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天真   作者: 南书百城   文案:   重遇商行舟,是在海拔四千五百米的高原。   他样子没变,换了个身份,兵锋所指攻无不克,特战队里出了名的人狠话少,乖张不羁。   温盏慢吞吞,拎着瓶水,不太情愿地靠过去,递给他。   少女裙摆被风吹起,她刚转身,被人用力拽住,跌进怀里。   “不待见老子?”商行舟捏扁了矿泉水瓶,拽着她纤瘦手腕拎起来,沉声咬牙,“你早干什么去了?”   【痞帅天之骄子 x 安静敏感内向】   据说人在海拔四千米的地方,会有高原反应,心慌,胸闷,呼吸困难。   温盏认为,她人生第一次高反,其实始于十几岁,初遇商行舟——   夏日校外,蔷薇花开满墙,他穿黑色T恤从红墙上一跃而下,下巴血痕鲜明,锐利桀骜的脸,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眼。   此后整个漫长的青春期,暗恋不见天光。   然而最后留在他身边的人,仍旧不是她。   所以分开的那些年里,温盏读书学习,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她并不知道,商行舟到处出任务,曾经在遗书中,写满她的名字:   “温盏。”   他的温盏。   -暗恋/破镜重圆/大学校园到社会   -算法工程师x空军特种兵   -“我没有天分,唯独这点天真。”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盏 ┃ 配角:商行舟 ┃ 其它:破镜重圆,校园   一句话简介:暗恋/破镜重圆/军旅   立意:愿得此身长报国 第1章 天真   初春,边关,暴雪夜。   车子抛锚。   天色浓稠如墨,白雪如撕裂的鹅绒漫天翻飞。SUV停在峭壁边,像一个小而顽固的透明盒子,散发幽幽的橙色光芒。   车内暖气开足。   驾驶座没人,电台女声温柔断续:   “暴雪黄色预警,预计今晚八点到明日清晨……道路湿滑,请市民出行多加小心……”   昏昧不定的灯光下,温盏缩在副驾驶,蜷成团,一动不动。   聚精会神,盯着膝盖上的工作电脑。   屏幕散发蓝色荧光,映亮她干净的面颊。   少女肤色莹白,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半张脸挡在倒扣的熊耳朵帽子后,只露出一双潮湿明亮的鹿眼,盯着代码,很认真地睁圆。   乌黑柔软的长发带一点卷,越过细瘦肩膀,随意散落在怀中厚厚的奶白色工装羽绒服上。   衣服太宽,她躲在里面,只小心地露出半截纤白手指来敲击键盘。   额头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黑色碎发软绵绵扫在耳垂边,整个人显得又小又单薄。   有点毛糟糟,又乖得不像话。   像一只,不太聪明的,食草动物。   ——迟千澈拉开门,回到车上时,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   冷风席卷雪花侵入,车门随后“砰”一声,又被反手撞上。   温盏下意识抬头,茫然地看过来。   帽子随着转头的动作滑下去,清浅灯光自头顶垂落,扫过她巴掌大的脸,在纤弱如瓷的颈间,拓下错落的光影。   “雪太大,走不了,我就顺手买了点东西。”   迟千澈身上携带着清澈的风雪气息,咬下手套扔在方向盘,窸窸窣窣拆开手中巨大的塑料袋,声线平稳,“有热牛奶,不过一路过来估计也快凉了,你先把它喝了。”   他说着,拆出个螺纹纸杯状的东西,悬到她面前。   温盏回过神,摘了白色耳机,伸手接过:“谢谢你。”   少女声音很轻,尾音里带一点天然的软。   碰到她的手指,迟千澈微顿了下,热气一触即离。   车内暖气呜呜吹,肩头落雪开始融化,湿哒哒地反光。   他脱掉黑色防寒外套,随手扔到后座:“我刚刚回加油站,问那边的司机了。”   牛奶用的是隔热纸杯,掀开盖子之后,还挺烫的。   温盏伸舌头,舔舔:“然后?”   “他们说,一年到头,栽在这条国道上的车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抛锚正常,但修车得等天亮。”出去一趟,迟千澈额前黑发被雪打湿了些,落在鼻梁。   他敲开烟盒,往嘴里咬了根烟,嗓音含混:“但我估计,等天亮了,基地来找我们的人也该到了。就是——”   他停顿:“得辛苦你,在车上过个夜。”   “没关系……”正认真喝牛奶的温盏睁圆眼,挺正经地说,“我不辛苦。”   迟千澈没说话。   天气预报播完,他切换电台,音乐换成首老歌,深沉婉约。   点燃了烟,他给窗户开条缝,攥着烟伸到外头。   高原上的风冷得吓人,在狭管里低咽。   半晌,他说:“你不用这么拘谨。”   “……”   “还叫我迟总也行。”   “……”   好一会儿,温盏的脸,慢吞吞地烧起来。   温盏现在做算法。   这一行,怎么说呢,最大的好处,是不用跟太多人打交道。   她不喜欢社交,也不喜欢跟人讲话,甚至不想跟同事一起吃午饭。   这种社恐性子,导致她已经入职两年并升职两次了,都不知道自己隔壁部门的领导是谁。   然后,前段时间,总算知道了。   嗯……是她小时候曾经玩得很好,但后来读初中出国就失联了的发小,迟千澈。   他好几年不更新朋友圈,突然诈尸,说自己妈妈要做心脏手术,求推荐北京的医生。   温盏社恐但人缘好,在老同学的事情上一向热心,立刻帮他找了人。   一来二去,两个人又重新走动起来。   迟妈妈住院,她去看望,瞥见他随手放在桌上的工牌,才惊讶地发现:“我们是同事啊?迟千澈,我们竟然是同事?”   迟千澈当时,欲言又止地,投来一个无语的眼神。   然后这事儿,不知怎么,传到了温盏妈妈耳朵里。   温盏母亲杨女士是军婚,也是一个催婚狂魔。   一听说,兴奋得不行:“这么巧?那你们正好趁着一起出差,赶紧培养培养感情啊,这知根知底的你上哪找!”   当时迟千澈就在她旁边,通话内容一字不落,听了个全。   温盏干笑:“我没想……”   结果迟千澈思考片刻,竟然说:“也不是不行。”   就那瞬间,温盏猛然发觉。   她比迟千澈小两岁,的确也没那么年轻了。   人好像确实到了某个年纪,就会开始想要凑合,想找家世相当的人,互相将就。   荒郊野岭,雪势丝毫不见减小。   迟千澈见她沉默,许久,岔开话题:“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压力,我那天就随口一说。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温盏慢吞吞:“啊……”   “她一直没发现。”迟千澈一只手拿着烟,悬在窗外,“但是,每次见到她,我都觉得,更喜欢她了。”   窗外大雪纷扬,温盏下巴埋回羽绒服帽子,在毛茸茸的触感里,眨眨眼。   许久,再眨眨:“暗恋呀。”   “也不算……”   “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迟千澈手一顿。   温盏舔舔唇:“就……好多年前。”   也是个暴雪天。   这么多年,她一直没能忘记的,暴雪天。   当时大雪已经下了一整夜,天光因而显得格外明亮。   阶梯教室密不透风,暖气开得太足,同学们都昏昏欲睡。   年级大课,温盏迟到了,只能坐后排。   她的小少年,去得比她还晚。   课上到一半,他在年级组长喋喋不休的“不瞧瞧都几点了才来”里,单肩背着黑色的书包,张扬地顶着侧脸一道尚未结痂的、小指长的暗红色伤口,旁若无人地穿过整间教室。   然后,不知怎么那么巧,正好就坐在了温盏身后。   他长腿朝前伸,在她座椅上碰了一下。   青春期的男生,声音透着惺忪沙哑,漫不经心的,没睡醒一样:“不好意思啊,同学。”   温盏无意识握紧手中的笔,听见他的声音,连潮湿的手心也忘记擦干。   她匆匆应了“没事”就立刻转回去,一颗心跳得飞快。   明明脑子里想的都是老师讲的边塞诗,注意力却再也没法集中。   她听见他朋友,有点诧异地小声问:“你爸又怎么你了?”   好半晌,商行舟没答。   快下课时,老师点他起来读诗。   全年级都知道商行舟压根不听语文课,那天很奇怪,他竟然知道讲到了哪儿。   就也没推辞,拿着课本,声线低哑带点儿散漫,每个字都很清晰:   “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温盏那支滚到桌子边缘的中性笔,“啪嗒”一声落了地。   就那么个瞬间,她中邪一样,抬起头。   透过一旁窗玻璃上荡漾的水光,看到他影影绰绰的倒影。   室内闷热,空气透浮躁。   商行舟个子很高,肩宽腿长,寸头,面部轮廓流畅,灯光在鼻梁旁投下阴影。   他立在窗边,蓝白校服脱了,里头只穿着件印白色骷髅的黑色连帽卫衣,似乎丝毫不怕冷,浑身都是硬朗嚣张不服输的气息。   外面天空灰白,室内灯光如焚。   他就这么站着,读诗,气场中透出少年人独有的桀骜坚定,连影子都是清俊的。   太美了。   温盏想,你青春期一定有一个瞬间,就那么一眼。你看见他,再也不能将他从生命中抹去。   此后种种,他的气息,他的话语,他踏过的山行过的河川,都成为你想要追随的东西。   车窗外白雪呼啸,门缝里风声呜咽。   狭小空间内,短暂静默。   “我当时,就觉得。”温盏轻声,“好奇怪,人真的会反复喜欢上同一个人。”   哪怕你在他的生命中,仅仅只是一个过客。   迟千澈一根烟燃到底,掐了,扔进烟灰缸,一点猩红,无声地灭在摇晃的水纹中。   他朝外头吐口白气,升上车窗。   转过来,轻描淡写地问:“是你大学那个初恋么?”   问题过于猝不及防,温盏毫无防备,心脏好像在一瞬间遭到剧烈的挤压。   “听说你大学谈了段恋爱。”迟千澈看她,“分手分得不太愉快,你发誓再也不见他。”   窗外风雪大了些。   温盏回不过劲儿,艰涩地开口:“我……”   下一秒。   一道强光车灯,忽然从转角打来。   旁侧雪白的峭壁,猛然被照亮。   温盏微怔:“那是基地的人吗?”   迟千澈眯眼,拿起外套:“你坐着,我去看看。”   温盏刚要点头——   他头也不回地跳下车,冲进大雪里。   -   天色沉重,黯淡。   大雪纷扬,几乎将眼前的道路遮挡。   盘山公路看不见尽头,越野车前两道强光,像穿透万尺深海的阳光,直直扫射出去。   越野内,沉静无声。   开车的男人下颌紧绷,脸色不太好看,面部轮廓极其硬朗。   随着车子前进,映在他眉骨上的光线不断消逝又复现,衬得他深邃眉眼格外清晰,沉默而清隽。   暴雪肆虐,车越开越快,副驾的陶也踌躇一路。   终于忍不住:“还不高兴呢?你指导员不是都说了,任务完成得不错啊。余下的,那都不怪你,你不能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我草!”   他话没说完,一个剧烈的急刹车。   他身体猛地前倾,又被安全带用力拉着腹部扯回来。   视线中忽然闯入人影,商行舟眼神一紧,猛打方向盘。   轮胎用力摩擦雪地,寂静山林中发出巨响,半个车身都被甩得横过去,在雪地留下深深的焦黑痕迹。   天地间一片寂静,雪还在落。   迟千澈伸手抵挡强光,越野将将被逼停在面前。   红色车牌。   军车?   “砰”地关上门,陶也跳下车。   分不清是敌是友,他隔着段距离,大喊:“怎么啦?背包客啊?”   “那个,我们的车坏了!”迟千澈也拉着嗓子,跟着喊,“你们方不方便捎我们一程,去镇上啊!”   陶也:“啊?什么?你大点声!”   商行舟无语望天,低骂了声“草”,手指扶上车门内部锁扣。   天地冰凉,漫天大雪迎空飘飞。   迟千澈还想嘶吼,下一秒,看到一双黑色短靴紧随其后,也踩着越野跳下来。   短靴以上的腿修长笔直,裹在黑色长裤中,如同树木。   逆着强光,他不能太好地视物。   仍辨别出,驾驶座下来的,是个个头很高的男人。   动作利落,背脊笔挺,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   看不太清脸,但对方压迫感重得惊人,明明身上穿的也只是普通的黑色防寒服,可仅仅站在那儿,就散发出强大的气场。   他朝着迟千澈走过来。   却并未靠近。   黑色短靴一步步稳稳踩在雪地里,直直朝着他身后的SUV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迟千澈看清来人的脸——   相当清隽的东方人面孔,五官冷峻,眉毛黑而浓密,双眼皮褶皱很浅,薄唇紧绷着。   一道半指长的旧疤,从男人左侧额角上延伸,隐没进他修理得很短的头发里。   黑天之下车灯昏白,在这种光线里,男人深沉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仍能让人感受到,他在刻意收敛气场。   他的脸,有一种刀削斧凿的锐利,以及侵略性。   商行舟在SUV副驾车门前,停住脚步。   声音低得像冰过的啤酒:“你的车?”   迟千澈亦步亦趋:“对,我……女朋友,在休息。你们是军人吗?”   到跟前了,才想起确认身份。   商行舟背脊笔直,脸庞隐没在光线明与暗的交界处,撩起眼皮眯了下眼,有点似笑非笑地,声线慵懒低沉:“算是。”   “你先让她下来。”商行舟抬了抬下巴,示意,“车哪儿坏了,我看看。”   迟千澈低头敲车门。   车上太热,温盏脑袋发昏。   下来时腿软,她很小声地,嘟嘟囔囔地叹气:“好奇怪,你有没有觉得……外面也热?”   就这么电光火石,一个瞬间。   炽烈灯光滚过女生表情丧气的白皙脸庞,商行舟身形猛地顿住。   慢镜头似的,温盏先被扶稳,走出半步,才回头。   深沉天幕下,两个人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余光之外纷纷扬扬,车内音响还开着,邓丽君声音很轻:   “风中赏雪,雾里赏花,在你身边路虽远,未疲倦……”   温盏愣住,心脏仿佛遭受沉闷的暴击,她一下子喘不上气。   无意识地攥紧羽绒服袖子边缘,指甲刺进手心。   她忽然感到呼吸困难。   天地间大雪飘扬,商行舟眼瞳漆黑,目光明锐,隔着山长水远的距离,无声地同她对视。   雪花迅速在他肩膀堆积薄薄一层。   下一秒,他平淡地移开。   迟千澈从后备箱拎出工具:“发动机有问题,你看看有没有用得上的——”   心头没来由涌起烦躁。   商行舟下意识伸手进口袋,想摸烟盒,想起这衣服里没有。   他脸庞隐在暗处,唇角意味不明地一扯。   也没再开口,手肘随意朝旁一撑,车门不容置喙地关上,霍然一声响。   “别修了。”   男人穿黑色防寒服,裤腿扎进短靴,身形格外颀长,周身透野性。   他转开视线,声音冷淡,并不是要商量的语气:“上我的车。”   “怎么?”迟千澈没懂,“修不好吗?我这儿有工……”   “你女朋友高反。”车光在商行舟眼底滚起一层灰影,他陡然生出点不耐烦的戾气,挑衅似的,一字一顿问,“你看不出来?” 第2章 天真   夜色深沉,越野疾驰,穿过莽莽雪原。   温盏脑袋昏昏,蜷在后座,头靠车门。   偶尔有稀疏的路灯光芒投进来,她的意识断断续续,醒一会儿睡一会。   刚刚还不明显,走出去一段路,她难受得厉害,整个人开始发烫。   迟千澈想让她靠自己身上,温盏拒绝了,半梦半醒地,听见他跟副驾的年轻男孩搭话:   “你们是解放军,什么兵啊?”   “是与人民共进退的子弟兵。”   “你们戍边吗?平时就在这儿服役?”   “不是,我们在祖国需要的地方服役。”   “那你们原本是要去哪儿?”   “去我们该去的地方。”   ……   温盏:“……”   理解迟千澈的好心,他大概怕她睡死,所以制造点声音。   但废话文学,让她感觉,头更疼了。   两人还在你来我往,她动动手指,正想让他们要不歇会儿吧别说了——   “到了。”   前排驾驶座,传来一道一如既往凌厉的,波澜不惊的低沉男声。   微带些哑,波动周遭气流。   温盏呼吸微滞。   车子稳稳刹在医院台阶前,空茫夜色中,小小的建筑孤独地发光。   三小时的路程,商行舟一个小时就开到了。   温盏迷迷瞪瞪,“啪嗒”解开安全带,伸手抠车门,发烧烧得眼神都没法聚焦,没开开。   迟千澈正要帮她,车门霍然被人从外拉开。   冷风裹着雪花卷入,温盏结结实实打个寒颤。   下一秒,她怀里蓦地一重。   一件厚厚的防寒服,带着余温,稳稳将她罩住。   商行舟半张脸隐没在光影之中,声音清冷平直地,跟着大雪一起滚落下来。   他说:“穿这个,外面冷。”   -   这晚,温盏几乎是昏睡过去的。   她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自己抱起来送进医院,不确定是迟千澈还是商行舟,或者别的谁——   她做了个非常短暂的梦,梦见一场上海的暴雨。   为什么是上海?商行舟明明应该在北京,他怎么到上海的?她全想不起来了。   她坐在深夜的罗森哭到脑子缺氧,店员问了两遍要不要报警,她才哽咽着说:“不然分手好了。”   说完也不太敢看他的表情,拎起雨衣推门埋头往外走,走出去没两步路,被他追出来,霸道地拽住。   大雨里商行舟头发肩膀全湿了,脸色阴沉得不像话,硬把自己的伞塞给她,目光锐利地盯着她,好半晌,才语气冷硬地,一字一顿道:“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温盏,你是不是真觉得我没你不行?”   温盏心脏一紧。   巨大的难过,潮水一样,将她整个人包裹。   她睁开眼。   病房里静悄悄,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雪停了。   天空露出果冻一样碧透的蓝,遥远雪山前,有苍鹰盘旋。   她坐起来,心里有点空。   迟千澈进屋,眼底划过抹惊喜:“醒了?”   “嗯。”温盏闷声点点头,肩膀上柔软的黑发掉落到胸前。   她下床穿毛衣,咬着皮筋给自己扎了个马尾,“我感觉好多了,现在呼吸也很顺畅。”   “那就行。”迟千澈不太放心,伸手想扶她,“你要是还有哪儿不舒服,随时跟我说,我之前没照顾过高反病人,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是我太迟钝了,连自己生病都没感觉到。”温盏侧了下身避开他,没太仔细听他说话的内容。   眼下有个事儿,她急着想确认一下。   屏息快步走到外间,她视线一扫,望见沙发上的黑色防寒服。   静静地,搭在把手上。   温盏脚步停住。   这是商行舟的衣服。   所以,昨天晚上的事情,都不是错觉。   她确实,在这个遥远的地方,重逢了她的……   初恋。   心脏跟着漏跳一拍,温盏后知后觉地,眼睛有点涩。   然后是铺天盖地的委屈。   说不清道不明的,脑子乱糟糟,已经分手那么久了,为什么还给她送衣服……她生不生病,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到底是太热心了,遇到谁都想帮一把;还是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反正感情上的事,一向他说了算。   温盏垂下眼,撇开目光不再看它,折身去拿自己的背包:“我们走吧。”   迟千澈应了声“好”,按铃叫医生,确认没问题后,跟着她一起出医院。   刚走没几步,护士追出来:“哎,你是温盏吗?”   温盏回过身,茫然地点头。   “早上有个帅哥过来,说车给你停地下了。”护士说着,从口袋掏出一串东西塞她手里,“他让我们把这东西给你。”   触感有些凉,温盏低头,掌心静静躺着一串车钥匙。   她一愣。   迟千澈按照护士指示,很快找到停在地下车库的SUV。   发动机恢复如初,他诧异:“那俩小哥也太热心了吧,竟然把我的车修好送回来了?”   昨晚黑灯瞎火走得很急,抛锚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离开时,连钥匙也没拔。   原本打算,今天让基地的人去帮忙,把东西拿回来的。   温盏垂着眼,慢吞吞:“可能当兵的人,都天生热心肠。”   从来不懂什么叫,跟不熟的人民群众,保持适当距离。   “也许吧。”迟千澈完全没听出她情绪哪里不对,调转方向盘,“我没猜错的话,他们应该是特殊兵种,衣服上没有标志,什么也看不出来。”   温盏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静静地,只露出一双眼。   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在酒店吃完午饭,一起去西城空军军区。   他们现在就职这公司,是国内科技行业的龙头老大。   去年年中,接了个项目,跟军工合作,往外输出一批设备,保密级别特别高。   结果今年年初……坏了。   负责项目的另一个领导往西城跑了两趟也没想出招儿,叫迟千澈带着温盏过来看看:“算法这块儿,不一直是小温在负责吗?”   温盏合理认为:   自己只是一个年薪比较高的,修理工。   车子驶过岗哨,她趴到车窗上哈气。   雪停后天变得很蓝,外面有人在扫雪,微冷的空气中,传来刷刷的声响。   转个弯,车子在一栋灰白小楼前停下。   负责人出来接,估计也没想到大费周章叫来的是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愣了下,有点犹豫:“她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温师傅’?”   温盏大囧。   迟千澈笑起来:“是,别小瞧她,国内的算法工程师,她能排进第一梯队呢。”   负责人带他们上楼,边走边找补:“哎呀,很少见女生搞这个啊。”   也不少见吧……   温盏不说话,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想。   只不过,男生是不是,确实都比较喜欢文科的女生。   会画画,弹琴,或者跳舞……哦,当初追商行舟的女生里,还有人会写诗。   三个人绕过走廊拐角,推开玻璃门。   廊外屋檐下,雪松枝头积着白雪,太阳光洒在上面,无声地泛金色。   几个少年清澈交叠的调笑声,携着寒风卷过来,撞碎浮世中这一点光:   “舟哥当然不一样,多少人排队等着给我们当嫂子,哪有别人挑他,不都是他挑别人么?昨天半夜洗漱完了还看见他又冒着雪出去一趟,不知道是去夜会哪个小妹妹了——是不是啊舟哥?”   温盏心脏猛地一跳。   空气短暂地静寂几秒。   后头那一声低笑顿了顿,透着点儿冰雪的寒意,沉沉地,嚣张又肆意:“滚。”   几个人脚步丝毫未停。   商行舟一行三四个人,目光慵懒地扫过来,微停一下,转开。   笑闹着,从另一侧上楼去。   温盏跟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听见军靴踩在楼梯上的声音。   冰冷的质感,有点沉。   她的手心又沁出汗。   迟千澈线显然也注意到了,收回目光,问:“他们是?”   “北边军区的空降兵,挺精锐的一个小队伍,都刀口舔血的角色。”负责人带他们走另一边,“来这儿执行任务,耽搁了下。”   迟千澈想到那件衣服,没再开口。   三个人上楼,一路上输了好几道密码,温盏总算见到这批她熟悉又陌生的设备。   负责人见她开始检查,还是不太放心:“之前叫过好多工程师过来看,都没弄好,你……能修吗?”   温盏还在想陶也嘴里的小妹妹。   突然就觉得烦透了,她松了松围巾,声音发闷:“能。”   负责人于是出去了。   到门口,她听见他压低声音,特小声地跟迟千澈说:“你这同事,脾气是不是有点怪。”   迟千澈和善地笑笑:“她姓温,父亲在北京工作,单名一个‘俨’。”   负责人愣了三秒:“虎父无犬子,当我没说。”   后面的对话,温盏都没再听。   注意力集中回工作,她在这儿一待就是一整天。   再回过神,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   迟千澈过来敲门,带她去吃饭。   她跟着他下楼,边走边说:“最迟明天下午,所有设备都能恢复运行。”   迟千澈摇头:“我相信你能弄好,但不用这么急。”   温盏想,他是不急,但她急。   西城走在路上,不定什么时候,又遇见商行舟。   这地方怎么会这么小。   走到门口,迟千澈去开车。   外面黑漆漆一片,温盏站了会儿,跑到院门口哨兵脚边捡了根树枝,又回来蹲下,画着圈圈等。   屋檐下灯笼摇晃,过年时窗花没撕,一门之隔,世界天寒地冻。   啪嗒。   脸颊忽然传来湿意。   温盏一个激灵,思绪被打断,猛地抬起头。   天空漆黑,没下雪,泛寒意。   又一滴。   啪嗒,这回掉在她鼻尖。   温盏心里毛毛地升起警惕,犹豫着起身,谨慎地往外边走了几步。   站到房子边边的光源里,她迟疑着探头——   屋檐上头没灯,黑的,有个东西,摇摇欲坠,挂在那。   不知道是什么。   她眯眼,想再看清楚点儿。   手腕忽然传来一股大力,拎小鸡崽子似的,一把将她拽到回来。   “……?!”温盏毫无防备,趔趄几步,脸颊猛地撞上防寒服。   熟悉的热气铺天盖地,笼罩下来。   衣服外壳硬硬的,她嗅到清冽的,像冬青,雪一样的气息。   身后传来“咚”一声巨响。   房檐上一大块冰凌重重砸下来,落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插进厚厚的雪地。   风还在吹。   温盏脑袋发晕,头顶响起男人低哑的声音,清清冷冷的,透出丝笑意:“你怎么回事儿?知道是什么吗,就往跟前凑?”   他宽厚的手掌落在她肩膀。   温盏反应过来,触电一样,退后一步用树枝叉开他,闷声:“跟你有什么关系。”   商行舟的手停在半空,半晌,眼里散漫的笑意像雾气一样散去。   他舌尖抵了下腮帮,眯眼,声音微哑:“你有没有良心?才几年没见,这是什么态度,打算拿树枝插死我?”   他就开个玩笑,可下一秒,温盏眼眶都慢慢红起来。   她皮肤太白,眼周一点点红就很明显,甚至感觉有水汽浮起来,被她硬压下去。   “你还想我什么态度。”半晌,夜色中升起一团小小的白汽,她很小声地道,“分手是你决定的,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也是你说的——”   商行舟忍不住纠正,声线低磁:“我当初说的是,不是所有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温盏不再往后听。   室内热腾腾的暖气,撞在玻璃上。   迟千澈的车刹在面前,她立刻扔了树枝,埋头下楼梯,头也不回小跑过去。   寒风里,高大的男人下车开门,帮她把散开的围巾重新系好。   商行舟停下脚步。   空气冰凉,余光之外的雪原黑黑白白,她像一阵温热的风,从面前流动过去,他手指蜷曲,没有捉住。   只能看着她远走。   雪又开始下。   商行舟立在檐下,雪花在肩头积起薄薄一层。直到陶也在身后叫他,感知迟缓地回落,在这一刻,一切才传回实感。   是他把温盏给弄丢了。   现在他们确确实实,不再是生活在同一片海域里的鱼了。   作者有话说:   温盏:是什么样的小妹妹。   在大雪地里修车修了一宿的商行舟:……【无语望天】   -   ①村上春树《舞舞舞》。   -   本文1v1,HE。   啊~这个故事的基调一看就是HE呀,我觉得是个很快乐的故事!男主不是浪子 第3章 泳池   温盏大三那年,北城雨水特别多。   水汽一直从初夏蔓延进九月仲夏,开学日,一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将城市淋得通透。   温盏顶着果冻色文件夹,在潮湿的气息中跑过学校门卫。   树木幽绿的光影浮动在头顶,透明雨衣被风吹起,鼓成小小的帆。小白鞋踩过水洼,水珠飞溅,倒映出一截冷白纤瘦的脚踝。   保安从屋里探出头,面前只卷过一阵小小的薄荷风。   一口气跑进宿舍,温盏推开门,冷气拂面来。   俩室友正坐在一张桌子前做作业,一边写一边聊金融系的新八卦,鹅鹅鹅地抱头笑。   宋思蘅听见开门声,抬头,有点诧异:“哎,盏盏,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出门连把伞都不拿啊?”   “我忘了。”温盏声音很轻,呼吸不太稳,胸口小小地起伏。   她有些局促,撒了个小谎。   脱下路边买的雨衣放到门口,走进屋,把湿透的鞋袜也换掉。   少女额前头发被打湿了一点,乌黑的发丝软绵绵垂下来,衬得脖颈愈发白皙。   宋思蘅走了下神,感觉眼睛都被她白得晃到。   旁边陆灿拽着她,还在憧憬地感慨:“——要不都说金融系系草是实打实的拽比,你说他怎么做到又狂又帅又恶毒,还让人感觉很服气的?”   宋思蘅注意力落回来,有点无奈:“可你不觉得这事儿很离谱?我是商行舟的话,都要无语死了。这可是T大,怎么就闹到两个女生能为一个男的打起来?太夸张了,我都想去让她们清醒清醒。”   猝不及防,耳朵里闪过关键词。   温盏心脏猛地收缩一下,屏住呼吸。   鬼使神差地,她走到自己桌前又忽然改了方向,若无其事地来到柜子旁,蹲下翻找睡衣。   “哪里夸张了?你就是没有恋爱脑,所以看什么都夸张。”陆灿手里转着笔,往前挪椅子给温盏腾空间,回过头神秘地笑,“小温盏,跟你讲个新八卦。”   温盏眨眨眼:“嗯?”   “你知道商行舟么?就金融系特出名那男生,跟我们一届的,刚入学就在BBS屠屏,家世长相一等一,被好多学姐说他不该学金融,应该去演戏那个——”   陆灿兴奋地耸眉,“今天早上,中文系俩姑娘,因为他,打起来了。”   据说这俩女生同班,早在课业上就不对付。   不知道造了什么孽,喜欢的男生是同一个人,又非常巧地,都被拒绝过两次,也都没打算放弃。   新学期早八,她们雷打不动去商行舟班上蹭课,竟然还又撞上了。   新仇旧恨天雷地火,也不知道聊了什么,课间,在教室里就打了起来。   路人劝说无果,事件导火索商行舟,正面撞见这种事情,一如既往毫无反应。   作为金融系的风云人物,他入学时就顶着很多标签,诸如“帅绝人寰”“父亲是空军军官”“妈妈是华尔街战狼”“本人会六国语言”“极其自律成绩优异”等等等等……   在入学一段时间后,这些标签被修改成了“脾气不好”以及“狂得不行”以及“不把任何人放眼里”。   等升进大三,标签已经被精简到只剩一个:   别惹。   所以他跟往常一样,什么都没说。   就坐在后排,睡不醒似的,撑着脑袋翻课本誊笔记。   等差不多写完了,才有些懒散地撩起眼皮,操着微哑的嗓音,惜字如金地点评:   “去我看不见的地方打。”   极尽冷淡,极尽狂妄。   一句话,终结了整个闹剧。   “他是不是好拽!”陆灿激动地拍桌子,“这才是青春啊!青春不就应该用来告白用来造作吗!我说我也要去找个男人为他打一架,宋思蘅竟然骂我恋爱脑,瞧瞧这是什么话!”   “本来就是。”宋思蘅懊恼地扯出草稿纸,“发什么疯,写你的题。”   温盏听前半段,心小小地悬了一阵,听到最后,微怔两秒,笑起来。   她三个室友,都是同系的。   学计算机的女生其实并不少,宿舍按高考成绩分,她身边这三个姑娘都是各市的探花榜眼,数学好得令人发指,但性格就天差地别。   最后一点雨也停了。   窗前蔷薇花瓣上落着雨水,露珠似的,将坠未坠,折射出一点荡漾的微光。   温盏终于找到干净睡衣。   “恋爱脑不一定是坏事吧。”她起身,两手交叉落到白色短袖的下摆,脱下来。   身上就只剩牛仔短裤和一件浅鹅黄色吊带,纤瘦腰肢裸.露在外,白得不像话。   她声音偏软,有点闷:“能谈恋爱的话……可能,也挺快乐的。”   她不是很确定。   她没什么为爱上头的机会。   虽然她很想……   但别说告白或者跟人打一架了,就连路上撞见商行舟,她都不太敢打招呼。   “只不过,我觉得。”想到这个,温盏停了下,垂眼,“商行舟应该不在乎,也不可能被打动。”   毕竟一直以来。   他跟所有人保持距离,看起来,对谁都不是很想搭理的样子。   “这我不赞成啊。”陆灿摆出“no no no”的手势,“盏盏你还是太年轻了,你不懂,虽然学校传闻都说商行舟没谈过恋爱,但他顶着那么一张招人的脸,怎么可能真没女朋友。要我说,他要么是有难以忘怀的白月光,要么就是——”   她拖长音卖关子,温盏和宋思蘅果然上钩,齐齐朝她看过来。   陆灿大喘气:“有十几个地下女友。但他对每个人都说,‘宝贝,我们不公开,我会对你好’。”   宋思蘅沉默几秒,嫌弃:“滚回你座位上去,我智商都被你带低了。”   室内气氛活跃起来,温盏抱着浴巾埋头笑:“我去洗个澡。”   她转身进浴室,很快响起水声。   陆灿等水声大了,才搡搡宋思蘅:“小温气压是不是有点低?”   “估计回家又被骂了。”宋思蘅低头叹息,“她妈妈是检察官,对她也好严格。”   “啊。”陆灿一张脸都皱起来,“为什么要凶小温?小温多可爱啊,你看没看见刚刚她那一截腰,怎么长的,我好想把她日哭。”   宋思蘅:“……”   “不过你说,小温这么好看,将来会跟什么样的男生在一起?”陆灿撑着下巴,碎碎念,“听说商行舟的父亲是空军军官,盏盏爸爸也是;商行舟母亲是IPO律师,盏盏妈妈是做检察的,这么一想他俩是不是挺合适的,颜值也不相上下。”   “……”   陆灿:“你觉得呢?”   “……怎么扯到一起的。”宋思蘅无语,“他俩完全是两个类型的人吧。”   陆灿:“万一呢。”   宋思蘅冷笑:“要有那个万一,我表演吃铁锅。”   “……”   -   温盏冲了个凉,将头发吹干,爬上床睡午觉。   她没吃午饭,劲儿过了也没再觉得饿,只是一路跑回来,疲惫不已。   今天中午,杨女士叫她回家,想让她带父亲战友的女儿去参观T大。   战友家那姑娘跟温盏年纪差不多,今年刚高考考进T大医学系,长着一张明艳的脸,说话甜滋滋,升学宴上笑眯眯挽着杨女士的手喊干妈,像一只活跃的小蝴蝶。   杨女士羡慕得不行,反复跟温盏说:“你学学人家,别老一个人在家里闷着,也不跟人说话也不跟朋友走动。你多叫叫人,听见没有?”   温盏说:“知道了。”   杨女士仍然不满意:“我跟你爸都不是沉闷的性格,怎么你一直这样?”   温盏也解释不了这个事儿,她总是有很多话想说,但胸口压着巨石,说不出口。   沉默很久,只剩一句慢吞吞的:“可能因为小时候,我们没有生活在一起,奶奶又不喜欢我讲话吧。”   杨女士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她当时没有发作,可今天中午温盏迟到,她瞬间就爆发了。   一觉醒来,三点正。   下午没课,宋思蘅和陆灿都出去了,宿舍里静悄悄。   温盏忽然有点难过。   她发了会儿呆,下床洗漱换衣服,坐在宿舍里掐表写完作业,五点半,拿上手机,出门取快递。   学校快递点建得离宿舍区有点远,要穿过二教。   温盏步行过去,拆了箱将里头的东西拿在手中,折返时,金融系最后一节课刚结束。   二教门口一左一右两条路,大批三两结队的学生,走左边的路,去食堂吃饭。   温盏放轻呼吸,在教学楼门口买了瓶水,没有犹豫,若无其事地右拐,进入小径。   虽然这个时间,所有人都在往食堂聚集。   但她很肯定,商行舟不在。   按照他的作息,他应该在另一个地方。   温盏抱紧怀里的东西,哪怕每天都会假装路过,她还是有点紧张。   夕阳光倾落在树叶枝头,不疾不徐往前走,远远地,看到露天泳池粼粼的蓝色水光。   温盏屏息,听见水声。   她小心地走过去,沿着泳池外沿的隔离网,控制走路速度,装成丝毫不知道商行舟每天都会在这儿游泳的路人,然后,更不经意地,抬起头——   风吹过,泳池水面出现粼粼波光。   水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温盏:“……”   心脏浸泡进酸涩的情绪,一瞬被失落包裹。   竟然不在吗……   明明整个夏天都雷打不动在这儿游泳,偏偏就她不高兴,最想看到他的时候,他不在。   温盏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她叹气,垂着眼往前走。   路过泳池入口,晚风拂面带起刘海,她脚步微顿,耳中闯入女生柔软恳切的声音,顺着黄昏的风,飘过来:“可是商行舟,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温盏停住。   日薄西山,黄昏的风穿过隔离网,从泳池上方滚过。   到了黄色月季开花的季节,灌木丛密密匝匝地,掩映着大朵花苞,随风摇曳。   商行舟立在泳池边,上身□□,泳镜挂在脖子上,只穿着一条黑色泳裤。   他大概是下过水之后又被人叫出来了,人鱼线上还落着一些水珠,腹肌相当分明,胸膛强劲结实。只不过脸上没什么表情,面部线条非常清晰,又很锐利。   他漫不经心,声音中透冷淡:“喜欢数学成绩好,或者读计算机的。”   温盏猛地睁大眼。   “但是,你不是前几天才跟数学系的女生说。”她一下子急了,离他很近,不甘心地踮起脚尖,像是想要靠近他,“说,你喜欢读中文的女孩子?”   商行舟稍稍侧身避开,她一个趔趄,扑了个空。   “有吗?”他耸了下眉,有点恶劣地,随意道,“我的喜好一向变得快。”   好一会儿,女生后知后觉,总算反应过来。   她整张脸涨红。   温盏躲在灌木后,心脏刚飘到高空,又立马砸到地面,落下一个坑。   失落的情绪像潮水一般,覆盖上来将人淹没。   她竟然有一秒也信了,商行舟喜欢数学好,或者读计算机的……   温盏忽然感到羞恼,想走。   刚站起来,女生从里面用力推开门,温盏猝不及防,被撞一下,怀里东西噼里啪啦掉一地。   女生眼眶红红,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跑掉了。   温盏:“……”   她蹲下,自己捡。   刚捡了两块,男生长手长脚,走到她眼前,影子笼罩她。   温盏猛地屏住呼吸。   商行舟半蹲,帮她把剩下几块捡起来,大掌伸到她眼前:“给。”   温盏心脏怦怦跳,接过他手中的松香。   指尖短暂碰到他的掌心,热气一触即离,被电到的却只有自己。   “谢谢你。”小姑娘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微微抖,出卖她情绪。   商行舟微眯了下眼,注意到她怀里抱着四五块颜色各不一样的小提琴松香,和一瓶荔枝海盐外星人汽水。   再多一点儿东西都塞不下了,像只抱着一堆宝贝要去哪儿藏起来的小动物。   他停顿两秒,嗓音沉哑,忽然问:“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温盏心脏猛地一跳。   当然见过,中学时,两人一直同年级,只是不同班。   上年级大课时,她还经常坐在他前排。   温盏:“我……”   “毕竟。”商行舟大喘气,声音颇有磁性地,在她耳边低声说,“我看你刚刚偷看我裸.体,看得特别起劲。”   “……”   作者有话说:   IPO律师:上市律师,顾名思义,负责企业上市业务的律师 _(:з”∠)_ 第4章 好凶   温盏脑子轰地一声。   她哪儿看他裸.体了!   ……好吧确实是一直在看。   但是,怎么就看得特别起劲了!   “我……我没有!”温盏愣了两秒,红晕迅速从脖子蔓延到耳根,蹭地站起身,“我没一直看你。”   “我也没说你一直看我。”商行舟不急不缓,跟着她站起来。强调了下中间表时态的那俩字儿,撩起眼皮,唇角微动了下,嗓音微哑上扬,“所以。”   他拖长音:“你不是第一次作案?”   “……”   沉默,温盏陷入死一样的沉默。   她感觉有一股热气,从身体里不知道哪个角落窜起来,直直冲到头顶。   她好像变成一台,羞耻的,冒白汽的蒸汽机。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对……对不起!”   退后半步,温盏仓皇地低头朝他道歉,然后抱紧怀里的东西,转身一溜烟跑掉了。   夕阳在天边收尽,盛夏傍晚,有学生吃完晚饭,笑闹着交谈着,也过来游泳。   露天泳池波光粼粼,水纹一层一层漾开。   小姑娘声音细细的,在晚风中散开,又消失。   商行舟立在原地,看着她跑远。   黑色长发被风吹起,一丝一缕的。   半晌,他回过神,脚边碰到一个坚硬的东西。   他躬身,捡起来。   红色的,拿在手里相当有分量,像宝石,或质地透明的香皂。   商行舟看着,抵了下腮帮,心里忽然有点好笑。   ——看来,这只藏松香的小动物,还是掉落了一块宝贝。   -   温盏一路冲回宿舍。   打开门,身体感知到空调的凉气,脑子才后知后觉,冷静下来一点。   她靠在门上平复呼吸,渐渐挥散脸上的热意。   然后,隐秘的羞耻感,一点一点,从脚底爬起来。   宋思蘅刚吃了晚饭,正背脊笔直贴在墙上背单词,满脸稀奇:“盏盏你怎么买这么多松香?”   温盏浅黄色吊带裙背后被汗打湿了一小块,她拉开凳子坐下,随手将披散的长发束成马尾,让风能够通过。   然后解释:“小提琴用的。”   “要用这么多?”   “嗯……买三送二。”温盏有点不好意思,挠挠脸,“我前几天,把旧的松香弄丢了,怕再弄丢,就多买了几块。”   宋思蘅失笑:“这要用到猴年马月?”   温盏笑笑:“慢慢用吧。”   她声音很轻,身上有种极其不谙世事的气场,似乎向来对钱没有概念。   宋思蘅顿了下,收回目光。   刚开学,这几天没晚课。   温盏冲了杯燕麦喝掉,检查完作业,窝到床上打开夜灯看恐怖漫画。   她爱好不多,她喜欢的妈妈都不喜欢。读大学后,为了不让这些邪里邪气的东西污染杨女士的眼睛,温盏把漫画都搬到了宿舍。   以至于现在,宋思蘅书架上一整排C语言JAVA,她的书架上全是伊藤润二。   快到宿舍门禁时,陆灿喘着粗气,压点儿冲进来。   跑到桌前倒了水,二话不说猛往胃里灌。   宋思蘅奇怪:“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   “苏苏失恋,在酒吧哭。”陆灿眼风扫扫另一个空着的床位,“我怕出事,去陪陪她。”   温盏意外:“她不是去找校外朋友玩了吗?”   宿舍四个人,邱苏橙人缘最好。   她性格开朗人也漂亮,平时在酒吧打工,朋友多得能从工体排到三里屯,常常在外面过夜,很少出现在宿舍里。   “没,她去跟喜欢的男生告白,但被拒了。”陆灿抓头,“她明天回来,你们都别提啊。”   “你看,我说什么。”宋思蘅感慨,“男人就是女人学习进步路上的绊脚石。”   “少说风凉话了,你不知道苏苏多惨。她偷偷喜欢那男生十来年,就换回一句:我不好你这口。”   陆灿唏嘘,飞快洗漱上床。   “而且我听说,那男生跟商行舟还是好哥们……真邪门,这伙男的走哪儿撩到哪儿,竟然还凑在一块玩。唉,什么时候来俩姑娘把他们收了,虐死他们。”   温盏拿着漫画的手一顿。   宋思蘅:“你不是上午还说,这是轰轰烈烈的青春?”   陆灿生气地拍床:“那哪能一样,这塌的可是我自己的房!”   两个人你来我往,温盏默不作声地听着,迟缓地眨眨眼。   她好像能猜到……   陆灿口中那个“商行舟的好友”,是谁。   商行舟从小到大,交际圈一直很稳定,就只跟固定那么一圈人玩。   跟他关系好的几个男生,都是机关单位大院子弟,知根知底,没什么坏心眼,但青春期不服管教,一个二个都带点儿混。   他们太密切,以至于学生时代,无论商行舟干什么,都极少落单。   记忆里,他总是被一伙荷尔蒙爆炸的少年众星捧月,大家七嘴八舌笑着闹着,存在感很强地穿过球场,或是走廊。   论坛三五不时就有人开贴投票选颜值,次次被讨论成“hot”。后来据说是传进了商行舟耳朵,他惜字如金,嗤笑着点评了句:“无不无聊。”   版主才禁了这个话题。   不过,也因为他朋友太多……   温盏缩在被子里,眨眼。   跟商行舟同校那么多年,她始终没找到机会,凑到他跟前。   后来升上高二,商行舟父母离婚,他又跟着妈妈出了国。   他搬离大院之后,两人再没见过。   所以,商行舟不知道,当她进入大学,偶然发现他也读了同样的学校,她有多惊喜。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辗转问了很多人,才偷到他的课表。   她在他每天的必经之路上等他,知道他在那儿游泳,恨不得三个快递分开拿三次。   不过。   温盏也是直到今天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大概率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就像下午。   毕竟之前,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过话。   “反正,不是谁都能鼓起勇气跟暗恋对象告白的。”陆灿收尾,“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懂吗小宋?”   你懂吗?   这话简直戳到温盏脑子里。   她想到,今天。   仓皇逃走时,有点心慌又有点难过,最后一个念头仍然仅仅是:   以后是不是,都不能再走这条路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宋思蘅粗暴总结,“要我说,最好从一开始就别暗恋。”   两人争论不休。   温盏睁着眼发了会儿愣,又顶着呆毛爬起来。   抽出放在床头小框里的水性笔,有点纠结地想了想,她在漫画书空白处写:   被X抓到了,他果然不记得我。   我也不想被拒绝。   所以,我绝对、绝对,不会跟他告白的。   但是,X今天没穿衣服。   我想……   摸摸他。   ——2015.9.12   -   之后一连几天,邱苏橙迟迟没回宿舍,温盏也没再往泳池的方向走。   这几天天气仍旧很热,北京的气温要一直到十月才会勉强降下去。   所以,商行舟大概率,仍然每天在那游泳……   周五,公共选修课。   温盏攥着笔盯着老师PPT,脑子里思绪乱飞。   两节连堂,到了课间,老师关灯放小电影。   就那么个空档,涂初初拎着草莓冰从后门溜了进来,很自然地找到温盏,坐在她身边空位上。   温盏一抬头正对上一双桃花眼,有点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来请罪。”涂初初双手合十,殷勤地帮她把草莓冰包装拆开,吸管插好,一张漂亮的小脸皱起来,“开学那天,商……我继父去部队了,不在家。我妈本来说想请你带我参观学校,结果没等到你,就先把我领走了。后来杨阿姨她是不是说你了?对不起,我白白害你挨骂。”   温盏微怔,哭笑不得:“我没生气。”   微顿,又纠正:“也不是你的错。”   杨女士对她没耐心,并不是最近一天两天的事。   倒是涂初初……相当自来熟。   因为长相明艳漂亮、性格又很好,她跟身边全年龄段的人,关系都很不错。   虽然认识时间还不算太久,但温盏内心,非常羡慕。   “不过,盏盏。”涂初初把自己那杯芒果冰也打开,大眼睛眨啊眨,“我都认你妈做干妈了,还不知道你多大呢。”   温盏报了个日子,她有点惊讶:“你跟我同岁,就只比我大两个月?上学这么早?”   “嗯。”温盏点头,“因为我奶奶不想带我,在家的话,没人照顾。”   “天呐,那你脑子一定发育得比同龄人好。”涂初初探头,读她讲义上的课程名字,“棋牌、数学与博弈论……这是教人用概率论打麻将的课吗?一听就很高级!”   温盏被她逗笑,吸一口草莓碎冰,冰得一个激灵。   她解释:“这个更偏理论数学,不过也可以拿来算桥牌。”   她刚说完,身后忽然卷过一股冷气。   是的,冷气。   空调凉风被人快步经过时带动,她非常敏锐地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不爽,回过头,光影交织着,明与暗交界的地带,只看到一个少年颀长嚣张的背影。   温盏微怔一下,有点不可思议。   紧接着,心里微小的的惊喜,像藏在汽水里的小泡泡一样,一个接一个漂浮起来。   身边有女孩窃窃私语:   “草,商行舟竟然也选修了这个课!”   “赚到了,这都能撞上他?”   “妈的,早知道我坐前面。”   ……   阶梯教室相当宽敞,大多数学生都集中在中后排。   商行舟穿着运动短裤,和一件袖子剪了缺口的黑T,寸头短发有些湿,拽里拽气拎着背包,拉链没有完全拉严。   正中露出一截遮不住的网球球拍,大概刚刚从球场回来。   可他身上没有汗味……   温盏想。   是洗过澡了吗。   小电影还在放,但已经没人关心投影了,都在看商行舟。   众目睽睽,他旁若无人迈动长腿,气压有些低,一口气走到第一排。   也不知道石一茗占的这什么破位置,走到跟前时,这哥们正背对着他,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在对着旁边几个女生造谣:   “我喜欢腰细的,哦,商行舟?商行舟他喜欢胸大的。”   草莓冰呛进气管,温盏趴在桌上,咳得肩膀抖抖抖。   商行舟皱眉,抬腿踢石一茗凳子一脚:“滚进去。”   石一茗立刻抱着讲义坐到里面,把位置给他腾出来。   一边挪,一边仰头问:“舟子,你知道这是个什么课吗?”   “你文盲?这也要问?”商行舟头也不抬,散漫地冷声,“打牌的课。”   “……”   老师还没回来,他坐下就低着头划拉手机,气压有点低,脸上神情有些不虞,后脖颈肤色冷白。   石一茗身边几个妹子窃窃私语,换位置,羞涩地坐到商行舟旁边:“你是商行舟吗?我们能换到你这边来坐吗?”   商行舟撩起眼皮,冷淡地拒绝:“有人。”   “这不是没……”   “我说了。”商行舟冷声打断,有些不耐烦地重复,“有人。去坐别的地方。”   几个女生悻悻离开,教室内响起小小的暧昧笑声,很快又平息。   涂初初默不作声看着,谨慎地撑住下巴:“我哥竟然也报了这个课?”   温盏闷声:“嗯。”   涂初初喃喃:“他怎么对女生这么凶,我们离他远点。”   “……”   温盏偏头去看。   隔着大半个教室,商行舟身边的位置,一直到下课,也没有人来。   -   快下课时,老教授退出PPT,推推眼镜:“还有二十分钟,你们写个小作业概括下第一堂课讲的内容吧,不用很长,三百字就行。”   温盏从活页夹中取纸出来写梗概,写完了也没人收,就从最后一排往前面传。   等收齐,果不其然,老教授翻著作业纸,又说:“好的,现在我来点个名。”   他挨个儿读名字,温盏撑着脑袋,放空思绪,盯着第一排商行舟的后脑勺看。   这些年他似乎一直是寸头,不太喜欢留头发的样子。   身边朋友不少,但看起来总是利落又坚硬。   “好了。”老教授整理作业纸,“有没有谁被我点漏了的?”   温盏愣了下,有些无措,举手站起来:“老师,我。”   老教授纳闷:“你交了吗?”   温盏不太确定:“我好像没写名字。”   “我这儿也没见谁没写名字,要不你上来看看。”下课铃响了,教授说,“其他同学下课吧。”   有三三两两的同学站起身,温盏放下笔,茫然地穿过教室,一级一级往下走,走到讲台边。   经过商行舟身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她听到一声非常非常轻的,笑声?   温盏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她感觉到一道视线,不确定是不是商行舟在看她,第一排真的离讲台好近……   她甚至幻想出他的呼吸,胸腔起伏,黑色T恤胸口的部分也被肌肉带着,小幅度动。   温盏扒着讲桌边边翻作业纸,翻得额角汗都下来了。   老教授:“没事,同学,你别紧张。”   石一茗在身后“噗嗤”笑出了声。   “我不紧张……”温盏被他笑得心里更没底了,手心濡湿。   下一秒,她翻到熟悉的活页纸。   温盏眼睛一亮,赶紧把它抽出来:“我找到了。”   刚要松口气,她视线一上移,就看见自己的作业上,页角落着力透纸背三个大字:   ——商行舟。   晴天霹雳。   如坠冰窟。   温盏的心情从高空跌落到谷底,再回到高空,心跳一瞬间像是要冲破云霄。   她整个人僵住,石化在原地,肾上腺素飙升。   背对着商行舟,看不见他的表情,温盏有点晕,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老师,这张是我的。”她只是感觉这张纸像烫手山芋,拿在手中,不自觉地捏皱。   教授看一眼,不明所以:“商行舟同学?商行舟同学还在吗?”   这教室下一堂还有专业课,很多人没走。   没人应答,温盏感觉到商行舟锐利的视线,不敢跟他对视,耳根快烧起来:   “可能是写错了,老师,我去跟他说吧。”   顶着一堆或好奇或探究或看热闹的目光,温盏硬着头皮走下讲台,慢吞吞靠过去。   商行舟不紧不慢地,正单手撑着脑袋,翻手机消息。   他手臂肌肉线条极其流畅,肤色冷白,背部的T恤微微撑出挺拔的形状。   温盏艰难地张口,声音很轻,发涩:“同学。”   商行舟没动。   她又叫了一声:“同学。”   他还是不动。   周遭隐隐响起零星的笑声,温盏只好尴尬地试探着伸手,轻拍一拍他小臂肌肉:“同学,这张是我的作业。”   被人戳了,商行舟身形微顿,终于漫不经心抬起眼。   他有些散漫,教室灯光落到漆黑眼底,点缀出微光。   他只说:“嗯。”   猝不及防对上这双深邃的眼,温盏呼吸都乱了半秒。   她顿了顿,讲道理:“你为什么要在我的作业上,写你的名字?”   商行舟耸眉,盯着她看了会儿,嗓音低低地带点儿哑,回道:“我没写。”   温盏茫然:“你写了。”   “我是说。”他撩起眼皮看她,“我没写作业。”   “……”   所以,看她的纸没写名字,就直接拿过来,落了自己的,是吗。   旁边石一茗快笑成狗。   被一群人盯着,温盏忽然感到懊恼,想,要不算了——   她也不是不能再写一份。   她抿唇,退后半步,正要走。   “不过。”商行舟忽然开了腔,撩起眼皮,嗓音泛哑道,“你怎么知道我叫商行舟,你一直在偷偷观察我?”   作者有话说:   舟舟:跑什么,没不让你看。不要叫我同学(。   盏盏:我摸到了!   -   一些来自nsbc的友情提示:   1、不要为爱盲选专业。   2、不要为爱盲选大学。   3、如果你本来上不了清北,但跟他在一起能上清北,那无视1和2……:D 第5章 很坏   周遭零星的笑声,在他开口的那瞬间,变成起哄声。   温盏的脚步一下子被冻住。   那几个被拒绝的女生也在看。   “我没……偷偷观察你。”手心有些潮,少年的眼神直白锐利,她心慌了半秒。   努力平静地移开视线,手指蜷曲,“前几天,我在选课系统里看选课人名单,看到了你的照片和对应的名字,就记住了。”   半真半假。   系统里确实看得到,但哪有人那么无聊。   商行舟似乎无意深究。   被一堆好事者同学的目光包裹纠缠着,少年的脸庞被笼在教室炽白的灯光下,线条显得尤其流畅。   他目光幽深,盯着她看了几秒,薄唇吐出一个字:“哦。”   微停了下,嗓音低哑带动周遭气流,用只有温盏能听清的声音,说:“我还以为,我穿上衣服。”   “……?”   “你就认不出我了。”   “……”   温盏微怔,怕被他发现自己真的一直在暗中看他的小心思,在这一瞬荡然无存。   不是……   她后知后觉地,又上来另一股劲儿。   他怎么还在在意泳池的事情。   既然这么在意,就不要在那里游泳啊!   温盏抗议:“我解释过了,我不是……”   “我说。”下一秒,商行舟拖着尾音,不冷不热地打断她。   修长手指扯过被她攥得边缘发皱的活页纸,另一只手随意捡起桌上一支笔,拔开笔盖,哑着嗓子,漫不经心地问,“你叫什么?”   猝不及防。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她名字,好像再一次被推进深海,周遭声音都退潮般退去。   温盏眨了下眼:“温盏。”   微顿,又很正式地补充:“洗盏共尝春瓮酒的‘盏’。”   商行舟“嗯”了声,声线很低:“商行舟。”   他攥着笔,手背微微拱起,三五下潦草地划掉自己的名字,在旁边落下轻狂漂亮的两个字,一笔到底:   温盏。   温盏怔了下,心脏猛跳。   他是在……   向她,做自我介绍?   她屏住呼吸,看到两个人的名字,以一种奇妙的姿态,出现在同一排。   她立在桌边,看着商行舟从石一茗背包里拿出笔记本,随意翻开一页,很不留情地撕掉。   然后,放在桌面上,提笔,落下一行字:数学&博弈test1。   温盏垂眼,还想凑近再看看。   就见商行舟停了笔,胸膛起伏,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低的笑:   “你打算监督我写完吗小老师?”   “……”   热气疯狂上涌,温盏怀疑自己耳朵又红了。   也不再说什么,立刻拿起作业,转身就跑。   她把活页放在教授面前,头也不回地拽起涂初初就走,一直到走出教室,她背后那道,带有热度的目光,才被完全阻隔。   温盏心脏砰砰砰。   他刚刚是在看她……吗。   -   三百字的梗概,商行舟五分钟就写完了。   教授很好脾气地等了他一会儿,他写完也交了,这教室里新的一堂课刚刚开始。   石一茗把桌上乱七八糟的纸笔一并归拢,跟着他往外走。   商行舟人高腿长,他追了两步,八卦兮兮:“刚那姑娘谁啊?”   商行舟没回头,耷拉着眼皮,唇角微动:“不认识。”   “得了吧,世界上还有你不认识的漂亮姑娘。”石一茗完全不信,“你不认识她,你逗她干什么。”   商行舟没说话,微眯了下眼,修长手指落在背包拉链,讲义和笔装进去,拉严。   “等下。”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石一茗死死抓住,“我想起来了,温盏,是不是我们这一届计算机系的系花?就24k纯好学生,年年计算机大赛各种拿奖,但其实年纪特小,甚至都还没成年那个?”   商行舟单肩背包,一只手拿着手机,修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屏幕消息。   一副并不在意他说什么的样子。   “她是比我们小两岁吧?那应该下个月就满十八了。”石一茗喃喃,“天呐,满十八,年纪小真是占尽年龄优势,我都二十了才读大三,人家十八岁连本科都快毕业了……而且。”   他说,“我听说她高中是在附中读的,你跟她一个学校?那你早就认识她?”   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商行舟忽然有点危险地眯了下眼,按熄屏幕。   撩起眼皮,他情绪不明,看过来:“你查户口?”   “问问嘛。”石一茗也没多想,随口道,“漂亮妹妹谁不喜欢?何况你看没看见她那腰,好像两只手就能握住……”   话到一半,肩膀陡然传来重量,他猝不及防,被网球球拍撞得后退一步。   “她是还没成年。”商行舟回转过身,闲闲道,“你也没成年?怎么跟你爹说话?”   “我说什么了我……”石一茗肩膀作痛,茫然了下,表情暧昧起来,“我就知道,你果然喜欢未成年人。”   商行舟舌尖抵了抵面颊,有点邪气地睨他:“你不是刚还说,我喜欢胸大的。”   石一茗舔唇:“这都听见了?所以你……”   “你记错了。”商行舟笑笑,微哑的声音在空气中打个璇儿,落到耳边,“我喜欢diao大的。”   “……”   -   夜幕低垂。   百货商店的货架琳琅满目,热烈的灯光从头顶滚落下来,掉在指尖。   漾出一点透明的白。   “我转学去北附时,我妈还教育我呢,说北附初高中部在一个校区,要是不幸在校内遇见商行舟了,嘴甜一点哄着他,实在不行,绕道走。”   “那时候他比现在拽多了,叛逆,蔫儿坏,隔三差五跟人打架,在高速上跟富二代飙车,翘掉暑课跑去跳伞,他爸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要干什么。老师拿他没办法,劝又劝不住。”   “而且那阵子,他跟他爸——不好意思,现在也是我爸了。俩人吵架或者打架,不要命一样,我继父下手没轻重,他就硬刚。”   “幸好他没待多久就出国了,我们相处的机会不多。听说他这两年比过去正常,但我心理上还是觉得他好可怕……唉,他这么凶,怎么会这么受女生欢迎。”   涂初初手指从面前一堆瓶瓶罐罐上收回来,直起身,将几个小盒子随手扔进购物框。   她叹息:“盏盏,你是不是根本没在听我讲话。”   温盏愣愣地站在这一柜子晒伤修复和防晒霜前,怔了几秒,才回过神:“啊?没,我在听。”   “我现在的想法吧,跟几年前没差,也不要求商行舟对我多好。”   虽然在涂初初看来,她管商叔叔叫爸爸,商行舟也管商叔叔叫爸爸,那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管商行舟叫哥哥……   但她非常清楚,她这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压根不想搭理她。   “他能对我平静一点,不要打我,就行了。”   “但是。”温盏有点困难地抓住重点,“他以前也没有打你吧?”   涂初初眨眨眼:“以前确实没有,但过几天可能就会了。”   温盏:“嗯?”   “我继父升职,我妈想叫他去家里吃饭,让我请他。”涂初初看破生死,“我不如去死,他不喜欢我妈,一定会连带着扇我。”   “……”   温盏仰天,陷入沉思。   在她记忆里,确实是有这么一段时间。   商行舟脾气忽然变得很差,总是带伤出现,成绩从年级前十掉到前三百。   那会儿年级上每周会把各班拔尖的学生组织到一起,在阶梯教室上提高班的补习课,他也经常不来。   但她放学后,经常在学校后门遇见他。他似乎从不上最后一堂自习,翘课出去却又在放学后出现,不知道在做什么。   身边很多女生讨论他,交头接耳,温盏总听到类似的论调:“这人是不是没救了?但为什么他摆烂的样子也好蛊?”   可她私底下特认真地算过,年级上一千八百号人呢,前三百也不差,能上个很好的学校了。   何况商行舟这人虽然表面混不吝,但他骨子里很坚定,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去哪里。   他的人生轨迹,以及目标,并不会被一些外在的冲击,太轻易地改变。   涂初初见温盏发愣,用手肘碰她:“你看我手上这三盒,最左边的是防晒,中间的是隔离,右边的是修复。我把使用方法给你贴标签写在瓶身上。”   “不用。”温盏睁圆眼,“我又不军训,你买自己的就好了。”   “就算不军训,防晒也要日常用啊。”涂初初嘀咕,“不然杨阿姨天天说你不打理自己。”   “不过。”突然想到什么,她舔舔唇,“你长得已经够好看了,就这脸,哪怕每天清水洗脸不做护肤,商行舟肯定也舍不得扇你。”   温盏:“……”   忍了忍,忍不住:“他也不会扇你的。”   “你怎么知道?”   “他顶多就不理你……”温盏不知道怎么说,“他不是一个坏人,也没有你想象中那么暴力。”   “你这么肯定?”涂初初有点苦恼,“你很了解他吗?”   ——你很了解他吗?   返回宿舍,一路上,温盏都在想这个问题。   她跟商行舟做了很多年同学,从初中隔壁班到高中隔壁班,连话都没怎么说过。   尤其当年就读的那中学,也不是什么奉行快乐教育的地方,由于清北上线率高得惊人,学生老师都目标明确。   有人众星捧月,有人星夜赴考场,大家默不作声,想法却极其一致:   要更高更远,要更自私一点,要将别人远远甩开。   很多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她坐在自习室窗边,撑着下巴往外望,脑子里会浮现光怪陆离的东西:   天气这么热,树上的小精灵会不会被晒死;   世界上也许存在会飞的鲸鱼,只不过它们是透明的,跟着翻涌的云层一起游走,所以也没有人类观察到它们……   思绪短暂地偏移,再回过神,全世界都没有声音。   大家埋头做题,自习室里安安静静,只偶尔有卷子翻页的声响。   温盏就会感到羞愧。   她笃定别人的世界里没有这些悬浮的东西,就好像她搞政治的堂哥,八面玲珑的堂姐,甚至年年演讲比赛得第一的大外甥——   他们都很擅长表达和包装自己的想法,但他们从不提与现实世界无关的事。   可就是那些不切实际的、遥远的幻想里,温盏频繁地看到商行舟。   透过那扇窗户,她看到他在空无一人的场地打篮球,就知道他在准备篮球赛;看到他午休时间跟同伴一起搬书,就知道他们班买了新的练习册;看到他穿过操场边走边拆白色纸盒,就知道他有了新的球拍。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了解他。   但是。   温盏认为,在青春期特定的时空里,她和商行舟的轨迹,隐秘地重叠在一起。   她一直一直,在遥望他。   -   周五过后,又下了场雨。   北方一向干燥,这季节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厚重的水汽,宿舍窗外树叶都被洗得绿油油。   温盏没出门,睡了个午觉,爬起来选课。   电脑刚打开,听见宿舍门响,多日不见的邱苏橙穿着吊带短裤,推着小行李箱,高调地踢开门,大叫:“surprise!”   屋内安安静静。   邱苏橙摘了墨镜,环顾四周:“咦,盏盏,只有你在吗?”   “苏苏你回来啦。”温盏惊喜地直起腰,“班长叫她们去帮忙搬东西了,估计得晚点儿。”   “这样哦。”邱苏橙耸耸鼻子,放下手里大包小包,将行李箱踢到一旁。   一转头,被温盏晃了下。   小女孩穿着一件印有大堆棕色小熊的荷叶边睡裙,懒洋洋趴在桌前,黑发垂落,头埋得很低。   大片手臂和小腿的肌肤暴露在外,白得不可思议。   邱苏橙非常想捏捏,刚站起身,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盏盏,你认识医学系的涂初初吗?”   “认识。”选课系统好卡,温盏一直进不去,分心问,“怎么?”   “我刚上来,宿管阿姨说她留了个东西,让我们寝的人拿走,我就带上来了。”邱苏橙说着,翻出桌上的牛皮纸袋递给她,“里面写了字条。是给你的。”   温盏重新坐起来,回身接过:“谢谢你。”   按亮手机,屏幕上飘着两个未接来电。   她划开,看到涂初初的留言。   半小时前:   【温温子,可以帮我个忙,带点吃的给我的大魔王继兄吗[可怜]】   【我本来想自己去的,但辅导员下午找我开会,我怕吃的放久了会坏[可怜]】   五分钟前:   【我放你楼下了,要去拿喔[可怜]】   温盏回消息:【行。】   她放下手机,脱裙子换衣服。   邱苏橙靠在椅背上,好奇:“你跟涂初初很熟吗?”   “还好。”温盏将脑袋拱进灰蓝色套头短袖,整理衣摆,“怎么了?”   邱苏橙犹豫了下,斟酌:“我一个朋友认识她,说她中学时……跟很多男生都走得特别近,因为长得好看,就故意同时吊着很多人……”   温盏没懂:“然后呢?”   邱苏橙:“……”   对上她黑白分明的眼,邱苏橙突然失语:“没事,你去吧。”   刚下过雨,出了太阳,空气中凉意微微,吹散闷躁。   温盏拎着透明雨伞出门,跟涂初初一起穿过田径场,去往另一侧的露天网球场。   云海翻涌,鼻息间流动着清冽的植物气味。   接通了电话,涂初初在那头跟她解释:“纸袋里两个小包,一包给你,一包给我哥。那个冰淇淋麻薯口味偏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温盏隐隐感到牙疼:“我都送去给他吧,我智齿发炎了。”   “哪颗?”   “左边下面那个。”温盏闷声,“没长出来,我下周去看医生。”   这种牙,好像,要把牙龈划开。   她有点发愁。   想想就很可怕。   “天呐。”涂初初感同身受,“听起来像商行舟一样可怕。”   有感应似的。   她话音刚落,余光之外,一个小小的黑影远远飞过来。   温盏若有所觉,抬起头,来不及躲闪,网球正正撞到她脖颈,重重一击。   然后滚落到地上,咚咚咚。   胸前后知后觉,传来痛意。   温盏短袖领口不高,肤色太白,锁骨处,很快浮现红痕。   逆着光,网球场边跑过来一个陌生男生,远远朝她们挥手:“漂亮姐姐!能不能帮忙把球扔回来啊!”   这么小的球。   是怎么打了这么远。   照着她胸口打的吗。   “……”   温盏默了下,正要躬身——   一只修长的手,先她一步,捡起那颗球。   她呼吸一滞。   商行舟没看她,兀自直起身。   少年身量极高,短袖短裤,戴着护腕,目光很淡。   他单手拿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眼睛深邃锐利,有几颗水珠从下巴滚落到T恤领口,整个人清俊得不像话,带一点不易察觉的戾气。   然后,迎着风,扬起手臂。   天气晴好,阳光热烈,温盏眯起眼。   下一秒。   网球落地,球场另一端,传来一声遥远的惨叫:“嗷——!”   温盏抬眼。   看到那个男生,两手交叠,以一个鸡飞蛋打的姿态,跪倒在地。   “……”看着好疼。   风带动刘海,她侧过头,商行舟也正望过来。   大雨初晴的黄昏,他半张脸被笼在光里,一如既往的嚣张,水珠滚过喉结,带点儿说不上来的野。   他看她几秒,眉峰挑起,哑着嗓子戏谑道:“看我干什么?我替你扔回去了,不谢谢我么?”   最后四个字,拖着尾音,暧昧地回荡在她耳边:“小温同学?”   温盏突然想到了。   为什么会觉得……他不是坏人。   高一那年开春,走廊上公共饮水机的水阀坏了,只是水龙头松动,拧回去就行。   但一整个上午,水从二楼喷流到一楼,没有人靠近。   只有商行舟走过去。   修完也已经是黄昏,温盏抱着课本上楼,正看见他踩着楼梯间的夕阳,没什么情绪地迎面走过来。   少年手上全是水,短袖被打湿,衣服贴上身体,勾勒出隐约的腹肌纹理。   但他神情冷淡,似乎毫不在意,肩上甩着校服外套,捏扁手中汽水铝皮罐子,隔着几步路,手指虚虚地,以近似投篮的手势,朝前推。   “咚”一声响,罐子落进她背后的垃圾桶。   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那瞬间,温盏忽然就很难继续呼吸。   那种,近似,智齿发炎的感觉。   和现在,一模一样。   明明牙齿也没长出来……   可心里藏着绵长的酸意,细细密密,有一点点疼。   像是隐秘的,青果到成熟的过渡期,才拥有的秘密。   温盏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   说他不是坏人……   是不是,说早了。 第6章 很疼   黄昏的风带着夏天的热气,从球场边流动着滚过。   那男生还在尖叫,被匆匆赶到现场的好友拖行,带走。   “别他妈叫了,草。”他们像两个动漫里没有脸的黑色小人,飞快地从旁边经过,“等下商爷听见了又不高兴,连累我一起挨打。”   温盏:“……”   余光之外夕阳晕染,她总算回过神。   额角碎发被风吹到眼睛上方,有点痒,她大大方方地抬眼望他眼底,声音很轻:“谢谢你。”   看他的一双眼黑白分明,水洗过一样干净。   商行舟抬手喝水,动作微顿了下。   夏季闷热,温盏立在面前,穿灰蓝色短袖和白色短裙。   上衣领口的设计很特别,一枚小小的金属锁扣斜斜地横跨V字领,露出来小片冷白肌肤,一点瑕疵也没有。   再往下,能望见起伏的弧度。   刚刚被球砸过,留下小小一片灰色印记。   商行舟收回目光,没再开口。   心头迟缓地,浮起一丝燥意。   “温盏。”他喝完矿泉水瓶里剩的一点水,喉结滚动,夕阳下侧脸线条流畅得不像话,一滴水珠从下巴滚落,滚到锁骨,然后才顺着胸膛,缓缓流下去。   他叫她名字,“你来找我?做什么?”   “是这样。”温盏挠挠脸,想起正事,“上次选修课的老师在班群里通知,说下下节课要去活动室上,但你跟你朋友好像都不在群里,就让我们谁看见了跟你讲一声……还有。”   “不知道初初有没有跟你讲。”她攥紧纸袋,有点尴尬地道,“她让我帮忙,过来送个吃的。”   商行舟没动。   他目光带点儿热度,落在温盏身上,半晌,捏扁手里的矿泉水瓶。   漫不经心道:“行,我知道了。”   说完不再提别的,迈动长腿回到场边,躬身捡起靠在一边的球拍。   他边走边掏出手机,按号码,声音散漫:“涂初初。”   那头说了什么,他没听完,冷笑打断:“别,叫你妈消停点儿,少来烦我,拿着她的母爱去恶心别人。还有你,下次再指使别人送你妈做的东西,我打断你的腿。”   说完也不等那头回复,他挺不高兴地挂了电话。   场地空旷,少年黑色T恤被背脊的线条撑起,显露出流畅的肩膀弧线。   修长手指不紧不慢,将球拍装回背包。   他没接这个纸袋。   温盏有些茫然,下意识走到他身边。   “你不要吗?”见他起身转身要走,她忍不住,小声,“你去哪?”   少年身形微顿,回过身,有点好笑又有点纳闷地撩起眼皮,嗓音沉哑:“去洗澡。怎么,你也一块儿过来看看?”   温盏顿住,耳垂比脑子诚实,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红起来。   非这么讲的话,也不是没见过。   他不穿衣服时,胸膛看起来确实很结实。   腹肌也相当漂亮。   那滴刚刚从他喉结滚下去的水,现在应该,已经滑到人鱼线了。   温盏欲言又止,整个人被风吹得毛糟糟,想说什么,又不太敢。   商行舟余光瞥过来,看到她白色的裙摆落在膝盖上方,风吹过时微微摆出弧度,轻拍在白皙的腿部。   他微眯了下眼:“温盏。”   温盏抬起头:“嗯?”   隔着点儿距离,他居高临下,意味不明:“我有个奶奶,你知道吗?”   “嗯?知道的……”   “她今年八十了,身体还很硬朗,家族聚餐,一顿饭可以喝小半瓶白酒。”   她抓不住重点:“然后呢?”   “她活得久,就是因为。”商行舟大喘气,漫不经心地,笑得有点痞,“她从不多管闲事。”   温盏心里一空。   “知道涂初初让你送的是什么吗,你就瞎送?以后她要来,让她自己来。”   他稍稍正色,眼底那点儿不正经的笑意散去,眉目锐利,面部线条透出坚硬。   背着球拍,长腿迈开。   空气中闷热的燥意流动着,她屏住呼吸。   感觉他经过自己身边时,短暂地停留了一下。   少年低沉微哑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警告似的,从头顶轻飘飘地落下来:   “——少把跟你没关系的事往身上揽,懂吗?”   他没看她,从她肩膀旁擦过。   非常清淡的,他衣角上清淡的海盐气息,在空气中飘散开。   很快又消失不见。   温盏立在热风中,迟迟地,牙齿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垂下眼。   没有多管闲事……   她胸口发闷,默不作声地,想——   她只是想来见他,而已啊。   -   那之后一连几天,温盏没在校园里见到商行舟。   牙齿传来的痛意倒是一天比一天剧烈,温盏想到一些古代的酷刑,吊着人蒙上眼,痛意逐渐加重,就是不肯给个痛快。   她吃了消炎药,收效甚微。   周三没课,还是忍不住回了趟家。   路上给爸爸打电话,温俨奇怪:“你不舒服?几天了?怎么前几天不跟爸爸讲呢?”   “我挂了周日的号,本来觉得还能再等等的。”温盏闷声解释,“但现在感觉,可能等不了了。”   “智齿吗?可牙疼确实很难忍住啊。”温俨没多想,“你现在到哪啦?我等会儿要带你奶奶去医院,正好一起把你带过去。”   温盏一顿。   心里忽然生出抗拒,她几乎下意识地,想让司机掉头折返。   但是。   真的好疼。   她叹气:“我快到家了。”   出租车停在大院,她步行过岗哨,头顶香樟绿意摇晃,有身姿笔挺哨兵向她行注目礼。   温盏走得非常慢。   从大院门口到家门口,走出了平时三倍的时间。   回到家,推开家门,温盏一言不发,蹲在玄关换鞋。   没抬头,客厅先传来老太太中气十足的声音:   “多大的人了,去医院还要爸爸妈妈陪。她跟我一样,走不了路了吗?”   ——哦。   她迟钝地想,看来她还没看见奶奶,老人家先看见她了。   温俨哭笑不得:“您少说两句。”   他说着绕过屏风,走过来:“盏盏你回来了?路上热不热?你稍微坐会儿,我这儿弄完了咱们就走。”   温盏回过神,手里的小白鞋蝴蝶结已经被拉成死结。   她索性站起身:“那我不进去了爸爸,我就在这儿等吧。”   “也行。”温俨一边叫司机,一边指指她旁边的小凳子,“你坐那儿。我给你蒋阿姨打了招呼,你下午直接去口外找她,就不用挂号了。”   他微顿一下,走出去两步,又走回来:“你脸是不是肿了?”   温盏脸颊烧起来:“有一点。”   “哎呀。”温俨深深体会到老父亲的失职,心疼,“我马上啊,我换个衣服。”   他说着匆匆转身上楼,温盏一言不发,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   然后,才回到玄关,背着包包,安静地坐下。   室内冷气很足,没有声音。   她和奶奶隔着一道半透明纸屏风,互相看不到对方在做什么。   半晌。   那头传来一声冷笑:“哑巴吗?也不知道叫人。”   温盏抿唇,不吭声。   “要不是你妈舍不得。”温奶奶说,“早在你不记事儿的时候,我就把你扔了,让温俨找别的女人再生一个男孩。”   温盏霍地站起来。   温奶奶被吓一跳:“你干什么?”   温盏没看她,转头望楼上:“爸爸。”   温俨换了件雾霾蓝的衬衫,边走边系扣子:“走吧,车在外头等着了。”   他没听见温奶奶前半段话。   温盏收回目光,话到嘴边,又收回。   她跟他一起上车。   -   温奶奶上了年纪,胃不太好,去年把腿也摔断了,就不太爱动弹。   大多数能让医生上门的检查,都在家里做了。   实在是有些要用到机器的扫描,不得不去医院,才让温俨带着出门。   温俨把她送进诊室,退出来,牵住乖乖站在门口等待的温盏:“走,我带你去看牙。”   门没关紧,他话音刚落,屋里温奶奶就喊:“温俨!”   温俨探身:“怎么了?”   温奶奶理直气壮:“你进来,站这儿,看着我。”   “……”   温俨默了下,有些无奈,转过头,跟温盏交换眼神。   他个子很高,常年在军队的缘故,身姿挺拔,气场十足。   但看她的目光始终温和。   温盏笑起来:“没事,我自己去就行。”   温俨轻声:“奶奶年纪大了,小温不要跟她一般见识,好不好?”   温盏“嗯”了一声:“我知道的,爸爸。”   工作日,口外病人依旧很多。   人山人海,温盏艰难地挤进人群。   她按照父亲的嘱咐,找到那位姓蒋的医生。   大概是看温俨面子,对方态度很客气,下手也温柔。   拍片拔牙前后几个小时,结束时,提醒她:“你找个地方坐一下,观察半个小时,不出血了再走。”   温盏咬着棉球,含糊回应:“好。”   可是外面人太多,她绕了两圈,没有能坐的地方。   麻药劲儿没过,温盏半张脸都是麻的。   她孤身一人,胸口发闷,在走廊尽头通风的通风窗前站了会儿,看到有男生拿着冰袋,小心地往女朋友脸上贴。   犹豫了下,温盏又走回办公室,试探着敲门,含糊不清:“你好,请问这里有没有冰……”   虚掩的门一推就开,阳光倾落,交叠双腿坐在办公桌后的男生眼风一斜,漫不经心地,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   温盏一愣。   怎么也没想到商行舟会出现在这儿,他衬衫长裤,神色倦懒,眼瞳黑漆漆,膝盖上放着iPad,传来游戏背景音。   温盏抿唇,有些僵硬地走过去,在冰箱前蹲下.身。   商行舟调小声音,放下嚣张笔直的双腿,清澈微哑的声音从嗓子里滚出来:“温盏?”   他挑眉问:“你来拔牙?”   温盏没想到他主动跟自己搭话,慢吞吞:“嗯。”   他问:“蛀牙?”   “尽头牙。”冰箱里没有冰袋,温盏感觉口腔内萦绕着散不开的血腥气,她不确定自己这样跟他说话,会不会被他看到棉球上的血迹。   她别开视线,闷声,很在意这个,“它都没长出来。”   少女小小一只,穿浅橘色的格子衬衫和背带长裤,袖口挽起来一截,露出纤白小臂,柔软的黑发垂落胸前。   孤零零的,有点无措,斜跨小包露出一截缴过费的单子,一脸茫然。   一侧脸颊明显泛红,很显眼地肿起来,里面垫着棉球,泛粉的唇瓣微张着。   像一条,不太聪明的,遇到敌人绝对跑不掉的,深海小鱼。   “昂。”商行舟眯眼顿了下,等她后文,难得有耐心,“然后呢?”   “就。”温盏一本正经地嘟囔,“又一个活泼健康的、没见过世面的生命,离我而去了。”   商行舟失语一瞬,有点好笑:“你别动,等我下。”   他说着站起身,退出游戏阖上iPad,躬身放到她怀里,声线低哑,散漫又嚣张:“放你这儿啊,别给我弄丢了。”   少年气息猝然靠近,他气场存在感太强,温盏飞快地眨眼:“嗯。”   商行舟直起身,没再看她。   转身推开门,钻进人群。   那是诊室的方向。   温盏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明明前几天还……   很不待见她。   下一秒。   脸颊猝然传来凉意,少年居高临下,身上带一点热气的海盐气息,再一次将她笼罩。   温盏微怔,抬起头。   商行舟逆着光,往返几分钟,呼吸不太平稳,阳光从脸庞侧面滚过。   他身形高大,胸口微微起伏,T恤线条被撑起,隐隐可见胸肌的弧度。   一只手伸过来,攥着冰袋,稳稳落在她左边侧脸。   温盏整个人愣住。   冰袋是冻在塑胶手套里的,刚好形成一只手的形状,拖住她肿起来的脸颊。   商行舟见她没反应,眯眼:“很疼?”   温盏点头:“疼。”   麻药劲儿好像要过去了。   他胸腔微震,散漫地笑开:“你怎么这么娇气啊,温盏。”   她不说话,安静望着他。   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你握着这个手吧。”商行舟的手掌跟她隔着一个冰袋,没拿开,低声说,“会舒服一点儿。” 第7章 轻佻   温盏接过冰袋。   天气太热,他手指间有水珠凝住,冷白肌肤,被光映得变得半透明。   手掌形状的冰袋放在脸颊旁,捧着她的脸。   温盏忽然被一种巨大的错觉笼罩住。   这样子,就好像……   是商行舟的手,在捧着她,一样。   从牙齿处冒出来的,麻药压不住的,一丝一缕的痛意。   在这一秒,变得像梦境一样遥远。   温盏被突如其来的开心包裹,一下子更想哭了。   她声音有些含混不清,透出柔软的水汽:“谢谢你。”   商行舟在心里“啧”了声,也没明白拔牙到底有多疼。   但听她的意思,大概是一颗不太好拔的牙,那可能真的很疼。   他耸眉:“医生让你等多久?”   “半小时,不出血了就行。”温盏说着,这才想起来看表,很闷但很较真地道,“好像已经过去十七分钟了。”   商行舟纳闷:“你没定闹钟?”   “没。”   “那你怎么知道十七分钟?”还有零有整的。   “就,计算机人的,直觉。”   “……”   商行舟无语望天。   “你别在这儿杵着。”他叫她,“坐里面等,我姑姑今天在专家门诊。”   温盏缓慢地眨眨眼,他已经先一步起身。一手拿iPad,另一只手很随意地,提起旁边标着大大“医用”的塑料袋。   里面的分装袋全是流体,看起来有点重。   他手掌很大,修长手指微微蜷曲,内侧被塑料的手提压得泛白。   好像是葡萄糖,要不要帮他拿一点……   但是,他会不会又说她多管闲事。   温盏犹豫半秒:“商行舟。”   少年挑眉,回头看她:“嗯?”   她鼓起勇气问:“你上一次,是在生气吗?”   “没。”商行舟愣了几秒,忽然明白她今天犹犹豫豫的,是误会了什么。   他眯眼,望见她脖颈间细细几缕黑发,被白皙肌肤映着,柔软得好像绵绵丝线。   密集地,缠绕着,伏在人心头。   他顿了下,撩起眼皮:“没生你的气。”   办公室里间比外面要安静很多,开着窗,枝头缀着玉兰花苞。   风吹过,清淡的香气飘散开来,温盏跟着他身后,视线向下垂,目光落回他手中那个被阳光照得剔透的塑料袋上。   后知后觉地。   微小的开心,像盛夏无孔不入的热气,拥挤地将她包裹。   广玉兰的花香都是甜的。   温盏离开后,蒋医生回到办公室。   看见商行舟,她有点意外:“哎,你不是老早就说要走吗,怎么现在还在?”   商行舟翘腿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回过头,笑了下:“等姑姑下班呢,一起回我家吃饭呗。”   “可别,回头你又像前几天一样跟你爸打起来,还得我劝架。”蒋医生洗了手,目光一扫,看到窗下一个少女走远的身影。   个子不高,但皮肤很白,马尾尖尖在脖颈后轻轻摇摆,纯得要命。   她懂了:“熟人?”   商行舟也没遮掩:“同学。”   “你少祸害人家。”蒋医生踢他,“我可跟你说,这小孩成绩巨好,乖得要死,也就是她奶奶老想着要孙子,但人家爹拿她当眼珠子宠的。”   商行舟脑海中浮现出今天下午看到她时,她那种茫然的,有一点委屈、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好半晌,胸腔微震,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是么。”   他轻嗤:“我可没见过有人,这么对待自个儿的眼珠子。”   -   温盏把冰袋带回家,放在冰箱底层,藏进去,冻了起来。   回到学校,已经有班级紧锣密鼓,开始准备十一月运动会的项目。   温盏没什么兴趣。   因为她遇到另一个神奇情况。   宋思蘅怕耽误事儿,特地跑到图书馆来找她。   温盏听对方说完,愣了五秒,都没有懂:“什么叫,‘要重新选课’?”   “就是,我们选课系统BUG了,必修课明明上学期就已经全定下来、制定好课程表了,但上周复选选修课,后台开放选课系统,不小心把我们选好的必修课也都释放了。”   宋思蘅很有耐心,又跟她解释一遍,“这其实不是重点,因为出BUG之后,我们专业主干课的老师已经火速重新安排了课程。现在问题是,他们没有排体育课,体育课得我们自己进系统去选——”   她微顿,很无奈:“我们全班,只有你没有选。”   图书馆正中做了个像天井一样的设计,草木扶疏,巨大的弧形玻璃穹顶笼罩在上面。   温盏掏出电脑,放在腿上打开,登录教务系统:“现在还能补吗?”   “上周是最后期限,系统已经关了。”宋思蘅是团支书,这事儿不归她负责,她那几天忙着给系里准备运动会物料,也忘了再提醒,“我有让苏苏跟你说,她没告诉你吗?”   上周。   温盏敲密码的手顿了下。   那不就是……涂初初让她去找商行舟那天。   她在宿舍里复选选修课,邱苏橙过来,两人还有过简单的交谈。   温盏没接茬,目光落回电脑屏幕,系统确实已经关闭。   她转过来,问:“还能改吗?”   “教务处应该可以。”宋思蘅也不是很确定,“所以我才赶紧来跟你说,你快去教务处试试呀。”   温盏叹气:“好,谢谢你。”   送走宋思蘅,她抱着电脑,走回第一阅览室。   室内冷启呼呼冒,温盏摘下牌子:“老师,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温盏在校图书馆兼职。   这年头借书还书都全自动一体化了,整理书籍的工作一般也都是老师在做,其实使唤不上她。   她只偶尔给某些比较特殊、不能通过机器借阅的馆藏图书,办理借还手续。   但实际上学生们对这方面的需求很小,来借特殊馆藏书的大多是老教授,一天到头遇不见一个,她绝大多数时候都很闲。   温盏非常喜欢这份工作。   虽然收入极其微薄,但她本来也不缺钱。   她享受这种安静私密的空间,可以容许她一个人待着,坐在“肃静”的牌子下,不跟任何人说话,也不被要求跟任何人交流。   老师看她一眼,笑笑:“电脑放着吧,我给你看着。”   温盏道了谢,拿上学生卡,转头往外走。   图书馆室内空间空旷,穿堂风极其凉爽,很多学生在大堂里自习,只有沙沙声。   她快步路过一楼的奶茶店,玻璃门上方小小的风铃轻轻响动,由内被人推开。   男生们七嘴八舌地笑,音量不高,声音都很清澈:   “师太可说了啊,这次期中考谁要是挂了,后半学期的课都甭上,直接重修。”   “牛逼,不过我不怕,我还有商爷,商爷会救我——对吧商爷?”   “那是。”石一茗低头回消息,随口接话,“我们舟子从小到大成绩好,闭眼都能考第一。”   温盏脚步一顿。   她立在柱子后,刚好是一伙人的视觉盲区。   屏住呼吸等待几秒,果不其然,响起一个男生散漫嚣张的声音。   “指望我?”商行舟闷笑一声,透出几分轻佻,“老子从来不看正经书。你们不如现在回去,抱师太的大腿跪下哭,求她画重点。”   他嘴上这样说,可底气很足,分明是自信的。   又很狂。   温盏咬住唇。   石一茗指他怀里的书:“那你现在是要去还什么?”   商行舟声线低哑,说瞎话不打草稿,莫名有点性感:“黄.书。”   温盏突然改了主意。   手指捏住背包背带,她退后一步,转身往回走。   走几步,跑起来。   熏热的风从脸颊边流过,她憋着股劲儿,一口气跑回第一阅览室。   老师见她去而又返,纳罕:“怎么?”   温盏抚平刘海,故作镇定,撒谎:“外面太热了,我等会儿再走。”   说完,她若无其事地掏出作业,开始做高数题。   手中笔走不停,她心跳跳得飞快。   一秒,两秒……   从图书馆大堂,走到第一阅览室,需要三百四十一秒。   她默数到三百四一。   磨砂的玻璃门一声轻响,室外花影和少年修长的身形,一并投到木地板上。   商行舟单肩背包,迈动长腿走过来。   温盏心里“嘭”一声轻响,开出一朵小小的花。   漫不经心一抬眼,就这么个瞬间,他也看到坐在桌前的温盏。   她垂着头,系了利落的高马尾,背脊挺得笔直,带弧度的发尾悬在空中,露出纤白脖颈。   商行舟微顿。   他走过去,低沉的声音带点儿讶异,尾音慵懒地上扬:“小温同学。”   修长手指落在她面前的桌面,他轻轻敲敲:“还书,是找你么?”   反正他也听不见她的心跳。   温盏面色平静,放下笔,垂着眼将他手里的书都接过来:“嗯,放我这儿就行。”   她匆匆一瞥,拿过来,压在桌面上。   全都是金融系课内的相关读物。   大概是老师要求读的。   ……也不是黄.书啊。   温盏余光一瞥,望见压在底下的,自己的草稿纸。   三百十四一秒,她的演算过程写满大半张纸,仍旧算不出题目选项里的答案。   商行舟没有立刻离开。   他长身玉立,站在桌前,不紧不慢地环顾一圈四周,撩起眼皮:“兼职?”   温盏点头:“嗯。”   想到什么,他手掌压在桌面,微哑的嗓音带着热气,在她耳边散开:“那你帮帮忙,再给我找个书?”   温盏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下,努力保持清醒:“什么?”   “我看这本,自助借阅那儿没法借。”商行舟说着,报出一个长得离谱的名字,“是不是得找你亲自弄?”   温盏手心沁出汗。   她表面镇定地,放下笔,扣紧。   然后抬头望他,目光清凌凌:“那本书在资料室里,你找它做什么?”   商行舟嘴角一勾,直视她:“课业需要。”   石一茗自助还完书,从旁路过,听见这句,没忍住:“啧,您还有课业呢?”   商行舟笑着踢他一脚。   “但我不知道它具体放在哪个书架。”温盏有点犹豫,“是很重要的书吗?”   商行舟“嗯”了声:“没有它,我没办法再继续学习了。”   “……”   温盏放下纸笔,去值班老师那儿取钥匙。   商行舟颇有耐心,跟在她身后。   他垂眼,看到她墨绿裙摆下白皙的小腿,瘦但匀称,像没有瑕疵的玉石,让人很想捏在手里把玩。   半晌,喉结滚动,漫不经心移开目光。   他跟着她,停在走廊尽头,标注着“第七阅览室”的门前。   这是一个平时不供人随意进入的阅览室。   屋里的书架比其他几个阅览室的都要高,书籍层层叠叠,连正午的阳光都不太能透进来。   商行舟之前也没进过,有点新奇,行走在里面,像一脚踏进哈利波特的学院。   一个相当光怪陆离的小世界。   屋里没别人,温盏在门口放下钥匙,转身去拖底部带滑轮的小梯子。   商行舟给她搭手,目光落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上,慵懒地随口问:“按照你的经验,那本书大概会放在什么位置啊?”   温盏指指上头:“天上。”   “……”   书是按院系分类的,他要找的那东西冷门到近乎邪门,平日无人借阅,肯定在很高的地方。   她把小梯子放在金融系的区域附近。   整理了下裙摆,作势要往上爬。   “哎。”商行舟小臂拦住她,微眯了下眼,笑得有点邪气,“我一大男人在这儿,让你一个女生爬梯子?”   “主要是。”温盏挺认真地指出,“你应该不知道在哪,你扶着梯子就好了。”   她出主意的时候,眼睛亮得不像话。   黑白分明,柔软湿润。   商行舟扶稳梯子,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漂亮,没再推让。   温盏爬的高度不算高,她心里有个大概的范围,就在范围内找。   “不过。”商行舟头一次仰头看她,这视角也挺新奇,他问,“你怎么会在图书馆兼职?”   “因为不想做别的。”温盏回应,“我就只想,坐着。”   最好是一个人,也不要有人来搭话。   商行舟胸腔微震,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姑娘,为什么像一颗蘑菇。   她是不是有点社恐?   “你做这兼职,很久了吗?”   温盏闷声:“是挺久了……”   “啊。”商行舟有些倦懒地,随意道,“感觉以前没见过你。”   温盏心里又开始冒带酸气的小泡泡。   他此前没见过她,可能是因为,他世界里压根儿没有她这号人。   所以就算她在面前了,他也认不出来。   “我估计,是因为。”然而下一秒,商行舟自说自话似的,又很嚣张地补充了句,“你商爷从来不来图书馆。”   温盏心头一跳,看见了他要找的那本书。   “我找到了。”她回过神,扶住梯子,一级一级踩着梯子,往回退,“我下来了哦。”   “行。”商行舟一只手臂虚环在她身侧,很有安全感的样子。   他抬着眼看她,微微耸眉,用最随意最不经意的语气,很轻很慢地,在她耳边炸开一道惊雷,“不过,温盏——”   他问:“你耳朵怎么又红了?”   温盏脚下一滑。   早有预料似的,商行舟眼疾手快,手臂落在她腰间,稳稳扶住她。   有阳光光束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到一排排书籍之间。   四下寂静,尘埃飞舞。   温盏一只手还攥着梯子,却几乎栽进商行舟怀里。   她穿短袖长裙,衣物轻薄,他身上的、来自异性的热气,极具侵略性地,将她包裹。   温盏脑子里开始放烟花。   红晕迅速从脖颈开始蔓延,她下意识想推开他:“我能站稳,你松手……”   “我说,小温同学。”可他好像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握着她的腰,侧头过去,慢条斯理地哑着嗓子,压低声音,“一见我就紧张,你很怕我啊?” 第8章 旖旎   耳朵边残留他的热气。   温盏脑子嗡嗡响。   “我……我没紧张。”她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眼尾浮起生理性的红晕,“你放开我。”   真这么可怕?   她都要急哭了。   商行舟喉结滚动,轻笑一声:“逗你的。”   目光向下,落在她脚踝。   他确认她站稳了,才低声:“我放手了,你站好。”   他嗓音沉哑,说着,慢慢松开握着她腰的手。   手臂没有移开,仍然悬在空中。   压根儿没拉开距离,两个人带热度的呼气交织在一起,狭小的空间内一时静默。   空调的冷气也没吹散旖旎。   温盏脑子一片空白,两只脚落到地面,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她根本没法抬头跟商行舟对视,匆匆把手里的书塞进他怀中:“你的书。”   然后两手落到滑轮梯子上,转身就想跑。   商行舟怀里蓦地一重,连忙将书拿稳,然后伸手过来,帮她推梯子:“我来。”   将梯子安置回原处,室内恢复安静。   灰尘慢慢地落,阳光光柱无声地穿过玻璃。   温盏脸上余热未消,他的侵略性和存在感实在强到惊人,她被巨大的错觉笼罩着,感觉他的手还停留在她腰间。   ……啊啊啊。   温盏脑子里的小人崩溃捶地,她逃跑似的,不看他,转身去门口拿钥匙。   刚走出去两步,被商行舟叫住:“那个。”   少年声线低沉,开口时像是斟酌了下,不紧不慢的:“你牙还疼吗?”   温盏停住脚步,理智缓慢地回流。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惊慌失措,闷声:“不疼了。”   商行舟站在原地望着她,说:“我当时在球场,没想凶你。”   他想说,我平时对涂初初,也不是很凶的。   我只是讨厌她妈,至于她,我压根儿不在乎。   但这话要说起来,就显得他没有那么拽了。   不行。   他得拽。   “……我知道。”温盏怀疑他是不是忘了,怎么又解释一遍,“上次在医院的时候,你说过。”   商行舟立在原地,大半个身子被笼在光里,整个人清俊得不像话。   背脊笔直,看起来又异常正直。   他应了句:“嗯。”   其实不太一样的。   那次只解释了自己没生气。   但生气跟凶她,是两回事。   他就是没明白,这姑娘怎么每次看见他,都紧张得不像话。   “你出来……”发现他还站在原地不动,她只能又回过身,招呼他,“我去把钥匙还了。”   商行舟一手攥著书,迈动长腿,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温盏已经退到了门外。   他默不作声,长身立在一旁,跟她保持着点儿距离,看她锁好门。   温盏将门锁严,回过身,商行舟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她有点难以直视他的眼睛,转身往第一阅览室的方向去,他没跟。   等她走出去一小段路了,商行舟才低低地叫:“温盏。”   温盏停住。   走廊下,天光云影徘徊在旁侧的池塘,蓝天白云好似漫画中的涂鸦。   他撩起眼皮,挺较真地,说:“这书,谢谢你啊。”   -   温盏去第一阅览室还了钥匙,就摘牌吃午饭去了。   石一茗等商行舟的空挡里,又在图书馆转了一圈。   知识的海洋无穷无尽,他认为,做一个肤浅简单的人,是他能为这个复杂的世界做出的,最大贡献。   所以一见到商行舟,他开门见山,就问:“怎么样?”   商行舟跟没睡醒似的,撩起眼皮看他,看不出高兴还是不高兴:“什么?”   “小温妹妹,和你。”石一茗抬抬下巴,“在里头待了那么久,什么都没发生?”   “嗯,发生了一些事。”商行舟不紧不慢,掏出一本课外读物,“我们找到了师太推荐的这本奇书。”   石一茗:“……”   两人并肩往外走。   刚另外那几个男生,都先吃饭去了。   石一茗感觉商行舟进去再出来,精神就变得有些游离,但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   他挺好奇,等着商行舟开口。   可好半晌,俩人都快出馆了,商行舟才故作不经意地开了腔,开口就是:“我很可怕?”   石一茗费解:“那不然呢?”   “……”   “不是,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真对温盏有意思?”见他一言不发地沉思,竟然没在后头接骚话,石一茗心里咯噔一声,“你才见人几面,趁着不熟,放过人家吧行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才见她没几面。”商行舟意味不明笑了下,叫他,“石一茗。”   “嗯?”   “你看我像不像个好学生?”   “……”   石一茗跟条傻鱼似的,张着嘴停了几秒,问:“今天晚上裴墨、纪司宴他们那个局,你还去么?”   话题转得像急刹车,商行舟睨他:“去,怎么不去。”   “行,我现在就提前知会他们一下。”石一茗很冷静,“商行舟疯了。”   “……”   商行舟踢他。   石一茗噢噢噢地怪叫着,甩着背包跑在前面。   风轻云淡,午后的风带点儿熏热,从走廊上席卷而过。   商行舟不紧不慢往前走,控制不住似的,脑海里,浮现这样的念头——   两只手,确实能握住。   但那个手感……   是不是,也太软了点。   -   温盏吃了午饭,顶着烈日,去教务处。   一路上都没有树,抵达行政楼时,她整个人都有点蔫儿。   班长已经等在门口,远远见到她,就站起来笑着打招呼:“温盏,这儿!”   温盏的班长,是个特别热心肠的男生。   一听她说体育课选课没选上,自告奋勇要陪她来办。   值班老师听完情况,帮她查课表:“2013级计算机的温盏是吧?你们班体育课名额满了啊。”   温盏睁大眼:“可是我都没报进去,怎么就满了?”   应该留有她这个空才对啊。   “不知道,反正系统现在点不进去了。”值班老师也奇怪,“但别的班还有空,我把你塞别的班去?”   “那。”温盏有点卡机,“那我以后岂不是都只能一个人去体育课?上课时间不一样,室友也没法叫我……”   值班老师叹息:“你自己错过了选课时间,怪谁呢?”   温盏不死心:“能再试试吗?”   “老师。”班长走到她身边,温和地道,“想请问一下,现在调到别的班的话,下学期还能换回来吗?另外,授课老师是同一位吗?”   “是同一位老师,能换回来。”值班老师说,“这系统重开,就能再改。”   “那要不就先这样吧。”总不能等到最后一学期再来补体育的学分,能上就先上。班长劝她,“之后我帮你留意着点,一有机会,就给你调回来。”   别无他法。   温盏沮丧:“好吧。”   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温盏头顶笼着一片小小的乌云,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   生活里离谱的事情,好像变多了。   她想问问邱苏橙是怎么回事,结果这人出现了一次之后,一连几天又没回宿舍。   邱苏橙在校外酒吧兼职,有时候下班晚了,干脆就不回学校。   搁往常也挺正常,但放在眼下这个关口,温盏就是觉得。   自己运气似乎不是很好……   她又想起早上,那个暧昧不清的拥抱。   她捂住脸。   下午的公共选修,在活动室上。   学校活动室有圆桌,最适合四人一组打桥牌。   温盏有点迷路,找到地方时已经打过第一道上课铃,很多同学已经组好了队,她环顾四周,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一个落单的格子衫女生。   她穿过教室,走过去,听到俩姑娘窃窃私语:   “商行舟今天没来哎。”   “他翘课是家常便饭,来上课才不正常吧?”   “不是,我一直惦记着跟他组队呢,好不容易真有实战课,他还不来。你玩桌游,不就是为了嫖帅哥吗?”   “草,有道理!那是好可惜啊!”   ……   温盏感觉自己不行了。   无论在哪,她现在只要听到“商行舟”这三个字,心跳都会加速。   她努力平复,坐到格子衫身边:“你好。”   “你好你好。”格子衫非常友善,“两个人还组不了队呢,我们再等等吧。”   温盏笑着应了声,低头翻讲义,看桥牌的玩法。   刚看到第二页,忽然听到格子衫倒抽一口气。   紧接着,面前拓下一道修长的黑影。   “?”她仰起头,还没看清,左侧腮边传来一阵清爽的凉意。   商行舟身上带着奔跑的热气,和一点很清淡的海盐后调。   他随手扔下单肩包,用脚勾出她身边的椅子,很随性地迈开长腿,坐下去。   少年身形高大,额角覆着薄汗,胸腔起伏不定,像个小火山,一只手不断拉扯T恤领口,给自己扇风。   温盏看得愣了几秒。   商行舟纳闷,斜眼过来看她,黑色的眼瞳透出散漫笑意:“愣着干什么,拿着啊。”   温盏眨眨眼,有点迟钝地伸手,接过他贴在自己脸上的那罐,冒水珠的冰葡萄汁。   商行舟移开视线,石一茗跟在他身后慢他半拍,也坐下来。   他刘海都跑湿了,嘟囔着喘气:“妈的跑死老子了,你怎么不去报名五千米?”   商行舟没搭理他,耸拉着眼皮,长腿有点委屈地放在桌下,白色灯光从头顶垂落,他面庞线条流畅,清俊的气场中透着种很蓬勃的少年气。   温盏感觉如芒在背。   好像班上半数女生的目光都落了过来……   这节课老师不怎么干预,笑吟吟地,巡考似的四处看。   商行舟稍稍坐直了点儿,哑着嗓子问:“这玩儿的什么?桥牌?”   石一茗探头:“你们都会?”   格子衫摇头:“不熟,上节课听了,但没太听懂。”   “是吧,正常人都是这样的。”石一茗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盒扑克,“我们换牌打扑克吧。”   路过的老师:“?”   温盏踌躇了下,举手:“也许,我可以试试?”   她解释:“是这样,在所有棋牌类游戏里,桥牌是运气成分占比最小的牌类。所以,理论上来说,我们可以通过数学计算,来进行游戏。”   商行舟没说话,挑起眉,好像挺有兴趣地,投过去一眼。   “我也不会打牌。”温盏很冷静,眼睛明亮认真,“但是,我可以教大家,基础计算。”   商行舟撩起眼皮看了会儿,嗤笑:“你说。”   然后,这节课。   十分钟过去了,温盏在推演公式。   二十分钟过去了,她还在边写边讲。   第三十分钟,石一茗打了个盹醒过来,提议:“要不,我们浅打一下牌?”   温盏本来也讲得差不多了,从数字的世界中抽离,她脸上还带着点儿未消的兴奋劲:“好啊。”   四个人四个方向坐庄,到温盏,她捏着牌,再次陷入漫长的沉思。   石一茗:“……”   石一茗掐着表等到第八分钟,觉得这已经是他人生的极限,他温柔地提醒:“这一步牌,已经算了八分钟了。”   商行舟长腿扫过去,慵懒地踢他。   温盏憋红耳根,觉得她的公式没错。   她正要开口,商行舟懒洋洋地,声线沉哑,散漫道:“给人想呗,人没算出概率呢。那话怎么说——棋牌、数学与博弈论,是理论数学,能算的。”   温盏眼皮一跳。   等下……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在商行舟身边的时候,她本来就不太能思考。   愣了下,反应过来,热气从耳朵直冲脸颊。   那是她第一节课时,跟涂初初说的话?   他竟然听到了?!   “哎,我发现了商行舟。”石一茗睡累了,支棱起来,“你特别针对小温同学,你干什么,你暗恋人家?”   温盏脑子嗡地一声,中性笔在白纸上画出长长一道黑线。   彻底忘了刚刚算到哪里。   “你有病?”商行舟不耐烦地撩起眼皮,身上那股对谁都烦的劲儿,终于又上来了,“傻逼。”   温盏低着头,一颗心从悬浮的外太空回到地面,忽然不能再继续计算。   格子衫震惊地睁着眼,左看看右看看,很想问。   不是,这些八卦,是她一个路人,该听的吗?   两节连堂,六点半,准时下课。   温盏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搞得你们游戏体验都不好。”   “没事。”石一茗抓抓头,“我们本来也不会。”   温盏低头收拾包。   这两堂课牌没打好,数学也没讲好。   她有点说不上来的失落,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走到门口,发现商行舟竟然还没离开。   少年一大只立在后门那儿,日薄西山,最后一点夕阳光也落下去了,将他五官映得格外立体。   见她出来,他撩起眼皮,神情透冷感:“别听石一茗那傻逼瞎说。”   温盏眨眼,反应过来。   暗恋那句。   她点头:“我知道的。”   她没走两步,迎着人潮,对面又走来一个熟人。   班长也在附近上课,下了课过来找她,笑吟吟:“我跟教务处确认过,体育课已经选好了,不用再担心。”   温盏笑笑:“谢谢你。”   “那个。”他踌躇了下,说,“我今晚可以约你,一起学习吗?”   温盏困意消散。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夕光弥散的走廊上,商行舟还没走远,传来少年一声意味不明的闷笑:“嗤。”   温盏忽然有些不自在。   石一茗:“你又怎么了。”   “没。”商行舟跟温盏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回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回来,停在石一茗身上。   然后,嗓音低哑暧昧,带钩子似的,轻佻勾引道:“同学,夜里头,想不想跟你商爷,一块儿搞学习?” 第9章 色气   他意有所指,把话说得极尽暧昧。   “噫。”石一茗一个激灵,感觉有股电流从胳膊上流过去,赶紧从他旁边走开,“你这人,怎么骚起来谁都撩。”   商行舟嘴角扯了下,慵懒地移开视线。   温盏手指微微蜷曲,白昼与夜晚之交,黄昏遮掩,没人看到她耳根偷偷泛起红。   那种背上酥酥麻麻的,过电一样的感觉,又爬上来。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话。   怎么从商行舟嘴里说出来,就完完全全,变了个意思。   这人怎么老这么……   色气。   班长叫她:“温盏?”   微凉的风吹过耳畔,她忙回过神:“啊?我今天就、就不去了吧,晚上约了人吃饭。”   “这样。”班长有点失望,不死心,“那明天呢?”   “明天……”温盏脑子有点乱,“明天好多课,我应该也没有时间。”   这就是拒绝了。   班长叹息:“好吧,没关系。等你有时间,再来叫我。”   温盏很认真地点点头:“嗯。”   她再回头,下了最后一堂课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人流涌动。   落日赤红的阳光映照在白色墙面,商行舟和石一茗已经不见了。   走了吗……   温盏攥着背包带子,独自转身朝楼梯的方向走。   心里浮起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低着头掏手机,一边走,一边给涂初初回消息:【我下课啦。】   涂初初秒回:【我发饭店地址给你!】   涂初初:【虽然是路边摊,但这家店的东西超好吃,你肯定会喜欢的!】   小涂同学一年四季精力充沛,温盏拐过楼梯间,忍不住也弯弯眼角:【好。】   下一秒,面前蓦地伸出一条长腿,慵懒拦住她的去路。   温盏连忙急刹车,在踩上去的前一刻,堪堪停了下来。   她抬起头。   逆着光,少年身形高大,吊儿郎当地抱着手,靠在布满夕阳橙色光辉的走廊墙壁上。   漫不经心,按掉屏幕,将手机随手扔回书包,朝她看过来。   “小温同学,怎么走路玩手机啊。”他商行舟眼斜着扫过来,眼尾竟然带点儿笑,透邪气。他嗓音很哑,意味不明,“爱搞学习的好学生,都像你一样,走路不看路?”   他加重了“搞学习”三个字,听得温盏心头一跳。   他气场太强了,拎着单肩书包,白T黑裤,衣服松松垮垮,就这么简单的穿着,整个人也清隽得不像话。   何况他还有一双,又直又长的,腿。   温盏小心地避开,指出:“我没踩到你。”   干嘛指责她不看路。   商行舟恍然大悟:“你原本是想踩我?”   “我没……”她下意识应了声,蓦地,对上他藏着几分戏谑的眼睛。   停住。   心里后知后觉,涌上羞恼。   他又在逗她。   温盏忽然有点郁闷。   他这几天,怎么老拿她开玩笑。   退后半步,温盏一言不发,想从他身边绕开。   见她要走,商行舟稍稍正色,收回横在走廊上的腿,长腿快她一步迈开,再一次懒洋洋地挡在她身前。   温盏:“?”   温盏奇怪:“你有事吗?”   “涂初初约你吃晚饭?”商行舟很不经意地,随意道,“一起?”   温盏愣了下,睁大眼:“她也约了你啊?”   “嗯。”商行舟云淡风轻,漫不经心答,“还有石一茗,和两个你应该不认识的男生。”   温盏有点犹豫:“她没跟我说有这么多人,等下,我问问她。”   说着,她拿出手机,划开屏幕,想问问涂初初。   下一秒,手里一空。   商行舟居高临下,拿走了她的手机。   温盏:“……”   她茫然地仰起头。   “走都走到这儿了。”商行舟拽里拽气的,手机在他修长手指间转个圈,稳稳落进掌中,“哥几个能吃了你?”   “……”   “但是。”温盏挠挠脸,也没生气,挺认真地解释,“我从来不跟陌生人一起吃饭的。”   “哦。”商行舟慢条斯理说,“那让你小商爷来帮你解锁一点,人生的第一次。”   温盏默了默,还想说什么,石一茗风风火火,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   他从卫生间出来,手上带着没完全吹干的水珠,伸手,去接商行舟提着的书包:“走吧。哎,温盏你怎么也在这儿?”   温盏:“我……”   下一秒,他看到了商行舟掌中的手机。   磨砂质感,半透明的壳,上面印着一只大大的柴犬,傻里傻气地笑着吐舌头。   一看就不是商行舟的。   石一茗皱眉:“你怎么回事儿,怎么抢小姑娘东西啊?快给人还回去。实在想要,你跟爸爸说,爸爸给你买啊。咱买粉红色的,买十个!”   商行舟笑骂了声,手腕抬高,拎着包去砸他。   石一茗怪笑着跑开,接过包,探头笑着问:“你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吗,温盏?”   温盏迟钝地点头:“嗯。”   ——哎,也太乖了。   石一茗在心里,第不知道多少次感慨:以后要是真落到商行舟手里,不知道会被怎么折腾。   他同情地收回目光:“走吧,我们去校门口打车。”   然后,一路上。   商行舟都没有把手机还给温盏。   -   三个人抵达店里时,涂初初和另外两个男生都已经到了。   十里长街灯火绵延,烟火气和客人们酒杯相撞的声音,在深沉夜色下顺着风飘。   最近北方缓慢降温,刚好冲散了最后一点暑热,是露天吃小龙虾的最后时节。   温盏有些迟疑,但还是拉开塑料凳子坐下了。   北城好像很少见这种露天摊位,她此前没见过,也没吃过。见过同学买脏串,但也都是在店里,很少会坐在外面。   涂初初一抬头就见面前多了仨人,眼睛一亮:“你们一起来的?走路怎么没声没息的,我叫老板上菜了?”   石一茗大喊:“老板!上菜吧!”   那头远远传来声回应,他脱下书包,扔到一旁:“这不是上选修吗。”   涂初初拉着温盏:“你坐我这里。我都忘了你们今天要上那个棋牌数学课,早知道就叫我哥车接车送,他上个月买了辆超酷的宝马摩托,放着也是落灰。”   为这,还跟他爸爸吵了一架。   不过上次麻薯的事情之后,涂初初也发现了,她跟商行舟之间,一提爹妈原地爆炸,不提爹妈天下太平。   所以她非常顺遂地,略过了一切与“你爸我妈”有关的话题。   温盏迟缓地眨眨眼,没说话。   这么一动位置,她就从商行舟旁边,跑到了他对面。   商行舟撩起眼皮,冷笑:“谁是你哥。”   今晚人多,涂初初不怕挨打:“你知不知道,温盏的妈妈,认我做干女儿了。”   商行舟眯眼:“所以?”   “你跟我是兄妹,我和她是姐妹,所以你俩现在也是兄妹了。”涂初初认真地表示,“你应该叫她小温妹妹。”   “……”   席间静默三秒,商行舟还没说话,另两个一直没吭声的男生,先一步捂着脸笑开。   商行舟都气笑了:“你挺会给自己认亲戚?”   涂初初怕温盏不自在,拉着她,对桌上另两个人做介绍:   “她就是温盏,我跟你们提过的,温伯伯家那个超级大学霸。她读计算机,现在跟我哥和我都在一个学校,是我干姐姐。”   她语气超级自豪,与有荣焉的样子,说得温盏脸有点热。   说完,她又转回来:   “这俩都是我哥的朋友,一个在读国际法,一个也在读金融,但都不在同一所学校。你以后去R大和P大,可以要求他们陪你玩。”   夜色漫漫,两个男生都挺有礼貌地,身体稍稍前倾,主动对她自我介绍:   “裴墨。”   “纪司宴。”   温盏其实对这两人有印象。   高中时,她在商行舟的朋友团体里,见过他们。   挑染了银白短发、身上有种幽冷清洁感的那个,叫裴墨;气场跟商行舟相似、但周身总游离着股浪子气息那个,叫纪司宴。   听说两人家里都从政。   温盏很正式地伸出手,跟他们握一握:“你们好,我叫温盏。”   老板捧着小锅装的小龙虾走过来,放到他们面前。   三个口味三口锅,装得满满当当,红色的虾滋滋冒热气。   涂初初兴奋地拆开手套盒:“我们开始吧!”   大家都开始拆筷子倒酒,只有纪司宴没动。   他点了根烟,抽到一半,掐掉,碾灭猩红的光:“舟子。”   商行舟漫不经心:“嗯?”   “你觉不觉得温盏同学,有点眼熟。”纪司宴顿了下,轻描淡写,“温盏,是在附中读的中学?”   晚风透凉意,温盏手心忽然沁出汗。   她点头:“嗯。”   “那挺奇怪啊,咱们几个父母都一块儿的,没道理没见过吧?”纪司宴钓鱼似的,故作不经意地,转头问,“你说呢,舟子?”   商行舟正在开啤酒,夜色下,他肤色冷白,修长手指扣在瓶盖,指骨因用力而显出青白。   他没看他,抵着腮,低笑了声,半晌才说:“年级上一千六百号人,没见过,不是很正常。”   温盏手一滑,刚拆开的筷子,“啪嗒”脱了手,掉到地上。   涂初初赶紧去帮她拿新的。   纪司宴若有所思,跟裴墨交换一个眼神,深深地看商行舟一眼,不再说话。   裴墨接住这个茬,举酒杯:“来,走一个,庆祝我们的小涂同学,终于有学上了。”   “喂。”涂初初不满,“T大医学系已经是国内TOP3了,它很牛,我也很牛好不好,什么叫‘终于有学上’?说得我好像一个失学少女。”   裴墨撩起眼皮,挺平静地指出:“你哥一直自诩社会闲散人士,你不是失学少女,还能是什么?”   涂初初掐自己人中:“我的风评永远是因我哥而受害。”   商行舟胸腔微震,轻笑:“你少放屁。”   温盏插不太进去他们的话题,低着头剥了两枚虾,戴着手套,挑锅里的藕条吃。   龙虾很大,钳子里也满满的肉。   嚼起来有点辣,但她没什么话说,只是埋着头一只接一只地吃。   商行舟忽然站起身。   他离开餐桌,往店的方向走过去,低头跟老板说了什么,隔着点儿距离,听不清。   纪司宴收回目光:“舟子最近怎么老鬼鬼祟祟的。”   石一茗头也不抬:“他不是第一天了吧,他不正常很久了,你见没见过人大冬天的在室外游泳?”   裴墨:“有啊,协同作战,渡江那种。”   三个男生笑成一团。   温盏思绪有点飘,也没听清他们在笑什么。   她食量不大,没吃多少,就感觉胃里已经塞不下任何东西。   她摘下手套打算休战,脸颊蓦地一凉。   抬起头,映着缥缈月色,商行舟长身玉立,一手拿着装小食的托盘,边上堆着一堆玻璃罐酸奶,另一只手拎着其中一瓶,悬停在她左侧脸边。   开了盖,已经插好吸管。   温盏微怔,忙不迭接过:“谢谢你。”   商行舟目光短暂地在她身上停留,也没说什么,迈动长腿走回原位。   他把托盘放到桌上,踢石一茗:“笑几把。”   石一茗随手拿起一串面筋:“笑你呢,热情的商爷。”   他含混不清,嚼了两口,皱眉:“没放辣椒么?”   在盘子里翻翻,石一茗难以置信,尖叫:“后面的小食,都没放辣椒吗?”   商行舟没什么耐心,掀起眼皮:“叫个屁,有得吃就不错了。”   他忽然有点烦,又说不清来源。   这让他更烦了。   涂初初也已经吃得八分饱,靠在温盏身上,低着头划拉手机。   看着看着,她眼睛一亮,想到另一件事:“朋友们,你们知不知道,今年运动会之后,我们校内要办一个彩虹跑活动?外校大学生也能来参加那种。”   纪司宴心里警铃大作:“你不是吧?”   “是的,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涂初初笑眯眯,知道这几个人运动神经都一顶一的好,“一等奖奖品是一台徕卡小相机,你们谁得奖了,谁把相机低价卖给我,好不好。”   裴墨都不敢想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撩起眼皮看她:“你想得会不会有点太美了。”   涂初初:“送我也行的!谢谢你裴墨!你真好裴墨!”   裴墨:“……”   他沉默三秒,涂初初已经火速拉好了群:“好的!我建好群了,我这就往里面发邀请函,接受邀请就不能再反悔了!不来的是猪!”   她话音刚落,隔壁桌几个男人交换眼神,站起身,拎着酒瓶走过来。   个子都挺高,居高临下,影子投在餐桌上。   为首一个叼着根烟,眯眼问:“你是裴墨?”   裴墨冷淡地撩起眼皮,没答。   另一只手已经无声地扣在了身边的空酒瓶上。   男人懂了:“就他。”   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温盏眼皮一跳,根本来不及反应。   啤酒瓶在面前碎裂,发出玻璃爆裂的响声。   纪司宴、商行舟和石一茗的身体反应几乎快过脑子,想也没想,跟着裴墨推开桌子抄家伙,转身就打起来。   身边响起其他客人的尖叫声、桌子被推倒的撞击声,温盏惊得愣在原地。   下一秒,商行舟抬手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看也不看,直直朝着她脑袋罩过来。   商行舟的气息铺天盖地。   温盏的世界陷入黑暗,心跳声变得格外明显,她被涂初初拽着后退。   伸出手,艰难地将外套从自己脸上扯下来。   然后,听到商行舟居高临下,清冷嚣张的声音。   在这一刻,有种很莫名的安全感:“别看了,找地方坐着。”   他眯了下眼,说:“等你商爷五分钟,我马上回来。” 第10章 欺负   温盏一开始以为,五分钟,是个比较狂傲夸张的说法。   但没想到,真结束得特别快。   对方四个人,体型比商行舟他们要高大很多,远看像是壮,三分钟后就发现,是虚胖。   裴墨几个人从小跟新兵打到大,没什么别的招儿,但只要打下去,没一下是虚的。   报警的电话刚挂断,惹事的人就被制服了。   夜风沁凉,灯影被风吹动。   看热闹的人在周围围了一圈,被老板挥散:“去去去!都别看热闹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商行舟小臂被酒瓶划了道口子,正往外流血。   他反剪其中一个人的胳膊,手下力道一点也没因此减轻,膝盖抵在对方背脊,透出一股慵懒的狠劲儿:“干什么的?”   “哎疼疼疼——”对方换了副面孔,讨好地笑,“喝醉了,喝醉了。”   商行舟不信这套,转头看老板:“警察什么时候过来?”   老板说:“刚说出警了,估计十来分钟。”   “不好意思啊,给您添麻烦了。”今天这伙人像是冲着裴墨来的,他有点奇怪,但仍然只是说,“砸坏的东西我们赔,您先等我们把这几个人弄走。”   “哎,哪儿的话。”这几个都是熟客,老板见没事了,赶紧拿扫帚去收拾地上的碎片,“我这里有监控,等会儿警察来了,调给他们看。”   商行舟嘴角扯了下,没说话。   温盏抱着他的外套,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三五米的距离,她站在屋檐下,看到血迹蜿蜒着,细细一道,从他小臂流到手背。   “商行舟……”她上前,想到自己包里没有能止血的东西,又有些犹豫,“你手被划到了。”   商行舟草草看了眼,伤口不算宽,不是她提,他差点儿忘了得喊一下疼。   “没事,你站着,别过来。”但他又不想让她靠近,微皱了下眉,撇开目光,抬抬下巴,“一茗你送她俩回去,剩下的我们来解决。”   涂初初眨眨眼,再眨眨眼。   石一茗应了句“成”,把手里的闹事者交给纪司宴:“那警察要是有事儿,你们再叫我。”   他说完,转身来到俩姑娘面前,外套往肩膀上一甩:“走吧,我叫个车。”   温盏不放心:“可是,商行舟他受伤——”   石一茗:“没事,他能处理好。”   温盏忧心忡忡,被涂初初拖着,从他身后一步步走过去。   初秋深夜的天空高而远,烟火气悬浮着,在微冷的空气中徐徐飘散开。   擦肩而过时,她看到他背脊撑起衣物,像撑开一张漂亮的弓。   他没有回头。   -   温盏回到学校,踩着门禁时间进门。   她有些不安,无意识地抱着商行舟的外套走了一路,进门时是陆灿“咦”了声,问:“这谁的衣服啊?”   才迟缓地回过神:“我……一个朋友的。”   她把衣服撑开挂在椅背,手指碰到坚硬的东西。   从口袋中拿出来一看,是自己的手机。   这晚温盏有点失眠。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再睁开眼,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脑子里有个念头,一开始隐隐地,现在变得强烈,她想起今天晚上,涂初初建的那个群。   在黑暗中按亮手机屏幕,戳进微信。   群消息还停留在晚八点四十三分,建群时。   “……”   小小的沮丧一点一点浮起来,胸口好像堵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   这个时间,不管事情处理结果是什么,也该有结果了。   怎么都没人在群里讲一声……   温盏将手机塞进枕头下,猛地拉高被子,整个人滑进去。   今晚,石一茗送她回宿舍,上楼前,两人还有一段简短的对话。   她也不傻,龙虾店里那几个人说自己喝多了发酒疯,可明明是先确认了裴墨的身份,然后才狂怒的。   所以分别时,她忍不住,问了句:“你们几个,经常招惹这种社会哥吗?”   石一茗犹豫几秒,才挠着头说:“也不是吧,我们平时,还挺安分守己的。”   就是这几秒钟的犹豫,以及这个欲盖弥彰的,挠头的动作。   让温盏更惆怅了。   所以,他们平时就是……很不安分守己吧。   唉。   为什么要打架呢,她闭上眼,眼前又会浮现读中学时,商行舟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好像一向浑不在意,那些血痕有时候在下巴,有时候在额头。   总之都是容易磕碰或者受伤的地方,也没人帮他收拾。   沉默好一会儿,温盏钻出被窝呼吸,重新拿起手机,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她点进商行舟的微信首页,点击“添加好友到通讯录”。   过去几分钟。   商行舟没有回。   -   之后一整个星期,商行舟都没有出现。   新的一周,刚放晴没几天的北城,又开始下雨。   夏季已经完全过去,北城开始悄悄降温,一场场秋雨携着凉气,穿过田野,撞进人类的胸膛。   早八高数连堂,温盏上完课才想起抽屉里早餐的烧麦没有吃,凉透了,她提起来往外走。   刚起身,听到后门传来争执声:   “我有说错什么?你不适合学数学,不对,你根本不该报考计算机。的确是有很多人夜以继日地拼命高考考进T大计算机系,但并不是所有进来的人都能读这个专业,你懂?”   课间,走廊上人来人往,空气泛冷意。   温盏视线偏过去,看见他们班上的学委,长身立着,表情不佳。   对面站着的人竟然是陆灿,憋红一张脸:“我不就是没有交作业,老师都没说什么呢,你瞎上升什么高度?跟你说三百遍了,我根本不在乎这门课的绩点,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家住海边的管这么多?”   不知道怎么吵起来的,好多同学没走,怕他们起冲突,两边都拉着小声说“算了算了”。   温盏抱着伞,将背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放地上。   学委冷笑一声,推推眼镜:“我在就事论事,你为什么攻击我?踩你痛脚了是不是?女生都不该学计算机,数学建模和算法工程,不是女生的工作。”   温盏顿住。   “你有病吧,你都开始无差别攻击了,这还能叫就事论事?”陆灿气得不行,又骂不出别的话,扑上去想挠他脸,“那我是不是也能说所有身高不到一米八的男生都是二级残废?你这个残废。”   两个人闹成一团,学委大叫:“我说了吧!数学建模和程序设计大赛,从来没有女生能拿金牌!”   “也不一定。”   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温盏安静站着,没看他,云淡风轻地提起包,拍拍灰:“你等等看,说不定我会拿金牌。”   她本来想听听,他还能说出什么了不起的见解。   结果翻来覆去,都是没有逻辑的话。   无聊透了。   学委脸色微变。   认出是温盏,他有点悻悻,想起哪怕是期中期末考,他的分数也从没考得比她高。   但还是嘴硬:“虽然你数学很好,但是……”   “也不用急着说但是。”温盏没给他往下继续的机会,抬起头,定定地盯住他,一双眼黑白分明,清冷平静,“世界总决赛还早,但校内选拔赛就在年底,我要是赢了,你输我点儿什么?”   猝不及防被她这么盯住,学委心虚半秒,又很坚定地觉得自己不会输。   他哼:“我就去操场上喊,2013级计算机系的费元嘉,是个不配学数学的傻逼。”   “行。”温盏提醒,“到时候,你要先跟陆灿道歉。”   学委瞥陆灿一眼,收回目光,陆灿一脚踹到他小腿上:“你输定了,傻逼。”   学委:“……”   他转回来:“可以,那你要是输了?”   “这个概率不大。”温盏想,既然是放狠话,那一定要比费元嘉更狂,“真有那个万一,随你便提条件,我都答应。”   这赌注下得比学委大多了,比赛还没出结果,费元嘉就先被压了一头。   同学们兴致勃勃,看看温盏,再看看学委。   学委硬着头皮:“一言为定,你等着瞧。”   -   午饭后,雨停了一阵。   天灰沉沉,毫无放晴迹象。   窗前的树木终于开始落叶,打着旋儿在空中飘,被雨水打湿,偶尔有一两片,贴在湿漉漉的窗玻璃上。   宋思蘅伸手关了窗,将微凉的风隔绝在外,回头看陆灿:“还生气呢?”   陆灿攥着抱枕往桌上砸:“啊啊啊!费元嘉那个傻逼!”   她扎小人:“去死去死!”   宋思蘅被逗笑,伸手摸摸她头顶的毛,环顾四周:“盏盏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她吃完午饭就自习去了,说下午有课排在第一节,怕回来一趟睡过头,干脆就不回来了。”   “选修课?”   “体育课。”说到这个,陆灿顿了下,有点好笑,“她不是没报上咱们班那体育么,你猜她现在跟什么系一起上课。”   “嗯?”   “金融。”   “……”   T大最卷两大院系:金融与法律。   由于录取分数比其他专业还稍更高一些,这两个专业聚集了所有优等生中的优等生,连体育平均分都比其他院系班级高一截。   “我不是幸灾乐祸啊,但是,她跟着金融系那一伙人打太极,要是跟不上拍子——”陆灿憋笑,“不知道,会不会被围观。”   宋思蘅试着想象了下,满脑子都是一只糯米团子茫然无措地被人群挤来挤去的画面。   她笑起来:“我以前觉得小温性格挺软的。”   陆灿:“她现在也不硬。”   “我的意思是,我以为她不会主动跟人起冲突。”宋思蘅想了想,说,“但今天发现,其实她很勇敢,胆子也大。”   还非常聪明。   “你没听过吗?越温柔的人越有底线。”想到早上的事,陆灿叹息,“不知道小温的底线在哪,诶,她什么时候谈个恋爱给我看看呀,万一被欺负怎么办。”   宋思蘅坐下,目光微微偏移,落到温盏的椅子上——   椅背上静静挂着件黑色外套,已经在那儿放了一个多星期了,没见她收起来,也没见她还给谁。   宋思蘅特别想跟陆灿说,你不觉得,这就很眼熟,很像是哪个男生的衣服?   踌躇半秒,没开口。   她只是说:“我觉得盏盏谈恋爱,不会被欺负的。”   “怎么?”   “她不是那种会一直让步的人,如果有人惹到她,她会很果断。”宋思蘅微顿,很肯定地说,“——跟那个人,一刀两断。”   -   温盏不知道宋思蘅和陆灿在背后这么说。   要是知道了,她必然感慨一句:料事如神。   因为——   温盏举目望天,想。   她真的跟不上其他同学。   倒也不是他们打太极打得有多快,主要是他们很整齐,温盏就成了队列中那个“异数”。   班上同学倒也没说什么,从没见过有人从其他院系并过来,还挺新鲜,好几个人跑来搭讪,炫耀自己的头发,很好奇地问:“你们计算机系的学生,是不是全都年纪轻轻就秃头?”   ——歇歇吧,搞金融就不秃吗?   温盏和善地笑笑,在街边打她的太极。   只有体育老师有点发愁,主动凑过来,问:“我找个同学,教你打?”   温盏是真有陌生人恐惧症,想到要跟人一起比划这种东西,她非常抗拒:“没事,老师,我可以自己学。”   “问题是你这自己学,学得也……”老师纳闷,“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站都站不稳?”   温盏老老实实:“我就是站不稳。”   老师:“……”   她话音刚落,背后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低低沉沉的,隔着一点距离,像大雨后带着凉意的风,有些清冷,又很清爽。   温盏微怔,心头猛跳。   她倏地转过去。   天空沉暗,商行舟个子很高一大只,步子迈得有些慵懒,单手转着一只篮球,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拉开田径场边的黄色隔离带,长腿跨过,朝他们走过来。   天气有些冷了,他上体育课,仍旧穿短袖短裤,手上戴着护腕,像是刚从篮球场回来。   他朝老师打招呼:“老师。”   体育老师看他一眼,拍拍他肩膀:“回来啦小商同学?”   商行舟“嗯”了声,余光一扫,看到立在旁边,睁圆眼睛盯着他看啊看的温盏。   好几天不见了。   看她表情,应该有很多话想讲。   商行舟收回目光,眼尾忽然浮起一缕浅淡的笑意。   他耸耸眉,明知故问,声线低沉清澈,话说得客气又随意:“这位是我们班上的新同学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温盏没接上茬,体育老师以为他在问自己,说:“也算是新同学吧……就是,新同学四肢不太协调。”   “那——”   “那也没事。”体育老师接话,说着掏手机,“我看看,能不能把她再换回原来的班级里去。”   商行舟:“?”   温盏手心沁出汗,听见这句,鬼使神差地,忽然抬头开口叫:“老师。”   老师:“嗯?”   温盏目光落在商行舟身上,屏住呼吸,微顿一下,才撇开眼。   雨后的,带着一点点湿意的初秋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额前柔软的头发被风吹乱,她下定决心。   鼓起勇气。   转过去,很肯定地说:“我不想换课了,我这学期就在这儿上体育,行吗?”   -   体育老师没拒绝她这个要求。   这女孩看起来好乖,实在想待这儿,就待这儿吧。   商行舟消失了整整一个多星期,下了课,有同学问他去哪儿了。   他拎着篮球,单肩背起书包,吊儿郎当的,笑得有点痞:“跟你没关系的事儿。”   “?”   他胸腔微震,笑:“少问。”   然后,径直朝着温盏走过去。   温盏站在路边,像一棵非常乖巧的小蘑菇,刚刚看到他在跟同学交谈,也很懂眼色地没凑过去听。   商行舟走到她附近几步,不动了,抵着腮,闷笑:“站那么远干什么,过来。”   温盏立刻跳下台阶,朝他小跑过来。   最近降温,她换了长裤长袖,灰偏白色的整套运动服,外套拉链只拉到三分之二,露出里面印着LOGO的白色短袖。高马尾束在脑后,被风吹得有点乱了,随着奔跑的动作左右摆动。   看起来,像一只毛糟糟的海獭。   她靠过来,少女的气息也跟着迫近,商行舟微眯了下眼,跟她拉开一点距离,并肩往田径场外走:“温盏。”   “嗯?”   “我被我爸关禁闭。”商行舟声线沉哑,漫不经心地,丝毫没有隐瞒,开门见山道,“他收走了我的手机。”   温盏愣了几秒,没太懂:“所以呢?”   商行舟脚步微停,有点莫可奈何地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   心头一跳。   温盏那瞬间忽然懂了。   她的心跳快起来,手心有点潮。   是她猜的那个吗……   跟在商行舟身后,她实在忍不住,立刻掏出手机,点进微信——   “X:我通过了你的好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作者有话说:   *比赛是虚构的,不用太在意赛制   *太极一般是大一学,我改到大三了,反正这东西有人从大一一直补考到大三,我觉得差别不大,也不必太在意……:D 第11章 燥意   心脏扑通扑通跳,温盏倏地抬头,看商行舟。   少年个子很高一大只,浑然不怕冷一样,衣物被初秋的风吹得贴在肩膀,勾勒出流畅的肩胛线。   指尖转着篮球,单手插兜往前走,也不回头看她。   她屏住呼吸,迟缓地咽咽嗓子。   他刚刚,是在跟她解释,前几天消失的原因……吗。   她小跑几步追上去,叫他:“商行舟。”   商行舟懒懒侧过头:“嗯?”   风有点大,温盏鬓边柔然的黑发被吹得乱飞,她眼睛潮湿,指指他小臂:“你给我看看手。”   商行舟微怔半秒,嗤笑一声,伸出手臂。   他小臂有些瘦,常年锻炼的缘故,肌肉很紧实,线条蜿蜒,幅度并不夸张,但蕴藏力量感。   上面有三四道细细的划痕,长短不一,暗红色,结了痂。   手臂下方,多了几块显眼的、碰撞出来的青紫。   温盏微怔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你当时,被划了很多道吗?”   “不是划的,应该是啤酒瓶碎片碰到了。”商行舟不甚在意地收起手臂,自己也记不太清,“他们下手不重,没太打到我。”   但是,那青紫是怎么弄的。   温盏偷偷观察他,刚才就发现了,他左侧下颌也有结痂的伤疤,是新的。   那天在龙虾店,根本没有这些痕迹。   温盏手指蜷曲,食指缩起来,又放开。   是他爸爸打的吗……   她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你们平时,经常这样打架?”   他看起来好熟稔,家常便饭一样。   商行舟身形微顿了下,转头朝她看过来,眼睛很黑,带点儿轻佻:“怎么,害怕?不敢跟我们这样的社会哥打交道?”   温盏一下子炸毛:“什么!谁会想跟社会哥打交道!何况你们本来也不是社会哥,不要乱给自己加tag啊!”   商行舟身体顿住,默了下,嗤笑:“我就随口说说。”   他眼皮一掀,调笑似的,慵懒拖长尾音:“好凶啊,小温同学。”   “……”   温盏懊恼地移开目光,可他话语间,又有种很奇异的安抚力量。   她埋头往前走:“你,不要再逗我。”   商行舟有点好笑,稍稍正色:“没。”   他说:“这次这个确实是冲裴墨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   他们这伙人里,裴墨话最少,从小到大独来独往,满心满眼除了学习压根儿也没别的,按理说,不太容易得罪人。   那几个人只说自己喝醉了,多的也问不出来。   那晚他被他爸带走了,再后来发生什么还是石一茗他们告诉他的,总之也没什么很有效的信息,过去也就过去了。   “不过。”商行舟眯了下眼,闷笑,“也不好说,万一是裴墨的什么情债。”   说完,半天,温盏没反应。   他纳罕地睨她一眼,见温盏走在旁边,表情有点纠结,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行舟挑眉:“怎么了?”   温盏想到邱苏橙。   邱苏橙的暗恋对象,似乎就是裴墨。   但这事儿也没证据,她想回去问问再说,猛地被商行舟一叫,有点慌站地回过神:“啊?什么?我在想太极。”   商行舟看出她撒谎,饶有兴致:“太极?”   “嗯。”温盏闷声,“我在想,太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失传。这样就不用学了。”   “……”   商行舟微怔两秒,笑意飞扬。   主干道人来人往,他这人辨识度很高,现在乐得不行,搞得温盏忽然有点不好意思。   他这个人,平时看着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但有时候笑点又奇低……   不知道周围会不会有他的认识的人路过。   她被他的情绪感染,犹豫了下,壮起胆子叫他:“商行舟。”   “嗯?”   “初初有没有跟你说,周五晚上,她约我去看一个拼盘摇滚乐队的livehouse。”温盏手心有些潮,鼓起勇气,抬头看他,“你要不要一起来。”   这邀请突如其来,商行舟口袋中手机振动,他拿出来,动作停了下,没有立刻接。   转眼对上小女孩黑漆漆的眼睛,忽然生发一种错觉。   就今天,他跟她的距离,似乎比前些日子,要更近一些。   他挑眉:“希望我来?”   温盏正要回应,下一秒,商行舟唇畔笑意消下去几分,先一步打断她:“我去不了。”   他声音中笑意消去,就恢复了平日带点儿清冷的腔调,温盏手指蜷了下,睫毛微动,没有说话。   她重新埋下头,听到他已经接起电话。   似乎不是很想让她听到谈话内容,他走出去几步,不太耐烦的嗓音顺着泛冷意的风飘过来:“又干什么?”   温盏很识相地跟他拉开一段距离,通话内容就听不太清了。   今天天气不好,天空一直灰沉沉的,从田径场到宿舍怎么走了这么久,温盏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想。   是不是她想太多了,商行舟只是家教好,习惯性地做解释。   ……并不是特地解释给她听。   她远远跟在他身后,他一直没回头。   温盏跟久了,眼睛有点涩,余光扫过一家药店,她停住脚步,给商行舟发消息:   “我去对面药店买点东西,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想了想,又撤回,改成:   “我去对面药店买点东西,你要是着急,就先回去。”   等了几秒,他在打电话,当然也没回。   温盏干脆不再看他,一个人过马路去对面,走进药店。   玻璃门应声滑开,叮咚一声轻响,头顶传来女声机械音:“欢迎光临。”   早上下过雨,店里空落落的,巨大的香樟树在落地玻璃窗前投下树影,没什么人。   温盏步子很慢地绕了一圈,走到柜台前。   她仰着头,眼睛潮湿,有点茫然地问:“你好,有没有那种……嗯,能,消肿的药?”   -   商行舟跟他爸在电话里又吵了一架。   这个架吵得很简短,如果是线下,两个人大概一言不合又会打起来,但线上不一样。   他实在太烦了,在对方说出那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妈怎么把你教成这样”时,他低骂了句“傻逼”,挂了电话。   后面再打,他都没接。   那头三个未接来电被他挂断,终于消停了。   商行舟想,他爸一定在电话前无能狂怒,然后涂雁晚会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说一些他妈从来不会说的恶心巴拉的话。   扯扯嘴角,他回过身,看见身后空荡荡。   商行舟:“……”   退出通话界面,信息栏弹出一条新消息。   扫视看完,他微皱了下眉,环顾四周。   她怎么还撤回了条消息。   药店。   这哪有药店。   林荫道上水汽蒙蒙,蜻蜓低飞,空气有些闷,像是等会儿又要下雨。   商行舟纳闷,转身,大跨步往回走。   田径场回宿舍的路有很多条,他们走的这条有点偏,道路两旁种满高大的香樟,最近开始落叶。   他踩着被水浸湿的树叶,一路走回刚刚路过过的、学校废弃的公交车站。   老旧的木站牌旁,一个正站着等人的女生,忽然眼睛一亮,拦住他的去路:“同学。”   商行舟撩起眼皮。   女生黑长直,衬衫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看起来很柔软的兔毛针织衫,是温柔清纯的长相。   她小心地问:“你是商行舟吗?”   商行舟脑子里全是药店,漫不经心的:“啊?”   “你刚刚路过,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下巴受伤了诶。”女生有点羞涩地,问,“刚才看你在打电话,没好意思叫你。我有消肿的药,你要用吗?”   都快好了,用什么消肿的药。   商行舟心不在焉,避开她伸过来的手:“不用。”   女生有点失望:“哦,那我可以留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商行舟身形顿了下,这才转过来看她。   眼底很缓慢地,浮起一丝玩味。   女生一下子脸红了:“其实我观察你很长时间了,我就在你隔壁班,你应该没注意到过我,我们一起上过大课,当时……”   “不好意思啊。”商行舟散漫地打断,“我不喜欢黑长直。”   女生也知道,他仅仅是搪塞而已。   他每次给出的理由都不一样,前后还老对不上。   可她还是忍不住:“但是,今天早上,我明明看到你跟一个女……”   商行舟没耐心继续听:“抱歉,我赶时间。”   他说完没再看她,擦肩离去。   走出去几步,忽然想到什么。   又停下,大跨步走回来。   女生眼睛一瞬间亮起来:“商……”   “再请教个事儿。”商行舟撩起眼皮,打断她,声线清冷认真,“你知不知道这附近,哪里有药店?”   “……”   -   ——左边是消肿的,右边是活血的。   温盏蹲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左一右两只手,拎着两个小小的玻璃瓶,举高。   透过浅棕色的瓶身,药物在瓶子里轻晃着,路对面的旧站牌也影影绰绰。   听说很久以前,学校校车是有固定站点的,后来改成招手即停,站台也就跟着废弃了。   可这些站牌都没拆,掩映在繁盛的树木中,有种颓丧的美感。   她经常看到有情侣在那坐着约会,或是,等人。   拿开瓶子,她看见商行舟。   外面好像又飘起了小雨,他跟一个女生面对面立在木站牌前,迁就对方的身高,他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很认真地在听对方说话。   她看到他笑了一下。   但刚刚他接电话时,明明还很不高兴。   所以……是认识的人吗。   温盏放下药瓶,捧住脸。   “招人”这种特质,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高中时她就撞见或听说过很多次,年级上有女孩向商行舟告白,虽然没听说他答应谁,但每次看到,温盏都会有点紧张。   尤其那时候,大家好爱起哄。   有次她被朋友拽着去看篮球赛,一群文科班的女生从她旁边经过,风就把她们的对话吹过来:   “我看见你们家商行舟了,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他脱外套了,我靠,他是在看你吧?他在看你!”   当事人被围在中间,听不清回复,温盏耳朵里所有声音,都被她们暧昧的吵闹声淹没。   她心惊肉跳,有好几次都觉得,商行舟是不是跟谁在一起了,但又没法直接问。   只能在朋友偶然提到“年级上那个谁最近跟商行舟走得很近,你觉得她能把他拿下吗?”时,很谨慎地贴着话题,艰难地点评一两句:“他俩也挺……配的吧。”   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觉得这些年,追商行舟的女孩儿们,每一个,跟他都挺配的。   大家都长得好看,有很多特长,也很会说话。   温盏垂眼,看着自己手上的两瓶药。   忽然觉得非常沮丧。   她盯着盯着,眼睛发涩,蓦地,旁边窗玻璃传来“咚咚”的闷响。   温盏微怔,抬头,高大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过来,背着灰暗的天光,他长身玉立,隔着一道玻璃,有点玩味地看着她。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   外面下雨,玻璃上起了水雾,商行舟敲敲她面前的玻璃墙,简明扼要地比口型:“出来。”   温盏腿有点麻了,后知后觉,站起身。   走到柜台,商行舟已经立在那儿。   他一大只,脚下有道蜿蜒的水迹,在入口处拿了把伞,正低头付钱。扫一眼温盏手里的东西,出示付款码:“一起。”   温盏有点意外:“你怎么又回来了?”   商行舟睨她一眼,没答:“你就给我买个药,要买这么久?买得天都下雨了。”   “我刚刚没找到消肿的……”温盏下意识接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等下,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给你买药?”   商行舟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他没说话,从店员手里接过透明塑料袋,跟篮球放在同一只手上,示意她往外走。   玻璃门打开又阖上,雨水噼里啪啦掉下来,他撑开伞:“那不然?”   温盏心脏怦怦跳,嘴硬:“万一不是。”   商行舟抵了下腮,散漫地笑:“你爱好挺特别。没病没伤,给自己买消肿药水——你喝着玩?”   “……”   温盏仓促地移开视线,不看他。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有没带伞的学生头顶书包,在路上奔跑。   她半天不说话,商行舟声线清澈低沉:“我刚话说一半,你跑什么。”   温盏没懂:“嗯?”   “我周五晚上有课,要期中考。”要不是因为这个,他爸也不会把他放出来。想到这儿,商行舟扯了下嘴角,“考完就十点了,赶不上livehouse。”   温盏微怔。   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她缓慢地眨眨眼。   微小的,泡沫一样的快乐,一点点从心里蔓延出来。   所以,不是她的错觉。   他就是在解释。   在……跟她解释。   “这样啊。”温盏面上不显,心里又偷偷开心起来,“那,我给你带乐队周边。”   空气湿湿的,有点冷。   商行舟一侧肩膀被雨淋湿了,他侧过头去看温盏,她走在伞下,风吹动鬓边碎碎的黑发,衬得脖颈肌肤格外白皙。   喉结滚了滚,商行舟心里浮起一丝说不明白的燥意,许久,他移开目光,低声:“行。”   -   考试时间定在周五晚上,七点半之后。   刚六点,石一茗就把商行舟从宿舍薅了出去。   商行舟烦得不行:“干什么?”   石一茗理直气壮:“去观测位置啊,万一我俩隔得很远,我看不见你的卷子,就只能靠眉目传情来传递答案了。”   商行舟被他的措辞恶心到:“滚。”   “商爷,你不懂。”石一茗狗腿,“我能考上T大,靠的完全是祖宗显灵,但你不一样的,你是……”   他忽然想不到形容词,商行舟撩起眼皮:“我是?”   石一茗谄媚:“你是好学生。”   商行舟笑骂:“叫爹。”   考试前教室封了不让进,俩人站外头。   商行舟靠着围栏还又翻了会儿书,这段时间没晴天,黄昏雨丝细细密密的,好多女生路过走廊,偷偷看他。   石一茗仰头看天:“怎么就我们系要期中考啊,烦死了,等会儿出去玩吧,今晚不回来了。”   商行舟想到什么,拒绝:“不去。”   “怎么?”   “我考完试,去接涂初初。”   “……”   石一茗瞳孔地震:“我靠,有没搞错,你什么时候对她这么好了?”   商行舟这个人,外冷内热,并不是那种会迁怒别人的性格。   所以石一茗知道,他不会因为不喜欢涂雁晚,就连坐涂初初。但他同样清楚,商行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压根儿没心思搭理这个继妹。   商行舟没说话,手机微震,他拿出来,皱了下眉。   然后打回去:“喂?”   那头很嘈杂,石一茗离得近,也没听清在说什么,依稀只听见“你快过来”。   商行舟脸色沉下去,问:“温盏呢?”   涂初初快哭起来:“我不知道,她不见了。”   石一茗感觉身边人的气压一下子变得很低,商行舟几乎一字一顿:“涂初初,你他妈再给老子惹事,老子给你卖了!”   石一茗:“?”   啊,说好的温柔哥哥呢?   三言两语挂断电话,商行舟脸色不太好看,将课本装回背包,拉上拉链。   他问:“考试几点开始?”   石一茗:“七点四十。”   商行舟“嗯”了声:“你跟师太说一声,我晚点回来。”   说完,他大步迈开,转身就走。   石一茗愣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不是,这时间很快就到了!你干嘛去啊?”   商行舟没回头。   他步子迈得很快,外套衣角划破空气。   一边下楼,一边给温盏打电话。   微信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起来。   温盏身边很吵,她应该还在场内,有点茫然:“商行舟?”   商行舟开门见山:“你现在还安全吗?”   “我,我还好。”温盏就是没懂,场面怎么忽然混乱起来,“但我跟初初走散了,我们遇到了上次那伙人,我担心初初她……”   “行,温盏。”商行舟简明扼要,吩咐她,“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别动。”   他大步走出教学楼,沉声:“我二十分钟后到。” 第12章 今晚   轰隆隆——   闪电如同青蛇游走天际, 黑沉夜幕下冷风吹拂,须臾,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   车在五棵松停下, “砰”一声关上门, 商行舟黑色外套的衣角, 在空中被风吹开。   他冷着脸撑开伞,顺着楼梯快步往下走,雨点飞溅。   循着温盏给的地址,他穿过华熙在雨雾中灯火通明的街区, 一路找到那家酒吧。   推开厚重的门, 舞台上一切如常, 灯光晃动, 人群在明灭不定的灯光下涌动。   酒吧层高很高,分两层, 一楼布置了舞台和贩卖周边的小摊位, 只在二楼放置了座位, 可以容纳更多客人。   商行舟在暴烈的鼓点中穿过亢奋的人群, 爬上黑色金属楼梯, 走到二楼。   他一边低声说“借过”, 一边拨开面前的人,隔着一段距离, 舞台上明亮的灯光猛地晃过来,下一秒, 他看到抱着膝盖一脸茫然坐在角落的温盏。   还没靠近,她身边一直站着的, 那个白T恤男生调笑的声音就传过来:“哎, 真不给个联系方式啊妹妹?”   温盏表情为难:“可是, 我……”   商行舟没往下听,脸色一下子沉下来,戾气陡生。   低骂了句“草”,他大跨步走过去,一把攥着男生的手腕,拔除毒草似的,将他从她面前薅开:“滚!”   男生白白净净,细胳膊细腿,单手拎着一瓶冰啤。   被他这么一拽,手里的啤酒洒了大半,淋在衣服上。   跟只小鸡崽似的,被硬拖到商行舟身边,身体还撞到了一把椅子。   他愣了下,用力甩胳膊,发现竟然甩不开他:“我靠你有毛病?我跟漂亮妹妹要个联系方式怎么了,你是她什么人啊你在这里喊几把,你——”   “商、商行舟。”温盏见他过来了,赶紧背着包包起身,跳了两步,跳到他面前,“刚刚是他扶我上来的,你别打他。”   商行舟微眯下眼,危险地瞥了那男生一眼。   这才稍稍松了点手中的力道。   男生用力帅手臂挣脱桎梏,手腕立刻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意,他下意识又要开口骂:“你他妈……”   蓦地抬头,对上对方的眼睛。   室内灯光一直在晃,光线并不好,舞台上的射灯只能映亮眼前人一半脸庞,一明一暗,黑色的眼睛深不见底,眼神冷得像是要杀人。   男生:“……”   算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悻悻退后半步,转身做样子要走。   趁商行舟不备,又飞快回转过身,冲着温盏wink大叫:“下次啊漂亮妹妹!我记住你了!下次,我还来找你要联系方式!”   说完,扛着商行舟下一秒扫过来的眼刀,脚底抹油,飞快地溜走。   舞台上的乐队又换了一支,灯光由明亮的落日橘,变成清浅流动的碧蓝。   光芒映在屋顶,一下子像是行走在海底。   商行舟收回视线,脚背勾住凳子,稳稳将它放在温盏身边,哑声:“你先坐。”   他垂眼,注意到她刚刚走过来时是用跳的,左脚腾空了,低声问:“腿怎么了?”   温盏不好意思,挠挠脸:“刚刚不小心摔的……”   她就这么个起身又坐下的动作,商行舟看到她针织外衣后腰那块也湿了一大片。   衣物衣物是奶白色的,所以哪怕这么昏暗的灯光,他也看清了。   商行舟抵了抵腮,居高临下,哑着嗓子换了个说法:“你受伤了?”   温盏有点囧:“说出来你不一定信,但,虽然我们刚刚发生了点冲突,可我几乎没受伤……”   她就是摔倒时,倒霉地崴了脚,又把手心蹭破了点皮。   倒是——   温盏忽然想到更重要的事,连忙扯商行舟袖子:“你有没有找到初初?我和她被人群冲散了,后来她给我打过电话,但场内太吵,我没听见,也没接到。再给她打回去,她那边就没人接听了……”   “她你不用担心。”涂初初不会让自己吃亏,生活环境的缘故,她对周遭形势的预判一向精准,如果实在打不过,她逃跑速度也是一流的。   商行舟怕她听不清,半躬下身,声线低磁,在她耳边解释,“我来之前,她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让我找你。这说明,她基本是安全的。”   他声音很轻,是讲道理的语气。   落在耳畔,带着丝丝缕缕热气,将心脏轻盈地缠绕。   温盏两手落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攥紧落在膝盖上的衣物,整个人都屏住呼吸。   他稍稍偏移视线,说:“你先跟我说说,今晚到底是怎么了。”   其实坦白说,温盏也没太明白怎么回事。   晚饭后,她和涂初初如常进场,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她从没在livehouse看过演出,进门时验票,安保在她手背上盖荧光印章,她也觉得很新鲜,小声嘟囔:“你看,像不像在做基因标记。”   涂初初被她逗笑,先带她去买了乐队的周边。   然后,才去冰柜里选酒:“你能喝这个吗?”   温盏父亲酒量很好,她在家庭聚会里喝红酒,也从没上过头。   所以她看着琳琅满目的彩色啤酒,盲目自信:“我能。”   “我不信,你要是跟着我喝醉了,干妈肯定打死我。”涂初初把冰柜里的酒放在一起,对比了下度数,还是决定给她找个最低的,“这牌子青木瓜味的度数最低,好像被人拿完了,你等我下,我去问问服务员。”   她轻车熟路,像是熟客。   温盏就站在原地等。   很快,涂初初去而又返。   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两瓶青木瓜味的酒,装在透明玻璃瓶里,透出魔法药水一样清澈的绿意。   她递给温盏,表情古怪:“我刚刚遇到一个熟人。”   温盏:“嗯?”   涂初初嘟囔:“一个暗恋裴墨好多年的女生……不过你应该不认识,真晦气。”   温盏脑子里飞快的闪过什么,没抓住。   但五分钟后,她就知道涂初初说的是谁了。   ——邱苏橙。   她去还开瓶器,看到了胸口别着服务生名卡、站在人群中,言笑晏晏跟年轻男孩儿聊天的,邱苏橙。   温盏也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她。   她愣了下,上前搭话:“苏苏?”   邱苏橙化浓妆,隔着几步路的距离,像是早知道了她在这里,不甚在意地投来一瞥,又收回。   温盏扒开人群走过去:“你换地方了吗?我记得你之前,不在这里打工。”   邱苏橙跟买酒的客人打完招呼,笑吟吟看着对方离开了,才转过来。   似乎不太想理她,“嗯”了声,也没说别的。   她个子高,温盏立在她面前,得微微仰着头。   温盏其实还有别的话想说,但看这样子邱苏橙是也不太想答。   于是她忍了忍,只说了自己最想说的几句:“这段时间,我没在宿舍看见你,有个问题,可以问吗……?新学期刚开学时,你为什么要向我隐瞒选修课的事?”   邱苏橙目光落回来,很直白,有点不太高兴地反问:“别张嘴就这么刻薄,我向你隐瞒什么了?”   “就我们这学期的体育课。”温盏舔舔唇,“思蘅说,她让你提醒我,重新进选课系统选一下……”   邱苏橙打断她:“哦,那个啊。我忘了。”   她说:“但你不选课,也不耽误你上课啊。”   温盏:“……”   这倒也是。   反正不管怎样,她都会有体育课上的。   温盏就是不太明白:“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吗?”   “没有。”邱苏橙一抬眼,看到不远处走过来的涂初初,她结结实实翻个白眼,“我高兴死了。不跟你聊了,我要上班。”   温盏没再叫她,涂初初走过来,有点惊讶:“你跟邱苏橙,认识啊?”   温盏点头:“她是我的室友。”   “她喜欢裴墨,你知不知道?”   温盏“啊”了一声,今天之前都只是猜测,现在落实了。   “她简直是个疯子。”涂初初说得巨夸张,“你不知道吧?上个月有一天,她大半夜突然给裴墨打电话,也不说要干什么,一上来就甩地址,让裴墨赶紧过去。裴墨怕出事,去了,结果这女的搞个巨大的花环放在地上点蜡烛,带着一群彪形大汉跟他告白,说暗恋了他十一年。”   “我靠,这阵仗谁敢答应?裴墨当然就说不啊,这女的二话不说哭着就跑,她那群也不知道是保镖还是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指着裴墨鼻子说要让他好看。我的天,他们是什么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吗?脑子里面有没有法律?”   温盏愣了半天,有点难以置信:“啊?”   怎么也想不到,这事儿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完全是另一个版本。   她还想再问,眼前蓦地投下黑影。   涂初初后脑勺传来一股大力,她猝不及防失去重心,重重撞在一旁柱子上,咚一声响。   邱苏橙狐假虎威,拱火的声音轻飘飘地,从身后传来:“就她,拿了酒不付钱。”   温盏伸手去拉她,回过头,酒吧里几个安保身形都很魁梧,站在一起看着很吓人。   正粗声粗气地叫她:“哎,小朋友,知不知道拿东西要付钱的?”   涂初初懊恼地捂着脑袋直起身抬起眼,刚想骂人,四目相对,两边的人都愣住。   “我靠!你们!你们是!”涂初初先反应过来,立刻指着他们大叫,“上次在龙虾店找茬的人!你们完了!我知道你们工作单位了!付钱?你倒是看看我付没付钱!你们等着喝茶吧!”   对方:“……”   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几个人面面相觑,想到上次被暴揍的事儿,心有余悸,不约而同退后半步。   邱苏橙:“……”   他们一伙人聚在一起,场内灯光又看不清楚。   为了吓唬她们,邱苏橙还特地让几个安保脱下制服换了便装,看起来更加危险,也没人能一眼看出身份。   结果,其他客人就以为,他们也都是站这儿玩的。   演出开始之后,有人在人群中开火车,一大串人一个挨着一个,老鹰捉小鸡似的,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场内横冲直撞,哪儿人多他们就冲哪儿。   然后就这么,踩着摇滚乐的鼓点,很精准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把温盏和涂初初给冲散了。   商行舟:“……”   商行舟一时间有点失语,猜测,涂初初后来一定找过温盏,只不过没找到。   然后,才给他打电话,叫他过来的。   场内灯光半明半暗,摇滚乐冲击耳膜,商行舟视线落在温盏手上。   很白,手心像是蹭破了点皮,但他的角度,有点看不太清。   他微微躬身,问:“演出你还看吗?”   温盏摇头。   “行。”商行舟直起身,将她从座位上扶起来,“我们先出去再说。”   下楼出门,一门之隔,巨大的嘈杂被隔绝在内。   外面雨还没停,淅淅沥沥地,透明的水珠啪嗒啪嗒掉下来。   从酒吧到园区门口只能步行,商行舟撑着伞,站在门口跟涂初初打了个电话,确认她的方位和情况之后,转身来示意温盏:“她没事,我送你回学校。”   温盏睁圆眼:“我刚刚也在场内找过她,但没找到人,她去哪儿了?”   商行舟面无表情:“她把这几个人弄去喝茶了,在做笔录。”   温盏:“……”   挺好,她想,至少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是有法律的。   两个人并肩往门口走,温盏走不快,商行舟迁就她的速度,撑着伞跟她一起。   天地间湿漉漉的,风有些凉。   她嗅到他衣物上极其清淡的、海盐气息的后调,手指蜷曲,目光向下,她看到他握着伞柄的手。   五指是修长的,看起来比她的手掌要大很多,肤色冷白,骨节很分明。   有一个瞬间,她非常想……   牵他的手。   温盏默不作声盯着,看了几秒,颇为遗憾地移开目光。   下一秒,突然想到:“今天是周五?”   商行舟回复一个清淡的鼻音:“嗯。”   温盏微怔:“你不是要考试?”   商行舟微眯了下眼,危机解除后,两人之间的气氛重新轻松下来。   现在这样,倒有点像。   她跟朋友来看livehouse,结果发生了一个很小的意外,撒娇说想先回家,他就过来接她了。   商行舟身形微顿一下,挥散这个想象。   然后饶有兴致地,动了动唇角:“我这不是特地跑来关爱同学吗?如果老师知道了,肯定也能理解的,你说是不是?”   “我……我觉得她理解不了。”今晚的事细想有点离谱,其实跟温盏和商行舟都没什么关系,他俩简直无辜死了好不好?温盏磕磕巴巴,“你考试几点开始?七点半吗?”   “七点四十。”   温盏掏出手机看眼时间,现在八点十五。   “那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的啊!”   “嗯。”商行舟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语气特别随意地,声线低磁地哼了声,“那就是我自己不想考。”   他拽里拽气地,撩起眼皮,反问:“难道你很喜欢考试?”   这人怎么对什么事儿都这么随便?   温盏完全理解不了,涨红一张脸:“你现在不回去,你老师给你挂科怎么办。”   “挂就挂呗。”其实院系的期中考成绩不计入绩点,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睁得好大,似乎难以相信,竟然真有人胆敢不去考试,真是十恶不赦。   于是商行舟微抵了下腮,忽然就觉得,他可以挂科,但没有人能阻止他猖狂。   所以他扯扯嘴角,表现得极其嚣张,浑不在意:“她也就这点儿能耐了。”   ……这是拿来说老师的话吗!   商行舟打的车停在面前,温盏先坐进去,随后他在她身边落座,“砰”一声关上车门。   “雨大。”他修长手指将伞一并拢起,有意无意地,慵懒散漫地提醒司机,“师傅您慢点儿开。”   温盏感觉他好像故意的一样,闷声指出:“我发现了。”   商行舟掀起眼皮,鼻音很低:“嗯?”   温盏小声:“你有点叛逆。”   话一出口,车内静默了三秒。   商行舟视线不冷不热地扫过来,看她的眼神由带点儿笑意的注视,变得别有深意。   好像看穿她一切心思。   温盏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雨水冲刷车窗,夜色下街景变得模糊,华熙街区很快被远远甩在身后。   她手心忽然又开始出汗,一颗心慢慢悬起来,想到,她跟商行舟,根本就还没熟到,她可以放肆点评他的程度。   而且,考试什么的,也不是她该管的事情,他今晚一开始并不是来找她,而是来找涂初初的吧。   他会不会生气……   或者,觉得她越线。   温盏心里打鼓,舔舔唇,又很小声地找补:“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我,我也很叛逆。”   商行舟胸腔微震,几乎笑起来。   他靠在椅背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前方道路,停了几秒,唇畔的弧度始终没有掉下去。   很久,他声音低低地,微带些哑,在狭小的车内,莫名织构出若即若离的暧昧气息:“温盏。”   他说,“你怪好玩儿的。”   -   商行舟打车,设置的终点不是宿舍或教学楼。   而是校医院营业时间最晚的一家门诊。   他拿着温盏的校园卡,给她挂了号,嘱咐她自己待会儿:“你歇会儿,等雨差不多停了,就自己回宿舍。”   “或者。”他停了停,又意味不明地,哑着嗓子补充了句,“等我一会儿。”   温盏拿着卡和单子,在空旷的大厅中茫然地看他:“你去做什么?”   “给我老师个面子。”商行舟面无表情,“去考我那个破试。”   “……”   温盏连忙应下:“那你快走。”   商行舟也没多说什么,温盏坐在大厅塑料椅上,看着身形高大的少年大跨步走到门口,将伞放下,然后流畅利落地拉开外套拉链,顶到头上,冲进茫茫大雨。   这场雨一直下,一直没有停。   晚上校医院门诊没什么人,医生看诊很快,飞快给她看完病开了药。   她的腿本来也不严重,用点儿药休息几天就行。   从药房走出来,口袋里手机微震,微震拿出来,看到信息栏上弹出一条新消息。   陆灿:“盏盏你还没回来吗?雨下得好大,要不要去接你?”   温盏想了想,下意识打出:“我在校医院第三门诊,灿灿你方便过来帮我送把伞吗?”   发送的前一秒,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温盏手指顿住。   她又把整句话一字一字删掉,改成:“对,我可能要等会儿才会回去,没关系,你们先休息吧。”   发送。   三秒后,陆灿发来一个笑脸:“好嘞!需要接的话直说呀,不要怕麻烦。”   温盏笑笑,也回了她一个表情。   不过。   她收起手机,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天幕,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一个飞快闪过的念头,可能不太合理,但她牢牢抓住了。   能这样吗……也没关系吧。   商行舟自己也说了,可以坐在原地,等他来的。   她只是想跟商行舟多待一会儿,也不会给他添什么麻烦的吧。   温盏这样想着,站起身,缓步走回诊室。   她敲门,小心地探头,问:“不好意思,老师,请问你知道那个吗……”   她说:“今天晚上,金融系的学生,在哪里考期中考?”   -   天空淡墨色,云海翻涌,入夜,雨势不减反增。   暴雨冲刷,窗前香樟被打得疯狂摇晃,冷风裹挟水汽,汹涌地穿堂。   商行舟写完最后一个字,啪嗒阖上笔,起身交卷。   教室里空空荡荡,已经没有别人了。   他迟来一个小时,跟老师说明情况之后,老师虽然不完全信,但鉴于商行舟平时信用比较良好,她很好心肠地表示,可以给他延期半小时。   他踩着DDL写完,打着哈欠走出教室。   单肩背着包,正想掏出手机给温盏打电话,一转眼,就见教室后门站着个姑娘。   毛衣长裙,小小只,有点茫然地站在那儿,盯着雨幕发呆。   商行舟微眯下眼,有些不太确定:“温盏?”   温盏蹭地转过头,眼睛明亮潮湿:“商行舟。”   他大跨步走过来,挑眉:“你没走?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给你送伞。”温盏想,她也就这么一点点小把戏,甚至称不上心机。   她想跟他一起多走一段路,撑同一把伞,哪怕淋雨也可以。   不过她没在商行舟面前说过谎话,还是有些小紧张,努力平静地,自然地指出:“你刚刚把伞留给我了,我看外面雨这么大,所以买完药,就直接过来了。”   走廊上大半教室都熄了灯,师太抱着答题卡从另一侧楼梯离开,空气湿冷,她高跟鞋的哒哒声渐行渐远。   商行舟的脸庞一半浸没在灯光中,一半沉入黑暗,明暗之交,他的脸庞线条流畅,显出一种难以靠近的冷淡。   他一言不发,探究似的,盯着温盏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半晌才移开视线。   然后,挺平淡地说了句:“行,我们走。”   温盏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两个人并肩下楼,她走不快,扶着栏杆往下跳。   商行舟一只手臂虚虚环在她身边,但也从头到尾没碰到她。   中途他接到个电话,看也没看就挂断了。   温盏忽然有点不确定,她是不是,其实不该来找他。   这时间路上也没什么人了,两个人各怀心思在雨里走了一段路,快到宿舍区时,商行舟忽然开口:“温盏。”   温盏猛地回过神:“嗯?”   她像一只仓促的小动物,商行舟张了张嘴,想让自己看起来温和点。   他低声说:“你们宿舍门禁几点。”   “好像是十点半,或者十一点……啊。”温盏愣住,耳根一下子紧张红了,手忙脚乱地掏手机,“我,我看看时间……”   “你不用看,我们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十点半了。”她走不快,今天下雨,教学楼跟宿舍又有一段距离。他送她到楼下,说,“你看看阿姨让不让你进楼,上楼了,跟我说一声。”   温盏完全忘了门禁的事儿,没想到还会出这种状况:“那如、如果我进不去……”   商行舟笑了一下,胸腔震动,清澈低沉的嗓音从喉咙中滚出:“那你也甭回去了。”   “温盏。”他忽然偏过头来,不紧不慢地,叫她名字,“我看你挺喜欢跟我待在一块儿的。”   夜色中,他映着身后潇潇雨幕,脸庞沾染水汽,清俊得不像话。   温盏心脏猛跳。   “所以,要是回不去,你就来找你小商爷。”   他看着她,眼中透着些玩味,笑得有点坏。   声线低磁,热气打个璇儿,勾引似的,落在她耳边:   “你跟着我回家,你瞧行吗?” 第13章 牵手   温盏一路跳到宿舍楼门口。   难得有一次, 她没理商行舟。   她现在发现了,他在她面前一直就憋着点儿坏,这个劲儿不知道在别人面前有没有, 但他说话, 从来就没正经过。   温盏停在被锁住的大门前, 屏住呼吸,手伸过防盗网,敲敲窗玻璃:“阿姨。”   四下寂静,入口处也没人, 灯影被吹得摇摇晃晃, 冷风穿堂, 她刘海毛茸茸地扫过脸颊。   半晌, 没动静。   她屈指,又敲敲:“阿姨?”   还是没动静。   好奇怪。   以往, 宿舍入口的休息室里都会有人值班, 哪怕锁了门, 求求阿姨也能进去的。   温盏有点奇怪, 掏出手机看时间, 刚刚过十二点。   不知道室友都睡了没, 要不要叫陆灿下来,去叫阿姨……   温盏犹豫了下, 回转过身,慢吞吞, 又往回跳了两步。   夜幕黑沉,飘摇的大雨中, 商行舟不远不近立在路灯下, 低着头单手划拉手机。灯光从头顶垂落, 他个子实在太高,裤腿还是被打湿了一部分,整个人影子好看得要命。   温盏心头一跳。   他果然还在原地。   有一秒,她忽然觉得,他非常值得信任。   她小声叫:“商行舟。”   商行舟若有所觉,撩起眼皮,唇角微勾一下,然后大跨步朝她走过来:“锁了?”   温盏挠挠头:“宿管阿姨好像不在,你明天早上能把我送回来么?”   商行舟胸腔微震笑了下,重新撑开伞:“成。走吧小温同学,商爷带你回家。”   -   温盏很早就听涂初初说过,商行舟现在不跟他爸住一块儿。   商行舟妈妈是IPO律师,给很多中大型公司都做过IPO业务。   商行舟高二那年,她离婚后跳槽到一家世界排名TOP3的公司,把儿子一并带到了国外,读两年书又给送回来了,但她本人没再回过国。   她妈妈很有钱。   所以她在国内置办房产,温盏毫不意外。   但当她发现商行舟一个人住着一栋可以开party的小别墅,她还是有些吃惊:“你自己住这么大的地方,不瘆得慌吗?”   商行舟在玄关处随意地脱了鞋,书包一扔,赤脚踩地板:“穿我的拖鞋。”   他说完看也不看,边脱外套边进了屋,一路往前走,灯一路感应跟着亮起来。   他打开厨房的冰箱,拿了罐汽水拉开,问:“你喝什么?”   他的拖鞋有点大,温盏慢他一拍,跟着走过来:“不用了。”   商行舟也没多说什么,仰头喝了口,喉结滚动,脸庞一侧拓下清冷的光。   他走回客厅,指指沙发:“坐这儿。”   沙发很软,他坐下后身体前倾,修长手指落到茶几上的透明小水壶,打开盖子赛了点红茶又重新盖上,打开开关,透明的水很快咕噜咕噜冒起泡泡来。   温盏小心地坐下,见他动作利落流畅,将装零食的竹筐也拿出来放桌上,又很随意地扔过来一个游戏手柄:“你困吗?”   温盏连忙接住,这会儿彻底醒了:“还好。”   “嗯。”商行舟长腿微屈,靠在沙发上单手划手机屏回消息,分心来嘱咐她,语气散漫,“你玩会儿游戏,或者看会儿电影,我叫阿姨上门换床单。”   他说着,手臂一伸,手掌落到一旁投影仪的头顶。   机器被唤醒,联动的智能家居立刻发出启动机械音:“主人主人。”   他头也不抬:“想看什么,喊它。”   温盏后知后觉,回过点劲儿来。   她望着茶几上那一筐薯片糖果小饼干,忽然有点恍惚:   怎么搞得她像是来春游的一样……   她也不想玩游戏,抱着手柄环顾四周,没话找话:“商行舟。”   “嗯?”平淡的回音。   “你是不是没吃晚饭,你饿不饿?”   “……”   商行舟手指微顿了下,纳罕地掀起眼皮,好笑:“怎么,这大半夜,你要给我下厨做吃的?”   也不是他有什么偏见,温盏看起来实在不像会做饭,就他跟她相处这段时间看下来,这姑娘生活能力差得要命,简直不能自理。   “我……”温盏没往那个方向想,她真的就嘴上问问。她很诚恳地,看着他,“我可以给你煮泡面,放两个蛋。”   商行舟胸腔微震,兴致缺缺地嗤了一声,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又回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温盏:“……”   再度陷入沉默,她尴尬地挠挠脸。   下一秒。   商行舟调好外卖界面,扔手机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   温盏心头一跳,忙不迭接住手机。   一眼扫过去有些意外,他住的这地方,周围吃的竟然还不少。   但是……   她想到,上次买药,也是商行舟付的钱。   她今晚蹭人家住处,还得特地叫保洁阿姨上门换床单被罩,多麻烦。   吃的,怎么都该是她来付钱吧。   温盏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手指无意识地,已经翻到了他挂在外卖软件里的地址。   商行舟余光瞥见,居高临下,将手机从她手中抽走:“有这么纠结吗。”   他修长手指扒拉了几下,语气随意:“除了辣椒,你还有什么忌口?”   温盏睁圆眼,他知道她不吃辣。   她下意识:“我还不吃葱姜蒜,和苦瓜。”   商行舟嗤笑:“你这么挑食,小时候,你妈不打你么。”   小时候……   温盏垂下眼,看看自己手掌心,蹭破的地方已经结痂了,细细一道,跟商行舟手臂上那个有点像。   小时候她确实很折腾家里人,娇气,挑食,爱生病。   杨女士跟温俨在家时挺惯着她,但后来跟奶奶住,就没那么舒服了。   奶奶才不管她不爱吃什么,不想吃就别吃了,小孩饿一两顿也死不了。   见她不说话,商行舟点了一些烤串,炸物,以及水果和酸奶。   下完单,他坐回去,扔掉手机,幽幽发出叹息:“温盏,你真是一点儿都说不得啊。”   温盏眼睛潮湿,抬起头:“嗯?”   商行舟唇角微扯:“我不就说你一句。”   “……?”   “你瞧你,立马要哭出来一样,跟我欺负你多狠似的。”   “……”   温盏脸上有点烧:“我没。”   她顿了下,忽然有点好奇:“商行舟,你现在跟妈妈联系多吗?”   商行舟撩起眼皮,懒懒睨她一眼:“干嘛?”   “不是……只是,我刚刚在想。”温盏哭笑不得,挺认真地说,“你问我我妈打不打我,其实我很小的时候,我妈特别特别纵容我的。只不过她工作也很忙,家里还有很多别的事需要她去处理,时间久了我就感觉,她好像没有小时候那么喜欢我。”   少女声音很软,清澈,不疾不徐。由于过于真诚,有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商行舟手里动作微停了下,心里那点儿燥意忽然被抚平了。   他意味不明,移开目光:“不多,也没什么好聊的。”   他父母感情并不深,双方对这个儿子的态度都可有可无,大半的时间在放养。   可真到了诸如高考选志愿这样的人生抉择期,爸妈的意见又变得针锋相对,非要在他的人生里争个高低。   离了婚还不消停。   商行舟跟他俩谁都不想说话。   “这样啊。”温盏喃喃自语,很想问他爸怎么老打他,但话到嘴边,只变成一句,“商行舟,你为什么,会读金融?”   这姑娘胆子小得跟没有一样,讲话怎么老一节一节的。   商行舟心里好笑,掀起眼皮,学着她道:“那不然,我应该?”   温盏很认真地想了想,坦诚:“不知道。”   “但是。”她纠结了下,不确定这个形容对不对,轻声说,“我觉得你应该会成为一个,对国家很有用的人。”   商行舟微怔一下,听笑了,慵懒抵住腮:“你没睡醒?”   温盏摇头:“不啊,你本来就是个很正直的……”   她话没说完。   手腕陡然传来一股大力,她被人攥着手,猝不及防,整个人都被拖走。   毫无防备地,她重重地撞上商行舟的胸膛,脑子嗡地一声,然后被他按在两只手,举高,抵在沙发靠背上。   室内静寂,大雨下一整夜。   温盏一颗心立刻冲到嗓子眼。   是一个绝对钳制、无法反抗的姿势,他身上的雄性气息铺天盖地,离得太近,两个人呼吸交织,热气扑打在脸上。   她完全无法呼吸,只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温盏。”商行舟不紧不慢,声音蛊惑一样,带着热气凑在她耳边,缠绕着,沉哑地,问她:“现在还觉得我正直吗?”   轰隆隆——   一道闪电劈下来,猛地映亮室内,温盏的手机震动起来。   她如梦初醒,忽然清醒过来。   感官与听觉一并跟着恢复,耳朵里隐隐约约,传来门铃叮咚叮咚的响声。   商行舟说完那句话就没再进行下一步,于是她试着挣扎了下,发现还是挣不开。   她只能小声:“商行舟。”   然后嘀咕:“外卖来了……”   气势汹汹按着她的商行舟,屈膝将她抵着,沉默了足足五秒。   然后,一言不发地冷着脸,松开。   他的高个头从面前移开,灯光再一次流畅地从面前垂落下来。   温盏重新开始呼吸。   后知后觉地,耳根浮起热气。   风雨夜,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远远地,很快又“砰”地关上。   温盏拿起手机,平复了下情绪,接起来:“灿灿?”   “小温同志,你的livehouse结束了吗?”陆灿还没睡,躺在床上碎碎念,“今天宿管阿姨不值班,如果你现在回来,得从后门翻墙才能进宿舍了。”   温盏说:“我今晚不回去了。”   商行舟迈动长腿去而又返,两只手拎着吃的,大大的塑料袋上滚着水珠,食物还在冒热气。   他居高临下,语气随意散漫,故意道:“你跟谁打电话?”   温盏差点把手机摔了。   陆灿尖叫:“男人!是男人的声音!温盏你出息了!你竟然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不是……”温盏脸颊又烧起来,她赶紧,“我挂了啊,我回去再跟你们解释。”   说完也不管对方什么反应,温盏眼疾手快掐断电话。   雨还在下。   头顶,蓦地,传来一声男生的轻笑:“我看着很善良。”   温盏脑袋发烫,不敢抬头。   “我对你太好了是吧?”   “……”   温盏屏住呼吸没说话,下一秒,他重新坐下,把手里所有袋子都随意地堆到桌上。   长腿微屈,整个人慵懒地朝后靠,指使她:“你自己解。”   温盏沉默两秒,有点好笑,往前挪挪,伸手去解袋子。   商行舟故作冷淡地撩起眼皮:“你笑什么。”   “我没笑。”温盏窸窸窣窣,埋着头憋笑,“就是,我刚才还以为——”   “……?”   “你要打我一顿。”   “……”   商行舟危险地眯起眼,目光落在她身上。   一种大佬的打量。   温盏很懂得看眼色,知道不能让大佬下不来台,她把烧烤拆开了,码到赠送的锡纸盘子上,规规矩矩放桌上。   然后乖巧地,主动转移话题:“今天晚上我睡哪里?”   阿姨还在路上,商行舟垂眼拿起手机想问问她到哪了,拖着磁沉的尾音,不怀好意,慢条斯理:“等会儿你瞧瞧我睡哪儿,你在我旁边挖个洞,躺那儿。”   温盏正拿着小叉子叉西瓜,猜到商行舟嘴里没什么好话,她还是被小小地呛了一下。   “哎。”商行舟看她咳得抖抖抖,又想起第一节选修课,她在教室里吃冰。   他有点好笑,伸手拍她,“你是怎么回事儿。”   温盏被他拍得一个激灵,很快平复呼吸,喝水掩盖自己不自然的表情:“就正常被呛到也不行吗。”   这也要说。   商行舟似笑非笑,深邃的眼定定望着她,清澈嗓音透出点玩味:“就这种我一天能说一箩筐的荤话,讲一百次,你能脸红一百次。”   “……”   “你是什么啊温盏。”商行舟胸腔微震,笑得有些痞,“你是小番茄精吗。”   “……你正经点。”   路遇大雨,保洁阿姨来得晚了点。   温盏作息很规律,平时十二点就会上床,等保洁阿姨收拾完床铺,她眼皮打架已经快睁不开眼。   商行舟倒也没真让她挖个洞躺旁边,他给她准备了一间客房,在书房旁边,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窗外蓊郁的树林。   有天然白噪音,温盏一觉睡到天亮。   再睁开眼,已经八点半。   周六清晨,大雨短暂地停了一阵,麻雀啾啾的声音从窗台传来。   温盏下床洗漱,用遥控器按开窗帘,仍然不是晴天,天空灰蒙蒙的,玻璃上覆着一层水汽。   手机振动。   X:“醒了?”   X:“下楼出门左拐直走五百米,小区滑梯那儿等你。”   温盏心脏漏跳一拍,背上包:   “好。”   大门装的是密码锁,温盏关上门,按照他的指示,往左边走。   小区道路上人影稀疏,刚下过雨,空气清冷,透出清新的草木气息。   走出去几百米,远远看到商行舟半蹲在滑梯前,正跟一小豆丁对话。   他像是刚晨跑结束,额前刘海还有点湿,长手长脚一大只,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家长呢。”   小豆丁扁嘴,委屈巴巴:“我没做作业,妈妈不要我了。”   商行舟失笑:“妈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别大清早闹脾气,回家去。”   小豆丁:“你怎么知道,你小时候也不做作业?”   商行舟:“别贫,你回不回去,再不走我把你卖山里。”   温盏:“……”   他还真的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温盏走过去,轻拍拍他肩膀:“商行舟。”   商行舟回过头,下意识伸手整理了下刘海,然后起身:“你起来了?我先把这小孩送回他家,然后就带你去吃早饭。”   温盏好奇:“认识的人?”   “嗯。”商行舟伸手去拎他胳膊,“邻居家小孩,不知道家长知不知道他跑出来了。”   小豆丁一听不乐意,甩开他的手:“我不回去,你别摸我。”   他说着站起来拔腿就跑,跑出去没两步,撞在温盏身上。   温盏顺势将他扶稳,蹲下,轻声问:“你为什么不想回家啊?”   小豆丁好像没被女生这么认真地注视过,有些不自然:“我不想做作业,回去就要写作业。”   温盏问他:“是不会做吗?”   “也不是。”小豆丁垂眼,别扭,“妈妈以前都陪我写作业的,但现在不陪我了,她不喜欢我。”   他语无伦次,温盏听懂了,笑着拍拍他:“你想有人陪你写作业?那你以后叫你行舟哥哥啊,他会陪你的。”   突然被cue的商行舟:“?”   小豆丁抗拒:“不,他只会打我,他天天喊着要打我!”   “他不会的。”温盏好笑,思索了下,“如果他真的打你,我就——”   商行舟居高临下,目光轻飘飘地落过来。   好像在说:你怎样?   话到嘴边,温盏换了个说辞:“我就,用道理,说服他。”   小豆丁将信将疑,偷偷抬眼。   商行舟冷笑:“看我?还看?”   小豆丁赶紧把目光挪开。   温盏牵着这小孩,跟商行舟一起往回走。   小豆丁是个话痨,几步路把家庭情况抖了个底朝天,他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今年公司上市,比过去更忙;有时候他做作业遇到不会的题,就直接跑去敲商行舟的门。   在门口停下,商行舟按门铃,小豆丁仰着头问:“姐姐,你是行舟哥的女朋友吗?”   温盏被吓一跳,赶紧三连否认:“不是,我不是。”   商行舟抵了抵腮,目光默不作声地落过来。   然后,就听小豆丁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他脾气那么坏,应该跟脾气更坏的在一起,以暴制暴。像你这样的,应该跟我在一起。”   商行舟:“……”   商行舟踢他:“你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温盏笑起来:“你在哪学的这些。”   开了门,家里女主人估计也刚醒没多久,一觉起来发现儿子不见了,正要打电话让社区帮忙找,就见他原模原样被送了回来。   她挺感激:“谢谢你们。”   商行舟摆手:“成,那您看好他,我们先走了。”   “行。”女主人笑着说,“舟舟,有空带你女朋友来家里吃饭。”   温盏涨红一张脸:“不是,我不是……”   她话没说完,被商行舟拉着出门。   风有些凉,树影婆娑,走回大路上,商行舟放开她。   他漫不经心地,看她:“逢人就复读,你不嫌烦?”   温盏仓促:“那他们也太离谱了吧,我们哪里像男女朋友?”   商行舟眯了下眼没说话,手机震动,他眉头微皱,移开目光,冷淡地接起来:“喂?”   那头刚说两句话,商行舟就不耐烦:“大清早的你消停会儿吧,我不在学校,甭找我。”   说完,他挂了电话。   几乎是放下手机的下一秒。   身后传来一道中年男声,不怒自威,像是已经游走在发怒边缘,一字一顿:   “商行舟。”   商行舟浑不在意地回过身。   眼前晃过虚影,耳光已经重重落下来。   太突然了,没躲开,空气中“啪”一声脆响。   他的脸被猛地打得侧过去,迅速浮起五指红印。   温盏猛地睁大眼,被吓呆在原地。   商锐胸腔起伏,沉着声音,饱含怒气地质问:“昨天晚上,你带着初初,去哪儿了?”   风吹过,商行舟身形停了两秒,漫不经心地转回来,有点痞地,勾唇笑了一下:“什么叫我带着她,她要去哪儿那不都是她自己愿意的吗,我能绑着她还是怎么着啊?”   微顿,他不怀好意地撩起眼皮,把话说得很暧昧:“我们几个平时都玩什么,你也都知道。她非要跟着,我能有什么办法?”   商锐气得发抖:“就因为你,成天到晚跟着不三不四的人去乱七八糟的地方,带坏你妹妹,初初脑袋受伤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   他说着,再一次扬起手掌。   温盏暗暗吃惊,下意识去拦,手刚抬起,商行舟已经懒懒伸手,挡住商锐的手臂:“我说——”   商锐是军人,两个人力道竟然近乎持平。   “你有完没完。”商行舟冷淡地撩起眼皮,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凉,丝毫温度也没有,“涂初初的事情跟我没关系,我就说这一遍,你爱信不信,别再来烦我。”   说完,他推开商锐,转身拽住温盏就走。   商锐怒极,在身后叫他:“商行舟!”   商行舟置若罔闻。   他走得很快,步子迈得极大,温盏被他拽着手腕,感觉他身上气压很低很低。   天空昏沉,像是又要下雨,她腿还没好,有点跟不上他,走了几步,小跑起来。   “商行舟……”她小声叫,“商行舟,你弄疼我了。”   商行舟停下来。   温盏平复呼吸,仰头看他:“你昨晚根本没见到涂初初,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   少年侧脸对着她,黑发散落在鼻梁,一言不发,眼神也很沉默。   温盏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   她忽然下定决心,手腕从他手中滑下来,反握住他的手:“你去跟他说一声……你去告诉他。”   商行舟没动。   半晌,他哑声:“不用,他不在乎的。”   “他怎么会不在乎?”温盏忽然又想哭了,她不管不顾,这回很坚定,拉着他往回走,“那我来替你说。”   回到原地,商锐还没走。   司机追上他,说涂雁晚也在过来的路上,他站在原地等人,听见一小姑娘急匆匆的声音:   “商叔叔。”   他回过头。   小女孩呼吸不稳,一路跑着过来的,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拖着那一大只不情不愿的重物——   但她眼睛很亮,有些潮湿,却很坚定:“你好,商叔叔,我是杨珂的女儿,我叫温盏。昨天晚上,涂初初是跟我一起去看的livehouse,商行舟不在场。”   她声音很轻,但清晰:“我们在场内遇到一点小麻烦,很快解决了,没有闹大,只是我和初初被人群冲散了。那之后,商行舟才找过来的。我们当时也联系了初初,确认过她的安全,才离开的。”   “而且……”温盏不卑不亢,与商锐对视,“昨晚,商行舟赶回学校考试,他还特地给他两个朋友发了消息,叫他们去接涂初初。”   商行舟有些意外,微微抬起眼。   “所以,虽然不知道初初现在是什么情况,但昨晚发生的事,跟商行舟没有关系。”   天色暗沉,灰扑扑的,风吹动头顶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   商锐一时间没有开口,商行舟沉默着,视线稍一偏移,看到她与自己合在一起的手。   小小只,冷白的肤色,跟他掌心相贴。   ——紧密地,扣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PS小涂昨晚说她没事,她是真的没事,憋怕。   初初子:小涂永远不会输:D 第14章 心口   商锐打完那一耳光, 气也消了一些。   他耐心地听温盏说完,理智回流,这才想起, 从头到尾也没问过商行舟, 昨晚发生了什么。   “商行舟。”商锐低咳, 冷声,“到底怎么回事儿?”   语气颐指气使,商行舟火气又窜起来。   “你……”骂人的话到嘴边,他忽然感觉一股力道攥着他的手, 很轻地, 捏了捏他的掌心。   商行舟身形顿住。   情绪像装在气球里的空气, 就这样轻而和缓地, 流走一点点。   他撇开目光,淡声:“你自己去问问涂初初。”   商锐冷嗤:“你妹妹最好是没事。你涂阿姨也在过来的路上了, 你现在就跟我一起去医院看她。”   温盏心里一突。   果不其然, 商行舟皱眉, 一瞬间戾气陡生:“我不去。”   商锐:“我并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   父子两人剑拔弩张, 眼看又要吵起来。   温盏掌心出了点汗, 没放开商行舟的手。   她咬咬唇, 抬起眼,很坚定地开口:“商叔叔, 商行舟晚一点会去看望初初,但现在不行。现在他必须跟我一起回学校做选修课作业, 不然老师会扣我们的期末分。我和他被在同一个小组,他是我们组计算能力最强的人, 我不希望他仅仅因为来不了, 就拖累我的绩点。”   商行舟眼皮一跳, 目光落回温盏身上。   商锐微顿,回头,这回多看了温盏一眼。   他的目光饱含深意,又意味不明,最终没有说话,稍稍往旁边站半步,让开了路。   商行舟一言不发。   他牵着温盏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温盏在小区门口的药店里,买了一沓口罩。   她拆封,示意给商行舟看:“你瞧,这个口罩是不是很可爱?感觉日常戴就很好看。我买了很多,分给初初一半,她肯定也喜欢的。”   对折拆开,白色的,是玉桂狗形状。   两只大大的耳朵,横跨小半张脸,刚好罩住下颌。   商行舟没太懂,她为什么买这么萌的……口罩。   但他没问。   沉默地接过来,沉默地戴上。   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温盏也拆了个新的,跟他一起戴上了。   商行舟:“……”   忽然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里漂浮上来。   他有些不自然地撇开视线。   温盏跟他并肩往小区外走,走到公交车站,忽然低下头:“其实……商行舟,昨天晚上,我看见了。”   商行舟耸眉,发出低沉的鼻音:“嗯?”   “看见你给裴墨和纪司宴发消息,让他们去接涂初初。”   “……”   昨晚暴雨,两个人又手忙脚乱,温盏一直在偷偷看他手机屏幕,他都没发现。   她本来以为商行舟给涂初初打个电话确认安全就结束了,结果没想到,他还给纪司宴和裴墨发了消息,问他们:谁在附近,去看一眼。   他明明是一个,非常细心,又很周到的人。   商行舟沉默了下,难得开口没开玩笑,挺正经地望着她,哑声:“吓到你了?”   温盏连忙摇头:“没。”   “我爸他习惯了,就……”商行舟也不知道怎么说,捏捏自己后颈,有点烦,“算了。”   商行舟说得云淡风轻,但温盏又开始难过。   为什么要打他。   她想到他高中时的样子。   商行舟一回身,正对上温盏闷闷不乐的表情。   她将剩余的口罩撞在药店送的小纸袋里,捏在手中,提着。   微垂着眼,鸦羽般的睫毛向下压,微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行舟忽然感觉有些躁。   他俯身,将她手中的纸袋拿过来攥着,转身:“带你去吃早餐,吃完送你回学校。”   少年身上的气息一触即离。   温盏没再多说什么,她走不快,慢慢地,乖乖跟上。   走出去几步,她突然想到:“商行舟,你等一下。”   商行舟停住,侧过来半张脸,声音很低:“什么?”   温盏快两步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挂脖吊坠:“livehouse的周边。”   她声音很轻,踮起脚尖,凑近他:“昨晚,忘了把这个给你。”   商行舟晃了下神,有个瞬间,嗅到她衣物上橘子香水的气息。   非常轻且淡,她退后半步,就飘散在空气里。   难得迟钝半拍,商行舟低头,看到一个棕色的皮革吊坠。   不大,被一根同色的细绳拴着,小马驹的形状,最底下印了一排英文,是摇滚乐队的名字。   摇摇晃晃,刚好落在他心口的位置。   -   之后一段时间,温盏没再见到商行舟。   她跟他选修课和体育课都重合,但这俩课一周也只上一次,他不出现,她也见不到他。   何况这个人,在群里也从来不说话。   温盏不知道那天后来他有没有去找过涂初初,问涂初初,涂初初自己也不是很确定:“下午我睡着了,连我继父过来都没发现。”   她觉得商行舟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有,黄昏时分迎来温盏,只看到垃圾桶里多了两个用过的纸杯。   问起livehouse,涂初初一个头两个大:“我没受伤,只是头上撞了一个包,被我妈发现了,她就坚持要送我来医院。”   商锐并不知道事情经过,连涂初初的病情都是听涂雁晚转述的。   涂初初小心猜测:“我妈怎么跟我继父说的?她夸大事实?说我要死了?”   “不是。”温盏犹豫了下,直说,“你妈妈告诉商叔叔,是商行舟把你害成这样。”   涂初初:“……”   涂初初掀开被子下床:“我这就去跟我继父解释。”   温盏哭笑不得,拦住她,塞回床上:“你妈妈那儿,要怎么圆?”   “圆什么圆。”涂初初难得正经,看着她的眼睛,说,“商行舟高中时,我就让她别这样,结果到现在了,她还是这样。她不想在家里看到商行舟,所以逮到机会就往他身上泼脏水。”   温盏没想到她这么直白,意外:“高中?他高中的时候,你们不是不住在一起?”   商行舟父母高二离婚,之后商锐才另娶、然后把涂初初也接过来的。   可涂雁晚进门时,商行舟应该已经跟着妈妈出国了才对啊。   “不,我们在一起住过,很短一段时间。”涂初初表情不好看,“商行舟爸爸妈妈离婚前半年就已经分居了,他妈妈一开始没打算带他走,后来发现我继父一直打他,才带他走了。”   温盏愣了下:“所以……”   “所以最开始,商行舟的爸爸妈妈,都没想带着他一起生活。”涂初初垂下眼,轻声,“他什么都不在乎,可能是因为,本来也没人在乎他吧。”   -   温盏躺在床上,闭眼,又睁开。   她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闪现涂初初说的话。   睡不着,爬起来,抽了本漫画,躲在床头看。   看着看着又开始走神,想给商行舟发消息,鼓起勇气拿起手机,盯着他黑漆漆的头像看半天,还是放下。   该说什么呢……   水性笔在漫画上画出一条线。   “高中时,是不是应该胆子大一点,跟他告白?”   她思索着,在空白处写:   “虽然他不喜欢我。”   “但是,突然希望他能知道,我那时候,很喜欢他。”   “希望他以后不高兴的时候,能想起来,自己是被人喜欢着的。”   温盏屏住呼吸,写完这段,又懊恼地划掉。   唉,她在想什么。   商行舟又不缺人喜欢……   高中的时候,跟他告白的人,还少吗?   这么想着就又难过起来,她跟那些被他拒绝的女生有什么差别?她的喜欢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她只是非常短暂地从他青春里路过,被他照亮了一下。   因为比过去靠他更近,她现在竟然开始奢望,她也可以对他有意义。   温盏越想越委屈,意识到自己在委屈,更觉得自己没用了。   陆灿听见窸窸窣窣,探出头,小小声叫她:“盏盏,盏盏。”   温盏闷声:“嗯?”   “你是不是在为明天的选拔赛,紧张得睡不着。”陆灿小声给她打气,“别紧张,输了也没关系的。我打听到了,费元嘉每周三都在校外做兼职到很晚然后抄小道回宿舍,那路没灯也没监控,你要是输了,咱们找几个人把他蒙上麻袋暴打一顿,他也发现不了的。”   宋思蘅忍无可忍,从被子里钻出来:“少说点废话吧,你能不能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陆灿被吓一跳:“卧槽你没睡啊,你没睡就没睡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温盏好笑地揉揉鼻子,睡意淡了:“没,我在想别的事。”   陆灿:“说出来给你两个大姐姐听听,我们帮你分担一些人间苦难。”   “就是……”温盏平躺着感觉自己像条小咸鱼,“我总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朋友不多,没什么特长,长相不明艳,性格也不好,总被人说闷。   还……   还总是,想哭。   宿舍里静了两秒,好像都有点词穷。   半晌,宋思蘅叹息:“盏盏,你信我一句,你真的不普通。”   陆灿喃喃附和:“是啊,如果我有你那样的腰,以后冬天都穿抹胸上大课。”   温盏:“……”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你‘我很没用’这种错觉,但是。”宋思蘅想了想,“你已经很好很好了。”   温和,柔软,但又坚定,且勇敢。   宋思蘅说,“你会成为更了不起的大人的。”   温盏沉默很久,轻声回应:“谢谢你。”   虽然她没太信。   但是她踌躇着,还是在漫画空白处写:   希望我,有一天。   也可以照亮他。   ——2015.12.23   -   那个名字很长的比赛,分很多轮。   第一轮校选拔赛,定在平安夜当天。   参赛的主要是工程学和数学以及计算机系的学生,陆灿和宋思蘅错过了报名时间,不参赛,特地来给温盏加油。   “早知道费元嘉会发疯。”陆灿远远看着温盏入场,有一种老母亲目送女儿离开的惆怅感,“我也报名参赛了。”   宋思蘅冷笑:“你报名有屁用,你报名也晋级不了下一轮。”   “我是想,入场之后,先找个没人地方把他打到半死,也赢一半了。”   “……”   入场处人有些多,两个人站得远,陆灿捧着脸四处乱看,忽然愣了下:“思蘅,那是商行舟吗?”   宋思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黑衣黑裤、身形颀长的少年。   不止他。   她认出他身边另外两个人,隔壁学校的纪司宴,以及裴墨。   “我靠。”陆灿呢喃,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帅气程度都加倍了,简直跟素人有壁一样,“他们仨怎么一起出现了,商行舟要参赛吗?”   宋思蘅犹豫了下,不知怎么,忽然想到温盏椅背上那件黑色外套。   她没记错。   她一定,一定,见商行舟穿过。   “就……”宋思蘅迟疑着,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来找盏盏的……?”   “……”   ???   陆灿吓得话都说不完整了:“所以我们这是,撞破了小温的,奸情吗?”   -   温盏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入场处排队安检,她垂着头点开那天涂初初临时建的群,思索半晌,又纠结地退出了。   算了。   等商行舟想回来时,他自己会出现的。   她有点郁闷,将背包取下来,低头找身份证。   阳光晃了下,余光内忽然闪过一个东西。   棕色的,绳子很细,但是不长,所以如果挂在脖子上,只能铱誮落在胸前。   皮革质地的,如果伸手捏,会有一点软。   ——那晚livehouse,其中一支乐队的周边小马。   温盏脚步停在原地。   凉意从指尖爬起来,毛毛的,压到胸口。   她转过头,看到两个排在隔壁队列的女生,言笑晏晏,闹着交谈着,互相打趣:   “……你不是暗恋他么,还不让说了?多大的人了连句喜欢都不敢当面讲,他就站在那儿呢,喏,刚刚还在看你。”   被打趣的那个,两手拎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熊手提包,拉链处,挂着那只皮革小马。   鹿眼,长裙,黑长直,肩膀纤瘦。   柔软温柔的长相。   是她见过的面孔。   温盏无意识地攥紧背包背带,指甲刺进掌心。   她目光沉默地落在皮革小马上,紧接着,见女生若有所觉抬起头,目光穿过她,落到她身后,然后绽开笑脸:“商行舟!”   温盏再迟钝,此时也不自觉跟着回头。   今天终于出了太阳,人群中,商行舟长手长脚立在场外,脸上的指印完全消了,就也没戴口罩。   他一贯漫不经心的样子,靠着栏杆像是在等人,长相太出众,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似乎是因为望见熟人,他深邃的眼里起了点波澜,抬起手,像是要朝这边打招呼:“温……”   温盏藏在人潮里,被淹没,忽然觉得非常刺眼。   所以。   他把她送的吊坠,给了别人吗。   她看到他在笑,听不清说什么,眼睛发涩。   商行舟望着温盏的方向。   然后,下一秒。   她平淡地移开了目光。   作者有话说:   舟舟:?   舟舟:只有男孩子受伤的世界,再一次达成了:D 第15章 欺负   “……”   商行舟的手停在半空。   唇边一点笑意凝固住。   纪司宴:“噗。”   他拎着瓶矿泉水, 同情地叹息:“你完了兄弟,小温妹妹不鸟你啊。”   商行舟眼中笑意渐淡,黑色的眼瞳清冷平静, 站在原地, 没说话。   “不过, 那是谁啊。”纪司宴抬抬下巴,指向人群中一个正兴奋地朝这边摇晃手臂的黑长直女孩,“那妹子也长得好正,我刚刚听见她叫你呢, 她是不是以为你在跟她打招呼。”   商行舟没看, 有点厌倦地撇开目光:“不认识。”   “你好无情啊, 舟舟。”纪司宴爱看热闹, 很有兴致地望着那边,手背拍拍他肩膀, “人家都要哭了, 哎, 她马上进场了, 你真不打个招呼?——算了, 她进去了。你真是作孽, 她因为你发挥不好怎么办?”   商行舟一言不发,远远望着温盏的背影, 微眯了下眼。   他很肯定,她刚刚看见他了。   两个人四目在空气中短暂相接, 他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仓皇和难过。   ……为什么。   谁让她不高兴了吗。   “说不定是没看见我们舟子呢。”石一茗靠在栏杆上低头打游戏,“也不早点儿说, 你要是早几天, 兄弟们就给你定制横幅了。”   裴墨搭话:“对, 上面就写:‘商行舟在这里,求你了小温,看看他吧。’”   三个人笑成一团。   商行舟目送温盏进场,无语望天,没搭理他们。   “不过。”候场结束,比赛马上开始。纪司宴盯着投屏直播,觉得奇怪,“我还是看温盏眼熟,你们对我的记忆有没有信心?我肯定见过她。”   裴墨见怪不怪:“我们几个中学是在一家读的,见过不是也很正常?”   “不不不。”纪司宴摆手,“不一样,肯定不是很寻常的那种‘路上撞见’,应该是身边有人给我看过她的照片——舟子,舟子?”   商行舟有点游离,没心情听他们胡扯,目光从入场处移开,漫不经心扫视一圈,忽然又在某处定住。   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不太确定是不是本人,但七八成像,大概率就是。   纪司宴跟着眺望:“你在看什么?”   商行舟盯住那姑娘,忽然朝纪司宴伸手:“烟给我。”   “干什么?”纪司宴叽叽歪歪,“你不是不抽?可以啊哥们,都愁得开始抽烟了。”   “等着瞧。”石一茗一把游戏还没结束,分心点评,“下一步就是醉死在街头,抱着路灯喊盏盏。”   三个人怪笑不断,商行舟抵了下腮,拉住防护带,长腿一迈,走了过去。   纪司宴连忙扔东西给他:“接着兄弟!”   商行舟稍一回身,修长手指,稳稳抓住他抛来的烟盒和打火机。   意味不明地微扯下唇角,他轻笑:“谢了。”   然后,穿过场外的防护区。   不远不近,跟上那个人。   -   邱苏橙感觉有人跟着自己。   不过今天是平安夜,学校里人本来也很多,她走的都是大路,林荫道上熙熙攘攘地,几次三番回头看,也没在人群中看到什么很可疑的人。   她疑心是自己多虑。   穿过田径场,她往学院的方向走。   一段时间没回学校,前几天专业课老师点名她没在,扣了点平时分,叫她自己去教研室拿期末考的材料。   ——邱苏橙无所谓。   在这一点上,她跟陆灿有点像,左右家里不缺钱,能毕业就行了。   转过长满爬山虎的学院红墙,人一下子少了下来,进了学院院子,四下一瞬间寂静,几乎入了冬,空气相当清冷。   她终于听清身后的脚步声。   停住,回过身。   商行舟不紧不慢,吊儿郎当跟在后头,闲闲地,也跟着停住。   弥散的阳光下,他微眯起眼,下巴微抬,朝邱苏橙投去慵懒的一瞥。   然后,他声音很低,没什么情绪地问:“你是温盏的室友?”   他声音很好听,带点沙哑的颗粒感,勾人似的。   邱苏橙听得愣了下,继而感到羞恼:“怎么?”   商行舟轻笑了声,迈动长腿走近她:“听说你找人,打她和涂初初?”   他气场好强。   邱苏橙忽然有点忐忑,下意识退后半步,跟他保持距离:“是啊,那又怎样?谁让涂初初天天粘着裴墨,我给她们点教训,怎么了?”   商行舟不急不缓,修长手指敲开烟盒,咬着烟点了一支。   烟圈升起,猩红的光在他指尖明灭。   邱苏橙手心沁出汗,背部碰到硬物。   她猛地回过神,反应过来,是红墙。   她退无可退,看着商行舟朝她走过来,想到那些遥远的、关于他怎么打人怎么混的传言,心里打鼓:“你干什么?这可是在学院,你别想乱来,何况我也没真的对涂初初和温盏做什么,你……”   商行舟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少年的影子投下来,将她笼入阴影。   邱苏橙瞪大眼,下意识挣扎,发现挣不开。   他明明看起来没怎么用力,可她一动不能动。   红墙织构的阴影下,商行舟眼瞳很黑,平和地望着她,云淡风轻地问:“邱苏橙,你那么多社会上的朋友,见没见过他们弄人?”   弄什么啊,她交的都是正经朋友,只是看起来不正经而已啊!   邱苏橙心里一慌,瞬间凌乱了:“我没有!你放开我!商行舟,我错了,我去跟涂初初道……”   “邱苏橙。”商行舟微微侧过头,沉哑的声音呢喃似的,很轻很轻地,落到她耳边,“你有没有被烟头烫过?”   -   温盏提前出了考场。   校选拔赛比她想象中容易,她不知道自己运气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跟那个黑长直女生,被分在了同一个考场。   空气好闷。   她就不想再在里面待着了。   出了门,晴空万里。   其他人都还没出来,温盏背着斜跨果冻包往出口处走,到门口时,听见后面有人气喘吁吁叫她:“温盏!温盏!”   她回头,戴眼镜的少年拎着双肩包,朝她跑过来。   是费元嘉。   温盏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费元嘉胸腔起伏,推推眼镜:“你怎么提前走了,你是写得快,还是不会写啊?”   “……”温盏不想搭理他,转身往外走。   “不是……”费元嘉追上来,“你跟我说说啊,我心里也好有个底。”   温盏闷声:“你想要什么底。”   费元嘉挠头:“你要是连校选拔赛都过不了,那趁早跟我说啊,我就,就想个好实现点儿的条件……”   温盏打断他:“不用,我不会输。”   她埋头往前走,费元嘉还想说什么,被候在场外的朋友叫住:“元嘉。”   男生个子很高,手里拎着两瓶冰水,大跨步过来,递一瓶给费元嘉。   看见温盏,他很有兴趣地耸耸眉:“你同学?”   费元嘉有点郁闷:“嗯。”   男生眼里闪过一抹惊艳,凑到两人中间,转头朗声问:“同学,你也是计算机系的?你跟元嘉一个班么?”   温盏心情不佳,没看他,在出口处立住。   发消息问陆灿和宋思蘅在不在,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   男生跟着她停住脚步,视线一扫,看到她马尾辫底下,那一截纤瘦白皙的脖颈。   今天天气冷,她穿了件奶白色的加绒卫衣,底下仍然是材质偏厚的长裙。   天鹅颈。   脆弱又漂亮。   他舔舔唇,问她:“你叫什么啊?”   温盏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停了停,刚想开口让他别说话了——   “小温。”   耳边另一侧,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清澈的男声。   她按熄手机屏幕,朝声音来源看过去。   选拔赛快结束了,陆续有学生从出口的防护带走出来。   阳光从会场高高的穹顶上散落下来,商行舟长身玉立,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她的眼神很深。   他低声叫她:“你别站在出口,过来,站我这儿。”   温盏愣了下,受到蛊惑一样。   她握着手机,直直朝着商行舟走过去。   没跟身后的人打招呼,也全程没回头。   费元嘉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温盏在商行舟身边立足,手机叮咚响,收到陆灿的回信:   “我跟思蘅刚刚回学院了,现在正打算过去找你呢。”   “你中午想吃什么呀,我提前看一看!”   她思索了下,低着头回消息。   商行舟看了看她,没说话,高大的影子将她笼罩进去。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重新抬起眼。   目光越过场馆的空气,挑衅一样,直直落在费元嘉身边的人身上。   那男生正对上这一眼,心里一突。   他扯扯费元嘉,问:“刚那妞儿,是商行舟的女朋友?”   费元嘉正心烦:“不是,神经病,她怎么可能跟商行舟在一起。”   “我就说,没听说商行舟好这口啊。”男生心有余悸,“那他怎么那么看我?好可怕,这人疯子一样。”   微顿,他又来了兴趣,“不过你那同学,长得也太他妈纯了,怎么你们学院还有这种极品?以前没见过。”   费元嘉烦躁地推他一把:“你少打她主意,她是我们班数学最好的,别污染人家。”   男生瞳孔地震:“什么,你们班数学最好的不是你?”   费元嘉不说话,冷着脸转头就走。   温盏跟陆灿和宋思蘅约了五食堂见,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商行舟一直没动。   她微抬了抬眼,没跟他对视,声音有点涩:“你在这里,等人吗?”   “嗯,你的腿恢复得怎么样了?”商行舟直说,“我在等你。”   温盏愣住。   “恢复得差不多了,你等……你等我?”她惊讶地仰起头,撞进他漆黑的眼睛,“等我干什么?”   “涂初初说她出狱了。”商行舟平静地转述,“要我们跟她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   他太坦荡,温盏一时词穷。   她张张嘴,忽然又有些难过:“我中午去不了,跟室友约了饭。”   “改晚饭也行。”商行舟自然而然,掏出手机,“我跟涂初初说一声。”   反正涂初初也只是一个工具人。   他想什么时候吃饭,她就必须得步调一致。   温盏一只手落在果冻包的背带上,手指无意识地蜷曲,又放松。   她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不知道他刚刚跟谁在一起——或者,他本来就是抽烟的,只是她不知道。   她闷声:“刚刚为什么叫我……小温。”   “我这不是。”商行舟理所当然,“看你不太想搭理那个人。”   太完美了,这个答案。   他可真是处处替人着想。   温盏在心里苦笑,自己又一次误会了他的意思。   她停住脚步:“商行舟。”   商行舟跟着停下,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   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什么?   风吹动刘海,温盏鼓起勇气跟他对视:“我知道我上次在livehouse给你买的东西,对你来说,可能挺无聊的。”   就像我长久以来的喜欢一样,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它确实没用也没意思,但是……”温盏轻声,“你能不能,留着它。”   或者,扔了也行,但别让我看见。   空气中静默几秒。   她声音里憋着不易察觉的水汽,商行舟有点纳闷:“我什么时候说它无聊了?”   “那你为什么把它送人。”   “……”   商行舟头上弹出问号,他眯着眼思考两秒,脑海里忽然闪过什么东西。   棕色的小马。   今天早上,远远跟他打招呼的那黑长直女孩包上,也挂着一个。   一模一样的。   商行舟抵了抵腮,看到温盏鸦羽般向下压的睫毛,忽然觉得她有点可爱:“温盏。”   “嗯?”   “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坏吗?”   “……”   温盏有点茫然,抬头看他。   “我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商行舟匪夷所思,好气又好笑,“会把你给我的东西,扔掉,或者,送给别人的,那种人。”   温盏不语。   被他这么一说,她后知后觉,回过神。   那晚livehouse很多人,其实买到同款的概率,非常大。   她只是因为这段时间跟商行舟失联,情绪一直堆积着,觉得他完全不在乎她,才会往那个方向想。   所以……   “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小温同学。”他微躬身,凑近她,“我没欺负过你吧?”   他的气息忽然压下来,温盏脑子嗡一声宕了机,猛地抬起头:“你欺负过我。”   知道欺负是什么意思吗,就在这儿瞎喊?   商行舟好笑:“什么时候?”   “现在。”温盏胆子忽然大起来,很肯定,“你现在就在欺负我。”   “……”   一秒,两秒。   她一双鹿眼黑白分明,睁得很圆,定定盯着他,倔强又坚定,好看得不像话。   商行舟身形微顿,半晌,失笑地移开目光,暗骂:   “草。”   怎么回事儿。   怎么能有人,一本正经地冤枉人,也这么萌的? 第16章 心意   他在她头顶笑开。   温盏被注视, 垂着眼,其实有点心虚。   就……   错怪他了。   挺丢人的。   好像暴露了一样。   显得自己非常在意他。   “行,我以后好好做人, 不欺负你了。”远处人群喧闹, 商行舟笑够了, 磁沉的声音透点儿懒,就这么落下来,“给我们小温道个歉,我错了。”   “……”   温盏躁得慌, 转身就走。   商行舟眼里又浮起笑意, 不紧不慢跟上来, 故意探着头, 问:“那,道完歉了, 现在要一起去吃午饭吗?”   温盏耳朵都憋红了:“我是真的约了室友……”   商行舟乐得不行, 胸腔微震:“叫你室友一起来。”   疯了吧。   虽然陆灿跟宋思蘅也不会往外乱说, 但……   温盏就觉得怪怪的:“还是不要了。”   “成, 那就晚上。”商行舟心情似乎不错, 难得地好说话, 好像她想怎样就可以怎样一样。   走出去一段路,他不自觉地, 又看向她的腿。   今天气温不高,她穿了厚袜子和短靴, 小小只,漂亮且萌。   他问:“你的腿还需要复查吗?”   “应该不用。”温盏也没觉得不舒服, “医生说, 只要不疼, 就没事了。”   “这样。”商行舟又看了一会儿,才移开目光,低声嘱咐,“你以后也小心一点,别往人多的地方凑。”   “嗯。”   林荫大道走到头,宿舍区门口,两人一左一右。   温盏停住脚步,忍了一路,到底没忍住:“可不可以问?——前几天,你都在做什么?”   商行舟笑着撩起眼皮:“你对我挺有兴趣?”   “……”   温盏无奈:“我就是不太放心你。”   那天他跟爸爸刚吵过架,她怕他发疯,万一晚上越想越不对劲,又回去找亲爹单挑。   这种事情,商行舟真干得出来。   他身上的一切都非常不可控,气场里又总是游移着破坏性很强的小分子。   风吹过,商行舟微眯眼,稍稍收敛了那种吊儿郎当的笑:“我感冒了,请了一段时间假。”   当然。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没办法顶着那个耳光印去学校。   温盏大概能猜到这个原因,但她没立场去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她想了想,点头:“这样。”   可商行舟好像猜到她在想什么一样。   下一秒,他忽然说:“温盏。”   “嗯?”   “下一次,我再请假,会提前跟你说的。”他居高临下望着她,眼睛漆黑认真,身上那股不正经的劲儿散了,只剩一点清浅的笑意。   他说:“无论如何,不能让我们小温同学找不着桥牌搭子,你说是不是?”   温盏手心泛潮。   初冬干燥的风吹走心头的烦闷,她的心脏重重漏跳一拍。   -   温盏跟着宋思蘅和陆灿,去吃了牛蛙。   在今天之前,她没吃过这个生物。   陆灿:“因为不敢?”   温盏挠脸:“也不是,就是家里人不吃,所以也没什么机会。”   陆灿拍板:“好的,我们今天就去。”   尝试过之后,温盏发现。   就……挺奇妙的。   宋思蘅撑着下巴看她,问:“好吃吗?”   温盏特别诚实,点头,再点头。   宋思蘅笑意飞扬:“温盏,以前有人说过吗?你好可爱啊。”   温盏忽然有点不好意思,把手擦干净:“没,以前经常有人说我不聪明。”   陆灿随意:“谁说的,商行舟吗?”   温盏:“?”   猝不及防又听见这个名字,她一口水呛进气管。   宋思蘅拍她顺气,无语:“你是怎么忽然扯到他的。”   “哦,我刚在论坛看到个帖子。”宋思蘅翻手机,“讲,有人在女生宿舍区看到了商行舟,好像是送一个妹子回来的,问他是不是脱单了。”   温盏趴在桌上,咳得更厉害了。   宋思蘅皱眉:“他那种性格……感觉谈恋爱也不会对女朋友多上心,怎么可能送女生回宿舍,认错人了吧。”   虽然怀疑小温和商行舟有奸情,但宋思蘅下意识没往那块儿想。   因为她坚定觉得,这俩人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更何况。   万一他们真在一起了,她要表演吃锅!   那必不可以!   陆灿不服:“不信的话,我找出来给你看看,有照片为证的!……咦,帖子被删了?”   宋思蘅冷笑:“我看你是拉郎拉出幻觉了。”   “你懂什么,今天可是平安夜,万一他耐不住寂寞呢!”陆灿有理有据,“今天给他送苹果的女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万一他就是想从里头挑一个过过节!”   温盏渐渐平复呼吸,将手中纸巾团成团,无意识地收紧了下手指。   宋思蘅觉得陆灿真是走火入魔:“你滚远点。”   三人吃完饭,一起步行回宿舍。   晚上平安夜学校有活动,已经开始预热,街边社团小桌上挂着圣诞老人的大头,节日氛围很浓厚。   宋思蘅觉得圣诞树布置好丑,吐槽过一圈后,问:“盏盏,你喜欢过圣诞节吗?”   “一般吧。”温盏回忆了下,说,“我家里人不喜欢,觉得这种节日乱七八糟。中学时我买过圣诞老人的袜子周边,被我奶奶当着面扔垃圾桶了,说我不懂事,过洋节。”   宋思蘅皱眉:“她好过分。”   温盏笑笑:“不过,后来我还是偷偷准备了平安果。”   “给谁?”   “喜欢的人。”   空气静默三秒,宋思蘅和陆灿一起发出怪叫。   陆灿兴奋:“你有喜欢的人?是谁?叫什么?在哪?我们认识吗?”   温盏挠挠脸:“你们应该不认识吧。而且,我那个苹果没送出去,他不知道我喜欢他。”   陆灿遗憾:“为什么啊?”   为什么?   温盏想,那可能是她最小女生的时候。   升上高中,她刚开窍一点点,又什么都还不太明白,懵懵懂懂的,看到身边女生们都在进行“用塑料纸裹苹果”的神秘仪式。   她好奇,凑过去问。   人家就跟她解释:“平安夜要送人平安果啊,你看这个纸,裹的层数越多,说明你越在意对方。”   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温盏想,那商行舟必须要有。   奶奶不让她过节,她顶风作案,还是偷偷在房间里包苹果。   虽然她包得也不好看……   但是,她想,商行舟不会介意的吧,这是她的心意,不是吗?   平安夜当天,她就站在商行舟教室门口附近等。   打过第二道下课铃,果不其然,他踩点似的,从走廊另一端,踏着逶迤在地板上的夕阳光芒,从人群中走出来。   依然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寸头,没什么情绪,校服不好好穿,露出里面大片黑色卫衣印在胸前的白色字母图案。   他迎面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个男生,像是同学。   指着他手里提着的那一大袋平安果,揶揄:“我们小商爷果然受欢迎,今天收获颇丰呀。”   商行舟浑身没劲似的,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给你啊。”   同学坏笑,连连摆手:“别,这可都是少女的心意。要不起,要不起。”   就那个瞬间——   温盏看清他手中东西的瞬间。   她心都凉了大半。   好像突然下起暴雨,势不可挡地,把她所有自信、心理建设,都冲垮了。   喜欢他的人那么多,那么多。   她凭什么觉得,商行舟会喜欢她手里这个?   她于是没动。   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从自己面前,目不斜视地过去。   然后远走,消失在余光尽头。   那是温盏过的第一个也是最难过的一个平安夜,她后来想,这个节不好,以后都不要过了。   那颗苹果一直在她书桌上放到坏了、腐烂。   也没有送出去。   温盏说完,宿舍里静悄悄。   宋思蘅有点词穷,陆灿情绪被感染,也跟着难过:“那要不就,还是算了。”   温盏:“嗯?”   陆灿:“这种男的不要就不要了,你换一个吧,换个更好的。”   温盏:“比如谁呢?”   陆灿犹豫了下,不死心:“你看,金融系那个商行舟,怎么样?”   温盏:“……”   -   温盏没告诉陆灿,她要送苹果的人就是商行舟。   而且,她今晚还要去见商行舟。   她目前内心平静,回宿舍睡个午觉起来洗了澡,换好衣服化完妆,坐在桌前还写了会儿题。   黄昏时分,邱苏橙突然推门而入。   三双眼睛一齐落到她身上,邱苏橙尴尬:“温盏,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宿舍阳台上的风凉丝丝,出着太阳,倒也没有特别冷。   温盏转过来,看邱苏橙。   “我错了,对不起。”一路上,她第三遍重复这句话。   邱苏橙难得摆出低姿态,被折磨得精神崩溃了似的,只想快点息事宁人,“我那天真没别的坏心眼,就是想吓唬吓唬你们。我喜欢了裴墨那么多年,他当众让我难堪,涂初初还老在旁边说风凉话,我就想……”   她咕哝,“吓吓你们。”   温盏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就是有点奇怪,怎么这时候,突然来道歉。   她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叹气:“你特别喜欢裴墨吗?”   邱苏橙肩膀塌下去:“特别喜欢。”   她顿了下,说:“我妈跟他妈是朋友,你不知道他多招人,从小到大就好看,清清冷冷的,站在那儿跟个小神仙一样。我想过好多次,只要他跟我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做,可他就是不喜欢我。”   温盏沉默了会儿,也有些词穷。   只好说:“涂初初好像受伤比较严重,你要记得,也去跟她道个歉。”   邱苏橙忙不迭点头,见温盏这就打算走,又叫住她:“温盏,你有喜欢的人吗?”   温盏回头:“怎么?”   邱苏橙咬了下唇,说:“如果你也有喜欢的人,就会明白我。我真的……跟裴墨有关的事,我完全无法保持理智,只要他看我一眼,我就想放弃一切跟他走。”   温盏摇头打断她:“我明白不了。”   她理解不了任何发疯的情感。   也不会付出一切,仅仅为了跟一个人在一起。   温盏没再看她。   转身离开。   -   涂初初将晚饭,定在一家口碑很好的四川火锅店。   晚饭时分,店里人头攒动,小机器人端着盘子四处送菜,热腾腾的白汽在空气中飘。   温盏穿过这种飘扬的烟火气,来到预订的小包厢。   其他人都已经到了,涂初初招呼她在身边坐下:“好久不见我的盏盏!我给你准备了一瓶香槟,庆祝你首战告捷!”   “我那比赛,成绩过几天才能出。”虽然她很有底气,但现阶段也称不上告捷。   温盏有点囧,有点无措,“你不是为了庆祝自己出狱……呃,出院?”   涂初初划拉iPad:“谁跟你说的?你快看看要吃什么,这家红油锅巨好吃,我们点全辣吧。”   温盏正要开口,坐在一旁的商行舟长腿扫过来,慵懒地踢踢她:“点鸳鸯。”   “我不……好吧。”涂初初一开始以为是石一茗,抬头撞见商行舟,秒怂,勉强答应下来,“我早就出院了啊,那么个小破包,哪至于住到现在。”   温盏微怔,下意识抬起头。   商行舟靠在椅子上,抱着手,似笑非笑的。   她好像被烫到一样,连忙移开视线。   “商行舟。”涂初初这次竟然很敏感地注意到了眼神交锋,放下iPad,表情严肃地质问,“你是不是又欺负我们盏盏了。”   “我欺负她?”商行舟懒洋洋的,冷笑,“我现在只想打死你。”   涂初初缩缩脖子,大胆道:“那她怎么都不敢跟你说话。”   商行舟掀起眼皮:“你又知道了?”   涂初初理直气壮:“她肯定也想吃全辣!就因为你要吃鸳鸯,她都不好意思说!”   温盏:“……”   不是,她确实没有。   温盏挠挠脸,起身:“我去拿蘸水。”   蘸料台在包厢外面,她路过商行舟的位置,包包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   小托特包外面材质有点硬,撞上去,一声轻响。   温盏愣了下,赶紧:“对不起……”   “啊。”商行舟唇角噙着一点笑,拖着尾音,慵懒地呻.吟着打断她,“好疼。”   石一茗踢他:“你发什么骚。”   温盏:“……”   温盏无语地取下帽子,跟背包一起挂到门口衣架,推门走出去。   蘸料台有小橘子和哈密瓜,调好蘸水之后,她取了个盘子,往里面一块一块夹水果。   倏地,感觉一个个子很高的人在自己身边停住。   影子将她笼罩进去。   温盏嗅到熟悉清淡的海盐气息,呼吸微滞,没抬头,问他:“你要什么?”   商行舟修长手指落在小料台边,低声叫:“温盏。”   她抬起头。   就那一秒,变魔术似的。   少年掌心向上一翻,一枚红色的苹果,正正晃到她眼前。   他手掌太大了,衬得苹果有点娇小,躺在手中乖乖的,一动不动。   “还在生我气吗?”他闷笑,“给你一颗平安果,你会开心点儿吗?”   温盏手中拿着盘子,手指无意识地扣紧边缘。   心跳变得非常非常快。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从来就不止是喜欢商行舟,想跟他在一起。   她希望他看见她。   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温盏。   但她已经不是站在走廊另一端,隔着人群,远远看着他的,不知名姓的温盏了。   站了几秒,温盏放下盘子,接过来。   有点不确定,声音发涩,又问了遍:“给我的吗?”   “嗯。”商行舟垂眼看她,轻笑,“平安夜高兴一点,小温同学。” 第17章 双标【二合一】   温盏稀里糊涂吃完这顿饭。   那枚苹果, 她一开始拿在手中,后来发现好像只有自己有,就还是将它装进了包里。   石一茗几个人没看见, 她注意力始终漂浮着, 也不太能记起席间大家都聊了什么。   吃完火锅, 一行人吵吵闹闹,在楼上商场里散步。   这里靠近五道口,晚上很多大学生和情侣,互相挽着手。   涂初初叽叽喳喳, 拽着温盏往小杂货店里冲:“陪我去买几根皮筋吧, 盏盏你有用来跑长跑的运动鞋吗?我准备了好多东西, 还买了新的T恤。”   温盏愣了下, 才意识到她在说周末的彩虹跑。   “我有装备的。”虽然没怎么用过……温盏发愁,她是个运动神经很不发达的人, “那个活动, 如果我也参加的话, 可以只跑第一段吗?”   这种长跑, 往往把路程分为几个part, 设置打卡点提供功能饮料和水。   温盏想, 反正她也只是去凑数的,没必要跑完全程……   “可以吧。”涂初初想了想, 说,“你也可以不跑, 去终点等他们,他们会拿奖的。”   “这么有信心?”   市里举办的彩虹跑, 并不只有T大的学生会参加。   听说这次活动阵仗蛮大, 吸引了不少人。   “是啊。”涂初初捡起一对恶魔角发夹, 在自己头上试了下,取下来,“你别小看裴墨,他长得秀气,但跑起来很快的,打人也很厉害。”   打人这个事儿,温盏有幸见识过。   但提到他,她又忽然想到:“今天邱苏橙来找过我。”   “是不是找你道歉?”涂初初一点儿也不意外,将发夹试着夹到温盏头发上,一看镜子,眼睛都亮了,“我靠,你戴这个好可爱,这个给你好了。”   温盏任由摆布:“对,我让她跟你也说一声。”   “她跟我说了,但我觉得,她不是很真诚。”涂初初撇嘴,“她突然道歉,估计是因为我哥。”   “商行舟?”   “裴墨说,商行舟去找过邱苏橙,但他们几个没跟着,不知道两个人聊了什么。”涂初初微顿,舔舔唇,“最好是我哥把她打了一顿,这样她以后再也不敢来招惹我们了。”   “……”   涂初初挑好皮筋,两个人拎着小袋子,一起往收银台走。   “不过,盏盏。”排队的空档里,她踮起脚尖,偷偷摸摸往温盏头上夹小夹子,“我觉得我哥,是因为你,才去找邱苏橙的。”   温盏蹭地转过头:“为什么?”   “哎你别动。”小夹子都被蹭掉了,涂初初“啪嗒”打开,重新扣上去,“我中学时也遇到过类似的事,但那时候商行舟完全不管,让我自生自灭。这次他竟然亲自下场了,很可疑,很不正常。”   “他一直不是什么热情的人,从来就懒得管别人的事。”涂初初夹好夹子,笑眯眯,觉得自己的手艺真是非常不错,“我这次,大概率是沾了你的光。”   温盏心脏漏跳一拍:“说不定他高中时也偷偷警告过招惹你的人,只是你不知道。”   “那你把他想象得太善良了。”涂初初微笑,“他没打我,真的是他最后的温柔。”   “……”   “而且。”涂初初付了钱,挽着她往门口走,环顾四周,几个男生都凑在隔壁的游戏厅。   确认他们听不到,她说,“你没觉得,我哥对你,和对别人,很不一样吗?”   温盏怀疑:“有吗?”   涂初初:“不信你等会儿看。”   几步路的距离,两人走过去。   游戏厅里有点吵,纪司宴正坐在高脚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投篮游戏,等人等得太无聊,石一茗靠在他身上开黑。   商行舟和裴墨站在那儿不动就很招人,几分钟的时间,又拒绝了俩过来搭讪的女生。   涂初初看也不看,直直走过去,“砰”一声轻响,一头撞到商行舟后背。   温盏:“……”   高大的少年身形微顿,身上化形的戾气立刻就冒出来,他转过身,拎小鸡崽子似的将涂初初从自己身上拎开,不悦地一字一顿:“涂初初。”   他居高临下,微眯起眼:“你眼睛长头顶上了走路不看路?往哪儿撞?”   涂初初摸着脑袋,喃咕:“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这么凶。”   石一茗见状,站起身:“回来了?你们东西买好了吗?买好我们就走吧。”   纪司宴抱着游戏机吐出来的一大堆点券,起身,去换礼物。   涂初初趁温盏不注意,握住她的手腕:“盏盏。”   温盏毫无防备地转过头:“嗯?”   然后,猝不及防。   就这么被她拽着,推到商行舟身上。   肩膀撞到男生结实的背部,温盏发出小小的“唔”。   她刚想自己站直。   商行舟已经先她一步转过来,手掌有力地握住她的手腕,牢牢扶稳她:“你撞哪儿了?”   少年的声音落在耳边,一如既往低沉有磁性。   温盏脖颈却蹭地红了。   涂初初大叫:“你看吧,我说什么!他就是一个双标怪!”   空气短暂地沉默几秒。   石一茗和裴墨动作很统一,双双朝大胆的小涂同学竖起大拇指:   勇士。   商行舟思维难得慢半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笑了:“涂初初,你想死是不是。”   他的手还没移开,温盏感觉热气在从耳根往上蔓延。   她没有抬头对视,退后半步,从他手掌中滑脱:“我没事。”   眼见商行舟要杀人,涂初初脚底抹油,跑到刚兑换完小礼物、正这边走回来的纪司宴身边:“救救我司宴哥,我哥又发疯了!”   男生们都在憋笑,纪司宴直觉肯定又有新瓜。   就他一个人不在现场,他急得像一个在瓜田里乱转的猹:“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快跟我说说。”   一群人闹腾着往外走,涂初初词不达意。   石一茗笑着搭话:“也没什么,就……要是哥儿几个运气好点儿,可能过不了俩月,就能看见舟子跪下唱征服了。”   商行舟两手揣兜,在后面面无表情地踢他。   涂初初带着仨单身狗走在前面,温盏失去挽手的人,自然而然落在最后面。   商行舟不急不缓地,也跟她并肩。   “喂,温盏。”半晌,他拖着低哑的嗓音,问,“我衣服不是还在你那儿。”   温盏回过神:“你总算想起来了?”   他那衣服,在她椅背上放了有小一个月了。   之前提过要还,她见不到他人,他又一直不来拿。   拖到现在。   商行舟轻笑一声:“又是我的错了?”   他停下,哑声:“我再给你道个歉?”   “……”温盏闭上嘴。   商行舟回头看她,视线里闪过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他微眯了下眼,伸手弹她脑袋上的恶魔角:“这什么?”   “啊……”温盏像只不太灵活的小动物,这才想起头顶还顶着东西,连忙伸手想取下来,“初初刚刚戴在我头上的,我忘记了。”   金属夹子勾住发丝,卡在上面,拽也拽不下来。   商行舟失笑:“你别动。”   温盏屏住呼吸,感觉少年高大的影子打下来。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   修长手指落在头顶,柔软的发丝缠绕着,她听到“啪嗒”一声响,商行舟低声:“伸手。”   温盏乖乖伸出手。   他将取下来的两个夹子,放到她手心:“拿着。”   红色的,小小的恶魔角。   温盏感觉他食指从自己掌心划过去,很短暂,一点点温热的触感。   “行了。”商行舟顺手把她翘起来的呆毛压下去,眼见涂初初他们几个都下楼了,他不急不缓压着步子,示意温盏,“走。”   温盏心跳得很快,跟上他,还是忍不住问:“商行舟。”   “嗯?”   “你去找邱苏橙了吗?”   “……”   “她今天来找我,也找了涂初初。”   商行舟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她来跟我们道歉。”温盏好奇,“你和她说了什么?”   商行舟微顿,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想知道?”   温盏:“嗯……”   “也没什么。”商行舟胸腔微震,很随意地笑了下,“我问她,有没有被烟头烫过。”   温盏:“……”   温盏:!!   邱苏橙是个纸老虎,那天他那么一问,什么都没干,她先被吓哭了。   一边推他一边喊:“我没烫她啊!你要烫我吗!不行,我会死的!”   她哭起来呜哇哇哇,把商行舟都气笑了,一点烟灰落在姑娘袖口,算了结了这个事儿。   但他说得这么暧昧,在温盏脑子里,完全就是另一个画面。   她抱紧包包,有点难以呼吸:“你……也会抽烟吗?”   商行舟看她一眼:“会抽。”   但不怎么抽。   温盏思考一阵,点点头:“嗯。”   商行舟:“怎么?”   温盏很小心:“那你下次生气的时候,我给你点烟吧。”   “……”   商行舟几乎被她逗笑。   他走出去几步,见她一脸纠结地跟着,抵了抵腮,低声叫她:“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温盏跟过来,迟疑了下,凑到他身边:“什么?”   商行舟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手掌落在她手边,一松,就塞了个东西进她掌心。   这块儿光线不太好,温盏被吓了一下,手指旋即碰到毛茸茸的触感,软绵绵,巴掌大的一团。   “刚在游戏厅里换的。”商行舟慵懒的声音,慢悠悠的,从头顶落下来,“像你。”   温盏翻过掌心。   露出一只灰色的小海獭玩偶。   实在太毛了,都不太能找到脑袋在哪里,两只爪子捧着脸,一副非常茫然、且害羞的样子。   她呼吸一滞。   -   商行舟送的苹果,温盏没舍得吃。   这晚回到宿舍已经十点半,他跟她一起回了住处,但没走近楼栋。   就在宿舍区入口附近远远停下,等着她上楼拿了外套下来给他、又上楼,才离开。   明天没早课,温盏洗漱完,把海獭玩偶藏在枕头边,躲在床上看漫画。   接近门禁时间,陆灿风风火火冲进来:“我靠,你们猜我刚过来时看见谁,商行舟!他就一个人在宿舍区门口站着,等到门禁时间才走!他绝对谈恋爱了!这是什么大情种!”   温盏的漫画“啪”一声掉下来,砸在脸上。   宋思蘅正往脸上涂睡眠面膜,嫌弃:“烦死了,你别吵,不想听。”   陆灿:“你就不好奇是哪位神秘女嘉宾?”   宋思蘅:“不是盏盏就行,反正,是她我吃锅,不是她你吃锅。”   温盏:“……”   刚把漫画拿起来,又掉下去一次。   陆灿笑嘻嘻,伸手去抢她的面膜:“你这人真是一点少女心都没有,涂这个干嘛,你又不谈恋爱。”   “别摸我脸。”宋思蘅拍她手,“你这个手闲的,要是在其他宿舍,早被人打死了。”   “要不是跟你熟,谁摸你脸。”陆灿边摸边理直气壮地道,“我对不熟的人,可有礼貌了呢。”   两个人嗷嗷地在底下闹,温盏静默地,脸上顶着漫画书,沉默很久。   伸手拿起手机。   划开屏幕,上面显示出涂初初半小时前发送的信息:   “我说我哥怎么半路消失,他送你回宿舍了?”   “我靠,我从没见过他送姑娘回宿舍!”   “他双标,为你去找邱苏橙。”   “他打着我的名号,给你庆祝首战告捷。”   “我今天在商场里,还听见他跟你道歉!”   “他可从来不跟人道歉的!!”   “……你说他会不会是喜欢你。”   “我天,温盏,商行舟他其实是喜欢你吧?!”   温盏:“……”   为什么,涂初初自说自话,也能说这么老半天?   她思来想去,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陆灿提醒了她。   她斟酌,打字:   “他送我回宿舍,是来拿外套的。”   “道歉那个,逗我玩的。”   “至于双标……”   温盏手指微顿,踌躇了下: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商行舟是因为家教好,才对我比较有礼貌?”   也许在他的视角里,涂初初是继妹,而温盏只是他的一个朋友……或者,认识的人。   所以,才对她比较客气。   等待几秒,涂初初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半晌,没消息。   过了会儿,又显示“正在输入”。   半天,还是没消息。   温盏:“……你有这么纠结吗。”   涂初初:“不是。”   涂初初:“我就是在想,你对我哥的了解程度,可能真的还不如我。”   涂初初:   “商行舟这个人,很讲义气,但讨厌管闲事,对人也没耐心。”   “他对你真的很不一样,你对他印象怎么样?他看起来痞里痞气,但性子不坏的,跟他谈恋爱也不错。你要是成了我嫂子,他肯定不敢再提打我的事。”   “不过……”   “不行,他又真的有点凶,要不,你还是别跟他一起。”   “但是,怎么办,好难选择啊!”   温盏:“……”   怎么就还做上选择了。   温盏叹息,放下手机,抱住枕头边的小海獭。   心跳难以平息。   在中学时代,她也不是没幻想过,被商行舟喜欢。   但喜欢他的人太多了……   她实在看不出来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日子久了,觉得隔远点,看着他,也挺好。   “你觉得呢?”她捏住小海獭的鼻子。   海獭仍保持着捂脸的姿势,毛茸茸,软绵绵。   温盏放开它,纠结地拿起笔,在漫画空白处写:   想不想在一起……   当然想的。   但是,好害怕被拒绝。   世界上有很多“唯一解”,比如守住一个秘密的唯一方式,是忘记它;   想要永远不失去一个人,唯一的方法,是千万别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X。   你会不会也希望,我的胆子,更大一些?   ——2015.12.24   -   温盏这种纠结摇摆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周末的彩虹跑。   周末大清早,涂初初跑过来敲门。   她知道她宿舍号,笑眯眯地表示要给她换个适合跑步的发型:“五分钟就好,五分钟,很快的。而且盏盏,今天外面出太阳了,大晴天耶,就算是冬天你也得涂防晒你知道吗?紫外线很可怕的,你坐好,我来帮你涂。”   温盏信了她的邪。   五分钟后,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张张嘴,有点失语:“你确定我,这样,去跑长跑?”   涂初初眼冒桃心:“怎么不能?这样可爱死了!”   她说着,指指自己的辫子:“我们是同款呀。”   温盏迟疑,转头问:“你们觉得……”   陆灿和宋思蘅没见过她这样,看得有点发愣。   怔了三秒,异口同声:“挺好的。”   温盏:“……”   涂初初没再给她思考的时间。   彩虹跑定在早上十点,搞完这个头发,时间也差不多了:“走走走!今天我的盏盏一定是全场最可爱的崽!”   活动在公路上举行,现场人头攒动。   晴空万里,横幅和彩旗在空中飘。   冬天的缘故,有一部分人穿了长袖长裤。   但更多的人看起来相当专业,速干短袖防风衣,像是经常参加户外越野的长跑选手。   温盏有点纳闷:“校内运动会也不见这么多人参加,他们对这种事情,哪来这么大的热情?”   人群中忽然响起小小的骚动。   涂初初拽着她,远远朝骚动的中心招手:“商行舟!裴墨!”   温盏屏住呼吸,转头去看。   阳光下,两个少年一前一后,个头差不多高,从人潮中走出来。   衣服一黑一白,一个脸上带着散漫的笑,一个周身弥漫着清洁的冷淡感。   两个人明明长得完全不一样,偏偏身上都带有周正挺拔的少年气。   站在一起,让人怎么也移不开眼。   风吹动额前细碎的刘海,温盏忽然觉得眼睛有点痒,微微眯起。   两个人停在面前。   涂初初跃跃欲试:“我的哥哥们,我的徕卡就靠你们了!加油!不管谁拿第一,我都会为你们雀跃欢呼的!”   商行舟没搭理她。   温盏垂着眼,感觉有一道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掌心沁出汗。   然后,听到商行舟很轻地,笑了一声:“你今天这——”   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却没听到他对外貌进行点评。   下一秒,她感觉有一根修长的手指,轻戳在她左脸颊。   他懒洋洋问:“我才发现,你脸上这是,有梨涡?”   “……”   “但是,怎么就只有一边有啊?”   “……”温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慢吞吞地发起烫来。   她也很难解释这个事儿,闷声,“可能是基因缺陷。”   商行舟笑起来。   “你别老逗她。”涂初初推开他的手,“看看妆,看看造型,可爱吗?好看吗?是我给盏盏做的,是不是超级适合她!”   商行舟唇畔笑意未消,抱着手撩起眼皮看她,没说话。   温盏今天,怎么说呢。   她也没什么不一样。   她就是换了个双马尾。   温盏的头发以前烫过,并不是很规整的直发,发尾带着点含蓄的卷,一眼看过去很乖,又不是刻板的乖。   现在,涂初初把她两边头发扎起来了。   用的是细发圈,左右各缀着一枚小拇指大小的明黄色缎带蝴蝶结,在耳朵后面的位置,被挡住了一部分,没有太招摇,但又很可爱。   乌黑的发尾落在肩膀上,露出白皙脖颈。   她穿短袖短裤,怕冷,又在外面加了件黑色的薄风衣外套,衣服敞着,下摆只将将够到大腿根,黑白对比,露在外面的腿纤细笔直,跟空气接触的地方都在发光。   商行舟刚刚以为自己看错,温盏戴了一顶白色遮阳帽,挡住小半张脸,他伸手戳了下她的脸颊,才敢确认。   她没化妆,只涂了防晒,皮肤依旧白得不像话,眼睛下方没打腮红,但是——   涂初初非常心机地,用拇指,在那儿抹了了一小片油彩。   就两个颜色,青草绿,和落日橘。   极其细小的改动,让温盏整个人,看起来又小了两岁。   ……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她好像都还没有完全满十八。   商行舟觉得,这事儿就不能再往下想。   太罪恶了。   他沉默好一阵,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你们都去领彩虹粉末了吗?”   温盏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气,忽然就散了。   涂初初:“没呢,我们现在去。”   她拽着温盏去拿道具包,温盏一路上没说话。   两个人再返回起点,长跑已经快要开始。   堵在商行舟和裴墨附近的人太多,温盏和涂初初挤不过去,干脆放弃了。   可几乎就是发令枪响起的下一秒。   身边的人都离弦似的跑出去,温盏想离商行舟近一点,刚并道过去凑到他身边,就听见一个女声,问:“我可以跟你一起吗?你应该也要跑全程,对不对?”   太邪门了。   温盏几乎瞬间认出这个人,那天药店门前是她,有同款棕色小马的也是她。   到底什么叫“阴魂不散”。   商行舟脚步没停,偏了偏目光,看见什么,笑了下:“不了。”   女生不解:“为什么?”   商行舟没看她,并道往另一个方向:“我的速度,你跟不上。”   温盏埋头藏在人群里,突然不想靠近商行舟了。   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思绪,她垂着脑袋,感觉帽檐被人敲了一下。   刚要抬头,少年清澈的声音已经在耳边响起:“都忘了问,你跑全程吗?”   温盏觉得她不太能跑全程。   才出去几百米,她已经开始喘了。   七公里的路程,五个打卡点,她怀疑,她跑完第一段都悬……   每次体测八百米都觉得要死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但是……   温盏闷声,很肯定:“我跑全程。”   她想。   会不会,其实她也有一个隐藏人格,是邱苏橙那样的。   哪怕没办法跟商行舟在一起,也不想看见他身边有别人。   “哦。”商行舟点点头,不是很信。但反正跑到一半她跑不动,自己就会停下了,“刚有个女生说要跑全程,问我要不要一起。”   “……”   温盏呼吸有点困难:“你答应了吗?”   “没,她跟不上我。”商行舟低头看了眼腕表,界面显示出心率,“所以等会儿,你也别跟着我,能跑多久跑多久,跑不动了就去终点等我吧。”   温盏匀不出气息来说话。   商行舟顿了会儿,没急着往前追,像是想了想,才偏头过来,低声问:“涂初初看上了一等奖的相机,你有没有想要的奖品?”   头顶阳光万里。   他在虚影一样流动的人群里,声音异常清晰。   他说:“我赢给你。”   作者有话说:   她竟然有梨涡。   可是只有一边有。   那我的孩子也会有梨涡吗?   会有一个,还是有两个?   ——《商行舟的绝密日记·一些生物学疑惑》   -   我好喜欢这一章,我的女鹅太萌了,不忍心分成两章,所以合在一章里发出来了是不是很肥!!QAQ   ps1:彩虹跑跟普通长跑不太一样,最初的理念只是号召室外运动,所以就算走完全程也没关系,并不属于强竞技。但我参加过的彩虹跑里,大家还是会跑……我不懂为什么,可能就是,内卷??   ps2:彩虹跑大多数是五公里,也有更长的,我这里设定成了七。七公里的路程听起来也不长对不对……但我真的觉得好长,我走过最长的路就是田径的路和我领导给我画饼的套路,七公里是6.75个八百米!我不可以,我一个都不可以。 第18章 陪你   这个瞬间, 温盏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脑子缺氧,乱糟糟的,她也没注意过还有什么奖品……   她根本没看。   也从没想过会得到。   就像当初, 她同样不敢想象, 有朝一日, 商行舟会离她这么近。   会在拥挤的人潮中,转头望向她,仅仅只是望向她。   她嗓子发干。   “温盏?”商行舟以为她没听清,声音低低地, 又问一遍, “你有听到, 我刚说什么吗?”   “我……”温盏避开他的目光, 声音发涩,“我不知道。”   ——就像不知道, 自己究竟可以拥有什么。   ——过去, 所有闪亮的, 发光的东西, 好像都不是留给她的。   注定不属于她。   后来就连看也不敢多看了。   她一颗心提在嗓子眼, 商行舟听完微怔, 却徐徐笑开:“那没办法了。”   “我赢到什么,就给你什么吧。”他轻敲了下她的帽檐, 声音轻而低缓,跟阳光一起飘落下来, “终点见了,小温同学。”   温盏屏住呼吸。   跑过第一个打卡点, 商行舟开始加速。   冬日的阳光薄而脆, 倾倒下来, 少年的衣角锐利地划破空气。   温盏被人群裹挟着,余光追逐他的身影。   哪怕知道跟在他身边的不止刚刚开口的那个女生,过了这个点,她还是很快将他跟丢。   温盏的速度逐渐慢下来。   天空碧透,她看着他,消失在她视线尽头。   -   商行舟追的人是裴墨。   裴墨跑在前面,完全没等他,所以只要追上他这位塑料兄弟,就一定是前三。   商行舟一路超车,引得其他参赛者频频回头。   观赛的大多也是附近几所高校的大学生,人群中小小的骚动,很快有女生认出他是T大金融系那位风很大的系草,在隔离带外给他加油:   “商行舟!加油!”   “啊啊啊商行舟好帅,裴墨你很快要被追上了!”   商行舟再往前跑,这些声音也被抛在脑后。   第四个打卡点,他追上裴墨。   有参赛者笑闹着往他们身上喷彩虹粉末,裴墨一左一右拎着两把喷枪,以狙击手的姿态回击。   还不忘分神过来,扯着嘴角,嘲笑商行舟:“你可算追过来了小商爷,你小温妹妹呢,没牵着她一块儿跑?”   商行舟抵了抵腮,低骂一声“草”,笑得有点邪:“你猜怎么着。”   裴墨:“嗯?”   商行舟嘴角一扯:“我也多拿了一把喷枪。”   两个人一黑一白两件短袖,被喷得五彩斑斓。   最后一段路,几乎成为两个少年的对决。   道路两侧人头攒动,单纯观赛的、只跑了一段路后就乘代步车到终点的人,都紧密地集中在最后一段路的赛程上。   商行舟和裴墨同时撞破终点线。   彩虹炮爆破在耳边,冲天的彩色粉末和路人欢呼声中,有女生红着脸冲过来给商行舟送水。   他没接。   工作人员走过来记两个人的名字,商行舟胸腔起伏,微眯着眼环顾四周,没看见熟人。   汗珠从额角滚落,顺着下颌,一路滚进胸膛,腹肌在风中隐隐显出形状。   他接了一瓶工作人员的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半,剩下一半倒在脸上。   热气稍稍散去,才听见涂初初远远的声音:“商行舟!裴墨!”   他眯眼回头,见涂初初艰难地挤出人群,眼睛亮晶晶地跑到两个人面前,兴奋得像一只蹦跳的兔子:“你们太棒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可以的!”   她说着放下背包,大方地拉开拉链,露出里面一堆功能饮料:“要喝什么你们自己拿!都冰镇的!我是不是好贴心!”   商行舟看了她一会儿,没动。   涂初初形单影只,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确实谁都没带,自己来的。   他抵了抵腮帮,有点儿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温盏没跟你一块儿?”   涂初初茫然地捏紧包包:“我本来让她在第一个打卡点等我的,但我过去之后,她人不在。我想等会儿再回去找找她……等下。”   她忽然想到:“她不会还在赛道上吧。”   裴墨翻了瓶饮料,拧开,偏过头去看商行舟:“不至于,那姑娘哪儿有那么能跑。”   商行舟没说话。   他站在原地思索两秒,退后半步,转身,忽然跑起来。   一路跑到终点边,翻过隔离带,他跟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动作利落地骑上旁边的山地车,二话不说逆着围观的人潮,折返。   涂初初喊他:“等会儿要颁奖,你去哪儿啊!”   阳光中弥散着,飘扬开。   商行舟没有回头。   -   初冬风与阳光是和暖的。   但温盏还是觉得很热。   跑过第三个打卡点时,身边人影已经开始变得稀疏。   她觉得,应该很多人都到前面去了。   口腔内有血腥味弥漫开,很淡,她口干舌燥,其实也不太能感觉到。   但她思维飘散着,还是想到——   初中跑八百米时,也是这样。   因为身体素质实在不怎么好,她使劲练习,仍然没办法得到很大的提升,总是被人群扔在后面,到后来,对模拟考都产生心理阴影。   体育老师头疼,问她:“你爸爸不是军人吗?温首长的女儿,为什么会这样?”   温盏就很难回答这种问题,埋着头小声:“要不你去问我奶奶。”   “什么?”   “她也总是这么问,问了很多年……说不定,会有答案。”   “……”   温盏觉得,她奶奶有一百个理由觉得她不像温俨,或者不止奶奶,可能很多人都这么想。   如果她的性格像杨珂,应该雷厉风行,八面玲珑;如果她继承温俨的优点,应该宽容大方,体力值拉满格。   但她偏偏就长得不符合任何人的期待。   像一个内测没测好的产品,在“不符预期”以及“怎么会这样”的标签里,摇摇晃晃地上线。   她已经跑得很用力了。   但还是追不上商行舟。   一点点沮丧,像石缝里透出来的水,偷偷在心里洇开。   竟然还有两个打卡点……   温盏怀疑等她到终点,商行舟已经回到学校,洗漱完并躺下了。   双马尾上的蝴蝶结化形似的,被晒得蔫儿下来。   道路旁侧树影摇晃,忽然卷过一阵凉风。   然后是少年清澈的喊声:“温盏!”   怎么会是从后面传来的。   温盏心跳猛地漏跳一拍,以为自己听错,回头看。   商行舟骑车速度太猛刹不住车,原地掉头转个弯又追了两步,也顾不上锁,扔下车,拉开隔离带就大步跑过来。   少年身形高大,胸腔起伏,浑身冒热气,T恤还没完全干,勾勒出腹肌线条。   彩虹粉末是防水的,牢牢粘在衣服上,有些被蹭到脸上。   他用手背擦了擦下巴,跑到她身边,呼吸不太稳:“你在这儿啊,我找你一路。”   温盏侧过脸看他。   艰难地调整了下呼吸,才张口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商行舟和她保持一样的速度,跟在她身边,笑得很嚣张:“你小商爷乐意。”   温盏看着他,不说话。   这季节并不热,但她出了汗,额前刘海全被打湿了,贴在白皙的额头,眼睛也显得潮湿。   像被水洗过。   商行舟凑在她旁边,语气漫不经心:“我一开始以为,你跟涂初初一起,只跑第一段。”   温盏不太有力气搭话:“然后呢?”   然后现在发现,她竟然真打算跑完全程。   商行舟笑意飞扬:“我觉得,我可以跟你一起,再跑两站。”   他像一阵风。   温盏脑子近乎空白,可靠近他的时候,觉得没那么热了。   她突然有点迷糊。   ……长跑,可能,也没有那么可怕。   最后两站穿过一小片杨树林,头顶树影婆娑,商行舟转头提醒她:“你不用跑太快,就走路,走快点也行的。”   温盏:“我现在的速度……跟走,差别也不大吧。”   商行舟停滞一下,竟然还挺认真地想了想:“也是。”   “……”   最后这段路,聚集着很多没跑完全程的人,在隔离带外围观。   温盏耳朵嗡嗡响,听到有人问:   “咦,为什么会有两个人一起跑。”   “是一对吗?”   “是吧,他们看起来好配啊,连脸上的油彩都是情侣的!下次我也要带男朋友来!”   ……   温盏心头一跳。   几乎情难自禁地,她目光偏移,落到商行舟脸上。   他这张脸,从中学起到现在,好像没怎么变过。   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极其流畅,现在沾染彩虹粉末,莫名透出一点带有性张力的野。   温盏迟缓地开口:“商行舟。”   他看她:“嗯?”   好像笃定了过完今天他也不会计较她现在的胡话,她胆子空前地大。   呼吸不太稳,轻声对他说:“我中考的时候,你在现场就好了。”   就冲着这么个人。   她也会好好跑八百的。   商行舟微怔了下。   两个人一起越过终点线。   围观的人群格外热闹,涂初初蹲在终点,冲过来抱着温盏转圈圈:“呜呜呜我的盏你好棒!我有在旋转跳跃给你比心你有没有看到!就算没有双马尾,你也是今天最好看的崽!”   刚转了一个圈,被商行舟冷酷地踢开:“刚跑完步转什么转,滚去旁边蹲着。”   涂初初悻悻放下:“那我等会儿再来。”   温盏有点晕,但更多的是兴奋。   赞助方全是卖相机的,一等奖奖品是徕卡,二等奖是一部小胶片机。   跑完全程的参赛者,会获得一个特殊的纪念奖章。   商行舟去领奖,温盏去拿她的章。   章是玫瑰金的颜色,巴掌大小,很有仪式感,上面刻着橄榄枝、赛事名字和日期。   她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举高,认真地盯住观察。   脖颈忽然传来重量。   弧状的东西从天而降,温盏低下头,看到一只手托着相机,缓慢地放手,将它挂在她脖子里。   是商行舟。   她呼吸一滞。   被无数双“他们到底是不是情侣”的眼睛看着,温盏忽然有点无措,手指蜷曲了下,但没取下来。   商行舟走到她面前,立住。   长手长脚,仍然是那副拽都不行的样子,居高临下,黑色的眼睛中笑意浮现:“现在它不是我送你的礼物了。“   他说:“温盏,它是你的奖品。”   温盏鼻子一酸。   后来过去很多年,大学时光逐渐远去、模糊,变成旧日历里一个遥远的点,她仍然不能忘记这一天。   是初冬。   天气晴朗干燥,一眼望过去,万里无云,天空像碧透的果冻。   冲天的彩虹粉末,年轻的脸,起哄和骚动,欢呼与尖叫声。   以及,商行舟专注地望着她,好像在夸赞她的,一双眼睛。   她想,在她非常年轻的时候,确实做过一些不太聪明的事。   比如长久地暗恋某人,积年累月地观察他,每天特意绕远路看他,日记里明明全是与他有关的事却不敢写下一个他的名字——   还有,为了他,跑完不可能的七公里。   可商行舟不仅是一个秘密。   他也是她的小奇迹。   人潮中,温盏眼睛湿漉漉的,沉默很久,鼓起勇气,抬眼与他对视。   阳光大片倾落下来,心脏跳得像是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她声音有些涩,但很坚定地,告诉他:“谢谢你。”   商行舟胸腔微震,笑了下。   温盏沉溺在这种笑意里,一个念头,很不受控制地,就这样冒出来:   商行舟,会不会真的,有一点……喜欢她?   作者有话说:   女鹅女鹅亲亲亲亲滋滋作响.gif   - 第19章 嘴硬【已补全】   活动结束, 亢奋的人群还未完全散去,阳光在赛道上放肆地泼开。   纪司宴姗姗来迟。   他划拉着手机找吃饭的地儿,招呼大家一起去:“这不得给你们开两瓶?”   温盏的心跳迟迟不能恢复, 她抱着相机, 被涂初初牵着, 空气里好像有一条透明的线,另一头始终挂在商行舟身上。   她有点被自己一瞬间的念头吓到。   可是。   这想法一旦出现,又很强烈。   像这些年来,她喜欢他的心情一样……   微小, 但是热烈, 难以忽视, 逐渐清晰。   是纯白色的。   “晚上吧。”裴墨转头看涂初初, 她抱着新相机,已经高兴成了一只傻鸟, “下午辅导员找我录表, 我回趟学校。再说了, 跑这么长的路谁还有胃口吃饭, 都歇歇。”   纪司宴严肃指出:“你是不是不行?”   裴墨撩起眼皮, 冷笑:“作为全场唯一没有参加活动、一步路也没有跑的人, 该反思自己行不行的人,难道不是你?”   纪司宴不服:“石一茗也没来!你们怎么不说他!”   商行舟笑得邪里邪气:“那不一样, 人补考期中考呢,纪少爷你也挂科?”   这事说起来有点好笑。   那天因为商行舟考试迟到, 石一茗没抄到他的卷子。   然后……   成了唯一一个,要补考的人。   纪司宴叹气:“这个世界, 果然只有我和一茗会受伤。”   一行人在校门口分别。   商行舟停住脚步, 漫不经心地回头:“那晚上找个地儿, 你们想吃什么?”   他走在最前面,回头不知道是在看谁,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目光落在了温盏身上。   温盏正低头研究新相机,忽然感觉大家都不出声了。   一抬眼,正正撞上商行舟黑色的眼睛。   她慌了一秒,很难得地,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眼睛潮湿,压住心跳。   她很认真地,跟他对视:“我都可以。”   商行舟微眯了下眼,感觉。   温盏的胆子,是不是比前段时间,稍大了点儿?   “行。”也就停留那么短短几秒,他抵了抵腮,目光很快又移开。   声音微哑,和往常一样慵懒平淡,“那晚上见。”   -   温盏回到宿舍,坐下来,心跳加速的兴奋劲儿终于稍稍下去一点。   后知后觉地,被巨大的疲惫感包裹。   虽然她跑得很慢,但七公里的运动量,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   何况她并不是商行舟那种会一直保持运动的人。   做好了“明天一觉醒来腿就疼得像瘫痪一样完全走不了路”的心理准备,温盏吃了点东西,洗漱换衣服,打算睡个长一些的午觉。   吹干头发刚爬上床,陆灿风风火火冲进来:“我靠,盏盏,你有没有看到!你红了!我的漂亮宝贝,你的美貌终于被那些迟钝愚蠢的人类察觉到了!”   温盏手一滑,手机差点砸脸上。   陆灿悄悄在她床头冒出一双眼睛:“我看你刚爬上来,应该还没睡着吧?”   温盏:“……没。”   陆灿:“快去看BBS!呜呜。”   上午刚过,T大论坛就被屠屏。   所有人都在找彩虹跑里,那个在梨涡旁边涂油彩的双马尾女生。   帖子像雨后春笋,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我靠我在现场她真的巨可爱巨可爱!太想按进怀里舔舔了!”   “她还把七公里跑完了!虽然跑得不快,但是七公里啊!杀了我我也跑不下来 T.T”   “没有人可以拒绝运动型软妹!她朋友还冲过去抱她转圈圈了!妈的酸死了我也想抱!试问谁不想抱着软妹举高高!”   “她真的好好看,没有特别明艳,但就家里小白菜那种感觉……乌乌,贴贴,让姐姐也拱拱。”   “时代的眼泪啊,没人认出她是计算机系系花吗?她入学那年就在BBS屠过一次屏,她系里数学第一考进来的你们这就不记得了?”   ……   温盏看得脸热。   帖子里有一些她的照片,但都隔得有一段距离,没有太清晰的图。   最后一程,商行舟也有出镜。   温盏心跳加速,躲在被子里,一张张翻。   忍不住,全保存下来。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在树洞里掘到了过冬坚果的松鼠,心思偷偷藏着,不想给人看见。   没想过有朝一日……   真的可以这样站在他身边。   被他看到。   好快乐。   温盏憋着笑,半张脸藏在被子里,想打滚。   为什么人生没有存档键?她想把现在快乐的感觉存下来,以后每个季节,都拿出来重温。   好喜欢好喜欢商行舟啊。   想永远活在这一刻。   温盏屏住呼吸,揪着被角往下看。   他们当然不仅仅在讨论她。   意料之内地,看到不少尖叫商行舟帅的帖子。   也有与两人都相关的。   大多是表示困惑:   “这妹妹跟SXZ是什么情况?怎么还一块儿跑最后一段路?”   “SXZ好像把自己的奖品也给她了”   “傻了吧,说不定你们SXZ已经悄悄脱单了,有点好嗑:D”   “……???”   “我靠能不能别瞎说,SXZ都没公开承认,没承认的女朋友肯定不是女朋友啊!”   “而且他不会喜欢这种妹妹吧,感觉画风都不一样。”   “是啊他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啊!”   ……   温盏的快乐感一点点冷却下来。   理智迟缓地回流,她上下划拉着仔细看看,想说点儿什么,又放弃。   算了。   没关系,她已经离商行舟很近了。   比过去近很多了。   她一边做心理建设,一边默不作声,继续翻。   一众夸两人外貌和对他们CP不解的评论中,忽然冒出一条不太一样的:   “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记得,SXZ早就有喜欢的女生?   他承认过,说喜欢的人在高中,所以这两年这么多人前赴后继地告白,就是没人能拿下他。   他在美国读书那两年,就一直跟那妹子在一块儿。他俩一起参加棒球比赛的合照现在还挂在高中学校官网,还是我们BBS扒出来的,你们都没印象了?”   温盏手指停下,脑子嗡地一声。   猛地愣住。   再翻。   管理员:“请不要重复发布话题帖,此楼禁止继续跟帖!”   没几分钟,楼被删了。   温盏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屏幕很快恢复黑暗。   她脑子空白了几秒。   女生……   什么样的女生?   温盏嗓子发涩,发了会儿呆。   掐掐手心,爬起来,放在床头的三本漫画被碰掉,跟小海獭一起,噼里啪啦翻下床。   温盏:“……”   陆灿赶紧跑过来捡:“你是不是被吓得有点不太清醒了。”   温盏慢吞吞:“是有点。”   接过这一堆东西,她道了谢放回原处,忽然没了力气。   陆灿说:“我看上次的校选拔赛也出结果了。”   温盏:“嗯。”   她也看到了。   进省赛是在预料之中的事情,可惜校选拔赛没有排名,不知道她和费元嘉谁比较靠前。   高兴不起来。   陆灿握拳:“我的漂亮宝贝全世界第一棒!以后一定会有更多人喜欢你的!”   更多人又有什么用。   温盏忽然感到沮丧。   她沉默着,被潮水一样的情绪包裹。   累得不想动,躲在床上仰着脸,如同不想翻面的小咸鱼。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梦里人影憧憧,太阳滚烫。   她回到高一,听朋友说商行舟要去国外读高中,也许以后都不会回来。   她扔了笔,人生第一次翘课,跑过香樟树影游移的林荫道,踩着一地光斑去见他。   找到了人,仍然远远的,不知道要怎么靠近。   最后也只是看着他,拎着行李箱,上车,关门。   远走。   嗡——   嗡——   手机一阵震动。   温盏思维混沌,揉着眼按亮屏幕,已经是晚上七点差一刻。   天全黑了,宿舍里也没别人。   胸口闷闷的,呼吸也不太顺畅。   她干脆就躺在床上接听,声音有点涩,迷茫柔软:“初初?”   涂初初一下子听出来:“你在睡觉?”   “嗯。”   “跑了那么长一段路,是该好好休息下。”涂初初嘿嘿笑。她好像站在阳台上,那边有风声,但又很安静,“可你声音怎么回事儿,感冒了?”   “有吗?”   温盏揉揉鼻子:“可能是我今天穿少了。”   跑完步吹了风,当时太兴奋,涂初初提醒她赶紧穿外套,她也没听。   洗完澡后一开始还只是觉得头疼,现在才恍然意识到:不太妙。   “那你赶紧吃点药呀,正好,我们今天晚上的局也取消了,继父让我们回家吃。”涂初初挠头,“本来想晚点叫你出去吃宵夜呢,现在看,是不是也吃不了了?”   “嗯……”温盏小咸鱼似的,仰面躺回去。   不知怎么,有些失落。   她呼吸发热,肯定了涂初初的说法:“下次吧。”   “行。”涂初初没察觉出不对,爽快地答应,“我们看到上次的校选拔赛出结果了,我哥让我来恭喜你。”   不等温盏接话,话筒那边紧接着传来女生很轻的一声“嗷”。   然后是小小声的:“说一句怎么了!”   应该是涂初初多嘴又被打了。   温盏心里好笑。   涂初初的声音远了又变近,她说:“不过我看你那个颁奖是在跨年夜哎,我本来想约你跨年夜吃饭呢,还能来吗?商行舟元旦要回他妈妈那儿过年,订了夜里的机票,我们只能中午聚。”   温盏想了想:“三十一号吗?”   涂初初:“对呀对呀,那天学校有新年晚会,我还要去跳舞,你来看吗?”   温盏迟疑:“颁奖不知道会弄到什么时候……但晚上应该来得及,我结束了就去找你。”   “好!”涂初初蹦跳,“实在来不了也不用勉强,我哥他也不打算来,他没空。”   温盏眼皮微跳。   刚要开口,就突然听到一个清冷慵懒,有些遥远的男声。   透过无法估量长度的电磁波,声线平稳,嚣张地传过来:   “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涂初初。”   涂初初抗议:“我又怎么了?”   商行舟散漫地冷笑:“现在都能编造我没说过的话,替我做决定了。”   他的声音不太清晰,温盏忽然有点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缘故,她脖颈冒虚汗。   这个时间,他跟涂初初在一起……在家里。   不知道有没有吃饭。   那边听起来很安静,却又有风声,所以他们两个,在阳台上?   “好的吧。”涂初初对着话筒,不情不愿,纠正措辞,“那我哥也可能会来,但不一定呢。”   “了解了。”温盏伸手揉揉鼻子,笑着瓮声,“我们新年晚会见。”   挂了电话,涂初初将手机塞回口袋。   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入夜后,露台上风有些大,吹散空气中最后一点热气。   商行舟靠着金属栏杆,一言不发,涂初初偷偷看他,张牙舞爪地想踢。   凑到跟前,被他冷淡地斜睨一眼,立马又不敢动了。   她乖巧地摸摸刘海:“我不是按你说的转达了嘛,但她生病了,没法去吃宵夜呀……”   她嘀咕:“你怎么还不高兴。”   涂初初感觉,每次回家,商行舟都不高兴。   她也能理解。   涂雁晚二婚之后,她跟新父亲交流不多,一方面因为她是女孩,商锐避嫌;另一方面也因为,她并不是商锐的孩子。但她感觉,这位继父,在商行舟的事情上,一直非常专.制。   上次livehouse的事儿,她解释清楚后,商锐给商行舟打电话,想把他叫到跟前,跟他道歉。   商行舟根本不搭理。   商锐就直接叫人把他捉了回来,锁在家里教育。   商锐似乎习惯或者说喜欢这样的沟通方式,他有很多方法,可以简单地让商行舟服从命令。   就比如今天。   明明已经跟裴墨纪司宴他们约好了,一起吃晚饭。   结果商锐非要让他回家,完全不听任何解释。   理由是:“你涂阿姨已经做好饭了,都是你喜欢的东西,你不回来,像话吗?”   ——唉。   生活不易,初初叹气。   她觉得,如果她是商行舟,应该已经黑化了。   所以,算了。   他不高兴就不高兴吧,为了世界和平,她愿意哄一哄她的暴躁哥哥。   商行舟烟灰敲在栏杆上,移开目光,一声不吭。   指尖一点猩红在夜色中明灭,青白色的烟雾从修长的手指间腾起。   他顿了会儿,声音泛哑:“你少跟她说多余的话。”   温盏好容易想很多。   “那怎么能叫多余?你明明……算了。”涂初初哼唧,“宵夜吃不了就算了,可盏盏感冒好像很严重,她声音都变了,哥你等会儿不去看看她吗?”   夜色飘忽,无星无月,风是清冷的。   商行舟半张脸藏在昏昧的光线中,整个人像浸在黑夜里,没什么表情,透出很不好惹的侵略性,以及,不可控的气息。   他微眯了下眼。   望着夜色,半晌没说话,许久,薄唇只吐出句慵懒敷衍的:“你管挺多。”   涂初初:“……”   涂初初:“行呗,我就是个工具人。”   在温盏的事情上,她也算是看透了。   她这个继兄,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不对。   还有个地方,她知道不了,得温盏来。   涂初初挥散脑子里的废料:“那我下去了,这里好冷,你有事再叫我。”   商行舟站着没动。   涂初初关上露台的玻璃门,蹬蹬蹬下楼,脚步很快走远。   商行舟靠着栏杆又站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反复亮起又熄灭,他有一个瞬间,忽然觉得非常烦躁。   “我答应回去过元旦,没说要去投行实习,更不可能在那边长住。”   他没看那一堆长长的语音条,冷笑,回语音:“我本来也没想读金融,您能不能别老跟我爸一样,什么都想要。”   手机终于恢复安静。   商行舟又吹了会儿风,转身往下走。   今晚这场令人不愉快的家宴,其实结束得很快。   涂雁晚做的确实都是他喜欢的菜,但他毫无胃口,敷衍了几口,就跑到露台上去抽烟。   然后,很自然而然地想到——   他们一伙人集体放了温盏鸽子,那她今晚,是不是还没吃饭?   正思索,一回头,就看见同样出来放风的、探头探脑的涂初初。   干脆让她打了那一通电话。   家里很安静。   商行舟路过书房,虚掩的门内,传出压低的对话声。   他直直走过去,忽然听到“阿舟”的字眼。   商行舟倏地顿住。   正说话的人是他姑姑蒋映:“……他也大了,以后他的事情,你让他自己决定,别管那么死。”   然后是商锐的一声冷笑:“他能做个屁决定,他长这么大到现在,干过一件正经事儿没有?小时候天天喊着要读军校,你看看他现在每天在干什么?”   “可是小舟成绩好啊,从小到大也没给你惹过什么大麻烦吧?”蒋映微顿,“呃,虽然初中那会儿确实不爱学习天天打架,但是他现在读的可是T大。”   “你怎么知道他是自己考进去的,不是因为他妈给他学校捐了两个实验室?”   “这就太主观了吧……”   “我是他老子难道不盼他好?”商锐反问,“他这样的小孩你在新兵连见得还少?浑浑噩噩混日子,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息。”   风穿堂,虚掩的房门忽然被打开,猛地撞在墙上,豁然发出“砰”一声响。   蒋映看过去。   夜色流动,那里的地板干干净净,无人经过。   -   温盏这一晚睡得不好。   新的一天迎来北城大降温,她爬起来,吸吸鼻子,再吸吸鼻子。   很好,不是错觉。   真的感冒了。   沮丧地给自己量了体温,温盏叫外卖,给她送药和早餐。   她抱着被子,可怜地嘤嘤嘤:“我现在又冷,又热,腿还疼。”   陆灿怜爱:“别说了,我去替你拿。”   温盏嘴上说着“好”,但还是爬起来。   两个人穿着厚厚的毛衣,一起下楼。   上来时,被宿管阿姨叫住:“你们是405?”   温盏点头。   阿姨窸窸窣窣塞过来个东西:“有人给你们宿舍留了个纸袋,谁是‘机智的海獭’?”   温盏:“……”   一瞬间猜到是谁留下的袋子,她脸都烧起来:“是我……”   薄牛皮纸袋,拿起来有点重。   温盏也拿不准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能抱着回宿舍再拆。   打开袋子,她探出一双眼。   只见里面放礼物似的,整齐码着双份的感冒药、退烧药、润喉糖、扁桃体喷雾,以及一小袋四片装的椰子吐司,和两盒草莓牛奶。   温盏睁圆眼。   她捏着袋子边边,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像是有人在她心里捏碎了一只青柠檬,酸涩的气息顺着指缝流淌下来,每次刚刚感到一点点雀跃,就立刻被这种酸楚的情绪击毙。   商行舟……   如果不喜欢她,为什么,又这么照顾她。   咬了咬唇,温盏在桌子前坐下,发消息给他:   “你给我买了药吗?”   商行舟隔了会儿,才回:“路过。”   他都不住校。   他上哪里路过。   温盏纠结地盯着屏幕,有很多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不敢打出来。   两人之间沉默了会儿,商行舟主动道:   “元旦我要回一趟美国。”   温盏赶紧:“我知道,初初跟我说了。”   商行舟:“嗯。”   温盏也没太明白他为什么又特地跟她讲一遍,她想了想,回:“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商行舟:“节后,六号或者七号。”   停了下,他说:“回去教你打太极。”马上要期末了。   温盏:……   温盏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   她难过得要死,觉得委屈,手机放在桌子上,盯着,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商行舟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肩膀向下塌,整个人都蔫儿下来,头顶跟飘着一小片积雨云似的。   陆灿问:“怎么了?”   温盏实话实说:“你记得我之前说的那暗恋对象吗。”   “嗯?”   “我觉得……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温盏茫然,“我想,他会不会也有点喜欢我。”   陆灿愣了下,笑意飞扬:“这是好事啊,你直接问他吧。”   温盏:“我不太敢。”   陆灿想了想:“你可以找个特殊点的日子,然后先问他,有没有喜欢的人。如果没有,就再接着问问,他喜不喜欢你这类型的——总之别把话说得太满,尽量留出继续做朋友的余地。”   现在这样,也确实不是办法。   温盏犹豫了会儿,下定决心:“好。新年夜我就去问他。”   说完她趴在桌上,盯着两人的聊天记录看。   屈指可数,但她倒背如流。   温盏忍了忍,忍不住:“美国,这个时候,会很冷吗?”   问完她又有点后悔。   会不会显得很蠢。   商行舟:“?”   温盏壮着胆子,这次没逃跑。   挺认真地,跟他说:“如果冷,你要记得戴帽子和围巾。”   商行舟握着手机,沉默了下。   盯着看了好半天,他手指敲在屏幕上,轻笑起来:“好。” 第20章 热水   由于感冒, 今年最后两天,温盏几乎都在床上度过了。   元旦后学校就会放复习假,除了某几个科目需要考试, 不用再去教室上课。   温盏就一直躺在床上, 看漫画, 以及,研究桥牌。   宋思蘅仰天问:“我要叠满什么样的buff,才能每天看漫画也一直考第一?”   温盏趴在床头,捂着脸剧烈咳嗽。   陆灿回过头:“你看她已经很可怜了, 就不要再说她了嘛, 万一小温的漫画里, 其实画的是高数教材呢。”   宋思蘅抱着课本, 脑袋在桌子上敲得咚咚响。   跨年夜,温盏去参加颁奖典礼。   本来以为校选拔赛这种平平无奇的筛人比赛, 只过去走个流程拿个证书就OK了。   没想到不少校领导都在, 挺有仪式感, 她比别人还多个会旋转的玻璃透明小奖杯。   合照时, 院里几个教授招呼她, 温盏诧异地指指自己:“我站C位吗?”   教授:“对啊, 只有你有那个奖杯,你站这儿拍出来也好看。”   温盏:“……”   听起来有一些合理, 又不太合理的样子。   她抱着那个小奖杯,站到一群人中间。   今天天气冷, 温盏穿短靴和一件黑色的毛衣裙,进门时将羽绒服脱了, 长发垂落, 露出白皙的脖颈。   立在人群中, 知性温和,落落大方。   鼻尖因感冒而微微泛红,又有一点说不上来的萌。   费元嘉的朋友来找他,站在摄影师旁边,也用手机跟着按了个快门。   散场时,指着照片,感慨:“你瞧见没,她头顶跟顶着个灯泡似的,往外迸射知识的光辉。”   费元嘉扫了一眼,他就站在她身后,距离C位一步之遥。   朋友挠头,纳闷:“但为什么,这奖杯,她有,你没有啊?”   费元嘉:“……”   忽然觉得自己这朋友,真的非常烦。   校内的选拔赛没公布排名,进省赛就是都进了。   单给温盏做个奖杯,傻子也能看出来是什么意思。   费元嘉推开他:“滚,别跟我说话。”   颁奖仪式结束,场内的学生和老师们没有立刻散去。   有几个男生跑过去找温盏要联系方式,嘴上话说得很好听,“可以跟温同学交流学术”,低头敲号码时,耳根都是红的。   费元嘉推开他们几个,神情有点不太自然,叫她:“温盏。”   温盏带一点鼻音,转过来:“嗯?”   他语气硬邦邦:“等会儿一起吃饭吗?我在外面订好了包厢。”   “我不去了。”温盏想都没想,“我要去看新年晚会。”   “晚会有什么好看的?”费元嘉烦躁地抓头,“今晚有几位F大计算机系的教授也会过来,你不去跟他们聊聊吗?”   温盏摇头:“我已经提前约过人了。”   费元嘉怀疑她是不是没懂他什么意思,干脆直白地道:“你鸽了她跟我走,我引荐那几个教授给你认识。”   温盏十分困惑,但尽量保持礼貌:“不用。”   “温盏。”费元嘉跟她讲道理,“我父母也都是高校教授,你可能不知道,平时普通学生见他们一面有多……”   “我知道啊。”温盏慢吞吞打断他,“平时如果有人要见我爸妈,也挺难的。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抬眼,看他:“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多跟他们往来,以后无论做学术还是搞别的,都会容易一些?但是费元嘉,学识跟资产不一样,学识没办法继承的,强者是他们,不是你。”   费元嘉表情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   他们站在场内一隅,离刚刚的人群有一段距离。   可他觉得,有很多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们在交谈,不知道话题的核心是不是他。   正僵持。   一个高个儿男生举着手机说着“借过”,穿过人群,松松将手搭到费元嘉肩膀上,朝温盏wink:“嗨,小美女,我们又见面了。”   温盏记得他,在赛场门口遇到过的那个人。   男生这次很直接,问她:“我能找你要个联系方式么?”   费元嘉胳膊重重一沉,将他搭在上面的小臂甩掉。   温盏没拒绝:“来,我扫你。”   男生有点意外,没想到这次这么容易,忍不住探头去看她微信,惊讶:“你怎么有这么多未通过的好友申请?”   “我不知道。”温盏埋头说,“都是不认识的人。”   男生:“……”   上次彩虹跑之后,每天都有很多人加她。   不认识的,温盏就都没通过。   但是。   每天还是一直有很多……   持续到这两天,才稍微少了一点点。   “行了。”温盏加上他,直接划进“陌生人”分组,“那我先走了,咱们下次见。”   费元嘉失神:“下次?”   温盏低头,将手机收进口袋:“嗯,下次比赛结束,也该是你跟陆灿道歉的时候了。”   顿了下,她挺认真地说:“省赛出结果是不是在春天?挺好,冬天在室外到处大喊,容易被人认为精神有问题。”   费元嘉没说话。   温盏提起包,跟几个教授打完招呼,头也不回地走了。   男生站在原地,靠着费元嘉,鼓掌:“你这同学也太有个性了,我好喜欢,她真不是商行舟女朋友?”   费元嘉烦得要死:“别靠着我,商行舟凭什么让她做他女朋友?他就他妈一混混。”   “啧。”男生抱手看着温盏身影消失在报告厅转角,饶有兴致地转过来,又看看费元嘉,“哥们,你不会是我猜的那个吧。”   费元嘉不悦地看他。   男生挑眉:“你喜欢她?”   “……”   费元嘉没说话。   作为朋友,心里一下子就有数了:“你听着,我给你支个招。她今天晚上不是要去看晚会么,你就这样。”   他低头凑过来。   费元嘉听完,皱眉:“能行吗?”   男生抵了抵腮,低笑:“能不能行的,你试试呗。哪怕没成,也算是给她个教训。”   “一个姑娘,拽成这样。”他眯眼,“你就不想教她点儿,做人的道理?”   -   温盏出了报告厅,冷风迎面来。   她系紧围巾,往礼堂的方向走,半路上,接到涂初初的电话。   “盏盏!江湖救急!你认不认识能表演弦乐的人啊!”涂初初挠头,“我这儿配乐出了点岔子,拉二胡的姑娘生病,今晚来不了了。”   温盏“啊”了一声:“你有没有问问商行舟?你哥应该认识很多人,让他帮你找找,或者实在不行,去隔壁节目借一个?”   “我问过旁边几个节目了,他们都没有会拉二胡的。”涂初初问,“你颁奖结束了吗?我哥不接我电话,估计是还在上课,要不你去教学楼逮他。”   “行。”温盏在学院门口的自动售货机买了瓶桃子汽水,大冬天,竟然是冰的,给她冻得一个激灵,“我去找他吧,他上什么课?”   “工程学类的吧,一个叫什么……”涂初初说,“等下,我给你找找。”   “工程学?”温盏愣了下,反应过来,“双学位?”   “嗯。”   这事儿温盏其实是知道的。   她当初打听商行舟的课程,同样拿到了他二专的课表。   问题是。   如果连双学位的课也去蹭,或者刻意制造偶遇,就太可疑了。   所以她从没去过他上二专的教室。   温盏把水抱在怀里,往二教的方向走。   涂初初翻着课表,找到他上课的楼层和教室:“他应该也快下课了,正好,你们可以一起过来。”   “好。”温盏存着一些私心,没挂电话,停顿了下,故作不经意地问,“不过,他双学位为什么要修这个啊?”   “不知道,不过我猜……他应该,还是想当兵吧。”   “那他当时怎么不报军校。”   “因为。”涂初初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说,这能说吗?会不会被商行舟打死,“他妈妈,跟我继父离婚之后,不想让他再走父亲的路。”   “然后?”   “然后。”涂初初纠结地,慢吞吞说,“就拿着他的密码……进系统,改了他的志愿。”   温盏一愣。   -   四点四十,最后一堂课结束。   商行舟收笔起身,教室里已经空了大半。   今天是新年最后一天,没什么人还有心情上课,两节连堂,第一节课点完名就都走了。   商行舟问了教授俩问题,再看表,四点五十。   教室内没人了,他阖上课本,说:“老师,新年快乐。”   出了门,天空灰沉沉,走廊上也没什么人,风凉凉的。   他一眼扫过去,倏地,顿住,眯起眼。   看见个姑娘,穿着毛衣裙羽绒服,趴在栏杆边,探着头,黑色长发被风吹得毛糟糟,正很认真地往下看。   ……也不知道他妈的在看什么。   他走过去,挺费解地,哑声叫她:“温盏?”   温盏立刻收回半个身子,睁圆眼,朝他看过来。   眼睛潮湿,黑白分明,乖得不行。   商行舟好气又好笑:“你干什么?大冬天的,你要跳楼?”   温盏飞快地眨眨眼:“楼下,楼下有个燕子窝,但好像被人捅了。”   商行舟看着她,抱着手,拽里拽气地,陷入沉默。   十五分钟后,两位热心同学带着从后勤那儿借来的工具,成功解救了燕子的后代。   好好一个窝,不知道被谁手闲,捅掉了二分之一。   窝里有一只看着像是刚孵出来没多久的灰色小鸟,还不会飞,缩在角落里,叽叽叽叽地叫,毛都快被风吹秃了。   商行舟连窝带鸟放到背风的地方,起身,语气散漫:“行,弄下来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着?”   温盏看看天,小声:“然后,等她妈妈回来吧。”   “……”   商行舟无语,躬身把窝端起来,手掌护住灰色小鸟,抬一抬下巴:“走。”   温盏跟他并肩,一边下楼,一边忍不住用余光看那只鸟。   商行舟薄唇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下,手掌死死当着,没挪开:“找我干什么?”   温盏以为自己听错:“我刚刚说过了呀……你是不是没听清,就,初初让你帮她找个弦乐手。”   商行舟冷笑:“她怎么不让我给她找个交响乐团。”   “……”   “现在五点多了,她那节目八点开场。”商行舟语气很不好惹地,冷酷地下定义,“找谁都不可能来得及。”   两个人下到一楼,温盏看他完全没有干点儿什么的意思。   那估计是不打算帮忙了。   她嘀咕:“那我跟初初讲一声,让她赶紧想别的办法。”   她掏出手机埋头发消息,商行舟没说话,在直饮水机前停下脚步。   温度示数显示热水刚烧好,他从旁边柜子抽了两个纸杯,修长手指落在杯子下方。   按开关,机器发出嗡嗡低响。   少年单肩背着包,天光有些暗了,他身上气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一杯接满,机器停止出水,杯子中热气袅袅腾起。   “不过。”   商行舟微顿,直起身,将纸杯悬到她面前,深邃的眼睛望着她,“你不是会拉小提琴吗,温盏?”   温盏敲字的手猛地停住。   她抬起头,瞳仁湿漉漉地,正对上他黑色的眼睛。   心脏忽然跳得很快,涂初初之前说过的话,再一次不可避免地,在她脑海中浮现出来。   可她又感到酸涩。   “商行舟。”她紧张极了,但仍然认真与他对视,声音都在微微发颤,“你见过我拉琴吗?”   商行舟手指微蜷了下,有很多调笑的话,到嘴边,却忽然说不出口。   他只是淡声:“嗯。”   “你,你想听我,拉小提琴吗?”   他知道她感冒,给她送早餐和药;   哪怕元旦要出国,仍然主动提出,回来后要教她打太极;   见到她在围观燕子,就把残破的窝取了下来;   注意到她手里抱着的汽水被冰镇过,所以给她接热水。   温盏突然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有信心。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坦诚:“我很久没有拉过琴了,我根本不喜欢小提琴,但妈妈非要让我学。她说女孩子可以多学一点乐器或者……能培养气质的东西,但总之最后没成功,我小提琴拉得像锯木头。”   她嗓音很软,感冒没好,有点瓮声瓮气的。   说这些话时理直气壮,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小小只,明明身型单薄,可眼睛又很明亮,莫名让人感觉很有力量。   真的好可爱。   商行舟忍不住,又觉得有点好笑,抵了抵腮,尾音慵懒地上扬:“你还挺自豪?”   “但是,有首曲子,我能拉得很好。”温盏手心出了汗,去接那杯热水,有点烫,可她不愿意放开。   她心脏跳得快要蹦出喉咙,轻声说,“是因为你才去学的——商行舟,我拉给你听啊。”   作者有话说:   *工程学是一个统称,很多专业学科都能被归纳进来,不特指。 第21章 骑士   温盏这小提琴, 断断续续,学了四五年。   由于是童子功,杨珂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给她找了名师, 百度百科里光头衔就能写五百字那种。   但是……   呃。   温盏实在是, 不太行。   她首先就对乐器没兴趣, 其次也不太能坐得住。   蹲在角落里拼积木堆乐高,甚至看人玩数独游戏,哪个不比学琴快乐。   但杨珂就完全不这么想。   她认为女生必须培养女孩子的爱好,一门乐器也好, 一项手工特长也好, 或者, 如果她小小年纪能有很好的厨艺——这个还是算了, 她还太小,当妈的不放心。   所以, 温盏的童年, 在比较长的一段时间里, 都有一个固定的痛苦来源。   一大家子凑在一起过年, 同龄的表姐会背唐诗, 小她一岁的堂妹能用钢琴弹《小星星》。   她一首《送别》, 在大年三十差点送走所有长辈。   温盏当时抹着眼泪,就在心里暗暗发誓:   等她成年, 谁再让她表演小提琴,她一定用琴弦勒死对方。   她也没想到, 十多年之后,有朝一日。   她会这么主动地, 对某个人说:“我拉给你听啊。”   因为有商行舟在, 很多事情, 对她来说,变得没那么可怕了。   从宿舍拿了琴和松香,顶着寒风,去往礼堂的路上。   温盏心里涩涩的,忽然想到——   商行舟知道她会拉小提琴。   他又是……从什么时候,注意到她的呢?   -   舞台灯光渐暗。   商行舟从后门进场,单肩背着包穿过狭窄的过道,踹踹石一茗的椅子,语气慵懒:“进去一个。”   那么多学生,礼堂里根本坐不下。   人乌泱泱的,石一茗用自己的包占了个位置,赶紧给他让开:“我靠这都开场多久了,你怎么才过来,刚好多人问我旁边有没有人,我咬死说有,他们问我旁边坐着的是不是鬼。”   商行舟散漫地捏捏后脖颈,有点不耐烦:“我回宿舍收拾行李。掐着点儿的,晚不了。”   “草,我忘了,你是今晚的飞机?”石一茗说完还是觉得不对,凑过来,小狗一样在他身上嗅嗅,“但你怎么还喷香水了?”   “……洗了澡。”   “不是。”石一茗不解,“你不就来看个演出,这么大费周章干什么,还换了衣服?”   商行舟冷着脸,不说话。   上一个节目结束,主持人读了读串词,刚亮起来的舞台,很快又暗下去。   主持人情绪昂扬:“接下来,让我们有请2015级医学系的涂初初同学,为我们带来独舞《霓裳》!……呃。”   他顿了下,忽然有点不太确定,“《破阵》?”   商行舟:“……”   周围响起窸窸窣窣的细小笑声,没什么恶意。   聚光灯落到舞台上,四下很快恢复安静。   涂初初学的是古典舞。   灯光聚焦在她身上,女孩子白皙的皮肤被灯光映得近乎透明,水袖上扬,翩若蛟龙,腰肢不盈一握。   场内发出小小的低呼声。   石一茗喃喃:“你妹好好看。”   商行舟没说话。   涂初初占据C位,几位乐手跟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坐的位置靠近后台,在阴影里。   但很奇怪。   他一眼扫过去,觉得温盏最显眼。   四个人,她坐在最靠左的地方,背脊挺得很直,微垂着眼,琴架在肩膀。   回去拿琴时大概也换过衣服了,会场内有暖气,她只穿一件质地轻薄的长裙。   是浅咖色的,束腰,将她腰肢掐得极细。   袖口处没有纽扣,设置成了蝴蝶结的形状,落在她手腕,像两只振翅欲飞的翅膀。   少女小小一只,很专注,小提琴曲调昂扬着上升,与琵琶交织在一起,嘈嘈切切,气势横扫千军。   秦王破阵,势不可挡。   密集的鼓点,跟涂初初的舞步扣在一起。   石一茗看了半天,忽然压低声音,很正经地问:“你妹跳的,到底是杨玉环,还是花木兰?”   商行舟捂着脸,闷闷地,总算笑出声。   没排练,仨小时,温盏就只会拉《破阵》。   估计是涂初初也没招儿,硬把曲子给换了。   就……   太可爱了。   商行舟有点难以喘息。   怎么会这么可爱。   他陷在座位中,修长手指撑着额头,想到什么,胸腔震动,笑得停不下来。   石一茗心里毛毛的,纳闷:“你突然笑什么,还笑得这么骚。”   “就。”商行舟心情忽然特别好,难得有了点耐心,纡尊降贵地撩起眼皮,“你不觉得,温盏特别可爱。”   “嗯?”石一茗压根儿没看见,“温盏也在台上?她伴奏吗?哪个是她,看都看不清,怎么早也没听她说啊?”   商行舟撑着额头,唇畔笑意未消,没说话。   他想起一些非常遥远的事情。   已经是不知道多少年前,一个军区的文艺汇演。   他刚闯了祸,篮球和手机都被亲爹没收,没事干,只好跟着纪司宴,去看无聊的汇报演出。   会场内座无虚席,军人们纪律又都很好,个个儿坐得笔直,一点声音也没有。   只有他和纪司宴瘫坐在后排,凑在一起,像全场唯二的废物。   后门没关严,商行舟就踹纪司宴:“去关门,冷。”   纪司宴全心全意打游戏,头也不抬:“别碰老子,你冷你自己去。”   商行舟没办法,只好漫不经心地,站起身。   然后,他刚走到虚掩的后门前,要关门。   就在门缝里,看到一个……   雪团子。   对,雪团子。   是个很小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羽绒服,扎着双马尾,裤腿束进小羊皮短靴,小短胳膊小短腿,看起来干净又讲究。   偏偏两只眼里都包着泪。   她被妈妈牵着,哼哼唧唧,不愿意往前走:“我不要,不要上台了……我小提琴拉得好难听,等下把他们吓死了怎么办。”   她妈妈怎么拖拽都拉不动,蹲下身,伸出食指,以一种耐心近乎告罄的语气,对她说:“箭在弦上了,你别耽误事儿,我数一二三。”   小女孩眼泪打转,无措地抱紧怀里的琴盒:“你不要这样逼迫我,伟、伟大的音乐家都不是被逼迫出来的。”   妈妈:“一。”   “音乐天才都、都很有自觉性的,我就是不行。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女儿根本不擅长乐器……”   “二。”   “……”   “一。”   小女孩实在忍不住了,站在原地哇哇大哭。   商行舟乐坏了,靠在门上看着她跟妈妈走远,才折身回去。   这晚,没多久,他就看到一个奇观。   小孩们乐器表演,有一个姑娘,是哭着拉的琴。   她年纪太小了,跟周围几个小学五六年级的比起来,个头还要矮一截,不像是十几岁青春期开始发育的姑娘。   所以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孩上场被吓哭了多正常,甚至还有一丝可爱。   商行舟笑得不行。   他踢纪司宴:“纪少爷。”   纪少爷摘掉一只耳机:“嗯?”   “我刚遇见个小废物。”   “……”   “比我俩还废的那种。”   纪司宴瞄他一眼,就知道他说的话绝对不简单。   商行舟几乎不对任何人感兴趣,更何况是这种形容:“比我还”。   他直接把对方拉着跟自己做对比了。   纪司宴就有点好奇:“谁?”   商行舟勾着唇,下巴微抬,指指台上:“掉眼泪那个。”   纪司宴看了眼,耸耸眉:“她啊。”   商行舟撩起眼皮,笑意忽然淡了点:“认识?”   “嗯,温俨叔叔家的姑娘。”纪司宴低头,一边搓游戏一边说,“谈不上认识,见过吧,她读书早,比同年级的学生要小两岁。你别看人笑话了,小屁孩哭一哭也正常,你二年级还在街边玩泥巴呢。”   “谁笑话她了。”神经病,商行舟冷笑一声,没发作。顿了下,又将视线收回去,“感觉以前没见过。”   “人爹妈养公主呢,能给你看见。”   商行舟斜眼看他。   纪司宴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这道目光,不是太友善。   “哎呀。”怎么一点也经不起逗,他哼,“她小时候跟奶奶住的,咱大院儿那么多人,一个两个你没见过,不是很正常吗?”   商行舟一言不发,将视线落回舞台。   白光垂落,尘埃飞扬,十几岁的场景,和如今,一点一点地重合。   他想起今天黄昏时,在教学楼,温盏问的那个问题。   ——你想听吗?   其实,说真的,也不是很想。   商行舟早在十几年前就见识过了。   确实拉得不好听。   但是。   小女孩长大了,她现在可以拉出流畅的曲子,眼睛亮晶晶地说要送给他。   站在台上,也不会无所适从拿着琴,啪嗒啪嗒掉眼泪。   商行舟坐在台下,好像陷入时光的流沙。   整个人,慢慢进入到被阳光照耀过的沙子里去。   不太能呼吸,可是非常温暖。   她才不是小废物。   他也不是。   他们都长大了。   一曲完毕,涂初初谢幕,场内掌声如潮。   商行舟忽然站起身。   单手拎起包,往肩上甩。   石一茗见他竟然这就要走:“你干什么去?”   “去给破阵的女侠——”商行舟侧过半张脸,笑得有点痞。但黑色的眼睛中,倒映出从没出现过的,认真的神情。   他说,“一些人类的关怀与鼓励。”   -   温盏觉得,今晚演出还挺成功的。   除了,涂初初差点被累死,之外。   《霓裳》和《破阵》是两支舞,涂初初都学过,但她练舞一直练的《霓裳》,没怎么练习《破阵》。   所以,她临时改了一部分舞步。   “我好牛逼。”涂初初回到后台,心有余悸,“想给自己颁个大奖。”   温盏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是因为自己会的曲子太少,才导致大家这么费劲。   她刚想开口,涂初初一本正经地按着她的肩膀,很认真地说:“你就更牛逼,你完全没练过琴,跟他们几个合拍竟然还能合上。在给我颁奖之前,应该先给你颁一个超级大奖。”   温盏笑起来:“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吧,你哥也在,叫他一起。”   “他过来看演出了?”涂初初惊讶,“他今晚十一点的机票,竟然还来看晚会?好感人,给我哥也颁个好人奖。”   温盏知道今晚商行舟要走。   但听涂初初这么直白地挑出来,她还是难以避免地,心头一跳。   商行舟没有改行程,那么,他有没有可能……   是因为她,才来看演出的?   休息室的门被“笃笃”敲响,温盏回过头,见门背后探出一个陌生女生的脸:“温盏在吗?”   温盏点头:“是我。”   女生有些腼腆地笑笑:“商行舟在门口等你,叫你过去一下。”   涂初初奇怪:“也不远,他怎么不自己过来。”   温盏放下手机:“可能是找不到吧,我去接他。”   涂初初没多想,坐在镜子前拆头发,应了声:“行。”   温盏没拿外套,出门时带上了门,“砰”一声轻响。   室内短暂的静寂,几乎前后脚。   商行舟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进来,隔着段距离就听见他在散漫地敷衍司机:“嗯,成,我跟我几个朋友打个招呼,马上就过去……没事儿,您别担心,赶得上,不会误机。”   进了门,他挂断电话,慵懒地捏着手机,迈动长腿走进来。   晚会还没结束,很多演员还滞留在前台,后台休息室里人并不多。   商行舟一眼扫过去,只瞅见个涂初初。   涂初初显然也看见了他,嘴角一勾,故意造作地掐着嗓子,问:“你是特地来看我的吗,哥哥?”   “你有什么特别好看的值得我看?”商行舟胸腔微震,冷嗤一声,环顾四周,“温盏呢?”   “她刚出门找你去了,怎么,你没跟她一起回……”涂初初一件一件地拆发包上的珠钗,忽然顿住。   她收敛笑意,与商行舟四目相对。   商行舟表情忽然变得极其难看。   他低骂了句“草”,猛地回转过身,大跨步地走向门口。   风吹过,桌上的纸张飘起来又落地。   休息室的门被摔的震天响。   -   温盏在一片黑暗中,清醒过来。   她也不太能说清楚,目前这是个什么情况——   四下一片漆黑,她摸索着爬起来,膝盖有点痛。   她好像,被人,锁起来了。   非常突然,那陌生女生在前面带路,路过储藏室时,一双手从后面推了一把。   没看清是谁,力气很大,她被推得一个趔趄,整个人扑倒在地。   然后,身后的门就“啪嗒”一声,落了锁。   储藏室很小,里面没灯,放了一些旧乐器。   门缝能漏进来一点光,但看不清外面。   “……”   温盏挠头,没带手机,也无法求助。   但等会儿散场,会有不少人从这儿经过,到那时,就可以求救了。   她抱膝,挪到门口,安安静静,靠门坐着。   四下无声。   她其实不怕黑。   也不怕封闭的室内。   她很喜欢一个人待着。   ……就是有点冷。   温盏抱紧自己,想到特别小的时候。   也是这样,被奶奶锁在家里。   窗户很小,她垫脚尖勉强能看见外面,但出不去。   趴在窗台往外看,经常看到小孩子们在跳皮筋,小皮球,架脚踢,马兰开花二十一。   她觉得非常饿,很想找东西来吃……   在奶奶家总是吃不饱。   糖放在哪里了?   随便什么都好,塞进嘴里,就会有安全感。   温盏手指蜷曲,思绪开始游离。   ——门把手忽然传来被晃动的声音。   “温盏,你在里面吗?”   隔着一扇门,男生的声音听得不太清,有些模糊。   但温盏的思绪一瞬间被拉回来。   她愣了下,突然有些无措,靠近门缝,哑声:“在的,我在里面。”   “成。”商行舟抵了抵腮,嘱咐她,“你让开点,别靠门,我把它弄开。”   温盏乖乖从门前挪开,挪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   她手指落在地上,碰到灰尘,再往后,坚硬冰冷的触感,是已经坏掉、没人用的萨克斯。   “我……”温盏停了下,扬声,“我让开了。”   商行舟重复一遍:“你让开了是吧?”   温盏:“嗯。”   商行舟没再犹豫,储藏室门很旧了,经不住他一脚。   砰地一声。   尘埃飞扬。   强光流水般倾入,温盏下意识眯眼,抬手挡光。   少年身形高大,逆着光,像非常遥远的、童话里的小骑士。   他躬身,朝她伸手。   微哑的嗓音,落在她耳边:“你有没有受伤?”   温盏突然有些看不清他的脸。   她下意识摇头,将手交给他。   起身时,膝盖一痛,整个人往前倾。   猝不及防被她扑这么一下,商行舟感觉一只小动物砸在胸口。   她好像有点蒙了,毛茸茸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商行舟失笑:“平地也能摔。”   温盏没说话。   “小温同学。”他没放开她,嗓音沉哑,勾引似的拖长音,闷笑,“你怎么这么奶啊。” 第22章 饿饿   温盏反应有点迟钝, 一时间没有反驳,也没接话。   商行舟扶着她站好:“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出,哪个小学生把你锁进去的?”   温盏穿厚袜子, 浅棕色的, 小腿边缘那儿被勾破了点, 不太能看出来。   商行舟低头看她的腿,注意到:“摔到膝盖了?严不严重?”   他说着,伸手,想去触碰。   碰到裙摆的前一秒, 又停住。   他喊她:“你自己看看。”   温盏没看。   她迟缓地回过神, 现在才转头来跟他对视。   眼睛黑白分明, 湿漉漉的, 但很认真:“我饿了。”   商行舟一愣:“啊?”   温盏反手扯住他的袖口,很诚恳地拜托他:“我们去吃东西吧, 商行舟, 我好饿。”   她声音轻盈, 商行舟心头一软:“行, 那我们去跟涂初初说一声, 叫她也……”   “吃东西。”温盏打断他, 一本正经,又重复了一遍, “去吃东西。”   商行舟:“……”   她好像一个指令出了BUG的小机器人。   他眯眼。   她是不是,不想带涂初初?   那正好。   他也不想带。   “成。”商行舟爽快地答应, “我叫个车,咱们立刻走。”   他边走边发短信给涂初初, 告诉她找到人了, 叫她顺路去调监控看眼今晚什么情况。   十五分钟后, 他带着温盏,坐进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海底捞。   ——嗯。   商行舟默不作声,看着坐下来三分钟、已经一言不发吃掉了两盘西瓜的温盏。   今天是跨年夜,本来以为,她会想吃一些别的东西。   他给了她一些备选,高楼上的日料,或者环境好一些的深夜烧烤……   温盏看都没看,选了海底捞。   离得近,上菜快,且量大。   商行舟撑住脸。   温盏开始吃她煮进锅里的第一盘小白菜。   她点所有东西都是半份,但点得种类很多,也不好说究竟食量是大还是小。   她吃得很快。   商行舟没见过她这样吃东西,接连往嘴里塞,好像不太在意塞进来的究竟是什么。   他担心她被烫到:“慢点,没人跟你抢。”   温盏埋着头,不吭声,也不搭理他。   她吃完半盘小白菜,半碟蟹柳,半碗笋,一整份虾滑,以及一份小羊羔卷,这才勉强恢复语言能力。   两腮被热气熏红,她含糊不清地叫:“商行舟。”   嘴里还塞着东西,说话有点瓮。   商行舟失笑:“你咽了再说。”   温盏咽了,又小声叫他一遍:“商行舟。”   但还是没有别的内容。   商行舟单手撑着下巴,眼尾流过懒散的笑意:“叫你小商爷干什么?”   温盏很正经地,温声:“我没有刚刚那么饿了,我们来说一说话。”   商行舟笑起来。   他这才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吃的:“你饱得挺快。”   听起来像反话。   温盏讷讷:“你会不会觉得我吃很多。”   嗯?   商行舟比较不屑:“这才哪到哪。”   “哦,那你会不会觉得,我今天晚上,有点奇怪。”   是有点。   不过,“想吃东西而已,有什么奇怪的?”   温盏松一口气。   行,她现在完全没有负罪感了。   她搓搓手指,决定再煮一盘牛肉:“你有没有看到今晚的节目?”   商行舟嗓音清澈:“嗯。”   温盏捏捏耳垂,游移的思绪飘落回来,理智回流,她又开始感到紧张:“《破阵》,是唯一一首,我能拉好的曲子。”   商行舟衬衫袖口挽起,微垂着眼盛汤。   白色灯光从头顶打下来,映得他手指白皙如同玉石。   他说:“我听见了,你拉得很好。”   少年声线沉稳,没有看她,但夸得一本正经。   温盏感觉热气从耳根向上攀爬:“你,就不奇怪,为什么是《破阵》?”   商行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看她一眼。   “温盏。”他叫她,“我们是高中同学,你没忘吧?那时候年级给前三百的学生单独补习,上大课,我也在。”   温盏差点握不住筷子。   怎么会忘记。   那是她学生时代,离他最近的时候。   大课一周只有两节,每一次上课,她都在心里默不作声地计算两人之间的距离。   然后,猜测,下一次,他会坐在哪。   温盏声音发涩:“嗯。”   “当时,我们那语文老师,让我们写什么……时空胶囊?”商行舟顿了下,不太自然地捏捏后颈,时隔这么多年想起来,还是觉得不太聪明,“我写,想成为军人。你是组长,纸条是你来收的。”   温盏手指蜷曲。   他竟然还记得这种细节……   “我猜是因为这个?温盏。”商行舟视线偏过来,挺认真地看着她,低声说,“谢谢你记得啊。”   温盏手心浸出汗。   跨年夜,四下没有别人,她埋头吃东西的时候,看到商行舟挂了四个电话。   她知道他今天晚上订了回美国的机票,但他没有走。   马上就要零点了。   他赶不上末班飞机。   他没有走。   “商行舟。”温盏突然生出强大的勇气,她抬眼与他对视,轻和但郑重地说,“我会因为你,去学我讨厌的小提琴,当然就不仅仅是‘记得同学’这样记得你。”   “我记得的你,比你想象中多一些。   你在我隔壁班,喜欢穿黑色卫衣,不管什么季节穿校服一律不拉拉链,有时候会在走廊上打篮球,你拍照看镜头总是斜着一点,有次月考红榜拍证件照,我路过走廊,听到老师说,那是她第五次提醒你正视镜头。”   少女声音和缓,目光专注,带着不可思议的较真劲儿。   商行舟微顿了下,几乎是情难自禁地,脱口而出:“我也记得你。”   温盏几乎猜到,她心跳加速:“是怎样的我?”   商行舟沉默了下,抿唇,低声:“高一理科实验班,学号52。”   上大课时,总爱坐在正数第二排第四组靠窗的位置;   数学课常常走神,但老师问问题,又都能回答上来;   喜欢在草稿纸上跟自己下五子棋,不管哪边输了,都要怄气;   经常被早恋的小情侣要求帮忙传纸条,但动作又很笨拙,不是做间谍和卧底的料;   总是被照顾,但也很照顾别人,在班上人缘不错,的——   温盏。   这样的温盏。   他止住话茬。   空气中静默一瞬。   时钟跨过零点,耳边传来“咻咻”的破空声,落地窗外,城市上空,巨大的烟花绽开。   温盏心跳得快要冲出喉咙,面前火锅还在煮,已经完全没人理睬了。   她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轻声问:“商行舟,你有喜欢的人吗?”   焰火升空,映亮一方天空,和底下涌动的人群。   商行舟放下筷子,有点漫不经心地,望过来:“有啊。”   他挺随意地,像在说什么家常话题似的,耸眉望过来,语气寻常地问:“怎么了?”   温盏望着他。   一秒,两秒。   一颗心从高空急速坠落,重重砸进尘土里。   作者有话说:   盏盏:……   盏盏:怎么了?   盏盏:你!还问我!怎么了?????   -   不管怎么样,气氛烘到这儿了,要不你俩先别吵了,亲个嘴……   不出意外三章以内能在一起,UU们,在一起的意思是:离分手!很近了!!!!   快乐吗!开文就等这一天啊不得放个炮吗!!! 第23章 偷走   怎么了?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 他看不出来怎么了吗?   他是怎么问出这种话的。   他没有心的对吧?   温盏的目光在空气中跟他相撞,一瞬间词穷,告白的话卡在嗓子眼, 忽然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看她的眼神好清白啊。   直直的, 平静的, 没有狎昵,被白色的灯光笼着,甚至透出一丝,平日见不到的温和。   不像是看恋人的眼神。   “我……”温盏嗓子干涩, 攥着筷子, 有那么一秒, 脑子忽然清醒过来。   眼睛不自主地, 开始发热,“我想……”   想什么?   想说, 我确实观察你很久了, 比你以为的更久;   一直想跟你说话, 从高中时就想, 但我不敢;   我喜欢你, 现在比过去更喜欢。   我想靠近你。   你要不要试一试, 跟我谈恋爱。   可是。   他说他有喜欢的人。   “我想,你是不是……没赶上今晚的飞机。”   温盏声音染上水汽, 心里非常混乱。   有些控制不住,一颗眼泪失控地滚出来, “啪嗒”掉在桌面。   她赶紧慌乱地用手背去擦,“对不起, 我今天晚上情绪不太好, 害得你要坐在这里陪我。”   商行舟眼神渐深, 捏了捏后颈,没说话。   被他望着,她很想解释,但又觉得,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他一言不发,可一言不发,已经是在表态了。   她一直在自作多情。   他不喜欢她。   她此前所有的,从他那里接收的信号,都是错觉。   “我们,我们吃完了的话……要不,早点回去。”温盏乱了节奏,不敢看他眼睛,睫毛沾染水汽,迫切地想逃离现场,“你回去看看,有没有可以改签的机票,然后我……”   “温盏。”商行舟忽然打断她,他眼瞳漆黑,定定地望着她,很正经地说,“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事,但你如果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没关系。”   他停了停,又安慰似的,补充:“我今晚,也不是因为你才不走的,你不需要有负罪感。”   温盏眼眶发热。   他明明在开解她。   但她很莫名地,被巨大的委屈感笼罩。   不喜欢她,为什么要靠近她。   又一颗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   “我知道了。”温盏克制着,深呼吸。   手指扣住手机壳,她微垂眼,轻声,“谢谢你,商行舟,今晚陪我这么久。”   少女睫毛卷翘,灯光垂落,在眼睛下方打出小小的阴影。   晕着一点水汽,眼周都透出可怜巴巴的红。   商行舟抵了抵腮,心头着火似的,窜起一个小火苗。   停顿一会儿,他移开目光,压住燥意,哑声:“行,先回家。”   疾风吹散树影。   冬日夜晚,寒星高悬,街灯车影在余光外拉成长长的光带。   车在大院门口停下。   一路上几乎没再说话,商行舟看着温盏抱着背包下车。   少女小小一只,有点茫然,走出去一段路,又讷讷走回来:“我的琴。”   商行舟没走,本来想等着她过岗哨。   他折身拿琴,开门递给她:“温盏。”   “嗯?”   手指碰到她的掌心,她触电一样收回,抱住琴盒。   热气一触即离。   商行舟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了想,从嗓子里滚出低低几个字:“新年快乐。”   温盏静静看他几秒,接过琴,眼尾泛红,没有说话。   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但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又回到遥远的原点。   商行舟坐在车里,看着她走过岗哨,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才收回目光,对司机道:“走吧。”   -   回家路上,商行舟划拉手机,重新订机票。   晚饭时光顾着看温盏吃东西了,没顾上改签,机票过期,只能重新买。   元旦的票抢完了,他修长手指微顿,敲号码给纪司宴:“纪少爷。”   纪司宴刚洗完澡,穿着浴袍瘫在床上用投影打游戏,侧头过来接电话:“放。”   “给我弄张飞美国的票。”   “你没走啊?”纪司宴下意识看了眼表,有点意外,“大半夜的干什么去了?”   “噢,我想起来了。”纪司宴拍脑袋,“石头说,你看小温妹妹表演去了?晚会结束二话不说抛下他和涂初初,带着小温就走了。”   “怎么着?”他扬眉,“今晚是你成人之夜?”   商行舟:“……”   窗外街景一一后退,商行舟脑海中难以克制,又浮现出刚刚,她掉眼泪的样子。   他抵住腮。   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淡声:“明天我醒来之前,要看到票。挂了。”   “哎哎哎。”纪司宴赶紧叫住他,“你是不是告白去了?石头说你特地换衣服还喷了香水,哥,你什么时候买的香水?还是哪个妹妹送的?”   “……”   “你拿不拿我当朋友啊,这种历史大场面,都不叫兄弟们一起?”   “……”   “或者。”纪司宴舔舔唇,“你要实在不想叫我们,至少在群里通报一下今晚的战况啊。”   商行舟开始烦了:“你有病?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告白。”   “那不然你——”   “温盏今晚心情不好,我送她回去。而且。”商行舟皱眉,“你见谁趁着别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告白?还是说你经常干这种趁人之危的恶心事?”   纪司宴:“……”   纪司宴谨慎点评:“你是不是也不高兴?你怎么这么凶?”   商行舟是有点燥。   他今晚原本也有话想跟温盏说,只是看她全程思绪游离,想她是不是真的太饿了,就打算先等她吃完。   结果她吃完,话说到一半,突然哭了。   他根本也没找到说其他话的机会。   而且,他回来的路上,冷静了点儿,又忽然想到。   就算她没哭,也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去跟姑娘说心里话,不应该,空着手?   他今天出门前,本来什么都没多想。   现在想到很多问题,忽然觉得非常烦。   回到家,换了衣服和鞋,商行舟走过玄关,穿过客厅。   孤独的灯光一路跟着亮起。   “砰”一声关上冰箱门,他食指微曲拉开汽水拉环,白色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透明水珠从喉结滚过,商行舟停顿了好一会儿。   扶正耳机,他声线清冷,言简意赅:   “去弄票,别烦老子。”   -   元旦第一天,没放晴,雾蒙蒙,空气泛出森冷的气息。   温盏起得很早。   在家里没法赖床,她爸妈作息实在太好了,早晨七八点一定会敲门过来叫她吃早饭,不把她薅起来不罢休那种。   但温盏实在提不起精神。   睡觉并不能修复受伤的小心脏。   她今天还是觉得很难过。   没什么精神,趴在桌上给面包刷蓝莓果酱。   杨珂走过来,皱眉,屈指敲敲她的背:“坐直。”   她才不情不愿地坐起来。   这女儿现在像只蜗牛,慢吞吞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话也变得很少。   温俨好笑,凑过去,低声问她:“盏盏,要不要出去玩?”   温盏正要开口。   杨珂不咸不淡地打断:“今天下午,妈要过来。”   温俨:“她不是明天?”   杨珂:“那是你妈,你搞不清楚她到底哪天来?”   温俨:“……”   温俨投降:“行,行,那我们明天再出去。”   温盏恹恹地吃了一片吐司,推开椅子:“我上去写作业。”   有女儿在,得以短暂地休战,喘息。   温俨看着温盏上楼了,主动转移话题:“她以前一直吃这么少的吗?”   杨珂工作积压,想到下午温盏奶奶要过来,大清早就心烦。   听见楼上房间关门的响声,理智才稍稍回流,想了想,觉得蹊跷:“不吧,她今天好像不太高兴,没睡醒?哦,也可能是妈要过来。”   温俨:“……”   温俨抬抬下巴:“你去问问她怎么了,她会不会在学校谈恋爱了?”   杨珂冷笑:“以前不见你这么关心她?”   “我不是挺关心她的?”   “我说六岁以前。”   温俨默了默,仰天:“当初把温盏关小黑屋那事儿,是咱妈不对,后来不是道过歉……了吗。”   杨珂并不是喜欢翻旧账的人,她忽然提起以前的事,一定是有别的情绪。   温俨认为他擅长舒缓情绪。   “来。”他放下牛奶,指指对面的座位,“坐,杨女士,我再给你做一些心理疏导。”   -   温盏没什么精神,趿拉着毛绒拖鞋上楼,在阳台的秋千椅上坐下。   晃悠着打开手机。   刷新朋友圈,第一条——   费元嘉:   最近治安很差吗?朋友走在路上黑灯瞎火被人暴揍一顿,邪了门了。   报警吧,那段路摄像头还坏了,真见鬼一样只能自认倒霉[疑惑][疑惑]   陆灿:点赞。   陆灿:孽力回馈,你也小心点,难说下一个走夜路撞鬼的就是你[龇牙][龇牙]   费元嘉:[微笑]   费元嘉:举报了,我看你就是重大嫌疑人。   温盏:“……”   她无语地爬起来,写她的期末作业。   温盏也不是不做作业,只不过她效率高,速度比别人快一些。   而且。   现在也没什么能让她分心的事情了。   瘫在桌上,温盏哼哼唧唧地写题。   到了下午,陆灿忽然给她发消息:“盏盏,你有没有关注我们学校的表白墙?”   温盏:“没,怎么?”   陆灿无语:“你去看看,有人在上面给你道歉。”   温盏:“啊?”   她登录几百年不用的□□,搜索表白墙,进入空间。   最新一条,高赞高转发:   “对不起,2013级计算机系的温盏同学,我不该把你锁在大礼堂的储藏室里,对不起。   我是费元嘉的朋友,我看他比赛排名不如你,很难过,就想替他教训你一下。   一开始是想让他去救你,然后你们顺理成章化干戈为玉帛,但没想到你被别人先弄出来了。   实在是对不起,给你造成了困扰和麻烦,我联系不到你,只能这样隔空喊话,对不起。”   费元嘉气得发抖,顶着大号,在评论区破口大骂:“你是傻逼吗!你傻逼吗?”   被围观路人赞到了第一。   温盏:“……”   温盏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很认真地,问陆灿:“他们是不是有病?”   陆灿本来也觉得费元嘉不正常:“自信点,他们就是。”   不过……   温盏攥着手机,呆了几秒,忍不住想。   是谁跑去把费元嘉的朋友打了一顿?   知道这事儿的人不多,涂初初,石一茗,那天闪现了一下的带路女生估计是个工具人,以及……   商行舟。   手指一顿,心里难以抑制地冒酸泡泡。   温盏又开始难过。   他不喜欢她,为什么要为她做这些事。   他这么热情,这么乐于助人吗。   为什么明明没有得到过,像失去千万次。   难过的情绪像洗衣机里蔓延的泡沫,越来越多,将整个人都淹没。   也不知道在桌子前呆坐了多久。   杨珂上来敲她房门:“盏盏,你奶奶过来了,你现在出来吗?”   温盏揉揉眼,扔了笔,软声:“嗯,我这就过来。”   她刚站起身。   手机屏幕一亮,忽然震动起来。   温盏愣了下,侧脸看过去,是微信电话。   屏幕上显出一个大大的:X。   商行舟。   手心不自主地浸出汗,她又退回去:“等我下妈妈,我接个电话。”   杨珂隔着门应声“好”,温盏接起来,屏住呼吸,不吭声。   她听到他那头的呼吸。   打在话筒上,沉沉的,不算重,但他好像靠得很近。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儿,商行舟才懒洋洋地,低笑:“温盏?你怎么不说话啊。”   “……”温盏讷讷,“说什么。”   “吃饭没。”他声线散漫,那边很安静,应该是深夜。   “吃了。”   “看没看见表白墙上的内容。”   “嗯。”   “没有想问我的?”   “……”   那种酸涩的感觉又冒出来。   温盏有种冲动,想自暴自弃地说,要不你还是别管我了。   她指甲无意识地抠住手机壳:“那……谢谢你?”   商行舟笑意飞扬:“怎么这么勉强啊,你睡了一觉,心情还是不好吗?”   他甚至还记得她心情不好,特地打电话过来问。   温盏又想哭了。   他这么体贴,他喜欢的人知道吗?   “我今天没有……”心情不好。   后四个字没出口。   那边传来一道女声。   轻和的,明朗的,透过无法估量长度的电磁波,遥遥跨越国度,落进温盏的耳朵。   姑娘语调上扬,很骄傲又很好奇,像撒娇的样子:“商行舟?你都和我在一起了,还跟谁打电话?”   “叮”一声轻响。   电话忽然断了。   手机屏幕归于沉寂,桌面壁纸的小宇宙也陷入黑暗。   温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商行舟挂的。   她迟迟回过神,坐在书桌前,小臂发麻。   被巨大的失落和酸涩笼罩。   胸口发闷。   她没动,坐着等。   就这么干等了半个小时,商行舟也没再打电话回来。   温盏低头,细白手指攥着手机壳,感觉那只笨蛋柴犬的笑脸变得有点模糊。   杨珂第二次来敲门:“盏盏?”   温盏匆忙起身,把眼睛里的热气憋回去,走过去开门:“妈妈。”   “你奶奶带着表弟,刚才在书房里找书,翻出一个笔袋,问是不是你的。”   杨珂说得很委婉。   她讨厌别人动他们家的东西,但又没法时刻盯着。   看到温奶奶带着小男孩坐在书房里,拆温盏小时候的蜡笔,眼疾手快,把旁边这个笔袋给拿过来了。   她递过来,问:“你看看?”   米白色的,皮革质地,很小,只能装四五只笔。   拉链处,挂着两个指甲大小的针织橘子挂坠。   被黑色和红色的蜡笔随意画了两笔,上面交织落着两个新鲜的圆圈符号。   温盏垂眼,拿过来:“我初中考试,用来装涂卡笔和圆规的……应该没东西了里面。”   她顿了下,忽然又想到什么。   心跳不自觉地加速。   她把它拉开。   像剖开一个小小的时光胶囊。   里面厚厚一沓纸片,整整齐齐,有新有旧,暴露在眼前。   2010级,11月月考,高一实验2班商行舟,考试科目:数学。   2010级,12月月考,高一实验2班商行舟,考试科目:英语。   2007级,上半学期期中考,初三9班商行舟,考试科目:政治。   ……   温盏屏住呼吸,一张一张数下去。   过去这些年,同校的这些年。   她跟他有时在一个考场,有时不在。   考试结束后,有时监考老师会自己撕名条,但大多数时候都不撕。   她像一个小偷。   温盏攥着这厚厚一沓,眼前模糊一片,想——   她偷走了很多,跟商行舟有关的时光。   哪怕那些时光,从来从来,根本就是不属于她的。   作者有话说:   N年后。   -请问商首长你是怎么失去老婆的。   -因为我讲话老是大喘气。   ——   oh怕你们觉得不合理,我没拖进度,嘴一下。   他们最近几章内肯定会在一起了,为什么不直接在一起,还是要拐这个弯。   因为小商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他觉得不对劲,就真的会忍住,他觉得照顾温盏的情绪比较重要(……虽然!根本!完全!没有照顾到!!盏盏:听我说谢谢你:)   毕竟,小商爷的另一个人设是:忍者:D   至于在哪里忍,哦那当然不是忍告白 第24章 逃跑   温盏没下楼。   她抱着笔袋, 在卧室里关着门,坐了一下午。   一直到晚饭时,才迟缓地出现。   温奶奶坐在餐桌前给温盏的小表弟剥花生, 听见动静, 分出余光来看她:“怎么一下午都不见你人影啊?”   语气像拷问, 不过温盏不在乎。   她越过奶奶,到冰箱拿了罐汽水,拉开,喝一口:“写作业。”   小表弟看见了, 立刻转回去, 眨着眼说:“奶奶, 我也想喝那个。”   “乖啊, 咱们不喝,喝多了不长个儿。”温奶奶拍他脑袋, 意有所指似的, “而且喝多了, 人会变傻。”   温盏置若罔闻。   她这表弟是姑姑家二胎, 上头还有个哥哥, 他大十来岁, 在读初中。   兄弟俩不仅长得像,性格也接近, 都从父亲那儿继承了神奇的基因,嘴甜, 天生懂得怎么哄老人家开心。   所以温奶奶带完大的带小的,也没嫌烦。   ——至少, 不像当年带温盏那么烦。   小朋友扒着桌子, 眼巴巴看那罐纤维雪碧:“那表姐喝了怎么没事?”   温奶奶压低声音, 教育他:“她哪里没事?”   “她还是很聪明啊。”小朋友大眼睛眨啊眨,“姐姐读过好多书,还会写游戏……她会编程,做那种会动的小人人!”   温奶奶一下子词穷:“她哪儿……”   温盏笑起来:“我给你拿一罐,但太凉了,你放一放再喝。”   小表弟快乐拍手:“谢谢姐姐!那可以给奶奶也拿一罐吗?”   温盏牵他手到冰箱前,温声:“你自己来。”   小朋友去而又返,很快拿着两罐纤维雪碧回来。   塞给奶奶一罐。   温奶奶脸色这才好看一些。   温盏喝完汽水捏扁罐子,帮杨珂把水果筐里黄色的桃子洗了。   家里有阿姨做晚饭,不需要杨珂亲自动手。   她俩气压都不是很高,本来都想吃完饭就找个借口溜走,结果幺蛾子层出不穷。   温奶奶一坐下来,就旁敲侧击,问:“我看小珂现在也不需要做家务?”   杨珂头也不抬,把鱼肚子上的刺剃掉,鱼肉扔进温盏碗里:“嗯,我的双手和时间都非常金贵,要用来赚钱。”   “温俨也可以养你吧。”温奶奶试探,“你看我带温俨他姐的小儿子,也带这么大了,不然你也再生一个。”   温俨:“……妈。”   杨珂很淡定:“听见没,他叫您,他意思是他想自己生。”   温奶奶拍桌子:“他要是能,我早让他生了。”   杨珂:“怎么不能?我不生,让他换个人啊。怀孕了带家里来,我安排人照顾坐月子。”   温俨:“……”   温俨感到痛苦:“你们能不能吃饭就好好吃饭?”   “盏盏。”他妄图转移话题,转头轻声叫温盏,“你是不是下学期就大四,快毕业了?”   温盏见怪不怪,正垂着眼喝排骨汤,:“嗯。”   很好,找到新话题了。   温俨问:“那你想在国内读研,还是出去读?”   “读研?”温奶奶睁大眼,“本科毕业又不是找不到工作,女孩子还读什么研?”   杨珂笑笑:“我钱太多,打算给女儿全花了。到时候,她想读多少个学位读多少个学位,想读多久读多久。”   温俨:“……妈您别说话了。”   饭厅很短暂地沉寂。   也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突然回到自己身上……   温暖色系的灯光下,温盏挠挠脸:“没想好。”   在今晚之前,她一定会坚定地说:要在国内读。   这样的话,还有机会见到商行舟。   可是现在……   温盏觉得。   她去哪里都行。   反正,无论去哪里,都跟商行舟无关。   温奶奶不紧不慢:“哦,还没想好呀,以为你确实要读书读很久呢。”   温盏垂眼:“不过,读多久都跟您没关系吧。”   “什么?”   “我说。”温盏不紧不慢,重复一遍,“读多久,都跟您,没关系吧。”   饭厅诡异地静了静。   她的反应出乎所有人预料,好像没人知道为什么,一向温吞软弱的人会突然反击。   杨珂也看过来。   温奶奶很意外:“你是在跟我说话?”   “不然呢?”温盏抬头,一双眼黑白分明,定定看向她,“或者您觉得,您现在一把年纪了,还能不给吃不给喝,把我锁在房间里吗?”   也就刚才那一下,温盏忽然想明白了。   并不是因为商行舟不喜欢她,她的人生才与他无关。   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关系。   他们本来就有自己的轨道,和将要去往的地方。   他和商行舟的人生轨迹,只能短暂地交汇了一下。   然后,还是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头也不回。   背道而驰。   -   之后三天,温盏没再找过商行舟。   元旦第二日,她去参加省赛,路上遇到费元嘉。   对方脸色很不好,大概还没从表白墙的阴影里走出来。   离开考场,她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三个商行舟的未接来电。   很奇怪。   他在美国,两个人明明有十个多小时的时差,但他总是在他半夜给她打电话。   鬼使神差地,温盏没有回复。   到晚上,商行舟那儿迟缓地打来一个:“?”   温盏犹豫了下,还是没回。   她其实可以不喜欢商行舟的。   高二高三,他不在国内那两年,她把遥远酸涩的喜欢藏在心里,一样没人发现。   也不是没他不行。   只要……   跟他保持距离,不要去见他,就好了。   温盏照常做作业,复习期末考。   返校之前,温俨找她私聊了一次。   话里话外绕一大圈,还是绕回奶奶身上:“别往心里去。”   温盏点头:“嗯。”   她本来也没往心里去。   父母这段婚姻能维持到现在,得益于杨珂太忙没空想太多,以及温俨锲而不舍地和稀泥。   早年,杨珂事业还在上升期的时候,把温盏放在奶奶家养过一段时间。   后来出了那么个事儿,杨珂发了很大一通火,但温俨职位特殊,离婚影响升迁,何况他觉得事情根本也没严重到要离婚的程度,就这么糊弄着,也糊弄过来了。   “不过。”温盏突然想到,“爸爸。”   “嗯?”   “如果我未来结婚,也遇到这种情况。”她目光转回来,安静地看着他,有点没头没脑地,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你希望我怎么处理呢?”   温俨愣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他难得地流露出为难的神色,温盏手指微微蜷曲,轻声说:“很好解决的。从一开始,找一个更坚定的人结婚,就好了。”   要他不动摇地,坚定地选择我。   只选择我。   元旦过后,北城气温还在下降,但天放晴了。   空气干燥,阳光洋洋洒洒,天空蓝得碧透,反而显得不那么冷。   温盏离开学院,换了衣服,去田径场上体育课。   临近期末,专业课几乎都结课了,有些科目没什么重点可划,直接放了复习假。   体育大多结课比较晚,体育老师也头疼,站在田径场边挨个儿发答题卡:“这学期还有个纸质的卷子要写,反正两节连堂,下一堂课你们自由活动,要没什么事儿,就现在把它写了吧,也不用再带回去了。”   温盏接过来,抱着背包和答题卡,去树荫下找地方坐着。   翻开答题卡,用笔记本垫着,写题。   刚写到三分之二,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头顶树木摇晃,发出沙沙轻响。   有预感似的,温盏觉得周遭同学的呼吸都慢下来,她在空气中捕捉到极其清淡的海盐气息,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笔。   “呵。”   等了半天,见她真就抿着唇不抬头。   商行舟意味不明,有点清冷嚣张地,轻笑一声,“真不搭理我?”   他跨步过来,身形修长,影子将温盏笼进去。   没犹豫,直直地,在她身旁坐下。   长腿微屈,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有水珠从冷白的喉结滚落。   温盏垂着眼,手心又有些潮。   身边原本有几个凑得很近的女生,见他沉着脸过来,连忙给他让位置。   然后鹌鹑一样贴在一起,隔着一段距离,凑在一起小声地窃窃私语。   商行舟听不见她们说话,也并不在乎她们说什么。   少年修长手指捏着水瓶,放下,偏头过来看温盏,嗓音低沉微哑:“干什么?我打电话不接,我发消息不回,你跟我怄什么气?”   她默了会儿,慢吞吞,“没怄气,没看见。”   商行舟被气笑:“你是山顶洞人吗,一天到头24小时,你都看不上一次手机?”   “……”   温盏手指无意识地抠住答题卡边边,折页,再放开。   “温盏。”商行舟离她也很近,几乎情难自禁地,心头的小火苗又窜起来。   他沉声,“转过来,你看着我说。”   温盏眼眶忽然热了下,被她用力压下去。   那种难过的情绪,又漂浮起来。   “好。”她转过来,仍然不与他对视,讷讷,“说什么。”   他冷声:“说说你这几天在做什么,跨年夜那晚,为什么不高兴。”   商行舟难得地,有点后知后觉。   直到现在才敢完全肯定,她那天不高兴,竟然跟他也有关系。   跨年夜两人分开时,她就那么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没有跟他说再见,也不说新年快乐。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本来打算六号或者七号再回来,想来想去,忍不住,又改签了一次机票。   今天就回来了。   可是他回来了,温盏还是不搭理他。   “跨年夜那天不高兴,是因为被人锁小黑屋了。”空气静默几秒,温盏语气很平静,轻声,“我小时候也被人锁过,没吃的,被饿了很久。所以后来,再遇到这种情况,总是觉得饿。”   商行舟微怔,动作一滞。   他抬起手,想摸摸她,又收回去。   低沉的嗓音放缓了一点:“可元旦时费元嘉他们跟你道过歉了,道过歉后,你还是不高兴。”   温盏又想到那个被他挂断的电话。   她忽然有些抗拒,不想再说下去:“因为奶奶来我家,翻出了我中学时的旧文具盒。”   “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是真的,一直都不太聪明。”   她好像不能很明确地感知到,某人是否喜欢自己。   陆灿关注商行舟,就觉得他跟温盏般配;   涂初初几次三番得到商行舟的帮助,就觉得这个哥哥人挺不错。   但生活中,温跟商行舟真正的交集,明明也没那么多。   是她判断失误,才以为两个人真的能有什么。   试卷只剩两道大题,温盏鼻子发酸,坐在这里写不下去。   她扣上笔,起身,瓮声:“我换个地方写。”   刚站起来,被商行舟拉住手腕,一把拽回去。   少年声音清冷,耐心濒临告罄:“话没说完,你去哪。”   温盏一个趔趄,退后一步,撞在他身上。   海盐气息铺天盖地。   他胳膊上的肌肉有点硬硬的,撞得她想哭。   商行舟撩起眼皮,看过来,嗓音懒怠:“现在就跑,你体育期末考打算怎么办?”   温盏挣了下,挣不脱,有点急了:“我也可以不要这部分学分。”   连这都不要了。   商行舟心里浮起微小的烦躁,语气一刹那变得冷淡:“燕子你也不要了?”   “那个……”温盏憋红脖颈,“那个本来也不是你的,你放回去不就行了。”   她还在挣扎。   非常想摆脱他的样子。   商行舟心头的小火苗被风吹盛,他抵了抵腮,压低嗓音,不管不顾一样:“学分不要了,燕子不要了,那我呢?温盏,你打算怎么处理我?”   温盏感觉有很多人在看他们。   虽然,大概率,也听不见他们对话。   但她不想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一直跟他拉拉扯扯。   明明就是没什么关系的人。   她声音几乎浮起哭腔:“跟我没关系,你不要问我。”   说完,她用力推开他的胳膊。   商行舟后退半步,又感觉她重心不稳,下意识伸另一只手,想扶她。   空气中传出脆响。   温盏的答题卡硬生生被扯成两半。   风吹拂,商行舟微怔了下,赶紧:“我不是故意的,你给我,我帮你粘——”   温盏没这个打算。   她眼眶泛红,收起另一半答题卡,飞快地拎起包,头也不回,转身跑了。   ……不是。   蓝天白云,冬日里冬青婆娑,空气凛冽。   商行舟站在原地,看看她的背影,再看看手上的半截答题卡,风一吹,空气中猎猎作响。   他到底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儿。   把她气成这样啊? 第25章 告白【二合一】   石一茗今天没去上课。   元旦三天假, 他前一晚跟纪司宴联机打游戏,打了个通宵。   四号大清早,亲爹掐指算着儿子总算该返校了, 欢天喜地地让司机带着他连人带包扔在校门口。   石一茗无处可去, 只能拖着疲惫的步伐, 回宿舍再继续躺尸。   宿舍里没人。   商行舟过几天才回来,其他人上课去了。   他愉快地换了衣服,刚躺下,才酝酿起一点点睡意。   宿舍门被人推开, 携着冬日冷气撞在墙上, 发出“砰”一声响。   石一茗被吓醒:“我草!”   他拉掉眼罩, 掀开蚊帐张嘴就要骂:“谁他妈大白天的回来也不——”   “敲门”卡在嘴边。   撞上一双森冷的眼。   商行舟拖着行李箱, 长身玉立,套着件飞行员夹克, 穿着很轻便, 一看就是刚从机场回来。   他跟他对视, 深邃的眼底深不见底毫无情绪, 气压极低, 薄唇微抿着, 透出一点淡红。   脸色不太好,眼下淡青色, 没怎么睡觉的样子。   就差没把“老子心情很坏”写在脑门上。   “是你啊。”石一茗悻悻收回脏话,“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商行舟推了把箱子, 万向轮转动着撞上旁边衣柜,猛地停下。   正正地卡在他的柜子边。   他放下手里几张纸, 迈动长腿到自己座位前, 坐下。   神色很冷淡地道:“不然呢?不然我什么时候回来?”   “不多呆几天?”石一茗被他弄得睡意全无, 挠挠头,干脆下床,“你不是好久没回美国了吗,你妈妈还好吗?我看阿姨前几天还在朋友圈说想儿子。”   商行舟微抿着唇,没说话。   他不搭理,石一茗也没继续问。   商行舟妈妈这些年在美国,独居,一心一意赚钱,养了三条大型犬,不工作的时候除了打球就是在朋友圈里晒狗,管他们叫“小舟的弟弟们”。   他们这个圈子从小到大,见得多的是肉眼看不见的玩弄权术和资源置换,商行舟妈妈这种阔绰的阿姨也有,但都没她这么高调嚣张。   她每次逢年过节回国,约商行舟几个发小吃饭,都会给他们发数额巨大的红包。   次数多了,搞得他们也都非常关心这位非亲非故,但情胜亲妈的阿姨。   端着水杯从他身后经过,石一茗余光闪过什么,他停了下,歪头:“这什么?”   商行舟冷笑:“体育课期末考答题卡。”   石一茗:“……”   石一茗以为自己听错:“体育课,笔试?”   商行舟胸腔微震,轻哼了一声。   石一茗探头探脑:“有我的份儿吗?”   “有。”商行舟嗓音沉哑,很平静地道,“连答案我都给你带过来了。”   “你这么好?”   石一茗伸长脖子,看他一只手手指修长,果然攥着半截已经写过字的答题纸。   另外半截被新的纸挡住了,看不清什么状况。   上面的字清隽整齐,一看就是个妹子的。   石一茗:“噫。”   他酸唧唧:“怎么老有小妹妹跟你献殷勤啊,什么时候交?给我也来一份。”   商行舟头也不抬,两指挟着一张空白的卡,悬到空中,清冷的声音从喉咙滚出来:“拿了滚。”   石一茗接过来,坐下:“谢谢儿子。”   商行舟伸出长腿,踹他凳子。   石一茗顺势蹭过来,见商行舟按亮台灯,一手拿着姑娘的答题卡,一只手抽出张新的。   灯光下,他修长手指如同玉石,透出冷白色泽。   然后,他咬掉笔盖,微顿,像是思考了一下,拽里拽气地,攥着笔,在名字栏写下一行:   2013级计算机系,温盏。   石一茗:“……”   石一茗佩服:“拿着别的妹妹的答题卡,去讨好喜欢的姑娘,绝啊商行舟,绝还是你绝啊。”   商行舟无语,长腿还留在他凳子腿边,又把他踹回去一点,冷声:“滚。”   石一茗没滚。   他苟在旁边,盯着。   商行舟写什么,他就跟着写什么。   写了两道题,他忍不住:“你怎么写这么慢,人温盏写字都没你这么小心。你给你爸写检讨、给你金融老师写作业的时候,他们知道你写字其实能写得这么认真这么工整吗?”   “……”   商行舟脸上冷酷绝情的面具,终于缓慢地,裂开一条缝缝。   他“啪”地放下笔,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眯眼转头,盯住石一茗。   这目光很危险,像在野外独行,被丛林里凶猛的食肉动物盯上。   但石一茗不怕,挺胸:“怎么了啊,生什么气啊,你又惹人家了?那拿这个道歉也没用啊,你就不能想点正常人的方法?小商,你追妹子,能不能拿出点诚意来?”   诚意,怎么叫诚意。   她现在都不搭理他。   那一窝燕子还放在裴墨家。   商行舟不想跟他说话,继续誊答案:“起开。”   “你又这样,每次都什么也不说,你让人怎么帮你。”石一茗抱怨,“别写了,登号,打把游戏静一静,我去叫纪少爷过来开导你。”   “不上。”商行舟不看他,侧脸有些清冷,“我把号卖了。”   “……”   石一茗愣了下:“Switch呢?”   商行舟:“也卖了。”   “啊,不是。”石一茗敛了笑,难得正经地问,“咱妈破产了?”   商行舟手肘怼开他,并不是很耐烦:“一边儿玩泥巴去。”   室内有暖气,内外温差,窗玻璃上覆盖薄薄一层雾气。   他刚脱了外套,坐在窗边,只穿一件黑T,后背结实的肌肉,撑出流畅的线条。   “从今天起,什么事儿都别找我。”   他皱着眉,低头写字,声线清冷乖戾:“老子要学习。”   -   石一茗真的是没懂,商行舟怎么突然有这种觉悟。   他去问纪司宴,纪少爷叼着根烟,眯眼:“你知不知道,一般情况下,人失恋了,都会做什么?”   “哭泣,在大雨里奔跑?”   “……”纪司宴无语,“不是,是会突然开始健身,以及,背单词。”   石一茗若有所思,与老狐狸纪司宴对视一眼,瞬间懂了。   ——好极了。   看来还是小温妹妹的事。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从元旦以来商行舟的低气压也不难看出,他们的关系一直没有缓和。   而且,那之后,他们几个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好可怜啊。   石一茗想。   商行舟是谁,从小到大就属他叛逆,在这群公子哥里也一顶一的嚣张,走到哪都是团体中心。小半辈子从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竟然也有被毒打的一天。   “我以前一直以为,要是恋爱了,吃亏的是小温妹妹。”他感慨,“想不到,咱们舟子疯得更快。”   纪司宴咬着烟,白烟弥漫,笑得讳莫如深:“你才发现么?上回在游戏厅,我就觉得有问题。”   那天平安夜,商行舟本来什么都不打算玩,没心情。   路过奖品兑换柜时,看到架子上挂着一只毛绒海獭玩偶,突然停了下,问老板:“多少点券能换它?”   纪司宴感觉异常。   商行舟从小到大,跟父亲母亲关系都不算很好,牵绊不深。   他从没见过这哥们“惦记某人”,并主动给对方带东西。   结果转头,就看到他,一声不吭地,把那么费劲换来的一个玩偶,随随便便塞进了一姑娘手里头。   “这多少年了,往舟子身边凑的女生还少么?”纪司宴说,“但你瞧他对谁这样过?期中考说翘就翘,亲妈说不要就不要。”   石一茗默了默,忽然乐了:“那还是小温厉害。”   “怎么?”   “这怎么着,也算是降服恶龙,为民除害了吧。”   “……”   温盏并不知道,商行舟的朋友们,在背后这么热情积极地评价她。   元旦过后,接连一段时间,她都没去见商行舟。   两人不同院系,在学校里要想互相撞不见,还挺容易的。   除去体育课,就只剩选修。   今年这门选修结课也该死地晚,上半节课继续讲算法和理论,下半节课留给同学们自己组队算牌。   温盏一进门就注意到石一茗坐在前排,他身边没别人。   她起初以为商行舟又把理论课给翘了,结果后半堂课,石一茗跑来找她组队,才说:“他今天不过来上课了。”   温盏微怔。   像打开碳酸汽水一样,咕噜咕噜的白色泡沫,透着胃酸的涩意,铺天盖地地蔓延开。   所以……   她上半堂课,都白紧张了。   本来还一直在想,后半节课,如果他出现,会不会来跟她组队。   来也让她难过,不来也让她难过。   结果完全没想到。   他今天,压根儿没打算出现。   温盏鼻子发酸,怕被旁人看出来,赶紧移开视线。   攥着牌,讷讷:“哦。”   她鼻尖都红了,石一茗没看见似的,嘟囔:“也挺奇怪的,他今天上午还在,还去上课了,结果一到下午,人忽然消失了。”   所以他是,不想见到她……吗?   温盏垂眼,视线落在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落在边角,又开始抠牌。   而且,而且……   偏偏是在今天,这个日子。   这想法一出现就压不住,温盏委屈得说不出话,一局牌打得乱七八糟。   不能这样。   她想。   不能一边决定了不再喜欢他,但又想要见到他……世界上哪有这种好事,人不可以既要又要。   但是,但是。   要怎么办才好。   她的暗恋是,明明已经在脑子里想过千百遍,不要再喜欢——   可路过人潮,还是生物本能一样地,用余光寻找他。   千千万万遍。   -   直到下课,商行舟也依旧没有出现。   温盏跟着放学的人潮往楼下走,接到涂初初的电话:“铛铛!盏盏你是不是下课啦!我们学校东门见哦,我在美术馆门前的柱子那儿等你。”   温盏应了声“好”,又有点好奇:“我们去哪吃饭?”   涂初初嘻嘻:“到了你就知道了。”   温盏轻声:“行。”   元旦之后,省赛的结果也很快出来,排名里温盏甩开了费元嘉两名,给费元嘉气得一整个星期脸色都黑如锅底。   涂初初主动跑过来说,朋友送了两张赠票,要带她去一个很有意思的神秘地方吃饭。   她一向擅长制造小惊喜。   温盏就也没再问。   到东门,涂初初已经等在美术馆门口。   她今天穿长裙大衣,手里拎了一只巨大的小熊包,看起来有点萌,又莫名显得很正式。   两人一起乘车,冬日的夕阳光辉刺破温吞的薄雾,在窗玻璃上留下淡红的痕迹。   出租车一路出了四环,温盏才后知后觉,回过点儿神:“我们是要去石景山吗?”   涂初初眼睛一亮,海豹鼓掌:“哇,这你都能猜到!我们盏盏好聪明!”   温盏艰难地问:“嗯……去动物园吃饭?”   “……那我收回前半句话。”   工作日,往城外开,近一个小时的车程。   抵达目的地,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日暮西沉,太阳落下去,染红一片遥远的天际。   车在有些陈旧但高大的铁门前停下,温盏心跳忽然跳得很快。   她有点难以置信,转过来问:“我们去游乐园吗?”   涂初初打响指:“猜对啦!等会儿给你一点奖励呀!”   两人一前一后下车,路上车来车往,但并没有什么车辆在游乐园门口停靠。   晚风吹乱温盏的长发,她伸手去扶,被毛茸茸的头发扫得微眯起眼,隔着小半条街的距离,远远看到立在入口铁门处的商行舟。   他背对着这边,穿一件黑色的飞行员外套,整个人肩宽腿长,身材好得不像话。   对面跟三件套似的,站着石一茗,裴墨和纪司宴。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停住脚步。   涂初初自然而然,挽住她的手,小声问:“我把我哥也叫着来了,没提前跟你说,你会生气吗?”   温盏欲言又止,转头对上涂初初小心翼翼的目光,叹息:“没事的。”   涂初初恢复元气:“那就好!我担心你不想见那个狗东西!”   ……狗东西。   温盏被她挽着,走过去。   夕阳完全落下去了,晚风透凉意。   商行舟听见动静,微眯着眼转过来,隔着几个人的距离,遥遥投过来一眼。   黑色的,深邃的,深不见底的,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温盏这才看清,他修长手指夹着支燃到一半的烟,青白的烟雾,正从他指间腾起。   下意识绷紧神经。   但他并没有往她的方向走。   只停顿一下,移开目光,不紧不慢地掐了烟。   然后,声音清淡微哑地抬抬下巴:“来了?走。”   像是对着涂初初说的。   温盏挠挠脸,跟他们一起进园区。   石景山的游乐园是老游乐园,最近几年没怎么修缮过,后来建了欢乐谷,往这边来的人就更少了。   但这里,有全北城唯一的摩天轮。   她偷偷仰头看,天没全黑,还没开灯。   映着淡紫色天空,像一只巨大通透的机械眼。   不过……   温盏忍了忍,忍不住:“为什么我们走过来,一路上都没有人?”   没有游客,有工作人员,但看他们的眼神也很……说不上来。   那到底是探究,还是好奇?   石一茗浑不在意:“可能因为是工作日吧。”   温盏怀疑:“这样吗?”   石一茗:“你说呢,舟子?”   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   周围空气流速都慢下来。   “我说?”商行舟正低头划拉手机,拖着这两个字的尾音,停了停,将手机揣兜里。   抵了下腮,语气漫不经心,拽里拽气地眯着眼道,“因为天气太冷了吧。这种天气,只有海獭才会出来活动。”   温盏耳根蹭地红了。   涂初初四处看:“海獭?哪里有海獭?”   商行舟没解释,唇角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周身流露出很不好惹的痞气。   温盏攥紧背包背带,不敢再问问题。   涂初初订的餐厅,在旋转木马旁一栋玻璃小楼里。   小楼三层,建在一个气氛温和的园区,草木葱茏,旁边不是碰碰车就是大滑梯,五颜六色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很好。   一行人抵达,后厨还没备好餐。   涂初初问了问时间,退回来,征求大家意见:“得四十分钟,好久哦,我们去摩天轮上看落日吧?”   其他人都没意见,只除了温盏。   她犹豫:“摩天轮一个轿厢,只能坐两个人吗?”   “对。”涂初初很谨慎地退后一步,拽住裴墨的手,“我要跟裴墨一起。”   温盏:“……”   不是,那她还有得选吗?   她背对着商行舟,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背后。   带温度似的,灼热的,调笑的,落在她脖颈间。   她忽然有些不自在,不敢回头看,小心地捏捏耳垂,目光从石一茗身上,游移到纪司宴:“你们……”   后半句话没出口,俩大男孩儿默契地十指相扣,宣誓似的:“我们当然也要一起。”   温盏:“……”   虽然她真觉得涂初初没什么坏心眼。   但是。   她到底是不是,被套路了?   ——直到糊里糊涂地跟着商行舟坐进同一个轿厢,她脑子里,仍然在想这个问题。   西沉的阳光完全湮灭在天边,天色暗下来,由浅紫变成深蓝。   园区内还没开灯,但随着摩天轮缓慢上升,能看到游乐园外远远的城市灯光,在万家灯火里,烟火气漂浮着,高架上车水马龙,像电影里长长的光带。   “我说——”狭小的轿厢里,少年忽然开口。   语气一如既往散漫嚣张,漫不经心地,莫名带着点儿笑意。   他撩起眼皮,“你再往前贴贴,鼻子都要被压扁了。”   “……”   温盏悻悻地从玻璃边边退回来,乖乖坐回座位上。   摩天轮缓慢爬升,她规规矩矩,跟他坐在对角线。   可商行舟的气场实在太强了。   这么小的空间,哪怕坐得离他再远,都会有心理上的压迫感。   温盏垂着眼,眼神乱飘。   商行舟胸腔微震,像是无声地笑了一下。   嗓音沉哑,语气意味不明:“还在生气,不想见到我?”   温盏手指蜷曲,攥住自己卫衣上缀着的两个毛球。   声音很轻:“……没生气。”   不是他不想见到她么。   商行舟一言不发,深邃的眼睛望着她。   她神色不太自然,明显就还是不高兴的样子。   商行舟叹息:“温盏,我那天挂断你电话,后来给你回拨过,但你都没接。那姑娘……是我妈妈朋友家的孩子。元旦在我家做客,她全家人都在我妈那儿过夜了,不是只有她。”   温盏讷讷:“嗯。”   “至于为什么挂你电话……”商行舟抵了抵腮,也不太确定她想不想听这个,一面想着,都解释下试试看吧,另一面又忍不住想,是不是可以不说?   讲自己是太紧张了,每次跟她打电话都紧张。   那天深更半夜,他身边突然出现女生,他怕她对他产生什么误解——   她也不会信吧。   “温盏。”他思索片刻,挺认真地道,“你不要误会我,我不是那种……”   怎么形容?   他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坏人。”   温盏沉默着,听到最后一句,忽然忍不住,轻笑起来。   可她鼻子又有些酸。   紧绷的气氛一瞬间瓦解。   她摇头:“我没觉得你是坏人。”   他只是不喜欢她而已。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而且,他还主动来跟她解释了……   温盏这样想着,又开始难过,为什么这么好的商行舟,永远永远,不能是她的。   “跨年夜那天,我不高兴,是因为想到了我奶奶。”   既然已经这么跟他讲过了,温盏想。   那不如干脆,把这个谎话给圆起来。   她垂眼,蜷曲的手指放松,努力平静地说:“跟你没什么关系。”   商行舟一言不发,看着她。   一如既往小小一只,身形单薄,说话时没看他,望着玻璃外,皮肤白皙,一双眼黑白分明,被城市霓虹的光照得流光溢彩。   像一只孤独的小动物。   他直觉她并没有说实话。   但也没有立场继续向下问。   不过——   “温盏。”摩天轮快要升到最高点,商行舟身体微微前倾,低沉嗓音带点儿笑意,懒洋洋叫她,“我这两天在想,你会不会是怕黑。”   他猜测了一万种温盏不高兴的理由,比如,那天,她会不会是被吓到了,或是,在黑暗里,想到了很多不好的事。   温盏愣了下,茫然地转回来:“嗯?”   “所以。”他微眯起眼,在心里倒计时数秒数,微微扬眉,笑得十分嚣张,“你小商爷,给你点了几盏灯。”   就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好像触碰到什么开关。   一束焰火从地面升起,飞速划破空气,发出“咻”的破空声,然后迅速在眼前炸开。   隔着一道玻璃,焰火近在咫尺。   温盏倏地转回去,脸庞都被照亮,愣住。   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也几乎是同一时间。   整个静默在夜色中的游乐园园区,以摩天轮为圆心,一圈圈地,变魔术似的,在夜风中亮起来。   远的近的,流光溢彩,焰火在眼前炸开。   头顶寒星繁集,温盏的面前亮如白昼。   她愣愣地望着天空。   全世界的光流动着,攒聚着,好像都已经在她身边。   商行舟立在身后,仰头看天空,笑得张扬狂妄:“生日快乐,温盏。”   温盏没动。   焰火还在不断地升空、坠落,化成消失在深蓝天际中的小小光点。   她贴在玻璃前,像从来没见过焰火一样,遥望这些燃烧的彩色云团。   一秒,两秒。   她落在栏杆上的手慢慢攥紧,细白的手指泛出红痕。   商行舟看到她突然低下头。   肩膀开始小幅度地抖。   心里一突。   商行舟眼皮猛跳,忍不住上前,扳她肩膀:“怎么了?”   温盏被他拽着转过来,垂着眼,眼泪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小姑娘软绵绵,皮肤太白了,有一点磕碰都很显眼,这会儿眼周红得不像话,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她似乎又不好意思哭出声,咬着唇,就干掉眼泪。   大颗大颗,落在他手背上。   “……”   一道玻璃之隔,外面焰火还没放完。   摩天轮已经开始缓慢下降,商行舟心头被烫到,忽然有点无措。   他失笑,“你哭什么。”   温盏死揪着他的袖口,觉得丢人,但又忍不住。   努力稳住呼吸,不让自己哽咽出声,状似很冷静地道:“对不起,商行舟。”   “嗯?”   她说:“你不是坏人,我才是坏人。”   是她一直在闹脾气,但商行舟从头到尾,明明也没做错什么。   如果她只把他当朋友,那根本就不会有这些天来的这些事。   但是,就算她没有理由地,闹别扭。   商行舟还是会来安慰她。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人。   她前一天竟然还在想着,因为他不喜欢她,她以后都不要见他了。   “对不起。”温盏越想越委屈,攥着袖口,哇哇大哭,“我、我以后都不喜欢你了,我们就,就做普通朋友好了,对不起。”   “……”   “不是。”商行舟沉默两秒,舔了下唇,心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测。   他眼中晦暗不明,有点邪气地拽着她,凑过去,很有兴致地问:“你再说一遍,谁喜欢谁?”   作者有话说:   温盏:我喜欢猪。   -   *石景山这个游乐园确实存在,但这个餐厅不存在。   -   我白天写,晚上写,写着写着又写到了这个时间……_(:з”∠)_   我真的是,时速500の南书百城。。。。   下一更还是在明天夜里喔T.T   -   话说你们都没遇到过体育课期末考要笔试吗?我好像真的是,也只遇见过一次,就大学的时候,   因为比较不可思议……所以吸烟刻肺难以忘记。。。 第26章 生日   他的声音落在耳边, 很轻。   温盏彻底绷不住,眼泪不要钱一样往下掉,像是要把所有委屈都哭出来:   “喜、喜欢你……但是, 对不起, 商行舟, 我知道你就把我当普通朋友,出了、出了这扇门我们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不行?没忍住是我的问题,我没想到你会准备这么多东西……对不起。”   她说话颠三倒四,哽咽着用手背去擦眼泪, 眼周白皙的皮肤上浮起可怜巴巴的红晕。   又似乎很倔强, 不想让他来安慰她, 两手按着脸颊, 阻止眼泪疯狂下落,怕自己哭得太狼狈。   ……真的非常像一只, 海獭。   商行舟身体微微前倾, 有点费劲地听了会儿, 才勉强懂她是什么意思。   他失笑:“你在说什么。”   还有五分钟, 摩天轮就会降回到地面。   温盏一双眼洗过一样干净, 卷翘的眼睫上还蒙着水汽, 可怜地看他:“你没听懂?那我、我再说一遍……”   “不是,我听懂了。”商行舟低声打断她, 抵了下腮,眼中有些晦暗, 问,“你今年, 过的是十八岁生日?”   温盏茫然地点头。   “好小。”商行舟微顿, 自顾自叹息, “你父母怎么真的,让你那么早上学。”   温盏不懂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两只手从脸上放下来,又重新攥住自己的衣服。   卫衣上那两只毛绒球都捏得变形了,狭小空间内,商行舟的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胸腔微微起伏,周身散发出巨大的侵略性,搞得她也有点紧张。   他微垂着眼,像是在思考。   挺正经地想了一阵子,才撩起眼皮看过来,认真看向她的眼睛:“温盏。”   温盏紧张地并拢膝盖,坐直:“嗯?”   他哑声:“喜欢我?”   他漆黑的眼睛映着窗外焰火,明明平时又拽又嚣张的人,现在照顾她的情绪,目光竟然有一点温和。   温盏鼻子发酸。   眼泪刚勉强止住一点,又开始想哭。   她点点头,又很快摇头:“但我、我没有别的想法了,如果你觉得困扰,我可以立刻停止这种行为……其实我已经打算停止这种行为了,我……”   “那。”商行舟胸腔微震,似笑非笑打断她,低声问,“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试试?”   摩天轮还在缓慢下降。   还有两分钟抵达地面。   地球其实是正方体,火星其实不存在,百科全书里巨大的玫瑰星云和蓝色冰川,都只是人类的幻觉——   温盏好像听到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事情,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睁圆眼:“啊?”   商行舟眼睛黑漆漆,跟她对视。   他笑得有点邪气,挺有兴致的样子,并不是恶作剧,也不打算收回上一句话。   温盏心头猛跳:“但你不是说,你有喜欢的女生了?”   “是啊。”他半张脸隐没在阴影背面,勾了勾唇,语气散漫随意,调笑似的,“你啊。”   摩天轮玻璃外,园区内灯光流动。   他映着身后深蓝色的天际,抱手靠着栏杆,清隽又张扬。   温盏一颗心冲上云霄,又飞快落回地面,心里疯狂打鼓,忽然有些茫然。   他话里浮着三分笑意,跟他平时吊儿郎当开玩笑的样子,一模一样。   是不是又在逗她,或者拿她开玩笑?   可是……   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太不真实了,她手心潮湿,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距离地面一分钟。   她终于开口,声音发涩:“你是……认真的吗?”   商行舟耸眉,反问:“不然?”   “但是,为什么……”怎么会这么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   温盏思维混沌,在摩天轮抵达地面的前一秒,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很恳切地,艰难地抬起头:“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一下?”   话音落下,封闭轿厢内,短暂地沉寂。   商行舟唇畔笑意未消,像是听到了什么,很不对劲的事情。   他抵了抵腮,起身迈动长腿,走过来:“小温同学。”   少年身形高大,周身气场透野性,熟悉的气息铺天盖地,将温盏笼罩。   她睁圆眼,看着他微屈长腿,就这么坐下。   有点惊慌地屏住呼吸。   他离她很近,肩膀贴着肩膀,如果不是冬日,他身上的热气也会传递过来。   温盏不敢说话,下一秒,见商行舟身体后倾,靠在座椅上。   靠近她的那侧手肘搭到椅背,他侧过脸,带点痞气,轻笑着凑到她耳旁:“你找人告白,对方答应了,结果你又说,要考虑考虑?”   慵懒沉哑的声音打个璇儿,他勾引似的,热气打在她腮边:“哪有你这样的,遛人玩么?还是说,你只敢对我这样,因为我脾气好?”   温盏的脸蹭地红了。   “我没……没想遛你。”她老实巴交,“我就是,怕我自己在做梦,一答应,就高兴醒了。”   “……”   她讷讷:“我想多高兴一会儿。”   商行舟沉默几秒,扶住额头,闷闷地笑出声。   摩天轮落在地面,稳稳停住。   工作人员过来敲门。   他没动。   他坐的地方贴她很近,身后是园区绵延的灯光,一侧脸庞被玻璃外溢彩的光芒映亮,面部轮廓流畅清俊得不像话。   温盏被他盯着,也不敢动。   乖巧地坐在大佬身边,紧张地捏毛球。   半晌。   商行舟像是终于看够了,重新开口,拿她也没什么办法似的,低声闷笑:“成。”   他说:“那就给我们小温,好好想一想。”   -   下了摩天轮,夜风拂面,涂初初直直冲过来:“盏盏!”   她雀跃得像一只鹦鹉:“看见没!看见没!那是给你放的焰火!好看吗!”   温盏有点不好意思:“嗯。”   她刚刚哭过一场,现在声音还是带水汽,显得很柔软。   有点难为情,指指旁边卫生间:“我去洗个手。”   几个人站在外面,等她整理。   深沉天幕下,商行舟长身立着,拿手机出来回消息,脸上表情很淡,什么也看不出来。   石一茗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你们都不好奇吗?你们都不问吗?行,那我来问。”   他转过去,采访商行舟:“请问这位商同学,刚刚在摩天轮上,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你跟小温妹妹,是不是有什么突破性进展?人姑娘眼睛都给你进展红了。”   小温妹妹。   商行舟的耳朵屏蔽他后半句话,敲字的手指微停,脑海中,浮现出刚刚那只海獭,啪嗒啪嗒掉眼泪的样子。   有点好笑。   但更多的是可爱。   想……放进怀里搓一搓。   商行舟情难自禁,唇角不自觉地微勾了下,勾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他正被四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盯着。   商行舟:“……”   他撩起眼皮,一如既往冷酷,轻轻吐出:“滚。”   石一茗:“……”   温盏洗完脸、收拾好自己,出来,还是有点不自在。   不过涂初初是个热场小能手,拽着她就跑:“走呀走呀,烟火都看完了,我们去吃饭切蛋糕!”   她订的这饭店,是一栋玻璃小房子。   入夜后,围绕在餐厅四周的葱茏树木枝干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挂一盏金属外壳的小挂灯,一眼望去,像漫天遍野的星星在闪烁。   大家吃饱喝足,坐在桌前点蜡烛。   涂初初一路上话就没停,两手亢奋捧心:“据说这个餐厅许愿特别灵!我们特地包场给你的!快多许几个愿望呀!”   温盏微怔,商行舟长腿扫过去,在底下踢她一下。   她意外:“你们包了场吗?”   这阵仗会不会有点太大。   商行舟……为什么,为她做这么多。   “少听她胡说。”商行舟靠在椅背上,淡定得像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公子哥,“吹你的蜡烛。”   “……”   温盏咽咽嗓子,乖巧地收回目光。   两手扣到一起,盯住面前的蛋糕。   ——可是,应该许什么愿?   她从没这么大张旗鼓地过过生日。   小时候,奶奶不喜欢她,亲戚们也都觉得她不该木讷内向。   温俨和杨珂思维传统,都不喜欢华而不实的东西,焰火一瞬即逝,从来不在他们的生日礼物备选范围内。   所以。   温盏也从没想过,有一天,有一个人,会点亮整个游乐园的灯,告诉她:   “你看,我送你全世界的光。以后你再遇到黑暗,也不会害怕了。”   这个人,好像真情实意地,在期待着,欢迎着,她的诞生。   她久久望着蜡烛,眼瞳被照得潮湿明亮。   室内昏暗,为配合她,大家都屏着呼吸。   商行舟靠在椅背上眯着眼划拉手机,半晌,听不见动静。   过去好久,他忍了忍,忍不住,撩起眼皮,轻笑:“你的愿望这么长吗?”   要在心里吟诵这么久。   “……不是。”温盏舔舔唇,“我在思考,这么重要的愿望,许什么比较好。”   “……”   商行舟沉默地看她一眼,她好像有些心虚,不知道是不是紧张。   盯着蜡烛,不敢看他。   他心里好笑。   顿了下,移开目光,慵懒道:“也不用那么纠结,随便许一个吧。”   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落回手机屏幕。   语气漫不经心,微微哑,但顶级嚣张,不紧不慢的:   “以后神没法替你完成的心愿,我替你完成。”   作者有话说:   这章剩一小段没写完,对没错就是盏盏答应了要在一起,本来想一起写完放出来,但是……不行了我真的好困,明天吧,周末我可以多写一点点_(:з”∠)_   总之!   这章,四舍五入,盏盏已经答应啦我不管我不管!!   - 第27章 初雪   因为商行舟这一句话。   整个晚上, 涂初初都在尖叫。   一行人同行返回学校,快下车时,温盏红着耳根, 终于忍不住, 小声问:“你激动什么?”   “啊?我也不知道啊!”涂初初嘤嘤嘤, “但是,就有一种自己嗑的CP成真了的感觉!你们没有在一起吗?你们真的没有在一起吗?”   “涂初初。”前排传来警告声,低低的,听不出商行舟的情绪。   涂初初这才收敛。   窗外夜色漆黑, 路灯灯光拉得很长。   温盏屏息, 小心地望过去, 商行舟坐在副驾驶, 只露出一点点侧脸。   坚硬,散漫, 透冷感。   好像无论何时何地, 对任何人, 他都不在乎。   她手心又浸出汗。   回到城区, 纪司宴开车送他们到T大校门口。   离宿舍门禁还有一会儿, 石一茗晚饭吃多了打算走一走:“也没几步路, 我跟舟子一块儿送你们过去。”   夜色空寂,路灯一盏盏静默地亮着, 在清冷的空气中,像发光的毛绒球。   天气预报今晚会下雪, 学生们都走得很早,这会儿主干道上, 也看不见什么人。   四个人就这么走到女生公寓门口。   空气中忽然有凉凉的东西, 飘飞着落下来。   涂初初摸摸脸, 抬头:“下雪了?”   2016年,这是北城的初雪。   雪花轻盈而薄,落下来几乎就看不见了,像坠在头顶的小小雨滴。   温盏仰头盯着苍茫的天空看了一会儿,几乎忍不住地,转头去看商行舟。   漆黑夜色下,正正地撞上他深邃的眼睛。   她心头猛地一跳。   他也在看她。   涂初初拉走石一茗,两伙人之间拉开一小段距离。   温盏搓搓手指,忽然有点紧张:“那我上去了,你也回去休息。”   商行舟慵懒垂眼,低低“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温盏舔舔唇,又说:“谢谢你,今天我很开心。”   商行舟其实看不出她开心。   他看出她的局促,不自然,以及紧张。   沉默几秒,他胸腔微震,轻笑:“成,我好好休息。”   温盏刚要点头,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他忽然俯下身。   一只手松松落在她肩膀上,高大的影子,猛地将她罩住。   “……!”   温盏睁圆眼,他凑过来,一下子离她好近。   将将停在面前。   然后,嗓音哑哑地,热气就喷在她耳旁,撩拨一样:   “但是,我们小温同学,今晚可得好好想想了。”   空茫夜色,漫天飞扬的大雪。   路灯下,温盏终于开始感到眩晕。   -   温盏步行回宿舍。   头顶雪花飘扬,从公寓入口到楼栋还有一小段路,她心跳难以平复,身边一切都太不真实了。   屏住呼吸,一口气爬到楼上,摸着钥匙想开门,发现门是虚掩的。   没关严,细细一条缝,但没有光漏出来。   温盏有点纳闷,伸手去推:“有人在吗?”   下一秒,宿舍内灯光亮起,头顶“砰”地炸开一小团玫瑰花花瓣。   陆灿和宋思蘅捧着一枚小蛋糕,蹿到她面前:“surprise!生日快乐我的盏!”   温盏愣了下,惊喜得无以复加:“谢谢你们。”   今天太多意外之喜,她开心得有点说不出话,感动地从她们手里接过小蛋糕:“你们对我也太好了。”   蛋糕挺小,刚好三四个人的分量,但还做了双层,粉蓝色的,上面竖着一枚金灿灿的小皇冠。   “这才哪到哪。”宋思蘅哭笑不得,“你可千万别抱着这种标准去找男朋友,会被骗的。”   “别听她胡说。”陆灿推着温盏的肩膀,把她一路推到座位前,笑吟吟,“我们给你准备了数字蜡烛,你今年是十八岁没错吧?我不可能记错吧?”   温盏揉揉鼻子:“没记错。”   “好的。”陆灿快快乐乐,拿打火机点火,“恭喜我们的小温同学,今天终于迈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啪嗒”一声,火苗虚弱地灭了。   陆灿:“……”   她重新点,“啪嗒”一声,又灭了。   宋思蘅:“……你买的什么破打火机。”   “我放窗户那儿来着,可能受潮了。”陆灿挠挠头,“没事,等我两分钟,我下楼买个新的。”   到小超市也就几步路的距离,温盏还没说话,陆灿就火箭一样地冲出去了。   没几分钟,她又火速冲回来。   握着新的打火机,气喘吁吁,趴在桌上喘气:“我靠,外面下雪了?你们猜我刚在楼下看见谁。”   “嗯?”   “商行舟。”陆灿大喘气,伸出一根手指头,跟宋思蘅打赌,“这都给我撞见第二次了,他绝对在谈恋爱,我跟你打赌。不行,这周内,不——三天内!我一定要打听到他地下女友是谁!”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   宋思蘅:“有病,他谈恋爱,关你什么事。”   陆灿信誓旦旦:“你不好奇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吗?如果没我们小温好看,我不服的!”   “谁管你服不服……”宋思蘅突然又想到吃锅的事儿,微顿,不怀好意,“哦,也行,你的确是得输得心服口服。你去打听下,然后回来吃锅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温盏坐在桌前,脑海中纷飞一整晚的思绪,在这一刻,忽然有了一个隐约的答案与指向。   手心不自觉浸出汗。   她突然站起身:“我出去一趟。”   陆灿:“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温盏拿起羽绒服和围巾,潦草地套上,一边穿一边往外走。   “外面好冷,你干什么去?”陆灿追着探头,“盏盏?”   温盏没有回头。   走廊里的灯是声控的,她一路往下走,头顶一路亮起来。   余光闪过楼梯间指示牌上,冒着幽光的绿色小人。   走下两层楼。   她下定决心似的,屏住呼吸,跑起来。   楼梯灯光一一后退,暖气熏得人脑袋发烫,脑子却很莫名地,想到十几岁的夏日午后。   天空蓝得不像话,学校后门墙壁被晒得发烫。   蝉声嘶力竭地叫着,头顶梧桐撑开巨大的树冠,阳光绒绒地,一团团,从罅隙中掉落下来。   她考砸了,靠墙上站着,想到家长会,不知道如何是好。   磨磨蹭蹭不愿意回教室,头顶忽然传来响声。   她抬起头。   一件校服从墙上约过来,张开,坠落,像一张小小的网,正正将她笼进去。   眼前一片黑暗。   铺天盖地的、清爽的,洗衣液的气息。   温盏:“……”   这衣服完全没穿过?   她迟疑地伸手,刚想拿下来。   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   下一秒,一只手攥住校服袖子,用力将它从她眼前掀开。   熏热的风从两人之间滚过。   温盏手指微动,抬起头,落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嚣张的脸。   少年个头很高,头发硬得像钢针,侧脸落着一道鲜明的血痕,斜斜地横到耳根。   蔷薇花开满墙,他周身气场散漫,胸膛微微起伏,有些不耐烦地将衣服甩肩膀上,肩胛骨在黑色短袖下撑出流畅的弧度,看起来嚣张又肆意。   然后,才抬起眼。   朝她投来漫不经心的一瞥。   四目相对,温盏心头猛跳。   这,这不是……   被,被年级主任开各种大会小会,说过好几次别学他的,那个……反面教材。   四下无人,风吹动头顶树影,沙沙的。   他眼睛黑而深邃,琉璃一样,就这么站着,目光沉沉,带一点意味不明的探究。   温盏忽然感到紧张。   她攥着卷子,手心发潮。   头顶由远及近,隔着墙,传来两个中年男人急促的脚步和对话声:   “别让他再跑了!这小子一星期能给我办公室玻璃踢碎三回,我看他就故意的!”   “这会不会是因为您在课上说他没爹妈管教,他蓄意报复啊?”   “蓄意报复也不行!”气得说话都颤音了,“这回我非得给他逮回来请家长,让他爸再打他一顿不可!好小子,学校家长联系电话,他敢填我的手机号!”   “但是,主任……主任?我有后门钥匙,您不用跟着他翻墙啊主任?”   温盏:“……”   温盏无语地仰头看看红墙,下一秒,听到商行舟抵着腮,有点邪气,低低骂了句:“草。”   树影摇曳,她心头微跳。   感觉到他微眯着眼,幽深的目光从墙头移回来,落在她身上。   定定地顿了下,然后嗓音沉哑,警告似的低声说:“不准跟他们说见过我。”   温盏背上忽然小小地过了一股电。   青春期的少年,声音一压低就显得沙,带一点颗粒感,莫名像勾引。   他这个人,存在感和侵略性实在太强,哪怕站着什么都不做,也让人感受到威胁。   她屏住呼吸,脸忽然红了,有些局促,连连点头:“我,我不说。”   商行舟胸腔微震,瞥了眼墙头。   主任一只手已经扒拉上来。   他微微眯眼,很不屑地笑了一下,转身跑了。   头也不回,带起一阵小小的风。   蝉还在叫。   温盏靠着墙,攥着卷子,回过神才发现,纸张一角已经被她捏得皱巴巴。   主任助理隔着一堵墙,还在那边眼巴巴地喊:“主任,您当心点儿,您下得去吗?”   主任拍墙:“这么高我当然下不去!赶紧去给我找个小梯子!”   熏风滚过,温盏面颊发烫,低着头,耳根红红。   一个小小的黑影,冒着冷气,突然从余光外抛过来,正正跌进她怀里。   她被吓一跳,连忙伸手去接。   触感冰凉,低头看,竟然是一瓶矿泉水。   冰的,外面滚着一圈很小的水珠。   温盏心跳加速,忽然不敢抬头。   少年去而又返,在离她两三步的地方停下,低沉嗓音中微带一点因奔跑而起的喘息,乘着夏风,慵懒地滑进她耳朵:“喂。”   他说:“你是不是有点中暑。”   温盏心跳在那瞬间快到无以复加,耳根发烫,心虚地摸摸:“可能吧。”   商行舟定定地看着她。   温盏紧张得不行,壮着胆子,小声问:“你不是走了吗?”   商行舟冷嗤一声。   胸腔微震,他不屑:“我不走,他也追不上我。”   温盏抬眼,正好见他朝着墙头还在挣扎的年级主任,比了个口型。   没出声,但她看出来了,是“这傻逼”。   后来温盏在后门这里,遇到过商行舟很多次。   他偶尔落单,但更多的时候,是跟一大群人一起。   她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逃课或者抽烟,商量晚上要去哪玩,总之笑起来都邪里邪气的,不像是在讨论学习。   温盏好几次想凑过去说话,但一方面找不到搭话的由头,另一方面……   这群人,看起来,实在是,太不像好学生了。   有阵子城区改建,学校后门那条街治安不好,老师都让学生放学回家,没事别往那里凑。   杨珂特地开车来接她,想跟温俨商量,再雇个司机。   温盏被她牵着去地下停车场,路过后门,见商行舟只身一人站在红墙那儿,眼睛一亮,想跟他打招呼。   手刚抬起来,被杨珂呵止:“那不是你同学吧?少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   温盏的手僵在半空,跟商行舟擦肩而过时,听到他一声冷笑:“呵。”   她忽然就觉得,无论他记不记得她,她都没办法再上去打招呼了。   但是。   温盏一直很想跟杨珂说。   事实上,她不怕走那条路,唯一的原因恰恰是,知道商行舟在那里。   在少女时代,非常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是她最大的安全感来源。   温盏跑出宿舍楼,思绪从夏日穿越回冬季。   距离门禁还剩四分钟,漫天大雪盈盈纷飞,像一场来自异时空的巨大的花雨。   她逆着行人们的方向,往外跑。   跑着跑着,速度慢下来。   路灯下,雪花飞舞着,女生公寓门口,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一动不动立在那儿。   是商行舟。   他真的还没走。   少年个子很高一大只,一只手揣在黑色外套的口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微垂着眼,漫不经心地划拉,肩膀堆积细小的雪花,他毫无所觉。   温盏一步一步走过去。   她胆子太小了。   她想。   早在十几岁的时候。   杨珂跟她说,别跟这种人来往——的时候。   她就应该跟他打招呼。   “商行舟。”微微平复呼吸,温盏在他面前停下脚步。   商行舟手指微顿,撩起眼皮,似乎有些意外。   路灯灯光弥散,将两个人都笼罩进去,影子贴得很近,她靠近他,一双眼黑白分明,湿漉漉的。   她轻声说:“我上次在论坛,看到他们说,你高二高三在美国读书时,有过一个喜欢的人,是你在美国的高中同学。你……现在还有在喜欢那个人吗?”   商行舟微怔一下,下意识低声:“没有。”   温盏两眼弯弯,笑起来:“商行舟,下雪了。”   他目光深邃,望着她,预感到了什么似的,眼睛深处出现轻微浮动:“所以?”   “我想见你。”初雪的时候,想跟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她说,“我们在一起吧,商行舟。”   作者有话说:   纪司宴:万一我们的确在讨论学习?   裴墨:……我是真的在学习:D 第28章 自习   一夜过去, 积雪落满忍冬枝头。   雪下了一夜,厚厚的,往年初雪都不大, 今年竟然堆积起来。   朝着窗外望过去, 全世界都白茫茫。   清晨七点, 陆灿准时跳下床。   一边换衣服,一边按掉桌子上嗡嗡乱叫的闹钟:“宝贝们,起来抢自习室了。”   “……”宋思蘅翻个身,生无可恋地坐起来。   她的床和温盏连着, 见温盏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拍拍:“盏盏, 盏盏, 醒醒。”   温盏床上那一小团被子停顿好久,才迟缓地动一动。   然后传出小小声的, 痛苦的嘟囔:“好困, 我不学了。”   温盏前夜几乎一宿没睡。   她的脑子接受了“商行舟现在是我男朋友”这个事儿, 但她的身体接受不了。   身体非常亢奋, 每个细胞都在蹦迪。   一直到清晨, 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陆灿线上占了座, 收拾书,嘀咕:“不学就不学吧, 我们盏盏就算不学习,也能干死费元嘉呢。”   宋思蘅睡眼惺忪爬起来:“还好北方有暖气, 如果是在我老家,我彻底起不了床了。”   温盏缩成团蜷在被窝里, 听见两个室友窸窸窣窣地洗漱。   她压在手掌下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   就跟心里有什么预感似的。   温盏迷迷瞪瞪地挣扎着, 按亮屏幕, 果不其然。   屏幕上弹出显眼的“X”。   X:“醒了没?”   温盏心跳莫名快了一下,突然有点紧张。   她舔舔唇,矜持地回复:“嗯。”   X:“你今天去自习室?”   X:“抢了哪里的位置?”   X:“发我,给你带吃的。”   消息接二连三弹出来,温盏屏住呼吸,感觉心跳扑通扑通。   她拍拍脸,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让自己清醒,另外就是认清目前的一切:   这都是真的。   温盏:“稍等,我看一下。”   她退出对话框,翻出学校自习室的预约界面。   最近放复习假,自习室一座难求,早七点这一波已经抢得差不多,几乎都满了。   斟酌了下,温盏敲字回复:“不去自习室了,我们去阅览室吧,那里也有能坐的地方。”   商行舟不疑有他:“行。”   两个人约定半小时后公寓门口见,温盏放下手机,闭上眼,心跳仍旧难以平复。   困意已经完全消散。   她缓了缓,把“X”置顶。   然后爬起来,换衣服收拾书。   陆灿已经走了,宋思蘅正打算出门,有点意外:“你又改主意了?”   温盏慢吞吞,挠挠脸:“不想学习,但是,想去见男朋友。”   “……”宋思蘅系围巾的手停住。   温盏眼睛圆滚滚,一动不动看着她。   空气沉默一秒,两秒。   “啊!”宋思蘅尖叫,“你脱单了?什么时候?谁?哪个男的?什么系的?!陆灿先知道的还是我知道的?不对,陆灿肯定还不知道,所以我是第一个知道的!”   温盏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你应该不认识他。”   但可能听过。   一听不认识,宋思蘅立马放下心来:“那行,那没关系了,你等我回来再说。”   她赶着去给自习室座位签到,围巾飞快在脖子里绕个圈:“反正不是商行舟就行。”   撂下话,风风火火地走了。   宿舍门“砰”一声关上。   室内恢复沉寂。   温盏摸摸耳朵,小声说:“就是商行舟啊,商行舟有什么不好的。”   她嘀咕,“我最喜欢商行舟了。”   -   半小时后,温盏和她最喜欢的商行舟,在公寓入口处碰面。   然后肩并肩,一起往图书馆的方向去。   今天气温骤降,他换了件黑色大衣,肩宽腿长,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得不得了。   偏偏背上背着的竟然是双肩包。   有种奇异的反差萌,透出很蓬勃的少年气。   过了七点到七点半的那阵子高峰,路上的学生已经少下来,有零星女生抱著书从旁经过,脸上流露惊艳的神色。   空气凉凉的,温盏将羽绒服的白色帽子竖起来挡风,下巴缩在围巾里,躲着偷瞄他。   走出去几步,商行舟闷笑:“你是不是还没有接受新的身份。”   温盏睁圆眼:“嗯?”   他轻咳一声,声音很清澈,有点痞:“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温盏藏在羽绒服里,脖颈偷偷泛红。   她嘟囔:“没看你,我在看你右手的袋子。”   从刚见面起,他手里就提着那个牛皮纸袋。   看起来还挺有分量,她猜里面装的是早餐。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商行舟下一句话,坐实她的猜测,“给你带了甜甜圈、三明治和热牛奶,不喜欢的话,明天换别的。”   温盏眨眨眼,问:“你吃早饭了吗?”   商行舟低笑:“没,等会儿找个地方,跟你一起。”   温盏带他来到图书馆阅览室。   自习室七点开门,但阅览室晚两个小时。   这会儿走廊上也没人,冷冷清清的,她找到钥匙打开其中一间的门,指指里面的座位:“趁这会儿没人,我们可以先占个座,把早饭吃了。”   阅览室的桌子比自习室小一圈,商行舟走过去,背包没地方放,随手搁在座位边。   温盏照例,先给窗户们开窗通风。   走回来,商行舟已经拆开纸袋,将里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他高高大大的,坐在那儿,长腿没地方放,微屈着,看起来莫名有点委屈。   温盏摸摸鼻子,不好意思:“我今天原本没打算自习,所以没抢自习室的位置。下次……下次你早点说。”   商行舟拿牛奶的手微顿一下,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玩的事,饶有兴致地撩起眼:“你?不学习?”   一种“你不学习你还能干嘛”的语气。   温盏争辩:“我也会玩的。”   商行舟胸腔微,像是笑了一下:“过来,看你要吃什么。”   他准备的分量超出两人份,温盏捡起一枚甜甜圈,问:“你喜欢甜甜圈吗?”   “不喜欢,太甜。”商行舟很直白,修长手指拆开牛奶吸管递给她,“我妈是南方人,口味偏重一点,时间久了我爸也跟着吃,早餐连豆腐脑都搀半胡辣汤,我也是。”   温盏从没听他主动提起家人,有点新鲜:“你还有别的不吃的东西吗?”   商行舟挺认真地想了想:“我忌口不多,不吃三文鱼,但是吃北极贝。”   温盏眼睛一亮:“我也是。”   商行舟身体后靠,嘴角一勾:“那挺好。”   “嗯?”   “以后只要点刺身拼盘,我俩就会为抢北极贝打起来,多热闹。”   “……”   温盏低头,小心地咬一口甜甜圈。   藏在里面的,流动的草莓酱,几乎是爆浆进她口腔。   ……确实好甜。   温盏手指微顿,想起自己中学时,其实吃过这个。   有馅儿的,造型浮夸得像一只小蛋糕,每一枚都有小盒子单独包装。   咬开,感觉夹心不是被咬下来,而是自动流进嘴里的。   跟一盒四枚没有馅儿的小甜甜圈比起来,它实在太甜。   温盏就吃了一次,后来也没再买过。   眼下她咬一口,下意识就想把它放回去。   忍了忍,忍住了。   商行舟注意到,撩眼皮看过来:“不喜欢?”   温盏纠结,选了个折中的说法:“还好。”   她慢吞吞地把它吃完。   八点多,太阳升起来。   冬日里阳光很薄,慢慢有学生走进来借书。   温盏用电脑做作业,商行舟坐在对面,写了会儿期末小结,掏出他的体育答题卡来抄。   空气清冷,只有她敲字的声音。   商行舟慵懒地转笔,给答题卡翻个面,低声叫她:“温盏。”yhDJ   温盏睁圆眼,目光越过电脑屏幕,落过去。   无声的一句:嗯?   桌子太小,两个人其实离得很近,几乎头抵头。   商行舟身体前倾,凑过去,压低声音问:“你这写的什么。”   温盏眨眨眼:“头发有光泽,眼睛明亮,反应敏锐……喔,世界卫生组织的健康标准。”   “这样。”商行舟边抄边拖着长长的尾音,很受教的样子,声音沙沙的,“那我感觉我不太健康。”   阅览室里人不多,他似乎怕打扰到零星那几个人,将嗓音压得很低很低。   几乎是只有温盏能听到的音量,她耳朵倏地红了。   她问:“怎么?”   他很正经:“我只要连续四个小时待在室内,就双眼浑浊,反应迟钝,头发失去光泽。”   “……”   温盏回过神,才发现竟然要到中午了。   她挠挠脸:“那我们出去走一走。”   商行舟失笑:“走什么走,去吃饭了。”   他感觉她早饭就没有吃饱。   两人把书留在原地,起身出门。   天气放晴出了太阳,但前夜积雪还没有化,空气凉凉的。   温盏走在商行舟左边,靠近走廊玻璃的地方。   阳光撒在窗台,麻雀蹲在那儿啾啾叫,她想起那只坏掉的窝:“燕子你没放生?”   “去哪放生,都找不着它妈。”商行舟拧开手里矿泉水喝了一口,喉结滚动,有点随意地道,“在裴墨家放着,下午去看看?他那儿能打游戏能吃饭。”   “今天下午?”   “嗯。”   “改天吧……”温盏犹豫了下,“周末好不好?等我主修课考完试。”   商行舟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我们小温同学,是得好好学习。”   挺正经的话。   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很像调侃。   温盏莫名躁得慌,移开眼不看他,视线一偏,就见走廊口站着一对小情侣。   男生看起来像是刚刚下课,来阅览室找女朋友。   外面很冷,他一边嘟囔着“你出来怎么连手套都不带”,一边很诚实地将女孩子的手握着,揣进自己口袋。   “……”   温盏睁圆眼,情难自禁地,垂眼看看商行舟的手。   十指修长,比自己大一截,漂亮到几乎没什么死角。   小臂慵懒地垂着,手里攥着瓶水。   他似乎对她的偷窥毫无所觉,下一秒,漫不经心地将握在左手的矿泉水瓶,换到右手上。   温盏心头微跳。   她好像……都没牵过他的手。   情侣是不是应该牵手。   是要的吧。   但是,应该找个什么由头。   揣着这种小小的紧张,温盏思考了一路。   手指几度蜷曲再放松,一直走到食堂——   也没跟他碰到一起。   -   温盏这餐午饭吃得很饱。   她觉得商行舟在正餐的点菜和荤素搭配上有种迷之天赋,以后如果失业,可以去做营养师。   再回到阅览室,肉眼可见,学生比上午多了很多。   商行舟坐下来,将水果茶给她放在手边:“不午休?”   温盏诚实地摇头:“那会睡到天黑。”   商行舟点点头,觉得合理,海獭的确是要睡很久的。   他收起电脑,找本书摊开盖脸上,浑不在意:“那我睡会儿。”   温盏一眼晃过去,发现他的课本竟然有不少笔记,写得还很工整。   她有点意外:“商行舟。”   商行舟趴在桌上,顶着课本挡光。   他太大只,衬得桌子好小,半条手臂探到温盏这边,疑问声也懒懒的:“嗯?”   温盏凑到课本下,小声问:“你以后会做金融相关的工作吗?”   她的声音带热气,就打在头顶。   商行舟心里蹭地窜起一团小小的火焰,抵腮,闷笑:“不会。”   他说:“毕业后,我打算去当兵。”   温盏呼吸一窒。   商行舟哑声问:“你是不是也觉得,这个计划很不聪明。”   温盏摇头:“不会啊。”   “嗯。”商行舟云淡风轻,“我妈一直觉得我是不想学习才想读军校,她说得也没错,我确实不想学习。”①   才不是……   温盏缓慢地眨眨眼。   他明明是一个,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好好完成的人。   不然也不会被迫读金融学,还认认真真地上课。   “商行舟。”温盏手心沁出汗,凑过去小小声,“其实你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认真,专注,拥有闪光的品质。   所以,无论在什么行业,都会发光的。   她说:“我觉得,你做什么都会很厉害。”   商行舟没动。   盖脸的课本也没从眼前移开。   半晌,底下传来少年低低一声轻嗤:“嗤。”   过去好久,温盏没看见。   他耳根偷偷红起来。   -   商行舟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   醒来时,阳光已经可以照到室内。   温盏撑着下巴,眉头打结,正一脸苦恼,不知道在计算什么。   手边的水果茶空了一半,口味偏酸的菠萝全沉在底下,一块也没吃。   商行舟撩起眼皮,刚想开口。   “同学。”旁边一个戴眼镜的男生抱著书,一脸为难地小跑过来,“这位置你还用吗?如果不用……”   “你哪只眼睛看见。”商行舟刚做了个让人很不高兴的梦,起床气蹭地窜上来,耸拉着眼皮,不悦地哑声,“老子不用了?”   空气短暂沉寂,眼镜男磕巴地小声:“阅览室不让占座睡觉啊……”   温盏连忙站起身,拉住商行舟:“他是我男朋友。”   她说着,开始收拾桌上的笔,“你坐这儿吧,我们现在就走了。”   商行舟淡淡瞥她:“你作业写完了?”   温盏下意识:“没……”   “那你走什么走。”   “……”   温盏有点无措,手还落在他小臂上,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拽着他。   那么一秒,商行舟忽然就生不起气来。   他叹息:“你坐着。”   身上戾气跟着收敛,他躬身,随意地将电脑装进背包:“我去外面等你。”   说完迈动长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温盏讷讷坐回原位。   她的目光追逐商行舟,他将背包甩在肩膀上,嚣张肆意地穿过落满阳光的走廊,一路顺着玻璃过道走下去,身影消失在转角。   她忽然想不起来,自己刚刚计算算到哪。   温盏手心出汗,又写了十分钟。   脑子里乱糟糟的,注意力始终不能集中。   她忍不住,扔下笔,发消息给宋思蘅:“我男朋友他好像不太高兴,要哄哄他吗?”   宋思蘅秒回:“哄个屁,分手!你们才恋爱第一天,他就敢甩脸给你看?”   温盏:“倒也不是甩脸……只是他今天一整天气压都不高,就那种,没睡醒的感觉。”   这人总不至于跟她一样,前夜一宿睡不着吧……   他可不像什么情窦初开的小男孩。   而且,她突然想起中午的对话。   他原本,似乎是想去裴墨家打游戏?   宋思蘅:“你们现在在哪?”   温盏:“图书馆。”   宋思蘅:“……”   宋思蘅:“那他估计是觉得无聊,别学了,你们出门约会去吧。”   温盏挺认真地想了几秒:“也是。”   她确实就是一个比较无聊的人。   收拾东西起身,温盏看表,刚好四点一刻。   散个步去吃晚饭,然后,还赶得上在黄昏看场电影。   不过……看电影,对于商行舟来说,会不会也是“无聊的活动”?   温盏有点纠结地想着,出门。   室外寒气凉凉地钻进袖口,泛红的阳光在地板上薄薄地铺着一层。   走到转角,陌生女孩雀跃明亮的笑声,顺着清冷的空气,飘散过来:   “真不去看我们排练啊?今年文艺汇演好多漂亮姑娘,我们系花也在呢,她说如果你能去,她会很高兴的。”   温盏停住脚步。   她的角度,视线稍稍偏移一些,刚好能看到商行舟的一个侧影。   少年个子很高,慵懒地靠在墙上,修长手指间有青白烟雾腾起,吊儿郎当的,似笑非笑地,反问:“她高不高兴,关老子什么事?”   面前几个女孩笑成一团,元气满满:“你说关你什么事?跟她相关的,你难道不比我们懂得多吗?”   风把鬓角的发丝吹到脸颊,温盏站在原地,觉得眼睛泛痒。   那种说不上来哪里难受,但就是不舒服,像是轻微过敏一样的……感觉。   商行舟没什么兴趣,嗓音沉哑,恹恹的:“不去,我等女朋友。”   对面女生有点惊讶:“你有女朋友了?”   很快想到什么,又表示理解:“是能公开的那种,还是不打算公开的那种?”   “也不冲突吧。”旁边另一个女孩跟着附和,“有女朋友,不影响你来看我们排练啊。”   “不了。”青白烟雾弥散,商行舟胸腔微震,笑得有点坏,“怕她不高兴。”   女生们暧昧的起哄声里,他微停了下。   然后,声音很低地,说:“我打算跟她结婚的,不能让她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①这句话的出发点是商行舟妈妈,作者菌和商行舟都没有“读军校的崽就都不学习”这种意思T.T   -   商行舟高中喜欢的女生是温盏,不过为啥你们都在问…… O.O   他在27章里说的“没有”,是:没有(高中同学这个人/喜欢别人这回事)——的意思。   - 第29章 电影   温盏微怔, 心头重重一震。   就那么一瞬,她也没法分辨他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还是说, 仅仅又只是搪塞别人的借口。   但是。   那些非常细小的, 轻微的情绪, 还是像打翻心里什么东西一样,偷偷蔓延开。   她莫名有点无措。   站在拐角,等那群女孩走了,才过去。   她轻声叫:“商行舟。”   商行舟回过神, 下意识指尖用力掐了烟, 哑声问:“都弄完了?”   温盏靠近过去:“还剩一点。不急在今天, 我明天扫尾也行。”   他身上有股烟草气息, 非常淡,再站远一点就闻不到了。   温盏不喜欢烟味, 但在身上嗅到, 竟然有点小小的心动。   莫名地……想凑他近一些。   “成。”商行舟抬手, 抛物线, 将烟头扔进垃圾桶, “走, 吃什么?”   “晚饭想喝粥。”温盏想了想,垂眼看到他指节青白的手, 想牵,但不太敢, 还是收回来。   她舔舔唇,尝试着提议:“我们吃完之后, 去看电影吧。”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   商行舟闻言, 身形微顿, 斜眼看过来。   眼瞳漆黑深邃,眼尾流光似的流过点儿笑意。   他嗓音泛哑:“我的问题,是我忘了。”   “什么?”   “我应该安排一下约会行程的。”商行舟拿出手机,划拉两下,问,“想看什么?我先把票订了。”   温盏也不知道最近在上映什么电影,挠挠脸:“也不是你的问题,我临时起意,看什么都可以。”   年初,还没到新春档,影院排片零星,看起来都一般般。   他“嗯”了声,慵懒地问:“动画片看不看?”   “……”   温盏诚恳地提醒他:“我成年了,我们看点大人的东西吧。”   “对,刚成年一天。”商行舟单肩背著书包,拖着尾音,轻笑着重复,“就想看成年人的东西。”   温盏读懂他语气里的狎昵,耳根蓦地红起来。   他买了两张恐怖片的票,克苏鲁的题材,旧片重映,附近就这一家影院在放。   出了图书馆,天空蔚蓝,冬日晚风干燥。   商行舟有一搭没一搭地划拉手机,像是在回消息。   他的消息总是多到一直回不完,温盏想到刚刚楼梯间的对话,鼓起勇气:“商行舟,跟我待在一起,你会觉得没意思吗?”   夕阳的光映在少年脸上,商行舟手指微顿收起手机,身上那股提不起精神的劲儿稍散了点:“不会。”   迟了几秒,他反应过来她怎么这么问。   他捏捏后颈,思索着说:“我昨晚没睡好,犯困,你别想太多。”   ……他明明挺细心的。   温盏手心泛潮,忍不住想。   他一秒钟就联想到了。   她有点开心,得到鼓励似的,睁圆眼问:“那怎么之前都不见你抽烟,最近有不高兴的事吗?”   “没,本来前几年,我也已经把烟戒了。”商行舟一只手搭在裤袋,语气有些散释,“被纪司宴给勾起来的,有一点瘾。”   去美国一趟再回来,这股子劲儿又犯了。   他整理袖口:“是我身上有味道吗?”   温盏摇头:“不是,只是刚才过来,看到了。”   现在想想,他确实是没在她面前抽过烟。   商行舟撩起眼皮,耸眉:“好奇?”   “嗯。”温盏讷讷,有点不好意思,“我问题是不是太多了。”   “没事。”视线落在她白皙的脖颈,他低声,“你问。”   “棒棒糖能用来控制烟瘾吗?”   没头没脑的。   商行舟失笑:“你这问的……怎么了?”   温盏一双小鹿眼睁得圆滚滚,很认真在为着想的样子:“可以给你买一袋糖啊。”   “……”   商行舟抵了抵腮,停住脚步。   微凉的晚风从两人之间滚过,途径篮球场,遥远的夕阳挂在天边,漫卷烟云。   温盏有点困惑,跟着停下,看他。   “温盏。”商行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的,哑声,“你记不记得我刚跟你说,纪司宴怎么了。”   “嗯……勾起来你,一点瘾?”   “对。”他凑过去,漆黑的眼定定看着她,唇角的笑意透痞气,“别勾我。”   “嗯?”   “糖控制不了烟瘾。”他嗓音哑得不行,离她很近,很轻很轻地,从她耳垂掠过。   温盏脑子轰地一声,感觉有炸.弹炸开。   一片废墟里,听他吊儿郎当,又很正经地说:“那得亲嘴才行。”   -   一直到电影院,温盏耳根都是红的。   海獭一样害羞,捧着脸不敢看他,一对视就立刻移开视线。   商行舟发现了。   她真的非常经不起撩。   说荤话会脸红,碰一碰也会脸红……   怎么会有这么容易脸红的生物?   搞得他感觉自己很邪恶。   在自助机器前取了票,商行舟随手将票揣进口袋,迈动长腿,转身去找她。   今天工作日,晚上人不多,都是附近大学生。   温盏穿着奶白羽绒服,正趴在柜台前,指透明玻璃柜里的焦糖爆米花,纠结问:“能不能要一半这个,要一半薯条?”   “可以的。”柜台里的小哥起身,看她一眼,愣了下,不自觉放轻声音,“薯条你要什么口味?”   温盏没回头,伸出一只手,朝身后挥挥:“商行舟,商行舟。”   几步路的距离,商行舟不紧不慢走过来。   她那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忽然起了点恶趣味,跟她击掌:“在呢。”   他掌心发烫,温盏吓得赶紧把手收回:“番茄的薯条你吃不吃?”   “吃。”商行舟被她弄得心里痒痒,眼皮一撩,看见柜台旁边还放着另一个造型的盒子。   是个还没上映的动漫电影,物料提前送到了,塑料质地,做成了一只猫脑袋的造型,圆滚滚,看起来很不高兴,有点奶凶,但威风凛凛。   修长手指微屈,他敲敲那个盒子:“这个卖吗?”   “还没开售。”小哥看一眼,问他们,“你们要吗?要的话我提前卖一个给你们,就只贵十块钱,但薯条爆米花无限续。”   温盏左顾右盼,商行舟撩起眼皮,低声:“要不要。”   “什么?”   他哑着嗓子,一本正经:“猫猫头。”   “……”   三分钟后,温盏从柜台小哥手里,接过装得满满当当的猫猫头爆米花桶。   “好像装太多,盖不上盖子了。”小哥说,“你们先吃一点吧,吃掉一层,就能盖上了。”   “好。”温盏快快乐乐,“谢谢你。”   “不客气。”小哥和善地笑,“跟你哥好好玩。”   ……你哥。   商行舟身形微顿了下,胸腔微震,轻嗤一声,挑衅似的:“我看起来很老?”   小哥:“啊?”   温盏连忙拽着商行舟走了:“要开场了,走吧哥哥。”   最后两个字她念得很轻,但还是感觉商行舟身形一僵。   走过验票点,她放开他。   商行舟转眼看她,眼神轻飘飘的,带着点没散尽的戾气,像是居高临下地,在说:你胆子挺大?   温盏忽然有点紧张,摸摸鼻子:“那人家,也没说你什么坏话吧。”   就只是说你和我长得不同辈而已。   商行舟轻笑一声,视线落到她耳垂,怎么又红了。   “温盏。”他忍不住,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触感温凉,像玉石。   然后,眼睁睁看着这股红晕从耳垂开始扩散,一直到白皙的脖颈。   他乐坏了,凑到耳垂边,哑着嗓子吹气:“我们谈恋爱第一天,你这就开始管我了?”   “……”温盏顿住几秒,耳朵红红,推开他。   抱着猫猫头,转身往展厅里走。   身后,商行舟低低的笑声乘着风传过来。   大概是老片重映的缘故,影厅里人也不多。   两个人占据C位,温盏手边放置小食的挡格坏了,她把猫猫头放商行舟怀里。   电影播到三分之一,主角们凑成了探险小队寻找小怪兽的下落,商行舟慢条斯理打个哈欠,又开始走神。   他给手机调了静音,但还是不断有新消息蹦出来。   光看人名就觉得烦,索性耸拉着眼皮划拉着手机回了几条,让对方别再纠缠。   “你说。”   黑暗中,温盏嘀咕着,小小声,“那个一直没出场的小怪兽,会不会其实还挺可爱的……”   她边说边摸索着,想去拿他放在腿上的爆米花。   视线一偏,刚好就又看见他在回消息。   女生的名字。   一闪而过,她望过来,他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温盏一个失神,手掌瞬间落偏。   商行舟身形一僵,轻“啧”一声,按熄手机。   大屏幕中,变异的小怪物藏在湖底,偷偷伸出触手,只等人类出现,给他们悄悄一击。   温盏屏住呼吸,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下子也没敢动。   “妹妹。”半晌,是商行舟哑着嗓子,低声说,“就这一会儿,你怎么还摸上哥哥的大腿了?” 第30章 密码   大荧幕忽明忽暗。   温盏咽咽嗓子, 收回手,声音有些闷:“没想摸你,我看不太清。”   说完她就不动了, 老老实实坐回原地, 安静盯住屏幕。   触手小怪兽把两个人类拖进水中, 人类战队溃不成军,深夜的天空下起大雨,残兵败将只能先行折返。   过去好一会儿。   温盏一点动静都没有。   商行舟叹口气,伸手过去, 指尖触碰到她毛衣的袖口:“温盏。”   他松松捏着她的手指, 就这么攥着拎过来, 放进爆米花桶:“桶在这里, 你好拿吗,要不要放你那边?你也搁腿上。”   肌肤相触, 黑暗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温盏心头微跳, 旋即又感到小小的难过, 说不清缘由。   她垂眼, 指尖从他掌心滑走:“不用, 我不想吃了。”   商行舟停顿一下, 失笑,嗓音慵懒低哑:“看不出来, 我们小温妹妹,脾气还挺大的?”   温盏微垂着眼, 没接茬。   片子才刚过半,商行舟视线转移回屏幕, 索性也不再开口。   下一秒, 一只手攥着猫猫头, 悬空到她面前。   她微怔,黑暗中,传来商行舟一声闷笑:“行呗,我给你拿着。”   直到电影散场。   这个人形支架,才拿开手。   -   放映厅内灯光亮起。   温盏回头才发现,放映室内竟然只有她和商行舟两个人,身后那对原本坐得远远的小情侣,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退场了。   温盏起身,有点奇怪:“他们不看彩蛋吗?”   “也不奇怪。”爆米花剩下大半,商行舟捏起来往嘴里扔,散漫道,“很多小情侣来看电影,根本不看内容的。”   温盏睁圆眼:“那他们看什么?”   “你说看什么。”商行舟低低笑了声,“看你啊。”   “啪嗒”一声轻响,扣上猫猫头盒子。   温盏还没反应过来,他起身,长腿迈过来两步,弧状的背带从天而降,他将盒子斜挂在她肩膀。   热气一触即离,温盏回过神,低头,看到小盒子上一对招摇的猫耳。   她抱着羽绒服,很莫名地想起小时候背的那种……卡通水壶。   “你瞧。”商行舟抽纸擦擦手指,抚平她外套上的褶皱,手搭在她一侧肩膀,跟她一起往外走,“你现在就很像。”   “嗯?”   “一个背着卡通小玩具,在电影院里,对成年人的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女孩。”   “……”   温盏背着这颗猫猫头,一言不发地憋着气往外走。   影院开在五道口一家商场负二层,开门关门都跟商场一致,所以营业时间也短,他们今天看的这场,已经是最后一场。   往外走,一路上都没什么人。   乘电梯走到一楼才发现,商场已经熄灯了。   温盏:“……”   站在一楼向上望,全世界都黑漆漆,手扶电梯静默着,只有紧急通道上的绿色小人在冒幽光,看起来有点狰狞。   她恍惚:“我们穿越了吗?现在不是才九点半?”   “而且。”她不太确定,“这个商场,平时不是会营业到十一点吗?”   “周末要消防演习。”商行舟站在她身侧,撩起眼皮,一眼瞥到影院门口新贴的通知:   最近三天都提前关门,请游客们集中从西门离场。   他一只手虚虚落到她肩膀:“走,我们去西门。”   去西门,要斜穿过整个商场。   四周漆黑,唯一的光源来自零星几家还开着灯的店,空气中冷气漂浮。   只有两个人走路的声音。   温盏攥着猫猫头的背带带子,忍了一会儿,忍不住:“商行舟,你刚刚有没有看电影。”   “嗯?”商行舟在找方向,收回注意力,漫不经心,“看了。”   “你看没看见那个触手小怪兽。”   他低低地“嗯”一声,有点心不在焉:“看见了。”   “……”   温盏抿唇,提醒他:“但那个小怪兽只出场了两秒。”   他还是那种语气:“我知道。”   “……”   温盏胸腔发闷,干脆不再开口。   她有些没头没尾,商行舟注意力集中在找路上,耸眉:“前面那个应该就是西门吧?”   温盏一言不发,跟着他过去。   玻璃门外夜色沉寂,门上落着把银色的锁,泛冷光。   商行舟蹲下,拿起来看一眼,思索了下撬开它的可能性:“得,这个也锁了。”   而且看起来,撬不开。   松手放回去,锁撞在玻璃上,发出轻响。   他回身,跟她打商量似的,闷笑:“要不,咱们今晚在这儿过夜。”   熄灯后的商场空空荡荡,负一层修了个很大的景观水池,屏住呼吸,好像能听到小桥底下水流暗涌的声响,远远的,幽幽的。   温盏一双眼湿漉漉看着他,细白手指扣住背带,手攥得更紧。   商行舟几乎笑起来:“温盏。”   几步路的距离,他起身走到她身边,高大的身形将她笼进去。   被他的气息侵袭,温盏下意识想退后,没回过神,两只手都被人攥住。   他动作很轻,修长手指撬开她死死扣在背带上的细软手指,牵过来,握在他手中,“我刚才就想问你。”   温盏心脏猛跳,手指向后撤,想逃离,没成功。   他握得很牢。   商行舟将她一整只地拉过来,靠近自己。   声音有点哑,带着热气,落在她耳侧:“你怕黑,为什么不来牵你男朋友的手啊?”   温盏脖颈瞬间红了,藏在黑暗里,料想他看不出来。   她倔强地坚持:“我不想牵你。”   “嗯。”商行舟低笑一声,捏捏她掌心,松开她的左手。右手修长手指穿过她的手指,跟她十指相扣,“为什么,因为我看电影的时候玩手机?”   好坏啊好坏啊,这个人。   温盏手心泛潮,想。   他明明什么都知道。   她很小声:“哼。”   商行舟笑意飞扬:“温盏,你认不认识我妈妈?”   他牵着她往回走。   由于没有目标,反而没有来时那么急了。   他说:“你可能在一些公共场合见过她,宴会上,或者,财经新闻。”   绝大多数时候,以光鲜强势、知性理智的女律师身份出现。   如果再往后深挖,会知道,她背后还有一个低调但显赫的、靠金融起家的家族。   ——以及一位军衔不低的前夫。   “但她在生活里,其实没有表面那么平和,她是一个……怎么说,有点,控制欲的人。”   商行舟不疾不徐,仅仅是在陈述,“她非常讨厌身边的人和事超出预期,以前跟我爸没离婚的时候,我们仨还住一块儿,如果我们约定晚上七点半聚餐,那我们家不可以有人七点三十分零零秒还没坐在餐桌座位上,不然她就会一直打电话,一直打一直打。”   温盏忍不住:“她会不会有点……强迫症。”   商行舟闷笑:“可能吧,所以我从来不听她的。”   温盏静静地看他。   “我就给她回个消息,让她别再催我。”商行舟绕那么大一圈,总算说回正题。   停下脚步,垂眼望温盏,“她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一家人都是华裔,早几年移民美国了,但家里老人都还在北城。老人家想看孙女,那女孩儿也说新年想回来一趟,我妈叫我去接人。”   他没放开她的手。   一直牵着。   温盏仰着脸问:“就是元旦时,住在你家那个女生吗?”   “对。”商行舟说,“我没空,拒绝了。但我妈好像,还想再说说我。”   温盏跟他对视,周围没有别的光源,他漆黑的眼睛中只有小小一团亮光,将她笼罩在其中。   她忽然心动得不得了。   好想地老天荒,就这么一直跟他在一起,不放开手。   “那。”她大着胆子,声音很轻,“如果你有空,就会去——是这个意思吗?”   四下清冷无人,喷泉池的水流声很远很远。   商行舟忽然有些好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牵着她的手,将这一小只拎到商场内的塑料长凳上:“来,你坐这儿。”   她先坐下了,他才贴着她,在一旁并肩坐下。   温盏一头雾水,见他松开她的左手,又将右边的爪子捉起来:“你平时,用哪根手指的指纹解锁锁屏?”   她下意识:“大拇指……”   “成。”商行舟笑得有点痞,攥着她的食指,先在自己手机锁屏上挨个儿敲了段数字,“960725,能记住吗?”   他的生日。   温盏乖乖点头:“能。”   商行舟点点头,气息暗暗在她身边流动。   她的手指很软,没劲儿似的,他攥着她,点开设置,点进安保,点击“创建新指纹”。   好像猜到他要做什么,温盏心脏漏跳一拍,悬到嗓子眼。   “来。”他很有耐心,像是在教小孩识字,从食指换到大拇指,低声道,“换根手指,多按几下。”   温盏被他握着,按完这个指纹。   屏幕显示:新指纹已建立。   周遭光线昏昧,所有感官被放得无限大。   温盏心跳还没平复,又被他攥着,点进“修改锁屏密码”。   他说:“960725,会不会太复杂了?”   温盏刚想说不。   下一秒,耳边滚过一阵小小的热风,他拽里拽气哑着嗓子道:“换成980120,会好记点儿吗?”   好像有烟花在脑子里炸开。   怎么会不好记。   那是她的生日。   温盏讷讷:“可能吧……”   商行舟闷笑,握着她的手,把锁屏密码改成她的生日。   “有空我也不去,现在我有女朋友了。”温盏感觉整个人脑袋都发烫,听见他低低道,“更何况,接人哪有跟我们小温妹妹约会好玩,你说是不是?”   -   这晚,两个人顺着商场绕了一圈,最后在南门找到出口。   好像完成一次小小的探险,保安挺不好意思:“西门今晚没人值班,就只有南门还开着了。”   温盏垂眼,看看跟商行舟十指相扣的手。   挺诚恳地,说了句:“谢谢那个没值班的叔叔。”   保安:“嗯?”   商行舟闷笑,拉着她离开。   他照旧送她回公寓。   牵手牵久了温盏手心有点出汗,回到宿舍,那种游离的紧张感才慢慢消失。   推开门,屋内暖气拂面。   坐在座位上等候一整晚的陆灿抓心挠肝,一见她回来,恨不得原地蹿三米高:“盏盏!盏盏!宋思蘅跟我说,你恋爱了?跟谁!是哪个狗男人!”   温盏面颊被热气熏得泛红:“跟我之前那个暗恋对象。”   陆灿怪叫:“竟然是我们学校的吗?哪个专业?叫什么?”   “他……”是商行舟。   话到嘴边,温盏忽然有点说不出口。   她拉开椅子,放下那只猫猫头,挺正经地道:“要不等考完期末考,大家一起吃个饭吧,你们正好见见面。”   陆灿啊啊叫:“好啊好啊!温盏竟然恋爱了!天呐,她脱单比我们两个都早!”   宋思蘅一早上了床,躲在被窝里看书,被她吵得头疼:“你烦死了,小温脱单不是很正常吗,你脱单才不正常。”   陆灿跑过去摇她的床。   两个人闹了一阵,陆灿突然想起:“对了,苏苏跟她前男友复合了,就前几天。”   温盏吃惊:“她还有前男友?”   “高中谈的,后来大一异地就分开了吧,不知道怎么又勾搭上了。”陆灿皱了下眉,“我见过那男的一面,面相我不喜欢,有点……我说不上来,就,渣男脸?”   她说着冲过来,摇温盏:“你不准给我找个那样的!如果你男朋友也长那样,就分手!分手!”   温盏笑起来:“那完了,我男朋友长得也不像好人。”   顿了下,她想起裴墨,又有点奇怪。   之前酒吧的事情,温盏没跟宿舍另外两个姑娘说过,但是……   “是我记错了吗,为什么我听苏苏说,她中学时喜欢的是她一个发小?”   “不冲突啊。”宋思蘅严谨地推推眼镜,哗啦翻书,“现在谈恋爱有几个正经谈的,可以跟一个人谈着,同时又在心里喜欢很多人啊。我看苏苏前任也未必多喜欢她,这种分手两年都没找过,突然又找上门的,都是太寂寞了,没找着下家。”   温盏愣了下,陆灿大叫:“你别带坏小温,她哪懂这个!”   宋思蘅冷酷:“我在教她辨别渣男,你走开。”   温盏迟疑地抠了抠手机壳,手机忽然一震。   X:“到宿舍了?”   温盏赶紧:“嗯。”   X:“行,你早点睡。”   X:“下次有空,带你去裴墨那儿玩。”   那燕子窝是真不打算拿回来了吧,温盏失笑。   她犹豫了下,敲字:“商行舟。”   X:“?”   温盏鼓起勇气:“你喜欢我吗?”   她后知后觉,想起来。   她竟然都没问过这个。   她是有点糊涂。   商行舟那头立刻浮起“正在输入中”,隔两秒,又消失。   再隔两秒,又冒出“正在输入中”,然后,又消失。   温盏:“……”   这么反复等了三四分钟,那儿总算发过来一条消息:   “方不方便接电话?”   温盏连忙起身,伸手去拿羽绒服:“方便的。”   她一出门,商行舟电话就打了过来。   走廊上没开灯,冷风呼呼的,她穿着毛绒拖鞋,走到阳台边,今夜晴朗,头顶寒星高悬。   商行舟听见她走路的声音,低笑:“你跑外面去了?冷不冷?”   他似乎回家了,那头很安静,没有风声,只有他的呼吸打在听筒上。   温盏手指蜷曲,藏进袖子:“不冷。”   “行,那我长话短说。”商行舟好像是觉得打字太不正式了,听筒换了只手,嗓音低低地,很正经地道,“我喜欢你的啊,温盏。”   耳朵边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   阳台上积雪还没化,北风呼啸着,温盏忽然感受不到冷。   他停顿一下,嗓音泛哑,又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的。”   温盏站着,四下无人,鼻尖被风吹得泛红。   她明明很高兴,但心里还是冒酸意,忽然又涌起想哭的冲动。   她那头呼吸声陡然断了,商行舟知道她是又屏住了呼吸,失笑:“怎么了?”   温盏觉得自己特别没出息,瓮声:“你能不能用微信语音,再跟我说一遍。”   “嗯?”   “那我就可以收藏起来,每天听一听。”   “……”   这晚,商行舟不止给温盏发了语音。   他还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图是两张电影票票根,交叠在一起,被修长手指攥着。   背景路灯灯光昏黄,白雪皑皑,道路是单向线,像是在公寓门口拍的。   他说:   “你才是最可爱的小怪兽。”   作者有话说:   我本来想昨晚更,结果在公司加班,过了零点核酸过期了,没法乘坐交通工具也不能打车,凌晨一点我从海淀骑车到朝阳,骑了五公里回家……囧   我有时候感觉我的生活就也蛮离奇的…… 第31章 吃醋【有增补,可重读】   他真的非常擅长让人失眠。   温盏几乎又一宿没睡着。   心里有一头蹦跳的小鹿, 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种感觉,就好像……   把月亮抱在了怀里。   她躲在被子里,辗转反侧, 后半夜, 掏出她的漫画, 储存宝藏似的,一字一句在空白处写:   “我也喜欢他……好喜欢好喜欢,喜欢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仓颉在他面前,应该也会失去语言能力。”   “倘若来日宇宙坍塌, 他是我在末日, 最想亲吻的人。”   翌日一觉醒来, 商行舟朋友圈和学校BBS一起爆炸了。   他微信平时万年空白, 什么都懒得设置。   连头像也是刚建号时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相册里随便选出来的一张儿时照片,从集体合照里截出来的, 小学生排排坐, 胸前飘扬红领巾, 拽里拽气, 一脸不高兴。   好多人都觉得, 这大佬平时是不是根本不用微信。   结果他难得上线一次, 发的竟然是一条这么暧昧的消息。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朋友们瞬间都疯了,消息像病毒一样迅速蔓延扩散开来。   大清早, 纪司宴就在所有群里艾特所有兄弟:   “妈的这个狗东西,绝对背着我们脱单了!”   商行舟清晨起床一开手机, 短信和电话就雪花一样飘过来,问他什么情况。   他深藏功与名, 一个也没接。   石一茗忍无可忍, 跑过来摇床, 他才懒洋洋,回了句:“就你看见那样儿呗。”   石一茗尖叫着跑了。   学校BBS第一页飘红,全在问商行舟什么时候脱单的,跟谁在一块儿了。   一夜过去,晨光熹微时,帖子被删得一干二净。   ——版主操作太快太迅速,以至于温盏一条也没看见。   七点出头,她预约好自习室,照常平静地起床洗漱。   放下牙刷,准时收到商行舟的消息:“醒了?”   温盏:“嗯。”   商行舟:“七点半,门口见?”   温盏想了下:“八点吧。”   她有点不好意思,补充:“七点半的时候……人太多了。”   才恋爱第二天。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校内风云人物女朋友”这种新身份。   商行舟没多说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那头闷笑。   很果断地应下了:“行。”   八点整,太阳刚探出头,稀薄的阳光轻轻铺开。   高大的少年,照旧拎着早餐,出现在女生公寓门口。   偶尔有行人侧目,他神情疏淡,很有耐心地站在那儿,像一株笔挺的植物。   温盏一路小跑下楼。   远远看到他换了早餐手提袋,白底,上面印着一家包子铺的logo。   她走过去仰起头,很新鲜地问:“今天换了一家吗?”   “嗯,小灌汤包。”商行舟没多解释,自然而然地伸手过来,握住她的爪子,很软,有点凉,“怎么不戴手套。”   温盏今天穿一件红色的牛角扣大衣,帽子材质硬硬的,像牵着一只小红帽。   小红帽眼睛很亮,很诚实地,小声说:“戴手套就碰不到你的手了。”   商行舟闷笑出声。   冬日里,空气泛冷意。   雪早就停了,但连续几日气温都在零下,积雪一直没有完全融化。   像白色的奶油,一团团堆积在路边。   虽然错开了早上最密集的那一大波人群,但校内主干道上,并不是完全没有路人。   有女生从旁经过,好奇地打量商行舟,望见两个人十指紧扣的手,充满探究的目光,就会顺势跟着落到温盏身上。   温盏有点不自在。   被打量了一路,她有些紧张,几次想松开商行舟的手,每次都被他捉回去。   “温盏。”快到图书馆,商行舟的声音低低地,在她头顶响起:“适应一下吧。”   “嗯?”她茫然抬起头。   “适应一下,做商行舟的初恋女友。”他微微垂眼与她对视,声线带热气,沉哑慵懒地低笑道,“唯一的,放在心尖尖儿上的。”   温盏停住脚步。   望着他深邃的黑色眼睛。   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   T大复习假有半个多月。   温盏这学期要考试的科目不多,但都是主干课,需要花很多功夫去复习。   商行舟比她提前一周考完试,但还是风雨无阻,每天陪着她泡自习室。   ——虽然跟他有关的帖子,最终的结局都是被删除。   但大家还是乐此不疲地在BBS里发:   “商行舟今天又来陪读了:D”   “她女朋友好叼,这算是太子给别人做陪读吗?”   ……   温盏不刷论坛,没看到。   但她也有点担心,商行舟跟她在一起,会不会太无聊。   临到期末最后几天,温盏见缝插针,学习之中的休息时间,坐在自习室门口跟商行舟打桥牌。   这个学期过完,她已经能将桥牌打得很好。   走廊上有人拿着课本背书,马列思想新的方针无孔不入飘散在空气中,自习室玻璃门不断被人打开又关上,供暖热气和外面清冷的空气相撞,在透明玻璃上攀爬出白雾。   结束最后一局,温盏收牌,商行舟手机忽然震起来。   他坐在石凳上,长腿懒散地微屈着,一只手伸过来捏温盏有点凉的手掌,一只手接起电话:“喂?”   石一茗那边吵吵闹闹,在那儿大喊:“都考完试这么些天了,你人呢!出来玩啊!”   商行舟懒洋洋:“不去,自习呢。”   “哎哎哎。”石一茗立马猜到他跟谁在一起,暧昧道,“叫嫂子一块儿来啊,人多点儿多热闹,你都泡这么多天图书馆了,我这辈子没见你这么爱学习,别学了,来吧!”   商行舟微顿了下,目光微微偏移,落在温盏身上。   自习室门口这条走廊上,凳子都是卡通色的,这姑娘小小只,白色的厚绒卫衣帽子下缀着两个非常小的兔耳朵,坐在薄荷色的长凳上,正一脸正经地垂着脑袋收牌。   她一只手还被他牵着,只能单手收,一边收一边默数,鸦羽般的睫毛向下压,好认真好萌的样子。   商行舟笑起来:“不去了,你嫂子胆子小,怕生。”   商锐一直觉得商行舟不务正业,其实要商行舟自己说,那真不是。   纪司宴和石一茗的狐朋狗友,数量是他的五倍不止。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想想,男生真的太吵了。   头疼。   忽然被cue,温盏拿着牌,有点茫然地看过来。   “不是。”背后群魔乱舞,石一茗给肩膀上的手机换了个边儿,说,“都没见过嫂子呢,你不带她过来给他们认认脸?今天你不来也算了,确实有点突然,你接着学吧。但周末,纪司宴包了半个场子在外头玩,叫的都是你认识的人,你也不来么?”   带女朋友认脸。   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商行舟很短暂地思索了半秒,下意识伸出一只手,向下,碰到冲锋衣口袋边缘。   顿了下,想到什么,又收回。   他低声:“等我会儿,我问问。”   说着,他撩起眼皮,看过来:“温盏。”   商行舟戴耳机,温盏完全听不见石一茗那头在说什么。   她眼睛湿漉漉,写满探究。   商行舟斟酌了下,压低声音,征求她的意见:“纪司宴那边,有几个朋友,周末想聚一聚。在酒吧,但是不喝酒,你想不想去?就考完试了,去玩一下。”   他没记错的话,到周末,温盏最后一科应该也考完了。   温盏缓慢地眨眨眼,思考:“会有很多人吗?”   她身后走廊明亮,玻璃蒙着雾气,她看起来有点谨慎,有点萌。   商行舟捏捏后颈,清澈低沉的声音从喉咙滚出:“应该。”   温盏一双眼望着他,又问:“都是你的朋友?”   商行舟想了下:“大部分是。”   温盏手心出汗,想了好一会儿,目光向下,落在两个人仍然牵在一起的手上。   她不再纠结:“那,去吧。”   她听他语气,觉得他应该是想去的。   何况……   如果是去见他的朋友们,她愿意稍微克服一下自己的社恐。   商行舟好像也在想她社恐的事,没戳破,眼底浮起零星的笑意:“成,我跟他们说一声。”   回复完石一茗,两个人起身往回走。   他俩坐的地方离自习室有一小段距离,路上还安插了一家便利店,和一个快递站点。   温盏想到什么,攥住他的手指:“我去买瓶水。”   商行舟跟着她一起进便利店,见她拿了两瓶水,又在货架上顺了一袋棒棒糖。   国外的牌子,动物造型,糖棍是那种纸棒设计,商行舟觉得有点反人类。   他靠在收银台边,顺手扫码付了钱。   出了门,温盏低头拆包装袋:“下次我来吧。”   商行舟哼:“就几块钱。”   “我知道。”温盏很正经地,抬眼看他,“但是我,我想给你花钱。”   “……”   这姑娘眼睛干净得跟玻璃珠一样,商行舟好奇她知不知道这话有几个意思,闷笑:“小温妹妹,想给我花多少钱?”   温盏耳根忽然涨红:“我有很多零花钱……和奖学金。没算过具体多少,但,应该挺多的,我想都给你。”   商行舟手指微顿,想到一个特别朴素的道理。   你特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做不了别的,只想给他花钱。   他一只手落在她肩膀,忍不住,捏捏她的发尾:“行,我的钱,也都给我们小温。”   他话音刚落,温盏凑过来。   跟什么毛绒小动物似的,从袋子里拿出几枚棒棒糖,塞到他冲锋衣口袋里。   两边口袋一侧没少,商行舟正纳闷,听她轻声说:“感觉你刚才,是不是想抽烟。”   温盏一开始想说,其实也不用那么避着她。   后来想想,抽烟不是什么好事,能戒就还是戒了算了。   亲嘴不行。   但是……   她嘀咕:“我想着,可以给你口袋里塞点东西,你别扔了,洗衣服记得拿出来。”   好像被什么东西很轻地挠了一下,羽毛一样,弄得人心里痒。   商行舟默了默,垂眼看她,小姑娘头顶毛茸茸,让人很想抱进怀里摸摸。   哎——   严冬的天气,心脏被轻轻戳了戳,他忍不住想。   可能接下去,这一整个冬天,心头都是烫的。   “行。”温盏垂着头,下一秒,听见他声音很低地,轻声说,“好好放着,不扔你的糖。”   -   温盏觉得,商行舟对她的态度在一步一步软化。   这种改变非常缓慢绵长不易察觉,在她想要跟他确认“你是不是也喜欢我”的同时,他好像也更确认了她对他的喜欢。   温盏躲起来偷偷开心。   考完最后一科,她也正式开始放寒假。   她磕磕绊绊、摇摇晃晃地,擦着及格线,过了太极。   哪怕平时低调,看到人群就想逃跑。   眼下还是忍不住兴奋,想在朋友圈告诉全世界:   “谢谢我的男朋友,拯救四肢完全一点都不协调的我 T.T”   知情不知情的朋友纷纷探头,打趣:“谁拱走了我的小白菜?”   温盏有点紧张,高高兴兴,一条一条回复。   她倾诉欲很弱,人缘好,但微信里加的人不多。   平时也很少在朋友圈发东西。   恋爱之前,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然会忍不住,偷偷秀这种无聊的生活日常。   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眼睛里藏不住的流动的爱意。   等闭关的涂初初从浩如烟海的期末作业里抬起头,回过神,欢天喜地点进朋友圈,一刷新就看见这条。   她兴奋得不行,也冲上去问:“是谁呀是谁呀?我认识吗?”   问完又有点惋惜,温盏都被别人拱走了,她那个笨蛋继兄还在路边玩泥巴。   呵呵,后半辈子也就玩泥巴的命了。   结果没几秒,温盏那儿回过来一句:“你哥。”   涂初初:“……”   涂初初:???   再问才知道,她哥跟她闺蜜,竟然已经在一起半个多月了。   半、个、多、月!   涂初初好像被雷劈中。   “像话吗!这么大的事情没一个人告诉我!这么大!这么大的事!我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她伤心欲绝,立刻打电话嗷嗷叫,“我的精神世界崩塌了!温盏!我一些良好的品德被摧毁了!你得使劲哄我才行不然我要闹了!”   同一时间,温盏正跟着商行舟,在去找纪司宴的路上。   入了冬,北城气温一天天往下跌,天空灰蒙蒙。   公交车上暖气开得很足,温盏有点热,解开袖口时稍稍将手机拿远了点,尖叫声正好传入商行舟耳朵。   商行舟撩起眼皮,视线从蒙着雾气的窗玻璃转移到温盏手腕,慢条斯理:“涂初初,你再给我叫大点儿声试试。”   涂初初:“……”   她小心地屏住呼吸。   温盏耳根被空调热气熏得泛红,她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把手机拿回耳边:“你别听你哥说,他又吓唬你。”   涂初初眼睛一亮,忽然想起:“是哦,我现在有人撑腰了!”   她大喊:“你是我嫂子了!”   这趟车乘客不少,涂初初魔音穿脑,有几个路人,将目光落过来。   没什么恶意,带一点探究。   但温盏脸颊发烫:“你别这么叫我……”   商行舟叼着根棒棒糖,轻“啧”一声,凭着身高优势,慵懒地将手机从她手中抽出来,对着通话口,嗓音沉哑:“别老缠着你嫂子发疯,在外面,挂了。”   嫂子……   他说得好自然好正经,温盏捏捏耳垂。   “哎别别别!”涂初初赶紧叫住他,“你俩怎么突然就在一起了?咱们都这么熟了,你俩还搞地下恋情……都没人告诉我!”   商行舟胸腔微震,似笑非笑:“非得跟你说?”   “那不然呢。”涂初初掰着手指算辈分,很认真的样子,“从伦理方面来说,温盏是你干妹妹呢,你跟她在一起,她突然就成我嫂子了,你说你们这算不算是——”   她停顿一下,神经兮兮,“兄妹恋。”   商行舟:“……”   神经病。   商行舟一言不发,无语地挂断电话。   温盏没听见他们后面的对话,好奇地望过来:“她说什么?”   商行舟撩起眼皮,手腕翻转,将手机递回去给她,不紧不慢道:“她说我,不该干妹妹。”   “……”   温盏有点不确定,以为自己听错:“你刚说的是四声,干?”   “嗯?那换个一声?”商行舟抵了下腮,棒棒糖磕到牙齿,发出很轻的碰撞声。他吊儿郎当的,挺有兴致地看她,“干妹妹?”   “……你别说了。”   温盏被他黄.腔开得脑子嗡嗡响,移开目光,海獭捧脸式地扶住发烫的脸。   酒吧在东城,公交车还有一段路。   离开北三环,车上乘客少了一些,窗外白雪堆积,全世界雾蒙蒙。   熏热的空气中,商行舟嘎嘣咬碎嘴里的糖。   修长手指在自己手机屏幕上划两下,压低声音,有点暧昧地叫:“小温同学。”   温盏转过来:“嗯?”   商行舟眼尾笑意流过,一副“你果然上当”的神情:“叫她,没叫你。”   “……”   温盏憋着气,视线落到他的手机。   ——屏幕上现在是一个白底对话框,嚣张地占据整屏,上方备注名:“小温同学”。   商行舟发完那条语音之后,对方很快弹出文字消息:   “妈妈现在不在哦,让小温同学来陪你玩吧!”   商行舟靠在座椅上,长腿微屈,语音转文字,嗓音沉哑地道:“你妈妈是谁?”   点击发送。   小温同学秒回:“是五道口最聪明的工程师温盏大人!”   商行舟笑意飞扬,又问:“你爸爸是谁?”   小温同学:“啊,这不可以告诉你。皱眉.jpg”   温盏果然可爱,她的机器人也萌得不行。   商行舟撑着额头笑出声,又说:“让我猜猜,你爸爸难道是,五道口最帅的,商行舟大人?”   小温同学:“……”   小温同学:“害羞.jpg”   温盏:“……”   太羞耻了。   好想死。   她在旁边听着,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想找个地方钻进去躲起来。   忍不住扯他袖口,软声:“你能不能,别在公共场合玩这个。”   商行舟完成了每日一乐,划走小温同学,按熄锁屏,闷笑:“怕什么,她又不会说话,别人也听不见声音。”   停顿一下,突然想到:“是不是可以加语音?”   “是可以。”就是录入会麻烦点。   温盏想了想,闷声嘀咕:“但是,如果你想听我说话,可以来跟我说话啊,不用找她。”   ——这小机器人,是前几天,复习周,她给商行舟做的。   总不能天天打桥牌,她怕他一个人待着没事干,思来想去,写了这么个程序。   自动回复机器人,原理超级简单。   根据关键词回复问题,还可以每天定时提醒主人喝水。   温盏写好之后,熬了两个通宵,绞尽脑汁,录入了八百多个常见问题。   不知道商行舟的思维,会落在哪个区域。   为了尽量不让回复有盲区,她甚至推己及人地想到,要录一些金融系教科书里的代表问题……以及经典悖论比如,“费米悖论的推演”。   但事实上,商行舟拿到小机器人之后,只看了几眼,就没再打开过。   跟她一起自习时,他如果不写作业,大多数时间也是在趴着睡觉或者划拉手机,看一些新闻,或者回朋友消息。   现在人人都知道太子在陪女朋友自习,连路人也能一眼认出来,反而没人再说他在自习室睡觉的事。   温盏有点郁闷,但很快就又想开。   可能是这程序太简单了,可玩性确实没那么高。   等下次有时间,给他弄个复杂点的吧……   她刚结束自我攻略,隔日,就前天。   商行舟不知怎么,突然无意间发现了“你爸你妈”的对话,立刻对小机器人来了点儿兴致。   之后两天,有事没事,就拿着这个逗她。   明明是温盏设置的程序,结果每次,她都被逗得面红耳赤。   跟“小温同学”比起来……   她想。   眼下乐此不疲的商行舟,可能更像一个机器人。   公交车到站,商行舟唇畔笑意未消。   慵懒地将手机揣进大衣口袋,他起身来牵她的手:“机器人的醋你也吃。”   温盏握住他宽厚手掌,不服气,小小声:“我没有吃醋。”   不过。   顿了下,她又忍不住:“你怎么不问它其他问题。”   答案都是她一个一个录的,她用自己的话,把费米悖论重新讲了一遍。   他倒是雨露均沾,也问问费米悖论?   “不问了。”手机放回口袋,商行舟叼着棒棒糖纸棍,笑得有些随意,“等有时间,跟你一块儿的时候,再好好开发它。”   ——喔。   那就是不会再问了。   空气清冷,温盏闷着声不说话,半张脸埋在围巾里。   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商行舟更不会拿这个东西出来玩。   他的兴趣爱好比她宽泛多了,如果不是要陪她读书,他才不会一直待在室内。   温盏默默叹口气,正想说“好”。   下一秒,手指忽然被人攥牢。   商行舟侧脸过来,脖颈处肌肤冷白:“冷?”   温盏连忙跟上他,只能讷讷:“是有点。”   商行舟一言不发,握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   指尖传来绵密的热度,温盏屏住呼吸。   心头滚过的那一点微酸的失落,很快又消失在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里。   算了,他不问也没事。   她偷偷想。   时间还多,不是吗。   反正两个人还要在一起好久好久……   有的是日子,她可以亲口讲给他听的。   -   商行舟牵着这只软绵绵的海獭,步行几百米,找到纪司宴包场的地方。   下午五六点,黄昏之交,天色渐渐暗下来,有麻雀在秃枝间跳跃。   工体附近往三里屯走,酒吧多得要命。   商行舟一开始还以为纪少爷搞了个网红店,没想到他选的地方,是靠近二环一个小独栋。   看起来像老建筑了,红砖墙,选址相当幽静。   门口钉着个金属牌子,印有建筑介绍。   一九几几年落成,某某将军的故居。   旁边附带警示:“私人住宅,非请勿入。”   温盏像个好奇宝宝:“我们没走错路吗?它看起来不像酒吧。”   商行舟嘴角微动,似笑非笑:“纪司宴说是,那就是。”   说完他看也不看,无视门岗,带着她径直进去。   没想到越往里走,越别有洞天。   空气微冷,人群的嘈杂和喧闹声像风里的海浪,推动着,由远及近。   推门而入,现代装潢的吧台和卡座闯入视线。   客人不多,屋内暖气幽幽,放着一首蓝调。   吧台一副巨大的墨宝从房顶嚣张地滚下来,上书:醉生梦死,悬壶济世。   ……竟然真把老宅改成了酒吧。   温盏忍不住想,这得亏是个清吧,要是半夜蹦迪,非得把祖上老将军从坟里蹦出来——   侍应生在前引导,她被他牵着,一起去往包厢。   推开包厢重重的门。   空气短暂静默,然后是仿佛能将屋顶掀翻的,此起彼伏的男生尖叫:   “我草,商行舟竟然真带女朋友来了!今年是怎么了,我她妈根本不敢想,有生之年可以活着见到他交女朋友!”   “这狗东西怎么真背着我们脱单??他不是说要把初吻留到新婚夜给自己老婆?!”   “妈的,所以传闻都是真的!!我的心碎了!他是在哪里骗到这么可爱的小女朋友!”   ……   温盏的手刚刚在进屋时就从口袋中拿出来了,但商行舟没放开她,仍然牢牢牵着。   忽然面对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陌生人类,她紧张得有点眩晕,手心发潮,下意识就又想逃跑。   商行舟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牵着她,立在门口,气场很足。   胸腔微震笑了下,不急不缓地开口,挺郑重地,慵懒道:“介绍一下,我女朋友,温盏。跟我们一个学校,计算机系的年级第一。”   骚动的人群立刻安静。   他好像就是有这种能力,能轻易地号召人群。   停顿一下,商行舟散漫狂傲,一字一顿说:“以后路上看见了,都给我喊嫂子。”   温盏脸颊蹭地红了。   下一秒,跟训练过似的。   屋里一群男生,排山倒海对着她喊:“嫂子好!”   温盏从没见过这种架势,无措地睁圆一双眼。   手指蜷曲,她等他们喊完了,才努力镇定地,尽量体面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么多人。”   她不好意思:“我没给你们……准备礼物。下次补上,可以吗?”   石一茗眼皮一跳。   等会儿,这场面。   怎么忽然变成了婚礼的改口环节,还要给改口费的?   男生们都愣了下,这哪儿骗来的小女孩啊,纯成这样?   只有商行舟跟石一茗,立马想一块儿去了。   商行舟闷笑一声,捏她手心:“不用给礼物,只是认认脸,没什么的。”   温盏一言不发,眨眨眼。   紧张的感觉稍稍散去一些。   “哎。”石一茗佯作不满,“怎么就‘只是认认脸’了?小嫂子没准备东西正常,你呢,你连个红包都不发?”   其他几个复读机立马跟上:   “就是就是,商行舟你怎么回事?”   “商行舟你懂不懂事!”   “商行舟,现在立刻跟我们嫂子认错!”   ……   商行舟:“……”   微抵了抵腮,他闷笑:“草。”   他迈动长腿,招呼温盏先在沙发坐下,然后放开她,修长手指拿出手机,划开锁屏。   嗓音沉哑懒怠:“0120。”   石一茗第一个反应过来:“进群进群。”   包厢里光线不太好,手机屏幕一亮,温盏低头才发现,他把自己也拉进来了。   群里十多个人,她等着他们挨个儿说完“谢谢小商爷”和“谢谢儿子”之后,才点进红包。   有点惊讶,他发的数额比她想象中大很多。   温盏忽然有点纠结。   他养得起商行舟吗?   眼见这只海獭忽然又陷入沉思,商行舟好笑,居高临下捏她脸:“在想什么。”   她嘀咕:“在想,我也抽到好大一个红包。”   商行舟笑意飞扬,好像懂得她究竟想说什么:“那不一样。”   “嗯?”   “我只对媳妇这么大方。”   “……”   他的称呼忽然又升了一级,温盏猝不及防,被心里发疯的小鹿撞倒。   要死,真是要死。   眼见她慢腾腾地又开始害羞,商行舟起身:“包厢只有酒,但吧台有别的,我去给你拿个喝的。饮料你也不喝酸的吗?喜欢果汁还是喜欢奶?”   为什么要用“也”?   温盏纳闷了两秒,忽然想起两人最初约会时,在阅览室里,那杯水果茶。   最后沉底剩下的,全是菠萝和百香果。   忽然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感包裹,温盏说:“喜欢奶。”   商行舟松开她的脸,闲闲道:“成。”   他说着起身,跟石一茗裴墨打个手势让他们看着点温盏,转身拉开门就出去了,衣角带起一阵小小的暖风。   室内灯光昏昧,没有窗,难辨白天黑夜。   空气中弥漫着稀薄的烟味,从她进门起就渐渐飘散着弱下去,黑色的大理石桌上放着三扎开了盖的啤酒,和一些五颜六色调制的鸡尾酒。   有的被喝了一半或者更多,有的还完全没动过。   商行舟一走,屋里气氛立刻又热起来。   男生们刚刚在打牌,被短暂地打断了一下,眼下打算再玩点别的。   这圈儿小,里头叫得出名字的公子哥都在这儿了,有几个带了女朋友,五彩斑斓的。   其中过一个长卷发女生坐得离温盏最近,声音柔柔的,热情地凑过来打招呼:“你跟我们一起玩吧?”   温盏不太擅长社交游戏,但还是温和地回应:“好。”   那女生笑吟吟地,拉着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那你再坐过来点。”   她说,“赢了游戏,我讲商行舟跟另外两个女生的八卦给你听呀。”   -   这酒吧老屋改建的,构造很神奇。   南北坐向,吧台一前一后有两个,商行舟想要的牛奶在前面柜子里没有了,他去后面的吧台找。   穿过黄昏交织的光与影,他在后门驻足,一眼捕捉到消失的纪司宴。   他坐在那儿,长腿微屈,正哗啦哗啦地晃着杯子调酒。   一边调,一边跟身边驻足的陌生姑娘谈笑。   商行舟不急不缓走过去,停住脚步,手指屈指,敲敲:“纪少爷。”   他笑得有点邪气,目光在吧台前那姑娘身上停留了几秒,扫回纪少爷,耸眉:“我来得是时候吗?”   纪少爷瞥他一眼,将调好的酒递给小姐姐,笑得春风和煦:“请你喝酒。”   小姐姐朝他wink:“谢谢你,阿纪。”   等她走远了,商行舟胸腔微震,哑着嗓子复读:“阿纪,我就说刚怎么没看见少爷您,原来在这儿。”   “哎,阿舟,我都不知道你过来了,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纪少爷恶心巴拉地跟着回了句,边擦手,边暧昧地朝他耸眉,“小温妹妹呢,跟你一块儿来的?”   “嗯,在包厢里。”商行舟应他一声,去后面的柜子里找牛奶,拿起来发现是冰镇的,转头又想再翻翻看有没有常温的,“这店就你之前说的那个,跟程家老二一起开的?”   “对,你说空着也是空着,现在这样多好,装修完是不是还怪好看的?”宅子用的是人家家里闲置的地,纪司宴做慈善,出了一半装修钱,其他的事儿全程没参与。   他痴迷地盯着横梁看了会儿,觉得商行舟像只老鼠,皱眉:“你跟我这儿翻腾什么?要找什么,叫声哥,我帮你找。”   “滚。”商行舟似笑非笑,踢他,“常温的牛奶,你放哪儿了。”   “常温的牛奶?”不用解释都知道他是给谁找的,纪司宴怪叫,“我这是酒吧又不是奶茶店,怎么会有常温的牛奶?你是成年人吗,多大了还要喝奶?”   商行舟懒洋洋:“惹急了我打你啊。”   纪司宴笑了声,转身去拿辈子:“小嫂子爱喝什么啊?来都来了,我给她调个酒呗。你司宴哥哥调酒技术一流的,她不试试?”   他闲得慌,特地学过。   商行舟皱眉:“不用,她才几岁,她不能喝酒。”   纪司宴:“……”   纪司宴笑得不行,提醒他:“人都成年几个月了,你现在跟我说这个?你要是搞未成年,我代表石一茗和裴墨看不起你。”   商行舟没什么耐心:“成年了也不行。”   “你这恋爱谈得。”纪司宴憋笑,把冰牛奶给他倒杯子里,带他去后厨加热,“不是,你既然把小温妹妹当小孩,怎么还真跟她在一块儿了,你下得去手?”   “我下不下得去手的,你有意见?”   “没。”纪司宴故意卖关子,慢条斯理道,“我就是想到,你们刚恋爱没多久就得异地,替你心痛。”   作者有话说:   好的朋友们,我要开始加更了,我这周榜单没写完 T.T   分手没那么快,得十来章,没有十来章写不清楚原因→_→ 第32章 冒险   商行舟没太懂他意思, 短暂地皱了下眉,很快又松开:“还有一年半呢。”   坦白说,他目前, 也不是特别担心异地这个事儿。   温盏虽然性格软, 但骨子里很坚定。   她本质上是跟他相似的人, 只要认定了某样东西,不会再轻易放开。   至于两个人不同的地方,还有时间磨合。   剩下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温盏愿意, 就都还能谈。   “那先不说这个。”纪司宴打开微波炉, 定了个时, 转过来看他, “你元旦推迟航班,晚走;又改签返程的票, 提前回来——你妈没骂你?”   “这都过去多久了。”商行舟似笑非笑, “你现在突然好奇?”   “不是, 我就是想到一个事儿。”后厨空气干燥, 暖气不太足, 显得有点清冷。   纪司宴抱手靠着料理台, 问他,“照阿姨那性格, 你这么对待她,她肯定生气, 她生气也不会干别的,只会冻结你的卡。”   “……”   “所以游乐园包场的钱, 还有给小温妹妹庆生时放烟花的钱, 你是哪儿来的?”纪司宴问, “你把游戏账号全卖了,是为了补这个空?”   商行舟轻笑了声:“你现在才来担心你兄弟,会不会有点迟。我要是真沦落到得卖东西换钱,这么些天,卖颗肾也已经恢复好了,你都发现不了。”   “……”纪司宴无语,干脆直说,“我就是觉得,你对温盏的上心程度,有点离奇。”   商行舟的确没谈过恋爱,但石一茗纪司宴他们几个,高中大学女朋友没断过。   他们这伙人在这个事儿上都混蛋,没觉得谁没了谁不行,在这种家庭里长大,万事优先考虑自己,没遇到过能让自个儿一脑热栽进去的姑娘。   纪司宴一开始以为,商行舟跟他们差不离。   现在才发现,差得岂止一星半点,简直离谱。   从他官宣恋爱那天起,纪司宴随时打开他们几个的小群,随时能看到商行舟在炫女朋友:   “不来,晚上我要去接媳妇下自习。”   “不买,我媳妇说抽烟不好。”   “看这是什么,哦,是我媳妇给我的机器人。”   “它比你们三个加起来都聪明,你们反思一下,是什么令你们愚昧。”   “为什么机器人这么聪明,一定因为我媳妇聪明。”   ……   中途裴墨看不下去,插过一嘴:“这小程序挺简单的,我也会写。叫声爹,我给你写十个不重样的,不光会提醒你喝水,还会提醒你熬夜、抽烟、多喝酒。”   商行舟跟喝多了似的,回他:“可你没有别人给你做。”   裴墨:“我自己能写,为什么要别人给我做。”   商行舟:“你没有女朋友。”   裴墨:“……”   商行舟强调:“但是我有。”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波涛汹涌的微信群里,纪司宴无语到极点,好几次想跟商行舟说,你别发疯了。   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面对面讲比较好。   微波炉加热时间有点长,商行舟微抵了抵腮,故意似的,低笑:“这也叫离奇?我刚开始攒买婚房的钱,本来想等攒够了再跟你们说的。”   纪司宴:“……”   纪司宴一下子都辨别不了他是认真的还是怎么:“你不觉得现在想这个太早了?”   “不早。”商行舟云淡风轻,“在北城养个小孩多贵。”   更何况,他非常想跟原生家庭切割开。   这样一来就控制不住越想越远……   不知道温盏想不想生,他其实也不太喜欢小孩。   纪司宴:“……你正常点。”   他很想把商行舟现在发疯的样子录下来给温盏看一下,他感觉,这狗男人,在温盏面前,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是真太早了,我没跟你说笑。”纪司宴挺平静地,跟他讲道理,“你也知道温盏还是小女孩,现在是她不懂事,你看等过几年,她见过别人,还能不能看上你。”   商行舟捏捏后颈,吊儿郎当的:“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上不了台面。”   “没那个意思。”纪司宴苦口婆心地劝解,以半个局外人的身份,提醒他,“且先不说你爸妈那边儿的情况,你俩毕业之后,一个确定了要入伍,另一个——我猜温盏要继续读书的,她大概率能被保研,到时候你俩就两个世界的人。”   商行舟沉默了下,“叮”一声轻响,微波炉定时到时。   他回过神,打开,将冒热气的牛奶取出来。   清冷空气中,香醇的气息被风吹开,迅速皱起薄薄一层皮。   纪司宴轻描淡写,留下最后一句话:“另外,有个事儿,我觉得你应该不知道。”   其实温盏也未必知道,但他还是想强调一下:   “小温妹妹现在在打的那个竞赛,她自己可能不觉得,但分量很足。他们学校有个项目,得了国奖可以申请3+1的项目,去斯坦福交换一年。”   绕这么大个圈子,这才是他今天这段话,真正想说的事情:   “我也没拦着你不让你上头,谁谈恋爱都得上个头,是吧。但是你凡事有个度,年纪轻轻能不能少发疯。”   商行舟没说话,端着牛奶转身,迈动长腿离开。   泛冷意的空气中,他没回头。   -   包厢里嘈杂喧闹。   商行舟去而又返,不过短短十来分钟。   屋内气氛已经被炒得很热。   真心话大冒险,温盏抱着个大大的纸盒,聚精会神盯着桌子空啤酒瓶,转啊转,她一颗心都跟着悬起来。   商行舟推门进来,视线一扫,就看到她黑白分明,在混乱灯光里发亮的一双眼睛。   他心头软了软,走过去,低声问:“这什么?”   垂眼一看,她抱着的纸箱里,是个燕子窝。   裴墨知道她今天要来,把这玩意儿也带过来了。   他刚要开口。   瓶子慢悠悠地停下来,好巧不巧,正正指向站在门口的他。   商行舟:“……”   他把牛奶放到温盏面前,随手抓抓头发,在她身旁坐下。   长腿朝前伸,一副我就是很拽看你们能把我怎样的架势:“我刚进来,这局不能算我。”   石一茗大喊:“怎么就不能算你了!你一个大男人玩不玩得起,小温妹妹都比你强!”   商行舟挑眉,转头看温盏:“刚转到你了?你选的什么?”   灯光昏昧,她睁着一双潮湿的小鹿眼,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很认真道:“没转到我。”   商行舟:“……”   商行舟无语,撩起眼皮,拽里拽气朝着石一茗:“你有什么问题,想问你爹?”   “哎,这局我来问。”上一轮的输家是个寸头男生,坐在商行舟正对面,笑得有点坏,“小商爷,初夜还在吗?”   包厢内沉寂半秒,起哄声爆炸似的爆开。   商行舟好气又好笑,以往他们都不敢问这种问题,今天大概率是看温盏在这儿,笃定他不会发火,所以都很放肆。   微抵了抵腮,他伸出手,想去拿桌子上的酒。   一转眼,无意间对上温盏的目光。   她眼睛很大,黑白分明,有点圆,眼尾微微下垂,那种无害的长相,怎么看都觉得萌。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透出一点探究。   她好像也很想知道答案。   心下微动,商行舟手腕一转,把酒又放了回去。   他身体朝后靠,嗓音很低,笑得咬牙切齿:“还在。别问了,初吻也在。”   包厢里的起哄声比刚才更夸张,怪叫,像是要掀翻房顶。   对面寸头男生笑够了,低咳:“跟嫂子没亲过啊?”   商行舟开始思考,是不是不该带温盏过来,给小女孩都带坏了。   他撩起眼皮,有点冷感的脸上,挡不住眼里飘散的笑意:“滚,就一个问题,你的机会用完了。”   男生笑着躲开眼刀,跟他们进行下一局。   桌上酒瓶重新转起来,商行舟转头看温盏:“裴墨把燕子给你了?”   温盏点点头,其实有点小小的苦恼。   她凑过去,跟商行舟贴贴,把硬纸盒里的东西给他看:“它好小,只会叽叽叫。”   商行舟垂眼,潦草地扫一眼。   这小鸟没怎么长,绒毛齐了一点,但仍然不会飞,小小只,跳来跳去小小声地叫。   裴墨找人把燕子窝修好了,放在一个硬纸壳盒子里,就这么揣着,给她带了过来。   商行舟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地伸长手臂,拍拍坐在另一边、跟他隔着几个人的裴墨:“你这真是燕子吗?别是养了什么保护动物。”   裴墨:“……”   什么锅都能往他头上扣。   他直起身,真被恋爱中的商行舟搞得无语得要死:“这我捡的?”   他嗓子低音炮似的,飞快地说:“我替你问过林业局的人了,想养也能养,但它妈不在,这鸟长大了可能不会飞。”   温盏手指扒着纸箱边边,看了会儿,缩回来:“那要不,我们还是,放了它?”   商行舟胸腔微震,朝着裴墨,慵懒地复读:“听见没,放了吧。”   裴墨:“……”   好恨。   恋爱中的小情侣,真的太讨厌了。   恋爱中的商行舟,整个人都是酸臭的。   连做复读机,复读的都是女朋友的话。   裴墨面无表情,移开视线:“白替你们养半个月,扔垃圾桶得了。”   温盏哭笑不得,赶紧抱住盒子:“那,那还是,还是先放我们这儿吧。”   商行舟好笑,又觉得她可爱。   凑到她耳边,低声问:“刚他们都跟你说什么?”   热气打在耳涡,有点痒。   温盏睁圆眼,好像很老实的样子:“什么也没说。”   商行舟凑得很近,手指捏她掌心,哑声:“我不信。”   这群狗东西。   哪怕他只离开了一分钟。   他们都不会放过他。   “好吧。”温盏无辜地眨眼,“他们跟我说了一些,你的黑历史。”   三分真七分假,这位太子从小到大上天入地的事儿一件没少干,绘声绘色,听得温盏一愣一愣的。   商行舟胸腔微震,轻笑一声,撩开她耳边一点碎发:“都是假的,别信。”   温盏忽然沉默了下,眼睛干干净净地望他:“但有些事情,感觉是真的。”   “比如?”   “比如……”温盏舔舔唇。   比如在美国高中的华裔同学,追了他两年,天天邀请他一起冲浪越野,马拉松二十公里不在话下;   同校学舞蹈的系花,肤白腰细,钢琴弹得一绝,入学起就向他示好,每次公演都给他和他身边所有朋友送票,一个都不落下。   温盏忍不住,又在想。   其实商行舟的选择,非常多。   她不擅长的事情,总有人擅长;她做不了的,总有人愿意做。   她内向无聊不善言辞,总有人活泼温柔技能点还多。   商行舟到底是为什么,选择跟她在一起。   包厢内喧闹嘈杂的声音,忽然潮水般地褪去,停下来。   商行舟专注地望着温盏,没等到她答案。   若有所觉,他回头,发现啤酒瓶慢慢悠悠停下来,这次指向了温盏。   “得。”他低笑,“这次轮到你了,小温同学。”   温盏稍稍回过神,抬起头,很温和地说:“我选大冒险。”   这话引发一连串怪叫,对面寸头男生有点惊讶:“你胆子够大的,不怕他们要求你在这儿跟别的男生舌吻?”   石一茗捏着橘子砸他:“你有命进来,还有命出去吗?”   这次的上家是个女生,左看看右看看,俏皮地笑:“既然都说到舌吻了,刚小商爷说没跟女朋友亲过,就现在亲一下吧。”   停顿一下,她又补充:“亲三分钟哦,要伸舌头那种。”   身边商行舟的气息本来就很有存在感了,温盏脑子嗡地一声,在一伙人的尖叫哄笑声中,一张脸瞬间涨红。   她本来想,选大冒险的话,有商行舟在,应该不会被提太奇怪的要求。   如果是真心话,像初夜这种问题……   要怎么回答。   温盏手指蜷曲,有点不敢去看商行舟的脸。   不太明朗的光线下,他身上的气息被放得无限大,半晌,听见他一声轻笑:“温盏,亲一下,行不行?”   温盏脑子乱成一团毛线,纠结地抬眼看他,求救地拽他的手指。   商行舟误解了这个动作的意思。   他眼中浮起笑意,高大的少年,铺天盖地的清澈气息,手指扣住她的下巴,就这么压下来。   碰到嘴唇的前一秒,好像身体反射一样,众目睽睽,温盏忽然侧过脸。   躲开了这个吻。   包厢内陷入沉寂。   商行舟动作停了下,微顿,沉默地放开她,眼神忽然无声地暗下去,一瞬间看不出情绪。   他拿起桌上的酒,喉结滚动,一饮而尽:“行了。”   他声音有点哑:“你们都别逗她。” 第33章 想亲   短暂的小插曲, 后半程,大家该玩什么玩什么,心照不宣, 很默契地, 都假装没发生过这件事。   温盏坐在商行舟身边, 有点不安。   他没说什么,还坐在那儿,但她总觉得,从那一局游戏结束后, 他的注意力就飘远了。   不仅是不在她身上, 好像也已经不在这间小小的包厢内。   屋内昏暗摇曳的灯光下, 温盏抱着硬壳纸箱, 手指蜷曲。   低着头,陷入纠结。   一伙人散场, 已经入夜。   酒吧内感知不到时间流逝, 出了门才发现头顶寒星高悬, 长街覆雪, 空中又有一粒一粒小小的雪花飘起来。   路灯的光芒盈盈秀秀, 在飘扬的雪花中, 像一个个小光团。   一行人回家方向各不一致,裴墨和另几个人开了车。   纪司宴食指勾着车钥匙, 转过来问:“要不要我送你们?”   商行舟单手插在大衣口袋,跟温盏并肩站着。   风霜落在肩头, 他肩宽腿长,整个人清隽得不像话。   “你今晚不是要回家?”他想了一下, 懒洋洋撩起眼皮, 哑着嗓子笑, “我们自个儿回去吧,你也不顺路。”   这笑容还跟往常一样懒懒的,但很淡,笑意抵达不到眼底。   纪司宴感觉他情绪不太好,可能得跟温盏单独聊聊,就也没拦,很爽快:“行。”   停顿一下又立刻想到,万一他又发疯怎么办,赶紧强调:“那你们到了住处,可都得跟我说一声啊。”   商行舟半晌回过来一句,漫不经心的:“嗯。”   雪夜,天空是遥远的深蓝色,泛着一点蟹壳青。   靠近城市正中故宫的区域有不少住宅,但入夜后,迅速安静下来,街上没什么人,空气透冷意。   打车要走到巷子口,几百米的距离,行人道上薄薄铺了层雪,糖霜一样。   温盏抱着纸箱,跟商行舟并肩往前走,一路无话,影子被路灯拉得好长。   她怕鸟类幼崽被冻到,将上面的盖子阖上了一半,一路走过来,只听见幼崽在很活跃地小声叽叽。   商行舟都不跟她说话了。   温盏忍来忍去,忍不住转过头。   抬眼,目光向上,就能看到商行舟清晰流畅的下颌。   他站得离她很近,唇微绷着,像是没什么情绪,周身气压有点低,刚刚在包厢里喝了酒,身上有种游离的勾人劲儿。   昏昧温柔的灯光下,他眼瞳显得很深邃,黑色的,如同某种很漂亮的玻璃珠。   她伸出手,去捉他的手指。   “商行舟。”温盏声音小小的,软软的,像在撒娇一样,“商行舟。”   四下无人,她的声音带热气,卷开一小团白雾。   手指传来温热触感,商行舟身形微顿回过神,没犹豫,手心翻转,把她的手反握进自己手掌。   他声音低低的,有点哑,从头顶落下来:“冷不冷?”   温盏一整晚隐隐的紧张和不安,消弭在他这一句话里。   她用食指在他掌心画圈,轻声:“不冷,我就想叫叫你。”   商行舟失笑。   他牵着她的手,把她怀里的箱子也拿过来放自己怀中。   两个人十指相扣,往前走。   温盏仰着头,问:“你今天,因为我,生气了吗?”   商行舟瞥她一眼,眼尾散开点很轻的笑意:“你倒是说说,我气你什么?”   “气我……”温盏有点不好意思,她也没跟人做过这件事,没经验不是很正常,“没有跟你亲,亲嘴。”   她的语气好小心,在很谨慎地掂量措辞。   商行舟轻轻笑起来。   大概身上气息太干净了,他笑起来也显得清冷,遥不可及。   他想了想,捏捏后颈,有点坏,故意说了句:“嗯,那是有点。”   温盏一下子急了:“会让你在朋友面前没面子吗?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以前也没遇到过这么多陌生人,我紧张,为什么他们都看着我,而且我……我……”   她咬唇,“我本来也没跟人亲过,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舌,舌……”   舌吻三分钟。   她想想就脑袋发麻。   商行舟憋不住,几乎闷笑出声:“温盏。”   温盏睁圆眼:“嗯?”   “没事。”他声音中笑意未散,勾人一样,有点性感,“太可爱了,叫叫你。”   温盏的感觉也没错,今晚索吻被她拒绝之后,他控制不住地,开始想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温盏确实太小了,她不知道怎么谈恋爱,也完全没有类似的觉悟。   最开始陪她自习那天,他感觉她想牵他的手,可是他把放在左手的矿泉水瓶换到右手,明晃晃地给她把左手空出来,她在那儿纠结半天,还是没来牵他。   他就会有一点动摇,想。   是不是他的错觉,其实温盏是没打算那样做的。   如果温盏没有肢体接触的企图,岂不是衬得他很像一个禽兽。   因为他的想象远不止跟纪司宴说的那些,他有点恶劣,在脑子里想过很多遍,要把她摆放成什么姿势。   是不是确实太早了……   商行舟一整晚都在想,反正他也已经忍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不干脆忍到她结婚年龄再一步到位算了。   温盏停下脚步。   她拽着商行舟,执拗又有点天真地,眼睛亮晶晶,抬头看他:“那你想亲吗?”   这要问。   商行舟吊儿郎当地,漫不经心回过头,故意懒洋洋:“想啊。”   就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   寂静雪夜,无人的长街,漫天飞扬的,细碎的雪花中。   温盏握着他的手,踮起脚尖,鸦羽般的睫毛微微下压,轻轻啄一啄他的唇角。   商行舟愣住。   轻盈的,羽毛一样的触感。   热气一触即离。   他完全没回过劲儿,等几秒种后回过神,温盏已经放下脚尖,站回了原地。   四下只有雪落的声音。   她没放开他的手,一直牵着,围巾和帽子将脸颊大半都挡住,露出来的鼻尖白皙小巧,紧张得微微泛红。   “这,这是我的极限了。”温盏被他目光沉沉地望着,忽然觉得非常羞耻,想退后,又不想放开他的手。   她低下头,感觉整个人都害羞得发烫,嗫嚅着碎碎念:“你等我做一做心理建设,我再跟你……亲……”   三分钟。   她话没说完,商行舟忽然俯身,抱住她。   少年的气息铺天盖地,余光外深夜的雪、遥远的街灯,忽然都像电影中拉长的灯带一样,看不清楚了。   “温盏。”   她感觉他抱着她,很珍惜地碰了碰她的头发。   然后声音低低地,像做了什么决定一样,哑声道:“等你再长大一点点,我们就去把证领了吧。”   -   “长大点?为什么,我长得还不够大吗。”   “不过,好像确实还不到可以结婚的年纪喔。”   “如果跟商行舟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跟他贴贴。乌乌,我没出息,我只想跟他贴贴。”   ……   写到这儿,温盏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放下笔,羞耻地用书盖住脸。   结婚的话,就……不止是可以贴贴了吧。   啊啊啊。   她忽然有点郁闷。   她感觉商行舟说那句话的时候,可能都没想那么多,但是……   她心里的小鹿,已经发疯一个多星期了。   “思蘅说得对。”温盏咬着笔,在漫画的空白处写日期,“男人是学习道路上的绊脚石。”   “温盏。”卧室门“笃笃”两声响,杨珂动了动门把,发现没锁,问道,“我进来了?”   温盏赶紧从阳台的秋千椅上跳下来,扬声喊:“你进来吧妈妈。”   杨珂风风火火走进来,一抬眼就看到她穿着软唧唧的荷叶边睡裙,赤着脚,正一脸茫然地拿着漫画踩在阳台的地毯上。   头发没梳,落在肩膀肩膀上,有点毛。   室内暖气很足,她手臂和脚踝都裸露在外,看起来白皙瘦弱。   杨珂一下子就有点急:“不是,你怎么还站这儿,我刚才不是就让你换衣服?你明天要出门,行李也不收拾,打算让谁给你收?”   “不是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温盏看了眼挂钟,跟奶奶他们约定的晚饭时间是下午六点啊,不是说五点出门,现在才四点……   她也没再多说,把漫画收进书柜,解释,“行李我原本想晚上再回来收的。”   “行了,你快点。”杨珂没什么心情听,“赶紧把衣服换了,我跟你爸楼下等你。”   她说完,不等温盏回应。   转身关上门,风风火火地又走了。   房门“砰”一声响,室内恢复寂静,灯光安静地落。   许久,温盏摸摸鼻子。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商行舟发消息:“我好讨厌家庭聚餐,乌乌。等我老了,所有小辈都不许来看我。”   等了几秒,他没回。   温盏放下手机,脱掉睡裙,踩着地毯跳到衣柜前换衣服。   大年初五,温盏的叔叔,约一家亲戚在外面吃饭。   她那比赛的决赛恰巧定在了初六,正好今晚吃完,明天去上海。   杨珂本来不太放心她一个人跑那么远,听到跟她一起去的人叫费元嘉,立马皱眉:“我怎么好像听过这个男孩,他爸妈是不是都是R大计算机系的教授?”   温盏当时戳着盘子里的土豆泥,不是很高兴:“可能是吧。”   “什么叫可能,你们是同学,你跟人连着参加两场比赛了,连人爹妈干什么的都不知道?”杨珂不喜欢模糊的形容,一到这种觉得温盏人情世故有问题的时候,她会立刻撕开二十四孝好儿媳的面具,果断干脆毫不拖泥带水,“你等会儿,我给那边打个电话。”   然后,前后十分钟。   杨珂就得出结论:“我确认了,我确实是认识他爸妈。上海的比赛,费元嘉他妈妈会跟着一起去,我跟他妈妈说了,让她帮你订酒店,看着点儿你。你记得嘴甜一点——对了,送她妈妈的礼物我给你买好了,送你同学那份,你自己去挑。”   温盏当时想——   真的,她可能这辈子都干不了这种事。   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估计是只能让她自生自灭……养不了,算了,不生了。   温盏思绪乱飞着,换好衣服,拿着手机下楼。   商行舟还是没回她消息。   司机开车送一家三口去往吃饭的地方,抵达酒店时暮色四合,大多数亲戚都已经到了,温奶奶和上次那小表弟都在。   大过年的,小表弟被打扮得可可爱爱,脸有点婴儿肥,坐在奶奶怀里,像一个年画娃娃。   大老远看见温盏,立马就把手里的花生糖扔了,大喊:“姐姐!姐姐!”   温盏走过去,笑着攥住他的手指。   她还没开口,小表弟眼睛亮晶晶的,先喊:“新年大吉姐姐!”   温盏两眼笑成桥:“你嘴这么甜,过年吃了多少糖?”   小表弟立马可怜巴巴:“没有吃,我一直在等姐姐给我买糖。”   逗得一圈儿人哈哈大笑,温盏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准备的红包,挨个发给小辈。   哎,但是。   她艰难地结束这一轮亲戚的寒暄,在桌上坐下,又忍不住想。   如果小孩生下来就是她小表弟这样的社牛,不需要教……那也挺好的,可以生一个。   大人们餐前闲聊,温盏跟几个年龄相仿的表姊妹没什么话说,打过招呼之后,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划拉手机。   她并不是那种完全不追星不化妆的山顶洞人,但如果要她时刻赶在吃瓜第一线,每个季度都关注大牌新的包包,那完全不可能。   当然就也没法加入她们,真情实感地讨论“我们哥哥”。   手机微震,商行舟消息回过来。   他回的是文字,但好像带笑一样:“那等老了,我们搬到山顶上去住。”   温盏心脏漏跳一拍,回他:“去海边行不行,我想住到有水的地方。”   “喜欢海?”   “嗯,北城都没有海。”   北城只有北海,中海,和南海。但也仅仅名字是这样了,根本就都不是海。   商行舟轻笑:“行,听我们小温的。”   温盏舔舔唇:“你知不知道,有个工作,叫,荒海守塔人。”   “然后?”   “我一度很想去做这个工作,看起来很私密,没有任何人能联系上我,我还可以每天高空看海。”   商行舟:……   他笑起来:“行,那我们做一对荒海夫妻。”   开始上菜,杨珂拉开温盏身边的椅子坐下,叫她把手机收起来:“温盏,收一收你的通讯工具。”   温盏小声:“喔。”   但并没有动。   商行舟正问到她新年几天在做什么,他今年一个人过年,没去找妈妈,也没去找商锐。   温盏家亲戚朋友太多了,前几天一直在到处走动,不是要去别人家,就是别人来自己家,要招待客人。   如果不是她这儿太热闹,完全抽不出时间溜出去,商行舟早跑到她家把她偷走,跑别的地儿一起过年去了。   温盏:“不跟爹妈应酬的时间里,在看漫画。”   商行舟大概明白:“伊藤润二?”   温盏睁圆眼:“你怎么知道?我从没跟你说过。”   商行舟:“你跟我说过的,说你高中就在看。”   温盏:“不可能。”   她的记忆才不会出差错。   “就你说的,怎么回事儿小温同学,跟你男朋友耍赖啊?”   “我没……”   她字没打出去。   “温盏?温盏。”   忽然听到人叫她,温盏手肘被杨珂重重地碰了下,她猛地回过神,抬头,见小叔叔漏勺里装着一只龙虾,正笑着示意她,“你碗递过来一点啊。”   温盏连忙放下手机,拿起碗,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没听到,谢谢叔叔。”   对方没往心里去,笑一笑揭过去了。   杨珂不是很高兴,压低声音:“你手机给我。”   温盏觉得今天确实是自己不对,但还是不情愿:“放我这儿吧,我不看了。”   “你干什么啊温盏,从寒假回来起,就一直心不在焉的。”杨珂问她,“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   温盏几乎立刻想起亲妈那句“别跟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触电一样,有些局促地脱口而出:“没。”   话出口,又立刻被巨大的、潮水一样的后悔感,包裹。   她想咬掉舌头。   为什么不承认……   明明就有,应该直接说有的。   “其实我在学校……”她还想补救。   被杨珂打断:“那你手机给我,反正你都不看了。”   温盏:“……”   温盏没办法,只好把手机递给她。   被杨珂一直盯着,她整晚没再回商行舟消息。   回家路上才发现,商行舟等不到她回信,中途打过两个电话,都被挂断了。   温盏本来就有点难过,胸口闷闷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糊里糊涂地跟杨珂说没在谈恋爱,就好像无形中否认了商行舟一样,但她本意没想这样。   还没等她想明白,就看到这个。   温盏一下子更堵得慌:“妈妈,为什么要挂我的电话?”   杨珂坐在副驾驶,有点困惑:“你没写备注啊?我以为是陌生来电。”   温盏词穷。   她低着头发消息,跟商行舟解释:“我手机刚刚被妈妈拿走了。”   商行舟秒回:“你没事吧?”   他发的是语音,温盏没带耳机,车上听不了,她长按转文字。   回他:“我没事。对不起,商行舟。”   商行舟失笑:“你没事就行,好端端的,忽然道什么歉。”   温盏一下子更难过了。   她又重复一遍:“对不起。” 第34章 哭哭   她被愧疚感包裹, 实话实说:“我妈妈是因为不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所以才挂电话的。”   商行舟停顿了下。   温盏看到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说话”,但就短短两秒, 停了。   没有新消息发过来。   他话说到一半, 取消了语音发送……   温盏手指扣住手机壳, 屏住呼吸,等他消息。   但那边没再提示“正在说话”或“正在输入”。   回家的路上,温盏等了一路,也没再等到他的回音。   到家, 她第一件事就是上楼找耳机。   杨珂还在催着她赶紧收拾行李, 温盏心里有点乱, 嘴上应付:“知道了, 我马上下来。”   在收纳盒里翻到耳机,她戴上, 立马打电话给商行舟。   按下绿键, 忙音响两声, 嘟嘟嘟, 被挂断。   再打, 响两声, 还是挂断。   温盏脑子一下子混沌了,强行镇定下来, 退出通话界面,想打字跟他解释情况:   “我不是故意的, 就是嘴顺了一下,我妈当时那个问法, 我……”   她没发出去。   杨珂还在楼下叫:“温盏!你还不收东西, 都几点了!”   亲妈声音由远及近, 温盏感觉她好像是上楼来捉人了,门没锁,一下子不知道该先顾哪头。   下一秒,看到商行舟的消息先弹了出来。   不是语音,是文字。   没什么情绪,就两句话: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他们说。”   “等到我俩分手的时候吗?”   -   温盏这一晚是在混沌里睡着的。   商行舟不接她电话,她猜测,这种情况下发语音的话,他大概率也不会听。   她心乱如麻,在备忘录里写了长长的消息,跟他解释事情经过。   但发送前又忽然想到,男生是不是都不喜欢看小作文?   临了又删了一大段,删减得只剩事件主线。   她简明扼要把事儿说完,没敢讲多余的话,抱着手机的,等他回复。   等到凌晨三点,商行舟那儿也没动静。   温盏忍不住想。   他得多生气啊。   他今晚打字过来,说那两句话时,甚至在句尾带了标点符号。   标、点、符、号。   微信里喊人“温盏”,和“温盏。”,完全就是两个意思。   他气得完全不想跟她说话了。   温盏等到凌晨四点也没等到回应,将手机屏幕朝上,放在枕头旁,被子拉高到眼睛下方。   温暖的卧室里静悄悄,许久,她把眼睛也遮住。   翌日清晨,杨珂大清早来敲她的门:“温盏,起来了,等会儿叫你爸司机送你去机场。”   外面天还黑着,温盏艰难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应了句:“好。”   手上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地,还是去拿枕边的手机。   按亮屏幕,桌面显示北京时间六点五十七分。   消息栏干干净净,商行舟还是没信。   “……”   温盏太阳穴有些疼,静默了会儿,掀开被子下床。   她边走边脱睡裙,路过穿衣镜,看到自己有点泛红的眼尾。   前一晚总共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中途还醒了两次,不管怎么看,跟商行舟的通话界面,始终停在她最后那段话。   他是以后都不打算再跟她说话了吗……   温盏失神地换好衣服,给手机充上电,下楼。   她要出门,杨珂早起,给她煮了牛肉饺子。   温盏慢吞吞吃了两枚,问:“妈妈,我是九点半的航班,首都国际离得近,稍微晚一点点到,应该也没关系吧。”   杨珂知道她话没说完:“嗯?”   温盏试探着打商量:“能不能先绕路去趟东三环?我想去我一个同学家里,拿点儿东西。”   杨珂看一眼挂钟:“来不及,你吃完就七点半了。”   温盏立马放下筷子:“我饱了。”   杨珂:“……”   杨珂勾了下唇:“是什么东西?说出来,我听一听重要程度。”   温盏说不上来:“竞……竞赛的学习笔记。”   杨珂笑起来:“温盏,你连撒谎都不会。”   她说着站起身,也不管温盏什么反应,自顾自把装饺子的碗从她面前拿走。   温盏有点慌张地抬起头,见杨珂端着碗走到料理台前,从壁橱里取出饭盒,打开盖子,把饺子一枚一枚放进去。   她动作利索地扣好盖子:“现在出门,饺子你路上吃。”   -   二十五分钟后,司机的车稳稳停在商行舟家小区门口。   高端住宅区,外来车辆不允许进入。   温盏联系不上商行舟,也没法找他要口令,只能嘱咐司机:“师傅您在这儿等等,我马上回来。”   从小区门口到商行舟家门口,大概六七分钟的步行时间。   为了节省时间,温盏跑着去。   她其实有点轻度路痴,但大概上次发生的事情太让人难忘了,她竟然死死记住了商行舟家的门牌号和路径。   一路跑到他家门前,温盏气喘吁吁,扶着膝盖上前按门铃:“商行舟!”   叮咚,叮咚。   没回应。   她继续按:“商行舟!”   还是没回应。   温盏等了十来分钟,按门铃一直没回应,看表竟然快八点了。   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她咬牙退后几步,绕到后花园,朝着卧室的方向喊:“商行舟!”   他家窗户没开,隔壁邻居阳台上窗户“刷拉”推到底。   “你这人怎么大清早……”窗台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踮着脚尖起了个很高的调,却堪堪在这里顿住。   小豆丁揉揉眼,有点不确定:“漂亮姐姐?”   温盏理智一瞬间回流,脖颈蹭地红了:“对不起,我不喊了,我吵到你了?”   “没有。”小豆丁穿着睡衣,摇摇头,“你先别走,等等我哦。”   说完,小脑袋消失在窗台。   温盏没走,她站在原地,接了个杨珂的电话:“不是说拿完东西就走?你都在那儿待了快半小时了,温盏,你九点半的航班!”   温盏急了:“我现在就走,我正在往小区门口走了。”   她放下电话,小豆丁披着羽绒服蹭蹭蹭从二楼跑下来,冲到花园边边:“姐姐你来找商行舟?”   温盏点头:“你昨天有看到他吗?”   “没,我昨天没出门。”小豆丁想了想,又笑道,“不过我们前几天还一块儿打雪仗呢,我往他脖子里灌雪来着。怎么,你跟他失联啦?”   “嗯。”温盏有点失落,“我找不到他。他大过年的一个人在家里,我怕他吃东西食物中毒,或者……或者万一受什么伤,也没有人发现……”   “不会的,你太小看他了,他自理能力超强。”小豆丁打断她,“你要是敲门没动静,那他大概率是不在家。他不是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么?说不定昨天晚上,叫他出去喝酒了呢。”   “他……”温盏纠结,“他经常出去喝酒,喝通宵吗?”   小豆丁大幅度地点头:“对啊,有时候第二天中午都不回来。”   温盏手指蜷曲,指甲在掌心摁了摁,又松开。   短短几秒,她做出决定:“我现在有点事必须得走,你如果见到他了,可不可以把我的话,转达给他?”   小豆丁:“好啊,你想说什么?”   温盏微微蹲下.身,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说,我特别、特别喜欢他,我这辈子,不会再这么喜欢第二个人了。”   -   飞机轰鸣,在稀薄的晨曦中起飞。   手机一瞬失去信号,温盏退出微信界面,打算关机。   费元嘉值机时选了她邻座的座位,余光瞥见,有点难以置信:“不会吧,你真跟商行舟在一块儿了?”   温盏得不到商行舟回应,心里正烦。   被他这么问,就不是很想搭理:“嗯。”   “我靠。”费元嘉震惊到爆粗,“他配不上你,温盏。”   “……”   “你知道他爸多暴力吗?控制狂会遗传的!”费元嘉恐吓她,“到时候你去哪里都要跟他报备,不报备他就不高兴,然后打架吧,你还打不过他——他那人从小打架就厉害!我听说的。”   “……”   温盏闷闷地垂着眼,一言不发。   费元嘉也习惯了,她平时就这样,强者都是沉默的。   他自顾自地说:“而且,你不觉得商行舟就是那种,因为无人管教,所以从小到大就没有分寸、谁都不放在眼里,也没什么礼貌,除了打架什么都不会的那种……那种混混吗?”   微顿一下,他又严谨地修正:“他成绩好像确实还不错,但这不能证明什么啊,说不定他每次考试都抄别人的。你想想,他那么暴力,他那家庭背景又……没什么人敢招他,他只要威胁一下,别人就会把答题卡给他看……”   “你够了吧。”上升到人格高度,温盏忍无可忍,“他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多了,你一个压根儿没接触过他、连‘他打架厉害’都要靠‘听说’的人,有什么资格用这么大的恶意揣测他?”   费元嘉词穷:“我这不是在劝你。”   温盏冷笑:“谢谢你,你管好自己。”   后半程,两人相对无话。   温盏戴上眼罩,短暂地睡了一觉。   醒来后梦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但她心里空落落的,觉得难过。   费元嘉的妈妈这段时间在上海出差,来机场接他们。   等行李转盘的时间里,费元嘉见她醒了,以为她心情会因而转好,继续嘚啵嘚啵地输出恋爱理论。   好像一只没完没了的鹦鹉。   温盏神情恹恹地揉眼睛,戴上耳机调大声音,想到昨晚商行舟的语音是她语音转文字,都没听内容。   她将聊天记录往上翻,重新点进去听。   短短几句语音,他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透一点性感的哑。   唉。   温盏觉得自己好可怜。   因为男朋友疑似冷暴力,她要听他以前发的语音,才能勉强消化负面情绪。   行李转盘慢吞吞,她站在人群里,反复听。   听到第五遍,终于感觉有点不对劲。   他声音有些瓮。   很轻微,他说话时本来就离话筒有一小段距离,一下子就很难察觉到这种细微的变化。   ……生病了吗?   温盏扣住手机壳,纠结地想,要不要让涂初初也过去一趟……   他不会是死在家里了吧。   下一秒,手机微震。   她低头,看到消息栏弹出一条新消息。   商行舟:“1。”   温盏心脏猛地漏跳一拍,脑子一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按下通话键,给他拨了过去。   忙音响过两声,他没再挂断。   接起来,声音懒洋洋的,听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温盏?”   温盏眼睛微微发热,小声:“嗯。”   “你昨晚给我写的什么东西。”他耸拉着眼皮,没什么劲儿,声音听不出情绪,“报告文学?”   “……”   温盏忽然有点委屈,闷声:“对不起,商行舟,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写解释,我以前没写过……我昨晚和今天一直在想,觉得,没把恋爱的事情告诉我妈妈,不是因为我胆子小,是我……我这个人性格有问题,我……”   她声音低下去,“我就是,有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好半晌,降噪耳机将机场嘈杂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温盏耳朵里安静得,只能听见商行舟的呼吸声。   她说完,心跳得很快。   不知道他会不会讨厌自己语无伦次,静默的时间里,是不是在思考要怎么提分手……   不用想那么多的。   如果他不想谈下去了,温盏觉得,她一定不会纠缠他。   好久,商行舟哑声:“你在哪儿,现在在家吗?”   温盏小声:“在……上海的,机场。”   “……”商行舟静默几秒,清冷地笑了声,“挺好,我不问你,你就没打算跟我说。”   “你怎么恶人先告状。”温盏一下子急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好几天前就跟你说我初六的机票来上海,你不是知道吗?我……”   “哦。”商行舟语气慵懒,嗓音沉哑地打断她,“我是恶人。”   怎么还越描越黑。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温盏。”商行舟没等她说完,叹息似的,叫她名字,“睡醒了,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我替商行舟翻译一下他的话。   睡醒了,想见你=在梦里狠狠欺负过了,醒来发现是梦,很遗憾,你快点主动过来给我欺负一下。 第35章 病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拉着小弓, 用挂爱心的箭,就那么biu一下,发射, 直直戳在温盏心窝。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轻声:“你现在在哪里?在家吗?”   “嗯。”商行舟说话带鼻音, 微顿, 低咳一声,“本来想去找你的。”   结果一觉醒来,她人都不在北京了。   温盏感觉他声音就是不太对劲,比语音里更明显了。   她退后几步避开人群, 问他:“商行舟, 你生病了吗?”   “有点。”商行舟皱了下眉, 挠头, 纳闷,“我前天打雪仗感冒了, 喝热水睡了两天, 感觉没什么用。”   “如果是重感冒, 只喝热水没用的……”直男都这样吗?遇事不决喝热水?   温盏转念想到, 他在美国待了两年, 国外的医生, 似乎确实都不爱给感冒这种小毛病开药。   她劝他,“你吃点药呀。”   “吃什么药。”商行舟生着病依旧拽里拽气, 慵懒地哼一声,很不服气, “老子生病,从来不吃药。”   “……”   “要吃的。”温盏无奈, 跟哄小孩一样, “你去看看医生好不好?我在线上帮你挂个号, 挂到之后我叫我家司机去接你,你看完病,我再外卖帮你买药直接送到家。”   行李转盘转到底,费元嘉帮温盏把她的行李也拿下来,推着行李箱走过去。   刚一靠近,就听见她在说,“那你有吃饭吗?……不要任性呀。”   费元嘉:“……”   费元嘉停下脚步,脸都要变形了。   这种,从没对他表现出来过的,温柔的,撒娇一样的语气。   凭什么,是对着,商行舟的。   ……凭什么!   他是修桥建庙还是拯救了濒危动物!他到底哪里来的造化!   费元嘉的内心:尖叫,扭曲,阴暗爬行。   温盏毫无所觉,微低着头,还在跟他碎碎念。   商行舟听了一阵,忽然哑着嗓子,低声打断她:“温盏。”   “嗯?”   “我去找你吧。”   她一下子睁圆眼:“啊?”   他顿了下,不太自然地叹息:“昨晚,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   “我发语音,转文字。”商行舟嗓子完全没恢复,哑哑的,有点颗粒感,“发出去没看,今天才发现有标点符号。”   说没吃药,是他骗她的。   其实他吃了,因为发烧烧到了近三十九度,感觉再不吃药,会死在家里没人知道。   但之后就迷迷糊糊的,脑子也不太清醒,吊着点儿意识一直在担心温盏,怕她出事,想找个人过去看看,又不知道她在哪儿。   意识断断续续地,他每隔十几分钟,就拿起来看一次手机。   好不容易等到她消息了,回过来的是条那样的内容。   说不生气是假的,商行舟有点上头。   第二天清醒过来,翻聊天记录,才发现自己昨晚不是做梦。   他给温盏回消息是真的。   他一下子就觉得不行了,得去找她一趟。   爬起来洗了个澡,衣服都换好了,突然想起。   今天不是大年初六么。   温盏要比赛。   那她估计已经不在北京了。   很好。   商行舟找到了台阶。   决定来碰瓷。   温盏实在不知道一个拽哥能有这么丰富漫长的心理活动,但他竟然连标点符号都注意到了,她很高兴。   这种快乐非常微小,一些她以为他注意不到的事情被他注意到了,他好像在很小心地呵护一株脆弱又胆小的植物。   她有有点不好意思:“没关系,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不过你别担心,我回去之后,会跟家里人说的。”   商行舟低低应了声“嗯”:“你也不用太往心里……”   “去”没说完,她那头传来一个男生清冷别扭的声音。   听起来不太开心:“温盏,走了,我妈妈在停车场等我们了。”   这声音相当熟悉,几乎一瞬间,他就认出了是谁。   温盏回头应了声:“好,等我下,我马上来。”   然后扶了扶耳机,转过来跟他道别:“我刚在等行李呢,现在拿到行李了,我先回酒店再跟你说。”   商行舟耸眉,明知故问:“你跟谁在一起?”   “喔,我那个同学,你好像见过的,叫费元嘉。”温盏想了想,很小声地道,“我就是为了打死他,才来参加这个比赛的,一开始,我根本没想着参加国赛。”   商行舟嘴唇微勾,无声地笑了下。   他哑着嗓子,低声:“我能不能问你个事儿。”   “你说?”   “你怎么老叫我全名啊。”商行舟吊儿郎当的,微抵了抵腮,“你叫费元嘉也是叫全名,叫商行舟也是叫全名,那我跟费元嘉有什么区别啊?”   他嗓音沉哑,低低的,每次这么反问,都跟勾引似的。   温盏心脏突突跳,捏捏耳朵尖:“那怎么能一样……你是男朋友啊,他顶多是个路人。”   路人费元嘉:“?”   “我不管,以后你不能再叫我全名了。”商行舟胸腔微震,慵懒地笑了下,一步一步勾她,“你都不知道,老子给你凶得,背地里偷偷哭了好几回。”   “……”你确实是病得太厉害了,赶紧去看看病吧。   温盏面颊发烫:“那你想我叫你什么。”   商行舟耸眉,反问:“你说呢?”   机场里人来人往,虽然温盏背对着人群,但她还是说不出口:“能不能等我回去,我们见面再……”   “不行。”商行舟想,自己生病了呢,病人提要求,她怎么舍得拒绝?   他懒洋洋:“你瞧我多细心,连多打了标点符号都怕你难过,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跟你解释。你呢,小温同学?”   他说得也对啊。   温盏不好意思,耳垂红得像是要滴血,她艰难地叫:“那……哥哥?”   这两个字发烫似的,她说完就羞耻得想找地方躲起来。   商行舟似笑非笑:“嗯?”   温盏硬着头皮尝试:“舟舟?行舟?”   她生无可恋,红着脸小小声:“我,我不要叫你爸爸!”   旁边目睹这一切的费元嘉:“?”   不活了!   -   费元嘉妈妈帮忙订的酒店是丽思卡尔顿。   赶上过年,上海的酒店不太好订。   参赛方有合作的推荐酒店,但居住条件不如国金中心,距离会场也更远一些。   他妈妈帮忙挑的地方很清静。   温盏在酒店放下行李,收好房卡,下楼跟他们一起吃午饭。   路上在电梯里遇见费元嘉,他表情依旧不好看:“你东西收拾完了?”   “嗯。”温盏有点亢奋,精神明显比在飞机上时要好很多。   比赛在明天,她计划等会儿回来睡个觉,然后拿手牌,去泡个温泉。   电梯飞快下降,轿厢里没别人,费元嘉语气硬邦邦:“你知不知道,这次比赛,拿了国奖能申请直博。还有一个我们本校3+1的项目,可以公费去斯坦福交换一年。”   温盏一脸茫然,缓慢地摇头:“不知道。”   费元嘉血压飙升:“你都进决赛了,也不打听下这比赛拿了奖能有什么福利?虽然你成绩很好,但你这么无所谓的态度,会不会太不尊重其他参赛者了,你……”   “我确实不关心福利,但我很关心你啊,赢了你,你就得去跟陆灿道歉了。”温盏无奈摊手,“更何况,我也没有打算去国外读书,申请T大的研究生不好吗?”   不知道为什么,费元嘉更生气了:“挺好的,因为你男朋友在北京,所以你打算大四在北京实习,本科毕业在北京读研,读完硕士在北京工作。”   温盏没懂:“有什么问题?你嫉妒我有男朋友?”   电梯“叮”一声抵达一层,费元嘉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这顿午餐吃得很愉快。   本帮菜,口味有些偏淮扬菜系,红烧肉入口即化。   费元嘉的妈妈在高校教书,平和知性,讲话让人如沐春风。   温盏跟她聊得很开心,所以整顿饭下来,不高兴的人只有费元嘉。   “小温下午有安排吗?”他妈妈问,“比赛三天,下午你们去附近逛逛?晚上我再叫你们一起吃饭。”   温盏放下蟹壳黄,很诚恳地说:“阿姨,晚上我要去接我一个朋友,明天比完赛我们再碰面,可以吗?”   费妈妈好奇:“也是来参加比赛的吗?”   温盏有点不好意思:“不是,他来找我。”   对方这就懂了,轻声打听:“男孩子?”   “对。”温盏高高兴兴捧住脸,声音很轻,青涩得像每一个跟人介绍自己初恋男友的女孩,“是我男朋友。”   费妈妈笑意飞扬:“能被小温喜欢的,一定是很优秀的人。”   两个人你来我往,只有费元嘉一声不吭。   他在旁边听着,筷子落在碗里,快要把碗擦出火花。   行。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温盏情绪忽然变得很好了。   她男朋友要、来、找、她。   干。   费元嘉无能狂怒,温盏也不是很想搭理他。   两个人原路返回酒店,互相沉默着进门,沉默着上电梯。   在走廊口分道扬镳时,费元嘉忽然停下脚步,问她:“你就认定他了,要跟他在一块儿?”   温盏无辜地点头:“对啊,不然呢?”   “行。”费元嘉撂下句话,“你别后悔。”   -   温盏觉得费元嘉莫名其妙。   她没往心里去,照原计划先睡了个午觉,然后在酒店里泡温泉,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洗完澡换好衣服,窗外飘起了雨,细细的,风吹到哪,它就飞到哪。   温盏觉得有点新鲜。   她很少来南方,感觉南北的冬天很不一样,上海冬日的空气湿漉漉的,下雨时,黄浦江上会浮起厚厚的白雾。   温盏系上围巾戴好帽子,走到镜子前犹豫一下,涂了一点点唇膏。   然后下楼打车,亢奋地给商行舟发消息:“你女朋友现在就出发去接你啦!”   商行舟秒回,回的是语音,嗓音低沉带笑:“嗯,我估计再有五分钟,就到你酒店门口了。”   温盏睁圆眼:“真的假的?可你的航班不是七点才到?那我五点半出发去接你的话,明明也不迟……”   她顿住。   忽然想到:“你又骗我!”   商行舟轻声笑:“怎么能叫骗。”   外面太冷了,他心疼她都到酒店了又要往机场跑一趟,把航班往后说迟了俩小时,嘴上让她晚点再出门,其实就是想打这个时间差。   “你觉着。”他微抵了抵腮,笑得有点痞,“你男人,能忍得住,晚上才来见你?”   温盏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什么我男……”   太羞耻了,她说不出口,搓搓手指,又有些不放心:“那我在大堂等你,你冷不冷啊?外面下雨了。”   “冷。”商行舟语气吊儿郎当的,这句说的是实话,“等小温给我暖暖。”   温盏红着耳根,羞耻得在大堂团团转。   值班经理过来引导她坐下,给她倒热红茶,被温盏婉拒:“我去外面等吧。”   她走到旋转门,戴白手套的侍应生正要给她送伞,她一眼就捕捉到一辆停在酒店大堂前的黑车,身形高大的少年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推开车门,修长笔挺的长腿。   他没拿伞也没戴帽子,在泛白雾的冬日冷雨中,像一株笔直的植物。   “谢谢你啊。”温盏迅速接过伞,看也不看就跑出去。   隔着一小段距离,她大喊:“商行舟!”   少年单手从车后备箱拎出行李箱,修长手指,关节处泛出青白。   头发被雨打湿了些,钢针似的立着,清俊得不像话。   他漫不经心,回过头。   一个毛绒黑影一路小跑,直直冲进他怀里。   商行舟被撞得后退半步,头顶“嘭”地撑开一把伞。   下一秒,雨倏地停了。   红色的长柄伞,在漫天雨雾中,撑出一个小小的,只属于两个人的空间。   雨滴安静地坠落在伞面上,视线内忽然看不清其他东西,只有少女的眼睛,明亮得像星星。   温盏死死抱住他,下巴压在他胸口,小声叫他:“商行舟,商行舟。”   她好像现在还有点难以置信,没人这么对待过她,真的好像把她捧起来,不管多远的路,生着病冒大雨,也要来见她。   她小小声地问:“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商行舟回过神,将伞从她手中接过来,把这只毛绒海獭从自己身上扒拉下去,转而牵住她的手,带她回屋。   “看见你的小作文。”他嗓音沉哑,带着点儿无奈,在清冷的雨雾中,散开温柔的热气。   他说:“怕你难过,所以来见你了。”   作者有话说:   小费:我其实是事业粉!   想到这个,   盏盏:但我不想去往没有他的未来。   -   PS分手不在这里,分手在夏天,在商行舟生日(我好恶毒   这个得交代完,别急TvT 上海的红烧肉真的好好吃啊,我在其他地方吃的都没上海的好吃……魔都人做红烧肉到底是用的什么魔法! 第36章 激烈   来得太急, 商行舟没订酒店。   丽思卡尔顿满房了,两个人站在前台,拿出手机来找别的酒店。   温盏跟只小动物似的, 眼巴巴挂在柜台上, 目光一扫, 瞥见他被雨淋湿的外套。   少年高高大大,慵懒地站着,冲锋衣肩膀反光。   她心里叹息,跳下来, 伸手去推他的箱子:“我们先上去吧, 去我房间里坐下, 再找住处。”   电梯间金色光芒垂落, 商行舟边走边收起手机,自己拿箱子:“我来。”   走廊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箱子不太好推。   两个人手指短暂地相触, 他十指修长, 指腹泛凉意。   温盏指尖过电似的。   手指微顿, 想到什么, 又心疼地牵住他:“外面好冷, 你病还没好,晚上不要再到处跑了。”   商行舟低笑:“心疼我?”   他嗓子泛哑, 淋了雨,有点轻微的病态, 整个人清冷又性感。   反手握紧温盏,凑近到她耳边:“那小温同学, 不如留我下来过夜?”   又撩她。   温盏看惯了商行舟的套路, 知道他嘴上这么说, 实际并不会对她做什么。   她偷偷捏他虎口:“你少来。”   “叮”一声轻响,电梯抵达楼层。   温盏牵着他进屋。   房间干燥温暖,巨大明净的落地窗正对着东方明珠,风卷残云,雨幕潇潇,城市在灰暗的云层下飞速的运转。   屋内,薄荷绿的行李箱正摊开放在房间正中央,护肤品小小一堆堆在矮几,她目光扫过,一眼看到随手扔在收纳袋上方的换洗内衣——   浅薄荷色,挂脖设计,柔软的肩带散落在床头,看起来小巧且秀气。   温盏听到头顶传来商行舟一声轻笑。   脑子轰地一声,她脸颊立刻热气上涌,赶紧跑过去收:“我没想到你会上来……所以东西都没收。”   她飞快把衣服和阅读器、充电线、床头书都一股脑抱起来扔进行李箱,攥着内衣收纳袋,语无伦次:“你随便坐,水在冰箱旁边,是常温的。”   商行舟顿了下,收回视线:“成。”   他其实没看见内衣。   目光扫过去,视野内有东西反光,定了定神,见她床头放着一枚礼盒装的银色领带夹。   回头才发现,她很紧张。   房间内空间不小,商行舟放好自己的行李箱,脱了外套开了瓶水,只穿一件黑T,闲闲靠在桌边。   看她低头拉箱子拉链又死活拉不上,像一只真的不太聪明的毛球。   他失笑:“你慌什么。”   实在拉不上,温盏干脆放弃了,阖着盖子,把箱子拖到一边,嘀咕:“有你不能看的东西。”   “什么东西,连我都不能看?”她刚抱着一大堆衣服跑来跑去,商行舟其实几乎立马猜到了,喉结滚动喝了口水,他吊儿郎当地耸眉,“你跟你男人,还有秘密。”   “那……”温盏挠脸,“size本来就是隐私啊。”   “哦,size。”都不用商行舟多问,她自己就说漏了。他微抵了抵腮,拖长音慵懒地笑,“那不是迟早要给我看。”   “……”   温盏燥得不行,讷讷转移话题:“你外套是不是湿了?柜子里有烘干机,但我不会用,你自己,摸索一下。”   “得,这你的地盘儿,我自助。”商行舟轻笑一声,修长手指拧上矿泉水瓶,转身打开柜子,处理他的衣服。   温盏探头探脑,手指扒着柜门边边,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你带换洗衣物了吗?要不要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把外套挂好,商行舟给烘干机定时,然后关上柜门。   他起身,浑不在意地摇头:“没带。”   “那……”温盏一下子词穷,“别的外套带了吗?”   “也没。”   “药呢?”   商行舟拽里拽气:“没。”   “……”   问什么什么都没有,温盏不太信:“那你行李箱里装的什么?”   他带着好大一个行李箱,感觉也不是很轻。   商行舟撩起眼皮,小臂的肌肉透出冷感,不知怎么有点痞气:“想看?”   温盏:“……”   温盏鼓起勇气:“是大人才能看的东西吗?”   商行舟挑眉:“不然?”   啊啊啊——   他不会是装了一箱tt吧!   男生在这种事情上,怎么都这么丧心病狂!   箱子烫手似的,温盏立刻放开:“不看了。”   商行舟胸腔微震,轻笑:“你怎么这么不坚定,就不坚持一下?密码四位数,0120。”   也是她的生日啊。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   这人一大只站在这儿,气息笼罩着她,温盏实在心动得不行,还是没忍住,去打开了他的行李箱。   大大的箱子分两半,一半塞满扭曲的棕色绒毛,另一半正正摆放着一捧向日葵花束,被硬塑料包装隔离在内,鲜妍地绽放着,看起来蓬勃温柔。   温盏一怔。   “本来想明天给你的。”商行舟手臂靠在桌子边缘,语气依旧吊儿郎当,不急不缓,“有点草率,太赶了,大过年的好多线下店没开门,回北京再给你补一个。”   温盏垂着眼,没说话。   微顿,商行舟又低声补充:“这是给我们小温准备的,奖品。”   房间内短暂沉寂。   温盏鼻子忽然有点堵,跪坐在屋内厚厚的地毯上,珍惜地摸摸棕色的毛绒:“你知不知道,决赛汇聚了全国上下,打比赛最厉害的人。 ”   “所以?”   “我不是一定能得冠军的……”温盏嘀咕,轻声解释,“甚至不一定能拿奖。”   商行舟唇角微勾,非常嚣张:“我什么时候说,只给冠军了?”   温盏攥住一把毛。   他笑得慵懒轻和:“这是温盏的奖品,温盏得不得奖,都是温盏的。”   “嗯。”温盏瘪嘴,小小声,“温盏就是牛逼。”   “对。”商行舟应和,“我媳妇就是牛逼。”   他话音刚落,她忽然站起来。   小小一只,一声不吭跨步越过行李箱,气势汹汹地撞过来,伸手拽住他T恤胸前的一小块布料。   这姑娘看着没力气,手劲儿竟然还不小。   商行舟猝不及防被拉了一把,脸颊猛地凑近她,倾下.身子,稳住重心扶住她。   夜幕四合,东方明珠点起了灯,星星点点地,万家灯火,雨幕在夜色中飘散开。   寂静有雨的黄昏,温盏仰起脸,拽着他的领口,吻上去。   商行舟动作一滞。   她没跟人接过吻,以为只是唇齿相碰,柔软和清冷的触感相抵,急急地,牙齿青涩地嗑在他的牙上,被撞得皱眉:“唔。”   短短一个字,瞬间唤醒商行舟身体中不安的燥热分子。   他微停一下,黑色的眼睛深处卷起暗色风暴,抬手按住她后颈,垂首咬住柔软的唇瓣。   温盏呜咽了声,他置若罔闻。   单手攥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抱起来,放到床尾。   然后,反客为主,舌尖探入,深深地吻进去。   室内没开大灯,东方明珠和窗边夜灯弥散的光芒笼罩在窗前,大雨冲刷,一切都像电影里失焦的镜头,显得格外暧昧。   商行舟由上而下,将她整个人禁锢在怀中,微垂着眼,舌尖扫过唇线,吮吸着,撬开牙关。   强烈的酥麻感舌尖传来,温盏脑子过电一样,声音中不自觉浮起水汽,小声嗫嚅:“轻、轻一点……商行舟。”   商行舟身形一下子停住。   呼吸忽然变得滚烫,又有些重。   “温盏。”昏昧交织的光线下,少年稍稍放开她,胸腔起伏,下颌线紧绷着,薄唇泛红,又冷又欲。   目光与她纠缠,他眼中光很暗,嗓音暗哑,“我不是说过,别勾我。”   “嗯?”温盏睁圆眼,唇瓣泛水光,看起来有点可怜。   她微张着嘴呼吸,刚要开口,又被他重新吻住。   比刚才更加用力。   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攻城略池。   少年指腹滚烫温热,触碰到她毛衣下摆。   温盏吃力地仰头,被剧烈的吻逼得微微后仰,想要后撤,又被他覆在后脑的手掌按住,不让跑。   避无可避,碰到柔软的床垫。   难以招架,小腿蜷缩在他腰间,就这么被他按倒在床上。   下一秒,感觉胸前一松。   温盏:“……!”   他胸膛硬硬的,指尖已经钻进毛衣下摆,碰到她的腰窝。   游离着飘远的思绪一瞬回笼,温盏一张脸蓦地红透了,连忙慌张地伸手推他胸膛:“商……商行舟!”   “……”商行舟胸腔起伏,理智回流似的,动作停下来。   一只手撑在她耳侧,没拿开,深深陷入柔软的床铺。   温盏被他的荷尔蒙气息笼罩。   余光外是黄昏,大雨,静默的浦东,安静发光的东方明珠。   屋内四下静寂,只有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   她被吻得面颊红透,眼睛潮湿,黑色凌乱地长发散落在白色被单,唇瓣也沾染水汽,整个人柔软得像一团云。   商行舟喘息着,长久地望着她,眼中波涛汹涌的欲望退潮一般,稍稍散去。   理智重新占据上风,他目光仍然很暗,拇指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按了按,嗓子哑得不像话:“知道,现在不行。”   吻太久了,她有点缺氧,脑子尚且不太清醒,回应得有些艰难:“什么……?”   他很正经地,又在她唇上亲了亲,蜻蜓点水。   然后,他喃喃着,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小温会被弄坏。”   “……”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热气疯狂翻涌,温盏羞耻得想啊啊叫。   这个姿势太暧昧,她试了试想推开他,发现推不开。   只能嗫嚅着拜托他:“你起来……”   商行舟微微抿唇,大掌扶住她的腰,将她一整只地抱起来。   然后,将她放到自己的腿上。   把这只小番茄精一样的海獭圈在怀里,商行舟脸颊凑近她的脸颊,肌肤相触,她真的好软,他忍不住,又咬住她的唇。   声音低沉泛哑:“我感冒了,你怎么还敢主动凑上来亲我。”   “我……想谢谢你送我的毛。”虽然并能没看出,那些棕色的毛,到底有什么用。   温盏脸还红着,但他没再乱动,她就也乖乖的,两腿并拢坐着。   她把被他解开的扣子扣回去,然后不自然地小声:“想到我们都还没很认真地接过吻,就……但没想到会被你按着亲。”   小女孩抬起眼,瞳仁很亮,声音中浮动柔软的水汽,真心实意:“商行舟,谢谢你跑这么远,来找我。”   让我觉得,真的有人非常在意我。   “喊哥哥。”商行舟慵懒低笑,手指掐着她的下巴,研磨嘴唇,没有再深入,“什么毛,那是一只玩具熊。”   “……”   太大了,塞在箱子里,显得很扭曲。   温盏有点恍惚。   下一秒,柜子里烘干机嗡嗡的低响忽然停了。   自动断电,在温热空气中,发出很轻很轻的“咔哒”一声。   她回过神,眼睛仍旧湿漉漉:“可你真的什么都没带啊?我们去给你买一点一次性换洗衣物吧,好不好?你想先吃饭,还是先去买东西?”   小女朋友坐在他腿上,很轻,软绵绵。   商行舟心里痒,不太老实,抱着她到处捏。   闻言,慵懒地撩开她耳边碎发,笑着吹气:“一次性衣物?你是不是也想打听我的size。”   “……”   温盏满脑子都是尖叫鸡,红着耳根推他:“商行舟。”   “行,行。”小温同学要生气了,商行舟闷笑着捉住她的手指,轻轻亲亲,“听媳妇的。”   收拾好东西,再出门,雨势小了些,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商行舟在附近找了个有空房的酒店,跟温盏十指相扣,并肩下楼。   在前台借了把大伞,他帮她系紧围巾,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她的脸颊:“ 你明天比赛?”   “嗯。”温盏点点头,又有些好奇,“你要过来吗?”   “来。”商行舟想也不想,“早上我送你过去。”   “好呀。”温盏暗搓搓地高兴,“不过你不用等我,决赛时间很长,估计要到下午了。”   “那你们中午怎么吃饭,在会场里?”   “嗯。”   两个人并肩出酒店,冷气拂面来,“嘭”一声轻响,商行舟撑开伞。   听她嘀嘀咕咕地,说:“我怕你无聊。”   商行舟漫不经心,笑了下,嘎嘣咬碎刚刚在她口袋里摸索到的棒棒糖:“不无聊。”   他嗓音哑哑的,“我玩小温。”   热气慢慢的,从脖颈处腾起。   “……你烦死了。”天天逗她,偏偏温盏次次上钩。   商行舟笑意飞扬,她捧住脸。   刚刚叫的车掐着点儿停在大堂前,侍应生撑着伞小跑过去,帮忙开车门。   下来一个男生。   竟然是费元嘉。   他抱着一沓材料,像是去打印了什么东西。   黑夜与灯火通明的大堂的交界线,他和商行舟擦肩而过,风衣下摆被风吹起。   顿了下,有点难以置信,又回头看过来:“温盏?”   温盏立在伞下,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费元嘉。”   几乎是立刻,费元嘉注意到她和商行舟紧扣在一起的手。   她个子不算太高,只到商行舟肩膀,两个人十指相握,非常亲密的样子。   极其微妙的身高差,以及,说不上来的CP感。   映着酒店金色的灯光,他甚至看清温盏嘴唇上多了一道小小的口子,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肿——   被人亲的。   他们接吻了。   而且吻得很激烈。   对视不过短短一秒,费元嘉心里的一百个可云瞬间复活,抱头发疯。   他表情一瞬间冷下来:“哼。”   然后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温盏:“……”   她无语地收回视线,拉开车门上车。   商行舟给司机报了目的地名字,俯身过来帮她扣安全带,低笑:“你那同学,叫费什么的……他喜欢你?”   “费元嘉?”温盏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他不是喜欢我,他慕强。”   “嗯。”商行舟直起身子,散漫地笑着,捏住她的脸,“我媳妇确实很强,也讨人喜欢。”   车内空间很小,他一凑近,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也跟着靠近,空气变得狎昵。   温盏没躲,睁圆眼看着他,心跳突突突,脑子里忽然浮现一个大胆的想法,试探着问:“你返程机票买了吗?”   “没呢。”商行舟手指刮蹭她下颌,闷笑,“这是给我亲破了?”   “有吗?”温盏没带镜子,下意识舔舔唇,没觉得疼,“还好吧?”   光线昏暗的车内,商行舟看她一脸茫然,柔软的舌尖在唇瓣上这里碰一下,那里碰一下。   忽然感觉心里又有小火苗,幽幽地燃起来。   他撇开视线,心中低骂:草。   “我也没买。”温盏不知道他脑子里现在全是压不住的邪恶念头,拉着他,还很期待,“你想不想多待几天?”   商行舟回过来一个低沉的鼻音:“嗯?”   “我们在上海,玩几天吧。”温盏有些紧张,手指蜷曲,“我可以跟妈妈说晚几天再回去……你呢,你在北京那边还有事吗?如果晚几天回去,会不会被家人说?”   他家里连人都没有。   商行舟捏捏后颈,垂眼看她,嚣张地轻笑:“除了你,还有谁敢说老子。”   温盏摸摸耳垂,自动屏蔽她的调侃:“那我们坐轮渡,然后去爬金茂。”   夜色安静,大雨被隔离在外。   商行舟垂眼看她,感觉自己的感冒是不是稍好了一些,心头那股连日的烦躁劲儿,都散了。   许久,他轻笑。   勾她小拇指,侧着头,轻轻亲一亲她的唇角:“行,都听我们小温的。”   -   两个人吃完晚饭,在浦东闲逛。   温盏陪商行舟买了必备的衣物药品以及一件新外套,有他在,之后几天的行程,她都没有感到无聊。   比赛两天结束,颁奖定在第三天。   来上海的第三日,浦东放晴了。   出了太阳,上海现代化的建筑群被阳光照射,显露出金属一样的色泽,黄浦江水光粼粼。   颁奖全程直播,温盏是唯二决赛中拿奖的女生。   会场内人头攒动,在所有人羡慕或者探究的目光里,她脖子里挂着银色奖牌,站在领奖台,黑色的长发柔软垂落,有点毛,小小只,看起来温柔灵动。   肩宽腿长的高大少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拦路在她面前,为少女送花。   手掌握住她的腰,将她从领奖台抱下来。   人群中响起小小的惊呼声。   阳光从高高的会场穹顶落下,在原木色的地板上游移,清冷的冬日里,留下温暖的痕迹。   少女一双眼笑成桥,接过向日葵,低头亲吻少年线条流畅的侧脸。   ——摄影师的镜头在这里定格。   后来过去很多年,有人回忆这场比赛。   理科竞赛本来就小众,得到的关注始终有限。   能冲上热搜的,也永远只有金牌的得主,或第一名。   但看过这场直播的人,很奇怪地,脑海中始终停留有这样的画面——   冬日阳光里,少女黑色毛衣裙的裙摆,向日葵盛放的花盘,少年抱她下来时,嚣张但温柔的笑。   他凑到她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少女耳根小小地泛红,大方地回应。   流动的,蓬勃的,青春的,燥热的气息。   我因她而永不老去。   -   温盏一领完奖,手机就爆炸了。   商行舟去会场外便利店给她买果汁,她拎着包,跑去把一直想不起来给费元嘉的礼物拿给了他。   大牌银色的胸针,装在低调的墨绿色礼物盒中,闪闪发光。   她说:“返程我不跟你们一起啦,你跟阿姨一路平安呀。”   费元嘉妈妈没跟着来领奖,他表情非常不好看,眼睛被银色的流光刺痛:“你是不是在讽刺我?讽刺我连银牌都没拿到?”   温盏:“?”   温盏叹气,劝他:“可别让我男朋友听见,不然你要挨打的。”   说完放下礼物盒,也没再看他。   她去会场外的门口等商行舟,打开微信,陆灿一个人恨不得刷出99+。   “啊啊啊!温盏!温盏牛逼!”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干死费元嘉的!告诉我!现在那个loser是不是正悄悄躲在某个无人的角落里哭泣!”   “我等着,我等着那个狗东西来向我道歉!”   ……   陆灿疯了一样在宿舍群里狂call,温盏有点不好意思,但想到可以让费元嘉去道歉了,她又觉得自己得嚣张一点:   “我刚刚还看见他了,他看起来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其实他也不差吧,只是理所当然地,又被温盏压了一头而已。   她谦逊地表示:“我们也不要太骄傲,给他设计一下道歉的场地吧,看看学校操场上,什么时候人比较多。”   倒是宋思蘅很敏感地,注意到一个盲点。   她跟陆灿连麦看直播,直播镜头里有个人一闪而过。   因为已经颁完奖了,室内场控没再给温盏特写,离得有一段距离,就看不清那人的脸。   但把她抱下来那少年,那身形,那身高,那嚣张跋扈的劲儿。   她有点难以置信:“盏盏,你跟我说实话,我承受得住。”   温盏:“嗯?”   宋思蘅:“你是不是偷偷跟商行舟在一起了!”   温盏:……   温盏挠挠脸:“我们已经在一起……一个,一个多月了。”   这回轮到宋思蘅:……   宋思蘅世界观崩塌:“啊!!!”   温盏想到这个事情确实是自己不对,发语音跟她们讲:“我本来想放假前告诉你们的……”   结果饭没吃成,一耽搁就耽搁到了现在。   宋思蘅语无伦次:“你,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你被他骗了还是被胁迫的,他怎么还跟着你去上海了啊?”   “因为……”温盏左右看看,确认商行舟不在四周,小声说,“我之前跟陆灿说,那个我暗恋了很多年的人,就是商行舟啊。”   宋思蘅第二次发出尖叫:“啊!”   现在变身土拨鼠的人变成了平时一向淡定的宋思蘅,陆灿挺兴奋:“你再叫大声点儿,越大声我越兴奋。我跟你说,宋思蘅,那口锅你吃定了。”   温盏并不知道两人吃锅的赌约,眨眨眼:“什么?”   没等那头回复,身后传来一道清澈的男声:“温盏?”   带着点儿试探,不太确定的语气。   温盏转过身。   一个高个儿男生,提着比赛的会场材料,胸前银色的奖牌还没摘,一大只地站在她面前。   有点眼熟的一张脸,比赛时应该见过,但温盏不认识。   她说:“你好?”   “你好。”男生笑得有点腼腆,“我也是这次比赛的参赛者,F大的学生,可以留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微顿,想到什么,又补充:“我知道你有……嗯,男朋友?我不是来搭讪的,想跟你讨论一点算法方面的问题,你看可以吗?”   温盏想了想:“行。”   她有一个单独的分组,用来放这些人。   如果这些人确实不是来找她探讨问题的,她会把他们放进另一个垃圾箱分组。   冬日阳光稀薄,室外空气清冷,但没有风。   商行舟走出便利店时,头顶传来很轻的“叮咚”一声,他视线偏移过去,隔着挺远一段距离,一眼看见温盏,和她身边那个陌生男生。   他走过去。   男生刚好加好微信,跟温盏挥手道别:“那以后有机会再聊,温盏同学。”   他没看见商行舟,商行舟听见了最后这四个字。   温盏同学。   舌尖微抵了抵腮,他把这四个字在舌尖也滚了一遍。   然后手指点点温盏的肩膀,学着那男生的语气,哑着嗓子,装作很正经地叫她:“温盏同学?”   温盏蹭地转过来。   看清来人,她眼中一瞬浮起星星点点的高兴,在他面前,她好像从来不掩饰情绪。   “你买好了?”温盏主动牵他的手,高兴得像一个马上要出发去春游的小女孩,“我们走吧,去坐船。”   商行舟低笑一声,空气中一些不太确定的、游移悬浮的分子,在这一刻,忽然消散,尘埃落定。   他低声:“好。”   两个人坐地铁去。   工作日,这个时间段,地铁上人不算多。   商行舟烟瘾上来,温盏口袋里装满棒棒糖,到半路,把糖掏出来往他口袋里塞:“你也装一点吧,我感觉自己在负重前行。”   他接过来拆了一枚,嗓音沉哑含糊:“感觉装在你口袋里的,会比较甜。”   温盏不服气:“甜的明明是我。”   “行。”商行舟轻笑,“那下了地铁,我要尝尝。”   地铁穿过隧道,剧烈的轰鸣声中,温盏偏过头。   商行舟慵懒地靠在她身边,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松松攥着手机,手指指尖被手机屏幕照亮,他漫不经心地看一眼,选中一个人的对话框,删除。   快到温盏来不及看清。   她微怔,手心忽然不受控制地出了点汗。   她问:“你在北京,真的没有别的事了吗?”   “没有。”商行舟不假思索,转过来看她,“怎么?”   温盏定了定神,不再提别的,只是看着他的眼睛,轻声:“来年春天,我们一起去玉渊潭划船吧。”   商行舟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这茬,只说:“好。”   地铁飞驰,温盏移开视线。   手机微微震动,又有新消息弹出来。   商行舟垂眼,眼中光芒有些冷淡,单手敲字:“我不在北京,你找别人陪你玩。”   那头接二连三地弹新消息出来,他没仔细看,但大概能猜到内容。   他这位老同学,非常喜欢拿他妈说事儿,一会儿是阿姨要让你陪我啦,一会儿是我在北京找不到路啦。   总之理由多得不得了,他没什么耐心:“我刚在电话里说得不够清楚是吗?找别人,我没空,我有时也会打女人。”   说完,他一键删除。   -   温盏和商行舟多在上海待了三四天。   跟北京比起来,上海反而没那么多可以逛的地方,温盏倒是买了不少东西。   比赛结束后,丽思卡尔顿终于有空房。   商行舟搬过来,住在她隔壁——虽然不住同一间,但两个人大多数时候仍然黏在一块儿。   入夜,温盏就摊在酒店里,一个一个地给商行舟数:这是给妈妈的口红,这是给爸爸的剃须刀,那是给室友带的五颜六色的巧克力豆……   商行舟轻笑:“还有给你男朋友的糖。”   温盏像只小咸鱼,挂在床尾,偏头过来看他。   他凑过去亲亲,问她:“你明天想去哪?”   她想了想:“去博物馆吧,听说有特别大的恐龙骨架。”   “好。”商行舟顺手拍拍她的腰,“去洗漱吧,早点起。”   温盏哼哼唧唧在床上打滚,放在小几的手机忽然震起来。   “男朋友。”她小声叫他,“给我拿一下。”   商行舟闷笑一声,想逗她,瞥了眼,见上面的备注竟然是“妈妈”。   怕有什么急事,他随手拿给她:“你妈。”   “那你先别说话。”温盏坐起来,滑绿键,“妈妈?”   “温盏。”杨珂好像在回家的路上,让司机把车内音乐调小了,扶着太阳穴,有点头痛,“你没跟费元嘉还有他妈妈一起吃饭吗?”   温盏茫然:“吃了啊,我刚来上海那天,就是跟他们一起吃的午饭。”   “我是说晚上。”杨珂问她,“我今天请他们吃饭,费元嘉说,他邀请你,告诉你饭局有几个上海高校的教授,但你没有去。”   确实有这个事儿。   那晚,温盏跟商行舟在一起。   她思索一阵,无意识地又开始抠手机壳,想解释:“妈妈,我觉得就算我去了,也不会发生……”   你想象中那种画面。   杨珂打断她,质问:“你为什么不跟他们一起?”   “……”   温盏手指微顿,沉默。   室内空调暖气静悄悄地流动,她突然不说话了,肩膀微微向下塌。   商行舟察觉到她情绪不对,耸眉:“温盏?”   他声音不大,是杨珂听不到的程度。   温盏没回应他,手指蜷曲又放松,叹息似的,说:“我在陪我男朋友。”   杨珂以为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男朋友生病了,我那晚在陪他,根本没打算去见费元嘉。”她一字一顿,很固执地说,“不管饭局上有谁,我都没打算去见,听清了吗,妈妈?” 第37章 没走   疾风吹散树影, 枝头积雪晃动。   夜色中,“砰”一声响。   车停在大院门口,商行舟跟着下了车, 没往前走。   修长手指微屈, 把玫瑰金的箱子从车后备箱拿下来。   少年身形高大, 推着万向轮递给温盏,微垂着眼,很耐心地低声问:“真不用我陪你上去?”   “不用了。”温盏道了谢接过来,转头看岗哨, 声音有些闷, “我自己跟她说。”   杨珂打完电话, 商行舟就帮温盏订了最快的回北京的票。   到家是凌晨, 空气森冷,岗哨卫兵站得笔直, 如同青松。   他收回视线:“成, 那今晚要有什么事儿, 你叫我。”   温盏点点头, 推着箱子走出去两步, 又回头:“商行舟。”   “嗯?”   “谢谢你。”   “……”   商行舟微抵了抵腮, 没说话,眯眼看她。   温盏还是那样子, 小小只,返程时穿了件红色牛角扣大衣, 白色的兔毛高领毛衣打底,整个人看起来元气满满, 毛绒半只手套背后是一对摇晃的兔耳朵, 很小女孩的装束。   但他总觉得, 她好像跟离京时,又有一点微妙的不一样。   看起来,现在比过去更加坚定。   他低声:“你去吧。”   温盏推着行李箱,进家门。   毫不意外,走到玄关,客厅大亮。   杨珂和温俨都还没睡,各自占据一具沙发,围绕着茶几,已经为她让出了位置。   她冷静地脱下外套放下包,换了鞋洗了手,主动坐到第三具沙发前。   然后叫他们:“爸爸,妈妈。”   温俨神色如常,很平和地拿起茶几上的透明小壶,给她倒了杯水。   杨珂没什么耐心,开门见山:“你怎么跟商行舟搞到一起的?”   这问题,不久前在电话里,杨珂就问过。   温盏的解释也跟几个小时前一样:“大学同学,选修课认识的。”   杨珂扶住额头:“你俩现在发展到哪一步了?”   “就,刚确立关系一个多月……”   “他陪你去上海比赛了,你俩住一起?”   “……”   杨珂太过直白,温俨拍拍她的手背,想让她冷静一点。   温盏舔舔唇:“没,我们分开的,他住我隔壁。”   虽然,她觉得。   如果有下次,住一起也不是不行。   她骨子里一些叛逆的小坏分子被唤醒,想看杨珂生气的样子。   杨珂稍稍松口气:“你刚刚才满十八岁没几天吧?他是不是盯你很久了。”   温盏奇怪:“盯?”   “等着你成年,然后骗小女孩上床。”杨珂先入为主下定义,“我知道你说的那个男孩是谁,商锐的儿子对吧,我高中时就见过他,他可怎么看都不像跟你同一个level的乖乖男孩。”   “……那没有。”温盏慢吞吞。她觉得商行舟确实不乖,但是,“连接吻都是我主动的。”   杨珂身形微顿,好像意外一向害羞又内向的温盏,会这么自然而然、面不改色地说出“主动接吻”这种话。   旋即简单粗暴地表示:“行,我不管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既然还没到特别难舍难分的时候,就早点分铱誮手,免得以后越来越难分。”   温盏猜到了她有这出。   所以也没太惊讶,安静地踢了踢茶几,只是说:“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啊?”杨珂纳闷,“我也没不让你谈恋爱,但商行舟家那情况,你总要考虑下自己能不能应付得了吧?”   “……”   “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很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人,他爸妈离婚,亲爹二婚后妈还带个姑娘,你后面打算怎么处理他们家乱七八糟的关系。”   温盏还真想了想:“我们又不住在一起。”   而且。   商行舟肯定也不想跟他们往来。   温盏看起来慢吞吞,但每句话都都没什么可商量的余地。   杨珂火大:“商行舟那种人,跟你压根儿不是一条路上的,你跟他根本生活不到一起。而且,你看他那样子,像是会只喜欢你一个吗?”   温盏不说话。   “是,也不是说谈了场恋爱,之后就非得结婚在一块儿生活。”杨珂自己把她的心理活动给想圆了,“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花时间在一些没意义的事情上,你就不能做点有用的事吗?你既然已经决定了本科毕业要在北京继续读研,你谈恋爱能不能至少也找个稳定点儿的,别像他一样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不靠谱——”   “我也没说过,非要在这儿读研吧。”温盏心里忽然浮起很多非常微小的叛逆因子,羽毛似的挠在骨头上,痒痒,“说不定以后我都不在这儿生活。”   她话音落下,空气中短暂地沉寂,温俨有些惊讶。   凌晨两点,只有墙上时钟在跳。   杨珂冷笑:“你从小到大连北京市都没一个人出去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春游老师带着你们去了趟八达岭,你总不会是打算一直跟商行舟在一块儿?他那样的男生,你几天不理他,他自己就跟别人在一起了你信不信?”   温盏执拗:“他不是那种人。”   “你了解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人,你知道商锐跟他前妻到底为什么跟他离婚?”   温盏确实不知道。   但她觉得商行舟是一个好人。   她沉默半晌,闷声:“跟商行舟又没关系。”   “行。”杨珂的耐心到此为止,“随你便吧,我不管你了,分手不要回来哭。”   她正了正披肩,起身,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温盏坐在原地没动,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温俨靠过来,拍拍她的手背:“你妈现在在气头上,过几天就好了,给她点时间让她冷静冷静。”   “我知道。”   沉默一会儿,温俨又问:“是什么样的男生,我见过吗?”   “……没有吧。”   “那下次你把他叫出来,爸爸请你们吃饭。”   温盏声音闷闷的:“好。”   -   回房间,凌晨两点半,玻璃窗外黑漆漆。   温盏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没送出去的口红和剃须刀放在书桌上,换衣服洗了个澡,坐在床尾吹头发。   吹到一半,桌上手机传来轻微震动。   屏幕一亮,她划开,看到商行舟的消息。   X:“你们谈完没?”   温盏放下吹风机:“嗯。”   下一秒,他电话打过来。   温盏接起来,那头有些杂音,听起来有点乱,桌面上球与球撞击,发出极其轻微的“叮”地一声。   她愣了下,奇怪:“你没回家吗?”   “嗯,石头他们几个在外头玩,我过来一趟。”商行舟没多解释,走到门外,将嘈杂隔绝在内。嗓音低低地,问她,“你家里人,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呢,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杨珂很早就见过商行舟,她不喜欢他。   温盏避重就轻,揪着他送的那只大熊的毛毛,把它放到床上:“让我别跟社会哥谈恋爱。”   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他问:“然后呢?”   “我说,商行舟不是社会哥,他是一个好人。”   商行舟的呼吸打在听筒上,夜色中,显得有点冷。   半晌,他笑:“没了?”   “没了。”温盏反过来安慰他,“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关于恋爱要不要公开这件事,商行舟的态度一定是肯定的。   但他烧退了之后反应过来,其实温盏不跟她爸妈说也没关系,因为在他记忆中,她爸妈对小女儿保护得非常死,不想让她接触社会上的人。   尤其他也知道,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个好人。   “你真没事?”商行舟感觉她不太高兴,想了下,直说,“要不我去找你?我离你也不远。”   “别别,我爸妈都睡了。”温盏顿了下,又惊讶,“你在附近?没走吗?”   商行舟捏了捏后颈,吊儿郎当地,轻笑:“逗你玩呢,早走了。”   温盏松一口气,继而又有些惆怅。   她把那只巨大的熊抱在怀里,捏住熊耳朵,犹豫了会儿,问:“商行舟,如果我以后不在北京读……”   厚重的隔音门一声轻响,台球厅内“叮”“叮”的撞击声再一次传过来。   “商行舟?”是个女生的声音,柔软,带一点明艳的试探,“你怎么在这儿,你不玩了吗?”   温盏手一松,毛绒熊的脑袋“砰”一声轻响,砸进柔软的床头枕。   “等会儿。”   商行舟那头短暂地静默,温盏猜测,他大概是挡住了收声的话筒。   没几秒,他清澈低沉的声音又传过来:“温盏?”   温盏垂眼:“嗯。”   商行舟从地下绕到一层,换了个没人的地方,胸腔起伏,问她:“你刚刚说到一半,是要跟我说什么?”   温盏忽然有点茫然,是她情绪不好,听错了吗。   刚才那个女生的声音,非常像是上一次,过年时,在商行舟家里出现的那个女孩的声音。   不是完完全全的、以中文为母语的小孩,说话的腔调。   听起来有点别扭,但是明亮。   她犹豫了下,说:“没什么,我是想说,外面太冷了,你早点回家。”   商行舟乐了,散漫地轻笑:“我媳妇挺会心疼人。”   温盏没说话。   他稍稍收敛笑意,又问了遍:“真不用我去找你?”   “真的不用了。”温盏脑子乱糟糟,好多事撞在一起,她自己也想静静。   她又想起上海地铁上,看到商行舟在删聊天记录。   “成。”她都这么说了,商行舟也不再往下问,“那你早点睡,有事叫我,过几天开学了,我去找你。”   温盏应声“好”,挂断电话。   商行舟收起手机,后知后觉,才感觉到冷。   台球室建在一栋大厦里,空落落,这个点儿没什么人了,保安躲在小亭子里取暖,街头千堆白雪,冷风穿堂。   他出来得急,没拿外套,里头就一件衬衫,连毛衣也没穿。   手指冻得快要失去知觉,他步行下楼,回台球室。   推开厚重的门,嘈杂喧闹的人声,与和煦的热气、飘散的烟味,一并迎面扑来。   几个男生零散站着,石一茗探头:“小温妹妹过来吗?”   大晚上的,他叫商行舟出来玩,商行舟本来拒绝了,走到半路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又问他:“你那地儿是不是离温盏家挺近的?”   石一茗纳闷:“温盏家在哪?”   商行舟沉默好一会儿,估计查地图去了。   查完,回过来句:“那我也过来吧。”   石一茗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叫了温盏出来玩,要先过来等温盏。   结果等到半夜也没见到人,商行舟接个电话,忽然冲出去了。   半天才回来。   “她不来。”商行舟没看他,径直把放在一旁沙发上的黑色外套拿起来,一个字都懒得多说,“走了。”   “哎。”石一茗叫住他,“刚宁语兮出去找你了,你没看见她?”   商行舟脚步微顿,回过身,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看见了。”   “她没回来啊,你跟她说什么了?”   商行舟抵了抵腮,眼里忽然浮起玩味的笑意:“想听?”   “?”   商行舟胸腔微震,“我跟她说,哪凉快哪儿待着去,别在老子跟媳妇打电话的时候,忽然凑过来。”   “……”   女生那点儿小心机,这两年,他在涂雁晚身上看烂了。   怪了,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玩这个,能玩得过他后妈吗。   也还好他一早跟温盏解释过了,他跟这姑娘没什么关系。   石一茗正站在原地无语,商行舟已经头也不回地推开了门。   宁语兮拿着两杯热饮进来,刚好跟他遇上。   她眨眼:“商行舟。”   商行舟“嗯”了声,没看她,从旁擦肩而过。   门打开又关上,冷风隔绝在外。   宁语兮盯着他离开的地方看了会儿,将饮料递给石一茗,叫他:“一茗哥。”   石一茗莫名觉得,这饮料大概率一开始,是给商行舟带的。   他没戳破,接过来喝了口:“怎么?”   宁语兮问:“商行舟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啊?怎么都没听他说过。”   “嗯,刚在一块儿没多长时间,你舟哥的心头肉。”石一茗说,“学霸,护得可死了,平时出来玩都不叫我们看。”   宁语兮若有所思。   “所以。”石一茗跟她碰杯,提醒她,“别招那姑娘,你舟哥最近疯劲儿大,搞不好真打你。”   -   温盏这一晚睡得不好。   她在梦里被拉扯,养在花园里的小精灵全都不见了,不停有声音提醒她:清醒一点,少做梦,去做你该做的事。   到底什么是该做的事。   一觉醒来,已经九点四十。   杨珂没叫她吃早饭。   接下来一连几天,杨珂都把温盏当透明人。   叫女儿吃饭的人换成了温俨,餐桌上三个人面面相觑地沉默,杨珂不开口,温盏就一句话也不说。   家里发生的事,温盏不知道怎么讲,干脆就没告诉商行舟。   何况就算告诉了,他也解决不了。   距离开学还有一个多星期,温盏忍不住,跟爸爸说:“我先回学校了。”   温俨没拦,在她行李箱侧面的夹层塞进厚厚一沓钱。   早有博士先行返校,这会儿校内也不算很冷清。   图书馆假期不关门,温盏就天天待在那儿。   快开学时,商行舟终于忍不住:“我的小温同学去哪了?开学日,不需要男朋友帮忙搬箱子吗?”   温盏做题做到一半,被逗笑:“我在学校图书馆。”   下一秒,商行舟电话就打了过来。   “温盏。”他难得收敛了笑意,嗓音低沉,带点儿隐秘的担忧,“你怎么这个时间在学校,被赶出家门了?”   温盏哭笑不得,放下笔,到走廊上去接:“没。”   她撒谎:“家里人多,太吵了。”   商行舟直觉她说的不是真话。   她的确非常不擅长撒谎,一开口,自己就先心虚。   哪怕看不到她的脸,他也能猜到她在做一些小动作,摸鼻子捏耳朵,或者左顾右盼地四处看。   他没戳破,轻笑:“在哪间阅览室,我去找你。”   温盏回头看看,给他报了个数。   商行舟声音沉哑:“行,你站着,数一千个数。”   温盏心头微动,从一千开始数:“那我倒计时。”   ——一千,九百九十九。   温盏想,实在不行,以后商行舟去哪,她就去哪,也可以吧。   ——八百五,八百四十九。   不行,那太恋爱脑了。   温盏想到,早在邱苏橙说自己喜欢裴墨喜欢到发疯时,她就暗搓搓想过,无论如何,不要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发疯。   ——四百零一,四百。   唉,但是。   温盏站在走廊边,搭在鼻梁上的细碎刘海被风微微吹起。   她真的好喜欢商行舟啊。   就算能忍住,三天五天,不去找他。   还是想见他,想每天都能见到他。   ——一百,九十九。   算了。   不如不要去想以后,能在一起多久,就在一起多久好了。   九,八,七。   最后一秒,空旷清冷的走廊另一侧,传来少年清澈的叫声:“温盏。”   温盏猛地回过头。   冬日阳光清冷,高大的少年快步跑过来,一双腿笔直修长。   他出门大概也很匆忙,黑色羽绒服随手从衣架上拿的,没扣扣子,衣服兜风,整个人被晒得暖洋洋。   他停在她面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将温盏笼罩。   温盏失神,然后,几乎不受控制地,朝他伸手:“商行舟。”   他笑着垂眼看她:“嗯?”   她声音很小地,软声说:“你抱抱我。” 第38章 落差   温盏陷进商行舟的怀抱。   他穿羽绒服, 脸颊贴上去触感有些软,衣物上满是刚刚清洗过、被太阳晒得蓬松的气息,清澈又清爽。   少年的怀抱热热的, 温盏将脸埋进去, 闷声:“商行舟。”   “怎么了。”他好像抱着一只小动物, 心脏像黄油一样化掉,伸出手去摸她脑袋,“你是不是跟家里人吵架了?”   “没有。”温盏小声,“我就是在想, 我是不是特别不听话。”   他失笑:“具体?”   “就, 不听我妈的话啊。”   她从来没干过这种事。   她和杨珂之间, 大多数时候是杨珂表达不满, 温盏慢吞吞地自我消化,但她从不进行反驳。   “为什么要听话, 听话有什么好处。”商行舟轻嗤, “老子就从来不听话。”   “……”温盏一言不发, 低着头往他怀里拱。   “你就因为这个不高兴?”商行舟被她拱得破天荒有点无措, 手掌顺着发尾落下去, 碰到她的脖颈, 指尖酥麻。   他嚣张地低笑,“等天气稍微回暖一点, 我带你去玩点儿真不听话的。”   “商行舟。”温盏埋着头,小声哼, “我不想在北京读研了,我想去上海。”   商行舟身形微顿, 以为自己听错。   揪着这只毛团海獭, 将她从怀中薅起来一点点:“你再说一遍?”   温盏鼻尖红红的, 有点心虚地,又重复一遍:“我想……去上海,读研。”   停顿下,她问:“如果我们以后异地,也会一直在一起吗?”   商行舟睨着她,轻声笑:“你就因为这个,闷闷不乐这么多天?”   “……”   “我们小温,是在跟我商量事儿吗?”他轻笑着捏住她的手,很认真地低头去捕捉她的目光,跟她对视,“你听着,我以后也没着落,你现在想去哪就去哪,我不跟你分开,好不好?”   我不跟你分开。   他微欠着点儿身,温盏跟他对视,心动得不得了,脑子里的小精灵们原地复活。   她觉得自己如果有翅膀,现在应该也会扑棱棱地想起飞:“但我们隔很远怎么办。”   “我去找你啊。”商行舟不假思索,理所当然道,“我下了车,你数一千个数,我肯定出现在你面前。”   温盏屏住呼吸,眨眨眼。   她想,其实他开口的那个瞬间,心里就有决断了。   因为从小到大被保护,她一直担心自己没办法独自生活。   但如今,她的生活中又多了商行舟。   他的存在,永远会给她带来勇气。   你看。   她想。   这次我都没有掉眼泪。   -   开春,商行舟带着温盏去玉渊潭划船。   北方春天来得迟,桃花刚开了一点点,颤巍巍立在枝头,摇摇晃晃。   温盏脖子里挂着他上次送她的相机,快门按下去,湖水碧透,定格在巨大的、粉色火烈鸟形状的船身上,商行舟笔直双腿交叠搭在船长方向盘,嚣张得不得了。   费元嘉愿赌服输,等所有院系全开学之后,跑到操场喊话说自己不配学数学。   意料之中,被人拍下来发到了BBS,陆灿天天顶帖,乐此不疲。   新的学期,大三与大四的过渡阶段,明明还有一整年,大学时光已经快要画句点。   温盏离开辅导员办公室,走廊尽头窗户外,柳枝开始抽出新芽。   “温盏。”她回身,被人叫住。   费元嘉慢她几步,从办公室追出来,有点意外:“你推免想去F大吗?我看到你申请了夏令营。”   温盏点头。   “为什么不申请斯坦福的3+1啊?”费元嘉一直不能理解这个事儿,辅导员早在国奖得奖时就联系过他俩,让他们刷最后一个学期的绩点,“这项目你现在申请了,之后就算不去也没什么,干嘛不申请啊,你怎么连这个也不给自己争取一……”   “费元嘉。”温盏冷静地打断他,“你管你自己的事儿。”   “……”   费元嘉默了默,“行。”   顿了下,他又忍不住,不自然地提醒她:“我跟陆灿道歉了。”   温盏在等人,不太在意地回应:“嗯。”   怎么就这反应。   费元嘉以为她多少得夸夸他:“你不觉得我很信守承诺?”   “……”温盏有点无语,低头划拉手机。   “我觉得我,人品还挺好的。”她不说话,费元嘉以为默认,向她发出邀请,“四月底读书节,你要不要来看我主持的讲座?主题是,现代人,如何通过算法进行恋爱匹配,计算两人结婚的概率。”   温盏低着头,手机叮咚响,涂初初在那头大喊:“我下课啦!我到你楼下啦!”   她按熄屏幕,轻轻:“费元嘉。”   “嗯?”   “你越讲越离谱了。”   “……”   说完,温盏也没看他。   春日里日光澄明,她转身下楼,轻盈的裙摆消失在转角。   费元嘉盯着看了会儿,喃喃自语:“我离谱吗?我比商行舟靠谱多了。”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回办公室:“老师。”   辅导员抬起头。   “刚我在走廊上遇到温盏,她说她也想再填一张3+1的项目申请,但她有急事,要先去处理一下。”费元嘉语气真诚,阳光穿透玻璃落在他眼镜一角,折射出银色的冷光。   他笑笑,坐下来,“我来替她填一张。”   -   温盏仰着头。   脖颈的线条被拉长,阳光流畅地滚过白皙面颊,映得她眼瞳颜色变得很浅,像一只乖巧沉默的猫咪。   商行舟站在梯子上,回头看她一眼,笑起来:“你眼巴巴的,要不要上来看。”   早春空气清冷,教学楼人来人往,梯子支撑在红墙旁。   偶尔有路过的学生投来目光,被这对恋人惹眼的颜值吸引,然后就被随性朋友科普这俩人的名字和经历,接着被快速拉走。   温盏跟涂初初并肩站着,盯着被抬高的燕子窝,摇头:“好高,你小心点。”   商行舟散漫地轻笑:“成。”   最近,气温回升。   家里那只燕子也不知道是长大了还是青春期到了,开始扑棱棱地拍打翅膀企图起飞。   杨珂每次看到了都要尖叫,温盏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跟学校商量了下。   干脆在它之前筑巢的地方,修了个新窝。   ——说是“新窝”也不确切,燕子筑巢的方式很特别,学校的人其实是找了个小筐,把它连鸟带窝挂那儿了。   前后弄完十五分钟,商行舟跟学校工人道了谢,从梯子上三步跳下来。   “你瞧这个怎么样。”他指指鸟,“现在它妈来不来找它,就全看它的造化了。”   温盏眨眨眼,牵着他去洗手。   涂初初跟个电灯泡似的挂在后面,幽幽的:“你俩好像一对在放走自己孩子的父母,深情脉脉的。”   石一茗被她呛到:“你这什么鬼比喻。”   “不是啊,我就觉得。”涂初初想得特别远,很认真,“如果未来我哥和盏盏有了孩子,要去外面读书,他们送他走,估计也差不多是现在的样子。”   “听见没。”石一茗怪笑,“你妹让你赶紧生一个。”   商行舟笑着抵了抵腮,踢他:“滚,我媳妇才多大,你怎么不生。”   温盏偷偷摸摸耳垂。   石一茗怪叫着逃跑:“这不是没姑娘愿意跟我生吗!”   风轻日暖,从教学楼往南门走,穿过学校广场。   天空高而远,碧透的湛蓝色,有人在草地上追逐着放风筝。   温盏攥着商行舟的手去水管下洗,看着他把刚刚蹭到的灰尘都洗净、擦干。   然后,她挺较真地,温声说:“虽然感觉它大概率是找不着妈妈了,但还是替燕子谢谢你。”   和风迎面,商行舟微眯起眼,她离他太近,皮肤白皙,脸颊看起来软软的。   几乎情难自禁地,下一秒,他覆唇蹭过去。   “那还是生一个吧。”   非常轻盈的一个吻,像刚刚来临的春天一样。   温盏睁圆眼。   商行舟轻笑一声,侧过来,声音很低很低,热气绕个圈打在她耳朵上,泛着克制的哑:“你这么可爱,让我老想着,干别的。”   温盏脑子轰地一声,被热气席卷。   涂初初跟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们互动好亲昵,每天都在贴贴。   她捧住脸,唉声叹气:“我也好想谈恋爱,怎么都没人跟我告白呢,是医学生不配吗?”   裴墨跟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耸拉着眼皮回消息,听见这句,手指一顿,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你才几岁,想这个。”   纪司宴手一抖,震惊地转头看他:“你怎么也开始说这种猪话了。”   裴墨:“还有谁说过?”   旁边的商行舟像一条大型犬,摇着尾巴索吻。   纪司宴怜爱地看他一眼,收回目光,示意:“就你旁边那个,已经谈恋爱谈疯了的。”   裴墨:“……”   大四在即,一票人都在头疼暑期实习的事儿。   裴墨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提醒他们:“还谈恋爱?你们不如多想想正事。”   “我哪有正事要想,我才大一。”读医要读五年呢,涂初初想到明年这伙人毕业可能都不在北城了,她还要一个人读书读好久……   她无聊地低头踢踢石子,“我已经买好票了,今年夏天就去音乐节寻找真爱,你们真不跟我一块儿?”   裴墨按熄手机屏幕,平静地收进口袋:“商行舟。”   商行舟吊儿郎当地回过头。   裴墨:“你妹暑假要去音乐节一夜情。”   涂初初:“?”   商行舟正攥着温盏捏手,微眯下眼,不太耐烦地看涂初初:“怎么了,你要死吗?”   涂初初:“……”   被她一提醒,温盏忽然想到:“你记不记得我上次送你的皮革小马挂坠?”   商行舟回过神,耸眉:“嗯?”   “初初说的那个音乐节,在海边。”温盏眼睛亮晶晶,“今年,也邀请了那支乐队。”   商行舟懂了,睨她:“想去?”   温盏挠挠脸:“如果你有空的话。”   她很早之前就说想看海。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商行舟躬身,散漫地笑着,凑近她:“叫声哥哥,亲我一口,陪你去。”   温盏没亲,手指戳住他的脸,阻止他继续靠近自己。   商行舟拉着她还想往她跟前儿凑,纪司宴忽然想起:“对了舟子,阿姨前几天是不是找你来着?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   两个人走在前面黏黏糊糊,打打闹闹。   商行舟闻言,身形微顿了下,回身看他,也没打算多谈:“嗯。”   他这么侧脸过来,表情显得有点冷。   纪司宴犹豫了下,想到温盏在旁边,还是没继续往下说。   几个人一起吃了饭,去俱乐部。   直直穿过北五环,再往北,已经是温盏的“绝对陌生领域”。   开车的人是裴墨,夕阳穿过玻璃,大路换小路,车流越来越少,最后变成独行道。   在一扇破旧铁栅栏门前停下。   温盏拉开车门,盯着被泥糊住的牌子看了好久,才辨别出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俱乐部。   商行舟“砰”一声关上车门,走过来牵她手,嘴角微扯了扯:“你有没有要被卖掉的感觉。”   温盏回头看他,很认真地点头。   “卖你不至于。”裴墨听见了,冷笑,“要卖先卖最吵的那个,石头你过来。”   石一茗颠颠儿的:“嗯?”   裴墨:“你多少斤?”   石一茗:“滚。”   温盏忍不住,小小地笑出声。   她有时候觉得商行舟这群朋友特别好玩,她从小到大就算交朋友也不会同时跟一群人一起玩,好热闹。   进了门,在白色建筑前推门,往里走。   更大的嘈杂声、烟气扑面而来。   里面烟雾缭绕,角落乱七八糟地堆着器械和轮胎,一群男生正短袖短裤地坐在桌前打牌,见他们过来,有几个立刻掐了烟。   然后是七嘴八舌的招呼声:   “哎,舟子,这你妹?”   “什么妹,后头那个才是他妹。”   “舟子,你今天来得巧啊,你第三个妹也在我们这儿呢。”   ……   温盏定了定神,跟上次去酒吧的感觉不太一样,她被不安全感包裹。   就站在原地没动。   商行舟牵着她,安抚似的,轻揉了下她的手指。   另一只手捏捏后颈,漫不经心地,笑得有点痞:“少跟我媳妇面前放屁,人齐了么,都过来排队给我喊嫂子——我哪儿有第三个妹。”   刚开口的男生穿一件工装黑T,浑不在意地搭腔:“宁语兮啊,怎么了,人追你那么多年,都快躺你床上了,不配叫你第三个妹?”   一群人笑成一团。   温盏手心出了点儿汗,转头去看商行舟,他的脸被笼在穿堂的夕阳光里,面部棱角很分明,盯着那男生似笑非笑的,也没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石一茗跟在后头进屋,一进门就听见这,震惊极了:“瞎说什么啊,你就那张嘴翻车多少次了,吃亏没吃够,学不会少造谣是吧?”   黑T男生立刻讨饶,嬉皮笑脸转过来对着温盏:“我错了我错了,嫂子原谅我这回。”   温盏有点无措。   她都不认识这个人,朝着她道什么歉啊。   商行舟没多说什么,拽着她稍稍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表情很淡:“去给你嫂子找个她戴得上的头盔。”   男生站起身,一溜烟跑了。   微顿一下,商行舟好像想到什么,又皱眉:“算了,我也过去看一眼。”   他转过来,牵着温盏坐下:“你坐会儿,我去给你拿头盔,拿完咱们就走。石头在这儿,你有事叫他,我马上回来。”   温盏茫然地点头:“好。”   他跟着离开,裴墨带着纪司宴跟涂初初跑房顶上看赛道去了,也没下来。   剩下男生招呼温盏和石一茗坐,有年轻男孩给她倒水,话里话外很好奇:“你是舟哥的女朋友?”   “谢谢你。”温盏连忙接过来,点头,“嗯。”   “你们刚谈没多久吧?”男孩挠头,自顾自地嘟囔,“都没见过他带你过来过。”   温盏愣了下,忽然想到。   所以,其实在场所有人都认识涂初初,也认识那个叫宁语兮的女生,只是不认识她。   “可能因为……”她尴尬地挠脸,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上次纪司宴酒吧那个局之后,这种类似的地方,商行舟确实没再叫她一起来过。   呃。   所以,可能是因为,她没法当众跟他舌吻,三分钟? 第39章 爽吗   商行舟很快去而又返。   他给温盏找了个自己以前的头盔, 侧抱着,穿过人群过来牵她:“来。”   周围一片起哄声,暧昧的目光纷纷落过来。   温盏听见有男生故意调笑:“不是说舟子的车从来不带姑娘?”   心脏跳得很快, 指甲陷进掌心, 温盏稍清醒了点儿。   商行舟漫不经心地扫那人一眼, 将头盔递给温盏,握着她的手,低笑:“走,小商爷带你去山上转一圈儿。”   -   四月末, 春日, 夕阳的日头已经完全落下去。   有一点点余晖, 但也已经不明显, 天空变成深蓝色,风吹过灌木丛, 发出沙沙轻响。   一个人, 一天之中, 视力最差的时刻。   温盏在这种半明半昧、将昏未昏的光泽下, 看清商行舟那辆摩托。   非常嚣张, 锃亮拉风, 像他这个人一样,立在那儿就发光。   商行舟帮她戴好头盔, 扣子的绑带拉到最紧,低头调她看不懂的示数表。   “那个。”温盏有点无措, 手指蜷曲又收紧,只露出湿漉漉一双眼, “我坐前面吗?”   商行舟轻笑一声, 抬眼看她:“你坐我腿上。”   “……”   他调好, 坐下来,侧过身叫她:“坐后头,抱紧点儿。”   温盏小心地伸出两条小细胳膊,虚虚环住他的腰。   他今天穿得很少,出来时把外套也脱了,就一件T恤,抱上去,会感受到腹部肌肉流畅的线条,硬硬的,衣服也挡不住的少年的温度。   温盏感觉自己在摸他……   不太好意思地小声:“好了。”   几乎就是确认她坐稳的下一刻,商行舟的车,像离弦的箭一样,猛地冲出去。   温盏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往后倒,生理反应,下意识立刻死死抱紧商行舟的腰。   脸向前倾,头盔贴紧他的背部。   余光外,远山绵绵,山地植物与头顶摇摇欲坠的星星,都被拉得很长,光带似的急速后退。   好像进入时光机,视线内一切时空都被无形的手揉捏扭曲。   温盏完全来不及反应,山地赛道盘旋,等她回过神,商行舟贴地急转弯,她飘扬的发尾擦过灌木,刚发出新芽的绿叶摇摇晃晃。   后知后觉地,她感觉到他胸腔微震,像是在笑。   “温盏。”   耳边风声猎猎,他一点都没减速,浑身上下透着不可一世的野劲儿。   风被头盔挡住,然而疾风与剧烈的轰鸣声中,温盏还是觉得自己很难睁眼。   她听见他叫她,也只能勉强回应:“嗯?”   “爽吗?”   爽吗。   温盏晃了下神,在他这套流水一样利落的动作中体会到久违的自由,以及,她也想要拥有的嚣张。   谁不想要酣畅淋漓的青春。   她也想深夜骑车穿过静默的北京胡同,去地下酒吧玩摇滚乐,从小到大坚定明亮,对每一件不想做的事情坚决果断地说“不”,回到七岁,从小学起就不再做“别人家的孩子”,把小提琴乐谱当着杨珂的面一张不剩全烧掉。   如果商行舟在就好了。   如果商行舟,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就好了。   他似乎永远能看透关于她的一切,温盏眼里起了一点点雾,闷声:“爽。”   商行舟又一个贴地转弯,声音嚣张痞坏,不怀好意地扬高声音,故意大声问她:“你说什么?”   他绝对听见了。   她被吓得抱他更紧,反应过来后,一张脸红透,也跟着他喊:   “我说!”   “商行舟是一个流氓!”   少年胸腔微震,乐得不行,在风里笑得肆意酣畅。   晚风猎猎,宿命一样,从两人之间交缠着滚过。   静默的群山之中,只有头顶遥遥寒星在看。   -   山上两条赛道,一条是上山的,一条是回原点的。   商行舟带着温盏上了山,摩托一横,停在山顶的小观景台。   入了夜,有点冷,地方极其偏僻,也没有别人。   万丈深渊,四周黑漆漆,俱乐部在旁边树梢上挂了个摇摇晃晃的破烂灯泡,非常简陋,电流不稳,风吹一下,它熄一下。   但是,朝着城市的方向望过去,能看到没有尽头的城市灯火,北京城四四方方,每一条街道都被灯光照亮。   温盏跳下车,腿软,鬓边柔软的头发丝被风吹得贴到脸颊上。   商行舟眼疾手快,扶稳她。   慵懒地撩起眼皮,低笑:“我这还什么都没干呢。”   现在说不清楚是兴奋还是害羞,温盏伸手想把头盔取下来,摘了两次拉不开扣,还是商行舟帮她打开。   摘掉头盔,小姑娘长发都被弄乱了,看起来有点毛,萌得不行。   她今天也不知道会被他带着来这儿,没加衣服,只穿了白色长袖和一件牛仔背带裤,平底小白鞋,胸前一只大口袋塞着装饰用的长耳朵兔子,跟个小孩似的。   商行舟手指从她耳朵旁边刮过,碰到脸颊,情难自禁地,凑过去碰碰她嘴唇:“冷不冷。”   温盏身体里兴奋的小因子都被唤醒,她眼睛亮晶晶,只顾着摇头:“这里好漂亮。”   她说着拽着商行舟,往围栏边上走:“你们怎么没在这儿装个望远镜。”   “不安全。”商行舟看着她脚下,像个操心的爹,一会儿怕她被绊倒,一会儿怕她太靠近围栏,“你就站这儿看,看不见坐我肩膀上,我给你举着。”   “哎。”温盏胆子忽然大起来,这儿又没别人,她叫他,“商行舟。”   商行舟撩起眼皮:“嗯?”   “你背我一下好不好。”   “……”   他手指微顿,偏移目光望过去。   温盏立在风里,她长得好白,轮廓青涩,五官精致,脖颈很纤细,春装能看到弧形衣领下锁骨起伏的弧度。   眼睛像一汪小小的湖水,温和坦荡,什么都不说,已经足以将人溺毙。   商行舟撇开眼,抵着腮,心里骂了句草。   然后收回视线,认输一样,低笑,朝她张开手臂:“来。”   下一秒,温盏扑进怀里。   她热热一小只,商行舟将她抱起来挂在背上,手掌在她腿根扶稳。   温盏趴在他肩膀上,不老实地喃喃:“商行舟。”   “嗯?”   “你肩膀好宽。”她埋首在他颈肩,嗅到他衣物上清爽的海盐气息,自言自语似的,“你有没有背过别人。”   “你说呢?”这问的什么问题,商行舟胸腔微震,有点散漫地笑了下,“你怎么不问问,有没有人骑我头上过。”   “那有没有人骑你头……”   “挂我肩膀上,在我看来。”商行舟漫不经心地笑着打断她,“就跟骑我头上是一个意思了。”   “……”   温盏紧张地收紧小细胳膊,讷讷:“那你要不要,把我,放下来。”   商行舟其实扶她扶得很稳,就算她松手,也掉不下去。   但他没说,偏头过去,撞了撞她的额头,轻笑:“你倒是松手。”   温盏被撞得往后一缩,没松手。   反而抱他更紧了。   她趴着,安静地看他,万家灯火在远方燃烧成海,四九城踩在脚下,全世界好像只剩她和他。   “哎,小温同学。”半晌,夜风吹动商行舟额角碎发,他吊儿郎当地,叫她,“现在你高兴点儿了吗。”   温盏凑过去:“嗯?”   “感觉你最近一直不太开心。”他说,“想让你心情好点。”   温盏心头一跳。   后来过去好些年,她也没再听过这么纯粹的问题,你高兴吗?高兴就行。   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别的期待,没想过让你成为谁,你高兴就行。   她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成一只海獭,趴着,不动,总是想揉脸。   “高兴的。”许久,温盏闷声,突然想到什么,挣扎着乱动起来,“你,你放我下去。”   他挑眉:“怎么了?”   温盏一本正经,小声:“让我亲亲你。”   “……”   商行舟低低笑了声,松手,把她放到地上。   不等温盏完全回过神,她两脚再次悬空,又被他拦腰抱起来。   “你之前是不是说过,觉得自己矮?”他手臂相当有力,一整只将她拎着放到摩托车上,扶着腰坐稳。然后,低笑,“是有点,但这样就好了。”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腰部,他手掌的部位传来热度。   温盏整个人都被稳稳禁锢住。   她脑子里放烟花一样,两只手下意识落在他的肩膀,抬起眼,正正撞进他的目光。   夜色无边无际,少年眼瞳漆黑,定定盯着她,春夜骀荡的晚风忽然变得粘稠,暧昧,沾染上说不清的欲。   风吹动额前碎发,勾得人心里发痒。   温盏低头,在他唇边轻轻啄了一下。   商行舟闷笑,扣住她的下巴,吻上来。   算不上轻盈,他含着她的唇瓣吮吸,然后长驱直入,直接撬开了她的牙关。   温热的气息喷到脸上,他的鼻梁触碰到她的皮肤。   呼吸交缠,勾在一起。   他的气息铺天盖地,太具侵略性,让人无所适从,无处可躲。   尽管已经学会了呼吸,温盏仍然被吻得有点喘不上气。   她的大脑混沌成一片,胸腔中却有炽热的情绪被点燃。   商行舟在这种事情上好像永远没有疲惫的时刻,掐着她的下巴,拇指摩挲她的下颌线,唇灼热得不真实。   她想躲,他一只手就换到后面,扣在她的后脑。   追逐交缠着,不肯放过她。   她想到一些喷薄的事物。   山洪或巨浪,少年永不止息的热情,带着点天真的隐忍,温柔,以及热潮。   他的吻一路下移,停留在她的脖颈。   她沉溺在这种不太真实的、幻觉一样发热的少年气息里。   相当漫长的一个吻。   温盏整个人都被亲软了。   靠商行舟另一只手扶着腰,才不至于从车上掉下去。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热气交缠,夜色沉默很久。   他忽然笑了声:“今晚在这儿过夜吧。”   温盏眼睛沾染水汽,有点惊讶地睁圆:“嗯?”   他嗓音异于平常地低哑,声音里透着欲。   话里话外意思太明显,她理解得有点艰难:“是我想的那个……吗?”   商行舟闷笑:“不然?”   温盏微张着唇,刚接过吻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水润润。   她花了几秒消化,然后认真提醒他:“商行舟,我们还是大学生。”   商行舟撩起眼皮,浑不在意:“大学生能生孩子了。”   “……”也是。   但、但是。   ……不行!   温盏手指蜷曲又伸展,想来想去,实在接不上话,欲言又止,张嘴又闭上。   这是完全超出她认知的事情。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找不到合理的理由来反驳这个法外狂徒。   商行舟跟他对视,一秒,两秒。   绷不住,被她的样子逗笑:“嗤。”   怎么会这么可爱。   连这个也当真。   肩膀耸动,他乐得不行,慵懒地凑过去,亲她一下:“逗你的,我就想想,不行吗。”   温盏后知后觉,脸颊爬上红晕:“商行舟,我有时候觉得,你特别不可捉摸。有时候又觉得,你的思维好像一条直线。”   他身体前倾,肩胛骨在短袖下撑起起伏的弧度,唇停在她耳边,热气在侧脸打转:“什么?”   她轻声:“你总是给我感觉,很像风。”   不是风和日丽的春季,走在路上,拂动柳枝的风。   是荒野里,高原上,烈日下,翻涌着、与剧烈的云团纠缠着,让人没办法忽视的那种风。   骨子里透野性,云一样流散在指尖。   永远也捉不住,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不是风。”可他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   春日里,夜色下,群星闪耀的山巅,余光外城市灯火如同打碎的银河。   他手背筋络分明,修长手指压着她的手掌,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相扣,收紧。   然后,咬着她的耳朵,许诺一样,蛊惑地,低声说,“是你的风。”   温盏心头重重一跳。   -   入了夜,星河灿烂,山顶风渐凉。   商行舟怕温盏冷,带她返程。   下山时,出了点小事故。   准确讲,也不算事故——   下去的路有两条,商行舟走其中一条,岔路口,差点撞上另一个下山的人。   是个姑娘,骑一辆红色的车,机身轰鸣,又美又飒。   从两人身边疾驰而过,卷起一阵凉风。   商行舟本身速度不快,反应也很灵敏,立刻控制住车身,手臂青筋暴凸。   顿了下,好胜欲野火一般被风吹盛,他低笑着,暗骂了句:“草。”   手指本来已经收紧车把了,忽然想起身后还有温盏。   他慢半拍,干脆没追,对方头也不回地超车过去了。   擦肩而过那瞬间。   温盏瞥见女孩头盔下的脸。   她屏住呼吸,有预感似的。   撞上一双漂亮又张扬的,浅褐色的眼睛。   两个人回到山下。   俱乐部开了灯,星星点点地,盈盈秀秀一团团,落在建筑群之间。   温盏这才惊奇地发现,这地方外头看着破,里面竟然很大,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山庄。   前头屋里没人了,走到后院,涂初初一票人正围在那喝酒玩牌。   啤酒瓶子倒了一地,石一茗脑门上贴满白条,唱歌唱得七倒八歪。   商行舟走过去,踢他:“我外套你放哪了。”   石一茗喝得有点上头,随手指:“前头没有么?你屋里看看。”   商行舟越过他,要去屋里拿。   石一茗坐在马扎上,丧尸似的拽住他脚踝:“哎不是,这才几度,你冷?你不行吧舟子,怎么虚成这样。”   商行舟踢他,笑骂:“滚。”   温盏跟在身后,他转过去,漫不经心牵她手:“看着点脚下,有路障。”   一群男生笑成一团,疯狂起哄吹口哨。   温盏有点无措,被他拽着走过去。   到前院,猝不及防,她又看见那辆红色的摩托,静静停在院子里,旁边没人。   温盏微怔,下一秒,商行舟的外套就落到她肩膀上:“你别感冒了,把这个穿上。”   温盏回过神,道了谢,刚想开口问。   身后响起一道明亮的女声:“商行舟!”   余光外冲过来一道黑影,女生摘了头盔,长发飞扬,停在商行舟面前,笑吟吟:“你刚刚有没有看见我?我好像在山上遇到你了。”   温盏嗅到一阵很轻盈的香气,像橙子。   “看见了。”商行舟撩起眼皮睨她一眼,慵懒地扯扯唇角,没什么兴趣地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回来,帮温盏把外套袖子撑开,“手伸这儿。”   温盏乖乖穿上他的外套。   黑色的,袖子很长,有点重。   套在背带裤外面,像偷穿哥哥衣服的小女孩,又莫名透着乖。   宁语兮看过来。   温盏感知到她的目光,没躲,抬头看过去,再一次对上这双张扬的浅褐色眼睛。   她长得非常明艳。   像刚刚骑车从商行舟身边飞驰而过一样,浅棕色的长发微卷,身材很好,高而挺拔。   两个人安静对视半秒,还是对方先开口:“你好,我叫宁语兮,是商行舟的高中同学。你是他的女朋友吗?我听说,他刚刚交了新的女友。”   宁语兮。   温盏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声音对得上,人也对得上。   过年时,商行舟电话里的人……以及,前几天,台球室,她听到的那个声音。   都是眼前这个女生。   温盏礼貌地跟她握手:“你好,我叫温盏。”   “是‘一盏灯’的‘盏’吗?”宁语兮凑过来,没什么恶意,似乎只是单纯好奇,“我听商行舟提起过你。”   温盏心头一跳,手心不自觉沁出汗。   “少给我来这套。”商行舟撩起眼皮,似笑非笑,一眼看透似的,打断,“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一直在这儿晃。”   宁语兮有点悻悻,对着商行舟做鬼脸:“哼。”   但也没沮丧太久,她放下头盔,转身就蹭蹭跑后院去了。   风穿堂过,温盏听到她的笑声,跟其他那群男孩儿的融在一起,飘扬在夜色之中。   他们好像确实比较熟……   温盏忍不住,想。   她的确是不太能应付这种场合,哪怕只是从他们旁边经过,也会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商行舟微垂着眼,把她外套袖口收紧,捏着她掌心,问:“你今晚还写作业吗?”   温盏回过神:“不写了,也没带电脑。”   “成。”商行舟吊儿郎当地,低笑着打商量,“那我们上去?这附近没什么东西了,白天再出去逛。”   温盏意外:“你不跟他们……玩儿吗?”   商行舟没兴趣:“一群大老爷们有什么好玩的,你坐着,等我会儿。”   温盏点头应好,飘忽的心情,忽然又好了一点点。   商行舟去后院拿门卡,夜雾飘忽,他们的游戏还没停。   黑T男生见他过来,以为他要加入,叼着烟,眯眼给他递:“那姑娘不跟你一起?”   旁边男生纷纷附和:   “舟子女朋友,看起来不像会跟我们一起玩的。”   “你哪儿搞的这种姑娘。”   “就是,这他妈画风都跟你不一样啊舟子。”   商行舟看一眼烟盒,没接,只是低笑:“我媳妇在呢,我上去了。”   一句话回答了前面所有问题,男生们发出一阵怪叫。   黑T男生也没说什么,笑了下,从口袋里找门卡给他。   商行舟吊儿郎当地伸手去接,门卡下压着个小盒子,一块儿递了过来。   他手指微顿。   黑T男生笑得不怀好意,朝他耸眉:“玩点儿没玩过的,小小商。”   商行舟撇开目光,笑着低骂:“草。”   他把门卡和小盒子一并潦草地装进裤袋,折身走回去。   -   温盏在原地等了商行舟一会儿,没见他回来。   入口处的屋子空落落,没什么人。   但旁边半开放的走廊和屋子都亮着灯,透过这一侧的落地玻璃,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她忍不住,起身,就往那边走了走。   然后发现,其中一间屋子,竟然是一个……   室内靶场。   有点惊奇于这建筑的构造,但下一秒,温盏立马又想到,他们这伙人好像都爱搞这种东西,外头看着不起眼,里面是另一回事。   上次纪司宴那个酒吧也是,连个正经营业牌子都没有,门口还钉个严肃得要死的铜牌写“非请勿入”。   如果不是熟人推荐熟人,谁知道老将军府被改建了成了喝酒的地方……   小桌上整整齐齐,盒子里装满子弹,旁边放着一把木仓,在白灯下泛冷光。   温盏伸手摸摸,拿起来,微愣,又赶紧放下。   这个重量……   她不太懂枪械,但她有点困惑,又有点吃惊。   很久以前,她摸过温俨的木仓。   不知道眼前这是哪个型号……   温盏犹豫的间隙,身后响起少年低沉清澈的声音:“想玩?”   她回头,见商行舟迈动长腿,正跨步走过来。   屋里灯只开了一一半,他手指落在墙面,按下去,大灯一排排点亮,室内一瞬亮如白昼。   “没。”温盏眨眨眼,“你们平时玩这个?不会很不安全吗?”   “仿的。”商行舟停在她身边,带来一阵小小的热气。他漫不经心拿起来,单手掂量了下,眯眼,对准靶心,“这个后坐力没那么大,声音也小,不容易伤到人。”   砰一声响。   随手十环。   温盏睁圆眼,有点惊奇。   木仓在商行舟食指绕个圈,他饶有兴致地看她,示意:“试试?”   温盏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学不会。”   一切需要动用四肢的东西,她觉得她都学不会。   可是。   商行舟觉得,她明明就挺想试试的。   他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她站在那儿,盯着弹匣,眼睛都在偷偷发光。   “成。”他把木仓拍到桌上,按着,挪到她面前,睨着这姑娘,痞气地笑,“那我今晚要给你教会了,你输我点儿什么?”   温盏感觉他这笑容里,憋着坏。   可她就好像忍不住一样,下意识地,仰着脸问:“你想让我输什么?”   “你说呢?”商行舟耸眉,手伸进裤袋,修长手指攥住门卡,慵懒地笑着,将卡和底下那盒子都放到他面前。   “今晚跟我一块儿,把这盒用完。”他微抬下巴,嚣张地示意,“你瞧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如果商行舟,从很早之前,就一直在,就好了。   -确实一直在,一直没有说。 第40章 宝宝   温盏:“?”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小盒子是什么。   好奇,把门卡拿开了,才看清上面的字。   就, 她小时候, 跟着家长去超市, 蹲在收银台想买糖,经常不小心误拿起来的那种东西。   热气从脖颈一路冲上脸颊,温盏整个人瞬间熟了:“你怎么回事商行舟?你知道这一盒有多少个……这一盒怎么可能用得完!”   商行舟微抵了抵腮,闷笑, 扣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颇有侵略性地靠近:“所以, 这是答应跟我一块儿用了?”   “我没……”手背传来热度, 温盏身体下意识后退,感觉自己好像在劫难逃, 红着脸, 语无伦次地妄图跟他讲道理, “你不能……商行舟, 我什么都没准备。”   “要准备什么?”商行舟堵住她后撤的路, 故意拖着尾音, 吊儿郎当地凑过来低笑,“屋里能洗澡, 洗漱用品很全,不行你用涂初初的。”   “不是……”温盏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她毫无心理准备,之前一直以为他在开玩笑, 现在看到他竟然连这个都准备好了, 感觉他可能来真的。   温盏欲哭无泪, 尤其他就这么凑过来,她一下子跑都跑不了:“反正,不行。”   “什么不行啊。”商行舟手臂越过她后脖颈,揽住她的肩膀。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撩开她贴在脸颊的碎发,勾引似的,在她耳边喷热气,“小温,气氛都烘到这儿了,不能说不行的。”   明明这么大的场地,一个旁人都没有。   可就是极尽暧昧,被抵在桌上,退无可退。   温盏脑袋被他的气息搅成一团浆糊,完全忘记自己刚刚要说什么:“商……”   话茬到一半被截住,他低头在她唇瓣上咬了一下,哑声:“来。”   他说着,修长手指微屈,轻轻掐住她一侧脸颊,颇有暗示意味地,轻轻揉了揉。   然后又亲了亲她颊边,轻笑:“给我一只手,教你。”   温盏像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海獭。   被他环抱着,他把枪放进她手中,拎着她站直,教她对准靶子:“专心点儿,这么瞄准,三个点是一条线,嗯?”   ——嗯。   温盏在心里眼泪汪汪。   学会射击的代价也太大了。   那必然不能学会!   商行舟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微微躬身跟她视线齐平,凑过去,故意咬她耳朵吹气:“如果是高精狙的弹壳,就不容易生锈了。”   温盏只听见最后两个字。   现在耳朵里不管出现什么词汇,都像是在搞不该搞的。   她慌里慌张,眼睛湿漉漉地转过去看他:“什么,你说你什么东西生锈……?”   商行舟笑意飞扬,捏她的脸:“以后,带弹壳给你。”   夜色渐深,山中星子繁集,远处有遥遥虫鸣。   院子里,又一声闷闷的枪响。   从靶场传过来,惊醒落在屋顶上休憩的鸟。   石一茗忍无可忍,翻白眼吐槽:“我草,他俩不是上楼去了么?怎么又玩起来了,这都多久了,这俩人有完没完?”   裴墨见怪不怪,靠在懒人沙发上数牌,冷静地分析:“可见小温妹妹并不是不爱玩,只是不爱跟我们这群无聊的男人玩。”   纪司宴喃喃接话:“是啊,跟男朋友在一块儿多有意思,我要是有女朋友,我也不跟你们一块儿玩了。”   宁语兮好奇:“商行舟在陪女朋友玩枪?”   纪司宴慵懒地笑笑:“嗯啊。我刚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今晚睡不了,他今晚干什么,得看他女朋友意思。”   “这么久,要不是我认识小温妹妹,真以为他们在靶场干起来了。”石一茗吹吹贴在额头上的白条,点评,“一物降一物,你们说商行舟这狗东西,以前拽上天的时候,想过自个儿有这天吗?”   “别的我不知道。”纪司宴接话,“他应该是没想过自己有喝酒抽烟都得看老婆脸色的一天,他完了,他放肆造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一票男生笑成一团,宁语兮更奇怪:“怎么你们,都跟那个女生很熟吗?”   纪司宴“啊”了声:“跟初初他们是一个学校的,你没见过正常,他捂得死。”   “可我看她很普通啊,而且刚不是也说,之前商行舟都没带她来过这儿?”宁语兮撑住下巴,“她也就能算是个……小美女?没想到商行舟喜欢这样的。”   她撇嘴:“以前追他女生那么多,可能这种安静挂的少吧,她那样的感觉不会主动追人。估计是商行舟没见过,图新鲜,也不像是多喜欢她。”   纪司宴唇角扯了下,没说话。   都是玩伴,年纪也大差不差,但在他们几个眼里,对涂初初和对宁语兮,始终不一样。   他们是一圈儿人,既然是“圈”,就势必存在中心和外环。   纪司宴裴墨和石一茗把涂初初当自己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涂初初人傻心大完全没有坏心思,商行舟这人嘴硬心软,暗地里也没少照顾他这个继妹,但宁语兮吧,她自个儿就没把自个儿当妹妹。   何况今天,他们在这儿,本来也是凑巧遇上。   一开始没想着带宁语兮玩的。   裴墨拧开汽水喝了口,喉结滚动,云淡风轻打破她的幻想:“你见过舟子喜欢别人的样子?”   宁语兮一噎。   “也不能这么讲吧。”见她脸色微变,涂初初赶紧打圆场,“主要是,我哥他跟盏盏在一块儿的时候,俩人一直在学习啊。他俩光顾着考试了,哪有空出来玩……而且,你别小瞧盏盏,她成绩很好的,长得也耐看啊。”   “学习?”宁语兮讶异,“商行舟不是说他最讨厌看书?”   “你听他胡扯。”身为室友的石一茗最有发言权,“谈恋爱之后,这哥们跑图书馆比上厕所还勤。”   好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说法。   靶场又传来砰砰两声闷响。   宁语兮收回视线,叹息:“那谈不了多久吧,听起来他挺勉强的。不是说人本来的性格很难改,你们是不是有个老话,江山易改,什么什么?”   “哦,本性难移。”纪司宴似笑非笑,“但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就是商行舟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坏东西,本来就热爱学习?”   宁语兮有点困惑。   她没听出弦外之意,很正经地摇头:“我不知道,但我没见过他认真学习的样子。”   她跟商行舟为数不多相处的日子,是在美国那段时间。   商行舟从不学习,后来是为了考试考回国,才重新振作。   但她一直觉得,那都是被迫的。   她忽然想到另一件事:“所以,我回国这段时间,他不跟我一起玩,喝酒他也不来,都是因为……在陪女朋友学习,或者说,他女朋友管得很死?”   石一茗:“也不是吧,他估计就单纯不想来,男人哪有女朋友好玩。”   宁语兮跟没听见一样:“那他得多痛苦啊。”   石一茗:“……”   宁语兮还没完:“你看他爸现在想提前把他送走,他每天都烦得要死,但是在那个女生面前还维持表面平和,那不就是没把她当自己人……”   “打牌。”纪司宴懒得再多说,手指敲在桌面,“下一个到谁了?喝酒。”   -   温盏和商行舟结束今日游戏,回到楼上的住处,已经是深夜。   她是趴在商行舟身上,被他背回去的。   几步路的距离,她累得一动不想动。   由于学生不太聪明以及其他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温盏哼哼唧唧始终瞄不准靶子,商行舟一点儿不心疼子弹,要多少给她多少,一种发誓要教她学会射击的架势。   温盏非常绝望。   她看出来了。   他真的很想把那盒用完。   到最后,两个弹匣的子弹都打空了,商行舟才满意地收兵,舔舔她的唇角:“走了,今日教学结束了,下次再来。”   温盏意识有点迷糊。   这一晚他环抱着她,手也不是很老实,那么大的场地就两个人,他想干什么干什么,肆无忌惮。   温盏感觉自己头顶有一个血槽,每被他亲一次,血槽里的HP就减少一大截,以至于到了后来,完全不能思考,只能任由他摆弄以及,揉捏。   到了楼上,商行舟把温盏放在床上,给她放热水洗澡。   浴室单向玻璃正对着后山蓊郁的森林,夜色下远山绵延,夜雾缠绕。   温盏的身体碰到温热的泉水,理智才缓慢地回流。   她低头,发现自己腰都被他捏出红印了,由于皮肤太白,他亲过的锁骨处,也留下一点说不清的痕迹。   温盏看着镜子,愣了下:“什么时候留下的……”   顿住,忽然想到在山顶时,他那个绵长的吻。   他吮得她舌根发疼,吻到一半,从唇瓣下移,触碰了她的脸颊以及下巴,自脖颈一路向下,到锁骨才停下。   所以,那个时候,就有了。   她今天晚上,是不是还,顶着这个痕迹,招摇过市来着……   被涂初初他们,都看到了吗。   啊啊啊啊。   温盏把脸埋在水里,逃避社死现实。   下一秒,头顶的花洒里的水,飘飘悠悠地停了。   温盏:“……”   温盏默默裹好浴巾,小心地给浴室门推开一条缝,弱弱地叫:“商行舟,你在吗?”   屋内传来少年嚣张的一声反问:“嗯?”   “热水好像,又停了。”   “……”   一分钟后,商行舟面无表情地站在浴室洗手台旁,举高导流的水管,让水位不够高的水能够流进浴室。   他们这个浴室的构造,也比较奇特。   引的是山上的山泉水,但水位很迷,一晚上洗个澡停了三次水,商行舟索性把水管拆了出来,就这么举着。   浴室花洒慢慢地,重新开始正常出水。   温盏左转看看花洒,右转看看商行舟,然后谨慎地紧了紧浴巾。   商行舟低头划拉了两下手机才发现她还站着,他斜眼瞥她一眼,闷笑:“不去洗?”   温盏咽咽嗓子:“你站这儿,我怎么洗。”   浴室干湿分离,玻璃是透明的,其实他如果转过去,只要等雾气起来,就也看不清什么了。   但温盏不行,她有心理负担。   商行舟不紧不慢,将手机收进裤袋。   后知后觉地,回过点劲儿来。   他的确很久没来过这边了,但这也的确不是他第一次来这个山庄,热水一直好好的,怎么就今晚忽然出问题。   这些狗东西,都是故意的。   他抵了抵腮,决定不辜负朋友们一番好意,笑了下,状似正经地跟温盏打商量:“就这样不行么?我给你看着,你在里头洗,我在外头帮你调水。”   温盏长发软塌塌落在肩膀,一双眼湿漉漉,水汽将眼睛熏得明亮而水润,有点无措地睁圆眼,叫他:“商行舟。”   声音也软软的,像一句小女孩的恳求,没什么威胁力度,但你不答应她,她会忍不住哭。   商行舟一下子就觉得不行了。   他在心里暗骂草,撇开目光,嗓音发哑:“行了,我用支架把水管支这儿了,你悠着点。”   “……”   “都这时候了,就别撒娇了。”他停了停,像是想到什么,闷笑,“万一我到时候真忍不住,把你给怎么了,你不得哭一宿么。”   温盏耳根红红,迅速洗完这个澡。   换了睡衣,她坐在床尾吹头发。   这山庄的客房统统在二楼,视野很好,大片大片落地玻璃窗,深夜也能看到群山起伏。   商行舟很快去而又返,短发被打湿,刺猬似的,钢针一样立着。   他身上没有热蒸汽。   温盏愣了下:“你这么快。”   他走近了,她又想到:“你是用冷水洗的吗?”   商行舟迈动长腿,越过她。   披着条浴巾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大佬似的摊开,隐约露出一点腹肌线条。   他拽里拽气,只回答她第一个问题:“快?温盏,你不能对着一个男人说快。”   “……”   “商行舟。”她被逗笑,“你正经点。”   刚开春,气温也没有很高,暖气早就都停了,山上还有点冷。   温盏头发吹干了,蓬松柔软地落在肩头。   她走过去,将吹风机递给他:“下次别用凉水了,很容易生病的。”   她一凑过来,那种明显的,浮动暗香的热气,就也跟着流淌过来。   空气分子好像被标记了,每一颗每一粒上都写着“温盏”大名,商行舟又开始感到热。   骨子里那些躁动的小分子,轻而易举被她唤醒。   “温盏。”他嗓音泛哑,接过吹风机,两人手指短暂相触,过电似的,他也感到酥麻。   商行舟顺势攥住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低声:“别叫了,你再叫,我的忍耐也要到头了。”   温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手腕拖着,扔到他身旁的沙发上。   很软,她深深陷进去,刚挣扎着翻过身,就被他膝盖抵住。   商行舟将她压在沙发一角。   他没穿别的衣服,仅仅一条黑色短裤,以及上身的浴巾。   这个角度,浴巾被蹭掉一半,腹肌线条一眼可见。   他呼吸渐沉,眼瞳深邃,很黑,里面翻滚起星星点点、微小火焰一样的情绪。   温盏眼睛湿漉漉,小心地看着他。   下一秒,他凑近,发热的唇压下来。   跟在山上时,那个不管不顾,好像要亲到世界末日的吻不太一样。   商行舟这次很有耐心,一点点地啃咬,含着她的唇珠吮吸,等她缓慢地开始回应,才伸舌尖进去,卷走她的呼吸。   温盏仰着头,青涩地适应他,脖颈线条像天鹅一样拉长。   他没穿上衣,她两只手无所适从,不知道该落在哪,将将拽住他浴巾边缘,把他和自己的距离拉近。   商行舟的吻,跟他这个人一样,侵略性一向很强。   不会给人留出任何思考空间,就这么带着蓬勃的气场,强势地压下来。   温盏眼中生理性的水汽不受控制地凝结,眼睫很快也变得湿漉漉。   寂静长夜,暧昧丛生的空间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下一刻就要被点燃。   然而下一秒,商行舟却气息不稳,忽然稍稍离开了她的嘴唇。   两条手臂撑在她身侧,他小臂上青筋暴涨,忍耐到极限,嗓子哑得不像话:“温盏。”   他抵着她的额头,微闭着眼,呼吸滚烫:“我迟早被你弄死。”   温盏忽然有点眼热。   所以,她的感觉也没错,商行舟永远不会忘记她说过的话,如果她在山顶和靶场都拒绝过了,他就真的不会继续。   “商行舟。”她认真地看着他,眼睛很亮,小声,“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跟男生……这么亲密地,接触过。”   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乃至……下一个第一次。   她垂眼,用自己是手指去碰他的手,声音很轻地,跟他讲道理,“你再等我一下好吗,等我……我,做一点,功课。”   她脸颊红得发烫。   话脱口而出,说完了才觉得羞耻,她脑子里这瞬间好像有一百只海獭在尖叫,摇着她的肩膀问她:“你在说什么啊天呐,温盏你还是温盏吗,你竟然也能说出这种话!”   “你做什么功课?”商行舟被她逗笑,低着头,胸腔微震,“要做也是我做。”   他开口时,热气打在她脖颈之间。   有点痒,可是又很亲密,温盏不想推开他,缓慢地眨眼:“可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商行舟抵了抵腮,撩起眼皮看她,笑得又痞又坏:“你知道我做了什么?”   温盏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真诚指出:“我可能知道。因为你那个……那个,它,现在正,抵着我。”   商行舟:“……”   商行舟移开目光,无声地骂了句“草”。   今天是过不去了。   他稍稍后撤,朝她勾勾手,手掌握住她的腰:“来。”   腰部传来他掌心的温度,温盏一脸茫然,被他从沙发上薅起来:“嗯?”   商行舟借力,扛沙袋似的,直接将她就这么扛起来,放到肩膀上。   猝不及防,全世界天旋地转。   他肩膀很宽,手也稳,温盏没觉得难受,就是下意识有点慌:“你……你干什么。”   商行舟笑得有点野,嗓音沉哑:“也不是非得用那个小盒子里的东西。”   温盏微怔,一下子更慌了:“你怎么还在想那个事?”   下一秒,她后背深陷入床铺柔软的毛茸被褥。   天旋地转,不等她反应,商行舟已经扔掉浴巾,迅速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啪嗒”按掉大灯,他将她捞进怀中,按住不让动。   掐住她纤瘦的腰,嗓音低低的:“手也行的。”   夜灯幽幽,铺天盖地的荷尔蒙气息,心跳扑通扑通,暧昧的气氛浓稠地将两人包裹。   温盏微怔,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挣扎着要逃跑:“不是……”   “你瞧。”商行舟呼吸有些重,打在她耳畔,“电影里不是都那么演。”   温盏眼泪汪汪:“我没看过那种电影!”   “乖。”商行舟哑着嗓子,亲她一口,哄诱似的,“就一次,下次我带你看,好不好?”   他叹息一般,低低叫她:“行不行啊,盏盏。”   -   盏盏。   温盏从没听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这么蛊地,叫她,盏盏。   太让人心动了。   好像一头栽进棉花云团里,全世界的甜和暖都奔涌过来,温盏被砸得不辨方向,也完全忘了自己刚刚原本是打算怎么拒绝他。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她前一晚睡得不太安稳,躺在床上思考了整整三分钟,才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这种事情,一旦她意志不坚定,松动,就立马给商行舟可乘之机。   她前脚答应,后脚商行舟就得寸进尺,所以……   就算昨晚没用上小盒子里的东西,他俩还是折腾到快天亮才睡。   到后面,也没别的……   就是手酸。   温盏默默决定,一整天都不搭理商行舟了。   另外一行人前一晚玩到天光熹微才去睡,也都中午才起床,所以没什么人感到不对劲。   涂初初趿拉着拖鞋,一下楼就看到温盏面色沉静,正站在水池前,认真地洗手。   她打着哈欠走过去,打了个招呼,找自己的牙具:“早啊,盏盏。”   温盏很平静:“嗯,初初。”   涂初初边刷牙边睨她,一眼扫见她脖子里的草莓印。   ……但又不太像是事后。   怪怪的,说不上来哪里怪。   她耸耸鼻子,吐掉泡沫,不深究。   等人齐了,一行人在山庄里吃午饭。   等上菜的空挡里,涂初初看见温盏忽然站起来,又去洗了一次手。   涂初初:“?”   吃完饭,在附近逛,中途温盏不知道想到什么,又洗了一次手。   下午,纪司宴开车送几个人回城区,上车之前,温盏忽然表示:“等我下。”   然后,她又去洗了一次手。   涂初初:“……”   前一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她觉得她的手,不干净了么?:)   -   返程,纪司宴开车。   商行舟在车上打了个盹。   醒来时,窗外阳光摇曳,大好的春日,光线融融的,路边粉白的桃花盛开。   很多年后,他仍然不能忘记这个午后。   阳光清浅,花瓣在风里飘,他降下车窗,让风通过。   然后低头,去看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温盏前一晚大概也没睡好,上车就伏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早上气鼓鼓地穿上衣服下楼就跑,负气地不肯跟他说话,可身体好像早已熟悉了他的气息,睡梦中,不自觉地向他靠近。   轻柔的阳光照入车内,风吹过,枝头桃花花瓣扑漱着落,有一些飘进车内,落在他的外套衣摆上。   他伸出手指,轻轻扒拉她的眼睫毛。   她皮肤真的好白,脸颊也软,睫毛卷翘浓密,像栖息的蝶翼。   好可爱。   哪里都可爱。   这么可爱的人,竟然是他的女朋友。   生气也可爱,不搭理他也可爱。   想着想着,他一只手撑着下巴,忍不住笑出声。   前排的石一茗:“……”   他头痛欲裂:“你能不能消停会儿,纪司宴说你自从谈恋爱之后就不正常,我一直没信,现在看,你是真的不太正常。”   商行舟怕吵醒温盏,胸腔微震,很狂傲地,轻声说:“你们不就是嫉妒我有女朋友,有本事说我,没本事自己找。”   石一茗:“……”   忽然理解了温盏送商行舟小机器人时,裴墨为什么那么恨他。   他的确是非常可恨。   车子驶入城内,由北至南穿过三环,停在T大南门。   温盏睡梦中被人轻拍了拍,揉着眼醒过来,一抬头,正正撞上商行舟含笑的眼睛。   她愣了下,脑子里记忆回流,一瞬间又想起那些不可言说的夜。   “谢谢你送我回来。”这句是对着纪司宴的。   “我们下次见。”这句是对着石一茗的。   然后,温盏像一只被本来好好飘在海上、忽然被路过的潜水员手闲挠了一把的海獭,惊慌失措地捧着脸,转身就要逃跑。   抠一下,抠两下,抠不开车门。   身后商行舟一声轻笑,倾身过来,“咔哒”一声轻响,帮她打开车门。   “舍不得我吗?”见她还发愣,他故意凑过去,不紧不慢地朝她耳朵吹热气,声音很轻很轻,“怎么不走啊,盏盏?”   温盏立刻加速小跑下车。   商行舟轻笑一声,也跟着下去。   工作日,风和日丽,校门口人不多。   踏青的好日子,没有课的学生三五成群,有人在草坪上玩飞盘,有人坐在旁边看书。   温盏快步走在前面,商行舟不紧不慢,迈动长腿,在后面跟着。   两个人影子靠得很近,像亲密的恋人,始终贴在一块儿,寸步不离。   快到公寓门口,温盏终于忍不住,转过来:“你别一直跟着我。”   商行舟笑起来:“还生气?”   温盏:“……”   肉眼可见的红晕从脖颈爬上去,一点点侵蚀她的面颊。   温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现在不太想看见商行舟,憋着气转过去,走出去一段路。   商行舟这回没跟。   果不其然,她走没几步,又负气地转了回来:“我觉得你这人,特别不讲信用。”   商行舟闷笑,跟上去,耸眉:“怎么?”   四下无人,温盏耳根涨红,也不太好意思说,声音很小:“不是说好了,就一……一次。”   商行舟故作惊讶:“我没说就一次啊。何况你也知道,我以前没有这种经历,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他拖着尾音,慵懒道:“竟然会反复啊。”   温盏:“……”   他好无辜。   他怎么能这么无辜的!   温盏气得要走,刚转身,手腕传来重量,被他拉住。   商行舟追上来,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笑意,他声音低低地,跟她道歉:“我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行不行?”   ……这还怎么有下次。   温盏小声:“你别拉着我。”   “那我亲亲你。”   和煦的春风中,商行舟微微躬身,攥着她细白的手腕,低头,亲吻在她手腕内侧。   连接动脉,能听到心脏跳动的地方。   他嗓音微哑,低低问她:“现在开心点儿了吗?宝宝。”   -   宝宝。   温盏脑子里又开始放烟花。   救命啊商行舟到底是什么蛊王啊,他到底是不是在四处下蛊啊。   这两个字像被施了咒一样,温盏心脏扑通扑通跳,走回宿舍的路上,像是踩在云朵里。   再来一阵风,她就能飞起来。   乌乌。   温盏站在宿舍门前,掏出钥匙那瞬间,忽然又想见商行舟了。   以后要怎么异地……   刚分开十分钟,她就又想他了。   温盏心情复杂,酸涩甜蜜又惆怅地推开门,一眼扫过去,屋里正正放着两个大行李箱。   邱苏橙的桌子和床都空了,但她人不在。   陆灿也没在,只有宋思蘅躺在床上,举着平板看小说。   温盏走过去,诧异地问:“发生什么了?”   宋思蘅摘掉耳机,小声跟她说:“回头我再跟你详细解释,苏苏男朋友劈腿,她昨晚回宿舍收拾东西说之后不住校了。”   温盏没懂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她只关注到一件事:“他们不是刚复合?”   “是啊,因为两个人异地嘛,全段时间放假,苏苏跟着男朋友回了趟家,发现,他同时在谈三个女朋友。”   温盏:“?”   温盏震惊:“这不是很容易被发现?”   “不会啊,这要怎么发现,两个人都不在一个地方。”宋思蘅说,“他那男朋友,来北京时跟苏苏谈,回成都时跟校友谈,安排得妥妥帖帖。”   温盏微怔。   宋思蘅躺回床上,总结:“总之不要谈异地恋,会不幸的。” 第41章 哽咽   温盏忽然有点惆怅。   行李箱挡路, 她把邱苏橙的两个箱子提起来,推到她座位旁边。   然后简单洗了个澡,吹干头发, 上床午睡。   前一夜就没怎么睡, 商行舟手臂箍在腰间, 她不习惯,想躲,推开他没一会儿,他又会重新抱上来。   温盏思维稍稍冷却, 就会忍不住有点困惑……   这人真的, 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那动作是怎么做到, 那么熟练的。   躺床上,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定闹钟, 信息栏忽然弹出一条:   “Trac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温盏愣了下, 点进去, 头像相当显眼。   明艳的少女坐在室内, 背后花园里阳光逶迤一地, 一只手拿着画笔, 脸上点缀油彩,对着镜头歪脑袋睁圆眼。   宁语兮。   是谁把自己的微信号给她的……   温盏手指停顿, 点击“通过”。   那头很快发来打招呼的消息,表情包, 一只头上戴蝴蝶结的白色小熊:“hello!”   温盏也回了个差不多的小表情。   那头没再说话。   温盏等了几秒,没等到新的消息, 退出对话框, 找到眼罩。   余光一瞥, 看见朋友圈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红圈。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温盏:“……”   等了一会儿,数字不再往上跳了。   她点进去,发现宁语兮把她所有朋友圈,全都顺着点了一遍。   像是在刷存在感。   ……非常微妙。   温盏朋友圈东西不多,她没什么分享欲,这时候却对宁语兮忽然产生点儿好奇,顺着那些赞点进她的朋友圈,不出预料,看到一堆照片。   基本都是她自己的,也有一部分跟别的朋友的合照。   和纪司宴他们几个互动很少,偶尔能看到石一茗随手给她点赞。   她似乎格外喜欢室外活动,照片里经常跟不同的朋友在各种地方登山、游泳,或者健身。   面对镜头时总是很自信,笑得大方明艳。   是……   跟自己完全不一样的类型。   温盏忽然有点睡不着,她觉得,杨珂应该很喜欢这个类型。   妈妈最早期待的,女儿的样子。   应该是宁语兮这样才对。   退出对方的朋友圈,忽然弹出来一条新动态。   宁语兮发的,简简单单一个词,后面活泼愉悦的小波浪号:“forever~”   配图也很简单,一辆红色的摩托,嚣张地立在院子中,是昨天刚见过的,她那辆车。   背景被虚化了,但温盏还是一眼辨认出来:商行舟的摩托。   “……”   温盏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漫长无声地叹息。   其实关于宁语兮的一切,在酒吧那晚,商行舟某个朋友的女朋友,就已经跟她说得七七.八八了——   挺简单。   父母认识,宁语兮家里人跟商行舟的妈妈关系好,高二高三那年,他们是同学。   她追过商行舟,商行舟没同意。   但后来两个人一直一起上下学,冲浪,徒步。   直到商行舟回国。   温盏想。   其实宁语兮跟商行舟在一起的时间,远比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得多。   她喜欢了商行舟那么多年,但在商行舟的视角里,她不过也只是刚谈恋爱没多久的女朋友。   最后一点睡意也消散了。   陆灿破门而入:“烦死了这些男的,一分钟都不能脱离视线,只有挂在墙上才消停!”   温盏慢慢爬起来:“那如果以后要一起生活几十年,总不能时刻盯着。”   陆灿吓一跳:“你回来了?”   旋即又有点不好意思:“我吵醒你了?”   “没。”温盏想起自己还有个东西没处理,干脆下床,“我没睡。”   换了衣服,咬着皮筋给自己扎马尾:“你去送苏苏了?”   “嗯,她估计晚点儿还要回来再拿一趟箱子……”陆灿坐下来倒水,“哎,本来说暑假要留校考研呢,现在连考试的心情都没了,男人真是害人不浅。”   温盏没法应和这个。   她觉得她也有点恋爱脑。   “对了,盏盏。”说着来,陆灿忽然想起,“我遇见费元嘉了,他说你没报那个3+1的项目?为什么啊?”   这不就来了,温盏叹息:“不想出国。”   “你……对哦,你男朋友在国内呢。”陆灿没多想,扯开话题,“姐妹们,你们暑假都打算去哪儿实习?我投了上海和广州的公司,不想在北京待着了,我待烦了。”   宋思蘅探头:“我去杭州,回来给你们带礼物。”   陆灿:“小温呢?”   温盏想了想:“夏令营回来如果还有时间实习,我应该会在北京吧。”   “怎么不干脆在上海多玩一玩,那边好吃的多啊。”陆灿顿了下,老问不该问的,“那你大四如果要继续实习,是不是也不打算拿北京之外的offer了?可是商行舟应该也要实习吧,他去哪啊?”   温盏有点词穷。   该怎么说?她不知道。   她没跟他聊过这件事,商行舟好像没发愁过这个问题,上次裴墨问过,他们几个实习去哪,估计都是家里给定的。   但是。   温盏突然有点奇怪。   之前在图书馆,问商行舟以后异地怎么办,他也很平静。   是错觉吗……他好像很早就做好了要分开的准备。   温盏没睡醒,脑子乱糟糟的,陆灿正跟宋思蘅讨论哪儿好吃的多,她没头没脑插嘴问:“异地一定会分手吗?”   宿舍里静默半秒。   陆灿看宋思蘅:“你又跟盏盏瞎说什么了?”   宋思蘅瞪她。   “别想太多,我们离毕业还有一整年呢。”陆灿神奇地猜到温盏那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是想说什么,安慰道,“再说了,实在不行,你就趁着这次夏令营,提前适应一下异地呗。”   “……”   温盏一点也没被安慰到。   她整理好夏令营要用到的材料,翻开漫画看了两页,看不下去。   还是捡起手机,给商行舟发消息:“海獭可怜巴巴.jpg”   商行舟过了会儿才回:“想我了?”   温盏心情忽然好了一点点,问他:“今年暑假,你要实习吗?”   X:“要。但具体去哪,还没有定。”   顿了下,他像是轻笑:“如果在上海,我就去找你。”   温盏莫名放心了点:“好。”   她思索半秒,犹豫着问:“我夏令营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每天都给我发消息?”   商行舟笑起来:“什么傻话,那当然。”   吊着的心脏稍稍落回去,温盏退出聊天界面。   手指还是无意识抠住手机壳。   心里总有点惴惴的。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烟雾一样将她缠绕。   明明,商行舟很早就跟她说过了,他跟宁语兮没什么。   而且,他也确实没对宁语兮表现出过什么格外的照顾……甚至,他还一直在有意保持距离。   但是。   温盏心里浮现很多非常微小的想法,藤蔓一样,偷偷攀爬着,将心脏包裹。   她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   大概率,杨珂和温俨,都会更喜欢宁语兮。   那为什么商行舟,会喜欢她?   她到底有什么,是应该,被喜欢的。   温盏想不明白。   夏令营出发之前,她回家拿行李箱。   这次去上海,她提前没跟任何人商量行程,只和商行舟说了。   杨珂这才知道暑假她有小半个月都不在北京,听完之后,气得不行,当场停了她所有卡:   “你现在本事大了,什么事都能不跟父母商量就自己做决定,以后我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温盏没想到她发这么大火,茫然地看着杨珂头也不回转身离开,将门摔得震天响。   她站在原地,捏着行李箱拉手,不知所措。   温俨安慰:“你妈妈不是不赞成你去外地读书,她只是生气你不跟她商量。”   温盏眼眶一下子红了,难得强硬,反驳:“她那种态度,要我怎么商量。”   温俨劝慰无果,给了她一张新的银行卡:“你用爸爸这个。”   温盏没接。   其实她之前存了很多钱了,各种比赛的奖金。   那些钱,温俨跟杨珂从来也不会要她上缴,都让她自己存着,数目相当可观。   “她不放心你,这种涉及到读书工作的事……你从小到大都没自己做过决定。”温俨拉开箱子,把卡放进她的口袋,“密码是你农历生日。这次,你还是跟那个男生一起吗?”   “不是。”温盏闷声,“就我自己。”   温俨拍拍她的脑袋,轻声:“我们小温长大了。”   顿了下,他又说:“你要懂事一点,你妈妈不会害你的。”   好像被踩到什么难以忍耐的点,温盏有些不敢相信地仰起头,声音里染上水汽:“怎么才叫懂事,我以前一直很不懂事吗?”   杨珂可能更想要一个宁语兮那样的女儿,或者费元嘉那样的儿子。   但总之不是她现在的样子,软弱,胆小,小时候总是给她添麻烦,长大后又忽然有了叛逆期。   温盏忽然觉得非常委屈,倔强地望着温俨,指甲陷进掌心,眼泪打转,不肯让它掉下来。   她哽咽着小声:“别乱找理由了,她就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她忽然哭了,温俨有一秒无措,叹息,拉着她坐下来:“没有不喜欢你,盏盏。”   他抽纸递给她,“你妈妈,那次跟你吵架之后,去找商行舟的爸爸聊过……就是商锐叔叔,你小时候见过的,你可能不记得了。”   他说,“你商锐叔叔,原本也打算送商行舟去读军校,只是高考时出了点小意外,他才进了T大……但商行舟自己也认可他父亲的逻辑吧,不管怎么样,今年还是要走。你妈妈估计看你俩太小了,女孩的父母总是比男孩父母想得多一些,她觉得你俩以后的人生轨迹完全不一样,迟早会分开,长痛不如短痛。”   “不过,盏盏。”温俨停了下,“爸爸在这方面想法跟你妈妈不太一样,我不觉得谈这种恋爱没意义,你年轻时总得经历过失败的恋爱,以后才知道你想、你能跟什么样的在一起。再就是,你妈妈估计也觉得你是因为他才不想申请3+1的项目,所以这不是,几件事都叠一块儿就……”   温盏脑子嗡嗡响,艰难地抓住重点:“等一下。”   她想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叫做,‘商行舟,今年还是要走’?他不是明年才毕业?”   这回换温俨愣了:“那男孩没跟你说?”   他说:“你商锐叔叔,想今年下半年就送他走——商行舟答应了,没拒绝。”   -   轰隆隆——   闪电如同青蛇游走天际,大雨倾盆而下。   一连几日暴雨,夏日燥热被冲刷干净。   到了夏令营出发当天,雨忽然停了。   天空仍旧阴沉沉,灰色云层厚重地压着,好在航班没有延误,照常起飞。   放暑假了,大清早,机场里就到处都是旅游团。   商行舟提着箱子帮温盏做了值机,送她到安检口,见她一言不发埋头就要往前走,轻笑一声:“小温同学。”   温盏茫然地回过头。   他吊儿郎当的:“不抱一下?”   温盏脚步微停,又走回来。   她一连几天失魂落魄的,闻言也没多说什么,转过来,顺遂乖巧地陷进他怀里。   商行舟拍拍她脑袋,感觉海獭情绪低落,低声问:“谁惹我们小温不高兴了?”   “没。”温盏不知道说什么,思绪还乱着,拱在他怀里,闷声,“这几天在家里,总是要早起,没睡好。”   商行舟撩起眼皮,看到安检口隔着十几米,立着电灯泡费元嘉。   他穿衬衫,仔细地打了领带,夹着领带夹,一副冷面精英的样子,面色不善,不停用余光扫视温盏的方向。   但不见温盏父母。   温俨和杨珂都没来送她。   商行舟心脏被拉扯,微躬下.身,轻捏捏她的脸:“等回来了,陪你去音乐节。”   温盏望着他,手指蜷曲又伸展,思前想后,鼓起勇气:“商行舟。”   他耸眉:“嗯?”   她眼睛黑白分明,湿漉漉:“你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我俩会分开的准备吗?”   “不是早就聊过了。”商行舟手指修长,把她散落在鬓角的毛绒碎发放到耳后,慵懒地轻笑,“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他声音很轻,明明也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任何轻视,或者,不耐烦。   但温盏立刻闭上嘴,决定再也不问。   商行舟总觉得她有点可怜巴巴的,也不说话,一双眼跟小鹿一样,就那样直勾勾看他。   “你落地跟我讲。”他说,“我有时间就去找你。”   好半晌,温盏闷声:“嗯。” 第42章 自嘲   上海天气也不好。   落地时空中飘着小雨, 温盏和费元嘉都没带伞,好在有学校的人来接,点对点送到住处。   温盏没什么精神, 费元嘉一路上找各种话题她都不接茬, 到下车时, 他没办法,只好说:“晚上一起吃个饭?聚餐,大家都在。”   她想了想,答应下来。   夏令营时间不算长, 宿舍两人间, 另一个姑娘叫杨邈, 是隔壁南京一所大学的, 专业超酷,航空设计后面接着一大串, 温盏没记住。   倒是对方, 很好奇地, 问她:“你怎么这么没精神, 失恋了?”   温盏摇头。   但感觉自己跟失恋也差不多了。   她很想找个人倾诉, 不知道能去跟谁说。   涂初初跟商行舟家人的来往多且密集, 如果商锐做了决定商行舟也答应了,那她大概率是知道的, 甚至可能石一茗纪司宴他们都知道……   就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这要怎么问,她完全不敢开口。   怕电话里多说一句话, 之前对商行舟所有无条件的依赖,都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哗啦啦被推倒。   温盏觉得自己好可怜。   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下午有个简单的见面会, 收拾好东西, 她就一个人在宿舍里坐着发呆。   杨邈出了趟门,回来时拎着桃子果汁,抱着把不知道从哪借来的大伞,兴奋地招呼她:“走呀!一起去报告厅呀!”   ——至少室友很热情。   温盏心情又稍稍好了一点。   在报告厅坐下,冷气从头顶噗噗往下落,她盯着手机屏幕犹豫,一直犹豫到见面会开始,也没看到商行舟给她发消息。   温盏敲字,主动给他发:   “我到学校了,也吃完午饭了。”   “嗯……最好吃的是油焖笋。”   “室友脾气很好。”   “我运气是不是挺不错的?从小到大,遇到的室友都是好人。”   隔了会儿,商行舟没回。   见面会简单介绍了夏令营的营员和几个教授,几十个人也就一个班的人数,按照专业给大家建群分了组。   温盏心情不好,胃不舒服,原本不太想去晚上的聚餐了,被杨邈拽着,又想起已经答应过费元嘉,就还是硬撑着精神,回宿舍换衣服。   离开报告厅,杨邈牵着她在路上躲避水坑,歪头问:“那个姓费的男生,是你同学?”   温盏点头:“嗯。”   “他好活跃,刚我周围好几个妹子都在看他。”杨邈笑,“但他一直在看你,隔一会儿就转过来看一看,你好像都没注意到。他是不是喜欢你?”   温盏想到宋思蘅之前说过的一个理论,也许感情是流动的,别人怎么对待你的,你得还回去。   还的时候不一定是还在这个人身上了,总之可能别人给的你不想要,你想要的,另一个人不肯给。   她叹息:“我们就普通同学。”   “竟然没点儿别的?”杨邈有些小遗憾,“今天早上你们下车时,我差点以为你们是暧昧期的情侣。就现在一起参加推免、以后一起读书那种,连专业都一样,可以一直泡在一起——多好,我也想一直跟我男朋友泡在一起。”   温盏迟疑:“你很想跟男朋友一直在一块儿?”   “那当然,这谁不想?”杨邈理所当然,“热恋期最上头的时候,我恨不得把他装在后备箱里带走,最好以后我去哪他去哪。”   我去哪儿他去哪儿……   温盏手指蜷曲,沉默。   一开始,她就知道,商行舟有他想去的地方。   所以她从没指望过,让他来跟随她。   可商行舟同样没说过,想一直跟她在一起。   当时……她忽然改变主意,说要来上海读研,商行舟的态度,也是支持的。   他愕然过,但非常短暂,似乎很顺遂就接受,并立马释怀了。   一点也没为异地这件事,表现出犹豫和纠结。   她担心的事情,他好像都从没想过。   温盏垂下眼。   入了夜,小雨转成中雨,街灯都被笼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天气预报后半夜将有暴雨雷电,提醒市民出行躲避电线与树木。   一伙儿年轻人,吃完晚饭,换个地方嗨。   温盏跟着杨邈喝了一点点果酒,胃部的不适越来越强烈,中途给商行舟打了两个电话,他也没接。   担心自己现在离场太不合群,温盏没走,蜷在角落沙发里,给他发消息:   “舟舟去哪里了qaq”   “舟舟已经一整天没有回我消息了T.T”   商行舟没动静,她点进小温同学机器人的共享聊天界面,艾特“小温同学”,打字:“你爸爸去哪里了?在忙吗?”   小温同学检索到“爸爸”关键词,现场表演了一个脸红:“啊,这不可以告诉你。皱眉.jpg”   温盏被自己设定的程序逗笑。   她打字:“那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吧。”   小机器人检索到“回来”,摇头晃脑答非所问:“对呀对呀,会回来的!”   温盏问:“他现在跟谁在一起呢?”   小温同学:“这个小温同学就不知道啦,你让我想一想哦!”   温盏无意识地抠了下手机壳,犹豫:“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不见了。”   小温同学:“这个小温同学就不知道啦,你让我想一想哦!”   温盏又难过起来。   她一个人坐着,面色微微发白,没化妆,长发柔软地垂落,嘴唇反显出温和的微红色。   有男生朝她走过来,修长的影子将她笼罩进去,清澈的声音轻轻落下来:“你好。”   温盏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他却没坐。   酒吧光线昏昧,卡座旁其他人在玩她叫不出名字的游戏,灯光摇曳,一阵接一阵的欢呼和尖叫。   温盏顿了下,有些奇怪,抬起头。   借着光,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对方个子很高,半张脸隐没在微沉的影子中,穿一件浅蓝色衬衫,袖子挽起,露出表盘反光的腕表。   “不记得我了吗,温盏?”男生将手里喝到一半的蓝莓汽水放到面前小几,微微躬身,稍靠过来一些,笑得有些无奈,“帮你回忆一下?我是F大的本科生,这次夏令营的志愿者,我们在上次的全国赛决赛现场,见过面。”   他身上清爽的气息侵袭过来,像一阵小小的薄荷风。   一些记忆瞬间倒流进脑子。   当时在会场门口,说要跟她讨论算法的那个男孩。   “没,我记得的……”温盏赶紧坐直,“你,你坐。”   “你是不是不舒服?”他观察了她一整晚,看她一直在按肚子。   也没说废话,开门见山,“你要不要回去休息?我叫几个人跟你一起。有俩姑娘喝得有点上头,我正好送你们一块儿回去,你跟着她们,也不会太尴尬。”   温盏手指蜷曲,刚想说话。   手机屏幕一亮,信息栏弹出两条消息。   X:“行。”   X:“你早点睡。”   发送时间,是一秒前。   她微怔,攥紧手机,悬而未决的紧张感得到短暂的纾解,继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的憋闷。   明明以往商行舟说话,也是这样的……明明,一直是这种语气。   但放在今天,她忽然难以忍受。   如果他跟她打一个电话,她一定会立刻问他,温俨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是隔着网络,她感知不到他任何情绪。   她甚至不知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松弛的,还是不耐烦的。   温盏迟迟不说话,蓝衬衫也没催,站在那儿,很耐心地等她考虑。   她有些失神,手指机械地左滑退出对话框,见朋友圈上方多出个小红点。   就下意识点进去。   竟然是宁语兮的新动态,就今天下午,几个小时前刚发的:“某人!连生日都不给我过了吗!”   截图是一段聊天记录。   尽管对方头像被裁掉了一半,只露出半张脸和飘扬的红领巾,温盏仍然一眼认出,那是商行舟。   下午三点,宁语兮撒娇似的:“你不是马上就要走了嘛?生日都不陪我过?”   商行舟秒回:“?”   时间是三点十一分。   那个时间,温盏坐在报告厅里给商行舟留言,他没有回复。   指尖发凉,温盏被头顶冷气吹着,心里冒出一点毛毛的冷意。   为什么……回复别人的消息,不回复她的。   所以。   之前,每一次约会,以及,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里。   都在回别人消息吗。   他到底哪里那么多消息要回,只是在回复宁语兮,还是其实也有其他人。   他把手机密码给她了,但她从来没看过他的手机。   温盏肩膀向下塌,立在身边的男生感觉不对,低声:“温盏?”   “不好意思。”思绪收拢,温盏定了定神,有些抱歉地站起身,“稍等我一下好吗?我去打个电话,马上就回来。”   男生给她让出路。   她穿过沸腾的人群,一路走出酒吧,到入口处。   越往外走,声音越小。   嘈杂喧闹潮水般褪去,门口有人慵懒地靠在吧台在抽烟,白烟飘散,落地窗外大雨淅淅沥沥的,看起来一整夜都不会停。   掌心手机发烫,号码拨出去,商行舟那头忙音响半天,自动挂断了。   温盏重新打。   打到第三回 ,他终于接起来。   商行舟轻咳了声,声线一如既往低沉,带点儿没睡醒的慵懒:“盏盏?”   他的声音像风一样卷进耳朵,很莫名地,温盏心里的不安挥散了一些。   她奇怪:“你睡了吗?”   “没,我刚到家,有点困,刚靠着沙发睡着了。”商行舟问她,窸窸窣窣地像是站起了身,“上海热不热?”   “还好。”温盏抿唇,在门口金属长椅上坐下。   空调气温很低,外面雨幕潇潇,城市街景都被冲刷得看不清楚。   她抵住胃,定了定神,叫他,“商行舟,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   “嗯?”   “你打算跟我在一起多久?”   话音落下,一道闪电从眼前骤然闪过,映亮玻璃。   温盏下意识眯了眯眼,下一刻,听到轰然的雷声。   “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吗?”商行舟皱眉,听到雨声,以及遥遥的、熟悉的推杯换盏声,“你不在住处?”   温盏没答,无意识地捏住桌上的纸杯:“我爸爸跟我说,你其实大四就走。然后我看到了宁语兮的朋友圈,但你没跟我说过,所以我想跟你求证一下……”   暴雨倾盆而至,她那边说话的声音忽然有些模糊,商行舟屏住呼吸听了会儿,起身拿外套:“你等等,我过来跟你说。”   “不用……”温盏被吓一跳,下意识看时间,都快十一点了,“我只是问问你,你不用现在过来。”   “是有这个事儿,但没有定。”商行舟难得沉默了下,抓了抓头发,哑声问,“你现在在F大?”   “我跟费元嘉他们,在外面……”   “那你等我一下。”   “商……”   嘟嘟嘟。   商行舟直接挂了电话。   雨下太大,靠近门口的地方,风雨声完全挡都挡不住。   温盏攥着手机换了个姿势,慢慢从高脚凳上滑下去,挪到沙发,微躬身,抵住胃。   应该是头一次,商行舟说要来找她,她一点儿没觉得高兴。   他来做什么呢,来安慰她,或者来敷衍她。   哪里有那么多东西要解释,三两句话的功夫,根本不需要线下见面。   他究竟是电话里说不清楚,还是要在路上思考理由。   温盏很想一个人冷静一下,但胃里翻江倒海地疼。   酒吧酒保见她脸色不对,凑过来问:“你还好吗?”   温盏抬头看他:“我没事的。”   平平稳稳地说完这句话,她从沙发上栽下去。   -   红眼航班抵达上海,凌晨三点。   商行舟没带伞,下飞机才发现雨大得惊人,夏夜雨水冲刷,像是将黄浦江倒了过来,要把整个城市洗干净。   他打车到F大,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快到目的地时,温盏的消息才迟迟回过来:“我现在不在学校。”   大半夜的,她声音有些模糊,犹豫着报了个酒吧地址:“我们在这里见吧……但它刚刚,好像关门了。”   旁边一个男声,声音很轻地提醒她:“旁边有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   温盏于是说:“可以附近便利店见。”   商行舟沉默好一会儿,声线很低,没什么情绪,只是说:“行。”   暴雨夜,街道上行人寥寥,巨大橱柜中的暖色灯光变得虚浮而不真实。   温盏挂了电话,朝旁边蓝衬衫表示歉意:“辛苦你陪我到这么晚,我男朋友很快就过来了。”   男生笑笑:“找个地儿坐吧,你刚打完点滴,别再着凉。”   温盏意识有点飘忽。   晚上在酒吧,急性胃炎,给杨邈吓一跳,喊着费元嘉送温盏去医院。   她短暂地休克了一下,路上醒过来,一转头对上三双眼,哭笑不得,想不到怎么能这么兴师动众。   最后还是这位热心的志愿者同学,叫两位营员都先回去,他留下来照顾她。   雨珠噼里啪啦往下掉,他撑开伞,带着她往便利店的方向走:“走。”   温盏将透明雨衣挽起的袖子卷下去,乖乖跟上。   男生余光一扫,看到她白皙的脖颈。   女生短袖短裙,腰肢被掐得极其纤细,笼在清淡的雨雾里,像一首诗。   他忽然好奇:“你男朋友这么晚了还来找你,怎么不干脆跟你一起报名夏令营?”   温盏含糊:“他不是我这个专业的。”   “但听费元嘉说,你们是同学?他不读研?”   “嗯,费元嘉什么都跟你说。”   “……”   男生顿了下,笑开:“对不起,我没有恶意。”   罗森蓝色的牌子在深夜大雨中发光,进门时,“叮咚”一声轻响。   他说:“我只是觉得,现在大家谈恋爱,好像离得近一些,比较不容易分开。如果我有女朋友,应该会想办法和她往一个方向走。”   他已经将话说得不能更委婉了。   温盏叹息:“我没有怪你。”   只是他问的问题,她现在也很困扰。   更多的是茫然。   商行舟的未来很明确,但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他的未来里,似乎并没有“温盏”这个人。   在此之前,她也没想过自己要去哪、做什么。   温俨说得没错,她从小到大没有自己做过决定,为数不多几次突如其来的叛逆,都因商行舟而起。   只有在与商行舟相关的事情里,她是坚定的。   但是。   事到如今,她的目标让她感到茫然,她像是长久地生活在名为“商行舟”的幻觉里,但这是一个泡沫,是她一厢情愿的假象。   雨不停下,男生笑了笑,提醒她:“那个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温盏低头,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手背上。   刚刚在医院里打点滴,离开时,贴了纸胶布止血。   她抬手观察一下,确认它的确没再出血,小心地撕开一个角。   棉球沾着一点血迹,男生微微凑过来,她将手抬高,肤色太白,扎过针的地方泛青。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他轻声说,“从男生的角度去看,如果他从一开始就设想好了跟你分隔两地,可能是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喜欢你。”   轰然一声响,眼前骤然一亮,明晃晃的闪电从眼前劈过。   豆大的雨珠用力砸在门前地板上。   温盏晃了下神,有雨滴掉进来落在手背,她有预感似的,抬起头。   暴雨中,地面被激起薄薄水雾。   高大的少年单手拎一把黑伞,飞行员外套被雨淋湿大半,气场极具侵略性,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迈动长腿踩着水坑,一步一步走过来,到屋檐下,她面前。   然后,随手扯掉帽子,湿漉漉的短发一根根竖着,像刺猬坚硬的钢针。   黑色的眼瞳定定盯住她,目光很深,好像看不到她之外的任何人。   “温盏。”商行舟嗓音泛哑,“聊一聊。”   -   凌晨四点的罗森,没有其他客人,柜台服务员昏昏欲睡。   温盏给商行舟买了杯热咖啡,折返时,他坐在落地窗边看街景,雨大得仿佛台风过境,路上没人,穿浅蓝衬衫的男生长身玉立,撑着伞在街对面等车。   温盏拉开椅子,坐下。   杯子有些烫,她摸摸耳朵:“商行舟。”   他目光落回来。   她小声:“你半夜过来,是不是也没有定酒店,你要在这儿待几天吗?要不要先给你找个落脚的地方。”   商行舟没说话,她自顾自:“我其实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本来你不过来也行的。我爸爸说的那个……我出发时就想问你,只是当时赶飞机,没顾上。”   她说:“你真的做好了决定,大四就离开吗?”   好一会儿,对面没动静。   温盏垂眼顿了下,抬头,发现商行舟一直定定地望着她。   眼神很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色灯光打在他眉骨,温盏才发现,他额头边有一道非常不显眼的,新的伤口。   她微愣:“你跟人打架了?”   他俩不是才刚分开一天。   商行舟修长手指落在咖啡杯外沿,敲了敲,才云淡风轻地答:“没。”   跟他爸吵了一架而已,基操,他很早就习惯了。   他想了下,说:“我路上一直在想,要怎么跟你解释这个事儿。”   温盏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我爸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我还没答应。”商行舟今天脑子也有点混沌,见到温盏后反而清醒了,他提醒自己要克制一些情绪,先谈正事,别说别的。   人生头一次,他想,他要收敛情绪,“我在考虑。”   温盏茫然:“这有什么好考虑的?你不是应该很果断地……拒绝他。”   “没什么差别吧,你大四不也要走?”商行舟捏捏后颈,尽量平静地阐述客观事实,希望个人情绪少一些,“现在异地和一年后异地,不都一样?”   好像一桶凉水从头浇到底,温盏整个人一个激灵:“什么叫都一样,当然不一样。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大四要走……”   “是没说。”商行舟自嘲地扯了下唇角,“该填的表一张都没少填。”   温盏愣愣地望着他,脑子里有很多东西搅在一起。   下意识反驳:“我没……”   “其实盏盏,我是想跟你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的。”商行舟身体稍稍前倾,打断她,“你有你要做的事,没关系,我们各自往前走就好了,不是所有鱼都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但你没必要一边跟我商量,一边又瞒着我做决定。”   他好像在讲道理。   但完全就没有道理。   温盏着急,妄图厘清:“等下,我们不是在说你的事情?为什么会扯到我身上……你是在、在跟我抢道德高地吗?”   商行舟顿住。   “而且,什么叫做,不会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温盏心慌,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背包带子,忽然委屈起来,“我想跟你一起生活的。”   商行舟觉得她没理解他的意思,一下子也有点词穷,低声:“你是不是没听懂。”   他这副一直没什么情绪的样子,让温盏心里更慌了:“我是理解不了……我们不是说好要在一起,为什么你中途反悔……你反悔的只是‘入伍时间’这一件事吗?而且你不是跟我说,你跟宁语兮没什么关系,那为什么你回复她的消息,不回复我的,我今天下午跟你说话你都……”   “我下午没看手机。”商行舟嗓音泛哑,觉得自己浑身疼,“也不记得我回了宁语兮消息。”   温盏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情绪压过理智,完全忘了去追究原因。   她整个人节奏都乱了,只顾着难过:“你为什么突然不理我……”   “没不理你。”商行舟沉默好一会儿,白色灯光从头顶倾落,他微垂着眼,半晌,说,“其实,以后不在一个地方的话,也很难随时随地能回消息吧。”   温盏觉得再说下去他会烦,他一直不是太有耐心的人。   但是,但是。   她真的很想问,那宁语兮呢,你连“1”都没有跟我说。   酸意往鼻子里冲,温盏深呼吸,声音很小:“你能不能再跟宁语兮保持一点距离。”   她是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   但下一刻,商行舟竟然笑了一下。   他云淡风轻,很随意地问:“那你呢?”   他说:“你和费元嘉,一起报名了F大的夏令营,送你去机场时,我看到他戴着你送的领带夹。”   作者有话说:   好像之前在《请与我热恋》里也提到过类似的观点,恋爱的意义之一,是寻找“我”。   对于温盏来说,这个意义比重会更大一点,因为商行舟是安全的,所以跟他碰撞跟他争吵都没关系,她需要跟人碰撞,才能找到“我”的底线和边界,学会跟家人/上司/世界沟通,以及如何处理个人情绪。   这是温盏缺失的东西,少年商行舟最大的价值在于,启发。   (舟舟:no,我最大的价值是让她拥有一个脸颊两边都有梨涡的崽!   -   42章没写完,留一点43再写,这几章我写得贼慢好怕写崩……TAT   话说我这个更新速度,每天都好怕被骂喔qaq   但是都没有人骂我,好爱你们呜呜呜呜 谢谢你们呜呜呜   我决定今天让商行舟在作话里给大家表演一个拽哥下跪(舟舟:?? 第43章 分手   温盏愣了下, 感觉有东西,直直往脑子里冲。   她指尖泛凉意,努力冷静:“费元嘉的领带夹, 是我上次来上海时送的。他妈妈帮忙订酒店、安排了行程, 所以我给他和他妈妈都准备了礼物……你如果介意, 为什么之前不说?”   商行舟理智稍稍回笼,感觉话题被扯远了,有些后悔,哑声:“我今天才看到。”   凌晨四点, 脑子里思绪搅成一团。   他直觉说了不该说的话, 至少, 不该是在现在这个时候说。   “算了, 盏盏。”他没喝那杯热咖啡,放在旁边, 腾起的热气很快就消下去。   商行舟探身, 低声,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嗯?”   “我不要回去。”温盏避开他伸过来的手, 眼睛望着他, 忽然非常执拗,“为什么算了?你既然提到, 为什么不一次性说完……我问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不愿意告诉我;你以后的打算, 你也不想跟我说。”   雨还在下,深夜的罗森静悄悄, 趴在柜台小憩的服务员听到她忽然拔高的声音, 睡眼惺忪地抬头看过来。   温盏声音发颤, 尽管她不太想承认,但是。   她有点艰难地,涩然地问:“你是不是,很早就想好了……这学期结束,就跟我分开?”   商行舟手指一顿,撩起眼皮朝她望过去,皱眉冷声:“我没有。”   几乎要令整座城市倾倒的大雨,敲打在身旁的落地玻璃窗。   清冷的白光自头顶垂落,掉在两人之间。   温盏一动不动地跟他对视,眼瞳黑白分明,话出口,眼中不受控制地浮起雾气。   她想到,如果是这样,那之前的一切就变得很合理。   告白的人是她,喜欢了商行舟很久的人也是她,他没有主动向她诉说过喜欢,当然也就不会把她放进自己的人生里。   唯一一次,他提到类似的字眼,也是她跑去问他……他才发了那样一条朋友圈。   但仅此而已。   后来两个人谈恋爱,谈了那么久,躺在床上额头抵住额头,他也没再提过“喜欢”或者“爱”。   这段关系究竟是什么样的。   难道只有她在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吗?   他明明不是不善言辞的人,可他从来不说喜欢温盏。   根本没有人喜欢温盏。   温盏就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或者,其实你觉得。”非常想让自己冷静一点,但她控制不住,指甲陷进掌心,眼泪还是啪嗒滚落下来,“跟谁谈恋爱都差不多,反正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站在那儿,我就会朝你走过去了。”   他想分手的时候,走人就行了。   想也知道,她这种性格,根本不可能纠缠他,轻而易举就能甩掉,甚至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甚至可能,从一开始,他就预定好了两个人分手的时间。   所以,当时她犹豫很久,踌躇着告诉他,想去上海读研。   他为什么能那么轻松地说出“无论你去哪里都可以”——这种话。   是因为,他的未来里,本来也就没有她吧。   温盏手指蜷缩,酸意在鼻子里横冲直撞,商行舟的脸忽然变得非常模糊。   他朝她看过来,自尊心驱使,她避开了这道目光。   然后,眼泪眼泪就一颗一颗,断线珠子一样地掉下来。   在这一秒,她忽然理解了邱苏橙。   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的确会做出很多不合时宜的举动。   就好像现在,她一直在想,别哭了,在他面前掉眼泪有什么用?不会改变任何事,反而还可能被看轻。   但她控制不了,由于情绪在对方面前显露无疑,更加感到羞耻,为此无地自容。   为什么他都没有哭。   只有自己在掉眼泪。   商行舟不知如何是好,低声叫:“盏盏……”   长腿微屈,他脚背勾住旁边的椅子,拖到她身边。   起身坐过去,想抽纸帮她擦眼泪,“我没有那么想。”   怎么会说着说着,就说到这一步上来。   他深夜从北京赶到上海,完全不是为了跟她讨论费元嘉。   他解释的措辞没想好,她先扔过来一大堆问题。   少年身形高大,坐在这儿,周身气场仍旧非常有侵略性,但低头跟她说话时,声音放得很轻:“我只是觉得,既然我们聊到了这件事,那说清楚也行。事实就是,我们以后一定不会一直待在一起,你不是很早就知道吗?”   温盏再一次避开了他。   她哭起来没有声音,克制着不让自己哽咽,或者更加狼狈。   眼尾泛红,深呼吸,跟他保持距离:“是,我很早就知道。”   但她太迟钝了。   后知后觉地,现在才发现,是不是他所谓的“不在一起”,和她理解的那个,其实不一样。   他们根本也没有在往同一个方向走啊。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早就知道我们会异地,但你觉得没关系,反正我也不在你的未来里。”   商行舟眉峰微聚:“当然不是,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温盏真的觉得自己好可怜,他问她为什么,她竟然还要跟他解释。   她嗓音开始发哑:“所以我在哪?你预想的未来中,我在一个,跟你距离非常非常远的地方……还是,我已经和你分开了。”   “温盏。”商行舟不明白她在纠结什么,她明明一向很有条理,眼下逻辑却开始变形。   他难得正经,低声,“我说了我没这么想过,你所有的问题,我不是一直在跟你解释吗?你不要一个人在脑子里想象我的想法,行吗?”   多日情绪积压到临界点,温盏的胃又开始疼。   她觉得,商行舟甚至可能不太明白,她现在在哭什么。   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么多话。   最难过的是,明知道他无法理解,但她又真的好喜欢他,想一直说,说到他能明白为止。   眼泪刚刚压下去一点,又不管不顾地疯狂冒出来。   温盏哽咽着,肩膀塌下去,哭声断断续续:“你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吗?”   “我没有。”商行舟太阳穴突突跳,发现她听不太进去他说话。   他叹息,攥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抱过来,“盏盏,你冷静一下。”   “我确实不太冷静……”   他是不是在指责她?   温盏在他身上感受不到爱意,就完全没办法思考。   好像,过去,不听话的时候,不冷静的时候,被很多人细细碎碎地指着说“不懂事”的时候。   她都是很不招人喜欢的。   商行舟跟那些人一样。   他也没那么喜欢她。   “只是,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温盏坐在高脚凳上,手指攥紧凳子边缘,被潮水一样汹涌的委屈感淹没。   透明雨衣罩在短裙外,她的小腿修长白皙,不规则的裙摆可怜地垂落。   她哽咽着,小声说,“反正本来也是我喜欢你比较多,如果你本来就没那么想跟我在一起……不如我们还是分手好了。”   余光外,感觉商行舟整个人都顿住。   深邃漆黑的眼睛里,迅速卷起小小的风暴。   但温盏没看见。   撂下这句话,最后一点勇气也消耗殆尽,她不太敢看他的表情。   从高脚凳上跳下去,凭借下意识的感受,埋着头用力擦了把眼泪,转身就往门口的方向走。   “温盏!”她的动作太突然了,商行舟很快回过神,立刻跟着跳下来。   叫她,她没回应。   已经是后半夜,外面大雨倾盆,雨势丝毫不见减小。   温盏脑子木木的,头顶“叮咚”一声轻响。   走出便利店时,趴着打盹的服务员忽然醒了,走过来问了她句什么,她没听清,拂开了对方的手说“没事”,一个人走出门。   到门口,风吹着雨水,兜头浇过来。   她头顶罩着透明雨衣,一点儿不顶事,整个人迅速被雨水浇透。   机械地淋了雨,脑子也没清醒。   混沌一片,只是想哭,想逃离。   想,如果现在见不到他的脸,是不是就没那么想掉眼泪了。   街景模糊一片,雨水从额头上方不断贴着脸颊滚落。   很多店关了门,但橱柜还亮着,光芒在水中浸开,像海洋中摇晃的孤岛。   路上没人,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毫无目标地埋着头往前走,没几步,手腕传来一股大力,她被人从身后用力拽住,往回拉:“温盏!”   她一个趔趄,茫然地、重重地撞到少年黑色飞行员外套上。   还是一样的触感,被水浸湿,有些坚硬。   身后,一辆黑车疾驰而过,高高地溅起水花。   雨水往下砸,商行舟脚边满地白色雨花。   大雨里,他出来得太急,他在柜台匆忙拿了把伞就大步追过来,头发肩膀全湿了。   冰凉的水珠掉在他眉毛上,再从脸侧慢慢滑过,水珠汇成线。   他脸色阴沉得不像话:“大半夜,你要去哪里?”   伞在头顶撑开,温盏还愣着,怀中强硬地塞过来一支伞柄。   商行舟立在眼前,身形将她整个人笼进去。   “根本不听我说话,一句话说得不对,转身就走!”他目光锐利,盯着她,好半晌,语气冷硬地沉声,一字一顿,“温盏,你今年几岁?真觉得我没你不行是不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点事!”   轰隆隆——   天空中青蛇游走,有一道惊雷落下来,在耳边炸开。   额前碎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温盏愕然地望着他,感觉有东西顺着脸颊往下滚,说不清楚是不是雨水。   商行舟胸腔起伏,被烦躁的情绪侵袭。   追出来一段路,才迟钝地感到耐心告罄。   他心里那簇小小的火苗,在这一刻被野风吹盛,蹿得很高。   一路过来,明明脑子里有千百个想法,到头来,出口的竟然就剩这一句。   凌晨四点,他乘飞机从北京赶到上海。   像被下了蛊一样,一门心思地,只是担心她,想看到她,想跟她解释没说清楚的事。   可她不愿意给他思考的时间。   她也理解不了他在说什么。   大雨中,温盏眼尾红红,被迷蒙的水汽缠绕着,茫然地看他。   雨不停下,两人都变得湿漉漉,像可怜的小狗。   商行舟火气终于稍稍消下去一点。   “有话说话,谁教你的,动不动提分手?”他漆黑的眼睛定定盯着她,嗓音很哑。   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拇指指腹轻按了按她的脸颊,想把她的眼泪擦掉,威胁似的,闷声,“收回去,老子不同意。”   温盏愣愣地,终于缓慢地回过神。   她长久地望着他。   很久,小声说:“商行舟,你弄疼我了。”   商行舟手指一顿。   稍稍松开她,手腕已经落下红痕。   温盏一言不发地,垂下眼。   半晌,声音很闷,浸了水一样:“说过的话,就收不回来了。”   一眨眼,睫毛上的水汽凝结成珠,“啪嗒”掉落。   商行舟手指僵住,一动不动望着她,眼中的火苗被风吹动,好像也跟着晃。   “商行舟。”她吸吸鼻子,轻声,“我没有……要跟你讨论,或者商量,的意思。”   她微顿,坚定地道:“我想跟你分开。”   暴雨夜,推开他,一个人不管不顾地冲进雨里,确实是冲动所致。   但那一秒的冲动过后,她心里第一时间,浮现的感受竟然是……轻松。   紧接着,又被巨大的惆怅与难过包裹。   如果分开,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患得患失了。   她确实胆小,又怯懦。   可跟商行舟在一起的时候,这些糟糕的情绪,似乎全都被放大了。   她比过去勇敢,但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她全身上下写满不自信。   商行舟猛地抬起眼,半边肩膀悬在伞外,被水淋得通透。   他死死盯住她,近乎咬牙切齿:“我不同意,你给我个理由。”   温盏抿了抿唇,很小声地叹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   反正都是要分开的。   长痛不如短痛。   也许再晚一些,她又会踌躇,犹豫,舍不得。   再见到他的眼睛,她又会像过去无数次一样,沦陷在他目光里——像一个无药可救的笨蛋。   那不如趁着现在。   趁着,她还有一点点勇气,能把话说完。   “商行舟。”看不到尽头的大雨里,她说,“我们分手。”   -   这年夏天,上海暴雨不止,泡坏了杨邈放在阳台上的纸箱。   温盏一个人住在F大老校区,生了场病。   她反反复复地做梦,梦见自己在迷雾中行走,没有灯,没有方向,杨珂和温俨都不在,她一边走一边哭。   哭到天亮,雾就散了。   醒过来,窗外雨还没停,她嗓子哑得说不出话,烧得连眼都快睁不开。   杨邈吓坏了,又是给她买药又是帮她请假,立在床头,叹息:“你瞧你图什么,等会儿再把胃也给搞坏了。”   温盏接过水杯,很不合时宜地,想到陆灿和宋思蘅。   年纪小的缘故,从来都是她们照顾她,她一直被保护着,像是长不大的样子。   可她明明也是大人了。   以后都要大胆一点,勇敢一点。   “谢谢你。”温盏把感冒冲剂喝完,轻声说,“从今往后,我会认真对待自己的。”   夏令营后半期,封闭训练。   温盏出不了学校,手机全天开免打扰,除了温俨,谁发消息她都不回。   费元嘉有点不乐意,每天神情恹恹地,想出去玩。   温盏反而很享受这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她可以集中精力去学习、吸收、讨论,把手上的事做到卓越的地步。   等到夏令营结束,已经七月中旬。   返程前夕,她收到涂初初的电话。   讲话没什么重点,一会儿问,“盏盏你在上海这一个多星期过得怎么样呀,心情还好吗”;一会儿说,“给你发了音乐节的电子票,航班别买北京了,直接飞青岛吧”。   她很有耐心地听着,等涂初初绕了个大圈子,才总算沮丧兮兮地,终于回到重点上:“盏盏,你跟我哥……真的没有和好的可能了吗?”   温盏“咔哒”一声,扣好行李箱。   要说完全不想回头,当然不可能。   商行舟是她喜欢了那么多那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短短几天,就完全放下了。   但是……   她很肯定:“现在分开,比较好。”   再纠缠下去,不过是多痛苦几天和少痛苦几天的差别而已。   涂初初叹息,没再纠缠:“好,那你一个人过来。”   温盏在青岛落地,是两日后,下午三点正。   这个季节海风轻和,空气燥热。   夏日飞机飞过天空,在蓝色的天空中留下鲜明洁白的航迹线,等待几分钟,慢慢化作流云。   涂初初和石一茗一伙人来接她,目光扫一圈,人群里,没有那张最熟悉的脸。   温盏并不意外,她就是听说商行舟没来,才愿意来的。   顿了下,她跟他们打招呼:“我给你们带了礼物,F大的T恤衫和优盘。”   纪司宴挺新奇地道了声谢,特较真地抬下巴:“我那份给初初妹妹吧,你瞧她还要考研呢,我们几个文盲,都不读书了。”   涂初初痛苦面具:“那不是还有好几年嘛,你能不能别老让我提前痛苦!”   一群人打打闹闹,潮热的风吹在脸上,温盏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   潮湿的水汽,单车后座上的风,交缠的呼吸,以及,仿佛只有坠入深海,才能看到的蓝。   温盏见到了她期待很久的海。   但如今左手空空,跟当初她想象中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纪司宴挥舞小红旗,带领大家回海边的民宿,远远指着一栋白色小别墅,很得意:“喏,那个,我朋友开的,好不好看?好看我也去开一个,他借了一栋给我们住,后院儿就是海,想想就漂亮吧?”   裴墨踢他:“复读一路了,你一大老爷们嘴怎么这么碎?”   温盏憋笑,走在前头进门。   小别墅没吧台,大门是密码锁,她刚要折身问密码,忽然发现门是虚掩的。   温盏推门,奇怪道:“你们走的时候是不是没关……”   “门”字卡在喉咙。   屋内,旋转楼梯一侧,圆形小茶几旁靠着个大大的黑色书包,西晒的阳光已经入户,在地板上留下金光。   高大的少年身穿工装裤黑T,听见声音也没回头,就站在那儿,脱了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背对着几个人的方向平静地喝水,挺拔得像一棵白杨。   喉结滚动,手臂肌肉线条流畅地裸.露出来。   空气很微妙地沉寂了半秒。   温盏目光一偏,看到商行舟的外套。   黑色冲锋衣,挂在椅背,口袋很大,要掉不掉地,里面塞着张机票。   露出一角。   出发地:上海。 第44章 告别   温盏愣了下。   他竟然没走……这几天, 一直在上海吗?   那晚她撂完狠话,商行舟并没有立刻说别的,仍然只是攥着她的手, 哑声:“你冷静一下。”   温盏听不进去。   甩开他的手, 跑了。   她跑到路口去拦车, 雨夜上海街头雾气弥漫,出租车头顶绿色的小灯,在水雾中为她打开门。   车门阖上的前一秒,商行舟追上来。   少年身形高大, 手掌挡住车门, 被车门惯性砸了一下, 手背立刻浮现红印。   他浑然未觉, 水珠顺着侧脸滚着落下来,声音特别沉, 目光一动不动, 只是盯着温盏:“你回学校是不是, 我跟你回去。”   温盏眼泪忽然就又下来了。   司机被吓一跳, 连连问:“你没事吧?你们吵架了?他跟踪你?”   温盏哽咽着摇头。   但并没有阻拦商行舟上车。   好像是要一起走完最后一段路, 也可能下意识, 还是在心疼他晚上实在淋了太多雨……   回F大的路上两人什么都没说,商行舟板着脸伸手想抱她, 被她避开。   温盏就这么哭着回了F大。   之后,高烧两天, 彻底想不起那晚出租车上,他是不是还跟她说了什么……   如果有, 应该也不是重要的话。   小别墅内环境清幽, 温盏顿了下, 默不作声移开视线。   几个人各怀心思,还是涂初初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小跑过去:“哥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有事吗?”   商行舟撩起眼皮,有点痞地动了动唇:“我再特地通知下你?”   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样子,但眼底极深,没什么笑意。   涂初初闭上嘴,眼睛咕噜噜,目光落回温盏身上。   她正推着小行李箱往前走。   涂初初赶紧提醒:“盏盏,你房间在楼上左转第二间。”   温盏应了一声,收起拉杆。   裴墨正要搭手帮忙,被涂初初拉住。   小女孩眼巴巴。   裴墨无声地笑了下,转头看纪司宴:“等会去哪?”   这一叫把纪司宴也叫住了,收手转头:“啊?”   别墅楼梯间有点窄。   温盏拎着走了两步,感觉不太方便拿。   她这次过来,大多数材料和夏令营相关的东西她都从上海直接寄走了,行李箱里装的东西并不多。   干脆侧过身,左手换成两只手。   还没拿稳,余光外高大的少年迈动长腿,三两步路停在她眼前,清淡的海盐气息笼罩下来,投下小小的阴影。   下一秒,手里一空。   温盏垂着眼,屏住呼吸。   商行舟单手拿过箱子,小臂肌肉裸.露在外,线条流畅,青色的血管微凸。   头也不回,上楼去了。   -   音乐节前后有四五天,温盏来的时间刚好踩在中间,能赶上她喜欢的那支乐队几首歌。   正逢夏日,来度假游玩的年轻人很多,有人在海边搭帐篷,住房车,追逐着拍照。   靠近场地,隔很远的距离,就能听到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   门口的保安不堪其扰,耳朵里塞着耳塞降噪。   纪司宴带着他们散步到附近,在一家大排档停住。   是个木屋,建在海上,靠近水面的座位下装的是透明玻璃,遇到晴天,海面也是蓝的,低头就能望见海浪。   涂初初垫着脚用大竹筐捞鲜虾和蛏子,将小夹子吊牌夹在筐子侧面,递给戴透明手套的老板:“蛏子杀完之后,要再洗一洗喔。”   短短几天他们好像就已经混成熟客,老板笑眯眯:“知道。”   “那个,蛏子。”温盏有点惊奇,“吃之前,也要杀吗?”   涂初初坐下来:“不然呢?”   温盏在北京时很少吃海鲜,更没人带她进这种看起来就让人怀疑卫生问题的大排档。   她有时候想,因为跟商行舟在一起,她的确接触到了很多没接触过的人,以及事。   但也仅仅而已了,他们到最后,还是不能生活在一起。   “我以为,直接煮就可以。”她挺认真地想了想,“‘杀’这个字,总觉得更应该用在杀鸡上。”   “那你看过我们学校论坛没。”石一茗被逗笑,“不是还有好多人特爱说,‘商行舟杀我’,‘哥哥杀我’?”   说着,他耸眉,去瞥商行舟:“嗯?是不是哥哥?”   商行舟微垂着眼,正将被塑料膜包裹的餐具全都拆开,小夹子夹着用热水烫。   闻言,嘴角微动,抬腿踢他:“滚。”   餐具经过涂初初的手再传回温盏手里,杯子底部还有热度。   虽然明知道是热水的缘故,但温盏还是忍不住,想。   之前,牵商行舟的手,他的掌心也是热的。   这个人,明明是一团火焰,但所有想法都被包裹着,她不是那个能窥见火焰的人。   她决定,以后也只看烟。   一顿饭吃完,已经下午三点多。   这会儿海边日头大,涂初初招呼大家先回去休息:“我们盏盏刚下飞机,让她睡会儿呀。”   商行舟一路上没怎么说话,听到这句,眼神轻飘飘地落过来。   温盏没接住,感觉后脖颈有点烫,小心地往涂初初伞下躲了躲。   几个男孩儿回房间开黑,温盏睡一觉醒过来,口干舌燥。   别墅靠近海边,房子四周种满红蔷薇,楼梯处玻璃窗修成了半弧形,夕阳透进来,地板上落下彩虹色的光。   温盏下楼倒水,客厅改建成了游戏室,门虚掩着,一阵接一阵的骚话往外冒。   她走到楼梯尽头,猝不及防,看见茶几旁坐着个人。   个子很高,拽里拽气的,一身黑。   靠在椅子上,单手拿着手机,脸上表情很淡,彩虹光落在笔直的腿上。   温盏:“……”   微默了默,她从他身后小心地绕过去,按开饮水机。   水哗啦落进纸杯,她拿起来,身后响起清冷低沉的声音:“打算再也不跟我说话了么。”   “……”   水呛进气管,温盏接连咳嗽两声,商行舟起身,微皱着眉朝她走过来。   他抬起手,她赶紧退后。   商行舟的手就僵在半空。   他停了下,收回去,移开目光:“你现在冷静点儿了?”   他又问:“聊聊?”   温盏把水喝完,嗓子还是发涩:“……聊什么。”   两个人在上海那晚,也没少说话。   不是到最后,都没说出什么结果。   “我没不搭理你,那天早上在机场送你之后,我爸把我叫走了。我要提前离开的事儿,他确实之前就问过我想法,但我一直没定。纪司宴石一茗他们几个知道,知道的也就只是这个,我原本想,等决定了,再跟你说。”   他站在那儿,身上有种靠近兽类的侵略性,一点点野,气息是清澈的。   温盏默不作声,立着,听他讲。   “至于我和宁语兮——我那天真没回过她消息,我跟我爸在一块儿的时候,根本没办法看手机。”   商行舟声线低沉,脸上表情有些僵。   他好像也没想过有一天要低头跟谁解释这些事情,他很讨厌解释,在温盏之前,他一直觉得,别人理解不了就算了,无所谓,他就这样。   “然后,你和费元嘉……”他停了停,像是有点词穷,“我没觉得你们有什么,我那天就是……”   “哎,舟子?”游戏室的门忽然被推开,室内烟熏缭绕的二手烟跟着滚出来,飘散。   石一茗眼睛一亮,掐了烟:“你不是睡觉去了吗,醒了?怎么一个人杵这儿啊?”   商行舟脸黑如炭,默了默,无语地往旁边站站。   露出温盏比他矮了整整一头的身形。   石一茗:“……”   他顿了下,打个哈欠,转身一手一个,拉住纪司宴和裴墨,想假装三个人没出来过:“忽然想起脑子忘了拿,我们回去再打一把吧。”   温盏耳根忽然红了,石一茗这样说,搞得她好像跟商行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她赶紧走出去两步,跟商行舟拉开距离,朝着三个男生的背影叫:“你,你们拿完东西,我们就出门吧。初初刚刚也醒了……我们俩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出去玩吧。”   石一茗回头看一眼,对上商行舟的目光。   他应该是真无语了,抵了抵腮,有点郁闷的样子。   但也没说别的。   石一茗只能挠挠头:“好。”   到最后,到出门。   商行舟也没找到机会,把话说完。   日薄西山,夕阳慢慢沉下去,浮在海面上,像一颗远远的蛋黄。   气温比白天稍低了点儿,但太阳光还没完全消失,海边仍然有些热。   那支乐队的演出在晚上,几个人吃了点儿东西散步过去,听到舞台上歌声热烈,不知名的乐队正在翻唱五月天一首旧歌。   声音有点沙,像日出前的海。   “也许会有一天/世界真的有终点   如果说/要我选出/代表青春/那个画面   那片蓝天/那年毕业   那一张/边哭边笑/还要拥抱/是你的脸   想起来/可爱可怜   ……”   一票人在海边大坝上坐下,涂初初往温盏头上夹了个音乐节的发箍,不知道什么赞助商做的,像小飞鼠的耳朵。   纪司宴眯着眼,没头没脑地,忽然冒出句:“我下个月去上海实习,估计年底期末考才回来了。”   这几个人大四都没什么课,石一茗也要走。   唯一需要好好读书的人,真的只有涂初初。   她忧心忡忡:“那我岂不是未来半年,都吃不到那些暗恋你的女生,送你的巧克力和小蛋糕了?”   这时候了,她满脑子就这。   纪司宴瞥她一眼,无语,善良地指出:“跟你说个实话吧,你这几年吃的那些巧克力和小蛋糕,本来也不是暗恋我的女生送的。”   涂初初:“啊?”   她这儿还没反应过来,石一茗忽然说:“你提这个啊,那裴墨后半年不是也不在北京吗?舟子那事儿定下来没,定下来的话,他也不在。”   涂初初想起:“盏盏是不是也要出国。”   商行舟跟温盏之间隔着几个人,眼前海浪拍岸,水光粼粼,海风将鬓边碎发吹得融融的。   他偏过脸,去看她。   少女面对着夕阳,脸庞被温暖的光线照亮,手里拿着青瓜味的汽水,飘扬的裙摆下下小腿白皙,笑起来温和明净:“嗯,我跟家里人谈过,还是决定去斯坦福。如果保研顺利,回国,我会去上海读研。”   商行舟身形顿住。   这话一出,几个人很微妙地静默了下。   眼前海鸥盘旋,远处人声吵闹鼎沸。   夕阳开始垂落,海水退潮,石桥边有人在支着炉子烤烧烤,人间烟火温暖得不真实。   空气中还在飘:   “冲破考卷冲出岁月/在我眼前/我和你喝着汽水/在操场边   说好无论如何/一起走到/未来的世界   现在就是那个未来/那个世界   为什么你的身边/我的身边/不是同一边   ……”   石一茗抓抓头发:“其实我们不是还有一年才毕业么?为什么现在,这么快,大家就都不在一起了。”   “我以前老觉得大四特别遥远,日子怎么过也过不完,读书给我读得快烦死了。”纪司宴停了停,说,“现在觉得,跟你们这几个混蛋在一块儿也不错,单身也行。”   一群人七嘴八舌,涂初初忽然有点难过:   “而且,怎么你们都不读研?盏盏回来之后也不在北京了,就只有我……我大学竟然要读五年!等我读完硕士读完博士再参加规培,我就老了!”   夕阳光湮灭在天边,留下一片弥散的痕迹,像是白天与黑夜之间,留出给人间的,告别的时间。   刚聚起来一点儿气氛,被涂初初一句话戳破。   温盏本来有点伤感,听见这个,忽然想笑:“都没问过初初,怎么会想学医啊?”   涂初初睁圆眼:“为什么不学医?医生是多伟大光辉的职业!”   “就是。”温盏一下子也没想到要怎么形容,“好像,很多人都会觉得,做医生太辛苦了,不适合女生。”   她回忆着,模仿:“同理还有,因为女生逻辑思维差,所以不适合读理科;空间想象能力不够好,不适合学物理;数学能力普遍不强,做不了算法。”   “说这些话的人知道,第一个发现BUG的人,就是女孩子吗?”涂初初觉得说这些话的人非常可怜,“这些人做技术,一辈子卡BUG。”   温盏笑吟吟,商行舟沉默着,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她身上。   光源已经落到海的那一边去了,现在在发光的是她。   她声音很轻:“那我们约定好,初初也要走到很远的地方去。”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消失在天边,望不到尽头的海面,一寸寸变成深蓝色。   沙滩上木屋和酒吧亮起灯,连石桥也被映成暖黄。   舞台附近热闹得像小小的集会,有人头上顶着怪兽面具,骑着小小的粉白色电动车从身后驶过,那一秒黄昏结束,海岛仿佛一瞬坠入光怪陆离的世界。   纪司宴举起手中的汽水,玻璃瓶身被灯光照得透亮:“朋友们,你们有什么愿望吗?干一杯,今晚让海神替你们实现!”   石一茗笑歪了嘴:“海神有宝藏么?我想拥有很多很多钱,多到能把我埋起来那种。”   “滚一边儿去你俗不俗。”   “你懂什么?大侠都是这样的,等我有钱了,不仅能忧其民,还可以兼济天下。”   纪司宴勉强接受,转头问裴墨:“你呢?”   “我没什么很想做的事。”裴墨扯唇笑了下,声线清冷,“许愿能玩一辈子射击好了。”   涂初初放下汽水,兴奋兮兮:“那我也来。”   裴墨帮她扶正玻璃瓶,她喊:“我爸是脑梗去世的,虽然他没被抢救回来,但我以后!一定有办法!救活别人的爸爸!”   烧烤摊白烟散开,入夜,海水拍岸,远处摇滚乐震耳欲聋。   商行舟望着海面,起伏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在这一刻,好像也没这么重要了。   他身体朝后靠,许久,捏了捏后颈,声音很低地,只是说:“那我以后,做个对世界有用的人。”   想要这个世界,未来,以后。   真的会因为有我这个人,而有一点点不一样。   深夜海风吹拂,咸湿的气息也被卷入乐队急促的鼓点。   这一晚摇晃的光柱,冲天的乐声,水面升起的圆月,碰撞在一起的啤酒瓶——   拼凑出二十岁出头,这个夏季的尾巴。   后半夜,温盏被音乐震得有点轻微失聪。   骨子里躁动的小分子被唤醒,入了夜海滩上还有不少年轻人聚集,五湖四海都是朋友,纪司宴也没管路过的都是谁,在海边给支了个帐篷给大家烤烧烤,几扎冰啤酒开箱,撬开盖子对瓶吹。   温盏想一个人静静。   散步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发觉已经是下半夜,再回到原地,人群散去一半,剩下的已经喝趴一片。   海面上,圆月遥遥。   只有商行舟靠在一个马扎上,冲锋衣半敞着,修长双腿微屈,半张脸侧对着海面,眼中的漆黑被眼前摇曳的灯火照亮,星星一样,点在瞳仁底部,孤单璀璨。   温盏紧了紧披肩,走过去。   “你早说,你要去斯坦福。”他没抬头,可好像很清楚来的人是谁,喝了酒,声线低沉微哑,反而像是带着混不吝的笑,“我就不跟你解释那么多了。”   温盏微怔了下,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两人之间隔着个小几,霜白的月,海洋平静包容,这一刻万籁俱静。   她说,“你还是解释吧,我觉得你想解释的。”   商行舟终于忍不住,侧脸过来看她,有点纳罕似的,他慵懒地笑:“你这么了解我?”   温盏沉默了下,转过去,平静地跟他对视。   然后,忽然说:“是挺了解的。商行舟,我认识你,比你想象中早。”   “这么巧啊。”商行舟眼尾处,笑意流动,“我也是。”   就这一眼,温盏知道他喝醉了。   他喝酒很少上头,至少此前温盏没见过,她没细想,觉得他在说胡话。   可她反而轻松了点。   清晨天一亮,商行舟大概就会忘记今晚所有的对话。   他会忘记啊……   温盏心下微动,凑过去,小鹿眼亮晶晶,小声说:“我告诉你个秘密。”   商行舟耸眉:“嗯?”   “其实我,大学时,还没见到你,就已经很喜欢你了。”   温盏专注地望着他的侧脸,他还是他,绕一个圈,她仍然只能是望着。   “高二高三,你去国外读书,我见不到你的那两年,看过打铁花时,落在水面上烟花一样的倒影;看过三月的雪掉在桃花枝头,路灯下电影终章一样的画面……还有四五月的北京,天气回暖,我一个人走鲁迅故居门前那条路,桐花铺满街道,像雪一样,一朵一朵掉在伞上。”   她轻声:“那都是我喜欢你的瞬间。”   那种持久的感觉一直延续着,在身体深处,像周期的潮。   她说不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把他和她所能见到的,美好的、珍贵的东西,都联系在一起。   商行舟眼眶忽然红了。   “那现在呢?”他像小兽,有些不解,“现在不喜欢我了吗?”   他这一点点脆弱,似乎只有在喝醉时才会流露出来一点。   温盏手指蜷缩又伸展,听他声音很低地,说:“温盏,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你之前跟我说,你没填过去斯坦福的申请表,我相信了。但是今天,你还是说,你要走。”   他低声:“你不会骗我。你是因为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所以才改了主意吗?”   夜色明净,空中没有云朵,明日大概又是晴天。   白色的浪花如同推土机,不知疲倦地拍打沙滩。   温盏思考了很久,反问他:“你呢?你说你想等决定了再跟我说,但你有没有预想过,如果我不同意呢?”   商行舟微顿。   下一秒,她已经给出答案:“其实就算我不同意,你还是会走。”   还是回到现在这个结果上来。   温盏很早就知道,商行舟根本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就改变自己原定计划的人。   所以哪怕他妈妈早早带他出国,他还是考回国内;改了他报军校的志愿,他绕了个圈还是去当兵;日积月累地被父亲误会、被骂没用,他也只是不动声色地跟家庭割席,从没把精力耗费在与父亲对立。   温盏总是被说木讷、不懂人情。   但她见过很多很多人,因为高考没考好就一蹶不振原地摆烂的;因为父母控制欲太强所以把失败糟糕的生活全归咎于父母的;因为学业压力太大就染上各种恶习的。   商行舟不一样啊。   他身上永远有吸引她的品质,坚定,明亮,自由,从不自暴自弃。   即使人生轨迹被短暂地更改,他也没有怨天尤人,她见过他仔细地上每一堂金融系的课,沉默认真地过每一天,尽管他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些课程与他未来的人生、将要去到的地方,毫无关系。   可他人生的操纵杆,一直握在自己手里。   他从来是,对待过客,也很认真的人。   所以,温盏想。   哪怕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的故事只能写到今年夏天,那时候,灯光璀璨的雪夜长街,他也还是会热烈地靠近她,侧脸看她,笑着对她说:“好啊,那在一起。”   他没什么错。   只是这跟温盏想要的不一样。   他喜欢吗?喜欢,但没那么喜欢。   没喜欢到不管不顾,可以为对方让渡自己的人生。   她要靠什么,才能留住这样的商行舟。   商行舟沉默着,望着她,这一眼久到像是要走完地老天荒,他问她:“如果你挽留了,我真的没走?我成绩很不错,也许我夏天开始考研,继续读金融,研究生也跟你去了一个学校。”   温盏笑起来,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笑得害羞又温和,脸颊一侧梨涡浮现。   她说:“那你就不是商行舟了。”   话出口时心里酸涩,她语气很轻松地,问:“商行舟,我真的喜欢过你,你喜欢过我吗?”   商行舟心头微震,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在这一刻,忽然什么气都消了。   面对温盏,他在心里演算解释的话,颓然时,有很多恶毒的话想说。   想告诉她,世界上没有“体面的告别”这种东西,真的喜欢过一个人,怎么可能心平气和。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是吗?那我们分手之后,你也别想跟别人在一起。   但真走到这一步,他心里剩下的,竟然只有祝福。   他专注地看着她,黎明到来前的夜,温柔得像一声叹息。   只是低声说:“好姑娘,你往前走,往前看吧。”   温盏又想哭,但这回忍住了。   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可天已经快要亮了。   二十岁的年纪,人生刚过四分之一,要怎么去说,喜欢一个人喜欢到骨子里。   但就是喜欢,毫无道理的喜欢。   因为喜欢,天涯海角,想付出一切,但不希望对方真的让步自己的人生。   “小时候,我跟亲戚家好几个小孩,一起被养在奶奶家。”她有点没头没脑地,忽然垂下眼,“奶奶说,不会哄大人高兴的小朋友就没有吃的,我不擅长这个,学了,学不会。我做什么,她都不高兴,我努力了,还是不行。”   “后来不跟她住在一起了,我还是不敢吃东西。我妈妈说,奶奶不让我吃东西,是因为她不喜欢我,跟我没有关系。我听不懂,我妈就不解释了,只说,可以吃。这个我听懂了,我就一直吃。”   她说,“长大之后我才明白,谁喜欢我,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你当时说喜欢我,我很珍惜,一直记得。但我直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对我究竟是真包容,还是不在乎。”   “盏盏……”商行舟张了张嘴,千百句话想说,最后,也只是哑声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东方泛起鱼肚白,天光渐亮,温盏笑笑:“商行舟,生日快乐。”   她准备的礼物,放在北京,以后都没机会送了。   “不管我们以后还能不能见面,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再见面,还是会喜欢他。   分手的场景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她最想说的话,到最后,没机会说出来。   喜欢的,现在还是喜欢啊。   走到没办法继续走下去了,也不讨厌他。   她喜欢甜食,但不喜欢那么甜的甜甜圈,因为是他给的,所以还是吃了。   这些年来,笔记本怕被人看见,漫画里藏满他说过的话。   升旗时总是在人群里找他,连余光都能看清他的影子。   他靠近时手心都湿了脸上还要假装冷静,被他点赞过的朋友圈,删也舍不得删。   是过去,这些擦肩而过的,无数个瞬间,拼凑成了现在的温盏。   把时间向前溯回十年,她还是想再遇见这个人一次。   所以,所以。   “商行舟。”   为什么要问我喜不喜欢你呢?   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你的,过去,现在,未来,遥远的以后。   “你要明亮,灿烂,声名满。”   商行舟靠着帐篷,听到涛声击打岩石。   想起高中时,老师在大课上讲《赤壁赋》。   他太讨厌语文课了,可每次温盏都听得好专心啊,她连五子棋都不下了。   见她那么专注,他着迷似的,也跟着听。   老师读:“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他混在人群中,跟着哼:“客喜而笑,洗盏更酌。肴核既尽,杯盘狼籍。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后来那些琅琅的书声,跟随着青春年少的时光,一起远去了。   他总是忘不了最后一句话,老师解释:“苏轼与同伴在船里互相枕着睡去,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他睁开眼,温盏不在。   但天亮了。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之前不是一直说卡分手嘛……因为想了很多分手方式,大纲写一版删一版,一直不满意。   想过制造一个误会然后一走了之,或者商行舟被家人带走了直接失联,女配从中作梗导致两个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都简单,我都不喜欢。   我跟初恋分手的原因,排除以上所有,最根本是我俩存在认知差。分手那天北京下大雪,我跟他一起去孟京辉的剧场看话剧,散场后走在深夜飘雪的街头他忽然问我,你有没有喜欢我喜欢到,想要掏出犀牛的心脏?我垫脚亲他,说,没有。   实际上我清楚我不会喜欢任何一个人喜欢到发疯,因为我凝视自己的时候也很挑剔,诉说爱意并不是我的强项。但D君是一个更平和也更擅长在生活里表达情绪的人,他会问,能不能更喜欢我一点?这是我说不出来的话,所以分手后我唯一的遗憾在于,看到他反复问小机器人,但到最后也没告诉他:“我已经非常喜欢你,不能更多了。”   时机很重要,就好像此时此刻商行舟和温盏各自的逻辑,他们互相不能理解。但我希望商行舟说清楚,他一定也想说清楚的。   有时候设计戏剧效果过头会显得人物都有点病态,所以我最后还是决定让他们平和地分开。总的来说,希望大家都有健康的恋爱……明天我们就可以,开启,快乐的军旅剧情了!祝你们也快乐!:D   对了,收藏一下我的作者专栏吧吼不吼!!!!qvq我到底啥时候才能有3万作收噫嘤嘤嘤   ——   这章把我想写的要写的都写完了,没偏差,没漏东西。   久等了!爱你们!!! 第45章 还疼   四千五百米的高原, 黑天之下,雪雾弥漫。   夜色深不见底,SUV穿过大雪, 几步路的距离, 空中又飘起雪粒。   迟千澈带温盏去吃饭。   不到半小时的路程, 她断续地睡了两觉。   迷迷糊糊地,脑海中的旧事如走马灯般浮现。   靠在车门上,脸颊偶尔碰到窗玻璃,刺骨的凉。   那已经是多少年前的事啊, 她梦到夏日, 蓝色的天空, 白衬衫的少年, 以及游离在空中、云朵一样巨大的移动着的鲸鱼。   那些存活在她小世界里的东西,从来没有消失过。   她埋头前行不去看, 还是被轻而易举地唤醒。   温盏再睁开眼。   视线内模糊的光圈逐渐聚焦成形, 拼合成小店建筑外轮廓。   太阳穴隐隐作痛, 她听迟千澈叹息:“早知道不带你出去吃饭了, 你是不是不舒服?”   温盏吃了药, 回不过劲儿, 缺氧,格外嗜睡:“没事, 我再睡一觉就好了。”   车停在树下,熄了火, 黑夜静悄悄,玻璃上覆盖一层薄薄的霜。   温盏回头:“等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迟千澈摇头:“没多久, 看你睡得熟。这几天一直有雪, 明天早上等你起来了, 去镇上再买件厚点的羽绒服。”   他们现在在的这地方,并没有真正抵达边防,不算特别偏。   周围卖特产卖国外东西的都挺多,现在过了季节,驴友少了一些,但还是有游客不死心地摸过来。   温盏想了下:“还要待很久?”   迟千澈一根烟抽完,升起车窗,把窗户那点缝隙也合紧。   车内一瞬静得连风声也没了。   他看她:“原本的行程不是一周么,等你弄完那批设备,想带你在附近转一转的。”   到了地方特地租辆车也是为了方便带她,没想到这车这么不耐操。   温盏默了默,神情难得有些不自然,但也没拒绝:“行。”   迟千澈感觉她还有话说,但憋住了。   估计是不想跟他讲。   温盏这个人,从小胆子就小,在公司时,他观察了很久。   跟他记忆中差不多,独来独往,性格很平和,不怎么跟人交际,没什么存在感,但工作能力超级强,所以分外得到器重。   她估计就纯粹的,把她当领导。   迟千澈叹息:“那我早上来接你。”   温盏乖乖点头:“迟总明天见。”   嘴上应着好好好,脑子还混沌着。   迟千澈给她开车门,看着她上楼才驱车离开,温盏奔波一整天,回到住处推门进屋,后知后觉,被迟来的疲惫感包裹。   一坐下,正正地压在沙发的黑色防寒服。   屋内静悄悄,她愣了下,转身将衣服拿起来,飘忽一整晚的思绪,在这一刻重新聚合。   商行舟……   衣服还没还给商行舟。   被他穿过,衣物上停留着非常非常轻的,一点点海盐气息。   温盏手指无意识地落到他衣服袖口。   在很遥远的过去,他也曾经有一件黑色外套,落在她这儿。   放了好久,十天半个月搭在椅背,不肯来取。   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之间隔着万水千山,这一点点热气,竟然被保留下来。   为什么还主动来跟她说话……   都这么久没联系,也没见过面了。   知道她在上海,也从来没找过她。   既然不打算再做朋友,不是应该装作不认识吗。   屋内无人,暖气充盈,空气缓慢地流动。   沙发上的人影被灯光照得纤瘦且孤独。   很久,温盏脱力地后靠,肩膀塌下去,小臂挡住眼睛。   唉。   可她还是疼。   -   雪下一整夜,翌日又放晴了。   高原上天空实在蓝,温盏醒过来已经十点多,阳光清澈地映在窗前地板上。   洗漱完仍旧有点迷迷瞪瞪,她按约定时间下楼,一眼望见雪地里,穿一件黑色大衣立在树下的迟千澈。   个子很高,背对着她,如果是早自习的时间,他手里应该还会拿一个纸袋,用来装椰子吐司和草莓牛奶。   她忽然晃了下神。   但立马就反应过来。   走过去,叫:“迟总。”   迟千澈转过来。   她问:“你车呢?”   迟千澈低咳,俊秀的脸上难得流露不自然:“正想跟你说,爆胎了,就昨晚,回去的路上。”   温盏:“……”   迟千澈自己是觉得有点邪门,好好地,这车怎么了,一直出问题。军区里头,大马路上,怎么会有那么尖锐的路障?   温盏倒没太意外:“是车本来质量就有问题吧,估计车行老板看我俩都外地的,被宰了。”   这回换她叹气:“走吧。”   两个人穿过训练场,去找负责人借车。   高原风猎猎的,白色小楼,室内暖气盈盈。   走廊上很安静,办公室的门虚掩着,还没走近,就听见男人谈笑的声音:   “……要说厉害还是我们队长厉害吧,前几年比武他可一直是第一,跳伞也漂亮。”是个挺年轻的男孩,“您别操这心了,他现在就不缺人喜欢,等他回北京,追他的姑娘不得排到八达岭?”   他话音落下,中年男人一声笑。   接着是一道低沉微哑的男声,跟记忆里非常像,总让人感觉有点漫不经心的,什么都不太往心里去的样子,染着笑意:“少说两句能憋着你?”   温盏脚步一顿,忽然就不想往前走了。   迟千澈来到门口,屈指敲门。   负责人看见了,站起身,主动打招呼:“迟总,小温师傅。”   温盏立在老板身边,有些僵硬地回了句寒暄:“您好。”   然后目光微垂,落在室内的茶几上。   哪怕不往窗边看,不抬头,不对视。   也能感觉到男人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商行舟。   他靠在窗边,毫不回避,眼睛漆黑,直勾勾地盯着她。身上作训服没脱,存在感强得过分,周遭气流仿佛都遭到挤压,整个人嚣张得不像话。   下一秒,他掐了烟。   迟千澈说明来意,负责人立马表示没问题:“我给你们批个条。”   陶也犹犹豫豫,挠着头问:“你是不是前天……半夜,路边高反那姑娘?”   温盏有点囧:“嗯。”   “这么巧,真是你!”陶也一下子兴奋起来,“敢情咱们一伙儿的啊?那你们不用再开车啊,队长,队长你不是也要去买东西么?咱四个一块儿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亢奋地转过去看商行舟,很期待的样子。   室内短暂静寂,商行舟目光饶有兴致地移回来,落在她身上。   温盏感到一阵窒息。   偏偏迟千澈毫无所觉,还挺认真地问:“能顺路吗?能的话那再好不过了,我们就买件外套,很快回来,时间可以跟你们统一。”   他昨天就认出这两位了,没顾上做自我介绍。   大概是对方替他修了车的缘故,他对他们天然有好感。   商行舟稍稍站直,收敛了点儿笑。   眼睛留在温盏身上没挪开,微顿,意味不明地扯扯唇角,声音很有礼貌地低下去:“那不是得看姑娘的意思么。”   温盏一瞬炸毛。   怎么就看她意思啊!什么就看她啊!   迟千澈微怔,误解了。   以为是商行舟担心几个男的,温盏会不好意思。   他挺惊奇一当兵的心这么细,一瞬间好感更升一级。   侧脸过来,低声问温盏:“你觉得成吗?”   被几双眼睛盯着,温盏脑子里乱七八糟,随便答应:“都行。”   得到她的回应,商行舟笑了下,迈动长腿走过来,手中烟头抛物线落入茶几烟灰缸,水纹波动。   温盏眼睁睁看着他朝自己走过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身形微顿,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听见陶也问:“去哪啊队长?”   商行舟移开视线,胸腔微震,像是轻笑了声:“外套没了,我换件别的衣服,总不能穿这个出门,你说是么?”   空气中飘散轻微的烟草气息,很轻,莫名透野劲儿。   勾引一样。   -   一辆车四个人,开车的换成了商行舟。   温盏坐在后排,一路上没怎么说话。   几个人互相做了自我介绍,陶也聒噪得像一只鹦鹉:   “你们要早说你们是来西城空军军区的,我那晚就直接自报家门了!”   “啊?是啊,我们是东边特种部队的,这我队长,他可牛逼了哈哈哈哈!”   “他长得是不是特别帅,小温师傅有男朋友么?我身边好多有男朋友的姑娘看到我队长,都说想立刻回去分手来追我们队长哈哈哈!”   ……   温盏:“……”   高原上日光流动着,映在商行舟眼底。   黑色的眼睛深处有零星的笑意浮现,他稍稍偏移视线,落到后视镜。   许久,看见温盏没什么情绪地,闷闷地错开了与他相撞的目光。   下车,赶巧,撞见一个小小的集市。   游客不算多,有人风尘仆仆拉着车,像是很早就开始赶路。   温盏没吃早饭,闻到香气就觉得饿,迟千澈去停车,转个圈回来,见姑娘正坐在路边一家小店里的马扎上,抱着个比脸大的馕,一脸认真地啃。   他笑起来:“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商行舟想把衣服拿回去,可以跟她直说的,没必要拐那么大圈子。   老是在逗她一样……   明明,早就已经不是恋人了。   温盏用勺子搅羊汤,闷声:“想模型。”   她顿了下,“感觉设备维护有点问题,虽说是修……但不知道改对了没。”   迟千澈笑:“错了也没事,你先吃东西吧。”   温盏以前来过西城,这儿的食物对她来说也不算新鲜,迟千澈点了一堆,其实她吃什么都应付。   商行舟拎着陶也去买喝的,去而又返,一走进店里,就正听见迟千澈在问她:“你吃得完吗?掰一半给我。”   这姑娘乖乖坐着不知道在思考什么,闻言还真想了想。   然后把手里的东西稍稍转了个面,将没咬过的那边撕开。   商行舟耸眉,长腿迈过凳子,在他们对面坐下。   特别自然而然地,撩起眼皮看她,有点惊奇地道:“吃不完吗小温师傅?这是掰给我的?”   温盏撕馕的手一顿。   然后,他看到她。   非常迅速地将掰下来那半也咬住,很肯定地,口齿不太清晰地说:“吃得完,没你的。”   作者有话说:   下卷我有好多东西想写,等等我T.T   啊啊啊这章我重写了三遍,那种!想让他们疯狂do的感觉!又回来了!今天奖励舟舟在我脑子里再do半小时吧!天呐我可真是亲妈啊!加上上次那个半小时,商行舟都do一个小时了! 第46章 心疼【补全】   迟千澈顿了下, 思路竟然拐到另一个方面:“你们这么快混熟了?”   他在意的点比较不同寻常:“我们小温,平时光顾着跟数据打交道了,不太爱跟人说话的。”   温盏尴尬地笑笑, 低头喝汤。   商行舟似笑非笑, 挺好的, 几年不见,会怼他了。   他挑眉:“好事,说明我长得亲民。”   刚刚出了趟门,回来时陶也手里提几杯果汁, 装在那种最常见的透明塑料杯子里, 薄薄的, 泛橙色。   温盏啃得费劲, 接过来:“谢谢你。”   不知道是什么果子打的汁,入口时是甜的, 滚到舌尖时有点酸, 但咽下去之后, 透出薄荷的清凉感。   非常爽口。   温盏喝第一口, 觉得有点怪, 放下发现有回甘, 又忍不住拿起来。   她没什么话讲,吃东西就很专心, 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像一只仓鼠。   商行舟坐在对面望着她, 挑眉低声:“我买的。”   温盏顿住。   有点困惑地抬起眼:“嗯?”   商行舟眼中笑意闪烁,看她的眼神直白到近乎露.骨:“谢我。”   温盏:“……”   她默了默, 一言不发, 放下果汁, 拿起勺子继续喝汤。   脸上就就差写一排大字:行,我不喝了。   商行舟差点笑出声。   旁人在场,也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更何况,这儿还有个自称是温盏男朋友的人。   他低咳一声,把她刚刚拆吸管时剥开的包装纸团成团,扔垃圾桶。   迟千澈全程没多想,只感觉这位战士,似乎比他以往见过的其他军人,都要健谈一些。   不由好奇:“你们是东部战区的?那你们平时不在西城?昨天听指导员说,是做任务路过?”   “嗯。”商行舟不轻不重地,应了句,“我在北京。但一般不是休假,也见不到我。”   这几年他满世界跑,除了休假回家,没停下来过。   说不清楚为什么,他也不太想让自己有太多闲暇的时间。   在路上、有奔头总是好的,只要不停下来,就可以不去想一些事。   迟千澈大概明白了,知道他们任务保密,挺识趣地也没问。   换了个话茬:“那你们岂不是也不会待很久?”   这句商行舟没应。   陶也咬着饮料杯,将果汁吸得呼噜噜响:“我们来时分了两个小队,他们扫尾,我们就提前到西城军区来等他们了。等到了人,汇合,就回去述职。”   迟千澈点点头,以茶代酒跟他们碰杯:“不管怎么说,能在这儿遇见都是缘分。往后你们在北京,有用的到我的地方,务必来找我。”   “那应该的。”陶也知道他在说送他们去医院以及修车的事,跟他碰了下,又有点好奇,“听指导员说,你们做算法的?”   迟千澈:“对。”   陶也:“具体做什么的啊?你们平时就研究军工吗?”   迟千澈他们在的这公司不是军工企业,顶多算一个合作项目,他和温盏平时的工作内容当然也就不可能是这个。   想了想,他解释:“你们平时用手机吗?就现在日活几十亿那视频软件,初代算法是小温做的。我们现在主要的工作是维护线上产品,做企业产品的国际化开发。”   闻言,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商行舟,终于撩起眼皮。   带着点儿笑意,挺真情实意地落在温盏身上,不紧不慢地,低声道:“小温师傅,果然牛逼。”   小温师傅埋着头,差点又被他呛到。   迟千澈向来不吝于在外人面前夸赞下属,何况他真心欣赏温盏。   他们公司的产品和业务线面向广大民众,就不像军方那么多限制了,没什么不能说的,他讲起来滔滔不绝。   陶也听完,简直想站起来给小温师傅鼓鼓掌:“人不可貌相。”   迟千澈失笑:“怎么?”   陶也真情实意:“我一开始看小温师傅那么漂亮,以为她业务能力水平一般呢……我嘴笨,不是说漂亮姑娘业务能力都差啊,我是想讲,听说搞计算机搞得好的人都秃头早,我看、我看,小温师傅没秃呢。”   说着说着他有点不好意思,手肘捅捅商行舟:“你说是不是,队长?她长得是很好看对吧?”   温盏没什么反应,低着头吃东西,估计听这种话听多了,内心毫无波动。   这种场合,顺水推舟说句“是”也过了。   偏偏商行舟抱着手,盯着姑娘看好久,好像真的在端详她长相一样。   半晌,慵懒地,冒出一句:“是好看。但她要是搞计算机搞秃了,戴假发,你也看不出来啊。”   温盏:“?”   温盏终于喝完汤,长舒一口气,放下碗,冷淡:“走了。”   她一秒钟都不想看见商行舟这个狗东西了。   他们吃饭这店在附近小有名气,迟千澈临走给温盏打包了一袋牦牛肉干和一袋坚果,然后转身去开车。   温盏站在原地,低着头给塑料袋打结。   晌午的阳光照射进室内,映在温盏白皙挺秀的鼻梁间,睫毛下压,打出小小的阴影。   商行舟跟着起身,身体微微前倾,凑过来:“喝的不带了?”   温盏身形微微一僵。   很奇怪,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身上的气息似乎没有变。   从青涩的少年成长成如今荷尔蒙爆棚的男人,两个人曾经非常亲密,她对他身上的气场有种天然的惯性依赖,总能嗅到那一点点轻微的海盐后调。   那也许是恋人之间的暗号,也有可能,是他灵魂的味道。   温盏战术性后撤,躲开他侵略意味十足的试探:“不要了,反正也不是我买的。”   商行舟车扯唇轻笑:“怪我呢?瞧不出来,脾气挺大。”   温盏一言不发,不看他。   系好袋子,转身要走。   刚迈开腿,手腕忽然被人从后拽住。   非常熟悉,手掌温热,指腹内侧有点儿茧。   他以前也经常这么拉她,力道不算大,再大点儿,她就会被拎着摔进怀中。   然后他会把她放在腿上,亲昵地蹭着她的鼻尖逗她:“我们小温也太瘦了,怎么我就这么轻轻碰你一下,你就被我拽过来了?”   温盏只怔愣半秒,心头无名火一样,有一座小火山轰地爆发。   她立刻甩开,有点生气,甚至反手推了他一把:“别碰我。”   这动作不轻不重,但特别突然,商行舟毫不设防,竟然被她推得后退半步。   呆愣两秒,温盏已经走到门口。   商行舟没多想,连忙拿起桌上的饮料,追过去:“温盏。”   温盏稍稍侧过脸,下一秒,不由分说,手中被塞进一杯果汁。   “要是不觉得难喝,就还是把它喝了吧。”商行舟追过来,高大的影子将她一整只笼进去。难得敛了笑意,怕她不相信,低低地解释,“这东西解渴,高原植物榨的汁,能稍微缓解一点高反的症状。”   温盏垂着眼,目光落在他修长手指上。   商行舟叹息,放开她的手,退后半步,保持普通朋友的距离。   “拿着吧,不谢我也行。”   他声线沉哑,透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停顿一阵,才低低地,道:“甭再难受了,我心疼。”   -   一顿饭吃完,集市上人稍微多了一些。   温盏出门时涂了防晒,戴着帽子逛街,很快选到一件黑色的冲锋衣外套。   这衣服好像不太分男款女款,防风,温盏试完尺码,直接套在了自己的羽绒服外面。   迟千澈看见了,就有点奇怪:“你穿这个码的衣服?”   比他想象中还要小一点。   另外,“怎么不买羽绒服啊?”   温盏:“都太丑了。”   迟千澈:“……也行,你别冻着就行。”   “冻不着。”陶也杵在旁边插话,“我们队长平时休假也可喜欢这样穿了,我蹭过一次,还怪暖和的。”   这回迟千澈愣了下。   是不是他多想?   再去看商行舟身上的黑色外套,感觉哪哪儿都不太对。   可商行舟也没说别的,只抱手看了眼那件外形神似的外套,闷笑一声,就移开了目光。   搞完温盏的事儿,一行人转道陪商行舟去买东西。   他列了个单子,陶也一项一项在上头划,购置得差不多了,驱车去小镇中心。   路上看见瓜农卖哈密瓜,还下车给温盏买了一个,让她玩儿玩具似的抱着。   温盏就有点郁闷:“我看起来是不是挺小的?”   陶也:“怎么?”   温盏:“你们好像都不把我当成年人。”   三个男生笑意飞扬,商行舟开车七拐八,绕到一个老小区门口。   再往里,路不太好走。   他干脆就把车停这儿:“等我会儿啊,我送一趟东西就下来,陶也。”   陶也恨不得在车上立正:“到!”   商行舟余光睨他:“给迟总和小温师傅讲几个笑话听听。”   陶也:“……”   陶也:“是!”   商行舟拎着袋子下车,温盏目光不自觉地跟着追出去,阳光下,他背影格外挺拔,哪怕身上是便于出行的常服,仍旧能看出军人笔挺的身姿,像一株棱角锋利的植物。   门卫好像认识他,指指停在这边的车。   看口型,像是在问:怎么不开进去?   商行舟漫不经心地笑着指了指这边,不知道跟门卫说了什么,门卫也笑起来。   温盏微微眯眼,这才看清。   他拎着两个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的都是小孩用的纸笔文具,似乎,还有一个新书包。   商行舟进了小区,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   温盏收回目光,听陶也一本正经地说:“你们想听什么样的笑话?我很擅长逗人笑的,我还会唱歌。”   迟千澈笑了:“不必强求。你跟你们队长,经常来西城?”   “也不是,我们一般在东边,遇到试飞或者特殊任务,才会到这边来。”陶也挠头,“队长往外跑的次数比较多吧,他擅长的外语种类多,去过好多地方,逼停过好多来历不明的战机——说到这个。”   他顿了下,“我不是说好多姑娘特喜欢我们队长么?是真的,这个我没骗你们。”   “前几年,我们出国做一个任务,协助撤侨,里头有个华人,就被我们队长帅到了,回来后说什么都非要加他,不给联系方式不肯走那种。”   “队长没办法,意思意思,给了她一个Q.Q。但他平时不用手机的,所以从没回过那姑娘。”   “然后那姑娘吧,估计是连着发了好长一段时间消息,一直没收到回复。有天忍不住了,就特惆怅地在空间里发了个说说:还没开始恋爱,就已经提前体会到了军恋的痛苦与寂寞,恋人在干什么?不能说;什么战区的?不能说;出什么任务?不能说。”   “底下有个人就回复她:哪儿这么多秘密,姐你谈的是个间谍?”   “草,是不是巨好笑!哈哈哈哈哈!”   温盏:“……”   手指无意识地抠住背包上的挂坠。   温盏忽然想到,恋爱时,她也没加过商行舟的Q.Q。   当初就那么分了手,看着体面,其实稀里糊涂的,两个人都不冷静。   而且,分手之后,温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比初恋无疾而终更让人难过的,是什么呢?   是,你删除他的微信之后,突然发现,你与他除此之外,竟然没有别的交集了。   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不会因为父母周末经常约着一起吃饭,而导致你们不得不常常见面;你们不是同班同学,没有太多共同的朋友,也不会有人闹出“你们不是还在一起么”的误会;你们甚至不是同院系的同学,也没遇到任何一个发现你们在恋爱的老师。   一对恋人的关系,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又这么浅薄。   这么容易轻易地切割。   所以后来这些年,温盏完全没跟商行舟联系过。   她从斯坦福毕业后在F大读研,研究生毕业并没有立刻回北京。   在上海工作了两年,杨珂生病,她回来照顾妈妈,才跳槽到北京,进入现在的公司。   所以这期间,跟涂初初他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   偶尔见面,要么是纪司宴有事儿想找她帮忙,要么是石一茗实习路过,工作日想跟她约个午饭。   总之都非常匆忙,她从别人那里听到的关于“商行舟”的片段,总是断断续续的。   眼下,这么乍一听到他的消息,竟然既不感到惊讶,也没有惊喜。   更多的是不真实,轻微的幻灭。   一个好像早就消失在自己人生轨道里的人,就这么,突然就一言不发地,又回归了。   温盏叹气:“是挺好笑的。他买那么多纸笔文具干什么?”   陶也失望:“好吧,我听出来了,你觉得不好笑,没关系。”   他挠挠头:“给他儿子买的。”   闷头一个惊雷,温盏:“?”   手指无意识地一用力,“啪”地扯断了挂在包上的盲盒钥匙扣。   她没顾上看,震惊地睁圆眼:“什么?”   迟千澈也很意外:“他有儿子了?”   看着挺年轻的啊。   陶也很肯定:“他儿子在西城。这不是刚过年吗,队长每年都托人过来送东西的,这次估计是恰巧路过,就自己过来看一眼。”   温盏:“???”   儿子,什么儿子?   才几年不见,商行舟儿子都有了!   而且,怎么听陶也的意思是,他平时几乎都不管儿子死活的,只在偶尔路过的时候看看?   这什么啊,这影响也太坏了吧!这是人民解放军该干的事吗!   温盏目瞪口呆,还想再问,司机侧的车门被人拉开,又“嘭”一声撞上。   车外冷气短暂地席卷,又被隔离在外。   温盏结结实实打个寒颤。   商行舟对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低头扣上安全带,倒车打算出发:“你们还有什么事儿没?没有的话,回军区了?”   他快步走过来,胸腔微微起伏,身上有种热热的气息。   温盏对这气息熟悉极了,可现在又觉得他非常可恨。   她不高兴地,幽幽地将目光落过去。   迟千澈应声:“走吧。”   四个人原路返回,商行舟心情似乎很不错,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看温盏。   每次望过去,姑娘都一言不发,负气似的盯着窗外,多看他一眼都嫌弃似的。   商行舟:“……”   几年不见,这姑娘更大方,更温和,但脾气也更差了点。   虽然,好像……单单是对着他。   盯着看一会儿,商行舟失笑,也移开视线。   -   到军区,商行舟本来打算直接送他们回住处。   半途收到消息,当初拆出去执行任务的另一支小队有消息了,他立刻打算去找一下指导员。   干脆把开车的任务交给了陶也,自己往另一个方向去。   男人颀长身形消失在道路转角,温盏还沉浸在对“儿子”的震惊中没回过神,听陶也说:“小温师傅,迟总,今天下午要是没事儿,来食堂一起包饺子吧。他们有活动,我们走前还能蹭一顿。”   迟千澈笑笑,应了句:“好。”   他送温盏回去休息,到楼下,温盏忽然想起:“我们部门,来了新的产品经理吗?”   迟千澈想了想:“是有一个,怎么?”   “她今天早上给我留言,问我北美的产品情况。我说我在出差,且这个区域不是我负责,回去再跟她谈。”温盏顿了下,有点不知道怎么措辞,“她好像有点急,你要不要先跟她说一声。”   确切说是,对方不太高兴。   公司四万员工,算法的数量一只手数得过来,个个儿身怀绝技,神出鬼没。   这次的产品经理是个姑娘,刚入职三天,估计也找不着别人,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地方撒,“温盏”名字看着软,结果又是一块铁板。   不过,温盏本来,很想帮她解决问题的。   可对方张口“闭环”闭口“抓手”,她看了半天没懂到底要干吗。   她早就不是十七八岁轴里轴气的小温了,对成年人的好奇心非常有限,压根儿不想知道同事究竟什么想法,干脆转头来跟迟千澈直说。   迟千澈笑:“你歇会儿,我来解决。”   温盏没推辞,上楼洗了个脸,坐下,打开电脑。   碍于国情和一些特殊文化的原因,同一个产品,在每个区域的用户体验可能完全不同,需要周期性地适度调整算法和架构,这也是软件有新旧版本的意义之一。   她需要反复地猜想,测试,然后放弃。   ……等等,放弃。   温盏忽然想到。   她给这批设备修改的公式,确实有问题。   起身,温盏边系围巾,边给迟千澈留言:   “我出门去看看我们那批设备。我不在住处,你如果有事,直接微信叫我,别在宿舍楼下等。”   等了一会儿,对方没回复。   温盏穿上羽绒服和外套,下楼往外走。   一旦受到启发,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冒出很多猜测,温盏打算等会儿全试一遍,走到灰色小楼门口,被哨兵拦住:“您好,请出示口令。”   温盏翻手机,发现口令过期了。   前几次都是跟着迟千澈进去的……   温盏给迟总打电话,忙音响了几声,没接。   他刚刚说他也要去休息下……是不是睡着了。   温盏没再打,从手机里调出自己的材料,低头给哨兵看:“你好,我是……呃,你们这儿,从外面请来的一个,做算法的。我想去看看之前的设备,但我老板他可能是睡着了,没接我电话……”   哨兵有点为难:“您要不等他醒。”   温盏挠挠脸:“也行。”   她站在原地,用备忘录把自己想到的东西都写下来。   刚写完,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鸣笛。   温盏回过头,下意识想给对方让路,一看驾驶座上的人,立时顿住。   红色车牌,黑色的越野,车身干净发亮,轮胎上轧着未融化的雪。   男人一身军装,身形挺拔,坐在驾驶座,眼瞳很黑,正似笑非笑地朝她看过来。   商行舟。   商行舟的越野。   温盏缓慢地眨眨眼,身后哨兵敬了个礼,放行。   商行舟往前一段距离,并没有嚣张地扬长而去,停在温盏身边,降下车窗。   露出一双含笑的眼:“大冷天的,在这儿杵着,等我呢?”   温盏舔舔唇,这种时候就很能屈能伸,实话实说:“我老板不在,我自个儿进不去。”   商行舟轻笑,温盏离得近,听见车锁“咔哒”一声轻响。   他嗓音微哑:“上车。”   温盏思索半秒,抱着包绕到副驾驶。   商行舟朝哨兵比手势:“我的人。”   哨兵这回没拦。   过了岗哨,离小楼还有一段距离。   商行舟其实知道她要去哪,但他余光看着温盏乖乖扣安全带,还是不紧不慢地,拖着尾音慵懒问:“去哪儿,师傅?”   这语气仿佛在问出租车司机,温盏索性不看他,平淡地指路:“前头左转,一路到底。”   商行舟失笑:“进来时不敢给老板打电话,你使唤我倒是很顺畅?”   温盏看着前方,目不斜视:“那没有,您要是不满意,可以原地把我放下。”   嘿,就没见过这么翻脸不认人的。   商行舟抵着腮笑了声,车开得很慢很慢:“既然你老板没什么用,那要不你下次过来,试试报我的名字。哨兵问你认不认识我,你就说——”   温盏一本正经地接话:“是不太认识。”   商行舟:“……”   行。   商行舟确定了。   温盏就是不高兴,针对他的那种。   但是,为什么?当年两个人不是说好了么,他这辈子没见过那么体面的告别。   明明心平气和地分了手,她现在也没什么理由生气啊。   车绕个弯,停在白色小楼前。   四下没有别人,温盏一早想好了措辞,解开安全带,客客气气地就要道谢:“谢谢你,商队……”   她那个“长”字甚至来不及说出口。   门锁又是“啪嗒”一声轻响。   这次是上锁的声响。   她身形微顿,转过去。   商行舟拔了钥匙,没看她,微低着头,好像有些纳罕地,轻笑了声:“怎么着啊,我不就说了句你老板不行,至于介意成这样?”   温盏张张嘴,但也懒得解释:“谢谢你送我过来,辛苦开下门。”   “我不开,你来制裁我吧。”   重逢这两天,要么是直接推开他,要么就是这样,不冷不热的。   商行舟身上那股痞劲儿又上来了,面对温盏的时候,身上的细胞都不太听话,非常想犯浑。   车钥匙在手指间转了个圈,他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神情,撩起眼皮转过来,慵懒地朝她勾起唇角:“那小子说,他是你男朋友。结果今天买衣服,他连你外套尺码都不知道。”   那更别说别的了。   本来重逢那晚,他还有点生气的。   迟千澈和温盏相处的场景就跟投影似的在他脑子里回旋,晚上梦里都梦见她跟老板俩手牵手,结果今天再见,他又品出点儿别的意味。   如今这个感受得到证实,他心里小人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温盏,我看你这男朋友不怎么样啊,关键要用他的时候,一次都用不上。”他拖着音,不紧不慢,仿佛看透一切似的,低笑,“你挑男人的眼光越来越差了。跟我谈了那么一阵儿,标准不跟着提高一下?”   温盏接住了他这个眼神。   这么些年不见,他身上多出来的是被时间打磨的耐心,以及锐气,和能够沉静思考问题、面对突发情况的冷静。   可就这么一笑,那种嚣张的痞气,与生俱来不可一世的少年气,在这一刻充斥车内,积压走所有其他的空气分子。   温盏不高兴:“他是我老板,怎么可能告诉你他是我男朋友?他有病吗,自己造自己的谣?”   “而且,他一点都不差。”只微微停顿了下,她抬起眼,很认真地盯住商行舟,一字一顿,“哪怕真的不算出众,他再差能有你差吗?”   再差,能有,你差,吗。   从来没人敢拿他跟别的男人做对比。   商行舟被怼得蒙了一下。   温盏第二次重复:“麻烦开一下车门,让我下去。”   商行舟仍然没有放行。   他望着她,就这么短的距离,像是隔着万水千山。   深邃的眼瞳深处,那点儿调笑的笑意跟瓦解似的,一点一点地剥离着脱落了。   半晌,他低声:“是不差,我说错了。”   微顿,他又问:“好多年不见了,温盏,你过得好吗?”   好不好的,又跟他有什么关系。   温盏心里憋着一股气,抬眼还想怼,对上商行舟的眼睛,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怎样一双眼,漆黑的,深邃的,望着你时,让你感觉他眼中全世界都没有了,只剩下你。   少年时代,他对她告白,低头亲吻她时,也是这样一双眼,这样专注的眼神。   她移开视线,闷声:“我还行。”   车内陷入小小的沉默,她没有攀谈欲望,所以压根儿不往下问:你呢?   商行舟无声地叹口气,打开锁,车内很轻一声“啪嗒”。   温盏拉开车门,想走,腿迈出去一半,又收回来:“商行舟。”   商行舟看她:“嗯?”   “以后别问我好不好。”她挺较真地,咬了下唇,说,“多问问你儿子好不好。”   说完,下车,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留商行舟一个人在原地,费解地皱眉,长久地凌乱。   他原本还在想,这姑娘,好好地,生什么气啊。   给她买零食了,她怎么还不高兴?   现在,他就想知道。   是哪个不要命的,在外面造这种黄谣。   今天白天,他进小区时,保安问,怎么不开车进去。   他还挺高兴地,给人指了指:十二层楼呢,我媳妇不舒服,爬不了这么高的楼,会缺氧。   结果,就这么个空档,有人趁着他不在,在他背后,说一些胡话,来扰乱视线。   ——他哪里来的,儿子?:)   -   温盏在室内待了一下午。   出门时口干舌燥,站在走廊上喝水,拿起包才发现拉链上空空的,外面挂着的那个盲盒挂坠没了。   温盏:“……”   不是吧。   她愣了下,沿着上来的路找一圈,外头没有,里面也没有。   温盏有点郁闷。   恰巧迟千澈打电话叫她下楼,她打开手机才看见留言:“不好意思啊小温,我睡着了。”   温盏敲字:“没事,我现在过来。”   她不介意老板睡着,但她有点介意吊坠。   那吊坠是前几年涂初初去上海找她,两个人一起抽的盲盒,一对,后来做成了奶油胶钥匙扣,一人拿着一个。   怎么就掉了。   两个人一起去食堂,温盏在路上跟迟千澈解释公式,撞见一票一票年轻小士兵。   军区人多,指导员担心食堂师傅包饺子速度跟不上,叫了些人过来帮忙。   有组织的男孩儿看起来总是要冷硬一些,荷尔蒙气息冲破天际。   温盏脑子里过电,想到涂初初前几天发给她的那个音频:男人,全都是男人。   就这么蓬勃的荷尔蒙里,商行舟依旧是出类拔萃那一个。   立在人群中,非常挺拔,背着手。   温盏扫一眼,定住。   她看到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粉紫色的奶油胶小人,好巧不巧,就是她刚刚弄丢的盲盒。   作者有话说:   小战士:队长今天有点萌,他拿了个崽耶,这个男人,竟然还偷玩奶油胶:D 第47章 讨好   温盏身形微顿, 只看一眼,收回视线。   跟上司并肩往前走,迟千澈听完, 点头:“我了解了。”   他还是那套说辞:“不着急, 你慢慢弄, 明天出去走走。”   急也没用,温盏没接话,她本来也只是知会他一声,完成对上级的汇报。   负责人跟指导员还没过来, 俩人在食堂门口等。   迟千澈看到进出的士兵, 倒是想到另一件事:“有点失策, 当时不该只带你来。”   “怎么?”   “给你叫个姑娘, 一起什么的,你俩还能说说话。”这边军区也不是没女生, 但温盏对不熟的人都有点爱搭不理, 一天到头跟人说不上三句话, 他看着憋得慌。   温盏:“……那不用。”   她喜欢一个人待着。   “不过。”迟千澈停了下, 又想到, “你跟他们突击队那个队长, 倒是可以多走动一下,感觉他很照顾你。”   温盏心头猛地一跳。   他说:“你瞧那天, 送我们去镇上,他还特地给你买了喝的。走之前, 有机会的话,我们也可以带点东西, 去看看他儿子。”   他儿子……   温盏一瞬词穷:“行。”   虽然很奇怪他一个北京人, 工作也在北京, 怎么会把儿子养在西城。   但是。   他们说他有儿子,那就是有儿子吧……   温盏百无聊赖,耳畔遥遥地,忽然传来一声喊:“快让让!”   她下意识跟着抬头,发出声响的方向,远远从窜过来一个大大的黑影。   跑得非常快,脱缰似的,绕开人群直冲着食堂门口而来。   一条狗。   一条,养在军队里,超级凶的那种,大狗。   温盏:“?”   脑子只停顿了零点零一秒,她立刻往迟千澈另一侧躲。   但狗就跟认人似的,见她换方向,立马也跟着换了方向,还是往她这儿窜。   不是,怎么冲她来?   温盏脑袋上一连串问号,当机立断放开迟千澈,转身就跑。   她没什么方向感,只能往有人的地方冲,想军队里总有人认识狗,能把它牵回去。   但速度不如狗快,跑两步就感觉狗已经追上来了,温盏慌不择路。   身后两道喊声,交织在一起:   “温盏,它不咬人,你停下别动就好了!”是迟千澈。   “黑背!别跑了!回来!”大概是训狗员。   开什么玩笑?   小时候温俨也骗她军队的狗不咬人,结果被狗撵上吭哧一口,她小腿缝了两针,现在仔细看还能看到疤。   温盏完全不敢回头看,下一秒,帆布包忽然被用力咬住,死死地向后拉扯。   ——啊啊啊它真的追上来了!   她吓得差点哭出来,被猝不及防的重力赘住,混乱中不知撞到什么东西,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后倾。   要绊倒的前一刻,一双手突然有力地撑住她。   攥住她的手腕,拎小鸡似的将她往旁边拽。   温盏没站稳,重心偏移,被他拽得脸侧过去,重重砸上他的胸口。   淡蓝色军衬,温热的、铺天盖地的男人的气息,海盐后调,在鼻尖空气中荡漾开。   “黑背。”   头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清晰且有威压,气场压得人完全动弹不了。   商行舟一只手拎着温盏,按住她,一只手打手势,皱眉朝着大狗低斥,“松口,蹲下!”   大狗甩甩尾巴,恋恋不舍地松开嘴,慢吞吞坐地上。   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仍停留在温盏的帆布包上,转啊转。   空气中,短暂的静寂。   温盏被商行舟一只手按在胸口,热气交织之间,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她嗅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很奇怪,忽然觉得非常委屈。   “商行舟……”好一会儿,她缓慢呼吸着恢复语言能力,手掌落在他精廋的后腰。   他没穿外套,军用皮带,衬衫扎在里面,她不敢抱太紧,仍然感受到近似荷尔蒙的,喷薄的男性热气。   无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她慢慢推他,“你放开我,我有点难受。”   刚来西城那晚……在医院的时候。   医生给她开药,就告诉她,这边海拔确实太高了,别跑步,尽量走慢点。   但她又跑起来了。   商行舟身形微顿,松开她的手,转而握住她的胳膊。   怕她摔倒,他扶稳她,才撤掉自己这个身体支撑。   “怎么。”他观察她的脸色,“喘不上气?”   “……”温盏扶着他的手,刚刚眼前黑了一下,现在又感觉好点了,“没事,我不跑,就没事了。”   迟千澈和训狗的小士兵迟迟赶到,小士兵把不情不愿的大狗拽回去,特别抱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啊,没拉住,一个不留神它撒腿就跑了。肯定不会有下次了。”   温盏脸色发白,冷静下来,迟迟想到:“等下,它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追我跑啊。”   按理说,军犬被训练过,脱缰也不会死咬一个人不放的。   除非这人身上有东西。   她咬咬唇,低头翻帆布包。   被狗咬了一口,背包外面留下一个尖尖牙的齿印痕迹,里头的耳机充电器和小平板倒都没受什么影响。   她翻到底,翻出一袋拆口的牦牛肉干。   大狗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斯哈斯哈。”   小士兵:“……”   他哭笑不得,踹它:“你怎么不把自个儿脑子也吃了算了。”   温盏无奈,将牦牛肉干留给小士兵。   跟着迟千澈和商行舟,一起往回食堂的方向走。   路人全是士兵,素质比普通路人好得多,小小的闹剧结束后,就没人往这边多看。   这让温盏精神稍微放松了点儿,她看商行舟的肩章,感觉他怎么也是个小领导。   跟他们已经有儿子的小领导,公共场合抱在一块儿,不管什么原因……都有点奇怪。   转过拐角,迟千澈问:“空军也养狗吗?”   商行舟有点心不在焉,不知道在想什么。   闻言,声音低沉,轻“嗯”了声:“有时候跳伞也带着。”   这就很新鲜,迟千澈好奇:“狗不恐高?”   商行舟似笑非笑,撩起眼皮,意有所指似的,哑着嗓子说了句:“怕什么,我抱着呢。”   温盏耳根蹭地红了。   但是,等等。   她有点纳闷。   他是不是在骂她啊,骂她是狗?那她要不要骂回去?   温盏一脸纠结,攥着帆布包带子,感觉指尖还停留商行舟腰间的热度,让她无所适从。   他这个人,个子高,肩宽,体重不算轻,但腰是瘦的。   不该长肉的地方是真的一点儿都没长,很多年前,她就见过他线条流畅的胸肌,以及腹肌。   刚刚,脸又碰到了……   温盏犯迷糊。   迟千澈完全没听出别的意思,又问:“听说你们跳伞都从八百米的地方往下跳,这高度,狗遭得住吗?”   商行舟目光落在温盏身上,看到她白皙的脖颈。   出了太阳,西城仍然有些冷,她出门时扎了个丸子头,后脑勺看起来有点毛。   商行舟无声地勾了下唇角:“不知道狗遭不遭得住。”   反正。   温盏冲过来的时候,他的视角里,只能看见:   眼泪汪汪,大狗勾,好可怕,呜呜呜哇。   他捏捏后颈,哑声感叹:“我是有点遭不住。”   -   回到原地,负责人和指导员已经等在食堂门口。   他们这儿指导员姓唐,前几天没在,今天才出现。   身姿板正,笔挺的军装。   初初见到温盏,多问候了句:“你是温盏?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温盏点头:“挺好的。”   他说:“那就好。等有机会,我去北京看望他。”   温盏不觉得唐指导认识她,能一眼就认出她是温俨的女儿。   估计是听负责人说了,才有这么一出。   毕竟温盏没名没姓,但空军,没有人不认识温俨。   食堂后厨热热闹闹,室内暖气四溢。   包饺子这件事,温盏帮不上什么忙。   她跟学生时代一样四体不勤,坐在旁边打下手。   商行舟动作就很利落,唐指导夸他:“瞧瞧小商,什么都给媳妇儿弄好了,当他老婆多好啊,什么也不用管,放好碗筷倒点儿醋等着吃就行。”   一群人打趣,商行舟跟着笑:“您别取笑我,我身边连个女的都没有,哪来的老婆。”   唐指导叹息:“就是没有,我才着急。你努努力,别到最后你们队里就你被剩下了,小陶都要结婚了你知道么?”   陶也有事没在,商行舟耸眉,手上动作没停,修长手指给饺子捏口封边:“真的假的,这么大事儿那小子不跟我说?”   温盏安静偷听,心头一跳。   商行舟没结婚?   那他儿子……哪来的?   商行舟没注意到这姑娘起起伏伏的想法,只听到唐指导在说:“小陶女朋友想明年结婚,但他婚期还没定。估计是没决定呢,所以就暂时没告诉你。也就是我前阵子问起来,他多说了一嘴,这才知道了。”   “成。”商行舟像模像样“嗯”了声,“那等他回来我就去质问他,怎么敢在队长之前结婚。以后我们这个小队的队员,都不准在我前头结婚,给我拖着。”   唐指导笑骂:“毛病。你一直这副混不吝的样子,哪家姑娘看得上你?”   总之是做他们这个工作的,结婚麻烦,不结婚也麻烦。   商行舟有点痞,微勾唇角轻哼:“那总也不能耽误人家姑娘吧。”   耽误什么啊……   温盏默不作声地听着,一顿饭吃完,思绪不知不觉已经飘到天边。   吃饭时,她和商行舟坐得不近。   但注意力控制不住,就是老往他那儿飘。   他这人,不管在哪,永远是人群的焦点,总能很轻易地吸引别人的目光。   她忍不住就想。   如果他确实没结婚,那个儿子也是陶也信息传达有误,他其实没有儿子。   那,这几年。   他都是……一个人么?   几个人吃完饭在附近散了圈儿步,温盏跟着迟千澈一起离开。   回到住处脱了衣服,温盏想洗澡的时候,才想起。   盲盒没拿回来。   温盏:“……”   折腾了一晚,这么重要的事情,被那条狗一冲,她竟然就忘了。   有点懊恼,温盏捡起手机,犹豫再三,发消息给陶也:   “你好,陶也吗?请问你跟你们队长商行舟在一块儿吗?我有东西落他那儿了,方便过去找他一下吗?或者你问问他,让他把东西给你,然后我过去找你——也行T.T”   手机放桌上,温盏把刚脱掉的毛衣重新穿好。   才套个头,陶冶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不在,我没跟他在一起。这时间,队长估计在场站呢,你直接过去找他吧。没事,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在门口等你。”   温盏手指微动,刚想拒绝。   陶也:“好了,他说行。”   温盏:……   温盏只能:“谢谢你。”   ——好烦。   温盏磨磨蹭蹭穿衣服。   商行舟这个人。   她想不起来,他也不提醒她。   出门时,习惯性地看一眼镜子。   山明水秀的一张脸,肤色很白,眼尾微微下垂,跟少年时比起来没什么变化……嘴唇颜色总有些浅,看起来非常无害。   不行,不能无害。   要凶。   她拉拉围巾,半张脸埋进去。   -   抵达场站时,太阳已经落到山的那一头。   薄暮冥冥,赤色阳光将一半天空都染成了淡紫色,有战机迎风降落,夜色下山脉起伏,信号灯不断闪烁。   地面太平,风就会大,顺着领口往里面灌。   温盏攥着领子往前走,她没留商行舟的联系方式,当年分手把他电话和微信都删了以后,没再通过别的方式找过他。   她打算看天意撞运气,看商行舟是不是真的信守与陶也的承诺,在入口处等她。   绕过入口,她抬头。   微醺的清冷暮色下,隔着一段距离,远远看到立在训练场边的男人。   温盏呼吸微滞。   其实隔了这么些年,她还是想说,商行舟身材真的非常好。   尤其换了这身衣服,他气场本来就正,现在看起来更加挺拔。   温盏挪过去。   商行舟若有所觉,微眯着眼一回头,看见一只白色的球。   大冷天她还穿了毛衣裙,小羊皮短靴,跟整个训练场冷肃画风非常不符的一个东西。   商行舟:“……”   她没戴帽子和手套,刘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攥紧领口也于事无补,细白手指裸.露在外,看起来很不暖和。   商行舟无语地迈动长腿,大跨步走过去,叫她:“小同志,你衣服呢?”   温盏本以为不会太冷的,她把外套脱了懒得再穿,想着就只是出来一趟……   她吸吸鼻子:“白天晚上,温差,是有点大。”   商行舟被她逗笑了:“你第一天来?”   他停住脚步,高大的身形,将她笼罩住。   挡住风来的方向。   温盏感觉,那种吹在头上、仿佛要把头发连根拔起的风,停了。   她舔舔唇,不知道从哪,掏出一瓶水:“给你这个。”   商行舟微眯着眼,目光扫过她的爪子,只有半截纤白手指露在外面,拎着小得可怜的一瓶水。   装在羽绒服口袋里带过来的。   玩儿哪出啊。   他抵了下腮,接过来:“陶也说你找我?”   温盏冻得哆嗦:“嗯,你能不能把盲盒还给我。”   商行舟撩起眼皮:“什么?”   “盲盒。”温盏比划,“就你捡到的那个奶油胶小人,钥匙扣,紫色的。我想估计是……掉你车上了。”   “啊。”商行舟胸腔微震笑了下,矿泉水在手中转个圈,睁眼说瞎话,“什么东西啊,没见过。”   “……”   温盏想凶一点的,气场一来就被狂风吹破功了。   她只能妄图跟他讲道理:“我在食堂看见了,看见你拿着。”   “哦,我拿着。”商行舟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凑近她,“你看见我拿着了,当时怎么不来找我要,现在我手里没有啊。”   温盏:“……”   根本就不讲道理。   这人搁在过去,一定是个流氓。   她感受到他靠近过来时,身上的热气。   “不给就算了。”温盏默了会儿,憋出一句这。她没打算给前任什么太好的脸色,当然也就不指望他对自己多好,“那你把水还我。”   商行舟:“?”   他匪夷所思:“一瓶水你也跟老子计较。”   怎么就不能了,她很小声地嘀咕:“一瓶水也不想给你。”   商行舟没听清,但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危险地眯眼:“说什么?”   温盏埋着头,一声不吭,伸手去拿他手里的水。   商行舟精准掐秒,卡在她碰到瓶身的前一秒,手掌往回勾。   读书时他就最擅长这套,勾引似的,把温盏往他身上带。   果不其然,她手来不及收,直直冲到他胳膊上,攥紧他的小臂。   手臂传来热度,小棉花糖似的,挂在他身上。   商行舟挑眉:“找借口摸我?”   温盏立刻站直,收回手。   她一言不发,样子像是触电,也好像被烫到,仿佛他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商行舟心里的小火苗一瞬间窜起来。   他忽然有点生气,“啪”一声响,单手捏扁了矿泉水瓶。   攥住她的手腕,一把拎到跟前:“不待见老子,你早干什么去了?”   温盏身体没什么重量,估计也没预料到他有这一招,猝不及防,直直冲着他胸口撞过来,栽在他怀里。   停了下才站稳脚跟,立马挣扎着想从他怀里出去。   “这儿不比别的地方暖和吗?”她手指发凉,商行舟笑得有点邪气,有薄茧的拇指故意在她手腕内侧摩挲了下,有点恶意地道,“嫌弃我?不是白天抱着我不撒手的时候了?”   温盏面红耳赤,脑子本来就不太清楚,现在太阳穴突突跳:“你别瞎说……我什么时候抱着你不撒手了。”   虽然现在周围也没别人,但要是让谁听见了,像话吗,得了吗。   商行舟没计较,嘴上那么说着,怕她摔,还是拎着她站直。   挡着风,咬牙问:“你加了陶也微信,都不加我。拿我当什么啊?”   天地良心,遇到前男友不是应该快点跑吗,还加什么微信啊?   温盏词穷:“加他是因为,他说,给我们买牛肉干。”   那天,商行舟去看儿子的时候。   在车上,迟千澈没事干,拆了袋牦牛肉干,尝了尝,说好吃。   陶也特热情,立马拉了个群,说,以后估计还要来呢,什么时候想吃就什么时候叫他,他让队长给俩人带。   拉好群,挨个儿加好友。   这小孩未免太过自来熟,把温盏弄得都不好意思,只能给他通过了。   商行舟气笑了:“我一当队长的都不知道,陶也还兼职做代购?”   “……”   “温盏。”他就是有点不解,抵了下腮,微顿,忽然问,“那么久不见,我干什么了,你至于这么讨厌我?”   场站朔风凛冽,最后一点阳光湮灭在天边,温盏刘海被风吹到眼前,扫得眼睛痒痒的。   男人立在面前,还是那张脸,比少年时更坚毅一些,长着一双午夜梦回、让她无数次想起的眼。   她眼睛忽然泛酸,移开目光,只是讷讷:“你把盲盒还我。”   总是这样,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她不愿意正面回答问题。   商行舟心里那股邪火忽然又窜起来,撇开眼,强硬地冷声:“不给。来抢,抢到就给你。”   温盏眨眨眼,咬着唇站了会儿,他没动,肩膀像远处的山川。   “……算了。”反正也抢不到,她干脆放弃。   垂下眼,也没说别的,手指缩回袖口,转身就要走。   商行舟心里猛地一突。   靠。   他立刻拧紧矿泉水瓶口,迈开长腿追上去,到她身边,一路低声哄:“跟你闹着玩的。”   他有点词穷,讨好似的,微哑的嗓音,压得很低很低:“你好好跟我说话,我再给你做十个,把这系列集齐。”   作者有话说:   盏盏:它叫黑背?   舟舟:那不然我取个名字叫萌萌?   盏盏:……   盏盏:怎么还怼我,破镜重破拉倒了:D 第48章 弹壳   温盏被他拽着, 不得不停住脚步。   她有点无奈,转回去,默了下, 看他。   男人高高大大, 一只手攥着她, 唇角痞气的笑意未消,漆黑眼睛定定盯着她。   温盏也没懂他到底要干什么,只是说:“不要十个,你把那一个给我。”   “给你给你。”商行舟下巴微抬, 敷衍, “那你求求我。”   “……”   温盏无话可说, 转头又想往前走, 商行舟自己闷声笑起来:“哎,温盏。”   她停住, 他低沉的声音微微透着哑, 从身后从传过来:“咱们这么多年没见了, 你有没想过我?”   夜幕慢慢垂落, 风一样侵袭, 头顶银河璀璨。   温盏身形微顿, 好像被踩到什么很难忍耐的点。   转过去,很肯定地抬起眼:“没有。”   她这一双眼, 黑白分明,黑的净白的冷, 和少年时一样,明净又倔强。   商行舟身形一顿, 唇畔未消的笑意一点一点收敛。   他望着她。   高原的风从两人之间纠缠着滚过, 远处群山绵延, 在余光外化作壮阔的图景。   命运一样的,久别重逢。   很久,商行舟自嘲地移开视线,低声:“不是说和平分手?你一声不吭把我删得一干二净,我都没机会问你,什么意思?”   她奇怪:“不然呢?”   商行舟目光漫不经心,又落回来:“做朋友啊,朋友也没得做?”   温盏停留在领口围巾处的手指没收,被风吹着,脑子不太清醒,看他的眼神变得有点困惑。   没多想,摇头:“我不要。”   商行舟呼吸一滞。   “我没法跟前任做朋友。”她闷声,“而且,你也不会缺我这么个朋友。”   商行舟张张嘴,手刚抬起来,又听她补充:“再说了,你都有儿子了。”   商行舟:“……”   这是她第二次提这件事了。   她是不是真的很介意这件事,还是仅仅在找借口。   他费解:“我有什么啊,我怎么就有儿子了?”   他不服气:“这什么东西,谁造的谣?温盏,我没儿子。”   温盏不说话,半张脸埋进毛茸茸的围巾,只露出一双眼,警惕地盯着他。   不太信的样子。   像一只不高兴的海獭。   ……但是,她是不是,有点可爱。   商行舟抵了下腮,心里忽然有些好笑。   思考一阵,他稍稍正色,撩起眼皮,很礼貌地伸出一只手:“那你瞧要不这样,咱俩重新认识一下?东部战区空降某旅,商行舟。未婚,没儿子,也没女儿。”   夜色下,男人身材高大挺拔,肩膀很宽,作战服勾勒肌肉流畅的线条。   他手掌悬空落在她面前,常年作训的缘故,虎口处有薄薄的茧。   仍旧是宽厚的,温热的。   极其短暂的一秒钟,温盏脑子轻微地迷糊。   但很快就恢复清醒。   她退后一步,还是拒绝:“不要。”   她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看着他,提醒:“盲盒你想还我就还我,不还我就算了。我们早分手了,没必要再重新认识。你少自欺欺人,商行舟。”   ——你少自欺欺人。   风翻涌着,巨大的云团映着深黑天幕,快速从头顶掠过。   商行舟一只手悬在半空,长久地停留,直到她离开,也没有放下。   他没捉住温盏。   只有冷冽的风,从指间滑走。   这种近似“失去”的感觉,带动身体深处某种化学反应,过往的记忆受到召唤一般,一切都在这一刻苏醒,送到他眼前。   很久,商行舟自嘲地勾勾唇角,收回手。   分手?确实是分手了。   大三那年,青岛之行以后,他醉酒中被人告了别,之后就再也没见过温盏。   她走得非常迅速,果断。   商行舟一直觉得,温盏这姑娘,只是有点胆小,偶尔表现得优柔寡断,实际上骨子里倔强又不肯认输,对于认定的事情,死咬住不会放手。   可他没想到,在跟他有关的事情上,她也能这么不留情面。   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连一次头都不肯回。   他这人从小到大,天之骄子似的,走到哪都被捧着,其实没受过什么巨大的挫折。   人生中的一切来得太过容易,导致他对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没有兴趣。   但温盏是个例外。   他骄矜,偏偏想弄清楚一切与她有关的谜题。   只是他年轻气盛,那时也满腹困惑。   在海边时,心有不甘,却又似乎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   他问她:你现在不喜欢我了吗?她没答。   他又问: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她也没答。   可见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很可能是会让他不好受的。   他在那秒忽然没了信心,酒劲儿上涌,就那样睡过去。   再行过来,大梦一场,海浪仍旧拍击着礁石,天空已经大亮。   只是身边空落落的。   石一茗听听完前因后果,第一时间拉着他,往民宿里冲。   结果人去楼空,温盏早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冰箱上连个留言纸条都没有,她房间整整齐齐,行李箱不在,就像是从没来过。   石一茗气坏了,人生头一遭,跳脚大骂:“你怎么回事啊!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姑娘!你就他妈硬生生放走!”   商行舟心里颓然,嘴上还硬撑:“怕什么,她肯定回北京了,人又不会消失,还能跑哪去。”   可心里实际上也相当没底,温盏不冷静,他也不见得比她成熟多少。   分完手,冷静了几天,回到北京,才去找她。   结果,给她打电话,她不接;给她发消息,她也完全不回。   他去她家楼下找她,怕给她添麻烦,不敢靠太近,就一直没堵到人。   过完夏天,她把他删了。   商行舟想,她要去奔赴更好的人生,他也有他要去往的地方。   此后岁岁年年,不在一起也没关系,他身体里有个角落,永远写着温盏的名字。   但是,直到他如今,在这里又一次遇见温盏。   身体里那些关于青春的、温热的感觉,全都醒过来。   他才深刻地意识到,“不在一起也没事”这种说法,完全是自欺欺人。   怎么会不想在一起,那时候要是真跟温盏异地,最先疯的一定是他。   夜空不见边际,风仍吹着,商行舟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飞机起降的轰鸣。   他迟迟回过神,有些自嘲地动动唇角,手中塑料小瓶里的水洒了大半,他把瓶子收进掌心。   转过身,听见身后有人喊:“队长!”   眯眼看过去,陶也气喘吁吁,逆着风跑到面前,站直敬了个礼:“指导员叫你过去。”   商行舟点头:“知道了。”   他迈动长腿往前走,陶也笑眯眯地,还跟了两步:“刚温盏说她要找你拿东西,你见着她了吗?”   商行舟皮笑肉不笑,嘴角漫不经心地扯扯:“见着了。”   “那就行。”陶也挺高兴,“小温师傅他们俩人真好啊。我来的路上还遇到迟总了,他说走之前要是有时间的话,想去看看队长的儿子。”   商行舟轻哼一声,忽然顿住。   儿子,儿子?   陶也毫无所觉,还在嘿嘿嘿:“等我们回来,如果他们还在西城,咱们一块儿再出去一趟,你瞧怎么样?”   商行舟抵了下腮,大概明白怎么回事儿了,轻笑着问:“你跟温盏说,我有个儿子?”   陶也快乐点头:“对啊,你不是交代我,干儿子也算儿子,要有姑娘问你婚恋情况,就说你已经有儿子了?”   “……”   商行舟转过去看,陶也一脸兴奋,挺自豪,想要夸夸的样子。   他张张嘴,又沉默,再张嘴,还是词穷。   “陶也。”商行舟眯着眼,叫他,“立正。”   陶也立刻站直。   “要不你站会儿军姿吧。”商行舟没忍住,又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爆了一次。想了想,挺温柔地说,“天亮再走,嗯?”   陶也:“……”   陶也:???   -   温盏回到住处,屋内一室亮堂,她放下背包,脱力似的。   在进门沙发处坐了会儿,才提起力气去洗澡。   热气升腾,温热的水流顺着月牙形状的锁骨淌下来,痕迹一点点隐没入纤瘦的腰腹,滚落到莹白的脚趾。   水声关停。   温盏两手撑在洗手台,望着被氤氲水雾笼罩的镜子中,身形纤细、仿佛喘不过气的自己。   很久,她深呼吸。   换了衣服,坐到床上,陷进床铺。   收到涂初初的消息:“嘀嘀嘀,盏盏,你回北京没有呀?”   温盏拢了拢湿漉漉的长发,敲字:“还没呢,估计要到下周了。”   迟千澈补好轮胎之后,仍然没放弃带她去附近逛一逛的念头。   订了票,明天想去打卡附近一截旧城墙遗址。   涂初初:“西城好玩吗,可怜.jpg”   温盏从行李箱翻出吹风机,插入接口:“还好吧……我给你带了吃的。”   涂初初:“呜呜呜我的盏盏真好!”   温盏放下手机,感觉她有话要说。   她耐心等着,果不其然,涂初初东扯西扯,扯到最后,扯出一句:“我哥刚刚来找我了。”   温盏并不意外:“然后呢?”   涂初初纠结:“他问我,过去几年,你过得怎么样。”   温盏吹头发的手一顿。   涂初初紧接着:“但我没跟他说什么,我指责他来着!我质问他,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   温盏有些好笑。   又见她试探道:“不知道我哥在想什么,你说,他会不会是对你还余情未了。”   温盏忽然就有点词穷,打了字又删掉,叹息:“你看商行舟像那种人?”   涂初初挠挠头:“万一呢。”   她觉得,商行舟就表面混不吝。   但其实应该,相当长情。   温盏低头吹头发,手机屏幕熄了又亮,涂初初后面说什么,她突然就有点听不进去。   其实现在说这些话,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   在她眼中,与商行舟有关的一切,都结束在海边那个盛夏。   快乐与悲伤,是过去的事了。   放下吹风机,温盏垂眼望着熄灭的手机屏幕,沉沉夜色之下,窗台玻璃倒映出孤独纤瘦的身影。   很久,她闭上眼。   ……都过去了。   入夜,气温降到零度以下。   一道玻璃之隔,室外开始缓慢地结霜,室内一盏台灯幽幽透过灯罩,垂落柔和的光晕。   商行舟靠墙,站着,划拉手机,身形在一旁投下高大的阴影。   坐了会儿,等不到涂初初回信。   站着,也不见她消息。   他的耐心好像流沙瓶里的彩色沙子,一点点流逝,又没法催。   烦得不行,想倒立。   发疯的前一秒,手机震动,涂初初语音消息回了过来:“不知道,温盏没说。你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干吗不自己去问她。”   商行舟咬牙,笑了声:“我要是能问出来,我还找你?她不搭理我。”   感觉非常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   他也没懂怎么会这样,想来想去,只能找涂初初,问原因。   涂初初骂他: “那就是你问的时间太晚了吧?你现在才想起来问,怎么不干脆等到她结婚再问?”   商行舟一下子又坐不住了,抓头发:“她要结婚?跟谁结,我都不知道,哪天?我去抢。”   涂初初:“……”   涂初初无语了:“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商行舟话说出口,自己也反应过来。   他拉开椅子坐下,长腿微屈,叹息:“我感觉她面对我的时候,总是不高兴。你说,会不会是她家里的事情,让她不高兴。”   涂初初怜爱:“你自己觉得呢?”   商行舟自己也觉得,挺没逻辑的。   她在迟千澈和陶也面前很正常,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会流露出想逃跑的样子。   她不喜欢他了。   商行舟坐立难安,陶也还在训练场边罚站,他起身拿外套,想,要不现在去拉上他,跑二十公里好了。   “不过。”涂初初忽然想到,“我倒是想起另一个事儿。”   商行舟拿外套的手一顿:“怎么?”   “你不是问她家里吗?其实盏盏跟父母的关系,比之前好。”涂初初说,“盏盏去斯坦福交换之后,没多久,她妈妈跟过去陪读,把国内工作都放下了,待了一个多月才回来。她跟妈妈的关系,从那之后,变得还不错。”   可以像正常母女那样交流,有时甚至算得上亲密。   商行舟坐回去,靠在椅背上,想。   那她妈妈陪读期间,一定讲了很多他的坏话。   杨珂不喜欢他,大学时就觉得他是个混混,差点没怼到商锐脸上。   “为什么会叫妈妈过去陪读?”商行舟低声,问,“她怎么了?”   “生病了。”涂初初话一出口就感觉说多了,赶紧模糊地找补,“你别问我了,你去问她。”   停了会儿,商行舟那头没声,只有他平稳的呼吸。   涂初初奇怪:“但你怎么突然这么关心她……你俩遇见就遇见了,你别是还想追她吧?”   商行舟扯扯唇角,轻笑了声,没说话。   涂初初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她心情一言难尽:“你要不还是别祸害她了。”   商行舟:“怎么?”   涂初初:“你不知道,她当时喜欢你喜欢得有多辛苦。”   商行舟再问。   涂初初不肯再开口,使劲逃避话题:“我要睡了,明天考试呢,不要再给我打电话。”   祸害……   从温盏朋友的视角出发,跟他恋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吗?   商行舟垂眼,手指碰到外套口袋,触碰到小小的、硬硬的东西。   他拿出来。   流线形的,台灯暖橙的灯光落上去,跟一枚小宝贝似的,偷偷发光。   一只子弹壳。   他漫长地叹息。   很久,商行舟哑声:“你把温盏号码给我,我现在去加她。”   作者有话说:   盏盏:对方已拒绝并向你扔了一只狗 第49章 在哄   温盏睡一觉醒来, 口干舌燥。   西城空气很干,昨晚忘了开加湿器,她赤着脚跳下床倒水喝, 划开手机锁屏。   上午七点三十, 信息栏弹出新消息。   一条好友申请。   X。   简简单单的名字, 这么多年头像都没换过,还是那个拽里拽气的小学生照片,红领巾迎风飘扬。   眼睛里都写着:拽。   温盏手指在他头像上稍稍停留了一下,喝完水, 扣上水杯盖子。   点击“忽略”, 退出来。   打开朋友圈, 新的一天, 涂初初仍然是最早出现的:   “早安学医人!起来学习了吗!”   快期末了,她这研究生怎么读都读不完, 石一茗在底下回:“我这还没睡呢, 妹妹你就又醒了?”   温盏想问问涂初初, 是不是她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商行舟。   想想, 这问题也很没意义。   她当时去斯坦福, 删了商行舟换了号码, 但并没有删除其他人。   新号码加上涂初初后,石一茗纪司宴他们也挨个儿来加了她, 她都没拒绝。   商行舟只是不适合恋爱,但他这群朋友人都不错。   温盏当时出国出得匆忙, 有个成绩证明没弄好,要委托国内的人去线下帮忙盖章, 涂初初没时间, 托纪司宴去弄, 他大夏天顶着四十度高温来回跑了好几趟,最后亲自给她寄过来。   商行舟想从谁那儿得到她的号码,是轻而易举的事。   温盏收起手机,换衣服出门。   清晨,大晴天,天空碧透的蓝。   昨晚后半夜下了会儿冰雹,天一亮就化了,地面结薄薄一层冰,温盏很小心地走过去。   在食堂里拿了粥和蛋,烫手,桌面上滚一滚,敲开。   迟千澈昨晚跟南半球的同事开跨国会议,开到凌晨四点才去睡,这会儿没醒。   两个人约了下午一起去爬城墙,但温盏粗略估计他十点之前都不会出现,一边剥鸡蛋壳,一边低着头长按语音给他留言:“要给你带点儿吃的吗?”   头顶落下一道低沉男声,闷笑:“你怎么不给我带点儿吃的。”   温盏微顿,面前投下小小的阴影。   高大的男人迈开长腿跨过凳子,在她面前坐下。   黑色冲锋衣,没穿军装,身姿依旧相当板正,外套拉链抵住下颌,痞气里透野性。   温盏手一松,语音“嗖”地发了出去。   商行舟刚吃完早饭,回头看见她坐在这儿,就径直跟了过来。他手里没拿东西,看到她面前就一碗白粥俩鸡蛋,低笑:“就这点儿,你吃得饱吗?”   温盏看见他就想起盲盒,匆匆瞄他一眼,将手里刚剥开的鸡蛋三两下吃完,闷声:“要你管。”   商行舟:“?”   脾气是越来越大了,他抵了下腮:“怎么就不要我管了,你等会儿去镇上,不要我开车了,打算走着去?”   温盏:“?”   忽然觉得这枚蛋非常噎。   “什么要你开车……谁说要你开车了?”   她的项目接近尾声,过几天就会跟迟千澈一起回京。   走之前,温盏想给身边几个人买一点纪念品,虽然西城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值得纪念的东西……但吃的的确都很好吃。   要不是搬不动,她想把陶也他们那天在路边给她买的巨大无比的哈密瓜也带两个回去。   昨晚跟唐指导和负责人提了一嘴,那头很热情,说找个人顺路送他们去。   但迟千澈今天本来也要开车出去玩,于是跟他们说,不用了。   结果他夜里临时加会,早上完全起不来。   睡前就想着,还是叫个人先送温盏出去一趟。   “还能是谁说?唐指导。”商行舟眼瞳漆黑,定定盯着她,唇角微扬,“怎么,你很不想看见我?小同志?”   “……”温盏有些失语,“没。”   她就是纳闷,“你们这个小队,不是应该挺多事儿的?”   商行舟把玩她放在小碗里的另一枚蛋,指尖绕个圈,帮她敲开:“怎么?”   温盏不知道该不该说:“感觉你一直在给我当司机。”   话音落地,感觉对面男人的气场都变得危险起来。   三四月,北方刚开春,西城还没有走出严冬。   外面天寒地冻,窗玻璃上覆盖薄霜,但食堂里是温暖的,有小战士端着餐盘从她身后路过,忍不住多看商行舟一眼。   商队长怎么手背上青筋都突出来了啊。   就这种充盈的、飘忽的暖气中。   商行舟盯着温盏,很久,轻哼一声,拽里拽气地耸眉:“我乐意。你有意见?去跟唐指导说。”   这种杂七杂八的事,确实无论如何也落不到他头上。   谁让他昨晚去见指导员,恰巧听见。   那当然得顺势接过来。   唐指导什么人啊,一眼扫过去,简直把他过往十年都看透了。   年轻人爱慕不舍都写在眼睛里,临走时,叹息着,拍他肩膀嘱咐:“行,以后我也不催你结婚的事儿了。你跟她算得上门当户对,只是她家里人都不太好对付。但如果是你,我也不怕你搞不定岳父,小商同志,再努努力。”   商行舟把蛋壳敲碎了,怕手不干净,没剥壳,给她放回碗里。   移开目光,身体朝后靠,好像真的完全不在意,漫不经心地道:“时间还早,要有意见,你去跟他说一声,换个人。”   温盏词穷:“……那算了。”   她实在是懒得有意见。   这地方,多跟人说两句话,她都觉得要缺氧。   把另外那一枚蛋也吃完,她将白粥喝得干干净净,背着包站在门口,等商行舟。   须臾,他去而又返,黑色越野漂移似的,招摇地停在面前。   温盏绕到司机那一侧,伸手去拉后排的车门。   “温盏。”男人没回头,用手指直接拧灭了猩红烟头,没什么情绪地轻笑,“你敢坐后面试试。”   “……”   烟灰在手指间掉落,他浑身上下透着不好惹的气息。   温盏一言不发,绕到副驾驶,拉开门坐下,扣安全带。   烟头扔进烟灰缸,商行舟降了一半窗户通风。   掉头带她出军区,他嗓音泛哑:“想买什么?”   “随便看看吧……”温盏也没什么目标,本来是想跟迟千澈一起的,结果同行的人临时换成了他。   哎,陶也也行啊。   商行舟这家伙这么没耐心,怎么一起瞎逛。   温盏无声叹气,膝盖上放着手机,越野驶离军区,天空一碧万顷。   手机微震,她拿起来。   微信消息弹出电子请柬,音乐声大得震耳欲聋。   太喜庆了,温盏被吓一大跳。   赶紧调小,微微囧:“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商行舟没什么反应,微收的下颌坚毅刚硬,余光扫一眼屏幕,只看清三个字。   拼在一起,非常熟悉的一个名字。   他微顿,声音忽然低下去:“你跟费元嘉,还有联系?”   “嗯,一点点。”温盏停了停,显然也想到一些不太快乐的回忆,没太多解释。   窗外行道树飞快掠过,她说:“他下周结婚,给我发请柬。”   “他结婚了。”商行舟抵了下腮,不知是想到什么,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角,“不是在朋友圈和空间论坛里到处喊,‘温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了?”   温盏微怔,蹭地转过去:“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有什么事儿是我不知道的。”商行舟唇角微勾着,眼底毫无笑意。后半句话云淡风轻,不动声色地透狠劲儿,“他当时要是在国内,我得给那小子门牙打下来。”   当时,温盏去斯坦福,费元嘉是一起的。   她大概能感知到对方对她有好感,但从没想过跟他走近,两人性格迥异,连朋友也做不了,所以温盏一直很小心,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只是异国他乡,两个人同一个项目,专业也一致,名字难免总连在一起。   提到A就想到B,搞得留学生们都以为他俩是一对,最后总是温盏出来澄清。   澄清一段时间,也没人再撺掇他俩了。   落地旧金山后,温盏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入了学,精力索性全放在课业上。   没什么时间想别的,就也没再管这个事儿。   结果也就过去半个月,费元嘉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她已经跟商行舟分手了。   费元嘉瞬间乐疯了。   第二天就在她公寓楼下摆了个巨大的爱心玫瑰花,众目睽睽,拦着她喊:“做我女朋友行吗?”   温盏很礼貌地表达了拒绝。   但费元嘉毫不气馁。   完全没有放弃追求她。   他非常坚定地认为,温盏之前没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商行舟。   这其实是很好的品质,说明她不会劈腿。   那么现在她跟商行舟分手了,就一定会爱上自己。   不管怎么看,他家庭高知,经济和外形都不错,各方面条件算得上优越。   实在是很难不爱上他。   但在温盏看来,他追女孩的手法,非常像stalker。   无孔不入,无所不在。   温盏太窒息了,每天打开手机,朋友圈空间论坛到处能看到他。   找他谈话,他也不太能听得进去。   温盏后来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当众拒绝他?   他根本没那么喜欢她,执念埋在心里,面子上过不去,简直着了魔一样。   就这么僵持一个多月,温盏快崩溃的时候。   费元嘉跟朋友们聚餐,喝完酒出酒吧,走在路上黑灯瞎火,毫无征兆,突然被人拖到没监控的地方暴打了一顿。   温盏不在场,听同学说,费元嘉受伤不轻,清晨才在巷子口被酒保发现。   找到他时他脸上全是血,到医院做检查,头骨碎裂一小块,额前刘海被薅秃了小拇指那么个长条。   医生说,那里之后也不会再长出头发来。   这事情性质太恶劣,惊动了他在国内的父母,自然也暴.露了他对温盏围追堵截的事情。   费元嘉父母很不好意思,带着他上门道歉,要求费元嘉以后再也不准骚扰温盏。   但从头到尾没查出,那晚到底是谁殴打他。   费元嘉夜里本身喝了酒,没看清行凶的是谁,再者酒吧后面那条街治安本来也不好,对方很刁钻,挑了没监控的地方,招招下狠手,又招招不致命。   朋友们来看望他,都猜,他是不是惹了当地黑.道。   费元嘉住院住了小半个月,朋友们一波一波地来看他,跟洗脑似的。   他的想法从“我一定要揪出是谁”,慢慢变成“他跟我道个歉就算了”,最后只剩下“想想就可怕,算了,以后我躲着点”。   自那之后,他没再纠缠过温盏。   温盏当时也没多想,费元嘉行事向来高调,她以为他就是运气不好。   可时隔这么些年,如今见商行舟这种语气,她心惊胆战:“你打的?”   但是,怎么会?   他那时候在部队,要怎么出来。   何况是去旧金山?   越野疾驰过雪原,外面空气有些凉,车内烟气散得差不多了。   商行舟升上车窗,打开暖气。   他吊儿郎当,似笑非笑的:“你可真敢想,怎么可能是我。”   温盏松口气:“不是就行。不瞒你说,我确实猜过你。”   商行舟手指微顿。   “因为感觉,那种发疯一样的事情,像是你做得出来的。”可实在是很不合理,两人那时候都分手好一阵了。   “……”   商行舟嘴角微抽,笑意淡了,刚想说话。   又听她一本正经,很认真地叹气:“你在部队里……做那种事情,被发现了的话,会背处分吧。”   “商行舟。”她说,“就算我俩不在一起,我还是希望你能过正常人的生活的。”   商行舟身形微顿,有点儿蹊跷似的:“你这话说的,就好像我过不上正常人的生活一样。怎么了,在你眼里,我应该去坐牢?”   温盏无奈地看他:“就是觉得你不该坐牢,才这么说的。”   商行舟漫不经心转过去,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眼睛。   黑白分明,看人时总是很专注,定定的,温和且平静。   他呼吸微滞。   她今天束马尾,穿着那件厚外套,黑色的,乍一看很像他的同款,但里面打底的高领兔毛毛衣是奶白色的,领口胸针挂着两棵胡萝卜,看起来可可爱爱。   跟他记忆中一模一样。   只是眼中浓烈的爱意消散了,他捉也捉不住。   半晌,商行舟移开视线,无声地笑了下:“我没做坏事,温盏。”   他手指微屈,落在方向盘上,望着远处绵延的雪山,低低地,他说:“跟你分开这些年,我一直挺认真的,在做好人。”   -   半小时后,越野在一个旧小区门口停下。   今天天气很不错,阳光如同蜂蜜,进城后,一路上,总能看到城中居民。   小区附近有菜市场,不少老人家或者家庭主妇拎着菜篮子从那边走过来,遇到相熟的邻居,会抬手打招呼。   商行舟开着车,在菜市场采购了点东西。   温盏扫一眼,包括但不限于:鸡蛋西红柿土豆芹菜菠菜,两箱牛奶,以及各种半成品菜和新鲜水果。   都是吃的。   她认出这是上次陶也讲他“上去看儿子”的那个小区,但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跟着他走。   停车关门,商行舟长腿迈开,从后备箱往外拎东西:“车不进去了,里面不好停,待会儿退不出来。你搭把手?西红柿袋子没提手,你拿上,也不沉。”   温盏跟着下车,看看,他确实也没骗她。   一袋西红柿六个,未成年就出来营业了,没她拳头大。   她把西红柿抱在怀里,看他大袋小袋拎一堆,左右手提满了,手指被勒得发白。   忍不住,提议:“要不我再替你拿点。”   商行舟一下子乐了,凑过去,热气直往她领口里打:“心疼我,小同志?”   温盏:“……”   温盏冷漠:“西红柿袋子确实不好提,你咬嘴里叼着。”   ……最后也没让他真叼着。   两个人并肩往前走,路过门岗。   看门老大爷披着军大衣,从小亭子里探出一个头,乐呵呵放行:“小商,这次带媳妇来了?”   温盏:“?”   温盏愣了下才知道在说自己,立刻解释:“我不是他……”   “是,是。”商行舟手里提满东西,硬生生腾出一只手来,笑着过来拉她,“我媳妇跟我闹脾气呢。”   “吵架啦?”大爷有点耳背,“小两口吵什么,你们感情不是一直挺好的?”   商行舟像模像样,还怪不好意思:“我做错事,惹她生气了,这不是正哄呢。”   大爷板着脸喊:“啊?你怎么惹人家生气啦?那是要哄啊!媳妇就是要哄的啊!”   ……   温盏走过门岗,心力交瘁。   前行一段路,到了大爷看不见的地方,她推开商行舟牵着她的手:“什么啊就媳妇,哪来的媳妇,你要不要脸?”   商行舟被她推得后退半步,手里装土豆的袋子不堪重负,“啪”地断了。   土豆一个接一个往下掉,温盏赶紧躬身去捡。   “没事。”商行舟将手里其他袋子放地上,叫她,“我来。”   他动作比温盏利索得多,连捡土豆都比她快。   一边捡,一边低声说:“门口那大爷,上年纪了,耳朵背,前年确诊了阿尔茨海默症,就不太认人。我来过几次跟他熟了,听人说,他儿子在外面打工,一年到头回不了趟家,大爷就老把过路的人认成他儿子儿媳妇,看见谁都喊。”   温盏拿着土豆,不说话了。   “所以。”说之前就觉得她会信,商行舟直起腰,挺自然地补充道,“你别拆穿他,医生说刺激到他就麻烦了,得顺着。明白吗同志?”   “……”温盏闷声,“去哪,带路。”   小区主干道朝东,步行五分钟,第14栋楼,二门栋。   楼建得非常反人类。   温盏走几步歇一歇,快到顶了,还在困惑:“这地方海拔这么高,怎么会建这样的楼,还没电梯?”   商行舟看她一眼,伸手:“老房子,便宜。西红柿给我吧。”   温盏没给他。   商行舟似yhDJ笑非笑,打量她:“可以啊,等到家了,奖励你一罐氧气。胜利近在眼前,你马上就能看见我儿子了。”   温盏被狠狠地噎了一下。   她现在几乎能确认那不是他儿子了,亲儿子的话,他绝对不是这个语气。   三分钟后,温盏和商行舟肩并肩,按门铃。   门内远远应了一声“来了”,中年妇女的声音,然后是由远及近的拖鞋声。   打开门,热气袭面,开门的是一个穿居家服的女人,个头不高,头发都半白了,打理得很妥帖,挽成低低的发髻。   像是没想到来人是商行舟,对方先愣了一下,然后眼里浮现惊喜:“怎么这时候来……哎唷怎么来家里也不说一声,老何,老何!”   她一边转头叫人,一边退后让开,让两个人进来:“快进来,外面冷不冷?你来就来还提这么多东西,你看这楼里连个电梯都没有——”   她顿了下,显然注意到温盏,有点紧张又有点无措地,问:“小商,这是你朋友吗?”   “嗯。”商行舟笑了下,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熟门熟路地打开鞋柜给温盏找一次性拖鞋,轻声,“是我很好的朋友。你穿这个。”   温盏手心潮湿,乖乖喊了声:“阿姨好。”   阿姨被她喊得更加无所适从:“好,好。那个,何颂他在里面写作业呢,我叫他出来。老何估计没听见,我去给你们切点水果,你们随便坐,自己倒水喝啊。”   商行舟低笑着,应了句:“没事儿,您别忙活,我没拿自己当外人,我要什么我自己拿。”   何阿姨连声:“是,你是别跟阿姨客气。你朋友,你朋友也别客气。”   还是转身去厨房切水果了。   客厅里短暂地静寂,温盏目光转一圈。   房子不算大,两居室,坐向很好,布置得干净温馨。   一间卧室关着门,门把手上挂着海贼王的风铃,应该是这家孩子的卧室。   她的注意力被电视旁一张照片吸引。   一家三口,夫妻俩看起来都不年轻了,孩子却只有十来岁的样子,穿背带裤,立在两人中间,眼中透生疏。   她心里有个猜测,听商行舟招呼:“坐吧,你要不要看电视?吃个饭再走。”   温盏垫脚尖看看,何阿姨估计听不见。   她转过来,小声问:“这是你战友的父母吗?”   商行舟靠在沙发上,从茶几零食筐里捡了袋坚果拆开,不动声色,放到靠近她的地方。   然后耸眉:“这么聪明?”   温盏没注意到,只抿唇:“你怎么不早说。”   她后悔:“怎么都该带点东西吧,这怎么能空手上门的?”   商行舟乐了,往沙发边上挪挪,示意她坐下:“你不是带了西红柿么?没事儿,他们不介意这个的。”   人家介不介意是一回事,你有没有礼貌,那是另一回事啊。   温盏踢他:“你好烦人,商行舟。”   她没什么力道,商行舟笑起来,耸眉:“你招人喜欢,温盏。”   温盏复读:“你烦人。”   商行舟吊儿郎当,跟着复读:“你招人喜欢。”   “你……”   温盏抬起眼,猝不及防,撞进他的眼睛。   深邃的,黑色的眼瞳,像黑曜石,似乎在黑暗中,也会发光,寻找她的方向。   温盏呼吸蓦地一滞.   触电似的,移开目光。   午饭时,温盏见到了这家的小男孩。   跟她在照片中看到的情况差不多,这家父母已经年逾五十,但小男孩还在读小学,小小只,话不多,餐桌上吃东西很安静,不挑食,礼仪也很好。   午餐很丰盛,温盏有点不好意思:“我来之前,都没准备什么东西。”   何叔叔本职是老师,穿着打扮相当斯文,闻言推推眼镜,赶紧说:“可别这么讲,你瞧小商每次路过都来看我们,一次也不少拎东西,我们才不好意思。”   “是啊,小商管我们叫干爹干妈,但他从没往这儿带过女孩。”何阿姨温和又热情,给温盏夹菜,“你是第一个,你才是稀客呢,要给阿姨面子,多吃一点。”   温盏也没料到搞这么一出,有些无措。   脑子一抽,脱口而出:“他没往这儿带过人……是、是他可带的人太多了,带不过来吧。”   何家夫妇一听这话都愣了,商行舟头上结结实实弹出一个问号。   “怎么个说法啊。”他似笑非笑,看她一眼,“也算是变相承认我有魅力?”   温盏埋头吃肉。   吃完饭,商行舟在房间里,陪何颂玩了会儿。   温盏洗手路过,听见两个人对话。   何颂喊他:“哥哥,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踢球?”   商行舟漫不经心:“你叫我什么?”   何颂轻声:“哥哥。”   商行舟按着小孩的头,一字一顿:“咱俩这年龄,你叫我哥哥就差辈了,知道吗?”   何颂茫然:“那我叫你什么?”   商行舟笑笑:“喊爸爸。”   温盏:“……”   温盏面无表情地离开。   真的。   商行舟未来的儿子,一定会为有他这个爹而感到羞耻,不幸。   何颂不太爱说话,温盏下午还有别的事儿,掐着点差不多该走了,来喊商行舟。   商行舟去跟何叔叔和阿姨告别:“你坐着,等我会儿。”   温盏换了鞋,立在门口。   何颂趴在门上露出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她看啊看,好半天,凑过来:“姐姐。”   温盏抬头见是他,蹲下.身跟他平视,拍拍他脑袋:“怎么?”   何颂没头没脑,冒出句:“我见过你。”   温盏惊讶:“我吗?我没来过你家啊。”   “商行舟以前的钱包里,放着一张证件照。”这小孩纠结了半天到底叫“哥哥”还是“爸爸”,想来想去,觉得叫全名总没错,很笃定道,“是你的。”   温盏愣了下,下意识:“你看错了吧。”   证件照这种特殊的东西,温盏从没给过商行舟。   就算他真的发大疯,至今留着她的照片,也不可能是证件照。   何颂坚持:“我肯定没看错……”   他话没说完,商行舟跟何叔叔何阿姨从屋里走了出来,见俩人凑在一起,商行舟嘴角一勾,过去摸小孩的头:“说什么呢,给哥哥也听听?”   何颂立刻闭嘴,不说了。   温盏站起身,跟何叔叔和何阿姨告别。   两个人原路返回,步行下楼,温盏心里有点困惑,但很快自己想通了。   这年头支付码普及,商行舟压根儿不用钱包,就算真放着照片,也无从证实。   何况都不一定是她的照片。   她很快把这事儿抛之脑后。   商行舟去开车,温盏站在小区门口等,神乎其技,他变戏法似的,又从后备箱拎出一箱牛奶。   这回是给看门大爷。   正午阳光紫外线巨强,温盏出门时涂了防晒没带伞,手挡在眼睛前方,眯眼看商行舟。   黑色冲锋衣,军靴,凑过去跟老大爷说话时脸上总带着点笑,他很有耐心,身姿挺拔,如同白杨。   她本来觉得,阿尔茨海默症是假的。   但在这一秒,又觉得,可能是真的。   她站着,商行舟的越野停在面前。   温盏上车,听见他扣安全带的“啪嗒”声。   车窗降下一半,他抽了半支烟,掐灭,被阳光照得微眯起眼:“你现在高兴点儿没?”   温盏愣了下:“啊?”   “那不是我儿子。”商行舟修长手指搭在方向盘,语气漫不经心,但交代得很认真,“你看见了,人家有正经爸妈——行吧,也不算正经爹妈。但好歹是有正经收养手续的,轮不上我。”   温盏意外地,捕捉到另一个重点:“收养?那男孩不是亲生的?”   她困惑:“他不是你战友的弟弟吗?”   商行舟立马反应过来,她会错了意。   扔掉烟头,他将车窗升起来,摇头,低声:“没,小孩是收养的。跟你猜得也大差不差,何叔和何阿姨是我一个小战友的爹妈,我那小战友前几年在边境牺牲了,他父母都上了年纪,生不出第二个孩子了。”   读书人,中年丧子,仍然渴望维持体面。   儿子什么都没留下,遗物里除去配枪,证件,只有一只旧手机。   手机里装着他生前的照片和语音,不多,老两口反复听。   但没多久手机就坏了,那些信息没有同步云端,再也找不回来。   老两口特别难过,没想过储存卡有寿命,信息会过期,会消失。   何阿姨在吊唁会上哭得昏过去,醒过来,商行舟背脊笔直坐在床边,很坚定地告诉她:“以后我是您儿子。”   可他天南地北到处跑,本来也没法在西城老人家面前尽孝。   很巧,差不多是半年之后,他执行任务,在西城救下一个小孩。   任务结束,要放人走的时候,小孩不走,粘着他。   商行舟没什么耐心,敷衍地挥手不想看见他:“行了,没事了,回家,找你爹你妈。”   小男孩死盯着他,摇头:“不回去。”   商行舟:“怎么?”   小男孩:“没家。”   商行舟词穷,问了问情况才知道,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儿。   这男孩父亲是警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公去世了,母亲改嫁之后不管他,把他寄养在亲戚家。   亲戚可想而知地懒得搭理这小孩,踢皮球似的到处踢,小孩都八岁了,还没入学。   这种情况,商行舟在中间费了点劲,才把手续合理地走完。   “然后。”他手指敲击方向盘,把个中麻烦一笔带过,“何阿姨他们家,收养了何颂。”   车内静悄悄,温盏有点诧异,又觉得合理。   商行舟在这种事情上,好像一向是很有耐心的。   她舔舔唇,还是没忘记最开始要问的那个问题,谨慎地指出:“我为什么要高兴?”   “因为我没结婚。”商行舟理所当然地,侧眼过来看她。他手指被阳光照得冷白,带一股子拽劲儿,“你说我身边连一个女的都没有,哪来的儿子?我又不是草履虫,有丝分裂就行。”   温盏默了默,提醒他:“商行舟,你不用特地证明给我看的。”   他微顿。   她又说:“你有没有儿子,都跟我没有关系。”   车内一瞬即静。   车窗已经关上了,暖气充盈,温盏垂着眼,两人离得近,体温像是交织在一起。   商行舟手指微顿,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收紧,又松开。   再开口时,他嗓子哑得不像话,低声问:“温盏,你真不在乎?”   他跟她解释了,她轻飘飘的,不太爱听,好像他这些年过得如何,她都无所谓。   温盏抿着唇,不说话。   无声胜有声,她的答案在这里。   心里的小火苗蹭地窜起来,情绪堆叠,商行舟生不起气,移开目光,反而轻笑出声:“好样儿的,姑娘,微信你也不打算加了,对吧?”   她一直没通过她的好友验证。   微信没有拒绝按键,只能忽略或者过期。   多贱啊这产品,给驴蒙上眼又在人面前栓胡萝卜似的,不给信,就那么吊着。   平平无奇的,寻常的一天,商行舟车停在路边,不断有居民笑着、交谈着,从身边经过。   车内气温逐渐攀升,驱散清冷的气息。   他心绪起伏,感觉这些热气也和温盏衣物上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丝丝缕缕地缠绕着,解不开,赶不走。   良久,商行舟漫长地叹息:“我那支小队汇合了,要去出一个任务,两三天就回来,我下午走。”   微顿,他没看她,不甘心似的,低声问:“我走了,你也不来送我?”   温盏闻言,偏过头,静静地看他。   她仍旧没开口,目光里带着淡淡的疑惑,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好像就已经在问:   为什么?   我为什么要去送你?   商行舟抵了抵腮,身体朝后靠,认输似的,哑声:“算了,不送我就算了。你去北京等我,等我回来,有话跟你说。”   他没看她眼睛,手臂朝后探,从后座上拿起一个纸袋。   不管不顾,将里面东西拿出来,一个一个放到温盏的帆布包里。   也幸好她今天背的是帆布包。   他想。   不然这么多,装都不装不下了。   “你一天拆三个。”他数着,哑声说,“拆完我就回来了。”   温盏没阻止他的动作,一直望着他。   看着他,往她的包里,塞进一串盲盒。   这东西最近几年风靡全国,在哪都不难见到,但偏偏温盏当时和涂初初拆的是城市限定,她也没弄明白,商行舟在西城是怎么买到这一堆的。   “走了。”塞完最后一个,商行舟没看,把帆布包放回她怀里。钥匙插.进车内,他调转车头,清冷地返程,“送你回军区。”   高原,蓝天,陌生但安宁的城市,热烈的、流动的阳光。   温盏抱着包,盯着商行舟坚毅的侧脸,好一会儿,叹气似的,问:“手机还在吗?”   商行舟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那个故去的小战友的,手机。”温盏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但总之她有认识的人,可以试试,“也许我可以找人试一试。但你说得对,储存卡是有寿命的,不一定能修得好。”   她有时候觉得现代科技已经非常厉害,哪怕再短暂的信息,击穿圈层,也能抵达千家万户,来到任何一个有手机的人面前,被他们以各种形式刷到。   但有时候又觉得,实在是没有办法。   那些留不住的,影像,声音,图片,如果有一天消失在浩如烟海的信息里,就是真正的消失了。   失去一段记忆,像将一个人拔出出自己的人生。   你没办法逆转时钟,也没办法强行将他留下。   只有失去的痛感,地久天长地,停留在身体深处。   商行舟下颌微绷着,明灭的阳光不断从他脖颈扑漱闪过,映亮他的脸。   很长时间,他低声:“在我手上,回去我找给你。”   他说:“辛苦了,你试试看。”   -   回军区,温盏睡了个午觉,一觉醒来,下午三点半。   迟千澈已经等在楼下。   两人驱车去往附近的旧城墙,西城春天还未到来,只有冬青郁郁葱葱。   现在是旅游淡季,城墙上人很少,有小学生被父母带着,在上面骑自行车。   痕迹歪歪扭扭,风迎面吹,风声里交织着小孩子遥远的笑声,和家长不厌其烦的喊声:“我松手了?我真的松手了?”   温盏跟着迟千澈走了一段路,他穿黑色大衣,指给她看:“出了这道墙,那边是西城以西。”   温盏眯眼望过去,肉眼看不到的地方。   再往西,海拔比这里更高,水盐碱度超标,山口常年大风,能看到万仞冰峰。   “他们当地人,取名字,说那个地方,是‘黑’和‘苦’的意思。”迟千澈说,“水不能喝,得靠人运。因为海拔太高,常年辐射高反、有风沙,前线官兵总是头晕耳鸣,驻守几年就要换人,心脏病病发率高得惊人,当地人均寿命只有四十五岁。”①   温盏站在墙边,极目远眺。   晴天,天空蓝得让人窒息,流动的云层触手可及。   旧城墙隔开,仿佛两个世界。   一个世界安居乐业,另一个世界穷山恶水。   她手机忽然微微震了震。   温盏下意识低头,陌生的号码,弹出一条新消息:   “哎,真不来送我?”   她愣了下,抬起眼,冥冥之中好像有牵引一样,望向城墙下方。   出城几十米的地方,行道树树影摇晃,招摇的越野,就那么停下。   驾驶座上的男人推门下车,长腿迈出,仍然是那件黑色冲锋衣,他出任务,没穿有标志的衣服。   温盏动作微滞,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看到商行舟出城的车。   在非常漫长的,遥远的过去。   她一直是这样看着他,看着他的背影,一次又一次消失,头也不回地远去。   她屏住呼吸。   可商行舟好像知道她在这儿。   下一秒。   流动的、热烈的阳光下,高大的男人忽然回过头,唇角勾着抹笑,两指并拢到额角,远远地,朝她敬了个礼。   温盏怔住。   有一个瞬间,她好像回到十七八岁,教室里,他侧脸转过来,年轻气盛,脸上落着阳光。   声音如同泉水回荡,清澈悦耳,低低的,落在她耳边:   “你知道吗,温盏。世界上,有一些非常壮美的东西。”   她垂眼,手指碰到帆布包,想起里面的盲盒都还没拿出来。   出乎预料地沉,她拿出来一个,发现纸盒被拆开过,一动就哗啦啦响。   还装着别的东西。   她抖了抖,抖出一堆子弹壳。   金色的,在阳光下,折射出清冷的光。   ——“高精狙的弹壳,就不会生锈了。”   ——“我带弹壳给你啊。”   温盏垂着头,发愣。   迟千澈显然也看到商行舟,他眼中浮起笑意,想起另一个东西:“你知道黄羊吗?”   温盏茫然:“我们前几天,涮火锅那个?”   迟千澈被她逗笑:“黄羊学名叫蒙古原羚,生活在中蒙边境,不能吃的。这种动物,每年春天和秋天会大规模地迁徙,头羊带领族群,去往海拔低的地方生活。从西向东,从北向南,穿过草原时,就会被狼盯上。”   高原的狼,骨子里是野的。   那个劲儿,只有野生的、奔跑在荒原上的食肉动物,才会有。   他说:“温盏,商行舟像那种狼。”   温盏握着弹壳,想。   那她应该很早之前,就被盯上了。   作者有话说:   ①西城这个城市是虚构的,但这段有参考材料。   -   马上回归都市了~ 第50章 婚礼   商行舟不在的时间里, 温盏专心修她的设备。   那堆盲盒拆完,西城以西荒漠戈壁,并没有出现商行舟返回的身影。   机票已经订好, 温盏一连几天, 收拾行李时才想起弹壳过不了安检, 带不上飞机。   临行前,她通过唐指导,又给他放了回去:“您替我还给他。”   放在一起的,还有那件她一直没顾上还给商行舟的防寒服。   唐指导笑呵呵, 收好:“衣服我收下了, 弹壳我可不替你还, 权当是你带不走, 在我这儿寄存一下。这么多弹壳你说他得攒多久啊,不就是为了留着给你吗?”   温盏抿唇, 不说话。   上了飞机, 温盏抱着抱枕睡眼惺忪, 戴眼罩想睡会儿。   迟千澈忽然想起:“昨天听唐指导说, 商行舟和陶也在边防站出了点小事故。”   温盏手一顿:“严重吗?”   “没仔细问, 但看他意思, 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迟千澈手指划开阅读器,说道, “他说,商行舟是刚进部队没多久就敢背处分的人, 天不怕地不怕的,出了问题他都能一个人解决, 也就是耽误点时间, 不来送我们了。”   温盏愣了下, 脑海中闪过什么东西,她没抓住。   就这么跑掉,重新汇入记忆的海洋。   飞机由西向东,迎着霞光,降落大兴机场。   落地时间下午四点五十,天气晴,东风,地面温度二十一度。   三月底四月初,北京刚开春,离开时倒春寒还下了一场桃花雪,再回来,气温已经悄悄回升。   迟千澈脱了厚外套拿在手中,脚步轻盈走过廊桥,帮她提行李箱:“你放几天假,好好休息一下。回哪儿?我送你。”   温盏道了声谢,没拒绝:“回大院吧。”   她不会开车,工作后租了个房子自己住,离公司很近,骑车只要七分钟。   这么些年,也就一直没考驾照。   离京时迟千澈将车停在了机场停车场,驱车离开,穿过城中摇曳的树影,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在门岗前停下。   温盏跳下车:“去我家坐坐?”   “改天。”迟千澈笑笑,“我下了飞机,都没顾上换衣服呢。”   温盏礼貌地点头:“好,那下周见,迟总。”   迟千澈一瞬间觉得,她对他说的所有话,好像都只是客气。   他没忍住,叫她:“温盏。”   温盏回过头。   和煦的风从面前吹过,头顶巨大的树冠撑开,绿色的叶片在风中沙沙作响。   少女肤色白皙,脸色茫然:“嗯?”   迟千澈想让她把称呼里那个“X总”去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没事,下周见。”   算了。   她胆子一直不太大,虽然他只是她的虚线上司,不算直属……   但要真告白了,她大概率还是会介意的。   迟千澈车窗降下,手肘撑在玻璃上,和风徐徐,望着温盏离开的背影,默不作声地想——   有的是时间。   慢慢来吧。   -   温盏推开家门,刚走到玄关,嗅到炖大鹅的气息。   很清淡,在空气里飘。   她眼睛一亮,立刻放下行李箱和两个装礼物的手提袋,脱了外套跑过去:“妈妈。”   杨珂没系围裙,坐在餐桌看书,时不时站起来看看炖盅。   听到声音,感觉一团毛球冲过来。   温盏穿着件白色毛衣,伸手去掀炖盅的盖子,被烫得捏耳朵:“你炖了一只鹅?好大的鹅。”   “你不是喜欢鹅?”杨珂拉住她,笑,“你现在鼻子倒是很灵,西城好玩吗?”   “西城很好吃。”温盏微顿,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一双黑色的眼睛。   但她没提遇到商行舟的事。   转个身站到杨珂面前,她比划:“我给你买了件披肩,就是……好像,不是很好看。要不是实在拿不动,我想再背两个哈密瓜回来。”   “你想吃的话,也别自己拿了,叫他们给你寄。”杨珂一早放好了水,叫她去洗澡,“弄完下来吃饭吧,我叫你爸等着你。”   晚饭时间,温盏给她展示那件“不太好看”的披肩。   她带了不少东西,杨珂没做点评,将吃的都重新做了归纳,阖上柜子:“你唐叔叔说,你在西城高反?”   “是有点,但吃过药之后就好很多了。”温盏一笔带过,跟她分享行程,“我老板给我放了几天假,我想明天去看看大学辅导员,把牛肉干带给初初,这周末,费元嘉邀请我参加婚礼。”   杨珂失笑:“身体不舒服就别上班了,你假期也没几天,不歇会儿吗?瞧你忙的。”   温俨坐在沙发上看天气预报,闻言,转过来插嘴:“你看你妈,现在连催你婚都放弃了。搁以前她要是听见你朋友结婚,得给你现场发表八百字小论文。”   杨珂推他:“你一天天的哪儿这么多废话?”   两个人凑到一起,就没消停的时候。   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温俨笑得不行,举双手认输:“盏盏,你去看辅导员,到我书房拿盒茶叶,顺路带给她吧。”   温盏当时能去斯坦福交换,有一部分原因,归功于辅导员帮她填了申请表。   虽然,没知会她,也没提前问她想法和意见。   但最终结果是好的。   所以毕业后这些年,她还一直跟辅导员维持着联系,逢年过节,都会过去看一看。   客厅灯光映亮面庞,温盏咬着勺子,吃掉最后一口果冻:“好。”   -   短短几天假期,温盏看望完辅导员,又跟涂初初约了场电影。   她大包小包的零食全是给涂初初带的,涂初初拎着走几步路就累了,坐在街边奶茶店嗷嗷喊要喝掉一整桶:“我好渴,现在的我,可以喝空黄河水。”   温盏想了下:“别了吧,那有点浑浊。”   她打开手机扫码付钱,无意间戳进朋友圈,看到杨珂发了条新动态。   她估计在开车,拍的是车内,修长双腿微屈,上面搭着温盏带回来那件披肩。   暖橙色调,拼接格子,流苏从座位上方垂落下去。   配字:“一些我有但你们没有的东西。”   非常做作,还特地把披肩的小标签露出来了,上面产地:made in 西城。   温盏笑出声。   “你别笑呀,我说正经的呢。”涂初初以为她笑自己,“你给我买吃的我超感动,但也太沉了,下次你别自己拿了,叫人寄过来呀。”   饮料做好了送过来,温盏咬住吸管,冰西柚汁闯进口腔,清凉微甜。   她问:“叫谁寄?”   涂初初脱口而出:“我哥啊。”   一点碎冰吸进嘴里,温盏呛了下。   涂初初自知失言,顿了下,索性说完:“你不是见着他了吗。”   温盏垂着眼:“嗯。”   “他肯定找你了。”涂初初眼巴巴,“这种小事,你不说,他也愿意主动帮忙的。”   涂初初才不相信商行舟会放过这种天载难逢的机会,商行舟自个儿觉得自个儿很正常,但在她和纪司宴几个人眼里,分手那年他就疯了。   她唯一拿捏不准的,也就是她这个哥哥的智商。   能把温盏都弄到分手,已经可以看出,他不是什么聪明货色。   “他挺忙的。”温盏声音淡淡,不提别的,“不至于麻烦他,也不是多大事儿。”   涂初初完全没听出弦外之意,还认真想了想:“也是。他这几年确实忙,你说他在北京吧,我没见他回过家;说他不在北京吧,他又确实被分在这儿。我感觉他好久不出现了,前几年你不在北京,他也不肯回来。”   温盏不慎吸上来一颗西柚籽,咬扁了,发酸,舌根泛苦。   工作日,老佛爷人不算多。   两个人逛到日头西斜,温盏在路口拦车离开,涂初初百般挽留:“你不跟我一起吃晚饭了吗?”   “下次吧。”温盏抱歉,“今晚我要去参加婚礼。”   涂初初:“就追过你的那个老同学?”   “对。”温盏一开始是没想去的,但她和费元嘉太多留学生共同好友了,里面不乏政商两界几个官员的子女,维持面子,她得出现一下,“等你考完试,我请你吃饭。”   “……”涂初初默了默,没办法,只能答应,“那好吧,那我要是没挂科,你奖励我吃个贵的。”   温盏笑意飞扬:“好。”   夕阳下,涂初初看着她的车离开,消失在视野尽头。   就跟有什么感应似的,几乎是下一秒,手机立马震起来。   接通了,那头的男人声线低沉,习惯性带点儿慵懒笑意,尾音上扬:“涂初初?”   他调小了车内蓝调的音乐声,晚高峰,高架上车水马龙,车流缓慢移动。   涂初初沮丧:“你怎么不早点给我打电话。”   商行舟耸眉:“怎么?”   “你早点打电话,我就直接把电话移交给盏盏。”涂初初嘟囔,“那没留住她,就不是我的锅了。”   商行舟微默,嗓音很低,一字一顿:“涂初初,你把人给我放走了?”   “那也不能怨我吧,我怕她不愿意跟我们一块儿吃饭,都没敢跟她说你也要来。”涂初初电话里不怕他,想到他要回来了,要面对真人,又有点怂怂的,“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拖着她了,可她对你完全不感兴趣……我都有点怀疑,会不会是今天下午我跟她提了太多次你,她烦了,犯恶心,所以走了。”   商行舟:“……”   商行舟现在面对继妹,需要深呼吸,才能勉强克制情绪:“行了,你别乱动,站那儿等着我。”   涂初初连连点头,又忍不住:“哥。”   商行舟面无表情:“放。”   “你是不是还想追盏盏?但我感觉好悬,你没什么赢面啊。”她小小声,咬着唇犹豫,“要不你给她跪下试试。”   “……”   -   温盏抵达婚礼现场时,天还没黑,残阳在天边烧开,白鸟飞过。   草坪婚礼,随处可见彩色气球装饰,新人站在门口发喜糖。   温盏走过去递红包,说了句:“新婚快乐。”   费元嘉猛地转过来,有点难以置信:“温盏,你也来了?”   他穿白色西装,戴眼镜,看起来相当斯文,新娘是陌生面孔,靠在身边,笑靥如花。   温盏没看他,侧身混在人群中,走过去。   空气中散开一阵极其轻盈的、薄荷气息的,小小的风。   穿过庭院到宾客区,果不其然,留学时几位老朋友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大家早就都各自成家或者工作,凑到一块儿聊的最多的,竟然是前沿学术。   温盏过去时,他们正聊到业内一位女博士,短短两年时间,带团队破解了美丽国一张据说坚不可摧无人可破的信息网。   她坐下听了会儿,有个男生笑:“喏,小温来了,她研究生辅修密码学呢,搁她她也行。”   温盏大囧:“我不行!放过我!”   “你们这么说的话,那我也看好小温。”旁边另一个男生不紧不慢地,插嘴,“你说咱们大学的时候,费元嘉的玫瑰花都快把教学楼淹没了,他就差没在额头上刺青‘温盏我爱你’,这样小温都没动心,她得是什么女狼人啊?女人,做研究,就得拿出这种视男人如敝履的觉悟。”   “别,我就一个打工的,本来也没在做研究。”温盏赶紧摆手求饶,“今天人家结婚的大喜日子,你们就不能谈点儿别的?”   “行行行,谈别的。”有女生拿着开瓶器给她开青瓜鸡尾酒,大笑,“谈谈追我们小温的男人,现在能不能排到温榆河。”   夕阳的光辉一点点湮灭在天边。   话题过了一轮又一轮,婚礼还没开始,温盏跟他们聊天聊得有点头晕。   鸡尾酒度数不高,她喝完一瓶,从人群中逃离:“我去后院走走。”   后院木篱笆围着,拦出庄园内婚礼草坪的边界,种满粉白的桃花。   脱离了人潮,她散着步被风吹,脑子短暂地清醒。   追小温的男人……   温盏靠在墙边,微垂眼,深呼吸。   这些年来,靠近她的人,没有一个,是她想靠近的。   哪怕在父母同学面前,可以装作无事发生;被人问起,也总能以“要学习要工作”为借口搪塞逃避,但是——   身体好像很早就形成了本能的反应,总是比她的意识更先一步判断来人的气息,然后迅速下结论:不是他,你离远点。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有道男声,气喘吁吁,在耳边响起:“温盏。”   她抬头。   费元嘉跑过来,胸前西装有些皱,急匆匆的,目光定定望她:“你来参加我的婚礼了。”   温盏缓缓站直:“嗯,祝你们夫妇百年好合。”   费元嘉沉默几秒,唇角泛白:“我一开始以为你不会来,也不想再见到我了。”   温盏没说话。   “对不起啊,温盏,我以前确实特别不成熟,给你造成困扰了吧。”费元嘉声音低下去,“但你看,现在我也要结婚了,过去的事,不如就让它过去。我能最后问你个问题吗?”   温盏以为他真的乖乖认错,稍稍放松了点儿警惕:“你说。”   “这么多年了。”费元嘉深深望着她,“你对我,有没有过好感?哪怕一点点?”   温盏猛地睁圆眼。   今日大晴天,空中一朵云也无。   是两家人头碰头算出来的黄道吉日,只有一旁小河水光粼粼,静静流淌。   温盏荒诞极了:“你的新娘还在迎宾。”   “我知道。”费元嘉急急解释,上前半步,“但我跟她没有感情的。温盏,我当初替你填去斯坦福的申请表,就是想跟你在一块儿。我不过是想要你一句话,你究竟有没有……”   温盏倏地睁圆眼:“你填什么?”   费元嘉靠近她:“那个不重要,我……”   “费元嘉。”温盏打断他,难以置信,手指都跟着颤起来,“当初我去斯坦福的项目申请表,不是辅导员填的,是你填的?”   费元嘉抿唇:“对。”   “你有病?”突如其来的情绪像风暴一样席卷进大脑,温盏口不择言,“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你脑子里都是什么,你这些年的书都读到什么肚子里去了?”   费元嘉被她说得怔住,有那么一秒,心里海浪似的,蓦地生发更疯狂的念头。   他忽然冲过来,死死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我也可以不结婚的。”   “你疯了?”碍于天然的性别优势,温盏甩不开他,手腕被勒红,“放开我。”   下一秒,一股大力从费元嘉脖颈后传来。   将他拎着双脚离地,往后拖。   衣领勒住脖子,传来巨大的窒息感,费元嘉双手朝前抓,站不稳,趔趄着,摔在一个人身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   重重一拳打在腰腹,他整个人蜷缩成虾米,旋即被用力按在墙上。   “我说,这位老同学——”   男人嗓音低沉,身形高大,周身带着极强的侵略气息,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的浓烈气场,就那么压下来。   他捏着费元嘉后颈,将他的头拉得仰起来,强迫他跟自己对视。   费元嘉站不起来。   商行舟的声音落在耳畔,有点哑,吊儿郎当地问:“挨了那么多顿打,你怎么还没搞清楚状况啊。”   他抵了下腮,浑身带狠劲儿,不紧不慢地低笑着,哑声:“她是老子的人,你招惹不起的,懂吗?”   作者有话说:   这个弹壳梗,就是之前小商教盏盏打枪的时候,跟她说,以后带弹壳给她呀~   然后他攒了很多弹壳壳【小商:qaq 我活该我知道,我这就抽自己耳光   - 第51章 颓然   婚礼将在半小时后开始。   无人的河畔, 水光粼粼,夕阳瑟瑟,铺在水中。   空气中剑拔弩张, 气氛紧绷得像是水珠掉落的前一秒。   温盏愣了下, 赶紧上前拉开他:“商行舟!你别打他, 他是今天的新郎!”   商行舟周身戾气未散,直起腰,被她拽得后撤半步。   但并没有完全放开费元嘉,一只手还停在他领口。   闻言, 哑着嗓子, 有点痞气, 回了句:“我这不是没打脸么。”   那一拳不轻, 费元嘉扶着膝盖喘气,理智好像终于回笼。   他唇角泛白, 仍然固执地抬眼看温盏:“温盏, 你说呢?”   ——你要不要跟我走。   商行舟低骂一声“草”, 另一只手重新攥住他领口, 沉声:“你听不听得懂人话?”   然而费元嘉没反应, 只是固执地望着温盏。   两人相隔一段距离, 面对面,就这么站着。   风吹动树丛中的青草, 拂在小腿,痒痒的。   不知道哪一根弦被触动, 温盏忽然崩溃了。   “走什么啊走,费元嘉, 我从来没喜欢过你, 为什么要跟你走?你如果不想结婚, 能不能从一开始就别办婚礼?”   她抑制不住,眼中忽然有热气上涌,莫名其妙的。   “干什么,你今年多大了,你不是很早就成年了吗?世界上就是会有很多人不喜欢你,你再怎么努力也没用,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你至于吗,至于像生病一样,被困扰这么久?”   温盏不认识今天婚礼的新娘,但某一刻,她共情对方,感到绝望。   甚至声音都开始染上水汽,“你能不能负点责任?如果根本不喜欢新娘,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啊!”   最后一句话破了音,说完,空气中一片死寂。   商行舟怕她摔倒,几次伸手想拉她,被她错开。   他没太懂她怎么这么大反应,但回头对上她的眼睛,一瞬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温盏压根不是在说费元嘉。   她可能在说自己,也可能在说商行舟。   眼中水汽弥漫,她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很委屈。   商行舟手指微蜷,抿唇,低声喊她:“温盏。”   温盏没有回应。   黑白分明的眼瞳被水雾覆盖,直直望着费元嘉。   费元嘉沉默片刻,唇角苍白:“我知道了。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确认他真的老实了,不会再忽然窜起来,商行舟松放开手。   费元嘉没看他,站稳,转身。   顶着皱巴巴的衬衫领口,失魂落魄地走了。   四下寂静,夕阳光柱无声地穿过微醺的黄昏,在温盏和商行舟之间的空气中留下痕迹。   温盏没动,站着,微微垂眼。   很久,侧过脸,把水汽憋回去。   她整个人脑袋都被阳光照得毛茸茸。   商行舟哑声叫她:“温盏。”   他想靠过去,又已经没办法再牵她的手了,只能低声:“我不知道,你去斯坦福的申请表,是费元嘉填的。”   他只知道,温盏前脚对他说,大四想一起去哪里哪里玩,未来要一直在一起的样子。   后脚,她的名字,就出现在了斯坦福的项目公示名单里。   他非常困惑,猜测里面有误会,想等她从上海夏令营回来了再好好聊聊。   结果根本没等到夏令营结束。   变故接二连三地发生。   “我去上海找你那天晚上,我爸跟我说了一些话,我被他弄到了气头上。”提到父亲,商行舟抿唇,仍然不愿意展开讲。时隔这么多年,背脊绷得笔直,也只能说出一句声音低低的,“我们之间的确有误会,但我没有想要指责你。”   ——那天。   温盏深呼吸,微垂着眼,看到面前如茵的青草。   思绪稍稍冷静下来。   “你跟我解释了,我没听,对不对?”商行舟沉默好一会儿,哑声,“对不起,我想听你解释的,我应该听你说。”   只是她情绪也很糟糕。   两个人都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讲话。   风轻轻吹着,笑闹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旁河水中有红鱼跃起,“噗通”轻响,又跳回水中。   温盏如梦初醒,平复情绪,摇头:“没关系,那天晚上我也情绪过激,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都过去了。”   她很快跟自己达成和解,叹息,然后转身,想要离开。   擦肩而过时,仰起脸,用一种寻常的语气,像面对一个不怎么熟络的老朋友,问他:“你也是来参加婚礼的?要开始了,过去吧。”   商行舟目光下落,看到她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腕。   是纤瘦的,甚至有些伶仃,系着一根红绳,上面拴有一枚小小的金饰。   早就不是当初十八岁的小女孩了,她已经度过人生第二个本命年,正在经历人体细胞的第四轮更新。   商行舟脑子慢半拍。   身体已经先一步,替他做出了决定。   温盏感觉天旋地转。   手腕传来大力,她被他攥住,拎着,抵在一旁栏杆上。   双脚很轻松地离了地,腰部传来他手掌温热的触感。   他一只手抱住她的腰,扶着,手掌力量放在小臂,将她牢牢按住。   温盏猝不及防,被他半圈在怀中,只能跟他对视。   商行舟滚烫的呼吸打在她颈窝,眼神深邃,眉眼比少年时凌厉。   瞳仁漆黑,卷起小小的风暴,一动不动,固执地哑声:“过去了?要怎么过去。”   “我们当时要真说清楚了,我不会就那样不明不白地分手。对你来说,因为结束了,所以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了,是不是?”   商行舟二十来岁时觉得温盏不讲道理,现在恨不得她像过去一样不讲道理。   “温盏,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你不再说给我听听吗?”他收紧手掌,触碰到她腰间,“我送你的弹壳,为什么要还给我?”   被他的气息笼罩着,温盏两手下意识扶在他手臂,手指蜷曲,又放开。   她睫毛微颤:“我们很早就分手了。你为什么会觉得,说得还不够明白?”   过去,有段时间,杨珂每天都跟她说:你是成年人了,别想了,别哭了。   现在竟然也轮到她跟别人说。   “商行舟,其实是谁填的表,根本不重要。”她说,“分开这几年里,我想明白了,很多事情结果都是必然的,可能跟费元嘉或者……别的人,都没关系。我们不合适,所以才会分开。你不要再送我那种东西……会让人误会的。”   商行舟看着她,近在咫尺,他别无他法。   他嗓音沉哑,自嘲地轻笑:“误会?我什么意思,你真不知道?”   温盏垂下眼,提醒他:“反正我们不会再在一起。”   商行舟顿住。   许久,他不死心:“真没机会了?”   “是你教我,”温盏跟他对视,眼神清凌凌,近乎残忍地道,“要向前看的。”   风吹动树叶,头顶传来沙沙的响声。   人群喧闹被隔得很远,夕阳暖橙色的光芒跳跃着,从树梢坠落到林间,白鸟咕咕叫。   商行舟回过神,沉默地抱着她的腰,将她从栏杆上抱下来。   放到地上,扶着,站稳。   她像一团小小的热气,将手掌从与他肌肤相触的地方抽离。   温盏没看他。   转身,走过草地。   三五步的距离,商行舟叫住她:“温盏。”   他嗓音很哑,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竟然消减下去,在微凉的晚风中,莫名透出颓败的意味。   温盏屏住呼吸。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他斟酌着,轻声问她,“那我能申请,重新从你朋友开始做起吗?”   -   婚礼照常进行。   温盏回到场内,大家都已经坐下了,红玫瑰包围过道,粉白的气球微微晃动。   朋友给她留了位置,一回头发现温盏后头竟然还跟着个扑克脸帅哥,脱口而出:“干,好高。”   停了下,有点不好意思:“叫服务生加个凳子吧,没别的空了。”   温盏转身正要叫人,商行舟拦住她,抿唇:“没事,我来。”   低音炮。   朋友的小心心又猝不及防地炸了一次。   加好凳子碗筷,温盏分出一半空给商行舟。   朋友凑过来,压低声音,八卦兮兮:“这谁啊?草,怎么这么帅,他当过兵吧?有一米九吗?怎么你同学质量都这么高的?”   温盏还没开口,感觉身后一声轻笑。   非常轻,估计只有她听到了。   她忽然有点囧:“他一米九差一点。不过当没当过兵……是怎么看出来的?”   “气场正啊。”朋友眼睛一亮,一副“你看我就说吧”的表情,拍大腿,“你没觉得他坐下来那个感觉就跟别人不一样?谁参加饭局还把背挺得那么直啊,而且他身材完全没有走样!你现在去找男高中生,都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   男高中生……   温盏摸摸鼻子,一下子就有点想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别说了,他听得见。”   “听见就听见呗。”朋友完全没在怕的,往她身后偷瞄。   这酷哥反侦察能力很强,好像知道她在看他,下一秒,不紧不慢撩起眼皮,挺友好地,朝她勾了下唇角。   又痞又拽。   在下蛊。   想蛊她。   “天啊。”朋友失神地喃喃,“他在床上一定很带劲。”   温盏被噎了下:“你怎么满脑子就只有这个?”   朋友狡辩:“人不瑟瑟那还是人吗?”   婚礼快要开始,温盏坐的费元嘉留学同学这桌,大家都在场,明里暗里地,齐刷刷盯着商行舟看。   没有温盏朋友表现得这么明显,但也都在偷偷讨论:这酷哥是谁?   商行舟熟视无睹,注意力集中一处,只专注地望着温盏。   坐在她身边,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巨大沉默的吉祥物。   可是又好久没在她身边坐过了。   手机微震,他划开,石一茗消息弹出来:   “哥们,我们就在隔壁啊,你真不过来?”   商行舟屈指敲字:“不了。”   石一茗:“找着温盏了?”   商行舟:“嗯。”   他们这票人,本来今天说好了,要一起吃晚饭。   聚餐定在一个庄园,开车过来了,进园子看到公示的园区使用情况,才发现,东边竟然在举行婚礼。   新郎:费元嘉。   商行舟嘴角一下子又咧到耳朵根了。   这叫什么,这叫缘分,这叫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也算是新郎的同学吧,结婚的大喜日子,哪有把随份子的老同学赶出去的道理。   石一茗猜到了:“行吧,那你好好陪陪她也行。”   石一茗:“你俩和好了?”   商行舟手指微顿:“没。”   刚刚在庭院里,他问温盏,能不能继续做朋友。   温盏叹气,把话说得很直白:“我们俩,谁又缺谁做朋友?”   商行舟跟没听见似的,又低声问:“真不加一下微信么?”   温盏:“……”   她好像是被他磨得没话说了,拿出手机,闷声:“但你不要给我发消息,我没空回。”   商行舟一下子乐了:“我也挺忙的。”   但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加上她了。   石一茗啧啧叹气:“瞧你这费劲的,分手一时爽,现在火葬场吧?”   商行舟冷哼,退出通话界面,修长手指攥着手机,扣到桌面上。   玻璃茶壶里装的是茉莉花茶,他起身给她倒水,正好听到她那朋友,眼睛发光地凑在温盏面前,小声问:“谁啊?你暧昧对象?”   “不是。”他的小姑娘低着头,下巴到脖颈的线条流畅漂亮,声音冷静清澈,“普通同学,以前也不熟的。”   他失神两秒,热茶差点倒出杯子。   ——不熟。   他咬牙,在心里冷笑。   挺好的,商行舟,你也有今天。   作者有话说:   石头:所以你是坐在哪?   舟舟:正宫的宝座。(严肃脸   石头:……   石头:呵呵。 第52章 公主抱   婚礼时间不长。   隔得远远的, 费元嘉看起来神情没什么异常,换了件衬衫,仍旧是那件整洁笔挺的白色西装。   来温盏这桌敬酒时, 他没看她。   反而是新娘言笑晏晏, 朝着大家举杯:“你们都是元嘉在斯坦福读书时的校友, 对不对?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啦。”   酒杯撞在一起,玻璃发出清脆热闹的响声。   后半程,庭院摆放白色长桌,大家在草坪上开汽水party。   温盏吃了太多螃蟹, 站起来走动, 本来只想散散步, 刚一出门, 就被热情的朋友拽着加入party阵营:“这个很好玩的!一起来啊盏盏!”   商行舟中途出去接了个军区的电话,再回来, 桌上已经空无一人。   商行舟:“……”   他哭笑不得, 长腿迈开, 坐下。   春夜, 晚风骀荡, 星子繁集, 落地玻璃窗前桃花盛开。   桌上的螃蟹尸体堆成小山,庭院内追逐笑闹的声音在风中飘。   他侧眼看出去, 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温盏穿一条娃娃领连衣裙, 被围在人群中间,长发拨到耳后挽成两个小髻, 柔软的黑发勾着白皙脖颈, 看起来特别乖。   他们玩飞盘, 飞盘落到她手中,对面的男生开了什么玩笑,大家笑成一团。   温盏也两眼弯弯,面颊一侧梨涡浮现。   她跟以前不太一样。   变了一点点,又没太变。   她现在可以融进人群,被很多人的善意包裹。   泼墨般的天空下,宴会厅像个发光的小盒子。   商行舟坐着,被暖橙灯光笼罩,轮廓镀上一层清浅温和的毛边,手边放着白葡萄酒,喉结滚动。   孟茵拿着酒杯走过来时,他落单,她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气场冷清,但最招人。   “你好。”她拉开他身旁的凳子坐下,主动道,“我叫孟茵,是温盏留学时的同学。你是她的大学同学吗?也是T大的?”   商行舟稍稍侧过头。   笑了下,淡声:“对。”   开口时喉结微滚,嗓音是薄冰似的质感。   孟茵心头一跳,仿佛受到鼓舞,主动问:“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我现在在国内做设计,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许我们周末能约着看个展……”   商行舟胸腔微震,轻笑一声。   孟茵识相地闭上嘴。   他移开视线,停了停,很有礼貌,低声:“谢谢你。”   手里把玩的打火机轻声擦开,金属外壳在空气中发出轻响,微微低头,点燃烟尾,吸了一口。   白蒙薄烟弥漫着晕染开,男人目光慵懒落在庭院内,眉眼锐利,鼻梁挺直,拿烟的手格外修长而性感。   他说,“但是不了。”   孟茵愣了下,咬唇:“你有女朋友了?”   “没。”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孟茵脑子转得很快,好奇,“你有喜欢的人,但没女朋友?为什么,她不知道,还是她已经在恋爱了?”   商行舟轻笑,摇头。   他五官轮廓太过优越,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看起来也蛊得要命。   衬衣卷起,一截手臂露在外面,肌肉线条紧致,金属腕表表盘泛蓝光。   “都不是。”他说,“她不喜欢我了。”   孟茵睁大眼:“竟然会有人不喜欢你吗?”   说完,心里浮起微妙的酸涩。   什么样的人,会被他喜欢,却反过来看不上他……   尤其,他提起那个人时,目光温和又深邃。   “会。”   庭院内,温盏重心不稳,朋友冲过来想拽住她,反被她带倒,两人一起栽在草坪上,开怀大笑。   商行舟情绪被感染,手指掐了烟,情难自禁地,眼中也跟着浮起清浅笑意。   他声音很轻,说给自己听:“所以,这不是得再想想办法吗。”   -   温盏结束游戏,回到室内时,宴会厅的灯关了三分之一,几乎没人了。   商行舟的位置铱誮空空如也。   朋友问她:“你怎么走?”   温盏收起手袋:“我去庄园门口叫个车吧。”   顿了下,她忍不住;“你,看见刚坐在这儿那个男生了吗?”   朋友扫一眼:“那巨帅的兵哥哥?不知道,但我看孟茵往这儿来了,他俩可能一起走的。”   孟茵……   温盏挠挠脸,闷声:“知道了。我们走吧,先出去。”   夜色渐深,庄园内空旷寂静,空气中花香浮动。   不少客人零零碎碎地在路边散步,往门口的方向挪动。   温盏告别了朋友,出门,一路上有点纠结。   要不要问问商行舟去哪了……   但他跟孟茵在一起啊。   孟茵出国前是自己本校的系花,心高气傲,这些年来,追她的男生趋之若鹜。   那商行舟估计也不太需要自己的问候……   温盏犹豫半秒,放下手机。   身后忽然传来引擎嚣张的低响,两道车灯低低的,紧跟着,黏在她身旁。   温盏停住脚步,回过身。   车牌招摇的SUV不紧不慢,慢悠悠跟在她身后,   疾风吹散灯影,路灯下,驾驶座的男人英俊懒散,单手落在方向盘上,姿态极具侵略性。   温盏屏住呼吸。   商行舟降下车窗,微眯眼,似笑非笑地,低声:“都跟你一路了,真不上车么?”   温盏静默两秒,认命似的,拉开车门。   入夜天气渐凉,远处湖波粼粼,月色皎皎。   车内在放一首老粤语歌,翻唱,歌手嗓音沙哑:“忘掉我跟你恩怨,樱花开了几转,东京之旅一早比一世遥远……”   温盏低头系好安全带,商行舟没有立刻开车。   狭小空间内,男人存在感强得过分,修长手指拨动车钥匙,有些散漫地,低声问:“回大院?”   “回我住处吧,我给你个地址。”温盏想了下,忽然想到什么,又改口,“或者,不用到小区……你在西直门地铁口附近的路口把我放下,就行了。”   “怎么。”商行舟手指搭在方向盘,抵着腮,胸腔微震,气息忽然有些危险,“参加婚礼,一声不吭就走了。我送你回家,地址都不敢告诉我,怕我上门堵你?”   温盏抿唇:“没,不是怕你不方便。”   停了停,她又忍不住:“我没一声不吭,我以为你走了。”   “你瞧着,我像有什么不方便?”四下无人,商行舟侧过头,唇角惯性上扬,瞳仁很深,紧锁着她,“西直门地铁站有九个出口,你提这要求没觉得不方便,把家门地址给我,反而不方便了?”   温盏沉默着,垂着眼,半天,舔舔唇:“要不,算了。”   还是不行。   干脆离他远点算了。   “他们也有车,我等会儿跟他们一起走。”一声轻响,温盏打开安全带,没看他,拿起手袋,窸窸窣窣地想要开车门,“再见,商行舟。”   拉了拉,拉不开。   商行舟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一动不动,昏昧的光线中,静悄悄盯着她。   那种好像,被兽类盯上的……如芒在背的感觉。   温盏顿了下,收回手。   他把门锁了。   狭小空间内,商行舟胸腔起伏,呼吸交融,盯着她。   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听,还不能来硬的。   好半晌,他认输似的,移开视线,叹息:“你一个同学,跟我说,你最近想去看今年的VR产业大会,但没买到票。”   孟茵人也不坏,他问,那姑娘还真跟他说了。   他嗓音微哑,抵了抵腮,嚣张的气焰稍稍衰减:“我这次任务结束,回北京,有一个短假。票托纪司宴弄到了,明天一起去?”   温盏垂眼,捏住手袋边上挂着的棉花小吊坠:“我要上班。”   “周末也不行?”   “周末有别的事。”   车内短暂静寂。   商行舟眼神微暗,其实猜到了她大概率会拒绝。   可她真这么干脆,他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轻嗤:“至于这么不待见我吗,做朋友也不行?”   温盏闷声:“没说不行……”   商行舟语气散漫:“所以,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朋友。离席不叫他一块儿走,平时,也不愿意同他见面。”   “嗯。”敷衍。   “真这么很讨厌我?”也不知道她几分真心,商行舟觉得空气有些苦,“你要真说了,我就不纠缠你了。”   像听到什么特别不得了的东西,温盏睁圆眼,蹭地抬起头。   目光直直地看过来,语气谨慎小心:“那我讨厌你。”   她声音坚定,眼睛很亮。   目光极其清澈,一点别的意思都没有,风一样,把车内似有若无的狎昵气息给冲淡了。   商行舟无声敲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蓦地一停。   男人寸头,黑色长裤、黑色衬衫,身姿挺拔如同植物,气场强得不像话。   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深邃眼瞳中黑色的风暴风起云涌,半晌,胸腔微震,轻笑出声:“嗤。”   温盏眼皮一跳。   商行舟忍不住,唇角上扬,“温盏。”   她狐疑地看他。   他一本正经,慵懒地沉声:“你怎么这么嗲?”   “走吧,我送你回去。”商行舟心情没什么征兆地又好起来,他觉得温盏对他真的没什么敌意,她至少很愿意搭理他,但她都不搭理费元嘉的。   他转动方向盘调头,哄她一样,哑着嗓子低声问:“我给你放地铁站哪个口?你指哪儿,我给你放哪儿,行么?”   温盏:“……”   温盏闷声:“随你。”   车调个头,驶上高架,车水马龙,星辉漫天。   粤语歌一首唱完换了一首,商行舟开车时很专心,她不跟他搭话,他心情好像也蛮不错,路灯扑漱着从他脸庞上方掠过,侧脸清俊得不像话。   但是。   温盏手心潮湿。   这家伙,怎么,她敷衍他,他也这么高兴……   是真的,想跟她,继续做朋友么?   -   温盏想了一宿,没想明白。   翌日,周一。   万恶的工作日,温盏一坐到工位就浑身不舒服。   抱着抱枕,给陆灿发消息:“我好像对上班应激。”   陆灿哈哈大笑:“那我应激好久了,我看见人就恶心。”   本科毕业后,陆灿爆冷门,明明当年最不爱学习,最后宿舍里反而只有她,一口气把研究生博士都读完了。   现在留校,做辅导员。   她点评:“大一新生,好像傻子。”   温盏叹气:“那我觉得,产品经理也是傻子。”   组里新来那个产品妹子,今天总算跟温盏撞上了。   这姑娘刚入职不久,看见什么都想改,温盏早上一登工作号,看到五十多条留言。   但提需求找产研,不该找不到她这儿来,于是她回:“不是我负责,辛苦找一下xxx。”   对方似乎很难以置信,发来个:“?”   温盏没再说话。   吃完午饭,胃痛的不适感更强烈。   温盏睡了会儿,被工作号的嘀嘀声叫醒,领导问她:“我看迟千澈回来了,你也回来了?”   温盏:“嗯。”   对方乐了:“下午有个V视的短视频宣讲会,黄斯愉主持的,对接几个官媒宣传口。你手上要没事儿,跟她一块儿去呗。我瞧跟她一起的就俩运营,两个小姑娘也都是新人,你去看着点。”   温盏稍稍直起身子。   黄斯愉……   搜了下,想起来了。   那个新来的产品经理。   V视是温盏进公司负责的第一个产品。   前几年风口,大鱼吃小鱼,厮杀结束后,市场上就留下来两个寡头短视频平台。   一个是近年业务重心逐渐向国际化转移的universe旗下的“U视频”,一个是他们公司的V视。   温盏非常了解上司,问:“不可能没安排人吧,原本应该谁跟着去?”   领导:“你的同桌小张哥哥。”   温盏这才发现他没来:“他人呢?”   领导:“喝酒喝中毒,进医院了,在洗胃。”   温盏:……   温盏有时候觉得,她身边的程序员们,都非常不像程序员。   比如她同桌,热爱泡吧。   如果周日加班,那周五晚上可以在三里屯喝酒通宵,喝穿周六一整天,然后周日清晨回住处洗个澡换完衣服,再若无其事去上班。   ——是很牛逼的。   半小时后,温盏坐在公务车上,瘫倒。   耳朵里源源不断涌入黄斯愉的“抓手”“打法”“矩阵”“赋能”。   还在想。   黄斯愉也牛逼。   从公司总部到国会中心,半小时的路程,阳光铺满窗玻璃,仨姑娘春游似的叽叽喳喳。   温盏一动不动,一路上不参与话题。   旁边运营叫她:“小温姐,你要不要吃果冻?”   “我有点不舒服。”温盏胃疼,轻微低烧,摇头道,“谢谢你,不用了。”   运营缩回去,问黄斯愉:“斯愉姐,你呢?”   黄斯愉道声谢,接过来,很无辜的语气:“盏盏,你平时在公司里,也不参与其他同事的话题吗?”   温盏:“嗯。”   “啊,看出来了。”黄斯愉随意道,“感觉你是不太合群,不像那种人缘很好的人呢。”   温盏靠在放低的座椅上,手机弹消息,提示她,有个服务器超载了。   奇怪……   她纳闷。   怎么有会超载的服务器?最近提醒五六次了。   温盏没什么心情看,把消息划走:“我有时候也会参与一些话题的。”   黄斯愉问:“比如?”   温盏淡声:“比如新来的同事话太多了很吵,算法需要安静的环境办公,该怎么办才好。”   黄斯愉:“……”   黄斯愉脸色不好看,无语坐回去。   一路没再发出声音。   车拐个弯,在国会中心前广场停下。   下了车,阳光融融,黄斯愉摩拳擦掌:“听说今天宣传口有武警和军区的人,也不清楚他们具体是哪块儿的。”   运营星星眼:“天啊,那一定很帅。”   三个妹子窸窸窣窣,笑成一团。   温盏跟在后面,一路无言。   上楼,到会议室,一早布置好了补光灯和摄像师空位。   大家都已经在等。   温盏一眼扫过去,确实如黄斯愉所说,在座的人都穿制服,身姿笔挺。   她辨认出空军陆军,以及武警。   运营小声感叹:“天,我有被帅到。”   另一个运营小声附和:“那几个女孩子也好飒。”   温盏走过去拉开凳子,在黄斯愉身边坐下。   胃比刚才更疼了……   不行。   得让温俨来接,开完会之后,她不要回去上班了。   “大家好。”黄斯愉笑眯眯地跟大家打招呼,做自我介绍,“我是V视的产品经理,可以叫我小黄。”   宣讲会开始,她讲主场。   温盏撑着脸划拉手机,在短信里打字:   “爸爸,我在国会中心搬砖,但我不舒服,好像发烧了。估计一个多小时就能搬完这批砖,等会儿能不能来接我哇?qaq”   写完信息,她扒拉联系人,找亲爹的号码。   刚找着,黄斯愉笑吟吟地,镜头忽然朝她转过来:“现在,让我们的算法来跟大家讲一下,怎么给这个产品赋能吧。”   温盏手一抖,信息“嗖”地发了出去。   温盏:“……”   黄斯愉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我干嘛,小温,快跟大家介绍一下呀。”   温盏是真的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很好奇别人能不能懂,就从刚刚其他人大眼瞪小眼的情况来看,应该也是不太懂。   可当着这么多人,总不好拆自己同事的台。   她轻咳一声,云淡风轻地收起手机,拍拍麦:“大家好,大家有什么流量方面的问题想问吗?”   室内短暂地静寂,问题五花八门地跳出来。   黄斯愉脸色又微妙地黑了一下。   温盏默不作声听完。   她想了想,说:“我们最开始做这个产品,是想做一个‘划不到底’的东西。从算法角度来说,基础逻辑是尽可能精准地把内容源源不断推送给目标用户,所以垂直的内容在前期容易吸引到流量——这个逻辑不管在V视还是U视,都通用。”   “从创作者的角度来说,我个人建议,尽量重视平台展现给大家的几项数据。虽然我们后台确实还有很多你们看不到的东西,但展示给创作者的信息,已经足够大家做好一个账号乃至一个媒体矩阵了。”   “请尽可能多关注话题热度,点赞率,完播,以及各家都在争取的用户时长。”   她回复完,又有人问问题。   一来一往,半小时不知不觉过去。   等温盏反应过来,把各家问题回答得差不多,会议已经接近结束。   掌声雷动,黄斯愉面无表情。   温盏坐下来,胃痛感更强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很真诚:“我不舒服,发烧,意识不太清醒,你摸摸我额头。”   黄斯愉当然没摸,皮笑肉不笑:“你好厉害,意识不清醒,都能说这么多。那你要是意识清醒,还得了。”   温盏失语。   黄斯愉强撑笑意,做结尾:“那我们这次的会议就到这里啦,欢迎大家下次来总部参观喔。”   导播中断直播,其他人没动,各自收拾电脑和桌面文件。   黄斯愉垮下脸,越想越气,一把抽走温盏手中的打印纸:“这是我的,谁让你动它?”   温盏呼吸发烫,反应慢半拍。   下一秒,会议室玻璃门传来“笃笃笃”三声响。   摄影师拉开门,灯光自头顶垂落,身形颀长的男人黑色衬衫,宽肩窄腰,单手揣兜,立在门口。   哪怕身穿便装,气场依旧非常足,衬衫之下隐约可见肌肉线条,爆棚的张力和野性。   室内一下子安静了。   哪怕里头坐着一大票板正的帅哥,这种充满蓬勃荷尔蒙的帅气,依旧极具压迫感,以及侵略性。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他挺有礼貌,一只手还悬在玻璃门边,痞气地勾了下唇,嗓音沉哑有颗粒感,“你们开完会了么?”   黄斯愉愣愣的,被他的脸冲击到,还没反应过来。   对面俩空军军官忽然站起来,敬了个礼。   黄斯愉:“?”   黄斯愉讷讷:“开,开完了。”   “行。”商行舟收起唇边那点儿稀薄的笑,迈动长腿,进屋。   直奔某个人去。   温盏认出来人,两只手捂住脸。   下一秒。   熟悉的热气铺天盖地将她包裹,男人的手臂穿过她胳膊下方和腿窝,将团成团的她稍稍拆开,抱起来。   温盏身体一轻,稳稳靠进商行舟怀里。   救命……   她不忍心看黄斯愉和另外两个运营,以及在场各位,五颜六色的表情。   扶住额头,恨不得现在烧得昏过去。   靠在他胸前,声如蚊蚋:“你怎么会过来?”   商行舟胸腔微震,笑了下。   嗓音微哑,带着笑,压得很低:“你都叫爸爸了,我能不来接你么?”   作者有话说:   啊年轻人坠入爱河情绪起伏不定不是很正常嘛我谈恋爱的时候跟我不谈恋爱完全是两个人呢多正常啊年轻人不发疯谁发疯呢【路人指指点点.jpg】   这章我重写了一下,我喜欢重写后的版本!虽然……晚了很多。。。【扭动】   -   南总:V视和U视,名字好像双胞胎喔。   鹿鹿子:取名废就不要cue我了好吗?你这辈子取得最好的就是我和我老公的名字:D   *universe的故事在《请与我热恋》里,跟这本毫无关系,不用特地去看。但是!鹿鹿跟盏盏是校友!做算法的女孩子真可爱啊!! 第53章 生病   在温盏的认知里, 商行舟骨子里,一直是憋着坏的。   这种坏劲儿一般不表现在表面上,藏着。   他就跟个躲在阴影里的野生动物一样, 睁着双眼睛盯着, 伺机而动, 一逮到机会,立刻冲出来,杀得你措手不及。   温盏现在面临的就是这个“措手不及”。   公司工作人员不止在会议室内,会议室外也有, 布景的, 收拾器材的。   温盏被商行舟这么嚣张地抱着, 从国会中心走出去。   一路上, 几乎吸引所有同事的目光。   尤其商行舟肩宽腿长,气场太正, 看起来实在不像普通人。   她听见好几个姑娘, 发出近似艳羡的声音:“靠, 这拽哥谁?”   温盏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热。   靠在商行舟怀里, 贴得太近, 两人隔着薄薄一层衬衫, 她听到他的心跳声,觉得他胸膛都是温热的。   他手臂非常有力量, 即使走得快,抱人也很稳。   手掌落在她腿窝, 她甚至感受到他带薄茧的掌心的温度。   ——幸好。   烧得失去意识之前,温盏脑子里, 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几个直播平台的同步镜头都关了。   就算是社死, 她也不至于死得太难看……吧?   意识短暂地模糊。   眼前虚浮的光点散去又重新聚合, 意识再恢复,已经是在医院的病床上。   屋里静悄悄,她昏迷的时间非常短暂。   窗外残阳漫天,铁架子上挂着装在透明袋子里的药物,顺着输液的针,一点一点滴进手背青色的血管里。   门没关严,温盏稍稍坐起来,感觉体温已经稍稍下降,伸手想去够床头的手机,门外传来压低声音的对话:   “你女朋友急性胃炎,吃什么东西了?”   “我俩不住一起,我不知道。”商行舟腰杆笔直,抿唇。   “哇你这男朋友怎么当的,不住一起你就不关心她了?你不知道你还指望谁知道?”医生骂他,“她肠胃本来就不好,这老毛病了年年有,肯定吃什么不该吃的了,你使劲回忆一下!”   商行舟微默,眉峰微聚,只能低低说:“那可能是昨天的冷海鲜。她吃了很多螃蟹。”   “冷海鲜?螃蟹?”医生尖叫,“你有毛病,她都这样了你还让她吃?你做人男朋友能不能负点责任啊!再发展下胃溃疡成胃穿孔了你整天还想着同居?”   商行舟:“……”   商行舟张张嘴,想说什么,到嘴边,放弃了。   颓然但平静地承认:“对,我有毛病。”   温盏默了默,敲敲桌子弄出点动静,然后喊:“医生。”   门外对话声立马停了。   下一秒,一只大掌推开虚掩的房门,穿过医院走廊的赤色夕阳星星点点的,跟着落进来,攀爬上男人笔直双腿的裤管。   温盏低咳一声:“他不是我男朋友。我确实是吃了冷海鲜……呃,也可能是因为香辣蟹。”   骂人的内容被听了个正着,医生莫名微妙的尴尬。   他轻咳,板着脸嘱咐:“行了,也没别的,就还是那几个注意事项,保暖,少食多餐,别碰刺激性食物。你都几进宫了,没跟你开玩笑,再闹胃穿孔啊。”   温盏点头如鹦鹉。   这时候倒是很乖。   商行舟站在医生身边,默不作声,内心失笑。   嘱咐完,医生撂下一句:“观察一晚,明早走人。”   很酷,说完抱着病历本,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屋里静了静。   单人病房,没别人,橙色的阳光从地板爬上床,落在白色被单上。   商行舟顺手关了门,从旁扯个白色椅子,长腿一迈,在温盏面前坐下。   他微抬抬下巴,语气散漫:“来,交代一下。”   温盏抬起眼:“什么?”   “咱俩才不在一块儿几年啊,你把自己弄出来一身病?”怪了,他以前养得不好吗?分开之后,她都把她自个儿都给养坏了,“胃病怎么得的?听医生说,病了好久了,没找人看过?”   温盏挠挠脸:“看过的,但没有立竿见影的药。”   胃病只能慢慢养,她在公司吃饭,已经尽量每一顿饭都吃得非常准时、绝不延误了。   但遇到比如……婚礼这样的,特殊情况,就还是忍不住。   偶尔也会出一些问题。   商行舟提出三个问题,她回避了两个。   他眯起眼,漫不经心地下结论:“ 那就是婚宴上的东西不干净。跟费元嘉沾边的东西,都不干净。”   温盏抿唇,没接茬。   拿起手机,手指划开锁屏。   打开短信,果不其然。   她发错了人。   但既然不需要温俨过来接了,温盏索性就也没跟亲爹再提这回事儿。   倒是迟千澈听说了情况,给她留言:“还好吗?在哪个医院?我叫人过去看你?”   前后也就几个小时,温盏敲字:“谢谢迟总,不用了。”   一只手还在打点滴,她回话不是很方便。   商行舟侧眼看过去,她微垂着头,过肩的黑色长发柔然地落到胸前,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安静,就是二十六键的键盘,打字有点费劲。   叹口气,他站起来,长腿迈开走过去:“给谁发消息,我帮你发。”   一低头,看见三个大字:迟千澈。   商行舟动作一停,周身气场变得危险起来。   温盏退出信息界面,感觉床边一陷,商行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男人很大一只,气场里侵略性过盛,显得存在感超强。   她屏住呼吸。   下一秒,商行舟一言不发板着脸,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掌:“手给我。”   温盏不明所以,手没使劲儿,他将她掌心的手机拿走,放在床头。   然后,变魔术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一大把棒棒糖。   泯灭人性的纸棍设计,动物造型,小小只,有很多五花八门的口味。   温盏微怔。   “温盏。”他眼瞳漆黑,声音低低的,打商量,“你别叫他过来了,我在这儿陪着你,行不行?”   温盏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眼,被蛊惑,迷糊了一下。   但很快就清醒过来:“不用。”   微顿,她又撇开目光,强调:“我没叫他过来,但你也不用留在这儿陪我。商行舟,我是成年人了,我没事,谢谢你送我过来。我知道你平时也很忙,不用特地迁就我的。”   每一句话都非常礼貌。   每一句话,都在无声地,将他推得更远。   商行舟身体顿住。   “而且……商行舟。”温盏没看他,微垂着眼,有点不安。   手指微微蜷曲,她把攥着棒棒糖的手掌放到床头,稍稍倾斜。   那些套着透明包装纸的彩色糖果被重力吸引,一颗颗掉在白色的床铺上,像碎掉的梦境。   “在西城的时候,你不是问我,两颗蛋能不能吃饱?我现在每顿饭都吃不了太多东西,我不喜欢甜食,不喜欢甜甜圈,口袋里也早就不放棒棒糖了。”她轻声说,“你不用给我送这些东西。”   她垂着眼,能感觉到商行舟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和他整个人一样,是浓郁的,极其难以忽略的。   像是要看到地老天荒。   “所以。”很久,他耸眉,哑着声儿问,“这算是,又拒绝了我一次?”   “商行舟。”温盏感觉,自己脑子确实不太清醒。   这种不清醒,从重逢时,就开始了。   好像被什么东西缠绕着一样,又像是一场大病,或一个很长的梦,一直没有醒过来……   她在海拔只有几米的平原,竟然也有高反的症状。   她最终也只是叹息:“你让我一个人躺会儿。”   商行舟默不作声,又看了她一阵。   认输似的,站起身,嗓音沉哑:“行,我出去。你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温盏没说话,余光追着他的身影走到门口,听见他打开门,又反手关上。   屋内彻底没声了。   那些糖果没有拿走,还在床头,静静躺着。   温盏缩回被子,良久,将它拉过头顶。   -   后半夜,起了风。   春风骀荡,疾风穿过树影,拍打窗棂。   有点要下雨的架势,商行舟进门帮温盏关了窗,回头见她蜷在床上睡得像一只海獭,睫毛长而卷,清亮的月光落在脸上,露出来的半张脸颊,透出白皙的色泽。   商行舟失笑,退出房间,帮她关上门。   手机就震起来。   “舟子。”接起来,是裴墨,他那头风声很大,国际长途,估计在港口。声音听着有点闷,“你现在在哪儿?方不方便,去趟派出所?”   商行舟怕吵到温盏,往走廊另一头走了几步,才回他:“在医院,怎么了?”   “你妹跟人打架,搞进局子,石一茗已经跟着过去处理了。”裴墨说,“但我估计,还是得她家里人出个面。”   商行舟在绿色塑料板凳上坐下,长腿一伸,冷笑:“敢打架,就得付出代价。叫她在局子里蹲着吧。”   裴墨轻笑一声:“我听说你在西城,遇见温盏了。”   商行舟耸眉:“怎么,你跟涂初初关系挺好?她还真什么都跟你说?”   “那没有,我也就随便跟她聊聊。”裴墨笑得深藏功与名,“温盏跟涂初初关系才叫真好吧?你瞧这么些年了,俩人还一直保持联系,什么事儿都互通有无,人家的友情保质期可比咱们哥儿几个长多了。我寻思着,要是以后温盏那边有什么动向,涂初初收到消息,得比你我都早吧。”   商行舟身体朝后靠,碰到墙。   有点痞地抵了下腮,他闷笑:“威胁我?”   “那没有,我就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裴墨松了松袖扣,不紧不慢道,“你要是现在不去找她,估计以后温盏的消息,得少一半。”   商行舟吊儿郎当地,故意道:“她什么都跟你说,那我问你不也一样?”   裴墨很有礼貌:“你今晚要是不过去,那我也不乐意再告诉你了。”   商行舟低低地笑骂了句“草”,转身往电梯间,外套衣角划破空气:“地址发我。”   -   警局,白灯炽烈,空气森冷。   涂初初披着件黑外套,里头白色短袖的袖子被人扯烂了,膝盖并拢坐在一排座位的边边上,眼圈红红,可怜巴巴地,左看看右看看。   商行舟从屋里走出来,一手拿着单子,一手龙飞凤舞地签名:“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民警跟在身后走出来,站门口接回纸笔,忍不住提醒他:“你妹是给人开瓢了,人你带走,但医药费得赔啊。”   商行舟很痛快:“行。”   短暂地寒暄,两人道别。   商行舟转过身,长腿迈开,大跨步朝她走过来。   涂初初觉得自己好像那个猫猫表情包。   弱小,可怜,无助。   但能打。   她往座位里头又缩了缩。   石一茗开车去了,商行舟单手揣兜,拽里拽气,在她面前停下。   涂初初不敢看他。   商行舟居高临下,漫不经心问:“怎么着,你跟人打架的时候,也这么委屈?”   涂初初擦干眼睛里残留的眼泪,用力点头:“嗯啊。”   “你嗯啊个屁。”商行舟淡声,“起来,跟老子走。”   涂初初站起身,亦步亦趋,跟上商行舟。   他走得不快,迁就她,放慢了脚步。   出警局,涂初初越想越委屈,又一颗眼泪啪嗒掉下来。   “行了,甭哭了。”商行舟停住脚步,夜风吹拂,他微眯起眼,“不就骂你没爹?人总是要老要死的,到时候他生病了去你那儿看病,你往他脑子里捅一刀,不就报仇了?”   涂初初:“……”   涂初初委屈地嗫嚅:“那犯法的。”   但她忍不住,想象了下这个画面。   那种游离的难过感,好像确实消散了一些。   是有点爽的。   商行舟无声叹息,不太放心,问她:“你等会儿去哪,送你回学校?”   涂初初点头,想到什么,又摇头:“回司宴哥酒吧行不行?我书包还在他那儿。”   今晚事发太突然,涂初初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带。   她去纪司宴那儿拿东西,撞见人喝醉酒闹事。   她过去劝阻,被人反推一把。   那人转头看见是个姑娘,骂得特难听,别的涂初初都不太在乎,但这人上来就说她没爹。   不能忍。   得打。   商行舟听完,也没再说她什么。   回去的路上,纪司宴打电话问:“出医院了吗?接着人了吗?”   商行舟冷笑:“接着了。你那什么破烂地方,请不起保安吗,打架要客人自己上?你开什么店啊,醉汉在店里打架都不管的店,你趁早歇业大吉吧别祸害人了行吗?”   纪司宴:“?”   纪司宴:“你再贱一点,等会儿别进门了。”   商行舟挂了电话。   车内一瞬寂静,窗外灯火如同流光,在余光外扑漱着闪过。   涂初初感觉他心情不太好,试探着问:“哥你从医院过来的?”   商行舟淡淡:“嗯。”   “你生病了?”   “不是我,温盏。”商行舟顿了下,“胃病。”   涂初初慢慢挠挠头:“喔……”   车拐个弯,驶下高架,冲出绵长的光带。   商行舟手指敲在方向盘,微微侧过脸:“我不记得温盏以前有胃病,她什么时候得的?”   “不就你们分手那年。”涂初初脱口而出,“她夏令营的时候,肠胃炎,后来发烧烧了好久,之后胃就一直不好啊。”   红灯,商行舟猛地刹车,轮胎与地面猛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   后座的石一茗和涂初初被惯性带着猛地前倾,又重重摔回软垫。   石一茗:“哥们儿,你冷静点。”   涂初初蒙了一下:“你不知道啊?”   她探头过去,有点不可置信:“我以为你只是不知道她在斯坦福时生病……她在国内的时候,生病,你也不知道?可你们那时候不是还没分手?”   商行舟表情不太好看。   路灯昏黄,灯光从侧面打下来,映亮他一半面庞。   红灯倒计时十秒,数字跳动,他哑声:“这几年,她一直在生病吗?”   涂初初舔舔唇:“也不能这么说。就是……我总觉得她,不太高兴。”   她也参加聚会,跟好友出行,有假期的时候,制定远途旅行计划。   但过去六年,不跟任何人恋爱,也不同任何人牵手。   红灯转绿灯,商行舟重新启动车子,低声:“我知道了。”   SUV穿过二环,抵达老将军府。   这店开了这么些年,已经开成了圈儿里出名的高端酒吧,夜夜笙歌,通宵嗨。   下车时,石一茗总算回过劲儿来,问:“不是,你跟温盏,就算这么些年不联系,你在西城又遇见她,也没没告诉她你去旧金山找她的事儿?”   商行舟一言不发,熄火,停车。   才低声:“没说。”   “那你搁这儿折腾什么呢?你俩中间隔着六年,谁也不跟谁说自己干了什么。”石一茗费解,“费不费劲啊,谈恋爱还是猜谜语呢?”   三个人往里走,穿过中庭,夜风轻和,暗香浮动。   已经是后半夜,庭院内树木上复古的金属灯被风吹得摇晃,幽幽藏在树冠里,灯红酒绿才刚开始。   商行舟捏捏后颈,有点不知道怎么讲:“我去找她的时候,那阵子,正好她有一个老同学,在追求她。”   石一茗声音颤抖:“然后你退缩了?懦夫!”   商行舟:“……不是。”   他说:“她那个同学,心理有点问题,但又还没到变态的程度。就……温盏应该挺困扰的吧,我跟了她一段时间,感觉她特别小心,可能有点恐男。”   那阵子,两人分手刚过去不到半年。   一切都还是鲜活温热的,商行舟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没有温盏的联系方式,对她在美国的一切一无所知,只知道学校专业,于是他守株待兔,等了几天。   运气好,真让他给碰见了。   她比记忆中瘦一点点,迎面走过来,商行舟脸庞笼在黑色外套的帽檐下,擦肩时一低头,她就从身边过去了。   真的没有看见他。   他那股不管不顾要见面把她按在墙上强吻的勇气,像被泼了水的火焰,嚣张的气焰忽然灭下去一点。   也没多想,转身手插着兜,就跟了过去。   然后,他见证了温盏在旧金山的一天。   非常单调,跟过去没什么差别,上课,吃饭,图书馆。   至少是他观察她的那两天里吧,没见着她参加什么社交活动,或者是去运动。   但第二天下午,发生一个事情。   温盏回公寓的路上,一架小无人机嗡嗡地跟着她,停在她面前,特突然地,喷出来一条横幅。   对,喷。   横幅写的什么,商行舟记不太清了。   总之是土味情话,对温盏同学热烈的爱意,希望能收下我的心意,之类。   这玩意儿吸引不少留学生驻足看,起哄,女生们窃窃私语,讨论自己从没被这么热情地追求过。   然而温盏站在人群中央,表现出来的只有困惑,以及茫然。   商行舟后来想。   她甚至可能是无助的,她连在食堂遇到陌生男生,都会刻意避开。   商行舟于是放弃了“在黑暗的走廊里将她按在墙上强吻”的念头。   “就,你懂吗。”商行舟推门进酒吧,表示,“我那时候再出现,一定会吓到她。”   但他又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他把始作俑者暴打了一顿。   他母亲在美国,有探亲假,但休假期间私自跑掉,回来还是领了处分。   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再想跑出去,变得很难。   他预感那时候的温盏特别需要陪伴,偏偏他给不了这个。   重新在一起,又会回到之前的境地里去。   鬼打墙一样。   进屋,掀翻屋顶的音乐声如同潮水,扑面而来,将三个人包裹。   石一茗叹气:“那你现在怎么想?”   商行舟胸腔微震,慵懒地勾勾唇角:“现在我比过去可靠吧?”   这么长时间,也不是没反思过初恋。   商行舟得出的结论里有一条,是:温盏真的非常没有安全感。   跟她恋爱的时间里,他每天都在搜:怎么才能让可爱的小女朋友更信任你,以及,跟她贴贴?   他尝试了很多方法,没法带她去见家人,就带她去见了朋友。   可她好像还是放不开。   他担心她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后来不再带她去,又被人问:“怎么以前都不带女朋友来?”   似乎怎么做都不对。   他始终不能找到一个很好的平衡点,让温盏既对他的生活有适度的参与感,又不会太患得患失。   所以每次温盏叫他,他都随时出现,他很想让她感受到“男朋友的存在”,哪怕温盏总是只能接收到一小部分喜欢。   但再后来,这个问题还是反复地出现.   于是他想,也许也要给温盏一些时间,等她长大一点。   到那时候,他已经能完全把控自己的人生,强大到可以保护她。   交错的灯光,在商行舟颈肩打转。   他抵了下腮,挺嚣张地道:“现在就是,‘那时候’。”   石一茗笑起来:“总之是还喜欢,对吧?”   他搭他肩膀:“那你再想想办法啊,兄弟。”   三个人穿过酒吧,不出所料,纪司宴在后面的吧台等他们。   聊完一轮,纪少爷晃着酒杯问:“你什么时候结束休假?”   商行舟:“下周一。”   纪司宴佩服地鼓掌:“那你下周一之前就要追到温盏?时间很赶啊,来得及吗?”   商行舟:“滚。”   涂初初背上双肩包,闷声打断:“下周一肯定赶不上,你俩之间对方不知道的事,也太多了。”   商行舟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打算说,就甭提这茬了,行吗?”   涂初初乖乖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太不了解温盏了,你活该的。”   商行舟放下水杯,正要骂人。   纪司宴忽然想到:“说起来,六年前,你们在海边分手那天,谈了什么?”   大家都喝趴了,没人知道谈话内容。   灯影拓在商行舟脸庞,他低声:“她说她注意到我,比我想象中早。”   纪司宴:“别的呢?”   商行舟:“不记得了。”   纪司宴:“……”   纪司宴:“那你是挺活该的。”   商行舟忽然就又有点烦。   那晚他也喝了酒,量不小,说话时以为脑子是清楚的,一觉醒来,几乎什么都没记住。   “算了。”他沉声,“你们等会儿送涂初初去学校,我回医院了。”   纪司宴已经调好了酒,石一茗问:“来都来了,不喝一杯再走?”   商行舟拿起酒杯,又放下:“不喝了。”   以后都不喝了。   石一茗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身形高大,消失在灯与光交织的地方。   收回视线,他感叹:“心里有人就是不一样啊。”   纪司宴促狭地笑:“要不说呢?他再喝,媳妇都喝没了。”   -   从酒吧回到医院附近,晨光已经熹微。   天气回暖,日出时间比之前要早很多。   医院附近小吃街已经很热闹,温暖的白烟在空气里飘。   商行舟买了一些早餐,停车,折身上楼。   回病房门口,敲门:“温盏?”   没动静。   是不是还没醒。   他推门:“我进来了?”   门仍虚掩着,跟他离开时一样。   屋内静悄悄,晨光落在窗台,病床上干干净净,被子叠好了,像是没人来过。   只有床头空落落,放着一把没人要的糖。   商行舟身体顿住,一只手还停留在门把手上,忽然想到,在纪司宴那儿喝了柠檬水,柠檬也是苦的。   很久以前,温盏下课,眼睛亮晶晶地朝他跑过来,捧着脸问他:“一天没见面了,你想不想我?”   他还低笑反问:“你说呢?”   现在他确实有点后悔。   应该更肯定一点的。   应该更肯定地说:是的。   也许就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想。   她是真的不在乎他了。 第54章 日记   温盏回到住处, 时间还早。   不到七点,她换下衣服,洗个澡, 又睡了会儿。   十点半, 被饿醒。   睁开眼时日上三竿, 攀爬的阳光已经透过窗玻璃,照进屋内。   手机上,多出一条迟千澈的未读短信:   “中午,我叫人给你送点儿吃的过去。”   半小时前发的。   温盏下意识想说“不用”, 字打出去, 手指又忽然顿住。   微默, 想到什么。   几个小时前的记忆, 缓慢地回流进大脑。   她太阳穴开始突突跳。   今天早上,本来, 她没想那么快离开医院的。   天光熹微时, 护士过来拔针, 把她弄醒了。   温盏习惯性地开手机看时间, 一解锁锁屏, 看到迟千澈的留言:“我加班到凌晨四点, 刚在公司睡着了。”   她迷迷糊糊的:“啊?”   迟千澈秒回:“醒了?我过来找你。”   温盏本来没醒,一瞬间真的被吓醒:“就不麻烦你了吧?”   迟千澈:“不麻烦, 我已经在楼下了。”   温盏:……   他加班到后半夜,睡了两个小时, 开车来医院找她。   到了地方又想起天还没亮,温盏估计在休息, 索性就也没上楼。   坐在车里, 等她睡醒回消息。   温盏睡意散去大半, 只能:“好。”   恹恹爬起来,没两分钟,迟千澈敲门:“温盏。”   她放他进门。   屋里开了盏小夜灯,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小姑娘没穿医院的条纹病号服,还穿着自己的衣服,简简单单短袖长裤,黑色长发绸缎一样越过肩膀。   没睡醒,头发有些毛,看起来软叽叽。   迟千澈失笑,扶着她回去坐下:“弄醒你了?你再睡会儿。现在还不舒服吗?怎么都不叫个人过来陪你。”   温盏目光越过去,默不作声,扫他身后。   病房门打开又关上,门口走廊空荡荡,塑料椅子上有风回荡,空无一人。   走了吗……   她收回视线,睫毛向下压:“不严重的,我吃个药就好了。”   被他这么一打断,最后一点睡意也消散了。   点滴已经打完,温盏不打算再待。   迟千澈开了车,她索性跟他走,拎着奶白的背包,闷声:“谢谢你来接我。”   他笑:“应该的。”   迟千澈帮她收东西,看到床头那一把彩色糖果,微怔一下:“这是你的吗?”   “不是。”温盏脱口而出,说完有点后悔,但没改口,“就放那儿吧,不用带走。”   迟千澈若有所思,没问。   医药费商行舟已经付过了,温盏下楼,按电梯时,犹豫了下。   要不要问问商行舟?   可是他都已经走了。   而且……   是自己告诉他,别在这儿等她的。   现在,他真走了,她再去问。   会不会显得她这人很莫名其妙……   犹豫半秒,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迟千澈送她回去,车子从北医三院开回北二环,一路上穿过晨曦,道路旁行道树郁郁葱葱。   已经是春天了。   车窗开了条缝,和煦的风吹进来。   温盏盯着窗外发呆,迟千澈思索一路,掂量着,快到她家时,云淡风轻地问:“那个人,他是你前男友吗?”   她一瞬回神,睁圆眼:“嗯?”   “我们在西城空军基地时,遇到的那位特种兵队长。”迟千澈目光落在前方,晨光映亮下颌线条。他声音很轻,“是你朋友之前提过的那个,跟你分手的初恋吗?”   温盏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移开视线,闷声:“嗯。”   不过,她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他看你的眼神。”昨天开会,闹出那么大动静,商行舟抱着温盏离开,有同事录了小视频。   迟千澈在公司,听说了这事儿,路过茶水间,正好看到俩姑娘捧着手机在窃窃私语喊:“他好A。”   凑过去看,竟然还是熟人。   换了便装,一米八几的个头,依旧气势逼人。   “当时,在西城,我就有感觉。”   那种胶着的,杂糅的,复杂的目光。   夜黑风高,就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看错。   迟千澈叹息:“他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轻和的风钻进车内,温盏鬓边刘海被风拂乱,她沉默好一会儿,低声:“我们已经分开好久了。”   迟千澈轻笑:“他儿子怎么回事?”   “没儿子。”温盏闷声,“陶也开玩笑的。”   “既然他没儿子,那我的感觉不会错——”迟千澈并不避讳,转过去,目光落在她身上,“温盏,他还喜欢你。当时,为什么分手?”   温盏微怔,心脏猛跳。   半晌,撇开眼:“我觉得他没那么喜欢我……但也不重要,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   四五月,路边的桐树还没有开花。   风吹过时,叶子沙沙响,脚边滚动着光斑。   宝马在小区门口停下,迟千澈“砰”一声关上车门,她转身离开的下一刻,抬起眼,忽然开口:“温盏,你要不要跟我试一试。”   她脚步立刻顿住,有点困惑又有点吃惊地,转过来。   看着他。   头顶阳光像温暖的蜂蜜,旭日初升,迟千澈靠在车旁,黑色衬衫有些皱了,看她的眼神很专注。   他温柔地笑,说:“跟我在一起,我会非常喜欢你的。”   -   太突然了。   温盏下意识想拒绝。   话到嘴边,忽然又变成:“我考虑一下。”   这一考虑就考虑到将近中午,她一觉醒来,仍旧感觉太阳穴突突跳。   什么啊……   她纠结地看着手机屏幕。   认真的吗。   可迟千澈不是说,他有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而且,虽然他不是她直线上司,但哪有在同一个公司里,领导跟下属告白的……   啊啊啊。   温盏在床上打滚。   嗡——   滚一圈,手机又震起来。   温盏看也没看,随手按绿键,屏住呼吸:“喂?”   那头静默半秒,一道低沉微哑的男声传过来:“温盏,你出院了?现在醒了吧,好点儿了么?”   温盏怔了下。   不是迟千澈,是商行舟。   她手指无意识地抠住手机壳,声音低下去:“嗯。”   商行舟一下子又有点难受。   刚不是还挺高兴的?怎么一认出是他,兴奋劲儿就没了。   他正掂量措辞,温盏拱在床上,听见外头大门被人“咣咣咣”地敲响。   “等下啊。”她扔掉手机,跳起来,“来了!”   打开门,温热的风拂面来,搬家师傅低头划拉手机,查看订单:“是温女士吗?”   温盏:“啊。”   对方:“东西都收拾好了?什么时候开始搬?”   温盏有些迟钝,生病病迷糊了,差点忘记自己叫过搬家公司。   她退后半步,让他进来:“就现在吧,在房间里。”   跑过来时太急,扔了手机,没摘耳机。   商行舟隔着话筒,听见她那头一个粗声粗气男人在说话,皱眉:“你不在家?”   温盏挠脸:“在呢,我叫师傅上门搬家。你有什么事吗?”   商行舟眉峰微聚,眉头皱得更深:“你病刚好,搬什么家?”   “定好的日子。”温盏囧,“东西都收完了,也没想到会突然那样……”   商行舟抿唇:“门栋地址发我,我过去找你。”   温盏赶紧拒绝:“不用。”   商行舟又问:“你还没吃午饭?”   温盏没懂:“你干什么……”   商行舟低声:“我知道了,你歇会儿。”   他说完,挂了电话。   温盏舔舔唇,想。   是要来找她么……   但是,他又不知道她家在哪。   温盏指挥搬家师傅收好几个大箱子,下楼时,动作稍慢,落后了几步。   正午太阳正盛,她抱着最后一个小书箱下了电梯,走出门栋。   一抬眼,猝不及防,看见站在树下的男人。   树影婆娑,破碎的光斑,在脚边掉满地。   男人肩宽腿长,身姿笔挺立在那儿,微垂着眼看手机,等人,像春日里一幅画卷。   温盏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下一秒,他若有所觉,撩起眼皮。   深邃的目光穿过浓密树荫,与她相撞。   然后,商行舟大跨步走过来,低声:“我来拿。”   他的气息一触即离,温盏手中一轻。   和煦的春日,两人并肩往门口走。   小区里人不多,温盏租的是高校博士居,很幽静,路边幽绿的灌木丛中,时不时蹿过一两只肥猫。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商行舟嘴角微扯,笑得很张扬:“靠军人的直觉。”   他掩蔽能力还不错。   上次把她放在路口之后,一路跟着她回家,她一路都没发现。   温盏点点头:“喔。”   兴趣缺缺,似乎也并不是很好奇。   但商行舟望着她,视线落在她白皙的后脖颈,再也没移开。   走到小区门口,搬家师傅的小面包车静静等在树下。   她拉开车门坐上去,商行舟紧随其后,故作随意地问:“怎么突然搬家?”   “房子到期了。”温盏低头扣安全带,“正好换个地方住。”   “所以,你今天早上忽然离开,是因为约了人?”商行舟把箱子放好,漫不经心道,“怎么不叫我一起。”   温盏奇怪:“没有啊,你不是走了吗?我看你走了,我才走的。”   商行舟微顿,忽然反应过来。   小面包车气息不太好闻,窗户开得很大,风吹进来,他微眯起眼,心头却很轻盈。   忍不住,轻笑了声。   温盏:“?”   温盏:“你笑什么。”   商行舟轻咳:“没。”   他收回目光,看着她,低声:“我没走,我有点事,中途离开了一下。我下次出门,一定提前跟你说一声,行吗?”   温盏心头猛地漏跳一拍,忽然晃了下神。   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个人。   老喜欢把她放在腿上,手不老实,惹她不高兴了,就抵着她额头,哑着嗓子哄:“好不好啊,盏盏?”   撒娇似的。   车内静默,春风充盈。   温盏手指蜷曲又放松,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似乎有温度的视线,一直到下车,都没有消失。   -   温盏新房子也离公司不远。   须臾抵达目的地,师傅的推车放不下了,还剩一个纸箱。   商行舟稍稍挽起衬衫袖子:“我来。”   他个子很高,小臂裸.露在外,肌肉线条流畅漂亮,张力冲击视觉。   这箱全是书,不大,但沉。   温盏探头探脑,不太放心:“你拿得动吗?”   商行舟瞥她一眼,笑意从眼角滚过。   他把纸箱挪到单手,伸出另一只手,慵懒地朝她发出邀请:“试试?”   温盏没懂:“嗯?”   他哑声:“我还能单手再抱一个你,放肩膀上。”   温盏:“!”   温盏转身就跑,闷声:“不要。”   商行舟轻笑一声,搁以前,他喜欢放她跑两步,然后捉住,揉捏。   这次没冒进。   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一起上楼。   师傅跑得快,先上去了。   一梯两户,另一部电梯在维修,楼层不高,温盏带着他走楼梯。   商行舟一大只,存在感巨强,两人一高一矮,她低头,连影子都只到他肩膀。   忽然有点郁闷……   温盏想。   她这体重,身形……   他确实单手就能抱起来。   听温俨的战友说,他年轻的时候,可以背着杨珂做引体向上。   那商行舟是不是也行……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下一秒,他忽然出声:“很饿?”   温盏蹭地回过身:“嗯?”   商行舟撩起眼皮,低笑:“感觉你都走不动路了,真不要我抱你?”   “……”   温盏憋着气,三步并两步,跨上台阶。   商行舟憋着笑,怕她摔,腾出一只手去拉:“逗你的,你慢点。”   就那么个瞬间。   手里的纸箱终于不堪重负,透明胶带“啪”一声轻响,崩开。   纸箱底部封口没封好,一本书掉出去了,其他书钻着缺口,争先恐后往外跑。   商行舟眼疾手快,去捞,没全接住。   伊藤润二的漫画,有几本漏网之鱼,噼里啪啦掉下去。   温盏心里一紧,赶紧往回跑。   春日融融,楼道里有风吹过,阳光从走廊玻璃大片大片地透进来,照耀在寂静的楼梯间。   漫画落在地上,纸页“哗啦啦”响动。   上面的字一页一页露出来。   商行舟先她一步捡起书,看了两页,手指微动,好像被人掐住嗓子。   黑色碳素笔写的,年份太久,但没有褪色。   字很公正,一笔一划如同心意,清晰可见。   “不会说出去的。”   ——2009.9.13   盛夏校园,红墙下,怒放的蔷薇从边。   他问她:“你是不是有点中暑?”   商行舟知道,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跟温盏说话,明明跑掉了,又拎着冰水折身跑回来,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躲闪的眼神和微醺的耳根。   她拿着卷子,是不是又被骂了啊。   “后门,他在等谁。”   ——2009.10.17   温盏放学要走那条路,商行舟站在那儿,总是能看到她。   经常是一个人,小小只,但背着巨大的书包。   偶尔跟朋友一起,有次迟了,看到她手里抱着甜甜圈的粉白色纸袋。   哎。   为什么会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他手里好多苹果,没有一颗是我的。也许把他的苹果放进胸腔,可以代替心脏跳动。”   ——2009.12.24   平安夜。   商行舟收到了太多平安果,提着袋子,面无表情,吊儿郎当地从铺满夕阳光辉的走廊上,迈步走过去。   心里很好奇,这会儿她妈不在旁边了,那她会不会跟他打招呼啊?   最后也只是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鸽子拍动翅膀,白马向前奔跑,跨过十几年的岁月。   那些漫长的时间中,交叠的、羽毛一样轻盈的思绪。   交织着,融化在年岁青涩的晚风里。   温盏跑过去想抢书,屏住呼吸,慌张得不知道该怎么捂住商行舟的眼睛,删除他的记忆。   他看到了。   哪怕,一个字都不提。   从头到尾,不写:商——行——舟——   他一样知道是他。   他一定知道是他。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要怎么闪躲,怎么藏,才能藏得住。   下一刻,风停,漫画“啪嗒”落地。   压迫性的阴影覆盖下来,温盏猝不及防,被商行舟攥住手腕举过耳朵,按在墙上。   呼吸贴得很近,耳畔的气息滚烫炙热。   他眼神漆黑,几乎咬住她的耳朵,声音里近乎带了恨意,哑声道:“温盏,你早就喜欢老子。什么时候开始的?”   遥远的、身体的记忆,濒临在被唤醒的边缘。   温盏背脊酥麻,一瞬带上哭腔,嗫嚅:“我没有。”   他咬牙,嘴唇碰到她的耳根,威胁似的:“少嘴硬。”   温盏眼中浮起水汽,踢他,小声:“我那时候不懂事……”   无济于事,他力气太大,纹丝不动。   商行舟嗓音泛哑,定定望着她,很肯定:“你还喜欢我。”   温盏猛地睁圆眼,像是要逃避什么可能性似的,眼泪啪嗒掉下来:“我没有!我不喜欢你了商行舟!”   楼道间,只有她的声音在回荡。   染了水汽,静默几秒,不受控制地,变成低泣。   商行舟稍稍从她身上离开。   无声地探口气,嘴唇靠近,吻掉她挂在腮边的泪。   他垂眼看她,认真到近乎郑重地,低声:“那你给个机会,我重新追你,行不行?” 第55章 狼狈【已补全】   温盏最后还是被抱上楼的。   她的新房子仍旧是一室一厅, 宽阔干净,适合独居。   进去时,客厅里阳光满地, 到处堆着纸箱。   商行舟把米白色带流苏的沙发布先拆出来给她铺开, 然后将她放上去, 才转身去收拾那些掉在外面的书。   唯独伊藤润二那几本漫画,被温盏死死抱在怀里,生怕他多看一眼。   他实在是很好奇,心里痒痒, 假模假样地蹲下.身去跟她平视, 很温和地低声问:“我帮你收起来, 把它们都放书柜上, 一眼也不多看,行不行?”   温盏完全没从刚才的事情里回过神, 长而卷的睫毛沾染水汽, 眼尾还红着。   被他这么一说, 脑子里又浮现刚才楼梯间的场景。   抱她上来时, 他的手掌落在她腿窝, 隔着衣物, 好像还残留温度。   温盏眼睛一眨,“啪嗒”又一滴泪落下来。   商行舟:“……”   商行舟没办法, 无奈举起双手投降:“行,行, 我不看,我不看了。”   搬家师傅把第二趟的东西也搬了过来, 进门, 就见姑娘垂着眼坐在那儿, 掉眼泪。   他一胳膊上纹花臂的大哥,看着比谁都凶,指着商行舟鼻子问了三遍“是不是他欺负你”,得到温盏摇头否认,才签单离开。   商行舟黑色的衬衫袖子捋上去了,看着他走,嘴角微勾,哭笑不得:“你找的这师傅,还挺热心?”   温盏擦掉眼角的水汽,一言不发,起来收拾东西。   地板提前打扫过,要收的也就是箱子里的衣服和书。   商行舟没动她私人的东西,将厨房里的厨具一一放好了,转过来问:“我给你弄点吃的?你想吃什么?”   温盏收衣服的手一顿,忽然想起。   迟千澈本来说,要给她送吃的。   她一直没顾上回消息,拿起手机,果不其然,迟千澈后头又问她:“前几天听你说要搬家,你今天还住在现在那个小区吗?”   温盏打字:“没,我刚刚搬了。不用给我吃的啦,我已经吃过了TvT”   迟千澈估计是没看手机,过了会儿才回:“行,那等工作日再约你。”   商行舟站在厨房中,半晌没得到回应。   迈动长腿走过来,抱着手靠住她的卧室门,故意耸眉,去看她屏幕:“跟谁聊天呢这么专心?连我一句话都顾不上回?”   温盏立刻躲开,按掉屏幕。   商行舟刚就看见了,一副了然的神情,慵懒笑道:“你那上司,看上你了?”   温盏表情有些不自在,闷声:“关你什么事。”   “怎么不关我事?小温同志,这可是人生大事。”商行舟不紧不慢地,轻笑,“你这两年,审美变化挺大?我瞧着我跟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啊。”   “……”   他探头,故意:“咱俩当时怎么也算两情相悦吧,跟我谈恋爱不高兴吗,不再找个我这样的了?”   温盏不想说话,推开他,转身去客厅。   商行舟跟在后头笑:“不是,你吃什么啊?”   他指着她蛋黄色窗帘上巨大的、头顶荷包蛋和“我爱焗饭”字样的二次元少女,低笑:“吃这个行不行?”   温盏忍不住:“不要了,太麻烦了,你没事就赶紧走吧。”   商行舟完全不听。   他拿出手机,开外卖软件:“我给你下单点儿东西送过来?你平时是不是不在家里做饭,蔬菜瓜果我少买点儿,今天要是一顿吃不完,你放冰箱里这两天给它吃了,你瞧成吗?”   温盏厨房里,厨具和锅都很全,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连普通上班族不太常用的,单独的蒸锅和烤箱,她都有。   但是。   商行舟一打开空气炸锅,就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一本说明书,打开煎锅,里头也有。   得,这姑娘估计从来不做饭,厨具是全新的。   有几个锅,是今年刚上市没多久的智能家居。   他怀疑是商务送的,温盏大概率连开都不知道怎么开。   “不用麻烦了。”温盏哭完一场,智商随着眼泪流走大半。   只希望他赶紧走:“你如果实在要做,随便蒸个米饭好了。”   商行舟唇角一扬:“成。”   等收好房间,他下单的那些食材差不多也刚好送到。   商行舟动作很利索,把蔬菜和水果谁该在哪安排得明明白白,收纳进冰箱和橱柜。   然后抽出砧板,飞快地切菜:“你吃胡萝卜吧,我切点儿胡萝卜丁蒸进去成吗?”   温盏没多想:“嗯。”   没几秒,他又问:“青豆呢?”   温盏:“嗯。”   又几秒,他问:“玉米粒?”   温盏:“嗯。你别问我了……”   半小时后,出现在温盏面前的,仍然是一份焗饭。   商行舟在最上面加了芝士,刚出锅时热热的,勺子放进去舀起来,拉丝。   整个厨房餐厅里,飘散熟食香气。   他炒了空心菜和黄瓜虾仁,给温盏做了一条小红烧鱼,还煮了锅番茄疙瘩汤。   温盏坐下来时晃了下神,忽然就有些生不起气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会做饭的笑脸人……   她是对他有点凶。   温盏在心里叹气。   算了,书掉出来,他又不是故意的。   商行舟飞快炒完菜,将砧板和刀清理好了放回去。   折身回餐厅,擦干手坐下,递筷子给她:“来。”   温盏垂眼接过来,乖乖的,声音很小:“谢谢你。”   商行舟低笑:“尝尝看。”   食材很新鲜,虾仁是他买活虾回来,一只只抽了虾线剥的。   温盏吃饭速度不快,慢慢嚼。   想到,在西城时,唐指导也说,商行舟很会做饭……   她有点小好奇:“你毕业之后,才开始学做饭的吗?”   “不是。”商行舟趁着还没动筷子,把鱼刺去了,夹一块肉放她碗里,“以前就会,只是学生时代很少做,都在外面吃了。”   温盏咬筷子尖:“喔……”   “我手艺是不是还行?”他眼尾笑意流动,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以前野外驻训,炊事班跟着,他们在大野地里做红烧肉都会认真炒糖色,我偷师,学了两手。”   “……学炒糖色?”   “学习处理野外食材。”商行舟胸腔微震,轻笑了下,“有时候任务紧急,没有气象资料和地面引导,落地投降投偏了,跟大部队失联,这个技能就会派上用场。”   温盏睁圆眼:“比如?”   见她来兴趣,商行舟勾着抹吊儿郎当的笑,也不知是真是假,逗她似的:“比如,有时候面对的食材可能是青蛙,蛇,或者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温盏:“……”   温盏谨慎地夹起一枚新的虾仁,决定珍惜地吃。   ——太可爱了。   商行舟心里的小人嗷嗷捶地。   海獭一定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毛绒动物!   温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倒是想到另一件事:“我从西城回来那天,唐指导说,你遇到一点小事故……严重吗?”   商行舟轻“啧”了声,慵懒道:“你现在想起来问?”   “嗯。”温盏老老实实,埋头吃饭,“那我不问了。”   “别别,我不是那个意思。”商行舟刚撑起来的大佬气场一秒破功,低声解释,“我降落时碰到东西,有两根手指骨折了。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温盏微怔,下意识垂眼,去看他的手。   放在桌面上,攥着筷子,指节明晰修长。   依旧是漂亮的,不太能看出骨折的痕迹。   商行舟不太在意:“但空降骨折,是常见事儿啊。怎么这他都特地跟你说……他怎么传的?”   温盏回过神:“没传。”   “嗯?”   “我没问。”   “……”   商行舟微怔,笑着咬牙:“够狠。”   知道他遇到了事故,但完全不问是什么情况。   她对他的死活,毫不关心。   下一秒,温盏慢悠悠地,咽掉嘴里的虾。   低声说:“他说你自己能处理好,我觉得也是。”   他学生时代,就很厉害。   很早就能独当一面,哪怕跟人组成团队,也永远是领袖的角色。   商行舟愣了下,餐厅窗户大敞,春日的风暖意融融。   落在身上,好像阳光都是甜的。   吃完饭,商行舟帮温盏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回头叫她:“我下周一就归队了,我走之前,我们能再一起吃个饭吗?”   温盏心想,刚吃完饭,怎么又要吃饭……   她抿唇:“下周一不一定有空……到时候看情况吧。”   商行舟挺干脆,也没多纠缠:“成。”   出门时,他嘱咐温盏:“你晚上一个人在家,睡觉锁好门啊。”   温盏:“……知道,我又不是三岁。”   他出门带上把手,身后“砰”一声轻响。   走廊上阳光遍地,商行舟沉默了下,拿出手机,给朋友发消息:   “哥们儿,你在德国?”   对方很快回:“是啊,怎么了小商爷?”   商行舟想了想,找出一张图片,发送:“能不能辛苦你帮我查查,这什么药?在我一朋友那儿发现的,我搁网上查半天,也没搜到。”   对方大笑:“包在我身上!”   商行舟道了谢,收起手机。   他毕业之后有学习一些其他国家的语言,俄语以及一些小语种,但对德文不精通。   那个瓶子,很早就空了。   看日期,已经是好几年前,放在温盏书箱底下,估计是忘了扔。   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   商行舟被风吹着,心里忽然泛酸,低头,望自己的手掌。   手指骨节明晰,指腹有薄茧,这些年来,没什么变化。   确实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其实骨折,多像那些看不见的病症和纷乱的心绪。   憋着,经年累月,疼着,烂了。   伤口不见天日。   到底是没法暴.露在人前。   -   温盏睡了个午觉,起来,口渴,开冰箱。   呆住。   琳琅满目,里面放满牛奶、酸奶和水果。   车厘子和蓝莓用小盒子分装好了,商行舟不厌其烦,甚至在每一盒上面都贴便签条,写了赏味期限:   “香蕉两根,周一前吃完。”   “草莓一盒,放到周三会烂。”   温盏纳闷地开了瓶椰子水,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东西,冲到橱柜前,猛地打开。   阳光照耀,尘埃四散。   末尾的小柜子里整整齐齐,放满各种颜色各种牌子各种口味的方便面。   商行舟贴纸在上面写了个巨大的“x”,附言:“过期的我帮你扔了,剩下的也少吃。吃多了会死。”   温盏:“……”   行呗,她的泡面大军,被逮捕了。   这些玩意儿,是她好久之前买的。   从上一个房子搬过来的,跟厨具一起,封在同一个纸箱里。   商行舟收拾厨房时,果然还是看见了。   他不会以为,自己天天吃泡面吧……   温盏叼着椰子水离开,静静地想——   确实。   她一直有点轻微的囤物癖,仅仅对于食物。   小时候那种,踮起脚尖找糖果的感觉,一直缠绕着,从来没有消失过。   所以有时候,哪怕不怎么吃,她也会买很多回来,放着。   商行舟在这方面,倒是很了解她。   买吃的,从来只往多了买……   回到房间,温盏躺倒,望着天花板,感到不可思议。   六年。   他们竟然已经分手六年了。   -   “我就跟她说啊,这都多少年了。”   周一,温盏回公司上班。   还没开始处理工作,先被叫到领导那儿说要谈个话,对方眉飞色舞,跟她邀功似的,“人小温都工作多少了,她还是个社恐,抢你黄斯愉什么风头啊?”   他小动作太多了,说话又啰里啰嗦。   温盏体谅搞技术的人语言功底薄弱,艰难地听了半天,才勉强听懂。   “等会儿。”她妄图捉住一个重点,“所以,上周黄斯愉跑到你面前哭?说我抢她风头?”   上司:“嗯啊。”   不管怎么说,温盏才是他的心腹。   他苦口婆心:“我不是怪你,你上周不是生病了么?我本来还说跟着迟千澈一起去看看你,结果活儿太多我俩加班到清晨,他把我赶回来了。我就是跟你说一声,黄斯愉校招刚入职没多久,小姑娘轴一点儿正常的,我说过她了,你别再往心里去。”   温盏无语:“行,我知道了。”   回到工位,跟黄斯愉关系好的一票运营偷偷看她,窃窃私语,猜她有没有被骂。   稍有点职场经验也该知道,温盏在这人手底下苟这么久了,上司说谁也不会说她。   她面无表情撑着脸,一条条处理消息。   身后一阵椅子滑轮滑动的声音。   “盏盏。”黄斯愉也很好奇她有没有被骂,上司不都是各打八十大板?   她探头过来,眨着眼问,“下个月部门要安排人出差开会,还是咱俩,是南亚一个我听都没听过的小国家。你介意吗?如果介意,咱们就去叫leader,把咱俩调开。”   “不用。”温盏头也不抬,“我不介意,你介意你去说。”   黄斯愉:“……”   黄斯愉撇嘴:“我也不介意,还挺高兴跟你共事的。”   说完滑着滑轮,转身走了。   温盏觉得,她回头估计又得哭一通。   哎,也没什么。   她想。   她也有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时候,只是她不在公司里掉而已。   反正人哭着哭着,也会长大了。   傍晚,下班时间,温盏手机震动:“今晚有空吗?我订了位置,赏个脸吗女士?”   发送人:迟千澈。   温盏手指微顿,没回。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别的动静。   她想了想,问:“我去哪儿等你?”   已经拒绝他很多次了……   见个面好了。   而且,温盏正好也想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   她现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不打算在这个不清不楚的档口,接受迟千澈的好意。   那样对他太不负责了。   迟千澈:“停车场F区,一刻钟后可以吗?你乘电梯直接从负三层出,那个地方不会遇到同事,你放心。”   温盏笑笑:“好。”   收好包,她直接按电梯下楼。   几乎就是走出电梯的那一秒,手机振动,屏幕上弹出名字:X。   温盏微怔,接起来。   空无一人的地下停车场,她听到电话中,男人低沉微哑的声音:“温盏,今晚有空吗?我白天有点事,耽搁了,现在才顾上联系你。一起吃饭看个电影,看完我就走了,成吗?”   温盏张张嘴,词穷:“我已经约了人了。”   商行舟那头背景音有些吵,像是站在熙攘的人潮中,逆着人流走。   他静默半秒,退而求其次,哑声:“那你能见我一面吗?我现在在你公司门口呢,看你一眼也行。”   温盏手指蜷曲,又开始迷糊。   记忆里,商行舟总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不怕天不怕地。   他曾经……   有对别人,这样卑微过吗?   温盏张张嘴,闷声:“你等下,我现在过来。”   坐电梯原路返回,她给迟千澈发短信说明情况。   刷工卡出门,没走几步,果不其然,在公司门口看到商行舟。   正是下班时间,夕阳漫天,门口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有人坐在花坛边抽烟、滑滑板,下班的同事们背着包骑自行车,灵活地消失在车流中。   男人一身黑色冲锋衣,单手插兜站着,裤腿束进短靴,外套拉链拉到下颌,宽肩长腿,气场嚣张又充满野性,引得周围女生频频回头。   他在这样的人群中,仍旧是耀眼的。   温盏走过去,叫他:“商行舟。”   男人撩起眼皮,眼尾一瞬有了笑意,大跨步,朝她走过来。   他停在面前,垂眼,低声问:“吃饭去么?我托朋友抢了两张电影资料馆的票,《红河谷》,吃完就可以一起去。”   温盏摇头:“今天不行。”   商行舟轻“啧”了声:“你真约了人?约了谁?”   温盏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继而是温润轻和的男声:“她约了我。”   两个人齐齐看过去。   夕阳照得入口玻璃流光溢彩,几步路的距离,男人眼中带笑,修长手指缠绕工卡挂绳,绕几圈,将它收起来。   迟千澈。   他今天要面试一个岗位挺重要的高管,穿得比平时稍正式一些。   黑色套头卫衣外叠穿了件薄西装外套,个子很高,身形挺拔,看起来儒雅温和,又没有过度冷淡。   停住脚步,他笑笑,朝商行舟伸手:“你好,商先生,又见面了。”   男人间的气场非常奇怪。   就这么简单的驻足、伸手。   商行舟已经可以肯定:他知道了自己是温盏前男友的事。   那也不必再隐瞒,商行舟拽里拽气,微眯起眼:“是好久不见了,迟先生。”   两个男人的较量没有声音,温盏被夹在中间,接收不到这种微妙的、对峙的张力与摩擦。   她只能感觉到,同事们都在看。   俩大帅哥,杵在这里,实在太显眼。   还是迟千澈率先打破僵局:“我订的店,位置只能保留到晚七点,现在再不走,路上堵车可能会来不及。商先生,有什么事找我们小温吗?”   ——我们小温。   商行舟一阵恶寒,他当年怎么就没想到,用这招去恶心其他情敌?   商行舟稍稍侧开身子,抵腮,哑声:“没。”   迟千澈礼貌地颔首:“那我们先离开了,下次再约商先生一起。走吧,小温。”   匆匆一面,下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温盏跟着迟千澈离开,走出去几步,忍不住回头。   商行舟立在残阳里,沉默地望着她,一动不动,眼睛像深邃的海。   她心跳忽然缓了一下:“迟总,你等我一分钟,我跟他说句话。”   温盏跑回去:“商行舟,我今天把你小战友的手机寄走了。”   商行舟撩起眼皮:“嗯?”   “我师兄答应帮我修,他很厉害的,如果能修好,你就可以把手机带回去给他父母了。”温盏毫无所觉,轻声说,“我也算还你一个人情啦,你开心点。”   说完,她扔下句“再见”,转身就跑了。   风从面前翻涌滚过。   商行舟看着她和迟千澈离开的背影,心里忽然像被什么扯住了似的,堵得慌。   谁让她还人情了?   商行舟近乎狼狈。   原来,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的感觉,这么难受。   她……一次头都没有回啊。   作者有话说:   盏盏:我回了头的!!!你是猪!!!! 第56章 机器人   迟千澈订了一家俄国菜。   温盏前几年在上海, 有段时间,很喜欢红菜汤。   她猜测,大概是留在朋友圈里的图片被迟千澈翻到了, 他才特地选了这么个地方。   咫尺高楼, 暖色光束从两人间滑落, 手边巨大的落地窗下,车流汇聚成灯海,如同打翻的银河。   “我很早就想请你吃饭,一直没找到机会。”菜上得差不多, 迟千澈刀叉将黑椒牛排切成小块, 分给她, “上次妈妈的事情, 还要谢谢你帮忙找医生。”   “唔。”温盏埋着头,回应得含糊不清, 奶油烤杂拌挂在叉子上,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吃。   太香了, 芝士满满, 让她想起前几天的焗饭。   她咽掉嘴里的东西, 很正经地道, “你太客气了,我也是恰巧看到, 又恰巧有认识的人。”   迟千澈失笑:“你先吃。”   厚芝士底下是切片的蘑菇和烤牛肉,他给她点了一罐很小女孩的梅子汽水, 名字叫“爱丽丝”。   温盏有点不好意思,还是放下餐叉:“你妈妈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挺不错。”迟千澈顺遂地道, “我外婆年轻时在俄国留学, 跟那边的人学做罐焖牛肉, 去世三年了,外公还在想。我妈妈做菜的手艺不如她,但也有七八分,最近开始重新下厨了。”   温盏真情实意:“那很好啊。”   迟千澈轻笑:“下周来家里吃饭。”   温盏没太多想:“好啊。”   吃了两口薯饼,又忽然想到:“但我下周要出差。”   迟千澈耸眉:“去哪?”   “不知道,同事发了行程表给我,我还没顾上看。”温盏的叉子在酸黄瓜和烤鲷鱼上游移,“她说是南亚一个小国家,那我估计离得不远吧。”   迟千澈想了想,想起来了,皱眉:“我好像知道你说的是什么,那个会议我跟你leader说了换人去,他没换吗?”   温盏咬住蘑菇:“没。”   “黄斯愉跟你说的,是不是?”迟千澈头痛,“你别去了,那边最近治安不太好。”   温盏现在眼里只有食物,不太能听进去他说什么。   她顺着点头:“好。”   她好像那种一吃东西,就完全失去智商的毛绒动物。   迟千澈哭笑不得,又觉得实在可爱。   他几乎情难自禁地,低笑:“我要是现在问你,跟我在一起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你是不是也会果断地回答我,‘好’?”   温盏果不其然,被蘑菇噎住。   她轻咳了咳,咽掉。   很郑重地放下刀叉,抬头看他眼睛:“我今天过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事情的。”   迟千澈眼中笑意闪烁:“没事,你继续,不耽误你边说边吃。”   但温盏没再动刀叉。   她说正事时就很专心了,一双眼温和平静地盯着你,好像她眼里只有你似的。   “迟总。”温盏想了想,不妥,又换称呼,“迟千澈。”   迟千澈点头:“嗯。”   “我最近一年……或者两年,也不好说要多久,都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她舔舔唇,很郑重道,“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我现在没办法下定决心,跟任何人在一起。”   迟千澈笑起来:“给我发好人卡?”   “没。”温盏不知道怎么说,“可你确实是个好人……哎,好吧,关于恋爱的好多事情,我现在都想不清楚,这种状态下跟你在一起,对你太不公平了。”   暖色灯光在迟千澈侧脸拓下光影,他低笑:“忘不了前男友?”   “也不是。”温盏还真想了想,有点沮丧,“我就是觉得不知道要怎么谈恋爱了……好像,维持现状也不错。”   不用再想,某人未来,会不会突然离开。   也不用纠结,他的人生规划里,究竟有没有自己。   迟千澈笑着叹息,身体微微前倾:“我们一般认为,没有果断答应,就是委婉拒绝了。为什么呢,温盏?是因为我俩在同一个公司吗?”   “不是……”   “你听我说完,这个问题,我也想过。”他轻声打断她,“其实解决方案很简单,我可以跳槽,换一家公司。”   温盏眼睛睁圆:“你开什么玩笑?”   私企里,向来是level越高,跳槽越难。   到他这种层级,快接近公司CEO了,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有那么多合适的公司给他跳。   “没有,我没开玩笑。”迟千澈摇头,“我家的公司,之前一直是爷爷和父亲在管理。爷爷快退休了,我要回家的话,也就这几年。”   他说,“我想,可以先把你升上去,然后,我离开这里。”   温盏结结实实被噎住。   比虚线领导突然告白,更猝不及防的,是什么?   是他忽然说他要回家继承家产,走之前,打算先给你升个三级跳的职……   见温盏一整只地呆住了,迟千澈笑:“被我吓到了?温盏,但我是认真的。我认为,不随便答应别人、向他人许诺,是很好的习惯,谢谢你愿意对我负责。”   他朝她望过来,眼瞳很深,被灯光照耀,折射出近乎深情的光。   他声音很低:“至于你没想清楚的事情,我可以等。”   “我提的这几个事儿,你再考虑一下,行吗?”   -   温盏觉得,她是考虑不清楚了。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太擅长谈恋爱的人,这么大了,至今连平静合理地表达情绪都不太会……   只能等着别人来了解她。   但陆灿就很亢奋:“我靠!这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的小说剧情!你的霸总上司还有没有跟他条件差不多的朋友啊,对高校老师有兴趣吗?看看我啊?”   温盏哭笑不得:“那我下次见面,问问他。”   两个人退出教研室,往教学楼外走。   工作日,阳光炽烈,万里无云,校园内学生们来来回回,自行车铃声叮铃作响。   都是新面孔了。   永远有人正年轻。   温盏好久没回过T大,春意盎然,道路两旁百年老树都刚抽出新芽,一眼望去,融融的。   陆灿挽着她的手,叹气:“我真的要被烦死了,我现在就想,如果有个霸总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立刻抛下一切跟他走。”   温盏脑海中很莫名地浮现一句歌词,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她狐疑:“你认真的?”   陆灿停住脚步,很正经:“那还是要再看看脸的。”   两个人笑成一团,互相闹着往教务处走。   温盏调休,回校找陆灿吃饭,正好赶上她要帮学生印英文成绩单。   陆灿不知道流程,拉着她一块儿过来。   和风穿过教务处走廊,带起海蓝色的裙摆。   温盏站在自助打印机前,表示:“我演示给你看,就一次,记不住的话就没有下一次了哦。”   陆灿:“你快点。”   温盏打开机器,输入自己的学号。   很快,界面显示出下一步的密码和登录索引。   她凭借记忆,一步步往下走。   陆灿探出脑袋:“你好熟悉。”   温盏:“我也第一次操作这台机器。”   但她知道大概流程。   当初出国,她曾经通过涂初初,托纪司宴帮忙打印过一份成绩单。   到最后一步,温盏点击确认:“然后打印出来盖公章、签名就行了。”   她印了两张,到第二张,卡纸。   “卡了?我叫个人。”陆灿屈指在办公室门上敲三声,推开,“老师,外面机器没纸了,能给点儿打印纸吗?”   办公桌后几个老师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是一个戴眼镜有点胖的女老师站起来:“我给你换。”   陆灿去而又返,身后跟着个挺面善的女老师。   女老师蹲下检查机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和打印张数,奇怪:“哎你不是好久以前就打印过了吗,怎么还打?”   成绩单需要加盖公章,每次打印都会有个示数,记录在案。   温盏刚想解释,女老师眉头微皱又松开,忽然道:“你是不是2013级计算机系的学生?我有点印象,你当初是打印成绩单,是寄去斯坦福了吗?”   温盏一愣:“啊,对。”   “哎,我说呢,那我没记错。”女老师眉头舒展,利索地打开机器换纸,挺为自己的记性自豪,“那年有个男生来替你弄是不是?你那成绩单录入有问题,打印出来好多数字是错的,对不上。四十度的高温,他来回跑了七八趟,最后蹲走廊上一个一个手抄下来给你翻译完,输进机子里的。”   温盏惊讶:“这样吗?”   纪司宴没跟她说。   陆灿问:“谁啊?”   温盏:“一个姓纪的男生,涂初初的朋友,你不认识的。”   陆灿:“帅吗?”   温盏认真想了想:“他应该有女朋友,而且,有很多。”   “行了。”老师换完纸,直起腰,“你们等会儿弄好了,到里面来签字盖章啊。”   陆灿笑眼弯弯:“好!谢谢老师!”   按照刚才的索引,陆灿输入自己学生的学号。   帮他打印成绩单。   一门之隔,女老师走回座位,在抽屉里翻了半天,问同事:“奇怪,你们有人看见2013级成绩单那个签名册子吗?”   旁边同事笑道:“多少年了,谁还留着那个。”   “是我记错了?”女老师嘀咕,“怎么总感觉那男生不姓纪……”   但是。   “算了。”她很快释怀,“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春日午后,阳光流泻,只有桃花花瓣安静飘落,掉在窗台。   长尾雀跳过来,又离开。   从头到尾,无人看见。   无人在意。   -   陆灿带着温盏去吃冰。   学校最近新开了家冰室,建在篮球场旁边,从玻璃窗向下眺望,全都是年轻的肉.体。   陆灿拉着她坐下,点了两份绵绵冰:“你刚说涂初初,我一直想着这名字好熟悉,是商行舟那个继妹吗?”   温盏放下帆布包:“对。”   “你跟她哥分手了,跟他妹还有联系?”   “嗯……”温盏忽然想到,“没跟你说,我前几天去西城出差,还遇见商行舟了。”   “靠。”陆灿低头开手机,输错一个数,密码错误。她低骂,“这男的怎么阴魂不散的,你现在还在吃药吗?”   温盏摇头:“很早就停了。”   陆灿重输密码:“那就行,你不要再想他了。”   温盏没说话,往走窗外望。   有年轻男生穿着白色球衣在楼下空无一人的篮球场上拍球,隔离网旁桃花开了,偶尔有女孩子拎著书包从旁经过,余光忍不住扫过去,粉白花瓣迎着风飘。   传来闷响,砰砰砰。   是跟她离得好远好远的青春岁月。   伤筋动骨,没有办法触碰的往日。   许久,她收回视线:“我有时候,很突然地,觉得自己老了。”   “你才不老。”陆灿小声尖叫,“你知道吗温盏,那就是做人做事都太认真了,才会跟你初恋那么个大渣男谈恋爱也谈得那么投入,搞得你这么多年走不出来……哎,要不你真的跟你那个上司谈恋爱试试,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   绵绵冰端上来,巨大两碗。   温盏看着草莓冰上面那个笑嘻嘻的巧克力小人,忽然好困扰:“再说。”   打开手机,她在软件上找附近好玩的地方,跟陆灿商量下午去哪。   弹窗又弹出机器提示:   “服务器内存已满,请通过电脑端进行清理。”   怪了,这到底什么东西,报警半个多月了。   温盏拍拍陆灿:“你电脑借我用用。”   陆灿掏出来给她,温盏按照提示登录终端:“我这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终端,报警好几天了,我清一下。”   陆灿正回小弟弟微信,头也不抬:“你别给我电脑搞废了。”   “不会的……”温盏漫不经心打开网页,忽然顿住。   电脑屏幕上,进度条跑到底。   她的手指停留在鼠标上,久久不能进行下一步。   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那些遥远的、早已融进岁月无处可寻的记忆,白衬衫,冰水,阳光,篮球与盛夏——   如同拼图的碎片,在这一秒,重新向她奔跑而来。   屏幕上加载出来一句话:   “你好!我是小温同学!”   小温同学。   这不是她写下的第一道程序,却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写程序,送给喜欢的人。   送出去之后,没多长时间,她就跟他分手了。   再也没有维护过。   她是不负责任的坏家长,小机器人不知情,隔了七年,还在兴奋地跟她打招呼。   出了BUG似的,来来回回,就只会那么两句:   “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小温同学呀?”   温盏寻找历史记录。   她当时写这个程序,没指望玩很久,挂在一个很旧的服务器上,容量不算大,但也没有很小。   怎么会超载……   点开文件夹。   好像一瞬触发到魔法的开关。   界面还停留在她上次打开这个文件,启动之后自动刷新,往下滚动。   速度快到看不清内容,温盏只望一眼,愣住。   密密麻麻,满满当当。   全是同一个人,向机器人发送的消息。   从七年前开始,一条条往下。   回忆织成巨大的网,几千个昼夜,跨过人一生之中,最好的青春。   ——你妈妈是谁?   ——是五道口最聪明的工程师温盏大人!   ——你爸爸是谁?   ——啊,这不可以告诉你。皱眉.jpg   温盏手指微动,关闭刷新。   界面停止滚动。   消息慢悠悠地,停在两年前。   凌晨三点半,商行舟忽然问:“你说我跟你妈,还有机会吗?”   小机器人检索不到关键词,摇头晃脑:“这个小温同学就不知道啦,你让我想一想哦!”   商行舟又说:“我好想她,不知道她会不会想我。我当时好凶啊,她还想见我吗?”   小机器人:“这个小温同学就不知道啦,你让我想一想哦!”   它的词库就这么大,遇到了词库之外的问题,只会说这个。   四年的时间,商行舟早已习惯了这件事。   他叹息:“小温,你再跟我讲一遍费米悖论吧,好不好?”   整个词库里,只有费米悖论,是有语音的。   一分钟的解说,他可以在漫长的夜晚,听到她过去的声音。   轻和的,温柔的,像风一样清澈。   ——为什么没有发现外星人,或外星物品?   ——足够高等的文明应该能被看见,即使它们是很稀少的。他们可能在宇宙历史中的某一段里存在过,我们视野范围内能找到很多迹象,然而,没有证据。①   像无疾而终的往日。   温盏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过去的时光中传回。   好像被一根细细的线掐住脖颈,她渐渐不能呼吸。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她明明设置了那么多问题。   这些年来,来来回回,商行舟问过最多的,仍然只是那两个:   你妈妈是谁?你爸爸是谁?   他反复地确认着,好像每多看小机器人说一遍,就会更接近想象中、与温盏有关的未来。   尽管他也知道,那个未来,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   再也不会来。   温盏眼前一片模糊,鼠标滑轮向下滚,看到商行舟说:   “温盏,我知道你看不见。今晚我在德令哈,星星很好看,我很想你。”   我很想你,但你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想,等我死了,身体消散,应该也会成为另一种物质。”   “我变成风,变成雨,一定会再从你身边经过。”   “到那个时候,你抱一抱我,好不好?”   分开的那些年里,他天南地北,到处跑。   口袋里始终带着旧手机,一直留着这个小程序。   无数个荒漠、雪原的深夜,他孤身一人,听她讲了很多很多遍费米悖论,替她看了很多很多星星。   天地广阔,浩瀚宇宙间。   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作者有话说:   ①费米悖论:引用自百度百科。   ②海子《日记》:把石头还给石头,让胜利的胜利,青稞只属于她自己。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第57章 变故【已补全】   温盏没删历史记录。   她深呼吸, 关掉界面,原模原样地退出。   想,回家之后, 换个容量大的服务器。   她阖上电脑, 陆灿刚一直絮絮叨叨的, 忽然没声了。   温盏看她:“怎么?”   陆灿咬着勺,看着她。   温盏回过神,手往下巴上一抹,全是潮湿的水渍。   她洗个脸, 坐回来。   陆灿撑着下巴, 若有所思:“你突然……是不是因为, 我提到了你前男友?”   温盏摇头:“没, 我就是想到了点儿别的事。”   想到,原来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 并不是只有她, 像陷在泥沼里一样, 无法脱身。   他也在……想念她。   陆灿望着她, 张开嘴又闭上, 犹豫:“盏盏, 你跟我说句实话。”   “嗯?”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 而且当时我们也说,再也不要回头看了……”陆灿问, “但是,你还喜欢商行舟吗?”   温盏晃了下神。   还喜欢吗?   她完全不敢去想这件事, 就像过去这么多年, 戒掉了以前的爱好, 不敢再看伊藤润二的漫画。   温盏垂眼:“不知道。”   陆灿抓头:“那不就是还喜欢?哎,我比宋思蘅了解你。我当时就说啊,小温这么固执的人,怎么可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她暗恋了那么久的少年,承载了整个青春期的喜欢和热望。   要怎么放下。   “也不重要吧。”温盏吃冰,口腔内,微苦的抹茶粉气息蔓延开,“反正我们没机会了。”   “可你的表情,明明就是还想跟他在一起啊!”陆灿撑住脸,叹气,“其实,你跟他分手的时候,他来宿舍找过你。”   温盏微怔:“然后?”   “被我和宋思蘅赶走了。”陆灿本来不想提这件事,温盏从青岛回来后很快收拾东西就离开了,她俩都能看出她情绪不佳,知道她分手了,也只是安慰她“都过去了”,也没敢再多问别的。   但她跟宋思蘅有个不约而同的共识:   如果分手了,一定是商行舟有问题。   所以看到商行舟还来找温盏,她们就很生气。   这人一直不着调,连小女孩的感情都骗,分手后又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给谁看呢。   “他好像不知道你根本不在学校,天天在公寓门口等。”宋思蘅那阵子实习,每天深夜才回寝,次次路过,次次看到他立在那。   总是孤身一人,沉默地等,像被抛弃的神。   “也得亏他没站在我们宿舍楼下,不然我跟宋思蘅可能会气得往楼下泼水。”   温盏怔怔地,想到。   当时也是她,让商行舟,别在楼栋门口等的。   来往的人太多了,她不好意思。   “你离校的时候,嘴上没说,可是看起来好难过。我跟宋思蘅,就也没叫你。”陆灿呼噜噜吸糖水,“但是现在想想,是不是应该告诉你的?”   温盏的思绪飘远又飘回来,心里好像落满羽毛,忽然变得很轻盈。   “没关系。”她说,“就算那时候我知道了,也不会回来的。”   不会对最终的结果,带去任何改变。   但是……   她还是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让我知道。   那些飘散的、离我远去的。   原来一直一直,在等待我。   -   分别时,陆灿问:那你们还复合吗?   温盏没答。   这问题她一个人下不了结论,但当她回到家,面对着冰箱里满满的食物,突然非常想见商行舟。   她又想吃焗饭了。   温盏曲线救国,给陶也留言:“你好哇陶也,回北京了吗?最近忙吗?有空请你吃饭呀!”   陶也没回。   新的工作日,她在工位上一坐下,就收到回信:   “你太客气了小温师傅!我回北京啦,在队里时不太方便一直盯着手机,现在才看到你留言。可以啊,等我有空,带队长一起去你那儿蹭饭:D”   温盏在内心为他点赞。   年轻人,非常上道。   新的一天,她的心情因为这条信息,而变好了一点点。   下一秒打开电脑,弹出一条差旅通知:“您有新的出差行程,请及时订票、更新航班号。”   温盏奇怪,正想问问。   迟千澈的消息紧随其后:“我跟你leader讨论了一下,这次出差估计还是得你去。你瞧这样行不行,我跟你一起,OK吗?”   温盏赶紧:“不用麻烦了,不是已经有黄斯愉和另外两个运营了吗?”   公司的业务线遍布全球,重心一直放在大陆和欧美。   最近两年国际化和“U视”抢亚洲市场,才开始重视周边国家,逐渐将业务下沉。   搞得温盏出差也频繁起来。   不过这活儿,以前都是同组小张干。   迟千澈拗不过,换微信跟她说:“那边最近不安全,政治活动很频繁,这次大会是因为早半年就把场馆给搭建好了、不好临时改地方,才非要去。你们组那几个男生最近各自的工作做不完,走不开,只有你刚从西城回来没多久,手里的东西没在离不开人的阶段,所以这玩意儿才落在了你头上。”   “但温盏,你心里有个数啊,我已经把原定那俩运营给换成男生了,不单单是因为你,我原本想把黄斯愉也换掉的。”   温盏笑起来:“你跟我解释好多,我知道的。但你不用太担心我,我能保护好自己。”   迟千澈:“温盏……”   温盏:“迟千澈,让我一个人待一阵子吧。”   迟千澈终于说不出反驳的话了。   他那头“对方输入中”一会儿显示一会儿消失,最后只回过来一句:“几号的票,我去送你。”   温盏隔着屏幕,感受到他弥漫的无奈。   出发日,大晴天,万里无云。   飞机起飞前,温盏坐在座位上给爸妈报信,夫妻俩很默契,都让她注意安全。   退出对话框,她不自觉地向下滑,到某个点,停住。   嚣张的小学生,桀骜地盯着她。   温盏点开那个“X”,想了想,说:“我又出差了,这次是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师兄说等我返京,他差不多也修好你小战友的手机了。”   等到空姐来提醒关机,商行舟也没动静。   温盏并不意外,按照陶也的说法,他估计要到晚上才有机会看手机。   北京出发往南,要在广州再换一次机。   几小时的路程,温盏睡了两觉,落地时是凌晨,国内也已深夜。   开机,商行舟的消息竟然跟着弹出来:“你这工程师当得,怎么天天不在工位上?”   发送时间竟然是半小时前,脑海中不自觉浮现他慵懒散漫的声音。   温盏心下微动,一边收包,一边反问:“你也没有天天在天上飞吧?”   商行舟果然在线,没几秒,回过来一条语音。   他嗓音很低,带着笑意,轻嗤:“难说我明天就又飞上去了,想不想跟你小商爷一块儿跳伞?”   哑哑的,莫名性感。   出廊桥,温盏跟着黄斯愉去拿行李。   耳机里传来声音,她心脏忽然漏跳一拍:“我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想。”商行舟低笑,“等你回来,我带你去。”   温盏身体里兴奋的小分子,一个一个,又重新活过来。   她小声:“好。”   黄斯愉跟在旁边,听她聊了一路。   拿到行李坐上车,斜眼看过来:“男朋友?”   温盏下意识:“不是。”   “你跟不是男朋友的人,都聊得这么火热?”黄斯愉轻笑,“难怪迟总特地点名你,说不想让你来这么危险的地方。”   黄斯愉不服气。   凭什么,她和温盏都是女孩子,温盏不安全,难道她就安全吗?   迟千澈到底是不是在委婉地,说她丑陋?   温盏微怔,奇怪:“你偷听的?”   黄斯愉否认:“我没有!”   “但迟总原本是打算,把我俩都换掉的。”温盏低头抠手机壳,挺平静,“你不是偷听的,怎么只听一半。”   黄斯愉:……   黄斯愉脸色变红又变白,狠狠甩开头:“哼。”   几个人一夜无话,翌日,齐齐出现在大会会场。   这会议两年一次,每年举办的地方都不一样,汇聚各国前沿科技公司的大佬和教授,交流各自的经验和心得。   今年的主题是“AI与环境保护”。   温盏跟仨同事在场内领了册子和材料,下意识举起手机镜头,想拍会议主题,给某人看看。   手指按下发送键之前,又忽然想到:   不对。   她昨天已经很主动了,今天不能再给商行舟发消息了。   屈指删除,温盏转而发给涂初初:“我在会场啦,初初!”   涂初初很给面子:“哇!看起来好高级!”   会议开场,温盏和黄斯愉他们坐下,在心里默数。   数到第八百七十六个数,手机微震,商行舟来电。   他那边很安静,但他胸腔起伏,声音竟然不太稳:“温盏,你在哪出差?南亚?”   温盏矜持地敲字:“对。”   商行舟言简意赅,沉声:“买最快的机票回国。”   温盏:“啊?”   他低声:“刚发生政变了,你是不是还没看见新闻?没看见的话也别看了,跟你同事离开,去安全的地方。”   太突然了,温盏环顾四周:“但我这儿现在还……”   “一切正常啊”,没打出去。   下一秒,耳边传来玻璃爆裂的巨响。   有人朝场内开了一枪。   -   同一时间,飞机在边境指挥中心降落。   毛茸茸的空旷草地,被风吹得东倒西歪。   通讯中断,商行舟再打,那边已经完全无法接通,只剩忙音。   他表情不好看,空降旅副参谋长跟他确认:“会议中心的电话打得通吗?”   商行舟摇头,扶正耳机:“那一片信号都中断了。”   不止是温盏,附近的其他人他也联系不上。   “那不等了,你现在带人出发,立刻行动!”   商行舟扣紧头盔,五指并拢,敬礼。   声音掷地铿锵:“是!”   作者有话说:   有个我觉得是糖的东西要来了【搓手】 第58章 撤离【已补全】   温盏轻微地失了一下聪。   就那么短短几秒, 场内迅速陷入混乱,有人通过打破的玻璃窗,往场内投掷了烟雾弹状的东西。   尖叫声与骚乱四起。   然后, 她的手机讯号跟着断了。   出国之前担心发生意外, 温盏特地开通了国际长途。   WiFi果然不靠谱, 现在看来,附近信号塔也未必可靠。   给商行舟打了两个电话,无法拨通,她果断放弃。   黄斯愉的尖叫声冲击耳膜, 她手边没有别的东西, 只能死死拽住温盏胳膊:“啊啊啊温盏!温盏!这什么东西!我靠就说今天不该来的, 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儿了呜呜呜呜哇!”   那声枪响之后, 后续没有再听见别的声响。   只是场内很混乱,到处是各种语言的咒骂声, 电话打不通就没法向大使馆求救, 广播好像也中断了, 只剩巨大的嗡嗡杂音。   温盏努力冷静, 拽着她蹲到座位下, 看着她眼睛:“政变, 如果我们遇到的不是雇佣军或者反政府分子,那就是示威者暴.乱。”   示威者已经是最温柔最理想的遭遇了, 她想,“你安静点儿, 手机电脑有信号吗?”   黄斯愉眼泪汪汪,手忙脚乱地打开手机看眼屏幕, 摇头。   俩男生跟着她们蹲下, 温盏观察四周, 场内原本有四个出口,封闭了两个,大家都在向前面唯二两个大门的方向逃窜:   “如果我们遇到的是示威者,那现在场内是安全的;如果不是,那——”   她话没说完,一阵机关枪的扫射声。   温盏心一下子凉了大半。   那估计是跑不了。   她想。   骚动的人群如同流水,果然慢慢静默下来。   进来的是两个打赤膊的东方男人,一前一后,眼窝很深。   黑洞洞的枪口抵着一位正举起双手慢慢后退的白人工程师,将他向后逼退。   然后一步步走进来。   捡起掉在地上的话筒,拍拍。   场内广播电流发出“滋滋”轻响,一段英文从里面发出来。   非常简短的一个单词:“蹲下。”   温盏四个人维持原先的动作,没有动。   黄斯愉脸色惨白,两手紧紧攥着温盏的手臂,指甲无意识地深陷进去。   视线被座位挡着,几个人没有起身,都没敢往出口处的方向看。   但空气里有血腥味。   从事件发生开始,温盏一直觉得自己很清醒,就因为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才清醒。   但就这一秒,她忽然迷糊了。   脑子里浮现一个隐约的念头——   希望商行舟下一秒就出现。   但更希望,这么危险的地方,他还是别来了。   -   从这个国家的边境开车进来,北边小镇已经完全沦陷。   道路上硝烟弥漫,满目疮痍,到处是四散的行人,被打碎的推车与受伤的平民。   陶也跟商行舟确认路线:“目前滞留的华人不多,最北边的已经撤离了,剩下一波聚集在机场,另一波聚集在国会中心。附近信号塔被炸了,里面的人暂时都是失联状态,参会的中国人有十五个,从签到记录来看应该是都在场内。另外当地警方发回消息,反政府分子挟持了人质,是一位白人工程师,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诉求。维和部队和谈判专家正在赶过去,我们分两队人,最后去机场汇合。”   商行舟一路没怎么说话,听完,点头:“狙击手已经就位了是吗?叫他先找个地方,等我们。”   车上几个队员全副武装,枪支弹药,头盔挂具。   彼此对了表,方向盘急转弯,窗外,弹片擦着玻璃飞过去。   陶也低骂一声:“长不长眼睛啊怎么谁都打?等下,我草,他们拿的那是火铳吗?”   商行舟撩起眼皮看了眼,不耐烦地收回。   浑身上下,弥漫烦躁的气息。   政变,史无前例的恐怖袭击,全国进入紧急状态。   示威者向政府建筑和公共设施投掷石块和烟雾弹,打碎政府办公室、大楼、财政部的玻璃。   有组织有预谋。   同一时间,市中心餐馆和音乐厅附近,发生一起接一起的枪击和爆炸事件。   所有变故发生在一夕之间,让人猝不及防。   陶也分神过来,问:“队长,为什么我感觉你今天,好像比平时紧张?”   商行舟冷笑一声,目光移过来,漫不经心的。   跟平时一样,嗓音微哑,尾音轻慢地上扬:“我紧张个屁,开你的车。”   混乱的异国土地上,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白天,太阳刺得人眼睛发疼,几乎不能视物。   透过后视镜,商行舟微皱着的眉头,一路上都没有松开。   -   时间像沙漏里流不完的沙子,每一秒都煎熬。   会议中心一片死寂,厅内有四个人在巡逻,戴着面罩,非常魁梧。   温盏抱膝坐在原地,垂眼,不去看他们的正脸。   每一次他们从身边经过,黄斯愉的指甲都会无意识地陷得更深一点。   温盏想,在场最煎熬的,可能还是那位白人工程师。   她对时间很敏感,从事发到现在,大概过去了二十分钟。   那位工程师被逼坐在椅子上,指着太阳穴的枪并没有放下,过去二十分钟里,他被逼唱了一遍她听不懂的赞歌,高呼了七声某个口号,她猜测跟宗教有关,但不知道是什么。   谈判专家最先赶到,守在门口跟领头的人沟通,用的是当地语言。   同行的男生夏庐忽然开口,小声:“好像是这工程师做了一个什么东西,侵犯了他们的信仰,他们非常生气,认为都是国家的错。”   温盏惊奇:“你听得懂?”   不等夏庐回应。   领头人陡然暴怒,接连对门开了两枪,下一秒,黑色的空洞转过来,对准场内。   温盏:“!”   太过绝望,人群丧失了逃生动力,终于有人精神抵达崩溃的临界点,开始抽泣。   温盏一颗心悬到嗓子口,微张着嘴,说不出任何话。   这一秒钟无比漫长,好像跨过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的一生。   “砰”一声响。   金色的子弹穿过破碎的玻璃,势不可挡,冲破缓慢流动的空气,直直刺入领头人的太阳穴。   炸开。   一枪爆头,倒地。   前后不过半秒。   另一个方向,第二枪和第三枪紧贴着,场内反政府分子还没找到子弹来源,就又有两人应声倒下。   温盏微怔,人群比她更先反应过来。   沸腾的情绪翻涌如潮水,有人激动大喊:“Chinese!”   她下意识地,跟着人群的目光,往窗外看。   有高大的影子飞快跑过去。   碎玻璃将阳光划成无数片,他手臂的袖子上,绣着红色的五星红旗。   商行舟开完那一枪,迅速躲开。   会议中心内部构造有些复杂,反而给他制造了掩蔽点。   他跑过的地方,接二连三落下弹痕。   “周垚琛。”商行舟贴墙,扶正耳机,“会议厅还有几个人?”   周垚琛占据制高点:“五个。”   “速战速决。”商行舟沉声,“他们有后手,下一批估计在路上,得赶在他们前头撤走。”   周垚琛架好枪:“是。”   场内短暂的骚动,这回大家学乖了,都没立刻跑。   四个巡逻的反政府分子,被枪击三个,剩下一个掐着人质的脖子,骂骂咧咧提着枪跑了出去。   子弹来自三个方向,不知道他是要去打谁。   附近信号塔的信号稍恢复了点,不太好,立马有人磕磕绊绊地捡起手机,给大使馆和家人朋友打电话。   一时间会议厅内全是嘈杂的哭声,黄斯愉慌慌张张转过来,问:“我们可以走了吧?”   温盏苦笑:“这个情况,大概率租不到车去机场,说不定连港口都封闭了,跑哪去。”   黄斯愉哭喊:“那怎么办!我不要待在这里!这里太可怕了呜呜呜,我以后都不要来这种地方了!”   夏庐一直沉默着,忽然开口:“反政府分子不止刚刚巡逻的那四个,外面有接应,我刚刚听到他们在对话。但中国军人既然已经出现了,就不会把我们扔这儿不管。”   这是他骨子里对国家的信任,和底气。   中国军人……   温盏手指不自觉地蜷缩。   她很难对现代的战争和恐怖事件做想象,尽管父亲有时会提起,但总是跟她的现实隔着一段距离。   所以她也从来没有问过商行舟,这些年在做什么,你去了哪,你受过伤吗?   广播再一次传来滋滋的电流轻响。   在座大多是各国教授和工程师,手无缚鸡之力的一群人,条件反射地,纷纷脸色一白,显然都想到刚刚的“蹲下”。   会场重新陷入死寂,这次响起的,是一个年轻男生清澈的声音:   “我们是中国空军,在场的中国人,请跟我走。”   中文,清晰,铿锵有力。   温盏认出,是陶也。   人群中的东方面孔微怔,纷纷流泪,欢呼,互相拥抱。   陶也持枪站在门口,跟另一个陌生男生一起,表情冷肃,作战服从头到脚,裤腿笔直地裹进军靴。   人们分离出人群,自觉站到陶也一侧,另一个男生同当地警方,疏散剩下的人流。   温盏抬头,目光跟陶也相撞,陶也明显狠狠一愣。   他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温盏落后半步,跟在他身边:“来开会。”   她早猜到,商行舟不会把她在这里的消息告诉队友,于任务无益,又容易横生枝节。   但还是忍不住,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你队长了,是我的幻觉吗?他跑得好快。”   陶也正要开口,背后响起一声低沉的轻笑:“背地里夸我?”   回头,阳光倾落。   会议中心走廊的玻璃已经尽数碎裂,男人身形高大,蓝到逼近黑色的作战服,黑色军靴,器宇轩昂迈动长腿,持枪走过来。   他头盔没摘,面颊露出来的皮肤沾了一点血,整个人气场逼人,野性十足。   说不上来的压迫感与侵略性。   温盏心一紧,陶也立马打手势:“可以撤离。”   一分钟前,当地谈判专家跟挟持人质那位,再一次谈判破裂。   商行舟趁他走神,一枪正中对方脑门中央,开出一个血洞。   白人工程师泪流满面,挟持者直直倒下去,血溅到了商行舟脸上。   商行舟从旁经过,身上弥漫清淡的气息,有点像血的味道,又让人觉得很冷。   温盏屏住呼吸,他的目光居高临下落过来,嗓音很低:“上车。”   温盏忍不住,边走边问:“他们……总共,有几个人?”   “八个。”商行舟下意识答了,又拧眉,“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走。”   “不对。”跟夏庐刚刚说的数字不一致。温盏脚下步伐没停,脑子顿了一下,咬唇,“应该还有一个人,不过……算了。”   有几个人都不重要,离开要紧。   商行舟却忽然反应过来,表情骤然冷下去,利索地给枪上膛,大喊:“陶也!趴下!”   “砰”一声响,子弹出膛。   陶也右手边十来米的地方,一个小男孩睁着眼,呆呆地,倒下去。   陶也条件反射地匍匐,就那一秒,温盏听到滴答滴答的炸.弹倒计时声。   但倒计时并没有因为小男孩的死亡而停止。   计时瞬间跳到三秒,商行舟脸色阴沉得可怕,来不及后撤,只来得及握住她的手,把她拖到自己身边:“温盏!”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毫不迟疑。   仿佛跨越许多许多年的岁月,她以为的红墙下的第一眼,从来不是第一眼;他认识她、认定她,比她要早很多很多。   他很早就想这样叫她。   温盏失去意识之前,陷进商行舟的怀抱。   他把她抱得好紧。   短短一秒里,她脑海中闪过很多东西,想到,由于空降兵的稀缺性和高淘汰率,也因为特殊不可替代的作战模式,空降兵成为了最精锐的特种兵部队。   有个很漂亮的说法,人们喜欢称他们为:   “一把时刻准备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   而那一天,商行舟最后做的动作,竟然是在开枪之后,爆炸之前。   伸出手掌——   捂住她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注:本章内容架空,不完全遵循现实,材料一部分来自11·13巴黎恐怖袭击事件,一部分来自2011年的撤侨。背景方面有对新闻内容进行引用,不再一一标出。 第59章 受伤   温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雪地里行走, 不停走,白雾茫茫,她独自一人, 怎么都走不到尽头。   她想起有一个人, 在融融的春日, 拍着她的脑袋,嗓音低而沉,轻笑着哄:“你数一千个数,我肯定出现。”   于是她开始数数。   一直数, 一直数。   数了很多很多个“一千”。   可他始终没有出现。   在北京, 在上海, 在旧金山, 在西城。   那些与商行舟有关的、记忆的碎片,如同流沙, 从指缝里流走。   握得越紧越捉不住, 她就那样看着他, 像青春年少时一样, 背着包, 高大的影子在阳光下被拉长, 头也不回地,上车远去。   温盏猝不及防, 落下泪来。   黑夜与白昼之交,晨曦像一只手, 轻而缓地撕开巨大无边的黑色夜幕。   天光熹微,护士静悄悄进入病房, 拔掉温盏手背的针头。   半张脸陷在柔软枕头中的女孩挣扎着, 睫毛微动, 慢慢睁开眼。   白色的墙壁,视线内的世界一片模糊。   温盏重新闭上眼,缓了几秒,再睁开。   护士收起输液的架子,有些惊喜,轻声问:“你醒啦?”   温盏皱眉,黑色的长发披散着,脸色苍白,衬得一双眼睛大而亮:“……商行舟呢?”   话出口才发觉,声音哑得不像话。   她浑身疼,舔舔唇,又小声问:“可以给我一点水吗?”   单人病房,温盏环顾四周,床头放了一束新鲜的茉莉,周围没有别人。   护士帮她倒水,冷热调开:“你昏迷快三天了,我去叫医生和你爸妈来,这几天他俩一直没睡,在门口守着——商行舟,是跟你一起那个军人吗?”   温盏接过来道了谢,点头:“嗯。”   “你放心吧,他也没事,别担心。”护士笑笑,“只是他受伤比你重,估计得晚点儿才能醒,你把自己的身体养好,就可以去看他了。你不知道,你俩下飞机的时候浑身是血,他完全没意识了还一直死拉着你的手不放,我们这儿仨男医生一起掰都没掰开,哎你……”   温盏没听见后面的内容。   她头一歪,又断片了。   重新昏过去,她这次睡眠时间不长,但很沉,没有做梦。   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   阳光在窗下游移,温俨背脊笔直坐在她床头椅子上,手中正拿着一颗苹果在削:“醒了?”   温盏嘴唇没有血色,眨眼表示肯定。   温俨摸摸她的额头:“你吓死爸爸了,以后不要再跑到那种地方去了,好吗?你妈已经骂了我三天了,她睡不着,一直不放心你,刚医生说你没事了,她才回家休息。晚点她送换洗衣物过来,你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想不想吃东西?”   温盏沉默了下,还是说:“你大点声。”   温俨:“什么?”   温盏说:“我听不清。”   温盏刚醒来不到半小时,又进了检查室。   医生看完片子,安慰俩家长:“没事,之前不也说了么,她内脏有裂伤,但器官都还是好的。毕竟这么大个事儿,她肯定也被吓得不轻。最近让她多休息休息,但也别让姑娘一直一个人待着。”   杨珂连声应好,出门对着温俨,劈头盖脸一通骂:“你说说你,我说多少遍了让温盏别做这个工作了,她一天到晚忙得要命别的什么都顾不上干,这回呢?这回差点把命也搭进去!”   温盏现在做算法,薪酬很高。   三十岁之前她要完全靠自己再买一套房,完全不成问题。   但杨珂觉得私企都不靠谱,一直希望她辞职;温俨的观点与杨珂长期对立,希望温盏去做她想做的事。   这次的意外,证实了这份工作的“不靠谱”。   温俨低声反驳,温盏坐在室内,垂着眼,没听他们争吵。   听力下降,隔着一段距离,她本来就也听不太清了。   世界很安静,她低头看完自己的病例,仰起脑袋,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商行舟?”   医生想了想:“他最快明天早上就会醒了,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但别在房间里待太久。”   温盏点头,绕开温俨和杨珂,默不作声地去找商行舟的病房。   女儿一言不发,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像一只沉默纤瘦的幽灵,从身边擦肩而过。   杨珂顿住,慌忙转身跑过来:“盏盏,你去哪啊!”   “别,别叫。”温盏察觉到妈妈语气里的焦急,忽然就又想落泪。   她感觉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努力克制,“你别叫我了。”   杨珂讷讷,收回手。   跟温俨对视一眼,没办法,只能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商行舟病房在走廊尽头。   他这职级,给配了单间。   已经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温盏可以进去待一会儿。   她推门靠近,踏进去,房间内太安静,没有一点其他声响,甚至能听到心电图机器低低的运转声,曲折平稳。   商行舟也换了衣服,跟他同款的条纹上杉,干干净净,看不见血。   他躺在床上,双目紧阖,薄唇微抿着,面色苍白,嘴唇淡红,下颌好几处破了皮,结痂的红痕横跨过他高挺的鼻梁,面庞依旧清俊得不像话。   呼吸面罩上清浅的雾气一起一伏,他左手压在被子外,手掌到小臂被绷带紧紧缠绕。   仍旧是高高的个子,现在前所未有的安静,倒不觉得压迫感很强了。   温俨忍不住,低喊了句:“盏盏。”   温盏没搭理他。   她拖着凳子,沉默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就看见这张脸的瞬间。   脑子里回放似的,又响起那声目眦欲裂的:“温盏!”   然后记忆就变得断续,混乱四散的人群,巨大的爆炸声,滔天热浪,快要将两人淹没的火光,以及死死保护住她的人。   商行舟作战时,手臂本来就被刀割伤了。   医生说他左臂伤口很深,刀刃几乎碰到骨头,但爆炸前,他还在若无其事地与她对话,她甚至没注意到他手臂的血痕。   然后他用那只手,握着她的手,握了一路。   温盏垂下眼,水渍掉在手背上。   “盏盏。”温俨不忍心,叫她,“你别想了,你回去休息,让他也休息会儿吧,好吗?”   “不要。”温盏用手背擦掉眼角的水汽,闷声,“我要在这里待着。”   “他要明天才能醒。”杨珂一下子急了,“你自己现在也还没好呢,在这儿待着做什么?”   “不。”温盏出奇固执,“我要在这里。”   杨珂叫她:“盏盏……”   被温俨拽住:“算了,她想在这儿,让她在这儿吧。”   俩家长说来说去,拗不过她,又不敢硬劝。   杨珂没办法,叹息:“那我去把吃的和水,都送到这边来。”   -   入夜,疾风吹散灯影。   商行舟眉头微皱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继而迟缓地变清晰。   已经是深夜,屋内没开灯,只有心电图机器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屏幕泛幽光。   他头痛欲裂,爆炸的弹片刺进后脖颈,尽管已经取出去了,但伤口都未愈合,仍旧有近似脑震荡的痛感传来。   他疼得恶心,抬手想叫医生。   手指一动,就碰到个东西。   热的,有点软。   “……”   商行舟整个人都顿住。   屋内本身光线不好,角膜又受到冲击,他脖子动不了,看东西不太清晰,有点艰难地垂眼,缓了好一阵,才迟疑着喊:“温盏?”   他刚碰到的好像是她的脸。   夜色沉沉,这姑娘衣服也没换,小小只坐凳子上趴在他手边,姿势看着不太舒服,睡着时眼周还是红的,腮边挂着好大一颗泪。   商行舟失笑,拇指轻掐她的脸,把眼泪擦掉:“哭包吗你是?怎么做梦还在哭。”   说完他稍稍起身,伸手想把她抱上来。   下一秒,又被巨大的疼痛感硬拉回床上。   商行舟倒抽一口冷气。   不太确定自己具体是被弄到了哪儿,这次受伤,似乎比他想象中重。   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感,好像在神经末梢上装了一个报警器,扯一下就抽着疼,以前也有过一次,脾脏破裂。   他只能伸手,轻捏捏温盏的脸:“温盏。”   她鸦羽般的睫毛垂着,低低咕哝一声,没醒。   “盏盏。”商行舟声音低低地,哑声叫她,“你醒醒,到床上来睡。”   温盏没听见声音,但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捏她。   眼皮好沉,勉强睁开,正对上一双深邃的、黑色的眼。   他静静望着她。   微怔,温盏几乎立刻窜起来,坐直:“你、你醒了?”   扯动伤口,她痛得皱眉,语无伦次:“难受吗?要不要喝水?我爸妈在外面呢,现在要叫医生过来吗,他们说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有些检查醒了要再做一下……”   “不用叫人,等天亮。”商行舟唇角微勾了下,哑声,手掌轻拍拍身边的床铺,“就一个事儿,你上来说,甭趴着,成吗?”   温盏只思考了零点零一秒。   没迟疑,掀开被子,躺上去:“好。”   “往里面一点。”商行舟手撑着身体朝另一侧挪,就这么小个动作,几乎耗尽他刚恢复的一点点体力,“你别等会儿再掉下去。”   月色清浅,温盏没看到他额头的冷汗。   躺好了,小声说:“我躺好了。”   商行舟一乐:“我们盏盏真乖。”   借着月光,他侧过身,看到她白皙的下巴。   巴掌大的脸,只有额头落下点擦伤,不知道身上其他部位有没有被炸到……   应该再跑快点的。   温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靠近他了,他温热的体温与她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又开始犯迷糊。   想落泪:“我一点都不乖……我要是乖,就不会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了,总是在给你们制造麻烦。医生说你受伤很严重……你疼不疼?”   “说的这什么话,怎么就制造麻烦了?我不疼。”商行舟脑子疼得嗡嗡响,哑着嗓子,哄她,“你躺好,被子自己盖上。”   “我知道。”温盏现在很听话,蜷成团,被子拉上来,“我盖好了。”   她乖得他心疼,想亲。   但现在没有身份,商行舟微抵下腮,忍住了,低声:“你什么时候醒的?”   “就今天早上……嗯,中午?”   “吃东西没。”   “没……喔,我吃了。”   “……”商行舟微顿,轻笑,“吃没吃你都不知道?现在饿不饿?”   “不饿……”   “那你再睡会儿。”他看她,声音很轻,“我出任务受伤多正常,何况我也没事。天亮还要好久呢,不哭了,闭眼睛,嗯?”   温盏突然不说话了。   沉默半晌,平静固执地摇头:“我不要。感觉,闭上眼睛,你就会消失。”   她完全忘不了。   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拽着她的手腕,朝她扑过来的场景。   商行舟微怔,心脏好像被什么戳了下。   没忍住,还是伸出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   夜色漫长无声,温盏额头抵在他胸前,听到他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一声一声。   她眼眶发热,有些没头没脑地,忽然道:“这次撤侨很成功,除了我俩和陶也,没人被波及。”   他低声:“嗯。”   “但是,那个小孩。”那个,突然就在她面前爆炸了的,小男孩。   她闷声:“你怎么知道,最后一个有问题的人……是他?”   “那小孩的手。”商行舟解释,“我上楼时就在门口遇到他了,他的手指跟正常人不一样,应该是因为做过特殊训练,学枪之类的。”   “手指?”   “嗯,拿东西时,能看出来。”他说,“但我也只是怀疑,所以进门时没动手。可后来你那样说了,我又觉得,一定是他。”   顶着无害的面孔,身上绑满炸药,行走在人群里。   只就等着人群集齐,给出致命一击。   温盏浑身发冷:“可那小孩看起来好小,是被卖给组织的吗?”   “不,大多数时候是他们父母,给他们洗脑。”   温盏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反政府分子明明有一屋子人质,放着不要,只挟持那位工程师。   他们一开始,是想炸会议中心。   她不受控制,大脑反反复复地回想。   想着想着就觉得委屈,情绪像潮水一样,她阻挡不了,嗫嚅:“对不起。”   “嗯?”   “我老是想哭,不知道为什么。”   “……”   商行舟失笑,捏她脸:“你这时候怎么这么讲礼貌,这也道歉?敢情你就只对着我凶,是吧?想哭就哭呗,我在这儿呢,谁敢怎么着你啊。”   温盏眼泪一下子又流下来了。   亲历过恐怖事件,刚醒来,心理上多少会有创伤感,商行舟很能理解。   他声音低低地,轻轻拍她,叹息:“没事,会过去的,嗯?”   “可是,商行舟。”温盏眼里水汽弥漫,哽咽着,很小声,“我耳朵听不清了。”   商行舟手一顿。   “我,我从醒过来就,听不清人说话。”一切都被蒙上一层薄雾,她的世界忽然变得混沌,“只有离得很近,我才听得见……超过两米都不行。我这样,要怎么回去工作。”   虽然医生告诉她,一切都是暂时的。   但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会好。   万一一直都不好。   万一她情况恶化。   温盏也知道不该去想这些,可脑子完全不受控,那种需要吃药才能抑制情绪的感觉,卷土重来。   她不出声,眼泪啪嗒啪嗒掉。   下一秒,下巴忽然被人攥住。   夜色中,商行舟表情有些冷,拽得不行,鼻梁横亘一道血疤。   他单手攥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惊人,带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漫不经心的,咬着她耳朵,又野又痞,哑声说:   “那以后老子养你,行不行? 第60章 同住   夜色长寂, 温盏窝在商行舟怀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她蜷在他臂弯, 眼睫压得很低, 像一只毫无防备心的毛绒动物, 静悄悄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商行舟叹息:“盏盏。”   他知道她现在思维混沌,手指掐着她的脸颊擦眼泪,只是哄:“都会好的, 你再睡一会儿, 行吗?”   温盏不说话, 埋着头, 很久很久。   稍稍往他怀里拱一拱。   他失笑,帮她把被子拉得更高一些。   距离天亮已经没几个小时, 商行舟睁着眼, 熬到天光熹微。   护士推门进来, 拔针头。   见他醒了, 眼睛一亮, 帮他摘呼吸面罩:“你醒了?八点钟记得叫再叫医生过来看下, 你还有几个检查要做呢,现在身上有哪儿不舒服吗?”   “有, 我哪哪儿都疼。”麻药劲儿早过去了,商行舟的伤口集中在背部、左臂和小腿, 零零散散的,压到哪里都不舒服, 一直没睡着。   他声线沉哑, 一边说着, 不忘伸手指指蜷在自己身边的温盏,低笑,“但咱俩小点声,别把她吵醒了,成吗?”   护士瞅一眼,笑:“行。检查你偷偷去做。”   她推着车离开,关门声音很轻,房间内恢复安静。   商行舟手臂麻了,换换姿势,没有睡意,低头看温盏。   她闭着眼,呼吸平稳,肤色很白,脸小得就巴掌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她瘦了一点,太久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她了,好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觉得全世界的风雨都在朝她倾斜。   商行舟叹息,没忍住,伸出一根指头,轻戳了下她的脸。   软的。   好软。   商行舟深呼吸。   突然觉得,好像,也不是很疼。或者,疼,但还可以忍。   八点整,天光大亮。   商行舟凑近到温盏颈窝,嗓音很低,打商量似的,叫她:“盏盏,我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你一会儿要是醒了就等等我,别乱跑,行吗?”   温盏迷迷糊糊,没醒,声音很小地哼了一声,松开揪着他衣服领口的手。   商行舟轻笑,捏捏她的脸,想亲一大口:“宝宝。”   他没叫医生,自己掀被子起身,右手着力,撑着站起来。   走到门口,几步路的距离,背上,靠近左肩的地方,传来异常的潮湿感。   商行舟:“……”   心里浮起不祥的预感。   他怀疑某个伤口被自己的动作给撑开了,折身回去到镜子前,衣服又干干净净的,外面看没什么异常。   “要不还是叫医生过来……”   商行舟迟疑一下,看眼床,温盏还没醒。   修长手指落到领口,他利索地解开上衣,回头,看镜子。   逼近一米九的个头,反光折射出背部结实流畅的肌肉,由于疼痛,线条绷直拉紧,左肩的绷带果不其然,透出血痕。   商行舟眉头微皱,拿衣服,刚想穿回去。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交谈声近在咫尺,温俨低声:“盏盏会不会还没醒……”   杨珂:“那叫她回去睡吧。”   商行舟眼皮一跳:“等下!”   话音落下那一秒,病房门跟着被推开。   面对上身全.裸的商行舟,以及蜷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温盏。   拎着早餐的杨珂:“……”   她石化在原地。   然后,表情肉眼可见地,一点一点变难看。   “……不是。”商行舟先反应过来,迅速穿好衣服,将扣子扣回去,“阿姨,您听我解释。”   杨珂冷着脸把早餐扔在他身上,转身就走。   温俨赶紧跟着出去,拽她,低声:“你干什么。”   商行舟眼疾手快去接纸袋,袋装的豆浆还是被撞破了个口,流得满袋子都是。   他手脚利索收拾好,慢了半步,怕吵醒温盏,关了门才走出来。   刚松开门把手,就听见他未来丈母娘,在走廊上愤怒地低吼:“他俩怎么能躺一块儿!他怎么敢的!”   温俨:“那温盏在床边趴一宿,你就高兴了?”   杨珂:“那更不行!”   商行舟:“……”   他张张嘴,一时间有些词穷。   走过去,低声打招呼:“好久不见,杨阿姨。”   “我是昨天凌晨三点左右醒的,看温盏在旁边,就让她上床睡了。”男生高高大大一只,低咳一声,挺低三下四地解释,“我俩……什么都没发生。”   杨珂瞪他:“你倒是敢?”   ——有什么不敢的。   商行舟在心里偷偷想。   也就是他现在受伤了没法乱动,搁几年前,他跟温盏在山庄里,该看的该摸的早就什么都到位了,只差最后一步而已。   温俨安抚杨珂,转身来拉商行舟:“行舟是吗?你来。”   他带他在走廊塑料椅上坐下。   侧过脸,去看他:   “你认识我,我是温盏的爸爸。我很久以前就听盏盏说过你,后来也听你们参谋长夸过你厉害。这次谢谢你保护盏盏,如果没有你,我们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但现在她也受伤了,刚醒没多久,情绪不太好。她怕你有事,想看着你,如今你也醒了,你看你俩是不是还是先分开,比较好?”   杨珂绷着脸不说话,商行舟抬眼看了看她,目光落回来,正色:“伯父,谢谢您认可我,这是我该做的。”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医院走廊,病人渐渐多起来。   商行舟微微抿唇,背脊笔直:“但对于我俩要不要待一块儿这个事情,我有个不太一样的看法。虽然这次我和温盏有同样的遭遇,但这种事情对我和对她造成的冲击力完全不一样,她没遇到过,可我遇到过。   所以我敢说,在这方面,我一定比大多数人都有经验,我更能照顾到她的情绪。如果跟我在一起,她可能反而恢复得更快,您说是吗?”   他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又很有礼貌。   跟杨珂口述中的形象大相径庭,温俨有些意外。   微默了默,他开门见山:“我记得,你跟盏盏谈过,对吗?”   “对。”   “你还想跟她复合?”   太直白了。   商行舟看着温俨的眼睛,没有一丝迟疑与犹豫:“对。”   杨珂站在旁边,一听又炸了:“做你的春秋大梦!你当初把温盏搞成什么样,现在还想折腾她?你是人吗!”   她忽然激动,引得走廊上路过的病人纷纷侧目。   商行舟处在漩涡中心,茫然:“我当时也没有……”没有没怎么她吧。   “好了,杨珂。”温俨拍拍夫人的手背,安抚,“一码归一码,那个事儿下次再说。”   他说着,思索了下,又转回来:   “现在是这样,行舟,医生说盏盏可以提前出院,我们想带她回去。家里有人做饭,她能吃得好一点儿,也有人看着她。但她的情绪状况你清楚,如果她执意跟你在一起,我们就让她再在医院住一阵子。咱们问问盏盏的意思,看她想跟谁在一块儿,行吗?”   商行舟点头,哑声:“行。”   五分钟后,醒来的温盏缩在被子里,特别茫然:“我不能住这儿吗?”   温俨解释:“不是不能,主要是……”   温盏轻声打断他:“那我想住在这里。”   这已经算是给出答案了。   温俨做决定:“好。那我跟你妈先回去,叫个人来照顾你们。我们白天不在,晚上来看你们,你们要是有事,给家里人打电话。”   这些日子他之所以能在这儿,完全是运气好,没被部队的紧急情况叫走。   杨珂请了太多假,这几天也必须回去。   温俨将家里的、部队的、私人的乃至温盏叔叔的联系方式,全都写在便签上贴床头柜,反复嘱咐她:“不舒服一定立马叫人,一分钟都别拖,好吗?”   温盏乖乖点头。   他前前后后叮嘱一堆,才跟杨珂离开。   出了门,晴天,烈日骄阳,病人来来往往。   寻常的一日,社会正常运转,太阳下,世界和平稳定。   一楼大屏幕上在放新闻,提到前几天国外的恐怖活动,撤侨画面一闪而过。   主持人做总结:“鲜艳的五星红旗是我们永远的信仰和依靠,致敬祖国,祝伟大的祖国母亲永远昌盛,永远繁荣富强!”①   杨珂生气,甩开温俨的手:“你问商行舟干什么!这有什么要商量的!什么啊还要跟温盏在一起,想什么好事,他配吗他!”   温俨视线从大屏幕上收回,重新牵住她,叹息:“解铃还须系铃人,温夫人,把心放回肚子里,盏盏的事情,她会有自己的解决方法。你让她自己决定吧,好吗?”   -   商行舟去做检查。   肩膀上的伤口果不其然,又撕裂了。   这得再缝两针,医生帮他弄好,换了药,重新缠绷带:“你再来晚点儿呗。”   商行舟现在心情不错,懒洋洋:“嗯?”   医生:“再晚点儿,这块儿血就流干了,你再休克一次,就感受不到疼了。”   商行舟无语望天。   回到房间,温盏也已经爬起来。   洗漱完毕,她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盯着装早餐的纸袋看。   护士将商行舟扶进来,离开时没忘记把门也关上,商行舟道了声谢,一回头看见她像只小幽灵一样坐在那,失笑:“怎么不吃。”   他迈动长腿走过来,受了伤,步子快不起来,温盏起身,朝他伸手。   “不用,我能走。”商行舟握住她的手,没让她身上靠,只牵着她,凑过去坐下,“在等我?”   “嗯。”温盏挠挠脸,“在数数。”   “数数?”   “数一千。”她说,“我数完好多了,你一直没回来。”   商行舟愣住。   好一会儿,很迟缓地,心头浮起酸涩。   好像有一只手,在无形地揉捏他的心脏。   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哑声:“我食言了。一千个数没跑回来,是我的错,对不起。”   温盏不说话,睁着眼睛,盯着他看。   他拆开袋子,递筷子给她。   已经快到中午了,杨珂前脚离开,她让人准备的午饭后脚就跟着送了过来。   菜是家里阿姨炒的,但估计是杨珂给的食谱。   炖茄子,煮娃娃菜,鸡胸肉,炒空心菜,杂粮米饭以及玉米排骨汤。   都很清淡,量与油盐控制得苛刻又严格,甚至连西红柿这类不算传统意义上“发物”但实际偏热的蔬菜,都没出现。   商行舟给她盛好饭和汤,低声问:“你除了耳朵,还伤到哪儿了?”   两个人当时距离都近,他抱着她,伤口集中在背部,但温盏不可能完全没被火光碰到。   她想了下,咬筷子尖:“腰。”   “还有呢?”   “手臂,有一点,不是很疼。”   其他的都是零碎擦伤,跟他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不幸中的万幸在于,两个人都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   商行舟点头:“那你这几天别碰它,也别见水,让它自己长一长。”   温盏闷声:“嗯。”   她低头吃东西,拿着勺,一点点舀。   商行舟咬了几口排骨,迁就她,速度也跟着慢下来。想到什么,他漫不经心:“或者,要不你衣服脱了,给我看一眼。”   温盏顿住,抬头看她。   两个人目光相撞,她眼瞳很清澈,黑白分明,让人不太好意思有别的想法。   空气却忽然变得粘稠。   商行舟低咳一声,解释:“我这不是,比你有经验。”   温盏不说话。   他自顾自:“你瞧咱俩都住这儿了,就别见外,医生和护工肯定也没法时刻盯着,咱们互相照顾点。我呢,你该看的都看了,该摸的也都摸了,至于你……你也别跟我客气,我们都坦诚一点。”   温盏:“……不要。”   “怎么?”   温盏非常警惕,有理有据:“你伤口会再崩开。”   商行舟:“……”   商行舟被噎住,一言不发低下头,将菜里的葱姜蒜和长得像苦瓜的东西都挑出来,放自己碗里。   两个人就这么在医院住下。   没几天,商行舟苏醒的消息,传遍朋友圈的五湖四海。   这次撤侨闹得不小,涂初初忧心忡忡,把事发的新闻反反复复来回看,生怕一不留神,自家户口本上又少一个人。   一听说他醒了,立马叫着嚷着要来看他。   商行舟烦不胜烦,看看坐在外间安静看书的温盏,猜测这距离估计她听不到,凶狠:“来个屁,非要我扇你?”   涂初初:“如果你实在不想看见我,那我叫上一茗哥和司宴哥他们一起,你到时候就只看他们,别看我。你受这么严重的伤,我不去看你,多不合适啊。”   商行舟咬牙笑:“你故意的,你知道温盏现在跟我住一块儿,就想过来看热闹,是吧?”   涂初初眨眨眼,故意:“什么?你跟盏盏住一块儿?”   “你知道的,温盏最怕吵了。”商行舟笑得透野劲儿,“敢来,我打断你和纪司宴的腿。”   话筒里静默几秒。   传来一阵掀翻屋顶的怪叫。   果然不是只有涂初初一个人在听电话,那边扩音器外放,一圈人都在。   纪司宴乐不可支:“可以啊哥们,这就追到手了?你效率惊人啊?”   商行舟冷笑:“滚。”   纪司宴故意,大声问:“那你孩子叫什么,想好了没?”   商行舟被气笑。   病房是套间,温盏在外面沙发上,听到里头有动静,又听不清内容。   她放下书,困惑地走过去,刚走到门边。   商行舟沉哑的嗓音传过来,正经又郑重,一字一顿,带点儿痞气的笑意:“你说呢?”   他说:“我和温盏孩子的名字,我小学就想好了。你怎么着,你第一天知道?”   作者有话说:   盏盏:……   盏盏:你是忍者猪。   -   ①引用自:新闻原句。 第61章 卑微   温盏微怔, 有些困惑,疑心自己听错。   她屏住呼吸,站在门边。   但再往后, 商行舟他们, 没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   那头似乎很快说到别的, 商行舟漫不经心站着,一只手随意拨动贴在墙上的便签纸,问:“什么时候?”   顿了几秒,又点头:“端午对吗?等会儿我问问你们嫂子。”   你们嫂子……   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落进耳朵, 熟悉又陌生。   温盏手指蜷曲, 又放松。   纪司宴他们大概又在打趣他。   温盏听不见, 但商行舟身上气息很蓬松,她听见他轻笑:“行。”   然后挂了电话。   室内阳光很轻柔, 商行舟放下手机, 手指夹着小飞镖, 手腕用力, “啪嗒”一声轻响, 磁铁吸附到墙上的金属靶盘。   他折身回来。   似乎知道她在这儿, 他眼底漾着笑,迈动长腿, 径直朝她来:“你过来了?刚纪司宴他们说要来看我,被我劝退了, 我嫌他们吵。站着累不累,坐会儿?”   温盏没说话, 他攥住她的手腕, 拉着她在沙发坐下。   这姑娘穿米白色的衣服, 像一团小小的云,好像轻轻一拽,就会落进人怀里。   小茶几上,透明茶壶里在煮茉莉花,水开了,咕噜咕噜冒泡泡。   商行舟单手拿起一个小杯子,翻过来,修长手指落到水壶手柄,给她倒水:“不过他们倒是提醒我了,我晚饭之前回趟家,得拿点换洗衣服。你想在医院等我,还是跟我一起去?”   他这几天的衣物,还是刚住院时,好心的朋友给他送来的。   他一直没顾上回趟家。   温盏不假思索:“跟你一起。”   商行舟笑意飞扬:“好。”   ——好乖。   他有点心酸地想。   她现在是情绪上头脑子不清醒,才这么黏他,等她情绪正常了,会不会就一脚把他踢开。   得珍惜现在的日子。   商行舟没耽搁,一边换外套,一边联系车。   温盏穿好鞋坐在门口等他,后知后觉地,有点奇怪:“你爸爸……商叔叔,这几天,都没来看过你吗?”   “来过。”隔着一道虚掩的门,商行舟窸窸窣窣脱病号服,“也被我给劝退了。你当时在午休,没跟他撞上。”   这事儿,温盏要是不提,商行舟是打算忘记的。   那天,温盏刚搬过来的时候,吃完饭,就有人来敲门。   商行舟烦得不行,他是在住院又不是在度假,病房热闹得跟过年一样。   但考虑到她在休息,他还是起来开门。   一抬眼,正正撞见笔挺的蓝色军装,以及军装之上,那张一如既往平静的脸。   他穿得很正式,身边跟着个提果篮的小士兵,叫他:“商行舟。”   商行舟微顿,抵了下腮,单刀直入,问:“组织慰问?”   商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示意小士兵将篮子放下,下巴微抬:“身体怎么样?”   商行舟站直,给他敬个礼:“托您的福,恢复得还行。”   商锐忽然也失语了。   他俩一直没什么好说的,到了现在,依然如此。   沉默了下,商锐吩咐小士兵:“你先去门口等等。”   关上门,他折身回来,目光从头到脚打量商行舟,确认了他的儿子目前从外表来看完好无损,才说:“我听说,你又把人家家姑娘骗走了。”   商行舟乐坏了,扯着唇角笑:“温盏那个妈,除了去找你告状,她还会干别的吗?”   商锐坐下:“说的什么话。你今年几岁了,在恋爱和结婚的事情上,就不能正经点?”   商行舟吊儿郎当,关上门就没外人了,他也不打算给商锐什么好脸色:“别人不知道,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您还不了解我吗?我再怎么,也就这样了,从小到大,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商锐没接茬。   好半晌,问:“陶也一直没醒?”   商行舟手指微顿,散漫的笑意一瞬收敛,撇开视线,低声:“嗯。”   房间内安安静静,只剩两人的呼吸。   商锐想来想去,到最后,也只是说:“那你照顾好自己。”   他来坐坐,很快就走了。   在病房里待的时间,还没有温盏午休睡一觉的时间长。   商行舟现在长大了,独立之后,能把自己从父子关系里剥离出来,不再去纠缠商锐,也不纠结“为什么我跟他的关系是这样的”。   但温盏不太能理解,她皱皱眉,觉得他有点可怜:“那你应该让涂初初他们来的。”   商行舟套好卫衣,将放在外面充电的手机拔下来,低笑:“怎么?”   温盏说:“至少有人能给你一些情感关怀。”   两人并肩往外走,春日阳光和煦,不少人推着轮椅,在树荫下散步。   温盏原本想给商行舟也弄一个,被他拒绝了。   拒绝理由是:“硬汉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并不柔弱。”   他左腿不太灵便,医生说想恢复还得再过段时间,温盏去扶,也被他婉拒:“我们走慢点就行。”   所以两个人走得很慢。   风轻柔地吹在脸上,商行舟问:“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情感关怀?”   温盏说:“人都需要。”   商行舟嘴角一扯,笑得漫不经心:“那这个事儿不需要他们,你来就行。”   “嗯?”   “别让我追了,现在就跟我复合。我铁定立马就什么毛病都没有了,恢复得比谁都快。”   “……”   温盏脚步停了停,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   两人从医院花园中穿过去,头顶绿意缠绕,圆形的光斑落下来,在脚边游移。   她的目光很安静,又是真真切切地在困惑。   商行舟忽然就有点心虚,伸手牵她,低咳:“要不你还是扶一扶我?怎么这么看着我。”   “没有。”她没推开他的手,闷声,“觉得奇怪。”   “怎么?”   温盏有点不知道怎么说,纠结了下,问:“你是真的想跟我复合?”   她现在听力下降,耳朵里很多杂音都消失了,由于感知不到外界噪音,自己说话的音量就也跟着降下来,变得很轻。   柔软的,轻盈的。   羽毛一样在心里挠。   商行舟声音沉哑,急忙回:“当然,我总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   温盏两只手落在他小臂,他穿一件单层卫衣,黑色工装长裤,身形很高大,并没有将力气都卸在她身上。   隔着薄薄的衣服,她感受到他小臂的肌肉,以及喷薄的、男性的热气。   她垂下眼,没说话。   商行舟心里忐忑,又不敢缠着她问太多。   两个人上了车,司机开车穿过四五月北京城摇曳的树影,将车停在小区门口。   外来车辆只能开到这里了,温盏被商行舟牵着下车。   想了一路,才终于很认真地,低声说:“但你以前,就挺喜欢开玩笑的。我后来总觉得,你喜欢我,也不一定是真的。”   所以后来分手,她又问了他一遍,你喜欢过我吗?   他喝醉酒,眼睛里好像有星辰大海,望着她,避开了那个问题。   温盏也很难判断,喝醉酒到底会让人变得更诚实,还是会让人变得不清醒。   但她总有一些理想化的想法,比如,希望对方,无论清醒还是不清醒,都坚定地告诉她:   喜欢的。   我喜欢你。   商行舟愣住:“以前没听你问……不是,这个事情,我可以解释的。”   “当时情况比较复杂,一个是我喝了酒,另一个是,我刚在机场送你去上海,我爸就把我叫走了。”他垂眼看她,声音徐徐地,低声解释,“他说你妈妈去找了他,让他想办法叫我俩分手,我没答应,跟他吵了一架,然后——”   “商行舟!”他话没说完,背后传来一道清亮轻快的男生喊声。   温盏回头,和煦春光里,眼前一花。   感觉一个高个儿男生,小旋风似的冲过来,在要撞上来的前一秒,急刹车停下来,兴奋得不行:“真是你啊商行舟!你没死啊商行舟?”   商行舟下意识拉着温盏,往身后拽了拽。   下一秒定了神,认清来人,眼里那股吊儿郎当的散漫劲儿,一下子又起来了:“说多少遍了,喊哥。你嘴里这什么话,有没有礼貌?”   温盏站稳,偏过头,看向来人。   高中生,正抽条的年纪,个子很高,头顶头发颜色有点怪,估计是染成彩色之后又被染黑了,不知道拿什么定过形,竖起来两个小小的尖角。   嗯……   像长颈鹿的接收器。   长颈鹿笑嘻嘻:“我这不是关心你?早上还在新闻看见你了呢,给我妈吓坏了,催我打电话问问。我打了好多,你电话一直打不通。”   商行舟一被打断,刚想解释的情绪也断了,微眯起眼,周身浮起暴躁的气息。   “我跟我妈说你估计没事,她还不信,现在你看吧,特种兵就是不一样啊,你不是上周才刚被炸过,这周就能下地跑了?不过你旁边这漂亮姐姐是谁啊,她长得怎么那么像你前女友……”长颈鹿一顿,眼睛慢慢亮起来,“漂亮姐姐!”   温盏:“?”   商行舟身上气息更危险,攥着温盏往身后拉。   “你记得我吗?你一定还记得我的!”长颈鹿毫无眼力见儿,绕着圈过来问温盏,“我就当时商行舟那个邻居!就是我离家出走被他拎着扔回家,后来他经常来我家给我讲题,你俩闹分手的时候你来找他,我还告诉你他天天出去喝大酒那个!那个邻居!”   温盏:“……”   怎么会有人做自我介绍,加这么长的前缀,恨不能回忆完自己的半生。   但经他这么一说,她还真想起来了。   这小孩长得好快,她迟疑:“你现在……读中学?”   长颈鹿亢奋:“对!”   三言两语,他招呼俩人:“你们急着走吗?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在家呢!她做饭可好吃了!”   他太热情,温盏索性没拒绝。   商行舟有点纳闷,抵了下腮,进门前一秒,忽然攥着她细白手腕,往回一拉:“温盏。”   她脚步顿住,茫然地转身抬眼:“嗯?”   “我发高烧,你来家里找我那回,这小屁孩,跟你说——”他琢磨出点儿不对,纳闷地眯起眼,“我天天出去喝酒?”   温盏点头:“嗯。”   商行舟无语:“我没老是出去喝大酒。”   温盏想了下,纠正:“他当时说的是,你经常跟朋友出去喝酒,喝通宵。”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商行舟长叹:“我也没有。”   温盏不说话。   商行舟叹息,板正她的肩膀,哑声:“来,看着我眼睛。”   温盏乖乖点头:“好。”   他垂眼跟她对视,很正经地,低声解释:“我以前读书时,确实会跟纪司宴石一茗他们去酒吧,但我不在外头过夜,也从来不会喝酒喝到失智。我跟他们出去,主要是想跟几个男生见面,但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他们都不爱学习,没法约图书馆。后来纪司宴盘了店自己开酒吧,我们就没再去过别的地方,要聚也都是去他那儿。”   纪司宴那个酒吧,温盏知道的。   她又点点头:“嗯。”   商行舟抵了抵腮,词穷。   温盏衬衫领口的蝴蝶结散了,他修长手指拿起两根带子,帮她重新系好,还觉得不够,又声音很低地,强调:“我有时候,也会跟他们约出去打台球,或者赛车,但我没喝过陌生女孩的酒,后座也不带别人。后来……后来跟你分手,酒我也没再喝过了。”   温盏张张嘴,静默一阵,伸手来扶他:“我们进去吧。”   手指相碰,他上前半步,她的手腕被反攥住。   商行舟居高临下,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铺天盖地,将她笼罩。   他目光灼灼的,捕捉她的眼睛,不允许她逃离:“温盏。”   春日下午,阳光好像柳絮,一团一团的,明媚温柔。   他嗓音微哑,又很郑重,低低说:“我很乖的。以后去哪儿,我都跟你说,行吗?”   跟你在一起之前,和你在一起之后。   我都没有看过别人的。   你看看我。   你也看看我。   -   这顿晚饭,比温盏想象中要更加……怎么说呢,热闹一些。   商行舟这些年跟邻居关系似乎挺不错,他不常回来,但邻居阿姨一直惦记着他。   晚饭挑了他爱吃的菜,一遍遍问忌口:“要不是你们现在受伤,不能吃得太香,我就多放点辣椒了。你俩也是,等身体恢复好去雍和宫拜一拜吧,这么多年了还能在一块儿,又一起经历这种事,肯定是修了很多世的缘分和福气。”   长颈鹿叼着鸡腿,疯狂附和:“就是就是。”   温盏静静想,小时候,这男孩跟他妈妈的关系,还没现在这么好。   这些年过去,大家都变了很多。   她解释:“阿姨,我跟商行舟,不是恋人。”   阿姨惊讶:“分手了?”   温盏囧:“对,我们很早就不在一起了。”   商行舟从保姆手中接过水果盘,放下,长腿一迈坐进凳子。   听阿姨说:“奇怪,没听行舟说过。那他这几年,是在敷衍我们?每次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他都说:女朋友在旧金山呢,要等人家回来,可不敢提恋爱结婚的事儿,看一眼别的女生,他都觉得对不起媳妇。”   温盏微怔,转头去看,商行舟被粥狠狠呛了一下,正埋头咳嗽。   “妈。”长颈鹿忽然打断,“你不记得了吗?商行舟大学快毕业那段时间,有阵子,每天都不高兴。我去他家里,他讲完题也不跟我说话,就坐那儿发呆,我走的时候,他眼眶都是红的。”   阿姨:“有这事?”   长颈鹿很肯定:“有。我还遇见过他坐在卖甜甜圈的店里发呆,坐到店打烊。”   温盏听得一愣一愣的,商行舟抵着腮,笑得咬牙切齿:“你怎么什么都见过,懂个屁?眼眶红,那是老子过敏。”   “喔。”长颈鹿捧起碗喝汤,只露出一双眼睛,阴阳怪气的,“那我当时替漂亮姐姐带话给你,说她特别喜欢你,你高兴得像一条傻狗,总是真的吧。”   商行舟:“……”   商行舟沉默地吃完这顿饭。   饭后,夜幕笼罩,星光璀璨。   两人告别邻居,回家拿衣服。   商行舟有阵子没回来了,他平时大概也不常住,客厅沙发上盖着防尘罩,他走过去掀开:“你坐,我去烧点水。”   温盏赶紧:“不用麻烦了,不是就拿衣服吗?拿完就走吧。”   “行。”商行舟脚步顿了下,又说,“但我冰箱里有汽水牛奶,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定期换的,你自己拿。”   温盏:“好。”   她点头了,商行舟走出去两步,仍然不放心。   最后还是找出透明茶壶,翻出茶包,给她烧了水,才上楼去。   温盏坐在沙发上,听他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叹息。   他好像真的把她当成小朋友……   她有些无所适从,加上晚饭时听了邻居母子的对话,心里乱糟糟。   商行舟真的……喜欢了她很久吗。   但是,为什么。   费元嘉喜欢她,是因为她数学很好;迟千澈喜欢她,也是在她工作之后。   为什么,商行舟会喜欢,小时候的,灰色的温盏。   何况以前,从没听他提起过。   茶几上水壶咕噜咕噜,温盏盯着发呆,再回神,水已经溢出来。   她赶紧拔了电源,到茶几下去找抽纸盒。   拿出来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抽纸盒底下还有个小纸箱,被带着,一起摔出来,盖子掉老远。   “哎……”温盏连忙低头去捡,忽然顿住。   口罩。   掉出来的,是一沓玉桂狗口罩。   她愣了下,垂着眼一言不发,将它们装回去。   箱子里不止这个。   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小提琴松香,以及,棕色的皮革小马。   那些过去的、与温盏相关的东西。   承载着他小半生的回忆,被他收藏在这里。   -   担心温盏等太久,商行舟上楼随便拿了几件衬衫卫衣,叠起来收到包里,拎着就走下来。   客厅内灯光温暖,他下楼,看到温盏乖乖坐在原地,没动。   唇角忍不住一扯,低笑着叫她:“我弄好了。走吧,盏盏?”   温盏背对着他,停了下,站起身:“好。”   随手将什么东西,揣进口袋。   就他漫不经心,扫过去的这一眼。   视线内,分分明明地,捕捉到她手里的物品。   商行舟顿住。   瞳孔骤缩,身体比意识先反应过来,下一秒,长腿已经大跨步走过去,堵住了她的去路。   温盏埋着头,差点撞在他身上。   男人居高临下,肩膀很宽,胸膛像一堵墙,他的气场压下来,周围空气渐渐变冷。   他一只手落在她手腕,胸腔微微起伏,嗓音很哑:“还给我。”   温盏抿唇,手压在口袋里,攥着玉桂狗和皮革小马:“你搞错了,我没拿你东西,只是想帮你扔垃圾。”   商行舟喉结滚动,声音忽然哑得不像话,固执地重复:“还给我,那是我的。”   温盏轻声:“不是你的。”   商行舟沉默着,长久地望着她,目光深沉得像一片海。   他目光紧紧锁定着她,近乎卑微地,哑声说:“它不是垃圾。它是我的温盏,送给我的。”   温盏垂着眼,口袋里,手指无意识地蜷曲,捏紧皮革小马。   “你不能这样。”他落在她手腕处的手掌渐渐收紧,掌心烫得要命,又莫可奈何。他说,“我已经没有别的了,你不要把我的回忆也拿走。”   他好像在求她。   温盏眼睛忽然又涌起热意。   她闭了闭眼,将水汽压下去,摇头:“但是商行舟,人不能总活在回忆里。”   回忆?   商行舟苦笑。   他哪还有什么回忆。   那些与温盏有关的往日,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了。   客厅内一片寂静,只有墙上挂钟无声在跳。   他没放开她的手,很久,有些艰难地,涩然开口:“我爸说,‘人家姑娘大好的前途,别耽误人家。之所以跟你在一块儿,不是因为商行舟你这个人很好,而是她暂时还没见过别的、更适合她的人,所以将就着,暂时喜欢你一下’。”   温盏微怔,抬起头:“你明明知道,不是那样的。”   “确实,但要怎么说服自己?”商行舟下颌线条被灯光照得流畅硬朗,他撇开视线,声音很低,狼狈地,沙哑道,“温盏,我真的那样想过。”   作者有话说:   舟:我很守男德的【可怜狗勾眨眼.jpg   但你们说得对,“我很乖”听起来确实像渣男发言,讲完更像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商行舟:谢谢我的各位网络丈母娘【失神】【喃喃】【在阳台上点烟坐一宿】 第62章 答案   商锐对商行舟的教育, 一直是打压式的。   小时候,商行舟没有对比,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商锐说他不好, 他就反思自己;商锐罚站或者罚他不许吃晚饭, 他面壁思过, 都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   对此种种,母亲总是选择无视。   商行舟一直以为,他只要成为商锐想象中那种成绩好又很会说话,目标明确又执行力强的孩子, 母亲也会喜欢他。   直到某一日, 他忽然发现:父母是不相爱的。   情况比他想象中更糟糕一些, 父母的婚姻完全没有感情, 商锐的初恋叫涂雁晚,家里反对他们在一起, 两人才分开了, 各自成家。   哪怕涂雁晚已经结婚并跟别人生了孩子, 商锐依旧逢年过节, 向她问好:“祝阖家安康。”   商行舟就很想问, 你看看你自己, 你阖家安康吗?   但他同时也忽然理解了商锐,父亲不喜欢他, 所以在父亲眼中,无论他怎么努力, 都是糟糕的孩子:   “于是我做了很多在现在看来特别幼稚的,老生常谈的事情。”   他数, “打架逃课, 不好好学习, 三天两头惹事,让老师请家长。”   商锐并不在乎,对商行舟的体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那时候满心满眼,只是想:   他已经站稳脚跟,不再需要家庭的帮助了,那他是不是可以离婚,去跟自己想在一起的人在一起?   “特别不巧的是,我妈,也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他俩碰在一起,三句话都说不下去,离婚的事情纠缠了很多年,到我升高中那年,才总算分了。”   商行舟看够了这两个人貌合神离,认为他们分开也是好的。   但他糟糕的生活,从涂雁晚进门才真正开始。   “她总是,对我很有敌意。”   这种敌意来自细枝末节,商行舟喝掉了冰箱最后一罐汽水,涂雁晚会委婉地问:“没有给妹妹留一罐吗?”   商行舟在冰箱上贴便利贴,说自己晚上约人打球、不回家吃饭,涂雁晚会不动声色收起便利贴,做一大桌菜,在家安静等他:“我以为行舟要回来呢。”   商锐有超过一半的时间不在家,太过日常的事情,很难窥知全貌。   涂雁晚总是表现得很大度,摆手说:“我没关系的,行舟开心我就开心。”   这种大度,助长商锐的火气。   最后倒霉的人,永远还是商行舟。   日子久了,商行舟自己也会有点困惑——   暖白灯光从头顶垂落,客厅里,他跟温盏面对面坐着,长腿微屈,低声说:“我是不是,确实,挺糟糕的。”   不然,他怎么能这么不受待见。   爸爸,妈妈,继母,都不喜欢他。   他那个异父异母的继妹,整天上蹿下跳的,也比他要好很多。   至少涂初初的父母,对她是真心爱护。   “所以后来,跟你恋爱,我其实觉得挺奇怪。”他停顿一下,低声说,“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我。”   在商行舟眼中,那时候的温盏,也是突然闯入他世界里的。   他跟她明明是从来不相干的、完全不同的,活在光里的人。   是他偷偷看了她太久,忍了太久。   忍不住,在泳池边厚着脸皮凑上去,问她:“你是不是在看我?”   把人吓跑了,又硬跟着到数学系的选修课上去,抢了她的答题纸,一字一顿地,向她做自我介绍:“我叫商行舟。”   ——才有后来的一切。   是他非要她记住他。   是他死乞白赖的、不要脸地,见了她一面,还总是想见下一面。   是他明明卡被妈妈冻结了,卖了篮球、游戏账号和装备,也要给她租游乐园过生日。   是他在公寓门口等了一宿又一宿,总是要看到她宿舍熄灯,才愿意离开。   是他喜欢她,给她多少都觉得不够,想把自己的所有,都交到她手里。   这一切,本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   如果没有温盏的告白,他也可以把这些想法藏起来,一直到他死去。   可这姑娘竟然告诉他:我也喜欢你。   商行舟在那一刻被分成两半,一边快乐,一边忧虑。   温盏并不是第一个向他告白的女孩,可此前从来没有一个女孩的告白,让他紧张到无所适从,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所以你对我说,商行舟做什么都会很厉害。我特别高兴。”   回忆到这儿,他不自觉地停了下,胸腔微震,“我那时候想,多好,我的小温同学,很认可我。”   哪怕他也清楚,处于热恋中,这种“认可”,真实性也许非常有限。   但是,是他的温盏在夸他,他愿意一直相信下去。   直到商锐摔碎这些想象。   “那天早上,我送你去上海。刚回家,我爸就打电话,让我立刻去他那儿一趟。”   毕业季,商行舟的父母一直在拉扯。   母亲想让他继续读金融,商锐觉得商行舟做什么都行,总之他做不好任何事。   商行舟两边跑,两头的家长都很暴躁,“我爸一开始还在说实习的事,说着说着,就说到你。”   杨珂去找过商锐,聊了什么,商行舟不得而知,但大概能猜到。   他很早就知道,在温盏妈妈眼里,自己不是个好东西。   可温盏说她喜欢他啊。   于是商行舟跟亲爹又打了一架,处于上风时,他妄图讲道理:“这是温盏的选择,她的选择最重要,不是吗?”   商锐笑了下:“温盏的选择,是去斯坦福。”   客厅内长久的静寂,温盏晃了下神,嗓子发涩,摇头:“你为什么不问我。”   “想问你的,但一下飞机,就看到你跟另一个人在一起。”   台风天,他穿过上海的暴雨,从机场抵达城市的另一端,看到罗森白色的灯光中,陌生的男生长身玉立,站在温盏身边,替她打伞。   那人侧过头去看温盏,伞下,是非常斯文清俊的一张脸。   那种……父母和睦,高知家庭,从小到大成绩很好,情绪稳定,对全世界都释放爱意的孩子。   商行舟忽然想到,温盏原本的人生,也应该是这样的。   安稳地读书、交换,研究生毕业,朝九晚五,手边牵着一个温柔平和的人。   他才是闯入者。   他是不甘心的闯入者。   “你以前,也从没说过,想去上海读研。”他顿了顿,“很突然,有一天突然跑到我面前说,不想留在北京了。”   所以。   商锐说,温盏年纪很小,商行舟知道是真的;   商锐说,温盏可能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商行舟知道,也是真的。   她的未来同样处于变动中,商行舟没有资格替她做决定,他试图寻找解决方案。   “我干脆想,不如我来迁就你好了,你做什么选择、做什么决定都可以,我会去到你身边的。”他停了下,有些自嘲,声音低下去,“但是,你说,要跟我分手。”   商行舟就有点生气。   他刚被亲爹打了一顿,本来情绪也不太好。   温盏陷进自己的逻辑,完全不听他说,他想等她冷静点再谈一谈,暴雨里去拉她的手,一次又一次被甩开。   “不是……”温盏鼻子泛酸,忍不住,打断他,“明明是你什么都不跟我商量,不管你做了什么计划,我永远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我问你,你要什么时候走,你就敷衍我。”   商行舟哑声:“我没敷衍你。当时,确实还没有决定。”   “你就是在敷衍我。”时隔这么多年,温盏仍然委屈得想哭。   “你回复别人消息,不回我的;我一直在等你跟我解释,你一直不解释……我不是你女朋友吗,你凭什么不解释?”   她攥着口袋里的小马,声音里不自觉又浮起水汽。   这么多年过去了,面对商行舟,她一如既往的没出息。   “怎么了,被爸爸打很丢人吗,特别难以启齿吗?我是第一天知道你爸妈关系不好吗,你告诉我我就会被吓得跑掉吗?我看起来完全没有脑子吗,跟你谈恋爱就会谈到辍学吗?”   商行舟满心酸涩,在这一刻,又心疼得想笑。   靠近过去,带薄茧的拇指落在她脸颊,想擦掉她眼睛里滚落出来的泪珠。   他哑声叫她:“温盏……”   “不要摸我。”温盏两只手落在他胸前,推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蒙着雾气,固执地指控,“你的未来里根本就没有我,你不喜欢我。”   “喜欢的。”长夜幽寂,墙上挂钟无声地跳。她小小一只,商行舟捧着她的脸,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声音很轻,“温盏,过去十几年,我没有一秒放下你。”   台风天,他在F大一宿一宿地等,得知她去了青岛,立马跟着去找她。   在海边分了手,两个人把话说开,他仍然不甘心,仍然意难平,回到北京,还想找她再谈一谈。   温盏去了斯坦福,后来辗转到上海。   分开的时间里,他在烈日下,荒漠里,万尺高空,还是想跟她见面。   喜欢一个人,是想跟她见一面又一面。   温盏攥住他的衣领,手指蜷曲,捏得皱巴巴。   被巨大的委屈笼罩着,她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下来,像是要把这几年的不快乐都哭干:“商行舟,我讨厌你。”   商行舟垂眼吻她的脸颊,热气交织之间,温热的唇,碰到她的眼泪。   他声音很低,“温盏,我喜欢你。”   她哽咽:“我不喜欢你……”   他不厌其烦地,吻她,一遍遍:“我喜欢你。”   很多年后,商行舟被人问起:大半生转瞬即逝,商首长,是否也经历过后悔的事?   年轻时做过的傻事未免太多,他思考很久,只是低笑:“年少时,一念之差,与爱人分离。”   分开时,他以为分手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于是那些绵长的爱慕,在不见光的地方,被妥帖地藏好。   但后来,他花了更多时间,去弥补这个一念之差的失误。   当所有少年时的心思重建天光,他所有念头,变成了:   他竟然真的答应跟她分开。   他怎么能跟她分开。   分手时,嘴上说不在乎,心里崩溃到快要跪下——   拜托你,能不能多问一问。   求你了,你抱一抱我。   你抱一抱我,我还会变回你玻璃罐子里的小熊软糖,我根本没有定力,所有嘴硬都是我装的。   但你不抱我。   一直不抱我。   五月夜风融融的,吹动窗前树影,发出沙沙的响声。   温盏哭到脑子缺氧,趴在商行舟肩膀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抱起来,放到了腿上。   他手掌轻拍她后背,热气铺天盖地缠绕。   温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眼尾泛红,睫毛上沾着水汽,小小声:“你真的喜欢过我吗?商行舟。”   她问的还是当初在海边,问的那个问题。   商行舟伏在她颈肩,嗓音有些哑,很轻:“真的喜欢。”   他说:“不是喜欢过,一直在爱着。”   他想到,温盏以前总觉得她不在他的未来规划里,也许她对“喜欢”的理解是:被收纳进别人的人生。   可他一直以来,想给温盏的是托底的安全感,让她知道:做什么都行,我会陪着你。   是他没有做好。   那些,他们二十来岁没办法理解的事,在长大之后,给了彼此答案。   “盏盏。”   融融月色,温盏被他抱着,伏在颈间,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   他近乎郑重地,徐徐地,低声说: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留在我身边,让我来给你一个家。”   我那么喜欢你。   为什么会失去你。   -   温盏没有立刻给商行舟回应。   或者说,也给了。   她很正经地思考了会儿,倔强地擦掉眼泪,说:“让我再想想。”   商行舟其实知道,从她跑到病房里来找他起,她就不生气了。   但眼下听她这么讲,嘴角一扯,他还是忍不住笑起来:“怎么着,妹妹,吊我?”   温盏从他身上爬下来:“没有。”   她很认真:“自从我上段恋爱分手之后,就一直在想,以后做我男朋友,要有试用期。”   这一小只摇摇晃晃,他怕她摔,伸手去扶她的腰,哑声问:“那你试用期多久?”   温盏回头看他,闷声:“到我满意为止。你不要摸我。”   作者有话说:   说起来,这俩人分手的时候,确实是各哭各的,谁也没耽误谁……   头都要秃了,我应该在哪一章让他们do,刚复合是不是太快了,再等等 第63章 祖宗   商行舟抵了下腮, 恋恋不舍收回手,拎着装衣服的包,牵着她回医院。   然后……   左肩, 伤口, 又裂了。   他这撕裂伤, 一直没长好。   值班医生被喊起来缝针,纳闷又无语:“你们每天都在干什么?”   温盏探头看,简直触目惊心的,他肤色偏白, 伤口就格外明显。   她忽然有点迷糊, 刚刚她是不是趴那里了……   商行舟全程缝针, 没皱一下眉。   换完衣服出门, 见这只海獭磨磨蹭蹭靠墙等他,他一下子乐了, 耸眉:“等我吗, 妹妹?”   温盏抬头看他, 他卫衣染上血渍, 脱下来拿在手里, 换了件黑色的衬衫。   最上面一颗扣子没系, 脖颈冷白,喉结滚动, 说不出来的冷欲。   他单手拎着卫衣,伸手过来牵她:“走不走?”   温盏一声不吭, 接住他的手,让他牵着。   走去几步, 仰着脸问:“你痛觉神经有问题吗?”   商行舟抵了下腮, 下意识:“嗯?没有吧。”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叫我?”   商行舟微怔, 反应过来。   他微微眯眼,散漫的劲儿又起来了,想逗她,话到嘴边,变成声音很轻的一句:“你趴那儿的话,感觉也没有很疼。”   温盏不自然地撇开视线,不说话。   商行舟的视角看过去,这姑娘的马尾辫被蹭乱了,有点毛,真的好像毛绒小动物。   生闷气也可爱。   他轻笑,捏捏她的手心,带她回房间:“你考虑好没。”   “什么……”   “纪司宴他们几个不是说,端午前夕想回学校看老师?你要不要一起?或者,我俩单独去?”   这问题他白天就问过一遍了,温盏当时脑子里全是“商行舟会不会真的暗恋自己”以及“那要怎么才能套路他说实话”,嘴上敷衍着说再想想,一想就想到了夜里。   她挠挠脸:“去吧,但端午前一天……早上,我想先回趟公司。”   回国之后,温盏受了轻伤,黄斯愉和另外两个运营没什么大碍,但公司给四个人都放了很长的带薪假。   估计是黄斯愉跟leader说什么了,温盏猜测,大概是“我们都受到了极其严重的心理创伤,尤其是我和温盏”之类的内容。   总之这些天,公司也没人来催她回去。   中途迟千澈曾很小心地提过要来看看,被她以“状态不好不想见人”为由,拒绝了。   “所以其实,我也可以保持休假状态的。”温盏的睡衣昨天洗了,她取下来,一边叠衣服,一边解释,“但手里业务没人交接,一直悬着,我就还是想抽空过去一趟。应该不需要很久……半天就够了。”   商行舟听完,手掌落在她脸颊,拂开掉在额前的碎发,低笑:“我们小温,真的好负责。”   温盏鸦羽般的睫毛向下压,叠好衣服放在床头,声音又软又认真:“这招对我没用,我已经过了被你夸夸就会高兴好多天的年纪。试用期,这个不是加分项。”   商行舟故作惊讶:“你以前,会因为我夸你一句,就高兴很多天吗?”   温盏动作一顿:“……”   商行舟笑意慵懒,捏着她的脸,嗓音沉哑,轻声:“那我以后,多夸夸你。”   落地窗前树影摇晃,晚风温柔。   他凑过来,亲她唇角。   “我的小温。”声音低低地,哄她,“是全世界最可爱的漂亮宝贝。”   -   温盏承认,她是有一点点动心。   也就一点点吧。   她真的太容易动心了。   这样不好的。   距离端午不到三天,商行舟的伤口长势喜人,医生夸他:“不出意外,端午节后,你也可以走人了。”   但陶也一直没有醒。   温盏和商行舟朝夕相对,感觉这人脸上吊儿郎当的,心里藏着很多事,每天路过陶也的病房,他都默不作声,在那儿站很久。   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等。   端午节前一天,温盏回公司,跟同事交接工作。   前后两个小时,她再踏出公司大门,商行舟的电话也恰巧打过来。   他那头没什么声音,安安静静的,他嗓音很低,只叫了她一声:“盏盏。”   然后就沉默下去。   他没挂电话,立在风口,风扑打在听筒,好一阵,才哑声说:“陶也醒了。”   温盏眼皮一跳,立刻在路口伸手拦车:“什么时候,就刚刚吗?”   商行舟低声:“嗯。”   温盏拉开出租车车门,报地址:“那是好事啊,医生不是说,只要他醒了,就没事了吗?”   商行舟沉默好一会儿,抿唇:“你工作弄完了吗?弄完了,先回来吧,他也想见见你。”   计程车从二环穿过三环,须臾,在医院门口巨大的树冠下停住。   温盏拎包上楼,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陶也的声音。   他年纪不大,嗓音很清澈,透着满满的活力和兴奋劲儿,一遍一遍确认:   “小温师傅跟队长在一起了,他们真的在一起了?那他们岂不是从很久之前就……天,队长你真能忍啊,嫂子在会议中心里头,你出任务都能忍住不说?要是我老婆遇见这种事,我早疯了好吗?”   商行舟被他逗乐,低笑:“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先疯了,让她怎么办?”   温盏推门进去。   陶也非常警觉,开门时,一阵清风从面前卷过,他笑着转过来:“温盏?不对,现在要改口了——嫂子?”   温盏脚步顿住。   病房里,少年穿着病号们同款的蓝白上衣,坐在床上,兴奋得像一条小狗。   白色的纱布覆盖两只眼睛,从额角跨过去,胶布固定到脑后。   “……是我。”她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陶也。”   陶也的角膜被击穿了。   爆炸时,他离爆炸中心最近,受到的冲击比商行舟更大。   唯一的万幸在于,他身上其他器官是完好的。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聊天,陶也刚做完手术,被医生要求休息。   温盏跟商行舟一前一后离开病房,走出去一段路,她侧过脸去,问:“陶也的眼睛,还会好吗?”   走廊末端的窗台上,堆满蔷薇花瓣,风穿堂,花瓣跟着落进走廊。   “不知道,视力能恢复一部分,但恢复不到之前那样。”商行舟长腿迈开,在绿色的塑料座椅上坐下,“医生说,先给他做一次手术试试,如果不行,就等过两年身体机能恢复得更好一些,再做一次。”   温盏跟着他坐下,稍稍松口气:“能做手术就行,他还这么年轻。”   “但是,盏盏。”商行舟心情复杂,低声说,“他是狙击手。他的眼睛,怎么能看不见?”   走廊上一时静默,温盏的长裙裙摆被吹动,有花瓣落到她脚边。   商行舟没再说话,沉默着,有些颓然地握住她的手。   他垂着眼,背脊仍旧笔直,衬衫被风鼓动,影子像一张清俊的弓。   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跟他十指相扣,安抚性地,捏捏他的虎口。   “做最坏的打算,假如,他的视力真的没办法恢复如初。”许久,温盏轻声说,“他转业去做特警,一定也会一样厉害的。再退一步想想,他还活着,眼睛还能看见,已经很好了,对吗?”   商行舟碎发落在高挺鼻梁间,被风吹拂。   他苦笑:“话是这么说。但真到了自己身上,还是有点难以接受。”   陶也肯定也不想走的。   温盏默不作声,伸长手臂,轻轻抱抱他。   好像被一只海獭抱了满怀。   商行舟微顿,心脏如同沉没入温暖的深海,整个人都被暖意包裹。   他稍稍转过去,将她也放进自己怀里,头埋到她温热颈肩,闷闷地,哑声:“温盏。”   “……嗯?”   “我真的好喜欢你。”   告白猝不及防,温盏有些无所适从。   被他拥抱着,全身都能感受到他衬衫下透出来的、张力十足的热气,一时间,她手也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倒是……也有好事。”温盏耳根微微热,半天,不自然地道,“师兄说,你那个故去小战友的手机,他修好了。里面有旧照片,和一些很零散的音频。过几天,就给我寄回来。”   “真好。”商行舟闷声夸她,往她颈间又轻轻蹭了蹭,“我们小温真厉害。”   他好像一条委屈又落魄的大狗。   温盏轻拍拍他后背,哄狗一样,轻声说:“你也高兴一点,陶也肯定不希望你为他难过的。我们可以帮他找医生,找最好的医生。”   商行舟点头:“嗯。”   温盏抚摸他后脑勺:“而且,端午后 ,你也能出院了。到时候,叫初初他们给你攒个局,庆祝一下。”   “嗯。”商行舟停了停,又说,“但我有点不太想搬走。”   “怎么?”   “在这儿,能天天看见你。”   他怎么好像在撒娇……   温盏晕乎乎,感觉自己抱着一只好大的金毛。   她骄矜地说:“我允许你来找我。”   “好。”他声音低低的,热气打在她耳侧,似有若无地,透出点暧昧,“ 那我去你家,你不要不见我。我怕你,没当初那么喜欢我了。”   温盏不上当,摸摸发烫的耳垂,安慰他:“喜不喜欢的,等试用期过了再说。”   但这事儿,人算赶不上天算。   没等商行舟过试用期,杨珂先发现了两个人的恋情。   主要是他们俩一天到晚黏在一起,杨珂天天叫人给他们送饭,实在是很难不发现点什么。   “我早就料到有这天。”杨珂无语,拉着温盏,心情复杂,“这小孩上次跟我和你爸说,他还喜欢你。你呢,你怎么着,你也还喜欢他?”   温盏静静看着妈妈,有点心虚。   半晌,舔舔唇:“他还在试用期呢……”   杨珂叹息,跟她直说:“我不喜欢他,但我代表不了你。你跟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情绪肉眼可见地变好。但是你……你自己再想想吧。”   温盏陷入漫长的思考。   这一思考就思考到了端午节。   商行舟拎着粽子,去附中门口,跟纪司宴他们汇合。   高中生还没放假,总有人嫌弃食堂,趁着午休溜出来吃饭。   两三点阳光很好,天空蔚蓝,蓝白校服的少年少女们三三两两,并肩在校门口进出。   纪司宴裴墨他们几个早到了,站在那儿,一顶一的宽肩窄腰长腿,跟男团似的。   但凡有女生从旁经过,都忍不住要多看一眼,转过身,再偷偷地脸红心跳。   商行舟黑色卫衣,工装裤,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下了车,大老远就看见那票男生,温盏忽然好奇:“你如果换套衣服,走在路上,会不会被搭讪?”   商行舟目光带笑地扫她一眼,“嘭”一声轻响,撑开遮阳伞,把她拉进阴影里:“我们小温,这是在委婉地夸我年轻?”   温盏闭上嘴。   走出去两步,听见他漫不经心的声音,低低地,顺着阳光,从头顶落下来:“不会再被搭讪了,我已经恨不得把‘我有媳妇’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风和煦地迎面吹来,温盏被他牵着,后知后觉,捏捏耳垂。   跟其他几人汇合,大家一起进门。   报了老师的名字,保安放行。   纪司宴忽然想起:“说起来,你们还有人记得么?当初咱们那年级组长,就老李,他在课上骂舟子,舟子气不过,拿篮球连着砸了好几次他办公室窗玻璃,给老李气得追他二里地,没追上。”   石一茗眼皮一跳:“有这事?”   “对,后来舟子就成了老李口中的一个传奇,他一届一届往下传,故事越传越玄乎。到这一届已经升级成了:他以前带过一个学生,特别不听话,但体能一等一的牛逼,能空手接白刃。别人三步上篮,他三步上墙,毕业后去做了特种兵,撤侨还被炸伤了,超级厉害的。”   纪司宴微顿,强调:“就,很荡气回肠,又很有家国情怀的一个故事。”   商行舟:“……”   石一茗在旁边乐不可支:“我们晚上约了几个老师吃饭呢,这你不得给老李多敬几杯酒?”   商行舟嘴角微扯,想到什么,笑意又淡下去。   温盏知道,他又想到了陶也。   她默不作声,牵着他的手,轻捏捏虎口。   商行舟微微垂眼,与她十指相扣,安抚似的拍拍,无声地给她回应:我没事。   给老师们送了粽子,几个人从办公室出来。   离下午放学,还有几个小时。   这季节风很轻柔,天空高而蓝,绿树成荫,操场上有几个初中的班级在上体育课,零零散散地聚在树影里,做坐位体前屈。   更年轻一些时候,躺在操场上看云,觉得日子好长,青春年少,怎么也长不大。   路过后门围墙,纪司宴在摄像头下摸出打火机,嚣张地点了根烟:“学校要翻新,这墙估计过阵子要拆,后门也不要了,以后学生都不往这儿走。”   裴墨挑眉:“你的项目?”   “哪儿呢,市政规划。”纪司宴含混不清,“是好事啊,不是一直说后门这条街,治安不好?”   温盏瞥见红墙,心头一跳,偷偷扯扯商行舟:“你记得吗,我俩,第一次说话,就,在这儿。”   商行舟吊儿郎当撩起眼皮,装作不记得了的样子:“这儿?”   “你给了我一瓶水。”温盏点头,“后来我放学经过,也总是遇到你。”   他就跟石一茗他们混在一起,不穿校服,立在那儿,笑得嚣张肆意,不知道在做什么。   可能是在抽烟。   或者,憋着坏,讨论不该干的事。   商行舟胸腔微震,似笑非笑看她,不紧不慢,“那这个我记得。”   “嗯?”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读书的时候,感觉有个姑娘吧,老是看我。但我每次一转过去,她就立刻把目光移开了。”兔子一样警觉,从来不让他抓现行。   “次数多了,我就寻思,她胆子肯定特小。估计看到野猫都会被吓一跳,更别说是不三不四的人了。”商行舟低笑着,抵了下腮,“我就想,要不,我站这儿算了。”   读中学那会儿,老师说后门治安不好,是真的不好。   三五不时会有附中的学生被拦住,索要保护费,或者口头威胁。   要说闹大,闹得也都不大,但总之鱼龙混杂的,对着条小巷子,什么人都往那儿过。   偏偏温盏还非得从那走。   很多年后,也是这个地方,仍然是这两个人。   商行舟居高临下,唇角痞气的笑意未消,目光深邃,紧锁着她的眼睛,低声:“要真发生什么,我还能跟着帮一把。你说对不对,小温同学?”   ——小温同学。   温盏愣愣地,望着他,过去与现在,幻想与现实,在这一刻,一一重合。   被烈日炙烤的盛夏,长街覆雪的深冬。   从春日融融到枫叶枯黄,商行舟站在那儿,无声地等,等完一整个四季的轮回。   她无数次,背著书包,或小提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长长的街道,只要往下走,就感觉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好像送她远行,她一直走,他就一直沉默地送,一直到很远很远的未来里去。   她从不回头。   也不知道,他在等的人是她。   那些年间,唯一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是杨珂接她放学,皱眉说了句:“这些不三不四的人。”   她听他冷笑:“嗤。”   他怎么会是不三不四的人。   他是商行舟。   是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很久,一直在等她回头看他的,商行舟。   风拂动裙摆,四下忽然静寂了,纪司宴和裴墨往前走,完全没发现有两人掉队。   商行舟垂眼望着温盏,婆娑的树影中,这一眼好似到地老天荒。   她鼻子泛酸,问他:“你是不是还在钱夹里,藏了一张我的证件照。”   商行舟微怔,不自然地捏捏后颈,撇开视线:“没。”   温盏拽他衣服口袋:“那你给我看看。”   “行行。”商行舟举手投降,“有。”   他有些无奈,抵了下腮,微俯下身,凑到她跟前去。   求她似的,低声:“但是祖宗,别让我掏出来给你了,成吗?我没带钱夹……而且,你已经把口罩和挂坠拿走了。”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温盏睫毛颤动,闷声:“你怎么会有我的证件照。”   商行舟神情更不自然:“捡的。”   她一双眼黑白分明,直勾勾盯他看:“你从红榜上撕的。我读书时,红榜上的照片,弄丢过一张。”   后来没找到,也就作罢,重拍了。   “我真没有。”商行舟百口莫辩,举起缠着绷带的左手发誓,低声,“是它没黏紧,自己掉下来,我捡走了。”   所以后来,纪司宴大学里遇见温盏,才会觉得她眼熟。   他见过商行舟藏那张照片。   藏得再仔细,仍然不可避免,在他脑海中留下模糊的印象。   那些远去的、交错的。   都慢慢清晰。   温盏又想落泪。   她忍住了,低头攥着他卫衣衣角,小声嘟囔:“那你确实很早就喜欢我。”   商行舟修长手指落在她领口,蝴蝶结解了又系,声音很低很低:“嗯。”   “商行舟。”她软声,“你不是很想知道,在海边那晚,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春日校园内,蔷薇花开满墙,风也静止了。   商行舟微躬下身,耳朵凑到她脸颊边。   温盏眼中浮起笑意,踮起脚尖,柔软的唇擦过他的侧脸。   她声音柔和,如春日一般,轻声道:“我不想去往一个,没有你的未来。”   她想。   在交错的时间线里,他们一定相爱了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为了让他们do上   我写快点 第64章 偏爱   端午过后, 商行舟回部队述职。   由于体能本来就超出常人一大截,他身上伤口的恢复期其实比寻常人短很多,但尽管如此, 左手和左肩伤口仍然没有完全康复。   在彻底康复之前, 他只需要做常规训练和体检, 没有额外的任务了。   “所以,接下来一小段时间里,我可以天天回家,最近都住在家里。”   商行舟修长手指落在温盏领口, 帮她把浅橘色衬衫扣子扣好, 声音低低地, 这么跟她解释, “你想不想天天看到我?我们每晚都约会,好不好?”   他手掌带热气, 温盏一凑近了就犯迷糊,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转身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故作冷酷:“再说, 我很忙的。”   穿衣镜里, 女生皮肤白皙,黑色长发梳成利落的马尾, 白色背带裤,浅橘色通勤衬衫, 帆布鞋。   且奶且甜的一张脸。   商行舟低笑一声,手指落在她发尾的发圈上:“这什么?”   一个小小的黑色吊坠, 像什么不知名的小精灵, 龇牙咧嘴的, 笑得有点邪恶。   温盏一本正经,软声:“库洛米,你不知道吗?”   商行舟垂眼看到她白皙脖颈,耸眉:“不知道。”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温盏毫无威胁度地嫌弃他,“那你现在知道了。”   商行舟是真没见过这玩意,成年之后,他一多半的时间耗费在深山老林,不是在出任务,就是在出任务的路上。   他对“少女”的理解,一多半来自他那个异父异母的妹妹,但他很多年不回家里住了,不知道现在女孩们都喜欢玩什么。   修长手指拨动吊坠,他只是觉得:“很可爱。”   像当年双马尾底下的小向日葵一样,让人想亲亲。   温盏低头检查帆布包里的物品,确认手机平板耳机都带了,嘟嘟囔囔:“那当然,没有人能拒绝库洛米大人。”   话音刚落下,一股热气轻而缓地靠近:“没说她。”   他居高临下,凑到她耳边,勾引似的,温热的唇触碰耳垂,轻抿了下,又很快离开。   温盏手指微顿,心脏猛跳。   听见他,嚣张散漫地,哑声道:“是说你可爱。知道吗,宝贝?”   -   温盏的耳垂,一整个上午,都是烫的。   ——天啊。   她脸滚键盘,心里尖叫鸡不停喊。   商行舟蛊她。   这个狗东西,勾引她!   他俩才刚有点要和好的苗头,都没正式复合……虽然现在的状态,也跟复合差不多了。   但是,商行舟现在就这样,以后岂不是只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温盏脸上无波无澜,心里一万只小动物啊啊啊地喊。   下一秒,桌子“笃笃笃”,被人轻敲了敲。   将她从那股热气里拉出来。   “盏盏?”黄斯愉抱着巨大一袋棉花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她,“你要不要吃糖?”   温盏一秒回神,有点替自己尴尬,赶紧伸手拿糖:“吃,谢谢你。”   温盏复工第一天,感觉黄斯愉格外热情。   她的耳朵还没完全恢复,本来只有迟千澈和直属leader知道,结果不知怎么传的,黄斯愉也听说了。   这姑娘不知脑补了多少内容,大半夜写小作文跟她说:“真的很感谢你,不然我在会场里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我这条命是你给的,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我一定赴汤蹈火替你去做!”   温盏感觉,她写这小作文,可能把她自己都感动哭了。   也无所谓,挺好,至少以后黄斯愉不会再来提需求了。   见温盏对糖有兴趣,黄斯愉索性将一整袋都塞过来:“都给你。今天有个联合峰会在公司开,下午在大厅现场活动抽盲盒,我们等会儿一起去,好不好?”   温盏挠挠脸:“行。”   盲盒啊。   怎么有人能拒绝盲盒?   温盏不紧不慢吃完午饭,结束午休。   下午茶时间,叼着布丁,给商行舟发消息:“你好,首长,现在是上班时间,我要去抽盲盒了。我今天心情不错,觉得自己能抽到隐藏款:D”   商行舟大概在忙,半天没回。   黄斯愉拉着她下楼,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其他部门的同事,临时搭建的舞台上,放满亮闪闪的娃。   黄斯愉喃喃:“我好想去给他们公司总裁做总助啊,总裁办公室里,应该全是隐藏款吧?”   温盏被逗笑。   黄斯愉又说:“但是好多人哦,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两瓶汽水,好吗?”   她说话时凑得很近,担心温盏听不清楚。   温盏笑笑:“好。”   黄斯愉转个身,融进人群。   温盏站在原地,一边刷手机一边等活动开始,商行舟没回她消息,须臾,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温盏……温盏!”   耳朵好像覆盖一层薄膜,这女声隐隐约约的,由远及近。   温盏以为是黄斯愉,关掉屏幕回过身:“你怎么去这么……”   “久”字没有出口,她顿住。   来往人群中,一个女生穿着短裙小西装,高跟鞋,落落大方,拨开人潮,朝她走过来。   她个子很高,且瘦,化了全妆,红唇的轮廓锋利美艳。   一如既往明丽张扬,气场中,透出满满的自信。   “温盏。”宁语兮脚步在她面前停住,笑道,“好久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温盏愣了会儿,下意识摸摸耳垂:“不好意思,我刚没听见……你叫了我很多声吗?”   “没关系。”宁语兮笑笑,“今天有没有空,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   商行舟收到温盏消息时,已经是暮色四合。   他白天没看手机,顾不上换军装,驱车从军区离开。   启动手机,留言一条条跳出来。   一开始,是说她要去抽盲盒。   四十分钟后:“乌乌,我没抽到隐藏款,都是你的错。”   商行舟失笑,这姑娘现在怎么跟猫一样,这么会碰瓷?   但是……   他抵住腮。   碰瓷,也怪可爱的。   一小时后,她又碎碎念:“但我今天吃到了一个棉花糖,意外好吃,抚平了一些我抽不到隐藏款的伤痛。”   下班前,她做出决定:“我约了人吃饭!今晚不跟你约会啦!”   路口绿灯变红灯,商行舟军靴踩在踏板,徐徐停下车。   夕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映在他肤色冷白的颈间喉结。   他低笑了声,修长手指落在领口,稍松了松军衬的扣子,捡起手机,给她发语音:“那我晚点儿再去找你,你晚饭好好吃。”   “嗖”一声轻响,发出去。   他手指微动,顺手又转了笔账。   备注:饭钱。   红灯转绿,商行舟打方向盘上桥,一路破开夕光,在东城一个门口站着石狮子的院落前停下。   小院儿极其低调,里头别有洞天,树影婆娑,一步一景。   侍应生引他到包间,室内是半开放的设计,映着夕阳湖光,古朴庄重。   杨珂听到响声,放下手袋,起身跟他打招呼:“你好,行舟。”   商行舟摘下军帽,朝侍应生道了谢,微微颔首:“您好,杨阿姨,您坐。”   杨珂坐回原地,默不作声打量他。   面前龙井是新沏的,热气袅袅,清香在空气中散开。   飘散的浅薄雾气中,商行舟背脊笔直,军装笔挺,肩宽腿长。   个子少说有一米八八,脸庞轮廓硬朗锋利,薄唇微抿着,左手缠着的绷带还没拆,但并不影响他使用,游刃有余,浑身上下透着嚣张与侵略性。   危险而俊秀的长相。   也许用老一辈的人的话来说,他长得非常周正,骨相太好,骨子里招人。   也难怪温盏会被吸引。   杨珂在心里叹气。   她年轻的时候,十个姑娘,九个得被这样的勾走。   太蛊了。   那种上头一样,喷薄的张力,以及普通男生没有的勾人劲儿。   商行舟微垂眼看菜单,知道杨珂在打量她,随她去。   翻了几道主菜,问:“阿姨有什么忌口吗?”   声音也是清冽低淡的,气质洁净,冰块碰撞一样的冷意,又让人觉得清澈。   杨珂摇头:“我今天找你来,不是约你吃饭的。有件东西,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给你看一看。”   商行舟抬眼朝她看过去,挺认真的,颔首:“您说。”   杨珂拿出手袋,里面一份文件折了几折,保存得很仔细。   她将它打开,展平,放到桌上,推到商行舟面前:“医生说温盏这个病,很容易反复。我的确不太赞成你们在一起,但更多的是,希望你们自己考虑清楚。”   她不怎么客气:“你可能觉得话不能这样讲,但温盏当时,卡在跟你分手那个时间口,我很难不认为,她的病跟你有关系。”   商行舟有些困惑,接过来,看一眼,愣住。   “她去斯坦福之前,精神状态就很不好。”只是那时母女俩还在冷战,杨珂不好多说什么,“后来出了国,没多久,就这样了。”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费元嘉。   温盏路过卫生间,听到同为留学生的女生,嫌恶地讨论她:“被追这么久都不答应,也不明确拒绝。她好能装啊,怎么会有这种绿茶。”   “我后来都不敢催她谈恋爱,想撮合她和她那老板,但也不敢说太多。”杨珂抱手,撇开视线,“你知道温盏的性格,她这几年面儿上过得好,其实什么事都不愿意跟人讲,就硬往心里去。”   那年,在斯坦福。   温盏病得最严重时完全无法入睡,吃了药头脑昏沉,杨珂就抱着她,把她放在怀里,哄婴儿似的,不厌其烦轻拍她后背。   重复得最多的话,仅仅是:“妈妈很爱你啊。”   “因为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我。”杨珂微顿,“‘妈妈,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商行舟心脏重重一沉。   好像被一只手挤压,满心酸涩争先恐后,蔓延进整个胸腔。   细细的线无形地勒住脖子,他几乎不能呼吸。   所以,在西城时。   他问温盏,你过得好吗?   温盏不答。   她就是过得不好啊。   分开的那些年里,他每次想到她,自虐似的跑二十公里,又是为了什么啊。   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人。   为什么要分开。   “所以。”杨珂不欲多谈,做总结,“你自己想一想。”   夕阳枕在远处的山巅,蛋黄似的,一点点滑落下去。   包厢内龙井香气未散,前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商行舟长久地沉默着,眼中复杂的目光渐渐消散,汇于一点,变得坚定。   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   许久,声音低而缓,郑重地道:“我了解了。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他轻声:“阿姨,我想跟温盏结婚。”   -   温盏吃完晚饭,出门,才发现下雨了。   不算很大,淅淅沥沥的,雨滴啪嗒啪嗒掉在窗沿,将整座城市笼进薄薄的水雾。   店家的伞被借完了,宁语兮打车软件排队要排五十多号,她有点苦恼:“你怎么回去?”   “我住得近。”温盏看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过会儿就停了,后半夜才会再重新加大,“等雨停了,走回去吧。”   宁语兮叹气:“也行。”   俩人百无聊赖坐在门口,温盏手机震动,商行舟发来一条新信息:   “下雨了,地址发我,我去接你。”   左右也打不到车,温盏干脆发定位给他,消息往上翻,才看到商行舟前面的留言。   他怎么还给她发了个红包。   温盏思考一下,拆了。   数额不小,她敲字问:“这是什么新的小把戏?”   商行舟正驱车过来,看见消息,哑声低笑:“我这不是,在试用期么。”   温盏问:“转正之后呢?”   商行舟笑起来很性感,低低的,撩人一样:“转正之后,那就得上交卡了。”   温盏被苏得一个激灵。   忍不住,闷笑了声。   宁语兮偏头看过来,交织的灯影中,温盏白皙面庞被手机屏幕照亮,笑得像初恋的小女孩,什么都不用说,眼睛里就流露出满满的快乐与爱慕。   出社会后,成年人恋爱,总是充满算计、筹划。   很难见到这样的目光和笑脸了。   宁语兮忽然有点羡慕:“是商行舟吗?”   温盏不好意思,摸摸鼻子:“嗯。”   “真好啊。”宁语兮叹气,“这么多年了,你们竟然还在一起。”   温盏握着手机,没接茬。   默不作声,想。   不是……   也分开了很久的。   他们花了很多时间,各自,努力长大。   才能又走到一起。   商行舟的车比宁语兮先到,她们今天吃饭这居酒屋藏在巷子里,车开不进来。   商行舟就撑着伞,走了进来。   温盏隔着窗子看见他,立刻跳下凳子,跟宁语兮道别:“我走了。”   宁语兮点了根烟,也点头:“下次见。”   呼吸之间,白烟缭绕。   她坐在落地窗边,城市灯光孤独璀璨,水汽让视线内的一切都有了层毛边。   偏头看出去,街角流光溢彩的色泽被水渍浸得潮湿,男人身形高大,单手撑一把帅气的黑伞,他换了常服,仍穿着军靴,黑色衬衫衣摆扎进皮带,宽肩窄腰,顶级的身材比例。   温盏躲避水坑,几步路跳过去,被他牢牢拽住,笼进伞下。   潇潇雨幕中,他微垂眼,朝她笑。   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他耸眉,特地将手里那枚用透明盒子装的翻糖小蛋糕,晃到她面前,又收回。   好似炫耀:“你瞧,我给你带了没有人能拒绝的库洛米大人。但现在还不能吃,我们回家。”   宁语兮撑着下巴,微眯起眼。   在烟草气息里,看着这两人一高一矮,牵着手,消失在灯影深处。   她想到一些非常遥远的事。   商行舟这人,一直表现出一副散漫的样子,吊儿郎当对什么都不在意,但似乎的确,并不是没有认真的时候。   只是太遥远,她忘记了而已。   是他在美国,高二升高三那年。   某次与国内好友打游戏,对方无意间,说了句:“老李最近可宝贝他那小温了,就指着人考T大呢,谁敢惹她,老李弄谁。”   宁语兮没多想。   但商行舟沉默两秒,身体忽然朝后一靠,摘了耳机。   她问:“怎么了?”   他也是那么嚣张肆意地笑着,不怎么正经地,哑声说:“我也想考T大呗。”   让他重新振作的人。   让他,从情绪的低谷中走出来、奔赴往新的人生的,那面旗帜。   从一开始,就在阳光下、最显眼的地方,享受着他所有的偏爱。   宁语兮想。   她当然只能是过客。   商行舟的人生,这十几年,一直在坚定地向温盏走。   这一路上,没有她,也从来没有别人。   -   温盏晚饭吃得很饱。   她吃了半个寿喜锅,三个烤鸡肉串,五只椒盐虾,两只焗蟹宝,以及不计其数的烤牛舌。   但看见商行舟的小蛋糕,她又觉得:还可以再浅浅品尝两口。   切掉三分之一库洛米,她将剩下的装进透明盒子,收好,放进冰箱。   关上冰箱门,商行舟恰巧也从盥洗室走出来——   他裤腿被水浸湿了,温盏让他上楼吹干再走。   想着烘干要好久,他干脆迅速地借用她的地盘,洗了个澡。   板寸没吹干,头上还有点湿,商行舟穿一件黑色的军用背心,衣服勾勒肌肉线条,整个人透野性。   见这姑娘正认认真真地低头分蛋糕,他故意凑过去,挑眉:“你的库洛米大人,耳朵都被你切碎了。”   “啊!”温盏小声尖叫,“不允许你这么说,库洛米耳朵好好的。”   商行舟低笑一声,伸长手臂,越过她,拿餐叉。   坏心眼地朝她耳朵吹气,嗓音沉哑,轻轻的:“宝贝,你这么可爱,会像小蛋糕一样被吃掉的。”   温盏推他。   切出来的蛋糕分成两份,装在碟子里,一人一半。   商行舟尝了一口,蓝莓馅儿,他放下餐叉:“陶也的文件下来了。”   温盏微顿:“要转业吗?”   商行舟抿唇:“嗯。”   夜风掠过餐厅,温盏身上月白的吊带裙裙摆被吹动。   她愣了下,想找点什么话来安慰安慰商行舟,下一秒,又听他郑重地,低声道:“温盏,我们结婚吧,好不好?”   猝不及防,耳边炸开烟花。   温盏吓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说,盏盏。”商行舟撩起眼皮,黑色的瞳仁紧紧锁住她,眼睛深邃得好像藏着海洋。   他背脊笔直,低低地,认真地,又重复一遍:“我们结婚,可以吗?”   温盏怔怔地,长久地望着他,攥着餐叉的手指无意识地蜷曲,收紧。   “我,没跟别的女生在一块儿过。从头到尾,真的只喜欢过你一个人。”他神情微有些不自然,这些在他以往看来压根没必要解释的事,在这一刻,变成无比重要,“这些年,我也没有和宁语兮联系。我……”   “我知道的。”温盏轻声打断他,“宁语兮,今天,跟我说了。”   虽然温盏和商行舟分手,不完全是因为宁语兮,但确实,也有一点点关系。   商行舟当初解释得不够清楚,温盏没有底气,他也不成熟。   时隔这么多年,最后他还是让当事人,亲自来跟温盏讲。   ——“图是P的,商行舟没回过我消息。但他确实也不知道,因为我那几条朋友圈,仅你可见。”宁语兮轻描淡写,描述温盏和商行舟这些年的分离。   “我没有特别纠结她。”原则上来说,温盏信任商行舟,二十来岁时,她不信任的,仅仅是那时什么也做不了的自己。   她垂眼:“我从头到尾纠结的,只是,你喜不喜欢我。”   已成过往的事,被她这样轻轻放下。商行舟有些想笑,开口时,舌根又发苦。   酸涩抑制不住,他嗓音发哑:“你已经决定要跟我分手了,我以为,不提喜欢你的事,我俩都会好受一点。”   温盏问:“那后来,你好受吗?”   商行舟摇头,沉声:“不好受。”   两败俱伤,没有赢家,搞得她也难过了那么久。   “所以后来,就两件事,我很后悔。”商行舟看她,自嘲地笑,“一件是,在青岛的时候,我俩分手,我竟然没跟你说,我一直很喜欢你。”   “……另一个呢?”   “另一个是,我竟然答应,跟你分手。”   时光呼啸而过,温盏站在原地,被记忆的海浪侵袭。   “温盏。”   商行舟情绪堆叠到这里,好像崩塌一般,忽然红了眼眶:   “我有病,大冬天,不在屋里头待着,零度的天气,求着泳池放水,让我泡里头冬泳。”   “——就因为你每天都会从那里路过,你总爱走那条街。”   “其实你第一次从防护栏边经过,我就发现了。”   “——我好几次想上去搭话,但你每次都跑得好快,我完全捉不住你。”   所以后来选修课上,教室里。   初遇,他问的是: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而不是: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知道。   她一定见过他。   “所有面无表情,都是我装的。”   “每一次擦肩而过,我都有回头看你。”   潮湿的夜,雨仍在下,室内干燥温暖。   他字字认真,忽然有些说不下去,浮动的情绪里,嗓子哑得厉害。   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叫住我,可你从来不肯叫住我。”   带水汽的夜风拂过发梢,温盏站起身,没有犹豫,凑过去,吻住他。   隔了这么多年,明明曾经吻过无数次,她再靠近他,竟然还会感到紧张。   唇齿相碰,她依然不熟练。   小心翼翼地,生涩地,试探着,舌尖卷进去。   商行舟眸光倏地转暗。   下一秒,手掌掐住她细软的腰肢。   温盏没反应过来,天旋地转,已经被他抱起来,一整只地放到了腿上,他的气息铺天盖地,捏住她的下巴,浑身肌肉绷紧,含住她的唇瓣,吞没呼吸。   温盏仰着头,脚趾蜷曲,他的吻贪婪霸道,热烈胜似少年时。   心脏跳得飞快,窗外雨打芭蕉,她由他去,想接一个地老天荒的吻。   忽然,身体一轻,商行舟将她抱起来。   左手不能用,他真的是单手将她拎起来的,着力点在小臂,他额头抵着她额头,哑声问:“你想好了吗?”   温盏眼睛湿漉漉,被他亲出生理性眼泪。   两条小细胳膊环在他肩膀,轻声叫:“商行舟。”   “嗯。”   “我已经不难过了。”她轻声,“你也不要再难过了。”   窗外雨势忽地转大,疾风渐起,骤雨敲打窗台。   卧室门被踢开,温盏陷入柔软的床铺。   那些细密的,绵长的雨声,遮盖大半喘.息。   灯影下,商行舟脸庞轮廓清俊得不像话,他克制着,衬衫扣子坠地,到最后一步。   温盏还是眼泪汪汪:“怎么弄啊……我真没看过那种电影。”   他躬身,轻笑着亲她侧脸,嗓音低哑,透出颗粒感:“那种电影误导人,没看过也挺好的。”   温盏手足无措:“那我……”   房间内万籁俱寂,商行舟两只手压在她耳边,小臂肌肉线条紧实。   他额头抵额头,目光紧锁着他,眼神幽暗,瞳仁深处火星一点点燃起来,慢慢将理智吞没。   他说:“你记不记得大学的时候,教你打太极。”   “嗯?”   “里头有个招式,叫白鹤亮翅。”商行舟抵了下腮,低声,“你试试做一下那个动作?”   “……然后呢?”   他唇畔挂着抹痞气的笑,低低地,哄她:“你把白鹤亮的那个翅,亮我腰上。”   作者有话说:   舟舟:不错,今晚复习一下太极,测试一下平衡和柔韧度。   盏盏:……?QAQ   -   温盏:没有人能拒绝库洛米!   商行舟:没有人能拒绝半夜打太极! 第65章 天真   温盏后来回忆这一夜。   她有时清醒, 有时,思维又是不太清晰的。   余光里暖黄的灯光一直在晃,身体里的感觉陌生又酸胀, 她手指无意识地揪紧床单, 感觉自己像在海中翻滚, 被汹涌的浪潮不断冲撞,起伏。   但商行舟一直抱着她。   一直。   再醒过来,天光已经大亮。   手臂伸长,迷糊地四处摸摸, 身侧没人, 床铺也没有余温。   ……应该走了有一阵子了。   温盏:“……”   温盏蹭地睁开眼。   怎么会有这种渣男, 睡完就跑是吗?   温盏腿软, 身体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胸前和颈窝还有他留下的红痕。   她索性没起来, 蜷在被子里, 气鼓鼓地给商行舟打电话。   那头微震一下, 接起来, 他声音很低, 带着慵懒的笑:“醒了, 盏盏?”   “商行舟。”温盏像只愤怒的小海獭,攥着被角一字一顿, 嗓音又哑又软,控诉他, “有你这样结束就跑的吗?”   听声音也觉得好可爱,商行舟脑子不受控制, 又浮现昨晚的画面。   身后传来闷闷一声枪响, 子弹出膛, 陶也正中靶心。   商行舟回过神,轻咳了咳,低笑:“陶也今天退役,我带他回一趟队里,下午就回去。你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今天天气很好,下午想不想去跳伞?”   “是有一点……不舒服。”他太用力了。   温盏小声哼唧:“陶也今天就离队吗?你都没有提前跟我说。”   “我说过的。”商行舟轻声哄,“你嘴上说知道知道,然后就扣着我的肩膀,昏过去了。”   “……”   啊啊啊——   温盏心里的尖叫鸡一秒复活。   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一只小蒸汽机,红晕迅速蔓延至耳根,羞耻到不能言语。   “你别说了!”   “没关系,我周围没别人,陶也跟我有段距离,他听不见。”商行舟解释完,顿了下,低笑,“行,我不说了。你有没有起来吃点东西?”   “没。”温盏躺平瘫在床上,像一条委屈的小咸鱼。   她想不起来昨天做了几次,他掐她的腰,很深。   温盏趴在他怀里,不受控制地掉眼泪,商行舟动作缓了缓,低头亲她。他憋着劲儿,等她眼泪停了,比前头更凶。   后来她就有点断片。   意志昏沉,记忆断断续续。   “我出门前,在厨房给你留了吃的,放在餐桌上。”商行舟话筒里有风声,他还真没再提前头的事儿,嗓音低沉散漫,低声,“你热一热,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商行舟。”温盏耳朵烫得要命,躲在被子里,小声,“你今年几岁了,怎么好意思自称哥哥?你要不要脸?”   “你昨晚刚叫过。”商行舟耸眉,坏心眼地,轻声问,“才几个小时,这就不记得了?”   “……”温盏羞耻地咬被角。   她不说话,呼吸轻轻的。   商行舟大概能想象到她的表情,那种炸毛又不太敢咬人的小动物,让人想放在怀里把玩。   他稍稍正色,低笑:“我不逗你,盏盏。陶也这边要走流程,只剩今天一天了,所以我先带他过来,用不了太久。我早上出门前在冰箱上也给你贴了便签纸留言,你可能还没看见,但我不是故意跑掉的。”   他嗓音清澈,在风里说:“把我们盏盏一个人扔下了,是我不对。原谅我这一次吧,不生气了,好吗,盏盏?   温盏屏住呼吸,心脏怦怦跳。   他怎么能……这么温柔,这么蛊。   她有点迷糊,蜷着,完全无法招架。   “好”字险些脱口而出,前一秒,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   “你是不是在套路我?”温盏狐疑,“你想提前结束试用期,是吗?”   “……”商行舟喉结滚动,微眯起眼。   “不行,试用期是试用期,那个……那什么是那什么。在我俩正、正式复合之前,我还要再观察你一下,你保持警惕,不要松懈。”   温盏飞快地说完,不等他回复,挂断电话。   细白手指攥着被子,用力掀过头顶,负气似的,闷声藏起来。   忙音嘟嘟嘟。   商行舟愣了下,失笑,这姑娘胆子比过去大不少,现在敢挂他电话了。   回去之后,要摁住,使劲亲亲。   靶场空旷无人,青色的草在风中摇摆,有零星小士兵从旁边经过。   他收起手机,迈动长腿,走回陶也身边。   陶也放下枪,转过来:“队长,你是不是还有事?要是有事,你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   “没,你嫂子。”商行舟咬了根烟,点燃,青白烟雾在指间飘散,“不碍事,你继续打。”   是退役前最后一次了。   他向上提申请,让陶也在离开之前,打最后一次靶。   陶也想了想,放下枪:“队长,其实你不用太替我难过的。”   商行舟撩起眼皮,风从眼角纠缠着,卷过。   “我不做特种兵的话,也有时间能多陪陪家里人了。”他停了下,笑道,“我未婚妻之前一直想跟我结婚,现在正好也能把婚期定下来……对了对了,队长,我结婚的时候,你跟小温师傅一定要来啊!”   蓝天之中白云翻滚,夏天快要来临,风里有熏热的气息。   商行舟忽然想到,当初陶也来,他说:是因为祖国需要;现在他走,他也说:是祖国需要。   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商行舟下巴微压,低声:“你继续,我等你打完这一箱子弹。”   -   温盏真正下床,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接近中午,朝南的卧室慢慢有阳光照进来,洒在地板上,一室亮堂。   她迟缓小心地溜达进厨房,到门边探出一颗脑袋,嗅到椒盐虾绵长微甜的香气。   温盏微怔,小跑冲过去。   菜装在盘子里,被保温的盖子和倒扣的碗罩着,扒拉起来时,热气化成水。   商行舟做了椒盐虾,玉米排骨,豆皮小白菜,豇豆肉丝,以及一道牛肉羹。   电饭煲里装着蒸好的米饭,香喷喷,撒着一层青豆玉米粒。   “什么时候做的……”   他应该是大清早就走了,温盏完全没听见动静。   她把米饭盛出来,加热,餐厅里香气四溢。   排骨咬开,肉质意外滑嫩,一点都没有煮老。   温盏叼着骨头,忍不住,想。   跟商行舟结婚的话,是不是也挺好的,她完全不会做饭……虽然闹别扭嘴硬非要喊着说两人没复合,但该做的都做了,满脑子全是结婚的事。   温盏叹息。   家里就她一个人,她将白色餐桌清理出一角,把电脑漫画搬过来。   蜷进沙发里,叼着排骨一心二用,翻漫画。   落地窗外天空蔚蓝,春末夏初,暖风从窗台下滚过,带起漫画书页,哗啦啦。   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去,看到什么,她蓦地定住。   有些难以置信,温盏放下筷子,打开漫画,从看过的地方开始翻。   杨珂不喜欢她看这种邪门东西,家里除了她,不会有人再来翻动这些书。   于是她在漫画里,写了很多东西。   零零散散,字迹清秀,挤在空白处。   而如今,每一个写了字的地方,都多出一条小便签,藏在书缝里,笔迹来自少年,行云流水,棱角分明。   蔷薇花墙边初遇,温盏写:“不会说出去的。”   商行舟在旁边贴便签,一笔一划,回:“她好像中暑了,买了一瓶冰水,但不知道有没有喝。好热,看到W,觉得更热了。”   ——“后门,他在等谁。”   他回:“今天W也没有跟我打招呼。”   ——“被X抓到了,他果然不记得我。”   他回:“跑得这么快,那松香不还了。”   ——“他手里好多苹果,没有一颗是我的。也许把他的苹果放进胸腔,可以代替心脏跳动。”   他回:“想找W要苹果,或者送她苹果,可她还未成年?我好像一个禽兽。烦死了,提着这个袋子路过四遍了,她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好学生都不过平安夜吗!!”   从2010年,到2015年,两人分别。   六年光阴,跨越两千个昼夜,温盏每一句话旁边,商行舟都写了回应。   她记录一千条,他回应了一千遍。   几本漫画翻到底,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薄薄的信纸。   温盏打开,展平,忍到这里,眼睛不受控制,还是有水雾慢慢浮起来。   他写了很多遍她的名字。   他说:   “你已经照亮我了,在所有孤独的瞬息里。”   我那些灿烂的英雄梦想,燃烧的炽热心愿,因你而实现。   温盏同学,谢谢你出现。   谢谢你,降临到我身边。   -   温盏在餐厅坐了好久。   坐到椒盐虾都凉了。   她思考半天,默默收好漫画,擦干眼睛里的水汽,起身换衣服,打电话给商行舟。   那头很快接起来。   他大概已经离开靶场了,四下安静,男人嗓音清澈:“盏盏?”   “商行舟。”温盏声音很软,跃跃欲试,“我们去跳伞吧。”   中午有些堵车,高架上车辆排成长龙,城市群中,太阳能板折射出金属的暖光。   商行舟挑眉:“成。你吃饭没?我正在回来的路上了,你休息一下,我接你去基地。”   “吃了。”虽然就只吃了一点点……   温盏摸摸耳垂,有些没头没脑地,忽然问:“商行舟,我问你个事儿。”   “嗯?”尾音慵懒上扬。   “你跟我分开七年都没有再谈恋爱,那如果我没跟你复合,我跟别人在一起了……或者,你回来找我时,我已经结婚了,你怎么办?”她轻声,“你会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吗?”   商行舟微默,正午阳光斜斜照进车内,映得男人面部线条冷硬。   他勾了下唇,修长手指敲在方向盘,轻笑:“我当什么事儿,当然想过。不过我这人,你也知道,从小眼光高,要真跟人搭伙过日子,那我过不下去。我必须得找个我喜欢的。”   温盏屏住呼吸。   听他不紧不慢,慵懒道:“所以如果你已婚,那我肯定也没辙。大不了,我不跟你结婚了,就……你不介意红杏出墙的话,我也不介意的。”   温盏沉默半天,想了好久,才想明白他什么意思。   热气从脖子直冲脑袋,她喊:“商行舟!”   商行舟懒洋洋:“哎。”   “你说的是人话吗!”   “但你想想,道理是不是这个道理?”她生气也好软啊,撒娇一样。商行舟憋着坏,低笑,“你要是没结婚,我还能去抢;那要是已经结了,我不就只能……”   “商行舟!”温盏小声尖叫,“闭嘴,开你的车,不要跟我说话了!”   方向盘转个向,商行舟闷笑,低低应:“听你的,媳妇。”   -   回家带上温盏,商行舟驱车,前往城郊的极限运动基地。   也是纪司宴他们几个鼓捣的,可以在山坡上滑翔,或者玩降落伞。   一路向北穿过北城,抵达时,阳光弥散,已经是下午。   温盏蜷在副驾驶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在山上,四下空旷,山坡上野花盛开。   商行舟SUV嚣张地停在花丛里,靠在车门外抽了根烟,袖子被风吹得鼓起。   回头见她醒了,低笑:“昨晚没睡好?”   温盏:“……”   明知故问。   她生气地哼:“昨晚就没睡。”   “行,我的错。”商行舟立刻道歉,坦坦荡荡,低声问,“那昨天答应好的,今晚,还再来几次吗?”   “……”   温盏闷闷地移开视线。   背过身,商行舟微哑的笑声在风里飘开。   停好车,商行舟牵着温盏进基地。   都是熟面孔,经理凑过来给两人倒水。   温盏忽然想起:“你那个小战友的手机,我师兄修好了,今天早上刚寄给我。”   商行舟耸眉:“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一些照片和录音。”太敏感的内容也不会在手机上保存,温盏被他牵着往室外走,风融融的,有些燥,刘海被吹得东倒西歪。   她说着,去翻自己的背包,“我找给你看看。”   商行舟应声“好”,直升机已经在草坪上等,他从经理手里接过装备,帮温盏往身上绑。   她很瘦,一小只,装背带时,被他整个儿抱进怀里。   他没忍住,薄唇从她耳边轻轻擦过,在她脸颊停留了几秒。   温盏被他小臂肌肉硌到,皱眉,小小声:“商行舟,你身上好硬,你怎么哪里都硬硬的。”   商行舟闷笑。   他嘴唇停在她耳边,热气呼出来,帮她把鬓边碎发扫到耳后:“这样,以后你叫温软软,我叫商硬硬。你看怎么样?”   温盏放下手机,胳膊推他,平静点评:“你不要脸。”   螺旋桨转动,直升机升空。   温盏误触录音,简短的杂音后,手机内传来命令:   “我是中国空军,你已接近我领空,请立即离开,否则我将予以拦截!”   精简,有力,清晰。   温盏微怔。   恰这一秒,商行舟回过头,大掌覆盖在她手背:“温盏。”   他扶正她的耳机,忽然说:“你问我那个问题,其实,有个正经的回答。”   机舱门半开,风吹得人忍不住眯眼,往下看,已经离地面很远。   极目远眺,能望见北城四方周正的道路线条,阳光下,整座城市,安静地运转。   人们工作、学习、生活。   战争与硝烟,被隔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   “分开那几年,我不是没想过,你可能会跟别人在一起。”但太难受了,那时候他也没法回来,想到就觉得痛苦,“我只是想象,就接受不了。所以我开飞机,去了很多地方。”   庞大的、静默的沙漠,无际的、洁白的雪原。   他手握勋章,心里藏着玫瑰与爱人,在高空之上,寻找导航塔。   肩上的明月,融化在夜色里的星群。   长风浩荡,山川江海给他答案。   “边境永远缺人,我路过过几次,觉得,也挺好。”商行舟轻声,“如果我真的不能跟你在一起,就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去,余生孤身一人,不至于无事可做。”   去黄羊出没的地方,大雪常年没过膝盖的地方,水不能喝的地方,需要他的地方。   他说:“温盏。我会在千里之外,保佑你平平安安。”   熏风吹拂,温盏站在机舱口,长发束成马尾,仍被吹得乱糟糟。   心下震动,她偏过头去看商行舟。   抬眼间,瞥见他的侧脸。   这一眼穿过时间,仿佛回到十几岁的盛夏。   她白衫黑裙,背着红色的小提琴琴包,穿过光斑落满地的走廊。   隔壁班教室后门没关,高个儿的少年坐末尾一排,长腿伸在桌上,那么遥遥地,漫不经心地,朝她投来平淡陌生的一眼。   清俊的脸庞映在光影里,锐利且招人。   青春岁月,风都是燥热的。   温盏心脏猛跳,听见历史老师站在讲台上,一字一顿读:   “单刀赴会,万里关山,望诸君奋勇向前。”   商行舟默不作声,收回视线,永远漫不经心,把所有话都记在心里。   他是清澈的,热烈的,永不退缩的。   广袤山河,混沌的,我为你开,那些恒星,为你指明方向。   这世界上一切闪亮的、璀璨的东西,我会用你的名字,为它命名。   五月晚风热烈。   原来她那时看到的,是这样一张脸。   “商行舟。”群山绵延,温盏望着,轻声说,“我准备好了。”   商行舟侧脸过来,最后一遍检查她的降落伞。   热气浮动,他低笑:“你往前看。”   温盏转回去,身体一轻,下一秒,被吸进云团。   失重地下坠,风太大,温盏几乎睁不开眼。   但商行舟在身后,她胆子空前放大,看不清也要大喊:“商行舟!”   商行舟笑意飞扬,回应她:“哎。”   “我喜欢你!”温盏声音清脆,融进风里,“你试用期通过了!你可以正式上岗了!”   她想起初中,毕业那年。   朋友抱怨,商行舟给每个人写同学录,都写了一样的话,简简单单,就一句:   “知世不世故,历圆滑,弥天真。”   朋友嫌他敷衍。   温盏当时,酸溜溜地想:怎么会呢?就这种敷衍的同学录,她想要都没有。   如今,她理解了商行舟的一切。   少年有他的山与海,有不圆滑的,执拗的热血。   他等待着,洞悉着,追逐着。   在“喜欢”这件事上,同样没有天分,只有本能的天真。   温柔的夕光里,商行舟撑开降落伞。   耳边呼啸的风声一瞬间慢下来,温盏睁圆眼,看到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在暮色里如潮水般涌动。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低低落下来:“我的荣幸,商夫人。”   -   无数条交叠的时间线里,重逢千百次,我依然会一腔孤勇,向你奔去。   万千人海中,你永远是我的一眼最心动。   少年与爱,永不老去。   (《天真》正文完。南书百城,2022.9.15)   作者有话说:   ①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地、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by马克思   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望诸君奋勇向前。——by刘长春。原句:我中华健儿,此次单刀赴会,万里关山,此刻国运艰难,望君奋勇向前,让我后辈远离这般苦难。   ③知世而不世故,历圆滑而弥天真。——我忘记出处了,但不是我原创。   -   1、我年份算错了,把前文都改了改,顺带精修重写了点内容,看到修改不用重读。小温跟舟子分手时是大三,交换了一年才回国,所以他俩不是分开6年,是7年了。   2、小温写在漫画里的句子算不上日记,虽然跨越6年,但并没有准确的两千条那么多,“一千”也是个约数。不然舟子的便签纸……是塞不下的,会把漫画书塞坏 _(:з”∠)_   3、“退役前打完一箱子弹”是真实事件改写,非原创。   ——   好了!以上!   这本书写了好久哇,但写完之后总体上我是满意的,有几个原先纠结要不要保留的剧情,最后都写出来了。写完之后反复看,我很喜欢。   青春真好,希望大家也能知世不世故,历圆滑,弥天真。   番外明天开始更,最后!!!!!   我的vb是南书百城,下本开《温柔孤岛》可以提前戳收藏,大家也都顺手收藏一下南南子的作者专栏吧好不好哇那个收藏超级重要的!!!!谢谢你们!!!爱你们嘤嘤嘤qwq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