一眼远处的村落。   那一座村落,聚集了大量的疫情患者,破败荒凉,到处都透着腐朽的死气。   隐隐有哭声,从村落中传来,村口的那户人家,白幡还未撤,今日又死了人。   “传尸”即为肺痨,可并不是每一种肺痨都称为传尸,只有那种传染率和死亡率都极高的肺痨,才会被称为传尸。   一人染上,满门皆灭,吊唁之客,亦染其症,周而复始,乃至灭门。   这是前朝医经《大疫篇》上所写的。   他们到霖城已经大半个月了,整个霖城封锁,不允许任何人出入,病迁坊里的疫情依旧毫不见起色。   “病迁坊今日情况可有好转?”这是苏浅每天都要问的。   “娘娘应该知道,传尸之疾,无药可医。”段云诩叹息道,“簪菻村,连下派的医者都出现了感染的情况……”   情况不容乐观啊!   “朝廷那边可有回应?”苏浅幽幽问道。   “不出意外的话,朝廷的旨意今日会到达霖城,不过……”段云诩看向远处的村落,眼中有愧疚和心痛,“传尸之疾,无方可医,在酿成大疫之前,朝廷的决定,很可能是……一绝后患!”   段云诩的那一句“一绝后患”说的隐晦,但苏浅又怎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是……   屠村!   将所有患上疫情的病人诛杀殆尽,一把火,连同这些疫情,烧的干干净净!   苏浅手指轻扣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所有人都屏息静气的,等着苏浅的决断。   “在朝廷的命令没有下达之前,尽其所能给他们治疗吧。”   那是一道命令,却更像一声叹息。   当天傍晚,紧闭的霖城大门,一道骑影疾驰而至。   枣红高头大马上,风尘仆仆的男子,穿着一双玄锦官靴。玄黑色的锦缎上,用黑线暗绣着猛虎踏浪图。   若是有京中官员看到,定会认出,那是直属皇帝麾下的绣衣直指!   “城楼下是何人?”城楼上的当值的兵士立斥问道。“此处已封城,无关人等,速速离开!”   城楼下的人举起手中节符,高声道:“京都来使,速开城门!”   当天夜里,苏浅收到了一道秘旨。   ~~~~~   病迁坊内,八岁的小姑娘洛洛领到了今日的食物,高高兴兴的回了医馆。   她的父母都是医者,此次村中遭疫,他们一家被困在了这里,好在朝廷一直都是尽心尽力给予医药和食物。   “娘!你看今日的菜好丰盛啊,有鱼有肉。”小姑娘像献宝一般,将托盘放到食案上。   赵夫人刚给病人看完症,拉下口鼻上裹了三层的纱布。一回内堂,就看到眉眼弯弯的女儿,沉重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可看到女儿从朝廷那边拿回的救济粮食,脸色一下就变了。   年幼的洛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母亲匆忙出门,将父亲拉了回来。当天下午,父禁闭医馆的门,也不知道在鼓捣什么。   今日的晚餐特别的丰盛,珞珞吃得很开心,却没有看到母亲在暗处偷偷的哭。   深夜,洛洛是被一阵厮杀声吵醒的。   “娘……”   睡意未醒的洛洛,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却被一只大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巴。   是她的父亲!   “洛洛乖,不要出声!”一向儒雅的父亲,声音在颤抖。   门扉之后,洛洛听到母亲的尖叫。“你们是谁?怎敢擅闯民宅?”   “燕王太妃有令,疫者皆杀。”   “可我们并没有感染疫症……”   母亲惊惶的声音并未说完,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在黑夜中惊心……   被捂着嘴的洛洛哭着,想喊娘,却只看到,门缝间染血的衣摆。   倒在血泊之中的女子,眼神已经涣散,弥留之际,颤抖的双唇在喃喃着:“洛洛,快逃……”   父亲抱着洛洛从窗户逃出,一路上,到处都是火光、尸体、以及濒死的哀嚎声。   村口的大榕树下,躺着两具尸体,是一对母子,母亲还保持着临死前的状态,死死地护着怀中的孩子……   父女俩踏着一路的火光和尸骸,躲避着在街上肆意杀人的官兵,逃到了村子后面的小水塘。   “还记得阿父教你的泅水吗?”   洛洛已经被一路的杀戮吓坏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却将一根竹竿塞进她的手里。   还没回过神来,就被父亲放进了水里。“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不要出来,天亮之前绝对不要出来!”   洛洛躲在水里,没过多久,突然啪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砸水面上。洛洛抬头,却见父亲的脸近在咫尺,儒雅的脸庞上,那双眼睛到死都没有闭上。   鲜血染红的小池塘的水,那……她父亲的血……   洛洛伸手,想抓住自己的父亲,可是碰到父亲,只听“哗”的一声,是岸上的人,他们将父亲如同牲畜一般被拖走。   外面的杀戮依旧在继续着,洛洛躲在冰凉的水塘下,靠一个竹管呼吸。   水好冷!她想出去,可是她又想起了父亲临终前那哀求的眼神,那一句近乎哭泣的“洛洛,别出来……”   黎明破晓,驱散了夜的黑暗。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水中踉踉跄跄地爬出来,看到的,却是烧为废墟的家园。   年幼的小姑娘,蜷缩在杀戮后的焦土上,颤抖着,却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第147章   “娘娘,簪菻村已经处理好了。”   秦啸是破晓之前回来的,那一身铠甲……染了血。   “共计一百六十九民,整座村子都烧了。”   燕王太妃的寝居中没有点灯,夜的黑还未散去,房中一片昏暗。   一袭白衣,背对着来人,独坐于窗前,望着窗外即将破晓的月色,沉默地听着簪菻村的处理事宜。   好半晌后,秦啸才听到那一句。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秦啸执礼退下,寝居中只剩下苏醒一人。   苏浅一个人坐在窗前,望着窗外,黑夜渐去,天色渐晓。   单薄的身影,慢慢起身。   火折子的星星之火,点燃了上好的宣纸。带着火的白纸,飘落的火盆中。猩红的火燃烧着,一点一点吞噬着纸上那赤红的帝王印迹。   苏浅看着那一封屠村的秘旨被烧为灰烬,如同……   十几里外的那一座小村庄……   另一边,死里逃生的小姑娘,一身的狼狈,赤脚走在大街上。   她的鞋子遗落在了水潭了,一双稚嫩的小脚,一路走来,伤痕累累。   扶风城的那一场地动,到处都是流民,也没人在意到这个小姑娘。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头窜动。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咱们城外的那个小村子,遭了天谴,一夜之间,天火降临,整座村子都被烧得干干净净。”   “谁说的?那村子之前不是染疫了吗?”   “朝廷刚发布了卜告,簪菻村被天火焚烧,无人生还!”   “这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遭天谴啊?”   ……   失了生气的眸子,看向议论纷纷的人们。   她想跟她们说   他们没有遭天谴……   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们只是生病了……   所以他们被遗弃了……   被这个国家遗弃了……   ……   再后来,簪菻村成了一个诡异的传说故事,渐渐淹没在时光的尘埃中,淹没在人们越传越玄乎的故事里。   没有人记得,那个小小的村落里,那些曾经活生生的人……   ~~~~~   处理了簪菻村的事宜后,苏浅越发重视起霖城防疫事宜。   完善防疫管控,下派医士和医药,为民众免费巡诊。   半个月后,霖城恢复秩序,开启城门。而安宜县那边,苏浅走之前,已经对赈灾事宜做了安排,君时这次倒是没给她添乱,按部就班完成了。   燕州这边灾后处理得宜,但京城那边,武帝依旧下了罪己诏,不日将在丘园祭天告罪。   京城那边是真的热闹!苏浅在两天后接到消息,祭天大典上,一向寂寂无闻的六皇子反了。   借着皇帝的罪己诏,带着三千死士,意图在祭天大典上逼宫,谋朝篡位。   可惜啊!   武帝是什么人啊!半辈子征战沙场,政坛沉浮,怎么可能被个毛头小子给拉下龙椅。   最后的结果毫无意外,六皇子被当场擒获,三千死士当场被尽数射杀。   京城那边的政局,只怕将有一场大地震,说不得多少人会被牵涉其中,各方势力只怕也会被重新清洗?   六皇子逼宫,从开始到结束,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镇压了。干净利落,三千死士死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活口。若说其中没有什么玄机,苏浅是不信的。   武帝麾下的“紫微斗数”和绣衣直指,从来不是摆设。   苏浅多多少少猜到一些事情的内幕,只怕武帝一开始就知道六皇子的图谋不轨。他不止知道,还暗中透露给了其他的皇子皇女。就是想看看他的儿女们会做何反应。   最聪明的,是君泽,一开始就像武帝坦白,坚决站在武帝这一边,听说此次诛杀六皇子的谋逆,他占了首功。   最笨的,是君曦那傻丫头!苏浅听说,君曦接到六皇子即将谋反的消息后,不管不顾的冲进了不允许女人进入的祭天大典,想为武帝挡刀,结果自己从天坛台阶滚下去,听说摔断了两根肋骨。   接到心腹带来的禀报时,苏浅忍不住揉了揉自己抽痛的额角。   皇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勇猛啊!   京城那边的风云涌动,并没有波及到燕州。   苏浅这边井然有序的继续处理着各种事宜,大半个月后终于平定了此次灾情。   苏浅离开霖城时,接到了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六皇子被赐死内侍高官愉公主和长悦公主被赐了白绫,两位驸马皆被鸩杀,六皇子生母惠嫔贬庶人,幽禁长亭苑……除了宫廷皇室的这些人,朝中大臣也有许多受到牵连,贬的贬,杀的杀。   京都政局全部洗牌,活跃在政坛中的大家世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九黎族中的仆兰家更是落了个满门抄斩,而汉家的南伐世族们也被殃及。   苏浅不由得庆幸,还好苏家急流勇退,避过了这场风暴。   京都那边的震荡依旧在继续,而燕州这边灾情已稳定。   苏浅并不是君时的下属,不需要回安宜县向她汇报,便直接启程回宁风。   回程的路上,经过一处绿荫小道时,忽闻林中有哭声,有呼救。   苏浅派人去查看,武卫领命,循声入林。   一盏茶的功夫后,武卫带回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两个女子。   苏浅撩帘看了一眼,居然是熟人。   原本该待在君时后院里的羽弗纥纥?!身边还跟着一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小姑娘。   看到那穿着一身素白锦衣,哭的楚楚可怜的女人时,苏浅觉有些意外,她现在应该在京都的,怎么跑到燕州了?   苏浅问了一句是怎么回事,武卫上前禀报,他们刚刚赶到时小树林时,里边有两队人马在厮杀,他们到时,已经死的差不多了。   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倒是被保护的好好的,除了受了些惊吓,也没受什么伤。   羽弗纥纥看到苏浅,知道这是燕王府的队伍,上前敛衽执礼,求苏浅捎她一程。   原来,君时离京之前,怕羽弗纥纥被谢蕴锦欺负,便留给她一支武卫。哪知君时前脚才离开京都,羽弗纥纥后脚就便带着武卫追了出来。   苏浅看着风尘仆仆的羽弗纥纥,笑了。   千里寻夫?   有点意思! 第148章   苏浅想到,武卫说小树林里有两队人马在厮杀。看向那哭的梨花带雨的羽弗纥纥,问道:“树林中那些追杀你的人,你可知是谁的人?”   闻言,羽弗纥纥目光一顿,却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见状,苏浅试探地问道,“姑娘似乎知道来人是谁?”   羽弗纥纥当然知道,除了那无法无天的谢蕴锦外,还能有谁?!但她不能说!因为没有证据,若是说了,只能落得一个善妒,诬陷王妃的罪名。   看着羽弗纥纥纠结的样子,苏浅心里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妻妾争风吃醋的阴私,真是无聊。   谢蕴锦也就那点出息了!   苏浅觉得无聊,看到羽弗纥纥身边站着的那个小女孩,乖乖巧巧的。好奇地问了一句:“这孩子是?”   听到苏浅的询问,羽弗纥纥的目光落在小女孩身上,满眼都是怜惜。“这是洛洛,她的父母都在地动中丧生了,这孩子年幼无家可归,流落街头,被我捡到了。”   三天前,羽弗纥纥一行人在路边遇到了快饿晕的洛洛。小姑娘抓着羽弗纥纥的裙角,羽弗纥纥刚开始嫌弃地想一脚踢开,谁知小姑娘迷迷糊糊中唤了一声“娘……”   羽弗纥纥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也有一个女儿,是她跟永王嵇连城生过一对儿女,两个那孩子在永王被斩杀之前,被永王秘密送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若女儿还在,现在也该跟这个孩子一样大了……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羽弗纥纥那一脚硬是踢不开了。   饿得迷迷瞪瞪的小女孩,抓着她的衣角,哽咽着一声一声的喊“娘……”   那一声又一声的“娘”,让羽弗纥纥强压在心底的母爱和愧疚,瞬间淹没了理智。   就这样,羽弗纥纥救了洛洛,一路带着,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   不过,这些事情,羽弗纥纥觉得没必要跟苏浅说。   “太妃娘娘,请捎带我们二人一城吧。”羽弗纥纥请求道,“待民女联系到阿时,宁王府必重谢!”   重谢,苏浅不需要,君时后院的那些破事,苏浅也不想管的。   但看着羽弗纥纥和静笙那张七分相似的脸。   想到君时对静笙,到现在都还有所觊觎……   苏浅脸上端起了温和“无害”的笑容,对羽弗纥纥更是温柔笑道,“那羽弗姑娘便与本宫一道走吧,本宫会通知五皇弟,让他到宁风来接你。”   到时候,什么五年的青梅竹马,本宫都给你掐死,磨成灰!   羽弗纥纥并不知道苏浅的心思,高高兴兴的带着洛洛,跟着苏浅回了宁风。   此时的洛洛,并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   待她们回到了宁风,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洛洛一眼便看到……   巍峨的王府大门,“燕王府”三个漆金大字,高高挂在门匾上。   “燕王太妃有令,疫者皆杀!”   那让她永生难忘的声音,再一次浮上脑海。   洛洛脑子里浑浑噩噩,看到从马车下来的温柔女子,死死握紧了双手,连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都不曾察觉。   她就是燕王太妃?   那个……   屠戮簪菻村,杀她父母双亲的燕王太妃!   ~~~~~~   燕王府门口,一大早就早早的候了许多的人。   王府中的贵人,两个小皇孙,一个小郡主,带着浩浩荡荡的仆从们,全候在了王府大门口。   因为今日,燕王太妃归府。   “来了来了!”   眼尖的人的一声高呼,静笙急急地往街头那边看去。   只见宽敞的大街上,惹人注目的一队人马,渐渐出现在众人眼中。   以骑兵开道,为首的的兵士执旗,玄黑锦缎的旗帜迎风猎猎,旗上,四爪蟠龙张牙舞爪,一个大大的“燕”字落于正中。   那是燕王府的标志!   燕旗之后,是二十几个骑兵,紧护着位于队伍中间的马车,再后面,是一辆稍小的马车,后面跟着百余名步行的兵士。   虞吉大致的看了一下。看来这一次,太妃娘娘带出去的府兵都平安带回来了。   马车停靠在王府门口,苏浅下了马车。   看到那些熟悉的身影,静笙哪顾得什么礼制规矩,上前就扑进了苏浅怀里。   “阿浅!”埋首在苏浅的颈窝里,静笙贪恋的嗅着苏浅身上熟悉的月合香味。“你终于回来了!”   苏浅回抱着许久未见的恋人,却是微微皱起了眉,“怎么瘦了那么多?”   说着,苏浅不满地瞥了一眼静笙的丫鬟们,这些人是怎么照顾静笙的?   正不满间,耳边听到静笙小声的喃喃:“因为想你……”   “什么?”苏浅愣了一下。   “我们分开一个月零五天零四个时辰了,阿浅,我想你!”静笙委屈地嘟喃着。   苏浅好笑又心疼,看来分开之后,这孩子是每天都数着时间过的。   “那我以后不离开你了。”苏浅轻拍着静笙的背,轻哄。   静笙一向是最好哄的,听苏浅这么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阿浅,你不在时,我有乖乖的守着燕王府。”   “我知道,暮月跟我来信说过。”苏浅欣慰,“我家静笙长大了,会看账簿了。”   终于能看懂账簿了,但也仅限于看得懂。至于其他……暮月来信跟她诉苦,静笙把庄子搞得鸡飞狗跳,认错自家铺子,算错账,亏了好大一笔,差点将北郊那近百亩的山地,一文钱给卖了……   可看着小家伙一脸求表扬的乖巧模样,苏浅奖励的揉揉她的小脑袋。   无妨!她们的余生很长,她会慢慢教她。   燕王府的众人,已经习惯了苏浅和静笙的亲密,等两个人腻歪够了,众人才上前见礼。   苏浅道了免礼,众人起身。   满府和乐融融之下,羽弗纥纥带着她收养的小女孩下了马车,王府中的众人看到她,都吃了一惊。   “她她她……她不是幽姬吗?”   “可幽姬不是被陛下赐死了吗?”   ……   一片窃窃私语中,静笙看着不速之客,愣了一下。   羽弗纥纥诈死的事,苏浅并没有瞒着静笙。   “阿浅?”静笙询问的目光,看向苏浅。   苏浅点了点头,在静笙耳边悄声说道。   “没错,她就是羽弗纥纥。”   ————————   感谢【仔仔666】的冰阔落。   下一章君时会过来,四角恋聚齐,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第149章   回到久违的玉笙院,苏浅去了浴房,暮月早早便备好了用菖蒲和艾叶熬好的浴汤,用来给苏浅沐浴,除晦辟邪。   等苏浅带着一身草本的香气出来时,静笙正在窗边的美人榻上,杵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发呆。   “怎么了?”苏浅轻抚着她的发,“想什么那么出神?”   “在想,羽弗纥纥怎么会在燕州?”静笙头一侧,将自己的脸贴上苏浅的手心。   “听说,是追着五皇弟来的。”苏浅毫不客气的说着情敌的坏话,“千里寻夫,倒也刚毅。”   “刚毅什么啊?!你干嘛把羽弗纥纥带回来啊?”静笙一点都不喜欢那个女人。“你不是说,羽弗纥纥的诈死是欺君,若是被人看到她出现在燕王府……”   苏浅之前说过,她们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做了这种事,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旦东窗事发,君樾、君时、苏浅他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个羽弗纥纥就是个烫手的山芋!阿浅怎么还把这个山芋给捡回来了?!   苏浅看着小家伙懊恼的样子,笑了笑,“我在路上遇到了被追杀的她,也不好丢在路边。毕竟她的身份见不得光,万一被有心之人看到了,后患无穷。”   “追杀?”静笙邹起了眉头,“她一个内宅妇人,会被谁追杀?”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宁王妃。”苏浅说道。   谢蕴锦被谢家宠坏了,加上孟嫦曦的干预和捧杀,本质上是又蠢又坏,会做出这种事,一点都不奇怪。   “我听说,在宁王府里,五皇弟对羽弗纥纥相当敬重,也难怪宁王妃不高兴了。”   一个被王爷叫姐姐的女人,王府上下自然也高看三分,可谢蕴锦是什么人?那种认为全世界都该围着她转的娇小姐,又怎么忍得了这种情况?   苏浅几乎能想象得到,宁王府每天有多热闹。   静笙对君时的后院不感兴趣,她在意的是,“羽弗纥纥明明知道自己是死里偷生,她的身份根本见不得光,怎么还敢从宁王府出来?”   这不是给阿浅惹麻烦吗?!   要知道,当初她的诈死,阿浅可是主谋啊!   她会害死阿浅的!   看到小家伙眼中的忧心忡忡,苏浅心中一软,轻捧起了静笙的脸,四目相对之下,静笙在苏浅的眼中看到了令人安定的胸有成竹。   “放心,我既然敢做,自然想好了退路。”   真正该担忧的,是君时本人。当初苏浅就跟君樾和君时说的很清楚,羽弗纥纥的身份若是曝光,她会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虽然苏浅这么说了,但静笙还是很担心。“每次都惹这么多事,羽弗纥纥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事实证明,不能!   第二天一早,作为客人的羽弗纥纥,向燕王府委婉地表示,想见自己的亲妹妹——清河君羽弗璩璩。   静笙这才想起,眼前这个女人,当初想毁她容貌的羽弗璩璩,也算是她表姐。   静笙顿时觉得很糟心。   娘亲……你这边的亲戚,都是些什么人啊?!   静笙以为,苏浅会拒绝羽弗纥纥得寸进尺的要求,但没想到苏浅居然允了。   羽弗纥纥见过羽弗璩璩,不知道咱们姐妹都说了些什么,反正羽弗纥纥知道了静笙是她们表妹的事情。   然后羽弗纥纥对静笙的态度成天翻地覆的转变,见到她两眼含泪,如见到亲人一般。   那一声又一声的“表妹”,让静笙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很想问她,是不是忘记了,之前她羽弗纥纥还想给她一百耳光,想毁掉自己这张与相似的脸?   不死心的羽弗璩璩,甚至还教唆羽弗纥纥来说情,希望静笙能跟苏浅求情,把羽弗璩璩放出来。   静笙头疼,这舒家的人,怎么脑回路都一样清奇呢?   静笙这边烦不甚烦,而君时那边,处理完赈灾事宜后,终于有功夫打开了他的王妃给他的来信。   这一看,才发现,他后院的如夫人,也就是羽弗纥纥,跑了!   谢蕴锦来信说,君时敢出京都不久,她就发现,君时的“阿笙姐姐”不见了。   当然!谢蕴锦并没有说,她一边写信给君时,另一边又暗中派人去追杀羽弗纥纥。   君时看着信上,羽弗纥纥的任性妄为,拍了拍隐隐作痛的额头,正想叫侍卫们去寻找羽弗纥纥,燕王府派来的信使就到了。   使者带来了苏浅的口信。   当知道羽弗纥纥被苏浅所救,并带回燕王府时,君时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苏浅原本可以将羽弗纥纥直接送回他身边的,却大费周章地带回了宁风,带去了静笙面前……   静笙能感觉到苏浅对他的敌意,自己那位素有仁厚贤德之名,对谁都温和可亲的皇嫂,对他的敌意,却毫不掩饰。   苏浅这次把羽弗纥纥带回了燕王府,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属下看君时面色不虞,不确定地请示道,“要不?还是让属下去接如夫人回来吧。”   属下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后院那位无名无份的如夫人,对自家王爷来说甚是重要。   “不用,”君时眸子黑沉,深不见底,“本王亲自去宁风。”   他倒想看看,苏浅那个女人到底想做什么!   ~~~~~   君时到达宁风时,静笙正被羽弗纥纥纠缠着。   “表妹,我们是血亲,我们的母亲,是一胎双生的姐妹,”羽弗纥纥情深意切地强调道,“就像之前有些误会,我们也是姐妹啊!求你看在舒窈姨母的份上,救救璩璩吧!她是你嫡亲的表姐啊。”   静笙看着面前的人滔滔不绝的打亲情牌,心中的不耐,已经达到了极点。   她不明白,这里明明是燕王府,为什么这个羽弗纥纥能三天两头的在她面前蹦跶?   她问苏浅,苏浅给的解释是,羽弗纥纥是君时的心上人,她们要给五皇弟一点面子,别委屈了他的宝贝。   暗示得很好!   暗示得多了,现在的静笙,只要看见羽弗纥纥,就想到君时。反之,一想到君时,脑子就想到羽弗纥纥……   这混蛋,怎么不管好他的女人?!   ——————   苏浅:毁掉竹马计划,第一步完成 第150章   “表妹……”羽弗纥纥拉着静笙的袖子,求道。   静笙强压着心中的不耐,心里默念了一百遍“她是阿浅的客人!她是阿浅的客人……”   “表妹……”   “我再说一次,羽弗璩璩犯了燕王府的规矩,只是幽禁,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静笙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   “表妹……”   “你有完没完啊?!表妹表妹表妹!我跟你很熟吗?”   静笙受够了这些喋喋不休的极品,心头躁郁达到顶点,一个甩袖,想叫她闭嘴。   哪知那弱不禁风的羽弗纥纥,被静笙这一甩袖给带倒,眼看就要摔了。   静笙见状,下意识地伸手,想拉住她,但有人捷足先登了一步。   一道身影出现,抱住了快要摔倒的羽弗纥纥。   静笙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家庭院里的不速之客,柳眉微微皱起。   “君时?”   另一边,玉笙院的书房中。   “宁王到了,刚好看到顺国夫人和那位如夫人的争执。”   苏浅听着暮月的禀报,甚是满意。   时间、事态,以及三个人的重逢,每一步卡得正好,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暮月看见苏浅眉宇间的笑意,百思不得其解。“娘娘费了那么多心思,难道就为了这个?”   没错!从羽弗纥纥踏进燕王府的那一步,苏浅就在计算着每一步。   先是给了羽弗纥纥最高的贵宾待遇,让她觉得燕王府因为君时很重视她,在她身边安插的人,会“不经意”提起羽弗璩璩,提起二皇孙的价值。   苏浅知道,羽弗纥纥虽然很得君时宠爱,但是在宁王府,她是一个非常尴尬的存在,无名无份,名不正言不顺。   太子和永王都不在了,羽弗纥纥也没有退路了,她现在能做的,是紧抱君时的大腿。   一个被当今皇帝赐死的祸水,这辈子永远都不能再出现在阳光之下,除非……   君时当上皇帝!   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毕竟当今皇帝成年的皇子中,君时算是风头最盛的那一个。   说不得,将来君时真的继承大统了呢。到那时候,羽弗纥纥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恢复自己的名字了。   但是,君时的正妻背景太强硬,是与莫家两分兵权的谢大将军。羽弗纥纥若想和谢蕴锦抗衡,需要强大的助力。   奈何她的父族母族都不争气,唯一一个上得台面的,只有生有二皇孙的清河郡君羽弗璩璩。   羽弗纥纥这个人,野心够大,可惜没有与野心并齐的脑子。   苏浅只是让人“点拨”了一下,她居然真的以为一个羽弗璩璩放出来了,能谋一谋燕王之位,她也能跟谢蕴锦搏一搏。   她也不想想,她真想做君时正妻的话,她的对手是谢蕴锦吗?不!她真正的对手,是谢蕴锦身后的谢原,是大宁大半将近半数千军万马!   羽弗纥纥这两天一直缠着静笙,希望静笙看在亲戚的关系上,放羽弗璩璩出来。当然,这个也是苏浅授意仆从们“不经意”透露出来的。   毕竟,燕王府谁不知道,顺国夫人的意愿,就是太妃娘娘的意愿。   静笙被缠得烦了,今日君时将到燕王府,苏浅已经算好了每一步,从时间到地点,再到事态如何发展,以图让他们三人有一个刻骨铭心的重逢。   “娘娘……”暮月就不明白了,“您若不乐意,那让顺国夫人与宁王这辈子都不相见,不就好了?何必做那么多……”无聊的事?   后面那几个字暮月没有说出来,要知道,为了让君时在苏浅预定的时间踏入燕王府,苏浅让人在东街设了路障,让宁王的队伍绕了大半个城,才确保君时进入王府时,恰好撞见静笙和羽弗纥纥的争执。   那这还只是其中一件事!   苏浅知道暮月在疑惑什么,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暮月,你不懂!第一次心动的人,刻骨铭心,那个人会让你记一辈子!”   人们往往会习惯,在心里留那么一个小小的位置,给那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但是……   什么初恋情意,什么青梅竹马之谊,都给本宫去死!   “那……您直接跟顺国夫人说不就好了。”搞那么多弯弯道道不累吗?   “她会觉得本宫小气的。”苏浅说得虽理不直,但气壮。   暮月:……   当然!最重要的,是人都有逆反心态。越叫一个人去忘记,那个人反而会记得更深。   想要静笙彻底地不喜欢不在意她的初恋,肯定是的用一些手段的。   苏浅看着窗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站起身道了一句,“走吧。”   “走?去那儿?”   苏浅看着庭院的方向,黑目蒙上一层冷意,“本宫可不能让静笙受了委屈。”   ~~~~~   暮月随苏浅到庭院时,远远的,就听到庭院中的争吵声。   一眼看过去,就见君时护着羽弗纥纥,而他们对地面使气极反笑的静笙。   “笙笙,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何必拿她出气?”君时看着静笙,皱着眉。   君时身旁的羽弗纥纥苍白着脸,那弱不禁风的样子,甚是我见有怜,“阿时,表妹不是有意的,你不要怪她。”   这话,明里好像是在帮静笙说话,可说话的语气委屈得让人心疼。   “呵!”静笙没好气的嗤笑。   君时看在眼里,眉头皱起,“我知道你在怨我,怨我那些年将你当做她的替身,可是……”   “闭嘴!”静笙打断了他的话,“不要再提那些年,它让我觉得恶心!”   君时瞳孔猛颤,“你说什么?”   他们五年的青梅竹马,让她觉得……恶心?!   静笙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曾经让她痛苦万分的根源,她被君时当成羽弗纥纥的替身整整五年。   她的心意,她的尊严,被践踏的体无完肤!   可是现在,这两个人就站在她的面前,那些藏在心里的不堪,摊在在阳光之下。   静笙却没再觉得疼痛,反而有种释怀的感觉。   因为她不爱他了!   一点都不爱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庭院门后露出的影子一角。   静笙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她现在确定了,这是苏浅布的剧。   一个让她彻底和君时了断的剧。   明明知道自己是被设计了,但静笙心里却是无半点怨。反而心疼苏浅的患得患失,心疼苏浅的惴惴不安。   既然是苏浅的希望。   静笙眼中,划过一丝常人不懂的情愫。   那就断!在苏浅面前,跟过去断得干干净净!   只要阿浅高兴!   ——————   苏浅:没错!本宫就是绿茶本茶,顶级的那种。   静笙:没错!我就是恋爱脑本脑,至死不渝的那种。 第151章   暮月作为一个局外人,默然看着庭院里,一场轰轰烈烈的四角恋。   原本以为已经够混乱了,结果潋月那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   “娘娘,有贵客到!”   “贵客?”   暮月暗暗皱眉,哪家客人这么不懂规矩,事先也不递拜帖,直接就上门来了。   苏浅的目光还留在庭院里,头都没有抬一下,淡然说了一句“带客人去会客室等着。”   “可是……”潋月有些尴尬,“她已经来了。”   闻言,苏浅凝眉,能在她这里被称为贵客,而且还来去自如的,天底下没有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   “苏浅!”女子慵懒的声音传来。   循声看去。只见庭院门口,一黄裳女郎,娇媚明艳,乌黑的发盘了个简单的髻,斜插一根镂空金簪,再无多余装饰,可她身上天生的贵气,似乎从不需珠翠点缀。   女郎手里牵着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一身水红的衣裙,梳着可爱的双平髻,修得齐整的刘海儿下,一双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又明又亮。   暮月先愣了一下,居然是君曦公主和囡囡母女俩。   母女俩身后还跟着一个儒雅的年轻男子,正是许久未见的秦太医。   “皇姐?”   君曦的出现,连苏浅也没预料到。   传闻中摔断了两根肋骨,本该在京都休养的长乐公主,为什么会出现在燕州?!   “你们在干嘛?”君曦笑着问道。   话音未落,庭院那边传来了更大的争吵声。   “君时,带着的女人,滚!”   “笙笙,你怎么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阿时,你不要怪表妹……”   ……   羽弗纥纥的声音,让君曦脸色一沉。   苏浅心里道了一句“糟”。   君曦已经疾步上前,苏浅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路。   “让开!”君曦冷冷的说道。   “皇姐冷静些,有些事,是不能在阳光下说的。”苏浅意有所指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个祸患还活着是不是?”君曦问道。   苏浅知道君曦所说的是谁,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君曦一把推开苏浅,动作之大,看得随行的太医秦郧西心惊肉跳。“公主殿下,您的伤!”   君曦置若罔闻,直直走进庭院中。   还在争吵的三个人,突然听到一声怒斥。“阿时,父皇派你来燕州赈灾,赈灾完毕,你不回京述职,在这里做什么?”   还在争吵的三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循声一看,就见君曦冷冷地看着他们。   “皇姐?”君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君曦。   君曦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反而落在了羽弗纥纥身上。   凌厉的目光,让羽弗纥纥浑身一颤,君时下意识地挡在她面前护着她。   看着君时那保护者的姿态,君曦笑了,笑的极为讽刺。   阿樾死了!   因为这个女人,她弟弟死了!   而现在,这个女人又躲到了她另一个弟弟身后。   “你们是不是该给本宫一个解释?”君曦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冷冷的问道。   ~~~~~~   玉笙院明正堂,暮月烹了茶茶。上好的雪芽,去年的梅上新雪,,温润醇厚的茶香,蔓延在整个房间。   暮月给传中的各位贵人起了茶,动作间,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堂中众人。   只见,苏浅坐在主座上,气定神闲,饮着手中的茶。旁边的静笙,端着茶盏,偷偷的打量着其他人。   左侧的茶案后,君曦冷沉着脸。   而右侧的茶案后面,君时正襟危坐,腰杆挺的直直的。而旁边的羽弗纥纥,低着头,一副柳弱花娇的惊惶,真是惹人怜惜的娇弱。   君曦看着羽弗纥纥那副模样,怒极反笑,“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居然又换了一个身份?!”   羽弗纥纥诈死一事,除了当事人,原本只有苏浅、君樾、静笙和君时知道。君曦只知道,之前羽弗纥纥进了东宫,还给先太子君樾招惹了不少是非,武帝大怒,赐死了她。   而现在,本该死去的人,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   苏浅放下手中的茶盏,平静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   可现在,羽弗纥纥被君曦当场抓到,也不得不解释清楚了。   君曦知道事情前因后果后,君曦觉得他们都疯了。   “羽弗纥纥!你已经害死了阿樾,现在还想害死阿时吗?”君曦向来是最护短的,君樾的死,她一直不能释怀,永王嵇连城为了给羽弗纥纥报仇,暗杀了君樾。   可笑的是,君樾和永王都不得好死,羽弗纥纥却不止好端端的活着,还进了君时的后院。   “本宫倒是小瞧了你,先是永王的妾,然后又是东宫舞姬,现在又成了宁王府的如夫人。人尽可夫四个字,你倒表现得淋漓尽致。”   “曦表姐!”羽弗纥纥听了君曦的讽刺,未语泪先流。“您怎么能这样说我呢?”   君时也皱起了眉,看着君曦,不满的说道。“皇姐何必为难她?”   “本宫为难她?”君曦气笑了,“君时,你知不知道,欺君是死罪!你们敢在父皇的眼皮底下搞小动作,是嫌命太长了吗?”   “不劳皇姐操心,”君时冷冷说道,“当初既然做了,臣弟自做好了准备。”   做好准备?呵!做好死的准备吗?!君曦气死了。   “你是不是忘了?这个女人,”君曦指着羽弗纥纥,质问君时,“是你哥哥的女人?”   “那又如何?”君时眼中有不甘的愤然。“当初他君樾不也抢了我的妻子……”   “啪!”瓷器破碎的声音打断了君时的话。   是主座之上的人,狠狠摔了手中的茶盏。   苏浅嘴角噙着冰冷的笑,看着君时,冷冷说了一句,“五皇弟最好慎言!”   若再拿不三不四之人,与她的静笙相提并论。你们……也不用活着出燕王府了!   房中的气氛,一下冷凝了下来,三方势力各不相让,颇有些剑拔弩张。   暮月真担心他们打起来。   先发作的,是君曦。她大骂君时罔顾兄弟伦常,拿起鞭子就要抽。   然后……   牵动了在祭天大典上受的伤,晕了。   暮月看着房中陷入混乱,君时愣住,静笙忙上前查看,苏浅唤人传御医……   事情……好像更复杂了……   ————————   感谢[3563gvh]的冰阔落 第152章   苏浅原本是设个局,让静笙跟君时,跟过去彻底做个了结。   君曦的出现,猝不及防,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玉笙院的西厢房中,秦郧西收了最后一根针,君曦这才幽幽转醒。   昏沉沉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便听到耳边有小女孩的哭声,一声一声的唤着母亲。   是囡囡!   一侧头,果然看到,自己的女儿正趴坐在她的床头,哭得可怜。   “没事!母亲没事,囡囡不哭。”君曦伸手,心疼地擦着女儿脸上的泪水。   “怎么会没事?!”一向好脾气的小太医板着脸,看着病恹恹的君曦,更加生气了。“臣说过,您在祭天大典上受的伤,累及肺脏,你得的是胸痹!一定要避免剧烈运动,情绪激动。”   君曦在祭天大典上断了两根肋骨,伤到肺部,引起创伤性气胸。这在当世是相当棘手的疾病,秦郧西现在是惊怕到了极致。   “胸痹,轻者感觉胸闷,呼吸欠畅,重者则有胸痛,严重者心痛彻背,背痛彻心。”秦郧西心有余悸。“您若不好好休养,迟早要成大病的!”   “知道了!知道了!”君曦现在都有点怕这个小太医了,太念叨了。“本宫下次会注意的。”   “长乐公主得了胸痹?”   少女担心的声音传来,君曦这才发现,自己床前围了不少的人。   刚刚说话的是静笙,她身旁还站着一个柳眉微皱的苏浅。而另一边,是君时和他的如夫人羽弗纥纥。   君曦想起了刚刚发生的事,胸口又是一阵气闷。   不行不行!   君曦忙轻抚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她不能再为君时这混账孩子生气了,会折寿的!   “你们都出去吧,本宫想跟苏浅说说话。”君曦开口说道。   众人脸色各异,互相看了一眼。   “公主殿下……”秦郧西忧虑地看着君曦。   君曦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本宫会注意的,不会情绪激动了。”   “皇姐好好休息,臣弟待会儿再来看您。”君时先退下了,羽弗纥纥紧跟着君时离开。   暮月行了退礼,带着静笙离开。   秦郧西忧心忡忡,却还是听君曦的话,带着囡囡下去了。   房中,只剩苏浅和君曦。   “皇姐是因为这胸痹,才来燕州的?”苏浅紧锁深眉,问道。“是因为六皇子和两位公主的事吗?”   苏浅知道,皇城那边,因为祭天大典上的逼宫一事,六皇子被赐死内侍高官愉公主和长悦公主被赐了白绫。   他们……都是君曦的弟弟妹妹……   苏浅听属下回禀,六皇子他们被赐死之前,君曦曾带着伤去武帝面前,为他们求情,听说武帝原本已经松口了,可后来不知为什么,赐死的圣旨还是下达了。   “太医说本宫因外伤而造成胸痹,要慢慢温养着,不能大喜,也不能大悲,本宫若还呆在京都……”君曦苦笑道,“只怕真的要早殇了。”   苏浅看着君曦眼中的悲色,没有说什么。   当年苏浅嫁入东宫,太子在大婚之夜离开,之后更是为了羽弗纥纥离开京都,前往边地。被丢下的苏浅在皇宫中举步维艰,连当时的大穆后都在心中埋怨她,留不住丈夫。君曦是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君曦这个人,应该是君家皇室中最纯粹的那一个。   六皇子谋逆,朝中上下。为人不是避之不及,偏偏她去找武帝求情,希望武帝放六皇子三人一条生路。   因为这事,君曦还被御史台参了一本,说她身为公主,不该干涉朝政。   “父皇……还借着这次御史台对本宫的弹劾,颁布了新的法令。”君曦自嘲地笑着。   父皇原本已经答应了,将老六他们贬为庶民,虽说终生圈禁,却还是留了他们一条性命。可是后来……   她一直知道的,皇室亲情淡薄,但还是抱着期待,最后真是……可笑!   “新的法令,本宫也听闻了。”苏浅也听到的风声,“听说是关于外戚干政的事宜。”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君曦自嘲地一笑,“从今往后,大宁的驸马再不得参政了。”   君曦想起离京时,自己那几个皇妹怨恨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好笑。“那几个傻丫头,居然真的以为是本宫此次给老六求情,才惹怒了父皇,致使她们的驸马失去了参政的资格。”   苏浅倒不意外,其实驸马不得参政,一直在她的预料之中。   大宁原本没有这一条法令,所以驸马们大多出身大家族,他们品级高,身份尊贵,身后势力又强硬,揽权的话,深有篡国之患,武帝迟早要对他们下手的。   而这一次,长愉公主和长悦公主的驸马家,参与谋逆。正好成了武帝最好的理由。   不过……   “此法令一旦颁布,您和莫骁南……”   岂不是彻底完了?   后面的那句话,苏浅没有说出口。莫家执掌兵权,而驸马不得参政,这条法令几乎是断了君曦和莫骁南的复合之路。   除非,莫骁南愿意放弃手里的兵权,做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家摆设。   “呵!”君曦一声嗤笑,“就算没有这条法令,本宫也不会和他复合的。本宫可还想多活两年。”   听到君曦话中的不屑,苏浅是不解的。自君曦和莫骁南合离以后,莫骁南无不时时陪着小心,生怕又惹君曦生气了。这又怎么了?   看到苏浅的疑惑,君曦说道,“马氏又回了莫家。”   苏浅微微皱眉。   莫骁南的那位被送去庄子平妻,又回莫家了?   “前段时间因为下人的疏忽,莫忆夏掉进了池塘里,生了一场大病,听说病的很重,差点就早夭了。”   “所以马氏又回莫家了?”离开京城之后,莫家的那些破事,苏浅没再注意过,只是没想到那祸害又回来了,真是阴魂不散。   “你又不是不知道本宫那位前驸马,对莫忆夏向来疼宠有加。”君曦笑道,“加上莫家老夫人在旁边劝说,本宫那位前驸马,当天便让人将马氏接回了莫家。”   苏浅看着君曦说这话时,满不在乎的漠然。   得!有些人是没救了…… 第153章   “皇姐这次前来燕州,是来养病?”苏浅看着君曦苍白的脸色,又问了一句。“亦或者,是为了逃避京中的那些事?”   要说休养,自是气候宜人的江南一带最为合适,可君曦偏偏到了燕州。以苏浅对君曦的了解,君曦应该是为了避京都的那些烦忧,才跑来投靠她的。   被拆穿了心思的君曦,倒一点都不虚,菀菀笑道:“本宫确实是借着养病来投靠你的。”   京中烦心的事一桩连一桩,先是六皇子他们的死,让君曦寒了心。然后又因为驸马不得参政的事,她的那几个皇妹天天上来来哭,求她去跟父皇说说情,不要将那新的法令颁布下来。   君曦有时候确实很莽撞,但她又不蠢。朝廷之事,又岂是她一个女儿能够去左右的。   留在京都,她八成要短命。至于休养嘛,她要是去江南的话,她那几个皇妹八成也会跟着去。   所以她跑来投靠苏浅了。   毕竟!她那几个刁蛮骄纵的皇妹,以前在苏浅手上吃过大亏,向来不敢在苏浅这边放肆。   苏浅看着病怏怏的君曦,并没有拒绝,“本宫让暮月收拾个院子出来,让你和囡囡住,至于秦太医……秦太医怎么会在你身边?”   秦郧西之前在东宫藏药局任职,太子薨后,东宫闭宫,除了必要的守宫人以外,其他人都会被重新分配,入其他各宫服侍。   按理说,秦郧西应该是回到太医署才对,现在为何会跟在君汐的身边?   “小太医吗?他现在是我公主府的府医。”君曦挑眉,笑道,“本宫从太医署抢来的!”   苏浅默然看着君曦,这确实很像君曦的作风。   “皇姐好好休息吧,本宫还有些事宜要处理。”苏浅正准备离开。   “苏浅!”君曦突然叫住了苏浅。   “皇姐还有何事?”   “这……”君曦看着苏浅,踌躇不定,一时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皇姐有话不妨直说。”   “阿樾不在了,母妃就只剩阿时个儿子了……”君曦叹了口气,“本宫知道,他与小静笙、以及羽弗纥纥的孽缘,已经惹你厌烦了,但是……就当看在阿樾的份上吧,苏浅,不要动他。”   君曦话中,有着诚恳的请求。   所有人都认为,太子死了,苏浅是落了架的凤凰,再无翻身的可能。但君曦太了解苏浅这个人了,她见过苏浅算计别人!   苏浅微微一笑,眼中却是波澜不惊的平静。“皇姐放心,只要他没有触及本宫的底线,本宫不会动他。”   而她的底线……是静笙!   ~~~~~   对于长乐公主要长住燕王府一事,暮月是持反对意见的。   书房之中,只有主仆二人,有些话也不必遮遮藏藏。   “娘娘,”暮月眼中的忧心忡忡,掩也掩不住。“长乐公主若常住在王府,您和顺国夫人的事,若是被她知晓了怎么办?”   这是暮月最担心的事。   两个女人的相恋,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更何况,她们还是皇家的女人!   此事若让皇家知道……   苏浅和静笙都活不了!   暮月要急死了,苏浅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   “无妨,其实……本宫也想知道,皇姐若知会做何选择。”   “娘娘!”暮月觉得苏浅简直是疯了。   苏浅抬头,看了一眼窗外。   已至深秋时节,窗外的树枝上,枯叶累累,风一吹,那些枯黄的叶子离了枝头,落在了尘埃中。   深深的叹息,伴着秋风和落叶。   她们的爱情……见不得光……   另一边,王府花园中,人工小湖畔,少女清脆的笑声,无忧无虑。   朱红漆木搭成的秋千,稳固又结实。   红衣的少女坐在上面,随着秋千高高荡起,飘逸的衣裙,随风摆动,像极了一只振翅高飞的蝴蝶。   “乌兰落,再推高一些!”   这架秋千,是苏浅特意让人给静笙搭的,静笙现在正稀罕的紧。   乌兰落在后面推着静笙,看着自家公主高兴,自己也开心。眼角的余光,看到了不远处有人走来。   当看清那人时,乌兰落一下愣住了,连手上推秋千的动作都忘了。   “乌兰落?”静笙正疑惑着,给她推秋千的人怎么不动了?回头就看见,乌兰落正愤愤不平的看着一个方向。   那双眼睛,像是要吃人一样的生气。   静笙循着乌兰落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不速之客。   “君时?”静笙的眉头深深拧起。   他怎么又出现了?   正想着,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身旁。   “笙笙……”   “闭嘴!”开口打断君时的,是气愤填膺的乌兰落。“你没有资格这样称呼我家公主!”   乌兰落自小就跟在静笙身边,她亲眼看见了君时和静笙的五年,也看见了那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更看见她家公主是怎么被君时抛弃的。   乌兰落恨这个男人!   “你离我家公主远一点!”乌兰落咬牙切齿,眼中是那种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的恨。   相较之下,静笙这个正主反倒冷静,甚至还轻轻拍了拍乌兰落的手,安慰乌兰落。   君时看着这对主仆,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没由的慌起来。   他宁愿静笙向乌兰落一样,用充满恨意的眼睛看着他,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满眼的心平气和,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似的。   “笙笙……”君时开口,声音有些暗哑。“我要回京都了。”   “哦,”静笙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祝福了一句。“一路顺风。”   君时的心猛的一沉,静笙毫不在乎的态度,如同一种窒息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此次回京,我们……恐好些年不能见面了……”君时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静笙的表情。   可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静笙是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甚至还觉得,不用见面真不错!心情愉悦之下,还开心地对君时说了一句,“那你保重。”   那一句轻描淡写的“保重”,让君时心里狠狠痛了一下。好久之后,他才沉重的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是在报复我吗?”   ————————   苏浅:撩本宫的小丫头?为什么总有人要在坟头蹦迪呢?! 第154章   报复?   静笙还没弄懂这个意思,就听君时自顾自地说道,“赈灾事宜已经处理完毕,我必须要回京都了,笙笙,你要不要……跟我走?”   “跟你走?”静笙只觉得好笑。“跟你走,君时是你脑袋坏掉了,还是我脑袋坏掉了?”   “你不必担心燕王府这边,我自会做好安排,带你安全离开。”君时急忙表示道。   “然后呢?”静笙讽刺的看着他,反问道。“然后像你的那位如夫人一样,一辈子被困在四方是墙的小院里,见不得光?”   暮月悄悄跟她说了,君时到燕王府的那一天,就跟羽弗纥纥在房里吵了一架,准备羽弗纥纥不该出宁王府。   静笙可不想落得跟羽弗纥纥一个下场。   一辈子顶着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陌生的身份,活在见不得光的四方庭院中。   再说了,就算要做金丝笼里的娇雀,她也要做阿浅的娇雀!   但静笙的话,落在君时的耳里,却成了静笙在意羽弗纥纥的存在。“她不是我的夫人。”   “什么?”   “她在我的王府里,一直是贵客,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什么。”君时解释道,“我只是把她当成姐姐而已。”   没错,这就是事情真正的一面。羽弗纥纥在宁王府中,虽然人人都敬重的叫一声“夫人”,其实只是“客人”而已。   静笙突然有些同情羽弗纥纥了,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惨。   湖畔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桃花树后,站着一个人,将他们的话都听入了耳中。   涂着丹蔻的指甲,在听到那一句“你把她当姐姐”,死死在桃树上抓紧,留下了深深的抓痕。   拢翠苑,秦郧西正在小厨房里给君曦熬药。   红泥药炉,秦郧西执扇,在旁边伺候着火候。   “先生,这种事还是我来吧,您先去歇着会儿。”一旁的药童劝道。   这药,秦郧西已经守了一个时辰了。   “不用,公主殿下的药我亲自来。”秦郧西细心地打着扇,以图让火候保持在他想要的温度里。   房中的药味越发浓郁,一个丫鬟进来禀报。“秦太医,有个小姑娘在外面求见。”   “小姑娘?”   “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说是您的故人,还她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着,丫鬟交给了秦郧西一个玉锁。   雪白的玉石,雕成的长命锁,雕刻“福寿万年”,用一根红线系着,看样子,是小孩子戴的物件。   见此物,秦郧西瞳孔一震,忙拿过来细细端详。只见玉锁背面,莲花戏鱼的雕刻中,确实暗藏着一个“黎”字。   这确实是当年他送给师兄家小姑娘的出生礼。   “人呢?快请进来。”秦郧西高兴地说道。   丫鬟出去请人,秦郧西这时才想起不对,刚刚丫鬟只说有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找他,那……师兄和师姐呢?   这思虑之间,人已经被丫鬟带进来了。   秦郧西抬头一看,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却瘦得可怜。那那一双眸子却是怯生生的,看着他,满眼都是警惕,如同一只受惊随时都可能逃跑的小兔子。   “你是……洛洛?”   秦郧西上一次见到这个孩子,是半年前。这孩子比记忆中瘦了太多,他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洛洛看着面前的人,久违的熟悉之人,让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一下断了。   “秦师叔!”小女孩一下就哭了,这些天遭受的委屈和恐惧一下,全部涌上心头。   “洛洛不哭!”秦郧西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小姑娘,“你爹爹和娘亲呢?”   听到“爹爹和娘亲”几个字,小姑娘哭得更加惨烈了。   秦郧西没办法,只能让药童先把药端给君曦,自己带着小姑娘回了房间。   房间里,秦郧西给小姑娘端水洗了把脸,解小姑娘的情绪稳定了些,才问道。“洛洛,跟师叔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郧西自幼喜欢医道,拜师于怀城名医郑容。洛洛的父亲是秦郧西的大师兄,母亲是郑容的幼女。   秦郧西的这位大师兄,年纪轻轻便官拜太医丞,原本前途不可限量。可是三年前,他随军到阵前,目睹了染疫的三万俘兵被坑杀,气怒之下,便辞了太医署的官职,带着妻女四处云游,救济苍生。   半年前,黎家夫妇曾回了京都一趟,是秦郧西最后一次见到夫妇俩。   “洛洛,你爹娘怎么会让你独身一人来这里?”问这话时,秦郧西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燕州刚遭地动,到处都是流民,没有哪家父母会放任孩子独身一人在这么混乱的地方。   “阿父和娘亲……他们死了!”小姑娘哭得脖子都哑了,“被燕王太妃杀死了。”   秦郧西心头一惊,赶忙问是怎么回事?   洛洛其实也不清楚事情的缘由,磕磕巴巴的说了簪菻村被屠的事情,把孩子稚嫩的言语根本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洛洛想为惨死的父母,以及那一百条冤死的亡魂,讨个公道。可她却挫败的发现,在燕王府中,别说讨公道,她连靠近苏浅的机会都没有。   洛洛原本以为,认了师叔,能让叔叔为父母报仇。   可当她说了簪菻村的事后,秦郧西却沉默了。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无奈的对她说,“洛洛,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   “师叔?”   “舍一人而救万人,亦或者救一人而舍万人,不管怎么做,都是错。”秦郧西叹道。   簪菻村,屠杀一百多条人命,残忍无道!   可若不残忍……周边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都得死!   秦郧西不赞成屠村的行为,但作为医者,他也知道,对于无药可医的疫症,彻底掐断瘟疫的源头,是现下最好的办法。   医者仁爱,以救济病者为己任。而君主考虑的,是要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师叔……”小女孩看着秦郧西面沉如水的脸色,声音都微微颤抖了。“您会帮洛洛的,对不对?”   在小女孩满怀希冀的目光下,秦郧西沉重的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年幼的小姑娘解释。屠簪菻村,燕王太妃只是那把刀,真正的持刀的……   小姑娘似乎也不想听他解释。   秦郧西看着小姑娘哭着跑了出去,只觉得满心的无力……   ————————   庆幸生活在这个时代,这个国家。   如果是古代遇到了新冠这么大的疫情,身为平民的我,大概只能躺平听天命…… 第155章   洛洛失神落寞地回了现在落脚的地方。   沁雪楼中,羽弗纥纥正在大发雷霆,到处砸东西。   “客人?好一个客人!”   “当我是姐姐?那郁久闾静笙那个冒牌货算什么?”   “哈哈哈哈……”   让人害怕的打砸声,伴着歇斯底里的的质问,最后化成悲切的大笑。   “为什么?我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洛洛看见,羽弗纥纥站在一片狼藉的房中,用手掩着面,有泪水,从指缝中流出,连声音都在颤抖。   周围的小丫鬟们都很害怕,怕疯起来的羽弗纥纥。   洛洛也怕。   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父母都是脾气温和的人,何时见过这样发起火来,到处打砸东西的人。   可是看着羽弗纥纥单薄的背影,坐在那满地的狼藉中哭泣,仿佛看到了那一天蜷缩在一片焦土上的自己。   年幼的小女孩,战战兢兢,踏着一路的碎片,走到了那个哭泣的女人身旁。   稚嫩的小手,擦去了女人脸上的泪水。“别哭……哭了就不漂亮了……”   年幼的小姑娘,还不知道怎么去哄别人,这一句,是她娘亲曾对她说过的。   小女孩的安慰笨拙而生疏,羽弗纥纥抬头,泪眼模糊的视线里,小女孩的身影似乎也跟着模糊了,恍恍惚惚中,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女儿……   从小就娇养的小郡主,现在也不知道沦落在什么地方。   若当初……她没有跟君樾回东宫,她还在永王府中,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样难堪的地步?   “念念……”   羽弗纥纥念着女儿的名字,将面前的小女孩抱进了怀里。那一刻,心中强装的坚强,终于崩塌了。   她后悔了!可是……   她没有退路了!   洛洛也反抱住羽弗纥纥。   满室狼藉,一地不堪,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紧紧拥抱着,仿若同命相连的菟丝子。   自此后,洛洛成了羽弗纥纥的女儿,她改了名字,将黎洛二字收起,成了君念,宁王府的养女。   君时一行人,在第二天就离开了燕州,离开时,君时脸色不是很好看,没有人知道静笙对君时说了什么。   那一天天气明媚,作为主人,苏浅给君时践了行。宁王府的车马启程时,静笙跟在苏浅身旁,看着羽弗纥纥牵着一个小女孩上了马车。   她听说,在此次地动中燕王府收养了一个孤女,却从未想过,这个孤女,在数年后差点要了苏浅的命!   ~~~~~   君时离开燕州之后,燕王府平静了些时日,君曦住在拢翠苑里静静的养伤,没事逗逗女儿,调戏调戏小太医,日子过得甚是悠闲逍遥。   只是几天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了这平静。   虞吉看着府门口那匹高头骏马,心中忍不住腹诽。   这些人是越发不知道规矩了,上门之前递拜帖,难道不是最基本的礼节吗?   心里虽这样想,但还是好生嘱咐下人将这匹千金难买的名驹安置好。   毕竟……莫家还掌着兵权,不好得罪!   拢翠园一大早,就迎来了个不速之客。   庭院中,外置着一方美人榻,君曦正很没形象的躺在美人榻上,懒懒的晒太阳,像极了一只没睡饱的猫,美人榻旁,站着君曦雷打不动的影子——影七。   君曦懒懒间打了个哈欠,斜眼看了一眼自己庭院中的人。   年轻的男子,沐浴在晨光中,身材凛凛,相貌堂堂,一身风尘仆仆,却不掩其皎如玉树临风。   这是……她的前夫。   “阿曦……”   “开门见山,别废话!”莫骁南才开口,君曦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直接说出你来此的目的,本宫不想听废话。”   “我知道,马氏回来,你很不高兴,但是……”莫骁南开口解释。   当时,君曦在祭天大典上受了伤,伤及肺腑。他只顾得了君曦的伤势,忽略了莫忆夏,孩子掉到水里差点就早夭了。对此,他很自责,孩子病中发高烧,一直喊着要娘。莫骁南想着,孩子还小,也离不开母亲,便允了马氏回到莫家。   “哦?”君曦笑了,“这么说,还是本宫的错?”   “我向陛下请了外放,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待在京都,马氏在不在莫家,并没有什么影响。”   闻言,君曦一挑眉,“那是你莫家的事,不必说与本宫。”   莫骁南微微皱眉。什么叫你们莫家的事?   君曦笑得更加无所谓了。“莫骁南,你该不会以为本宫会跟你去戍边吧?你是不是忘了本宫与你已经和离了。”   “我并没有想带你去戍边,那里苦寒,你的身子需要温养。”莫骁南看着君曦明显消瘦的身体,满眼都是怜惜。“江南是最养人的,我在那儿有一个庄子,你不是一直都想去看看江南水乡吗?我陪你去那里住一段时日吧。”   君曦年少时,便想去看一看那江南的水乡,那个庄子,是莫骁南为君曦准备的。只是两人决裂之后,一直都没有那个机会带君曦去看一看。   对此,君曦只觉得好笑,他记得年少时,她的戏言却忘了少时,他对她的诺言。   “莫骁南,我们已经合离了。”君曦提醒道。   “你愿意的话,我即刻便便陛下请奏,重新求娶你。”   “你是不是忘了,父皇刚刚颁布了新的法令?驸马都尉不得参政。”君曦笑着问道,“怎么?手上的兵权不想要了?”   “我会想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莫骁南执拗地说道。   这兵权,是莫家的!不是莫骁南一个人的。莫骁南根本不可能不管不顾。   君曦漠然地笑了笑,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本宫累了,要歇下了。”   旁边的影七上前,强势的说道:“殿下累了,莫将军请吧!”   君曦那边,满眼疲惫。   莫骁南不想走,但也不想扰了君曦休息。他知道君曦不会让他留在燕王府。   “我找了几个名医,过几日就会到达燕州。”走之前,莫骁南嘱咐道。   “不用,本宫身边已经有最好的了。”   “那个疡医?”莫骁南皱起了眉头,想起了君曦身边的那个年轻男子。   正说着,秦郧西端着药进了院子。   一个院子,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   君曦:桃花朵朵,不是本宫的错。 第156章   静笙近来最大的乐趣,是拢翠苑里看三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   陆常欢甚至还开了赌局,赌拢翠苑里的三个男人什么时候打起来。   就在大家纷纷压注时,燕王太妃来了。   陆常欢顿时慌得厉害,只想把她的赌局藏起来。东宫那几千条宫规她已经倒背如流,现在燕王府的府规,她一点都不想去背。   参与赌(和谐)博的几个人手忙脚乱,苏浅却是淡然地在“打不起来”上押了注。   陆常欢:……   后来,确实如苏浅所料的那样。   拢翠苑中,三个男人互相看不顺眼,却有相安无事。   直到京都一纸诏令到了,是给莫骁南的。   南疆边境不安分,莫骁南被急召,前往南疆。   莫骁南走的那天,苏浅赢走了所有的赌注,包括陆常欢的大半家底。   那天,静笙趴在苏浅的膝上看着苏浅数钱,心情愉悦的苏浅,摸着她的小脑袋,问她想要什么?   静笙说,临江楼的点心不错。苏浅把整个临江楼都买了下来。   那一天,陆常欢哭得好大声!   日子平静地过着,秋意越来越浓,天气也越来越冷了,这种时候是最适合泡温泉的。   城南的郊外,有一处温泉庄子,原本是朝廷赐给秦啸的。后来被秦家宗族给占了,说是要扩建族学。   城东的族学,跑到城南来扩建,这理由也是厉害了。   后来秦家因为擅用私刑,草菅人命,男丁关的关,押的押。宗族之间的关系也破裂的差不多了,秦家基本算是上算是玩废了。这座温泉庄子被贱卖,被苏浅买了下来,取名为漱琼苑。   冬至之前,苏浅带着燕王府的大大小小前往温泉庄子。   漱琼苑是座很大的庄子,位于南山,几乎圈了大半个南山,庄子里大大小小的温泉有九眼,其中大半都在室外,整座庄子清幽雅致。   夜色渐晚,鹿鸣轩中点起了烛火。   苏浅看着疯玩了一天的小雀,归了巢。   小雀静笙,扑进苏浅怀里,发上还带着温泉的湿。苏浅从乌兰落手中接过布帛,给静笙擦头发。   静笙伏在苏浅膝上,叽叽喳喳的给苏浅讲着今天的事。   “阿黎和慕苏都好喜欢玩水,囡囡跟琼羽两个小姑娘总是在一起……”   “君曦她看庄子里养着几只鹿,想把它们给烤了……”   ……   少女的声音轻快而明亮,看得出,心情甚好。   苏浅给她擦着头发,听着她这一天的事,嘴角含着笑意。   怎知,静笙突然停了,抬头看着她,那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不高兴。“大家都在,只阿浅不在!”   苏浅愣了一下,见自家小姑娘不高兴了,“你说陪我来玩的,结果一个人躲在房间里。”   处理那些永远都处理不完的事务……   静笙委屈!静笙不高兴!   面前的小丫头,像只气呼呼的小仓鼠。苏浅好笑,低下头,轻抵着静笙的额头。   两人靠得很近,鼻尖相触,甚是亲密。   “明日,我什么都不做了,就陪着你好不好?”苏浅宠溺地哄着。   “好。”   呼吸沉默间,静笙轻抬首,柔软的双唇,轻轻触碰上苏浅的。   “砰”一声,剧烈的开门声,打断了两人的亲密,静笙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猛的低下头,红了脸。   苏浅看着匆匆进来的暮月,有些不悦,“进门为何不通报?”   暮月却已经顾不得礼数了,慌忙说道:“娘娘,于孺人和公主傅的影护卫打起来了!”   于月白和影七?   苏浅邹起了眉,“他们两个怎么会打起来?”   “听说……于孺人和忠国夫人在泡汤泉时,被长乐公主撞见了……”   暮月说的隐晦,但苏浅来还是听懂了。   于月白和陆常欢的私情,被君曦发现了!   苏浅跟着暮月匆匆赶到时现场,那里已经是一片混乱了。   于月白她们被发现的地方,是一处偏僻的温泉。非常的偏,平日里是没有人会去的。   陆常欢跟月白在这里泡温泉,看星星。气氛正好之下,相恋的两个人人便亲上了。这一亲不要紧,偏偏被路过的君曦给看到了。   事发的那一眼温泉,掩藏在花木扶疏的小林中,现在这片小林,已经被剑气削的乱七八糟,到处都是落叶残枝。   于月白和影七,都是死士出身,而且属于那种高手中的高手。他们俩打起来,对周遭就是一场灾难。   苏浅到时,那片小树林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就连那一眼只容得下两个人的小小温泉,都飘了一层厚厚的树叶,几乎被掩埋。   冷兵器的碰撞声让人心惊,两道形如鬼魅的身影在残林中厮杀。   “都给本宫住手!”苏浅冷冷喝道。   力相较的两把剑顿住,时间的两个人看向声处,只见一向温和仁厚的燕王太妃站在那里,脸色冷沉。   “都把剑给本宫收起来。”苏浅看着于月白和影七,冷冷的命令道。   影七请示的看着不远处的君曦,君曦冷着脸没有说话。   “皇姐,这里是燕州,燕王府。”苏浅出言提醒道。   君曦眼中的神色很冷,却还是抬了抬手。   影七得令,收了兵器。   于月白也收起了从护卫那里抢来的剑,但满身的戒备却没有收敛。她走到陆常欢身边,将人护在了身后。   皎皎月光之下,可以看到,陆常欢和于月白还穿着单薄的里衣,浑身都是水。   跟着苏浅一同而来的静笙,忙脱了身上的外衫,上前给陆常欢披上,暮月也给于月白找了件衣服披上。   小林中的打斗,引来了不少人,他们驻足在林外围观。之前给了暮月一个眼神,暮月心里神会,前去疏散人群,并让他们闭嘴。   晚风吹动着树叶,扬起沙沙的声音。林中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   气氛令人窒息的沉默。   残破的小树林中,几个人分别站在两头,如同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   静笙站在陆常欢这边,看着对面君曦比夜色还冷的脸,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这是怎么了?”苏浅先开口,打破了这让人难受的安静。   “怎么了?这话该是本宫来问!”君曦怒极反笑,指着陆常欢和于月白质问道。“苏浅!你燕王府最好给本宫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第157章   君曦是君家的公主,维护皇室的尊严和体统,是她的责任!   就在刚才,那片小竹林,那一眼温泉中。她看见两个女人亲腻的动作,看见她们在亲吻。   君曦当时就懵了。   等看清那两人的时候,更是如遭雷击。   两个女人已经够惊世骇俗了,这两个女人还是皇家的儿媳,是她弟弟的女人!   “苏浅!”君曦指着陆常欢和于月白,咬牙切齿地问着苏浅,“她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君曦指着的两个女子,衣角还滴着水,一身的狼狈。   于月白挡在前面,护着身后的人。而身后的陆常欢,紧紧牵着于月白的手。   她们两个的事情,在燕王府里并不算是秘密,因为有苏浅一直明里暗里地护着,府中的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不知道,时至今日倒也没出过什么事。   直到今天,被君曦发现了!   苏浅看着怒气冲冲的君曦,却没有任何解释,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就是皇姐看到的那样样。”   “什么?!”君曦不敢相信,苏浅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就像皇姐看到的那样,她们在一起了。”苏浅脸上很平静,几乎是没有任何表情的平静,可眼中,却是寸土不让的坚决。   “你一开始就知道?知道这两个女人苟且?!”君曦厉声斥问道。   那一句“苟且”,让苏浅皱起了眉头。“皇姐……”   “你们是不是忘了?!祸乱宫闱者,其罪当诛,祸及九族!”君曦冷冷的看着她们,“本宫看你们都是活腻了!”   此话说的严重,却是事实,残破的竹林中,大家都沉默着,脸色更是不好看。   “咚”一声,膝盖重重磕在石砖上声音,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安静。   是于月白!她双膝跪在了地上,跪在了君曦面前。“此事与忠国夫人无关,是妾胁迫她的!”   陆常欢惊慌的看着于月白,看着于月白将所有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   “忠国夫人被妾所骗,所胁迫,所有罪孽皆由妾而起,妾愿意承担所有罪责。”于月白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请公主殿下责罚。”   “不是的!”陆常欢慌张地跪了下来,“是我勾引小白的!要罚,也该是罚我才对!”   “罚?呵!”君曦气极反笑,“你们的所作所为,让已逝的太子蒙羞,让整个皇室蒙羞,你们折辱了皇家的尊严和体统,尔等死不足惜!”   君曦话中的杀意,让静笙心惊。“长乐公主……”   “闭嘴!”君曦打断了静笙想要求情的话,转而看向苏浅,“你身为燕王府最高命妇,你该知道如何做的!是吧?苏浅?”   冷冷的话语,掩也掩饰不住的胁迫之意。   “皇姐想要本宫如何做?”苏浅反问了一句。   君曦冷冷的看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只说了四个字:“依法惩处!”   依法惩处!   按大宁的法,祸乱宫闱者,杀无赦!   君曦……是要苏浅处死她们!   苏浅没有说话,黝黑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冷意。   “陆常欢是陆家唯一的遗孤,她可以不死。但是!”君曦指着于月白,“另一个,必须死!”   听到这话,陆常欢早已是五内俱焚,她惊慌的抱住了于月白。“不可以!她不可以死!”   向来骄纵到无法无天的陆常欢,第一次知道怕了。   她知道,两个女人相爱,为世俗所不容,更何况,她们还是皇家的女人。   君家不会杀了她,但是小白会死!   “长乐殿下,太妃娘娘,是妾的错,所有责罚,该是妾承担,妾愿意“病逝”!以全皇家颜面!求您,放小白一条生路”   陆常欢终是哭了出来,这是静笙第一次看到陆常欢哭。   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指着太子的鼻子骂的陆常欢。此时匍匐跪在地上,哭着乞求,求面前的人,杀了她,放过自己的心上人。   于月白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在哭,眼底悲伤浮出来。   下一刻,原本跪在地上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捡起了被她丢弃的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自戕的举动,毫不犹豫。   她死了,她就安全了!   “不要!!!”陆常欢带着哭泣的尖叫,撕心裂肺到破了音。   千钧一发之际,影七未出鞘的剑,击中于月白握剑的手,强大的力道往前推,生生将自戕的剑刃推开。   锋利的剑刃,没有要于月白的命,却依旧划破了她的皮肤。鲜红的血,从细长的伤口流出来,触目惊心的红。   陆常欢扑了上去,死死捂住于月白脖子一侧的伤口。   温热的血从指缝中溢出,陆常欢哭得撕心裂肺。“你以为你死了,我一个人能活吗?!你说过的……”   “你说……你要护我一生……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   哭泣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   她在害怕……   她怕死,可是她更怕……独自活在一个没有她的世界里……   一只手,覆上了陆常欢捂着伤口的手,鲜红的液体,染上了两个人的手。   “对不起……”于月白撑着苍白的笑意,“这辈子没有保护好你……”   陆常欢也跟着笑了,带着满脸的泪水,额头靠在于月白的额上。“那下辈子……你要找得我,保护好我……”   皎皎月色之下,相偎在一起的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如扑火的蝴蝶。   静笙看到,君曦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忍。最后却还是硬起了心肠,对苏浅说:“既然陆常欢不愿活……那赐她们一个全尸吧。此事就此揭过。也算全了燕王府的脸面……”   “燕王府不需要这种逼死别人的脸面!”静笙恨恨地打断了君曦的话。“燕王府也不会赐死她们!”   闻言,君曦眉宇间的冷色更甚了。“那就让御史台来!让三法司来!让皇族宗室来!到时候,别说她们两个,整个燕王府都难逃罪责!”   “你!”静笙简直不敢相信,这还是她认识的长乐公主吗?   君曦没有理会静笙的情绪,而是冷冷的看向苏浅,“燕王太妃,你该做决定了”   那一句“燕王太妃”,是在提醒苏浅,她的身份和责任。   所有人都在等着苏浅的回应。   却听苏浅淡淡的问了君曦一句。“皇姐可还记得,您在泠苑之中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君曦皱眉,不懂苏浅怎么突然左顾而言其他。   “您是支持寡妇再嫁的。”   一句话,成功噎住了君曦。 第158章   “皇姐怜惜那些失去丈夫的女人,不赞成她们守着一块牌位孤苦一生。”苏浅幽幽说道,“您是支持寡妇再嫁的,不是吗?”   太子已经不在了,留下这满府的女人,都是寡孀。   而大宁的法律,是支持寡妇再嫁的。   君曦自然也听出了苏浅话中的意思。   “皇姐曾对寡妇守节不屑一顾,如今却又用着那一套枷锁,来钳制别人?!”   “她们是平民百姓,而你们是皇家的女人……”君曦无力地解释道。   “皇家的女人,呵。”苏浅只觉得好笑,“本宫没有记错的话,京中的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甚至太祖皇帝的几位太妃娘娘,暗养男宠的人,可不在少数。”   尤其是太祖皇帝那几个出身大家的太妃,身边都养了几个年轻俊美的少年,说是留在身边解闷的书童,可到底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因为这几个老太妃身后的家族强硬,再加上这些事没摆到明面上,当今的皇帝也懒得去理这些糟心事。   “可她们都是女人!”君曦指着陆常欢和于月白,“若让御史台知道,皇室两个女人不伦,只怕连你都要被弹劾!”   “两个女人在一起,就罪该万死吗?”   “世人容不下的!”   “那……本宫告诉皇姐一个秘密吧。”   “秘密?”君曦看着苏浅在笑,心中没由的不安,“什么秘密?”   苏浅走到君曦身旁,俯身,在君曦耳边轻声地笑道:“本宫和她们一样,爱上了一个女人。”   君曦心头一震,整个人都愣住了。   苏浅站直身子,脸上依旧端着若无其事的笑,道了一句。“所以,燕王府不会赐死她们的,毕竟,身为同犯,本宫没有资格。”   君曦怔愣地看着苏浅,却见苏浅幽幽下了命令,“暮月,送忠国夫人和于孺人回去休息。”   说罢,也不理震惊到几乎失态的君曦,带着静笙她们离开了。   独留下君曦主仆二人。   “公主?”影七担忧的看着自家公主。   “她疯了……”君曦看着苏浅她们离去的身影,喃喃自语道。   她不敢相信,一向冷静到近乎冷血的苏浅,居然做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事。   澡雪院中,府医被急急召入,给受伤的于月白包扎。   那一道剑伤,落在于月白的颈侧,所幸没有伤到大脉,却还是流了很多血。   鲜血晕染了纱布,长方形子招手月白的手,睫毛微颤,眼眶红的厉害。   “娘娘,长乐公主那边……”于月白话到了嘴边,却又止住了。   苏浅知道她们想问什么,“你们且放心休养,燕王府还有本宫在着。”   回鹿鸣轩的路上,下起了小雨,雨中甚至还夹着少许的小雪。   今年的冬天,来的特别的早。   静笙撑着油纸伞,清楚的感觉到雨雪落在伞上。   “我从未见过……常欢姐姐今天这样……”静笙惆怅的叹道。   向来自持将门遗孤的身份,在东宫作威作福的陆常欢,连太子都得避让三分的陆常欢,今天哭得那样的卑微。   “她差点……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逼死在面前了……”却无能为力。   苏浅回眸,看着黯然神伤的小姑娘,开口问了一句:“怕吗?”   “什么?”静笙没听懂,怕什么?   “陆常欢和于月白今天的下场……害怕吗?”问这话时,苏浅垂下了眸子,让人看不到她眼中的神色。   静笙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怕!只要阿浅在着,什么都不怕!”   苏浅笑,向着静笙伸了手。   静笙高高兴兴的把自己的手,放在苏浅手里。   两个撑伞的身影,携手走在雨夜中。   “阿浅……刚才你跟君曦悄悄说了什么?她怎么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我和皇姐说了……我爱上一个女人。”   “啊?!那她会不会弄死我们?”   “不会的。”   话虽这么说,但苏浅转身就对自己的心腹下了命令。   “给本宫盯死,长乐公主那边,但凡有风吹草动,速速来报。”   ~~~~~   夜色已经很深了,君曦暂住的春华轩中,却依然亮着烛火。   君曦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公主,”一直候在身边的影七,看着他的公主已经在这书案旁边坐了一个时辰,可书案上的那张宣纸上,却依旧没有落上一个字。“这封信……您若写了,燕王太妃她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皇室是绝对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丑闻存在!   君曦抬头看了影七一眼,目光冷然,“你是在给她们求情吗?”   方才于月白自戕时,也是影七出手阻止了。   “属下……不想见殿下以后后悔……”   影七不希望君曦的手上沾上血,更不希望看到以后君曦后悔一辈子。   他太了解自己的公主了。   在他看来,两个女人相恋,确实惊世骇俗。但看着于月白想要自戕时,他还是出手阻止了。   因为他知道,今天若是一时冲动,逼死了那两个可怜的女人,君曦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公主,你真的想要她们死吗?”影七问道。   “闭嘴!”君曦狠狠的摔了手中的笔。“影七,你僭越了!”   影七默然跪下,却没有请罪。   君曦看着影七,仿佛看到了那几个死犟死犟的女人。揉了揉自己抽痛的额角,好半晌,她重新从笔架上拿了一支笔,落笔,开始书写着什么。   当天夜里,苏浅的案上,多了一封截获的密信。   雪白的信封,朱红的蜡封,落的是白鹿踏霜的蜡印。   那是皇室的私印之一,窥者斩。   这是君曦送往京都的密信。   苏浅展开信时,已经做好了和君曦撕破脸的准备。   哪知!信纸展开,雪白的宣纸上,只写着几个大字:   “苏浅,你赢了!你个死丫头!”   赤裸裸的白话文,毫无修辞,看得出写信之人的心情。   但就是这么几个愤愤不平的大字,让苏浅笑了。   君曦……终究还是心软了。   ————————   君曦:没想到有一天,本宫不止撞破了奸情,还得替燕王府的这群女人掩饰奸情。 第159章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还算一直相安无事。   于月白在自己的院子里养伤,陆常欢就陪伴在左右。   君曦也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大家似乎都对那天的事情避而不谈。   温泉庄子中的气氛,陷入一片尴尬的胶着。   君曦一直没有出现,也不肯理苏浅。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停的时候,君曦看到趴在自己窗前前的静笙。   “这是二楼啊……”君曦头疼地看着窗外的小丫头,这孩子是属猫的吗?   “没事!”静笙眉眼弯弯,还真像一只小猫。“东宫的墙可比这难爬多了。”   “有门不进,你翻墙干嘛?”   “我也想走门,可是……你不是不想见我们吗?”静笙露出一副委屈巴巴的表情。   君曦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不理苏浅就罢了,连苏浅身边的人都不待见了。   “快进来!待会儿掉下去怎么办?”君曦的语气依旧凶巴巴的,但话中的担心也不是假的。   气归气,她可不想看苏浅家的小丫头掉下楼去。   “好嘞!”静笙高高兴兴地翻窗而入。   “你来做甚?”   “这不下雪了吗?鹿鸣轩今日有鹿肉,做了热汤,鹿肉是最温补的。”静笙眼巴巴地说道,“你要不要跟我去吃饭?”   君曦看着小家伙脸上讨好的笑,板起了脸,“苏浅叫你来的?”   “不是……但是……长乐公主,你已经好些天没有理阿浅了……”静笙支支吾吾地说道。   君曦是苏浅最好的朋友,自内日在残林的争执之后,两人就没有说话了。这些天,君曦也不肯理苏浅。   静笙心疼苏浅,她是来跟君曦求和的。   君曦看着小姑娘踌躇的模样,凤目微眯,似是想到了什么,“苏浅说她也爱上了一个女人……那个勾走苏浅的女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君曦越想越可能,自从这小丫头来了以后,苏浅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屡屡为这个丫头破例。   “是啊。”静笙点点头,毫不犹豫的承认了。   “你!你……”如此坦率,君曦反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你都不辩解一下吗?”   “为什么要辩解?我喜欢阿浅,阿浅也喜欢我,这是事实!”   君曦一拍额头,“那你们知不知道?两个女人在一起是违背世俗的!”   “知道。”   “知道你还敢?!”   “我不喜欢女人,我喜欢阿浅!”静笙看着君曦,认真的说道,“我喜欢阿浅!而她恰好是个女人!”   静笙爱苏浅,从来都无关性别!   “你们以后的路,会很难走。”君曦并不看好她们这段被世俗所不容的爱情。   静笙却坦然笑了,“没关系,我知道不好走,但我会陪着他一直走下去。”   小姑娘的眼中,有光,坚定而执着。   君曦深深叹了一口气,“算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本宫懒得管你们。”   她放弃了,这两个死丫头,爱咋滴咋滴吧。   “那你要跟我去喝鹿汤吗?”静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邀请。   “去!干嘛不去!”君曦将这些天的矫情散去,豪迈的说道。“本宫要吃垮苏浅!”   这一天,苏浅在鹿鸣轩,看到前来蹭饭的君曦……   ~~~~~~   半个月后。   这日,雪齐天晴,孩子们在雪地上奔跑的笑声,溢满整个鹿鸣轩。   落满雪的庭院中,一方暖榻设于屋檐之下,苏浅和君曦各坐一边,看着庭院里静笙带着孩子们在堆雪人。   慕苏还小,在奶娘怀里晒着太阳,君无疾蹒跚学步,而阿黎和琼羽、囡囡,则跟着静笙疯跑。   “你这燕王府,孩子可真够多的。”君曦看着满庭院的小孩子,甚是热闹。   苏浅悠然饮了一口热茶,道了一句,“儿女环绕膝下,甚好。”   这些时日,君曦和苏浅和好了,时时跑来这里蹭饭。   鹿鸣轩的庭院中一派和乐融融,静笙俨然成了孩子王,带着这群孩子疯玩。   这时,一封从南疆来的急信,打破了这片祥和。   传信兵身上的血渍还未干涸,直接就进了鹿鸣轩,给君曦递上了一封信。   信上的蜡印,落着莫家的族徽。   君曦看到时,脸色都变了。   苏浅看到,心中猜想,是不是莫骁南出了什么事?   君曦拆了信,看过之后脸色更加的沉了。   “怎么了?”苏浅问道。   “莫骁南出事了。”君曦倒也不隐瞒,将那封的信交于苏浅。“他中了南疆的瘴毒!”   苏浅速速将信看了一遍,南疆多瘴气,蛇虫鼠蚁甚多。看来,莫骁南应该是着了别人的道。   “本宫要去南疆一趟,囡囡先放在你这里一段时日。”君曦从暖榻畔站起身,说道。   “你疯了吗?”孙膑将信折了起来,那封信中说莫骁南身中瘴毒,情况危急。“此时前往南疆,你不要命了?”   天空中隐隐可见远处的乌云,想来不久之后可能又是一场大雪,这种天气,可不宜出远门。   君曦目光沉沉,“夫妻一场,总要有人替他去收尸。”   君曦向来嘴硬,不止一次说过,让莫骁南死在战场上算了,可以就是说说而已,那么多年的情谊,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苏浅最后还是没有劝住君曦,第二天一大早,君曦就带着公主府的几名侍卫,离开了燕州,去了南疆。   秦郧西也不顾阻拦,跟着一起去了。   燕州到南疆,路途遥远。君曦这一去,整整去了三个月。   从初冬落雪时出发,到春雨润万物的时节,公主府的人马才姗姗回归。   那个时候,到温泉庄子避寒的燕王府众人,在春暖雪融之后,早早地回到了王府。   春天的第一场雨来时,长乐公主府的人马,伴着这场春雨而归。   苏浅在燕州听说了南疆的近况,听说这一次,南疆那边的土司不安分,莫骁南身中瘴毒,甚是凶险,但最后还是救了回来。   莫骁南没事了,可君曦回来时,脸色和状态都是不是很好。   跟着君曦去南疆的侍卫,归来时少了大半。   苏浅也注意到,从来都不会离开君曦身旁的影七……   没有跟着回来…… 第160章   “母亲!”   燕王府门口,囡囡看到许久未见的君曦,眼睛都亮了,如乳燕投林扑进君曦怀里。   君曦抱着女儿,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但那满身的疲顿,依旧是掩不住。   就连静笙也发现了君曦的不对,私下悄悄地问了一同归来的秦郧西,君曦是怎么回事?   秦郧西的脸色很沉重,沉默了好久好久,才开口,“影七没了。”   原来,谁都没有料到,此次南疆之行会如此凶险,君曦他们几乎是从死人堆里把莫萧楠给扒出来的。公主府这边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公主府大半的侍卫连同影七,都葬身于那片南疆的沼泽地中。   “影七受的伤太重了,公主殿下……是亲眼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秦郧西的声音很轻,轻得如风木之悲。   影七……   君曦想起,君曦身旁那个沉默寡言的青年。苏浅说过,那是君曦的影卫,是从君曦幼年时,就伴随在身旁的影子,一直保护君曦,陪着君曦一起长大的人。   君曦一定很难过吧……   “那……影七的尸体呢?”静笙想起,君曦他们并没有带回影七的尸体。   按君曦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把影七丢在南疆的。   秦郧西的脸色更加沉重了。“没有尸体,只带回了衣冠。”   “衣冠?”静笙不解地皱起了眉。   秦郧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影七是皇帝陛下培养的死士,他身上种着“雁无声”。”   “那是什么?”   “是一种毒,平日里不显,只有死的时候才会发作,此毒一发,会瞬间侵蚀掉整个尸体,不留一丝痕迹。如雁过无声,水过无痕。方得名为“雁无声”……”   “你刚刚说,君曦是影七咽下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也就是说……”君曦亲眼看着影七毒发,静笙想到了这种可能,那对君曦来说……太残忍了!   “嗯。”秦郧西难过的点了点头。“公主亲眼看着影七死去,看着他……连尸体都化了……”   ~~~   入夜,苏浅为君曦设了洗尘宴。   是一场小宴,因为之前于月白和陆常欢的事闹得很不愉快,苏浅也没让她们来,免得尴尬。   一场小宴,最后就只有苏浅、静笙,以及君曦和秦郧西。   之前看着君曦喝醉了,然后开始找影子。   “苏浅,本宫的影子不见了……你帮我找找……”   “怎么就弄丢了呢……”   ……   喝醉酒的人,发着酒疯到处找着那再也找不回来的“影子”。   “皇姐,他不在了。”   苏浅又何尝不知道,君曦找的哪是什么影子!明明是那个已经死在南疆的影七。   还在寻找影子的人僵住了。   “影七不在了,他死了。”苏浅再一次说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君曦喝得醉了,整个人跌坐在地上,一身的狼狈和颓废。静笙和秦郧西是想去扶她,却被苏浅拦住。   “她得自己站起来。”苏浅看着颓靡不振的君曦说道。   秦郧西说,影七死的时候,君曦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这不正常!   “皇姐,影七死了,他回不来了!”   苏浅轻轻的声音传来,却如平地惊雷。   这些天,身边的人都不敢提影七的名字,生怕触了她的伤心。   没有人提……就好像影七并没有死似的……   君曦也开始逃避事实,总觉得,一回头,就能看到那个人,依旧站在自己的身后。   “人死不能复生,还望皇姐节哀。”   不要说了……   “影侍卫的后事,要办的体面些才是。”   不要说了……   “衣冠冢……”   “本宫叫你不要再说了!”歇斯底里的吼声,打断了苏浅的话。“本宫知道他死了,他不在了!”   “是本宫的任性妄为,害死了他!”   “那个笨蛋……都要死了……还跟本宫说……不是本宫的错……”   “为本宫而死……也是他身为影卫的职责之一……”   ……   一声声,一句句,从开始的歇斯底里,到后面越来越弱。君曦坐在地上哭的像个孩子。   那个不喜欢说话,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无条件听从她,保护她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   “阿曦,父皇给你一个影,以后一直保护你,可好?”   御花园中,身着龙袍的男子,抱着自己年幼的长女。   他们面前,站着一排穿着黑衣的小男孩。   “他会永远保护阿曦吗?”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天真有单纯。   “除非他死,否则他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   “好,那阿曦要他!”娇嫩的小手,指着队伍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男孩。   “属下影七,誓死效忠公主。”年幼的小男孩跪在女孩面前以命起誓。   那一年,她六岁,他八岁。   从此以后,她的身后,多了一个影,一直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后来,她长大了,及笄、嫁人、生子……而他依旧跟着她,默默的站在角落里,守着她。   后来,她的婚姻遭受到了挫败,她的孩子死了。   在那一片被烧为焦土的废墟,她疯了一样,用手刨着那片焦土,她要把她的孩子救出来,她不要她的孩子在那里。   她的斯年还那么小,她的斯年那么怕黑……   所有人都在劝她,劝她节哀,劝她接受事实,劝她不要这样……   只有他,陪在她的身边,陪她一起挖。也只有他,跪在她的病榻边,请命去刺杀马氏,要给她的斯年陪葬……   再后来,在南疆那片弥漫着瘴气的沼泽,那能要人命的致命之地。   “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属下去就可以了,属下会把药带回来的……属下会救莫将军的。”   最后……   他回来了,从那满是瘴气的地方,带回了能救她丈夫的药。   瘴气腐蚀了他的大半身子,吸入太多瘴气的五脏六腑,已经开始腐化了……   他要死了……   “殿下,不是你的错……为您而死……是属下身为影卫的职责之一……”   “属下拿回了草药,殿下最后再给属下一个奖赏吧……”   那一株百羽叶下珠,沾了他的血,是他用命换来的。   “影七,你想要什么赏赐?”   “属下想要……公主殿下一生长乐……”   ————————   那一句“喜欢”,影七到死都没有说出口…… 第161章   半个月前,南疆,大宁军营。   君曦一个人坐在营帐中,帐中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君曦就枯坐在那一片黑暗中。   从瘴气沼泽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这么坐着,不吃不喝,不哭不闹。   因为……   她失去了她的影子……   秦郧西进入营帐时,就看到那纤细的身影枯坐在黑暗中,满身的悲凉和孤寂,让人心疼。   “莫将军醒了,”秦郧西小心翼翼的说道。“您……要去看看吗?”   黑暗中的身影,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半晌,秦郧西以为得不到回应时。黑暗中,传来了轻轻的一句,“是该去看看了。”   那一声太轻太轻,轻得如同叹息。   主帅军帐中   床榻之上,原本硬挺伟岸的男子,消瘦的厉害,脸上也是病态的白。说话间总伴着一声又一声的咳嗽。   此病入膏肓的模样,很难想象,这竟然是大宁的主帅。   “将军,您的瘴毒刚解,快躺下休息。”   副将焦急地想扶他躺下,他却抬手阻止了,只问了一句。“公主呢?”   这时,帐帘打开,走进来两个人。   看到为首的那个君曦,莫骁南眉间的肃穆散去,眼底满是柔柔的神色。   “阿曦……”   “你的毒已解,本宫明日就要回去了。”君曦开门见山地打断了莫骁南的话。   莫骁南脸上的神色僵了一下,“这么急吗?……”   “这次是我擅自来南疆,父皇那边不好交代。”   听到这话,莫骁南心中暖暖的,只感觉这南疆的阴寒气候,都跟着暖了起来。   这是他的阿曦,天下只有一个阿曦,会义无反顾的来救他。   就算他们闹得再僵,阿曦依旧在乎他的……   君曦并不知道莫骁南在想什么,她见人醒了,觉得自己该离开了。   “你休息吧,本宫先回去了。”   君曦转身准备离开,却感觉有人拉住了她的衣角,回头,看到莫骁南正拽着她的衣角,并弱到极致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阿曦,等我好了,我们好好过!”   好好过?   君曦想起了影七在临死之前说的那句话。   “属下希望……公主一生长乐无忧……”   君曦知道,那一句“长乐无忧”的意思。   影七希望她放下过去……   “是啊……该好好过……”君曦喃喃说道。   不是我们!是我,和你!   影七到死,都希望她一生长乐无忧!   她不该再死抓着过去,继续着这一段不会“长乐”的感情……   她要和这个世界和解,和过去那个遍体鳞伤的自己和解。   所以……   再见了,阿南……   再见了,我的少年……   ~~~~   君曦从宿醉中醒过来,头痛欲裂。   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床顶,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从南疆回来了,现在在燕王府里。   床脚踏旁边,伏趴着一丫鬟,想来,应该是苏浅派来当值照顾她的。   揉了揉抽痛的太阳穴,君曦又想起昨夜的梦。   “属下想要……公主一生长乐……”   影七……   真的不在了……   ……   “嘭”!   房门外面传来一声重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倒了,声音很响,连她脚踏打瞌睡的小丫鬟都吓醒了。   请接着,君曦听到有。倒吸了一口冷气,像是疼的,却压抑着不让自己喊出声音来,像是怕惊扰到谁。   紧接着,是囡囡甜甜的声音。“秦叔叔,你怎么睡在母亲的房门口?”   “嘘!”男子压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小县主,你母亲还在睡,咱们小点声,别扰了她。”   “那你为什么在母亲的门口啊?”   “公主昨天喝……”那句“喝多了”到男子嘴边的话,急忙转了个弯,像是怕带坏面前的小女孩,连忙换了个词。“公主她昨天身体不适,我守在这里,如果公主不舒服的话,我能第一时间就到。”   旁边丫鬟见床上的君曦醒了,想出声,却见君曦手一抬,给她比了个止住的手势。   小丫鬟看着君曦下了床,开了门。   门外,蹲着一大一小,听到门开启的声音,同时抬起头。看到君曦时,表情如出一辙,都是眼眸一亮,看着君曦,傻乎乎的笑。   “母亲安。”小姑娘站起来,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然后扑到君曦怀里撒娇。   俗谚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尤其是小孩子!   囡囡原本一个内向又胆怯的小姑娘,被君曦养了两年,越来越有其母风范。现在还好,谁又能想到,再过十年,当初那个胆小又怯懦的囡囡,会被君曦养成京都最飒爽明媚的……女纨绔。   而现在,君曦抱着未来的小纨绔,看向还蹲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公主殿下,小厨房里备了醒酒汤,我去给您端来……”秦郧西想站起身,但因为蹲坐的太久,腿麻了,一个踉跄差点给摔了。   这个笨蛋,昨晚在门外守了一夜。君曦无奈地摇摇头,心里念道:真是个傻瓜。   秦郧西左手堪堪抓住门边,才没让自己摔倒,动作很是笨拙,左手因为用力,牵动了伤口,让他疼的皱起了眉。   那是……在南疆时受的伤……   君曦眼眸里,接连闪烁了几下。   “你没事吧?”君曦问道。   “没事!”秦郧西悄悄将自己的受伤左手藏在身后,不想惹君曦愧疚。   君曦将这一切都默然收在眼底,转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女儿,问了一句,“囡囡想要个父亲吗?”   秦郧西的脸色一下白了,眼底藏着苦涩。   公主……是准备跟莫将军和好了吧?   想起离开南疆之前,君曦去见了莫骁南。   想起了那时的莫骁南,拉住了公主的衣角,说将来想和公主好好过。   公主……也同意了……   秦郧西心中苦涩得快死了,却还是藏起了自己眼中的黯然神伤,生怕被君曦发现,造成君曦的困扰。   而囡囡这边,听到“父亲”两个字,下意识的颤了一下。   生父所造成的阴影,在小女孩的心头挥之不去。   君曦似乎也察觉到了女儿的异常,又轻轻问了一句。“如果这个父亲是你秦叔叔,你要吗?”   失落到极致的秦郧西,猛然听到这句话,一下呆住了。   这个秦叔叔……是说他吗?!   ——————————   影七是单相思,君曦对影七是单纯的兄弟情。(没错,是兄弟情!君曦的脑回路向来异于常人)   君曦并不知道影七的喜欢   这是一段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从来没曝光过的暗恋。   所以……   君曦嫁给小太医,不算渣女吧…… 第162章   秦郧西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就回想着君曦的那句话。   他觉得他一定是幻听了,或者是在做梦。   迷迷瞪瞪间,秦郧西听到囡囡的回答,“如果是秦叔叔的话,那囡囡……想要。”   秦叔叔是囡囡见过最温柔的男子,当初断骨接骨时,就是秦叔叔扶着她一步一步的走,美美挫败的想放弃之时,也是秦叔叔温柔的安慰鼓励她。   “这世上除了母亲,囡囡最喜欢的就是秦叔叔。”小女孩认真地说道。   “好!”君曦摸摸女儿的头,“母亲答应你,你先去玩吧。”   囡囡蹦蹦跳跳的跑了,她要去告诉琼羽,她要有父亲了。   目送女儿离开,君曦回头,看着还没缓过神的秦郧西。   年轻的小太医,被这从天而降的惊喜给砸呆了,连反应都忘了。   纤细的手指挑起小太医的下巴,君曦带着肆意妄为的笑。“怎么?不愿意做本宫的驸马。”   “蹭”的一下,小太医瞬间就红了脸,连说话都开始结巴了。“公、公主殿下……您知道,您您您、您在说什么吗?!”   君曦低下了头,两人靠的极近,近得秦郧西能感受到君曦的气息。   “静笙那小丫头说你喜欢本宫……”   微凉的指尖,轻轻下移,一触碰到敏感的喉结。   眼前人,是心上人,秦郧西只觉得心里有头小鹿在不停的乱撞。   而面前的女子只是笑问了一句:“所以?你要做本宫的吗?”   脑子还没回转过来,身体就已经很诚实的点了点头。   君曦看着小x太医傻乎乎的样子,心情受好的放开了他。   秦郧西这时才微微缓过来,看到君曦眼中偷笑的神情,懊恼的嘟囔了一句。“公主殿下……别拿臣开玩笑……”   刚刚还像只傻乎乎的小兔子,此时垂头丧气,真是……   好可爱啊!   君曦觉得,自己在这个小太医面前,总会被勾起一些恶趣味。   一如之前,自己将他从那欺负人的太医署里给抢了出来,小太医也是一副惶惶然,又怯生生的模样。   那一刻,君曦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强抢良家少年的女恶霸。   问题是,她还感觉……   挺好玩的!   就像现在,看着面前的小太医垂头耷耳的样子。   而觉得对方只是在开玩笑的秦郧西,心里委屈巴巴,但还是强撑着行了个礼,“小厨房还炖着醒酒汤,臣去给殿下端过来。”   看着要逃跑的小兔子,君曦手一伸,拉住了秦郧西。   “殿下?”   “本宫没有在开玩笑,”君曦说道,“本宫只问你一次,要不要做本宫的驸马?”   秦郧西瞳孔猛的一颤,难以置信的看着君曦。   “你若不愿意的话……”   “愿意!”秦郧西急冲冲地打断了君曦的话。   就算是她骗他,跟他开玩笑,他也认了。   谁叫……   他喜欢她!   君曦看着小太医,小太医的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好,明日启程,回京之后你便来提亲吧。”   ~~~~~~~~~~   直到君曦准备下嫁给小太医时,苏浅倒没觉得多意外,毕竟以君曦那说风就是雨的个性,做出什么事,苏浅都不会觉得奇怪。   而静笙,不禁感叹,小太医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暮月,去本宫的私库里,寻那一对白玉琉璃并蒂莲灯来。”苏浅嘱咐道。   暮月领命下去,一盏茶后,捧着一个沉香木的盒子回来。   盒子很大,是用上好的沉香木所造,木质深沉润泽,散发着沉香木特有的香气,高雅而清静。盒子上雕刻着精美的并蒂双生。   苏浅打开盒子,盒子中铺了细细的绒布,雪白的绒布之上,伴着一对用白玉琉璃所铸的莲灯。   琉璃乃五大名器之首,佛家七宝之一。其色彩流云漓彩,其品质晶莹剔透,光彩夺目之下珍贵异常。   而苏浅手里的这一对琉璃灯盏,不同于普通琉璃的五颜六色,其质雪白无瑕,通透如玉。   是珍宝中的珍宝!   最奇妙的是,这一对莲灯巧夺天工。两盏灯可合而为一,原本的独立的两盏莲灯,合在一起,便会成为一盏“并蒂连枝”。   “并蒂莲象征着百年好合,永结同心,”苏浅将装着莲灯的盒子给君曦。“这是本宫与静笙给皇姐的添妆,祝皇姐与驸马夫妻恩爱,幸福美满。”   那一句“本宫与静笙给缓解的添妆”,意义非凡。   这是赤裸裸的宣布了她与静笙的关系啊。   君曦挑眉看着苏浅,苏浅也不悚,带着着温柔又优雅的笑容任她看。   一股暗流,似在两人之间涌动,就连一向迟钝的秦小太医都感觉到了。   最后,君曦伸手,接过了那个盒子。   苏浅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眸光流转之间,竟有一种如释重负。   君曦接受了苏浅和静笙的这份添妆,也就代表了……她承认和接受了苏浅和静笙之间的关系。   “谢谢皇姐。”苏浅由衷的说道。   君曦笑了笑,叹息道,“不瞒你说,本宫也是个俗人,当知道你们的事,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你们背叛了阿樾。”   说道底,君曦毕竟是君樾的姐姐!当知道君樾的妻妾相恋,她……心疼自己已逝的弟弟,觉得她们背叛辜负了自己的弟弟……   “想来……真是可笑,”君曦自讽地笑道,“一直大义凛然去指责别人迂腐的本宫,看不得那些逼寡孀守节的本宫,居然……也有让你们死守着阿樾牌位过一生的念头……”   接下来的话,君曦并没有说出口,但该懂的人已经懂了。   “多谢皇姐成全。”苏浅如是说道。   君曦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将压在心中的那些情绪全部散了出来。“虽然大宁的律法支持寡孀再嫁,但你们的路不比常人……注定要比别人艰难。”   “无妨。”苏浅看向身边听的云里雾里的静笙,眼中笑意   温柔,“明月入我怀,前路无所惧。”   君曦看着那一掌并蒂连枝,亦笑道。   “那本宫也祝你们,得偿所愿,恩爱一生。” 第163章   客室中气氛甚好,几个人饮茶聊天,作为惜别,盛世融洽。   可当听到秦郧西说,他回京京会准备好聘礼,去向皇帝提亲时。   苏浅执茶盏的手顿了一下。   抬头看了一眼君曦,果然!那人眼中正忍着偷笑。   皇姐又欺负单纯的小太医了……   苏浅心里叹了一口气。   待会儿,还是让暮月好好的跟这个只会钻研医书,傻乎乎又不通人事的小太医讲一讲,尚公主的正确流程和需知吧。   那是尚公主!   尚!   真当皇帝是你家隔壁老王?   那天,小太医坐在书案前,写奏表写到大半夜,因为他终于知道,他向尚公主,要先请表上奏,于殿前求娶,然后还要得皇室宗族同意……   想做皇家的帝婿,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初春的一个早晨,燕王府送走了君曦和小太医这对欢喜冤家。   静笙目送着远走的马车,问身旁的苏浅。“君曦和秦太医的婚事,会顺利吗?”   “会的。”苏浅怕拍静笙的手,安慰道。   对于皇帝来说,秦郧西确实是作为驸马的好人选:家族背景不够强硬,身后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就算做了驸马,也没有外戚干政的忧患。   “不过……”   “阿浅是在担心……莫家?”静笙问道。   “确切来说,是莫骁南,”苏浅看着远方,走得越来越远的公主府车马,眼神沉了下来。“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不是那么好断的。”   千里之外,苏浅口中的竹马,还不知道他即将失去什么。   ~~~~~~~~   公主府一行人回到京都后,君曦先去了皇宫,因擅自去南疆的事,向她父皇请罪。   养心殿中,武帝坐在书案后批阅着奏折,而君曦……跪在大殿之中!   殿中父女二人,一坐一跪,谁都没有说话,气氛甚是沉重。   常年伺候皇帝的内侍总管,小心翼翼的偷偷打量皇帝。   只见皇帝神色如常,自顾自的批阅着奏折,似乎只当殿中的女儿不存在。   “父皇……”君曦先认输了,委屈巴巴的说道。“儿臣腿疼……”   内侍大总管见皇帝微微皱了眉,立马顺势说道,“陛下,长乐殿下的伤还没好呢?”   批阅奏折的笔顿了一下,皇帝眼中迅速划过一丝不忍。   君曦的伤……是在祭天大典上受的。   这个孩子,在接到逼宫的消息时,不管不顾的冲进了大殿,挡在他的面前。   当初老六想要逼宫的消息,是他授意属下传给各个公主皇子的,他的这些儿女,所做的一举一动全在他的眼中,他们有的想独善其身,有的想谋一杯羹,有的紧紧抱上了他的大腿……只有君曦!这个傻孩子,持着一腔孤勇,一心一意护着他这个父亲。   “你还知道疼?”武帝将一本奏折丢到了君曦面前,“为了一个男人,擅闯南疆就算了,还敢假传军令!”   君曦头疼的看着面前的奏折,她就知道!二路将领肯定要弹劾她的,嚯!这个背后告状的小人!   “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吗?你们都和离了……”说这话时,皇帝恨铁不成钢。“父皇再给你找一个驸马。”   “不要!”君曦想也不想的就拒绝了。“我已经选好新驸马了”   “难道你非要和莫骁南纠缠一辈子……什么?”皇帝回过味来,“你说什么?”   “儿臣选好了新驸马。”   而另一边,即将上任的新驸马回了秦家主宅,在其祖父祖母面前说了想要成亲的事。   祖母的院子里,挤了不少的人,听到秦郧西的话都沉默了。   秦家在这个遍地贵族的京都里,算不上显赫,秦家现在的嫡系,是秦郧西的小叔。   常言道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   秦家二老偏心小儿子一房,原本继承家业的本该是兄长,但秦郧西的父亲前两年路遇劫匪被杀。二老便以长子逝,幼子继为由,把秦郧西母子分了出去,让小儿子一房做了嫡系。   “哟!”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秦郧西的小婶,“西哥儿要成亲了?可你堂兄还单着,你作为弟弟……这样不好吧?”   话中所说的堂兄,是秦家嫡系一房的独子秦傲天,当初因为家暴妻子,合离了,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合离之后,他们秦家马上又找了一门亲,对方还是个商户家的富小姐。   但当初,秦傲天忍不下妻子求离的事,觉得失了颜面,便找上门去,又打了妻前一顿。那天,正好被当朝长乐公主一行人撞见。   而他家暴的,是长乐公主一表三千里的表妹,没有人想到,长乐公主居然会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表妹撑腰,不止狠狠的教训了秦傲天一顿,还在官媒署放出话来,谁敢帮着秦傲天隐瞒事实,祸害良家妇女,绝饶不了牵线的媒妁。   秦傲天的名声一下子全臭了,原本谈好的姻缘也崩了,没有哪个媒妁敢隐瞒秦傲天会打老婆,还把老婆打到小产的事实,没有哪个正经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低门小户的闺女,他们秦家又看不上。   一来二去,秦傲天的婚事也被耽搁了,现在老大不小了,婚事依旧没有着落。   这是秦家嫡系一房的痛!   而现在,秦傲天的婚事都还没有见影儿,秦郧西居然说要成亲了?这不是打他们嫡系一房的脸吗?   想到这里,秦家小婶是更加没好气了。“自古以来,长幼有序,这哥哥都还没成婚,你这个弟弟着什么急呀?”   “这……”秦郧西为难,自己堂哥是什么德性,他也知道,这种人就不该成亲,不然只会祸害别人家的闺女。   “堂兄他不是成过一次亲了吗?”秦郧西喃喃地说道。“被他打跑力气……”   声音很小,却还是被旁边的秦傲天听到了。   秦傲天一下炸了,“羽服氏那贱妇,不尊丈夫,算什么亲?”   这话听得秦郧西直皱眉头,明明是她把人家打的小产,羽弗芷秋当初差点就被活生生打死了,现在倒反打一耙。   “秦郧西,我告诉你!我这个当哥哥的还没有成亲,你这个做弟弟的就不能越过去!不然!你就是打我的脸!”秦傲天怒气冲冲的吼道。“我一天不成亲,你就等一天,我一年不成亲,你就等一年,听清楚了吗?”   此话说的霸道又无礼,偏偏秦家人还觉得理所当然。   秦家祖母开口劝道:“西哥儿,你堂兄说的也有道理,你就再等一等吧,总不好让人看你堂哥的笑话。”   秦家二老向来是最偏心的!偏心小儿子,更偏心小儿子家生的大孙子秦傲天。   “可是……她不会同意的!”秦郧西说道。   “她?”秦老太太皱起眉头,心里不悦到了极点。“你说你瞧上的那姑娘不会同意。”   秦郧西点了点头,君曦那性子,能同意才叫有鬼!   “呵!”秦傲天一声冷笑,不屑地说道,“一个还没过门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不同意?她当自己是皇帝的女儿不成?”   秦郧西:……   ————————   秦郧西:确实是皇帝的女儿,而且还是当初把你揍成狗的长乐公主…… 第164章   “西哥儿,”秦家老太太见秦郧西脸色不好,忙劝道,“你堂哥也是那羽弗氏给祸害了,所以心情不好,你要体谅些。”   “是啊!”小婶用手帕掩唇笑道,“你堂兄说的不无道理,兄长还未成亲,做弟弟的怎么能先成家呢?要不,你先说说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品貌如何?”   秦郧西想到君曦,眼中笑意藏不住。“她是个性格明朗的好姑娘,琼枝玉叶,却有宽仁亲厚……”   听着秦郧西说着心上人的优点,秦家小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秦郧西虽说只是个太医小官,却也常常出入宫廷,只怕是认识了哪家贵女。   想到自己儿子那无望的婚姻,秦家小婶在心中开始算计起来。   “不管是谁家姑娘,就算是天仙下凡,你哥没有成亲,你作为弟弟也不能成亲。”秦家老太爷开了口,强横地打断了秦郧西的话。   他大孙子还没有妻室呢,做弟弟的就先娶了亲,这让外人知道了,不知该要怎么笑话他们秦家长幼无序。   秦老太太也不赞成,她舍不得自己大孙子受委屈。   秦傲天得意的看着自己的堂弟,从小到大,祖父祖母就偏疼于他。就算秦郧西年纪小小就入了太医署。秦家二老也觉得,那是因为秦傲天不喜欢,不然肯定要比秦郧西优秀的多。   而且秦郧西是个医痴,一心扑在钻研医术上,不在意为官之道,就跟他那榆木脑袋的亲爹一样。那么多年还只是个疡医,前两年倒是入了东宫,得了太子妃青眼。可太子一死,秦郧西又回了太医署,成了一个小小的医官。   秦家二老觉得,自己的这个孙子,这辈子就是一个小医官,不会有多大的出息了。   就算秦郧西每个月半数的俸禄,都交于主家,用来孝顺祖父祖母,但二老依旧觉得,还是嘴甜的大孙子孝顺。   虽然……   这个大孙子只会从他们这里要钱,去走鸡斗狗,风花雪月。但架不住大孙子会哄人会来事。   而秦郧西一家,秦郧西不会说话,秦母木讷,秦郧西还有个姐姐,脾气泼辣,明明高嫁,嫁给了京兆尹,却从未想过要拉秦傲天一把,真不会做人。   “我一定要娶她!”秦郧西开口,坚定的说道。   “你个罔顾人伦的逆子!你就想让人看我秦家笑话,看你堂哥笑话,是不是?!”秦老太爷拿起桌上的茶杯,直接就砸在了秦郧西身上,茶水溅了秦郧西一身。   秦郧西看着自己满是茶水的衣角,低着头,眼中神色晦暗。其实他一开始就猜到了主家这边的反应,之所以没有带母亲和姐姐来,就是因为不想将事情闹得太难看。   祖父祖母的偏心,他早就知道,但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退让的!   “西哥儿,”秦家小叔一如既往,在事态发展最激烈的时候,开始他“孝子”的表演,一边给老太爷生气,一边语重心长地劝着秦郧西,“快给你祖父赔不是,你一个小辈怎么能这样和长辈说话呢?他可是你嘱咐啊!是这一家之主,是这秦家的主心骨。”   秦老太爷被儿子一捧,心中甚是舒畅。   不得不说,对于如何讨好自己的父母,秦家小叔在和自己兄长多年的争家产争宠中,练就得炉火纯青。   但这一次,秦郧西没有妥协。   亲家小叔见状,心里自是高兴,开始语重心长地长篇大论,劝说着秦郧西,一句句看似是为秦郧西好,可是话里话外都在拱火,明褒暗贬之下,听得秦家二老直皱眉头,心里越发觉得秦郧西这个孙子实在不孝。   亲家小婶看准了房中的气氛,在秦羽西硬梗着脖子与秦家小叔争辩,秦家二老脸色越发铁青之时,笑着开了口,话是对着秦郧西说。“西哥儿,你爷爷说的对,咱们是书香世家,可不能乱了长幼有序的人伦。要不……这个媳妇儿,你先让给你堂哥吧。”   此话一出,满堂震惊!   秦郧西更是难以置信,“什么叫让给堂哥?谁家的妻子能让给别人?!”   “怎么不能啊!”秦家小婶连忙说道。“我娘家大侄子小时候高烧,烧坏了脑子,人有点傻,说亲困难。这不,我娘家就想了一法子,让体健英俊的二侄子去提亲,求娶了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只不过下聘书的时候,写的是大侄子的名字,虽说二侄子替大侄子娶了人家姑娘,但洞房花烛夜时换了人,这生米煮成熟饭,姑娘不认也得认。”   秦家小婶说的滔滔不绝,秦郧西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荒谬至极。   “这太荒唐了!那姑娘的娘家就这么算了吗?”   “姑娘的清白都没了,还能怎样?娘家也只能认了呗!”秦家小婶笑着说道,“你不知道,这姑娘去年刚给我那大侄儿生了个大胖小子。”   秦郧西只觉得遍体生寒,这些人毁了一个姑娘的一辈子,却还得意扬扬,将这种骗婚的下作事,当成好事来说。   秦家小婶似乎没看有到秦郧西的脸色一样,接着说道。“西哥儿,你堂兄因为羽弗氏那个贱人,现在说亲困难,金贵人家的好姑娘被蒙蔽,不肯嫁于你堂哥,那些小门小户的又配不上我秦家,你看……不如?”   秦郧西不蠢,自是听懂了小婶这句“不如”,瞬间怒不可遏,“荒谬!不可能!”   她居然要他效仿她的娘家,将自己的妻子让给秦傲天!   秦家小婶冷笑,她根本就不在乎秦郧西的态度,转眼看向自己的公公婆婆,他们才是这个家当家作主的人。   “公爹,婆母,你们就心疼心疼天哥儿吧,”秦家小婶假惺惺的擦着眼角,哭哭啼啼地说道,“难道真要天哥儿打一辈子光棍?那可是你们的大孙子啊。”   秦家二老都微微皱起了眉,秦家小婶说的事,确实不厚道。但想到自家大孙子那坎坷的婚姻之路……   秦家二老,面面相觑。   最后,是秦家老太太先开了口。   “西哥儿,要不……这个媳妇儿先让给你堂兄吧?” 第165章   秦郧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祖母,你要我将自己的妻子让给堂兄?”   “什么妻子,这不是还没过门吗?”秦家小婶怕公婆改变心意,连忙把话接了过去。“西哥儿,你年纪还轻,没了这个,还能有下一个,再多等两年也没什么问题。可你堂哥呢,都快到而立之年了,他还有几年能等的?”   这话说中了秦家二老的心。   秦郧西还年轻,就算错过了这一个,再等下一个不就好了。可秦傲天的年纪不小了,像他这么大时,他们二老都已经一儿两女在膝下了。   二老的目光,看向自己“可怜”的大孙子。   其实秦傲天一点都不稀罕,秦郧西能看上的姑娘,肯定跟他一样死板又无趣。不过,秦傲天看着自己这个从来就不顺眼的堂弟。   秦郧西的这个媳妇,他今天还就要了!   想着,秦傲天跪了下来,一路膝行到了老太太面前,抱着老太太的腿,“祖父祖母,孙儿不想孤苦一生,连个妻室都没有,您们心疼心疼孙儿吧。”   说着,将头埋进老太太膝里,一副可怜又无助的样子。   秦家老太太一向最是疼爱这个大孙子,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怎么舍得他如此委屈。逐一拍板,“这事,我做决定了!就按天哥儿母亲说的做。”   “唉!”秦家小婶高兴地应了一声,连连说道。“媳妇这就去办,去准备聘礼和聘书,让西哥儿去提亲,等亲事定下来,西哥儿去迎娶,拜堂和洞房就让天哥儿去……”   “不可能”秦郧西厉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秦家小婶脸上的笑僵住了,她没想到一向孝顺又听话的秦郧西,居然敢反对被秦家老太太的话。   “你什么意思?”秦老太太看着秦郧西,脸色阴沉了下来。   秦郧西跪在了二老面前,“孙儿不可能去骗婚,更不可能将自己的妻子让给堂兄!”   “你翅膀硬了,现在敢公然忤逆祖母了?”   “孙儿不敢,”秦郧西毫不退让,“但此事荒谬,孙儿绝对不做。”   “荒谬?”秦老太太气笑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不过是让你让一件衣服罢了。”   “她是我的妻子,不是衣服!”秦郧西看了自己的祖母一眼,“而且,祖母也是女人……”难道你也是衣服?”   “你!”秦老太太气得指着秦郧西骂起来,“你敢忤逆长辈,信不信我去官府告你不孝?”   孝字压头,长辈若是到官府去告晚辈不孝,那这个晚辈,基本上算是完了。   秦老太太是气到了极点!   秦郧西求助地看着自己的祖父。   秦老太爷从刚才起就一直没说话,他一辈子自诩道德高尚,就要脸面,这种缺德的事,他不想说,就让自己的老妻去开口。原本以为,秦郧西会上道,自愿让出妻子,没想到还指望着他。   接到孙子乞求的目光,秦老太爷心头烦躁,却还是好声好气地劝道。“西哥儿,你要为家族着想,你堂兄身为长孙,他若不成亲,你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也不好议,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底下的弟弟妹妹想一想,南姐儿今年也及笄了吧?”   请老太爷口中的“南姐儿”,是秦郧西的亲妹妹秦念南。   这话,分明就是在威胁秦郧西。   秦郧西对这个本家一向失望,但这一次,是真的死心了。   正打算说出,他要娶的姑娘是当朝公主,叫他们不要痴心妄想时。   一个仆从急急忙忙冲了进来,“老太爷,老夫人,府里来了贵人!”   “贵人?”秦老太爷奇怪,这块到饭点的时候什么贵人会来?   “是宫里的贵人!”仆从急忙说道。“说是伺候当今陛下的内侍官。”   一听这话,原本还坐着的秦家二老,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快快快,去迎接贵客!”   秦家二老带着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去大门口迎接贵人。   秦郧西也跟着去了,到秦家门口,发现来的确实是贵人。   皇帝身边的心腹,皇宫内侍大总管。纵使是朝中一品大员见了,都得陪着笑脸的贵人。   秦老太爷官场沉浮了一辈子,一辈子也就是个从五品下的上牧监,说白了就是给皇家养马的。但官虽小,还是见过龙颜的,自然也知道皇帝身边的这位红人。   秦老太爷陪着笑,各种阿谀奉承。   这位内侍大总管对他一直是淡淡的,看见秦郧西,却立马换了一张嘴脸,毕恭毕敬地笑着尊称一声“秦太医。”   如此差别待遇,让老太爷脸上殷勤的笑容,瞬时就僵了一下。   但内侍大总管可没空理他,人家是奉皇帝的命令,来宣这位未来的帝婿进宫。   秦老太爷看着那位向来眼高于顶的大总管,恭恭敬敬请自己的孙子上了马车,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身后,秦老夫人和秦家小婶婆媳俩,正在窃窃私语。   “西哥儿好大的排场啊!”秦家小婶的语气里,透着隐藏不住的酸,“也不知道陛下为何突然急召他,该不会是犯了什么事吧?”   “别胡说!他是秦家人,他若犯事,你能讨得了好?”老太太还训斥道。   “是是是!”秦家小婶忙收了脸上的妒色,讨好老太太,“看那位贵人对西哥儿的恭敬态度,怕不是西哥儿立了什么大功吧?”   秦家小婶越想越是怎么回事,“西哥儿有出息了,可一定要让他拉一把天哥啊。”   “那是自然,他们可是骨肉相连的堂兄弟。”老太太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亲事……”秦家小婶最怕的是,好不容易谋来的亲事要飞了。   “当然是先紧着天哥儿!”   听到秦老太太这句话,秦家小婶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一想到秦郧西不止得把妻子让出来,以后还得事事帮扶着秦傲天,秦家小婶心里就高兴极了。   秦家老太爷却是看着远走的马车,眼中担忧。   总觉得事情不会像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果然!   皇宫第二天传话来,有圣旨要下达秦家。   秦家顿时一片沸腾,连忙召集了嫡系旁支所有的族人,沐浴更衣,设香案,等着圣旨。   圣旨是午时而来的。   秦家几十口人,跪在香案后听着宣旨。   而这道圣旨,是给秦郧西一家的。圣旨中封秦郧西为驸马都尉、彭城郡公,封秦郧西的母亲为仁惠夫人,赐金银布帛无数。   原本还等着秦郧西让出妻子的秦家人,傻眼了! 第166章   驸马都尉,彭城郡公?!   秦家众人看着那道圣旨,被宣旨内侍送到了秦郧西手上,各怀心思,脸色各异。   “恭喜驸马爷。”来宣旨的,依旧是那天的内侍大总管,今天的他,笑得更加的恭敬了。   这宫里宫外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疼爱的就是长乐公主,如今公主再嫁,陛下对这位新女婿也甚是青睐,不止照例封了驸马都尉,还封了一个彭城郡公。   虽说彭城郡公只是个虚封,没有实权,但那也是正儿八经的二品官位,而且还能世袭三代。   足以看得出,皇帝很满意这位新驸马。   秦郧西第一次听到别人喊他驸马爷,一下红了脸。反倒是他旁边的姐姐秦宜东反应的快,连连谢过内侍总管,还给那是总管递上了早就准备好的锦囊,里面装着份量足足的金银裸子。   秦家小婶看到了,恨的咬牙切齿。   准备的这么齐全,秦郧西这家人,是一开始就知道了今天的圣旨。   再看看她那位新晋为仁惠夫人的妯娌,秦家小婶气得眼睛都红了。   她被这个无能又软弱的秦家长媳压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将她一家赶出门去,这个女人,现在却变成了正二品的诰命夫人。   这叫她如何吞得下这口气!   秦家小婶嫉恨的快发疯,她的丈夫和儿子也不遑多让。秦家小叔和秦傲天看着意气风发的秦郧西一家人,恨得牙痒痒。   送走了宣旨的内侍官,秦家顿时热闹起来。   “西哥儿,恭喜啊!”   “你小子厉害啊,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帝的东床快婿。”   “西哥儿,好孩子,你可真是给我们秦家长脸啊,我们秦家居然出了一个郡公!”   ……   秦家其他旁系的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还是很友善的。   偏偏这时,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   “呵!不过是个吃软饭的,靠女人得来的郡公之位,有何好炫耀的。”   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众人寻声看去。就见脸色阴沉的秦傲天,阴侧侧的笑着。   气氛顿时僵住了。   秦宜东这可不高兴了,他向来泼辣,说的话也毫不留情面,“总比那些娶不上媳妇,还等着弟弟给他骗婚的人强。”   秦家人闻言,窃窃私语起来。   “骗婚?怎么回事?”   “我也听说了,天哥儿现在议亲困难,只是没想到,已经沦落到要骗婚了。”   “这个弟弟不会就是指西哥儿吧?这未免太不要脸了吧?”   ……   听着这些话,秦傲天脸色一下涨红了,恼羞成怒的指着秦郧西大骂:“你居然敢把这事说出来!你个混账东西!”   秦宜东心里嗤笑,真是个笨蛋,这就承认了。“天哥儿最好注意你的措辞,西哥儿现在是郡公,你可知辱骂朝廷命官是什么罪?”   “这就开始压人了?真是好大的官威啊,彭城郡公!”那一句彭城郡公,秦傲天说的咬牙切齿。   秦宜东一副“就压你了怎么着”的表情,嘴上却是大义凛然“不过是按法办事,何来压字一说?”   从小仗着自己是长孙,欺压了秦郧西那么多年。现在是只不过风水轮流转,就受不了了?   “你!你!……”秦傲天指着秦宜东,又指了指秦郧西,气的手指都在发抖了。   秦宜东的性子泼辣刚烈,当年被分家出去的时候,父亲逝世,母亲软弱,弟妹年幼,她这个长姐若不强势一些,只怕她们这些孤儿寡母,早就被人给分食干净了,秦傲天自是吵不过她的。   “行了,都少说两句!”秦家老太爷冷冷的一声,所有人都闭了嘴。   秦家老太爷看着秦郧西,这个自己从来没重视过的孙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西哥儿,你是好孩子,秦家以你为傲。”   这话,让秦家嫡系一房脸色变得很难看。   秦老太太这时也意识到了什么,拉着自己大儿媳,一阵亲热的说话。   秦母受宠若惊,秦家小婶藏起了脸上的神色,对着秦母笑意盈盈,“恭喜大嫂,年纪轻轻就成了二品诰命夫人,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自古长幼有序,如今婆母健在,圣旨却直接越过了婆母,这不太好吧?”秦家小婶紧拧眉头,露出一副很困扰的表情。   秦家老太太听到这话,心中一动。   秦家小婶见状,连忙添油加火,“我听说啊,朝中大员是可以为祖母和母亲请诰命的。西哥儿现在是二品大员了,难道不该给他的祖母请个诰命?”   秦家老太太眼睛瞬间亮了,诰命啊!那可是极尊贵的!更何况……   她实在不想低秦母一头!   见秦老太太动心了,秦家小婶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这秦郧西才当上驸马,位置都还没坐热,就迫不及待的要给家人请诰命,如此贪婪的吃相,必会惹得皇帝不喜。   她真期待秦郧西被燕皇帝厌弃的那一天!   “这……”秦母心里觉得不妥。   儿子还没成亲,就向岳家要这要那,怎么看都觉得不妥啊!   “大嫂不会是不愿意吧?”请教小婶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眼角余光偷偷看向秦老太太,果然看到秦老太太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眼中尽是不满。   “老大媳妇是觉得我不配?”请老太太冷冷的问道。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秦母连忙解释道,“儿媳怎么敢……”   “那就这么决定了吧。”   秦家小婶笑道眼睛都弯了,叫来仆人,想将那些皇家给秦郧西一家的赏赐收进库房里。   这些赏赐既然送到了这里,那就是秦家本家的!以后都是她家天哥儿的东西!   她正叫仆人搬东西,那边,老太太已经当众对着秦郧西发难了,要秦郧西明天就请旨上奏,给她请一个诰命。   秦老太爷没有出声,他觉得,家中多一个诰命夫人,不是什么坏事。   秦郧西很为难,皇帝最讨厌不安分又贪心的人,现在请封,无疑是要惹皇帝不高兴的。但她又不能忤逆老太太,不然一个孝字压下来,他实在吃不消。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哟!这么热闹,看来本宫来的正是时候。”   ————————   君曦和秦郧西   霸道公主和她的小娇夫 第167章   众人回首,只见门口立着一女子,一袭宫装,是色彩明烈张扬的红,绣着肆意盛放的牡丹,乌黑的长发轻挽。步摇摇曳,珠翠明媚,配上那明艳动人的美貌。真真是明珠生辉、烂若晨霞。   美人其身自带着她天生的贵气和威仪,身后还跟着一大群宫女嬷嬷,浩浩荡荡之下,气势逼人。   秦郧西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公主殿下!”   来人真是圣旨赐婚中,另一位主角,长乐公主君曦。   反应过来的众人,忙行礼问安。秦家几十口人躬身揖礼,却久久未听到上位之人道免礼。   一时间,秦家众人惶惶不安。   君曦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些人,旁边的一位嬷嬷在她耳边说了句话,君曦点了点头,上前,将好不容易认出来的未来婆母扶了起来。   被长乐公主亲自扶起来的秦母受宠若惊。“多谢公主殿下。”   “婆母折煞本宫了,您是本宫的长辈。”君曦对秦母温和的说道。   此话一出,秦家的人心里都有了底,看来,这位长乐公主是十分敬重秦母的。   扶起了秦母后,君曦对着众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平身吧。”   众人谢过之后,才敢站起了身。   君曦扫视了一下众人,目光落到了秦家小婶身上。“你是何人?为何手上拿着御赐之物?”   秦家小婶手上还捧着一整套御赐的水晶首饰,水晶所铸发簪、发冠、步摇、禁步……水晶纯净而晶莹剔透,在阳光之下更是流光溢彩。加上能工巧匠的精心铸造,每一支美得惊心,一看就是难得的珍宝。   秦家小婶原本想将这套水晶首饰给昧下,给自己未出阁的女儿做嫁妆,现在被长乐公主当场看到,顿时惊得起了一身冷汗,连忙解释道。“臣妇乃驸马的婶娘,这些御赐之物,臣妇正想收入库房之中。”   闻言,君曦双眸微眯,不悦之色毫不掩饰。“这是本宫特意从库房里寻来,送给未来小姑的东西,你想收进你家库房里去?”   听说秦郧西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君曦特意从自己父皇的私库里,找来了两套名贵又漂亮的首饰送给她们。“若本宫没有记错,圣旨之中明明白白的写着,这套首饰是赐给秦念南的。你说你要将这些赏赐收入你家的库房,那你可知?贪墨御赐之物,是死罪!”   皇帝赐的东西,尊贵至极,就连那道圣旨,都是要被家族放到祖祠里,每天跟祖宗们一起供着的。   “这……这……”秦家小婶。吞吞吐吐间,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该如何说词,惊慌之下口不择言,“这是南姐儿送给我家妮妮的。”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秦母身后,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身上。秦念南还只是一个十三岁,未及笄的小女孩,被众人这么一看,满心惊惶,忙躲到母亲身后,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秦家小婶连忙上前,抓住了小女孩的手,拼命地给小女孩使眼色。“南姐儿是个好孩子,有好东西都想给妹妹,是不是?南姐儿?”   秦念南本身就是内向的孩子,被这样近乎胁迫的对待,一下红了眼眶。   秦郧西连忙上前将妹妹护在身后,秦宜东直接对着秦家小婶说道。“婶婶空口白牙,好生胡说,妹妹从未说过要将御赐之物赠与他人。”   “这就是南姐儿说过的!”秦家小婶咬牙说道,“就在刚刚!而且你们本就是秦家之人,陛下给你们的赏赐,是给秦家的赏赐,收入秦家库房,也是情理之中。”   不止这套水晶首饰,今天皇帝赐下的东西,她都要收进秦家库房里,以后这些都是她儿女的东西!   “婶婶是不是忘了,四年前,我们母子四人就被你们从本家分出去了?”秦郧西冷冷的说道。   自家小婶是什么德性,秦郧西再清楚不过,她就像吸血的水蛭,一旦沾上了,不把你吸干殆尽是绝不会放手的。现在他做了驸马,只怕小婶是要缠上他了。   果然!   秦家小婶脸上笑着,开始颠倒黑白了,“哪有什么分家,不过是家中修缮房屋,让你们出去暂住一段时间罢了,现在主屋已修好,正想着接你们母子回来呢!”   秦郧西现在不只是驸马,还是彭城郡公,二品大员的俸禄和津贴可不少,家中正愁入不敷出,秦郧西现在在秦家小婶眼里,那就是活生生的摇钱树啊!   想着这些,秦家小婶连忙看向自己的公公,“公爹,您说对吧?西哥现在可有出息了,真是光耀门楣。”   话中暗暗的提醒自己的公公,秦郧西今日不同往时,绝对不能从主家分出去。   秦家老太爷眼色沉了沉,最后,开口正想说什么,却听君曦幽幽说道,“父皇赐了郡公府,作为我与驸马的新房,这秦家驸马就不回来了。”   说完,君曦笑看秦家老太爷一眼,可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笑意,面对这位天之骄女,秦家老太爷一下就闭嘴了。   君曦当然不会让秦老太爷先说出,让秦郧西他们搬回来的话,反而话里话外,还警告了秦老太爷,秦老太爷当了那么多年的官,倒还是会看些眼色。   秦家人看着秦老太爷吃了鳖,在心中暗暗偷笑。   秦家二老的偏心,人尽皆知,长子才刚死,就迫不及待将媳妇孙子赶出家去。现在长子一房眼看要崛起,又想要分家出去的他们回来。   得!现在遇到硬茬了吧?   “秦嬷嬷,清点御赐之物,全部搬进郡公府中,若少了一样,按律办事!”君曦命令道。   所谓按律办事……大宁律,擅御赐之物者,诛!   君曦身后,一个面相威严的老嬷嬷走了出来。   不同于其他宫女嬷嬷的衣服,这位老嬷嬷身上穿的,是褚色的女官官服。她是公主府的女长史,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品级甚至比秦老太爷还要高。   秦嬷嬷要清点御赐之物,谁也不敢阻拦。秦家小婶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即将到手的财物,一箱一箱的被抬走,心里直吐血,但脸上还得陪着笑。   因为她知道,她若敢阻拦一下。这位长乐公主,真的会按律办事,弄死她!   长乐公主,敢说就敢做,她可是……   京城中公认的疯子啊! 第168章   知道君曦有一个新驸马人选,武帝马上就召了“紫微斗数”的天府和绣衣直指进宫,当即就派人把秦郧西给调查了个底朝天,连祖宗八代都查了一遍。   父女俩坐在满是宗卷的书案前,武帝看得是皱着眉头,“这秦家……”   孩子是好孩子,但这秦家……一对偏心又拎不清,还死要面子的祖父祖母,贪婪又阴险的叔叔婶婶,混账到极点的堂兄妹,还有一群恬不知耻的亲戚……武帝真瞧不上这样的家庭。   “要不?阿曦再考虑一下,这群人又蠢又坏,以后怕是……有得你烦。”   “儿臣知道父皇在担心什么,”君曦无所谓地耸耸肩,“儿臣堂堂一国公主,难道还怕这群刁民?”   “不,朕比较怕你弄死他们,御史台那边……”   又该弹劾你了……   ……   秦家——   公主府的女官们动作非常的干净利落,没多久就将御赐的物品清点造册,然后命公主府的侍卫全部拉走。   秦家小婶看着那一箱箱赏赐的金银珠宝,自己的眼皮底下被拉走,心里直滴血,偏偏脸上还得陪着笑。   因为对方是公主啊!   之前曾经设想过,就算秦郧西娶了哪家的高门贵女,只要秦家二老还在,一个孝字压头,秦郧西一家都得恭恭敬敬地敬着他们嫡系。   偏偏!秦郧西娶得的居然是公主。   世人讲孝道没错,但更讲君臣之纲。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   公主是天家的人,是君!而他们就算辈分再高,那也是臣。别说他们只是叔叔婶婶,就算是秦家二老,见了公主都得恭恭敬敬行叩拜大礼。   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箱赏赐被抬走了,秦家叔婶气得胸闷,暗怪秦郧西不会做人,那么多金银财宝,也不知道孝顺主家一些。   君曦将一切看在眼底,轻轻撩了撩耳上价值不菲的红玛瑙耳珰,看得秦家小婶又是一阵嫉妒羡慕。   这些叮叮当当的玩意儿,君曦平时是最不爱戴的。若不是要给自家小太医撑腰,她绝不会带上这些拦手绊脚的东西。   “对了,本宫刚刚在门口听到,你们在说什么求封来着?”君曦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听到“求封”二字,秦家这对婆媳顿时来劲了。   “公主殿下,是这样的。”秦家小婶谄笑道,“这不是大嫂得封了诰命嘛,这原本是大好事,但这自古长幼有序,儿媳得了诰命,婆婆却还是白身,这……”   说到这里,秦家小婶露出一副难为的样子,“这让旁人看了,不好看啊……”   “你的意思,是要给祖母先封个诰命?”君曦瞥了她一眼,眼底不屑。   这秦家主家的人,果然跟父皇调查的一样,又蠢又坏,而且贪得无厌。   “这不是双赢的事吗?”秦家小婶笑得十分谄媚,“臣妇听说,陛下是最疼公主的,公主往陛下那说一说不就成了吗?”   公主去求的话,肯定是事半功倍。   秦家小婶是真心希望,秦郧西能给秦家老太太挣个诰命来,这样一来,她的儿女们身价也会跟着涨。   “殿下……”秦郧西急急说道,“您不必理会如此无理的要求。”   君曦没理小太医,而是不甚在意的笑着说了一句。“可以啊。”   秦郧西惊了,却见他家公主对他眨了眨眼睛。   “谢谢公主!谢谢公主!”秦家老太太和秦家小婶连连叩谢。   “本朝确实有为祖母请封的事例,不过嘛——”君曦话锋一转,语气徒然冷了下来,“那都是在祖父逝世的前提下!”   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就让秦家主家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尤其是秦老爷子,那脸色简直是一言难尽意。   “这是为何?”秦家老太太连忙问道。   “因为按我大宁律,妻子的品级必须低丈夫半级,秦夫人是二品郡夫人,而秦老太太身为婆婆,若要讨封,就只能比其高,而不能低,那就是说,您至少得是从一品的诰命,那您的丈夫……”   君曦笑着看了秦老太爷一眼,看得秦老太爷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那您的丈夫至少得是正一品大员。”君曦话中语气甚冷,“能通过姻亲直接封一品大员的,只有皇后的父亲,你秦家嫡系倒是图谋不小啊!”   一句“图谋不小”让秦家嫡系一门冷汗连连。   这罪名,他们可不敢担!不管是图谋,还是皇后的父亲,都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秦家敢去图谋的。   “公主殿下,臣等一家从未想过如此大逆之事。”   “殿下明鉴……”   君曦冷眼看着这些人连连请罪,笑着,云淡风轻的说了一句。“莫怕,本宫开玩笑的。”   秦家人才松一口气,又听君曦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其实吧,要给秦老太太请封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秦老太太“独身”就行了。”   那一句“独身”,让秦老太爷脸色难看到极点,这不是叫他去死吗?只要他死了,他家老太婆就能封诰命了吗?   秦老太爷恶狠狠的看了自家老太婆一眼,从那以后,秦老太爷就落了一个疑心的毛病,总疑心他家老太婆要弄死他,好谋一个诰命的身份。   不过这些都是后事了。   秦宜东看着公主府清点完御赐之物,全部拉走,一根毛都不留给秦家主嫡系。这些像吸血鬼一样的无赖,敢怒不敢言,脸上还要陪着笑,嘴里还要恭维着。秦宜东只觉得心里痛快。   这些年秦家嫡系越来越过分了,总是借着秦家二老的借口,想方设法的压榨他们一家。   而他们被孝字压头,不得不妥协。   秦宜东性子泼辣,当年被赶出秦家时,父亲逝世,母亲软弱,弟妹年幼,若她不强势一些,只怕他们一家早就被这些人给吃了。她嫁人之后,心还一直担忧着自己的娘家,最大的心愿,便是秦郧西能娶一个强势的妻子,能撑起这个家。   现在,看有一个将秦家嫡系压的死死的长乐公主。   秦家姐姐甚是欣慰。   弟呀!你真有眼光!   从此以后,这秦家只会特别热闹! 第169章   京城中的那些纷纷扰扰,没有影响到燕州这边。   时至惊蛰,春雷惊百虫!   自谷惊蛰后,天气是越来越暖和了,万物生机盎然。   静笙发现,苏浅最近特别热衷于买田买地买铺子。   默默看着庄宅牙人又一次将契纸交于苏浅,这次是宁风城最热闹的街市上,两间位置甚好的门脸铺子,当然!价格也是很贵的。   静笙看着苏浅将那两张契纸装进一个锦盒中,而那个锦盒中已经装了好多的契纸了。“阿浅,你买那么多田地铺子干什么?”   “这是我给暮月准备的嫁妆。”   “嫁妆?”   “中原女子的嫁妆很是重要,那是女子私产,一般人家生了女儿,从女儿出生就开始攒嫁妆了,从锅碗瓢盆到田契地契,有些人家甚至会把女儿一生所用都准备好,我之前给暮月准备的田地铺子都在京里,”苏浅无奈地笑道,“现在到了燕州,自然要重新准备了。”   “暮月要嫁人了?”   “按我们大宁的规矩,女官到了二十五岁便可离宫,暮月再过三个月就满二十五岁了,我自然要为她谋一桩好的婚事。”   “哦~”静笙恍然大悟,“你们宫里的女官,二十五岁才能成亲啊?”   抚着锦盒的手顿了一下,苏浅沉默了一会儿,才无奈的说了一句。“其实……也不尽然。”   “不尽然?”   苏浅看着小家伙不解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发,语气中有些无奈,“宫中得脸的宫女,大多会在年龄合适的时候,求一个恩典,出宫嫁人。”   “那暮月……”静笙更加的不解了,要说得脸,整个东宫暮月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可暮月却到了二十五岁还没有出宫。   二十五岁啊!   民间二十五岁的女子,儿女都满地跑了。   苏浅也猜到了静笙在想什么,“当初,我嫁入东宫,是带着四个丫鬟一同入宫的,沉月做了太子的良媛,另外两个,都求了恩典嫁出宫去,只有暮月……一直陪着我,不肯出宫去。”   苏浅始终最艰难的时候,暮月的老子娘都劝暮月,跟苏浅求个恩典嫁出宫嫁人吧。但暮月说,她要是走了,她的小姐怎么办?   “静笙,你觉得暮月是个什么样的人?”苏浅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成熟稳重,聪明能干。”在晋升的眼里,暮月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能把整个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在东宫也是,不管什么事务到了她手里,都能够很顺利的完成。是苏浅手下当之无愧的一把手。   “那你知不知道,当年的暮月,是一个很内向甚至有点怕生的小姑娘。”   “怎么可能?”静笙一点都不相信,暮月跟内向怕生这四个字,怎么可能联系得起来。   苏浅看着那一方锦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暮月……从一个内向单纯的小姑娘,变成了今天雷厉风行的周女官。   全是为了苏浅!   为了让她的小姐日子能好过一些,为了保护她嫁入东宫的小姐,暮月硬生生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人。   “暮月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陪着我嫁入东宫,陪着我熬过了那一段最难熬的时日,陪我经历过泰始政变,为我鸩杀过叛徒……”   当初那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小姑娘,端着两杯鸩酒,逼着苏浅的敌人喝下去。   那是暮月第一次杀人,她连着做了好几天的噩梦,却还是笑着跟苏浅说,她能保护她了。   苏浅曾经很多次想让暮月嫁出宫去,暮月都拒绝了,甚至面对苏浅强势的命令,跪在长乐宫外,跪着求她收回成命,一跪就是一宿。   苏浅又何尝不知道,暮月不是不想出宫,暮月是不想丢下她一个人在宫中苦苦挣扎。她带入宫的四个丫鬟,沉月背主,爬了太子的床。另外两个都求了恩典,出宫去了,唯一的区别是,一个在她落寞时,另一个在她坐稳东宫之时。   如果她也走了,那她的小姐身边就真的没有人了。   那个傻丫头,一直抱着这个信念,守在苏浅身边。   “暮月于我,虽名为主仆,但在心里,她是我妹妹。”苏浅很是认真地说道。   在静笙身边伺候的乌兰落,听得好羡慕,眼巴巴的看向自家公主。   静笙好笑,拍了拍自家小丫鬟的小脑袋。“放心!等你成亲的时候,我也给你准备十里红妆。”   “公主,你可不能食言哦,中原人说,食言的话会长胖会变丑!”   “那叫食言而肥!”   ~~~~~~~~~   苏浅开始为暮月择婿。   静笙看着书房里堆起了几大箱的卷宗,苏浅让官媒署把方圆百里,所有未婚的有为青年的卷宗全找来了。   在那几大箱卷宗中挑来选去,总找不到合心意的人选。   不是嫌这家公婆难处,就是嫌那个人太矮,亦或者嫌那家破事太多。   选了好几天,连静笙都觉得苏浅有些吹毛求疵了。   “阿浅……你会不会有点太严苛了?”看着被苏浅划掉的几大箱名册,静笙现在终于有些理解那些丈母娘挑女婿了。   “中原有句俗话,嫁人等于第二次投胎。”苏浅又划掉了一个名单上的名字。“事关暮月的后半生,自然当是重之又重。”   但按你的择偶标准,只怕天下都找不出那么十全十美的一个人……   静笙很无奈的想道。   经过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苏浅终于整理出来几个人选,家世清白,有才有德,公婆良善……   就等着让暮月相看了。   就在这个时候,京城来了人。   是京城官媒署的媒官!他带着八十八抬聘礼,从京城一路出发至燕州,向苏浅求亲,求娶燕王府女官周暮月。   “韩国公府?”苏浅看着手中的聘书,眼中晦暗不明。   “是。”媒官忙应道,“下官奉韩国公所托,为其爱子来向周女官求亲,这八十八抬聘礼,是韩国公府的诚意。”   八十八抬聘礼呀!这可是京中多少闺秀都梦寐以求的!   要知道,今年卢尚书府家求娶中书侍郎家的千金,也不过是六十六抬聘礼。   而现在,韩国公府竟以八十八抬聘礼求娶一个小小的王府女官。   媒官原以为,这桩婚事是十拿九稳了。   却见苏浅拿着那扎厚厚的聘单,云淡风轻的问了一句。“本宫记得,当年韩国公府给闻喜县主的聘礼,是一百零八抬。”   媒官脸上的笑僵了一下。   没错,韩国公府此次前来来求娶暮月,是求为继室的。   韩国公的独子在十年前,娶了奚城长公主的女儿闻喜县主,当年那一百零八抬聘礼,不知羡煞上了京中多少女子?   可后来,闻喜郡主病逝,留下了一双儿女,而韩国公府,一直没找到合心意的儿媳。   “这这这……”媒官脸上陪着笑,“娘娘,您也知道,闻喜县主是皇家宗室之女,贵不可言,不能比的。”   媒官心里暗怪苏浅,一个丫鬟怎么能跟人家堂堂县主比呢?   苏浅冷冷瞥了他一眼,媒官顿时汗毛直立,那一眼看得他心惊,就好像……   心所想被一眼看穿了。   还好苏浅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看向了身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暮月,问了一句。“暮月,你的意思?”   暮月闻言,对着苏浅一福礼,不卑不亢说了一句。“暮月听从太妃娘娘的安排。”   媒官脸上成功的笑意还未扬起,就见苏浅将聘书还给了他,面不改色地笑道:“暮月出身平凡,配不上韩国公府的门楣,还请李媒官,将这些聘礼返还韩国公府,本宫谢过韩国公府的抬爱。”   媒官惊得目瞪口呆,堂堂国公府向一个小小的女官求亲,已经够让人难以置信了,更不敢相信的是,苏浅竟然拒绝了?!   “太妃娘娘……”   媒官还想劝说,苏浅那边已经下了逐客令。   “来人,送李媒官出府。”   静笙看着前来求亲的媒官,连同那八十八台聘礼被送出了燕王府。   那媒官的声音,隔得老远的还传来,一声声在劝苏浅,如此驳了韩国公府的脸面,对两府都不好……   “娘娘……”暮月忐忑不安的看着苏浅,“咱们一而再地拒绝韩国公府,他们会不会报复我们……”   “无妨,反正几年前就已经拒绝过一次了,该驳的脸面,几年前也驳了。”苏浅眼中泛着冷意,“本宫绝不会让你嫁给那个混不吝的韩国公世子。”   静笙听苏浅的语气,似乎对那位韩国公世子很有意见。“阿浅,那位韩国公世子……”   苏浅看见自家小丫头,眼中的冷意散去,只留下温柔,温柔地摸摸静笙的小脑袋,嘱咐道:“那个韩国公世子脑子有病,咱们不跟他玩。”   “脑子有病?傻子?”   “嗯!一个二傻子。”   “能被阿浅叫二傻子的人,”静笙稀奇了,“我倒想听听他的事迹,阿浅给我讲讲呗。”   “那好吧。”苏浅答应了静笙,将那些鲜为人知的往事娓娓道来。   “这件事,还要从皇姐及笄的那一年说起………” 第170章   君曦及笄的那一年,遇到了奇葩。   看着跪在在自己跟前,哭得梨花带泪的女子,君曦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长乐殿下,求您救救妾吧。”   美人人带泪,我见犹怜。但君曦此时,看得只觉得好笑至极。   事情要从昨天说起,韩国公独子突然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请婚,求娶公主。   而众所周知,整个皇室当时适婚的公主,只有一个,就是武帝的长女——长乐公主君曦。   武帝问其由。   韩国公世子说,前日宫宴,在宫中迷了路,幸而遇到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与他游湖赏花,吟诗作对,之后又送他回了筵席。   韩国公世子对才华横溢的公主殿下一见倾心。   武帝当时就被“才华横溢”四个字给噎了一下。   他家君曦……行书楷书都分不清,七言五绝更是懵懵懂懂,还能吟诗作对?!   那晚跟韩国公世子花前月下的,当然不是君曦,而是面前这位哭哭啼啼的美人。   没错,就是美人!武帝的美人!   进宫才两年,不是很得恩宠的美人,居然敢在宫宴上勾搭外男,还冒充了君曦的身份。   以至于现在,外面流言纷纷,都在说说长乐公主与韩国公世子私会月下,还越说越离谱,已经说到了私定终身的地步了。   君曦听说,莫骁南已经打到韩国公府了,年少轻狂的少年,要跟韩国公世子死战,莫家人拉都拉不住。   而罪魁祸首,正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她将这些污名认下。   “殿下,妾死不要紧,可妾身后的家人是无辜的,您就当日行一善吧!”   祸乱宫闱者,累及九族!   君曦看得出,她现在很后悔,后悔的不是触犯了宫规,而是后悔怎么就遇上了一个榆木脑袋,居然跑去皇帝面前求婚。   “殿下……”   “你是不是,看本宫长得很傻?”君曦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美人愣了一下。   君曦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脸上带着笑,眼中却很冷。“本宫若认下了与韩国公世子的私情,只怕到时候,就身不由己,得下嫁给他了,你说?本宫为何要为一个祸乱宫闱,还将污名撒在本宫身上的你,嫁给一个根本就没见过的人?然后活该被毁掉一生?”   “不会的!”女人哭着恳求道,“陛下那么疼爱您,只要您不愿意,他一定不会逼你的!”   这话说的,好像认下这些污名只是一件小事。若君曦真的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单纯小姑娘,可能真被她给骗了。   可惜,君曦野归野,该有的脑子,还是有的。   “父皇是疼爱本宫没错,但父皇是天子,他要维护皇家的脸面和体统,一个未嫁就与外男私通的公主,不止让皇室蒙羞,更让天下人耻笑!为了平息此事,皇室宗族和朝中文武百官会逼着本宫下嫁韩国公府,而你的韩国公世子,会觉得本宫冒名顶替,心生怨恨,本宫一辈子就只能陷在这可怕的婚姻之中。”   美人眼底划过一丝愤恨,他没有想到,这草包公主平日里看着大大咧咧,居然还有脑子。   “可妾身后的家人……妾那未满周岁的小侄子……他们都是无辜的,公主就当可怜可怜那些无辜的人吧……”   你毁的只是一辈子,我们可是没命呀!   “你违背宫规,跟外男花前月下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过你的家人呢?”这个时候还跟她玩苦肉计呢!   “公主殿下……”   “来人,送客!”   …………   宫闱里的那些破事,君曦向来是不喜欢理的,第二天就跑去江南玩了,一玩就是一个月。   再次回京时,当初的花前月下案已经了结。   那个冒充她的美人,被秘密赐死,家人倒没有受到牵连,只是被贬了官,逐出京城。   这些倒在君曦的意料中,毕竟被戴绿帽子这么丢脸的事,皇帝是不会大张旗鼓的,大多会尽快做个了结,未满周岁的孩子死不了,死的只有那个美人罢了。   原本以为此事尘埃落定,没想到几天后,花前月下的另一个主角,韩国公世子跑来了。   骂她冷血自私,不肯顶下罪名,眼睁睁看着那个美人去死……   君曦:……   真晦气! 第171章   “韩国公世子说,当初皇姐认下污名只是举手之劳,能救人一命,何乐而不为。”苏浅说着当年韩国公子说过的话。“为何要如此自私狭隘,冷血无情。”   静笙听得目瞪口呆,“他脑子有病吧?君曦凭什么要替他们两个人顶罪?不顶罪就是自私狭隘、冷血无情?”   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后来呢?”   “后来,皇姐让莫骁南和影七按着那脑子有病的韩国公世子,自己抽了那世子一顿,听说那个世子被抽得半个月都下不来床。”   如此彪悍,确实是君曦的作风!静笙如是想道。   “其实,当年那件事被压了下来,说了一句此事误会,便再无下文。”苏浅说道,“只是,这位韩国公世子是真的喜欢那位美人,念念不忘,甚至在后院养了不少与内美人相似的妾室。”   “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   “痴情种,也是无情人。”苏浅讽笑道。   “这是什么意思?”   “后来这个韩国公世子,迎娶了奚城长公主的独女,闻喜县主。他对自己的妻子甚是冷漠,觉得那是韩国公强压给他的,闻喜郡主最后是因为长期心思郁结,才导致她的早逝。”   “你是说……闻喜县主是抑郁而终的?”   苏浅沉重的点了点头,“闻喜县主后来病得很重,我曾去探望过,当时,她已经卧床起不来了,浑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中没有一点光。”   到底是怎样的冷待,能够生生的将一个人活着的欲望给磨灭掉。   “听闻,闻喜县主病入膏肓之时,她的丈夫,还在后院和那些小妾们寻欢作乐。”   “他混账!”静笙觉得,君曦当时抽得太轻了,就应该一鞭子抽死他。“那后来呢?”   “韩国公世子宠妾灭妻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奚城长公主痛失爱女,就去皇帝面前哭,老国公为了这个不肖子,大冬天光着上身,背着带刺的荆条,跪在含元殿前,落下了一身的寒病。”   “他对不起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父亲,咱们暮月确实不能嫁给这样的混账!”静笙现在终于了解,苏浅为什么那么排斥韩国公府的求亲了。   “其实几年前,在泰始政变之后,韩国公就亲自上东宫,向我讨要暮月。”   暮月脸色很是为难不安,“娘娘已经为暮月拒绝过韩国公府一次了,这次……”   暮月很怕因为自己,而给燕王府招来灾祸。   “放心,”苏浅安慰着惶惶不安的暮月,“既然已经驳了韩国公府的面子,本宫自会有安排。”   大不了死磕到底!   她宁愿跟韩国公府死磕一辈子,也绝对不会舍了暮月!   “韩国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暮月呢?”静笙想不明白。   照说,就算韩国公世子宠妾灭妻的臭名远扬了,上层的家族不愿意把闺女嫁给他,可中下层的那些的家族呢?他们不见得不愿意,毕竟对方是国公府,高门贵户,和国公府联姻,对小家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与其说韩国公想找一个儿媳妇,不如说他想给国公府找一个未来的当家主母。”苏浅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韩国公向我讨要暮月,是在泰始政变之后!那年,我在政变之中能守住东宫,暮月一直在我身后支持协助”   “你是说?”静笙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什么?   “嗯,韩国公看重的,是暮月掌家的本事,处事的手段,以及遇事的魄力!”苏浅想起了韩国公当年说的话,“韩国公相信,暮月能够撑起公府。”   “是啊,没错,我的暮月确实可以撑起那个公府,可以将那个公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可以制住那些猖狂的小妾,制住那混账世子……可我为什么要让暮月去受那份罪?!”苏浅眼底冷意森然,“当年,韩国公府与奚城长公主没有闹翻,是因为闻喜县主留下一双儿女,那一双儿女是奚城长公主的眼珠子,韩国公在陛下面前保证过,公府的继承人只会是闻喜县主生的孩子,韩国公世子的那些妾室全部被灌了绝嗣药。奚城长公主甚至还逼着韩国公起誓,世子不会有异腹子。”   “你是说……”想到一个可能,静笙倒吸了一口冷气,“韩国公府求娶新妇,却不会让新妇生儿育女?!”   苏浅默然点了点头。   韩国公府需要一个当家主母。这个女人要有手段、有才能,能撑起整个公府。最重要的是,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这要求,未免也太过分了!”   后宅之中的女人,孩子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而韩国公府未来的夫人,只能养前任夫人的孩子,甚至不允许生下亲生孩子。   所以,韩国公府才会对暮月那么执着。   一个有能力有手段的女人,身后没有任何家族依靠,能干又好拿捏。   简直就是韩国公府梦寐以求的当家主母!   若换成一般人,为了不得罪韩国公府,可能也就应了,但苏浅就是不应。   “韩国公自从那一次的负荆请罪,落下了一场寒病,国公府的顶梁柱早已是摇摇欲坠,也难怪韩国公如此迫不及待,直接让媒官带着聘礼上门来,”苏浅眼中划过一丝杀意,“他们若要斗,本宫奉陪到底!”   这是陪伴着她整个童年,整个东宫时代,陪着她一路走过风雨,为她吃过很多苦的暮月啊。她怎么舍得让暮月余生不幸福?   “算了,不提这些糟心事了,”苏浅招招手手,让暮月上前来。“暮月你过来看看,这些本宫给你选的未来夫婿,你来看看,选一个你喜欢的。”   苏浅拿出了一大堆卷轴,上面画一些青年的画像,以及家住何处,年龄几何。   暮月红了脸,却还是慢吞吞地上前。   看那些画轴时,暮月比苏浅还要挑剔,选来选去,居然一个都没选中。   看着暮月在那里鸡蛋里挑骨头。莫名的,静笙突然有种感觉。   暮月……好像不愿意啊?!   静笙当时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当天下午,她带着乌兰落出门。   去西阁时,在临江楼的后院,静笙看到不远处,今天本该休沐的暮月,和一个男人站在一起。   那个男人,还双手牵着暮月的双手。   “暮月,我不想等了!明日我就去燕王府求娶,求太妃娘娘把你嫁给我。”   莫名熟悉的声音,莫名熟悉的身影……   静笙定睛一看。   哦豁!   居然是段云诩?! 第172章   段云诩啊……   静笙看着书房里,堆的满满当当的宗卷,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段云诩的条件,根本就不在阿浅的考虑范围之内。   阿浅给暮月的择偶标准,首先就是人品端正、性情纯良。   段云诩……就是只成了精的狐狸好吗?   然后,是家庭和睦,家风谨正。   段云诩家……阿浅给她讲过的,段家上一辈的恩怨纠缠,简直比她看过的话本还要曲折离奇。   什么小姨变继母,表妹变继妹,继母还给他生了个小弟弟,拎不清、又偏心眼到极致的混账老爹……   这么污七八糟的家庭,跟韩国公府比起来,简直不遑多让。   阿浅绝不会让暮月嫁进这样的家庭的。   ……   果然!   第二天一早,段云诩来燕王府向苏浅求娶暮月时,苏浅甚至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拒绝了。   静笙偷偷的看了一眼暮月,在暮月的眼底捕捉到了失望的神色。   暮月……喜欢段云诩啊……   “在想什么呢?”   打发段云诩离开之后,苏浅看到静笙似乎在想什么,想得整个人都出神了。又唤了一句,“静笙?”   静笙这才回过神,“阿浅,你在叫我?”   “想什么呢?这么认真。”看着小家伙迷迷瞪瞪的样子,苏浅无奈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在想……你就这样拒绝段云诩了?要不?问一下暮月吧?”   “不管是段云诩本人,还是段家,都不是成亲的好人选。”   段云诩这个人太滑头了,而段家更是乌烟瘴气。   “可是暮月喜欢他啊……”静笙小声的嘟囔道。   端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苏浅抬眸,看着静笙,“此话怎讲?”   静笙将临江楼的事告诉了苏浅,并且说了自己刚才所看到暮月失望的样子。   听着这些,苏浅面沉如水。   “阿浅……要不?给段云诩一个机会吧?”静笙试探着说。   苏浅没有回答,眼眸深黯,换来了自己的心腹,叫他们去调查段云诩这个人。   第二天,不死心的段云诩又来了。这次带来了更丰厚的聘礼,足以看出他的坚决。   “还请太妃娘娘将暮月嫁于下官,下官定会好好待她,一生一世。”   客室之中,静笙坐在案后,悄悄的打量着房中的几个人。   暮月在茶案旁边烹着茶,面色虽不显,但握着茶具的手过紧,指节都泛白了,看得出,她很紧张。   段云诩在客室中央,恭恭敬敬的对着上座之人执礼,态度非常的诚恳。   而上座之人,翻阅着手中的聘单,始终面无表情。   “素雪九仙白玉镯,”苏浅轻念着这个名字,这是写在礼单首位的聘礼,“本宫记得,这是你段家,只传长媳的东西吧?”   段云诩眼神微微一动,心中了然,苏浅是调查过他了。“娘娘说的正是,此物乃我段家只传长媳之物,下官的母亲临终之前交与下官,嘱咐下官赠予妻子的。”   拿出传家之物求亲,足以看得出段云诩的诚意,但苏浅只是很淡然的将聘单放下。   “这桩婚事,本宫不同意。”不容置喙的语气,随即之下就是逐客令。“段大人请回吧。”   “娘娘……您至少该告诉下官,这是为何?”   “暮月出身庶民,与段家是高门,门不当户不对!”   “原来娘娘也是这样世俗之人!”段云诩讽笑,“就因为暮月出生庶民,娘娘不愿让她嫁入高门?她在您身边伺候多年,娘娘为何要作贱她……”   “段云诩!你放肆!”暮月急急打断了他的话。“不许你这样说太妃娘娘。”   看着暮月如此为护苏浅,段云诩心中更是不愤,为暮月心疼和不值。“娘娘,您看到了,暮月如此维护你,您就为了一句“门不当户不对”就拒绝这桩婚事?”   “段云诩,……”暮月也急了,叫他不要说了。   “或许在娘娘心里,暮月只是一个丫鬟,就算她现在是朝廷的女官,在您心里,她还是一个出身卑贱的庶民!”   “段云诩,你闭嘴!”   “你心里是不是觉得暮月配不上高门?若暮月出身高门,您是不是就不会拒绝了?”   段云诩一句一字,声声咄咄逼人。暮月急得要死,生怕两人。撕破脸面,急如焚之下,却听见苏浅说了一句:“没错。”   房中瞬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苏浅身上。   苏浅眼中依旧波澜不惊,看着段云诩,坦然说道,“若暮月是官家小姐,哪怕只是个末流官家,我都不会反对这桩婚事!段云诩,你我都出自世家,有些事看得多了,也不必遮遮掩掩,你见过哪个嫁入高门的庶民得以幸福?哪个不是被高门的规矩,各色的眼光,那些人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磨得满身疲惫?你是不是忘了当年嫁入襄阳侯府的屠户之女,才一年而已,就疯魔了!现在还关在襄阳侯府的家庙之中,疯疯癫癫!”   人人都道: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有谁知道,那枝头又岂是那么好呆的?   高门之中的条条框框,苛刻到极致的家规,等级森严的观念……   这个时代的人,一出生就被划分了等级,在森严的等级制度之下,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根本撑不起两个人的婚姻!   “或许有一天,这个世界能够人人平等,但不是今天!”苏浅的目光落在暮月身上,“就算你们不在意门第,可是别人在意!我只指望暮月余生安稳长乐,而不是在高门之中苦苦周旋!”   苏浅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明确,苏浅会将暮月嫁给一个门第不是很高,但家风淳良的好家庭。   高门娶妇,低门嫁女!真正心疼女儿的父母,绝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去攀高门,在门当户对的前提下,他们都会选择比自己家族要低一点的门户嫁女儿,这样就算是看在岳家的份上,也会一辈子供着女儿。   听到了苏浅话中的坚决,段云诩跪了下来,“娘娘,请您信我!我会护她,绝不会让她成为第二个襄阳侯府少夫人!”   暮月看着段云诩跪下,也跟着跪在了段云诩身旁。   苏浅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一双人,依旧是那一句冷冰冰的——   “这桩婚事,本宫不同意。” 第173章   最后段云诩被请出了燕王府,不欢而散。而从始至终,静笙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乌兰落觉得很反常,这不像她家公主呀!   若换作平时,静笙早就帮暮月求情了……   “我平时很喜欢多管闲事吗?”静笙看着自家一脸疑惑的乌兰落,无奈的问道。   “不是很喜欢,”乌兰落摇了摇头,坚定的说。“是非常非常的喜欢!”   平日里哪里不平,都要去帮一把的公主,这次居然保持了沉默?   “这次不一样的。”   自从接到段家密卷之后,苏浅的脸色就一直很不好看。   大家族其实是最要脸面的,不管里面有多污糟,面上的工作还是要做的,但段家连表面那层脸都不要,也实属少见。   姐死妹续的事,其实在中原大家族中并不少见。甚至很多时候,姐姐早逝,大家族中为了照顾留下的子女,都会从岳家中选一名女儿求娶。   但段家不一样,段家原夫人还在的时候,段云诩的父亲就与小姨子纠缠不清,生生气死的原夫人!   出了如此违背人伦的丑事,段家也遮着掩着了,当即就将那位和姐夫私通的小姨子请出了段家。   可段云诩那位“痴情”的父亲不管不顾,妻子尸骨未寒,就将小姨子金屋藏娇养在了外面,甚至为了跟家族赌气对抗,直接就住进了养小姨子的外家,在京中流言蜚语之下,毫不要脸面地和小姨子生了一个儿子。   如此荒唐,惹得整个京都的人都笑话,可段云诩的父亲居然还觉得,自己是敢于对抗世俗的勇士,还写了一首自悲自怜的狗屁诗。   而且自段云诩的爷爷死后,段父继承了段家,整个段家,被这一对只知恋爱,不知礼仪廉耻的夫妻搞得一团糟,京中多是人家都不愿意他们来往。   静笙还听说,段家的后宅,牢牢掌控在那位新夫人手上,段父一心希望小儿子继承家业,却又不肯分家,让段云诩自立门户。理由是,小儿子还小,需要兄长的扶持和照顾。   说白了,就是要死拴着段云诩,让他在段家为弟弟卖命。   厚颜无耻又理直气壮!   这样的家庭,说白了就是一个火坑!静笙明知道前面是个火坑,难道还要看着暮月跳进去吗?   “成亲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静笙幽幽说道,“而且……”   “而且什么?”   “段云诩继母带来的那个女儿……跟段云诩曾有过一段情,段云诩的母亲甚至还为他们牵媒搭线,甚至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后来,段云诩的母亲被气死,段云诩的小姨成了他的继母,表妹也成了继妹,他们也就不了了之了……”   乌兰落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这跌宕起伏的事迹,简直比公主藏在床下面的话本,还要离奇曲折。   “中原人真会玩……”乌兰落由衷的赞了一句。   “阿浅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表情跟你一样。”   ……   暮月和段云诩的事,苏浅态度坚决,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可能了。   而另一边,南疆。   “二哥,你的伤还未大好,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莫骁北一入主帐,就见莫骁南从床榻上起来了。   “我想早点好起来,才好早日班师回京,免得阿曦担忧。”想到妻子,莫骁南苍白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莫骁北眼神顿了一下,“二哥……你知道的,陛下新修了律法,驸马作为外戚不得干政,不得担以实权……”   说这话时,莫骁北的眼神一直悄悄的窥向莫骁南,似乎是在观察他的反应。而话中更是是提醒对方,他要是跟君曦复合的话,手里的兵权就保不住了。   但听到这话的莫骁南,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地说了一句,“不是还有你们吗?”   莫骁北心头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莫骁南。“二哥!你的意思是?”   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当然莫骁北失望的是,莫骁南点了点头,“对,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军权都不要了吗?!”   “这次生死门前走了一遭,很多事也想开了,比起这些东西,我更想和阿曦在一起。”莫骁南歉意的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以后,莫家就靠你了。”   莫骁北看着自己重伤进未愈的哥哥,想到京中传来的消息,只觉得为莫骁南心酸。   他的哥哥,心心念念的想和公主复合,甚至不惜放弃手里的兵权,可是公主……“二哥,她不值得……”   莫骁南紧紧皱起了眉头,“四弟,你说什么?”   “她根本就不值得你这样做!”莫骁北忿忿不平地说道。   “闭嘴!”莫骁南沉了脸色,“她是你嫂嫂,不许这样无礼。”   “她不是我嫂嫂!她马上就要嫁给别人了……”莫骁北猛然住了口,却已是来不及。   莫骁南瞳孔猛然一颤,“你说什么?谁要嫁给别人了?!”   莫骁北撇过头,避开了莫骁南的目光。   “你给我说清楚!谁要嫁给别人了?!”   “……”   “我叫你说清楚!谁要嫁给别人了?!”怒吼的声音,响彻整个营帐。   “长乐公主君曦,这个月十五出降,下嫁太医署医官秦郧西……”   莫骁北的声音很轻,莫骁南停在耳中,却觉如平地惊雷,他的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连该如何反应都忘记了。   好半晌,他才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你在开玩笑的……对不对?”   …………   从南疆到京城,一千八百里,一人一骑,七天七夜。   ?莫骁南第一次觉得,路好长,长得就像看不到尽头一样。   ?明明已经春天了,他却觉得冷,冷到紧握缰绳的手都在发抖。   ?终于在第八天的入夜前,他回到了京都,却见朱雀大街上张灯结彩,喜庆的红幔挂满了两边的树枝。   路上的行人都在议论着今日的盛况,皇帝嫁女的盛况。   道路两旁,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上面贴着描金的大红双喜。   一如当年,他和阿曦的婚礼…… 第174章   长乐公主府——   热闹喧哗的拜堂礼之后,作为新娘的君曦被送入了洞房。而秦郧西则按规矩留下招呼客人。   公主府的主院,此时喜气盈盈,大红锦毯从门口铺满了院子的各个道路。从寝居一直铺到院落门外,院中更是一片喜庆的红,名贵的锦绡随风舞动,洞房门口高挂着双喜宫灯,金沥粉的大红双喜随处可见。   到处的透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氛围。   洞房中,同样是富丽堂皇,鎏金双喜,朱红帷幔,龙凤喜烛。连理大床,雕刻着龙凤呈祥,床前挂百子帐,床褥上铺百子被,被上铺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早生贵子”……   外面的宴席,还在热热闹闹的进行着,君曦坐在床上,却扇遮面,肚子却咕噜咕噜响了。从早上开始就没有进食,君曦饿了。   君曦向来不会委屈自己的胃,随即吩咐伺候的人去厨房,给她找吃的。   过了一会儿,君曦感觉有一道身影走到面前,以为是宫人带吃的回来了,君曦抬首,看见来人,却惊得手里的扇子都掉了。   “莫骁南?!”怎么会是他?!   君曦还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就被紧紧拥入那人怀中。   “阿曦……”   “放开!”君曦伸手推了推开莫骁南,没能推开。   莫骁南抱得更紧了,“阿曦,不要闹了!”   闹?!   君曦只觉得好笑,手肘上一个用力狠狠顶在莫骁南的胸口下三寸,那里,是莫骁南之前在南疆受伤的地方。   耳边听到一声闷哼,君曦如愿从莫骁南怀里退了出来,看着对方苍白如纸的脸色,冷冷一笑,“你来干什么?”   冷冰冰的质问,怀中空落落的感觉,让莫骁南心里莫名地害怕。“我在南疆听说……你要嫁给别人了……阿曦,这只是个玩笑,对不对?”   莫骁南多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君曦只是跟他闹脾气。   可君兮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笑道:“诚如你所见,确实如此。”   莫骁南脸上最后一点血色都散去了,苍白的如同死人一般。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君曦会离开他,会嫁给另一个人。   在南疆身中瘴毒之时,他脑子里唯一想的,是他若死了,阿曦怎么办?   仅凭着这个念头,他撑着一口气,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可现在!他的阿曦要嫁给别人了……   “你怎么可以嫁给别人……”莫骁南的身体摇摇欲坠,这些天不眠不休的赶路,耗尽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现在是仅凭着一口气在撑着。   “为什么不能呢?”君曦脸上的笑容甚是凉薄,“莫将军若是来讨杯喜酒喝的,本宫甚是欢迎,若是为了其他,请回吧!”   莫骁南身体一颤,只觉得那一声“莫将军”,像是钝刀,一点一点的凌迟着心脏。从“阿南”到“莫骁南”,再到莫将军,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那么远了吗?   “阿曦,你答应过的……”莫骁南像是抓住救命的稻草,在垂死挣扎。“在南疆时,你答应过的,以后我们好好过……”   明明在南疆之时,她答应过他,他们以后会好好过的。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此次回京便上缴兵权,带着她离开京城,去她最喜欢的江南。   “你答应过的,我们以后好好过……你答应过的……”莫骁南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只要重复着,就能够让君曦想起他说过的话。   “是啊,好好的过……”君曦笑了,笑得如同叹息一般。“你和我都该好好的过!是你和我,没有我们!莫骁南,我和你之间,再也没有我们了!”   “莫骁南,我很后悔,当年你将马氏带回来的时候,我当时就应该果断一些,如此纠缠不休,害了我的斯年和影七。”   “我明明是大宁的公主,是当今天子的长女,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如此自轻自贱,真是可笑至极!”   “不过再也不会了,莫骁南……我再也不会自轻自贱了!”   “莫骁南,我要嫁给别人了。”   “这一次,我真的不要你了……”   一字一句,君曦说的平静,她原本以为,这些话自己会撕心裂肺,可真正说出的时候,却觉得释然了。   “阿曦……”   “莫将军,从今以后,你该称本宫一声“公主殿下”。”   君曦的话,太绝情,莫骁南只觉得头晕目眩,不知是身体已经快要达到极限,还是这颗心承受不住了。   “吱”,洞房的门被推开。   君曦和莫骁南循声看去,一身红色吉服的秦郧西站在门口,当看到房中的莫骁南时,一下愣住了。   喜房之中,三个人面面相觑……   ……   红烛火光摇曳,映照着墙上喜庆的大红双喜,原本该是喜气盈盈的洞房,此时却是气氛微妙。   司仪署派来的礼官,背后全是冷汗,整个人坐立不安。   他前面,一方喜案,两端各自坐着新郎新娘,而对面……站着新娘的前夫!   他主持过那么多次婚仪,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令人窒息的安静之下,君曦先开了口,说了一句“开始吧。”   “啊?”礼官没反应过来。什么开始?   君曦望了一样沉默无言的莫骁南,幽幽道:“既然莫大将军想要观礼,那么开始吧!”   闻言,莫骁南抬头,失神地看着君曦,这每一个字他都懂,可是……   “殿下的意思是……”要当着前夫的面行婚仪?!礼官整个人都惊呆了。   君曦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礼官,冷冷的说道。“你若不行,便让司仪署重新派一个礼官过来。”   “是是是!马上开始,马上开始!”礼官连忙回应。   礼官开始主持婚仪,从沃盥礼,到同牢礼、再到合卺礼。   莫骁南在一旁看着,这些他曾和君曦一起行过的婚仪。   今日……君曦和另一个男人执了礼。   最后是结发礼。   莫骁南看着两人各剪了一缕头发,用红缨结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随着礼官最后一句贺词,他眼睁睁地看着……   他的阿曦,嫁给了别人…… 第175章   整个婚仪,莫骁南一直就这么默默地看着,始终一言不发。袖中双手握的死紧,指甲深深刺进手心里,殷红的血从指缝中溢出。   可是莫骁南感觉不到手上的疼,因为他的心已疼到麻木,他甚至怀疑它是不是已经没有力气再跳动了。   “礼成!”   随着礼官一声高唱。房中的气氛,再一次冷了下来,所有仪式都完毕,按理说旁人应该离开了。   可新娘的前夫还站在这里里,痴痴地看着新娘。新娘面色如常,似是完全不在意。而新郎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夹在中间的礼官,第一次不知所措到了极点。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礼官听到新娘子问了一句。   “莫将军是想看我们洞房吗?”   …………   “君曦太牛了!”   静笙从那封八百里加急,从京城送来的信里抬起头,来由衷的称赞道。   身旁坐着的苏浅笑了笑,继续拨动着手里的算珠。   君曦是苏浅的最好的挚友,对苏浅向来是知无不言。那天那场让人糟心的婚仪,君曦第二天就给苏浅写了信。   “让前夫参加她和现任的婚仪,”静笙看着那封信,脑子里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啧啧道了一句“……不愧是我认识的长乐公主,真是太彪了!”   当然!现在的静笙并不知道,她身边彪悍的女子只会越来越多,不止君曦一个。多年之后,沈妤歌成亲,同样邀请了自己的前夫,而且身为奸商的沈妤歌,还让前夫给她随了好大一笔份子钱。   “信里说,莫骁南最后顶不住,几乎是落荒而逃……”静笙补了一句,“而且听说回到将军府后,它就病了,至今还在房中休养,也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的房间。”   “我原本以为,皇姐与莫骁南会纠缠一生的……”苏浅叹道,“没想到,那么多年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最后还是走到了末路。”   “门当户对的爱情,有时候也不一定会长久的……”静笙偷偷打量着苏浅的神色,试探的问了一句。“是吧?阿浅?”   拨动算珠的手顿住了,苏浅抬眸,看到静笙有些心虚的小眼神。“你想为暮月和段云诩的事说情?”   “没有!”静笙否认的太快了。反倒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静笙!”苏浅头疼的说道,“你该知道我为何不同意的。”   “我知道……”静笙低着头,小声的低喃道,“我知道段家不是好姻亲,但是暮月……”   静笙原本不想多管的,但看着暮月,又觉得……   那天,她忍不住去找了暮月,跟暮月说了苏浅的想法,也劝了暮月,段家的水太浑,实在不适合。   暮月没有任何辩解,甚至没有再为她的感情争取过一句话,似乎已经接受了。   甚至在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暮月一直都很乖顺,乖顺的听从苏浅的安排,去见那些苏浅认为好的男子。   如同……一个没有主见的牵线木偶!   暮月是真的认命了,甚至觉得将来嫁给谁都无所谓了,因为不是那个人,谁都一样。   静笙能察觉到,苏浅又怎会没有察觉到。   又一次去见过相亲对象之后,再一次得到“愿意”的答复。苏浅问暮月,是不是在跟她赌气?   暮月却说,自己是真的愿意。   可那语气平淡得毫无眷恋,似乎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如此乖顺到没有灵魂的暮月,让苏浅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而段云诩那边,从来就没死心过,一次又一次的上门提亲,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绝。   “乌兰落那死丫头,看不得暮月死气沉沉的样子,就给暮月出了个馊主意……”说起这个,静笙有些心虚,都有些不敢看苏浅了。“她让暮月……去跟段云诩生米煮成熟饭,说这样你就不会反对了。”   要是这馊主意能成,静笙毫不怀疑,乌兰诺这个祸首绝对逃不了。   见苏浅邹起了眉头,静笙连忙为自己的丫鬟求情:“其实也不能怪乌兰落,我们北狄民风彪悍,两情相悦之后,瓜田李下之事还真不少。这脑子一根筋的傻姑娘,以为这里是北狄……”   “他们怎么说?”苏浅只问了这么一句。   苏浅倒不信暮月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行为,但段云诩那只狐狸……   “暮月当然拒绝了,她不愿违背你的意愿。至于段云诩嘛……他说,暮月是他珍之重之的姑娘,他绝对不会去轻贱于她……”   苏浅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静笙听到,苏浅淡淡的说了一句,“算他还是个东西。”   静笙原本以为有戏,可接下来几天,苏浅依旧为暮月筹谋着相亲。静笙觉得没戏时,苏浅却又找了暮月,主仆两人开诚布公的谈了这件事。   在书房里,也不知道主仆二人说了什么,静笙明显感觉到,燕王府接下来的这里,气氛挺诡异的。   而打破这诡异气氛的,是苏老太太的到来。   苏浅的祖母到达燕王府时,没有任何的通报,直接就上了门来。   就连苏浅都感到意外。   在玉笙院中,静笙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苏老夫人,不知为何,静笙总觉得苏老夫人身上很疲顿,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而此次随苏老夫人前来的,除了丫鬟小厮之外,还有一个中年贵妇人,以及一个年轻的男子。   暮月在她耳边悄悄的告诉她,那是苏家的二房夫人和她的儿子苏恪。他和苏浅向来不是很合得来。   这话说的很婉转,但静笙还是听清楚了,这两人和苏浅不对付。   苏老太太带着两个和苏浅不对付的人,来燕王府干什么?   “祖母走了那么远的路,累坏了吧?”,苏浅看着自己风尘仆仆的祖母,眼底是担忧又心疼。   苏老太太的年纪不小了,那么远的路,怎么吃得消啊?   苏老太太握着苏浅的手,慈爱地正准备开口,一旁的苏二夫人先开了口,带着哭腔急急说道,“阿浅,你可要救救你雅儿妹妹啊!”   “雅儿?”   这个雅儿,是苏浅二婶家的苏雅,嫁给了地方诸侯王庆王。   “雅儿怎么了?”   “庆王府传话来说,雅儿因为丧子,疯了!” 第176章   “丧子?!疯了?!”苏浅眉心紧皱起来。“这是怎么回事?”   “庆王府的人说,涛哥儿不慎落水,没了。雅儿受不了这个打击,就疯了。”苏二夫人眼眶猩红,“我不信,一定是他们欺负我女儿,害死了我的外孙!”   “母亲!”一直站在旁边的苏恪,打断了自己母亲的话。“您不要胡说,涛哥儿是庆王府的长孙,他们怎么会谋害涛哥儿呢?”   听到这话,苏二夫人像是被触到了逆鳞,指着苏恪歇斯底里,“还不是你们!当初我就说了,不让雅儿远嫁,你们偏要,就为了拉拢庆王,拿我的雅儿做筹码!那是你姐姐啊!”   “二姐出事,我也心疼,可您也不能颠倒是非黑白啊。”   “我颠倒是非黑白?!谁不知道庆王府宠妾灭妻,他们这是要活活逼死我的雅儿!”   “母亲您没有证据,不要胡说。”   “你现在还为那狼心狗肺的人辩解。”   静笙看着母子俩吵的是面红耳赤,最后还是苏老太太一句“够了!”两人才停了下来。   苏浅让人带他们母子俩下去休息,苏老太太这才跟苏浅说了来意。   确实如苏二夫人所说的那样,此次的苏老太太千里迢迢而来,就是为了苏雅的事。   “庆王太妃来信说,雅儿疯魔得厉害,想将她送去庄子养病,”苏老太太眼中疲惫掩不住,“我不同意!庆王府这一送,只怕雅儿这辈子是不能回王府,一辈子只能在庄子里呆着了。”   多余的话,苏老夫人并没有多说的,但苏浅又哪会不知呢?   苏雅的婚姻本就是不尽人意,当初苏老太爷根本就不同意,偏偏苏家二房就是铁了心。   要知道,当年庆王向苏家提亲时,府中已经有一位庶长子了,而那个孩子的生母,正是庆王太妃一直养在身边的养女,从小跟庆王青梅竹马。只是因其罪臣之女的身份,所以只能做个妾。   而庆王跟苏家提亲,目的也不单纯。   上一任庆王,膝下子女众多,虽然嫡子就这么一个,但庶子中有好几个出类拔萃的。庆王逝世后,这位新庆王年轻,也不是很得人心,地位不够稳,自然要娶一个能帮他坐稳位子的妻子。   而苏雅就成了这个妻子。   之前,苏浅还是东宫太子妃时,也听说过庆王府中有宠妾灭妻之嫌,曾派人去敲打过。庆王府碍于苏浅和苏家,倒是安分了些年。   不过,三年前,这位宠妾的家族平反,这让庆王又动了心思,想将这位宠妾扶为侧妃。最过分的是,还想将那个庶长子记在苏雅名下,以做嫡子。   苏家当然不同意,我们帮你坐稳了庆王的位置,你转身就扶妾上位,甚至威胁到苏家外孙的位置,这吃相未免太难看!   过继之事因为苏家的反对,最后不了了之。   “庆王太妃的信中还说……”苏老夫人无奈的说道,“涛哥儿不在了,庆王府就只剩一位王孙,虽是庶子,但记在雅儿名下,也跟雅儿生的没区别。”   “看来,庆王府对过继之事,一直没死心啊。”   苏雅才刚刚失了孩子,这庆王府就想将庶长子过继,还真是迫不及待呀!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庆王府的家事,我们苏家不好过问,可雅儿毕竟是苏家的女儿,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啊。”苏老太太怅然道,“你祖父让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周旋的余地。”   这便是当世女子的悲哀,一旦嫁人,便冠了别人家的姓,是别人家的人了。   像苏雅这种“恶疾”的情况,庆王府要如何处理,那是庆王府的家事。娘家就算想要过问,也是有心无力的。   “所以?庆王府要将雅儿送去庄子里?”苏浅眸中神色微冷。“那我若没有猜错的话,庆王府除了过继,封侧妃的事宜也提上了日程吧?”   “阿浅猜的没错,”苏老太太看着窗外,眼中与苏浅如出一辙的冷。“庆王府往京里递了折子,为庶长子的生母请封侧妃之位。”   亲王府设一妃十二妾,亲王妃之下有孺人等媵妻妾名位,都属于王府命妇,是朝廷承认的诰命。而所谓的侧妃,是民间的说法,其实是正五品的孺人。   当年苏家如是中天,苏浅稳坐东宫之时。庆王府还知道收敛,现在苏家退出朝堂,苏浅离开东宫,庆王府就迫不及待的想要扶妾上位了。   看来……有些人是以为苏家落寞了,这才露出了深藏的嘴脸。   “阿浅……”苏老太太有些难为的欲言又止。   “祖母不用说,阿浅知道的。”有些事情不必言明。   “暮月,”苏浅对暮月吩咐道,“召秦啸,让他点一千精兵,随本宫去庆州,去探望本宫那位生病的妹妹。”   大宁律,藩王不得擅自离开封地,却没有说过王太妃不能离开。   没错,苏浅就是要带着人去给自己“生病”的妹妹撑腰!   燕州这边,苏浅很快就做好了安排,第三天一早,浩浩荡荡的队伍,在燕王府门口准备起行。   燕王府旌旗风中猎猎,大宁律对兵卫调动,有着严格的规定,藩王入京,所带之人,总数不得超过三十人。而藩属地之间,超过千数,方为调动兵马。   所以,苏浅此次就带了九百九十九个精兵.   “大姐姐,你带这么多兵马去庆州想做什么?”苏恪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皱起了眉头。   在他眼中,苏雅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为了一盆泼出去的水,与庆王府撕破脸,实在不划算。   “大姐姐!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   苏恪正想开口劝说,可苏浅只是柔柔地笑着,笑着看苏恪。   那如春风化雨的笑,让苏恪硬是说不下去了。   苏家那么多子孙中,苏浅是最像苏老太爷的。苏恪每次站在苏浅面前,总感觉和在老太爷面前一样……不敢放肆。   而另一边,苏老太太看到随行队伍中的静笙和乌兰落。   “顺国夫人这是……也要去庆州?”苏老太太询问身边的暮月。   暮月脸色顿了一下,马上收敛,笑道,“顺国夫人好玩,也想去庆州看一看。”   “阿浅就这么纵着她?”   “呃……”暮月吩咐被卡了一下,赶忙掩饰道,“顺国夫人毕竟还小,娘娘怜她年幼离国……”   暮月滔滔不绝的解释着,苏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边,静笙正提着自己的小包裹,去找苏浅了。   苏浅看到静笙,两人低头交语着,不知在说什么,苏浅眼中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看着那两人如此亲密,苏老太太皱起了眉头…… 第177章   从燕州到庆州的路,并不算近。以车队的行速,大概需要两三天才能到达。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静笙总感觉,苏浅的祖母好像有意无意的,总将她与苏浅分隔开。   就比如现在!   在前往庆州的路上,马车行驶着,静笙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看着前面的另一辆马车。   刚刚,前面马车递话过来,说苏老太太晕车晕得十分厉害,让苏浅过去。   苏浅过去以后,就没回来。   “夫人,别趴在车窗那里,容易磕着碰着。”暮月劝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静笙无精打采地缩回了马车中,看着正在给她倒茶的暮月,踌躇不定问了一句。“暮月……阿浅的祖母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暮月端茶的手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笑着说了一句,“夫人怎么会这么想呢?”   静笙总感觉暮月的笑好勉强,“苏老夫人看着我时,虽然在笑,可是总觉得……眼底冷冷的……”   静笙忐忑不安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兔子。   那是阿浅的祖母!是阿浅的亲人!静笙希望她喜欢她……   暮月看这静笙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这些日子里,她看着静笙小心翼翼地试着讨好苏浅的祖母。可苏老夫人是什么人啊!她若是想拒绝的话,脸上依旧会带着礼貌性的笑,然后不动声色地拒绝。   温和,却又毫不留余地。   静笙自然感觉到了,那位总笑的慈眉善目的老人……   不喜欢她!   “暮月……你以前一直在苏家,那你知不知道阿浅的祖母喜欢什么啊?”静笙心急地问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后辈呢?”   暮月看着静笙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真挚又诚恳的神色,心里不禁叹了一口气。   自小千娇百宠,后来又被苏浅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何时这样卑微过。   就因为对方是苏浅的祖母,她想要讨好她。   “夫人,您做您自己就好,你那么好,老夫人不会讨厌您的。”暮月安慰道。“老夫人很喜欢您这样活泼开朗的后辈小姑娘。”   “真的?!”静笙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嗯,”只是一句话就让静笙如此高兴,暮月连忙点点头。“以前娘娘在闺阁时,老夫人常常说她太稳重了,小姑娘还是要活泼开朗些,才有显得有活力。”   “才没有呢!”静笙向来听不得别人说她家阿浅不好。“阿浅是最好的!”   暮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在心里默默的叹气。   苏老太太一生经历过那么多风雨,什么事没见过!连暮月都觉得,老太太可能是察觉了什么。   暮月原本想劝静笙,这些天安分低调一些,尽量不要去找苏浅,免得真的被老太太发现了什么端倪。   但苏浅说,静笙原本就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察觉到老太太似乎不喜欢她,只怕心里就已经够不惶然了,要是再说了,盘的只怕会让静笙更加的不安。   暮月透着透过窗外,看着前面那一辆苏家的马车,古朴威仪,而雅正端方,一如……   苏家的家风!   暮月现在只能祈祷,希望苏雅这件事能尽快解决,期间不要让老太太发现苏浅和静笙的事,否则……   只怕是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   入夜之前,突然来了一场暴雨。   雨势甚大,苏浅他们的队伍,只能在就近的驿站找了个歇脚处。   苏老夫人的“晕车”,表现得很严重,连晚膳都是端到了自个的屋子里。   苏浅作为孙女,长辈不适,自是要侍奉在侧的。   苏浅被苏老夫人留在房间里,留了很久,直到夜色深了,才放她回去。   回自己的房间时,苏浅看到房外的雨还在下着。询问了一下今日静笙那边的情况,得知静笙早早便睡下了,苏浅更了衣,也准备休息了。   屏退了房中伺候的丫鬟,苏浅才刚刚躺下,就听到窗那边传来响动。   “阿浅……”原本该是早早就睡下的人儿,此时正抱着枕头,翻进了她的房间。   苏浅看着静笙被雨水打湿的发尾,心疼了,“外面下着雨,你怎么过来的?”   “我……睡不着……”静笙抱着自己的枕头,小声的嘟囔道。   “认床了?”   “不,认同床的人……”说着如此孟浪的话,静笙理直气壮,但悄悄红了的耳尖,泄露了她的心情。   苏浅莞尔一笑,掀开了自己的被子,带笑的脸上,仿佛写着“来吧。”   静笙高高兴兴的抱着枕头,钻进了苏浅的被子里。   “阿浅好香啊!”抱来的枕头早被扔到一边,静笙满足地抱着温香软玉,蹭啊蹭。   苏浅抱着怀里这只翻墙而入的小野猫,笑得无奈又宠溺。   静笙在苏浅的唇边偷了个吻,正打算得寸进尺之时,门口那里突然传来了“笃笃”的叩门声。   床榻上的两人惊了一下。   “是谁?”苏浅出声问道。   门外传来一个慈祥的声音,“阿浅,是祖母。”   这下,被窝里的两个人是真的惊了。   “阿浅……”   “嘘!”   静笙着急的想问怎么办?苏浅急忙点住静笙的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门外,苏老太太的声音,不疾不缓。“天气凉了,我让厨房熬了一些姜汤,你睡前喝一些,免得着风寒了。”   “好的祖母,您把姜汤交给门口的丫鬟就行了,我先起身以后来喝。”苏浅对着门外应道。   “你自小不喜欢姜汤,从小没少敷衍,祖母还是看着你喝下去,才放心。”   门口那边传来推门的声音,静笙着急地想起来,准备跳窗而出,却被苏浅塞回被子里藏起来。   这才刚刚藏好,那边门已经开了。   苏老太太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姜汤的老嬷嬷。   苏浅乖乖的喝了姜汤。   苏老太太这才满意的准备离开。   苏浅和躲在被子里的静笙才松了一口气,却没有看到,苏老太太离开之前,看了一眼窗户。   窗沿下的墙角处,有一滩水迹,那是……   静笙翻窗时留下的! 第178章   门扉关闭的声音落下,苏浅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身旁的被子动了动,静笙的小脑袋露了出来。   “阿浅……”静笙小声地问了一句,“祖母走了吗?”   “嗯,”苏浅点点头,伸手,给静笙理了理被弄乱的发。   “呼!”静笙抱着苏浅的腰,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可是松了一口气的静笙,并不知道,走出房门的苏老夫人,路过窗户的时,看了一眼那窗台下面,还粘着泥土带着水迹的地方。   “老夫人?”身旁的老嬷嬷,疑惑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苏老夫人眼中晦暗,最后在嬷嬷耳边轻声嘱咐了一句,“你去西院那边看看,那位顺国夫人在不在自己房里。”   嬷嬷虽然心中不解,但还是按老夫人的命令去探听了,不一会儿就将消息带了回来。   老夫人的房中,朱老夫人正转动着手里的念珠,听着嬷嬷禀报探听来的消息。   “奴婢奉老夫人的令,带着姜汤过去,房门关的紧紧的,房中已经熄了灯,侍奉的丫鬟说顺国夫人已经睡下了。”   苏老夫人眼中黝黑,深不见底,语气幽幽问了一句。“你觉得……那房中有人吗?”   “这……不好说。”   “此话怎讲?”   “我问顺国夫人时,顺国夫人的那个异族小丫头,眼神闪烁不定,似有什么在隐瞒……”   嬷嬷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咔”的一声,苏老夫人手里的念珠并被生生的扯断了,赤朱做的佛珠散落了一地。   “老夫人?”嬷嬷惊讶的看着,苏老夫人的脸色苍白了起来。   “当初阿浅离开东宫,老爷给了她一支精卫,你去把侍卫长悄悄找来,我有话要问。”苏老夫人命令道。   苏老夫人的脸色太难看了,嬷嬷连连应是,急匆匆的出去了,去找了老夫人要找的人。   房中只剩下老夫人一个人,她看着地上散了一地的赤珠,无力的扶额。   “阿浅……你这叫什么事啊!”   ~~~~~   第二天,天还未亮,苏老夫人身边的嬷嬷便来请苏浅。   在睡梦中的静笙正猛然惊醒,忙躲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喘。   却不料,听到嬷嬷临走之前说了一句。   “顺国夫人不必躲了,总捂着被子对身体不好。”   静笙惊得一声冷汗,听到门关闭的声音,才从被子里爬了出来。   “阿浅……”静笙惴惴不安的看着苏浅。   “乖,”苏浅拍了拍静笙的手,安慰道,“我去去就回。”   “祖母她……”   “没事,你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静笙乖顺地点了点头,放开了手,看着苏浅随着嬷嬷离开。   暮月进来时,静笙还坐在床上。   “老夫人……她知道了,对不对?”静笙惶惶不安。“她会不会责怪阿浅?”   暮月看着,静笙紧张的揪着自己的手指,“夫人,娘娘会处理好的。”   “我想去陪阿浅……”静笙依旧不安。“老夫人若想责怪的话,也该责怪我才是!”   暮月连忙将要起来的静笙按下,“您现在去的话,只会让老夫人更加的生气!”   “可是……”   “老夫人是最疼娘娘的,一定不会责怪娘娘的。”   “真的?”   “真的。”   这边,暮月终于将静笙安抚了下来。   那边,苏浅进了老夫人的房间,一眼便看到地上散落的赤珠。   赤朱乃佛家七宝之一,《佛地经论》云:‘赤虫所出,名赤真珠,或珠体赤,名赤真珠。’   佛家真珠一般呈薄鼠色、灰色,赤真珠则指珠带赤色,通常是以红珊瑚珠代替赤珠。因为纯赤色的真珠极其难得。   而地上这些珠子,正是纯赤之色的真珠。   这是苏浅未出阁之前,为老夫人求来的。   苏浅心中隐隐不安,看到背对她而立的老夫人才开口唤了一句祖母,就被劈头盖脸地斥了一句。   “跪下!”   苏浅默默地跪了下来,苏老夫人转过身来,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孙女,脸上的冷意和憔悴都掩饰不住。“你和那个郁久闾静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冷冷的质问,苏浅并没有辩解,她知道,昨夜老夫人找了王府的侍卫长,她更知道,自己的祖母心细如尘,又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她老人家呢?   “正如祖母所听到的那样,阿浅与她……感情甚好。”   “甚好?!”苏老夫人气极反笑,“好到你们同吃同住?!好到你为了她只身进入北狄犯险?!好到你们两个女人睡在同一张榻上?!”   苏浅低着头,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当初你带兵围了家中祠堂时,我就该想到了!苏浅,你怎么能如此荒唐?”苏老夫人气得手都抖了,“你们两个女人……这是违背人伦!”   “祖母,京中不也有一些“手帕之交”吗?为何我就不行?”   苏浅话中的这句“手帕之交”,别有深意。   当世深闺中的女人,生活封闭,大多只在于女眷婢女间活动,因此,女人之间产生感情的现象比比皆是。通常只要不触犯“男女之大防”,不摆到明面上来,女子之间相恋无伤大雅。   可是这一句“手帕之交”,似是触到了苏老夫人的逆鳞。   苏老夫人抓起了桌案上的茶盏,狠狠的摔在了苏浅的身旁,茶盏碎裂,破碎的瓷器飞溅苏浅身上。有一片划过了苏浅的脸颊,留下细细的血痕。   苏浅没有吭声,反倒是苏老太太看到苏浅伤了,心疼了,话也软了下来。   “阿浅,你们是皇家的媳妇,这件事若让你祖父知道,让御史台知道……”   “为了家族荣誉,祖父大概会赠我们一条白绫,就算祖父舍不得御史台也不会放过我。”苏浅很清醒的说道。   “你明明知道,为何还要犯?”苏老太太只觉得心力交瘁,“你从小就很懂事,你一直是我们的骄傲,是苏家的荣耀,你从未如此出格过。”   “是啊,我是苏家的姑娘,所以,我要端庄,要稳重,要循规蹈矩。”苏浅自嘲地说道,“所以就算所嫁之人不喜欢我,就算在那无望的深宫中,过着那一眼就能看到头的日子,每天麻木地活着,我也要笑!端着那一份尊贵,那一份体面,去笑!我独守着那一对龙凤喜烛烧到天明,独守着那一座冷冰冰空荡荡的东宫,我不能哭,不能恨,不能有自己的情绪,因为我是苏家的女儿!是东宫的太子妃!却唯独……不是苏浅。”   “您问我,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犯。因为她让我觉得我还是个人,是个可以哭可以笑的人,而不是那个只能笑的东宫太子妃!” 第179章   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要知心中事,看取幔中书。   那一方染了血的锦帕,是她一生的梦魇。   夜色如水,灯火摇曳,禁闭的小院中。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透过门缝偷偷的看着门后面的场景。   青石地砖上染了血,一方刑凳,上面的人已经被打了半死,雪白的皓腕,无力的低垂,指尖落到了地上。   木棍打在人身上的闷响,在这夏夜里,让人不寒而栗。   两旁行刑的仆人,满身都是汗,旁边地上还有一根打断了的刑杖。   受刑的,是是府中的家生丫鬟。   不远处,一方锦帕落在尘埃中,沾了灰尘的白,如冬日残雪。   锦帕上绣着两只鲤鱼,如胶似漆。   在另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被下令杖毙正在受刑的丫鬟吐了血。   丫鬟的血,溅到了锦帕上,如同鱼儿泣的血。   “母亲!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求你放过她吧。”   那个被仆妇压跪着,一头散发,哭到崩溃的女子……   是她的姐姐。   那个被誉为江南第一才女,清傲孤冷的姐姐,此时跪在地上,哭着求着,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傲气。   “啪!”   一个耳光,狠狠的落在了姐姐脸上,她听到了几母亲的痛心疾首。   “好一个契若金兰的手帕之交!没想到,我吴家竟出了你这么一个磨镜!”   “母亲……”姐姐声音嘶哑得厉害,满是止不住的哭腔。“是我的错,我不知廉耻,她只是一个丫鬟,你饶她一命,我今后再也不见她了……我听你的话,我嫁人,我嫁给谁都可以,只要你饶她一命……”   雪白的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小姑娘看到,姐姐跪趴的身躯,颤抖得好厉害。   “她会毁了你,今日她必须死!”   “母亲,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夫人,非鱼没气了!”   ……   小院中各种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最后,是姐姐绝望的哭声,划破了夜空。   那天以后,姐姐被关在了绣楼里。   她悄悄的去看姐姐,看到姐姐蜷缩在角落里,瘦得不成人样。   姐姐不肯吃,也不肯喝。   姐姐想死……   她跪在姐姐面前,哭着忏悔。   她不是故意的!她不知道那一方鱼传尺素的手帕,代表的是什么。她在母亲面前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姐姐给自己的贴身丫鬟绣了帕子……   就是那一句话,要了非鱼的命。   姐姐没有理她,只是呆呆的望着窗外,那双眼睛,灰暗而没有生气。   非鱼死了,尸体被丢进了静湖里……   母亲不能任由姐姐死去,她一边骂着姐姐不争气,一边让仆妇们按着姐姐,将吃食硬生生的灌进去。   再不行,就让大夫开药。   不管天山雪莲,还是百年人参,总能吊着姐姐一口气。   ……   再后来,姐姐似乎想通了。   她开始吃饭,开始喝水,也开始会笑了,甚至答应了和母亲安排的人议亲。   似乎所有事都过去了,所有人都忘了,有一个丫鬟死在了一方双鲤锦帕下。   可是第二年的夏天,姐姐死了,死在了湖里。   死在……非鱼长眠的那个静湖。   所有人都在说,姐姐是失足落湖,溺水而亡。   可是她知道,姐姐的尸体被打捞上来时,手里死死地攥着一方泛黄的帕子,绣着一双鲤鱼的帕子。   帕子上有深褐色的污迹,那是……非鱼的血……   ……   所以,对于苏老夫人来说,女子相恋,是记忆中那一方染了血的手帕,是世人永远不解的目光,是姐姐和非鱼的死。   而现在!   她的孙女,跪在她面前,说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苏老夫人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了!   “阿浅!在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局面之前,你回头吧!”   “回头?祖母,阿浅回不了头。”苏浅眼中的认真和执着,无比坚决。“这一生,我不可能放开她的手。”   “你到现在,还执迷不悟吗?”苏老夫人咬牙说道,“你不怕,我将这件事告诉你祖父吗?他的手段,你很清楚。”   苏浅心下一惊,却还是强自镇定,“我知道,祖父大概是不会杀我的,但是他会弄死静笙。”   “你知道就好!也别拿她是北狄公主的身份来说事,你别忘了,尔绵太后已死,北狄那边又送来了一位公主和亲,她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   尔绵太后已死,现在的北狄王是铁了心要和大宁交好。听说几天前,又进献了一名公主前来和亲,而且这次是直接进了武帝的后宫。   “我不会让她死的!”苏浅如此说道。   “你为了一个女人,连家族都不要了吗?”   “祖母!”苏见抬起头,直视着苏老夫人说了一句,“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苏老夫人瞳孔猛然一缩,整个脑子一片空白。   “母亲,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祖母,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面前,阿浅的脸,变成了姐姐的。   当年姐姐也说过这句话,然后…姐姐就攥着那一方双鲤手帕,追着她的鱼儿去了……   “阿浅,你是在威胁我吗?”苏老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苏浅摇了摇头,“阿浅只是在陈述事实,静笙若死了,阿浅也活不了!”   苏浅自小是最听话的,从未忤逆过他们。这是第一次,也是苏老夫人见过最坚决的一次。   苏老夫人也很清楚,现在的苏浅,一如当年的姐姐。   如飞蛾扑火,却义无反顾。   苏老夫人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才压住了心中翻涌的情绪,好半晌,才冷冷地说出了一句。“滚出去!”   闻言,苏浅静静的起身,行了个福礼,慢慢的退出房间,转身要离开之际,听到身后,苏老夫人冰冷的声音。   “我不会祝福你们的,若不想落得万夫所指的地步,以后行事小心些,别被别人察觉了。”   此话听着毫不留情,可苏浅知道,苏老夫人是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了。   “谢谢祖母。”   苏浅对着苏老夫人执了谢礼。   苏老夫人只是冷冷的转过身,不愿在看她。 180   自那一日,苏浅被苏老太太叫去。静笙就察觉到,她们祖孙俩之间的气氛甚是微妙。   苏老太太都不理苏浅了!   就连苏家二房的那母子俩也察觉到了。   “你祖母……最近好像很不待见苏浅。”苏二夫人只觉得奇了怪了。   “祖父祖母惯来是最疼大姐姐的……”苏恪眼底闪过幽幽的光。   要知道当初苏浅离开东宫时,苏老太傅和苏老太太把自己的家私都给了苏浅,苏老太傅培养的死士,苏老太太的泼天体己,这些可都是苏家的子孙想要的。   苏恪就想不通了,这些东西给苏浅一个失去前程的寡孀,这不是浪费吗?   “母亲,你去帮我探听一下,祖母为何突然冷淡了大姐姐?”说到这里,苏恪眼底燃起了一团火苗。   “你想干什么?”苏二夫人不安地问道。“你可别去惹你大姐姐,她从小就是个不好惹的!”   比起野心勃勃的丈夫和儿子,苏二夫人更加的安分,也更加的通透。   “不会!我怎么会去惹大姐姐呢?”苏恪笑着说道,“只是好奇,祖母和大姐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苏二夫人不相信的苏恪一眼,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她再清楚不过。“你该不会是想找你大姐姐的把柄?好要挟她,拿回你祖父的死士,和你祖母的钱财吧。”   “那些本来就是苏家的东西,她一个外嫁女,凭什么攥着不放?”苏恪眼中不平,憎恨与祖父母的偏心。   “那是你祖父祖母的东西,他们愿意给谁,是老人自己的事情。”苏二夫人无奈地劝道。“恪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咱们不强求好不好?”   “不好!”苏恪怒然拒绝了,“我只是想拿回苏家的东西罢了,母亲若不愿意帮我,孩儿自己想办法。”   母子俩最后不欢而散,苏二夫人看着自己儿子的睚眦必报,不禁担忧起来。   苏恪这样的性子,将来只怕是要酿成大祸的……   苏老太太与苏浅之间,气氛微妙,苏恪母子俩也开始陷入冷战。   队伍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抵达了庆州。   庆王府位于庆州中心地带,兴谷城中。   兴谷,城如其名,是个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的好地方。   第一任庆王,是追随太祖开国的藩王。其他藩王多是开疆扩土的开国大将,唯独这位庆王,是一位文臣。   只是天妒英才,第一任庆王年轻早殇,而且王位也没有传给自己的儿子。   听闻原因,是因为……庆王的母亲是一位奇人。这位老夫人觉得长子成为藩王,尊贵至极,而剩下的两个儿子太可怜了。   所以!这位老夫人,趁着自己的病重将死,逼着自己的长子立下遗书,王位不传子,而传二弟,二弟再传幼弟,幼弟死,则从家族中择能人继之。   说白了,就是老夫人临死之前,坑了自己的长子,让长子将王位让出来,给弟弟们都坐一坐,弟弟们都坐过之后,继承人从家族中选。   这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偏偏还被太祖知道了,硬是插了一脚,大赞庆王府的家风,将这种奇怪的行为奉为“兄友弟恭”,并且非常支持这种继承制度。   以至于现在,第一任庆王的遗书,还供奉在祖祠之中。而庆王府是几大藩王中,最不成器的一支。若说其他藩王府是铁石一块,那庆王府就是散沙一盘,毕竟……乱了嫡庶旁枝,谁都想当一当这王上。   苏浅一直觉得,第一任庆王大概是被气死的,太祖皇帝应该很可惜,怎么这样的老夫人,就只有这一位呢?而其他藩王,坚决不上道!   还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旧事时,队伍已经到达庆王府。   庆王府的府邸,是太祖皇帝御赐的,原是前朝皇帝游玩庆州时的行宫,府邸自是金碧辉煌,气势磅礴,门前两座大狮子,威风凛凛。巍峨的朱门之上,太祖皇帝亲题的“庆王府”匾额高悬。   静笙下马车时,看到庆王府门口已经站了许多的人。   为首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头戴紫金冠,身穿锦衣,好一副翩翩贵公子样。   而站在男子身后的,是一个娇美的女子,眸含春水顾影生波,肤若凝脂气若幽兰,如三月桃花灼灼。   想必那人,便是为庆王生下庶长子的表妹了。   静笙看到苏二夫人皱起了眉头,那不满之意,她远远的都能感觉得到。   “温磊见过祖母,见过岳母。”为首的男子抱拳执礼,身旁的美娇娘,也随着他向这边恭敬的福礼。   苏老太太还未开口,一旁的苏二夫人先忍不住了。“庆王好大的礼呀,迎客还带着个妾。”   庆王身边的美娇娘脸色僵了一下,看得出,她被捧惯了,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的打脸,很不自在。   就连庆王也微微皱眉,最后却是隐忍不发。   苏浅将这一切收在眼底,但笑不语。   庆王身旁的一个老嬷嬷人们出来打圆场,据说,那是太庆王太妃的心腹。   “亲家夫人莫恼,王妃娘娘这不是生病了吗?太妃娘娘心疼她,只能派侧妃娘娘出来迎接各位了。”   这话说的,将“王妃生病”几个字咬得死死的,明里暗里都在提醒苏家人,他苏家的女儿可是得了疯病,犯了七出之一的“恶疾”,他们庆王府没有将她休弃,还好好的供养起来,他们苏家就该知道感恩了。   她是料定了,纵使苏家人心中不快,也挑不出错处。   苏二夫人被这话气得想要反驳,却被苏浅不动声色的拉住了。   苏老太太开了口,是如春风润万物的温和。“说得也是,雅儿病了,真是辛苦亲家了,辛苦孙婿了。”   “这是温磊应当的,不敢言苦。”庆王笑得温顺无害,借势就下了坡。   一场该起的硝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泯灭在了众人的谈笑风生中。   庆王将众人迎入府中,苏二夫人看着那侧妃如同女主人一般的架势,唇都快咬破了。   苏浅在她耳边轻声说,“二婶莫急,这气,咱们苏家先吃下了,但有些东西,他们总是要还回来的。” 第181章   苏家来到庆王府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去看生了病的苏雅。   静笙跟在苏浅身边,随着苏老太太和苏二夫人,去主院看望苏雅。   庆王府的主院名“世安院”,坐北朝南,院外绿柳垂绦,院中花团锦簇,只觉得异香扑鼻。   穿过垂花门楼,苏家女眷在那位嬷嬷的带领下,进入房中。   院落中,几个洒扫的丫鬟对着她们行了礼!   苏雅所在的主屋,阳光充足,设有华丽的摆设,苏雅带过来的四个大丫鬟,都在房里伺候着。   精雕细琢的象牙床上,锦被绣裘,一个单薄的身影缩在角落里,怀里抱着一个枕头,正哼唱着哄孩子的摇篮曲。   这是静笙第一次见到苏浅的姐妹。   苏雅的眉眼,和苏浅有几分相似。但苏浅的美,如皎皎天上月,光耀照四海。她是京中众人公认的第一美人,那一句“颜盖京华世无双”,便是对她美貌的盛赞。   而苏雅,则是明珠其辉,寒光映骨睡骊目。有些相似的五官,在苏雅的脸上,美则美矣,却显得有些寡淡。尤其是现在,苏雅在病中,身上带着病态的憔悴。   “雅儿……”苏二夫人唤着自己的女儿,声音都在颤抖。   苏雅没有任何反应,双眼无神,抱着那个枕头,唱着那一首摇篮曲。   苏二夫人掩面而泣,哭的不能自已。   苏老太太坐在床旁,伸手轻抚着舒雅的头发,温柔的说道:“雅儿,看看祖母,祖母来看你了。”   苏雅偏头看着苏老太太,小声比了个“嘘!”“别吵!我的堂哥要睡着了。”   说着,苏雅又拍了拍怀中的枕头,仿佛那真的是个孩子似的。   那温柔的摇篮曲又响起,听得人心酸。   “我可怜的儿啊!”苏二夫人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女儿,流着眼泪,一声又一声地喊着苏雅的闺名,似是想将女儿唤醒。   可是苏雅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肯出来。   苏浅将这一切收在眼底,转头问庆王府的嬷嬷,“你们王妃是什么时候出现这种情况的?”   “三个月前,小公子不慎落水早夭,王妃受不得打击,当时便晕了,醒了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嬷嬷解释道,“王爷和太妃寻遍名医,却毫无起色。”   “那些医士怎么说?”   “他们都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有王妃娘娘才能救自己。”说话间,嬷嬷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面前的这位燕王太妃,见苏浅脸上只有担忧,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房外有丫鬟行礼声,听声音,是庆王太妃来了。   静笙看到一行人进入了主屋中,为首的,是一位老人,正是庆王的祖母,庆王府的太妃。   庆王太妃已年至半百,但保养得宜,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相比于那位招摇的侧妃,庆王太妃穿得很朴素,一身素衣,配上苍白的脸色,倒很符合她对外称病的形象。   “老姐姐!”庆王太妃含着泪,握住了苏老太太的手。“是我们没有照顾好雅儿,对不起苏家啊。”   这话说得自责至极,就好像生病的是她亲闺女一样。   苏老太太也很上道,同样是泪眼婆娑,话中却是感激万分,“太妃娘娘可折煞苏家了,雅儿放了恶疾,您不但不嫌弃,还能如此照顾她,苏家家感激不尽。”   ……   静笙不明所以,苏浅一旁乖顺的看着两位老夫人表演,顺便把快要暴走的苏二夫人按下来。   丫头们低眉顺眼,苏雅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她的摇篮曲。   主屋之中,好一幅“和乐融融”。   打破这和乐融融的,是一碗药。   白瓷碗,青褐色的药汁,是苏雅的丫鬟端进来的。   苏浅看了一眼,认出那是欺霜,苏雅的陪嫁丫鬟,精通药理。   女人多的地方,事情也多。而大宅之中,阴私甚多。所以苏家女儿的陪嫁丫鬟里,都会有一个精通药理的,以防她们遇到心怀鬼胎的人,着了别人的道。   原本唱着歌的苏雅,看到那药盏时,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连连往后退。   “王妃娘娘该喝药了。”   欺霜笑着哄道,可才往前走了一步,苏雅突然暴起,对着她嘶吼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这可吓坏了众人。   “娘娘犯病了!快!快来人按住她!”   嬷嬷一声大喊,丫鬟们想上前抓住苏雅,可苏雅像疯了一样,如同一只被困绝境的小兽,谁敢靠近,就疯狂的攻击那人。   静笙连忙把苏浅护在身后。   靠近苏雅的丫鬟被打,被踢,甚至被撕咬,大家都惊惶不安,不敢靠近。   只有一个人,心里痛到无法呼吸。   苏二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成了这个样子,眼泪止也止不住。   丫鬟们压制不住苏雅,庆王太妃给了嬷嬷一个眼色。   嬷嬷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来人,去叫侍卫进来。”   “谁敢!”声嘶力竭的声音,压过了嬷嬷的话。   苏二夫人红了眼眶,看着庆王府的人,咬牙说道,“敢碰我的女儿,我就跟她拼了!”   “这……”嬷嬷为难地看着苏家的人,“难道要放任王妃娘娘发疯?”   “闭嘴!我女儿没有疯!”冲着嬷嬷吼了一声,苏二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那满身戾气的苏雅。   “亲家夫人不可以去!危险!”   “老二媳妇,回来!”   “二婶……”   所有人都在阻止,可苏二夫人的脚步却没有停。她慢慢走向苏雅,小心翼翼的,生怕刺激了她。   “雅儿别怕,母亲在这里。”苏二夫人温柔的说着,一步步试图靠近自己的女儿。   苏雅犯了病,尖叫着,冲苏二夫人扔东西,床上能扔的都扔了,玉瓷枕头直接砸在了苏二夫人的跟前。   苏二夫人脚下一个踉跄,却还是坚定地走向了自己的女儿,紧紧抱住了那个在发疯尖叫的人。   苏雅疯狂地挣扎着,苏二夫人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抱住她,带着哭腔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   挣不开的苏雅,狠狠咬在了苏二夫人的肩上,苏二夫人疼得一声闷哼,肩上的布帛染上了红。   可是她始终没有放手。   轻柔柔的歌声响起,是苏二夫人。   她抱着女儿轻轻的哼唱着,手上一下一下的轻拍着女儿,如同安抚着自己受惊的孩子。   熟悉的旋律,让静笙想起,这不正是刚才苏雅抱着枕头时,唱的那首摇篮曲吗?   原来……那是母亲的歌…… 第182章   温柔的歌声,似乎真的有着安定人心的魔力,疯魔的苏雅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药……雅儿还是要喝的,不然对病不好。”庆王太妃轻声劝道。   听到“药”,原本安静下来的苏雅又害怕的往后退了退,苏二夫人连忙抱着女儿轻声安慰。“不怕!雅儿不怕!娘在这,娘在这里,有人能够逼你……”   见状,庆王太妃脸上有些挂不住的尴尬。   “药还是要喝的,不过雅儿现在也不允许旁人靠近,不如……”苏浅看了一眼欺霜手中的药,“让二婶喂雅儿吧。”   说罢,也不等庆王府出声,之前对身旁的丫鬟说道:“潋月,去把药端过来给二婶。”   一个丫鬟上前,想从欺霜手上端过药,可期霜听到那一个“怜月”,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下。   潋月接了个空,不解的看着面前的欺霜一身的防备。   欺霜看到面前是一个面生小姑娘,并不是记忆中与她一起学医理的怜月,心下这才一松。   “抱歉,”欺霜迅速收起自己身上的异常,笑着解释道。“王妃的药一直是我在负责,我只是有些紧张。”   “我懂!”潋月笑得傻乎乎的,“姐姐不过是负责任罢了。”   说着,潋月不由分地将药碗端了过来。   欺霜看着药碗被端走,眼底瞬间有些紧张,直到看见潋月直接将药给了苏二夫人,苏二夫人将药喂给了苏雅,那眼底藏着的紧张,才悄悄散去。   苏雅喝了药,很快就睡去了,苏二夫人想守着女儿,苏浅她们这些人便先离开了。   将苏老太太送回房后,苏浅回到房中。   “阿浅,那个叫欺霜的丫头,不是有问题呀?”静笙急急地说道。   “哦,怎么说?”苏浅摸了摸静笙的头发,“你觉得她哪里有问题?”   “那个叫欺霜的丫头,手里一直藏着针。”   “针?!”   “就是你们中原大夫经常用的那种针。”静笙说起自己看到的那些,“她看着苏雅时,手上会不自觉地握紧藏着的针。”   闻言,苏浅眼中的神色沉了下来。   今日,苏浅在苏雅的左手大拇指盖下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淤青。   那里……是少商穴!   是人身上最疼的十二井穴之一。   苏浅不动声色,悄悄看了一下苏雅左手,商阳、关冲两穴上。也有几乎不可察觉的针眼。   医者施针,一般是不会留下痕迹的,除非……病人挣扎的厉害。   “暮月,把潋月叫进来。”   “是。”   暮月去把潋月叫了进来。   苏浅屏退了其他丫鬟,房中,只剩苏浅、静笙、暮月和潋月四个人。   “发现什么了吗?”苏浅看着潋月,开门见山的问道。   苏家的女儿出嫁,身边都会跟着一个懂医理的丫鬟,苏浅身边原本是跟着一个叫怜月的丫鬟,那丫鬟在苏浅坐稳东宫之后,便求了恩典出宫嫁人去了。而潋月,原本是药藏局的一个小医女,因其嗅觉敏锐,被苏浅特意收到身边。   “二小姐的院子里种了很多奇花,但潋月发现,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居然有枫茄花。”   “枫茄花?”静笙不解,“那是什么?”   “那是一种产自天竺的花,用量过大的话,有致幻之用,使用时间过长,更会让人成癫狂状态。”苏浅眼中神色幽冷。   “你是说?!”静笙想起今日苏雅疯魔的样子,“苏雅的疯病,跟着枫茄花有关?”   苏浅并没有回答是或不是,只是看着潋月问道。“若真是这枫茄花,为何整个主院里只有雅儿疯了?”   “那枫茄花的药性,是要常年累月之下,才会使人精神崩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出现异状的。”潋月解释道,“我去看过了,那些枫茄花,主枝幼嫩,种下去的时间最多三五个月。三五个月的时间,是不会出现幻觉的,更不可能到癫狂的地步,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给二小姐用了另一味药引,两种药相加,会让人很快就疯魔。”   “你是说……苏雅的那碗药?”苏浅想到了欺霜的异常,“被欺霜动了手脚?”   “潋月确实在那碗药里,闻到了勿绪草的味道。”   听到这话,苏浅看着潋月,眼中神色冷厉下来。“那你还看着苏雅家要喝进去?!”   见苏浅生气了,潋月连忙跪下来解释道,“潋月敢这么做,是因为潋月在二小姐身上闻到了另一种百叶珠的味道。”   “百叶珠?”   “那也是一种产自天竺的药,可以中和掉另外两种药的药性。”潋月仔细的想了想,“白叶珠的味道,是从二小姐手上的藏香镯中传出来的。”   藏香镯,是京中贵女中时兴的一种镯子。构思奇巧,制作精美,能工巧匠用金银玉石等物件,做成一种中空的镯子,镯子中可以藏香料,让整只镯子散发出异香,故此得名“藏香镯”。   这种镯子,在外表上,跟普通镯子看不出任何区别。   “也就是说,苏雅手上藏着解药?”苏浅问道。   潋月点了点头。   想起苏雅手上的那些淤青,分明是有人想要试探她是真疯还是假疯。   苏浅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晦暗。“那么……苏雅可能并没有疯。”   “怎么可能?!”静笙想起今天的那些事。“苏雅那样子,怎么可能像是在装疯?她可是疯到连自己的母亲都咬了!”   想起苏二夫人肩膀上那一块染了血的衣服,静笙不相信苏雅是装疯的。   苏浅摸了摸静笙的小脑袋,“这世上,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良善。”   我的傻丫头。   苏浅想起,今日苏雅突然“犯病”,是在欺霜将药端进来的时候。   或许……苏雅并不是怕那碗药,而是怕欺霜闻到她身上解药的味道。   这么说的话,欺霜应该很长时间没有在苏雅身边了……   “暮月,派人盯住欺霜,本宫倒要看看,这丫头现在到底是怎样的造化!”苏浅嘱咐道。   “娘娘是觉得,欺霜这丫头已经背主了?”   “本宫觉得,苏雅身边的那几个丫头都有问题!” 第183章   大宅之中,丫鬟的存在向来重要。看一个大寨中的女人过得好不好,看她身边的丫鬟,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当年震惊天下的郡主案,开端就是晋城长公主发现自己女儿身边的贴身丫鬟不见了。   而苏雅身边的四个丫鬟,欺霜、傲雪、凌寒、留香都在,而且都伺候在旁,与平常无异。   看来,这位庆王太妃,要比那位延夫人聪明多了。   苏浅让人盯着欺霜,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什么。   “你是说……欺霜是温磊的通房?”苏浅看着暮月带回来的消息,微微皱起了眉。   “是的,”暮月禀报道,“探听回来的消息确实如此,不止这个欺霜,二小姐陪嫁的傲雪也是。”   “傲雪可能是雅儿送给温磊的,但欺霜……”苏浅柳微皱,“绝对不可能。”   大家族的女儿出嫁,确实会带几个姿色过人的丫鬟,这些人其实说白了,就是为了在小姐怀孕,或“不方便”时,为了拉拢丈夫的心,稳固自己的地位,而给丈夫预备的妾。   很恶心,却几乎是每个家族都默认的“规矩”。   他们要求女子要贤,不能妒,很多女人也认同了,觉得与其让丈夫贪恋着外面的花红柳绿,不如自己给他准备几个。   这是当世女子的悲哀!   “欺霜精通药理,这样的人,留在身边是助力,可一旦成了丈夫的妾,只会后患无穷。”苏浅觉得,苏雅还没有蠢到那个份上。   “娘娘说得对,据消息,傲雪是二小姐怀孕身子不便时,送给庆王的。而欺霜……是在二小姐“生病”时,成了庆王的通房。”   静笙在一旁听着,“这么说的话,不只是这个欺霜有问题,苏雅的病也有问题,苏雅的疯病,很可能……是人为?”   暮月没有说话,但似乎很赞成静笙的想法。   “那么……是谁想害苏雅呢?”静笙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难道是那位侧妃?”   毕竟苏雅要是出事了,得利最大的是那对侧妃母子。   苏浅手指轻叩着桌案,眼中透着神寒,最后却别有深意的说了一句。   “谁知道呢?”   ~~~~~   翌日清晨   苏浅带着静笙,去了苏雅的院子里。   苏雅才刚醒,哭闹着要找孩子,光着脚四处找孩子,谁上前阻止就打谁。   又守了一夜的苏二夫人,已是心力交瘁,丫鬟们也压不住疯起来的苏雅。   最后,是静笙趁机把枕头塞到苏雅怀里,苏雅这才安静下来。   苏老太太来时,看到的就是静笙把自己发疯的二孙女安抚了下来。   苏老太太表情有些微妙,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身旁的嬷嬷知道,她家老夫人原是想道谢的,可是一想到这丫头把她大孙女拐跑了,那句感谢硬是说不出口。   外面传来丫鬟的问安声,是温磊到了。   一起来的,还有那位姚侧妃,以及……苏恪。   苏二夫人愤愤不平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苏恪的态度很明显,当初苏浅要带兵士到庆州的时候,苏恪就一直持反对意见,他说这样会使庆王府不满。道道庆王府的这几天,他也一直与庆王交往甚密。   总而言之,苏恪是希望能与庆王府保持良好的世交关系,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而破坏了两家的联姻关系。   就算……这个女人是他亲姐姐!   苏二夫人不理解苏恪所谓的“大局为重”。她现在只知道,她的女儿被逼疯了,她为什么还要对这群人笑?!   温磊向苏家长辈行了礼,苏二夫人爱搭不理,敷衍地回了礼节。姚侧妃行礼时,她直接就撇过脸,冷哼了一声。   如此不给脸面,姚侧妃倒也不恼,她看向床上,浑浑噩噩的苏雅,看似关心的问道。“姐姐,今日可好些了?”   苏雅不理她,抱着枕头叫“涛儿”,听到那一句“涛儿”,姚侧妃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分明看到温磊眼中划过了一丝愧疚。   姚侧妃见状,拉了拉温磊的袖子,满是温柔小意,“王爷,您去看看姐姐吧,姐姐又想涛哥儿了。”   温磊走向床榻。   坐在床上的苏雅,怀中抱的是一个白锦软枕,在枕头背面,看不见的地方,藏有暗口。   随着温磊一步步靠近,藏在枕头中的匕首也一点一点的露出狰狞。   苏雅依旧低着头,抱着怀里的枕头,唱着摇篮曲,可浑浑噩噩的眼底,杀意暴起。   她要杀了他!   苍白的手死攥着藏在枕头中的匕首,用力到青筋暴起。只要他再靠近一步,她就能杀了他!   温磊终于走到了床榻边上,苏雅正准备抽出藏了好久的匕首,杀掉面前这个杀子的恶魔。   可是!   一只手,按住了她那只抓着匕首的手,毫不费劲的压制住她,攥着她的手,又将那把匕首,按回了枕头中。   苏雅看向旁边,静笙脸上,面不改色的平和,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继续唱,别让他们发现了。”   苏雅又试着抽匕首,可静笙毕竟是习武之人,苏雅无力的发现,那是她丝毫不能撼动的力量。   “雅儿,你好一点了吗?”   让人作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苏雅心头愤恨,却毫无办法,只能继续装着疯。   若是这次失败,还被发现了,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苏雅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悠悠的摇篮曲还在继续唱着,那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唱,幽幽的旋律,甚是凄凉,让人听得心酸。   温磊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但想到自己的长子,还是对苏家众人说了自己的来意。   庆王府在乡下有座庄子,环境优美,气候适宜,很适合疗养。他想将苏雅移到庄子修养里去,随便……将长子过继到苏雅名下。   而苏恪是来做说客的。   对此,苏二夫人是气到了极点。   这个逆子,居然还说苏雅失去了儿子,但也重新得到了一个儿子。这对苏雅对庆王府来说,都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这事最后没成。   苏家本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温磊的话,被苏老太太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最后,苏家和庆王府不欢而散。   温磊带着姚侧妃离开,苏恪也跟着出去了。   房中只剩下苏家几人,以及静笙。   没了外人,只见静笙抓着苏雅的手一拉,“咣当”一声。   一把匕首落在了地上…… 第184章   这是一把非常精致的匕首,通体以纯秘银来打造,线条优美而秀气,剑柄还镶着宝石,一看便是女子所用。   银白的锋刃,泛着寒光,甚是锋利。   苏老太太和苏二夫人,看着被扔在地上的匕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把匕首,她们也认识,是苏雅的陪嫁之物,来自于西域的宝物。   “这是怎么回事?”苏老夫人是亲眼看着这把匕首,从苏雅的手里掉出来。   “她刚刚想杀庆王。”静笙对苏老太太解释道。   苏老太太震惊,一向护短得苏二夫人生气的说道,“你血口喷人!我家雅儿怎么可能杀人?而且她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可能?”   静笙平白被骂了,完全得解释,“这匕首确实是她藏在枕头里的……”   “一定是你栽赃陷害!”苏二夫人气得口不择言,“我家雅儿都病了,你还如此陷害你,你包藏着什么祸心?”   苏雅低着头,没有说话。   苏浅看着她,冷冷地问了一句,“这事,是你说?还是本宫说?”   苏雅抬起了头,那双眸子里,骇人的清醒,哪还有浑浑噩噩的疯癫。“没错,我要杀了他!”   苏二夫人震惊的看着自己的女儿。“雅儿,你没有疯?”   “那对狗男女还没有死,我怎么能疯呢?”苏雅微微一笑,咬牙切齿。“他们想让我疯,我偏不疯,我要清醒的看着他们遭报应!”   刻骨的恨意,在这话中淋漓尽致,听得人不禁寒毛直立。   “到底怎么回事?”苏老太太都听糊涂,“什么叫他们要你疯?他们是谁?”   听到这话,苏雅突然走到苏老太太面前,跪下,抱着苏老太太的腿哭的伤心,仿佛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   “祖母救我!救救我!”   苏老太太看着自己的二孙女,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雅儿快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苏二夫人在一旁着急了,“你若受了什么委屈,快与祖母和母亲说道说道。”   “祖母、母亲、大姐姐……你们可知,我的涛哥儿是怎么死的?”   “他……不是失足落水,才导致的早夭吗?”这是庆王府对外宣称的。   “不,他是被当成药引,活活的被挖了心。”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什、什么叫被当成药引挖了心……”苏二夫人的声音都结巴了。“涛哥儿是庆王的公子……谁敢?谁敢这么对他?!”   静笙心里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不会就是庆王本人吧?”   “怎么可能?!”苏二夫人狠狠的瞪了静笙一眼,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吼道。“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可能做如此畜生的事。”   苏二夫人是不相信的,可是下一刻,她听到她的女儿又哭又笑,几乎癫狂的怒斥。“是啊,虎毒尚且都不食子,他……连畜生都不如!”   苏老太太眉心紧紧拧起,舒雅这话已经说明了太多。   苏二夫人难以置信的看着苏雅,却见苏雅满脸都是泪,脸上的表情,是哭是笑竟然都分不清楚了,绝望和悲痛交错,让人觉得此刻她是真的疯了。   ~~~~~   苏雅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入庆王府的,带着十里红妆,带着一个小女人对婚姻的期盼,千里迢迢嫁到了庆王府。   可是嫁进王府的第一天,她就被狠狠的打了脸。   洞房花烛之夜,雀扇还未揭,她的新郎就被西苑的人匆匆叫走了。   那一天,王府的庶长子出生的。   那一天,她才知道,她的丈夫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妹,虽名为贱妾,却受着夫人的待遇。   那位表妹姓姚,是太妃娘娘的远房表亲,因家中有人犯事,落了一个男丁流放,女眷没入贱籍的下场。太妃将她收在了身边,名为丫鬟,其实是当小姐养着。   这位表妹养着养着,也不知是太妃的主意,还是她太有主意,竟然小小年纪就爬上了庆王的床。   苏雅嫁入王府时,这对青梅竹马连孩子都有了。   苏雅的婚姻还没开始,就陷入了绝境。但最让苏雅绝望的是,温磊和庆王太妃毫不避讳的告诉她。   苏家一开始就知道,她的父母也知道,庆王府有这么一个妾,以及这个即将出生的庶长子。   苏雅瞬间崩溃了,她写信去家,问父母。结果父亲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信给她,说一个妾室而已,有什么好在意的?还劝苏雅好好的做她的王妃。   苏雅觉得自己被父母抛弃了。她当时才十六岁,在离家千里之远的陌生之地,连父母都不要她了。   之后的一年,苏雅在庆王府中过得并不是很好,她试图去挽救过自己的婚姻,但那位姚表妹是个很有心计和手段的人,知道如何拉拢庆王和庆王太妃的心,软善可欺的苏雅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王府之中,东风完全被西风压倒,苏雅浑浑噩噩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直到涛哥儿出生。   那个在她腹中十月,让她经历生产之痛,却无怨无悔的孩子。   那个聪明又温暖的孩子,会在她想家时,抱着她,为她轻轻的哼那一首母亲教的摇篮曲。会在她受委屈时,替她擦去眼角的泪水,稚嫩地哄着“娘亲别哭。”   苏雅原本只想守着自己的儿子,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她明明一直都在避让西苑了,可西苑的人,始终不肯放过她!   随着孩子们的渐渐长大,嫡庶之间的矛盾,也越发尖锐起来。   庆王温磊向来是偏西苑那边的,姚表妹也是恃宠而骄。但有苏家和东宫太子妃这两座大山压着,他们也不敢怎么样,就算是宠妾灭妻,也不敢动她这个王妃。   可谁料有一天,太子薨逝,太子妃退出东宫,苏家离开朝堂,苏雅的噩梦也开始了。   “半年前,姚氏的儿子突然病了,病的很重,怎么都不见好。”苏雅说着,双眼近视惊人的恨意。“不知道她从哪里找来了一位“奇人”,说是可以救她儿子的神医。那个神医说,以至亲兄弟的血入药,可以救。就这样,我的涛哥儿被温磊下令绑了,不停被放血,去滋养那个庶长子!” 第185章   “用一个儿子的血,去滋养另一个儿子……”静笙只觉得不可思议,“这未免太荒谬了。”   “确实很荒谬!但这么荒缪的方法却奏效了,姚氏的儿子一天天好起来,而我的涛哥儿,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想到那些过往,苏雅的脸比死还苍白。   “雅儿……”苏二夫人的声音在颤抖,“当时你为什么没有跟家里求助?!”   “我有求助!”苏雅抬起头,那双眼睛里满是猩红。“我写信去苏家,希望得到本家的庇护,希望舒家出面救救我的涛哥儿,可是你们说,兄弟本就是血脉手足,救其性命,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你们要我忍,要我大度,让我的涛哥放血去救那个庶长子!”   一字一句,血淋淋的,尽是指控。   “你什么时候写信回来的?”苏老太太蹙额道,“为何我和你祖父全然不知。”   若是苏老太傅知道,怎么可能任由如此荒唐之事发生,他们苏家的女儿外孙,怎么能任由别人糟践?   这次,连苏雅都皱起了眉头。   苏浅问了一句,“那封回信,是谁写的?”   “是苏恪,”正因为是苏恪,所以苏雅才会深信不疑,毕竟,那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他说,是代表祖父祖母,表达了苏家的意愿,要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听从庆王府的。”   听到儿子的名字,苏二夫人的脸色顿时煞白。“不可能!怎么可能是恪儿……”   “若是没记错的话,半年前,正是苏御被陛下破例召回京都的时候。”苏浅提醒了一句。   苏二夫人的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   众所周知,苏御就是苏恪臆想中的宿敌,苏恪一辈子都在跟苏御争。   半年前,苏御因才华出众,被武帝下旨召回京都,官复原职。他是苏家离开朝廷后,第一个返京的子孙,而且是皇帝亲自下诏召回的。   如此殊荣,自是惹人嫉妒羡慕的。苏二夫人尤记得,那段时间,苏恪都有些魔障了。   苏老太太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想起,“不久之前,苏恪得了回京的举荐,举荐人正是庆王。”   苏二夫人心底一颤,几乎是脱口而出,“不可能的!他不会那么做!那是他的亲姐姐亲外甥……”   就为了回京,明知道自己姐姐身上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还助纣为虐,帮着庆王府隐瞒本家。苏二夫人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怎么会做如此混账之事。   “这件事先放下,不表”苏浅看着苏雅,“继续说,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姚氏的儿子渐渐好起来,而涛哥儿大病一场,病得几乎要了他的命。”苏雅声音哽咽,一字一句,几乎泣血的痛。“可是他们依旧不肯放过我的涛哥儿!三个月前,姚氏的儿子与涛哥儿在族学发生争执,姚氏的儿子跌入池塘,他们都说是涛哥推的。姚氏的儿子又病了,那个神医说他命悬一线,要以亲兄弟的心脏入药……”   “那天……”苏雅眼眸黯淡无光,一点生气都没有了。   那一天,母子俩蜷缩在躲在衣柜里,狭小黑暗的地方,苏雅抱着儿子,浑身都在发抖。   外面激烈的砸门声越演越烈,是温磊!他带着人来,要带着涛哥儿。   院子里,试图阻止的丫鬟嬷嬷都被绑了,庆王府的人,终是冲进了主院里。   衣柜门打开的一瞬间,苏雅看到逆着光的温磊,那俊美的脸庞,此时看在眼里,竟比恶鬼还要可怕。   温磊强横地将涛哥儿从她怀里拽了出来,交给了侍卫。   涛哥儿哭得好厉害,苏雅扑上去,死死的抓着涛哥的手,温磊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瀚哥儿今日这样,是拜涛哥儿所赐,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这是他该的。”温磊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不是涛哥儿,涛哥儿说了,是他自己掉进水里的!”苏雅哭着说道。   “族学中的其他子弟都说了,确实是涛哥推的,他做错了事,还推卸责任,品德败坏。”   “不是的!涛哥儿是好孩子……”   “苏雅,是你没有教好他!”   那一天,苏雅眼睁睁的看着儿子被抱走。   ……   “我被拦在西苑外面,听到里面,涛哥儿痛苦的叫喊声,我跪在西苑外面,不停的哭,不停的求求他们把孩子还给我。可是,他们最后还给我的,是一具尸体……”   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气,苏雅瘫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在抖。“我抱着涛哥,他身上好冷,不管我抱得再怎么紧,都没有办法让他暖和起来……他的胸口破了一个大洞,我怎么叫,他都不应我……”   “雅儿!我苦命的雅儿……”苏二夫人扑坐在地上,抱着女儿哭到崩溃。   可是苏雅已经哭不出来了,她一辈子的眼泪,都在儿子死的时候流光了。   “庆王府对外宣称,涛哥儿是失足落水而亡,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他们将涛哥的尸体火化,烧成灰烬。怕我乱说话,又对外宣称我因丧子而得了疯病。”   “为了真的让我疯,他们在我院子里种了枫茄花,又在我的药里动了手脚。”苏雅伸出了手,指上的淤青依旧还在,“在苏家来之前,他们每天对我的十二井穴施针,就为了确定我到底有没有疯。”   十二井穴是人身体最敏感的穴道,也是施针之后最疼的地方。   可说这话时,苏雅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是已经习惯了,习惯了这些折磨。   苏老太的脸色很难看,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幸而身旁的苏浅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老人家。   苏浅担忧的看着自己的祖母。   苏老太太看着自己的二孙女,她才二十几岁,却比她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还要没有生气,那样的生无可恋。   “庆王府欺人太甚!”苏老太太咬牙说道,“我现在就去书信于你祖父,此事,我苏家绝不善罢甘休!”   听到这话,苏浅知道,苏家是要跟庆王府决裂了!   而那边,苏雅听到这话时,眼底划过一丝异色,被苏浅看到了。 第186章   “本宫有件事不解,还望雅儿解惑。”苏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大姐姐想问什么?”苏雅问道。   “庆王府既然想要谋害于你,甚至连你身边的丫鬟们都背主了,你是如何做到脱身,还能装疯卖傻欺骗与他们?”   苏雅眼神顿了一下,又马上恢复如常。“自是得了贵人相助。”   “贵人?”   “隔壁四房的老夫人,见我可怜,便将这个给了我。”说着,将自己手腕上带的藏香镯拿了出来。   苏老太太的身边的嬷嬷接过藏香镯,在鼻间嗅了嗅,然后看向苏老太太,“是百叶珠。”   苏老太太的脸色非常难看,“他们居然!居然敢如此谋害我苏家的女儿!”   “祖母,您要救救雅儿啊!”苏雅抱着苏老太太哭求道。   “母亲!母亲!”苏二夫人也在一旁哭的伤心,“您要为雅儿和涛哥儿做主,他们是苏家的儿孙,您不能不管他们啊!”   “我现在就去你祖父……”   “祖母,”苏浅打断了苏老太太的话,“这件事还是交给阿浅来处理吧,苏浅才刚退出朝堂,这个时候闹到陛下面前去,不好。”   想到那些被清算的那些大家族,苏老太太眼中犹豫了一下。自太子薨逝后,当今皇帝对各大家族的态度很是微妙,苏家这才退出朝堂没多久,这个时候又跑到皇帝面前,只怕皇帝会觉得,苏家是在欲擒故纵,仗着功绩拿桥。   看出了苏老太太的犹豫,苏雅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的流泪。   一旁的苏二夫人心疼坏了,对着苏老太太直磕头,“母亲!母亲!您不能不管雅儿啊,庆王府这是要雅儿的命啊!”   “二婶!”   苏浅一声冷呵,苏二夫人一下停了下来。   没办法,苏浅当了多年太子妃,积威已久,苏二夫人总会下意识地敬着这个侄女。   “这件事,阿浅会处理好的,二婶还是先陪着祖母回去休息吧。”   苏浅话落,燕王府的一个丫头就上来,扶起了苏二夫人。   “阿浅?”苏老太太有些不确定的看着苏浅。   苏浅回以微微一笑。   “好吧,”苏老太太是相当信任自己的这个孙女的,“你先处理看看,若是觉得为难了,祖母来。”   “阿浅知道了。”   苏老太太离开,随便带走了不愿意离去的苏二夫人。   长辈都走了,苏浅看向还在哭得苏雅,问了一句,“说说你真正的目的吧,为什么要陷害庆王府害你疯魔。”   苏雅眼底闪过一丝仓皇,“我听不懂大姐姐再说什么。”   苏浅嘴角勾起一丝凉凉的笑意。“苏雅,你该知道的,从小到大本宫最恨的,是有人敢欺瞒于本宫。”   苏雅心底一颤,可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地说道,“大姐姐!雅儿听不懂你的话。”   见此,苏浅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对着自己手下说了一句。“带上来!”   话落,几个强壮的仆妇将绑着的欺霜押了上来。   “呜呜……”堵了嘴的欺霜,被丢在苏雅跟前。   苏雅眼眸一压,压住了眼中的情绪,只问了一句,“大姐姐,这是何意?”   “何意?你故意让欺霜露出破绽,引本宫发现你被“下药”的事,”苏浅悠然笑着,说道,“院子里的那些枫茄花,是你让欺霜种下的吧?那些药,也是你让你的丫鬟加进去的,就为了让苏家认定庆王府要谋害于你。”   苏雅眼眸微颤,“大姐姐……”   “你手上的那只藏香镯,也是你和四房老太太达成的协议。你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装疯卖傻,联合温家四房做了这个局,是想利用苏家,来扳倒庆王和庆王太妃吧?”苏浅看着苏雅,无奈说道,“没想到,本宫当年那性子温和又软善的妹妹,如今也懂得怎么做局了。”   苏浅的每一字每一句,说得苏雅脸色发白白,正想辩解,却听苏浅说了一句,“本宫奉劝你一句,别挑战本宫的耐性。本宫没有在祖母面前揭穿你,是不希望祖母难过!因为如今的你,居然连苏家都算计上了!”   苏雅到了嘴边的辩解,硬是说不出口了,但她依旧挺直着背,倔强地看着苏浅。   “世人崇奉孝道,信奉“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涛哥儿被温磊下令挖心,虽于道义上说不过去,但真真要计较下来,最后,可能也只会被归为庆王府的家事。”苏浅看着自己的妹妹,“就算闹到了御前,庆王府顶多就是一个治家不严,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判你与庆王义绝,在加一条姚氏的性命。但你想要的,是庆王温磊和庆王太妃!所以你才设了这个局,让别人以为庆王府要谋害苏家的女儿。”   “没错!”苏雅承认了,“姚氏设计陷害我的涛哥儿,她该死。但下令挖涛哥儿心脏的,是温磊!儿庆王太妃明知,却默认了。他们害死了我的涛哥儿,可就因为他们是涛哥儿的父亲、曾祖母,就算闹到御前,他们也是无罪的!”   “凭什么?!”苏雅眼中尽是狰狞的红,每一字每一句都撕心裂肺,“凭什么我的儿子死了,他们还能活?!凭什么?!”   “所以?你不惜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上枫茄花,喝那些对身体有害的药,来设这个局?”   如果只是因为涛哥儿的死,就算苏家出面,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像苏浅说的那样。可若加上一条谋害妻子,性质就不一样了!   尤其是武帝还新修了大宁律!   “涛哥儿死之后,有一段时间,我确实是浑浑噩噩,庆王府就对外宣,称我得了癔症,说的都是疯话,那我就随他们的愿好了。”   “你该知道的,就算有中和的药,枫茄花和你加在药里的东西,都是非常伤身体的。”   “只有能给我的孩子报仇,伤害身体算什么。”苏雅在苏浅面前伸出自己的手,“大姐姐,有一点我没有说谎,在你们来之前敬王太妃和姚氏的确天天都派人来试探我是不是真的疯了,她们每天侮辱折磨我,骗我吃馊食,让我学狗……我身上不止是十二井穴,到处都被针扎过。我很疼,但是一想到涛哥儿,我硬是咬牙忍了下来……”   苏浅看着,她向来娇养的妹妹,云淡风轻的说着自己受过的折辱。   “既然被大姐姐看穿了,雅儿……无话可说……你要同祖母说,便说吧。” 第187章   苏雅脸上带着笑,眼中却是毫无生气的绝望。   对不起,涛哥儿……我的孩子,我始终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母亲,没有办法为你讨得一个公道。   “我会帮你的。”   听到这句话,苏雅猛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人,自己的姐姐。   苏浅的眼眸,黝黑而深邃,她看着自己的妹妹,“雅儿,告诉姐姐,你想要什么?”   “我……要一个公道!要伤害我孩子的人,都得到报应。”   “好!所有伤害过你孩子的人,都会得到该有的报应的”   ~~~~~   苏家突然退让了!   他们答应了过继之事,唯一的条件,是过继礼要隆重,要温氏一脉所有人都在。苏家要亲自看着孩子过继到苏雅的名下。   庆王府自然是求之不得,立时便择了了一个黄道吉日。   过继礼那一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庆王府相当重视这一次过继礼,一大早,温家嫡系旁支,几百人齐聚于祖祠前。   辰时正,几位族老上坐,温家族长下令开了宗祠。   作为贵客,苏老夫人与庆王太妃坐于上座,苏浅是亲王太妃,自然与其同坐,而静笙坐在了苏浅身边。   这是静笙第一次见到那个传说中的庶长子。   温瀚今年八岁了,个子不是很高,有些微胖,皮肤有些黑,方方的小脸,一双眼睛倒是像极了那位姚侧妃。   只是……长得不像温磊啊!   牵着温瀚的,是一个年轻男子。看上去像是个书生,一身青色长袍,绣着雅致的竹纹。手持山水折扇,倒有那么几分谦谦如玉的姿仪。   “他就是庆王太妃养在府里的娘家侄孙?”静笙在苏浅旁边咬耳朵。   苏浅轻颔首,“就是那位。”   “又一个表哥!这庆王府……可真够有意思的。”静笙嘟喃道。   随着祭礼司仪的一声高宣,过继仪式正式开始。   过继,向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是随便的口头约定,有着严格的程序和文书。所以今日除了温家的人以外,庆州三老也到了。   所谓三老,掌教化之官也。《礼记·礼运》曰:“故宗祝在庙,三公在朝,三老在学。”所谓三老,也就是当地最德高望重的三位老人,掌当地教化。   没有实权,没有官职,却是非常让人敬重的存在。   随着过继致辞的结束,温磊带着温瀚燃香,对着温家的列祖列宗牌位跪拜祷告完毕。   祭礼司仪引着温瀚跪在了苏雅面前,丫鬟端上了茶盏。   “母亲,请喝茶。”温瀚端着茶,举过头顶,对着苏雅恭恭敬敬地说道。   只要苏雅喝了这杯茶,便是承认了,这孩子会记在她名下,成为庆王府的嫡长子。   庆王一脉,虽奉承着“择贤”的继承制,但一直是从嫡系中选的,也就是说,继承王位,只是是几房嫡子之间的游戏。   姚侧妃在一旁看着过继礼,眼尾染了红,素白的手绢,频频擦拭去眼角的泪意。   今日过后,她的儿子便是温家的嫡子了,她终是等到了这一天!   祖祠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一杯茶上。   苏雅低着头,却迟迟没有接过。   温磊微微皱起了眉。   “王妃!王妃!”身旁的丫鬟小声的提醒道。   苏雅伸手,接过了那杯茶,庆王府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在下一刻,听到“当”的一声。   那杯茶落在了地上,茶器碎了,茶水溅了一地,也溅在了温瀚的脸上。   “碎碎平安,岁岁平安!”反应最快的是司仪,他连忙说了两句吉祥话,然后让丫鬟又奉上了一杯茶。   温瀚再次将茶举过头顶,恭请苏雅喝茶。   “这杯茶,我可以喝。”苏雅笑,眼中清醒得可怕,哪还有一丝疯癫。   姚氏看着心中一紧,那种不祥的预感一下涌上心头。果然!下一刻,她听到苏雅冷冷的问了温寒一句。   “喝之前,我想知道,你为何要陷害涛哥儿推你下水?!”   此话一出,整个祠堂都静了下来。   关于涛哥儿的事,温家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包括那骇人听闻的挖心之事,只是碍于庆王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而现在,苏雅在温家祖祠,众目睽睽之下,当着苏家的人说出这件事,分明是来问罪的!   一时间,温家人眼光鼻鼻关心,面面相觑之下,谁也没有先开口。   “雅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庆王太妃先开了口,对着苏雅,指责之意再明显不过。“你在祖祠这里,三者列主列宗的面胡说些什么?”   “胡说?呵!”坐在庆王太妃身边的苏老太太,一声冷笑。“太妃娘娘,您可没告诉我,我那曾外孙是被活活挖心而死的。”   庆王太妃脸色煞时难看至极,“老姐姐,你可别听那胡说,雅儿是因为丧子才说的胡话。”   “胡话?”静笙在一旁凑了一把火,“苏家的姑娘就是脾气太好了,要是我的话,哪会说什么“胡话”,直接把那些畜生都杀光了不就好。”   那一句“畜生”,说得庆王府几人脸色憋紫还青,煞是好看。   “王妃!”温磊对着苏雅一声冷斥,“不要胡闹!”   向来温顺的王妃,却呛了他一句。“胡闹?!我今天还就胡闹了!”   “你没有疯?!”一旁的姚侧妃,指着苏雅,手指都颤抖了。   苏雅怎么可能没有疯呢?!   她明明试过的!他明明看着那个高高在上,一身傲骨的世家贵女,趴在地上,像狗一样的吃着馊食,还笑得跟傻子一样……   那样的苏雅,怎么可能没有疯?   “还没有看到害我涛哥的人下地狱,我怎么敢疯呢?”苏雅看着庆王府的人,眼中如淬了毒的冰,冷得让人害怕。   姚侧妃怯怯地躲到温磊身边,原本贵珍的温瀚,也被那位表哥拉起护在身后。   温磊抱着怀里娇弱的侧妃,下令道:“王妃疯病又犯了,来!将王妃扶下去!”   两个粗壮的仆妇上前,想将苏雅拉下去,却听见一声巨响。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静笙直接掀了面前的桌案,案上的杯杯盏盏砸在地上,碎了一地。   而静笙身旁的苏浅,脸上带着笑,淡淡的说了一句。   “本宫看谁敢!” 第188章   几乎在静笙掀桌子的那一刻,众多身穿轻甲的武卫,就将这温家祖祠围了个水泄不通。   祖祠的瓦顶上,一个个弓兵立起,拉满的弓箭对着祖祠中的众人,蓄势待发。   他们都是苏浅从燕州带来的精兵!   气氛瞬间陷入剑拔弩张,面对那些明晃晃的箭矢,温家众人惶恐至极。   身着甲胄的秦啸进入祖祠,对着苏浅抱拳执礼,“禀娘娘,吾等已控制住此处。”   “很好,”苏浅微微笑道,“庆王府现在可以好好的说话了吧?”   温磊瞬间怒了,他不敢相信,苏浅居然敢在庆州的地盘上如此嚣张。“燕王太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带着那么多武卫进入庆洲,他已经忍了!现在居然敢兵围他温家祖祠?!   “什么意思?”苏浅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庆王府迫害本宫的妹妹及外甥,今日,难道不该给本宫一个交代吗?”   温磊看着苏浅,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燕王太妃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庆州?你带兵入庆洲,不怕御史台弹劾吗?”   “本宫还真不怕,毕竟本宫是来替自己妹妹讨个公道的。御史台?那些宠妾灭妻,谋害亲子的人都不怕,本宫怕甚?”   温磊脸色一顿,“杀人偿命,他残害自己手足,以命相赔,是他该的!”   “好,”苏浅看着温磊,轻轻笑道,“希望庆王殿下记住自己说的这一句“杀人偿命”。”   姚侧妃脸色苍白,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妾知道,涛哥儿的死,王妃姐姐很难过,可是王爷有没有办法啊,当时瀚哥儿的情况危及……”   “你儿子的命是命,我儿子就不是命吗?”忍无可忍的苏雅,冲着只姚侧妃吼道。   姚侧妃哭得更伤心了,一副肝肠欲断的悲痛模样,“妾知道王妃姐姐恨,妾愿意给涛哥儿偿命!”   说着,那看上去较弱的姚侧妃,竟然一头撞向旁边的柱子。   身旁的温磊连忙上前,拉住了她。   姚侧妃哭得伤心,“王爷,你让我死了吧,这样……姐姐就不会恨了……”   楚楚可怜的妾,对上另一边,咄咄逼人的正妻。   “苏雅!你非要逼死她不成吗?!”温磊冷冷看着苏雅,“涛哥儿的死,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苏雅声音气得都在颤抖,“什么叫罪有应得?他还那么小,他是你儿子!”   “小小年纪如此恶毒,残害自家兄弟,本王宁愿没有这样的儿子!”   如此绝情的话,让苏雅的整个身体摇摇欲坠。   苏二夫人连忙扶住自己女儿,恨恨的看着温磊和姚侧妃。   苏老太太脸色不虞,冷冷的开了口。“既然庆王殿下这么说了,那就好好查一查吧,心思歹毒,谋害兄弟手足,这样的罪名,我们苏家子孙可担不起!”   这话说得极重,都扯上苏家的子孙了,而温磊还不想和苏家撕破脸,“老夫人,本王并不是这个意思,苏家的家风向来严正,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有教育好涛哥儿。”   “雅儿是苏家的女儿,她教育出来的孩子,与苏家本家教育的,并无区别。”苏老太太冷冷的回了一句。   温磊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这话。   苏浅顺着苏老太太的话,说了下去:“既然如此,那就好好查查吧。”   话落,苏浅挥了挥手,几个侍卫押了几个人上来。其中有老有小,老的是一个白发苍苍老头子,小的有四个,都是七八岁的模样,两个穿着盛世华贵,看上去像是世家公子模样,另外两个就差得多,看上去像是书童   “聍哥儿?!”   “栎哥儿?!”   两个慌乱的女声响起,温家两个年轻的女子想上前来,却被侍卫拦住了。   “燕太妃娘娘,您捉我儿作甚?!”   “太妃娘娘,别伤害孩子!”   见自家孩子被捆了,温家的人怒目而视。   “燕太妃娘娘为何要捉我温孩子?”   “居然连我族学的夫子都捉了?未免欺人太甚了!”   “这里是庆州,不是燕州,岂容尔等放肆?!”   ……   “闭嘴!”喧哗的吵闹声之下,静笙把旁边的桌子给掀了,力气之大,看得温家人都傻眼了。   这么彪?这还是女人吗?!   静笙拍拍手,“我家阿浅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叫嚣?!”   温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看着苏浅,问道,“燕王太妃到底想做什么?”   “当然……”眸光流转,苏浅的目光,落在了姚侧妃的身上。“给涛哥儿一个公道。”   当初,庆王府庶长子病重,说是被涛哥推下水所致。而这些人,就是那天在场,并且一致指认涛哥推人的人证。   一个侍卫上前,将一个包袱放在众人面前,打开后,里面满是金银器物,还有一些孩童喜欢的新颖玩具。   见到这些东西,姚侧妃眼底掠过惊慌的神色。   “这些是什么东西?!”温磊皱眉问道。   “这些东西……”苏浅看着温磊身边的姚侧妃,“不就是姚侧妃用来收买人证,让他们指认涛哥儿推人下水的证物!”   温磊惊诧地看着身边的人,姚侧妃连连摇头,哭着说道,“王爷!妾没有,妾没有……”   那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受了多大的冤枉。   一直保护着温瀚的那位“表哥”开了口:“表哥,表嫂不是那样的人。”   “表嫂?呵!”苏二夫人气愤地说道,“称一个妾为表嫂,这温氏的家教,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这话说得温家上下的脸色都不好看,庆王府宠妾灭妻的事,大家都知道,但真要摆到明面上来,是打了整个温家人的脸。   姚侧妃更是委屈了,“妾自知身份卑贱,但也不能这样平白污蔑妾吧!”   姚侧妃知道,这事绝对不能认。   妾室谋害正妻,是要处绞刑的!   今天不管苏家拿出什么证据,她都会抵死不认。   她是朝廷正式册封的王府侧妃,有庆王护着,她就不信,苏家敢对她怎样。 第189章   苏浅将那女人的反应看在眼底,心中好笑。   这个女人,不会真以为有庆王府护着就能安然无恙吧?   苏浅看向被绑的几个人,那些人分别是温家族学的夫子、温瀚的同窗,以及温瀚和温涛的书童。   当初温瀚落水,这些人一致指认是温涛推人下水的。   苏浅看着这些所谓的人证,“说说吧,当初是怎么回事,最好是实话实说。”   “燕太妃娘娘这是准备屈打成招吗?”姚侧妃连忙抢白道。   “屈打成招?!这个本宫可不会。”苏浅笑道,“不过姚侧妃倒是提醒本宫了,本宫就将他们移交刑部吧。”   说着,苏浅同情地看了那几人一眼,看着他们汗毛直立。   “听说,刑部三千多种刑具,剔骨、剜膝……这些还只是小玩意儿,”苏浅幽幽笑道,“那里集聚了大批的酷吏,听说今年出了一个特别能来事儿的,能活剥人皮,还能让那被剥了人皮的活很长一段时间。”   “这个我知道!”静笙在旁边一唱一和,“听说,是在人的脑袋上开个十字口,灌入水银,水银能将人的皮和肉剥离开,人疼得直往上钻,然后就会顺着那个十字口,从皮里钻了出来。”   一旁的乌兰落打了个寒战,有点不能接受的看着自家公主。   这也太血腥变态了!   我家公主被带坏了!   “听说那位大人手艺极好,活剥人皮之后,受刑之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能够活活疼上三天,才会生生疼死。”苏浅又补一刀。   如此酷刑,骇人听闻。祖祠之中不少人变了脸色。   更何况是那被绑了的几个人,那两个温家的公子直接就吓哭了。   “母亲救我!我不要被活剥人皮!”一个孩子哭着找娘。   “是她!”一个孩子指着姚侧妃,直接就倒戈了,“是瀚哥儿的娘教我这样说的,那天是瀚哥儿自己跳进水里,诬陷涛哥儿的。”   见两个少爷都认了,那两个书童见势,也招了。   “侧妃娘娘给了我家好大一笔钱,要我指认二少爷想谋害大少爷……”   “是大少爷说,要是二少爷没了,这王府就是他的了,我若不应,大少爷是饶不了我的……”   那族学的夫子,把柄控在苏浅手里,也将自己所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招了。   事发那一日,根本没有看到什么,只是姚侧妃找上了他,给了他一大笔钱,他没有抵住诱惑,做了昧良心的指控。   ……   人证物证俱在,苏浅看着面色惨白的姚侧妃,问了一句。“姚氏,你可认罪?”   姚侧妃却看着那些人证,捂着心口,含着眼泪。“妾与你们无怨无仇,为何要诬陷于妾?你们这是要妾死啊,妾若死了,你们诬告之罪也难逃其咎。”   姚侧妃这是在警告他们,当初诬告温涛,他们都是罪人,她若死了,他们也讨不得好。   苏浅却是微微一笑,“姚侧妃似是不知,大宁律中,诬陷至人死者,绞!唯坦白,可减其罪。”   姚侧妃脸色一白,苏浅这话,无异是直接斩断了这些证人的后路,他们只能坦白。   似乎是还嫌不够,苏浅又一声令下,这次侍卫带上来了更多的人。   有苏雅院子里的几个丫头嬷嬷,也有她院子里的,还有守后门的小厮,府中采办的家丁,城中百草堂的大夫和药童,以及……那位要温涛心脏入药,传说已经去云游而不知所踪的神医。   姚侧妃几乎要站不稳了,苏浅居然把所有的人证物证,事无巨细,全部找到了。   接下来的审问有条不紊的井然有序,每个人都招供了,也拿出了账务。   当着温家所有人的面,姚侧妃那张温和无害的画皮被撕了下来。   原来早在半年前,温瀚的那场病,就是一场局。一场姚侧妃用来试探温磊底线的局!   温磊并不喜欢苏雅。   世家贵女温柔端庄,在他眼里是,一成不变的迂腐。苏雅对于他来说,就像是画上的仕女图。姚侧妃并不将舒雅放在眼里。   奈何……苏雅有个非常聪明伶俐的儿子。   那个儿子聪慧又讨人喜欢,温磊不喜欢苏雅,但是对那个儿子却还是喜爱的。   随着两个孩子的长大,姚侧妃越发觉得这个孩子不能留了。   所以她设了这场局。   先让温瀚装病,然后找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神医”,要用温涛的血来滋养温瀚。   姚侧妃就想看看,温磊对温涛的态度。   温磊最后答应了,这才给了姚侧妃谋害嫡子的底气。   所以三个月前,才有了那么一场“温涛推温瀚下水”的事情。   所谓的以血入药,以心脏入药,都是姚侧妃一手策划,要嫡子死的阴谋!   随着最后一个证人的证词完毕,祖祠中,安静得只能听得到倒吸气的声音。   大家震惊地看着那娇滴滴的姚侧妃,没想到平时里看着人畜无害的人,竟如此心思歹毒。尽借着自己的儿子,将正妻的孩子活活挖去心脏。   尤其是那个丫鬟说,涛哥儿的心脏被拿去喂了狗。   简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歹毒啊。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苏雅疯了一样,上前厮打着姚侧妃。   她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涛哥儿的心脏,居然被这个恶毒的女人拿去喂了狗。   祖祠之中,两个女人厮打的厉害。疯狂起来的母亲是很可怕的,姚侧妃几乎是被苏雅压着打,脸上被伤了好几个耳光,肿得厉害,头发也被撕掉了一大把,整个人被又抓又挠。   庆王府的人都不敢动,就这么看着两个女人在祖祠里厮打。   若是换成平时,温磊早就上前护着姚侧妃了。   但今天,他被震惊得都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他不敢相信,他那温柔善良,时时需要人保护的表妹,竟然恶毒至此。   “娘亲……”温瀚看着自己母亲被打,害怕又不敢上前。   一直护着温瀚的表哥于竹,想上前保护姚侧妃,却被秦啸一脚踢在腿弯处,直接就给跪了。   “老实点,不然,我燕州都督下次踢的,可就不是腿了。”苏浅看着那位于表哥,笑得温和无害。   “你们苏家人到底想要什么?”于表哥忿忿地看着苏浅她们。   自认为是苏家人的静笙,回了一句,“当然是跟你们讨债啊。” 第190章   最后,是庆王太妃出面,阻止了两个女人的打架。   “这里是祖宗祠堂!你们在这里厮打,成何体统?来人!快将她们分开!”   随着庆王的命令,苏雅和姚侧妃被分开了。   “祖母!他们将我的涛哥儿……”苏雅扑进苏老太太怀里,哭得伤心。苏老太太轻拍着自己怀里的孙女,看向庆王府时,目光冷厉到了极致。“此事,庆王府是否该给我苏家一个交代?”   苏老太太虽是问句,可话中语气,却是咄咄逼人的寸土不让。   “这……”庆王太妃为难地看了一眼姚侧妃。   姚侧妃连忙扑倒温磊脚步,死死抱着温磊的腿,哭着求道,“王爷救我!救救我!”   看着自己满身是伤的表妹,突然间如梗在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妾爱王爷!”姚侧妃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她原不想承认这些罪名的,奈何燕王府神通广大,将所有罪证都找到了,所有证据都指在她身上,她辩无可辩,尤其是那位擅巫术的神医,真真是铁证如山。   姚侧妃心里很清楚,她现在唯一能做的,是抱紧温磊这条大腿。   “爱本王?”温磊迷茫了。   爱他,就是杀了他的嫡子?   “妾太爱王爷了,每天都担心王爷被抢走,每天惶恐,就像……当初您将我一个人放在医谷里。”   说到“医谷”,温磊的神色明显动容了一下。   那边,又听到苏老太太与庆王太妃在商议,要如何处置姚侧妃。   苏老太太说,将其直接送往官府。   妾室谋害正室,死罪一条!若真是将人送去官府,姚侧妃就没有活路了。   温磊心里并不想要姚侧妃死,又听到苏浅在一旁不咸不淡的说了一事。“听闻沿江一带,多有富商的继室或小妾,为了给自己亲子争家产,而谋害元嫡子,此誓已成为当地恶俗。所以,陛下今年新修了一条律法,凡谋害元嫡子,凶手车裂,其亲子判以溺刑。”   沿江一带富庶,多是富商大贾,家产颇丰。所谓财帛动人心,那些最后的家产,让那一带谋害元嫡子几乎成了一种恶俗。其恶俗泛滥到什么程度呢?一旦原配意外去世,新娶的继室或家中小妾,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算拼着被绞死的风险,也要谋害原配留下的嫡子,为自己的孩子搏一搏。   最可怕的是,这些恶俗开始蔓延到江淮一带。   为了遏制这些伤天害理的恶****今年修了一条律法,以重典制之。也就是说,一旦发现继室或小妾谋害原配的孩子,她要被判处车裂,而她所生的孩子全数溺杀。   这条律法虽然很不人道,却是异常有效。很好的震慑了那些心怀不轨的继室和小妾,沿江一带杀元嫡子的恶习也得到了有效的遏制。   现在,苏浅轻描淡写地提起这件事,震得温磊心头一跳,询问地看向自己的幕僚。   幕僚点了点头,表示是真的,这是今年新秀修的律法。   温磊看着哭着求他救她的表妹,再看看一旁受了惊吓的儿子,心软了。   他不希望她们母子俩落得如此下场!   这边,苏家人步步紧逼,要庆王府将姚侧妃移交官府法办。庆王太妃一个人面对苏老太太和苏浅的施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苏二夫人心里痛快极了,这些谋害他女儿和外孙的贱人,终是要得到报应了,却不想,突然听到温磊,“这些事情都是本王做的,与姚侧妃无关。”   此话一出,让整个祖祠都安静了下来。   苏二夫人看着温磊,目呲欲裂,“到现在了,你还护着这个贱人?!”   “岳母大人慎言!”温磊冷冷看着苏二夫人,言语之中对姚侧妃的维护毫不掩饰,“她是我儿子的母亲,是我庆王府侧妃,希望岳母大人能放尊重一些。”   苏二夫人气得差点仰倒,苏老太太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温磊这话,简直是在公然打苏家的脸。   “好一个情深义重啊。”苏浅讽刺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苏家棒打鸳鸯,我家雅儿是介入你们青梅竹马的恶人。”   温磊眼中神色闪烁了一下,他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他与表妹青梅竹马,而苏雅介入了他们之间感情。   “庆王殿下是不是忘了?当年你失了母亲,失了依仗,眼巴巴地来苏家求娶。怎么?今日你坐稳了这王位,当年千辛万苦求来的妻子,就变成了罪人?”   苏浅将那层遮羞布扯了下来,说的温磊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   当年,他确实是靠妻子家,才夺得了这王位,才坐稳了这庆王府。这也是他不待见苏雅的原因。   每每看到这个出身高贵的妻子,他就想到自己的那些窝囊,那些靠妻子才得到的一切。   矜贵的苏雅,不会放下身段去讨好他,这让温磊越发不满,总觉得妻子看不起他。而姚侧妃像是依附着乔木而活的兔丝绒,看着他总带着仰视的目光,就让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涛哥儿一事,全是本王所为,与姚侧妃无关。”温磊将姚侧妃扶起,护在在了怀里。   “这么说,王爷是承认了,所有的事,是王爷所为?”苏浅又问了一遍。   “是!”   温磊毫不犹豫的承认了,当世奉孝道,尚“父要子亡,子不亡为不孝。”说的难听点,孩子们就是父母的私有产物,温磊就算杀子,在法理上也是无罪的。   这也是温磊有恃无恐的原因。   苏浅笑了,这正是她要的结果。“温家宠妾灭妻,弑杀嫡子,本宫看,这温苏两家的姻缘,也不必再继续了。”   温磊脸色一下难看,庆王太妃也变了脸色,连忙出来打圆场。“燕太妃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姻亲哪是说断就断的!本宫做主,现在就将那姚氏送得远远的,永远不得回,将翰哥儿赔给雅儿,做雅儿的儿子。”   到现在了,还不忘给温瀚谋个嫡子之位,苏雅直接气笑了,“她害死了我的儿子,还想让我养她的儿子,母亲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好欺负?!” 第191章   “苏雅,瀚哥儿只是个孩子!”温磊提醒道。   “那你是不是忘了,涛哥儿也只是个孩子!”苏雅看着温磊,几乎是嘶吼着,“你下令挖他心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也只是个孩子?”   温磊一时无言以对。   “庆王殿下是不是忘了?”苏雅提醒道,“你自己说的,做错了事就要承担,谋害自己的兄弟手足,死有余辜,为什么到了他这里,这句话就不管用了?”   “那你想怎么样?”温磊看着自己的妻子,咬牙切齿的问道。   苏雅看着他,只回了一句,“我要义绝!”   不是休书,不是合离,而是义绝!   苏雅是国家册封的藩王妃,位比列侯,有封号,有册书,食国家俸禄。   苏浅对静笙说过,国家诰命,本质上也是这个国家的“臣”,从来不是谁想休就能休的。   温磊想休苏雅,还没那个资格。这天下,有资格罢免国家命妇的,只有含元殿上的那位!   “义绝?呵!”温磊一声冷笑,“我苏雅,你做梦!我庆王府可丢不起那个脸!”   “那就没办法了,”苏浅笑着插了一句,“那我苏家……只好将这些人证物证,送往刑部了。”   苏家的态度很明确,要么义绝,要么送姚侧妃母子俩下地狱,给涛哥儿偿命。   温磊的眉眼又冷了几分,“燕王太妃,这是在威胁本王?”   苏浅笑意淡淡,“谈不上威胁,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只是可怜了庆王的娇妾幼儿,落得车裂溺杀的下场。”   “这可就不一定了。”温磊突然笑了,“燕王太妃是不是忘了?这里是庆州!”   话音一落,祖祠大门被狠狠撞开,大批甲卫闯入。   庆王府的军队到了!   那些藩王军队将祖祠围得水泄不通,秦啸带着武卫们,护着苏家女眷往后退。   温家祖祠,占了大半座燕凉山。而现在,整座山上都是军士。   原本很是宽敞的祖祠中,泾渭分明的两队人马,呈两军对垒之势,气氛一触即发。   “燕王太妃带着那么多兵士入庆州,真当本王毫无防备吗?”   站在庆州军前面的温磊,自得地看着对面的苏家人。   苏家所带,不足千人。而此次前来的庆州军足足有三千余人。   他倒想看看,苏家准备如何逃出升天?   可惜……苏浅就没想过要逃!   苏浅看着那些重甲兵,泰然自若的问了一句,“庆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将那些人证和物证交出来,今日之事权当没有发生过,温家和苏家还是世交。”   “庆王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面对这样的询问,温磊毫不避讳的说了一句:“是!”   苏浅却是笑了。   “你笑什么?”温磊皱起了眉头。   苏浅看着他,问道:“要是本宫没记错的话,温家文臣出身,本身就不善带兵,庆王府所有兵力,不过两万余人。”   藩王有自己的封地,能掌握封地的兵权和政权。温家其实是藩王中最不成气候的一支,因为那所谓的“择贤”继承制,温家的内斗,斗得你其他家族都厉害,简直就是散沙一盘。   “是又如何?”温磊不知道,苏浅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苏浅只是笑了笑,问道:“不知道,庆州的两万军力,打不打得过靖州二十万大军?”   温磊心头一跳,“你什么意思?”   “庆王是不是忘了?本宫是当今天子的儿媳,是皇家之人。吾乃君,你乃臣!若今日本宫在此掉一根头发,你温家便是谋逆犯上!”   此话说得温家所有人,人心惶惶。   “王爷,你要冷静啊,万不可做那犯上之事。”   “为了一个女人,不值得!”   “京城那边,正愁着找不到藩王的错处,若燕王太妃真的在庆州出什么事……”   ……   面对族人的劝阻,温磊的脸色更是难看了。   “本宫的手信,已经到了靖州总军的手上,靖州就在庆州的边上,本宫若在这里出了任何事,他们能先斩后奏,踏平你庆王府。”苏浅似乎是嫌这把火烧的不够旺,又补了一句,“对了,那位总军,庆王也是认识的。”   苏家门生遍布天下,而那位靖州总兵,算是特立独行的一位,他原本是一位边地文官,因边地多战乱,常常被异国所扰。这位文官带着民众奋起反抗,以墨池一役名震天下,从此之后,弃笔从戎,成了大宁的儒将之一。   而温磊认识他,是因为他和苏雅的姻缘,算是从这个人手里抢过来的。听说当年,苏老太傅极为看重这个后生,想将自己的二孙女嫁给他,口头上都应了,哪知苏家二房火急火燎地把苏雅许配给了温磊。   不过温磊听说,苏老太傅后来把五房的小孙女许给了他。   “燕王太妃是在威胁本王?”   “是!”苏浅将这个字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庆王大可以试试看,当今天子的心思,你或许可以说猜不到,但你可以试试看,今日是本宫死,还是你温家九族皆灭。”   苏浅的脸色太平静,温家的那些人已经慌了,皇帝这些年明里暗里的想削蕃,正愁着没有出头鸟送上门来。   “你们苏家到底想要什么?”温磊咬着牙狠狠问道。   “本宫以为,雅儿说的很清楚了”苏浅笑着说了两个字,“义绝。”   “义绝只有当今圣上能断!”   “那就有劳庆王殿下了,”苏浅看了一眼姚侧妃母子,“竟然庆王殿下愿意将宠妾灭妻、杀害嫡子的事揽到自己身上,就上请表上奏,请求陛下判决吧。”   温磊迟疑了一下,苏浅见状,问了一句,“亦或者让姚侧妃母子车裂溺杀,庆王殿下选吧。”   温磊看着楚楚可怜的表妹和年纪尚幼的温瀚,当着众人的面写下了请表。   拿到那封请表后,苏浅心情看上去甚好。   “为了庆贺你们即将义绝,本宫再送庆王府一件礼物吧。”苏浅笑道。   “什么礼物?”   苏浅看向温瀚,“听闻雅儿嫁入庆王府那天,庶长子出生了,姚侧妃可真会选日子生孩子啊。”   “选日子?”温磊邹起了眉头,生孩子还能选日子吗?   却听苏浅笑道,“那位于表哥开的方子很好用吧,能让姚侧妃把孩子提前了一个月生下来。”   温磊的瞳孔猛然一缩,心中更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因为……   按苏浅的说法……   提前一个月生的瀚哥儿,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第192章   八年前,温磊的母亲病逝,温磊失去了依仗,庆王府的风向都变了。   为了得到庆王府,温磊四处谋划,不得已先将表妹留在医谷,托表哥于竹照顾。   临走之前,表妹哭得很厉害,他哄了她一宿。   三个月后,表妹来信,说她怀孕了。   可那时,温磊正忙着夺权,只能让表妹继续住在医谷里养胎,这一养就养到了七个月。   也因为那七个月,温磊觉得表妹一个女子未婚先孕,怀着孩子飘零在外,是自己亏欠了她。   后来温磊成为庆王,将表妹接回王府时,怀着八个月身孕的表妹,肚子却比平常孕妇要小。   表妹说,是因为在医谷里日夜思念他,吃不好,睡不好,所以孩子要比平常人小得多。   温磊当时可心疼得不得了。   可后来,到了怀胎十月的时候,表妹却一直没有生产的迹象,担心的他,请来了医谷的表哥。   表哥说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有些孩子会晚生一些,这些孩子一般都是天生聪慧。   表妹这一晚,又晚了一个月,直到他取妻的那一天,才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他的长子温瀚……   可现在,苏浅却说,晚生了一个月的表妹,其实已经是提前一个月生产了。   这样算的话,表妹受孕的时间,是他离开医谷两个月后。   可他离开医谷后,整整八个月没有和表妹见过面。   这个孩子根本不是他的!   姚侧妃哭天喊地,说苏家人污蔑她,想逼死她们母子俩。   苏浅懒得废话,直接叫人将早已准备好了人证物证带上了。   第一个物证,是一本脉案,是庆王府府医的手札脉案,记载着姚侧妃从医谷回来第一天到生产那日,所有的脉案。   王府女眷怀孕后,府医便会日日请脉,以确保王嗣平安。   当年姚侧妃收买了府医,让其篡改了脉案。但是府医怕孩子有事,自己担不起那个责任,就立了两个麦啊,一个是给温磊看的假脉案,另一个就是用来开方子下药的真脉案。   姚侧妃生产之后,开始迫害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位作假脉案的府医。   当年那个府医已死,此次带着脉案前来的,是他年迈的老母亲。   脉案第一页,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姚侧妃回到王府的第一天,孕六个月。而生产的那一天,也记载着早产,九月生,而且以脉象来看,胎儿强健,无意外,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早产,房中有催生药的味道,她是服了药,强行把孩子提前生下来的。   而且就选在温磊成亲的那一天!   因为早产,温瀚的身体不是很好,所以府中人认为新王妃与庶长子八字不合,温磊也因为温瀚身体不好,心里总会偏爱这个孩子一些。   温磊看着那些脉案,耳边是那位府医的母亲在哭诉,哭诉着姚侧妃心狠手辣,派人弄死了她的独子。   “王爷,你不要信他们,他们是在污蔑妾!”看到那个脉案,姚侧妃是真的慌了,她没有想到,那个府医居然还留了一手。   但姚侧妃更没有想到,当年她派去灭口的人,居然也被燕王府找到了。   面对着那些人的指认招供,姚侧妃依旧抵死不认。   接下来,是当年接生的产婆。那是当地最负盛名,最有经验的一位接生姥姥,从小媳妇开始就给人接生,接过上千个孩子,孩子是早产还是足月,她一眼就看出来。   “那孩子出生时,瘦的跟小猫似的,连哭声都不对,怎么可能是个足月的孩子!而且当时民妇在侧妃娘娘身上,分明问到了催产药的味道……”产婆跪在地上,身如糠筛。“事后,侧妃娘娘身边的丫鬟给了民妇好大一笔钱,让民妇闭嘴,不然就要民妇一家的命……”   姚侧妃面色惨白,却还是咬死了牙不肯认。   之后,又是几个当年的的人证物证。最后出来的,是一个女人,二十五六的样子,一副妇人打扮,穿着朴素的衣裳,头上只有一根木簪挽着,脸色有好大一条疤,从脸颊一直到额头,几乎伤到了眼睛。   姚侧妃看到她时,大惊失色。温磊也认出来,那是姚侧妃之前的贴身丫鬟素琴,几天前前随姚侧妃出门礼佛,听说掉失足掉下了悬崖。   “你没死?”姚侧妃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她明明亲眼看着她坠下悬崖的。   “奴婢没死,让娘娘失望了。”素琴冷冷笑道。   姚侧妃心里是真的害怕,这个曾经的贴身丫鬟知道她太多的隐私。   几年前,素琴年龄到了,想请恩典出府嫁人,她当时已经有一个喜欢的人了,一心只想出府嫁入。姚侧妃怎么可能让这么一个人,离开自己的视线?便使了心计,挑拨了素琴和心上人的关系,暗示那个心上人素琴不检点,跟好几个男人勾勾缠缠,毁了素琴的名节之后,还将素琴的好姐妹嫁给了那个人。   遭到爱情友情双背叛的素琴,痛不欲生。姚侧妃就趁机在旁边假惺惺的安慰,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让素琴断了嫁人的心思。   只是几天前,素琴不知从哪里知道了当年的事情,一直跟她闹,杨洋也要将这些事情告诉王爷。姚侧妃一气之下,借着礼佛的由头,将素琴带出王府,让人将她扔下了悬崖。   那万丈悬崖那么高?素琴怎么可能活下来?   就在姚侧妃的万般惊恐下,素琴将那些龌龊事全说了出来,温瀚确实不是温磊的儿子,而是那位伪君子于表哥的。姚侧妃怀着别人的孩子,进了王府。   姚侧妃脸上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于竹也是一脸的死灰。   事情已是真相大白。   温磊气得一耳光打在了姚侧妃脸上,用力之大,直接把人打的摔在了地上,看得出他是多么的愤怒。   姚侧妃连忙爬起来,连滚带爬,抱著温磊的腿痛哭,说就一次而已,那天两个人都喝醉了,她没有想到,就这么一次就怀了身孕。   素琴在一旁冷冷的补刀,“什么就一次,娘娘是不是忘了?在医谷的几个月里,您与于表哥同吃同住,同榻而眠,与夫妻无异,恩爱的很呢!回到王府时,您还常常抱怨,说王爷不及于表哥贴心温柔,半夜还会起来,给你抽筋的脚按摩。” 第193章   “你闭嘴!”姚侧妃指着素琴,歇斯底里地吼道,“你这个背主的白眼狼!”   “那也比你伤天害理,不守妇道的好!”素琴反怼了一句,“你跟于公子这些年就没断过!当初王太妃想给于公子做媒,那梅家小姐前来相看,你故意让丫鬟弄湿了梅家小姐的衣裙,又趁着梅家小姐更衣的时候,看到人家肩膀上的胎记,你就借着那一个胎记,派人在城中大传流言。毁人名节,害得梅家小姐不得不以死明志。”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当年梅家小姐被传不守妇道,传得是有鼻子有眼,就连小姐肩上的胎记都说出来了,那梅家小姐也是个烈性,直接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事!   “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温家这边出来了一个媳妇,她是素琴口中那位梅家小姐的亲姐姐。“是你这个贱人害死了我妹妹?!”   梅家姐姐一个健步上前,抓住了姚侧妃的头发,两个女人打了起来。   看到姚侧妃被打,一向护短的温磊,这一次没有任何动作,那位余表哥却是冲上去,挡在姚侧妃面前。   他这么一挡,不论是梅家姐姐,还是温磊,都愤怒到了极点。   “我妹妹因你而死,你居然还有脸护着这个贱妇?”一想到自己惨死的妹妹,梅家姐姐气得双目通红,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打他们。   习惯做老好人的庆王妃劝都劝不住。而温磊直接下令,将于竹绑了。   似乎嫌局面还不够乱,素琴又继续说了一件惊天大事。   “姚侧妃怀孕了,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有两个月了,不过……”素琴看着温磊,说道,“王爷,这依旧不是你的孩子。”   闻言,温磊看向了姚侧妃的肚子,眼中神色冰冷至极,当初他对她有多怜惜,现在多就有多憎恨和恶心。   “您知道奴婢为何会如此肯定吗?”   只是轻轻的一句话,却让姚侧妃惊恐至极,那双眼睛瞪得极大,若不是被仆妇压着,只怕早就上前捂住了素琴的嘴。   “因为当初二少爷出生时,侧妃娘娘怕这满府的妻妾,再生下孩子,威胁到瀚哥儿,所以!她给您下了绝嗣的药!”   温磊脑子一片空白,耳边,素琴的声音如晴天霹雳。   “这也是为什么,自从涛哥儿出生以后,王府就再也没有孩子出世了。因为王爷根本就不可能再有子嗣了。”   “可笑的是,姚侧妃还让人散布谣言,说涛哥儿命硬,克住了底下的弟弟妹妹,所以王府才没有其他孩子出生。”   ……   所以,就算涛哥儿再聪明再孝顺。庆王太妃都不待见他,总觉得这个孩子命硬,妨碍了王府的子嗣。   “这么说的话……”庆王太妃的声音,颤抖得厉害。“涛哥儿……是庆王府唯一的子嗣?!”   “没错!”素琴一句话打碎了他们所有的希望,“瀚哥儿是野种,而涛哥儿,是庆王府唯一的子嗣。”   他们为了一个野种,杀了温磊这辈子唯一的一个孩子!   庆王太妃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就昏死过去,就连温磊也是大受打击,身体摇摇欲坠。   温家那边是彻底炸了锅,原本就内斗得厉害,这个消息一传出,其他几房都动了心思。   一时间,闹着要滴血认亲的声音,喧嚣之上。   而这边,热闹看到够了,苏浅带着自家人离开了。   ~~~~~~   和温家撕破了脸,苏家也不想留在庆州,当即便准备启程,打道回府。   回庆王府拿行李时,她们遇上了匆匆赶回来的苏恪。   因为怕这货坏事,苏浅一大早便支开了苏恪,没有让他去温家祖祠。   他现在匆匆赶回来,已经得知了发生的事。   知道跟温家撕破脸以后,苏恪非常的生气。抱怨着她们太冲动了。   “祖母糊涂啊!你们这样做,不止毁了二姐姐的姻缘,更毁了苏家女儿的名声!”   “过继的儿子,也是儿子。二姐姐过继了子嗣,对谁都好,你们为何非要将事情弄到今天这种地步?”   “庆王府是不厚道,但二姐姐义绝之后,谁还敢娶她?”   ……   强词夺理,振振有词。好像每一句话都是为苏雅,为苏家考虑。   苏雅看着自己的弟弟,问了一句。“当初我给本家写的信,是不是被你截下了?”   苏恪脸色一顿,很快恢复了,“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争执,何必扯上本家。”   苏雅脸色惨白,因为弟弟的薄情寡义而伤心。苏老太太一言不发,对这个孙子也是失望至极。苏二夫人虽是生气,但因为是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办法。   苏浅就直接多了,直接让人绑了苏恪,堵了他的嘴,丢上马车,打包带走。   苏恪原本还想挣扎,却听到苏浅淡然的问了一句。   “你知道为何祖父从未想过要立你为宗孙吗?”   苏恪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这是他最在意的事!却见面前的人,云淡风轻的笑道。   “因为你目光短浅,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利益。”   苏恪袖中双手攥得死紧,心中恨意涌然而上。   苏浅看在眼里,只是笑了笑,下令启程。   回程的路上,静笙又开始写她的话本了。   苏浅看着小家伙写的东西,“看来,温家给了你不少灵感。”   静笙握着笔,点了点头,“今天发生的事,比我看的那些话本还要精彩,真真是应了你们中原那句话——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那些伤害苏雅母子的人,都遭了报应。   “报应吗?”苏浅看着静笙的静笙的新故事,说了一句“或许……报应才刚刚开始。”   正如苏浅所说的那样,温家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温家在苏家走之后进行了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向来不靠谱,但世人很信这种东西。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报应。   滴血认亲的结果,温瀚的血没有和温磊的融合。   温磊顿时疯魔了!   他疼了那么多年爱了那么多年的长子,居然不是自己的孩子!他甚至为了这个野种害死了自己唯一的骨肉。   温磊疯了!   他让人把于表哥阉了,给了姚侧妃一碗堕胎药。然后把涛哥儿所受过的,在温瀚身上实施了一遍,逼着姚侧妃和于表哥亲眼看着温瀚被折磨。 第194章   苏浅看向一旁,正静静帮静笙研磨的暮月,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门当户对的婚姻尚且会落得一地鸡毛,更何况是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   正在研磨的手顿了一下,暮月眼神暗了下来,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研磨着手中的墨。   苏浅叹了一口气,“雅儿有身份,有依靠,都落得这样的下场。”   更何况是暮月这种出生于平民,毫无背景靠山的女子。   说到底,苏浅不愿暮月嫁给段云诩,怕的就是暮月以后被欺负。   马车中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中,静笙看看沉默的苏浅,又看看低着头研磨的暮月。   “暮月,你是怎么找到素琴她们这些人证的?”静笙开口,打破了这让人窒息的安静。“你是怎么察觉出温瀚的出生有问题?事隔那么多年,那些人证物证很难找吧?”   自此那天揭穿苏雅装疯,目前就一直在布局,要替苏雅讨回公道。她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让暮月派人去找姚侧妃的错处,没想到还真让暮月给揪出了这天大的秘密。   “不是很难,苏家门生遍布天下,庆州很多地方官员,都是苏家的学生。”暮月回道,“至于怎么发现温瀚有问题,大概是多年的习惯使然吧。”   暮月掌东宫多年,与各种各样的人鬼蛇神打交道,慢慢的也练就了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二小姐性子太软了,她是苏家贵女,其实根本就不用忍受姚氏的。”   苏雅出身高贵,有一个强大的娘家,她本身是拿着一副好牌的。却因为自己软弱的性子,将自己困死在王府的一方宅院中,除了每天悲春悯秋,哀叹自己的命运外,什么都没有做。她甚至不知道,庆州很多地方官员,都是苏家的学生。知遇之恩,如同再造,原本只要她说一声,这些苏家学生,都会成为她的助力。如果当年嫁入庆王府的是苏浅,哪会有什么宠妾灭妻的事,姚氏墙头草都两米高了。   “利用当年姚侧妃对素琴的龌鹾,挑拨她们主仆的关系,在姚侧妃对素琴痛下杀手后,救下素琴,引导心怀愤恨地素琴去揭穿当年的真相,咱家暮月真厉害!”说这话时,静笙偷偷看了看苏浅,试探地说道,“咱家暮月这么厉害,就算嫁入了高门,也不会被欺负吧?”   苏浅看向静笙,静笙连忙收回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小模样。   看小家伙这模样,苏浅好笑,看向暮月时,脸上一直温柔的笑容收敛了,问了一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什么?”暮月暮月听懂。   “如果你是苏雅这种情况,新婚之夜,丈夫守着妾室生产,你会这么做?不过,你不是苏雅,你没有强硬的靠山,没有与丈夫匹敌的家世和出身。”   暮月想了想,答道:“我会褪去凤冠霞帔,陪着他一起在产房,我还要亲主持产房的事宜,孩子出生后,我会表现出极其喜爱的样子,将他养在自己的房里,让他成为我的孩子。”   “什么?!”静笙惊了,“你要去帮他的小妾生孩子,还要养那个孩子……那也太憋屈了吧?”   “是很憋屈,但是还能怎么样呢?”暮月无奈地说道,一开局就拿到了一场烂牌,也只能想办法把这把烂牌打好。“若是丈夫新婚之夜,守着妾室生子,独留我在新房,整个王府的人都会看轻我,也让对方摸清了我的底牌,那我从一开始就败了下风。所以我不止要跟着丈夫去守着小妾生孩子,更要尽我身为女主人的义务和权利。”   去产房之外,尽女主人的权利和义务,除了挣得一个温良贤淑的名声外,更是让整个王府的人都知道,从今以后,在这个王府谁是真正的女主人。   “借着让妾室休养的名义,将庶长子养在自己的房中,不止挣得一个宽容大度的仁爱之命,也能直将宠妾的命脉,攥在手里。”暮月幽幽说道,“若我是二小姐,我会做一个贤妻良母,做一个不骄不妒当家主母,我会给自己挣一个非常好的名声,好到万民称颂,好到我不怕他宠妾灭妻。因为自古以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修身齐家者,谈何治国天下。朝廷向来信奉“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只要他还想要他的前程和仕途,他就算是装,也得给我装出一个夫妻恩爱,我作为正妻的尊严和体面,他一分都不能少我。”   苏浅看着暮月,沉默了好久才开口说道。“这样的前提,是你对你的丈夫没有感情,若你对他有感情,你所走的每一步,都会让你痛苦万分。”   暮月笑了笑,眼中甚是清醒。“娘娘,暮月可以爱一个人,甚至用生命去爱他,但是这份爱情不能凌驾在自尊之上。若他身边有了旁人,暮月会做一个称职的妻子,一个不骄不妒的妻子。”   不骄不妒,也不再有感情。   “可这也太憋屈了……”静笙在一旁小声的嘟喃道。   “确实不公平,”苏浅摸了摸近身的小脑袋,叹息道,“世人允许男子三妻四妾,却又要求女子不骄不妒。”   “阿浅别叹气,”静笙学着苏浅的样子,摸摸苏浅的头,安慰道,“或许有一天,一个男人也只能娶一个妻子,也得忠于婚姻,也得三从四德。”   看着面前又乖又软的心上人,苏浅心下一片柔软。她看向暮月,“暮月,本宫希望你与段云诩在一起后,永远都不会成为那个不骄不妒的“贤妻良母”。”   暮月一下愣住了,静笙连忙戳了戳旁边傻愣着的暮月。“还不快谢恩。”   万一阿浅待会反悔了怎么办?!   回过神来的暮月,连忙谢恩。“谢娘娘成全。”   ~~~~~~   当天夜里,队伍行至驿站,苏雅前来找苏浅道谢。   苏二夫人没有来,因为义绝之事,是苏浅和苏雅先斩后奏,苏家一开始的打算,只是让姚侧妃母子俩得到该有的报应,义绝苏二夫人更是不赞成了。她思想传统,认为女子和离是奇耻大辱,更何况是义绝。   苏浅看出了苏雅的强颜欢笑。   “雅儿是担心本家那边的反应吗?”苏浅问道。   这次,苏雅是连脸上的强笑都维持不下去了。   “以我父亲的性子,只怕……我是要成为他的毕生之耻了……”   “不会,”苏浅泰然自若说了一句,“二叔会感谢本宫,会很庆幸你合离的。”   “什么?” 第195章   很快,苏雅就知道苏浅话中的意思了。   半个月后,苏御到达庆州时,温磊与他的姚侧妃还在相爱相杀中。   逼仄昏暗的小屋子里,阳光透不进来,阴暗潮湿得让人难受。   床榻之上,被连续放血多日的孩子,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迷迷糊糊间,温瀚看到,有人一步步的靠近,那人手上,明晃晃的刀刃泛着让人害怕的寒光。   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像极了那一天,跪在西苑外的苏雅。   “王爷!表哥……妾求你,求你将妾千刀万剐吧!”姚侧妃被侍卫压按在地上,压得动弹不得,却还是拼命的想要站起来,她的手肘折了,骨骼断裂,皮肉扭曲成可怕的形状。她却像感觉不到疼一样,依旧拼命的挣扎着。   “表哥,放过瀚哥儿吧……他只是个孩子……”姚侧妃脸上全是泪水,身上瘦得已经脱相了,这些天受到的折磨,让她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这个恶毒到极致的女人,此时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只求面前的人放过她的孩子。   温磊看着她,冷冷的说道,“涛哥儿也是孩子,是本王唯一的孩子。”   姚侧妃顿了一下,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温磊恨到近乎扭曲的面孔。   “你怀着别人的野种嫁给本王,为了这个野种,处心积虑,给本王下绝嗣的药,害死了本王唯一的孩子。”温磊咬牙问道,“本王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   姚侧妃没有说话。   “来人,行刑。”温磊看着温瀚,脸上再没有那种疼爱了,“涛哥儿为这个野种受过的苦,这个野种也得受一遍才是。”   昏暗的小室中,刺眼的猩红,染湿了地板。母亲绝望的哭声,再一次划破了庆王府的安宁……   姚侧妃抱着孩子冷冰冰的尸体,想起了三个月前,苏雅也是这样抱着涛哥儿的尸体。   姚侧妃突然笑了,笑得癫狂,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原来……   这世上真的有报应啊……   “你笑什么?”温磊看着疯婆子一样姚侧妃,脸色阴沉。   姚侧妃仰起头,脸上残留着狰狞的笑,眼睛里满是血丝。“王爷,你不会真的以为,杀了瀚哥儿就是为涛哥儿报仇了吧?你是不是忘了,下令挖涛哥儿心的人,是你!”   “没错,是我设的局,是我陷害涛哥儿,可杀他的人是你!该死的人是你!”   “你还记不记得?涛哥儿死之前,看着你,嘴里还喊着“父王,孩儿疼……”,可你还是狠心下令,让人挖了他的心!”   温磊脸色一白,他想起,涛哥儿死之前,还一直喊着父王,那双稚嫩的眼睛里含着泪光,满是哀求……   “你该死!”温磊突然暴起,一把掐住姚侧妃的脖子,“是你!你害死了他……”   温磊手上下了死劲,就在他差点掐死姚侧妃之时,房门被匆匆打开,幕僚冲了进来。   “王爷,京都来了使臣,带着皇帝陛下的旨意!”   温磊一惊,放开了手中的力道,原本被掐着脖子的姚侧妃,瞬时软软的瘫在地上。   温磊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求死不成的姚侧妃,眼中已经失去了生气,没有一点光,她吃力地爬起,一路爬到了孩子的尸体旁。   “瀚哥儿……我的瀚哥儿……”   双目紧闭的孩子,再也不能回应她了。   姚侧妃埋首在孩子的身上,双肩颤抖着,闷闷的哭声溢出。   ~~~~~   温磊到正堂时,一眼就看到了使臣中为首的苏御。   刑部的官服,颜色本就沉稳庄重,补褂上代表清平公正的獬豸,威风凛凛。这样一身官服,穿在不苟言笑的苏御身上,更是显得庄重肃穆。   温磊原本还想寒暄几句,苏御圣旨一摆,一点废话也没有,直接公事公办说了一句,“庆王温磊接旨!”   温磊只能撩袍跪下,恭敬地接旨道,“臣温磊接旨。”   苏御展开圣旨,开始念道,“庆王温磊,惑于巫祝,旁惑邪言,挖嫡子之心,施以巫蛊之术,其行实属大逆不道,即刻押往京都,交刑部问罪。”   温磊心头大震,失措地问道:“巫蛊?!什么巫蛊?!”   巫蛊向来祸乱人心,自古以来,凡是沾上这两个字,谁都没有好下场。   苏御冷冷看着他,“庆王不知道吗?那位给涛哥儿挖心的“神医”,是明月教的余孽。”   明月教,当初巫咒皇帝,而被连根拔起的邪教。   温磊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瞬间瘫坐在地上。   他终于想起来,那一天,苏浅对他说过的话——“希望庆王殿下记住自己说的这一句“杀人偿命”。”   苏浅一开始就给了他选择!   如果他一开始就公平公正,给死去的涛哥儿一个该有的公道。那苏家便放过庆王府。   可温磊选择了包庇姚侧妃和温瀚!   那一天,温磊在众目睽睽之下,揽下了姚侧妃所有的罪。父杀子,于情于法都不是罪。而苏家人,却异常的平静,甚至无动于衷。   原来……   这才是苏家真正的报复!   “来人!将犯人温磊押解回京!”苏御随行的司官,对着侍卫下了令。   两个侍卫正准备上前,要给温磊戴上手铐脚镣时,却听见苏御说了一句“等等”。   “大人?”   司官不解地看向苏御,却见苏御将自己头上的官帽拿了下来,随手就递给了他。   “大、大人?!”司官拿着他上峰的官帽,一脸的懵然,眼睁睁看着他的上峰,动手脱去了身上的衣裳。   “脱了这身官服,我现在不是刑部官员,而是苏雅的哥哥。”   说着,苏御一把就拽起了温磊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拖拽起来。   苏御的司官,比部员外郎黄钟,看着他一向克己复礼的上峰大人,就这样……把犯人狠狠揍了一顿!   “温磊,当初我苏家能助你坐稳庆王之位,今日也能把你拉下来。”苏御看着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温磊,冷冷的说道,“我苏家女儿天生尊贵,岂容你糟践!” 第196章   一个月后,苏浅在燕州接到消息。   关于巫蛊之事,温磊、姚侧妃,以及庆王太妃被贬为庶人,终身圈禁,温家爵位收回,庆州国除。除此之外,武帝判温磊与苏雅义绝,苏雅送还本家,并没有受到牵连。   燕王府议政厅,文官以段云诩为首,武将以秦啸为首,燕州家臣幕僚都到齐了。   上首之座,坐的是刚满一岁的燕州之主,燕王君无忌。旁边分坐着他的两个母亲,嫡母燕王太妃,和生母顺国夫人。   才一岁的孩子,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就算一展厅中几分严肃,也震不住不住孩子那向往自由的心。   在不知第几次想起来,又被自己母亲按回去后,君无忌终于哭了。   孩子稚嫩而嘹亮的哭声,打破了议政厅里的商讨。   苏浅头疼的按了按额角,静笙抱起儿子,“……我先带阿黎出去吧。”   这议事都议了一个多时辰,静笙真的太为难孩子了,她家阿黎才一岁呀。   苏浅点了点头,静笙带着小阿黎出去了。   小阿黎现在已经会走路了,只是走路还不稳,却再也不肯让人抱了,他跟着静笙的手,晃晃悠悠的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蹦蹦跳跳地跟着母亲离开。   看着母子俩牵手离开的背影,苏浅眼中神色若有所思。   “娘娘是否有所决断?”段云诩问了一句。   “嗯,”苏浅点头,说了一句,“将虎符送到京都。”   “那燕王府……就真成了摆设了。”段云诩提醒道。   上缴虎符,等于将藩地军政交出!   “本宫知道。”苏浅眼中晦暗,“但本宫也知道,朝廷的动作真的要开始了。”   前些年,朝廷的手段温和,削蕃也不会明着来,可这次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庆王府……   苏浅可以预感到,腥风血雨即将来临。   权力纵然迷人眼,要苏浅很清楚,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将燕王抚养成人。   苏浅将燕州军政交于了朝廷,朝廷那边回复的很快,收回了燕州的兵权,将兵权给了燕州都督秦啸,却又保留了燕王的地方政权。   武帝还很厚道,言燕州地远,燕王府孤儿寡母,给苏浅留了两千的精兵。   其实苏浅心里很清楚,朝廷之所以保留燕王府的政权,是因为燕州离京都远,朝廷管控能力削弱。“天高皇帝远”,这几个字可不是说说而已,武帝是怕养大了地方军队的胃口,再养一个地方军阀来,所以才要用燕王府来制衡当地军权。   不过这些苏浅都不在乎,就这么守着静笙母子俩,也没什么不好。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燕王府又迎来了客人。   原本已经回去本家的苏雅和苏二夫人,母女俩来到了燕州。   她们是来致谢的。   庆王府被清算,苏雅能全身而退,是苏浅一直坚持要苏雅义绝。   玉笙院客室中,苏二正讲诉着温磊一家被圈禁的情况。   “多亏了浅姐儿,”苏二夫人心有余悸的说道,“不然我家雅儿也要被圈禁起来了。”   当初还在晋州,之是苏浅问苏雅要不要义绝,苏雅是犹豫的。从小根深蒂固的教育,以夫为天的女德,都让苏雅对义绝望而却步,是苏浅说服了她。   想起自己得了旨意,去看了温磊最后一眼。在圈禁之地,温磊居然求她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救他。   苏雅只觉得好笑。   她告诉他,她给过他机会的!   在知道涛哥儿是被陷害致死的时候,他但凡公正一点,不去庇护罪魁祸首,给涛哥儿一个公道,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既然已经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那就受着!想翻供,也不看看苏家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苏雅一字一句说着,然后看着温磊在她的话里,脸色一寸寸灰败下去,只觉得心中痛快至极。   涛哥儿的大仇,终于得报!   “浅姐儿,雅儿的事,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是。”苏二夫人说道。   苏浅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着这对母女俩,悠然笑道,“既然二婶这么说了,那阿浅这边,还真有事想拜托二叔二婶。”   “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二叔二婶能办到,定义不容辞。”   气氛甚好,一副和乐融融之象,静笙看到,苏浅转头,目光落在了正在沏茶的暮月身上。   “有位高门公子,看上了本宫身边的暮月。”   “这是好事啊!”苏二夫人笑道,“不知是哪家公子,家中妻室可好相处?”   静笙看到,苏浅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就连苏雅也感觉到不对,连忙拉了拉自己母亲的衣袖。   苏二夫人并不觉得自己失言,暮月的身份太低了,家中全是庶民,若她还在东宫还好,毕竟是正三品的内舍人,但现在太子薨逝,她只是一个王府女史,嫁入高门,不为妾,难道还能做正妻不成?   苏二夫人理所当然的想着,却听到苏浅说了一句。“本宫的暮月怎么可能与人做妾?”   苏二夫人脸上带着笑不好意思的笑,心中却在腹议她们好高骛远,不识时务。   “本宫知道二婶在想什么,高门大户岂是那么好嫁的?”苏浅微微地笑着,眼中却没有笑意。“所以本宫这才有求于二叔二婶啊。”   “啊?”苏二夫人没反应过来,“这样我们如何帮啊?”   “本宫希望,二叔二婶能收暮月为义女。”苏浅开门见山的说道。   此话一出,客室中一下安静了下来。   苏二夫人惊诧,暮月愣住,静笙顿时恍然大悟。   怪不得之前,段云诩一直明里暗里地提醒阿浅,暮月和他的婚事该定一定了,阿浅就是不为所动。   原来阿浅早就给暮月安排好了。   暮月眼眶微红。   当世等级森严,最讲究门当户对,苏浅是想给暮月找一个强硬的婆家。   “这……”苏二夫人为难的看着苏浅,“收养子女是家中大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啊。”   “本宫听说,苏恪回京的事黄了。”   温磊倒台了,被他举荐的苏恪,只怕不止黄了差事,甚至还可能会惹得一身腥。 第197章   提起那个不争气的儿子,苏二夫人心里一下堵了,虽然恼恨苏恪不顾姐弟之情,置苏雅与不顾。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苏二夫人依旧希望他能过得好。   苏浅将苏二夫人的反应在入眼底,悠悠说了一句,“本宫这边,倒是有一个举荐名额。”   苏二夫人的双眼,一下亮了起来。   苏浅笑问,“不知暮月这边?”   “我会与老爷好好商议的,定不会让浅姐儿失望。”苏二夫人笑着应道。   只是认个义女,能白得个高门女婿,还有助于儿子的前程,这桩买卖不亏!   客室中笑语晏晏,一派和乐之象。在谈笑风生中,暮月就这样成了苏家的养女。   接下来的日子里,燕王府准备嫁女。   段云诩是真的喜欢暮月,对于聘娶暮月的事,是相当郑重,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样样齐全。   段家那边,倒是出乎意料的痛快,几乎没有任何反对,就答应了。   静笙原本还以为,段家那边会以门不当户不对为由,给这对新人设些阻拦。她原本都打算好了,要是段家反对,她一定挺暮月到底。   苏浅只是好笑,摸摸小家伙的脑袋。“段云诩的那位后母生了个儿子,她想让他儿子继承段家,当然不希望段云诩娶个高门贵女,成为段云诩的助力。”   所以知道段云诩要娶个丫鬟时,段家那位继室夫人可是高兴的要疯。   “咱家暮月才不是丫鬟!”静笙气吼吼地说道,“是女官!正儿八紧的女官!”   “可慕月姐姐成亲以后,就没有女官之位了。”一旁的乌兰落小声地提醒道。   静笙泄气了,“真不公平啊,男人成亲,一点影响都没有,而女人成亲,连官位都没了。”   宫廷女官一般成了亲之后,便不会再得回宫担任要职,除了乳母之类特殊,宫廷中的女官都是云英未嫁的女子。   苏浅看着暮月,打趣道,“那就让段云诩争气一点,给暮月挣一个诰命回来。”   一向沉稳的暮月,一下红了脸。   就在新嫁娘的羞涩和期盼之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经过了大半个月,才走完了这些流程,终是到了亲迎的这一天。   暮月出阁这一天,整个王府披红挂彩,红绸漫天,彩帛遍地。红纸剪就的大红双喜,贴得随处可见。   暮月的闺阁中,全福老人为新娘梳了发髻,雀扇遮面,遮不住新娘的喜悦和羞涩。   房门之外,笑语伴着催妆诗。   来迎娶新娘的新郎已经到了。   苏浅看着面前穿着大红嫁衣的暮月,恍然之间,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   曾经明朗活泼,心直口快的小姑娘,变成了今日这个心思七窍玲珑,沉稳得宜的暮月,沉稳得……让人心疼。   “暮月,你可知道,本宫为何愿意让你嫁给段云诩?”苏浅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暮月怔了怔,回道:“是娘娘心疼暮月。”   “本宫心疼你,所以不愿意让你嫁入段家。”那个糟心又一地鸡毛的段家。   暮月闻言,愣住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苏浅扶了扶暮月头上的凤冠,“让本宫动容的,从来不是你的那番话,也不是知道你的手段和能力,能够应付得了你未来过门的生活……而是有一日,本宫在湖畔看到,你在段云诩面前,笑得肆意,再没有了那些沉稳和端庄。就像……当初那个小姑娘。”   暮月在段云诩面前,可以不做那个进退有度的周女官,只做一个可以肆意哭肆意笑的小女人……   那一刻,苏浅坚决的心动摇了。   “暮月,你要记住,你虽嫁做他人妇,但本宫这里永远是你的娘家。”   “娘娘……”暮月红了眼眶。   苏浅轻握着她的手,“别哭,妆花了就不好看了。”   正说着,闺房的门打开了,迎亲队伍经过一系列的拦门礼后,过五关斩六将,终于进来了。   为首的新郎官,一身大红喜袍,满身可见的愉悦,真真是意气风发。   苏浅将暮月交给了段云诩,自将这对新人送出了府外,看着暮月上了花轿。   一路上,迎到新娘的队伍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暮月的十里红妆,从街头延绵至街尾,一路浩浩荡荡,引得路人纷纷猜测,这是哪家贵女出阁……   与之相比,送走新娘的燕王府一下冷清了下来。   苏浅回了玉笙院,坐在床榻上,看着窗外,有些失神。   感觉到身旁的位置有些微微下陷,苏浅转过头,看到静笙坐在了她身边。   “阿浅……”静笙有些担忧的看着苏浅。   “别担心,我只是……有点不习惯而已。”   暮月陪了她十几年,突然有一天从她身边离开了……   并肩而坐的人,将头轻轻靠在苏浅的肩上,在苏浅耳畔轻轻的哄道:“阿浅不要难过,你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一直一直。”   少女又软又糯的声音,郑重的说着那一句“一直一直”,像是在保证自己会永远陪在她的身边。   苏浅脸上扬起了笑,头轻轻一靠,两个人依偎在一起。   ~~~~~~   暮月出嫁后,苏浅开始整合王府私兵。   交出兵权之后,武帝留给了她两千私兵的名额,她趁机将当初尔绵太后留给静笙的“遗产”暗中收编,不过这些死士收编后都给了勒雅。   但勒雅看到那些北狄死士时都惊了,她原本以为……   “本宫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浅看着勒雅的惊讶,笑得依旧自若。“这是尔绵太后留给静笙的退路,自然该攥在静笙自己手上。”   “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勒雅毫不掩饰自己对苏浅的防备,“你会那么好心?将威胁留在自己身边?”   勒雅自己也清楚,这些北狄死士,本身对于燕王府来说,就是隐患。若是被发现,很可能被冠上一个通敌卖国的罪。   苏浅没有解释,只是看着窗外,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   “若将来有一天,中原失控,不要犹豫,带着你家公主逃回北狄去!” 第199章   那一道从京城来的召令,到达燕王府时,君无忌正在书房里,嫡母正抽查他的功课,抽到的,正是那一课《西门豹治邺》。   听到天子指令到达时,嫡母刚听他讲完心得体会,嫡母点了点头,让人设了香案,迎接天子旨意。   燕王府正厅中,乌泱泱的跪了一地的人,作为燕州之主,才十岁的君无忌,是跪在最前面的。   此次来宣旨的,是宫廷内人,旨意还没有到达“奉天承运皇帝”的那个级别。来意,是他那位从未见过的皇祖父要过承天节,也就生辰。   所以召他们这些皇子皇孙回京热闹一下。   接到那道旨意后,嫡母大人柳眉微皱。   君无忌便知道,此事怕是不简单了。   他的嫡母——燕王太妃苏浅,以温煦仁慧著称,她的脸上,永远带着犹如春风化雨的温柔笑容,民间都在传,她是天上的仙子。   如果有一天,她不笑了,那肯定是要发生大事了。   “阿黎他们要京城了?!”惊讶的女声传来,带着浓浓的担忧。“那么远?我们也跟着去吧!”   说这话的,是他的养母——顺国夫人郁久闾静笙。她是北狄和亲过来的公主,性格开朗又直率,是燕王府中最疼他的人。   “我家小无疾也要去?!”乍乍呼呼的女声传来,话中的不满,毫不掩饰。   这是他二弟君无疾的养母,忠国夫人陆常欢。听说是因为二弟的生母病了,所以二弟一直养在忠国夫人的膝下。   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因早产因而先天不足的二弟,没有被养成一副病叽叽的模样,反而因为每天天不亮就被陆姨娘揪起来跑步,每天各种扎马步锻炼身体,十年如一日。陆姨娘居然真的把小病猫一样的二弟,硬生生养的跟小牛犊一般的壮,连脾气也是跟她如出一辙的直爽和不羁。   他曾经听尉青菱姨娘跟娘亲说,二弟的脾气秉性越来越像陆姨娘,真看不出来这是羽弗璩璩和太子生的孩子。   “去京城?!孩子这么小怎么去呀?皇帝他……唔!”   陆姨娘那口无遮拦的嘴被人捂住了,捂住她的正是府中的孺人于月白。   只见于姨娘,轻哄着陆姨娘,让她将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停住。   其他姨娘也在议论纷纷,尉青菱姨娘又是庆幸又是抑郁地表示,还好她家琼羽是女儿,皇家重男轻女的传统一直没变过。   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而他的燕王府有一群女人,他父亲留下来的女人们……   ~~~~~~   月如皎,弦如钩。   君无忌被燕太妃召入玉笙院时,已是天色不早。   平常这个时候,苏浅是不会召他来的。   玉笙院书房中,他的两个母亲都在。   静笙原本想跟着孩子们一起去京城,毕竟孩子们还那么小,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她实在不放心。   但苏浅说,皇帝的旨意中并没有让她们回京。她们本身属于藩王府,无诏回京是大罪。   静笙只能歇了心思。   “阿黎,”苏浅看着自己的儿子,语重心长,“此次入京,母亲会让国太傅段大人陪你一起去,你一定要记住!京都不比燕州,你要谨言慎行!”   “孩儿知道。”君无忌说道,“母亲放心,孩儿会谨言慎行,也会照顾好同行的小无疾。”   苏浅点了点头,“母亲虽让你谨言慎行,但咱们也不必畏畏缩缩,你要记住,你是皇长孙,是当今陛下孙辈中唯一一个封了王的,你是燕州之主,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君无忌是皇孙中现唯一一个封的,本身就很惹眼,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回京,也是第一次离开舒适圈,进入政治中心。这一次京都之行他的一举一动都很重要,多一分可能是娇横跋扈,少一分则是胆怯懦弱。   苏浅希望,他能把握住这个度。   “孩儿知道。”   就这样,君无忌带着两个母亲的牵挂,率领着燕王府的队伍,领着自个的兄弟慕苏和无疾,一路浩浩荡荡的往京里去了。   宁风城的城墙上,并肩而立的一对倩影,目送着他们离开。   “唉!”静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苏浅拍了拍她的肩,“孩子总要长大,你总得放手的。”   静笙耷拉着小脸,虽然她一直坑儿子,但儿子们不在了还真不习惯。   苏浅好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别丧气了,听说临江楼新作了冰酥酪的菜品,我带你去尝尝。”   “好!”静笙双眼一亮,顷刻便一扫身上的丧气颓废。   苏浅看着,心里不禁想着。   我家孩子可真好哄啊!   没了孩子,庆王府的两个母亲,开始过着自己两人的小日子,是久违的平静与惬意。   而另一边,君无忌他们的队伍,也在有条不紊的前往京都的路上。   此次出行,苏浅给了君无忌五十个,个个都是个中好手。由段云诩带领,而虞吉和沉月负责照顾几个孩子。   九年的时间里,苏浅和静笙身边,乃至整个燕王府的丫鬟们,大多都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了。只有沉月还一直留在庆王府中。   苏浅原本想给沉月找个好人家,但不知沉月跟苏浅说了什么,最后苏浅这边也就作罢了。   一路上原本太平,直到到了燕州的范围外,进入了一个叫星城的地方。   马车行驶在简陋的路上,一路磕磕绊绊,晃的马车里的君无疾脸色都不好看了,有气无力的趴在慕苏的腿上。   看弟弟晕车了,君无忌打开了车窗,这窗一开,迎面而来的尘土,让他呛得咳嗽。   君无疾皱眉,只见马车外面,道路两旁的稻田里,稻苗已经干枯发黄,水田里早已没有了水,土地已经干枯开裂了。   慕苏凑过头来,“这里好像好久没有下雨了。”   话音刚落,对面传来敲敲打打喜庆的声音。   三个孩子凑在车窗前往外望,看到本就不宽的路上,来了一只诡异的迎亲队伍。   为什么说诡异呢?   一般的迎亲队伍都是喜气洋洋的,可对面的那只队伍,明明披红挂彩,却给人一股阴森森的感觉,明明吹奏着喜乐,可那些人脸上没有喜色,反而是一种麻木的肃穆。   而且前面还有几个人,带着奇怪的面具,穿着大红的衣裳,跳着诡异而慎人的的舞蹈。   而且最可怕的是,他们沿路而撒的喜钱,居然是一张张冥纸…… 第200章   “慕苏哥哥,我怕……”   诡异而喜庆的音乐越来越靠近,君无疾紧紧攥着郁慕苏的衣服。   君无忌也皱起了眉,“我们不会是遇上山魈了吧?”   慕苏下意识地要护住两个弟弟,嘴上安慰道,“大白天的,哪会有什么山魈。”   这时,燕王府的队伍似乎接到命令,开始往路旁靠,将道路让给了那迎亲的队伍。   君无忌往前看了一眼,看到似乎是段云诩下的命令。   这下,君无忌心里更加疑惑了。按说,尊卑有别,就算是碰到了迎亲的队伍,也没有燕王府退让的道理呀?   疑惑间,那诡异队伍,已经靠近了。君无忌看到,队伍前边,有人举着喜牌,朱红的木牌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   那一顶花轿擦身而过,君无忌分明听到,嘈杂的声音之下,花轿里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很明显这,并不是他的错觉,因为一旁的君无疾白了脸,颤颤巍巍的问了一句,“你们有没有听到哭声?好渗人啊……”   年龄最小的君无疾觉得,他们碰上了话本里写的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但君无忌不这么认为,要看下一边的郁慕苏,问道,“郁苏哥哥怎么看?”   郁慕苏看着刚刚过去的迎亲队伍,队伍末端,两个喜婆还在撒着纸做的喜钱。   正在这时,段云诩策马过来,伸手想将他们的窗子关起来。   “太傅!”君无忌连忙问道,“前面那支迎亲队伍是怎么回事?”   段云诩看了那顶红彤彤的喜轿一眼,叹息道:“是龙王娶亲。”   龙王娶亲?!   君无忌想起了他在花轿外听到的哭声,脸色一下就变了,“他们要生祭活人?!”   郁慕苏的脸色也不好看,只有君无疾一脸的懵然,“什么是龙王娶亲啊?”   “在一些地方,每有天灾发生,人们会认为是他们得罪了神明,为了平息神明的愤怒,人们会进行献祭,龙王娶亲便是其中一种。”段云诩给君无疾解释道。   献祭,君无疾是知道的。燕州每年都有大祭,每到那个时候,人民会宰杀猪羊六畜,献祭神灵。   “所以?……他们是准备把那个新娘子当成猪羊,献祭给神明吗?”   君无疾的话,顿是让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我原本以为……燕州已经没有生人活祭这种事了……”郁慕苏喃喃自语道。   燕州原本也有生人活祭的恶习,在有些地方,甚至还有专门饲养“河神新娘”、“山神新娘”这样的民间机构。   苏浅花了好些年,投入了许多心力物力,才将那根深蒂固的祭祀之风镇压下来。朝廷每年提供祭祀用的六畜和各种祭品,用以代替活人祭祀。   段云诩很无奈的说道:“这里并不在燕州的管辖之地。”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处于两州交界之处,在隔壁州的管辖范围之内。   迎亲的队伍渐渐走远,一直没有说话的君无忌突然开口,说了一句,“我们跟上去。”   “殿下……”   段云诩想提醒他,这里不是燕州。却见君无忌一笑,说了一句:“我们去讨杯喜酒喝吧。”   孩子脸上的笑容,如沐春风的温煦。   像极了……   燕王府中的那位王太妃!   ~~~~~   星城郊外的河岸边,已经聚集了很多的人。   高高搭起的祭台上,祭司在跳着祭祀的舞蹈,身穿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单薄又瘦小的身影,站在祭台上瑟瑟发抖。   围观的群众脸色肃穆郑重,却也有人忍不住在次窃私语。   “这都第二个新娘了……”   “巫司说,是龙王不满意前面那个新娘,所以才不愿意降下甘露,这才找了第二个新娘。”   “那要是龙王还不满意,是不是还要找第三个、第四个新娘子?”   “巫司说是,要一直找到龙王满意,愿意下雨为止。”   ........   祭坛那边,祭词已经念完,他看着那个可怜的新娘,高唱了一句。“送新娘子入龙宫。”   音落,两个孔武有力的男子上前,捆了新娘的手脚,将其绑在一叶小舟上,而舟上已经做了手脚,凿了洞,在河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沉入水底。   祭船即将推入水之际,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等等!”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行人走过来,为首的,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岁左右的小男孩。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打断龙王娶亲!”大巫司严厉的训斥道,“你这样会惹怒龙王!会害死我们这些人的!”   话一出,民众哗然,纷纷指责来人,怒斥着让他们滚。   面对众人如此的愤怒,猥琐的那个男孩却不慌不乱,说了一句,“龙王娶亲,本王来主持婚仪。”   一句“本王”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男孩旁边的锦衣男子,拿出了一块令符,赤铜所铸的令符上,一条四爪蟠龙盘旋着,一个大大的“燕”字刻于中间,正好被蟠龙所绕。“燕王殿下在此,尔等岂敢放肆!”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乡绅打扮的老人人出列,对着君无忌恭恭敬敬一礼,众人这才随着老人一起对君无忌见礼。   礼毕,老人直起身子,不卑不亢的问道:“不知燕王殿下为何要打断本城的龙王娶亲?”   君无忌笑看着对面的众人,脑子里回想起那一篇《西门豹治邺》,以及嫡母对自己的教导。   “西门豹以雷霆手段惩治巫祝,可他宁愿绕一个大弯,也从始至终没有否定过河神的存在。”   “自古以来,神权与皇权,相辅相成,又互相排斥。君王要那一句“神授君权”,来巩固自己的正统,可另一边又不遗余力的打压神权,以确保皇权不被神权所压制。”   “当民众站在神权的那一边,而你没有绝对的能力之前,不要去挑战神权。”   “会引起民乱的!”   ……   现在站在祭祀台前,君无忌心里很清楚,他现在面对的,不止是装神弄鬼的巫祝,和深信龙王存在的虔诚民众,还有……   神权!   “就算您贵为燕王殿下,打断龙王娶亲,也不好吧?”对面的老人说婉转,可话中语气却甚是强硬。“要是龙王降责下来,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百姓呢。”   “本王并非来打断龙王娶亲,”君无忌一笑,温煦如三月春风,“而是来主持婚仪的。” 第201章   祭台上的巫祝明显愣了一下,一个小孩子跑来说要主持龙王娶亲,若放在平时,必是直接就打出去了,可偏偏对面的那个孩子身份尊贵。   当今天子家的孩子,大宁的皇长孙。   真真的天潢贵胄!   “怎么?龙王娶亲,也算是两族联姻,本王这个人间的王,没资格主持婚仪吗?”君无忌笑着问了一句。   “不不,”对面老人赔笑道,“既然燕王殿下要主持龙王娶亲,自是欢迎至极。”   巫司心中是非常乐意的,天子家的王主持龙王娶亲,等于朝廷变相承认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以后他们这些巫祝也更加的名正言顺了。   “那么,仪式举行到哪里了?”君无忌问道。   “已经礼毕,就等着送新娘子入龙宫了。”   对面的老人指了指那边绑着新娘的祭船,就等着推它入水了。   “哦?”君无忌脸上一副像想起什么的样子,“本王听说,这是第二个要嫁给龙王的新娘了。”   巫司和老人的脸色都顿了一下,巫师连忙圆道,“前边的那个新娘,龙王不满意,所以这才没有降下甘露。”   “那你确定,这个新娘龙王就会满意吗?”君无忌反问了一句。   “这……”巫司面露难色,“若龙王不满意的话,那咱们再找下一个新娘便是,龙王总会满意的。”   “胡闹!”君无忌一声厉斥,“三番两次,送些不合心意的女子上门,是个人都会烦,更何况是神明,你们如此敷衍,简直是亵渎神灵!”   巫祝被这一番斥责骂住了,对面的孩子依旧咄咄逼人,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若是你们?强按着你们,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你会乐意?会高兴?一次便罢了,一而再再而三,你们真当龙王是什么?”   “你们为龙王娶亲,却连龙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都不知道,未免太不够诚心了。”   祭台下面的百姓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是啊,要是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这哪是结亲,明明是结仇啊。”   “怪不得龙王不肯降甘露与我们。”   “这个巫司靠不靠谱啊?”   ……   巫司的脸色很难看,反问了君无忌一句。“那燕王殿下觉得,龙王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那就要问问龙王了。”   “问龙王?”   “对啊!”君无忌的笑容温和而无害,可说出来的话,却让巫司如坠冰窟。   “听说巫司能通鬼神,那就劳你去河里问一问,龙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娘!”   巫司正想开口,君无忌已经问向百姓大众,“大伙说是不是啊?”   “是!”人群中不知是谁,响亮的回应了一声,下一刻,民众们都响应了这一句是。   大家都希望巫司去问问龙王,想要一个什么样的新娘。   巫司脸色苍白,君无忌甚至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一个扬手,好几个侍卫上前就把巫司给绑了。   那些装神弄鬼的巫祝们原本还想反抗,君无忌轻飘飘地一句,“巫司能通鬼神,难道是假?”   民众炙热的目光,全落在了这群巫祝身上。   就是迟疑的那一瞬间,他们落了下风,看着他们的巫司被绑上了祭船。   原本被绑在祭船上的新娘子,被燕王府的人救了下来,红盖头一掀,君无忌发现,对方只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小姑娘穿着喜服,惊恐的泪水满脸。   看着那瘦弱的小孩子,君无忌心头火起。“提出龙王求亲的人是谁?”   之前与君无忌说话的老人开口,“是草民。”   君无忌看着面前的人,多多少少能猜到,这个老人必是德高望重,甚至是这群民众中的领袖。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愚昧无知,拿人命当儿戏。   “既然是你牵的红线,那你与巫司同去龙宫问一问龙王吧。”君无忌泰然自若地说道。   老人脸色顿时变了。   君无忌趁热打铁,将领头人也绑去了祭船上,顺便把掌管当地教化的三老,也丢了上去。   小小的祭船之上,坐了五个人,甚是拥挤。但是这些人也顾不得舒不舒适的问题了,因为他们被绑在那破了洞的小船,被推进了河里。   众目睽睽之下,几百双眼睛看着。   冰凉的河水渐渐升上来,吃了他们的鞋袜,而他们正被牢牢的绑在床上,根本无法动弹。   慢慢等死的感觉是很可怕的,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挣扎起来。   “救命!救命!”有人开始求救。   河水蔓延的很快,不一会就漫到了小腿,船只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沉了。   床上被绑着手脚的几个人扑腾的厉害,可是他们扑得越厉害,水就进得越快。   “快救我们上去!会死,真的会死的!”   “救命救命……”   君无忌在祭台上,看着即将淹没的小船,只觉得讽刺,他们把别人当成祭品的时候,觉得理所当然,自己要死了就是另一副嘴脸了?   “别怕,你们马上就要去到龙宫了。”君无忌冷冷地说道。   “没有龙王!只是骗他们的!”吓破胆的巫司终是说了实话。“龙王娶亲是假的……燕王殿下饶命啊……”   此话一出,民众哗然。   龙王娶亲是假的?   祭台上的那些巫祝同谋见状想逃,却一个个被训练有素的燕王府侍卫们打趴下。   君无忌让人将那几个人捞了起来。   等那几个湿漉漉的人,从水里被捞出来,民众都已经懵了。   君无忌下令将这群巫祝押往府衙,让当地官府当庭审理,自己旁听。   没有越举之处,但有燕王这尊大佛镇着,当地官府根本不敢敷衍。   那一天,官府被围得水泄不通,从祭台跟着一起来的民众,目睹了一场以祭祀为借口的骗局。   向来淳朴又迷信的民众们,大受震撼,之后更是滔天的怒火,这些年来,陆陆续续送去龙宫的女子可不少,那些无辜的女孩子也是爹生娘养的,就这么白白丢了性命。   君无忌趁机让官府严办,并给百姓的建议,定下了一个规矩,将来谁若再提龙王求亲一类的,便让他先去龙宫问一问。   河边的祭台被拆除了。   燕王府启程时,这个久旱的地方,终于迎来了一场大雨。   ——————   感谢【文哥的小奶狼Y】的冰阔落 第202章   星城一事,很快就放倒了苏浅的书案上。   “咱们阿黎真厉害!”静笙拿着那一张密函,脸上满满都是“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和得意。   苏浅好笑,刮了刮静笙的小鼻子,附和道,“是是是,你儿子厉害。”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学以致用,面对神权,没有用身份去压制,而是懂得智取,懂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篇文章倒也没白学!   “那当然!”说起她们的儿子,静笙可得意了,“那些夫子都说了,咱们家阿黎聪慧绝伦。”   苏浅笑了笑,看向窗外时,眼中却是若有所思。“是啊……那孩子如此聪慧,咱们也该做些准备了……”   “准备?”静笙不解,“什么准备?”   “陛下此次寿诞,将所有的皇子皇孙都召回之城。”   “是啊,你们皇帝今年过生辰的声势,可真够浩大的。”   大宁的武帝,并不是一个穷奢极侈的皇帝。相反的,静笙觉得这个皇帝还挺节俭的。今年只是过个生日,就搞得这么隆重,倒还是第一次。   苏浅看着静笙手里的那封密信,“要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样的信,御书房的书案上,此时应该也会有一封。”   “信?”静笙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密信,这才意识到苏浅说的是什么意思,惊诧地问道:“你是说……皇帝在调查咱们阿黎?!”   “不止是阿黎,应该每个皇子皇孙都调查过了。”   “你们大宁皇帝想做什么?”   苏浅看着静笙不解的样子,开口解释道,“东宫空了十年,也是时候该立储了。”   太子君樾薨逝后,立储之声从没有停过。但武帝那边一直迟迟没有表态,这一拖便是九年,这九年间,京城那边暗潮汹涌,夺嫡之事明里暗里,硝烟不熄。   其实要怪,就怪当初的君樾太优秀了,那是武帝亲手培养出来的储君,自小带在身边,文能兴国,武能定邦。以至于现在,武帝看他的儿子们,都不如死去的君樾。   苏浅真是为那些活在死去太子阴影下的皇子们,感到心疼。   千里之外,京都。   甘露殿内宫,皇帝的书房内。   青玉书案上,文房四宝被放置一方,放在正中的,是一封封密信,信封上落的,是紫微斗数的蜡封。   皇帝坐于案后,正看着一封从星城而来的密信。   “君无忌……”幽幽的轻喃间,皇帝记起,当初那个身带白鹿降世的小福星,先太子的长子,他的皇长孙。   一旁的内侍总管,偷偷看着皇帝的脸色。“陛下似乎心情不错啊。”   “倒是聪慧的孩子,”武帝放下了手中的密信,道了一句,“和他父亲很像。”   内侍总管心中暗想。   看来……这个皇长孙倒是很合陛下的意。   当今皇帝现有六个皇孙,皇长孙和皇次孙都是由先太子所出。三皇孙君无畏,今年八岁了,是五皇子君时和王妃谢氏所出,背后靠着谢家这座大山。四皇孙和六皇孙,一个八岁,一个三岁,都出自于三皇子府,还有个六皇孙,是上个月刚刚出生的。   皇子之间的斗争已经够激烈了,没想到……连皇孙之间也要开始了吗?   ~~~~~~~~~~   京城的那边暗潮汹涌,并没有影响到燕州,燕州府的众人依旧过着他们平静的小日子。   苏浅并不是很担心君无忌他们。   那些皇子不管私下斗的多厉害,面上的太平还是要粉饰的,他们也不敢在皇帝眼皮底下做什么小动作。   正如她所料,两个月后,君无忌一行人平安归来。   但让苏浅以外的是,此时跟着他们回来的,还有两个女孩。   燕王府大门前,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女孩,一个明媚如朝瑰,一个清丽如夜昙。   静笙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个女孩。“囡囡?”   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胡服,发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扎着个高马尾,一身的英姿飒爽的女孩子,不正是君曦家的小县主君无忧吗?   而此时君无忧身旁,站着一个白衣女孩,秀雅绝俗,自有一股清灵之气。来到陌生的环境,一双眼睛怯怯的,身姿更是如若柳扶风躲,在君曦的身后,像极了一只娇怯的小兔子,楚楚可怜的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她是?”静笙看着面前娇滴滴的小姑娘,问君无忧。   看看小可怜的样子,该不会是这丫头抢来的名良家少女吧?!   不怪静笙这么想,主要是这丫头太彪悍了,作为京城第一女纨绔,君无忧丝毫不输当年的君曦!   可能是静笙那眼神太直白,正在安慰女孩的君无忧,忙解释道,“这是君念,是五家的养女,也是太医署的女侍医。”   君时的义女?   苏浅微微皱眉,看向一旁的君无忌他们,“怎么回事?”   段云诩很无奈,“臣等路经出京的途中,无忧县主和那位姑娘……就已经等在那里了。”   然后就进了他们的队伍,一路跟到了燕州。   苏浅看向一旁,君无忧正在安慰那怯生生的小姑娘,“别怕,这里就是燕州,是舅母的地方。”   “囡囡,你母亲知道你来燕州了吗?”静笙问道。   “这个……”君无忧支支吾吾,眼神闪烁。   很好!这丫头是偷跑过来的!   ~~~~~~~~~~~~   玉笙院,客室中。   侍女烹着茶,青玉小炉里,燃着香气渺渺,伴着清新淡雅的茶香,在这炎炎夏日里,倒也惬意。   苏浅屏退了侍女,清雅的客室中,只剩下了四个人。   静笙坐在苏浅的旁边,看着下边茶案后的两个姑娘。   君无忧坐的笔直,身子下意识地护着身旁的人,而她身旁的君念,也是乖乖巧巧的坐在君无忧旁边。   一强一弱,一飒一柔,倒是感觉……莫名的契合。   “没有其他人了,”苏浅放下手里的茶盏,态度淡然自若,连眼眸都没有抬一下。“说说吧,是怎么回事?”   君无忧看了苏浅一眼,有些心虚,“此次……囡囡是偷偷跑出来……投靠舅母的。”   “投靠?”苏浅皱眉,“你又惹了什么祸?” 第203章   “不关表姐的事!”君无忧身边娇怯的女孩急急忙忙地说道,她苍白着脸,像是提起了莫大的勇气。“真的不关表姐的事,都是因为我……”   “不是!是我把念念拐出来的!”君无忧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不是,都是我的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浅打断了两个人的话,直截了当的问道。   “念念……并不是王妃养的义女,她是五叔后宅之中,如夫人收养的孩子。”   听到君无忧的话,定身倒没什么反应,反而是苏浅微微皱起了眉。   居然是羽弗纥纥的女儿。   这女人怎么时不时就要出现一下,真是……孽缘!   “五叔的王妃,那性子……舅母们也知道。”   君无忧说的婉转,静笙在一旁赞同的点点头。   谢蕴锦又蠢又坏,后台又硬。九年的时间里,整个五王府就只出生了一个嫡长子,也不知道其中沾了多少孩子的血。   静笙听说,那位五王妃和羽弗纥纥斗得挺厉害的。   “王妃娘娘……要将我嫁给陈卫尉,为填房……”小姑娘低着头,喃喃地说道,声音小的像蚊吟。   卫尉陈遂……   苏浅眉心微微皱起。   卫尉寺,分领武库、武器、守宫三署,而这位陈遂,是统率卫士守卫宫禁之官。   守卫皇宫的将……   谢蕴锦的胃口,还真不小啊……   “舅母可知,那位陈卫尉的年纪,都可以做念念的父亲了,他的儿子都比念念大。”君无忧忿忿不平地说道,“五舅母分明是要毁掉念念。”   静笙听着也皱眉,让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嫁给个老头子,谢蕴锦确实太损了。“君时和羽弗……如夫人都不管吗?”   提到这个,君念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了。“王爷平时是不管后院这些琐事的,而母亲……她是同意的……”   “同意?!”静笙惊了,怎么会有人同意把自己女儿嫁给糟老头子?   君念没有说什么,只是露出了很难过的苦笑。   “那位如夫人找回了自己的女儿,哪还有心思管念念,”君无忧抱怨道,“她现在,是巴不得念念赶紧嫁人,省得碍了她女儿的眼。”   “她女儿找到了?”静笙有些吃惊,要是她没记错的话,羽弗纥纥的亲生女儿,是跟永王生的,而永王是害死太子君樾的罪魁祸首,也就是说这个孩子,是在逃的重犯!   当然,这些君无忧是不知道的,她现在为君念不平,“是去年年初找回来的,听说是五叔帮她找的,原本是一对龙凤胎,可找回来的时候,就只剩这个女儿了,那位如夫人把那个女孩当成眼珠子。”   羽弗纥纥把念念当成了自己女儿的替代品,现在真品回来了,这个替代品也就显得碍眼了。   尤其是那个女孩是从风月之地找回来的!   那个女孩,也认为自己这些年受尽苦难,而君念替她享尽荣华,这些年是君念偷了她的生活。   “那个女孩被找回来时,她们甚至对念念起了杀意。”   君无忧说的“她们”,便是羽弗纥纥和她的亲生女儿!   “杀意?!”静笙是又惊又疑,“为什么?”   “她们想杀了念念,然后让那个女孩顶替念念的身份!”君无忧解释着,眼中神色很是冷,“毕竟京中都知道,五王府有一个养女,却没有多少人见过,念念若死了,那个如夫人的女儿,就可以顶着着念念的身份活下去。”   那一天,若不是君无忧去了五王府,救下了被推进水里的念念,那对恶毒的母女已经得逞了。   当时,羽弗纥纥母女俩在君时面前,还在狡辩,说君念是自己掉进水里的。   可惜,君无忧是出了名的女纨绔,她把羽弗纥纥的女儿揍了一顿,直接放下话,要是君念少了一根头发,她就把事捅到皇帝面前去。   静笙倒吸了一口冷气,深深体会到了人心之恶。   十年啊!就算养只阿猫,阿狗也有感情了。羽弗纥纥怎么忍心对养了十年的女儿下手呢。   “后来呢?”静笙问道。   “那天以后,那对母女俩倒是安份了一阵子。为了让她们死心,我安排念念去参加了皇后殿的女医考核,心想着念念成了朝廷女官,她们就不敢放肆了。谁知,念念成了太医署女侍医后,五舅母又起了那样的心思……”君无忧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静笙很同情君念的遭遇,但是……深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浅,只见苏浅面色如常,眸中神色平静如水。静笙心里一下就有底了。   阿浅并不想趟这滩浑水!   果然,静笙听到苏浅平静地开了口,“把她送回去。”   “什么?”   君无忧怔了怔,随即便听到苏浅温柔却平澜无波的声音。   “她是五王府的养女,你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就将她带出来,这是诱拐良家女子。”   “舅母!……”   “你若想帮她,有的是方法,”苏浅平和的饮了口茶,“不必用如此愚蠢的方法。”   随即,苏浅看向君无忧身旁的君念,问了一句,“姑娘可有心上人?”   君念红了脸,支支吾吾地低下了头,又娇又羞的样子,一眼便让人看出,她确实有心上人了。   “舅母问这个干嘛?”君无忧脸色有些不正常。   苏浅看了看那让人头疼的外甥女,她虽然不喜欢羽弗纥纥,但囡囡居然为了羽弗纥纥的女儿,干出如此荒唐的是,若不管一管,只怕她要干出更加离谱的事。   “本宫会修书一封,去往皇后殿,在他们婚事未定下之前,抢先要一道赐婚的懿旨。”苏浅轻饮了口茶,幽幽说道,“你带着他回京城去吧。”   静笙也跟着苏浅喝了口茶,然后听到君无忧很无奈的说了一句。   “这个恐怕很难,因为她的心上人就是我。”   “噗!……咳咳咳咳……”静笙一口茶喷的老远,然后把自己呛个半死。苏浅连忙给她拍背顺气。   兵荒马乱之下,静笙看到君无忧一脸抱歉又无奈的表情。   她终于知道!   囡囡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跑来投靠她们了…… 第206章   城中也开始出现了疫情,静笙召见了以段云诩为首的燕州官员,当即便下达了封城的指令,然后让人找了空置的房屋,划了片区,建立病迁坊,将所有出现疫症的人都迁到了病迁坊中。   以最快的速度,将病人们控制在可控区域之中。然后重金下派医者,入病迁坊。而城中开始大肆防控疫情。   一切事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静笙想将王府的孩子们先送出宁风,但君无忌流了下来。   “阿黎是燕州之主,留在这里,就是百姓最大的定心丸。”君无忌眼中,有着不符年纪的稳重和担当。“阿黎若离开这城中,几万百姓必是惶惶不安。”   “阿黎,这里不安全。”   “阿黎知道,所以阿黎不能把娘亲和母亲,以及这万千百姓丢在这里。阿黎是燕王,燕州是阿黎的责任!”   静笙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孩子也能说出这样的话。   事实也证明,君无忌的话是对的。   宁风城彻底封城,高耸的城门紧紧关闭,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城楼上全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百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一时间,民心惶惶。   “为什么要关城门?”   “是不是疫情失控了?”   “放我们出去!我们不要死在这里!”   “我们没有得疫症,放我们出去!”   ……   民众非议,一时间,民怨沸腾,大批的群众往城门这边赶,甚至和守城的兵士发生冲突,眼看就要造成暴动。   君无忌的出现,让那些惊慌到极点的百姓平静了下来。   静笙和段云诩带着君无忌去了城楼上,她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城楼上,告诉城中的百姓,他是燕王,他就在宁风,也会一直在宁风。   城中被困的百姓,被安抚了下来。   城门虽关闭,但燕州之主还在这里,没有什么比这更能安定人心!   看着段云诩欣慰的眼神,静笙第一次意识到。   她和阿浅养的小阿黎长大了。   城中的疫情得到了控制,但病迁坊那边的情况一直都没有好转,每天都有尸体从病迁坊里拉出来。   每有尸体从病迁坊中运出,静笙的心就更加的惊慌一分。生怕有一天……苏浅也会这样出来……   静笙的心一天比一天惶恐,早已嫁作他人妇的暮月,也回了燕王府来协助她。   病迁坊中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已经没有人愿意去里面照顾病人了。   静笙筹于重金,并在寺庙和庵堂中,招募愿意去病迁坊的人,但收效颇微。   就在这时,病迁坊外居然也出现了染疫者。   顷刻之间,城中百姓更加惶恐了,甚至有人开始提出,要将病迁坊中的病人全部烧死。   静笙愤怒地斥责了他们,大声的告诉君无忌段云诩,若他们要下令烧掉病迁坊里的病人,就先将她烧死。   这边争执得厉害,而另一边,病迁坊内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燕王府中大半的人都染了疫,被送到这病迁坊中来治疗。   今日,天气明朗,阳光正好。   庭院里放了凉榻,是于月白带陆常欢出来晒太阳。   得了传尸的人,浑身无力,整日昏昏欲睡。凉榻之上,陆常欢趴在于月白的膝上,迷迷糊糊睡着,却还是时不时咳嗽。   于月白就守在她身边,时不时给她拍拍背顺气,哄着她睡。   屋檐下晒太阳的尉青菱,很是羡慕的看着她们。   于月白并没有感染瘟疫,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跟来了病迁坊里,就为了照顾生病的陆常欢。   陆常欢刚开始也闹过,不许她跟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当时陆常欢是一边咳嗽一边叫她离开,咳到出了血。   一向很听陆常欢话的于月白,上前就……,然后,唇边还带着血,对陆常欢说:“你看,我也染病了,你要叫我去哪儿?”   陆常欢当时就哭了,哭得那么厉害,也没能把于月白赶走。最后于月白还是跟着她一起进了病迁坊。   生死之际,有一个人始终不离不弃是愿意与你同生共死,是件很幸运的事。   另一边,君念端着刚煮好的药,进来时。   当看到趴在墙头的君无优势,吓的手里的药都快扔了。   “君无忧!”小兔子发飙了。   趴在墙头的小纨绔满脸赔着笑,讨好地说道,“念念,我就看一眼,看看你就走……”   尉青菱好笑,君曦家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也有这么怂的一天啊,真难得。   君无忧是真的被这只小兔子给吃的死死的,之前君念下定决心,要来病迁坊履行她身为医者的责任,君无忧虽然激烈反对,却也没有什么用。她闹死闹活想跟来,最后也没用。   家庭地位,一目了然!   “你再跑来病迁坊,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君念冲着墙头的君无忧吼道。“快走!”   “别啊!念念,你别不理我……”   ……   左边看着陆常欢和于月白,右边看着君无忧和君念,尉青菱突然觉得自己好多余啊……   ……   赶走了君无忧,君念君曦把药端进了苏浅的房中。   今日苏浅比昨日情况要好得多,现在正伏在书案前,不知在写什么。   “太妃娘娘,先喝药吧。”君念端着药,劝道。“您现在需要多休息,切勿伤神。”   苏浅的笔停了下来,似乎已经写好了,君念见苏浅在信上落了印。   是燕王太妃的金印!   “娘娘……是在给顺国夫人写信吗?”君念好奇地问道。   苏浅将那封信装到了信封中,抬头看向君念,笑意温柔却又苍白。“待会儿,你带着本宫的这封信出去吧,把信交给段云诩,记住!千万不要让顺国夫人看到这封信。”   明明是炎炎夏日,苏浅身上却还披着厚厚的披风,脸上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你还年轻,没有感染疫情,没必要留在这里……”等死。   “这封信?”   “是一道谕令,”苏浅倒也不瞒着她,“让段云诩清理所有染疫者,确保宁风城其他百姓的安全,杀光病迁坊所有患病者……包括本宫。” 第207章   “咣当!”   白瓷药盏摔在了地上,褐色的汁液洒了满地,又苦又涩的药味四散开来。   “娘娘……”君念的手上还残留着温热的药汁,“您是在说笑吧?”   苏浅将那封信递到了她的面前,只说了一句:“去吧。”   “您要段大人杀了这里的病人?杀了……您?!”君念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人都是畏惧死亡的!她不相信,苏浅居然下令杀了自己?!   “娘娘不怕死吗?”君念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怕,”苏浅苦笑道,随即又开始咳嗽了。   剧烈的咳嗽,撕心裂肺,白锦捂唇,刺眼的红落在其上,如红梅落雪。   苏浅看着手帕上的血迹,露出无奈的苦笑,“本宫不想死,可是……本宫知道,病迁坊外已经开始出现疫情了……”   “……”君念的唇动了动,却是如梗在喉,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君姑娘可知,这病迁坊外有多少百姓?”   宁风是座大城,是燕州的首府。   “宁风城中,有百姓一十三万人。”君念回道。   “是啊,”苏浅看着窗外,撑着笑意说道。“十三万黎民百姓,十三万条人命,一旦疫情失去控制,会死很多人的。”   “可是……”君念辩驳道,“疫情不一定会失控的。”   “可是已经开始失控了,宁风城中已经开始出现了染疫者。前朝末年的那一场大疫,诸门出死者九十余万人,贫不能葬者不在其数,大灾发生后,百姓饿殍千里……”   也是那一场灾难,间接导致了前朝灭亡,整个中原沦陷,进了几十年黑暗时期。   史书上的寥寥几个字,后面是百万余人的皑皑白骨!   “所以?为了宁风的百姓……你要去死?”君念看着苏浅病弱的身躯,眼中神色复杂纠结……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打破了。   “值得吗?”君念问苏浅,“为了那些你根本就不认识人去死,值得吗?”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的。”苏浅再次将那封谕旨递给君念,“去吧,你的心上人还在外面等着你能。”   君念看着苏浅手里,那一封决定着所有人生死的信件,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夜满是血腥的夜晚,那个被一把火烧为焦土的村落……   “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轻若蚊吟的声音,死死地压抑着什么。   “什么?”苏浅不解,却见面前的少女低着头,死死地攥紧了自己的拳头,身体紧绷到浑身都在颤抖了。   “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君念抬起头,看着苏浅,眼中满是狰狞的红,愤恨都快溢出来了。“宁风城十三万百姓是人民,那这病迁坊里的这几十人,就不是人命了吗?!凭什么为了让其他人活命,就要牺牲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凭什么?!”   “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不要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君念宛如一只陷入绝境的小兽,红着眼睛冲着苏浅嘶吼,“宁风城的百姓无辜,那这些生病的人就该死吗?他们只是生病了!所以就罪无可赦吗?就该被抛弃,被杀害吗?燕王太妃,他们也是燕州的百姓啊!”   记忆中那片被屠戮的焦土恍如昨日,君念甚至觉得,自己还能闻到空气中烧焦和血腥的味道。   脸上湿濡得厉害,君念知道,自己哭了。   “他们确实是无辜,但是几十个无辜的生命,以及另一边十几万人的生命……总得有人去做选择。”   “所以……您当初也是这样,做了选择,下令了屠了簪菻村?”   听到“簪菻村”三个字,苏浅心念一动,看着君念,问道:“你到底是谁?”   “是谁?”君念凉凉一笑,抬手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我父亲叫黎砚,母亲叫洛云,他们是簪菻村的大夫,就是那个被你下令屠杀焚烧的簪菻村。”   “你是簪菻村的……”   “是,我是簪菻村的幸存者,我从簪菻村而来。”少女眼中,恨意刻骨。“燕王太妃,我是来向你讨命的!”   苏浅没有想到,当年那个染疫的村子里还有幸存者。   房中安静得让人窒息,好半晌之后,苏浅问了一句,“这一场瘟疫,是你做的?”   苏浅想起了静笙的那一碗药羹,静笙说,那是君念手把手教她做的。   君念脸上扬起一个笑,“被最心爱的人亲手喂毒的感觉,可好?”   苏浅眼中泛起冷色,这个人利用静笙!   要是静笙知道,此次全因她的那碗药羹而起,会难过的。   “这些天在病迁坊内,你一直照顾本宫,你若想要本公司的话,应该很容易吧?”苏浅看着这个扬言要她命的女孩,“为什么没有下手?”   “我不想你死的太痛快!你该尝一尝当初簪菻村百姓们的感觉,那种等死的感觉!”   被病痛折磨之间,还要承受绝望和无助的感觉,君念想要苏浅也尝尝这种滋味。   另一边,燕王府。   书案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卷宗,静笙看着那些卷宗,柳眉紧皱。   之前苏浅让她去查疫情的源头,说可能是人为的,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这是苏浅不让静笙去病迁坊的借口。   可没想到,还真让静笙查出了什么。   传尸之所以叫传尸,是因为其病本由来于尸气传,故传尸之名所由起。   也就是说,这病在人死后尸体是最大的传染源,尸体要及时的焚烧埋葬,才能够保证病情不传播。   可近来,城西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案子。有一户人家,老人病死。因其生前极怕火,死前要求火葬,但朝廷颁布法令,疫情死去的人必须火葬。而这家儿女愚孝,为了实现老人的遗愿。诱骗了邻居家的傻儿子,给人灌了很多酒,醉死之后,又将人装进一具事先准备好的棺木,用钉子封棺杀害,最后替代老人火化。   最后事情败露,是因为这家人在傻子火化后,想趁着夜深悄悄去埋葬真正的老人,被邻居家因儿子失踪精神恍惚,不能眠的老母亲看到。   那些参与谋害的人,被判处了绞刑。   但其中有一件事,引起了静笙的注意。   那病死的老人尸体在家藏了许多天,却并没有造成病情传播。   那就是说,苏浅说的可能是真的。   这病……或许并不是传尸!   ——————————   感谢【3563   gvh】的催更符? 第208章   静笙让人去彻查这件事时,城门那边传来异动。守城官前来禀报,长乐公主在城门外,要求进城。   静笙急忙赶去出城门那边,登上高高的城楼,看着关闭许久的城门外面,人烟稀少,成了公主府的那一行人,甚是显目。   十几个装备精良的公主府武卫,护着中间的一辆马车。   而君曦正坐在领头的高头大马上,一身胡服,英姿飒爽。   “长乐公主,城中有疫情。”静笙对着城楼下的人大声提醒道,“进城会有危险的!”   君曦抬头,看到城楼上的静笙,高声呼道:“丫头,本宫给你们把救星带到了!”   救星?!   “我家驸马找到了疾医圣手柳渝,他能治传尸!”   听到君曦的这句话,静笙双眼顿时一亮。   当世,有两个人被誉为杏林双杰。   一个是疡医圣手秦郧西,另一个就是疾医圣手柳渝。   秦郧西和君曦成亲之后,便辞了太医署的职务,在城中开了医馆,专心研究他热爱的医道,君曦鼎力支持。   不用应付任何关系,专心研究和治病的秦郧西,在九年的时间里研有大成,不止以精湛的医术成了良医,还著有《疡医杂论》,是当之无愧的疡医圣手。   而柳渝,像是一个传说。因为他居无定所,四处游医。他的事迹,往往是流传于平民百姓之间。   前便有传闻说:传尸者,诸医无能疗者,唯柳渝能愈。   静笙也曾派人去寻找这位传说中的疾医圣手,让柳渝脾气古怪,不愿为官,更讨厌麻烦,很少与朝廷打交道,茫茫人海竟找不到这么一个人。   而现在,君曦说她找到了。   静笙急忙让人开城门,将一行人迎了进来。   君曦夫妇带来的,是一对男女。从马车下来的男子看上去三十左右,儒雅温润,精气神极好,看上去很年轻,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而那个女子,静笙发现她居然是认识的。   易嫣!   当年那个带着表妹,要去京城告御状的易嫣。   静笙在几年前,曾见过易嫣。她独身一人到燕州,来拜谢苏浅为钱篑安翻案得雪。   那个时候,这个曾经倔强的姑娘身上,已经看不到那种单纯执着了。只剩下历经千帆后的看淡和失望。   钱篑安一案,就像苏浅说的那样,就算告到了御前,也并没有什么用,她反而还失去了自己的表妹……   她对这个国家,这个朝廷失望透顶。却又在这个时候,听到苏浅清算整个燕州,钱篑安一案得以沉雪,所有参与谋害之人尽数伏诛。   易嫣到燕州拜谢燕王府,当时静笙还问过她,易姑娘今后做何打算?   易嫣只说想去四处看看。   没想到今天,再次见到易嫣,她已是柳渝的妻子。   苏浅对易嫣有恩,柳渝自然尽心尽力,当即便赶往病迁坊。   病迁坊中,静笙看到又比昨日消瘦不少的苏浅,眼眸发红,却还是忍着不哭出来,生怕惹了苏浅伤心。   柳渝给苏浅她们看了诊,眉头紧锁,看得静笙心惊肉跳,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来。   “柳大夫……”静笙忐忑不安地问道,“阿浅能治好吧?”   柳渝皱着眉,又看了看苏浅的眼皮舌苔,啧了一声,“这病……”   “不像传尸,对吧?”苏浅替柳渝说道。   柳渝愣住,“你怎么知道?”   苏浅扬了扬手,只见两个粗壮的仆妇押着被捆绑的君念出来。   “念念?!”   君无忧惊了,帮忙上前,想去君念身边,却被君曦一把抓住后领。   这情况,一看就知道是苏浅干的。   “舅母?”君无忧急忙看向病榻上的苏浅,“为什么要绑念念?”   苏浅看向君念,“君姑娘、不,应该是黎姑娘!这事是本宫说,还是你自己来说?”   “黎姑娘?”   君无忧迷茫的看向君念,却见君念凉凉一笑,“没错,宁风的这一场瘟疫是我做的。”   轻轻一句话,让君无忧如遭雷击,她甚至还没有缓过神来,就听到君念若无其事地讲述了那些往事,那个被烧毁的村庄,那个卷缩在焦土上的小女孩,带着满身的恨意来向燕王府复仇。   房中所有的人都惊愕不已,秦郧西痛心疾首地看着君念,师兄家的小洛洛,今日变得如此可怕。   “那并不是什么传尸,只不过是一种毒罢了,发作起来和传尸极为相似,从脉象上来看,甚至看不出什么区别。”   这种毒并不会传染,量剂用多了会死,就像燕王府那位守门的刘叔。剂量把握得当,也能吊着人的一口气,就像苏浅。   “你为了当年的仇,所以残害无辜?”秦郧西难以置信的看着君念,不是一个医者该做的事情!   “无辜?”君念好笑,“我所杀之人,并未无辜。”   燕王府那位守门的刘叔,就是当年屠戮簪菻村的兵士之一,后来因为瘸了腿无法再做兵,成了燕王府的守门人。而城中患病的那些人,同样都是与簪菻村被屠有关之人。   君念恨恨的看着苏浅,“簪菻村一百多条人命,你从未悔过!”   苏浅看着君念充满恨意的眼睛,没有避开,“若重来一次,本宫依旧会下屠村的命令。”   君念一怔,下一刻,所有的愤恨,似乎都要从眼中喷勃而出,她看着苏浅,咬牙切齿的嘶吼道,“你暴虐无道,我只悔当初没有毒死你,苏浅!你会遭天谴的!”   “你是医者,仁爱病人,但本宫不是。本宫要考虑的,是如何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簪菻村一百多条人命,本宫也想救他们,可是本宫救不了!本宫能救的,只有那些未染疫的黎民百姓!”苏浅直直看着君念,“你说的没错,对于簪菻村,本宫是暴虐无道,私德有亏,但本宫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万民。”   “即使再做一次选择,本宫依旧会选择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没有假惺惺的忏悔,没有虚伪的大义凛然,苏浅就这么坦坦荡荡的告诉她,纵使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选择那样选择。   君念死死的咬着唇,她甚至尝到了嘴里铁腥味。“那如果这些人里……有顺国夫人呢?”   闻言,苏浅眼眸一顿。 第210章   牢狱之中,身着囚服的少女,抱着双腿蜷坐在简陋的床板上。   门那边,传来锁链嗦动的声音,锁芯开启的声音,在安静的大牢里,显得很是突出。   可牢中的女孩却没有任何反应。   雪锦嵌珠的绣鞋走到了面前,君念听到,苏浅惯来温柔的声线。   “本宫听说,你拒绝了她的探视。”   话中的这个“她”,让君念抬起了头,平澜如死水一般的眼眸中似乎有了一丝光彩。   苏浅身旁的静笙,下意识地上前护着苏浅。   这个人差点害死了她的阿浅!   面对静笙满是警惕地眼神,君念觉得有些好,“不知太妃娘娘和顺国夫人此次前,来所谓何事?”   苏浅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这个孩子正年轻,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却依旧被判处了死刑。   静笙曾经很好奇的问她,为什么君念那么笨,在苏浅面前不打自招了。   苏浅觉得,可能……是因为信念被打破了吧。   毕竟,这个孩子一开始就没有抱着能活的心思,这么多年来更是一直是靠恨意活着。   “太妃娘娘是来看臣女的下场吗?”君念笑问道,说着自己的生死,脸上却满是不在意的表情。   “囡囡那孩子在想办法救你。”苏浅开门见山地说道。   君念眼中戏谑的神色一下僵住了,沉默了好久,才喃喃了一句:“那个笨蛋……我不值得的……”   “确实不值得。”苏浅肯定道。   君念一怔。   苏浅泰然自若,施施然坐到了牢房中的凳子上,静笙也跟着坐了下来。   “你父亲间接害死了皇姐的儿子,你们之间隔着一条人命,隔着她养母永远无法抹去的痛苦。”   苏浅轻飘飘的话语,让君念脸色瞬间失去了血色.   “囡囡想救你,想带你逃离,你可以跟她走,但是自此之后,她不再是这个国家尊金尊玉贵的县主,而是一个逃犯,一辈子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永远躲躲藏藏,不见天日。”   君念脸上已经没有任何血色了,她看着苏浅,“太妃娘娘是希望臣女拒绝表姐的解救,对吧?”   “不是,”苏浅看着君念,一字一句地说道,“本宫希望,你让她死心。”   君曦已经失去了斯年,苏浅不希望她再失去囡囡。   “死心……”君念喃喃着这两个字,眼中的光,暗了。   “君姑娘可知道囡囡的生母?”苏浅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君念不解,却还是回道:“听表姐说过,是个很温柔的母亲。”   君无忧曾给君念讲过她记忆中的生母。   “那你知道,囡囡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吗?”苏浅又问道。   君念愣住,这个她是真的不知道。   苏浅看着她的样子,幽幽叹了一口气,将那些往事娓娓道来。   囡囡的父亲是个畜生,逼迫自己的妻子做了暗昌,赚于金钱以供他挥霍。后来甚至将主意打到了囡囡的身上。   为了保护女儿,那个懦弱到只知道哭泣的女人,有了同归于尽的决绝,她在饭菜中下了毒,可是后来,那个畜生死了,而囡囡的母亲被救了回来。   但被救回来的囡囡母亲,面临着是谋害亲夫的罪名,那是要砍头重罪!   “囡囡的生母原本可以不用死的,只要她承认那个畜生对她做过的事,她就能活。不过……这样一来,她是暗昌一事就会被人知道,而身为暗娼之女,囡囡也会沦为贱籍……”苏浅讲诉当年的那些事,“囡囡的母亲就死在本宫面前,是撞墙而死,没有一点犹豫她在死之前,对本宫说了一句话。”   苏浅看着面前的女孩,一字一句,复述了当年囡囡生母的那句话:“我不能让自己的苟且偷生,弄脏了女儿的一生……”   囡囡的生母,用自己的命换女儿一个干净的未来,她只希望自己的女儿以后能活在阳光之下。   而现在,若囡囡为了君念选择逃亡,那她的一辈子,只能如阴沟中的老鼠,再也见不得光……   君念低着头,静笙看不清她的表情,可她分明看见,君念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紧到一双手在微微颤抖。   苏浅同样也将这一切收在眼底,最后,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带着静笙静静的离开了。   当天傍晚,静笙听说,君无忧终于见到了君念,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君无忧离开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   苏浅的心腹来报,两人是彻底决裂了。君念甚至说了一切都是她算计的,包括君无忧的情,都是她谋算来的。她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君无忧。因为燕王府守备森严,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她更是没有办法靠近苏浅,所以只能从君无忧身上下手。   君无忧对君念的怜惜,是从同命相连而始,为了让君念更加对她生怜,她做了很多事,包括她们的相遇,都是一步一步算计来的。   甚至,羽弗纥纥母女想要谋害她,也是她故意在羽弗纥纥女儿面前透露“若君念死,她便可顶替”的信息,然后一步步引诱着那对母女动手,而恰好就在君无忧来五王府的时候。   她断了自己在五王府所有的退路,只为赌那一个“由怜生爱”!而所谓的逼婚,也是她买通谢蕴锦身边的丫鬟,因为谢蕴锦为了恶心羽弗纥纥,向来是不遗余力的。   最后她终是如愿以偿,君无忧带着她逃婚私(防和谐)奔,来投靠燕王府……   静笙听得目瞪口呆,“这丫头年纪小小,心眼居然这么多!”   苏浅点了点头,对一旁的沉月问道,“鸩酒准备好了吗?”   “早已准备好。”   “送去给她吧。”   ~~~~~~~   夜色已深,原本就冷肃的牢狱更显阴森。   循声看去,如枯井一般无神的眼神,看到了来人。   君念在今晚,等到了那一杯鸩酒。   燕王府的女官带着几个侍卫,手上端着紫漆托盘,上面就是那杯酒。   见血封喉的鸩酒!   死亡近在咫尺,可牢中的女孩,眼中平静无波,平静得没有生气。   女官念完口谕,给了随行的侍卫一个眼神,两个侍卫上前,准备按住少女,却听见少女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劳各位,君念会自己喝。”   侍卫请示的看了一眼女官。   沉月轻颔首,侍卫退到了后面。   “君姑娘,请吧。”沉月将鸩酒端上来。   君念端起了酒杯,杯中酒液清澈,君念突然想起了那双干净又爱笑的眸子,想起了那天的争执……   “救我?呵……想到后半辈子要跟一个女人纠缠,那我还不如就这样死了算了!”   ……   “君无忧,你不会真以为我喜欢你吗?我们都是女子啊,你都不觉得恶心吗?”   ……   “对!都是骗你的,从始至终,我都在算计你,我从十岁就开始刻意接近你……公主府的宴会上,被那些贵女欺负,我是故意让你看见的;上元节的灯会也是,哪有那么巧的相遇,都是我设计的;你让我的那场风花雪月,也是我给你下了药……”   ……   “没有!我从未对你动过心,又谈何喜欢?”   ……   “没错,我就是一个卑鄙无耻,……”   ……   药是苦的,毒是甜的。   君念喝下的酒,带着隐隐的回甘。   酒杯落地之际,君念在笑,满目疮痍。   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坏女人,所以……   不要再喜欢我了……   这样……我死了你就不会痛了……   毒酒发作的很快,五内俱焚之际,意识开始模糊。   君念嘴角溢出了黑色的血,她缓缓闭上了眼睛,心中却涌上了不甘。   原来……她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坦然无畏,她也有不甘心……   表姐……   念念食言了……   念念不能陪你去看江南的雨,塞北的雪了…… 第211章   君念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中醒来的。   醒来时,她察觉到身旁有人。   夜色太黑,未点烛火,她看不清那人的样貌,却几乎是本能的察觉到了那人是谁。   “表姐……”君念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马车中的那个人,沉默着并却没有理她。   这是怎么回事?   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君念,脑子里一片浆糊般。   难道人死了还会做梦吗?   “县主,已安全出城。”马车外传来了一个的声音,君念认得,正是君无忧身边的女卫。   闻言,君念心头一惊,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你,你真的劫狱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君念听到了君无忧熟悉的声音,“你走吧。”   “什么?”君念愣住了。   黑暗中,马车中的那个人起身,离开之前,只留给她一句话。   “远远的走,永远不要回来!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夜风仿若将声音吹散了,君念心头突然涌上一种恐慌。   她要失去她了,彻彻底底……   君念顾不得自己无力的身体,跌跌撞撞的爬到车门那边,看见那个身影上了马。   “表姐!”   那个人,向来疼惜她,往日只要她一唤,那人不管多忙,手上有多重要的事,都会停下来,来她的身边。   可这一次,那惊慌到几乎破音的声音,再没有留住那人。   马蹄声起,君念看着那道刻在心上的身影,绝尘而去。   ~~~~~~   君无忧回到燕王府时,天已微亮。下了马,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去了似的。   “呵!”   君无忧露出了一个无奈地讽笑,讽刺自己。   她笑自己犯贱!   明明那人根本就没有心!一直在算计她,连半分真心都不曾给她。   可她依旧不愿她死!   脑子里胡思乱想之际,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房中灯还亮着。   以至于她推开门,看到坐在桌案后面的苏浅时,一下乱了手脚。   “舅、舅母……”君无忧心虚地唤了一声苏浅。   苏浅此时正翻阅着手上的书,头也未抬,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坐吧。”   君无忧坐到了苏浅的对岸,想起自己做下的事,也不敢看苏浅的眼睛,如坐针毡。   “人送走了吗?”   苏浅开口,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却是让君无忧心头一跳。   “什么人?囡囡听不懂舅母在说什么。”君无忧硬着头皮回道。   翻阅着书籍的手,停了下来,苏浅抬眸,看了君无忧一眼。“你以为,没有本宫的允许,你能轻易换了那杯酒?”   那被被替换掉的鸩酒!   君无忧瞳孔猛然一怔,“舅母?!”   “你放心,本宫既已允许你将她救出去,自然不会迫害她。”苏浅似乎是看穿了君无忧的的心思,“不过,没有下次了。”   君无忧垂首沉默着,苏浅站起了身,离开时,只留下一句话。   “明日随你母亲回京吧,有些人……还是忘了好。”   玉笙院中,促织声声。   纺机运作着,纺梭在丝线间穿梭,织就一段锦绣。   两道身影并肩而坐,一个端庄秀雅,一个娇俏明媚。   “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个小丫头了?这可不像阿浅会做的事。”静笙踏着踏板,牵动着织机上的综线,综线上下交转,把经纱分成上下两层,形成一个织口。   苏浅执梭,从织口穿引纬纱,“君念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答不上来……”   “问题?”静笙不解地看着苏浅,“什么问题啊?”   执梭的手顿住了,“就是……若当日簪菻村中有你,我是不是也能够心无旁骛的下那一道命令?”   “原来阿浅在纠结这个啊!”静笙好笑。   “我想……我怕是做不到的……”苏浅自嘲地笑道,“说到底,我并不是一个圣人,疼痛落不到自己身上,感受不到其中的痛,若易地而处,我只怕做的比她更加狠绝。”   苏浅从不敢想象,若失去静笙,自己会怎样……   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进来禀报,有京城帝使到。   苏浅让人立即准备,迎接帝使。   那一日,从京城来了一道圣旨。   一道立君无忌为皇太孙的圣旨!   苏浅看着君无忌跪接了那一道圣旨,心里再清楚不过。   平静的日子,终是结束了。   京城……   那里有泼天的富贵和权势,更有永远斗不完的斗争!   帝都来的使臣,恭恭敬敬地转达了皇帝的口信。   皇帝要燕王府的众人即刻回京,皇太孙尽快入主东宫。   那座闭宫了十年的储宫,即将重新开启,静待着它的新主人…… 第212章 琴袖X耿娘1   那一年,大荒。   天降饥年,市无赤米,流民四散,饿殍满地。   这便是耿娘当时见到的凉州!   她到达凉州时,灾情已经很严重了,已经到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的地步。   人饿到了极点,是会吃人的!   饥荒之下,人性扭曲。她看见、听见了想多荒诞的奇闻,一个母亲把自己两岁的孩子煮了吃掉,有两家不忍心杀害自己的孩子,于是决定互相交换而食,甚至还有易妻而食的传说。   江北一带甚至还出现了一种屠肆,屠的不是三牲六畜,而是人,活生生的人!   她甚至听说,在黑市中,十斤小米可换一个年轻妇人,而一个能够读书认字的女孩,15斤小米就可以买到。   大荒之年,人命……廉价的可笑!   就是在这样的地方,她遇见了她。   光秃秃的梧桐树,连树皮都被灾民啃食干净的枯木下,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跟一只疯狂的野狗抢食。   耿娘看着那骨瘦伶仃的身子,紧紧蜷缩着,任由野狗撕咬也不肯放开手中的那半块饼。   那个小女孩浑身是血,却还是拼命的将那沾着血的饼塞进嘴里。   强烈的求生欲,让人唏嘘。   可毕竟只是个小女孩,在凶狠的野狗嘴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她看着那个小女孩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直到再也动不了。   十三岁的她,还没有到后面看破人命,铁石心肠的麻木。   手中的剑出鞘,锋利的剑,干净利落的刺穿了野狗的身子。   她漠然看着野狗断了气,甚至来不及呜咽,便倒在了小女孩的身上。耿娘收了剑,转身便要离开。   几乎不可查的微弱力道,拽住了她。   回首,一个低头,她便看见那只带着血的小手,攥住了她的衣摆。   “救我……”   微弱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带着对生的渴望。   她不喜欢多管闲事,讨厌麻烦。   但是那一次,却鬼使神差的救了这个小女孩。   ……   破败的山神庙中,年幼的小女孩从噩梦中惊醒过来。鼻间闻到的血腥气味,与梦中那些血淋淋的画面重合。   她又回到那个炼狱了吗?   那个活生生割肉离骨的炼狱,她被关在铁笼之中,亲眼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如同猪羊一样被割了喉,放了血,然后剥皮拆骨,称斤论两的卖……   小女孩惊慌的爬起来,想要逃。   “你醒了?”   少女变声期的声音有些嘶哑,如同猫爪抓磨石案。   小女孩惊慌的抬起头,警惕的看着面前的人。   十三四岁的少女,一身利落的黑色劲装,腰间佩剑。旁边是一句野狗的尸体,小女孩眼尖的看到,那是之前撕咬她的野狗。   锋利的匕首,手起刀落,小女孩看着少女面无表情的刨出了野狗的脑子。   “你要干什么?”小女孩看着少女端着那血淋淋的脑子走过来,满脸都是防备。   少女回头瞥了一眼那条死去的狗,“那是条疯狗,你被它咬了,会得恐水症,会死的。”   “恐水症一旦发作,神仙难救。”耿娘看着小女孩,难得的开口解释道。“《肘后备急方》有载,治恐水,乃杀所咬之犬,取脑敷之,后不复发。”   “什么意思?”太复杂的古文,小女孩听不懂。   “就是……”少女唇边勾起一个笑,像极了故事中吓唬小孩子的妖精。“我要拿这脑浆给你涂伤口。”   少女原本以为,对面会嫌弃的发出尖叫声。可那小小的姑娘,却是直直地看着她,问了一句,“那样的话,我就能活吗?”   她要活着!去找她的母亲,亲口问问她,为什么要抛弃她。   看着小女孩眼中是神情,少女的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少女似乎从未将命这种东西,放在心里过,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作为一个死士,为主人而死,也是她的任务之一。   死在她剑下的人,也曾经苦苦哀求过,甚至跪着给她磕头,求她放过。可是这是第一次,她见到如此强烈的求生欲。   看着小女孩清粼粼的目光,她点了点头,“有一半的机会,你可以活。”   听到她这么说,小女孩毫不犹豫退去了自己的衣裳。   破庙燃着的火堆旁边,小女孩骨瘦如柴的身子上伤痕累累,少女坐在一旁,为她涂着“药”。   纤细的指尖,触碰过那些新伤旧伤,却在小女孩的背后顿了一下。   只见那瘦弱稚嫩的背上,有一个赤红的烙印。   “洪记屠肆”四个字,狰狞至极。   她曾经听说过,屠肆在收购猪羊之后,会在待宰的猪身上,烙上自家的印记。   这些印记,现在却烙在一个小女孩的身上……   那一年,耿娘十三岁,琴袖七岁。   她们的相遇,并不美丽。   ————   感谢[L星I]、[惜日]、[仔仔666]的打赏   没错,这一对,小狼崽子才是攻,耿娘她是受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补充一个小知识,恐水症就是狂犬病。   古人预防狂犬病,是杀了咬人的疯狗,用它的脑子敷伤口。这个方法看似很荒诞,但它是有科学依据的,疯狗的脑髓里有狂犬病毒,这也算是古代最早的狂犬病疫苗。   当然!这是老祖宗的方法,请勿模仿!大家要是被狗咬了,要第一时间去医院打狂犬病疫苗哦。 第213章 琴袖X耿娘 2   入夜。   荒败的山神庙中,年少的耿娘坐在火堆旁,抱剑而眠。   篝火的另一边,年幼的小女孩躺在地上卷缩着,似是睡熟了的样子。   夜色渐深,山神庙中很是安静,甚至能听得到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   这时,睡在火堆旁的小女孩睁开了眼睛,蹑手蹑脚的轻轻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对面。   见火堆对面的耿娘依旧睡着,轻手轻脚的站了起来,悄悄的逃走了。   逃走的小女孩并没有发现,那似乎一直在熟睡的少女早早就睁开了眼睛,漠然看着她离开了山神庙。   小女孩瘦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耿娘握着剑柄的手慢慢松开。   从女孩醒来的那一刻,耿娘便已经察觉到了。刚刚那女孩若是靠近她一步,只怕早已是身手分离了。   破庙的门口,早已没有了小女孩的身影,耿娘的眼神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一段对于她来说,连个际遇都不算,不过是个意外罢了。   耿娘原本以为,她与她是不会再见面了。可惜,缘分就是那样的奇怪。   她们的第二次见面,她和她之间的境地,完全反了过来。   秋末,一场晚来的大雨,淋湿了整个凉州城。为这个因为干旱而绝收,大闹饥荒的城市,带来了希望的曙光,百姓们欢呼雀跃,听闻朝廷赈灾的队伍也已经抵达了城外。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而去。   只是……在凉州城一个荒凉的破庙前,有一地的尸骸,鲜血的味道,浓重的得连大雨都冲刷不去。   这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几乎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耿娘躺在一地鲜血中。   她受了很重的伤,肋骨断了两根,七处刀伤,两处剑伤。   凉州齐家所养的死士,还真不是虚张声势啊。   耿娘如是想到。   此次进入凉州,她所接到的任务,是确保赈灾队伍到达凉州之前,扫平一切障碍。   说白了,就是杀光会影响赈灾的地头蛇。其中,便以在凉州只手遮天的齐家为首。   谎报灾情,贪墨赈灾银两,上一任赈灾使不明不白的死在路上,而下一次,怕是要屠杀灾民了,掩饰灾情了……   这齐家——是真把天高皇帝远这句话,当成了圣典,把自己当成凉州的土皇帝了!   三天前,耿娘暗杀了齐家家主,一天前却不知道哪里走露风声,齐家知道她的存在,疯狂反噬了。   大雨落在脸上,感觉并不好。   筋疲力竭的耿娘,躺在湿淋淋的地上,黑色的衣布染了血是看不出来的,但经过大雨一淋,她身旁的水迹中全是血。   要死了吗?   耿娘看着下着大雨的天空,想着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对于死亡,她原本是没有什么感觉的。   因为从记事起,她便被训练成死士,在她所接受的教育里,不是杀人便是被杀。刀尖舔血的日子,一天又一天,从刚开始还会的惊惶,到后面的麻木。   反正……迟早是要死的,她不在乎。   可是现在真的要死了,耿娘却莫名想起了那个跟野狗争食的小女孩。   那个女孩……明明身处炼狱,眼中却依旧有着对生的渴望,那样坚决的与死亡抗争着。   耿娘突然觉得,自己要是这样死了,好像有点……不值   似乎是想什么来什么。   当耿娘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血越流越多,身体开始发冷,意识迷迷糊糊之际。   一个瘦小的人影,战战兢兢的摸进了这满是尸骸的地方。   那个身影像是个孩子,似乎很害怕这些尸体,却壮着胆子在尸体身上搜寻着,似乎在找值钱的东西。   应该是路过的灾民吧……   耿娘这样想着。   当那个身影摸到她身旁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耿娘看到了那一双让她记得的眼睛。   是那个……拼命想活的小女孩…… 第214章 琴袖X耿娘3   看到耿娘的脸庞,小女孩明显愣了一下。   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下而已,回过神来的小女孩儿,伸手,在她身上摸索,顺走了钱袋,一溜烟就泡了。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崽子,呵呵……咳咳……”耿娘一笑,便有大口的血从嘴里磕出来。   不过……这样的性子,大概能在这荒年之中活下去吧?   耿娘胡思乱想着这些,耳边传来仓促而零碎的脚步声,处于常年训练而出的本能,耿娘几乎马上就意识到,有四五个人来了,步伐很轻,来的几个人……   耿娘警惕地握紧了腰间残剑,以她现在的体力和伤势,只能一击必杀。   那边听着脚步声,计算着来人离她的距离,正准备击杀之时,听到了小女孩的声音,“她在这里,你们快点……”   听到这个还不算很熟悉的声音,伤势颇重的耿娘,紧绷的神经,奇异地放松了下来。强村的强撑的身体放松下来,耿娘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陷入了昏迷之中。   昏睡之前,耿娘感觉到有几个人在拉拽她的身体,耳边,是小女孩和一个陌生声音的对话。   “你说的哦!救了她,就把银子给我。”那是一个男孩的声音,似乎正处在变声期,沙哑的难听。   “给你,给你,都给你,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小女孩拉拽着她,不耐烦的对那人说道。   “你今天好奇怪,为了一个要死的人,居然要把自己找的钱给我。”   “你懂个屁!这个人武功很高,我要学会了她的武功,还愁没有更多的钱。”   ……   这小崽子!还真是无利不起早啊。   耿娘昏迷之前,如是想着。   ~~~~~~   耿娘在温暖柔软的感觉中醒过来,醒来时发现自己怀里,那个小女孩睡得正香。   一件单薄如纸的破衣裳,裹住了她们俩。衣裳之下,两个人都没有穿衣服,小女孩就这么贴在她身上。   这是什么情况?   耿娘一抬头,便看到篝火旁,架在树枝上的许多衣裳,正借着火烘晒,其中一件湿漉漉的衣裳,好像是她的……   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这应该是一间破庙,除了她跟小姑娘以外,火堆周围还睡了四个人,两男两女,都是小孩子。   最大的看上去十二三岁,最小的好像只有五六岁。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卷缩在火堆旁边,似乎都是乞儿。   但耿娘眼尖的看到,那个最大的男孩手臂上,破烂的衣服没有遮住的皮肤上,有一个烙印,和小姑娘背上的烙印如出一辙。   那是“洪记屠肆”的烙印!   这些孩子……都是从屠肆中逃出来的?   耿娘一动,怀里的小姑娘也跟着醒了过来。   “你醒了?”小姑娘揉着眼睛,迷迷瞪瞪的问道。   耿娘没有说话,小姑娘先伸了手,明明很年幼,却粗糙得不像话的手,覆在她的额头上。   “太好了,体温恢复正常了,”感觉到手心里的温度,小女孩笑了,眉眼弯弯,像月牙一样。“昨晚你身体冷得像冰一样,他们都说你快死了。”   “为什么救我?”耿娘问道,声音很轻,很虚弱,也没有一丝温度。   小姑娘眨了眨那双看上去清澈无害的眼睛,笑得甚是“单纯”,“路见不平,自当相助。”   耿娘:要不是昨晚听到你们的话,我差点就信了。 第215章 琴袖X耿娘 4   小姑娘滔滔不绝的讲着,她是如何如何的救耿娘的。最后,却只得了耿娘不咸不淡的“哦”。   小姑娘眉飞色舞的表情一下垮了下来,“你怎么不按常理来啊?”   “常理?”耿娘挑了挑眉,等着小姑娘后面的话。   “你难道不是该说,救命之恩,定当倾力相报吗?”小姑娘急了,这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耿娘好笑,“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之前也救过你吧?恩恩相抵,我们两清。”   小姑娘傻眼了,她忘记这个了。   看着小姑娘懊恼的样子,耿娘笑得更愉悦了。   “你怎么那么小气,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小姑娘悄悄的嘟喃着。   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耿娘将小姑娘的嘟喃,尽数收进耳中。   这小丫头,还真是人小鬼大。   耿娘笑着摇了摇头,却在这时,眼中神色一凛,脸上笑意瞬间收敛。   门外,有许多脚步声,匆匆而来。   破败的庙门,被狠狠的一脚踢开。来的是几个男人。   为首的是,一个三大五粗的中年男子,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的刀伤,从额头划过左眼。一身健壮的肌肉,在这个人人饥荒的时候,却不见常人身上的消瘦和憔悴   破庙中大孩子们被这动静惊醒了,当看到这群人时,原本迷迷糊糊的睡意瞬间消散,都露出了一种如出一辙的表情。   那种……极尽害怕的恐惧。   就连她怀里的小姑娘,脸上如同一下失去了血色,惨白得可怜。   “终于找到你们这群小耗子了。”只见那中年男人看到破庙中的孩子们,露出了笑,配上他脸上的伤疤,显得甚是狰狞。   “他们是谁?”耿娘问怀里的小姑娘。   小姑娘在害怕,连声音都颤抖了,“洪、洪记屠肆……”   洪记屠肆?   耿娘想起小姑娘背上的烙印,瞬间便明了了。   破庙的孩子们都在害怕,他们蜷缩在一起,像一群受惊的小仓鼠,发着抖。年纪小的那两个,已经满脸都是泪,却一点声音都不敢哭出来。   “洪当家的……”年纪最大的男孩,尽管身上抑制不住的颤抖,“您行行好……饶了我们吧……”   男孩沙哑的声音带着哭腔,卑微地乞求着。   “饶了你们?”男人冷笑一声,“那谁来饶我?要怪就怪你们生在这个世道,你们是“两腿羊”,合该是要被人吃掉的。”   这话说得轻巧,明明荒诞,却理直气壮。   荒年之中,人命是不值钱的!人是可以被吃的!   耿娘感觉到怀里的小姑娘在抖,她扬起小脸,那双向来狡黠的眼眸中,泛着水雾。   “救救我们……”小姑娘在求她。   耿娘叹了一口气,她讨厌麻烦……   洪屠夫上前,想抓住这几只逃跑的两腿羊。却听见“当”一声,一道寒光闪过,一把残剑插在了屠夫前面的地上,紧紧贴着他的鞋尖,仿若再近一点,就直接贯穿了他的脚面。   破庙中的男人们这才发现,已经熄灭到火堆旁,还有两个人。   一个抱着小女孩儿的少女,破破烂烂的衣服滑落,露出少女半边香肩,那少女却没有半点的惊慌,反而笑着看这群大男人。嘴边勾起的笑意,像极了志异故事中的妖魅。   “给你们两个选择了。滚,或者……”少女的笑,满是嗜血的杀意,朱唇轻启间,道出了一个“死!” 第216章 琴袖X耿娘 5   耿娘向来不喜欢废话,那几个男人并没有听她的劝。   他们看见耿娘,像是发现了新猎物。   一边银笑着,一边说等他们玩够了,就把耿娘和这些两腿羊一起处理了。   耿娘听后,只是笑了笑,然后……   杀了他们!   手段,相当的简单粗暴。   因为她的剑断了,所以她徒手扭断了那几个男人的脖子。   干净利落,没有一点停顿,伴随着颈骨断裂的声音,那些个身形是她两倍的男人就软绵绵的倒在她的脚边,成了一具具尸体。   破庙中恢复了原有安静,似乎只是多了几具尸体而已,耿娘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自己的衣服。一回头,意料之中地看见那些孩子们正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   那种畏惧,是人的本能。   她救了他们,他们却用那种看着怪物一样的恐惧眼神看着她。   对此,耿娘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本身就是死士,是皇帝杀人的刀。   被畏惧、被憎恶才是常态。   系好最后一根衣带,耿娘抬步准备离开,却感觉到有人拉住了她的衣摆。   耿娘回头,见那小姑娘拉住了她的衣角,急急地问:“你要走了吗?”   这倒是个胆大的。   耿娘挑了挑眉,似是被勾起的兴致,含笑问了一句,“你不怕我吗?”   刚才她凶残地扭断别人脖子时,这丫头可是和她的小伙伴们一样白了脸。   小姑娘看着耿娘,壮着胆子说道:“我……闻到了血腥味,你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耿娘身上的伤经过了小姑娘简单的包扎,刚才打斗时伤口又被撕裂了。   “没事,小伤,死不了。”耿娘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说罢便想离开。   小姑娘却蹭蹭蹭地跑到前面,拦了她的去路。   “怎么了?”   耿娘一皱眉,破庙中的孩子们肉眼可见的颤抖了。   刚刚这人可是空手就杀死了好几个大男人!   “喂!”一个孩子带着哭腔对小姑娘喊道,“你让她走吧,她……”好可怕呀!   可小女孩不为所动,她拦着耿娘,目光炯炯,“你能不能教我?”   “教你?”   “教我自保的武功。”   只要学会了武功,她就能活下去了。   小姑娘期盼地看着耿娘,四目相对之间,耿娘看到了小姑娘眼中,对生的渴望。   “我的武功,从来就不是用于自保的,而是用来……”耿娘一笑,眼中神色是深不见底的幽黑,“杀人的。”   杀人?!   听到这两个字,小姑娘顿时愣住了。   “如何?”耿娘蹲下身子,看着小姑娘,笑问道:“还想学吗?”   小姑娘沉下了眼眸,似是在考虑。   她并没有让她等很久,下一刻,她抬起头,看着耿娘,坚定的说道:“学!”   “为什么一定要学?”耿娘随口问了一句。   小姑娘怕耿娘不肯教她,开口讲了他们这些人的事。   屠肆中逃出来的孩子,原本有九个,现在却只剩他们五个了。才四天而已,他们一个饿死的,还有三个……被疯狂的饥民给吃了。   “我听到了他们在身后的哭喊,听到了他们在叫我,听到他们死时的哀嚎……可是,我不敢回头,除了逃跑,什么都做不了……”   小姑娘双手握得死紧,紧到连身上都开始打颤了。   她忘不了那一天,在河边,他们出门找食的几个孩子遇到饿红了眼的饥民。那些人衣衫褴褛,瘦的可怕。那些人看着他们,眼中神色狰狞的可怕,甚至对着他们流了口水,像极了惊悚故事里的饿鬼。   四个孩子,只有她会游泳。   所以……   她逃了!   在绝望的哭喊声中,丢下自己的同伴,一个人逃跑了……   “我想跟你学武,”小姑娘红了眼眶,“就算是杀人的武功!”   “可是,我教不了你。”   耿娘打断小姑娘的话。小姑娘错愕,耳边听见耿娘在说,“我两天之后,就要离开凉州城了,纵使你天纵奇才,两天之内也不可能学会足以自保的武功。”   耿娘看着小姑娘的失落,叹了口气“朝廷赈灾的队伍,三天后就会进入凉州城了,到时候……”   “我们能活过三天吗?”小姑娘声音哽咽,“我们已经两天水米未尽,外面都是饿疯了的灾民,姐姐……我们能活吗?”   耿娘一下说不出话了。她环视了一下破庙,庙中的五个孩子,骨瘦伶仃,面黄肌瘦,已经是很久没有吃饭了。   他们能活吗?   耿娘又叹了一口气,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考虑起了这个问题。   这可不是一个死士该有的思考。   “我没办法教你武功,但我可以教你一个药术,用来自保。”耿娘最后还是妥协了,无奈地说道。   “药术?”   “医术是用来救人的,而我的药术,用来害人的。你……要学吗?”   这是耿娘第一次在琴袖面前妥协。   但她绝对想不到,在之后的人生里,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的为这个小丫头妥协。 第217章 琴袖X耿娘 6   耿娘教小姑娘的,是最基本的药术之一,并没有多厉害,只能算是药术的入门,效果也只能让人陷入短暂的昏迷而已。   之所以选择教她这种药术,是因为这种简单,里面的两种药材也是最好找的,随处可见。   可是耿娘忘了,现在是大荒之年,方圆十里之内,所有的树皮草根,都被饥饿的民众给吃光了。   耿娘没办法,只能带着小姑娘去了更深的山林里。   清晨,隐秘而幽暗的树林之中,耿娘站在高高的枝头上,看着树下正在找着草药的小姑娘。   这一片树林没有遭到破坏,完全是因为地处沼泽地带,瘴气甚重,草木之中多有猛兽,蛇虫毒蚁更是层出不穷。   在刚刚入林的区域,耿娘便看到许多残缺不全的人类残骸,那些应该都是之前走投无路的饥民,想入林找食,结果被这片森林给吞噬了。   树下,小姑娘还在找着草药。   看着那瘦弱的小身板,耿娘也不知在想什么。   破庙中的孩子都有自己的名字,狗蛋,铁柱,二丫,妞妞,虽然都是诨名,但至少还有个名字,只有这个小姑娘……她说她忘了,连个名字都没有。   是真的忘了?还是……别有所图?   “姐姐,我找好了。”   树下传来小姑娘的声音,耿娘收回了思绪,从枝头一跃而下。   “姐姐,你看!我找对了吗?”破破烂烂的布兜里满是草药,后面是小姑娘满怀期望的眼神。   耿娘看了一眼,不得不承认,这小丫头很有学药术的天分,她只说了一遍而已,这孩子便能找到这些药草。   “以后,不要再进这片林子了。”耿娘看着这幽深的山林,幽幽说道。   “为什么?”小姑娘不解。   “这里瘴气有毒,若没有相应防毒的药,会死的。”   “那以后……”   看出小姑娘的担忧,耿娘说:“赈灾队伍明日就会进入凉州城了,过了今日,你们就不用担心生存的问题了。”   此次饥荒,凉州城损失严重,尤其是孩童死亡极高,这个城中,几乎是没有几个孩子了。赈灾队伍到达凉州,重建这个城市之时,这些幸存的孩子,会得到最好的安置。   小姑娘并不知道这些,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走吧,回去了。”   耿娘先走,打了头阵。   耳边传来一声虎啸,耿娘感觉手上蓦然一暖。   是小姑娘牵住了她的手。   耿娘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听到小姑娘小心翼翼的说道。“听说这附近有老虎,可不可以……牵手?”   也许是感觉到了小姑娘的害怕,耿娘没有拒绝,小姑娘一下笑弯了眉眼,拉着耿娘的手,蹦蹦跳跳的跟着回去了。   耿娘将小姑娘送回了破庙,当天午后,便离开了。   她原本以为,过了这一夜,赈灾队伍进了凉州城,这些孩子的噩梦也就结束了,他们会活下去。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只是她以为而已。   耿娘又回到了那片瘴气弥漫的山林,这里有一条直通城外的捷径,她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同伴一同归京。   夜色降临之前,耿娘没有等到自己的同伴,先等到了小姑娘。   微凉的暮色中,骨瘦伶仃的小小身板拼了命的跑,草鞋已经跑丢了,两只脚上被磨得血肉迷糊,在她身后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   可小姑娘却像感觉不到痛一样,发了疯的向她跑来。   小小的身体猛扑进耿娘的怀里,那双手死死的揪着耿娘的衣服带着哭腔的声音,满是恐惧和绝望。“姐姐,救命……”   “怎么了?”耿娘邹起了眉头,小姑娘身上有血腥的味道。   “我们饿的受不了了,就用你的钱上街买吃的?他们找到我们了……那些人都饿疯了……他们冲进了破庙里……” 第218章 琴袖X耿娘 7   一直以来,耿娘都是为杀而杀。   不需要理由,不需要情绪,只要上头一个命令,她就会举起自己的剑。   这是第一次!她真正想要那些人去死!   在小姑娘嘶哑的哭声中,在那一片哀嚎中,面色冷沉的少女,犹如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   利剑出鞘,断了一半的剑身,依旧泛着冷厉的光辉。   摔坐在的地上的男人,看着那泛着冷光的残剑,连连后退,痛哭流涕间,苦苦哀求着“女侠饶命。”   “饶命?”耿娘眼中冷得骇人,“那你们可曾饶过这些孩子?”   那只沾了鲜血的小鞋子,是这群孩子中最小的那一个!耿娘记得,昨夜这个才五岁的小丫头,捧着破瓦盛的水,呈到她的面前,明明很怕她,却还是壮着胆子问姐姐要不要喝水。   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乖得让人心疼。   可是今天……   “禽兽尚且不食同类,你们杀害这些孩子,分食他们之时,可曾手软过?”耿娘冷冷的看着跪在自己脚下求饶的人问道。   “对不起,对不起……”那个男人痛哭流涕,“我们不想的!只是太饿了,实在是太饿了……”   跪地求饶的男人,瘦得可怕!两颊窝陷只见骨,脸色蜡黄的不像人,褴褛的衣裳挂在身上空荡荡的,长期的饥饿不堪,让他活像一个披着皮的骷髅骨。   他们……也是这次大荒中的灾民。   饿到极点后,同类相食……   他们……只是想活而已……   “女侠饶命啊!”   “赈灾队伍已经入城了,我们能活了,我不想死……”   “我们会给这些孩子立长生牌位,饶了我们吧……”   破庙中的哭声,此起彼伏。   耿娘眼中却依旧冷然。   那些一直努力想活的孩子们死了,他们也不想死,这些人又凭什么说他们想活?   断了一半的残剑,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刺穿脚下求饶的男人。   却听“当”一声,冷兵器碰撞的声音,甚是响亮。   耿娘手中的残剑落了空。一只三寸长的袖剑,打偏了她的剑,“刷”的一声直插入她后面的土地中。   那一柄小巧的袖剑,以玄铁铸造,剑柄上刻有残月图案。   那是……   耿娘的眼神一下沉了下来,刚才那些嗜血疯狂的神色荡然无存,似乎是恢复了理智。   “你疯了吗?身为紫薇斗数,屠戮平民?你是想被拆皮扒骨吗?”   人未至,声先到,一身黑衣的少女踏月而来。   “七杀。”耿娘缓缓吐出了这两个字。   来人,正是紫薇斗数中最年轻的“星官”,是组织中最守规矩的那一个,也是这一次暗杀小队中的领头人。   其实七杀昨天就找到了耿娘,但耿娘跟她说,时间未到,还不归队。七杀在暗中看着耿娘教那个小姑娘药术,这并不合规矩。   或许是因为和耿娘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点情谊,又或许是对这些饱经苦难的孩子起了恻隐之心,七杀将耿娘的出格瞒了下来。   “走吧!”对于破庙中的惨剧,七杀并没有任何的干预,只是对着耿娘是命令道。“该回了。”   他们的任务已完成,该回京了。   七杀已至,耿娘无法胡作非为了。她收敛了身上的杀意,却没有立刻回应七杀,而是走向了大另一边。   走到那个失去同伴的小姑娘身边,看着她哭,向她伸出了手。   “你要不要……跟我走?”   ——————————   七杀就是陆常欢的小白,她原本是武帝手下最听话的“星官”,后来因为受了伤,左手废了,就提前去了东宫“养老”。   耿娘会那么轻易收手,是因为……她打不过小白。   没错!耿娘就是这么的识时务。 第219章 琴袖X耿娘 8   对于耿娘要带一个孩子回去养,作为七杀的于月白觉得很不可思议,也无法理解。   “你……要带这个孩子回去养?”于月白看着缩在耿娘身后的小姑娘,问道。   “嗯。”耿娘点了点头。   “你准备把她养在哪里?”于月白觉得很好笑,她们都是刀锋舔血的死士,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哪有地方让她养个孩子。   “耿娘,她是个人!不是小猫小狗。”于月白提醒道。“她不是你今天想养就养,明天不想养,就能扔了的。”   “我知道,我会对她一生负责的。”耿娘就这么回了于月白一句。然后蹲下身子,蹲在小姑娘的面前,对着怯生生的小姑娘伸出了手。   “跟着我走吧,我会养你一辈子的!你没有名字,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姓吧。我姓耿,你以后就叫……耿琴袖。”   小姑娘看着面前的手,已经后面笑得温和的少女,几乎没有什么犹豫,就将手放到了耿娘的手上。   黎明的曙光下,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逆着光,如同新生。   于月白却在一旁异常漠然。   琴袖?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京都中现下最时兴的一首歌,就叫《琴袖》吧?   于月白看着小姑娘还乐呵呵的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小丫头,你该庆幸,还好不是前段时间流行的《负心郎》。   于月白看着耿娘牵着小丫头……不,是耿琴袖的背影,心中叹道。   这么不靠谱的人,真的能养小孩吗?!   事实证明,这一次耿娘并不是心血来潮。   “你要参加“蛊斗”?”于月白看着正在收拾行囊的耿娘,不禁皱起了眉头。   蛊斗!   顾名思义,便是如同主人所养的蛊一般互相厮杀,直到最后的胜出者。“紫薇斗数”中的“星官”一般都是从蛊斗中来的。   只有最强的那个人,才能成为领导者。   ““天府”死了,若能赢了此次的蛊斗,便能成为新的“天府”,成为红柚阁的主人。”耿娘将最后一件衣服收进包袱里,“不是你说的吗?我总得找个地方养孩子呀!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再混吃等死了!”   于月白看着耿娘脸上不甚在意的笑容,幽幽地说了一句,“你不怕死?”   “这是作为参加过“蛊斗”的你,给我的忠告吗?”耿娘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我说的是事实。”   “那也得试一试啊。”耿娘笑叹道,“一个下层的死士,只是一把刀,是没有资格选择自己的生活的!”   “耿娘……”   “我要成为天府,成为红柚阁之主。”耿娘笑着说道,“这样,我家孩子才不会被欺负,不是吗?”   于月白看着耿娘,没有说话。   这个和自己同一期进入紫薇斗数的人,她们曾经一起并肩作战过,也争锋相对过,曾在的雪原上从狼群的撕咬中互相搀扶着逃出来,也曾在训练中对立,恨不得咬死对方。同一时期进来的女孩子都死光了,最后也只剩了她们两个。   耿娘是最不像死士的死士,这个人,玩世不恭,似乎什么都不在意。   这是于月白第一次,见耿娘对一件事这么执着。   “放心吧,为了她……”耿娘看着窗外,正在扑蝴蝶的小姑娘。“我也会活着回来的。” 第220章 琴袖X耿娘9   天府,紫微斗数十四星主之一,在组织中掌管敛财和情报。   他的选拔,亦或者说是“蛊斗”,规则流程大概分为两大块。   第一流程,是将候选的百余人分为十组,每组十余人,他们身上没有武器,没有银钱,更没有户籍。他们会被放到最繁华的都市中两个月。   这两个月他们要做两件事。   一、是活下去。   二、是找到另外九个组,让府衙抓到他们。   听上去很简单,甚至有些儿戏的感觉。但大宁京都的户籍制度掌控得相当严苛,任何人出入都需要“路引”,无则就按流民处置,轻则发配充军,重则杀身。出行、住店、务工都需要路引,夜间更是实行宵禁制度,无户籍者一律抓捕。   在这种无户籍身份寸步难行的地方,你身无分文,无栖身之地,满京都是要抓你的巡捕兵卫,你们一群“黑户”,不能被官衙抓到,还要找到其他人,暗中引官衙去抓他们。   完成此次考核之后,便是真正的“蛊斗”。   赢得考核的一组,十余人将被放逐到一座荒岛上。   他们……将在这座岛上互相捕杀。   三个月后,耿娘带着一身的伤回来了,成了新的“天府”,“紫薇斗数”十四星主中唯二的女星官。   不过,这也几乎要了她的半条命。   红柚阁顶楼,红泥小炉铜药罐。   浓浓的药味蔓延着,于月白看着半死不活,却依笑得玩世不恭的耿娘,“真没想到,你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于月白没有料到,耿娘居然赢了那么多高手,活着回来了。   耿娘笑了笑,“其实,荒岛捕杀中,我并不是首魁。”   可她依旧成了新任“天府”。   于月白看了她一眼,眼神幽深“看来,你倒是勘破了其中的玄机。”   “在第一轮任务时,便有所怀疑,后来我在荒岛上,遇见了几个上一轮就该被淘汰的死士,后来想想,天府是掌控情报的星官,而收集情报需要大量的人员。陛下需要的,是一个为他管理这些情报人员的首领,并不是一个只知道单打独斗的死士。”耿娘说道,“我们的第一个任务,隐于闹市,考验的便是我们的领导能力和配合能力。而第二轮考验,陛下想看的,是我们的个人能力以及……忠诚!”   两个月里朝夕相处,生死与共的同伴,突然变成了厮杀的对象。   他们互相了解,清楚对方的武功招式,甚至可以推算出他们在哪里埋伏,在哪里准备攻击。   这样的情况,让这一场厮杀变得更为残酷。   “杀死同伴的感觉,如何?”于月白问了这么一句。   耿娘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半晌后,才如是说道,“很不好。”   “那你可知,上一任“天府”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他违背了陛下的命令,他的死,是我执行的。”   这句话于月白说的甚是漠然,仿佛杀掉的并不是自己的同伴似的,她看向耿娘,眼中的神色幽深不见底。   “这是十四星主的宿命,要么战死,要么被同伴杀死。”   “从来没有哪个星官,能得以善终。”   ……   房门外,正欲敲门的小女孩,僵住了手……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