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女法医穿书后和男二he了》作者:十月海   文案:   法医谢箐穿到了一本架空年代文里,成了那个为衬托女主而存在的对照组妹妹。   为避免被狗血的主剧情波及,她火速离开家庭,住进宿舍,一头扎进刑侦事业中。   女主忙于恋爱时,她在解剖尸体。   女主忙于亲情时,她在解剖尸体。   女主忙于赚钱时,嗯,她也悄默声地跟着赚了一大笔。   就在她以为平安度过危险期,不再和主剧情有交集时,   书中那位即将“为女主痴、为女主狂,一往情深撞大墙”的男二忽然成了她的顶头上司。   于是,故事(事故)它又重新开始了……   檀易从未好好看过女主以外的女孩子,直到某天,他和谢箐共同面对某具“河漂”时,忽然睁开了眼……   谢箐:“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任何想法。”   檀易:“……”   ps:①本文架空!!!   ②谢箐,箐jing,一声   ③作者非专业人士,本文架空、案件虚构,若有专业性错误恳请指正。   ④弃文不必告知,谢谢了。   ⑤女主穿书后改变了剧情,男主从未爱过原女主,包括上辈子。   内容标签:强强 时代奇缘 天作之合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箐箐,檀易┃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女法医也有春天   立意:向战斗在一线的女法医致敬。   作品简评:   女法医谢箐穿到一本九十年代的年代文里,成了安海市局的见习小法医。虽然一切从头来过,但谢箐经验丰富、善于推理,很快就在市局打开了局面,在连环杀人案、重大杀人案、市医院毒杀案等案件中,她都起到了关键作用。原书中男二、刑警大队大队长檀易在不知不觉中情根深种,与谢箐开启了一段慢慢吸引、细水长流的爱情故事。   本文文笔朴实、流畅,画面感强。案件有逻辑,人设符合职业身份,代入感较强。男主严谨自律,雷厉风行,敢打敢拼。女主善良大气,专业知识过硬,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新时代女性的强大和自信。 第1章 搬家   谢箐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楼梯缓步台上,身下是柔软的棕色羊毛地毯。   一个容貌姣好、气质出众的姑娘抓着雕花楼梯扶手,一瘸一拐地走了上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谢箐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一个名字:谢筠。   她是这具身体的异卵双胞胎姐姐。   谢筠开了口,“谢箐,明明是你推我下楼在先,现在还想恶人先告状吗?”   她说“推”字时,有零星的口水喷到了谢箐脸上。   谢箐一阵反胃,用手背擦擦脸,赶紧站了起来,尽量模仿原主的语气说道:“什么叫恶人先告状,你没推我吗,那我后脑勺上的摔跌伤哪来的?你瞧瞧,鸽子蛋大的包。”   “摔跌伤?”谢筠眼里闪过一丝不耐,“谢箐,这是家里,不是你的警察局,更不是你血淋淋的尸体解剖室,你明知我和妈妈不喜欢你这样讲话,为什么非要这样说。”   “不好意思,职业习惯。”谢箐用下巴往谢筠的脚上示意了一下,“你崴了,我肿了,大家扯平,我先上去了。”   “你……”谢筠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谢箐知道她为什么惊讶。   一场意外后,她已不在现实世界,而是穿到了一本《重生在九五》的架空小说中。   谢筠就是该小说的女主,在她穿到原主身上时,这位恰好重生了。   姐妹俩关系不好,一个看不上法医,一个嫉妒对方可以在父母身边长大。   虽然没有大矛盾,但互掐是经常的事,心不合面也不合。   按照剧情,她应该对谢筠刚刚那句明里暗里贬低法医的话做出激烈反应,再推搡谢筠一次,以便让刚回家的母亲陈玥华看见。   但她不是原主,又看过小说,做不到感同身受。   而且,姊妹俩虽有矛盾,那也是父母一碗水端不平导致的,和谢筠本人的关系不太大。   冤家宜解不宜结。   她初来乍到,让一步也无妨。   谢箐脚下一动,准备往楼上走,但谢筠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谢筠的手上有冰冷黏腻的汗。   谢箐顿感不适,下意识一甩,“你好好说话,抓我做什么?”   谢筠立刻向后一步,右脚踩上了楼梯踏步。   “哈!”谢箐冷笑一声,右手翻转,反手抓住了谢筠,“小心点儿,再摔可就不关我的事了。”   “谢箐,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陈玥华回来了,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定了谢箐的罪。   这让谢箐想起了上辈子同样偏心的父母,她心里无比反感,松开谢筠,转身上楼了。   陈玥华怒道:“谢箐,你的规矩呢?”   谢箐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句,“我是爷爷带大的,乡下孩子没规矩。”   “你……”陈玥华吃了个瘪,“你爷爷是大学教授,不是乡……”   “啪!”楼上传来的关门声掐断了她的话。   谢筠一瘸一拐地下了楼,从陈玥华手里接过手提包,说道:“妈,算了吧,没多大事。”   陈玥华把皮包拿回来,“什么叫没多大事,你是古典舞演员,脚踝一旦出了意外,一辈子就完蛋了,你知道吗?”   谢筠想起上辈子,打了个激灵,她抱住陈玥君的胳膊,弱弱地辩解一句,“妈,我就是崴了一下,不用太担心。”   “那也要多注意。”陈玥华换上拖鞋,扶着谢筠在梨花木的中式沙发上坐下来,“又是因为什么?”   谢筠道:“我哥打电话回来,说明儿带我爬山,她听见了,吵着要去呢。”   陈玥华苦笑着摇摇头,“还以为毕了业能成熟一点儿,她也就这点出息了。”   谢筠挑了挑眉,“还是不一样了吧。如果是往常,她不跟妈妈辩出个一二三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依我看是变本加厉了,以前还叫一声妈呢,这可倒好……算了算了,不说她。”陈玥华把谢筠的脚拿到自己腿上,“要不要紧,妈带你去医院看看?”   谢筠试着转了一下脚踝,“不要紧,冰敷一下,再贴几副膏药就好了。”   陈玥华见她表情自如,丝毫没有痛苦的迹象,松了口气,“那爬山的事怎么办?”   谢筠“只是稍微有点疼,敷一敷,明天肯定好了。”   爬山只是借口,其实是陈玥君给儿子下了任务,让他给谢筠扩大交友范围。   上辈子谢筠怕崴伤加重,没敢去,谢箐去了,导致她和那人错过了一辈子。   为了他,她也要走一趟。   再说了,明天一整天都有雨,不到山脚就会下起来,届时车子直接开去宾馆,她也玩一天扑克就是。   ……   谢箐关上门,先把室内打量了一番。   房间在北侧,太阳照不进来,比外面凉快几分,面积二十平米左右,没有独立卫生间。   家具不错,酸枝木古典家具,一米五的床上铺着富贵的大牡丹花床单,窗帘是金丝绒的紫红色窗帘。   除老气外没别的毛病。   如果原主还在,绝不会同意她的话,毕竟南面就是谢筠的——因为连着练舞室,总共五十多平米,而且独卫。   原主回来时正是秋季,房间阴冷,曾提出要去西侧客房住,被陈玥华以哥哥在那边,以及陈家表哥经常过来,不好随意挪动为由拒绝了。   陈玥华不是存心虐待原主,但对原主没多少感情,懒得操心也是事实。   “唉……”谢箐叹了口气,怎么就穿到小说里了呢,家庭关系还这么复杂,早知道就不看这种无聊的小说了……打住,也没什么可抱怨的,活着总比死了强,还是想想日后怎么办吧。   思谋片刻,谢箐拿定了主意:她要马上离开谢家,住到宿舍里去。   原因很简单。   她对谢家人没有加期待、没有感情,演不出爱恨交加的戏码。而且,这本书以发家致富谈恋爱为主,原主起到的主要是对照组的作用——谢筠靠先知先觉的金手指挽救了自家公司,嫁给了上市公司的年轻老板,舞蹈事业、服装事业风生水起,而原主听了陈玥华的话,辞掉法医工作,与一家小企业的二代联了姻,那二代吃喝嫖赌样样在行,她打掉牙往肚里咽,委曲求全,靠娘家和孩子妈的天然身份勉强稳住了家庭地位。   她对当傀儡没有兴趣,不如尽早离开,脱离原书剧情,靠作者赋予女主的金手指,赚点小钱钱,好好过自己的小日子。   谢箐在大衣柜的纹饰上摸了又摸,“走了就看不到这些精致的家具了,好可惜。”她遗憾地感叹一句,打开门,从底层取出一只玫红色镶边的行李箱,把工具书和几件日常换洗衣物装进去,便提着箱子下了楼。   娘俩正坐在客厅吹风扇,喝冷饮。   陈玥华见谢箐提着行李下来,脸色一沉,杯子往茶几上一磕,“你这是做什么?”   谢箐笑笑,“没什么,当警察工作时间不定,家里住的偏远,师父给申请了宿舍。”   一提起工作,陈玥华就扶额,“干什么不好,非干法医,将来找对象都难。家里不缺你那点工资,辞了吧,去你爸的公司做打字员都比那个强。”   贬低法医工作已经是谢家的老生常谈了。   谢箐蹙起眉头,不咸不淡地说道:“你们聊,我走了。”   陈玥华被她晾起来了,脸面上下不来,“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她是国内著名的舞蹈家,总是细声细气地讲话,这般粗鲁还是头一次。   谢箐知会一声也就罢了,她瞥了幸灾乐祸的谢筠一眼,径直出了大门。   门关上了,客厅里安静了片刻。   陈玥华道:“筠筠有没有觉得谢箐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谢筠点点头,“她醒来后我就觉得不一样了。”她默默回忆一番上辈子的事,“如果是以往,妈妈让她辞职,她肯定要发脾气的吧。”   难道谢箐也重生了?   谢筠忽然打了个哆嗦。   陈玥华见她脸色青白,眼神飘忽不定,赶紧抓住她的手,“筠筠不怕,她要是再敢动手,妈妈让你爸爸教训她。”   谢筠不怕,就是觉得委屈。   老天爷既然怜悯她,让她重生,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为什么又让谢箐重生呢?   上辈子她因车祸伤了腿,再不能跳舞,重度抑郁三四年,三十一岁病亡,谢箐可是开开心心地在婆家的公司做到了行政总监,孩子都生了两个。   这不公平!   她眼里翻滚着泪花,带着哭腔说道:“妈,不用了,不能全怪妹妹,她在爷爷身边长大,跟我本来就不亲,再加上做了法医,心里不痛快也是有的,我是姐姐,言语间应该更谨慎一些。”   说完这一句,她的心情又好了。   谢箐回家时已经上高中了,学不了跳舞,就一心想在学习上压倒她,万万没想到,她想念医科,却因一分之差被调剂到冷门的法医科,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的确应该更‘谨慎一些’,瘸子面前不说短话和闲谈莫论人非,都是一个人的基本素养。”谢箐推门进来,朝陈玥华点点头,“我忘记拿水杯了。”   谢筠胀红了脸。   陈玥华恼羞成怒,“我是你妈,还说不得你了?”   谢箐拿起茶几上的红色保温杯,“您当然可以,请继续。”   她毫无诚意地扔下一句,脚下不停,又朝门口去了。   陈玥华被气得口不择言,“就你这个样子,还敢肖想你哥的同学?依我看,这辈子你都别想嫁出去了。”   “您操心谢筠就好。”谢箐的语气毫无波澜,关上门走了。   谢筠狐疑:“妈,她这是什么意思?”   陈玥华也不知道,只好安抚谢筠,“只要你能去,你哥就不会带她,放心吧。”   ……   谢箐故意留下模棱两可的话让母女俩去猜,自己则抛下谢家一切,哼着乱七八糟的歌去了公交车站。   谢家在丰城最东端的卧龙小区,距离海滨浴场不到三公里,但离安海市公安局可远了,至少三十公里。   好在她运气不坏,往常要等一刻钟的161公交车,今天三分钟就到了。   ……   因为是星期六,宿舍楼里安安静静,楼道一个人没有。   谢箐把行李箱拖上三楼,从皮包里翻出3011房的钥匙,打开门锁,进了房间。   房间和其他宿舍一样,差不多三十平米,四张床,四个柜子两张桌子,没有独立卫浴。   但好在局里新人不多,住宿舍的也少,原主仗着法医助手的身份得了一个单间。   原主已经领好了被褥——一整套军绿色,整整齐齐地摞在床头。   谢箐把行李简单收拾一下便出了门。   “诶,谢箐,你怎么也来得这么早?”对门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清清爽爽的年轻姑娘,“我东西没带全,想去买点儿,你去不?”   谢箐笑道:“正要去呢,我们一起吧。”   这位叫黎可,中等身形,大眼睛圆脸嘴唇微厚,第一印象开朗帅气。   她是警察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和谢箐同是22岁,二大队的小新人——谢箐的法医五年制,但她早上学一年。   二人肩并肩下了楼。   黎可看一眼手表,“快五点了,只能去小卖部了。谢箐,明儿陪我去趟商场吧,我爱出汗,衣服脏的快。”   “好啊。”谢箐不喜欢原主的品味,更不喜欢原主模仿的谢筠的品味,所以带来的衣服不多,欣然应允了。   第二天一早就下雨了,二人冒雨去了友谊商场,逛小半天,临到午饭前满载而归。   谢箐回到宿舍,正要整理柜子里,就听见一个刺耳且单调的“哔哔”声响了起来。   嗯?   没开电器啊!   谢箐倾听片刻,从皮包里翻出一个bb机,小小的显示屏上写着:马上来解剖室。   电话号码不是熟悉的,但找她去解剖室的除了原主的师父没别人。   来活儿了!   谢箐不敢耽搁,东西往柜子里一扔,背上包提着伞就出了宿舍。   作者有话说:   预收文小广告   书名《女法医自救手记(穿书)》   女主篇   一觉醒来,法医欧阳芮变成了年代文中的暴发户女儿,将一出场就暴毙了的女炮灰。   原主是市局一名不被待见的小警员,经常独来独往,上班没多久便遭坏人绑架,故事还未正式开始就被撕了票。   欧阳芮穿过来时,就是原主被巨石拖到水底的时候。   她解开绳索,迅速完成了自救。   从此,她独自对这桩绑架案展开了调查,慢慢发现,这桩案子远不是谋财那么简单……   男主篇   向驰是女主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作为一名曾经的卧底人员,向驰被黑恶势力报复,惨遭绑架,就在他绞尽脑汁勉强逃出魔爪,罪犯对他穷追不舍时,被大学时给他递过情书的小学妹救了。   “我家破产了,我现在只是个警察。”   “你放心,我家也破产了,而且我也是个警察,年少轻狂的往事就不要再提了吧。”   “那……谢谢你?”   “不客气!”   很快,他们在同一个警局见面了。   又很快,他们在a城的高档小区见面了。   向驰尴尬道:“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以后一定会还的。”   欧阳芮毫不在意:“人情就算了,我只有一个要求,日后你我王不见王。”   向驰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他觉得自己草率了,决定拼着不要脸,也要把那个没心的女人抢过来。   2022.6.25 第2章 师父   警察局没有专门的法医解剖室,解剖都在殡仪馆进行,而殡仪馆在城市最西边,从警察局坐出租车过去,顺利的话也要三十多分钟。   原主没去过殡仪馆,更没去过解剖室。   谢箐打听好几个人才找对地方。   走廊很长,光线阴暗,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尸臭味。   虽然难闻,但这是谢箐熟悉且擅长的领域,进入其中,她便感觉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有了一丝安全感。   “咚咚。”她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有人说“请进”后推门而入。   屋子不大,臭味浓郁。   两张解剖床,靠窗的一张上躺着一具男性尸体。   床边站着三个人,其中一个长脸、白皮肤、一脸倦容的中年男子,就是原主的师父曹海生。   “师父。”谢箐打了个招呼。   曹海生侧过脸,目光在谢箐身上一扫,给其他两位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小谢。”   两位男法医一起朝谢箐点点头,年轻一些的法医还开了个玩笑,“好啊,这回我们法医也有美女了嘛。”   曹海生不接他的话茬,神色淡淡的,“这二位是开发区分局的安法医和丁法医,你赶紧准备一下。”   谢箐行了个礼,“安法医、丁法医好。”   她与男法医打交道多年,知道曹海生嫌弃她了——她穿了件淡蓝色连身长裙,脚下一双白色中跟皮凉鞋,原主的容貌阳光明丽,留着及腰的长发,一看就是娇娇女。   她想换衣裳来着,只是原主没有合适的,新买的衣裳合穿,她却不想就这么祸害了。   外表被挑剔了,工作能力绝不能被质疑。   谢箐放下包,摘下一件白大褂飞快地穿上了。   曹海生道:“我们开始吧。”   丁法医抢先拿起剃刀,“我来剃头。”   “师父,我剃头的功夫还不错,我来吧。”谢箐戴上了口罩。   剃头这种小事,一般都是谢箐这样的助理法医做的,丁法医停下来,用目光和曹海生交流了一下。   “你?”曹海生很意外,迟滞片刻,到底同意了,“也好,你剃头,小丁记录。”   “行。”丁法医答应了。   谢箐带上手套,走到死者头部,熟练地剃了起来。   死者是名男性,四五十岁,地中海发型,发量少,她三下五除二剃了个干净。   而这时的曹海生刚检查完一整套衣物,他惊讶地说道:“练过?”   “嗯。”谢箐撒了半个谎,“我爷爷活着的时候,经常给他剃。”   原主没剃过头,但爷爷确实去世了。   曹海生没再说话,看了眼旁边闲置的照相机。   谢箐领会精神,拿起相机,找准时机和位置,咔嚓咔嚓拍了起来,顺便还把尸体表征看了一遍。   死者枕部有伤,按压时有骨擦感,但生活反应轻微。颜面肿胀、发绀,甲状软骨下方有明显的两道勒痕,一道浅,另一道又细又深,应该是致命伤,也是生前伤,勒沟光滑可辨,深度较一致,呈暗褐色皮革样。   腹部明显隆起,眉毛、脸、不可描述部位有一团一团的卵--苍蝇和幼虫被清理过了。   身体正面没有大面积挫伤。   谢箐推断,死者头部的伤是死者濒死时,凶手处理死者遗体时所致,凶器应该是2.5的电线。   ……   安法医用咬骨钳夹断肋骨,打开了死者的胸腹腔:内脏瘀血严重。   曹海生解剖颈部,他下刀稳健准确,各种组织被一层层剥开,很快就露出了甲状软骨和环状软骨,二者都有纵向骨折。   以上两点与脖颈的勒痕互相印证,死者的确死于机械性窒息。   丁法医放下尸检表,“胃这一块我来吧。”   提取胃内容物是非常恶心的一件事,也是助理的工作之一。   谢箐看向曹海生,主动请缨。   曹海生问:“你可以吗?”   谢箐道:“可以。”   曹海生同意了。   谢箐取来一只容器和一把勺子,用勺子把胃里的东西舀了出来。   胃内容物散发着酸腐的臭味,酒精味和鱼腥味夹杂其中,清晰可辨。   谢箐用筛子筛了一遍,“死者喝酒了,肉、鱼、菜都有,内容清晰,几乎没有消化,从胃的充盈程度来判断,死者应该死于末次进餐后。”   丁法医记录下来。   安法医依旧有条不紊地操作着,“十二指肠几乎是空的,我再看看小肠和大肠。”   小肠有未消化的食物,但已经看不出什么了。   大肠空了——内容都在裤子上。   曹海生总结道:“根据尸体上的幼虫长度判断,可以确定死亡时间在三天前,结合胃内容物的情况应该九月三号的傍晚,大家有疑义吗?”   丁法医停了笔,“我同意曹哥的意见,傍晚吃饭,深夜抛尸,符合一般人的行为逻辑。”   安法医沉默着点点头。   曹海生继续:“我在衣物中没有任何发现,但死者两侧磨牙各修补过一颗,拔过智齿,我们可以画个像,去医院和诊所打听打听。”   丁法医问:“曹哥,万一不是本市人怎么办?”   “那就只能发公函,请求各地协查了。”曹海生拄着解剖床的边缘,审视着死者的右手,“死者指甲干净,指腹和右手中指握笔处均无老茧,脚上的老茧倒是不少,你们猜猜,这人是干什么的?”   谢箐明白了,这是具无名尸,首先要做的是找到尸源。   她给衣物拍了几张照片。   上衣是浅蓝色半袖衬衫,下衣搭配了土黄色休闲裤,鞋是七成新的鳄鱼皮凉鞋,还有一块发黄的脏手绢。   衣饰质量都不错,时下中年男人的时髦单品。   死者即便不是有钱人,也是小康以上。   那么,他是做什么的呢?   丁法医给出两个答案,“体育老师,走街串巷卖东西的?”   谢箐:“推销员?”   曹海生满意地笑笑,“从此人的年纪和衣着打扮上看,推销员的可能性更大。”   “小姑娘脑子转得很快嘛。”丁法医赞了谢箐一句,又道,“哎呀,那岂不是更不好找了?本市的、外市的都有可能。”   曹海生沉吟片刻,“三天了,各地派出所都没接到过报案,死者是外地推销员的可能性很大。凶手有预谋的杀人,很可能与劫财有关。”   安法医也开了口,“有没有可能是搞批发的,到时间来结账了?”   丁法医竖起大拇指。   曹海生道:“这个更有可能,订货补货加收账,符合情理,另外……”他指了指衣物,“上衣没有撕扯变形的迹象,鞋上没有踩踏的痕迹,尸体表面无大面积挫伤,索沟也只有两道,说明凶手偷袭了死者。死者剧烈挣扎,绳索移动,凶手便加大力量,并立刻占了上风,凶手很强壮啊。”   “我同意曹哥的意见。”丁法医在尸体上比划了一下,“把喝了酒的大块头轻易控制住只怕不那么容易,我们要不要化验一下胃内容物?”   “当然。”曹海生摘下手套,“小谢有什么看法吗?”   谢箐心想,他不问安法医却问自己,应该是试探斤两的意思,便道:“我看死者的指甲缝十分干净,凶手会不会清理过?”   “哎呀,还真是。”丁法医用拿笔的手点点谢箐,“言之有理。”   “很好。”曹海生眼里的笑意大了一些,“你把样本取了,马上送去技术室。”   “是。”谢箐把相机放好,取好样本放在小坤包里。   脱下白大褂,她迟疑了一下,到底问道,“师父,这……怎么办?”   曹海生道:“带回去洗一洗,回头还挂这儿。”   “好。”谢箐脱下来,卷一卷便拿在了手上,与三位法医略一鞠躬,离开了解剖室。   门关上了。   丁法医问:“曹哥,小谢真是新人?”   曹海生道:“当然,今天第一天。”   丁法医和安法医对视一眼,“乖乖,那可是厉害了,一步不错,瞅着比进来一两年的还熟练呢。”   曹海生笑了,“不过剃个头、观察细致些而已,不忙着夸。再说了,女孩子干这行总归不方便,看着家境不错,还不知道能坚持几天呢。”   丁法医深以为然,“确实,这姑娘衣着打扮不俗,真不像能长干的。” 第3章 一起   殡仪馆偏僻,谢箐等很久才等到一辆回去的出租车。   在车上,她对此案想了很多。   关于死者。   她同意师父和安法医的看法,死者是推销员的可能性极大。   安海市是地级市,商业比较发达,推销员的数量绝不会小,想在短时间内找到尸源极难。   再说凶手。   如果凶手清理过死者的指甲,说明其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在这个年代,dna技术并未普及,懂得可以通过血型或dna确定罪犯的应该不会很多。   他可能是知识分子,从事警察相关职业的,或身边有这样的亲朋好友、知道一些凤毛麟角的人,还可能是喜欢刑侦题材电视剧和小说的人……   死者不能确定身份,城市摄像头没有覆盖抛尸区域,很难通过查找运尸交通工具确定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只有通过大面积的排查和走访才可能找到线索。   回到警察局,谢箐把胃内容物送去技术室,和技术室的马璇马大姐聊了几句,差不多两点半下楼。   她在一楼的卫生间洗了手,刚出来就听到楼梯上有人喊,“谢箐?”   这是黎可的声音。   谢箐转身看了过去……   黎可“噔噔噔”跑地下楼梯,“中午就没找着你,去哪儿啦?”   谢箐道:“我去了趟殡仪馆,刚从技术室下来,你呢?”   “殡仪馆,你去解剖尸体了?!”黎可有些兴奋,“是不是一个案子?我们这是开发区的,上面让我们二大队支援呐。”   那就是同一件案子了。   谢箐正要说话,就听脚步声大作,七八个警察接连下了楼。   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路过她们时停了下来,“小黎,这也是咱们局的新人吗?”   黎可点点头,“对,京华大学高材生,刑事科学技术室的实习法医。”   “女法医?”有人发出一个惊叹的声音。   一群已经跑过去的大老爷们慢了下来,纷纷回过头,朝谢箐看了过来。   谢箐招了招手,“大家好,我叫谢箐。”   “好。”   “你好。”   “小谢好。”   一干人乱七八糟地打了招呼,脚下不停,呼啦啦出去了。   黎可拉着谢箐往外走,“反正你回去也没事,跟我一起吧。”   谢箐很想和未来的同事熟悉一下,不过黎可是新人,她随口一说,自己却不能随便应承。   她看了那个年轻男子一眼。   年轻男子懂她的意思,笑眯眯地说道:“我叫李骥,车子够坐,小谢也一起来吧?”   谢箐客气了一句,“会不会不方便?”   李骥笑了,“方便方便,排查嘛,多个人多个力量。”   “走吧走吧。”黎可一拉谢箐胳膊,“咱俩正好一起。”   二人上了警用小巴,肩并肩坐在最前面的两个座位上。   坐在副驾驶上的中年男子问谢箐,“小姑娘怎么学法医了,不怕吗?”   黎可小声介绍一句,“这就是我们的黄大队长。”   黄大队长,黄振义,他带领的二大队的责任区是开发区,刑事侦查的一把好手,荣立过二等功。   谢箐昨晚在食堂吃饭时策略地打听了一下警察局的重要任人物,这位就是其中一号。   至于书里的男二檀易,警察局暂时没有他的名姓,不知是没来,还是在其他分局——书上对男二工作方面的描写几乎没有,只说他是警察局的刑警大队长,总是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   谢箐不想和主剧情有交集,如果檀易在其他分局,她就彻底安心了。   “您好。”谢箐问候了一声,“当时想学医来着,但差了一分,阴差阳错地学了法医。”   小巴上响起一阵粗声大气地议论声。   “草,京华大学的医学院最牛逼了吧,就差一分,这是真学霸啊!”   “在咱们局也是头一份了吧。”   “目前为止,差不多。”   “赶明儿个取取经,让小谢给我闺女传授传授学习经验。”   “草,想得够长远的,还是你这老小子鸡贼。”   ……   黄大队长威风凛凛地扫了后面一眼,“怎么说话呐,局长说了,这俩姑娘都是咱局里的宝贝疙瘩,你们把人吓走了怎么整?!”   议论声顿时收了。   谢箐赶紧说道:“黄大队长,我们学法医的荤素不忌,没那么讲究。”   黎可也替她解围,“没错,我们学校法医系的姐姐各个是狠人,要打能打,要骂能骂,绝不含糊。”   黄大队长满意地抹了一把嘴角,“好,咱们当警察的就得这样。”   ……   车子走走停停开了半个多小时,在一条东西向的商品街街口停了下来。   黄振义拿起手包,“这里总共三十六家,咱们两人一组,每组查九家,小黎和小谢跟着我,出发!”   谢箐、黎可跟着黄振义下了车。   这里是批发市场,街道两侧如同夜市大排档一般,每家店铺门口都堆着大堆的货物,玩具、皮包、丝巾、文具、打火机、瓷器等,都是日用小商品。   谢箐私以为,跟这些商品相关的推销员未必能穿得起鳄鱼牌皮鞋。   但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况下,从这里查起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都在销售圈子里,知道的人越多,消息传递就越快,找到的希望也就越大。   她和黎可跟着黄振义进了第一家。   黄振义拿出一张复印的A4纸,上面有死者的素描画像,谢箐偷瞄了一眼,画像师的水平很高,基本上还原了死者的真实面貌。   黄振义亮出工作证,开门见山地对迎出来的老板娘说道:“大姐,我们找个人,您仔细瞧瞧,认得这人不?”   “这人谁啊,哎呀我知道了,在工地杀人的凶手吧?”老板娘一边问一边认真地看了看画像,“不认识,没见过。”   黄振义说:“这位是死者,大姐要是有什么线索千万要告诉我们。”   “嗐,怪可怜的,上有老下有小,就这么走了。”老板娘感慨了一句,又道,“我们虽然就在附近,可啥动静也没听见过,放心,要是有消息指定报警。”   黄振义道了谢,带着谢、梨二人出了店铺。   三人一家一家走过去,说辞都和第一家老板娘一样,九家连着跑,不到二十分钟就走完了。   往回走的时候,黎可往卖文具和玩具的摊位看了好几眼。   谢箐看得分明,便道:“不然你们先走,你想买什么我给你带回去?”   黎可一乐,“你也想买?”   谢箐道:“当然,纸和笔都没有呢。”   黎可不舍地看了玩具一眼,“我去问问大队长,要是……”   黄大队长就在二人一步之外,早把小姐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笑道:“还没正式上班呢,给你们十分钟,快去快回。”   “谢谢大队长!”黎可一蹦三尺高,拉着谢箐就往卖玩具的地方跑。   谢箐做法医多年,童心早就没了,玩具自然也无感,但宿舍里光秃秃,放一点装饰品也好,便挑了葫芦兄弟一大家子和正气凌然的黑猫警长。   黎可看着大咧咧,内心住着个小姑娘,圣斗士星矢、花仙子买了一大堆,一看就是家里不差钱的。   不差钱,买东西就快,不到十分钟二人就回到了车上。   黄振义往车后面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遗漏,吩咐李骥,“走吧。”   车子启动了。   黎可问:“大队长,有线索吗?”   黄振义摇摇头,“哪儿那么容易。”   李骥启动了车子,牢骚道:“唉……这无异于大海捞针吧。”   黄振义道:“就你话多,开你的车吧。”   李骥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回到警局,二大队暂时没有其他任务,谢箐和黎可不值班,下车后就打算回宿舍了,二人拎着大包小包往里面走。   才走几步,就见一辆奥迪小轿车的车门开了,里面下来一个高高大大、穿着名牌牛仔装的年轻人。   “谢箐。”年轻人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帅诶,谁呀?”黎可贼兮兮地用胳膊肘撞了谢箐一下。   “我亲哥。”谢箐回她一句,朝谢宸走了过去,“大哥怎么来了?”   兄妹俩感情不好。   原主掐尖要强,谢宸明显更喜欢温柔可人的大妹妹,姐妹发生矛盾时,他必定站在谢筠一边。   尽管如此,他也比陈玥华强些,尽量做到了一碗水端平。   谢宸打开后备箱,拎出一只篮子,“路上买了些新鲜水果,你拿去跟同事一起吃。”   “谢谢大哥。”谢箐接了过来,“今天玩得开心吗?”   “还行,在宾馆玩了一天牌。”谢宸取出钱包,抽出一摞递给谢箐,“这些钱你留着,不够再给我打电话。”   “这……”谢箐有些意外,伸手挡了一下,“不用了,我有钱。”   谢老爷子是大学教授,性格虽冷清,但很关心原主。   他怕原主受委屈,临走前在遗嘱之外将大半存款给了原主,剩下的才让几个孩子平分。   谢箐昨晚清点了一下,她手里有四十万定期存款,三千多零花钱。   谢宸坚持推过来,“你工作了,这是大哥给你买行头的钱,当初筠筠也有。”   谢箐心道,行吧,他刚答应借谢筠一百五十万,给她钱只是想平衡一下而已,不要不好,就礼尚往来吧。   谢箐接过来,顺手放到小皮包里,“谢谢大哥。”   谢宸眼里有了些许笑意,“自己在外面,多注意安全,放假了就回家看看。”   “好。”谢箐道,“大哥慢点开。”   谢宸打开车门钻了进去,“下周六是我生日,在万豪酒店,你来吧。”   谢箐记得这事,原主辞了职,当时是去了的,但她就未必了——书里主要人物都在,她避之唯恐不及。   她诚恳地说道:“如果局里没任务我就去,如果有……大哥也知道,我这一行确实晦气些,就不去给大家添堵了。”   谢宸是谢家唯一一个不怎么在意法医这个身份的人,但他不能不顾及其他人的想法。   “行,那到时候再说。”他关上车门,离开了警察局。   黎可问:“谢箐,你哥有女朋友没?”   谢箐耸了耸肩,“应该还没有。”   黎可的肩膀撞了她一下,“有机会给介绍介绍呗。”   “行。”谢箐爽快地答应了。   谢宸身高一米八一,英俊帅气,人品不坏,是个值得一嫁的正人君子。   作者有话说:   城市的名称改了一下,用英文字母代入感不好。 第4章 生日   周一上班,谢箐由曹海生带着去各科室转了转,熟悉一下工作环境,哥哥姐姐地叫了一番,随后就下县城去了。   ——同行的还有一位老法医,姓陈名谦,五十九岁,过了年就退休了。   他们去县城是为了伤情鉴定,谢箐负责打下手、做记录,工作内容乏善可陈。   从周一忙到周五,她跟着两位法医出两次差,做三个伤情鉴定(其中一个在本市),解剖两具非正常死亡尸体,直到周五晚上才闲下来。   谢箐锁好办公室的门,刚走到楼梯口,就见黎可火烧火燎地跑了上来,“箐箐快点儿,晚上有红烧肉。”   红烧肉是食堂大厨最拿手的菜,软糯香甜,谢箐和黎可极为青睐。   谢箐是吃货,精神一振,二话不说随着黎可往下跑。   刚到大门口,李骥追了上来,仗着身高腿长笑嘻嘻地超过二人,“你们跑快点儿,脚快有,脚慢无哦!”   黎可嚷嚷:“及格你不够意思,这时候难道不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她跟李骥叫骥哥,和“及格”谐音,索性就叫及格了。   李骥头也不回地说道:“打到了才能有福同享,你俩慢慢跑,不急哈。”   警察事务繁杂,有相当一部分人不能正点下班,谢箐赶到时,红烧肉还有大半,一人一份妥妥的。   二人打好饭菜,在李骥对面坐了下来。   李骥喝一口西红柿蛋花汤,“这一周都没怎么看见小谢,很忙吗?”   谢箐道:“一周五天,有三天不在局里,剩下的时间……”   考虑到正在用餐,她故意没说全,但足够李骥和黎可领会了。   中间她还跑了两趟银行和证券大厅,把书里提到的三只涨势最好的股票都买了。   她盘算过,靠这三只股票、四十万块钱,到年底时至少能拿到一百二十万。   到时候买辆代步车,剩下的买门市买房,靠租金就能过得比较滋润了。   黎可换了话题,“谢箐,出差有意思吗,我也想出差。”   谢箐苦笑,“不是伤情鉴定就是非正常死亡,到了就干活,干完了就往回赶,谈不上有意思没意思。开发区的案子怎么样了,有线索了吗?”   “哪儿那么容易。”李骥咽下嘴里的红烧肉,“开发区的同事和我们二大队加班加点的干,至今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谢箐道:“看来死者确实是外地推销员。”   黎可点点头,“人在外地,暂时联络不上也正常,如果死者和亲朋不睦,出来多久都没人惦记,这案子就更悬了。”   李骥道:“我们队长说了,死者若是推销员,所在公司的规模必定不小,涉案金额也必然很大,公司肯定着急。我们已经在内刊上发布案情了,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有的案子就是这样,能不能破和智慧无关,和经验也无关,必须等一个契机。   老警察们陆陆续续进来,三人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把饭吃完了。   李骥也住宿,三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宿舍楼。   刚到三楼,谢箐的bb机就响了,拿出来一看,她心里瞬间凉了一半。   信息是谢宸用手机发的,内容只有三个字:回电话。   如果不强求她去,就不会用这样的口吻要求回电话,估计是原主的父亲谢勋发话了。   谢勋不同意原主做法医,想让女儿进公司,嫁个好人家——谢宸的生日宴就是一次最好的劝说机会,或相亲机会。   不回电话肯定不成,太不近人情。   谢箐和李、黎说了一声,往楼下值班室去了。   和谢箐料想的差不多,谢宸的中心思想就一句:咱爸让你来一趟,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脱。   ……   周六警局无事,值班的也不是曹海生,谢箐找不到逃避的借口,决定往万豪走一趟。   她上午洗衣服,收拾宿舍,下午剪头发、买生日礼物,傍晚时分跳上了出租车。   谢家不算顶级豪富,生日宴也比较低调,只在四楼订一间小宴会厅,请了些亲朋好友。   谢箐赶到时,谢宸正和一个穿西装的酒店工作人员低声交涉着什么。   她等了一会儿,待那人走了才上前打招呼,“大哥生日快乐!”   谢宸有些意外,“怎么来这么早?”   “生日礼物。”谢箐把名牌领带的礼盒放到他手里,“今天不忙,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老话说得好,‘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决定来,不如早一点,帮谢宸迎来送往,也是亲妹妹的应有之义。   “箐箐懂事了。”谢宸感慨地在她肩膀拍了拍,“人来了就好,大哥已经安排完了。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   他拉出两张椅子,坐了下来。   谢箐坐在另一张上,“挺好的,一切都很顺利。”   这大概和谢宸事先预想的不一样。   他明显滞了一下,“你就不怕吗?”   谢箐道:“习惯了就不怕了。”   “可这一行不好找对象啊。”谢宸无奈道,“大哥的几个朋友相当不错,一会儿就到,到时候你留心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又猜对了。   谢箐莞尔一笑,“好,我看看。”反正也不常碰面,顺着说一句,能省下不少口舌。   谢宸松一口气,“筠筠对顾凌可能有点儿意思,其他的你随意。”   他的几个朋友中,顾凌是最优秀的。   但书的情节就是如此,谢箐对谢宸没什么好挑剔的,乖巧地答应了。   谢宸道:“箐箐真长大了。”   谢箐微微一笑,“主要是离开家了,心态平和了。”   “你……”谢宸想反驳,却又反驳不了,“咱妈是长辈,你是小辈,说你听着就是,针锋相对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谢箐不置可否,朝门口看了一眼,“好像来人了。”   来的是谢筠,和谢宸的朋友们。   谢箐跟着谢宸迎上去,还没到门口,就看到了谢筠防备的目光。   谢筠精心打扮过,画了眉、眼线,擦了浅棕色眼影和樱桃红唇膏。一席普鲁士蓝调和的浅蓝色纱质长裙,衬得其人面如玉、气质娴静,飘逸淡然。   谢箐朝她略略颔首,目光便落在那位穿着棕色休闲西装的年轻男子身上了。   此人就是男主了吧。   她记得书里是这样描写的:顾凌身材高大,五官深刻且凌厉,是那种无论在哪里都能一眼瞧见的存在。   凭良心说,尽管描写不甚细致,但意思绝对到了——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霸总式美男。   谢箐很想捉弄一下谢筠,但考虑到女男主的巨大光环就偃旗息鼓了。   为了一时痛快,搭上安宁的生活,不值得。   谢宸先把谢箐介绍给朋友,然后又亲自给谢箐做了介绍,“箐箐,这位是顾凌,秦杰,柴煜,这两位就不用介绍了吧。”   总共五个年轻人,不用介绍的两位是谢宸的高中同学,与谢家往来密切,原主认识,顾凌、秦杰、柴煜则是原主没见过的。   顾凌不用说了,柴煜是男三号,也喜欢谢筠。   秦杰是原主书里的老公,家境比顾凌差一些,瓜子脸、桃花眼,长相干净清秀,作为哥们儿也算讲义气,就是爱好广泛了些。   原主拿不下顾凌,脑袋进水一般地选择了秦杰——其实是作者为她做的选择,这样更有对照性。   谢箐一一打了招呼。   她本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能少说一句,就绝不多说一个字的原则,完成了接待任务,之后便以去卫生间为由隐遁了。   谢箐不想和谢筠、陈玥华面对面,就在卫生间里徘徊了半个小时,回到小宴会厅时宴席已经开始了。   谢箐在门口张望片刻,发现只有谢宸同学这一桌的上菜口有张空椅子。   她趁众人聊得起劲,悄默声地跟在上菜服务员的身后进了屋子,飞快地落了座。   这一桌都是谢宸的朋友,除之前的五位外,又多了一张陌生面孔——那人戴一副老式黑框眼镜,穿着棕色夹克、藏蓝色西裤,像个老干部。   谢宸正在和顾凌说话,那人也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谢箐觉得他八成是男二。   她作为半个主人礼貌地点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   谢筠在谢箐对面,顾凌身边,视线时不时地扫过来,防贼一般。   谢箐心里反感,顿时有了反骨,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她梳着小丸子头,露出好看的额头,柳叶眉、大眼睛,穿着款式简单的白色泡泡袖连衣裙,一点妆没化,和小姑娘一般无二,这一眼又可爱又淘气。   柴煜看得分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谢宸说道:“你家小妹妹还挺有意思。”   谢宸瞪谢箐一眼,解释道:“箐箐是我爷爷带大的,比筠筠淘气多了。”   谢箐对谢宸说什么不在意,她早就饿了,既然宴席已开,好好吃饭就是。   安海市临海,宴席以海鲜居多。   帝王蟹、皮皮虾、基围虾、龙虾、鲍鱼等,可谓应有尽有。   谢箐喜欢海鲜,但凡转到面前的都要来一筷子。   她很会吃,纤长的手指上下翻飞,不多时,骨盘上就多了一堆垃圾。   反观谢筠,人家斯斯文文地吃着鲍鱼、海胆蒸蛋,偶尔还夹一筷子清蒸比目鱼。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谢箐这才想起了自己对照组的作用来。心道,自己这个配角还挺尽职尽责,不知不觉就演回去了。   小宴会厅里其乐融融,大家都在边吃边聊。   只有谢箐和黑框眼镜男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安安静静地听。   股票、手机、汽车、房地产、酒店、美食……一干人聊的越来越琐碎,很快就有人提到了开发区工地上的那起杀人案。   “顾凌,那是你家新盘的地吧,有影响吗?”   “听说是抛尸,不要紧,暂时还不建呢。”   “案子破了吗?”   “破个屁,死者身份都没查到呢。”   “警察局也是废物……”   “诶,别瞎说。”   阻止话题的人是谢宸的同学江旭,他朝黑框眼镜男和谢箐这边看一眼,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们听说了吧,闫恒从米国回来了,现在做医疗器械生意呢。”   谢宸道:“他在国外有资源,国内有人脉,只赚不亏啊!”   谢箐若有所思,国内的医疗器械和医药行业也在起步,利润空间很大。   那么,死者会不会是医疗方面的推销员呢? 第5章 说嘴   酒过三巡,酒店经理带着小提琴手和三层蛋糕进了门。   切蛋糕,唱生日快乐歌,送祝福,小宴会厅里很是热闹了一番。   这期间,谢箐的大舅舅发现了谢箐,亲切地招手让她过去。   陈家人在艺术方面颇有天赋,陈玥华是舞蹈家,陈悦行是二胡演奏家。   谢箐还有两个姨,二姨是全职太太,喜欢八卦,大姨做酒店生意,名副其实的女强人。   原主喜欢大舅,对大姨二姨敬而远之。   谢箐不想去,但又不能不去,只好咬着后槽牙过去了。   陈悦行让谢箐坐在他和陈玥华之间的椅子上,和颜悦色道:“听说你在市局上班了,怎么样,还适应吗?”   “大哥!”陈玥华警惕地看了看周围。   陈悦行不轻不重地说道:“怎么,我不能和箐箐聊几句?”   陈家规矩大,老头老太太没来,陈悦行在这里就是老大。   陈玥华有些悻悻,“大哥误会了,我没那个意思。”   陈悦行不搭理她,继续往下说,“我打听过了,你这行苦得很,女孩子少,偏见多,你想好了吗?”   他也不赞成谢箐做法医,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谢箐道:“大舅,我在京大学了五年,学以致用,蛮适应的。”   “唉……”陈悦行叹了一声,“当家长的,没有不希望孩子好的,你明白吗?”   谢箐坚定地说道:“大舅放心,我都明白。”   “我会让你妈妈给你一个月时间考虑,如果你决定了,就不要半途而废,明白吗。”陈悦行摆摆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这话有最后通牒的意思。   谢宸的生日宴,不好破坏气氛,陈悦行敲打敲打也就罢了。   谢箐不以为意,回去继续吃喝,听八卦。   酒席八点多就散了。   晚辈们送走长辈,准备去金柜卡拉ok一番。   上车时,柴煜发现谢箐不见了,“谢宸,咱家二妹妹呢?”   谢宸道:“她有事,先回去了。”   柴煜有些遗憾,“怎么也没说一声,开车送她一趟啊。”   一干年轻人齐齐看向了他。   柴煜赶忙举起双手,“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谢宸忙着招呼客人没工夫,他妹妹不就是我妹妹吗?”   秦杰笑着打趣:“人家还小呢,你最好没有别的意思。”   “你知道什么。”柴煜打开桑塔纳的车门,“谢箐和筠筠是异卵双胞胎……”   “走了老柴。”黑框眼镜男在他肩膀一拍,“上车。”   “我就是有意思,谢宸也不会有意见。”柴煜到底把一整个意思表达完了。   秦杰看向谢宸。   “他说的没错。”谢宸道,“箐箐只比筠筠小十几分钟,就是看着小一些。”   秦杰若有所思地上了自己的凌志车。   谢筠和谢宸一起走。   关上车门,她说道:“哥,柴哥不是市长秘书吗?”   谢宸打着火,“是啊,怎么了?”   谢筠道:“感觉檀易对他很不客气。”   谢宸微微一笑,“他俩都是京城人,关系好吧。不过,檀易瞧着就傲,不好接触,家世比柴煜好也说不定。”   谢筠“哦”了一声,又道:“柴煜多大了,还没结婚?”   谢宸道:“二十八,如果他不在意咱们箐箐是法医,倒也合适。”   谢筠有些意外,试探着说道:“哥,箐箐有点任性,要是……”   谢宸摇摇头,“人都会变的,箐箐上了班,比以前懂事多了。”   谢筠想了想,提醒道:“工作的事箐箐可能不会妥协。咱们不如实话实说,省得到时候麻烦。”   谢宸道:“大舅说给她一个月时间考虑,依我看,先瞒一阵子,年底再说。”   柴煜的车上。   柴煜道:“真没想到,双胞胎也会如此不同,一个安静娴雅,一个像只小仓鼠。”   檀易瘫在副驾驶的椅背上,闭着眼,不声不响。   柴煜有些不满,伸手搡了他一下,“哥们儿,好歹给个反应嘛。”   檀易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她们是异卵,有什么好说的。”   “无趣。”柴煜抱怨一句,“你不觉得姐妹俩都很漂亮吗?”   檀易道:“谢筠是很漂亮,但人家的心思都在顾凌那儿,你没戏。我旁边那个没仔细看,就是觉得能吃,会吃,螃蟹壳啃得干干净净。”   “就这?噗嗤……”柴煜笑喷了,“你不是福尔摩斯吗?这次怎么这么草率。”   檀易道:“一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而已,有什么好分析的。”   “切~你懂什么。”柴煜不屑,“老檀,不是兄弟说你,这么多年了,就不能往前看看吗?”   檀易警告地看向他,“是兄弟就不要再说了。”   柴煜无奈,“得得得,不说就不说,我算是怕了你了。”   ……   谢箐让黎可call了她一下,接到消息后,便以有任务为由提前几分钟走了。   大概是说嘴打嘴,出租车刚到警局,谢箐将要下车,bb机又响了:   “速来临江路望江小区东偏门,曹。”   这是曹海生的call。   谢箐不敢耽搁,吩咐司机继续开,七八分钟后到了目的地。   临江路,顾名思义,在江边上。   望江小区是这一带最好的小区,风景优美,设施齐全,售价也不菲。   出租车停下来,谢箐将一开车门,就听到了一阵凄凄切切的哭声。   她快步走到堤坝边缘,朝声音来处望了过去。   青江水位不高,堤坝下有一条观光路,一群人拥挤在路上,隔着一条警戒带围观警察和法医办案。   曹海生正在和黄振义说着什么,二人旁边躺着一具身形不大的尸体。   这是施救现场,死的是个孩子!   谢箐心里一沉,快步跑下楼梯,从人群中间钻了进去。   “警察办案!”一个警察拦住了谢箐。   谢箐道:“我是见习法医,曹法医是我师父。”   黄振义吩咐道:“让她进来吧。”   谢箐边走边观察四周,没有痕检人员,只有看热闹的群众,确实是救援现场。   这种案子也需要市局刑警大队出面吗,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师父,我来了。”谢箐从包里取出纸笔,准备记录。   曹海生扶着腰蹲下去,从勘察箱里取出一只小手电,翻开死者的眼皮,“颜面肿胀、发绀,眼结膜、粘膜、浆膜有瘀点性出血……”   孩子大约七八岁,手臂上有鸡皮样皮肤,表皮发白,尸斑浅淡,嘴唇边缘有明显的挫伤,头顶有轻微骨擦感——都是生前伤。   因为抢救过,口鼻没有蕈形泡沫,胸部有局部凹陷,肋骨有骨折。   曹海生初步判断,其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小时——施救前已经死亡。   头部的伤为钝器所为,但溺死的可能性更大。   谢箐收好笔本,带上手套,帮曹海生把尸体放进尸袋里。   “琦琦呀,琦琦呀,奶奶对不起你,对不起呀!”一个老太太尖声大哭起来,一把推开身边的老头,朝江边冲了过去,“你等着奶奶,奶奶这就去找你!”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呜呜……”中年男子死死抱住老太太的腰,“不怪你,不怪你呀!”   “呜呜呜……”   四五个人放声大哭。   谢箐心里难受,不敢再看,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黄振义和曹海生的对话上。   黄振义对曹海生说道:“死者叫黄琦,今年八岁,平时由爷爷奶奶照顾,顽皮淘气,经常在小区里惹是生非。黄家晚饭比较早,黄奶奶做了虾仁炒蛋、糖醋排骨和凉拌土豆丝,不到五点就吃完了。黄奶奶一般会带着孩子在小区玩一会儿,天擦黑再上楼,大约六点,黄奶奶发现黄琦不见了。”   曹海生点点头,“行,我们先去殡仪馆,有情况再及时沟通。”   黎可周末回家了,李骥在。   他帮谢箐把尸体放到殡仪馆的车上,小声道:“这是大案子,已经第三起了。”   谢箐问:“作案手法一致,都是孩子?”   李骥道:“不都是孩子,但捂嘴、打晕、扔江里这套动作是一模一样的。”   “难怪你们来了。”谢箐自语一句,随着曹海生上了车,“回见。”   李骥挥挥手,“回见。”   ……   解剖室。   谢箐脱下死者的衣裳,交给曹海生检查。   她则剃掉死者头发,并重新检查了一下伤口:“条状挫裂伤,创腔内有灰砂,应该是砖块棱边击打所致,按压有轻微骨擦感,不致命。”   曹海生在衣物上没有任何发现,让谢箐把尸体翻过来,准备解剖。   谢箐照做了。   曹海生拿起解剖刀,刚一弯腰,便痛苦地站了起来——他有严重的腰肌劳损,又犯病了。   谢箐道:“师父,我来吧,您监督。”   曹海生迟疑片刻,到底放下了刀子,“行,你来。”   谢箐手执解剖刀,从颈下划到耻骨联合上方,刀快手稳。   打开胸腹腔,肺部体积膨大,肺内有大量泡沫状液体,其他脏器有瘀血……   谢箐划开胃部,取出两勺胃内容物。   胃内容物比较充盈,虾仁、肉、蛋形态比较清晰。   十二指肠有少量消化物。   她直起身子,放下解剖刀,“结合尸温、尸僵等尸体征象,死者出去没多久就遭遇不测了,时间在饭后一个小时内,五点到六点之间。除头部和口唇的伤外,无其他损伤,这说明凶手下手毫无迟疑,且力量远在死者之上,初步推断是成年人。”   “非常好。”曹海生做好记录,“缝合吧,我去给黄大队打个电话。”   谢箐操刀解剖是第一次,但缝合已经是第三次,他非常放心。 第6章 猜测   将近凌晨,师徒二人回到了警察局。   曹海生腰疼回宿舍休息,谢箐洗了澡换过衣裳,睡意全无,便去了趟二大队。   二大队是重案大队,成员们夜不归宿是常态。   谢箐进去时,李骥正孤零零地坐在一块大黑板前发呆。   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小谢啊,你也睡不着吗?”   谢箐拉了把椅子,“查到什么了吗?”   李骥摇摇头,“目前还没找到有价值的线索。   谢箐“哦”了一声,认真把黑板上的汇总内容看了一遍。   总共三桩案子。   第一桩,死者谷德成,男性,65岁,家在青江南岸福兴小区3栋。   94年3月12日傍晚,其在青江公园遛弯时失踪,13日下午,尸体从青江入海处打捞上来。   尸检结果:溺亡,头部有砖石伤,手脚有捆绑痕迹,后背、双脚有拖擦伤。   第二桩,死者阎丽芬,女性,56岁,家在青江下游龙湾村。   95年6月21日傍晚,其在从市里返回的路上失踪,6月22日早上,尸体出现在青江下游。   她的尸检结果与谷德成相似,但她的颅骨损伤更严重,溺水的征象不明显,可见其溺水时已经处于濒死状态。   第三桩就是黄琦案了,正是这个案子让黄大队把前面两桩联合了起来。   三桩案子有三个共性。   第一,杀人手法本质上相同。   第二,凶手的谋杀目标具备某种一致性——谷德成,经常在公园骚扰年轻女性;闫丽芬,经常在市里用讹人的方式诈取钱财;黄琦,调皮捣蛋,小区里的小孩几乎都被他欺负过。   第三,死者都在青江两岸居住。   据此,黄振义推测,凶手在这一带活动频繁,或者工作,或者生活,还可能有一辆车。   李骥托着腮,“你说,凶手是不是被这样的人伤害过?”   “也许吧。”谢箐问,“黄琦的生前活动轨迹掌握了吗?”   李骥道:“基本掌握了……”   黄琦在小区里出了名的难缠,带孩子的家长都不让自家孩子跟他玩,和他年纪相仿的大孩子不敢跟他玩。   所以,黄奶奶跟老伙伴儿们聊天时,他就一个人在小区里乱转。   17点40左右,有人在望江小区东偏门门口见过黄琦,说他自己往坝下去了。   这个点儿虽是下班时间,但望江小区的人大多走正门,不去偏门。不上班的人买菜做饭,更不会到东偏门去。   因为发现尸体的时间太晚,可以调查的对象有限,除此之外,暂时没有更多的消息。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17:40是最后一个时间节点。   谢箐靠在椅背上,“凶手是怎么把孩子骗上车的呢?他需要一个僻静的地方出手,青江沿岸又有哪些地方适合杀人抛尸呢?”   “那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只要说带他坐车玩,就足以让他上车了吧。”李骥起身从办公桌上拿来一张安海市地图,用夹子夹在黑板上,指点着说道,“这里是污水处理厂的排放口,平日比较僻静。这两处是高坝,坝下是深水区,比较危险,基本上没什么人去,这一处离望江小区不到三公里,我们怀疑黄琦就是在这里出的事,但黄大队带人去过了,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谢箐思考片刻,“从这些情况上看,凶手第一次出手就干净利落,有点出人意料。”   李骥一愣,“你的意思是,还可能有其他没发现的案件?”   谢箐道,“我只是胡乱猜测,还有……”她往周围看了看,确定办公室只有李骥一个人,“我个人认为,凶手可能是出租车司机,他经常在这一带蹲点,年纪不到三十,开全天,且结婚不超过一年。”   李骥惊呆了,“出租车司机?这个确实有可能,但为啥结婚不久?”   谢箐道:“从凶手前两次作案的对象来看,他是个嫉恶如仇的人,也可能是小时候被人这样欺负过,现在长大了,想替天行道。但孩子不一样,即便是熊孩子,那也是孩子,一般人下不了手。但如果凶手结婚了,有了孩子,他也许就能共情被黄琦欺负的孩子。”   李骥眨了眨细长的眼睛,“好像……”   北边一排办公桌后面响起一阵椅子的吱嘎声,一个人坐了起来,“非常有道理。”   “黄大队。”谢箐被唬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我只是……”   黄振义一摆手,“不要紧张,即便是猜测,也是一个侦查方向。”   还好,还好。   谢箐松一口气——有些老人儿喜欢摆资历,拼经验,不喜欢他人对自己的工作指手画脚,即便当时勉强接纳,也会有负面影响。   “坐吧。”黄振义在桌子上搭了半个屁股,大手抹了把脸,“我就喜欢听高材生分析问题,小谢还有别的想法吗?”   谢箐道:“线索太少,只有这么一点儿不成熟的想法,但……”关于无名尸,她很想说上一句,尽管不一定有用,可万一能帮上忙,办案人员就能少走不少冤枉路。   黄振义看得出她的犹豫,“你这孩子,吞吞吐吐干什么,有什么想法就直说,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谢箐问:“黄大队,开发区的那具无名尸找到尸源了吗?”   黄振义摇摇头,“没有,你有什么想法?”   谢箐道:“我今天去吃饭,听人说推销医疗器械比较赚钱,医院那边……”   “对啊!”黄振义一拍大腿,“就特么没查医院。”   ……   第二天中午,谢箐去食堂打饭时遇到了李骥。   李骥在她肩膀上重重一拍,“小谢,你一战成名了!”   “炸带鱼,谢谢。”谢箐跟服务员要了最后一道菜,“怎么成的名,分局找到尸源了吗?”   李骥赞道:“厉害呀,一猜就准。”   二人找了张空桌。   李骥道:“尸源找到了,案子就差不多破了。”   “不是差不多,已经破啦。”黄振义端着餐盘过来,在李骥身边坐下了,“死者是海市医疗器械公司的业务员,反抗时抓破了凶手的脸,已经认罪了。”   李骥佩服地看了谢箐一眼,“大队长,到底因为啥啊。”   “钱呗,还能为啥。”黄振义喝了一口枸杞茶,“凶手是管采购的,市医院要买一台价值上百万的进口设备,机器到了,尾款结了,死者不想给那么多回扣了,还以对方的公职相威胁,对方就起了杀心。”   “这是何苦?”李骥“啧”了一声,“死者公司不知道死者失踪吗?”   黄振义道:“凶手用死者的大哥大给家人和亲友发了消息,说他在等尾款,晚几天回去。”   李骥点点头,“难怪这么久没人报案。”   “哎老曹,坐这边。”黄振义朝曹海生招了招手。   曹海生扶着腰在他对面落了座,“黄大队,案子有进展了吗?”   黄振义道:“还在寻找黄琦最后的活动轨迹,出租车那边也在查,看看经常在望江小区一带活动的出租车有哪些。”   曹海生道:“有线索了?”他腰疼,在宿舍躺了半晌,还不知道最新情况。   黄振义笑道:“老曹,你这徒弟是个搞刑侦的好苗子,不如你让局长再招个法医,这孩子归我们二大队,怎样?”   曹海生夹起来的豆腐掉了,扭了扭腰,“不怎么样,小谢可是成手法医。”   黄振义朝谢箐竖起大拇指,“高材生就是高材生。”   食堂各桌之间比较紧凑,黄振义嗓门儿又大,不少同事看了过来。   太出风头了。   谢箐有些不好意思,“黄大队,我法医学的还成,别的就是随口一说,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才是真的。”   “这孩子还挺谦虚。”   “高材生就是不一样,脑子活,想问题也深刻。”   “话说得也没错,办案子确实讲运气。”   “可不是,小姑娘才来几天,法医那点事能整明白就不错了。”   ……   议论声不大,但还是听得见的。   黄振义的脸色不大好看,却也不好反驳,抱歉地说道:“瞧我这大嗓门儿。”   曹海生微微一笑,“吃饭吧。”   谢箐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另起了一个话题,“今天的带鱼很新鲜,师父和黄大队快尝尝?”   黄振义见她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释然一笑,“确实新鲜,做得也不错,外酥里嫩。”   ……   午饭后,谢箐回宿舍休息。   大约四点,bb机响了——二大队的电话,叫她去办公室开会。   有法医参加的,一般是案情研讨会。   谢箐不敢耽搁,立刻赶了过去。 第7章 烧烤   二大队会议室。   谢箐赶到时,曹海生和其他刑警已经就座了。   黄振义主持会议,他把到目前调查到的情况汇总了一下。   经过大量走访,刑警们得到了两条反馈信息。   一个钓鱼爱好者反映,18点左右,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带鸭舌帽的男子前后脚上了堤坝。   但那时他正在钓鱼,没注意孩子最终去了哪里。   而且,彼此间的距离在五十米以上,他也没能看清二人的长相,不确定孩子就是黄琦。   另一个骑自行车路过的男子反馈,他在那个时间段,看见一个男孩上了一辆红色夏利车,但他认为那辆夏利不是出租车。因为没多想,也就没有关注到更多细节。   这两条线索,只能证明一个带鸭舌帽的男子可能开夏利车带走了黄琦。   他们对凶手仍然一无所知。   三个刑警走了趟交通局,对全市的夏利出租车司机进行了初步调查。   年轻的出租车司机不在少数,总共三千多辆车,四千多司机倒班,光是三十岁以内的就有一半左右。   至于司机们是否结婚,什么时候结婚,因为资料更新不及时,很难在短时间内排查清楚。   所以,如果假设凶手是出租车司机,可以先在望江小区和青河一带进行排查,这需要大量的时间和人力。   黄振义说完情况后,老刑警杜准提出一个问题:“凶手是出租车司机,的确是合理推测,但也不能排除家在青江一带,跑短途运输、或者家里有私车的人,这个范围不小,我们还是得想想别的办法,尽量减少排查目标。”   黄振义道:“老杜提的这点很好,是得缩小,大家动动脑筋,除了腿着查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这个时候基本上没有监控,能有什么好办法?   十几个刑警,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就是没人发言。   黄振义在椅子上坐下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谢箐,他抹了把胡子拉碴的方下巴,笑眯眯地问道:“小谢脑子活,有办法没?”   一干老刑警齐刷刷地朝谢箐看了过去。   “嗯。”曹海生清了清嗓子,“小谢初来乍到,人还没认全呢,能有什么法子。”   他直接替谢箐挡了。   黄振义哈哈一笑,“你个老曹,这就开始护犊子啦。”   曹海生道:“实话实说。”   黄振义不以为意,“老曹有想法吗?”   曹海生道:“尸检只能看到那么多,爱莫能助。”   “你啊。”黄振义用食指点点他,随即脸上一肃回到了正题,“凶手已经杀死三个了,还对孩子下了手,上边很重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既然都没有好办法,就只能摸排了。李骥,你去趟档案室,在陈年积案中找一找。老杜,你带人走一趟交警大队,查查我市的红色夏利车车主,其他人全部上街,在青江一带全力排查符合条件的夏利出租车司机。”   ……   黄振义做完部署,负责黄琦案的刑警们便散会了。   谢箐和曹海生一起出了办公楼。   曹海生道:“年轻人有见解是好事,我之所以拦一下,是不想你锋芒太露,缓一缓再说。”   谢箐恭敬地说道:“谢谢师父,我都明白。”   曹海生略一颔首,“响鼓不用重锤。我先走了。”   他去自行车车棚了。。   谢箐也往宿舍去了,才走几步李骥就追了出来,“小谢,你闲着也是闲着,帮帮忙呗。”   “找档案?”谢箐有些犹豫,大家都是年轻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影响不好。   “我来了!我来了!”黎可背着大包,炮弹一般冲了过来,“听说又出人命案了?”   “对。”李骥开心了,“你爸告诉你的吧。”   黎可的父亲在检察院工作,消息比一般人灵通。   “是的。”黎可挽住谢箐的胳膊,“走吧,要干什么,我和你们一起。”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四楼档案室。   档案室面积很大,通风不错,即便如此,空气中也充满了陈旧纸张的霉味儿。   李骥轻车熟路地把谢箐、黎可带到最里面的一个架子旁。”   他把下面的两只大盒子搬出来,“这是最近几年未破的积案,我们找找看。”   黎可把包扔在架子上,往地上一蹲,“我们要找什么?”   李骥道:“找一些类似的案子,尸体丢在青江里的,或者用砖头把脑袋开瓢的。”   谢箐从李骥抱着的盒子里取出几份档案,飞快地翻了起来。   三人不再交谈,安静的屋子里只有哗啦哗啦翻纸张的声音。   大约二十分钟后,黎可道:“你们瞧瞧这个。”   谢箐和李骥一起围了过去——这是四年前发生在老城区胡同里的、一桩死者被砖头砸死的恶性案件;案发时间在晚上,凶手打完就跑,无目击者;死者是个混混儿,经常劫掠未成年;案件至今未破。   李骥坐了回去,“这个不太像。”   黎可问谢箐,“你觉得呢?”   不待谢箐回答,李骥解释道:“这种案子更像流窜作案,没线索,没证人,除作案工具一致外,没有更进一步的关联,即便真的与黄琦案是同一个凶手,也帮不上任何忙。”   “这倒是。”黎可心服口服地放下了档案。   其实,如果是同一个凶手,老城区可以成为排查条件。   不过李骥说的也很有道理。   谢箐点了点头,专心致志研究手头的档案。   ……   三人在档案室蹲了一个小时,什么都没找到。   李骥锁上门,“肚子饿了,吃饭去。”   黎可看看表,“都这个点儿了,估计食堂没什么好吃的了,我们去吃烤串儿吧。”   李骥道:“烧烤可贵,食堂免费,凑合吃一口得了。”   谢箐也想吃烧烤,“我请客,走吧。”   “这……”李骥迟疑片刻,“我还有事就……”   黎可推了他一下,“你能有什么事,大家是同事,又不搞对象,谁有钱谁请。”   ……   富阳商业街,是安海市著名的烧烤一条街,其中老王烧烤是最有名的一家。   三人找了张小桌坐下。   黎可要了三十个肉串和二十个板筋,李骥点了几样蔬菜和两个馒头,谢箐见二人客气,只好亲自出手,要了腰子、生蚝、羊腿,以及大虾若干。   东北烧烤非常有特色,羊肉焦香多汁,辣椒香辣适宜。   三人都是干饭小能手,肉串和蔬菜一上来就没,直到生蚝和羊腿上桌,速度才慢了下来,不锈钢大盘里也有了剩余。   李骥撕下一条羊腿放在黎可的盘子里,“吃啥补啥,明天肯定少跑不了。”   黎可问:“那档案这一块就放弃了?”   李骥道:“不然呢?”   黎可扁了扁嘴,“也是。”   谢箐自己撕了条腿肉放在嘴里,慢条斯理道:“我觉得可以去分局看看。”   黎可道:“四个分局呢,都看吗?”   谢箐道:“青江沿岸是凶手实施犯罪的核心地带,他要么在这一带生活,要么在一带工作,也可能既工作又生活。青江贯穿三个区,再加上一个古塔区,四个分局就凑齐了。”   李骥道:“那行,明儿一早我跟黄大队说说,争取去各个分局转转。”   黎可主动请缨,“你跑两个,我跑两个,我们分工合作,如何?”   李骥道:“那不如一起,两个人比一个人找的快。”   “也行。”黎可爽快地答应下来。   三人说得热闹时,老王烧烤的边缘地带又来了几个年轻人,柴煜、檀易赫然在列。   柴煜拿起扎啤杯,在檀易的杯子上撞了一下,“怎么样,这家烧烤地道吧。”   檀易浅喝一口,“不错,生烤比熟烤香多了。   柴煜道:“等你来了,我就有伴儿了。”   檀易拿起烟盒,在底部一拍,一颗过滤嘴香烟便跳出来半寸,他直接叼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快了,再有一个月吧。”   柴煜凑近两分,“怎么样,这次来有收获吗?”   檀易蹙起眉头,“没有。”   柴煜道:“安海地方不大,经济不好不坏,老百姓大多安居乐业、温和怕事,我觉得人不会在这里。”   檀易吸了口烟,“我认为恰恰相反……”   “你干什么?”一个清脆的呵斥声打断了檀易的话。   檀易停下话头,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大约十几米外,一个壮汉正在骂一个女学生模样的小姑娘,“小贱货,你瞎叫唤啥,再叫老子抽死你。”   小姑娘胀红了脸,“你还敢骂人?你是小偷!”   “谁是小偷,我特么偷啥了,你特么找死吧。”那壮汉抬起蒲扇般的大手,“老子揍死你!”   檀易站了起来,却被柴煜一把按住了,“不着急,有人……诶,那不是谢箐吗?”   “谢箐?”檀易狐疑地重复一遍。   就在这时,一男两女站到了小姑娘面前。   檀易这才瞧见,谢宸的小妹妹也在其中,小姑娘穿着运动鞋、牛仔裤、黑T恤,吃得满嘴油光。   那壮汉朝周围看了看,警告道:“小子,少特么多管闲事,小心连你一起揍。”   只见那个大眼睛圆脸的姑娘冷笑道:“看把你能的,忘记还有王法了吧。”   “王法?!操,那小贱货冤枉人你咋不说,觉着哥们儿好欺负咋的?”壮汉朝东边的一张桌子招招手。   那张小桌旁坐着三个人,各个贼眉鼠眼膀大腰圆,一看就不是好人。   小姑娘不服气,“我看得清清楚楚,你就是……”   谢箐一回身捂住了小姑娘的嘴。 第8章 抓贼   柴煜也站了起来,“还是小姑娘呢,谨慎些是对的。”   檀易点点头,默默往谢箐的方向走了几步。   柴煜也要往前,却被一个年轻人拉住了,“柴大秘,万一那男的不是小偷呢,这事儿闹大了只怕不好收场,不妨再看看。”   柴煜朝檀易扬了扬下巴,“不怕,只要有他在,这事咱就能掰扯得清。”   这边还在研究,那边已经动上手了,壮汉拎着大拳头朝黎可的脑袋招呼过去了。   “哎呀!”围观者发出一声惊呼。   “还敢欺负小姑娘!”李骥早有准备,单手抓住壮汉胳膊,右脚弓步,肩一抗,给那壮汉来了个过肩摔,“你也是个男人?”   “啊!”壮汉惨叫一声摔在地上,带起一股烟尘。   李骥单腿压上去,掏出证件,朝壮汉和其他三人比划了一下,“意图寻衅滋事,跟我走一趟吧。”   三个准备动手的男子吓了一大跳,转身就要逃。   黎可右脚一垫,追上去,抓住一人的肩膀,往回一带,“都不准走。”   那人心里有鬼,岂肯留下来,转身去抓黎可,想反击。   却不料,黎可的反应比他快,松开手,向旁边一晃,那人顺势追上来,黎可反手一个耳光,狠狠扇在那人脸上。   四个人被缠住了两个,剩下两个返回帮忙。   谢箐松开小姑娘,想要上前策应,脚下将一动,就见檀易和柴煜到了。   有警察在场,围观的人们胆子也大了,围上来,将四人牢牢困在中间。   一个男子知道不能力敌,便见风使舵,嚷嚷道:“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另一个也喊道:“对,平白被人诬陷不说,还要被警察打,没有王法了吧。”   被压住的壮汉则拼命挣扎,“我没偷东西,你们凭什么抓我。”   “老实点儿!”李骥脚下用力,踩实了他,“我不管你偷没偷东西,你对我同事动手就是不行。袭警,懂不懂?”   壮汉不服气,“我又不知道你们是警察,再说了,那贱货冤枉我,你怎么不抓她!”   李骥道:“是不是冤枉你,回警局再说,起来!”   一说回警局,剩下的两个人就怂了,又悄悄往后退了两步。   “二位,烧烤的钱还没给吧。”檀易拦住二人。   “你谁啊,少管闲事!”左边男子的手朝兜里掏了进去。   柴煜看得分明,提醒道:“他可能有刀。”   他话音将落,那男子已经把刀拿出来了,围观的人群顿时四下逃散。   檀易冷笑一声,飞起一脚踹在那人手腕上,那人手腕吃痛,刀子脱手,“嗷”的一声扑了上来……   檀易抓住他的右手向后一扭,一脚踹上此人的腘窝,那人便跪在了地上。   最后一个不敢恋战,拔腿就跑,却被堵在前面的柴煜一脚踹了回来。   他笑道:“既然是警察办案,就一个都别想跑。”   檀易按住手下的人,从其胸前的暗兜掏出一只皮钱包,在手里扬了扬,“谁的?”   隔了几秒钟,一个中年人骂了一句,“卧槽,好像是我的。”   这时候,老板应谢箐的要求,把几条麻绳送了出来。   几个人麻利地把四个小偷捆住了,李骥从他们身上搜出一个大哥大,两个bb机,三个钱包。   这种小偷小摸的犯罪,一般归基层管,所以人虽抓住了,但得交给派出所。   黎可和李骥把四个人带到一边,以免影响烧烤店正常营业。   柴煜上了前,和谢箐打了个招呼,“谢箐。”   谢箐道:“柴哥好,檀哥好。”   檀易点点头,就当打过招呼了。   柴煜问:“那二位是你朋友?”   谢箐道:“是朋友也是同事。”   柴煜有些意外,“你是警察?”   谢箐笑了,“算是吧。”   “算是?”柴煜看了檀易一眼,接收到后者的眼色后他不再追问,“行,有警察那股劲儿。”   谢箐心道,这做市长大秘的还不如刑警大队长有眼力见呢,是老坛酸菜太狡猾,还是柴犬太单纯呢?   她打算实话实说:“其实我……”   “铃铃铃……”柴煜的手包里传出了铃音。   柴煜打开包,立刻接通,跑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谢箐见檀易没有交流的意思,继续对小姑娘说道:“很多小偷都是团伙作案,你这样蛮干可不行,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不能凌驾于自身安全之上,知道吗?”   小姑娘不以为意,“姐姐,没事吧,抓起来不就好了吗?”   谢箐道:“这种小偷小摸关不了多久,将来出来了,打击报复怎么办?”   小姑娘这才知道怕了,“那怎么办?”   谢箐道:“先回家去,少出来几趟,城市这么大,想找个人也没那么容易。”   小姑娘白了脸。   她的一个男生同伴说道,“问题不大,大学马上开学了,你几个月不回来,这个事也就过去了。”   谢箐松了口气,“这就好了,吃完饭就回吧,日后小心些。”   几个男生女生道了谢,继续吃饭去了。   檀易问:“你作为警察,难道不该鼓励见义勇为吗?”   谢箐扭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可真高,比顾凌还高。   她也有一米七,头顶勉强到他下巴。   谢箐退了一步,平视他的眼睛,“那么点钱,不值得牺牲女孩子的人身安全,而且……”   “谢箐,今天不好意思。”柴煜收好电话,夹着包过来了,“单位有事,我得回去了,改天叫上你哥,咱一起聚聚。”   谢箐道:“好,柴哥慢走。”   “再见。”柴煜看了眼檀易,“你呢,怎么安排。”   檀易道:“一起吧。”   二人跟其他几人道了别,朝停在胡同里的桑塔纳走了过去。   柴煜道:“真没想到,小丫头居然是警察。”   胡同里黑,檀易警惕地看着四周,“估计是110接警员之类的,要不然就是派出所的户籍警。”   “不然呢?”柴煜反问一句,又道,“谢宸兄妹闭口不谈,原来是当了警察,这小丫头还挺有趣。”   檀易道:“这就能解释通了。”   柴煜不解,“什么解释通了?”   檀易道:“谢宸生日那天,谢箐明明早到,却又偏偏最后一个入席,之后又不顾长辈还在,以工作为借口提前早走。谢家不同意她做这份工作,她在躲他们。”   柴煜道:“这点儿小事,你分析它干什么,累不累啊。”   檀易上了车,“你替领导工作时不动脑、不分析吗?”   柴煜打着火,“得,我说不过你。”   ……   柴、檀离开不久,负责此辖区的派出所的人赶到了,他们感谢一番,给失主做了笔录,带几个小偷回去了。   三人重新坐到桌子前。   老板热情地把凉掉的烧烤拿去热了,还送了三大杯扎啤。   李骥问:“小谢,那几个人是做什么的,看着挺有派头。”   谢箐想了想,“拿手机的那个是市长秘书,动手的那个可能是警察,都是我哥的朋友,只见过一面,我不太了解。”   李骥吓了一跳,“市长秘书,咱们市?”   谢箐道:“咱们市。”   李骥又问,“那你哥是干什么的?”   谢箐笑了,“千万别误会,我家除了我,都不在公家干,他只是同学多罢了。”   李骥“哦”了一声,神色暗了下去。   谢箐知道,像李骥这样,经验不多,人脉不广,遇到问题找不到人商量,单打独斗,总会有种孤独感。   所以他才极力跟她和黎可抱团。   黎可的父母都是公务员,她哥又认识市长大秘,李骥自惭形秽了。   谢箐道:“我家人坚决不同意我当法医,给我一个月时间考虑,逼着我辞职呐。”   黎可和李骥毫不意外,彼此对视了一眼。   黎可喝了口扎啤,笑嘻嘻地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我们打了个赌……”   “大家开玩笑而已。”李骥拦住黎可的话头,“别瞎说。”   黎可不满,“谢箐没那么小气,怕什么。”   谢箐问:“赌我什么时候主动辞职?”   “你看你看。”黎可得意地笑了,“她自己也知道。”   谢箐问黎可,“你压了什么?”   黎可搂住她的肩膀,“我当然压你留下,及格说,你最多呆三个月。”   李骥红了脸,呐呐道:“我这还算多的呢,老杜说你能呆一个月就……”   他可能觉得自己失言了,赶紧捂住了的嘴。   谢箐正要埋汰他两句,bb机又响了,谢宸呼的她,内容还是三个字:回电话。   “当秘书的嘴这么碎吗?”谢箐不满,嘟囔一句,起身去店里找了部电话。   “大哥找我有事?”   “你告诉柴煜你是警察了?”   “对。”   “怎么,当警察很光荣吗?”旁边传来陈玥华冷嘲热讽的声音。   “当然很光荣。”谢箐的语气也冷了下来,“大哥找我就为了兴师问罪吗?今天没来得及,下次一定不让他们误会,告诉他们我不是警察,我是法医。”   谢宸苦口婆心,“箐箐,你这是何苦?咱家经商,将来帮不上你。”   谢箐道:“大哥,法医是门技术性工作,我很喜欢。你不觉得,跟死人打交道,比跟活人打交道省心多了吗?活人和活人之间隔着肚皮,即便是亲兄弟姐妹也有尔虞我诈,但我和死人之间就不一样了,只要我想,就能知道尸体能告诉我什么,我就能替他/她伸冤。”   那边的谢宸沉默了片刻。   谢箐清楚地听到谢筠的冷哼和陈玥华的拍桌子声,她唇角微勾,笑道:“我知道大哥的好意,但也请大哥尊重我的选择。如果大哥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同事还等着我回宿舍呢。”   “好,我先让咱爸回绝了秦家,你可不要后悔。”谢宸咔哒一声挂断了电话。   秦杰的动作还挺快,渣男而已,谁爱嫁谁嫁,反正她不嫁。   谢箐找老板结了账,脚步轻快地回到了小桌旁…… 第9章 你猜   星期一和星期二,谢箐跟着曹海生跑两趟市医院,参与了一个医疗事故的鉴定。   星期三,师徒二人闲下来,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办公室里。   谢箐给曹海生和陈谦各泡一杯绿茶,自己则弄了杯铁观音美滋滋地喝着。   “咚咚。”门被敲了两声,黎可扒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朝谢箐勾了勾手。   谢箐看一眼曹海生,曹海生从内部报纸上抬起头,“我没事,你去吧。”   谢箐便抱着茶杯出了办公室。   黎可拉着她往楼梯口走,“我和及格在老城区分局发现一桩案子,想让你看看。”   谢箐道:“黄大队看了吗?”   黎可小声道:“还没有,怕闹笑话,没敢说呢。”   大家都是小新人,理解。   谢箐跟着黎可去了二大队的办公室。   李骥早就准备了椅子,谢箐一坐下,他就把复印的档案推了过来。   谢箐喝一口茶,不慌不忙地看了起来。   死者是名男性,老城区人,五十六岁,有家暴史、酗酒史,不但打骂妻子儿女,有时还会对年过八旬的老父亲动手。   四年前的深秋,此人被人乱刀捅死,尸体在青江入海口被捞起时,已经出现了巨人观——高度腐败的尸体征象。   法医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至少在七天以上。   七天时间,足够凶手销毁不利证据了。   几经周折,分局刑警虽然找到了案发现场,却连一枚有价值的脚印都没能发现。   于是案子就成了悬案。   李骥见谢箐翻到了最后一页,问道:“怎么样?”   谢箐道:“有点像。”   黎可问:“怎么像的?分明只有死者混账和扔到青江是一致的嘛。”   “我是这么想的。”谢箐把档案翻回到尸检照片页,“凶手刺了十三刀,刺创分布随意,说明凶手杀人时心理准备不足,极为慌乱,这里、这里都是主动脉的位置,匕首刺穿后再拔、出来,必定会有喷射性血液喷凶手一头一脸,这种刺激一定会让人心有余悸。”   李骥明白了,“所以,这会促使他改进杀人方式。若果然如此,那起砖头砸人的积案,会不会是凶手的第二起?”   谢箐摇摇头,“不好说。我认为凶手从一这桩案子里能得到三个结论。第一,抛尸到青江,警察不好判断案发地;第二,尸体被打捞上来后,得到的关注度高,这对喜欢惩恶扬善的他是一种鼓励;第三,溺死这种杀人手段干净好用。另外,之前在档案室查到的砖头杀人案比这一桩晚,如果凶手看到新闻,并有了结合一下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可能。”   黎可心服口服,“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箐箐,你是不是辅修过刑事侦查啊。”   谢箐道:“想成为一名合格的法医,必须得是一个合格的杂家。”她又喝了一口水,“我说的不一定对,但我觉得可以向黄大队说明一下。”   李骥道:“成,等他回来我们就说。”   ……   晚上八点,谢箐从训练室回来,正打算去浴室洗漱,就见黎可蹦蹦跶跶地跑了上来,“箐箐,我也洗澡,你等我一下。”   谢箐答应了。   三分钟后,二人在浴室里坦诚相见。   “箐箐,你这身材可真好。”黎可羡慕地从上面看到下面。   谢箐遗憾地看了看对b,又瞧瞧黎可的锁骨以下,“比我大多了,还是挺好啊,而且你比我还高两公分呢。”   黎可没听懂她话里话外的玄机,噘嘴道:“哪里好了,你瞅瞅我的大腿根,名副其实的大象腿。”   谢箐关上木门,挡住其他女警好奇的目光,“赶明儿教你一套瘦腿的锻炼方法。”   黎可又高兴了,“别明天,一会儿你就教我。”   ……   洗完澡,黎可去了谢箐宿舍。   她坐在谢箐专门给外人准备的床上,说道:“黄大队觉得这桩案子确实和黄琦系列案有相似之处,但并案条件不足,所以就交给我和及格了。我和及格去当年的案发现场,以及死者家里走访了一下。”   说到这里,她卖了个关子,给谢箐抛了个媚眼,“你觉得我俩会有什么发现?”   “故弄玄虚。”谢箐给她挖了一指头百雀羚,“你既然问了,就肯定没有收获。”   黎可泄了气,有气无力地把雪花膏抹在脸上,“真没劲,你就不能配合一下吗?”   谢箐道:“你们的方向错了。”   黎可又有了精神,“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谢箐道:“凶手的第一桩案子,通常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他极可能住在老城区。你应该结合出租车司机或者从交警队拿到的夏利车车主信息入手,把年龄符合、地域符合的人圈出来,再做重点调查。”   黎可道:“那只怕也有不少人吧。”   “其实……”谢箐给她倒了杯水,在写字台旁坐了下来,“我还是倾向于凶手是出租车司机。”   黎可盘腿坐起来,“为什么?”   谢箐道:“出租车司机消息传播快,拉客、等活儿时见闻也多,便于锁定谋杀对象。”   黎可问:“老杜不是说……”   谢箐挑了挑眉,“老杜说的是道理,而不是手段,但他绝不会拒绝先从出租车司机查起。”   黎可沉默了,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水,“我明白了。”   谢箐打开工作笔记,用钢笔上写了几个字,“不用往心里去,你师父对你不是挺好吗?”   提起老刑警刘丰,黎可有点委屈,“我师父不爱说话,有事也不叫我,他好像不待见女孩子。”   谢箐随手在纸上画了个小人,小女孩穿着睡衣,抱着膝盖,哭得泪花满天飞,“老刘是个老好人,你是女孩子,他可能怕你受伤,你多表现表现,拿出烧烤店打小偷耳光的气势来。”   “这倒也是。”黎可点头,“我爸早就告诉过我,女孩子在刑警队不好混。”   谢箐握了握拳头,“我看好你,加油!”   “加油。”黎可放下杯子,凌空蹬了蹬腿,“对了,我要瘦腿,你赶紧的。”   ……   星期四早上。   谢箐吃早饭时收到一个陌生的传呼:周六和你哥爬山,去不去?柴。   谢箐不明白,柴煜明明喜欢谢筠,怎么突然对她感兴趣了呢?   她思考再三,到底没回这通电话——如果想彻底远离主剧情,就必须和主要角色断个干净。   下午,黎可和李骥又把谢箐找了去。   黎可指了指桌面上的打印纸,“我们把前期拿到的全部资料整合了一下。老城区人口密集,以年龄和夏利车为筛选条件,找出来一百多个。”   李骥摊了摊手,“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人忒多,你帮我们参谋参谋。”   “好,我看看。”谢箐翻开打印纸,“结合了其他同事对沿江一带的排查吗?”   黎可道:“画一个五角星的是在沿江一带跑出租的,两个五角星的是我俩各自的怀疑对象,三个是共同怀疑对象。但考虑到凶手狡猾,他未必真的是出租车司机,所以箐箐别怕麻烦,不要被我们影响了,先过一遍整体。”   “行。”谢箐低下头,一个一个看了起来。   表格有四页,登记着司机的名字、性别、出生年月、学历、婚否、住址、车牌号、车型、联系电话、紧急联系人等情况。   最后一页是刑警的摸排结果,出租车司机的活动范围,以及其他司机对该司机的评价等。   资料看似详细,但靠这些猜犯人,难度着实大了。   谢箐思考良久,决定先从学历入手。   她认为,凶手懂法,道德标准较高,所以才对被害人下手,他对自身要求也可能比较高。   他在作案频次上比较克制,在被害人的选择上动了脑筋,作案过程谨慎、有耐心,出手果断,抛尸地选择完美,这都说明其比较有头脑。   学历可能不会太低。   所以,小学和初中文化可以排除了。   其次是紧急联系人。   凶手性格偏激,嫉恶如仇,可能在幼小时被欺负过,或者父母无能,或者父母缺失——凶手也可能是正常家庭出身,但既然是筛选,当然要选最可能发生犯罪的家庭背景。   那么,紧急联系人一栏留父母亲的就可以排除了。   再结合一下其他刑警摸排到的状况,谢箐圈定了七个名字。   她拿来铅笔,在每个名字下画上一道横线。   黎可立刻凑了过来,“诶,你选的和我选的有重合……和及格的也有,但我俩共同的你却没有了。”   李骥也道:“你是怎么选的?”   谢箐四下看看,三个负责黄琦案的老刑警也在,便“嘘”了一声,“我瞎琢磨的,你们怎么选的?”   黎可和李骥对视一眼。   黎可道:“结合家庭情况,其他司机的描述,我们还在交警队看到司机的一寸照片了,虽然不大好,但的确有以貌取人的意思。”   李骥点点头,“谁都可能是犯人,谁都可能不是犯人,线索不足,我们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黎可问:“你呢,你是怎么选的?”   谢箐有些犹豫,她在选择时掺杂了少量心理侧写的成分,并不十分科学,也不算十分严谨,不一定对,搞不好还会引出无数争辩。   她说道:“我胡乱选的,不说也罢。”   李骥疑道:“你看了这么久,总不是点兵点将吧。”   “不出去排查,点什么兵,点什么将呢。”黄振义进了办公室,一脸严肃,“一晃儿一个星期又过去了,连个重点怀疑对象都没有,你们几个还好搁这儿意思点兵点将?”   几个老刑警夹上手包,灰溜溜出去了。   黎可胀红了脸,辩解道:“黄大队,我们刚从交警队回来,正在研究怎么缩小目标。”   “哦。”黄大队脸上重新有了笑模样,“原来如此,年轻人知道动脑子是好事。怎么样,研究出来了吗?”   谢箐:“……”这脸变得可够快的哈。 第10章 走访   李骥看向谢箐,谢箐抬了抬下巴,暗示他自己说。   黎可直肠直肚地开了口,“大队长,我们三个搞出三份名单,但依据都不怎么可靠。”   黄大队道:“好,都说说,我也学习学习。”   黎可把a4纸拿在手里,指着一个标着两颗星的名字,“此人经常在望江小区一带蹲活,偶尔也去青江公园一带,35岁,年纪符合连环杀人案的凶手特征,有几个司机说,此人脾气差,点火就着。我觉得他不一定杀人,但可以重点问一问。”   黄振义抹了把下巴,“很好,李骥你怎么说。”   李骥参加工作一年多,比黎可圆滑多了,“大队长,我就根据杜哥、刘哥他们的分析选了几个我觉得可疑的。黎可选的这个我也选了,主要是老城区那桩案子给的灵感,凶手脾气暴躁,所以才捅了死者那么多刀。”   他给黎可的说法做了补充。   “也挺好。”黄振义笑眯眯的,“小谢呢?”   谢箐心里一梗,俩二货说得这么敷衍,让她怎么说,碾压式陈述?   那怎么行!?   谢箐道:“黄大队,我就凑个热闹,点兵点将一下。”   黄振义用食指点点她,“你这孩子,人不大,心眼不少。他俩找你来,还不是因为你比他们主意多?赶紧的!”   俩二货一起点点头。   黎可道:“就是就是,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学习学习嘛。”   这傻丫头没救了。   谢箐心道,行吧,我是法医,你们刑警,大家上升渠道不同,说就说吧。   她把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末了又道,“黄大队,我的想法太主观,跟点兵点将没多大区别,大家听听就当扩展思考了吧。”   黄振义蹙着眉头坐下了去,大手摩擦着下巴,他大概两天没刮胡子了,胡茬儿两三毫米,每次反复都发出“唰啦唰啦”的声音。   李骥和黎可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出一个明确指示。   过了一两分钟,黄振义道:“理智告诉我,按照小谢的排查法有点悬,但心理上又觉得有点道理,可以试试。”说到这里,他在桌子上轻拍了一下,“我去找老李和老刘,让他俩带着你们查查这七个人。”   抽出四个人,两个是老刑警,黄振义相当给面子了,但很容易引起老刑警们的反感。   谢箐立刻说道:“黄大队,不如我跟我师父说一声,让我们三个去吧,七个人而已,没多少活儿。”   “你们仨?”黄振义摇摇头,“不行不行。”   李骥懂谢箐,表态道:“大队长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打草惊蛇。”   黎可重重点头,“大队长放心!”   黄振义是人精,如何不明白三个小家伙的想法,他“啧”了一声,“行吧,你们务必小心,一旦出事,唯你小子是问。”   他警告李骥一句,往他的独立办公室去了。   李骥做了一个展示肌肉的动作,压低声音,“太好了,说不定这桩案子就靠我们了。”   黎可轻轻一跳,“我也有这种感觉。”   谢箐扶额,“你们哪来的这种信心?”   “当然是你给的。”黎可抱住她的胳膊,“没看黄大队都说,可以照你的名单查吗?”   谢箐正色道:“有信心可以,但也要做好一无所获的心理准备。”   “好啦,放心吧。”黎可拉着她往外走,“其实啊,我觉得你说的那些比我俩还不靠谱呢。”   李骥“哈哈”一笑,虽然没附和,但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谢箐松一口气之余,还有了一点不服气——她是法医,很少做侧写,但她做的侧写都很准。   ……   警察局在凤山区,老城区在其西北向,也叫丰安区,骑自行车太远,三人坐公交车过去了。   李骥家在老城区,对这一带熟悉得很,他做了个路线规划,三人按顺序走居委会,七户人家,十七点之前就搞定了。   七个人,其中三个父母健在,之所以联系人不写父母,是因为父母家没有电话,便填了邻居或者兄弟姐妹的联系方式。   综合了解后,七个剩下了四个,他们分别是:孟文凯,赵伟志,孙志峰,范小山。   原本巨人观一案和黄琦案并案就不绝对,圈出来的一百多人也颇勉强。   现在连七个都没有了,如果在四个人里找出凶手,简直跟撞大运一般。   为此,谢箐遭到了黎可和李骥无情的嘲笑。   谢箐不恼,她不是神仙,也不是福尔摩斯,更没看到凶案现场,几个警察局都没辙的案子,她从未指望看看档案、做做侧写就能侦破。   一般来说,出租车早晚交班通常在车主家附近,两位司机大抵是同一个区的人,住的不会太远。   三人本着来都来了,索性把该做的都做了的原则,往其中一个车主的住处去了。   车主姓常,家在夹子胡同,司机孟文凯开晚班,一般在胡同口处交接。   三人运气不错,人还没到夹子胡同,就见一辆红色夏利开了过来,看车牌,正是孟文凯开的那一辆。   谢箐道:“李骥回家吗,不回家我们就打车回去。”   李骥犹豫了。   黎可便道:“你又不是大禹,没道理过家门而不入,回去吧,我俩跟他聊聊。”   李骥道:“那行,我回家跟我爸妈一起吃个晚饭,有事你们呼我。”   黎可朝出租车招了招手,“那是,烀你没商量。”   李骥走了,出租车停下了,车窗被摇下,露出一张笑脸,“二位,去哪啊?”   黎可迟疑地看看谢箐——她不知道该不该自报家门。   谢箐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警察局。”   孟文凯对“警察局”三个字没什么反应,“哪个警察局?”   谢箐道:“凤山区市局。”   “哟,大活儿啊。”孟文凯欣赏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谢箐侧脸上,“大妹子,你们去市局干啥啊,人都下班了。”   谢箐道:“我同学在市局,约了晚上一起吃烧烤。”   “吃烧烤还得是咱们老区多啊。”   “他下班不准时,晚上又不回家,我们找他更方便。”   “那倒也是,不过……现在不怎么安全呐,听说前几天还死了个孩子,警察怀疑是出租车司机干的,正到处查呢。”   “我们也听说了,没事,我同学开车送我们回来。”   “那还成。”   “师傅,你觉得那孩子能是干你们这行的人杀的吗?”   “不好说,干我们这行的啥人都有。”   “这不能吧,你们不是有交警管吗?”   “主要是交通局管。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也没在脸上写着不是?”   ……   二人在警察局门口下了车,目送孟文凯消失在车河之中。   谢箐道:“这人几乎不可能是那个杀人犯。”   黎可不明白,“为什么?”   谢箐笑了,“你没发现他经常透过后视镜看你的胸部吗?凶手自视甚高,一定不会做这样龌龊的事。”   黎可用手挡住胸口,愤愤道:“流氓!”   正是饭点儿,二人去了食堂。   黄大队也在,他等二人打完饭,叫道:“小谢,小黎,这边有空位。”   谢箐和黎可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过去。   黄大队放下筷子,“怎么样,有收获吗?”   黎可低着头,“还……”   谢箐截断了她的话,“我们把圈出来的七个人都走访了一遍,已经排除了四个,还有三个,我把具体情况说说,黄大队帮我们分析分析……”   第一个是赵伟志,高中毕业,26岁,有女朋友,未婚。开出租六年,晚班车,紧急联系人的名字是他堂姐。   其父母在其高考前因煤气中毒病逝,赵伟志当时寄宿学校,逃过一劫,但也导致他高考发挥失常,连大专都没考上。   赵家不富裕,赵伟志没复读,选择了打零工,期间学会开车,就干上了开出租这行。   居委会的人说,赵伟志拉过他们几次,为人比较热情,爱说爱笑,不可能是坏人。   第二个是孙志峰,30岁,高中毕业,紧急联系人是他家邻居。父母早年离异,母亲二嫁,他跟着父亲长大,父亲有轻度家暴倾向,成年后,他经常和父亲对打。   他去年结婚,孩子刚满一岁。   居委会的人说,孙志峰脾气不好,经常在开车时与人争执,骂人是常有的事。   第三个范小山,车主,29岁,两年前结婚,孩子一岁半。   他父亲早亡,母亲一个人拉扯他和妹妹长大。   居委会的人说,他母亲风评不好,有做暗娼的嫌疑,其妹妹在夜总会卖酒。   范小山学习不错,中专学历,毕业后进了工厂,但工厂不景气,没多久就倒闭了。   他母亲借钱办了辆出租车,为了还债,他白天晚上开,直到前几年把债务才还完。   听完谢箐对三个人的说明,黄大队沉思片刻,说道:“都开晚车,都有红色夏利车,但都没有前科,仅凭这些看不出什么。”   “确实,总不能说,人家家庭条件不好,就有杀人的嫌疑吧。”   “这样家庭出来的孩子,心理多少都有点问题,杀人的也不在少数。”   “话是这样说,但也有好的不是?没根没据就给人扣这样的帽子,我觉得不妥。”   ……   和黄振义同坐的几个老刑警议论了起来。   黄振义看看黎可,“小黎怎么看?”   黎可道:“已经查到这儿了,如果咱们没有更多的线索,我想继续查下去。”   关键时刻,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谢箐。   尽管没头脑,但谢箐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   谢箐,jing一声,我一开始在文案上标错了--箐,一种小竹子。   就,勇于承认错误吧。 第11章 沈懿   黄振义不是那种一言堂、大家长式的领导,他同意黎可继续往下查,并认为,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好的经验,要敢于试错。   为此,黎可对黄振义信服有加。   谢箐也觉得这位不错,有领导艺术,既支持了年轻人的想法,也给自己留了退路——如果凶手就在三者之间的话。   从食堂出来,天已经擦黑了,二人肩并肩往宿舍楼走。   黎可道:“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手上一点线索没有,感觉无从下手。”   谢箐停下脚步,看向天边冉冉升起的明月,“如果凶手真在三人之间,这案子就简单了。”   黎可也看了过去,“今天的月色很美,但你要是能帮帮我就更美了。”   谢箐道:“调查案子,当然从案子入手,加上你和李骥找的老城区那一起,总共四起,你觉得哪一起更好查一些?”   黎可想了想,“黄琦案时间近,比较好查。”   谢箐问:“把这个案子和那三个人结合起来,你觉得应该怎么查?”   黎可缺少经验,一直走到宿舍楼门口才给了一个答案:“放大三个人的照片,询问黄琦的亲属,以及黄琦活动范围内的所有人,有没有见过他们。或者说,黄琦在哪儿干过讨人嫌的事,他当时所在的区域内,这三个人有没有出现过。”   谢箐点点头,“你还可以看看老城区的案子,我注意到一个有意思的情况,这名被害人的家离他们三个都不算太远。你可以查一查,他们之间有无往来。”   “对啊!”黎可眼睛一亮,在谢箐肩膀上捶了一下,“谢了,如果案子破了,我请你吃烧烤。”   谢箐笑了,“行,那我可就等着了。”   ……   星期五,凌晨3:10分,bb机响了,刺耳的声音把谢箐从深睡眠中唤醒了。   拿起来一看,上面显示:警局门口,曹。   出事了。   准备好的衣裳就放在枕头边上,内衣、半袖、长裤,再搭一件宽松款长衬衫。   谢箐穿好衣裳,背上包,锁门,去洗手间,不到五分钟便下了楼。   她先去办公室取了勘察箱,套上白大褂,然后去警局门口与其他人汇合。   出警的是两台桑塔纳,黄振义和二组的几个老刑警都在,但曹海生不在。   黄振义坐在驾驶位上,“你师父从家出发,上车吧。”   谢箐坐上了唯一空着的副驾驶。   警车平稳地驶出了警察局。   黄振义给谢箐简单介绍了一下案情,“开发区,锦华路上,沈副市长的大儿子沈懿死在了车里。”   谢箐吃了一惊,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她想起来了,在书里,这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关键人物。   女主和沈懿的妹妹沈清是高中同学兼闺蜜,男主和沈懿是好友,沈懿出事前,一干人刚在金柜聚过。   所以,女主、男主,还有大反派关旸之一起参加了这位的葬礼。   关旸之对女主谢筠一见钟情。   男二檀易来了之后,负责此案,暗地里调查过谢筠、顾凌等人,也因此看上了谢筠。   而沈清则看上了檀易。   从此开启一段了纠缠不清的狗血爱情故事。   也就是说,黄振义没能侦破沈懿的案子,所以,檀易会来接替他?   还是檀易接替了开发区分局刑警大队长的位置?   好麻烦啊!   如果她破了这个案子,檀易会不会就不来了?   啧……   作者太懒了,一句话交代了沈懿的死,一句话又交代了案子告破,关于案情一个字没有,想走捷径都没有机会。   谢箐想的入神,不免小脸严肃,坐姿僵直。   黄振义以为她怕了,安抚道:“不用紧张,一切有你师父呢。”   谢箐回过神,“黄大队放心,我不紧张。”   路上空旷,车开的极快,二十分钟后,黄振义在开发区分局设置的路障前停了车。   谢箐带上口罩和手套,提着勘察箱下了车,钻过警戒带,朝那辆白色桑塔纳走了过去。   安法医和丁法医都在,前者还在车里检查,后者手里拿着夹子和笔,正写着什么。   “安法医,丁法医。”谢箐打了个招呼。   “哦……是小谢啊!”丁法医似乎有些许意外,“你师父呢?”   谢箐道:“他打车过来,应该快到了吧,需要我做什么?”   丁法医道:“你……”   “吱嘎!”急刹车声打断了丁法医的话。   谢箐和丁法医一起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   停下的是辆皇冠车,车牌号码小且特殊,一看就是市政府的车。   车门开了,下来三个成年人,一男两女——中年男子是副市长沈莫言,年轻女子是女配沈清。   沈清的母亲一边哭一边要往警戒带里跑,但被一名穿着警服的女子拦住了。   女子委婉地劝道:“万女士,刑侦人员还在勘察,一旦破坏了现场,案子就不好侦破了,您请稍等片刻。”   “沈副市长节哀。”几个领导也迎上去了,挡住了沈莫言和沈清。   黄振义见状松了口气,对安法医和丁法医说道:“新修的柏油路,足迹什么的别想了,全靠你们了,有什么发现吗?”   安法医道:“死者肌肉松弛,从瞳孔和尸温的情况来看,死者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半到两点半之间,他的颜面、口唇、甲床有青紫的现象,眼球结膜有瘀血性出血,符合一般的窒息征象。但奇怪的是,死者的口鼻、颈部、胸部等找不到任何机械性窒息的痕迹。”   黄振义问:“你的意思是死因不明?”   安法医道:“也可以这么说。”   黄振义蹙起了眉头,“车里还有其他发现吗?”   安法医道:“发现了几根头发,烟头若干,其他的就没什么。”   黄振义看向谢箐,摇摇头,又往来处看了过去,恰好一辆出租车停下,曹海生从上面跳了下来。   安法医道:“丁法医,小谢,车里已经搞完了,你们把尸体抬到担架上,曹法医看过后,就可以拉去殡仪馆了。”   被点到的二人答应一声,放下手头的东西,立刻行动起来。   谢箐抬脚,丁法医抬上身。   人体死亡后,会在1—3小时开始尸僵,尸僵的形成有上行型和下行型,后者比较多见。   沈懿下半身未形成尸僵,皮鞋锃亮,但皮鞋头瘪了一处,显然被硬物碰撞过——鳄鱼牌皮鞋,不算特别好,但符合沈懿身份。   穿的是西裤,裤缝笔直,裤腿干净,皮带是金利来的。   上衣是时下流行的军绿色休闲小西装,里面搭了件尖领白衬衫,领子和袖口都很干净。   沈懿的丹凤眼半阖着,尽管因颜面发紫而略显狰狞,也能看得出活着时的清隽和意气风发。   好好的一个男青年,就这么被写死了。   谢箐遗憾地叹息一声,随即又想,如果她早想起这一茬,是不是就能救下他呢?   答案是否定的。   她上一世工作太忙,这本书只是随便翻翻,一天没到就看完了。   如果她没有穿过来,她可能连主角的名字都记不住了。   即便她想起来,她也不知道沈懿什么时候死、在哪死、怎么死的——毕竟,葬礼是一个半月后举行的。   曹法医和安法医交流片刻,二人一起蹲下来,重新做了一遍尸表检查。   还是一无所获。   一个分局领导过来了,问黄振义:“都掌握到什么线索了?”   黄振义道:“严局,从轮胎的痕迹看,有急刹车的迹象,车门和车窗完好,被害人在一两个小时前死于窒息,具体情况需要解剖才能知道。”   严肃然,严副局长说道:“被害人的妹妹说,她和她朋友通过电话,说凌晨一点被害人和几个朋友从金柜出来,死亡时间基本吻合。”   黄振义点点头,“也就是说,他驾车到这里才遭遇了意外,之前并无波折。”   严局道:“这里是第一现场,认真勘察,务必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黄振义挺了挺胸膛,“请严局放心。”   这时,曹海生解开被害人的衬衫,翻开到肩甲处:“这里皮肤发白,有被约束的痕迹。”   按道理,有被约束的痕迹,就一定是他杀。   但曹海生又找了一遍,仍不能确定其根本死因。   谢箐做好记录,蹲在曹海生身边小声说道:“师父,他有没有可能死于吗啡?”   曹海生眉心一跳,正要说话,就听丁法医开了口,“不可能吧,丝毫没有那方面的迹象。”   安法医点了点头。   这是九十年代的北方,人们对毒品一类的东西见识较少,两位法医一时想不起这一类死亡的特征并不稀奇。   曹海生没有急着否定谢箐,“有一定的道理,但找不到证据支持。”   谢箐见他表情扭曲,知道他的老腰禁不起这么折腾,便道:“师父,我眼睛好使,我来找找针眼吧。”   曹海生道:“去殡仪馆再说。”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了沈副市长颤巍巍的声音,“法医找到死因了吗?”   看来必须在这儿给出死因了。   曹海生给谢箐使了个眼色,说道:“快了快了。”   安法医和丁法医一起摇摇头,但也没敢说什么。 第12章 针眼   孩子出了事,伤心在所难免,沈莫言的心情曹海生完全理解。   他弯不下腰,就亲自给谢箐打灯。   师徒二人从脖颈开始,一路向下,左右肘窝、前臂、手背、手表下面,均未找到针孔。   针孔细小,找起来有难度,这个过程有点长,乃至于沈莫言按捺不住,到底在严局的陪同下走了过来。   他双鬓斑白,面色憔悴,眼中含泪,看到沈懿尸首后,双腿一软,差点摔倒了。   “沈副市长。”严局扶住了他,“您可要挺住啊。”   “呜呜……”沈莫言捂着嘴,发出一阵压抑而痛苦的呜咽声。   ……   沈副市长来了,市局领导和分局领导也跟着过来了。   安法医和丁法医不敢懈怠,也蹲下来一起找。   但注射惯常使用的地方始终找不到任何异常。   夜晚气温不高,但大家的额头都冒出了细汗。   安法医轻声道:“是不是考虑一下喉头水肿?”   如果想证实喉头水肿,就要“掏舌头”,这对在现场的亲人来说,简直是噩梦。   “太残忍了。”曹海生轻轻摇了摇头。   谢箐道:“我再找找脚上,然后取些血液化验一下。”   “好。”曹海生把光线打到死者脚上。   黄振义蹲了下来,帮谢箐脱掉死者左脚的鞋和袜子,低声道:“小谢,加把劲儿。”   谢箐点点头,单膝跪地,就着灯光在足背静脉部位仔细地看了起来……   “你们到底还要多久?”沈副市长的耐心告罄,他推开严局,踉跄着扑了过来,“沈懿啊,沈懿啊,你快起来,别吓唬我和你妈,赶快起来吧。”   安法医和丁法医都有些惊了,一时间不知该继续尸检,还是该把他扶起来。   曹海生看都没看沈莫言,安安静静地给谢箐打着灯。   严局拉着沈莫言的胳膊,严厉地看着他们师徒。   谢箐用手撑开左脚上的一小片皮肤,“找到了,在这里。被害人的确死于静脉注射,如果所料不差的话,应该是吗啡。”   不是她眼瞎迟钝,而是针孔细小,且沈懿毛发较重,实在不好找。   “你胡说!”沈莫言大喝一声,“我家沈懿一向洁身自好,怎么沾染那个东西?”   曹海生解释道:“被害人两侧肩甲都有约束伤,慢慢地,尸体上还会有其他暗伤显现出来,也就是说,被害人是被谋杀的。”   黄振义提着一个物证袋,“的确,我们的人在五十米开外找到了一部大哥大,请沈副市长辨认一下。”   沈莫言暂时冷静了下来,他擦了把泪,接过袋子仔细看了看,喃喃道:“这是他的电话,这是他的电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家沈懿不是坏孩子。”   严局道:“沈副市长,是不是让法医把孩子带走,看看有没有其他蛛丝马迹?”   “老沈啊,让我看看孩子吧。”万女士也耐不住了。   沈莫言道,“老严,先让她们看看,再送殡仪馆。而且,我还有个要求……”说到这里,他看向曹海生,“绝不能过度解剖。”   曹海生道:“找到了针孔,接下来就是验血,只要能证明血液里含有的毒性成分,就不需要解剖了。”   沈莫言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箐和曹海生等人退到一边,把尸体暂时交给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立刻响了起来……   谢箐不忍再看,转过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到周遭。   刹车痕很明显,应该是有人拦车。   按照逻辑推断,沈懿一脚踩住刹车后,可能会仗着身份下车大骂,也可能会下车询问对方有没有受伤。   两边的梧桐树又粗又壮,藏几个人不成问题。   只要沈懿一下车,凶手就会从树后出来,一拥而上,用刀或者枪挟持,按住他,注射后,待其毒发再离开,顺便扔掉电话,干净利落。   没有监控的时代,简直是丧心病狂者的天堂。   ……   殡仪馆的车到了。   刑警们把沈懿的尸体抬上去,谢箐和其他三位法医也上了车。   门关上,车子发动了,谢箐发现沈莫言的车也跟上来了。   丁法医道:“太揪心了,真不愿意同时面对死者和家属。”   安法医不吭声。   曹海生也不接茬。   谢箐年龄最小、资历最浅,不得不附和一句:“确实。”   丁法医道:“小谢倒是沉得住气,比我们这些老法医还强些。”   这话要是拐几个弯,说不定就跟“没心没肺”挂上钩了。   但谢箐觉得丁法医是个心直口快的人,遂解释道:“我那不是沉得住气,而是不敢看不敢听,就差堵住耳朵了。”   丁法医扁了扁嘴,“我就说嘛,一般小新人都会哭得泣不成声,小谢咋还无动于衷呢?原来如此!”   谢箐道:“所以,我为了不贻笑大方,可是使出了洪荒之力。”   “洪荒之力,这词用的有趣。”丁法医想笑,考虑到旁边还有死人,忍住了。   曹海生满意地看了一眼谢箐。   到殡仪馆时差不多五点了。   沈家人、严局、黄振义等人一起护送被害人进了殡仪馆解剖室,沈莫言再三叮嘱一番,带着家人退了出去。   谢箐剪开死者身上的衣物,解下手表,曹海生检查了一遍,未发现任何异常。   黄振义道:“钱包在车上,但钱没有了,证件和银行卡都在,钱包上未发现指纹。已经问过沈副市长,他说沈懿身上的现金通常不会少于两千。”   曹海生道:“这块梅花表也值个几千块,虽然钱被拿走了,但我觉得不像侵财案件。”   黄振义颔首,“我和你的想法一样,我认为是报复,或仇杀。”他看向开发区的两位法医,“二位什么想法?”   安法医道:“我也是同样的意见。”   谢箐重点观察了一下肩甲,那里确实有些发白,是约束过的痕迹,她先取血样,再把尸体翻过来,发现后背上有一道横贯肩膀的轻微压痕,比前面白印明显多了。   丁法医道:“这就明显多了。凶手至少三个人,两人分别压住两条胳膊,再有一个注射的,这道印记应该是被害人背靠桑塔纳所致。”   黄振义苦笑,“何止三个人,至少四棵树后有新踩踏的痕迹,但凶手极为狡猾,在离开前用工具抹除了。我们这次面对的对手不简单啊,不但手段隐蔽,还具备反侦察能力。”   对手不简单,死者的身份也不简单。   两相作用之下,最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刑警,一旦破不了案,压力可想而知。   “一步一步来吧,想太多没用。”曹海生按部就班地把尸表重新检查一遍,用放大镜研判了脚上的针孔,又道,“死者确实不像瘾君子,现场也没有注射器一类的东西。小谢把样本送去技术室,只要证实血液里有吗啡,就不必解剖了。”   “好的师父。”谢箐从沈懿的后脑勺上剪下一缕头发,放在证物袋里。   黄振义朝她一招手,对曹海生说道:“我送小谢回去,再走一趟金柜。老曹、老安、小丁,领导都在,你们就辛苦一下吧。”   曹海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   谢箐跟着黄振义出了解剖室。   黄振义赞道:“到底是京大的,基础知识扎实,小谢今儿立功了。”   如果谢箐也找不到,一干局领导就晾在沈副市长面前了。   届时带回来解剖,再得到“吗啡致死”的结论,市局和分局都会给市领导留下废物的印象,从上到下都吃挂落。   谢箐太明白这种上下级的微妙感了,笑道:“黄大队这个表扬我收了。毫不谦虚地说,不用太久,再过一两年,那些总也不用的知识就随着消化道排出去了。”   黄振义故意瞪她一眼,“你这孩子,那叫不谦虚吗?”   谢箐道:“黄大队,我那叫冷幽默。”   “嗯!”黄振义突然清了清嗓子。   谢箐知道,他在提醒自己——沈清来了。   “你们好。”沈清拦在二人面前。   黄振义问:“沈小姐有事?”   沈清擦一把脸上的泪,“我想问问,我哥的案子什么时候能破,你们有没有动过我哥的身体。”   黄振义道:“我们先回市局做血液检验,只要确定有那些成分,就暂时不用解剖了。至于案子什么时候能破,现在还说不好。但沈小姐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所能,还被害人一个公道。”   沈清略一颔首,朝解剖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黄振义道:“沈小姐节哀。”   沈清深吸一口气,“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要是能节哀,这天下就没有伤心事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   黄振义被她顶的愣了片刻,随即没事人似的对谢箐说道:“走吧,我们抓紧时间。”   谢箐点点头,黄振义这人确实不错,有胸襟,有城府,上面有个这样的领导活儿就好干了。   她必须帮他把这个案子破了。   ……   回到技术室,马璇马大姐已经等在那里了。   谢箐把头发和血液的样本交给她,就案情交流几句便回宿舍去了。   洗漱一番,就到早饭时间了。   谢箐在食堂遇到了正在窃窃私语的李骥、黎可二人。   李骥道:“小谢,你这是才从殡仪馆回来?”   他这一声成功引起了同事们的注意,二十几道目光落了谢箐的脸上。   谢箐点点头,取了餐盘,在窗口打了包子、鸡蛋、牛奶,以及咸菜若干。   食堂的大姨大妈大叔大爷们看西洋景似的看着她。   谢箐无动于衷,道过谢,在黎可身边坐下了。   黎可道:“可怜人,没睡多长时间吧。”   “还行,昨儿睡得早。”谢箐夹起包子咬了一口。   法医和警察工作时间不定,她早就养成了只要能睡就赶紧睡的好习惯。   这个时代没有智能手机,谢箐看看专业书就睡,九点睡三点醒,六个小时,足够了。   李骥道:“你瞧见沈副市长了吗?”   谢箐点点头。   李骥看看左右,“有人说可能是仇杀,你们有线索了吗?”   谢箐道:“目前还没有。”   李骥在一组,负责沈懿案的是二组,且事关领导,上面没说话,她作为一个见习法医,不该随意透露案情。   黎可用手肘拱了拱她,“没有外人,说说嘛,说说嘛。”   “哔哔哔……”谢箐的bb机响了。   她打开一看,抱歉地说道:“我爸来了,我出去一趟,你俩先吃。” 第13章 开会   警察局外停着一辆七成新的凌志车。   谢箐不想被太多同事看见,便直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谢勋为人严肃端方,原主和他不亲近。   “爸。”谢箐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您找我有事?”   谢勋摘下花镜,把晨报塞进座椅的杂物袋里,“打扰你吃饭了吧。”   谢箐道:“没事,我回去再吃。”   “好。”谢勋道,“那我长话短说,沈副市长家里出事了?”   谢箐点点头,明知故问:“凌晨的事,您怎么就知道了?”   谢勋道:“警察一大早就上门了,你姐姐昨晚和沈懿在一起。”   “哦……”谢箐拉了个长音,“谢筠没事吧。”   “她没事。”谢勋停顿片刻,“你参与这个案子了吗?”   谢箐道:“我和我师父一起去的。听黄大队的意思,这个案子跟我们老百姓关联不大。”   她变相地告诉谢勋,案子和官场没有关联,和生意没有关联。   谢勋深邃的眼里有了一丝笑意,“不错,这话说得艺术。你哥说得对,你真是长大了。行,咱们不聊那些吧。”   他从手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有十万,你去买辆车代步。虽然我不同意你当法医,但你姐姐有的你也有,爸爸一碗水端平。”   他这碗水确实端平了。   原主辞了职,原本也是有的。   但谢筠有陈玥华支持,花十五万买了辆别致,为此原主大闹了一场。   谢箐不嫉妒谢筠,但也不想要谢勋的钱。   她把银行卡往回推了一下,“爸,我上班了,不该再花您的钱。而且我平时在宿舍,上班有公车,用不着买车。”   谢勋眼里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长者赐不可辞,收着吧。”   谢箐想跟谢家划清界限,以杜绝被联姻的可能,但她又觉得一旦那样做了,她的名声也会受到影响,毕竟谢家没怎样她。   而且,比起陈玥华的偏心和固执,谢勋对原主只是没有那么多慈爱罢了。   有亲人总比没亲人好——只要谢勋不过度干涉她的工作。   谢箐摆正心态,乖乖把卡接了过来,“谢谢爸。”   谢勋给司机打了个手势,“你先去学个车,回头让你哥带你买台喜欢的,周末闲了就回家看看。你姥姥下周七十整寿,你还记得吧。”   司机点了火,发动了车子。   谢箐道:“记得,如果没有任务,我就亲自跑一趟,如果有任务,我就把礼物给我哥,让他替我带过去。”   谢勋满意地点点头,示意谢箐可以走了。   谢箐揣着银行卡下了车,双脚刚刚落地,就与二大队一组的几个老刑警撞了个正着。   老杜看了一眼谢勋的车屁股,调侃道:“诶哟,小谢了不得,豪车啊。”   这是给她辩解机会呢。   谢箐正准备解释,就见谢勋打开车窗,又嘱咐了一句,“你姥喜欢新衣服,你要是没空就给你哥打电话,让他替你张罗一下。”   谢勋对这些小事从不上心,特地交代这一句,应该是不希望谢箐被同事误解。   谢箐招了招手,“爸,我知道了,你慢点儿。”   老杜给其他同事使了个眼色,大家会心一笑。   谢箐知道,还是之前打赌的事,如今发现她家也算小富,法医就更做不长了吧。   小小玩笑而已。   她没必要放在心上,打过招呼,就快步朝食堂去了。   ……   谢箐刚做好办公室卫生,曹海生和陈谦就来了。   曹海生道:“头发里没有,血液里的浓度极高,你的判断没有错,走吧,我们去二大队开会。”   陈谦道:“两桩案子一起跟,辛苦你们了。”   曹海生笑了,“陈哥也是辛苦过来的,你忙着,我们先走了。”   师徒二人一起下楼,进了二大队会议室,在前面一排坐下了。   黄振义和其他一组成员已经来了,大家研讨黄琦一案子。   这桩案子进展不大,对出租车的摸排还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案子难,压力大,进展小。   大家不免牢骚满腹,喝着茶水,抽着小烟,抱怨抱怨这,抱怨抱怨那,一刻钟过去了,一句建设性意见没有。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恍若仙界。   黄振义半天没吭声,忽然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按,“凶手狡猾,我们就要更狡猾,不然要警察有什么用?都别扯那些用不着的,一天抓不到人,一天就不能歇着,又到周五了,大家看着办,散会!”   众人做鸟兽散。   李骥和黎可也一起出去了,到门口时,黎可回头给谢箐使了个眼色。   谢箐晃了晃拳头,以示鼓励,小丫头便兴高采烈地走了。   黄振义感叹:“一看见这些小年轻我就觉得我们老了。”   曹海生挺直腰杆坐着,“半残了,能不老吗?”   黄振义道:“我认识一个老中医,推拿很是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曹海生摇摇头,“算了,我家啥情况你还不知道吗?”   黄振义道:“听说你们那边要拆迁了,钱下来就宽裕了吧。”   曹海生的妻子身体不好,常年靠药养着,儿子、女儿都上了大学,工资到手就没。   曹海生叹息一声,“全家都等着那笔钱呢,估计要到年底了。”   曹家村沿海,风景秀丽,去年被市办师范学院占了。   曹海生家有个两百多平米的大院子,价值不菲。   谢箐道:“师父,钱存在银行涨幅有限,要房子可就不一样了。安海市还在高速发展,开发区还会有大批工厂进入,有工厂就有工人,对房子的需求就会持续增加,房价上涨指日可待。到时候房价从二十万涨到五十万,你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了。”   “啪!”黄振义一拍大腿,“这丫头了不得,虽然我不懂,但确实是这个道理。老曹,你应该听小谢的,要房不要钱,没钱我先借你。”   曹海生若有所思,“我考虑考虑。”   谢箐道:“师父还考虑什么,你只要听我的,能要几套要几套,你闺女儿子就能少奋斗二十年。”   书里就是这样安排的。   谢筠后来买了开发区的房和地皮,而且带动着陈家谢家一起买,在不动产这一块赚了不少。   曹海生是知识分子,向来谨慎,但大账会算。   他犹豫良久,到底说道:“行,我回去跟家里商量商量。”   “这就对了。别说老曹你,我都想攒钱再买一套了。”黄振义起了身,叫住门口路过的任亚光,“亚光,你看看咱们二组的人回来多少了。”   任亚光朝办公区看了看,“没……诶,刚进来,人差不多全了。”   回来了就开会。   一干人半宿没睡觉,不免有些蔫头耷脑。   黄振义道:“大家伙儿辛苦了,坚持坚持,咱把案情捋一遍,然后大家找地儿休息休息,还得接着干……”   首先是严局从沈家了解的情况。   沈懿学习成绩不错,一本毕业,之后和同学合伙开了家电子产品商店,电脑、bb机、手机大流行,生意非常红火。   其妹妹沈清说,沈副市长身份特殊,对他们兄妹要求严格,沈懿比较宅,不太喜欢应酬,但同学关系朋友关系并未因此疏远。   总而言之,他们认为沈懿品学兼优,没有仇家,或者说,即便有仇家他们也不知道。   其次,黄振义走了一趟万豪和金柜,两家都说昨天没发生过特别的事,诸如吵架、斗殴、偷窃等。   他询问过金柜附近的基层警局,金柜的生意比较干净,他们突击检查过几次,没发现毒品的吸、贩人员。   一大队也问过了,安海市最近比较太平,至少他们暂时未捕捉到黑恶势力的相关信息。   黄振义说完后,曹海生发言,他从法医角度进行阐述,肯定了死者的根本死因。   也就是说,寻找毒品来源是破案的关键。   从这一点看,案子有线索、有方向,比黄琦案明了。   但老刑警们还是不乐观。   他们分头调查了谢筠、顾凌、张学建等人,对沈懿生前的最后一段经历做了详细了解。   昨天是张学建的生日,邀请一干好友在万豪吃饭,21:15出来,去金柜唱k。   据调查,沈懿不喜欢喝酒,只喝了一些含酒精的饮料,期间和朋友们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   从金柜出来是凌晨一点多,沈懿没喝酒,和友人分手后独自开车回家……   一个没有仇家的人,就这么以一种被仇家报复的形式告别了世界。   总结完案情,所有刑警都精神了,但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第14章 电话   “吱嘎。”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众人下意识地回头,就见严局和刑侦支队队长陆启元快步走了进来。   大家赶紧站起身,纷纷打招呼,“严局好,支队长好。”   “没时间客套了,都坐吧。”严局双手往下一压,走到会议室前面,在谢箐旁边的空位上坐下,“怎么样,查到什么了?”   黄振义道:“严局,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掌握毒品来源是关键的关键,凶手很可能和吸毒者有关,或者就是吸毒者。”   严局点点头,“启元已经安排下去了,一大队会全力配合你们,还有吗?”   黄振义就把大家得到的消息从头讲了一遍。   严局道:“这些只是表象,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大家要从被害人的周围深挖,摸透他的人际关系,他生前的过往,绝不能放过任何隐藏的细节。”   黄振义道:“好的严局,我们一定认真摸排。”   严局起了身,“我知道大家有压力,这是客观存在且忽视不了的东西,就化压力为动力吧。”   “是。”所有人一起答应了一声。   谢箐的声音清脆婉转,混在一群大老爷们中格外明显。   严局着意看了谢箐一眼,点点头,背着手出去了。   陆启元也朝谢箐笑了笑,示意大家继续,便跟了上去。   待门重新关上,黄振义道:“我们不能过分指望一大队,吸毒人员、沈懿的商业伙伴都要重点查。大家想想,有没有没考虑周全的?”   二组组长王峥说道:“没啥了吧,时间短,查的浅,看不出什么。”   黄振义道:“这话倒也没错,那就像严局说的,大家继续往深挖吧。”   二人对话时,谢箐和曹海生小声交代了两句。   黄振义看了曹海生一眼,“老曹还有说的没?”   曹海生开了口,“小谢刚才提起一个细节,我也想起来了,沈懿的新皮鞋被踩扁一块,被害人会不会因此与人发生口角呢?”   黄振义摇头失笑,“这不能吧,针鼻儿大的事,也值得兴师动众的杀人?”   “就是,这太儿戏了。”   “几乎不可能。”   “女孩子的想法奇奇怪怪。”   “刚出校门的小孩,可以理解嘛。”   ……   “行了行了。”黄振义一挥手,“发现问题、指出问题是法医的职责所在,大家该查的还是得查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散会!”   从会议室出来,曹海生问:“被打击了吗?”   谢箐摇头,“师父想多了,这不算什么。我父母不同意我做法医,已经打击我五年了。”   曹海生笑了,“我也好奇你能做到什么时候。”   谢箐道:“师父放心,你走了我都不会走的。”   曹海生松了口气,“那就好。”   二人上了楼梯。   谢箐又道:“师父,下星期我想请个假,考个驾照去。”   曹海生道:“行,到时候你提前言语一声。”   ……   下午,叶市长去沈家慰问,柴煜在车里等他,闲着没事,就给檀易打了个电话,“老檀,有时间说话吗?”   檀易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握着大哥大,冷漠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什么事。”   “沈懿被杀了。”   “沈懿是谁?”   “沈副市长的公子。”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想起来了,你继续说。”   “我真服你了,我告诉你,沈懿的死与毒品有关。”   “据我所知,安海市在毒品这方面做得极好,这案子有些蹊跷,目前有线索了吗?”   “我替叶市长问过情况,沈懿不吸毒,有人从足静脉注射了过量毒品,导致其中毒而亡。他没有明面上的仇家,最近几天也没与人发生过冲突,而且昨晚和他一起的同伴你也见过,你猜猜是谁?”柴煜不紧不慢地卖了个关子。   檀易道:“看来市局还没掌握到关键线索,这个案子有点意思。我见过的只有谢家人、顾凌等。”   柴煜调侃,“我说福尔摩斯檀,你就不能具体点儿吗,猜猜到底是谁?”   “切~”檀易嗤笑一声,“你当我神棍呐,再说了,福尔摩斯是姓,不是名。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倒是可以确定一个人,谢筠一定在的吧。”   柴煜叫道:“哟哟,你果然只记住了大美女。”   檀易驾车进了大院,在一栋老旧的三层小楼前踩下了刹车,“无聊,还有事么,没事我挂了。”   柴煜道:“这桩案子不好破,我这是给你通风报信呢,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小子,别不识好歹!”   说到这里,他抢先挂断了电话,奸笑道,“小样儿,我让你也尝尝被挂电话的滋味儿。”   檀易对柴煜的反击无动于衷。   他没着急下车,而是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   沈懿不吸毒,却被毒品害死了,这种杀人方法在国内不算多见,且手段隐蔽,凶手不但有点胆识,还很可能是吸毒者。   那么,是仇杀还是谋财呢?   “咚咚!”车窗被敲了两下。   “爷爷。”檀易醒过神,从副驾上拿起一小捆带刺的植物,“这是我托朋友搜集的月季,都是您没有的品种。”   “好,我孙子有心了。”檀老爷子把花苗接过去,笑出一脸褶子,“有名字吗,都是哪的……”   “那是二孙子,你的大孙子早死了,就是被他害死的。”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檀老爷子的话。   檀老爷子笑容一滞,片刻后,继续说道:“都是哪儿的品种?”   檀易关好车门,刻意收敛了视线,不去看倚在小院门口的檀老太太,扒拉着植株说道:“这是红帽子,这是和平,这是趴地上的,这是月季树,新培育的品种,据说长成之后像树一样。”   檀老太太见爷俩都不搭理她,冷哼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檀老爷子道:“有些话爷爷说过很多次,今天就不再说了。人活着,要学会往前看,不然不但自误,也会误人,就像你奶奶。你在安海好好干,记得给爷爷打电话,打大哥大,咱不搭理她。”   檀易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爷爷放心,我到安海后离京城就近了,一个多小时车程,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檀老爷子道:“你工作忙,不用总惦记我,安海沿海吧,爷爷想你就让司机送一趟,爷爷去看你。”   “咣当!”小楼里传出了巨大的关门声。   檀易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爷爷,那我就回去了,改天我请您吃好吃的。”   檀老爷子拍拍他的肩膀,“好,爷爷等着。”   檀易逃也似的离开了大院,在林荫道上熄了火。   十五年了,哥哥的身影一直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过半步。   他不怪奶奶恨他,如果不是他贪玩,檀容就不会离开大院找他,他们哥俩就不会被绑架,檀容就不会死。   至少,不会因他而死。   如今,他平安地活到了二十八,杀害檀容的凶手却仍然逍遥法外。   在省城晋阳工作这几年,只要闲了,他就会利用一切时间寻找蛛丝马迹。   十字架背久了,和皮肉相融合,动一动就疼,不用奶奶说什么,他也一样生活在自我苛责之中,从未间断过。 第15章 走访   新皮鞋被踩出坑,确实容易引发矛盾。   但沈懿是有钱人,鞋子是新引进的国外品牌,不算一线大牌,价格也就那样,引发惨案的概率几乎为零。   但谢箐作为法医,谨慎惯了,不想遗漏任何细节。   而且,在她看来,人类个体是千奇百怪的,任何理由都可能演变成杀人的契机,一句话,一个眼神,乃至于无冤无仇。   谢箐对老刑警们的反应早有所预料。   那么,反向思维一下——在书里,黄振义没能破案,是因为曹海生等法医没找到死因,还是因为刑警们没有发现更多细节呢?   前者不至于,即便当时找不到,后期做尸体解剖时也一定能找到。   如此一推,后者便极有可能了。   谢箐以为,若是曹海生都不觉得鞋面的坑是问题,那个坑就极可能真有问题了。   下午,谢箐和曹海生再去殡仪馆,把尸体和衣物重新研究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谢箐和曹海生回到警局后,又独自坐上出租车,往万豪酒店去了。   傍晚时分,正是客流最大的时候,门口的车位已经停满了。   谢箐远远地观察了一会儿,在酒店正门左侧墙角找到一只安装得非常隐蔽的摄像头——这个年代有监控,但因为科技局限,不能电子化,应用极少,万豪是安海首屈一指的大酒店,在这个位置安装摄像头可以避免不少麻烦。   她随着几个客人进了大门。   一个年轻漂亮的服务人员问她:“小姐几位,有预定吗?”   谢箐把证件一亮,“市警察局的,你们经理在吗?”   服务员吃了一惊,“又出什么事了,你们上午不是来过了么?”   谢箐不说话,定定地看着她。   服务员不敢废话,赶紧带她找到了大堂经理。   大堂经理知道原委,不敢怠慢,按谢箐的要求带她去了监控室,找到昨晚的录影带,并亲自带她去有放映机的房间,放给她看。   录影带有时间标识,谢箐很快就找到了有关沈懿的两盘——一来一去。   仔细看过后,均没有发现。   从万豪出来,谢箐又去了金柜。   金柜也有监控设备,而且比万豪多,总共五个摄像头,一个前门,一个后门,剩下三个每楼层一个,都挂在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旁边,位置比较隐蔽。   沈懿一干人在三楼,谢箐便重点查看前门和三楼卫生间位置的录像。   负责安保的经理说道:“这位警官,你们的人已经把录像拷走了,你回去看也是一样的。”   谢箐道:“你放心,我很快就看完了,你先忙你的,不用管我。”   安保经理别过脸,翻了个白眼,乖乖坐在原地,陪着她一起看。   和万豪的一样,大门口处未见任何异常,很快就过完了一遍。   三楼卫生间的时长比较长——沈懿喝饮料,跑厕所的次数也比较多。   从九点多到一点多,将近四个小时,要想全部看完,着实需要不少时间。   谢箐作息规律,九点一到就困了,她觉得这样不是办法,便对不耐烦的安保经理说道:“麻烦你,把这些带子再给我复制一份吧。”   “这……”经理很为难,“警官,咱家的带子都是老板私人的,你们已经拿走好几个了,再这样我没法交代,您就不能回局里看吗?”   谢箐从背包里取出钱包,拿出两百块钱,“大门口的我不要,一楼、二楼、三楼的各复制一份。”   “这……”经理没有了拒绝理由,只好对负责监控的保安说道,“行吧,你给警官复制一份,麻利点儿。”   将近十一点,谢箐背着一双肩包的录像回了宿舍。   值得庆幸的是,晚上没有警情,她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宿。   第二天是星期六,按道理可以休息,但有这么大的案子压着,即便没事,也得往办公室走一趟。   谢箐七点起床,精神头还算不错,吃完饭就去了办公室。   曹海生已经来了,师徒二人去了殡仪馆。   ……   殡仪馆太平间。   谢箐把沈懿的尸体从冷冻柜里拉出来,重新做了一次尸表检查。   事实证明,大家的判断没错,他的肩甲和手臂都有对称的约束伤,左边大腿有一处瘀痕。   谢箐道:“师父,他的外伤是不是忒少了点儿?”   “的确不多。”曹海生把尸体推了回去,“如果有刀在喉头处指着,这个伤就不算少了。”   谢箐道:“脖颈没有刀痕,沈懿这种天之骄子,有那么乖吗?”   曹海生脱掉手套,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你想说什么?”   谢箐道:“合理推测,凶手会不会有枪?”   曹海生警告地看了她一眼,“那就是特大案件了。养尊处优的人,没道理不怕匕首。而且,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你所谓的合理并不合理。”   谢箐点了点头,“师父说的是。”   她跟着曹海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默默回忆了一遍剧情。   书里似乎没有关于枪的情节。   不过,她想起了别的事情——谢筠和沈清是好朋友,沈懿出这么大的事,谢筠重生回来,为什么没有救他,而且还参加了这个生日宴。   二人有仇吗?应该没有吧!   不对,关于沈懿的死,作者好像写过谢筠的心理活动,但她当时跟的连载,工作忙,事情多,有时看得潦草,忽略掉大段的内心独白和忘记一些细节也是常有的事。   那么,沈懿在谢筠的上辈子到底死没死,以及沈懿死了之后,她是怎样为自己开脱的呢?   如果能从谢筠的反应中探出一些东西,是不是就能弄清沈懿到底在哪里出了差子呢。   看来还得回家一趟。   “唉……”谢箐下意识地叹息一声,她真不想和她们母女面对面。   曹海生扭头看了她一眼,“不要心急。”   “啊。”谢箐愣了一下,略一思忖便知道曹海生误会她了,“好的,师父。”   师徒二人回到警局,把信息做了补充,再和二组的人交代一番,一起往开发区去了。   谢箐打了个车,把曹海生送回家,然后回了谢家。   谢家的两台车都在院子里——谢家夫妇共用一台,谢宸一台。   帮佣孙阿姨给谢箐开了门,“二小姐回来啦。”她大概三十多岁,微胖,长了一副笑模样,是个干净勤快的已婚女人。   “我回来了,孙阿姨。”谢箐知应一声,进了客厅,视线在沙发上一扫,“妈、大哥,我回来了,谢筠不在吗?”   陈玥华放下翘着的二郎腿,逼视谢箐,“她比你大,不会叫姐姐吗?”   谢箐从善如流,“姐姐不在吗?”   陈玥华没想到这么顺利地达到目的,一时不知如何反应,便换了话题,“你回来做什么?”   谢箐道:“听说姐姐和沈懿的死有关,我回来慰问慰问。”   陈玥华一拍沙发扶手,“你胡说什么,他们能有什么关联?就是一起聚聚而已,不要把你在警察局学的那一套带回家里来。”   “妈。”谢宸开了口,“箐箐没有那个意思,您想多了。”   陈玥华道:“怎么不是那个意思,要是没有沈懿的事,她能回家?”   谢箐哑口无言。   陈玥华有一点说对了,如果没有沈懿的事,她的确不会回来,但她不回来,也正是因为陈玥华。   说到底,还是陈玥华只看别人不看自己,典型的双标罢了。   她犹豫了一下,到底换上了拖鞋,打算等一等谢筠。 第16章 眉目   谢箐在陈玥华对面的单个沙发上坐了下来。   谢宸道:“孙阿姨,麻烦给箐箐倒杯果汁。”   “谢谢大哥。”谢箐口渴,便道,“一上午没喝水,孙阿姨还是给我一杯水吧。”   谢宸问:“沈懿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谢箐道:“线索不多,听说有点困难。”   孙阿姨把水杯递给谢箐。   谢箐道过谢,正要一饮而尽,就见谢筠披着一头乌发,穿着乳白色长袖睡裙,扶着楼梯扶手跑了下来。   她五官明丽,动作轻盈,即便衣着随意,也无损古典舞演员的优雅气质。   谢筠期盼地看着谢箐,“凶手抓到了吗?”   谢箐把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问她:“那晚你发现过什么异常吗?”   谢筠漂亮的杏眼一下子湿润了,“我要是发现了异常,又怎会眼看着清清的哥哥送命。”   这个情绪是真实的。   谢箐道:“沈清没去?”   谢筠点点头,“原本是她约我去的,说人多热闹。但临出门的时候,清清打来电话,说她那个来了,肚子疼去不了了。”   谢箐道:“所以你深思熟虑一番,到底自己去了。”   深思熟虑,到底,这两个词有些微妙,就像谢筠有所图谋一般。   谢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谢筠正要在谢宸身边落座,一时间不由呆了一下,她撅着屁股质问:“你什么意思?”   谢箐知道,她拨动谢筠藏于内心深处的那根隐秘的弦了——上一辈子,谢筠对顾凌不了解,没太大兴趣,沈清没去谢筠也就没去。   谢箐好整以暇,“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去……”   谢筠的目光凌厉了起来。   她打断谢箐的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沈懿参加生日宴、去金柜卡拉OK,都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和他不熟,从未多过一句嘴。他死了那是他的命,跟我有什么关系?”   上辈子沈懿也是早亡,她这次和沈清见面,就是想提醒沈清,让沈懿不要自驾进京,以避免致命的车祸,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十几天出了事,还是以这么可怖的方式。   “命运……”谢箐重复了一遍。   谢筠被作者以重生的方式送回过去,即便不信命,潜意识里也是相信的。   她把沈懿的死归于命运,便可以据此推断,上辈子的沈懿也死了,只是死法不同——如果沈懿上辈子死在从金柜回去的路上,谢筠一定会全力制止。   基于此,再往下推。   如果上辈子谢筠没去生日宴,沈懿去了,人也活下来了,那么可以不可以认为,沈懿的死和谢筠有直接关系呢?   合理假定:沈懿给张学建过生日,看的是同学张学建的面子,与谢筠无关。   但从沈懿的宅和不喝酒两大特征来看,从万豪出来后,他大概率不会去金柜——所以,在谢筠的上辈子,他没死。   这一次有谢筠在,美人在侧,沈懿改变主意合情合理,毕竟“男人本色”。   谢筠和沈懿不是十分熟悉,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把沈懿的死归罪于她的美色。   她不了解真相,不过度自责并没有什么不对。   事实也是如此。   沈懿的死是偶发事件。   谢筠既没有主观故意,也与罪犯没有任何客观联系,如果她把罪责揽到自身,可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啧……   蝴蝶效应。   谁说重生就一定能够改变什么呢?   也许这就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吧。   陈玥华忽然开了口,“在你眼里,我们娘仨还不如一个沈懿重要,是吧?”   谢箐喝了口水,反驳道:“您误会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们只是闲聊而已。”   “呵~”玥华冷哼一声,“你姐姐和他的死没有任何关系,你做法医不要紧,千万别把那些脏的臭的往自家人身上贴。”   “妈!”谢宸听不下去了,“箐箐没那个意思。”   陈玥华瞪他一眼,“我这也是提醒她,为了咱一大家子好。”   话不投机半句多。   谢箐起了身,“局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谢宸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哥送你。”   谢筠道:“谢箐,你看见清清了吗?她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作为外人不好打扰,只呼了一下,但她至今未回。”   谢箐道:“我们在殡仪馆时照过一面,她很伤心。”   谢筠吃惊道:“她认出你了吗?”   谢箐换好运动鞋,“我带着口罩呢,而且也没说话。”   “那就好。”谢筠放了心。   嫌弃的意味扑面而来……   谢宸眉头微蹙,但也没说什么,率先出了门。   兄妹俩一起上了车。   谢宸沉默片刻,道:“你是对的,不回来也好。”   谢箐笑了,“是啊,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家都安静。”   谢宸哈哈一笑,“这回大哥理解了。”他打了个方向,驾驶车子出了大门,“箐箐相中什么车了,哥给你添点儿,只要不超过十五万。”   争的抢的没有,不争不抢倒来了。   这就是人缘吧。   谢箐道:“大哥给我看看城市猎人吧,我住宿舍,开车机会少,不怕耗油。”   谢宸笑着摇摇头,“小姑娘家家的,买大爷们儿开的车,太糙了,换一个换一个。”   谢箐把银行卡放在他的手包里,“我就想买那个。等休了假,爬山越野自驾高原都可以,还能剩点钱买个大哥大。”   “行吧。”谢宸无奈,“城市猎人,还挺符合警察的身份。”   ……   谢箐先回宿舍,然后带着录像带进了二大队的会议室。   刑警们在外面忙,值班的不开会,会议室就空下来了。   谢箐插上门,打开放映机,泡杯铁观音,从沈懿去第一趟卫生间开始看……   金柜的走廊光线昏暗,影像像素不高,电视机小,需要集中精力仔细分辨。   看完两本带子,差不多就到中午了。   谢箐收拾好东西,背包去了食堂。   “箐箐!”黎可正在排队,兴奋朝她招招手,指着角落里埋头苦吃的李骥,“我们坐那儿去。”   “好。”谢箐取了餐盘,跟着队伍往前,西红柿炒蛋、辣子鸡丁,最后还要了一勺皮蛋豆腐。   她才从队伍中出来,黎可又回来了,她晃了一下手里的空汤碗,“今儿鸡汤不错,箐箐怎么没打点儿?”   谢箐停下来等她,“茶水喝多了。”   “真幸福。”黎可盛了满碗鸡汤,“我走了大半天,可是渴坏了。”   谢箐不想分辨,问道:“怎么样,有收获吗?”   “等会儿再说。”黎可小心翼翼地捧着汤碗回到了座位上。   李骥道:“小谢怎么才来?”   “有点事耽搁了。”谢箐夹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你们怎么样?”   黎可喜滋滋的,“有门儿了。”   谢箐精神一振,“怎么说?”   李骥道:“黄琦这边看似好跟,但其实很难。黄琦是个人憎狗嫌的熊孩子,走哪儿都惹祸,他家人习以为常,根本不知道啥时候被人盯上了。”   黎可插了一嘴,“家庭教育真的很重要。”   “可不是。”李骥继续说,“于是,我们细查了四年前顾大强那桩的案子,被你说着了,除了孙志峰不认识顾大强,其他两个都认识。”   “尤其是赵伟志,两家还有点儿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顾大强是赵伟志母亲的表亲,关系一点儿都不近,但顾大强不要脸,总想让赵伟志免费拉他,为此二人还吵过一架。”   谢箐问:“范小山呢?”   黎可促狭地眨了眨眼,“你猜?”   谢箐道:“嫖客?”   黎可泄了气,“一猜就中,真没劲。”   李骥也道:“虽然我比你早一年,但我总觉你才是老刑警。”   “哈哈。”谢箐干笑两声,“那哪能呢?还有更多细节吗?”她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李骥道:“确切来说,顾大强不算正儿八经的嫖客,据说,他手头钱不多,被范小山的母亲轰出来了,从那以后,他到处编排范家人。所以我觉得范小山嫌疑更大,作案动机更充分。”   “我也这么认为。”黎可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箐箐,你觉得呢?”   谢箐道:“完全同意,但推理是推理,关键是证据。”   李骥道:“我感觉还得回到黄琦一案来,拿上范小山的照片,去找钓鱼和骑自行车的人,看看他们是不是能认出人来。还有望江小区外边,凶手既然知道黄琦是熊孩子,必然经常在那里停活儿,肯定有见过的。”   黎可补充一句,“目前只想到这些了。”   “嗯……”谢箐下意识地回复一个单音,舀盖浇饭的速度慢了,但大脑的思考速度却快了起来。   范小山是司机,在小区外停活儿正常,并不能因此断定人家凶手啊。   思来想去,谢箐也觉得,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努力把每一步夯实了。   “如今也只……”她忽然停住了话头,“凶器是砖头,安海虽然还在发展,但也不至于随处都能捡到砖头吧。”   “啪!”李骥一拍桌子,“对啊,砖头一定就在车里,等被害人下车,他从抽斗里拿出砖头藏在身后……”   他把手放在背后,出其不意往上一扬,“肯定是这样。”   “砖头是他的战利品。他想做无名英雄,但不一定不需要精神奖励。”谢箐又想起了别的事,“他杀了好几个人,要么会经常路过抛尸的地方,要么在车里藏着带血的砖头,要么二者皆有。如果你们在证人嘴里得不到关于嫌疑人的明确答案,不妨到几个抛尸处转转,尤其是黄琦的抛尸处。”   “几个新兵蛋子说得还挺像那回事儿。”   “人都是高材生,哪像咱们,大老粗!”   “诶,这话我不爱听,咱们咋了。理论是理论,经验是经验。你说说,哪个抛尸地点咱没踩了又踩?”   “这倒也是。唉,新人嘛,多跑几次就有经验了。”   “小点儿声,别让小年轻听见了,吃饭吃饭。”   ……   “没有目标的踩点就是瞎踩。”黎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根本没听全,就妄下断言。”   李骥压低声音,“算了,说几句而已,没必要得罪人,破了案才是真的。”   在警察系统里,工资高低不但要看工作年限还看最高学历,像黎可和李骥这样,从警察大学毕业的学生,一分配工资就不低,有人酸太正常不过了。   黎可不服,“个人忙个人的,指手画脚干……”   “好啦!”谢箐拦住她的话头,“你在学校不也经常和其他同学抬杠顶嘴么,及格说得对,破了案子比任何口头反击都有力。”   “那倒也是。”黎可往嘴里扒了两口饭,“我们快点吃,吃完好走。”   李骥摇头失笑,但也加快速度把最后一口饭菜吃完了。 第17章 证据   从下午到晚上,谢箐看完了沈懿在金柜留下的全部录像,但始终没发现异常。   沈懿总共去了四次厕所,一次和顾凌同去,三次单独,他步履平稳,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更没发生过肢体接触。   谢箐关上放映机,收拾好物品,背着书包出了门。   黄振义正在用开水泡茶,他笑着问谢箐:“小谢发现了什么没有?”   听话听音,黄振义明显知道她在做什么。   谢箐遗憾地摇了摇头,“没有。”   黄振义道:“任亚光把带子拿家看去了,晚饭时打电话汇报过,沈懿在金柜没有异常。”   这就有一点无用功的意思了。   谢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许是我想多了。”   黄振义道:“干咱们这一行,想多是好事,就怕想不多。眼珠子熬得通红,赶紧回吧,早点休息。”   “好,黄大队再见。”谢箐往外走,刚到门口,刺耳的电话铃便响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   黄振义已经进里屋去了,吩咐道,“小谢替我接一下。”   “好。”谢箐答应一声,赶紧拿起听筒,“你好,市局二大队。”   “箐箐?”电话那头传来黎可兴奋的声音,“箐箐,我告诉你,我们刚才看见范小山了,他在坝上抽了一颗烟,磨蹭好一会儿才走。”   谢箐提高了声音,“你们现在在哪里,范小山又去哪里了?”   黎可道:“我们就在污水处理厂附近,他五分钟前离开,往望江小区的方向去了。黄大队在吗,你帮我把情况汇报一下。”   黄振义出来了,“谁的电话,什么情况?”   谢箐把情况简单介绍了一遍。   黄振义摩挲着下巴上的硬胡茬儿,“你先让他们回来。”   谢箐道:“可可你听到了吧。”   黎可道:“收到,马上回。”   谢箐放下听筒时,黄振义还在沉思,她看一眼周围,除了几个值班的刑警,其他人都不在。   那么,自己要不要走呢?   谢箐琢磨片刻,到底留了下来——范小山出现在堤坝,并不能证明其是犯罪嫌疑人,黎可和李骥未必能说服黄大队,既然是她出的主意,就该留下来声援一下。   大约两三分钟后,黄振义给一组组长傅达发了条传呼,吩咐他马上组织组员来办公室一趟。   谢箐松了口气,挺好,黄振义采纳了。   黄振义道:“小谢,你们三个小家伙很可能立功了。”   谢箐谦虚道:“黄大队,抓着人才算呢。”   几个值班刑警也围了上来,“大队长,黄琦的案子有眉目了?”   “估摸着差不多。”黄振义从李骥的桌面上抽出一个文件夹,在里面找到范小山的资料,飞快地看了一遍。   一个老刑警瞥谢箐一眼,“黄大队,有证据了吗?”   黄振义道:“等人来齐了,我们就去找。”   谢箐彻底放了心,不声不响地往外走。   “小谢。”黄振义叫住她,“明天周日,可以睡懒觉,不忙着走,你跟我们一起去。”   谢箐赶紧拒绝:“不了不了,看一下午录像,早就困了,我得回去睡了。”   黄振义道:“如果搜出砖头,还要靠你们法医和技术室呢,走一趟吧。”   这个的确。   谢箐同意了。   “这要是成了,肩上的担子就轻一半了。”黄振义在办公桌上搭了半个屁股,“前面几个被害人家属来警局多少趟了,每次都觉得对不住人家。现在又多了个黄家,虽然是我本家,但不得不说,这家人太厉害了,脑袋仁都快被他们吵爆了。如果能破,我就给你们请功,请你们吃好吃的去,哈哈哈……”   几个值班刑警的脸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个刑警说道:“大队长,这几个小家伙运气可真不赖啊。”   另一个也道:“可不是,那么多红色夏利车司机,三个小家伙一击即中,不容易!”   黄振义微微一笑,“说运气好也不算错。小谢的那套推理在国外叫心理侧写,专门针对连环杀手的,有一定的科学依据,但预测不准的时候居多。我国应用的少,但米国在这一块的研究和应用比较多,是吧,小谢。”   黄振义是退伍军人,但其对刑侦知识的掌控比较全面。   谢箐佩服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   黄振义道:“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小谢是我们二大队的福将啊。”   谢箐道:“黄大队过奖了。”   ……   大约半小时后,一组成员到齐了。   傅达三十七八岁,年富力强,干劲儿也足,一进屋就问:“大队长,有线索了吗?”   黄振义站了起来,“有线索了。我们马上赶去望江小区,在各个交通要道布控,一旦发现燕c7569立刻向我汇报。”   一组的几个成员面面相觑,只有李骥和黎可明白,那就是范小山的车牌号。   杜准是个碎嘴子,“大队长,这谁的车啊,找到之后怎么办?”   黄振义道:“这是出租司机范小山的车,他有谋害黄琦的重大嫌疑。大家找到车后,绝对不能轻举妄动,我会以临检的方式对其进行盘查。”   “哦……”傅达明白了,不正面出击,说明还未掌握确切证据,更进一步地说,就是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一旦失败,可能会失去所有证据。   黄振义看着傅达,“明白了吧,你给大家伙儿详细说说,说完就出发。”   “是。”傅达打了个立正,把接下来的安排细致地落实了下去。   ……   十分钟后,黄振义带着谢箐、黎可、李骥上了一辆黑色桑塔纳,往临江路的方向疾驰而去。   车在望江小区附近的建安路上停下了。   黎可打了个呵欠,问谢箐:“你觉得要等多久。”   黄振义开了口,“不好说,你们累了就眯一会儿,我盯着。”   “那怎么好意思呢?”黎可嘴硬,身体诚实,她小小地打个呵欠,踏踏实实地靠在了椅背上。   谢箐道:“谢谢大队长,确实困了,我眯一下。”闲着也闲着,睡一会儿比尬聊好。   黄振义道:“睡吧,我……”   “那辆车是不是?”李骥直起腰板,趴在方向盘上盯着正前方,“燕c7569,就是他就是他!”   黎可一下子弹了起来,“哪儿呢?”   “别激动。”谢箐按住她,“刚过去,朝望江小区大门去了。”   黄振义拿起车载对讲机,“傅达,嫌疑人从我这里过去了,很快就会在你那边露头。”   傅达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收到,一定密切关注。”三分钟后,他再次汇报,“看见了看见了,他往晋阳路去了,速度缓慢。”   “收到。”黄振义呼叫杜准,“立刻在晋阳路和富阳商业街交叉口设置临检的点,我马上过去。”   杜准回复:“收到。”   黄振义吩咐李骥,“走吧,从前面街口拐过去。”   ……   三五分钟后,车子抵达杜准所在的路口。   杜准已经立好了临检的大牌子,几个刑警还拦了两辆私家车,正在问话。   李骥、黎可下去了,谢箐暂时不动。   黄振义呼叫傅达,“跟上来了吗?”   傅达道:“马上就到。”   “小谢不急着下来。”黄振义关上车门,夹着包站在路边。   范小山的车到了,杜准顺利地拦住了他。   二人交涉几句,范小山便下了车——这是个清秀斯文的年轻人,长脸、丹凤眼、薄唇,比李骥还要俊俏几分,中等身材,尽管不魁梧,但也绝对不瘦弱。   范小山从口袋里取出一包香烟递给杜准,“这么晚了还临检,辛苦了。”   “领导看着呢,可不敢收。”杜准把烟盒推开,打开车门,“车里有违禁品吗?”   范小山笑道,“咱是正经开出租的,黑天白天都开,搞违禁品干啥。城里最近有大事啊,咋还临检了呢?”   杜准在车里翻翻捡捡,“干你们这行消息不是很灵通吗?”   范小山道:“你是说锦华路那事儿?”   杜准从车里退出来,回头看黄振义一眼。   黄振义走了过去,“把后备箱打开。”   范小山迟疑了,“这位领导,咱就是开出租的,车上真的啥也没有。”   黄振义微微一笑,“你不敢开,是心虚吗?”   “绝对不是,绝对不是。”范小山连连摆手,“就是后备箱的东西有点多,我这就开,这就开。”   他拿下钥匙,打开了后备箱。   后备箱的东西确实不少,一包衣服,一双刷得干干净净的运动鞋,修车工具箱,小扫帚、抹布等。   就是没有砖头!   范小山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黄振义,神色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黄振义打开工具箱,工具摆放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   杜准检查装衣服的包,同样一无所获。   李骥和黎可不安地对视了一眼。   范小山道:“这位领导,还要看吗?”   黄振义站在后备箱前,一时有些举棋不定,“你一个开出租车的,带着衣服鞋子干什么?”   范小山道:“不知道啥时候跑长途,就备了一手。”他的右手攀上后备箱盖准备往下按。   黄振义想阻止,却又不知为何阻止,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它落了下去。   这时,谢箐到了,她打开后门,在椅子旁摸索一下,就把椅背放倒了。   范小山顿时急了,“诶,你谁呀,干啥!不许动我的车。”   黄振义脚下一动,拦住了他,“临检嘛,当然要查个仔细。”   范小山脸色煞白,脚下向后撤了一步,杜准拦在后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谢箐趴在后座上扣了一会儿,从车座和后备箱之间找出一块黄色砖头,借着路灯灯光观察,可以清晰地看到砖头上有大片的黑色污迹,“黄大队,找到了,我这就带回技术室做化验。”   范小山面色死灰,目光呆滞,脚下也踉跄了一下。   杜准抓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上了手铐,“范小山,我们怀疑你跟几起谋杀案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   经化验,砖头上的血确实属于几个被害人,黄琦、谷德成、闫丽芬、顾大强等。   范小山没有抵赖,痛痛快快地交代了,他不但杀了以上数人,还杀了三个流浪在外、智商不健全的人。   审讯室。   黄振义:“为什么杀人?”   范小山:“我只杀坏人。这是我小时候立下的志向,我实现了。我告诉你,我和我妈我妹不一样,我是好人,一个有理想的人。”   黄振义:“好人坏人,法律说了算,你说了不算。”   范小山:“这位领导,你不能否认,这个世上就是有法律无法严惩的坏人。有我这样的人替天行道,不是很好吗?”   黄振义:“当然不好,你践踏了法律,侵犯了被害人的权利,本质上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再说了,你为了不相干的人搭上性命,让你的孩子年幼失怙,哪里好了,你告诉我,哪里好了?”   范小山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状若癫狂地喊道:“要不是你们这些败类抓了我,我又怎么会死,我的孩子又怎么会失怙?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呜呜呜……” 第18章 灭口   三个小新人联手破获一起七人死亡的大型连环杀人案,这在市局引起了轰动。   星期一上班,谢箐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且不说黄振义、傅达等人多么热情洋溢,就连严局都对她和黎可、李骥青眼有加。   这让她很不自在,一到中午就回了宿舍,连饭都是黎可带回来的。   谢箐把米饭分成两等份,肉末茄子倒在其中一份上,拌一拌……   黎可在她对面坐下,“箐箐,你有没有觉得,其实范小山也算出淤泥而不染了?”   谢箐道:“我没觉得。”   黎可有点意外,“为什么?”   谢箐道:“他一方面心安理得地开着他妈妈卖肉给他买的出租车,另一方面靠杀所谓的坏人和他妈妈划清界限,我觉得堆积在他心里的淤泥比所有人都多。他心理有病。”   “嗯,还真是。”黎可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及格问过范小山,他确实在杀顾大强时受到了刺激,所以才在后面改用了砖头。箐箐,你几乎猜对了全部,你我分明一样大,我还是学刑侦的,怎么就差这么多呢?”   她的语气中不乏羡慕,如果细品,可能还有一丝丝嫉妒。   这是人之常情。   谢箐喜欢这个单纯坦荡的小姑娘,遂道:“我跟我爷爷奶奶在乡下长大的,我爷爷是大学教授,管我很严。玩的少,书看得多,人情世故就懂得多,对人性也会多些揣测。”   以上当然是假话,她书读得多也没错,但更多的是学习和经验。   “读书真的有用吗?”黎可蹙起了眉头,“我不喜欢看书。”   谢箐道:“因人而异,我觉得你更适合逐渐积累经验,毕竟咱们还年轻,有时间。”   黎可“嘿嘿”一笑,“这话我爱听,得嘞,吃饭!”   吃完饭,俩人带着洗洁精去水房刷饭盒。   黎可把葱姜倒在垃圾桶里,“还是宿舍卫生做的好,我们二楼的厕所简直了。”   谢箐道:“二楼男的多,你去我们三楼,卫生还是可以的。”   黎可冲着水,“嗯,以后我就多跑一层,熏得脑瓜仁儿疼。”   “哎呀。”谢箐脑海中灵光一闪,沈懿会不会在离开时去二楼或一楼的厕所呢?   沈懿、谢筠等人在1:02离开三楼包房,那么走出金柜正门在几点几分呢?   如果有时间差,就说明沈懿可能去了二楼厕所,谢筠等人在二楼等了他一会儿。   黎可问:“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刚才被你提醒了,我忽然想到沈懿一案的一些细节。”谢箐把饭盒擦洗一遍,放在水龙头下冲。   黎可道:“真的吗?”   谢箐道:“当然,你等会儿要不要跟我去一趟会议室?”   黎可道:“不了,他的案子敏感,我爸不让我瞎打听。”   谢箐点点头,“你爸说得对。”   ……   谢箐在宿舍休息四十分钟,一点半赶到办公室。   曹海生、陈谦都来了,正面对面喝茶。   陈谦笑眯眯地说道:“真没想到,小谢这么能干,来咱们局还不到一个月吧。”   “运气好罢了。”曹海生谦虚一句,“小谢可不能骄傲啊。”   “哈哈~”陈谦笑了起来,“小曹啊,你谨慎过头了,这孩子比我还低调呢。”   曹海生也笑了,“好像也是,我这徒弟就是省心。”   谢箐道:“多谢师父夸奖。”   陈谦起了身,用食指点点曹海生,“得他一句夸可不容易。”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门出去了。   谢箐道:“师父,我发现一条线索,但还没有印证……”   她把情况如此这般地讲了一遍。   曹海生笑着摇摇头,“我只是不让你骄傲,不是让你连功劳都不要了,该表现就得表现,怕什么。去吧,先把事情落到实处,然后再说其他。”   谢箐道:“师父,毕竟不是咱的活儿,会不会引起人家反感。”   曹海生还是摇头,“你是法医,归我管,不用想那些。去吧,看完了悄悄跟黄大队说一声就行。”   曹海生是法医科科长,谢箐的师父兼直属领导,有资格和底气说这样的话。   谢箐带着录像带去了二大队。   她先去会议室,把沈懿离开三楼和走出金柜大门的时间确定了一下。   两个节点分别是1:02和1:07。   足足五分钟的时间差。   谢箐找到一二楼对应时段的录像,很快在二楼发现了沈懿的身影。   他进卫生间时走得急,和一个穿着金柜统一制服的年轻男子有过短暂的肢体接触。   那男子笑着说了句什么,但沈懿已经进去了,看不到他是否有过回复。   男子没有马上就走,而是朝厕所里面看了过去。   摄像头在他右侧方,看不清楚表情,也无法判断其是否和沈懿有过交流。   七八秒后,男子嘴里叨叨咕咕地离开了。   在他到达摄像头的最佳成像地点时,谢箐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秀气的脸,单眼皮,眉形不错,薄唇。   再看金柜大门口的情况。   沈懿消失在监控范围内时,男子及时地出现了,直勾勾地看着停车场的方向。   那么,会不会是他呢?   谢箐关掉放映机,拿着带子去找黄振义。   “咚咚。”她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   黄振义抬起头,见是谢箐,笑眼一眯,“小谢啊,有事吗?”   谢箐走过去,把几本带子放在办公桌上,“黄大队,我在金柜二楼找到了沈懿和一个男子的交集。”   “二楼?”黄振义扔下笔,“走,去会议室。”   “好。”谢箐扫一眼他面前的纸张,只见标题写着“交接事项”四个大字。   她心里一沉,暗忖,难道檀易真的要来了?   ……   会议室。   谢箐直接放二楼的录像。   “娘诶,真有问题!”黄大队顾不上什么,拿上带子大步走出会议室,“二组谁在,赶紧跟我去趟金柜。”   ……   大约两个小时后,曹海生接到黄振义的电话,“老曹,你叫上殡仪馆的车,来一趟开发区刘庄,第四条胡同,警车在外面,你一来就能看到。”   曹海生放下尸检表,对谢箐说道:“你对了,但人也被灭口了,案子越来越扑朔迷离迷离了。”   谢箐拎上勘察箱,和曹海生一起坐上警车,二十分钟后赶到刘庄……   死者就是视频中的年轻男子,二十四岁,名叫毛甲一,在金柜打工七个月。   他规规矩矩地躺在炕头,双腿并拢,两条胳膊拢在身体两侧,如同睡着了一般。   谢箐检查过,死亡征象与沈懿一样,可以推测同是因注射过量吗啡而死。   曹海生直起腰,“角膜不能透视瞳孔,高度浑浊,尸僵缓解,死者死亡至少在48小时以上。只在左手臂上找到一个针孔,不像注射型吸毒人员,推测死者被同伴灭口了。”   黄振义道:“就是灭口。金柜经理说,毛甲一是上州人,性格开朗,爱说爱笑,就是自尊心有点强,爱犟嘴,其他的还好,嘴甜、干活儿勤快,从未发现他有不良嗜好。”   “我问过房东,这个房子是毛甲一出面租的。邻居说,他家常住人口至少五个,有男有女,很少出门,基本上没人瞧见过他们的样子。毛甲一就此解释过,那些人是他的叔叔伯伯,都没有工作,靠他一个人养活。但毛甲一死后,这些人人间蒸发一般地消失了。”   曹海生道:“两天时间,足够一干嫌犯跑得无影无踪了。”   “谁说不是呢?”黄振义苦笑,“对方杀人手段娴熟,现场干净,我估计这是一桩特大案件,搞不好还有枪呢。”   曹海生问:“没提取到指纹?”   黄振义朝痕检人员扬了扬下巴,“半个小时了,什么都没找到呢。”   曹海生叹息,“这是碰上硬茬了啊。”   谢箐把尸体用白布蒙上了。   殡仪馆的车没到,尸体抬不出去,谢箐就端着相机转了转。   院子不太大,三间正房,两间厢房。   毛甲一死在东厢房。   东厢房冬冷夏热,卧房外连着土灶,夏天做饭时屋里巨热。   生活条件差,说明其在团伙中的地位低下。   房间设施简陋,一炕、一柜、一张瘸腿小圆桌、两只木凳子,还有一把落地小风扇。   炕稍上堆着脏衣服,外衣、内衣、袜子应有尽有。   柜子里略显凌乱,显然被人翻检过。   谢箐把所见用相机记录下来,即将离开房间时,她把靠墙的门拉过来,看了看背后,发现上面挂着一块长方形小镜子,镜子上方的钉子上挂着一只白色小玩偶。   布料干净,没有尘土,一看就是崭新的。   “师父,黄大队。”谢箐叫了一声,“我怀疑这是凶手特意放在这里的。”   曹海生和黄振义一起走了过来。   黄振义摘下小玩偶,“太干净了,确实像刚挂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谢箐道:“在我国叫扫晴娘,在岛国叫晴天娃娃,动画片一休哥里就有,祈求不再下雨的。”   黄振义把扫晴娘装进证物袋,“回头问问,这玩意儿有没有在其他案子里出现过。”   谢箐再扫一眼屋内,就在她转向门口,打算出去时,忽然被破桌腿下垫着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她又回去了。   曹海生问:“发现什么了?”   谢箐把一个牛皮纸包从瘸桌腿下撤了出来,打开,里面露出一叠人民币,纸币新旧都有,看厚度,至少一万。   黄振义眉头一展,招手叫来痕检人员,吩咐他们带回去仔细检查。   曹海生道:“如果在纸币上找到沈懿的指纹,市局对沈副市长也算有个交代了。”   “唉……”黄振义也叹了口气,“看来非要给新来的同事留下一个烂摊子不可了。”   曹海生调侃道:“怎么着,当了副支队长,就不管我们二大队了?”   黄振义道,“那哪能呢?”   谢箐听得分明,心道,檀易的调动居然和沈懿的案子无关,怕什么来什么,居然真要跟男二碰头了。   他会不会因为谢筠给自己穿小鞋呢?   作者有话说:   给我的无限流打个小广告《弱鸡天团绝地求生(玄学、无限流)》   【文案】   宋虞一出生就开了天眼,被闻讯而来的老道士接到观中养育成人。   二十三岁这年,她算到自己大劫将至,便顺应天命,静卧山顶,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她并没有死,只是被某种神秘力量卷入到一个不断变换的奇诡世界之中。   在这里,有高级星系的外星人,也有低级星系的原始力量满级的凶兽。   他们或有极高的智力,或有超强的体力,或有各种各样的异能,或有体型巨大极度凶残的星际凶兽。   只有海蓝星的人类最弱小,人数最少。   为适应世界规则,大家迅速组成三支小队。   宋虞想加入古武组,被拒;想加入高知组,被拒;无奈之下,只好和同样被拒的六人组成了一个被预言一轮覆灭的弱鸡小队。   美人善操琴,瘦子善偷盗,高三生善围棋,胖子善机关机巧,壮汉善射箭,帅哥擅长黑客技术。   技艺驳杂,但无人抗打。   但谁都想不到,只有这样的一群弱鸡整整齐齐地笑到了最后。   副本1:狩猎星球,人类是猎物。   副本2:人鬼殊途,炼狱中求生。   ……   ps:文案改了,在这里说声抱歉,大家介意可以取收。   文案写于2022.7.24 第19章 放心   凌晨时分,二组全体成员在会议室开会,研究毛甲一、沈懿一案。   黄大队主持,支队长陆启元列席。   曹海生先就尸检做了汇报。   他和谢箐对毛甲一的尸体进行了化验和解剖。   被害人有窒息征象,不吸毒,但的确死于毒品,基本可以推断他和沈懿死于同一手段之下。   身体上有十几条陈旧伤疤,由此可以推断,其生前一定有过一段不堪的过往。   接下来是负责痕检的邓文祥。   他说,被害人家里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脚印和指纹,但在一百零八张钞票中找到了沈懿的半枚不清晰的指纹。   也就是说,沈懿丢失的钱在毛甲一手里,而且还藏得很隐蔽。   几个刑警找到当时在卫生间的人,挨个做了询问。   有人看到了全过程。   沈懿确实被毛甲一踩到了皮鞋,毛甲一道歉了。沈懿当时没说什么,进去后骂了句“妈的,眼瞎啊”,他的声音不小,毛甲一听见了,站门口瞪沈懿两眼,然后就走了。   如果是毛甲一给同伙通风报信,杀了沈懿,那他一定会给同伙打电话、发传呼。   毛甲一没有大哥大,用的一定是金柜的内部电话。   所以黄振义亲自去了一趟电话局,调取金柜凌晨时分拨出的电话,找到一个大哥大号码,以及号码的注册人身份信息。   注册人是上州人,经核实,两年前他坐火车出差时丢过钱包和身份证,早已经补办了。且此人在政府部门工作,并没有大哥大。   于是,大哥大的线索就到此为止了。   黄大队道:“支队长,以我的经验,这应该是一个流窜作案团伙,肯定犯过不少大案要案。”   陆启元掸了掸烟灰,“我同意你的看法。情况我已经报上去了。严局说,他会亲自向上面汇报,一方面在各地展开临检,堵截这个团伙,二方面汇总各方消息,看看还有没有类似的案件。大家也都动动脑,讨论讨论,咱们一起探讨出一套行之有效的侦查方案来。”   王峥道:“支队长,大队长,从毛甲一的藏钱方式和身上的伤疤来看,我认为他很可能当过小偷,办理大哥大的身份证就是他偷的,之后他被同伙裹挟来到安海,去金柜工作应该有特殊目的。”   黄振义赞同这个观点,“散会后,你马上安排个人,与上州各兄弟市取得联系,把毛甲一的情况摸摸清楚。”   他看向其他人,“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   任亚光道:“这个团伙在毛甲一家住了好几个月,不可能一次没出去过,我觉得应该再仔细排查一下,如果能画出某个人的画像来,接下来的工作就好办了。”   “这个建议不错。”黄振义点点头,“还有吗?”   刑警们大多低头思考着,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陆启元便道:“小谢说说吧。”他主动点了谢箐的名字。   “既然支队长让我说,那我就说说吧,也算抛砖引玉了。”谢箐谦虚了一句,“首先,凶手狡诈,他们会不会狡兔三窟,根本没离开安海?其次,我同意王组长的意见,毛甲一是服务员,更可能是小偷,挨骂是家常便饭,没道理因为一点小摩擦杀人。”   “如果他们这个团伙来安海养精蓄锐,或有所图谋,更不会因此惊动警方,所以,我觉得沈懿之所以被害,很可能对方原本就是冲他来的。”   “我猜测,毛甲一来金柜,就是为了偶遇沈懿。那晚发现沈懿,确定其行踪后,便跟着下楼,见沈懿一个人驾车离开,立刻通知其团伙,他的团伙恰好在开发区居住,超近路抵达,躲在树后,先利用女性引诱沈懿下车,再一拥而上。”   “啪啪啪!”黄振义拍了三下巴掌,“这个逻辑非常合理,大家觉得如何?”   王峥笑道,“后生可畏!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我觉得没毛病。”他看向谢箐,“可是……据调查,沈懿的确没有仇家。”   “沈懿是没有,不过……”谢箐给了王峥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谢箐觉得,沈懿在谢筠的上一辈子发生了车祸,可能也是有人蓄意为之,两厢验证之下,沈懿就该是死于仇杀。   王峥尴尬地笑笑,与黄振义交换了一个眼色。   曹海生满意地看着自家徒弟,心道,说话留一半,这也是只小狐狸啊。   其实,他不觉得老刑警们看不出来这些,但此案关系着沈副市长,即便认定了他可能有仇家,只怕也无人敢细究——一市之长为什么会有仇家,因什么事结下仇家,仇家是谁?有没有来头,这些问题都极其敏感。   陆启元若有所思……   他一开始就想过谢箐提出的那些,并汇报了上去,但严局说,他早已就此案正面询问过沈副市长。   沈副市长说,他三年前在历山县担任县委书记,五年前在翔安县做过分管政法的副县长,二十几年宦海生涯,恨他的人肯定有,但他自认秉公执法,实在想不出有谁会恨到要杀他的儿子。   现在谢箐再次把这个可能性翻出来,而且推测合理,他就不能继续装聋作哑了。   这样复杂的案子,搞不好是要暴雷的,必须把情况汇报上去,至于毛甲一的死能不能对沈懿一案有所交代,以及接下来怎么查,就看严局和下一任大队长的了。   ……   ……   沈副市长管过政法,当然明白政法机关的难处。   他理解这些冲锋在一线的刑警,对尸检无异议,对案件的性质认定无异议,接受沈懿一案目前遇到的困难,并表示了充分的理解。   市局便把沈懿的遗体交还给了沈家。   刑警们对毛甲一的身世背景,以及毛甲一同伙在其租住地的活动状况展开了细致的调查。   谢箐作为法医帮不上忙,和曹海生有条不紊地办理其他常规工作。   案件重大,谢箐以为檀易很快就会报到,还特地关注了两天。   然而并没有,二大队始终平风浪静。   她安下心,彻底把此事放到一边,从周一到周四干了不少正事——工作、逛街、考驾照。   她给自己添了些秋装,买一套黑色西服套装,还在安海有名的裁缝店定制了三套衣服。   一套给陈家姥姥,一套给谢勋,还有一套是谢宸的。   前者是礼物,加急做;后二者是谢礼,两个星期后再取。   星期四下午,谢箐收到谢宸传呼:“沈懿的追悼会在本周五举行。”   谢箐和沈家在人情上没有交集,原本不必参加,但谢筠是沈清的好闺蜜,她作为法医亲自处理了沈懿的尸体,不走一趟未免太过冷漠。   这是谢宸通知她的原因,也是谢箐购置黑色西服套装的原因。   转天就是周五。   上午八点,谢箐请了假,穿着板正的西装套裙下了楼梯。   “小谢啊,穿这么正式干什么去?”楼梯上传来严局慈祥而又不乏严肃的声音。   居然被抓包了。   谢箐飞快地思考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严局,我姐姐和沈懿的妹妹关系很好,我又是法医,不去一趟不大好,就请了一会儿假。”   “哦……”严局道,“那是应该走一趟,正好我也要去,一起吧。”   不用打车了。   谢箐也不客气,“谢谢严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抵达殡仪馆时,停车场几乎停满了,到处都是高档小轿车。   司机一直开到最里面才找到停车位。   谢箐从副驾上下来,正要向严局致谢,就迎面撞上了柴煜——柴煜乘坐的车就在旁边,他一手打开主座车门,一手挡在车门上方,叶市长正在从里面钻出来。   视线对上了,不打招呼肯定不行。   谢箐点头示意了一下,趁着严局在和叶市长说话,赶紧和司机打了个招呼,脚下抹油,往殡仪馆外去了。   她在殡仪馆外的花圈店买了花圈,拎进来,顺着花圈队列摆在礼堂外面。   追悼会还未开始,不少人在礼堂外窃窃私语。   顾凌也在其中,他面带感伤,沉默地站在几个年轻人中间。   谢箐往一旁避了避,低头走过去,进了礼堂。   从中间通道走到最前面,她从一个年轻男子手里接过三炷香,上前拜了拜,插在香炉里。   沈清鞠躬做了答谢。   谢箐道:“沈清姐节哀。”   沈清这才认出她来,略带惊讶地看向了谢筠。   谢箐转过身,与谢筠略一点头,目光在她身边一扫,便瞧见了一个穿黑西装的健硕男子。   此人痞气十足,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   他想必就是关旸之了吧。   关旸之和沈懿是高中同学,父亲经营啤酒厂,房市起来后,他便杀进了地产业,赚了个盆满钵满。   比起犯罪分子,关旸之不算太坏,他只是占有欲强、报复心重,商业竞争时不择手段,又在感情上反复纠缠谢筠,手段非常强势。   谢箐不想和关旸之对上,迅速收回视线,在门口的角落里找一个地儿,默默观察花圈上的花、挽联,以及落款。   几分钟后,叶市长和沈副市长一起走了进来,严局等小领导跟在后面。   待叶市长上完香,对沈家人说几句安慰的话,追悼会就开始了。   奏哀乐,鸣礼炮,默哀……   一整套流程下来,谢箐也感觉吃不消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情何以堪啊。   沈夫人和沈清的悲悲切切的哭声像一把把钝刀子,不紧不慢地在谢箐的心上推拉着,丝丝拉拉地疼。   ……   追悼会结束了,一干领导先出了礼堂。   谢箐虽在门口,却也不敢造次,让来让去,反倒走在了后面。   谢筠踩着高跟鞋,款款走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谢箐道:“我是沈懿的法医,你是沈清的好姐妹,来一趟省得有人挑理。”   谢筠道:“原来如此。”   前面走完了,姐妹俩一起出了大礼堂。   顾凌和几个年轻男子正等在外面,见到姐妹俩,几双大眼珠子同时亮了起来。   顾凌道:“筠筠等下去哪里,我送你。”   谢筠朝停车场指了指,温温柔柔地说道:“谢谢顾总,我今天开车来了,正好送我妹妹回去。”   “哦……”顾凌有些恍然,“对,这是你妹妹,我们见过面。”   谢箐礼貌地点点头,“顾总好,大家好。”   “小妹妹好。”   “你好。”   ……   几个年轻人乱七八糟地打了招呼。   谢筠问:“大家都怎么来的,我们去凤山区,有搭顺风车的吗?”   顾凌道:“车够坐,一起过去吧,大家边走边说。”   堵在大礼堂门前寒暄确实不是好主意,一干人一起朝停车场走了过去。   才走几步,就听前面有人叫道,“顾凌?”   大家伙儿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谢箐也不例外,就见关旸之站在一辆奔驰旁,车门开着,明显在专程等他们。   走在顾凌右侧的一个年轻人说道:“他怎么来了?”   另一个也道:“是啊,我记得沈懿和他关系一般。”   顾凌没有过去的意思,只是招呼了一句,“关总也来了?”   关旸之是什么人物,当然知道顾凌的下一句是什么,立刻大步走了过来,和沈懿的同学一一打过招呼,最后把目光落到谢筠身上,“这位是……”   顾凌只好做了介绍:“这位是谢筠,旁边的是她妹妹谢箐,在市警察局工作。”   谢箐看了谢筠一眼,后者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色。   谢箐明白了,谢筠只说她在警局,却没说她是法医。   行吧,无所谓。反正她也不想介入谢筠的圈子,随便她说。   关旸之道:“原来是谢小姐,方便留个电话吗?”   谢筠道:“抱歉,没有大哥大,父母管得很严,不如留个传呼号吧。”   她的答复非常得体,一面婉拒,一面给关旸之留了脸面。   关旸之欣然接受。   双方告了辞,谢箐和其他人继续往前走。   大家伙儿边走边聊。   一个说道:“女孩子做警察可不容易,箐箐妹妹在哪个部门?”   谢筠替谢箐答道:“她在110接警中心。”   “哦……这个工作可以,至少没什么危险。”   “是啊,女孩子稳稳当当最好了。”   “还以为是刑警、经警呢,想多了想多了,哈哈……”   “110都干啥,就是接电话吗?”   “差不多吧。”   ……   谢箐不搭茬,一干人随意附和几句,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谢箐松了口气,他们看不上她,她还看不上他们呢。   “我们到了。”谢筠来的早,车停在外围,正是一辆豪华版的标致。   谢箐敷衍地道了声再见,正要去开车门,就见严局的车过来了,司机按了一下喇叭,打开车窗喊道:“小谢快上车。”   “我先走了。”谢箐和谢筠打个招呼,快步过去,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谢筠:“……”   顾凌疑惑地看着谢筠,“如果我没记错,那辆车好像是严副局长的。”   谢筠也纳闷,一个法医咋就上了副局长的车呢?   但她心思转的快,说道:“我爷爷好像认识严局,估计他们打过交道吧。”   ……   周六休息,谢箐搞半天卫生,下午上街把衣服取回来。   傍晚时无事,往训练室走了一趟。   年轻警察回家的回家,谈恋爱的谈恋爱,训练室没什么人,器械大多空着。   谢箐可选择的余地大,就在角落里对着沙袋练拳击。   大概半小时后,任亚光和其他队的几个年轻人一起走了进来。   谢箐听见说话声,从夹缝中看了过去。   几个人各自取了哑铃,一边练一边侃大山。   “听说我们大队的新队长已经到了。”   “多大岁数?”   “不知道,没见着人,听说挺年轻。”   “再怎么年轻也得三十多了吧。”   “差不多吧,昨晚上,支队长请大队长们吃饭了,听说他也去了。”   “估计周一就能正式入职了。”   “不知道什么水平。”   “看呗,处两天就知道了。”   ……   谢箐听了几耳朵,又加快了速度,达到运动量就收拾东西从后门出去了。   周日上午九点半,她打车回了谢家。   陈玥华、谢筠不在,谢勋、谢宸在沙发上看电视新闻。   “爸,哥,我回来了。”谢箐打了招呼。   谢勋见她手里提着精致的礼盒和一大袋子水果,脸上有了笑意,“回来就好,去洗洗手,你姐买了葡萄,甜得很。”   谢箐把水果和盒子放在一进门的柜子上,“哥,咱妈呢?”   谢宸道:“一早就去咱姥家了,筠筠也去了,说要做两道拿手菜。”   陈家也在这个小区,住的是楼房,步行三五分钟就到。   陈老太太喜静,不愿意大办,生日宴在家里摆。   谢箐“哦”了一声,一屁股坐在中间的长沙发上,拿起一串葡萄吃了起来。   老太太性子古怪,说难听点就是为人苛刻,陈玥华像她。   谢箐不想自讨没趣,就当听不懂谢宸的提醒。   谢勋看的是安海市本地新闻,播音员正在解说安海市的治安情况。   他问道:“听说沈懿昨天下葬了,案子破了吗?”   谢箐道:“没破呢,这个案子比较大。爸、哥,你们晚上尽量早些回家,走夜路时,无论遇到什么人什么情况,都不要随意下车。”   谢勋不以为然,闲适地翘起二郎腿,“已经很注意了,你放心吧。”   谢宸递给她一块小点心,“有什么内幕消息吗?”   谢箐道:“团伙犯罪,里面有女人。”   谢勋父子彻底明白她的意思了。   谢宸道:“所以你的意思是,遇到女人千万不要下车,是吗?”   谢箐点点头。   她觉得,如果沈懿遇到的是男子,他未必敢下车。   谢宸笑着说道:“有个当警察的妹妹感觉也不错嘛。”   “咳!”谢勋咳嗽一声,示意谢宸不要乱说话,又问谢箐,“你这个法医到底要干到什么时候?”   谢箐道:“爸,我喜欢这个工作。就在前几天,我和两个同事联手破了一桩连环杀人案。我们队长说,等年底一转正,就给我申请优秀警员。”   “连环杀人案?”   “就望江小区的那个案子?”   父子俩面面相觑。   谢箐道:“对,就是那个案子。”   谢宸竖起大拇指,“牛!”   谢勋沉默了。   说实话,法医这个职业虽然晦气,但也是吃公粮的正经工作,为民伸冤,为死者打抱不平,比商人更让人尊重。   谢箐京大毕业,脑子聪明,升官不难,将来做个科长、队长,他脸面也有光。   没有了陈玥华的喋喋不休、耳提面命,谢勋忽然想通了。   他说道:“既然喜欢,就好好干,将来不爱干了,还有家里接着你。”   谢箐喜出望外,“谢谢爸。”   “知道我是你爸就行,不用谢。”谢勋站起身,“时间不早了,我们过去吧。”   ……   陈家老夫妻住的是三室一厅。   谢家父子赶到时,桌子上已经摆了好几道凉菜。   沙发上坐满了人。   陈老太太、陈老爷子、陈悦行、陈玥华,以及谢箐的两个表哥和三个表妹都在。   陈老爷子笑道:“谢勋来啦,宸宸,诶哟,箐箐可是很久没来了。”   “姥,姥爷、大舅……”谢箐一一打了招呼。   陈老太太“啪”的一声放下杯子,“人家一直给公家忙着呢,哪有空儿看你这个糟老头子啊。”   谢箐面色不改,心里却嘀咕了一句,老刁婆子果然不会放过我,等会儿就找机会开溜吧。   她笑着说道:“姥姥生日快乐,我找裁缝给您老做了套衣裳,您看看喜欢不喜欢。”   陈玥华道:“就你那个审美,你姥喜欢才怪呢。”   “你看都没看,就否定箐箐?”陈悦行瞪陈玥华一眼,又道,“好不好看都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陈玥华有些讪讪。   气氛开始压抑了。   表哥表姐们赶紧起身,要么去厨房,要么去卫生间,还有去阳台下棋的。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几个长辈。   陈老太太优雅地站了起来,“拿过来吧,筠筠给我做了旗袍,正好一起试。”   谢箐在礼物堆里找了找,拿起一个缎子包裹的礼盒,“是这个吧。”   陈老太太道:“倒是有些眼力。”   谢箐把两个礼盒送去陈老太太的卧室。   不多时,陈老太太穿着一条黑丝绒为底、遍绣暗红色梅花的长袖旗袍走了出来。   她盘了圆髻,丹凤眼、瓜子脸,尽管皱纹不少,但身材保养得极好,旗袍的确适合她。   这件衣服获得了陈老头、谢勋、大舅,以及在厨房忙来忙去的几个女人的一致夸赞。   大姨陈玥清说:“筠筠是古典舞舞者,在审美这块比一般人强多了。”   二姨陈玥秀道:“箐箐处理尸体是能手……”   陈老太太怒道:“闭嘴,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她狠狠地刮了谢箐一眼,又进里屋去了。   几分钟后,她一脸不屑地走了出来,“还是养在身边的孩子更亲,至少她知道你在想什么,喜欢什么。”   陈悦行惊讶道:“真没想到,我妈穿西服也这么有气质。”   谢勋点了点头,“天马上就凉了,这套衣服正合适。”   陈老爷子道:“大气,方便。”   大姨认真打量一番,开口时转了话锋,“这个款好看,妈你要是不想要就给我吧,我当工装穿。”   陈老太太沉着脸去了衣帽间,照了好一会儿镜子,出来时一句话不说,悻悻地回卧房了。   谢箐也想做旗袍来着,但时间来不及了,只能退而求其次,照抄2020年左右的西装款,做了这套暖色格子西装套裙,还搭配了一件白色尖领丝绸衬衣。   ……   谢筠端着一盘虾仁滑蛋走了出来,见谢箐和长辈们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心里颇不是滋味,问道:“箐箐,听说那天带你回去的是严副局长,你和他很熟吗?”   这话明里暗里都有点“我问这事是为你好”的意思,但归根结底,谢筠想的是拆谢箐的台。   谢箐笑笑,“不是很熟,但我们刚破了一桩大案子,严局亲自表扬过我,就让我搭了顺风车。”   陈悦行立刻问道:“那桩连环杀人案吗?你也参与了?”   谢箐道:“大舅,是我提供了侦破方向,也是我搜出了可以结案的关键证据。”   陈悦行和谢勋交换一个眼色,夸赞道:“这孩子还挺能干。”   谢宸道:“箐箐能详细说说吗,你搜到了什么?”   话题便就此展开了,谢箐翘着二郎腿,绘声绘色地把抓获范小山的经过讲了一遍。   她一个人掌控了全场。   谢筠还算绷得住,跟其他人有问有答,陈玥华则一言不发,脸色始终很难看。   谢箐觉得,如果她和陈玥华一起回家,她的耳朵非要饱受摧残不可。   如果能有个传呼,让她早点走就好了。   她这个念头刚转起来,口袋里的bb机就响了,“我在医院,你立刻赶去月亮湾,曹。”   谢箐关掉bb机,遗憾地说道:“姥爷,姥,局里有点事,我得先走了。”   陈老爷子道:“去吧,去忙吧。”   陈老太太没吭声。   谢箐统一道了再见,背上书包出了门。   将出门,谢宸就跟了上来,“我送你过去。”   谢箐道:“不用了大哥,就在月亮湾。”   谢宸坚持,“走吧,一起去,正好也瞧瞧热闹。”   谢箐:“……”   兄妹俩上了奥迪。   谢宸从后座上拿来一只盒子,“你不让我补贴,就给你买了这个,卡已经办好了,电话费不用你管,你只管用。”   “手机?”谢箐接了过来,“太好了,谢谢大哥。”   “手机。”谢宸打方向,朝东拐了过去,“这个词好,不像大哥大、手提那么夸张。”   如果谢筠在就露馅了啊。   谢箐赶紧换了个话题,“哥,我的车定好了吗?”   谢宸道:“订好了,你考驾照去吧,驾照下来就可以提车了。”   谢箐道:“已经考了,周二到手。”   谢宸惊讶地看了谢箐一眼,“这么快?”   谢箐挑了挑眉,“我在警局拜了个师父。”   谢宸想了想,嘱咐道:“你还小,和已婚男同事不要走得太近,以免有闲话。”   这才是一个大哥该有的样子,性格比被作者着重描写的男女主好多了。   谢箐道:“放心吧大哥,我有分寸。”   五分钟后,谢宸驶上堤坝,在警车旁停下,跟着谢箐下了车。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岸边的警察,几个人一起看了过来。   “杜哥、刘哥……”谢箐招了招手。   黎可道:“箐箐,勘察箱我给你带来了,赶紧下来吧。”   月亮湾离海近,地势平坦,水流缓慢,这一处还有小片的树林子,两棵老树的枝杈横在水里,是最好的浮尸拦截者。   几个人推着一个橡皮艇,正在水边忙活着什么。   “好。”谢箐答应一声,又对谢宸说道,“哥,尸体就在那边,正在打捞。大家都带了口罩,搞不好是巨人观,你还是不要下去了。”   下去了,同事们也未必让他靠近,即便让他靠近也不是什么好事。   “巨人观?”谢宸显然没听过这个词。   谢箐道:“就是一百斤的人差不多膨胀成三百斤的样子,眼珠子、舌头、□□被腐败气体推到外面,尸体呈污绿色,臭味能熏死个人,包你看完了再不想吃肉。”   谢宸目瞪口呆,“这个时候你还能想到吃肉?”   “……”谢箐哑口无言,“那啥,我只是给你说说危害,怕你把刚刚吃下去的吐出来。”   谢宸赶紧摆摆手,“你快去吧,我看看热闹就走。”   谢箐耸了耸肩,沿着堤坝上的台阶下去了。   快到河岸边上时,那几个人推着橡皮艇上了岸。   谢箐还没到,黎可掉头就走,“呕”的一声大吐特吐起来。   其他几个警察也做鸟兽散。   谢箐看向坝上的谢宸,谢宸盯着黎可,捂着鼻子往后退。   她微微一笑,蹲在地上,从勘察箱里取出手套和口罩,正准备带上,就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问道:“法医来了吗?”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谢箐抬起头,与檀易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竟然在这里毫无预兆地撞上了。   谢箐眨了眨眼,“我是实习法医谢箐。”   檀易虽然带着黑框眼镜,但瞬间扩大的瞳孔还是没能逃过谢箐的眼睛。   看来他吓得不轻。   檀易知道自己肯定会在警局遇到谢箐,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不可思议。   一个梳着小发髻,穿着利落的格子衬衫、牛仔裤的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是法医!?   这实在出乎他的预料。   傅达介绍道:“檀大队,这是京大法医系毕业的高材生,技术熟练,老曹对她很放心,不然也不能让她来。”   谢箐站了起来,“檀大队好,檀大队请放心,比起活人,我更喜欢和尸体打交道,即便是巨人观也没关系。”   这话怪怪的。   檀易觉得她意有所指,但他没有证据。   他审视着那双灵动的杏眼,终于开了口,“抱歉,实在没想到你是法医。”   谢箐带上口罩和手套,“没关系,想不到很正常。家里不同意我做这个,一直在逼我辞职,所以他们就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抱歉的应该是我们。”   傅达道:“你们认识?”   檀易颔首,“见过两次。”他朝谢宸的方向看了过去,“你哥送你来的?”   “是的。”谢箐走到尸体边,蹲下来,“他想看看热闹,被我拒绝了。”   檀易就朝堤坝上招了招手。   谢宸看不清檀易的脸,以为谢箐有事,毫无防备地跑了下来,“有事吗?”   檀易道:“没事,我檀易,今天刚到市局。”   “这么……”谢宸停在了半路上,捏住鼻子,五官完全扭曲了,“那什么,你们办案,我就不过去了。”   檀易的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好,咱们改日再聚。”   谢宸下意识地转身,很快又停住了,迟疑着问道:“我能看看吗?”   檀易道:“这里不是案发现场,可以看。”   谢宸小跑过去,直接冲到距离谢箐不到两米的地方,发出“妈呀”一声怪叫,飞也似的逃回去了。   “哈哈哈哈……”一干男警察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傅达可能觉得过分了,阻止道:“别笑了别笑了,人家没吐就不错了,没看咱们的小立刻还吐着呢吗。”   黎可也有绰号,叫“立刻”。   “没事,我哥胸襟宽阔,不会在意的。”谢箐一边拍照,一边打了个圆场。   尸体是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因为腐败,尸身膨大无比,外形有点像漫威里的绿巨人。   头发脱落,只剩下稀拉拉的几缕,眼球挂在眼眶上,墨绿色的舌头吐出来一截,腹部高高隆起,手脚表皮皱皱巴巴。   谢箐拍好照片,先检查死者头部:面部没有伤口,颅骨遭到重创,崩裂性骨折。   死者穿的是运动服,因为被腐败液体污染,脏兮兮的,看不出新旧。   她检查了四个口袋,只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一团粘成一团的卫生纸,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剪开衣物,死者全身墨绿,上面有一道道的红色静脉网,下体膨大,粗粗来看,找不到其他机械性损伤。   谢箐检查完尸表,收拾好工具,立刻起身,远离了尸体。   檀易问:“怎么样?”   谢箐道:“颅骨有崩裂性骨折,但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判定是否有生活反应。这种伤可能是高坠所致,也可能是车轮碾压,还可能是巨大物体撞击,是不是案件眼下还不好说,要做进一步解剖才能确定。”   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家,敢独自面对高度腐败的尸体,就已经超越大部分普通人了,再加上阐述明晰,逻辑顺畅,就更了不得了。   檀易心里佩服,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殡仪馆吧。” 第20章 破了   解剖室通风还不错,但依然尸臭熏天。   谢箐拿起解剖刀,看了檀易一眼,暗道,这么臭,你不出去吗?   檀易压根没想过出去,他是男人,不可能让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独自面对这样可怕的尸体?   但谢箐这一眼让他误会了,他以为她怕了,便委婉地说道:“曹科长在来的路上了,你要不要等等?”   谢箐有些意外,“我师父要来?什么时候说的?”   檀易道:“前十分钟,他给傅达打了传呼。”   那就是傅达打了电话。   谢箐想了想,檀易是新人,以后要经常配合,师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来,即便事出有因,也不大好。   她解释道:“我师母常年生病,过敏性哮喘,秋冬季很严重,估计情况不太好,否则我师父一定会来。”   檀易道:“原来如此。”   曹海生不来,他确实有些犯嘀咕,但听了谢箐的解释,他就理解了。   做警察不容易,做警察的家属也不容易。   大家互相理解吧。   谢箐道:“我要干活儿了,檀大队要不要帮忙?”   “好,我来拍照。”檀易端起相机,辅助谢箐固定证据。   谢箐道:“现在,我要打开腹腔了,檀大队最好出去躲一躲。”   “不要紧。”檀易嘴上虽这么说,但并不逞能,往后退了好几步。   谢箐果断下了刀子……   软组织过度腐败,皮肉酥松,解剖刀所向披靡。   划到腹部时,她屏住了呼吸,只听“噗”的一声,腐败气体带着腐败液体喷出来,溅到白大褂上了。   “我草!”傅达恰好进来,怪叫一声,“咔嚓”一声带上了门。   谢箐被他吓了一跳,解剖刀差点划偏了。   她定定神,重新下刀,打开胸腔,待气味散掉一些后说道:“肋骨有骨裂,胸腹部的皮下组织聚集着大片深墨绿色,这说明死者生前曾遭受过殴打。从肋骨的形态上看,死者不会超过二十岁……死者的心肺和腹部器官没有损伤。”   檀易“咔嚓咔嚓”地照相。   接下来,谢箐打开了胃部,里面没有溺液,基本上空了,找不到完整的食物残留,就在她要放下时,勺子刮出一小坨黏在胃壁上的腐烂肉块,   她用夹子夹出来,放到一旁的器皿里,展开,“这是一块生肉,不像刀切,更像咬的。”   檀易猜测:“死者咬了凶手,所以凶手恼羞成怒,杀死了死者?”   “我也是这样想的。”谢箐边说边清理掉残留的头皮,打开崩裂的头盖骨,从里面舀出少量暗褐色脑组织。   她说道:“崩裂性骨折,一般伴有脑组织外溢。脑组织自溶后,应该呈淡粉红色,这个颜色说明伤是生前伤,有过大量出血。”   檀易大概知道这一点,点点头,对准颅骨和脑组织连拍两张。   谢箐放下勺子,“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死者年纪不大,死于崩裂性颅骨骨折,短时间内就死亡了。”   檀易道:“接下来就是尸源问题了。如果死者年龄不大,穿运动服,可以考虑在校的初、高中生,高中生的可能性更大些。死者住校,杀人者可能是其同学。”   尽管没有更多的证据,但这个猜想符合逻辑。   谢箐在心里点点头,男二号,确实有两把刷子,就是戴的这副平光镜丑了些。   她把剪下来的衣物重新检查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这时候傅达又进来了,“檀大队,几个分局有反馈了。八天内,各局辖区内接到过三起失踪报案,但两个性别不符,另一个衣着不符,年龄也不符。”   他的话音将落,门又开了。   曹海生风风火火地进了门,从衣架上取下白大褂,一边穿一边和檀易打招呼,“这位就是檀大队了吧,我是曹海生,家里有点事,耽搁了。”   檀易道:“理解,病人情况如何?”   曹海生道,“老毛病了,问题不算大,过两天就能出院。”他看向了死者,“已经解剖完了?”   檀易放下相机,“曹科长放心,小谢很能干,这里的工作基本上结束了,我们这就去找尸源。”   曹海生脸上有了笑意,“那就好。檀大队只管去忙,我和小谢清理这里。”   “好,我们局里见。”檀易略一颔首,“傅组长我们走吧。”   傅达不解,“檀大队,上哪儿找尸源去,还没有头绪啊。”   檀易道:“路上再给你解释。”   二人一前一后出去了。   谢箐道:“师父,您赶紧出去吧,这里太臭,等会儿你还得去医院呢。”   “好。”曹海生也不客气,“行,我在外面等你。”   谢箐把尸身和解剖床清洗干净,用粗线把剖开的部分勉强带上了。   盖上白布,直起腰,她对说道:“安息吧,我们会为你主持公道的。”   整理完一切,谢箐填好尸检表,推着遗体出了门。   曹海生迎了上来,“说说看,到底什么情况?”   谢箐道:“死者的年纪不超过二十岁,穿运动服,死于崩裂性脑骨折,生前被殴打过。没有尸源,目前也没找到相像的失踪者,檀大队推断他是住校的高中生。”   “我同意他的判断。如果凶手对老师说死者家有急事回家去了,再对死者家长说,死者有事暂时不能回家,再或者,死者家在农村,就会在很长时间内无人报案。”   二人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冷库,合力把遗体抬进冷冻柜里。   推上柜门,曹海生感叹:“听说还不到三十,果然年轻有为。”   谢箐回忆了一下,檀易好像二十八九,比她和谢筠大六七岁。   她说道:“很稳重,有点像老干部。”   “哈哈~”曹海生笑了两声,“你这孩子,怎么就老干部了呢?”   “我的意思是稳重,不是老。”谢箐脱掉白大褂,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师父,我回警局换个衣服,然后去看看师母。”   她来警局差不多一个月了,就算同科室的同事也会往去医院走一趟,更何况师徒呢?   “这……”曹海生迟疑片刻,“行吧,她在住院部四楼416。”   师徒二人打车离开殡仪馆,曹海生把谢箐送到警察局,又回医院去了。   ……   绕过门诊楼,后面就是住院部。   刚走几步路,谢箐就被迎面而来的年轻男子叫住了。   “箐箐妹妹!”秦杰带着时髦的雷朋眼镜,上衣是草绿色休闲小西装,搭配米色休闲裤,腰间还系着一条颇为醒目的金利来滑扣皮带。   他快步走到谢箐面前,“箐箐妹妹,你怎么来医院了?”   谢箐故意装糊涂,“你是……”   秦杰是原主的原配,如果不想和他有瓜葛,最好从根上把联系断了。   秦杰明显有些失望,“我叫秦杰,你不记得我了?你哥哥生日时我还去过。”   “哦……有点印象了。”谢箐道,“秦大哥来医院有事?”   秦杰道:“我爷爷不舒服,来医院调理几天,你呢?”   谢箐提了提果篮,“我师母病了,来看看她。”   “师母?”秦杰不明白,110的接线员咋还有师母呢。   “我是法医。”谢箐嘴角上翘,笑得有像只小狐狸,“我是京大法医系毕业的,但我父母一直不同意我做这一行,就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抱歉!”   “法医?!”秦杰石化了,眼前这个五官明丽、笑容恬淡、衣着利落洒脱的小姑娘居然是法医!   谢箐:“对!”   秦杰反应了片刻,总算在僵硬的脸上堆起了一丝笑意,“那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去忙吧。”   谢箐心里一乐,“秦大哥,不知秦爷爷……”   秦杰道:“我爷爷一会儿就出院了,没事儿,你去忙吧。”   这几乎是赶人了。   谢箐道:“好,有事秦大哥叫我。我医科学的也不错。”   “哈,哈~”秦杰干笑两声,“我先走了。”   谢箐达成目的,美滋滋地上了四楼。   曹海生给她开了门。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病人和陪床的都在,气味不大好闻。   曹海生对妻子说道:“文欣,这就是我常和你提起的小谢,谢箐。”   郑文欣拉住谢箐的手,呼哧呼哧地说道:“的确是个好姑娘,真俊。”   听曹海生说,她最近病情严重,躺下呼吸困难,只能整宿整宿地坐着,基本上无法入睡。   身体消瘦,气色也非常不好。   谢箐赶忙说道:“师母过奖了,您气不够用,就不用招呼我了。”   曹海生道:“是啊文欣,小谢是我徒弟,不是外人。”   郑文欣点点头,抱歉地看了谢箐一眼。   “没关系,您安心坐着。”谢箐道,“师父,师母找到过敏源了吗?”   曹海生摇了摇头,“目前还搞不清楚。”   谢箐道:“这里开着窗,空气成分复杂,对气管不友好,等病情缓解了,师母应该经常佩戴口罩,以过滤可能存在的过敏源。”   曹海生眼睛一亮,“这是个好主意。”   谢箐又道:“现有的医用口罩不太好,最好用米国的医用口罩,如果国内没有,师父可以托人在大城市打听一下。”   曹海生连连点头。   病房人多,郑文欣喘不上气。   谢箐不好多呆,从包里摸出一个红包,“师父,马上就发工资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   曹海生板起脸就要拒绝。   “师父,这是传统,您若不要就太不近人情了吧。”谢箐转身就走,“师母好好养病,师父明天见。”   门关上了。   曹海生拆开红包,从里面抽出五百块钱。   郑文欣看得分明,顿时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   曹海生摇了摇头,“这是个有心的孩子,其实根本不用我教什么。”   ……   与此同时,檀易带人找到了安海市第二中学——这是他们调查的第二所学校,距离青江一公里多一点。   校长不在,教导主任刘志学接待了他们。   傅达表明了来意。   刘志学一听死了人,顿时大为紧张,“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二中虽在升学率上比不上一中,但在安海也是名列前茅,学生大多努力上进。毕竟关系着前途……”   檀易淡淡地打断了他的废话,“犯罪和升学率没什么关系,还请主任配合一下。”   “哦,哦……”刘志学的脸色不大好看,脑门上有汗落了下来,“孩子们正在上课,等铃一响,我就带你们去询问各班班主任。”   檀易懒得和他废话,绕开他,大步朝办公室走了过去。   “诶诶,这位檀大队长,你怎么这么不通人情呢?”刘志学追了上来。   檀易道:“你若再拦,我就要怀疑你会不会包庇罪犯了。”   刘志学擦了把汗,“那哪能呢,咱们搞教育的能不懂法吗?”   一行人进了办公室。   几位正在备课的老师惊讶地看着涌进来的便衣警察。   傅达道:“各位老师,你们班上有没有忽然请假的同学,大约三五天前的样子。”   一个老师表示,“我们都不是班主任,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刘志学立刻表白道:“是吧,我们等下课吧,不然会引起恐慌的。”   他话音刚落,一个女老师甩着手上的水走了进来,“八班班长几天前请假了,据说他母亲病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吗?”   檀易问:“知道谁替他请的假吗?”   女老师道:“你怎么知道是别人替他请的假?”   傅达道:“还请这位老师正面回答我们大队长的问题。”   女老师看了刘志学一眼,“教导主任的孩子给请的假。”   刘志学变了脸色,喝道:“你胡说!”   女老师吓得一哆嗦,“那,那,那,想必是我记错了?”   檀易道:“这位老师,现在发生了命案,如果不实话实说,你就会有包庇的嫌疑。”   “这……”女老师的脸白了,“的确是他儿子给请的假,当时我正好在,因为那孩子学习好,八班班主任重视,问得比较清楚。”   “麻烦您带路。”檀易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出了大办公室。   女老师又看一眼教导主任,到底跟了上去。   高三在顶楼,一干人顺着走廊去了最后一个教室。   檀易示意刘丰和杜准去教室后门守着。   傅达敲敲门,直接推开了。   正在讲数学的男老师不满地说道:“正在上课呢,有什么事吗?”   傅达道:“刘亦彬在吗?”   一个人影忽然从后门蹿了出去,随即被埋伏在那儿的刘丰和杜准抓了个正着。   檀易进了门,站在讲台上,目光从前扫到后面,对李骥和黎可说道:“他、他、他,还有他,都带走。还有谁参与了,主动认罪,才能争取宽大处理。”   教室里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男老师战战兢兢地问道:“到底出什么事了?”   檀易拿出一张照片,“有点恐怖,您不要吓着了。”   “好。”男老师看了过去,“啊!”他惊叫一声,连退了好几步,“这这这是谁啊?”   檀易道:“你再看看,他是不是八班的班长古立翔?”   “啊?”男老师惊魂未定,“不可能吧,不过……”他走近了,勉强再看一眼,“衣服好像是他的,那孩子家里条件不好,经常穿这一身,怎么会这样,呜呜……”   他哽咽了,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死了呢?”   “节哀。”檀易下了讲台,目光凌厉地看着刘志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志学叫道:“檀大队长,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檀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暂时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你意图包庇你儿子,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一干嫌犯被押回警察局,檀易对其分开询问。   檀易和傅达一起审问刘亦彬。   刘亦彬带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身材不像他父亲,比较瘦弱,右手拷手铐的位置上有伤,用纱布包扎了。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无论檀易问什么,都一言不发。   檀易点了根烟,颇有耐心地看刘亦彬。   烟草的味道影响了刘亦彬,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檀易一眼。   傅达道:“你不说其他人也会说。一旦其他人交代了,你争取从宽的机会就没有了,知道吗?”   “哈~”刘亦彬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傅达又道:“你觉得他们都很够意思是吗?但你别忘了,是你杀死了古立翔,不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跟你绑在一起,就因为你爹是教导主任吗?你要知道,经过这件事,你爹能不能继续干这个主任都不好说了。而且,你满十八岁了,他们几个都算未成年,他们为什么要跟你共沉沦?”   刘亦彬变了脸色,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檀易起了身,“算了,我们等其他人的审讯结果就是。”   傅达道:“也好。”   二人刚走道门口。   刘亦彬就开了口,“你们凭什么认为是我杀死了古立翔?”   檀易道:“古立翔咬掉你一块肉,他又一直比你优秀,你气急败坏,当然欲除之而后快。刘亦彬,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   这时,李骥忽然敲门进来,“大队长,王克……”   “我说!”刘亦彬忽然大叫一声。   刘亦彬交代,刘志学对他管教极严,只要考不到第一就会拳脚相向。   然而无论他怎么学,都被乡下来的土包子古立翔压下一头。   久而久之,他对刘志学和古立翔恨之入骨。   既然不能对付刘志学,他就对付古立翔。   他仗着自家亲爹是教导主任,拉拢一宿舍的人孤立古立翔,在他的杯子里尿尿,被子上淋水,不让他在宿舍看书……   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考不过古立翔,上个月期末考试,他还是被拉下十几分,遭到亲爹好一顿打骂。   所以,他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大对古立翔的折磨力度。   事发当天,下晚自习后,他以跟古立翔好好谈谈为由,把其骗到学校后面正要拆掉的旧教学楼旁,纠集同伙对其进行殴打。   刘亦彬查过相关资料,知道打哪里不会引来校方关注,所以古立翔的脸上没伤。   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古立翔就是那只兔子,他咬掉了刘亦彬手腕上的一大块肉。   刘亦彬当时就疯了,让人按住古立翔,用一大块水泥疙瘩砸了上去……   ……   谢箐刚回到宿舍,黎可就跑来了,“箐箐箐箐,案子破了。”   谢家一点都不意外,她递给黎可一根香蕉,“果然是他的同学吗?”   黎可剥了皮,“檀大队太牛了,一点冤枉路没走。凶手就是他的同学,太残忍了,简直就是一帮畜生!不,不对,说他们是畜生都是侮辱畜生。”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但谢箐还是心里一沉,“几年级,主犯成年了吗?”   黎可“吭叽”咬了一口,像咬仇人一般,“成年了,幸好成年了,真是万幸啊!我跟你说,死者学习特别……”   她巴拉巴拉地把古立翔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虽然在小说里,但谢箐也一样为一个优秀孩子的不幸陨落而感到难过。   她沉默良久,说道:“幸好这时候的量刑足够重,他难逃一死了。”   “铃铃铃……”大哥大响了。   谢箐从包里翻了出来,按下接通键,问道:“大哥你还好吧?”   谢宸道:“还好,还好大哥跑得快,你怎么样?”   谢箐道:“放心吧,我是法医。”   “那就好。”谢宸迟疑片刻,又道,“箐箐,要不就别干了吧,太可怕了。”   谢箐道:“大哥,死者是个品学兼优的男生,学神级的,就因为妒忌,他们班的第二杀了他。”   谢宸道:“你们已经抓住人了?”   谢箐道:“抓住了。”   “爸,凶手抓住了。”谢宸在那边说了一句,又道,“行,哥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咱们周二见吧。”   挂断电话,黎可把电话夺了过去,“你什么时候买的?”   谢箐道:“我哥支持的。”   黎可噘了嘴,“我也想要,但我哥工资太低了。”   谢箐笑道:“有事你就用我的。”   黎可又高兴了,“那我现在就要打。”   她刚要按键,电话又响了。   谢箐接了起来,“你好。”   檀易的声音传了过来,“晚上有空吗,你叫上黎可,大家一起吃个饭?”   他虽是询问,却有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我有空,我问问黎可。”谢箐问黎可,“檀大队叫今天办案的人吃饭,你去吗?”   “去去去,我去。”黎可一叠声地答应了。   谢箐回复:“我们一起去,在哪里?”   檀易道:“上次的烧烤怎么样?”   谢箐答应了,挂断了电话。   黎可道:“箐箐,我觉得檀大队好帅,吃饭时我得找机会问问他,他有没有女朋友。”   谢箐:“……”这丫头的心变得够快的,这会儿就把谢宸给忘了。 第21章 雷家   富阳商业街,老王烧烤。   谢箐、黎可赶到时一组的人已经到齐了,一干大老爷们儿热情洋溢地跟两个小姑娘打了招呼。   檀易不是八面玲珑的人,朝她们点点头便就罢了。   他个头最高,离老远就能一目了然——和其他同事一样,他也换了衣服,上衣是普通的白色衬衫,下衣搭配一条浅蓝色牛仔长裤。   简单,且利落。   如果忽略掉老土的黑框眼镜,就能注意到他骨相极好的面部结构,略微深邃的桃花眼,和略显无情的淡色薄唇。   这是一个容貌极为俊美的男人,考虑到警察的威严,所以剃了平头,还带了一副平光镜稍作遮掩。   不得不说,效果非常不错,不但增加了男子汉气概,还多了几分学者(老干部)气息。   谢箐和大家招了招手,跟在黎可身后到了近前。   李骥招呼道:“这边这边,给你们留位置了,赶紧坐过来。”   “好嘞,谢谢及格。”黎可吧嗒吧嗒跑过去,挨着李骥坐下了。   谢箐挨着黎可,右手边就是檀易了。   傅达道:“人齐了,肉筋、宫后筋也上了,开吃吧。这小肉筋儿烤得焦香焦香的,大家赶紧吃,凉了就不好了。小谢多吃点儿,今天可是辛苦了。”   杜准皱起眉头,“我的组长诶,你积点儿德吧,再说几句大家伙儿都吃不下去了。”   “瞧你这点出息,哈哈哈……”傅达大笑,“依我看呐,谁走了咱小谢都不能走,谁打赌来的,该认输了吧。”   杜准朝谢箐嘿嘿一笑,“好像也没什么赢家,对不住咱们小谢了。”   谢箐慢条斯理地吃着肉筋,“杜哥这话不对,怎么会没有赢家呢,赢家分明是我嘛!”   “还真是。”   “咱们都看走眼了。”   “也真是没想到啊,大老爷们儿都吓得不行,谁能想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真能干下去呢?”   “就是就是。”   一干人纷纷附和。   傅达问檀易,“檀大队猜到我们赌什么了吗?”   檀易道:“赌小谢什么时候辞职。”   傅达道:“一语中的。”   檀易微微一笑,“并不难猜。”   “不难吗?”傅达点了根烟,“檀大队今天才瞧见小谢验尸吧,小谢完全没表现出畏惧和惊恐,怎能一猜就中呢?”   檀易道:“小谢刚毕业,家里条件又好,大家认为她呆不长很正常。”   杜准这个碎嘴子又把话茬接了过去,“小谢你看,就连檀大队都不看好你。”   谢箐正在吃嚼劲十足的宫后筋,不以为意地说道:“没关系,我自己看好我自己就成。”   黎可一拍她的肩膀,赞道:“这话说得好。”   杜准看了眼檀易,“小年轻就是有冲劲儿。”   “那是,没冲劲儿怎么能升这么快呢。”傅达道,“檀大队多大年纪,成家了吗?”   黎可激动了,立刻用手肘撞了撞谢箐。   谢箐无动于衷。   檀易把刚上来的烤豆皮递给谢箐,让她往隔壁盘子分点儿,“二十八,没结婚。”   傅达又道:“有对象没?”   黎可又用手肘撞了谢箐一下。   谢箐无奈地笑了笑,人家檀易是京城人,背景不俗,虽然在警察系统,但听说是京大政法系毕业的高材生。   檀易道:“还没有。”   傅达一拍桌子,“这可太好了,檀大队想要啥样的,只管提,咱们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相亲一个月也不带重样儿的。”   “哈哈!”杜准笑道,“我说傅组长,你是老鸨子吗?还环肥燕瘦,别把咱们檀大队吓跑了!再说了,你瞅瞅咱们的小立刻和小蝎子精诶哟……”   刘丰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打断了他的话。   杜准脸红了,“你瞅瞅,酒还没喝人先醉了。小谢啊,你杜哥真没恶意,就是开个玩笑,对不住了。”   谢箐这才知道,自己还有个绰号——小蝎子精!   黎可和李骥不厚道,双双低着头,捂着嘴,“噗嗤噗嗤”地笑。   谢箐环视一圈,几个老刑警的目光闪闪烁烁,显然也叫过这个绰号。   檀易好奇地打量着她,像在等她接下来的反应。   一个绰号而已,她上辈子的绰号比这个响亮多了——灭绝师太。   小蝎子精算什么玩意,简直萌萌哒。   谢箐道:“没关系,杜哥也说了是玩笑,绰号而已,只要不当我面叫就行。”毕竟她缝不上大家的嘴,不如爽快些、大度些。   李骥不也认了“及格”,黎可不也认了“立刻”?   檀易挑了挑眉,小姑娘不简单,既表明了态度,又展现了胸襟,她真的只有二十二岁吗?   傅达道:“看看,看看,咱们小谢就是大度。来来来,檀大队叫了扎啤,大家一起为檀大队干一个。”   老板上的小杯子,干一个倒也不多。   谢箐、黎可最小,各拿一把酒壶把十只杯子满上了。   檀易举起杯子,“初来乍到,感谢大家。”他废话不多,一举杯就干了。   老刑警几乎各个都能喝点儿,就连黎可也不例外,全空了杯子。   只有谢箐喝了一半。   她若无其事地把杯子一放,没事人似的吃起了烤大虾。   虾肉新鲜,肉质Q弹,辣中带着一丝甘甜。   小姑娘埋头苦吃,掰虾头,剥外壳,挑虾线,做得流畅自如,水葱似的小手像是握了一把锐利的解剖刀。   打住,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该吐了。   檀易打断不合时宜的想法,把烤翅和烤蚕蛹给谢箐和黎可递了过来。   “铃铃铃……”他的大哥大响了。   檀易站起身,走到一旁接了起来……   “什么事?”   “没事不能打电话吗?”   “能。”   “你干啥呢,我这儿有个局,没事儿过来聚聚?”   “不了,正在请新同事吃烧烤。”   “啧,你倒是速度。”   “还行。”   “真的假的,今儿不周末吗?”   “有个案子,我就提前上来了。”   “又死人了?”   “嗯,已经破了。”   “牛啊。”   “小案子。”   “对了,你瞧见谢筠的妹子了吗,那丫头不回我传呼,你啥时候见着了记得替我谴责她。”   “正一起吃饭呢,要不我让她跟你说?”   “啊?”   “她不在110,她是法医,”   “啥!!”   “今天当着我的面解剖了一个高度腐败的巨人观尸体。”   “呃……”   “话说不利索,挂了。”   檀易按断电话,眼底流露出一丝狡诈的笑意——这种有意思的事,只他一个人知道多没趣味啊。   “铃铃铃……”他的大哥大又响了,看号码还是柴煜的。   檀易再次按断,没事人似的坐了回去。   ……   檀易年轻,话不多,偶尔说几句也不摆架子,大家伙儿都很自在。   一餐饭吃得宾主尽欢。   散场的时候,一干人各自打车回家,谢、李、黎三人上了檀易的车。   檀易开的桑塔纳,七成新,上的是省城牌照。   李骥坐副驾,黎可、谢箐坐后面。   李骥问:“檀大队住宿舍吗?”   “不住。”檀易道,“我在开发区住。”   黎可见缝插针:“我家也在开发区,檀大队在哪个小区?”   檀易道:“醉龙湾。”   醉龙湾是新开发的小区,有六加一户型,还有小别墅,但配套工程很差,商场、学校、医院等基础设施基本没有,公共交通少,销售一般,价格也不高。   谢箐在报纸上看过几处房产广告,对醉龙湾很感兴趣。   黎可道:“那是远了些,幸好檀大队有车。”   檀易“嗯”了一声,终结了话题。   黎可扁扁嘴,到底没再开口。   下车后,三人目送檀易绝尘而去。   李骥道:“真牛逼,二十八做到了大队长,只比我大四岁。”   黎可重重点头,“而且人也很帅。”   李骥奇怪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眼神儿不好使,他哪里帅了,带个大黑眼镜框子,像个老学究,还不如我呢?”   他一边说一边挺了挺胸膛,大手在脑门上一撩,仿佛小短寸变成了大背头一般。   黎可道:“你快拉倒吧,檀大队个头比你高,皮肤比你白,气质也……”   “实话实说,咱们及格长得也不错,干净阳光,个头虽没那么高,但在咱们警局也不算矮了。”谢箐拦住了黎可的话头。   大家都是同事,男生也爱面子,说话不能太放肆了,“好话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太过耿直,有时候跟口无遮拦相差无多。   黎可眨了眨眼,“那倒也是。”小姑娘不笨,体会到谢箐的苦心了。   李骥满意了,“算你们有眼光。”   ……   ……   计划不如变化。   周一上午,市局办公室接到通知,法医痕检两项星期二星期三培训两天,地点在省厅。   陈谦年纪大了,表示不想去。   谢箐跟着曹海生去了,在省城学习两整天,回到安海已经是星期四下午了,第二天就是十月一国庆日。   全国统一放五天假,住宿舍的同事们大多收拾好行李准备回家了。   谢箐也不例外。   陈玥华带着一儿一女去京城玩了,只有老谢一个人在家。   孙阿姨也放假。   谢箐到家时,谢勋正打算去陈家吃晚饭,爷俩在大门口碰了头。   谢勋从谢箐手里接过旅行包,转身往回走,“车上人多吗?”   “谢谢爸。”谢箐道,“人挤人,脚不沾地儿,要不省厅早早买了票,只怕今天就回不来了。”   谢勋把包放在一进门处,“你去换换衣服,咱们去你姥姥家吃饭。”   谢箐累了,不想看陈老太太的脸色,“爸,我有点累,今天就不去了吧。”   谢勋略一思忖,“行,爸也不去了,冰箱里有冻饺子,咱们爷俩对付着吃口。”   谢箐从包里拎出一只火车上买的熏鸡,“爸你甭管了,我先去洗个澡,回头做个懒人面。”   谢勋迟疑片刻,“也行,方便面就方便面。”   懒人面可不是方便面。   不过谢箐也没解释,她去楼上冲了个澡,换上家居服,下楼,在冰箱里翻翻捡捡,找出了不少食材。   她打算做两种面。   一种是西红柿、鸡蛋、虾仁打卤盖面;另一种是油泼面。   炒鸡蛋、炒西红柿,放虾仁儿,放调料,勾芡。   切辣椒丁、葱花、蒜末等放在小碗里,再放一把芝麻,麻椒若干,用热油激发香味,再放酱油等调料。   最后烧水、煮挂面,捞出来,分别拌上两种料汁,两种家常懒人面就做好了。   “爸,你吃辣的吗?”谢箐端着两碗面从厨房走了出来。   “我都行。”谢勋放下报纸,吸了吸鼻子,“闻着很香。”   谢箐道:“那您就每样都尝尝,我再取两个小碗。”   “好。”谢勋走到桌子旁,只见一碗油润香辣,另一碗颜色漂亮、营养丰富,不由自语道,“真没想到,这孩子不但学习好,厨艺也拿得出手。”   谢箐唯二的两个爱好:一是木匠活儿,二是做美食。   只可惜,她的上辈子过得拮据,前者没空间,后者没时间。   退而求其次,她就看看网络小说。   两种面都好吃,父子俩吃了个一干二净。   收拾完厨房,谢箐正准备上楼,放在茶几上的大哥大就响了,一看号码她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又来活儿了。”   接起电话,傅达的声音从电话里传了出来,“小谢啊,老城区幸福里发生惨案,死了四个,你赶紧来警局,我等你一起走。”   谢箐道:“好,我马上出发。”   谢箐到楼上换了衣服,刚下楼,就见谢勋打开了房门,说道:“你等一下,爸开车送你去。”   谢箐忽然想起了下午拿到的驾驶证,便道:“爸,我的驾驶证下来了,不如您把车借我开开?”   “不行。”谢勋转身回房,“你开,我陪着。”   谢箐鼻头微酸——尽管谢勋□□一些,但不是不通情理,比她上辈子的亲爸爸好太多了——尽管活在小说里,但体验感非常不错。   谢箐开过六七年车,车技非常不错,一路稳稳当当地到了警局。   谢勋放了心,嘱咐几句,自己回家去了。   ……   傅达是司机,乘客只有谢箐一个。   谢箐问:“我师父呢?”   傅达道:“今晚是老陈的班,他和檀大队先过去了。你今天刚回来,原本不该叫你,但老陈年纪大了,腰和腿都不好,你年轻就辛苦点儿。”   谢箐道:“明白,应该的。”   警车鸣了笛,一路跑得飞快。   晚上八点,路上车不多,二十多分钟就赶到了指定地点。   谢箐从背包里抽出白大褂,穿上,再从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口罩和手套一一戴好,开门下了车。   傅达笑道:“你这倒是齐全。”   “干这行就得时刻准备着。”谢箐指了指摸黑围观的人群,“万一有什么不妥的表情,省得家属寒心。”   傅达抹了把脸,板着面孔道:“人小鬼大。”   幸福里都是平房,几乎每家都是三世同堂。   出事的一家姓雷,住在幸福里277号。   从人群中钻过去,进大门,是一段八九米长的大门洞,房顶挂着大瓦数白炽灯,门洞里亮如白昼。   地上的血脚印触目惊心,总共十几枚,都用物证牌标示了。   脚印附近有零星的滴落型血迹,排成一排进入了西侧门房。   谢箐目测鞋长,大约26厘米,花纹不太清晰,应该是旧皮鞋。   步长小,步宽大,外八字,蹬和踏的痕迹不明显,擦痕居多。   这人应该是个中等身材的胖子,大约一米七八左右。   谢箐思索着,一心二用地跟着傅达通过门洞,到了院子里。   第一个被害者就躺在过道上——男性,六七十岁的老年人,头西脚东,穿秋衣秋裤躺在血泊之中,拖鞋掉了一只,还有一只勉强挂在脚上,周围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挣扎迹象,胸口的衣物有明显破损,应该是被刺破了心脏。   院心几乎都铺上了水泥,两侧墙根下有两个大水泥槽子,里面种着胭粉豆和夜来香等草本植物。   院墙大约三米,墙上没有血迹,没有擦痕,可见凶手是从大门逃走的。   檀易推门出来,朝傅达和谢箐点点头,与二人擦肩而过,往门洞去了。   傅达赶忙跟了上去,“檀大队,有线索了吗?”   檀易道:“凶手没带走凶器,用自来水冲洗干净,放在灶台上了,四名被害死因明确。”   滴落型的血迹是凶器掉落的,西侧门房是厨房?   谢箐听了一耳朵,进了客厅。   客厅有一名被害人,头发花白,靠坐在东卧房的墙上,胸口中刀,推测是听见院子里的动静,跑出来查看究竟时遇害。   客厅秩序井然,曲柳家具虽陈旧,却不寒碜,颇有历史的厚重感。   陈谦的声音从西卧房传出来,谢箐便暂时放弃东卧房,先去了西边。   这里管灯一闪一闪的,镇流器出问题了,滋啦啦地响。   窗户开着,屋里的血腥味依然浓重。   惨白的光照亮了炕上的两具尸体,那是一堆中年夫妻,二人手握着手,四目相对,死不瞑目。   陈谦对身边的两个男法医说道:“二位,我们局的小谢来了。谢箐,二十二岁,京大法医系毕业生,老曹的徒弟。”   谢箐打了招呼,“二位前辈好。”   这两位年纪都不算大,一个不到三十,一个三十出头。   不到三十的男法医眼里闪过一丝惊艳,自我介绍道:“你好,我们是丰安分局的。这位是我师父赵法医,我叫韩峰,但不刺骨。”   还挺幽默。   谢箐给面子地扯了扯嘴角,问陈谦,“陈法医,需要我做什么?”   “已经做好了初步检验。”陈谦道,“凶手出手果断,刀刀命中心脏部位,根据伤口形态已经确定了凶器。小谢啊,这个案子咱们法医能做的有限,还得靠刑侦的兄弟们。”   韩峰点点头,“凶手老练沉稳,有点像杀手。唉……这二位喝了酒,睡得沉,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否则也未必就这么走了。”   原来还喝酒了。   那么凶手会不会是酒友呢?   谢箐思忖着,环视四周——和客厅一样,这里也没有被翻捡的痕迹。   家具是时下流行的款式,看起来刚换没多久,处处干净整洁。   谢箐问:“陈法医,人是什么时候被害的,谁报的案?”   陈谦朝男性尸体指了指,“他的堂侄子报的案。根据尸温、尸僵、角膜等判断,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凌晨一点前后。”   韩峰详细介绍道:“男的叫雷演,是废品公司副经理。今天没上班,打电话又不接,就找到了他的堂侄儿雷胜。叔侄二人在一个单位,雷胜家在附近,吃完饭遛弯时来了一趟,敲门没人应,就回家取来了钥匙,结果……”   谢箐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谢过韩峰,她打算同陈谦说一声,去东边卧室转转,刚走到门口,檀易和傅达就进来了。 第22章 回家   傅达对陈谦说道:“殡仪馆的车来了。”   谢箐单脚踩上炕沿,打算上炕抬尸体。   傅达一把扯住她,“这么多大老爷们儿哪就用得着你了,我们来就行。”   他力气大,谢箐拗不过,麻利地从西卧房撤出来,进了东卧房。   这里比西卧房邋遢,但组合家具也是新的,同样没有被盗的迹象。   放化妆品的矮柜子上有一面带框的镜子,镜框边缘插着一张全家福。   全家福上的九口人笑得灿烂,除四名被害人外,还有一对中年夫妻和三个孩子。   大一点的女孩二十岁左右,和被害的中年夫妻站在一起;十四五岁的大男孩和另一对夫妻站一起,老两口坐中间,老太太的膝盖上坐着一个最小的男孩子,十岁左右。   镜子前还摆着一个大相册。   谢箐把全家福拿下来,用一只物证袋收好,又打开了相册。   相册第一页主要是三个孩子的照片,老夫妻和两对中年夫妻各一张——都是在照相馆照的,很有仪式感。   老夫妻笑得很慈祥,一看就是性格很好的老人。   两个中年男子在长相上有五成相似,一看就是兄弟俩。   两个妯娌各有不同,被害人微胖,长了双笑眼,看着喜庆;另一个苦瓜相,衣着鲜艳,手腕上还带了一只银镯子。   幸福的一家人说散就散了,女孩子突然成了孤儿。   谢箐心里难受,把相册用另一只物证袋装了,又在衣柜里翻了翻。   两位老人家很朴素,挂起来的应季衣物就那么两三件。   被褥预备的倒是不少,而且都是新的,花花绿绿,面料柔软。   其他柜子里装的都是积攒的破旧东西,舍不得扔,就都留下了。   炕上铺着两套被褥,是老人起床时顺手推开的样子,然而它们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   痕检人员正在用刷子刷一只小皮包,皮包是瘪的,里面不像有钱的样子。   谢箐把两样东西交给痕检人员统一保管,离开东卧房,准备去门房瞧瞧,那里有厨房,可以验证一下被害人到底吃了什么。   临出门时,谢箐看了眼鞋架,上面放着两双皮鞋和两双布鞋。   她着意观察过,四个被害人在室内穿的都是拖鞋,哑白色瓷砖上除了刀子溅落的黑褐色血迹,很少有其他污渍。   她心道,这家人必有一个严重洁癖,不然这个年代的人没那么讲究,这样的平房一般都是穿鞋进出。   不过……凶手进来也换鞋了吗?   或者,凶手光脚丫进来的?   谢箐带着思考去了下房。   下房的碗柜和冰箱也是新的,还有一张新的可折叠圆桌。   冰箱里有没吃完的青椒炒鸡蛋,还有酱油泡着的小黄瓜。   垃圾桶里还有一些鱼刺和摘掉的油菜叶子。   洗干净的碗筷倒扣着放在桌子上,用一个纱布缝的罩子扣着……   “嗯!”有人清了清嗓子。   谢箐回过头,见老干部顶着门框站在门口,问道:“装上车了?”   檀易点点头,“可以走了。”   “谢谢。”谢箐看一眼水槽,上面黑红色的血迹可以证明,凶手就在这里洗了刀和手,开门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那应该是一个心思缜密、胆大心细的人,年纪不会太小,中年人,可能杀过猪、宰过羊,如果本案发生了侵财,他对金钱的野心一定很大。   谢箐在心里给凶手大概画了个像,面无表情地与檀易擦肩而过……   已经九点多了,围观群众只增不减,议论纷纷。   “雷炎这是得罪谁了?”   “他一个副经理能得罪谁,要我说啊,应该是谋财害命。”   “有可能。”   “对,听说雷炎的媳妇在开发区的院子要拆迁了,不少钱呢,没看两口子又是冰箱,又是组合柜的吗?”   “太高调了,有钱也不该这么花吧。”   “这话说的,好不容易有点钱,谁不想着改善生活啊。再说了,雷炎媳妇爱干净,不换才怪呢。”   ……   谢箐一出大门,议论声便小了许多,人们自动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通道。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殡仪馆的车,在关门的瞬间,穿行于胡同里的夜风把几句细碎的闲话送到了她的耳朵里。   “卧槽,这小姑娘是法医?”   “听说穿白大褂的都是。”   “艾玛艾玛。”   ……   殡仪馆,解剖室。   四具尸体,需要四个解剖台,条件有限,索性就两个两个来。   案子本是丰安分局的,案情不见得复杂,丰安分局也未必破不了案子,之所以惊动市局是因为一下死了四个人。   陈谦快退休了,没什么上进心,直接把活儿推给赵法医和韩峰。   他让谢箐填写尸检表,自己则拿个相机固定证据。   韩峰爱表现,技术也不错,下刀稳准狠,很快就打开了老年男性死者的胸腔。   他指点着肋骨,“小谢你看,这一刀扎断了肋骨,凶手有一把子力气啊。”   赵法医也道,“老年女性死者同样死于心脏损伤,肋骨也断了。”他用刀在肋骨上敲打一下,“骨质疏松不严重,凶手的力气确实很大,这一刀透过骨头扎到了心脏上,刀子没有护手,我估计他的手会受伤。”   陈谦道:“一般会有伤,但也不绝对。”   谢箐把尸检内容一一记录下来。   明确了死因,解剖就不必大费周章,再确定一下死亡时间就好。   韩峰打开老年男性死者的胃和十二指肠,二者皆空,小肠内容比较丰富。   雷炎夫妻和老年夫妻不同。   他们不但喝酒,还吃了不少烧烤,胃里酒气浓重,肉食还有残留。   根据食物在消化道运行的规律可以印证,陈谦对死亡时间的判断没错——就是在凌晨一点左右。   韩峰放下解剖刀,“痕检人员没找到强行入室的痕迹,两侧墙上没有擦痕。你们说,会不会是邻居干的?两家共用一面墙,只要准备好梯子,就能毫不费力地翻墙而入了吧,然后打开大门,做出穿鞋逃跑的假象。”   陈谦摇摇头,“这个不大可能,邻居忽然翻墙,雷老头肯定会吓一大跳,不吵不嚷是不可能的。”   韩峰反驳道:“现在晚上凉了,家家关窗睡觉,凌晨时分睡得正死,听不见也很正常。”   陈谦笑而不语了。   谢箐认为,韩峰这个脑洞还是可以的,但如果邻里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吃瓜群众和报案的雷胜早举报了,案子轮不到市局来查就已经破了。   “要是邻居干的早跑了。行了,少废话,赶紧缝合。”赵法医那边也完事了。   谢箐放下尸检表,抢着拿起针线,“你们歇着,我来缝。”   韩峰道:“不用,我手快,一会儿就缝完了。”   赵法医看了他一眼,“你逞什么能,让人家小谢锻炼锻炼。”   韩峰恍然,“对对对,我怎么没想到呢。”   赵法医道:“你要是能想到,能单身到现在?”   “嗐……”韩峰有点不自然,“赵哥你可别埋汰我了。”   陈谦又笑了笑。   谢箐开始缝合了,动作娴熟麻利,和韩峰一起动手,却比韩峰早五分钟完成。   赵法医惊讶地说道:“难怪小谢进了市局,了不起。”   谢箐正要说话,包里的大哥大响了,她赶紧摘下手套,礼貌地同赵法医笑笑,把电话接了起来。   檀易的电话。   “小谢,你们完事了吗?”   “完了,我让陈法医和你说。”   谢箐把电话交给陈谦,陈谦把尸检结果简单叙述一遍,二人就挂断了电话。   陈谦道:“整理一下,把尸体冻上,我们去丰安分局开会。”   在去丰安分局的路上,韩峰的殷勤消失得无影无踪。   说来也是,一个见习小法医,攒一年工资都买不了一个大哥大,电话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谢箐的消费水平足以让任何一个公务员望而却步。   谢箐没想到一个电话也能挡住桃花,略感安慰之余,隐隐地还有些不安。   丰安分局二楼。   谢箐等人进去时,大家已经坐好了,檀易正在大黑板上记录目前已经掌握的案情。   谢箐坐下来,飞快地把案情浏览了一遍。   一、没有找到雷家的仇人。   邻居们说,中年夫妻孝顺父母,很少拌嘴,邻里关系融洽,女儿雷淼考上名牌大学,半年回来一次。   废品公司的人说,雷炎八面玲珑,从不得罪人。   报案的雷胜也说,他堂爷爷一家为人不错,不可能有仇人。   死亡时间确定在凌晨一点左右,凶手力量很大。   同一时段,左右邻居都在沉睡,没听到过敲门声或呼救声。   刑警们在雷家附近寻访过,未曾收到可疑人物的举报。   大门和上房入户门没有被撬的痕迹。   血脚印属于一个人的,推断凶手在178左右。   凶器已找到。   已经调查过关于拆迁款的事。   拆迁补偿款下来十万块,但刑警们在雷家没有找到大笔钞票,有存折,但只有千把块,怀疑凶手有侵财行为,但这一点需要得到雷淼和雷光的证实——雷光是雷炎的亲弟弟。   总共提取到七八个指纹样本,除四名死者的,还有雷胜和邻居两枚。   檀易的字写得不错,棱角分明,笔画轻重均匀,这说明他是个意志坚定、性格稳重的人。   写完最后一笔,檀易随手一扔,粉笔便老老实实地落到了木头盒子里。   他说道:“目前掌握到的情况就这么多,比起我们,李队长更熟悉幸福里,就由李队长先谈谈吧。”   老李是丰安分局刑侦大队大队长,全名李玉森,五十左右岁,身材矮胖,肚子有点大。   他翘着二郎腿,笃定地说道:“这种案子,不是谋财就是害命,既然没有仇家,那八成就是侵财了。我觉得雷胜一家应该好好查查,他身高和嫌犯相仿,有雷炎家的钥匙,跟雷老头熟悉,摸黑进来,即便被雷老头撞了个正着,雷老头也未必会喊。”   分局的一干刑警连连点头。   李玉森抛出一个怀疑目标,就说完了。   檀易把目光投向傅达,“傅哥,你也说说。”   傅达道:“我同意李哥的意见,另外,我认为跟雷炎两口子喝酒的人也要查。把俩人灌醉,集中对付老两口,分而划之,我觉得凶手干得出来。”   檀易颔首,往陈谦、赵法医这边看了过来,“几位法医有什么看法吗?”   陈谦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看法。   韩峰表达了关于邻居见财起意、入室杀人抢劫的推断。   赵法医补充,凶手的手可能会受伤。   谢箐保持了沉默,她倒不是没有意见,只是觉得还没有思考成熟。   檀易听过谢箐的战绩,点名了,“小谢你也说说。”   被新领导点了名,一味地推脱可能会让人觉得看人不起,不配合工作了。   谢箐道:“雷炎的妻子孔春香有洁癖,进屋要换拖鞋,所以瓷砖非常干净,瓷砖上找不到皮鞋印,可以确定凶手熟悉这家人的生活习惯。没把柜子翻得乱七八糟,说明凶手知道钱在哪里,我认为可以查一查雷光。”   分局的一个小刑警道:“檀大队,我们已经联系上雷光了,雷光一家住在凤山区,他前几天摔坏了腿,说是马上就来雷炎家,爬也得爬来。”   他变相地否定了谢箐的想法。   谢箐无所谓,朝檀易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其他想说的了。   檀易道:“大家还有意见吗?”   “没有了。”反驳谢箐的小刑警代替大家回答了他。   檀易道:“雷胜、雷家邻居、雷光,以及和雷炎喝酒的人都可以作为既定调查目标。李队长,你们查雷胜、雷家邻居,以及和雷炎喝酒的人,雷光就由傅组长带人过去看看。”   “另外,雷家的电话往来、雷炎的bb机往来也要查,我们争取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知道雷家有大笔拆迁款到账的人。”   市局在凤山区,调查雷光更方便一些。   李队长没有意见,立刻表示了同意。   会散了,大家各回各家。   市局的人基本上住凤山区,只有谢箐和檀易住开发区。   傅达道:“小谢坐大队长的车,你们正好都在开发区。”   谢箐无法拒绝他的提议,只好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刘丰和杜准也坐檀易的车,二人住一个小区,往开发区时正顺路。   车子一开,杜准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小谢,你怎么会认为凶手是雷光呢?”   谢箐道:“依据就是我在会上说的,再有就是直觉了。”   杜准撇撇嘴,“你们女孩子啊,动不动就直觉。”他推了推闭目养神的刘丰,“凶手要是雷光,那可真是太狠了,那可是亲爹亲妈亲大哥啊!”   刘丰道:“谁说不是呢?”他在杜准腿上抓了一把,示意他不要啰嗦。   杜准瞄檀易一眼,到底闭上了嘴,脑袋往窗户上一顶,很快就起了鼾声。   谢箐不想说话,也开始闭目养神。   二十分钟后,杜准和刘丰下了车,车里只剩谢箐和檀易了。   谢箐想了想,到底开了口,“檀大队为什么坚持查雷光?”   檀易道:“你呢,为什么?”   谢箐本想说是她先问的,但人家是领导,这样抬杠会导致彼此间有莫名的熟稔,她不想那样。   她说:“我的理由并不充分,而且主观性臆断的成分比较大。”   檀易道:“因为那些照片?我看到你看那些照片了。”   谢箐点点头,“我的理由很简单,雷炎只有一个女儿,而雷光有两个儿子,妻子爱打扮,衣着首饰却不上档次,应该很缺钱。”   檀易道:“我赞同你的意见,理由确实不充分,主观臆断的成分确实比较大。”   谢箐:“……”   隔了一会儿,檀易又道:“不过,我和你意见相同,雷光的嫌疑确实很大。”   谢箐:“……” 第23章 值班   谢箐明白檀易的意思。   他不赞同她对雷光的无端揣测,但他同意雷光有嫌疑。   行吧,接受批评。   即便如此,谢箐也不大高兴,顿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   她扭过头,看车窗外骑自行车的夜行人,看被风追赶的落叶,还有一根根飞逝而过的路灯。   小姑娘好像生气了。   檀易后知后觉地有了认知,他反省了一下自己,感觉自己刚刚的口吻可能太过“揶揄”了,以至于少了些尊重。   他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但又不知道说什么,怎么说,索性也就算了。   打开收音机,点歌台里传出主播大提琴般深沉的男低音,“感谢这位听众的来电,一首《女孩的心思你别猜》送给你,祝你爱情美满,心想事成。”   “女孩的心思男孩你别猜。”   “别猜别猜。”   “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不明白。”   ……   檀易还有这个兴致?   谢箐惊讶地转过头。   小姑娘杏眼圆睁。   檀易也没想到是这样一首歌,不免有点尴尬,赶紧换了个频道。   “我会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把最亮的星写在天边……”   这也太暧昧了,不行不行。   檀易“啪”地一下关掉收音机,自我解围道:“你想听什么,自己调。”   谢箐道:“不听了,坚持一下就到了。”   坚持~   嗯,这个词用得很好。   檀易虽没谈过恋爱,但身边一直不乏追求者,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亲人以外的女性漠视呢。   谢箐其实没那个意思,她只是有点困了,毕竟刚出差回来,又跑来现场,折腾一大天了。   但檀易没表现出什么,她也就没往那边想。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卧龙小区外面停了下来。   谢箐道过谢,提着背包下了车,刚走两步,就听到车门又响了一声。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就见檀易从车里下来了。   檀易道:“太晚了,你上车,我送你进去。”   十点不算晚,而且小区里有路灯,很安全。   谢箐想拒绝,但檀易明显没有征求意见的意思,他笃定地站在原处,还指了指副驾驶。   “谢谢。”谢箐快步走过来,重新上了车。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懿的案子还没破,谨慎没有坏处。   檀易松开手刹,“应该的。”   卧龙小区是高档小区,面积很大,别墅离海边近,离大门就有点远。   时速三十多公里,开了两分多钟。   谢箐在家门口下了车,再次道谢,然后进了院子。   车子调了头,却没有立刻就走。   谢箐拿出钥匙,插在锁眼里,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车里有红色的火光明灭了一下。   原来烟瘾犯了。   她打开门,进去,又关上了。   这回,外面传来了车子开走的声音。   “是箐箐吗?”谢勋在卧室里喊了一嗓子。   “是我。”谢箐大声道,“爸,你睡吧,我回来了。”   谢勋裹着睡衣出来了,“市局也这么多案子吗。”   谢箐道:“丰安区的案子,一下子死了四个,我们市局跟一下。”   “四个?”谢勋吃了一惊,“凶手抓住了吗?”   谢箐摇摇头,“凶手很狡猾,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多,需要大量地摸排。”   谢勋倒了两杯水,一杯给自己,一杯给谢箐,在餐桌旁坐下了,“安海市最近好像不怎么太平,过了十一,我去找人定一套可推拉的防盗窗。”   谢箐不喜欢防盗窗,影响视野,但小区管理不完善,有安全隐患。   而且,谢家在谢筠的操持下,经济状况会越来越好,在小说中期,这个家被盗窃两次,损失不小。   她说道:“我同意您的意见,但我觉得我妈不会同意。”   谢勋迟疑片刻,笑了笑,“那我明天就张罗,争取在你妈回来之前装上?”   谢箐也笑了,“那您可得小心了。”   谢勋先是点点头,随即又解释道:“我倒不是怕你妈,只是单纯不想吵架,和气生财嘛。”   谢箐道:“如果爸不怕花钱,还可以买个大一点的跃层,低调,安全,而且保值。”   谢勋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还懂这个,听你姐说的?”   谢筠在重生初期说服谢勋买了不少股票,但暂时没能说服谢勋买房产。   房产占用流动资金,而且不知道能不能脱手,谢勋谨慎些没什么不对。   但小说里什么情况,谢箐清清楚楚。   而且谢家好了,她也有福利,推谢勋一把是应该的。   她说道:“檀大队送我回来的,路上聊了几句房产的事,他是京城人,不住宿舍,却在醉龙湾买了房子。”   “檀大队?”谢勋没听过这个人,他把水杯推给谢箐,“坐,怎么不喝水。”   谢箐道:“我刚从外面回来,换了衣服再坐。”   谢勋明白了,“这个习惯不错,省得你妈你姐心里膈应。”   谢箐不想聊陈玥华,继续之前的话题,“檀大队就是檀易,他和柴煜关系不错,我哥的生日宴他们来了。”   “哦……”谢勋恍然,“这样的话,他的意见还是能听一听的。”   ……   谢勋一般早睡早起,父子俩刚聊几句,他就哈欠连天了。   谢箐道了晚安,上楼洗漱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睡原主的房间,有些熟悉,有些陌生。   床垫是进口的席梦思,柔软舒适,比之她在现代的床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就是金钱的魅力吧。   她对股市上即将暴涨的财富忽然有了期待。   ……   陈玥华不在家,谢箐很自在。   每天早上和谢勋一起去海边跑步,回家时顺便在码头买些新鲜的海鲜,回家大快朵颐。   小日子过得滋润。   十月三日,谢箐值班,谢勋去公司时顺便把她捎了过去。   刚到办公室,黎可便甩着手上的自来水进来了,“就知道你来了。”   谢箐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黎可道:“我也刚到,一会儿就走,你去不?”   “我值班,走不了。”谢箐找出抹布,用喷壶喷湿,“你们今天查哪个案子?”   檀易把沈懿的案子也抓起来了,听说前几天一直在开会研究,抓得很紧。   黎可道:“雷家的案子,已经过去三天半了,几个目标人物不是解除嫌疑,就是找不到证据。檀大队有点着急了,这几天一直都在局里坐镇呢。”   谢箐和李骥联络过。   雷家东西两侧邻居都没有梯子,只要用,就得跟别人借,这事儿邻居们都知道,韩峰的推测直接被否定了。   与雷炎夫妇喝酒的是另一对夫妻,他们也没少喝,男的回家后吐了好几回,人家有证人。   谢箐和傅达的推测也被推翻了。   雷胜没有证人,还在查。   雷光也被排除了嫌疑。   他是电工,在电业局做维修工,前几天突发意外,从梯子上摔下来,小腿骨裂,好几天足不出户了。   关于伤势,市医院的医生做过复查,他的腿没有病情加剧的迹象,说明没有剧烈运动过。   痕检人员也表示,结合现场留下的足印,应该不是腿脚不便的人所为。   据李骥说,谢箐遭到了杜准无情的嘲笑——当然,他没敢当着檀易的面。   谢箐不想聊檀易,“你们等下去哪儿?”   黎可道:“我们去雷光家附近转转,依我看,例行公事罢了。”   谢箐道:“别急,多观察,这个案子的调查目标有限,只要有耐心,一定能破。”   “好,我听你的。”黎可转身往外走,“檀大队说八点半集合,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聊。”   小丫头很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谢箐摇摇头,小丫头哪哪儿都不错,就是颜值比不上谢筠。檀易身世不错,又是警察,不大可能在同僚中寻找婚姻伴侣。   而且,檀易和谢筠、顾凌等应该因为沈懿一案见过面了吧。   她对着门后的镜子照了一下,心道,不得不说,原主这张脸也不错,尽管没有陈玥华、谢筠的柔婉,但有其祖母的灵动。   收拾完卫生,谢箐把最近处理的案子重新整理一遍,该归档归档,该补充补充。   忙到中午,谢箐去食堂吃饭。   “箐箐。”刚一进门,她就听到了黎可响亮的叫声,“给你留位置啦,快来。”   谢箐招招手,“马上来。”   国庆节,食堂伙食不错。   谢箐打了小鸡炖蘑菇,地三鲜,还有半勺鱼香肉丝。   她端着餐盘走到餐桌旁,落了座,“都去哪儿了,有收获吗?”   黎可摇摇头,“查了一下雷光的妻子和她的娘家人,暂时没有发现。”   谢箐问:“她娘家人什么样,你都看见谁了?”   黎可戳起一块土豆,“她爸妈,一个哥哥,还有一个智商停留在五岁的傻弟弟,两个侄女、一个侄子。家里不富裕,平房面积不大,好像不太够住。”   “哦……”谢箐一边思索一边吃了起来。   如果雷光妻子喜欢扶持哥哥,那么她的作案动机就更大了吧。   不不不!   她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把人打成坏人,天下穷人多了去了,都抢劫、都杀人了吗?   显然不可能!   “喂,想什么呢?”黎可在她面前敲了敲,“杜哥跟你说话呢?”   “不好意思,想事情入神了。”谢箐抬起头,发现杜准和傅达来了,就坐在对面,“杜哥说什么了?”   傅达道:“他能有什么好话,小谢甭搭理他,吃饭!”   杜准哈哈一笑,“我在说,雷光真的瘸了。”   “嗯,我给李骥打过电话了。”谢箐道,“调查他出事当天的情形了吗?”   杜准贼兮兮地看了眼檀易,“檀大队亲自带我们查的,没问题。”   檀易大概听到了自己的称号,抬眼看了过来。   谢箐不得不打了个招呼,“檀大队。”   “你们慢慢吃。”檀易起了身,朝水房去了。   他今天穿的是米色休闲裤,深棕色短夹克,肩宽腿长,格外引人注目。   黎可多看了两眼。   谢箐怕她被老杜取笑,赶紧说道:“接下来你们查什么。”   黎可回过神,“檀大队说,他要重新勘察现场。” 第24章 复勘   用过午饭,谢箐回宿舍小睡。   快到一点时,大哥大响了,她拿起来看了眼屏幕,又是檀易的,便接了起来。   “喂。”   “小谢,你在局里吗?”   “我在宿舍。”   “你到大门口来,我们去一趟老城区,重新勘验现场。”   “好。”   ……   瞌睡送个枕头,谢箐早就想去。   她立刻穿衣下楼,去办公室带上勘察箱,飞快地往警局大门去了。   “箐箐!”黎可的小脑袋从警车副驾驶的位置探了出来。   谢箐加快步伐,“来了来了。”   傅达推开车门,“小谢从我这边上。”   谢箐从善如流,脚一抬就坐了上去。   后面三个人,傅达在中间,谢箐挨车门。   杜准和李骥不在,大家话就不多,除了黎可没话找话,勉强和檀易聊上几句,其他人全程闭目眼神。   三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警车在雷家胡同外停了下来。   一行人下了车,刚走几步路,就听到了女孩子断续且凄厉的哭声。   谢箐心里一沉。   黎可拉住她的手肘,“箐箐,雷淼好可怜啊!”   “是啊!”谢箐叹息一声,“天降横祸,一般人都接受不了吧。”   傅达道:“接受不了也得接受,时间会带走一切,也会抚平一切。”   刑警面对的大多是人性的丑恶和苦难者的生死离别,通常会活得很通透,但也会因此略显薄情。   谢箐点点头,“接受接受不了的,本身也是一种摧残,即便接受了,也会在心里留下难以痊愈的伤疤。”   走在前面的檀易忽然回过头,深深地看了谢箐一眼。   谢箐没注意到他的反应,她心里在想,她走了之后,她的父母兄长会用多长时间遗忘她呢?   十天,还是半个月?   不,未必这么短,即便不想她,也会想念每到月初就打回去的赡养费吧。   雷家邻居的大门大开着,一干人路过时哭声戛然而止。   随后,一个身形消瘦的中年女人推着一个精神萎靡、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双眼红肿、不停抽泣的小姑娘。   雷光和雷淼都在这里。   檀易上了前,客气地说道:“警察复勘现场,请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我不要公道!我不要公道!”雷淼忽然崩溃了,两只拳头狂砸大门,“我只想让他们回来,活着回来,呜呜……”   “呜……”雷光抱头痛哭,鼻涕和眼泪一起流下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大腿上,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黎可抹了把泪,上前拉住雷淼的手,“别哭了,别打了,你就算伤了自己也于事无补呀!”   在这样巨大的痛苦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雷淼摇着头,状若癫狂,痛哭不止。   黎可劝不了雷淼,但好在她力气大,可以拉住雷淼,不让雷淼伤害自己。   檀易的目光落在雷光的妻子苗小红身上,但劝的却是雷淼,“人死不能复生,节哀。你现在能做的只有三件事,第一,管理好你的情绪;第二,仔细想想他们出事前,家里发生过什么可疑的事情;第三,静候凶手绳之以法。”   他语速不快,男中音偏低,很有安抚情绪、使人冷静的作用。   两分钟后,雷淼果然冷静了下来。   檀易对傅达说道:“傅哥,你和黎可再跟他们聊聊,劝劝他们。我和刘哥、小谢去去就来。”   傅达欣然同意,从手包里取出小笔记本,“好,你们去吧。”   谢箐从雷光夫妇身上收回目光,跟在檀易身后往雷家去了。   大门上了封条。   幸福里基层警局的警察给他们打开了门锁,推门时左侧门扇发出一个轻微的“嘎吱”声。   檀易率先进去,打开了白炽灯。   水泥地上的血色已经不见了,像一团团擦不掉的污渍。   三人从这里开始复勘--脚印和凶器是凶手留下来的唯二线索,凶器上找不到指纹,找不到凶手的血迹,就只能下功夫研究脚印了。   谢箐蹲在地上,仔细地审查每一处印记。   因为鞋底上附着的血液越来越少,门口的脚印最轻,大概是为了遮掩罪行(确保出门后鞋底没有血迹),凶手蹭了又蹭,在这里形成了大片的擦痕。   厨房门口的血脚印是非常清晰的。   门洞与第一具尸体之间的几个脚印极重,已经看不到鞋底的花纹了,浓黑一片。   谢箐返回厨房门前,轰走几只苍蝇,从勘察箱里取出一只放大镜,对着那枚最清晰的脚印照了又照,又拿了一把尺,量了一下步宽和步长。   刘丰问:“小谢有什么发现吗?”   “还不好说。”谢箐用卷尺顶端凌空指点着脚印,“刘哥帮我看看,是不是这里的血迹更重一些,这里又太轻了些。”   刘丰蹲着走了两步,来到谢箐身旁,“苍蝇一直活跃着,可能看不大准了。”   这里离公厕不算近,苍蝇乱飞造成的血迹污染不算太严重,但并不是没有。   谢箐同意他的看法,“没事,您参考着看看就行。”   “好。”刘丰接过放大镜,对着鞋尖下面半寸左右的地方研究了三五秒,又在足弓处看了十几秒,“确实有点儿,但这跟走路习惯有关,大家发力的位置不同。”   “好的,谢谢刘哥。”谢箐拿回放大镜,再看其他花纹较为清晰的脚印,几乎每个都是如此。   但刘丰说得没错,确实牵强了,不好据此做出判断。   檀易蹙着眉头站了起来,“小谢,如果你的这个发现是线索,你觉得是怎样造成的?”   谢箐不答反问,“檀大队,雷胜还在查吗?”   檀易道:“李队长正在查,但除了身高符合之外,我们掌握不到任何有力证据。”   “嗯嗯。”谢箐知道这个情况。   刘丰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安海,178是个很普遍的身高,雷胜真可能是无辜的。”   “我也觉得。”谢箐同意他的说法,“檀大队,我接下来说的话依然证据不足,但可以提供另一条思路。”   “还是关于身高吗?”檀易也蹲了下来,朝谢箐伸出了手。   “是的。”谢箐把放大镜给他,“‘男性足记的蹬踏都比较明显,一般是偏外落,偏内起足,压力面明显,居中或偏外’,但凶手的足印就很奇怪,以上特点都不明显,规律完全不同。我在想,如果一个人把一双43、44、45码的脚,塞进42码鞋里,会怎样走路呢?会不会曲起大脚趾,足弓处提空,八字脚,甚至不自觉地缩短步长呢?”   檀易和刘丰一起朝她看了过来。   谢箐解释道:“我这番话,是结合上房没找到任何脚印做出的推断。试想一下,凶手事前做过周密计划,他用钥匙打开大门,进来后把鞋脱在门口,穿袜子进院,结果大门发出的声音惊动了正在起夜的雷宥鸣。”   “雷宥鸣从屋里看到有人开门进来,黑灯瞎火不知道是谁,便出去查看,在院心和凶手遭遇,见是熟人,老头松了口气,但凶手却下了狠手。”   “凶手杀完人,为了迷惑我们,从某处找一双42码的皮鞋穿上,故意踩上血泊,走过去,在厨房洗掉指纹,走到大门口换上自己的鞋,顺便带走雷老头的鞋,简直完美。”   檀易不置可否,思索片刻,对刘丰说道:“刘哥,咱们换一下鞋子。”   刘丰身高一米七七,穿的正是42鞋,而檀易将近一米九,穿的是44鞋。   二人一人脱一只,迅速把鞋子换了过来。   檀易感受到了谢箐描述的那种感觉——大脚趾伸不开,只能蜷缩在鞋子里,为了避免顶的太疼,他不敢走大步,不能走太快,只有大拇指曲起来,让足弓打弯,才能舒服一些。   换回鞋子的时候,檀易说道:“小谢的这个发现很有价值,解决了我之前认为的逻辑奇怪之处。”   刘丰问:“檀大队觉得哪里奇怪?”   檀易道:“我看过现场,也看过尸检报告,凶手没有刺破两位老年死者的大动脉,他们的被害现场也没有喷溅型血迹,这说明凶手的鞋底是完全可以不弄脏的,但凶手的两脚却都沾满了血,这不符合正常的行为逻辑。”   他之所以要复勘现场,就是因为这个问题。   刘丰连连颔首,“如果像小谢说的,一切就都通顺了。”   谢箐道:“雷炎和雷宥鸣都是42脚,雷光的鞋子至少是43的。”   檀易笑了,“好,我们去上房找找皮鞋,一会儿让雷淼来辨认一下,看看有没有丢失。”   十分钟后,雷家门口摆了五六双皮鞋。   傅达和黎可带着雷淼出来,雷光夫妇跟在后面。   邻居家的女主人在门口探了个头,见谢箐看着她,又赶忙缩回去了。   谢箐道:“大姐,出来吧,您也帮忙认认,看看他们家的鞋有没有丢。”   她说这话时,余光一直在苗小红身上,苗小红死死盯着雷淼,抓在轮椅上的手指节开始泛白。   苗小红这是紧张了吗?   谢箐觉得自己好像看不上雷光夫妇,非给人打上杀人犯的标签不可似的。   这种习惯要不得。   她收回目光,路过雷光时,顺便扫了他一眼——雷光比苗小红镇定多了,眼神中似乎还有某种期待。   他在期待什么,找到凶手吗?   谢箐在心里划了个问号。   雷淼开始找鞋了,然而不到一分钟便放弃了。   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不认识,我不认识我爸的鞋,更不认识我爷的鞋。我妈总说,我好好学习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现在她走了,我就跟个傻子一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废物,废物!”   邻家女主人心疼地抱住她,哭着说道:“好孩子,不怪你,不怪你啊。没事,大妈认得,大妈认得。你妈买鞋都是我陪着买的,甭管老的小的我大多经过手。”   “真的?”雷淼不哭了,“谢谢大妈,谢谢大妈,那你赶紧看看,我爸和我爷的鞋有没有丢。”   “好,大妈马上看。”大妈搀扶着雷淼站了起来,嘴里念念叨叨,“没有拆迁那事儿时,你妈日子过得仔细,雷家很少买皮鞋……诶呀,果然少了一双。”   黎可道:“少了一双什么样的?”   大妈说道:“雷炎的,前年买的黑皮鞋,底子比较软,前两天还看他穿过。”   谢箐问:“我们要不要搜搜相关人员家里,找一找这双鞋?”   “暂时不必,我们先回去。”檀易对雷光说道,“你放心,凶手是熟人,有反侦查能力,我们已经有谱了,很快就会找到证据,还他们一个公道。”   雷光道:“那太好了,辛苦你们,谢谢谢谢。”   雷淼还在哭。   黎可拍拍她的肩膀,“妹妹,坚强点儿,他们的后事还得你操办呢。”   雷光赶紧说道,“我侄女还小,一切都有我呢。这位檀警官,我们什么时候能办丧事。”   檀易道:“等通知吧,要不了两天。”   雷光点点头,“那就好,孩子读的是名牌大学,请假回来的,可不敢耽搁太久。” 第25章 蹲守   一上车,檀易就拿起了大哥大。   “你好,我找李大队。”   “我就是,檀大队请讲。”   “李大队,马上派一组人赶去苗家,密切监视苗家人的一切行动。”   “怎么,有线索了吗?”   “有了,闲了我们再细说。李大队记得多派几个人,凶手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   “好的好的,放心放心。”   檀易放下电话,往胡同里看了一眼,苗小红、雷光没有进院,好像在和邻居告别。   傅达道:“檀大队锁定了苗家?”   黎可提醒道:“苗大春至少一米八五以上。”   “嗯。”檀易发动车子,一脚油门驶离了胡同口,开过两个胡同又停了下来,“老刘,傅哥,辛苦你们,看看苗小红会不会做点什么。”   傅达有些发懵,“啊”了一声。   “好。”刘丰扯着傅达下了车,飞快地钻进了胡同。   黎可来了精神,“檀大队,我做什么?”   檀易道:“你跟我去雷光家。”   黎可不明白,“雷光不在家啊。”   檀易道:“但雷家的钱很可能在家。”   黎可若有所思,“哦……刚才檀大队故意给了雷光口风,如果他们做贼心虚,可能就会转移偷盗的钱财。诶?不对,雷光腿上有伤,不可能是他!雷家大门没有被撬的迹象,还丢了皮鞋,所以檀大队怀疑苗小红拿了雷家的钥匙给了苗大春,苗大春故意穿上雷炎的鞋踩出脚印迷惑我们。”   不愧学刑侦的,反应就是快,给几个线索就能把案情串了起来。   “我明白了。”黎可回过头,得意地朝谢箐挤了挤眼睛,“那箐箐呢?她跟我们一起吗?”   谢箐道:“既然是蹲守,警车就不用去了,我负责把车开回警局。”   檀易笑了,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不争不抢,明明白白。   黎可又惊讶了,“你这就敢上路了?”得到谢箐肯定的回复后,又道,“我在学校还行,一出来就紧张。”   谢箐靠在椅背上,“没事,你基础扎实,多练几回就好了。”   檀易把话题拉了回来,“雷淼这次有没有补充什么?”   “没有,小姑娘光顾着哭了。”黎可道,“我觉得,不是她不坚强,她是真的只顾着学习了,对家里的事一问三不知,越不知道就越是愧疚,越愧疚就越难以自拔。”   檀易又问:“雷家邻居有没有补充什么?”   黎可道:“她说雷淼母亲和公婆关系很好,平时很少说公婆的是非,她对雷家的私事知道的有限,就知道雷淼母亲的拆迁款快下来后,雷光一家来得勤了。”   檀易看了她一眼,“当着苗小红的面说的?”   黎可道:“那倒没有,她的原话是‘哎呀弟妹,你们这些日子不是常来吗,就没发现什么不对?他们什么都没跟你们说?’然后苗小红说,‘大姐,你还不知道吗,我大嫂嘴巴严着呢,要不是出了事,我们都不知道还有拆迁款的事’。”   她像精分一样,分别模仿了两个妇女的说话口吻,又可爱又有趣。   谢箐道:“挺好,画面感有了,黎可的中年形象扑面而来。”   黎可道:“滚蛋,我老了才不那样呢。”   檀易又笑了起来。   大概是案子有眉目了,大家心情比较轻松,探讨探讨案情就到了雷家小区附近。   檀易下了车,却没有立刻就走,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警车屁股。   黎可奇道:“檀大队在等什么?”   檀易道:“我记得你刚说过,小谢没怎么上过路。”   “对哦……”黎可吐了吐舌头,“没事,她开的还挺稳的,对吧?”   谢箐通过后视镜看到二人一动不动,开始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考虑到谢勋的反应,她也就悟了。   回到警局后,又忙活一下午,晚上去食堂吃饭时也没瞧见黎可他们回来。   杜准在旁边的餐桌上小声嘀咕着,“诶,丰安区那边说咱们那位一惊一乍呢?”   王峥道:“杜哥,你少听他们胡咧咧,这才蹲几个小时?屁话就是多。”   杜准道:“那倒也是哈!这玩意儿不蹲个三天三夜,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蹲过。”   谢箐无奈地摇摇头,这个杜准呐。   他们一蹲就是半宿,直到半夜,谢箐才看见被替回来的黎可。   小姑娘蔫头耷脑地进了办公室,噘着嘴道:“我再也不要和檀大队出任务了。”   谢箐给她倒杯热水,又拿一袋牛奶饼干给她,“怎么啦?”   黎可撕开包装袋,恨恨地咬了一口,“无趣,书呆子,爱批评人。”   谢箐:“……”   黎可道:“我不过多说几句而已,他就告诉我,潜伏时要注意纪律,还问我大学老师是怎么教的?哼,要他管,我老师教的好着呢。”   谢箐:“……”   黎可灌了一大口水,“不就是长得帅点儿吗,有什么了不起。蹲一天了,不还是什么都没蹲到?”   谢箐:“……”   谢箐在省厅听说过檀易的大名,绰号福尔摩斯檀,工作七年,他手上从未有过积案(破不了的案子)。   雷家的案子,她也赞成檀易的意见,以及“打草惊蛇”这种让凶手把证据送上门的刑侦手段。   不过,她觉得黎可就是自尊心受挫了,气不是真心气,骂也不是真心骂,不过是把她当成垃圾桶,倒一倒也就罢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水喝完了,饼干吃完了,小姑娘也困了。   黎可打着哈欠说道:“说完了心里舒服多了,你要不要我陪?如果要,我就在这里将就一晚上。”   谢箐道:“不用,二大队、一大队都有人值班,我不怕,你去睡吧。”   黎可走了,谢箐也上了行军床。   一宿风平浪静。   第二天早上,谢箐在食堂吃饭时遇到了檀易。   檀易破天荒地在她面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的盘子里装着两个鸡蛋,一杯牛奶,四片煎馒头片,还有一份煮馄饨。   谢箐礼貌地打了招呼,“檀大队早。”   “早。”檀易直奔主题,“迄今为止,两边都没有动静,我怀疑哪里有了疏漏。”   谢箐点点头,“我同意檀大队的想法,我们都好好思考一下?”   檀易道:“我正有此意。”   二人言简意赅地交换了意见,便再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安安静静地离开了。   谢箐洗了行军床上那张满是“男人味”的床单,收拾了宿舍,回家去了。   家里没人,谢箐洗完澡就睡了,直到楼下传来的说笑声吵醒她。   她抻个懒腰,抓过手表看了看——已经下午三点了。   谢箐放空思绪懒了一会儿,直到尿意汹涌才穿上衣服下了床。   大概是冲水的声音惊动了楼下。   楼下安静片刻,随即楼梯上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是谁在那里?”   谢箐推门出来,“大哥,我在家呢。昨晚上值班,刚睡醒,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宸歉然说道:“吵醒你了吧,大哥没想到你在家。”   谢箐道:“不要紧,睡六七个小时了,该醒了。”   谢宸松了口气,“那就好,快下楼,我们给你带礼物了,吃的喝的穿的戴的都有。”   谢箐把头发简单扒拉两下,梳了个小揪揪,跟在谢宸身后下去了。   谢箐客客气气地打了招呼。   陈玥华心情好,破天荒地有了笑脸,“我和你姐给你挑了两件衣服,你哥还给你买了首饰,你快试看看。”   谢筠也道,“你最近变化比较大,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按照我和妈妈的眼光买了两件。”   她一边说,一边从成堆的袋子找出来一个袋子和一只盒子,一起递给了谢箐。   “谢谢妈,谢谢筠筠。”谢箐接过来,“你们的眼光好,一定很适合我。”   陈玥华道:“没礼貌,叫姐姐。”   谢筠道:“妈,叫名字也挺好,明明一天生的嘛,我不喜欢当姐姐。”   陈玥华瞪她一眼,“你这孩子,大一秒钟也是大,当姐姐有什么不好?”   谢宸道:“这个我有发言权,当哥哥必须得照顾妹妹,这话我从小就听,耳朵都起茧子了。筠筠和箐箐一样大,又何必因为几分钟非要分出个大小呢,明明咱家没有皇位要继承。”   陈玥华把手里的空袋子砸了过去,“你这个臭小子,一天不气我,你就心难受是不是?”   谢宸笑嘻嘻地接住了。   谢箐明白了,谢宸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了,陈玥华虽然不喜欢她的法医身份,但想必也不愿意一直别别扭扭,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妥协了。   母女俩考虑了她的工作性质,买的都是休闲款——一件米色风衣和一套米国的牛仔品牌,样子都不花哨。   为表示重视,她立刻套上试了试。   谢宸道:“不错,这件风衣款式干净利落,正合适箐箐。”   谢箐也道:“好看,我很喜欢。”   陈玥华笑道:“是吧,我眼光毒着呐,一看就合适。不过,你可千万别在工作的时候穿……得,不说了,我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   提起工作,她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起身去了卧室。   谢筠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我也去洗澡了。”她提着好几个袋子上楼了。   谢宸道:“你没去,所以给你买的衣服不多,不过没关系,哥给你买的首饰最贵。”   谢箐明白了,谢宸不但给她们娘仨做了调停,还努力地在物质上做了平衡。   “谢谢大哥。”谢箐打开首饰盒,露出一只相当粗壮的龙凤呈祥的大金镯子。   这么有年代感的首饰真是给她买的吗?   谢箐疑惑地看向谢宸。   谢宸道:“你是法医,戴不了首饰,哥就可重的买,咱们留着保值。”   谢箐笑着点点头:“谢谢大哥,正合我心意。” 第26章 巧遇   刚刚的和谐,谢宸功不可没。   否则以陈玥华的偏心和偏见,谢筠的防备和警惕,大家说不上两句就得吵起来。   如果陈玥华和谢筠能在家里维持一种表面的尊重,谢箐还是很欢迎的。   毕竟气氛融洽,这个临时的家才能呆得舒服嘛。   谢勋回来后,一家人步行,去附近的平价海鲜馆吃晚饭。   刚在雅间落座,柴煜、檀易就一起过来了。   柴煜热情洋溢地伸出手:“伯父你好,大老远就看见你们了。”   谢勋跟他握了握,“原来是柴大秘,就你们两个人吗,过来和我们一起吃吧。”   柴煜道:“不了不了,约了好几个朋友呢,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了。”   谢宸也开了口:“改日单独请你们。檀大队,我妹妹就拜托你照顾了。”   檀易道:“客气了,我是新人。小谢工作水准一流,头脑清楚,她照顾我还差不多。”   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女儿,谢勋还挺开心,“她年纪还小,脾气也冲,檀大队多包容。”   檀易道:“伯父放心,小谢在警局人缘很好,同事们都很喜欢她。”   大概是以往的认知不同,谢筠和陈玥华一起看向了谢箐,目光中不无惊诧。   谢箐道:“多谢檀大队美言。”   檀易微微一笑,略略颔首,“伯父、伯母那我们就过去了。”   谢勋道:“去吧去吧,别让朋友等急了。”   离开牡丹厅,二人往楼梯走了过去。   柴煜小声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把这个小姑娘和解剖巨人观的法医联系起来。不得不说,人的外表太有欺骗性了。”   檀易“嗯”了一声。   柴煜“嗐”了一声,“我还说别人呢,你不也是吗,天天戴个破眼镜框子装深沉,生怕别人看上你。平心而论,哪个姑娘愿意嫁你们警察啊,你少自恋了!”   檀易不以为意,“你几时看我自恋过。”   “你……算了。”柴煜转了话题,“你说案子有些棘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沈懿的案子吗?”   这是檀易上岗后第一次和柴煜吃饭,之前都以刚开展工作为由拒绝了。   他今天也是拒绝的,但雷家一案暂时陷入了困境,为了换换脑子,这才答应了。   檀易说道:“不是,另一桩案子,暂时不说它了,好不容易跳出来。”   “啧,也就我肯将就你。”柴煜再次换了话题,“你说,谢家姐俩谁好看?如果我去追谢筠,你觉得有机会吗?”   檀易道:“你不是喜欢谢箐吗?怎么着,歧视法医?”   “那倒不是。”柴煜急忙否认,“人家小姑娘连传呼都不回,态度明确得很,咱硬往上凑就没意思了。”   檀易奇道,“谢筠不是对顾凌有意思吗?”   柴煜不说话了。   檀易道:“你们后来又聚过?”   柴煜点点头,“我陪叶市长看过一次古典舞表演,谢筠真的太美了,简直窒息。”   二人上了楼梯。   檀易道:“肤浅。”   柴煜不服气,“你不肤浅,下次咱俩一起去看,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能忍住不动心。”   檀易道:“我暂时没有那个心情,不过我要奉劝你,你不是顾凌的对手。谢筠是个目标明确、心思较重的女孩子,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轻易不会改变。”   柴煜脚下一顿,“怎么说?”   檀易道:“谢箐是法医的事,还是我告诉你的吧。”   “明白了!呵~”柴煜哂笑一声,“你啊,就是护犊子,见不得底下的人被别人说道。我问你,谢筠娇滴滴的一个舞蹈演员,害怕尸体,害怕摆弄尸体的人,不是很正常吗?且不说她,就是秦杰也吓够呛好吗?强调一下,我对法医绝对尊重,没别的意思哈,你千万别跟我来劲。”   檀易瞥了他一眼,“秦杰算个什么东西,他也是男人?”   柴煜:“……人家就是不想跟法医谈恋爱,咋就不是男人了呢?”   檀易懒得理他,迈开大长腿,噔噔噔走到前面去了。   柴煜摇摇头,“算了,你哥我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跟你小子一般见识。”   ……   谢箐的车,谢宸提前办好了手续,就放在公司里,说开就能开了。   十月五日,谢箐驾车去了警局——其实,她现在开不上几次,但是家里停车位不够,放警局比放公司更方便些。   好巧不巧,车一停,她就遇到了檀易。   “你……”檀易顿了一下,“早上好。”   谢箐道:“檀大队好,主要是家里没地方放,就来占公家点儿便宜。”   檀易道:“这个车油耗很大。”   谢箐锁好车门,“桑塔纳油耗低,但我暂时没有那个预算。这车便宜,省下的几万块足够我好几年上下班的油钱了。”   檀易笑了,“这样算也不错,这车上山下乡绝对没问题。”   谢箐道:“闲了可以自驾,酷得很。”   檀易点点头,“空了叫上你哥,咱们一起去。”   谢箐道:“行。”   二人肩并肩,一起往办公楼走,才走几步,李骥的声音在后面响了起来,“檀大队,小谢。”   谢箐回过头,“你去哪儿了?”他昨天值白班,按道理,应该从宿舍过来。   李骥小跑着赶上来,“我爷爷病了,早上去了趟医院。”   谢箐道:“要紧吗?”   “问题不大,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说完,李骥看向檀易,“檀大队,雷家的案子,你说有没有可能雇杀手了呢?”   檀易道:“他们没有这个格局。”   “这倒也是,唉……”李骥叹了一声,“蹲好几天了,不见一点动静,我就瞎琢磨开了,檀大队……”   檀易打断他的话,“叫我檀队就好。”他在晋阳时就是这个称呼,习惯了。   “对哈,你说过,我给忘了。”李骥挠挠头,“檀队,我们要不要再去雷家看看?”   檀易道:“开完会再说。”   一行三人先后进了办公楼。   楼里人多,大家各打各的招呼,谢、李二人很快就和檀易走散了。   李骥道:“檀队不如黄队好相处,我感觉。”   谢箐道:“时间还短,性格也不一样,磨合几天就好了。你看看,这就自觉地叫黄队了,适应得多快。”   李骥哈哈一笑,往二大队的办公室去了。   谢箐上了三楼。   一进办公室,曹海生正在拿垃圾桶,谢箐赶紧抢了过来,“师父,我来就行。”   曹海生直起腰,左右晃了晃,“小谢,我和陈法医去做个伤情鉴定,你守着办公室,要是二大队开会,你就替我们去一趟。”   谢箐道:“行,师父你去吧,估计还是雷家和沈懿的案子,情况我都熟。”   “这小丫头,又聪明又能干,最近我和你师父可是省心多了。”陈谦走了进来。   谢箐笑道:“多谢陈法医夸奖,我一定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哈哈……”陈法医把手包放在桌子上,手指点点谢箐,“顽皮。”   谢箐麻利地倒了垃圾,擦净三张桌子,正要拖地,电话铃响了。   曹海生接起来,听了片刻,“好的,我们小谢马上下去。”   他挂了电话,“李骥打来的,你去开会吧。”   “好。”谢箐放下拖布,洗了手,拿上笔记本下去了。   二楼会议室。   檀易蹙着眉头坐在打头的椅子上,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吸了一半的过滤嘴香烟。   见谢箐和黎可进来,他主动把烟掐了,“好了,人到齐了,开会。”   会议室里的嗡嗡声顿时收了。   檀易调正了坐姿,“雷家的案子已经过去好些天了,再不破,我们二大队就要挨批了……”   “挨批是小事,关键是,我们不能失去人民群众的信任。”黄振义走了进来,“檀队,不介意我听听吧。”   檀易站了起来,“黄支队客气了,求之不得,您请坐。”   黄振义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还是你主持,我听着。”   “好。”檀易继续说道,“线索捋过几遍了,我现在还是之前的想法,雷光等人有重大做案嫌疑。嫌疑人始终没有动静,说明两个问题,一是嫌疑人心理素质极好,二是一定有哪里被我们遗漏了。今天开会的目的就是群策群力,把我们遗漏的的点找出来。”   他的话音一落,会议室里就陷入了短暂的静寂。   黄振义环顾四周,跟大家开了个玩笑,“我一来咋还矜持了呢,一帮糙老爷们儿变成了大姑娘。”   “那敢情好,不用重新投胎了!”   “拉倒吧,女人要长你这样,只怕这辈子都别想嫁出去。”   ……   老刑警们给面子地嬉笑了两声。   傅达开了口:“檀队,黄支队,我在想,会不会搞错了目标?”   他在根本上推翻了檀易的意见。   黄振义问:“那你觉得嫌疑人是谁?”   傅达点了根烟,“这个案子没那么简单,看着谁都是凶手,但因证据不足,谁都不是凶手,黄支队,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雇凶杀人?”   “瞎扯!”黄振义斥了他一句,“就那么点儿钱,也值当雇杀手?退一步讲,他真雇人了,他给杀手多少钱?如果杀手不满足,全部拿走怎么办?或者,凶手当时没嫌少,以后嫌少,勒索他怎么办?”   傅达嘿嘿一笑,“我就瞎想想,两位领导听听就好。”   黄振义又点了杜准,“老杜平时话最多,开会也不能少了啊,你说说吧。”   老杜笑眯眯,“黄支队还不知道我吗?抓人蹲点我都行,就是动脑子不行,您快饶了我吧。”   黄振义摇摇头,对檀易说道:“看来还得摸排,咱们重新开始吧。”   他也变相地否定了雷光和苗大春的嫌疑。   谢箐心想,难道她和檀易真的错了?如果因为她关于血脚印的猜测,人为地给案子制造了障碍,会不会导致此案无法侦破?   那可是四条人命啊。   思及此,她的额头沁出了细密的小汗珠。   檀易思忖良久,“行,傅哥你安排一下,重新摸排此案。”   傅达道:“得嘞,兄弟们跟我走。”   七八个刑警眨眼间就走光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谢箐、檀易和黄振义。   黄振义没注意到谢箐还在,说道:“小檀不要有太大压力,办案子就是这样,很少有一帆风顺的时候。你要是坚持之前的意见,不妨再去一趟现场,即便不会给你更多的线索,也能给你一些灵感。”   檀易道:“是啊,现场是越熟悉越好,但凶手对现场也十分熟悉,留下的破绽不多。我这两天去过好几次了,始终没有收获。黄支队,我有个不情之请,您若是有时间,能不能……”   谢箐刚走到门口,听到檀易此言,脑子里灵光一闪,非常快,快到她没有抓住。   黄振义看见谢家了,笑道:“好啊,我正有此意,小谢也一起吧?这小家伙主意多。”   谢箐道:“黄支队,我师父和陈法医都不在家。”   黄支队拿起手包,“对,交警队有个伤情鉴定比较麻烦,那行,你回去吧。”   谢箐道了再见,独自回到办公室。   她去卫生间冲湿了拖布,一边拖地一边把檀易的话反复咀嚼着,“现场是越熟悉越好,但凶手对现场也十分熟悉,留下的破绽不多;现场是越熟悉越好,但凶手对现场也十分熟悉,留下的破……”   办公室不大,两三分钟就拖好了。   谢箐洗了手,又把檀易的话拆开了分析,“现场是越熟悉越好,但凶手对现场也十分熟悉,留下的破绽不多,我知道了!”   她总算找到了丢掉的灵感——雷光一样熟悉雷炎家,那么,他们会不会把钱藏在雷炎家?灯下黑!即便警方打草惊蛇,对方也能沉住气,绝不会去雷家取钱。只要静待此事过去,丧事一办,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钱拿走了。 第27章 突破   谢箐拨通了檀易的电话。   “小谢?”   “是我。”   “什么事?”   “我觉得赃款可能还在雷家……”   “……”   檀易没声音了。   谢箐忽然有点心虚,想起了檀易怼李骥的话,“他们没有那个格局”,自己的格局会不会太大了?   “这个想法很好,我快到了,到时候给你反馈。”檀易挂断了电话。   黄振义问道:“小谢有新想法?”   檀易道:“她说赃款可能还在雷家。”   “啊?”黄振义不大理解,“雷家收到十万拆迁款,买东买西花不少,手里也就剩八万多,藏在凶案现场图什么呢?”   他完整的意思应该是:钱不算多,留在案发现场被警察带走岂不是人财两空?   檀易道:“如果我们找到钱,钱就是雷炎等死者藏的,那么杀人就不是图财,而是害命,雷光可以混淆视听,不动声色地谋求雷家其他财产。如果我们找不到,他们就可以在房屋归还后把这笔钱拿到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花。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不敢把钱藏在自家,一旦被搜到就是铁证。”   “卧槽!”黄振义爆了粗口,“还真是。这要是真找着了,小谢这丫头的‘小蝎子精’绰号只怕要做实了,这也太聪明了。”   檀易听到谢箐说那句话时,也很想骂这么一句来着,但考虑到人家是女孩子,又忍住了。   他替谢箐谦虚了一句,“还只是个想法而已,找到了才算。”   “诶~”黄振义一摆手,“有这个想法就很厉害了,脑瓜儿转的很快,幸好小丫头是好人,哈哈哈……”   雷家。   傅达和分局李队等人都在,一干人正在院心热烈地探讨案情,试图分析有没有漏掉的潜在的嫌疑人。   檀易、黄振义进去后,大家立刻围了过来。   李玉森笑着说道,“黄支队、檀队来得正好,赶紧给咱们把把关,大家伙儿意见不统一,没有头绪啊。”   黄振义道:“凶手太狡猾,案子确实难办。”   “可不是?!”李玉森连连点头,“檀队说苗大春嫌疑大,可咱没证据啊,人家一没手伤,二来身高也不对。我们局的赵法医和韩法医把脚印反复研究好几遍,都说小法医的结论太牵强,找不到鞋,无法做比对,直接下结论还是不行的吧。”   他倒是毫不客气,直接就把檀易和谢箐否定了。   黄振义安抚地看了檀易一眼,“我同意老李的看法,但我觉得啊,到底谁是嫌疑人现在谁都说不准,大家还是要从雷家的亲朋好友重新摸排,把工作做细。侦查这玩意儿就没有捷径,大家说是不是?”   李玉森把右手往肚皮上一扣,“黄支队说的也是,行,那我们就按黄支队说的办。”   黄振义同他握握手,“再辛苦辛苦。”   “不辛苦,为老百姓服务。”李玉森耍了个贫嘴,朝自家同事一招手,“我们走吧。”   檀易对傅达说道:“目标比较多,你们配合李队一下。”   傅达应一声,带着市局的人也走了。   院子里安静了下来。   黄振义小声道:“老李就那样,咋咋呼呼,但心眼不坏,小檀别往心里去。”   檀易略一点头,“我知道,工作上意见不统一很正常,黄支队放心。”   “那就好。”黄振义在他肩上一拍,“你来的次数多,你说从哪儿找起?”   檀易不假思索,“厨房肯定没有。上房的柜子都很沉,柜子里面翻过了,如果有哪个地方会被遗忘,那就是东门房和两侧花坛。”   “我去花坛看看。”黄振义脚下一转,往花坛去了。   檀易则去了东门房。   花坛宽半米,长三米,砖和水泥砌成,结构一目了然,除了两尺多高的土壤能藏点儿东西,其他地方都不太可能。   十月份天气干燥,许久不曾浇水的花草已经处在了濒死边缘。   黄振义认真地观察了花土,其表面还残留着浇水时冲刷的自然印记,丝毫没有翻动的迹象。   他想了想,如果他是凶手,绝不会把钱藏在土里,还是东门房面大。   黄振义进了东门房。   檀易正在对着一屋子的破烂东西发呆。   “好家伙,真多啊。”黄振义笑了,“我家老头老太也这样,如果真藏这儿了,确实很安全,就是不好找。”   檀易没吭声,后退半步,目光在两米多高的旧物上来回逡巡片刻,最后落在了顶部。   顶部有只小炕桌,桌面上靠墙的地方倒放着一只黄铜色挂钟。   如果不是个头高,根本注意不到。   檀易带上手套,从一旁拿过来一把小凳子,踩上去,仔细观察片刻,忽的笑了,“真是绝了。”   黄振义问:“怎么绝了?”   檀易道:“人家还别了根头发呢。”他用双手夹着钟的两侧,小心翼翼地端了下来。   手上的重量让他确信,钱就在这里。   黄振义凑了过来,见上面薄薄地盖着一层浮土,浮土上没有任何指纹,摇了摇头,“不在这里吧。”   檀易把挂钟轻轻放在小柜子上,“就在里面。没有指印也许是因为死者孔春香有洁癖,凶手放钱时就是干净的。我一开门就会弄掉头发,所以就不开了,黄支队可以掂一掂重量。”   二人交换了位置。   黄振义戴上手套,“这种钟的里面确实有个不小的膛儿。”挂钟在前七八年很普遍,几乎家家有,他并都不陌生。   他按檀易的方式搬动了一下,“卧槽!你怎么一下子就能断定钱在这里呢?”   檀易道:“我和凶手的身高仿佛,思维习惯有相通之处。东门房基本上与案件无关,痕检员不会细翻,更不会注意上面。”   “卧槽!”黄振义又骂,“这人太可怕了,聪明得可怕。”   檀易解释道:“雷淼读的是财经大学,雷炎在废品公司做得顺风顺水,雷家人的智商都不差。”   黄振义道:“你和小谢也不差。”   他是真服了,明明一堆破箱子破柜破衣服,但人家看几眼就猜到在哪儿了。   檀易踩着凳子又放回去了,就在他把挂钟举起来,往原来的印子上瞄准时,忽然看见挂钟右侧直角处有半个芝麻粒大小的黑色印记。   于是,他把挂钟又举了起来。   太好了,下面还有。   他带着挂钟又缓缓下来了。   檀易道:“黄支队,这里可能是血迹,我车里有棉签,钥匙在我右边口袋里。”   黄振义精神一振,拿上钥匙就出去了,几分钟后,他带着两根湿棉签回来,在污渍处轻轻擦了几下。   血色丝丝缕缕地浸染了白色棉签头。   黄振义道:“这回妥妥的了。”   檀易把挂钟放回去,注意了头发的位置,没有动。   再把凳子上的鞋印擦掉,均匀地撒上一层花坛里的浮土……   二人带着棉签上了车。   黄振义问:“凶手这么小心,现场一个手印没有,一个真实的脚印没留下,怎会在那里留下死者的血迹呢。”   檀易挂上一档,踩下油门,车子缓缓向前行驶。   他说道:“凶手带了两副手套,行凶后,他把带血的手套插在口袋里了。雷光没那么高,如果他是出谋划策者,他能想到把钱放这里,应该见过挂钟,那么挂钟可能在高处的边缘。所以凶手没踩凳子,直接托挂钟下来,手套打滑,他顺势抱一下,也许就能出现这种情况。”   黄振义连连点头,“没错,就是这样。他再怎么胆大也避免不了紧张,留下破绽在所难免。”   ……   很快,技术室在棉签上检验出四个人的血型,与雷家四口一一对应。   进行到这一步,就无须DNA技术了,足以证明就是凶手把血蹭在挂钟上了。   即,钱并非为被害人所藏,而是凶手所藏。   案件看似有了进展,但警方只掌握了赃款的去处,依然没有实际证据指认凶手。   檀易和黄支队商议后,保持了原状,傅达、李大队等人继续摸排。   在他俩的运筹帷幄之下,干警们把焦点重新放在了雷胜身上。   演戏演全套,调查整整进行了八天。   十月十四日,雷胜被正式批捕,关进了看守所。   谢箐把雷家四口的遗体从冷冻柜里领出来,和雷光、雷淼等人做了交接。   虽然是亲人,但还是怕的。   雷淼哭得伤心,却也只是匆匆看一眼,就被苗小红拉到身后去了。   雷光挣扎着扑到地上,“噔噔噔”磕了好几个响头。   谢箐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劝道:“节哀,等案子判下来,雷胜会亲自向他们赔罪的。”   苗小红和雷淼一起,把雷光架回轮椅上。   雷光道:“小谢法医,真的是雷胜吗?我哥和我爹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那么做?你们会不会抓错人了?”   谢箐道:“放心吧,我们不会错抓任何好人。他身高符合,有雷家钥匙,雷家到处都是他的指纹,我们还在旧品回收找到了雷家价值千元的录音机,摊主已经录了口供,卖家就是他。”   雷光攥紧拳头,在轮椅上狠狠一砸,“这个狗东西,我要扒了他的皮。”   雷淼又大哭起来。   谢箐道:“好好给他们办后事吧,抽空再去分局把钥匙领了。”   雷光不解,“什么钥匙?”   谢箐道:“雷家的钥匙。”   雷光坐着打了一躬,“谢谢小谢法医,谢谢警察,谢谢你们。”   谢箐完成任务,从殡仪馆出来,上了警车。   李骥紧张兮兮地问,“怎么样,他上当了吗?”   谢箐道:“由不得他不上当。”   李骥道:“为什么?”   谢箐道:“敢这么干的人都是赌徒。而且,他是个自负的人,确定这起罪恶是完美犯罪。在我们询问雷淼,雷炎父子有无丢失皮鞋时,他就释放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关于这一点,她是在确定雷光参与并谋划了犯罪之后得出的结论。   ……   十月十九日,雷家被害人“三七”。   雷光和苗大春在东门房取钱时,被一拥而上的干警们按住了。 第28章 审讯   苗大春驴高马大,拼命挣扎,满嘴脏话,杜准、李骥、加上傅达三个人一起才按住他。   雷光有一瞬间懵了,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乖乖让黎可戴上了手铐。   雷淼和苗小红带着两个男孩从上房跑出来,却被几个警察拦在了院心。   苗小红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透过警察间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雷光看。   檀易上前一步,挡在她和雷光之间,说道:“全部带走。”   六个人,坐了三辆车--雷光一辆,苗大春一辆,雷淼苗小红等人一辆。   黎可是女警,上了苗小红这辆车。   雷淼惶惶然开了口,“警察姐姐,为什么抓我们?”   “咳……”黎可同情这个可怜的女孩子,特意柔和了声音,“不用怕,只是带你们去录个口供,录完了就放你们回来了。”   “二婶,真的吗?”雷淼颤巍巍地问了一声,又扭过头,看向坐在后排的苗小红。   苗小红不说话,低着头,一手抓着一个儿子的手,仿佛松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雷淼又问一句,“二婶,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提高了,强硬了起来,目光中有期待,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确定。   大男孩也开口了,“妈,你倒是说话啊!我爸和我舅咋啦,他们犯法了吗?”   苗小红颤抖了一下,“不怕的……”她的嗓子哑了,“没事,没咱们的事,估计是你大伯的事有着落了。”   有第一句就有第二句,两句话之后,她镇定了,对雷淼说道,“没事,你二叔对得起你爸。”   黎可张大了嘴巴,我的天,你男人把人家一家子都杀了,还对得起呐!   “真的吗?”雷淼像是在问苗小红,又像是问自己。   苗小红没再回答她,把抽泣的小儿子搂在怀里,不停地安抚着。   到了市局,一干嫌犯被押进不同的审讯室。   檀易亲自审问雷光。   雷光坐在轮椅上,深沉地看着檀易,似乎在掂量对手的斤两。   檀易对他的打量无动于衷,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烟,在底下一弹,便有两根烟跳了出来。   薄唇噙住一支,打火机顺势而上,“啪嗒”一声点燃了。   他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问道:“说说吧,为什么杀死你的父母,为什么杀死你的哥哥和你的嫂子。”   雷光对这些称谓无动于衷,“我没杀他们,钱是他们藏的,凶手没找到罢了,你不能说我得了这些钱,就认为我杀了他们,我没那个能耐。”   他动了动腿,以此提示檀易,他腿上有伤,没办法杀人。   檀易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苗大春藏钱时把他们的血蹭到了那架挂钟上。你是聪明人,更详细的不需要我提醒了吧。”   他的意思是,只有凶手知道钱在哪儿,所以雷光和苗大春就是凶手。   雷光沉默了下去。   檀易知道,他在等苗小红和苗大春,只要他们不开口,他就绝不开口,大家攻守同盟。   他起了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沉住气,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雷光闻言,身形摇晃了一下,目光也落在膝盖上,不再与檀易对视。   檀易哂笑一声,开门出去了。   苗大春在二号审讯室,隔着门都能听到他的咆哮声。   “雷胜杀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这群饭桶,废物,猪狗不如的东西,就会冤枉好人。”   “想关老子?行啊,拿证据来!”   “你们没证据,老子不怕!想上刑?可以啊,尽管打你老子,皱一下眉就算你老子无能。”   “操你的ma的,狗东西!”   “你给我闭嘴!”傅达猛地一拍桌子,“嘴巴给我放干点儿!”   刘丰道:“放心,已经派人去你家了,证据总会有的。”   苗大春道:“找吧,尽管去找,能找得着我跟叫你爹。”   ……   檀易点点头,雷光确实考虑了全部。   苗大春是个混账,但不是傻子--他很清楚,只要认罪就必死无疑。   不用点方法,他是不会说的。   檀易进去,把刘丰换了出来。   苗大春道:“你就是领导吧,对,檀领导,我记得你。我要告你们,你们冤枉好人,不得好死!”   檀易面无表情,“苗大春,你杀了雷家四人,不得好死的一定是你。”   苗大春叫道:“你放屁,我和他们一家无冤无仇,为啥要杀他们?”   檀易逼视着他,“因为钱啊,你爹妈没钱,你弟弟还是傻子,而你要养他们一辈子。因为你无能,所以你赚不来钱,就只能指望苗小红,借苗小红的手吸雷家的血。苗大春,你不比你弟弟强多少,你就是个废物,一个只会杀猪、只会讨饭的活废物!”   他语气冰冷,字字句句都带着嘲讽,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你放屁!你放屁!你放屁!”苗大春激动了,“你算什么东西,靠你爹才爬到这个位置,也敢瞧不起老子!你过来,老子弄不死你!”   “哈~”檀易冷笑,“你都到这步田地了,还敢说弄死我?你不过是雷光手上的一杆枪,用完就可以弃了。他两手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地拿到雷炎的房子,雷炎的票子,以及他侄女未来能分到的房子,你能得到什么?你就是用完就丢的垃圾。你别忘了,苗小红是他妻子,看在孩子的份上她也不会向着你的!”   “你胡说!”   “别以为我们找不到血手套、血衣就奈何不了你,狡辩是在法律面前是没有用的,钱就是证据。人是你杀的,钱是你放的,所以你们才能一进院就找到钱,挂钟上沾着雷家四个人的血能说明一切。雷光腿脚不便,不可能去案发现场,杀人的只有你,雷光完全可以撇的一干二净。苗大春,你完了!”   苗大春愣住了,头脸瞬间涨得通红,吼道:“他撇干净个屁,明明是他的主意,是他让我……”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朝檀易冲了过去,“不是我们干的,你阴我,我跟你拼了!”   两个干警及时按住了他,“你老实点儿!”   檀易道:“苗大春,现在改口已经晚了,你真的完了。”   三号审讯室。   苗小红同样一言不发。   檀易走了进去,对杜准和黎可说道:“苗大春招了。”   苗小红瞬间崩溃,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两名女警把她夹起来,扶到在凳子上。   檀易道:“苗小红,为你的两个孩子想想,如果你没参与,不妨坦白从宽,还能早点出来照顾两个孩子。”   苗小红沉默良久,呐呐道:“我说,我都说。”   檀易回到雷光所在的审讯室。   雷光见他一身轻松,立刻明白了什么,苦笑道:“虽然年轻,但不得不说,你挺厉害。”   檀易道:“聊聊吧,为什么。”   雷光道:“因为他们对我不公平……”   二十多年前的雷家很穷,只能供一个孩子上学,雷炎考上大专,雷光就只能辍学了。   雷炎的前途,有雷光一半功劳。   雷光认为,他对雷家功不可没。   但雷家老两口并不领情,从不在意他的付出,一直向着雷炎,他们给雷炎花更贵的彩礼娶更好的媳妇,花更多的钱买上档次的衣服,还嘱咐雷炎在单位不要小气,该花就花。   家里的钱都紧着雷炎了。   他没有彩礼,就只能在穷鬼里挑个女人,结婚后,还要应对妻子和丈母娘没完没了的压榨。   日子不顺遂,想法就多,就极端。   雷光认为,他给雷家生了两个儿子,雷炎却只得了一个女儿。   女儿既不能顶门立户,也不能传宗接代,雷家的香火最后还是要靠他,雷家的财产也该给他。   开学时,他听说了孔春香家要拆迁的事,就想跟父母借点钱(其实就是要),两个儿子就能吃好点、穿好点,再多上几个补习班。   讲到这里,雷光的情绪激动了起来。   “可那两个老不死的一口回绝了,说当初给我在凤山区买房已经搭不少钱了。那钱是大嫂的,他们做不了主。扯淡,怎么做不了主?我大嫂一向听我大哥的,不过不想借罢了。不借拉倒,那就抢呗,苗大春是把好枪,杀过猪、宰过羊,胆子大,指哪儿打哪儿。”   “于是,我和苗大春商议一番,做了比较周密的计划。”   “九月二十九那天傍晚,我给雷炎打电话,说我腿摔折了,手头不宽裕,让他借我点儿,他说明天再说,他跟人约好了喝酒。你看看,我的一条腿,还不如他一顿酒重要。他浪费了我给他的最后一个活命机会。所以,我当时就让我媳妇往家走了一趟,让她告诉苗大春,我同事家里的肥猪准备十一杀,问他去不去?”   “这是我们之间的暗语,苗大春一听就懂。关于这一点,你们别不信,我还有两个孩子,没打算把我媳妇搭进去,真的,出事后,她猜到了我也没辙,你们一定要相信我。”   “苗大春按照我的计划,开锁进门,脱了鞋,但没想到的是,他一进门就被老家伙抓了正着,苗大春原本也是害怕了的,转身就要跑,但老家伙找死,认出了苗大春,苗大春急了,接连几刀捅死了他……”   “我自认计划周密,毫无破绽,但没想到最后会坏在钱上,我很好奇,你们怎么会猜到我把钱留在雷家没拿走呢?”   檀易道:“这世上总有人比我们更聪明,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也是。”雷光自嘲地一笑,“偷鸡不成蚀把米……不过也挺好,一起生一起死,也算整整齐齐。”   檀易道:“他们可不会这么想,他们只会祈祷你在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第29章 对比   在雷光的叙述中,他放弃读书,帮助父母供养大哥读书工作娶妻生子,非常无私。   但在苗小红的叙述中,审讯员看到的雷光是另一种人。   两厢印证之下,旁观者就能看到更多的真相。   苗小红说,雷光精明、心眼小,喜欢处处算计,但对她和她娘家人不错,算是有求必应。   雷光恨他父母,但他城府较深,一直没怎么表现出来。   雷炎和雷光只差两岁。   雷炎第一年没考上,复读一年,便只高了雷光一届。   雷家穷,雷光的爷爷奶奶身体都不好,离不开药,家里只有老雷一个赚钱,供不起两个大学生,负担太重——学费是不花钱,生活费却少不了,衣食住行样样要钱。   所以,雷炎考上大学后,老雷就找雷光谈了,说电业局缺工人,招高中毕业生,如果他第一年考不上,就不让他复读了。   雷光的爷爷是电业局退休的,能弄到推荐名额,他进去就有熟人照着,好好学门手艺,将来在哪儿都能混的不错。   雷光当时心软了,而且他也确实没有雷炎成绩好,高考题难,他分数不高,连中专都没考上,就心甘情愿地进了电业局。   一开始,他干得挺开心,交完家用后,经常和一帮小哥们儿一起吃吃喝喝,手里还能有点零花钱。   后来,雷炎毕业了,分配工作,起薪就比已经工作三年的雷光高,工作体面,轻松,可谓前程远大。   雷光便有了不平衡,认为他当年如果复读,考个好大学,一定不比雷炎差。   从那时候起,他就不往家里交钱了,工资自己留着,还时不时地从父母手里刮一点攒起来。   再后来,雷炎娶媳妇,老雷到处托人介绍,找到了孔春香。孔春香高中毕业,长得好,家庭条件不错,彩礼要得也高,为娶她雷家花了不少钱。   雷光是电业局正式职工,身高长相都不错,所以同在电业局工作的苗小红看上了他。   苗小红喜欢打扮,容貌秀丽,抛几个媚眼,雷光的骨头就酥了。   苗小红家穷,没嫁妆,彩礼就不敢多要。   所以在结婚这件事上,雷家老夫妻确实对雷光多有亏欠。   于是,也就有了雷光挟恩图报,逼雷炎夫妻和老雷夫妻一起出钱给他们买房子的事。   十几年过去了,学历的作用越来越大,雷炎步步高升。   雷光只有手艺没有学历,想学电大夜大又没有精力,不得不在维修工这个岗位上沐风栉雨、原地踏步。   再加上苗家越来越拉胯,傻弟弟总是惹祸,免不了找苗小红要钱,苗小红没有,就让雷光想办法。   雷光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手心向上,一家子去雷家打秋风是常有的事。   以上种种,雷光对雷炎不羡慕嫉妒恨是不可能的,他经常在家里抱怨,一聊就是想当年如何,现在如何,老雷夫妇对他如何,以及雷炎和孔春香又给他脸色看了如何。   苗小红也觉得,雷炎当上副经理后抖起来了,动不动就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孔春香也瞧不起人——他们一去就得换鞋,在哪儿坐完了孔春香就擦了又擦,好像他们是从屎窝里爬出来的一样。   这几年,兄弟俩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矛盾越来越大。   这个暑期,他家的大孩子考上重点高中了,需要一个好的学习环境,雷光就想换个大房子,但他们的老房子只值七八万,有十几万的缺口。   雷光就想从雷家借这笔钱,被雷炎夫妻、雷家老两口一口拒绝了,且没有商量余地。   雷光当时没说什么,笑嘻嘻地走了,回家后大发雷霆,砸了好几只碗。   苗小红觉得,他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过去了就拉倒了。   直到案发前,苗小红都没觉察到什么。   但案子一发,她就预感到了不好——警察说是熟人作案,而且凶手有钥匙,除雷胜外,他们家也有雷家钥匙啊。   紧接着,雷光就不让她回娘家了,说是避嫌,苗大春也破天荒地不上门了,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末了,苗小红说,“其实……雷家对我们也算仁至义尽,我从没想过雷光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更没想到我哥因为几万块钱下了这样的狠手。”   黎可听完了所有审讯录音,把两方面的说辞转述给谢箐,最后做了一个总结:“不过几万块而已,却死了四个人,代价太大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穷是非多,人穷志不坚’,老百姓总结出来的东西还是相当有道理的。”   九五年的万元户含金量相当高的!   谢箐笑道:“几万块也是而已吗,你别忘了,你一个月工资勉强二百吧。再说了,雷光图的可不是几万块,主要是雷家的房产,开发区拆迁了,未来老城区会不会拆迁呢?那都是钱啊!”   黎可吐了吐舌头,“你有车,有大哥大,可不就是而已吗?”   谢箐笑了,“车是我爸给的,大哥大我哥给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黎可借用了谢箐说过的一句话,“也是,看着光鲜亮丽,能力出众,其实不过是拼爹而已。说到底,我爹不如你爹。”   “酸死了酸死了。”谢箐用手扇了扇,“雷淼呢?她去哪儿了?”   黎可道:“我把她送到宾馆去了。”   谢箐想了想,“等会儿买点儿东西,我们看看她去。”   ……   富阳宾馆门前。   谢箐和黎可下了车,提着一大包水果和零食进了门。   “小谢,黎可?”李骥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及格?”小姐妹一起转过身,“檀队。”   李骥和檀易一起来的,李骥手上也拎了一大包东西。   李骥走了过来,“檀队没找到黎可,就把我抓来了。他想找雷淼谈谈,安抚安抚,没想到你们也来了,倒是正好。”   黎可崇拜地看着檀易,“檀队就是细心。”   檀易点点头,率先进了宾馆。   谢箐笑着摇摇头。   李骥小声道:“你这样夸檀队,檀队只会尴尬,知道不?”   “要你管!”黎可红了脸,“我还夸过黄支队呢。”   谢箐道:“黄支队老油条了,檀队还是愣头青,不一样。”   宾馆的硬件设施不错,大堂里有点拢音,她的声音被放大了。   “嘘……”李骥推了谢箐的手肘一把,“你小点声,檀队看着咱们呢。”   谢箐往前一看,只见檀易站在三米开外,正莫名惊诧地看着她。   她不自在地摸摸脖子,自我解围道:“檀队,雷淼住3008。”   檀易道:“谢谢。”   谢箐正要松一口气,就听檀易又道,“我或许不是老油条,但绝不是愣头青。”   “噗……”黎可笑喷了。   谢箐强行辩解,“檀队,愣头青其实是说你不老、不油腻的意思,清清爽爽。”   “哦……”檀易转过身,上了楼梯,“愣头青原来还有这么多意思,姑且当你夸我了吧。”   谢箐正色道,“你们别不信,我这个‘愣头青’是带引号的,专门用来区别‘中年油腻男’。”   黎可抱住谢箐的胳膊,不耻下问:“中年油腻男啥样,你快说说。”   谢箐道:“大肚腩,不修边幅,戴手串、盘核桃,自以为是,好汉总提当年勇,动不动用大道理教育别人,动不动就讲点古文化显摆那点儿可怜的文化素养,炫富,夹包,不尊重妻子,偶尔再来几段黄段子就齐活了。”   黎可惊了,“箐箐,我觉得你在针对丰安分局李队。”   李骥也惊了,“小谢,你认识我爸?”他低头看看腋下的小皮包,“还有,我和檀队都夹包啊,不夹包东西往哪搁?”   檀易走在前面,忽然把腋下的包拿在了手里。   幸运的是,三人都没注意到他。   谢箐道:“如果认识做皮具的,可以让他们做几款真皮休闲挎包,带着方便,装的东西也多。”   李骥摇摇头,“咱们这儿没听说有干那个的。”   ……   几句话的功夫,大家到了三楼,黎可敲开了雷淼的房门。   小姑娘再遭一次重创,只说了句请进,便垂着泪,沉默了下去。   黎可道:“你有什么困难不妨说出来,我们能帮的一定帮。”   雷淼摇摇头。   谢箐道:“如果可以,我建议你早点回学校,和老师同学们在一起,你爸妈他们也走得安心。至于某些人,你就不要想了。在面对金钱和不公的时候,好人有底线,坏人则没有,你是大学生,应该懂得物种的多样性,不必非要知道一个为什么。”   雷淼抬起泪眼,“他们什么时候死?”   檀易开了口,“这个案子影响巨大,应该很快就会开庭。”   泪水从雷淼眼里汹涌而出,“太好了,越快越好。”   谢箐从袋子里取出纸巾,撕一段递给她,又给黎可一张。   檀易道:“我已经和你们学校的领导联系过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和班主任说。”   雷淼点点头,“谢谢。”   黎可也道:“你有我传呼,有事呼我,有时间我就会回你的。”   “好。”雷淼道,“我已经买完回京的火车票了,明天一早就走。”   谢箐松了口气,知道逃走的人大多会保护自己,这个女孩子未来或许会孤单一些,但总会挺过来的,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从楼上下来时,他们遇到了雷胜。   雷胜是个热心肠,为帮警方破案,名誉一度受损,要不是檀易跟废品公司打过招呼,估计就被开除了。   有他们一家照应雷淼,雷淼也不至于事事孤立无援。   ……   雷淼没有一起用饭的心情,一行人自己去了富阳商业街的老王烧烤。   四人围着小桌落了座,一边喝茶水一边闲聊。   李骥道:“这个案子虽然破了,但心里沉甸甸的,有些人的人性太丑恶了,丑恶得让人窒息。”   黎可问:“檀队,你觉得雷光和苗小红谁说得更对?还有,雷光为什么不提买房的事?”   檀易往后面坐了坐,点了根烟,“买房一事,他自己觉得理亏,不敢说。苗小红心怀愧疚,应该会说得更客观一些,雷光为了让自己心里好过,一定会把过错全部归到被害人身上。”   谢箐点了点头。   李骥道:“透彻,苗大春才是可怜人。”   黎可道:“他可怜什么?”   李骥道:“无能,无知,贪婪,易怒,冲动,没志气。如果没有雷光引诱,出谋划策,他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在大街上跟陌生人打两架顶天了。”   “这倒也是。”黎可道,“善与恶往往就在一念之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服务员把扎啤送了上来。   谢箐道:“今儿开车,我就不喝了,以茶代酒。”   李骥道:“我知道你的量,不至于一杯就醉。”   谢箐给自己倒了杯茶,“酒其实也很可怜,人家也没求咱喝,喝醉后出了事,却都归罪于酒精误事,我今天就放它一马。”   檀易道:“你的见解很有趣。”   谢箐摇摇头,“有感而发罢了。”   檀易掸了掸烟灰,端起酒杯,“虽然已经谢过了,但还是要说句谢谢,这个案子你功不可没。还有你们,折腾这么久,辛苦了。”   李骥缩了缩脖子,“檀队太客气了,这是我们的工作。”   黎可道:“就是就是。”   谢箐用茶杯撞了一下,“檀队谢谢自己就好,当时也是你的话给我灵感了,不然我也想不到。”   “好,我也谢谢自己。”檀易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了,“小谢说得对,开车不宜喝酒,剩下的就归你俩吧。”   黎可、李骥异口同声:“啊?” 第30章 分成   谢箐穿来的第三个月,谢筠注册了一家服装公司,在谢勋的办公楼里租了一个楼层。   ——谢勋经营广告业,主要与政府部门对接,规模不小,在安海市首屈一指,拥有一栋五层办公楼,离友谊商场不远,妥妥的黄金地段。   公司在十一月一日正式开张,这天正好是谢筠和谢箐的生日。   开业和生日一并庆祝,规模就不能是谢宸办生日宴的水平了。   谢勋让谢宸订了万豪酒店最大的宴会厅,并提前五天通知谢箐做准备,让她尽量抽时间去一趟,务必露个脸。   谢箐不喜欢这种场合,很想找个借口拒绝,但谢宸也说露个脸更好,省得谢家被人笑话。   他这番话倒也不是危言耸听,毕竟知道谢勋有一对双胞胎女儿的不在少数,明明是两个女儿的生日,却只出现一个,还是始终带在身边、开公司的那个。   这很容易让人误会。   谢箐决定走一趟,也算见见世面。   她买了套米色西服套装,裤子找裁缝改成九分裤,蹬着一双深棕色小皮靴就去了。   在停车场停了车,套上棕色长款羊绒大衣,才走几步,就见关旸之从奔驰车下来了。   “谢箐?”关旸之毫不迟疑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谢箐并不吃惊,关旸之一心追谢筠,早把他们谢家研究个清清楚楚,又岂会认不出她?   她故意装糊涂,“您好,您认识我?”   关旸之道:“关旸之,我是你姐姐的朋友,生日快乐。”   “你好。”谢箐略一欠身,“谢谢关总。”   关旸之道:“筠筠的妹妹就是我妹妹,客气什么。”   二人一起往酒店大门走,才走几步,就见檀易的车开了进来。   谢箐赶紧说道:“我的领导来了,我等他一下,关先生先请。”   关旸之也停下了脚步,问道:“你们领导是谁,黄振义吗?”   谢箐道:“黄振义是我们副支队长,今天来的这位是我们檀队。”   檀易和柴煜一起下了车。   谢箐道:“柴哥好,檀队好。”   关旸之快步迎了上去,“原来是柴大秘,幸会幸会。”   柴煜朝谢箐招招手,对关旸之说道:“关总好,走吧,我们边走边聊。”他似乎没有介绍檀易的意思。   关旸之伸出手,“这位就是箐箐的领导,檀队了吧。”箐箐两个字,他叫得甚是亲密。   檀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他,伸手在他手上轻轻一握,“你好,檀易。”   关旸之递出一张名片,“关旸之,家里有个啤酒厂,檀队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别的不敢说,咱家特酿的啤酒管够。”   谢箐心道,柴煜跟一个刑警大队长坐一辆车来,说明二人关系很好,像关旸之这种擅长钻营的一下子就能嗅出味儿来,主动结交一下,日后也许就是资源。   这位果然是个能屈能伸、敢打敢拼的人物,难怪谢筠一直没能摆脱他。   檀易道:“好的,有需要一定找你。”   四个人不咸不淡地聊了一路,很快就到了宴会厅。   谢宸和谢筠早就到了,兄妹俩正站在门口迎宾。   谢宸穿的是谢箐定做的藏蓝色西服正装,来自2022的款,没有那么厚的垫肩,比这个时候纯欧式的宽大西装挺拔精致多了。   谢筠更出色,简直闪闪发光。   她画了淡妆,穿一席白色修身长裙,及腰的乌发上别着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卡子,与耳环、项链、手镯应该是同一块料子所出——她的公司叫筠玉服饰有限公司,服装品牌叫‘绿’,所以她的这套首饰出师有名--来自陈玥华的手笔。   谢箐则得到了谢勋的一块名表,还有谢宸的一条奢侈品颈链。   关旸之、柴煜看呆了。   檀易嫌弃地瞥了柴煜一眼,率先和谢宸握了手,对谢筠说一声生日快乐,先进去了。   谢箐对谢筠说一声恭喜,朝谢宸眨眨眼,毫不留恋得地进了大厅。   他们来得晚,客人已经到了不少,谢勋、陈玥华,以及陈家人都来了。   本着礼貌,谢箐装了好一会儿乖乖女,认识几个长辈,便偷偷溜走了。   晚宴比较新潮,采用了自助形式。   谢箐去餐台取一客牛排,一份沙拉,再加一份龙虾和鹅肝,钻进旁边的小偏厅,一边吃一边看外面的人觥筹交错、把酒言欢。   檀易没有她想象的不合群,他和柴煜、顾凌、关旸之等人游刃有余地喝着酒,聊着天,完全不像个警察。   书里说,他颇有背景,身世不俗,但作者可能考虑了某些因素,没有写得很具体,只说他在断案上多么能干。   谢箐观察了一会儿,感觉檀易家里应该有经商背景,否则不会如此自如。   吃独食向来是很快乐的。   谢箐飞快地吃完一份,感觉没吃饱,就出了偏厅,准备再拿点鲍鱼。   谢勋搞的自助很有档次,海参和三文鱼也有,她便又各拿了一份。   刚装好盘,柴煜和檀易就到了。   柴煜没看到谢箐,脸色不大好看,注意力落在不远处的谢筠身上。   关旸之在斜对面,手里捏着一杯红酒,故作潇洒的摇晃着,其实也在观察谢、顾二人。   檀易对谢箐说道:“每次见到你,你好像都在吃。”   谢箐顺手抓起一个盘子,给檀易夹了一块三文鱼,“爱情会让人悲伤,吃能让人快乐,何乐而不为呢?”   “很有道理,谢谢。”檀易接过来,去餐台一边拿来两副刀叉,塞给柴煜一副。   柴煜醒过神,怅然若失地说道:“看来我是没戏了。”   谢箐道:“如果你愿意做备胎,还是可以纠缠下去的。”   柴煜刚把三文鱼塞到嘴里,闻言差点喷了,“备,备胎?”   檀易警惕地看着他,把盘子拿到另一边,“这个词好,和中年油腻男一样经典。”   “哈哈哈……”柴煜笑了,“原来是箐箐的俏皮话。”   谢箐道:“柴哥和我们檀队不一样,油腻是官场的润滑油,一旦缺失,你这个大秘就玩不转了。”   柴煜竖起大拇指,“精辟!”   谢箐用余光瞄到谢筠和顾凌朝他们走了过来,立刻说道:“我饿了,去那边吃饭了,二位自便。”   檀易道:“一起吧。”他快速跟上了谢箐。   柴煜正对着谢筠他们,犹豫一下,也转身拿菜去了。   谢筠迟疑片刻,到底往谢箐那边去了。   她说道:“箐箐生日快乐。”   谢箐回了一句,“你也是。”   她俩约定过,生日就不互送礼物了,大家心里都有数,没必要玩虚的。   “哟,怎么都躲这儿来啦。”谢宸也来了,身旁还跟着关旸之。   谢箐吃得更专心了。   但关旸之不肯放过她,说道:“箐箐妹妹,你哥的这套西服在哪儿做的?”   谢箐正要说话,谢筠忽然插了一嘴,“我爸和我哥的衣服都是我们公司的最新样板。”   谢箐愣了一下,随即就见谢宸给她使了个眼色。   行吧,且听听他们怎么说。   关旸之道:“虽然不流行,但真的好看,将来筠筠的服装上了市,我一定先买它十套。”   谢筠微微一笑,“多谢关总照顾。”   谢宸吩咐服务员上酒上菜,自己挨着谢箐坐了下来。   大家伙儿聊起了时装,聊起了法国,还聊起了英国意大利。   柴煜城府极深,和往常一样说说笑笑,丝毫看不出之前的emo。   谢箐专心干饭,一言不发。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干人离开小偏厅,各忙各的去了。   谢箐瞄着手表,当指针指向七点半时,她也起了身,把大哥大放到耳朵上,假意说几句,便上前和谢勋等人告了别。   离开宴会厅前,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刚洗完手就接到了谢宸的电话。   “箐箐,你送我和爸的衣服筠筠才看见。筠筠说很好看,这两套衣服的版权她都要了,问你是要分成,还是要一次性买断。”   “我要分成。”   “好的,哥也是这个意思。筠筠还说,如果你还有其他好款,也可以优先考虑她,她给你的不会低于市场价。”   这话是谢筠刚才告诉他的。   谢箐听到了谢筠的声音,也就是说,谢宸本可以等宴会结束后再说这些,现在说了,应该是谢筠怕她误会。   谢筠的服装公司做得不错,按照小说里描写的,她把公司做到了全国最强,她请的设计师,还参加了巴黎时装周。   这也是她选择分成的原因——尽管款式是抄袭的,但西装原本就不是中国人的发明,而且,这个钱她不拿,就全部被谢筠赚了。   她没那么无私。   “好。”谢箐答应了,“如果有好的灵感,我第一时间找她。”   “好,你路上小心。”谢宸挂断了电话。   谢箐把电话放回皮包里,对着镜子照了照,抬脚往盥洗室外走了过去,“呃……檀队,柴哥。”   檀易和柴煜阴魂不散,就在走廊里。   柴煜道:“我们也回,一起吧。”   谢箐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跟着往外走。   十一月初,天气很凉了,谢箐裹紧大衣出了门。   柴煜和檀易只穿了西装,被冻得脚步飞快,一溜烟地跑到了车上。   谢箐脚步从容,路过时还不慌不忙说了再见。   她上了自己的车,刚点着火,就见檀易拎着一只大袋子过来了。   谢箐摇下车窗,“檀队还有事?”   檀易打开后排车门,把袋子塞了进去,“生日快乐。”   柴煜趴在车窗上大声嘟囔着:“你小子不够意思啊,送礼物也不跟我说一声。”谢家统一办宴席,他给的是礼金,由谢家统一代收。   檀易道:“小谢甭理他,只是个小礼物,我买了两个,感觉你也用得上,就多带了一份。”   谢箐道:“谢谢檀队。”   檀易“嗯”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谢箐好奇,探身过去,把袋子拿过来,打开——里面躺着一只深棕色牛皮挎包,材质好,款式简单,和她穿越过来前的男款手工斜挎包很像。   就是man了点儿,像收水费的一点儿,但不得不说,这个生日礼物很贴心。 第31章 医院   两辆车先后离开万豪酒店。   柴煜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军绿色的城市猎人,“老檀,你有没有觉得谢家的两个姐妹都很神秘?”   檀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柴煜不满:“你这样瞅着我做什么?”   檀易道:“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怎么说话呐?”柴煜毫不客气地擂了他两记小拳拳,“我有那么笨吗?”   檀易无动于衷,“非但如此,姐妹俩还互相防备。谢家父子的衣服明显是谢箐送的,但谢筠巧妙地利用我们都在的场合,压制谢箐达到了目的。谢箐刚刚接的电话就是谢宸打的,谢筠给了谢箐两个选择,谢箐不要买断,选择分成了。”   “卧槽卧槽卧槽!”柴煜稳重皆无,“真的假的,你小子火眼金睛吗?看一眼就知道谁送的衣服?”   檀易道:“我不是看了衣服,而是观察了谢家三兄妹的表情。谢箐的惊讶,谢筠的紧张,还有谢宸一瞬间的意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柴煜松了口气,“这是你强项,我信。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放弃。”   他从抽斗里翻出一包烟,点燃一根夹在手里,“其实在谢箐说出‘备胎’二字的时候,我就决定放弃了。真没想到,咱这样的出身居然也能在安海遭遇滑铁卢。”   檀易道:“少臭不要脸了,顾凌比你有钱,比你高大,比你英俊,你有啥啊?谢家是生意人,和咱不一路,千万别被你的柴大秘称谓忽悠瘸了。”   “得,我说不过你,我不追她了还不成吗?”柴煜抽了两口烟,又忽然想起了别的事,“对了,你送谢箐皮包,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车内忽然安静了片刻。   柴煜笑了:“我猜中了。”   檀易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又提出了这个问题。你最近怎么了,发情期到了?”   “滚蛋!”柴煜捏着烟屁股在檀易的西服上比划一下,又按到了烟灰缸里,“只是觉得你对她很特别。”   檀易道:“一个智慧的小女子,我很尊重,仅此而已。”   柴煜又笑了,“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所以你是对的。”他拍了下大腿,“所以,我眼光还算不错,只是人家不稀罕我。”   檀易语重心长:“做人不能太挑剔,柴大秘。”   政府里的大叔、大伯、大爷、大妈们没给柴煜介绍一个连,也有一个排了,他自己看不上罢了。   柴煜点点头,“我明白,家里早就有安排了,我这不是想自己解决嘛。”   檀易道:“自己找的未必好,家里安排的也未必差。”   柴煜道:“讲大道理,中年油腻警告,哈哈……”   檀易没搭理他。   柴煜自己干笑两声也就收了,又道:“顾凌没在,你觉得关旸之看到了吗?”   檀易道:“你觉得我有三头六臂吗?”   柴煜沉默片刻,“尽管谢筠的方式不地道,但总归给了钱,而且行事果断,一个宴会、两件衣服,足以给她的小公司增加口碑了。”   “如此厚脸皮,如此有手段,关旸之欣赏还来不及,又怎会因此心生畏惧呢。我只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吧。”   檀易道:“孺子可教。”   柴煜急了,“滚蛋滚蛋滚蛋……”   ……   桑塔纳在一栋小别墅前停下了。   檀易开了门,换掉皮鞋和外衣,洗漱一番,进了书房。   他的书房类似现代重工业风,将近二十平米的房间里,只摆了一张写字台,一架角柜,以及一架一米五长的两面用黑板。   墙和房顶都是水泥墙面,打磨光滑。   东墙上贴着剪裁整齐的报纸、大张大张的人事档案、案件记录,以及用粉笔字补充的案情分析。   西墙上方明确写明了沈懿案。下面贴着案件相关的纸媒报道,沈莫言的履历,毛甲一生平,以及四邻对毛甲一同伙的描述。   他先按部就班地把东墙上的资料重新研读一遍,再看西墙……   之后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根烟,把玩桌面上那个已经把玩黑了的扫晴娘。   岛国样式的扫晴娘——在他哥哥的遇害现场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玩偶,一样的干干净净,一样的洁白无瑕。   凶手知道他在找他们。   所以,他们在以此向他示威。   他们知道他要来安海,知道他什么时候报到。   那么,是他们耳目繁多,还是善于经营呢?   如今他在安海安顿下来,他们是走是留?   如果走,去了哪里?如果留,藏在哪里?   此案涉及毒品、涉及官员子弟,省厅极为重视,各地都在排查可疑人员,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线索,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檀易以为,他们肯定是打散了,三三两两分开居住。   如果他是对手,换位思考的话——即便离开安海,也会留在附近市县。   只有这样,才能及时掌控他的消息,挑动他的敏感神经,找到机会杀掉他,一了百了。   檀易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沈莫言三个字上。   他们杀掉沈懿绝不是无缘无故,一定还有其他目的,所以,关于沈莫言的背景和过往必须再往深挖一挖。   ……   谢宸开车,谢筠坐在副驾的位置上,舒缓的小夜曲缓缓流淌着,却冲不淡心理上已经成型的隔阂。   谢筠道:“哥,你生气了?”   谢宸没吭声。   谢筠道:“我知道我不该不经箐箐允许,直接拿走她的设计,但我也是没办法,今天是我打响公司名号的最好机会,能利用的我一定要利用。”   谢宸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急切,爸妈给你的钱和疼爱不够多吗?”   谢筠胀红了脸,爸妈是给她钱了,但她不想成为联姻的筹码,也不想靠脸蛋和身段活一辈子——舞蹈家,说起来好听,可有些男人真的懂艺术吗?   谢箐虽然只是个小法医,但她靠学识和工作得到了领导的认可,父兄的认可。   这种认可,她也迫切地想要。   但这样的话她没办法说,她在父母身边长大,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果说了,几乎等同于贪婪。   她关掉录音机,正色道:“哥,我错了,箐箐的那一份我不会少给的。”   谢宸道:“那样最好。筠筠,不要以为只有你聪明,明白吗?”   谢筠一怔,“哥,谁跟你说什么了吗?”   谢宸道:“且不说柴煜,那檀易是什么人物?28岁的刑侦大队长,不是靠家世上爬去的。不是哥吓唬你,他要是看不出来,我谢字倒着写。”   谢筠的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哥,是不是他们看出什么了,所以早早地走了?”   谢宸道:“那倒不至于,人家只是对安海的人脉不那么看中罢了。”   “哦……”谢筠松了口气。   谢宸严厉地看了她一眼,“你若是喜欢顾凌,就一心一意地待人家,那关旸之不是什么好人,你少搭理他。”   谢筠道:“哥,是他一定要凑上来,我有什么办法?不然你帮我敲打敲打他?”   “这……”谢宸有些为难,“他跟你说过什么吗?”   谢筠道:“约我吃过一次饭,但过程中没说过什么?”   谢宸无奈了,“那你为什么要答应呢?”   谢筠道:“哥,他家做地产,我想看看房型,将来买两套房子,如果能拿低价,总比拿高价强些。”   “糊涂!”谢宸怒了,“他为什么给你低价,你难道不明白吗?”   谢筠抽泣了起来,“哥,我错了。我以为咱家经营广告公司,他家有啤酒厂、房地产,大家互惠互利,没想到这一层。”   谢宸看不得女孩子哭,只好耐下性子,“妹妹,男人肯牺牲利益帮助女人,一般只有三种情况,一方面是至亲,没办法;二方面是扶贫,图个好名声;三方面是有利可图,你除了你自己,还有什么利能让他看上,他要互惠互利不会找我和咱爸?你长点心吧。”   谢筠点点头,“哥,我知道了。”   ……   谢筠的厚脸皮对谢箐影响不大。   警局里每天都在和阴谋丑恶暴力打交道,她作为法医,看淡了生死,也看清了人性。   人心都有一杆秤,涉及利益时,大家都会称称斤两,分一分孰好孰坏。   谢筠多一分精明,谢宸就对她多一分防备。   她很信服某音里的一句话:成年人要做选择题,选择自己的圈层、朋友,而不是教育别人成为自己的圈层、朋友。   谢筠不是她的圈层,她没必要教育她,也没必要在那个场合之下弄得大家都下不来台。   再说了,西服款式是她抄的,如果谢筠不弄出这一出,她压根没有卖版权获取分成的想法。   包子也好,窝囊也罢,总归得到了实惠。   等钱下来了,再去京城买两套房,她这个法医就做得更滋润了。   她什么都没想,回到宿舍,洗澡卸妆,安安稳稳地睡下了。   直到夜半铃声响起,她才从当房姐的美梦中惊醒过来。   “喂?”   “小谢,是我。市医院住院部五楼发生命案,警车在大门口等你。”   “李骥?”   “对,我在医院照顾我爷,报案人就是我。”   “好的,我马上下去。”   ……   五六分钟后,谢箐上了警车,黎可和几个痕检人员都在。   黎可道:“箐箐,知道什么情况吗?”   谢箐放下勘察箱,“我只知道是李骥报的案。”   黎可不解,“他昨晚不是回家了吗?”   谢箐道:“他爷爷可能有慢性病,经常住院吧。”   黎可点点头。   凌晨四点的马路很空阔,警车一路疾驰,十几分钟后赶到了市医院。   一干人坐电梯上到五楼,门一开,就有神色仓皇的保安迎了过来,“请跟我来。”   案发地点在524病房。   李骥正守在门外,他说道:“檀大队还在路上,他让咱们按正常程序走。”   作者有话说:   还真得少看评论区,不可避免地,我被影响了,今天写的有点慢,但总算克服了玻璃心,写完了这一段。但是还没改完,如果看到错误不忙着纠正哈,我正在改。   说明一下,女主和参加商业酒会的人是两类人,这不是纯粹的生日宴,也不是她熟悉的人。她没必要融入,也不想融入。   她没有畏畏缩缩,也没有不打扮就来。   她是法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任务,她绝不想在11月穿着一席礼服出现在凶案现场,所以选择了得体且时尚的御姐套装。   其他的不解释了,评论里解释过了。 第32章 锯子   痕检人员带上手套,先对现场进行整体观察,再拍照固定现场,尽快打开通道。   谢箐问李骥:“确定被害已经死亡吗?”   李骥道:“确定,小肌群僵硬,差不多三个小时了。里面一片狼藉,有呕吐物,猜测是中毒。”   谢箐再问:“动过尸体吗?”   李骥故意瞪大眼睛,“瞧不起我不是?我就看看人死了没有。”   谢箐微微一笑,“例行公事罢了。”   黎可道:“这是你爷爷的病房?”   “那怎么可能?”李骥白了她一眼,“我爷爷的病房在506。”   黎可道:“离着老远呢,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骥朝卫生间的牌子扬了扬下巴,“我爷爷爱干净,尽管偏瘫,却不愿意在床上拉撒,我就扶着他过来了……”   他扶着老人过来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常,把老爷子送回病房后,他自己又上了趟厕所。   他这几天火大,便秘,伺候完老头子就想清清静静地蹲一会儿坑。   大约三五分钟后,他听到走廊里有了一个轻微的门响,但没有在意,又蹲了将近一刻钟,解决完问题,才洗手离开。   路过524时,他发现门开了一条尺余的缝隙。   他下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地上好像躺着一个人,就赶紧进去查看,却发现人已经开始僵硬了。   黎可道:“屋里开着灯吗?”   李骥指了指走廊上的灯——尸体在一床,靠近房门,光洒进去,差不多能照到尸体的腰部。   痕检人员动作很快,邓文祥出来了,对谢箐说道:“法医可以进了。”   谢箐道一声辛苦,提着勘察箱走了进去。   她也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屋内两张床,里面一张是空的,上面堆了不少营养品,瓜果梨桃,罐头奶粉等。   外面床上的病人应该就是死者——死者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   地上铺的是瓷砖,条件不好,找不到脚印。   病床上的被子乱成一团,一大半垂在地上,四只小药瓶、半个苹果、梨,还有一些瓜子花生散落在床下。   死者为男性,四五十岁的样子,中等身材,肥胖型,脚东头西、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嘴边有白沫,床上、地上都有呕吐物,空气中弥散着胃液的酸臭味。   病例翻开着,患者有糖尿病,正在做糖代量检测。   看完病例,谢箐放下勘察箱,先测肛温,再拍照,最后做尸表检查。   死者的窒息征象比较明显,嘴边有白沫和较为新鲜的血迹——应该是咬舌所致,舌头上不见陈旧咬痕。   口唇和指甲发绀,睑、球结膜都有出血。   打开病号服,可见显著尸斑,尸僵已经发展到了大关节。   尸体表面暂时没有明显的挫伤。   她站了起来,说道:“综合来看,死者死于毒鼠强,这里的所有食物、呕吐物、排泄物都要取样化验。”   “确定吗?”门外传来檀易的声音。   “我再看看。”曹海生快步走了进来。   “师父,檀队。”谢箐把场地交给曹海生,退到门外面。   檀易朝她点点头。   谢箐道:“死者急速死亡,尸僵和尸斑显著,结合尸温情况,死亡时间应该在凌晨两点左右,具体的要在解剖和化验后才能得出结论。”   曹海生扶着腰站了起来,“特征明显,我同意小谢的意见。”   “老侯啊!”一个女人在走廊里凄厉地叫了一声。   “爸!”   “爸呀!”   “病人家属,住院部不可以大声喧哗。”   “其他病人还在休息,请大家谅解一下。”   “我爸死在你们医院里了,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谅解个屁!”   “对,找你们领导来!”   “警察勘察现场,闲杂人等不可靠近。”   “警察,关警察什么事?”   “我爸在医院被人害死了?”   “老侯啊,你死得好惨啊……”   ……   死者家属来了十几个,走廊里乱套了。   杜准、刘丰、李骥、黎可带着两个保安拦在前面,快招架不住了。   檀易走了过去,亮出工作证,“我是市局刑侦支队二大队大队长,你们有什么事跟我说,吵闹解决不了问题。”   他穿着皮夹克,尽管带着眼镜,看起来比较斯文,但身高瞩目,官职压人。   现场安静了一下。   一个身材臃肿、烫着爆炸头的中年女性抹了把眼泪,尖声问道:“你说,我家老侯到底怎么死的?”   檀易道:“现在还不能下结论,具体情况要等尸检完毕后,再通知你们。”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问:“真的是我爸?会不会搞错了?”   檀易道:“不会搞错,护士已经核实过了。”   中年女人用袖子擦了把泪,“我家老侯不过包点工程而已,却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到底是得罪谁了呢?”   檀易道:“这也是我想问你们的,还请侯太太好好想想,被害人有无仇家,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一干家属面面相觑。   刑警们抓住机会,与家属展开沟通,详细询问侯梓安出事前的细节。   傅达钻过人群,走到檀易面前,小声说道:“值班护士睡着了,未发现524的异常,问过楼下传达室,未见可疑人物出入。”   谢箐取了需要化验的检材,一并放到勘察箱里,对曹海生说道:“师父,我去通知家属一声。”   曹海生点点头。   侯梓安死于他杀,警察有权对尸体进行解剖。   谢箐找到侯太太,说道:“请节哀,我们现在要把您丈夫的尸体带去殡仪馆进行解剖。”   侯太太有些茫然,“你是法医?他到底怎么死的,能不能不解剖?”   谢箐道:“我是法医,但这个问题暂时回答不了您,只能等到解剖完毕才能告诉您真相,请您谅解。”她略一鞠躬,转身走了回来。   檀易给傅达使了个眼色。   傅达组织人手,把死者家属带往护士站,以免亲属冲撞尸体,污染证据。   ……   殡仪馆,解剖室。   师徒二人合力把尸体移到解剖台上。   被害人体重大,曹海生难以忍受地托住了腰。   不待他吩咐,谢箐主动请缨道:“师父,这不是啥难活儿,你记录,我操刀。”   曹海生面露愧疚之色,“辛苦你了,师父回头请你吃早饭。”   “好嘞。”谢箐拿起了剪刀,“听说咱们局附近开了家馄饨馆,酸汤馄饨相当不错。”   曹海生笑道:“好,咱就吃那个。”   谢箐用剪刀剪开被害人的衣服裤子,规规矩矩地从尸身上撤了下来。   尽管检查过了,但她还是复查了一遍,仍未发现任何异常。   接下来,谢箐剃掉了死者的头发。   侯梓安虽胖,但五官不错,国字脸,浓眉大眼,像极了各种影视剧中脸谱化的正派帅气老男人。   按照解剖术式,谢箐先开了胸腹腔,各器官多表现出瘀血和水肿。   胃袋里有充盈的水,没有食物,死亡时间和谢箐的判断基本吻合。   谢箐取了些胃液和血液。   再打开颅腔。   谢箐找来锯子,对尸体说道:“对不住了。”   师徒俩一起戴上了口罩——骨沫会随锯子的运动而飞散,不管吸到嘴里还是鼻子里,都是对人类的巨大考验。   曹海生道:“我力气大,我来吧。”   谢箐“咔嚓咔嚓”锯了起来,“您放心,我是练过的。”   光溜溜的尸体,漂亮的锯头的女孩子。   曹海生摇摇头,别过眼,不忍再看——他不是心疼死者,而是心疼谢箐。   他说道:“你家条件不错,不如换个工作吧。”   谢箐明白他的想法,“师父,虽然凶残了些,但我觉得很有意义。”   “好吧。”曹海生转过头,目光中多了一丝敬佩,“师父支持你。”   很快,头盖骨被打开了——脑水肿,脑蛛网膜下腔有点灶状出血。   曹海生道:“基本可以确定是毒鼠强了。”   谢箐取来针线,飞快地缝合,“是的,应该下在了杯子里,结合李骥提到的情况,凶手回来,很可能为了抹掉侯梓安杯子上的指纹。”   曹海生在尸检表上写完最后一句话,“李骥发现什么了?”他来得晚,还没来得及了解细情。   谢箐边缝边讲了一遍。   曹海生道:“搞不好他也会成为调查对象。”   ……   李骥果然成了被调查对象。   他拉着长脸坐在问询室里,抱怨道:“我都不认识死者,怎么就成嫌疑人了呢?”   黎可故意逗他,“那可说不准,你有非常强的反侦察能力,偶尔客串个杀手……”   “咳!”檀易进来了,咳嗽一声,警告地看了黎可一眼。   黎可吐了吐舌头。   “该!”李骥很解气,“让你胡说。”   檀易坐了下来,“506三床的病人作证,说你凌晨左右出去一次。”   李骥委屈巴巴,“檀队,我去水房打热水了,医院刚供暖,不够热,我去给我爷爷的热水袋换热水。那老头子就记得我出去,怎么不记得我打热水呢?”   檀易道:“你去了多久,路上都碰到谁了,好好想想。”   李骥知道,凶手很可能那个时候在五楼出现过,所以他的所见所闻极为重要。   他说道:“病人和陪床家属大多睡了,就连护士站的护士都很少露面。路上没遇到谁,只在四楼水房碰到几个人,可能都是陪床的,但我一个都不认识。”   檀易起了身,“一会儿你配合一下画像师,把水房的几个人描述一下。”   李骥道:“檀队,证明是毒鼠强了吗?”   檀易头也不回地说道:“尸检结果出来了,死者没吃过东西,但一定喝过水。”   李骥正色道:“我明白了!” 第33章 争论   工作忙,但饭还是要吃的。   师徒二人把检材送回技术室,换套衣服去了馄饨馆,一人要了一碗酸汤馄饨。   忙碌小半宿,又困倦,又疲劳,吃碗酸辣开胃的热馄饨,简直是享受。   曹海生笑道:“我来警局这么多年,都不知道附近还有这么个地方,你小丫头来一个月就知道了,不简单呐。”   谢箐道:“我和黎可都爱吃,下了班没事做,就喜欢在城里瞎转悠,哪儿有好吃的都想凑上去吃一口。”   曹海生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他不说,谢箐也明白。   父辈们大多是这样的消费观,而且家庭条件也不容许他们大手大脚。   曹海生有着中年人的通透,不犀利,不逞能,不油腻,不说教,相处起来极为舒服。   谢箐很庆幸,穿过来能遇到这样一个亦师亦友的长辈。   回到办公室,技术室对呕吐物、血液、胃液的化验结果出来了。   七点半,二大队的电话打了上来,师徒俩一起下去开会。   会议室。   侯梓安一案的相关信息已经在黑板上了,不是檀易的手笔,像黎可的。   谢箐通读一遍,顿时感到了此案的棘手。   首先,政府对毒鼠强的管控不强,来源不好排查。   其次,死者是暴发户,亲人众多,家庭关系复杂。   再次,似是而非的仇家也不少,竞争对手,拖欠工资的工人,还有因工程质量问题发生过械斗的业主。   最后,还有医院中可能存在的心理变态。   檀易废话少,一上来就让傅达总结案情。   侯梓安五十二岁,十天前因糖尿病住院,他病情不重,一切皆可自理,所以家属并未全天候陪护,只负责一日两餐,送完也就罢了。   案发前十二小时内,只有他的妻子张秀玉和大儿子侯东来各送了一回饭。   侯东来送午饭,送完就走了。   张秀玉傍晚五点半过来,晚八点离开——大抵都是如此。   据值班护士说,八点之后,病人大多休息了,但侯梓安得的是糖尿病,需要多活动,一般会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走好几趟。   这种情况比较普遍,也就没人在意他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偶尔有一两个自来熟的人找侯梓安侃大山,但这种情况不多。   公立医院,病人多,护士大多很忙,很难特殊关注某个病人,除病情外,对侯梓安的私人情况了解不多。   另外,如果有人走了另一侧步行梯,他们就更关注不到了。   四楼的病人说,大约凌晨一点左右,楼上有重物落地和细碎物品落地的声音,但因医院病重的病人比比皆是,而且五楼有护士,听到声音的人对此并未理会。   傅达介绍完情况,痕检的邓文祥开了口。   他说,现场混乱,有效证据极少,只有杯子上被抹掉的指纹能够证明被害人不是自杀。   其他地方的指纹杂乱,比对工作在会后进行。   法医这块可以展开的不多。   被害人死因明了,化验结果就在黑板上——热水壶里没有毒性成分,一干食物没有,呕吐物、血液、胃液、杯子里都有高浓度毒物。   曹海生让谢箐发言,谢箐便就毒鼠强的部分做了比较详细的解说。   她说:“毒鼠强是剧毒,白色无味,性质稳定,经胃吸收很快,可即刻出现症状,多数潜伏期为10到30分钟,死亡大多发生在中毒后的半小时到三小时之内。”   “毒发后,被害人起初可能会也有意识模糊、浅昏迷等症状,但这个过程不长,随后开始强直性、阵发性抽搐,像癫痫发作,所以,楼下的人听到动静,大概就是被害人死亡前不久。”   “经化验,胃液里的毒性浓度极高,综合胃排空的情况,以及楼下病人的证词,可以确定死者最早在二十三点以后喝的水。”   “此时医院走动的人不多,发现被害人中毒的可能性小。所以,我认为凶手对时间有把控,对医院的环境有把控,杯子里的毒不会是提前下好的。”   傅达道:“小谢的意思是,凶手最早是二十三点左右上来的?”   谢箐颔首,“除非有人能证明,侯梓安在二十三点之前没喝水。而且,侯梓安有钱,身边有大哥大,单独住一间病房,晚上肯定会上锁,凶手下毒的时机把握极好,他对被害应该有过长时间的观察。”   傅达点点头,“非常有道理。如果凶手和死者不熟,他就是趁着死者出门下了毒,如果熟悉,他可能一直在病房内,直到处理完指纹。”   檀易道:“未必一直在病房内,凶手不是杀手,没有那么好的心理素质,趁着被害人去卫生间,溜进房内下毒的可能性更大。”   傅达不同意,“就像小谢所说,凶手提前对被害人做了侦查,可见早有预谋,他随手就能擦了的事,为什么还要冒险回来一趟?”   檀易道:“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坚持我的看法。被害人两点死亡,凶手却四点多才走,这个时间正是老年人起夜的时间,他既然事前做过侦查,就不该那么蠢。”   傅达继续用之前的问题反击檀易,“那他为什么不擦了指纹再走?”   檀易道:“这说明凶手心理素质不好,预谋和行动有时候是两回事。下毒时一方面担心被害人突然回来,一方面担心被其他人看见。他离开房间后反复对行凶的过程复盘,发现自己留下了指纹,这才冒险回去。”   “嗯,这个说法更有说服力。”   “对对对,如果我是凶手,免不了会这样。”   “会不会是女的?”   “咋,我也是女的?”   “那倒也是。”   “滚蛋,我老婆不这样。”   “哈哈哈哈……”   杜准是活跃气氛小能手,忙活半宿的刑警们总算在笑声panpan中振作了一下。   傅达点了根烟,“檀大队的说法也有道理,但我的说法也不是没有理由,结案后见分晓吧,输了我请客。”   一干人高兴了。   “行,那我们可就等着了。”   “我想吃火锅。”   “我没那么高要求,羊蝎子也成啊。”   ……   “好了。”檀易站了起来,“住院部的安保形同虚设,夜晚进出医院并不困难。依据已有线索,我们还不足以确定凶手范围,但我个人认为,调查重点应该在医院内部,大家集中力量先盘查医院的人和死者亲属。”   “得嘞。”傅达领会精神,率领一组的人出去了。   谢箐和曹海生也上了楼。   从卫生间回来,谢箐接到了谢勋的电话。   “爸,有事。”   “有事。”   “您说。”   “我听说你和你姐姐的事了,你姐说,她要当面向你道歉……你还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提。”   “爸,道歉就不用了吧,没什么意思,我不稀罕。”   谢勋沉默了下去。   谢箐知道,他是生意人,比她更能体会她这句话的分量——原主不在家长大,陈玥华偏心,姐妹之间的隔阂不是一天两天了,道歉只能让彼此更加疏远,而不是贴近。   然而,对于一个父亲而言,见到亲生子女不睦,无疑是极为痛心的。   良久之后,谢勋道:“那就算了吧,你有什么要求吗?”   谢箐原本是没有的,但脑子灵光一闪,忽然又有了,便道:“爸,我想用我爷爷留给我的钱买一套小别墅,要带地下室的。您如果买房的话,也帮我物色物色,再找个靠谱的装修队,您看怎么样?”   谢勋问:“别墅不安全吧?”   谢箐道:“爸,我是法医,没什么钱。”   “那也是,呵呵呵……”谢勋低低地笑了起来,“好,爸明白你的意思,亲戚远来香,这样也好。”   谢箐道:“谢谢爸。”   在这个时候,子女想在未成家之前搬出去很难——住宿舍是另外的事。   谢箐通过此事达成目的,也算附带的好处了。   到时候,她独门独户,闲暇时做做木匠活,做做美食,养养花草,简直不要太美。   下午,谢箐跟着曹海生去做了两个伤情鉴定,直到傍晚才回来。   在食堂吃饭时,她见到了奔波一天的黎可。   小姑娘咕嘟咕嘟喝了一大碗蛋汤,一抹嘴巴,“舒服!”   谢箐道:“怎么样,案子有眉目了吗?”   黎可夹起一块茄盒,“我负责医院,到目前为止,从一楼到七楼,一个认识侯梓安的都没找到,清洁工说,侯梓安下午偶尔不在病房,出去的时间不短,暂时还没查到他的行动路线。”   谢箐点点头。   黎可又道:“我觉得这是一条线索,箐箐你觉得呢?”   谢箐道:“我也觉得,你可以从女人这方面入手,看看他是不是有小三了?”   黎可眨了眨大眼睛:“小三?”   谢箐搜索了一下脑海中的词汇,“就是二奶。”   “哦……对呀!”黎可一拍桌子,“你可真是绝了,我咋就想不到呢。”   谢箐道:“男人有钱就变坏,这不是很正常吗?”   “这……”黎可戳了戳米饭,“哪有那么邪乎,你爸爸不是挺好的吗?”   谢箐道:“我爷爷是教授,性格古板严谨,我奶奶更是如此,我爸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方面还算检点。”在书里,谢勋一直比较正派,在男女问题上没犯过错误。   黎可兴致勃勃,“你觉得咱们檀队家里有钱没钱?”   谢箐正要说话,旁边忽然晃过去好大一只人影,抬头一眼,檀易正探究地看着她和黎可。   她说道:“你想多了,作为公职人员,不管有钱没钱都不可能包二奶。”   这是一个标准答案。   檀易满意地点点头,背着一只皮质的手工大挎包走了。 第34章 拒绝   茄盒好吃,炸小鱼下饭,结果就是吃多了。   谢箐和黎可在宿舍楼前遛弯儿消食,刚走一圈,就见李骥背着书包从楼口走了出来。   黎可招招手,“及格,去医院?”   李骥不方便加入此案,比较空闲,晚上可以继续照顾家里的老爷子。   他说:“对,家里人手紧,我晚上再去盯一下。”   谢箐眉毛一扬,“那正好,我们送你一趟吧。”   “当真?”李骥一下子兴奋起来了。   谢箐笑了,“当然,我和可可吃多了,在哪儿溜达都是溜达,不如一起过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又撑了。”李骥挖苦道,“瞧你们这点儿出息。”   黎可一跺脚,“关你屁事,我就爱吃。”   “好吧好吧。”李骥举起双手,“爱吃好,爱吃好,市医院附近有家烧鸡做得不错,改天给你们带。”   谢箐转了转车钥匙,“走不走,不走我回宿舍了。”   李骥赶紧道:“走走走,必须走。”   黎可扑过来,搂住了谢箐的肩,“还是我们箐箐最好了,知道我想干什么。”   路上……   谢箐问李骥:“听说你去画像了,画好了吗?”   李骥道:“画好了,檀队拿走了。”   “那……”黎可歪着头想了想,“檀队会不会去医院了?”   李骥摇摇头,“檀队很少和人交代行踪,不知道。”   谢箐对檀易去哪儿不感兴趣,把话题又拉了回来,“水房里的都是什么人,多大岁数?”   李骥道:“只有我一个年轻人,剩下的都是中年人。”   黎可问:“你觉得有可疑的吗?”   李骥道:“实在没注意。我感觉只有排在我前面的两个人能通过画像认出来,因为他们走的时候我都扫了一眼,略有印象,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谢箐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李骥说的情况符合事实——如果没有特殊的事情发生,谁会在意一起打水的中年人呢?   李骥和黎可第一次坐她的车,很有新鲜感,聊完正经事就开始研究。   李骥道:“这车猛是猛,内饰忒差。”   黎可深以为然,“感觉还不如夏利呢。”   李骥道:“夏利没意思,这车比夏利有劲,爬坡越野都行。”   黎可道:“那有什么意思?我觉得舒服更重要。”   李骥“嗐”了一声,“行吧,你说是啥就是啥。”   黎可瞪他一眼,“什么叫我说啥是啥,我是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   黎可又开杠了,李骥也不气,笑呵呵地陪着她闲磕牙。   二人都没那个意思,但谢箐觉得,如果不考虑同在一个组,他们还挺合适。   黎可可爱单纯,李骥有上进心,性格好,心思细腻,对黎可非常包容。   不过,想法归想法,保媒拉纤这样的事她是绝不会做——办公室恋情弊端大,尤其是警察局这样的单位,一旦结果不好,对双方都有影响。   车子在市医院的停车场停下了。   黎可眼尖,一眼就看到了檀易的桑塔纳,说道:“我就说吧,檀队工作狂,肯定会来。”   李骥可没有谢箐的含蓄,直接问道:“小立刻,你对檀队是不是有意思啊。”   黎可的脸红了,“瞎说什么,我不过是看到了车而已。”   李骥道:“别说哥不提醒你啊,咱刑警队不比别的地方,我要是看出来,别人也能看出来,到时候议论纷纷,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谢箐在心里给李骥大大地点了个赞。   “要你管!”黎可被戳中心事,面子上下不来,怒气冲冲地回到了车上。   谢箐给李骥使了个眼色,让他先走。   李骥知道说错话了,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小跑着朝医院去了。   谢箐打开车门,坐上驾驶位,从抽斗里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塞给黎可。   黎可气哼哼扒开纸皮,“我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谢箐笑道:“还行吧,大家都能看出那么一丢丢。”   黎可又跺脚,“不准笑话我!”   谢箐道:“你是成年人,喜欢优秀的单身异性不是很正常嘛,有什么可笑话的?”   黎可沉默片刻,又道:“我本来都讨厌他了,但还是觉得他不错,仅仅是不错而已,也许还谈不上喜欢。”   谢箐道:“喜欢谈不上,就是有兴趣,不自觉地想关注他?”   黎可警惕地看向谢箐,“你也喜欢檀队?”   谢箐道:“我在分析你的心理。”   “哦……”黎可松了口气,“不喜欢最好,箐箐,你觉得檀队会喜欢我吗?”   谢箐道:“我们一起认识的檀队,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黎可靠在椅背上,“如果他不喜欢我,但我喜欢他,传言就会对我不利,对吧?”   谢箐道:“及格是这个意思,你爸妈也嘱咐过了吧。”   警察局男人多,出色的男人多,已婚的出色男人多。   负责任的长辈,一定会在这方面多加提醒。   黎可“嗯”了一声,“箐箐,你说我要不要问问檀队?”   谢箐道:“这要看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你可以先假设他不同意,你会怎样?”   黎可搓了搓短发,“肯定很没面子,老杜他们会笑话我,消息传到我爸耳朵里,说不定他会来找檀队。”她打了个激灵,“还是算了吧,如果我爸找上檀队,我可真是要尴尬死了。”   谢箐鼓励自由恋爱,但无法鼓励黎可追求檀易——檀易是不错,错过了可惜,但谁知道剧情会怎样发展呢?   还是个人梦个人圆吧。   “算了算了。”黎可下了决心,“弊大于利,我再忍忍?”   谢箐惊讶道:“这也能忍?”   黎可理所当然,“不然怎么办?”   爱一个人也是能忍的吗?   谢箐无话可说。   不过,一个初入社会的小丫头,能够迅速看清形式,并约束自己,也算相当难得了。   黎可心大,脾气来得快,走得更快,她开开心心地跟着谢箐去了医院外的水果店,买了一箱奶和一篮子水果去了506号病房。   李家老爷子出了点状况,李骥收了礼物,没敢让小姐妹进屋,说道:“檀队来看过我爷爷,你们碰到他了吗?”   黎可摇摇头。   李骥怕她不高兴,换了话题,“三人间,都住满了,味道很不好,我就不请你们进去坐了,改日请你们吃饭。”   谢箐表示理解,“客气什么,你去帮忙吧,我们去水房看看。”   李骥道:“从524那边下去,到三楼右转,卫生间旁边就是。”   ……   三楼热水房,十几个人在排队打水,几个大妈聊得唾沫横飞。   “大妹子知道五楼的事儿吗?刚才警察又来了。”   “怎么不知道,长耳朵就听说了。”   “你们几楼的,听到动静没有?”   “我二楼,没听见,你听见了?”   “可不是听见了,那功夫正伺候我婆婆呢,听得清清楚楚。”   “诶呀,怪吓人的,警察都问你啥了?”   “问我,那功夫有没有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出去时遇没遇到可疑的人。”   “那你咋说的?”   “没看见呗,要是看见了,这案子不就破了?”   ……   谢箐在外面听了一耳朵,一句有用的没听到。   黎可拉住她的胳膊,“箐箐在想什么?”   谢箐道:“我在想,如果我是凶手,会不会在杀人前来这里一趟。”   黎可问:“那结论呢?”   谢箐道:“我会吧。看看水房有没有人,等这些人上楼,我再行动,会更安全一些。”   黎可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及格撞到了凶手?”   谢箐摇摇头,指着骚味汹涌的卫生间,“未必,凶手在那里等一会儿就行了。”   黎可想了一下,“没错,凶手心虚,能不露面还是不露面为好。”   “走吧。”谢箐转了身,“我们还是想办法找找被害人住院期间离开医院后的去向。”   二人下了楼,先去传达室先询问看门老大爷。   老大爷表示,他确实见过侯梓安出去了,但不知去了哪里,一般会在下午出去一段时间。   两人又去问大门口的门卫。   门卫表示,他听过侯梓安的事,但每天进出医院的病人太多,他没注意过这一号人。   他告诉谢箐,死者不一定走前面,住院部后面有一条窄街,那里三轮车多,出来进去都很容易,患者家属大多从那边进出。   于是二人绕回去,去了市医院后门。   刚一出去,谢箐就看到了正在询问三轮车司机的檀易。   黎可道:“檀队可真敬业。”   一个大队长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谢箐道:“走吧,我们也去帮忙。”   檀易确实不必,但因为工作,他想深入地了解这个城市。毕竟,一个不了解民情和街巷的刑警大队长,不是合格的大队长。   二人一起过去了。   谢箐道:“檀队,还有照片吗?”   檀易有些惊讶,“怎么是你们?”   黎可道:“我们来帮忙啦!”   檀易从挎包里掏出两张相片,“谢谢,辛苦。”   黎可这才注意到檀易换了新装备,立刻用胳膊捅了捅谢箐。   檀易注意到她的视线在自己的新包上,说道:“我让朋友送了两个过来,确实比手包方便多了。”   黎可冲口而出:“女朋友吗?”   檀易脸色微冷,“不是女朋友,我最近没有交女朋友的想法。”   黎可的脸又红了。   谢箐拉住她的手,“檀队,我们去那边打听,有消息打电话。”   檀易说了声“好”,飞快地转身,朝一个刚刚停下的三轮车去了。   黎可跺了下脚,“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箐道:“应该有警告的意思,不过你也不必多心,我觉得警告的是我们俩。”   黎可原本觉得没了面子,听谢箐这么一说顿时悟了,“有道理,他可能以为我们追着他来了这里。算了,他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他呢。我妈总说,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说完,她就拿着相片找人去了。   谢箐觉得檀易的做法没什么问题,如果一开始就知道彼此不会发展什么,干脆不要给人家希望。   她莫名地松了口气,也拿着相片找三轮车车夫去了。   才问过一个人,黎可就跳脚喊上了,“箐箐快来,他拉过,他拉过。”   谢箐赶紧跑了过去,檀易也自动自觉地凑了过来。   这是辆人力三轮车,车主五十左右岁。   他说:“我拉过这人两回,都去了正义街,停在一个卖名烟名酒的商店外面。”   檀易道:“麻烦您,送我们走一趟。”   车夫道:“不麻烦不麻烦,赚钱麻烦什么,一趟三块。”   谢箐道:“檀队先走,我和可可坐后面的车跟上。” 第35章 吃瓜   三轮车在一家卖名烟名酒的店铺外停下了。   店面不大,里面亮着灯。   在檀易开门关门的瞬间,谢箐看到柜台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头发花白,看样貌大约是四十左右的样子。   原来不是女人,侯梓安只是在这里买烟。   谢箐和黎可都有些许失望。   两分钟后。   檀易拿了包烟出来,说道:“老板见过侯梓安,说来买过几次烟,估计他去的是阳光小区。”   阳光小区就在街对面,这个估计有八成的可能性。   谢箐点点头,扯着黎可跟在檀易身后过了马路。   进了小区,沿着人行道往里面走。   小区不算小,八栋楼,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一挂挂或粉或红或蓝的窗帘装点了灰突突的楼宇,也挡住了人们窥探的视线。   黎可道:“箐箐,这可怎么找啊?”   谢箐也在盘算这个问题,“咱们转一圈,肯定能遇到两个消食遛弯儿的大爷大妈。”   黎可撞了她一下,“好主意。”   檀易双手插兜走在前面,大皮包款式简约,挂在屁股旁,随着脚步一颠一颠的。   这让谢箐有了些许身在原来世界的错觉。   不得不说,她是真的怀念,怀念那个时代,怀念那个时代的科技,还有那个时代的人们。   很快,前面就传来了一对大爷大妈的说笑声。   檀易迎了上去,“二位,可以打扰一下吗?”   对方防备地看着檀易,“什么事?”   黎可笑着说道:“大爷大妈,我们是市局的警察,想跟你们打听点事儿。”   谢箐配合她,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亮了一下。   “哦……”大妈脸上有了笑意,对老伴儿说道,“这俩姑娘可真俊,还是个小警察,了不得啊。”   “挺好。”大爷点点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可不像那些个浓妆艳抹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这……   黎可道:“大爷大妈,咱们警察不让化妆。”可不是不想化妆啊。   大妈又道:“不让好,不让好,规规矩矩,一看就是好孩子。”   檀易道:“大爷大妈,我是他们领导,找你们是想打听点儿事,您说的浓妆艳抹的女孩子也住在这个小区里吧。”   “可不是?”大妈重重点头,“好几个呢,都一个人住,一天天也不上班,就知道捯饬,乱扔垃圾,一点儿素质都没有。”   大爷道:“有人拿钱养着,上什么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檀易又道:“你们知道她们都在哪儿住吗?”   大妈指着旁边的楼,“三楼,看见那个挂着内衣的阳台了吗,那就是其中一个,听说还生了孩子呢,也不知道怎么上的户口。”   谢箐问:“还有吗?”   大妈又指向前面的一栋,“那边2单元201好像也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反正好几个。”   大爷道:“咋,现在警察管这事儿?”   檀易道:“我们有些别的事,谢谢二位,我们上去问问。”   大妈摆摆手,“去吧去吧,把他们轰出去才好呢,省得把我小孙女带坏了。”   三人告了辞。   黎可小声嘀咕,“也不至于吧,化个妆而已。”   谢箐道:“代沟,朴素惯了的老人看不惯咱们年轻人的东西。”   黎可“嗯”了一声,“那倒也是,我妈顶多擦个口红,上次发工资,我就给我妈买了一个,你第一个月工资给你爸他们买什么了?”   谢箐笑了,“他们什么都不缺,我就什么都没买,先攒着,遇到合适的再说。”   檀易勾起了唇角,这话说得体面。   黎可道:“你可真沉得住气。不瞒你说,我把一个月工资都花了,人手一份,就是都不怎么值钱。我妈说了,不管好赖都是我的心意,她都高兴。”   谢箐心想,家庭幸福的孩子大多不用在家人面前顾及太多,黎可比原主幸运多了。   上到三楼,黎可上前敲门。   屋子里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等了很久,才有一个嗓音甜美的女人问道:“谁呀?”   黎可道:“我们是居委会的,找您问点事儿。”   女人警惕地说道:“我没往楼下扔东西,你找别人去吧。”   黎可道:“不是垃圾的事。”   女人这才开了门,“什么事?”她大约有三十左右,样貌中上等,怀里的孩子两三岁。   谢箐又亮了一遍警官证,“不好意思,我同事怕吓到你,所以没说实话。”   女人赶忙说道:“我一个人带孩子,没空下楼,就扔了一袋垃圾,我都看着呢,没砸到人。”   黎可道:“万一砸到人你可是要赔钱的,别以为死不承认就行了,我们警察……”   檀易打断了黎可的话,“开着门凉,我们可以进去吗?”   女人不明所以,但也让开了门口。   三人鱼贯而入。   檀易拿出照片,“我们在调查一桩案子,麻烦你看看,你认识他吗?”   “案子?”女人看向照片,“诶呦,呃……不认识,不认识。”   檀易道:“你要想好了,这个人死了,如果被我们发现你和他……”   “认识认识。”女人改了口,“他是我一个小姐妹的老相好,也在这个小区住,去她家串门时见过照片。”   檀易道:“哪一栋?”   女人道:“3栋3单元201。”   ……   几分钟后,三人出现在201室门外。   一个容貌靓丽,挺着肚子的年轻女人开了门,问道:“你们是谁,找我什么事?”   谢箐给年轻女人出示警官证。   檀易举起照片,“他是你什么人?”   年轻女人心虚地退了一步,“不是我什么人,你们是他什么人。”   檀易道:“他死了,我们是警察。”   “啊?”女人吓了一大跳,指着檀易的鼻尖骂道,“胡说八道,糖尿病怎么就死人了呢,你是那老□□的儿子吧。就算你是他儿子,你也不能咒他死啊!什么东西!”   对门的门开了,一个老太太探出了头,一秒后,一个中年男子也探出了头。   檀易也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证。   女人看清姓氏和照片,脸上血色骤失,脚下也踉跄了一下,“你们进来说吧。”   三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女人泪雨滂沱,“他是被人杀死的吗?”   檀易道:“是的。”   女人接过谢箐递过来的卫生纸,捂住眼睛,“你们怀疑是我杀的?”   檀易道:“我们来了解情况,希望你能把你掌握的情况都告诉我。”   “我……呜呜呜……”女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嚎啕大哭起来。   黎可叹息一声,欲言又止。   谢箐和檀易口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女人哭了将近一刻钟才停下来,抽抽噎噎地讲述了她和侯梓安的过往。   她叫贾小丽,今年二十九岁,从一开始的如胶似漆,到后来侯梓安劈腿找到更年轻的,他们好了整整八年。   侯梓安新找的女人也在这个小区住——这个小区是他经手盖的,当年留了三个小户型,就是为了金屋藏娇。   那个女人叫吴美丽,二十三岁,贾小丽说长得一般,但身材极好,自打有了她,侯梓安就不怎么往她这里来了,来了也是看看就走。   贾小丽上门打过,也和侯梓安闹过,但都没打赢。侯梓安警告她,再闹就分手,一分钱好处没有,她只好偃旗息鼓,在好姐妹的劝说下,偷摸怀上了孩子,想借着孩子多捞一点,将来老了,也好有个养老送终的。   却不料,孩子才五个月大,侯梓安就没了。   人财两空!   贾小丽说,侯梓安喜欢吹牛,很少在她这里说生意上的事,但抱怨过他手底下的小包工头,说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在他手底下,质量不过关肯定不行,不返工就不给钱什么的。   她记得小包工头的名字,叫包强,包的是上下排水的活儿。   侯梓安出事时,贾小丽在家睡觉,所以没有人能证证明她没去过医院。   临走的时候,黎可问贾小丽,“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贾小丽咬牙切齿,“房子的房本是老不死的,我特么妈人没有了,房子也没有了,还能怎么的,打掉孩子回老家嫁光棍儿呗。”   离开贾小丽家,黎可道:“箐箐,我觉得她也有嫌疑。”   谢箐道:“有一点,但不大。”   黎可点点头,“也是,她明显更重视利益,侯梓安没了,她就什么都没了,弊大于利。而且挺着肚子,到底不够灵活。”   快到吴美丽家楼下时,黎可道:“我也是没想到,居然在一个小时内去了三个二奶家,还有两个二奶同属一个老男人。我算是看透了,男人没有几个好东西,我爸我爷除外。”   谢箐知道,她这应该是在报之前的一箭之仇,故意埋汰檀易的。   小姑娘有脾气是好事,省得被男人当包子,而且,她相信,檀易有这个雅量。   果然,檀易无动于衷,头都没侧一下。   吴美丽年轻,住的楼层也高,在六楼,门一敲就开了。   “老……”女人愣住了,“你们找谁?”   如贾小丽所说,吴美丽的五官确实一般,但身材是真好。   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紧身秋裤衬得双腿笔直修长,胸前丰满,腰肢纤细。   如果不看脸,那是妥妥的人间尤物。   檀易道:“我们是警察。”   “我犯法了吗?”吴美丽慌了一下,“是不是贾小丽那个傻逼整我?”   黎可道:“关于侯梓安的事我们有问题要问你,你想在门口说,还是想让我们进去说?”   吴美丽把三人请了进来,“老侯怎么了?我们只是纯洁的朋友关系。”   黎可道:“他死了。”   “啊!?”吴美丽一下子跳了起来,“你们怀疑是我干的?”   檀易单刀直入,“今天凌晨你在哪里?”   吴美丽道:“我在家里,就这个家?”   檀易道:“有人证吗?”   “……”吴美丽明显迟疑了一下,“有,有的。”   谢箐和黎可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吃瓜的表情。   檀易道:“谁是人证?”   吴美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我对象儿,他昨天在我这儿过的夜。”   檀易道:“他现在人在哪里?”   吴美丽道:“回家去了,他家在李家沟,我们过完年就结婚了。”   吴美丽家在吴家沟,和李家沟一样,都是安海市城乡结合处。   吴美丽不喜欢干地里或者船上的活儿,就到城里的饭店打工,她的男朋友李晓明在家经营渔船。   两家条件都一般,因为订了婚,就早早地在睡一起了。   侯梓安经常去吴美丽所在的饭店吃饭,出手阔绰,一来二去就勾搭到了一起。   吴美丽两面糊弄,走了侯梓安,迎来李晓明,从来没出过事。   她对天发誓,李晓明一直以为这房子是她租的,绝对不知道侯梓安的存在,求檀易不要把此事说破。   但檀易怎么可能轻易答应?   三个人在吴美丽绝望地注视中离开了。 第36章 来源   从吴美丽家下来,谢箐就着楼道里的灯光看了看表:20:38   她问道:“檀队,接下来怎么办,要去李家沟吗?”   吴美丽说,李晓明坐末班车进城,昨天傍晚六点多到,今天上午十点走的,她不知道李晓明在上楼时有没有遇到邻居。   所以,她说的始终是一面之词,需要找到李晓明进行核实。   况且,侯梓安绿了李晓明,李晓明若是知情,就有了杀死侯梓安的动机,同样需要调查。   檀易道:“你们熟悉李家沟吗?”   谢箐和黎可一起摇了摇头。   檀易道:“我们先回警局。”   在回去的路上,黎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谢箐没有打扰她,初入职场,不管在工作上,还是在爱情上,都会不可避免地经历一些波折,只有学会消化、总结,才会慢慢有所成长。   回到市局后,檀易去了办公楼。   谢箐和黎可没接到命令,便回了宿舍。   洗完澡的时候,黎可又能说笑了,尽管没有之前话密,但能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地放下。   从澡堂出来的时候,她对谢箐说道:“你不会笑话我吧。”   谢箐道:“我为什么要笑话你,这难道不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吗?”   黎可道:“我被人当面拒绝了诶。”   谢箐反问:“难道你没拒绝过别人吗?凭你的条件不大可能吧!”   黎可挠了挠头,“我……好像也拒绝过好几个了。”   谢箐摊了摊手。   黎可笑了,“那我回去睡觉了。”   ……   翌日,谢箐在食堂碰到了黎可。   小姑娘睡得还不错,神采奕奕,丝毫没有萎靡不振的样子。   谢箐很羡慕她的心态。   谢箐打好饭,在黎可对面坐下,正要喝粥,就见檀易和傅达一起出去了。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见杜准还在,就问了一句:“杜哥,你们昨晚上谁去李家沟了?”   “当然是你杜哥我啦!”杜准咽下嘴里的馒头,兴致勃勃地端着餐盘坐了过来,“我跟你们说,那个李晓明气疯了,一开始怎么都不愿意给吴美丽作证,我做了思想工作,他才勉强承认去过吴美丽的家。录完口供,这小子连夜去吴家沟退彩礼了。”   谢箐道:“杜哥,瞧着像演的吗?”   杜准扁着嘴摇了摇头,“说实话,看不出来。男人被戴了顶绿帽子,到啥时候都是生气的,即便是演的也很逼真。”   这是大实话。   谢箐问:“下一步怎么办?继续查侯家人吗?”   “这话说对了。”杜准道,“这个侯梓安在阳光小区就养了两个,家里能一点儿都不知道?只要知道,动机就有了。”   黎可道:“嫌疑人很多啊。”   杜准把豆浆喝完,“谁说不是呢,一点点查吧。你们快点儿,时间不早了。”他起身走了。   黎可问:“箐箐,你觉得会是李晓明吗?”   谢箐道:“不好说,但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凶手熟悉死者在医院里的生活规律。如果李晓明经常进出医院,一定有人看见过他。我估计,檀队很快就会让人拿着李晓明的资料去住院部做调查。”   黎可竖起大拇指,“厉害。”   谢箐道:“厉害什么,快吃吧,估计一会儿就开会了。”   ……   会议室。   檀易把侯梓安案的线索做了更新。   一方面,痕检部门的指纹对比出来了,门上指纹基本上是医生护士保洁,以及侯梓安本人和亲属的,药瓶上则只有侯梓安一人的。   二方面,把侯梓安的社会关系做了补充。   干警们议论纷纷,都当起了吃瓜群众,像过节看春晚一样热闹,直到黄振义过来,大家才安静了。   黄振义道:“案子发生在医院里,影响极大,市医院领导跟咱们局领导打过招呼了,兄弟们加把劲儿,争取早点破了它。”   杜准道:“黄支队,咱们也想早点破案,奈何这猴子太不安分,一个小区就俩二奶,天知道外面还有没有。”   不过一天功夫,被害人就多了个绰号。   “人死为大,你少贫嘴。”黄振义说他一句,问檀易,“到底怎么个情况?”   檀易把事情简要地讲了一遍。   “真是不作不死人啊。”黄振义唏嘘一句,“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檀易道:“首先,毒鼠强的来源仍是重点;其次,调查李晓明;再次,调查被害人家属、以及所有生意上有过节的人;最后,重点调查以上有家属正在住院部住院的人。”   “嗯……”黄振义若有所思,“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他走后,檀易把一组二组的人全撒了出去。   谢箐回了楼上。   法医科没有鉴定任务,她难得清闲,就和曹海生说了会儿闲话。   谢箐道:“师父,毒鼠强一般在哪儿卖?”   曹海生道:“一般都是小贩走街串巷,集市上也有偷着卖的。我听说有人去我们村儿卖过,可惜我没赶上。”   陈谦倒了杯热水,“一方面找不到毒物来源,一方面找不到直接证据,这案子不比雷家那一桩简单。我说小曹,你们最近运气不怎么好嘛,哈哈哈……”   曹海生带上老花镜,“摊上了也是没辙。”   谢箐欲言又止。   曹海生道:“今儿不忙,小谢想做什么就去做,说不定能帮上忙。”   谢箐正想请假呢,闻言就是一乐,“好嘞,多谢师父。”   曹海生摆了摆手,“开车小心点儿。”   谢箐背上背包,驱车去了凤山区南边的桃花镇。   该镇有点城中村性质,听说环境较差,想必老鼠不少。   如果能找到卖老鼠药的人,也算变相帮二大队一个忙。   十五分钟后,谢箐把车停到了桃花镇的核心地带。   谢箐穿着时髦的牛仔服,开着威风凛凛的城市猎人,很有一些王霸之气,车一停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谢箐不以为意,打量了一下,朝一家小卖店走了过去。   看店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正在门口看谢箐的西洋景,见她来了他们家,还有点紧张,“你,你有事儿?”   谢箐道:“买东西。”   “哦,哦……”女人松了口气,推开门,“随便看,都在货架上。”   谢箐逛了逛,买了两瓶肥宅快乐水和两袋日期新鲜的“杠子馍”——这是她最近的新宠,虽然吃着干,但就是莫名地喜欢。   结了账,谢箐问女老板,“大姐,这附近能买到毒鼠强吗?”   “啊?”女人意外极了,“你要买毒鼠强?你家还能有老鼠?”   谢箐道:“我家没有,但我爸工地上多,就过来打听打听。”   “你爸包工头儿啊,难怪了。”女人艳羡地说道,“包工头儿可有钱了。”   谢箐道:“大姐,您给指个道儿?”   女人出了门,指着斜对面的一家包子铺说道,“你去他家问问,他家总买,有门道。”   谢箐谢过,正要过马路,就听到了一个尖锐的口哨声。   她循声看了过去,就见二十米开外,一个二十多岁痞里痞气的男子挑衅地朝她笑了笑。   女人在她身后小声劝道:“咱们这地界乱,你千万搭理,越搭理越来劲。”   谢箐谢过女人,过了马路。   包子铺老板在准备中午卖的包子,听到谢箐的请求没说什么,直接让自家媳妇把一个叫“老魏”的传呼给了她。   ……   谢箐用大哥大给老魏留了信息,表示工地用,要多买几包,不超过十分钟,对方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让她去老城区钟鼓楼附近提货。   钟鼓楼是老城区的商业街,颇为繁华,有点堵车。   谢箐开了五十分钟才赶到地方,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站在鼓楼正面,脚旁放着一个油渍麻花的布口袋。   她停好车,大步走了过去,“你好,你就是老魏?”   老魏吓了一跳,“你谁啊?”   谢箐道:“买毒鼠强的。”   老魏不说话,紧张地看看周围,提着口袋就走。   谢箐拦住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别走啊,我爸工地要用,不骗你。”   老魏动了心,三角眼眨了眨,“二百块,一口价。”   谢箐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币,“成交。”   老魏把两张一起抢过去,从布口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大牛皮纸包。   谢箐接过来,重新拦住老魏的去路,“我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老魏收了钱,大概心里踏实了一些,说道:“你说。”   谢箐道:“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在安海,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在卖这个药,都在哪儿进货;第二,最近谁和你买过这个药。”   “你有病吧!”老魏骂一句,转身就跑。   谢箐早有准备,一脚下去,把他踹了个大马趴。   老魏摔得不轻,一时站不起来,趴在地上龇牙咧嘴。   谢箐道:“我是警察,你跟我往警局走一趟吧。”   ……   谢箐不是刑警,没有逮捕犯人的权利,所以,她以热心市民的身份带老魏去了附近的基层警局。   听说毒死了人毒鼠强,老魏吓得不行,一到警局就竹筒倒豆子,把他记得的卖过货的地点、人物,批发地点、认识的小贩交代得详详细细。   中午时分,谢箐带着一份完整的口供回到市局。   到了二大队办公室,除一个刑警正在值班外,其他人都不在。   谢箐只好先去吃午饭,刚到楼梯,就见檀易从下面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   谢箐道:“檀队,正好找你呢。”   檀易停下脚步,“有事?”   谢箐把毒鼠强和口供给了他,“檀队看看,想来能帮上一点忙。”   檀易看了眼,精神一振,“正愁抽不出人手呢,你帮我大忙了。”   谢箐道:“能用上就好,檀队忙着,我去吃饭了。”   檀易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了,走吧一起。”   谢箐脚下略一犹豫,到底跟了上去。 第37章 筛查   二人并肩而行,各自想着心事。   上午,檀易在医院坐镇,盘查了整个住院部的病人名单,对比了所有目标人物,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他以为,即便暂时找不到证据支持,正常人的思维逻辑也不会相差太多。   如果逻辑不错,就一定还有关键点没有发现。   那么这个关键点是什么?   医务人员,清洁工,最近进出住院部的病人,常驻陪床人员,都已做过排查,与侯梓安毫无关联。   除了以上,还有侯梓安被害前,已经出院的病人亲属。   这是一个难点,如果想查,就要派专人重新寻访,做更深入的了解。   谢箐在考虑中午吃什么。   还没到食堂,她就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有红烧肉就不用想别的了,搭配一点蔬菜就成。   正想的入神,迎面过来两个同事,正在谈论一大队的案子,谢箐一心二用听了一耳朵。   恰在这时,檀易忽然开口说了句什么。   谢箐仿佛听见他问:“你待会儿吃什么?”   她顺嘴一答:“红烧肉。”   檀易看了看她脑瓜顶上毛茸茸的丸子头,“你喜欢吃红烧肉?”   谢箐以为自己听对了,笑呵呵地说道:“当然,大厨的这道菜就是一绝,肥而不腻,香浓可口。”   檀易挑了挑眉,“难怪呢。”   谢箐道:“难怪什么?”   檀易道:“我刚才问你,你待会儿有事么?”   呃……   多少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谢箐掐了掐书包带,决定忽略这一点,直接回答问题,“应该是没有,我下午打算去医院转转,参与一下侦查,可以吗?”   檀易道:“求之不得。”他原本就是这个意思,谢箐心思细腻,在刑侦上很有天赋。   二人达成默契,便不再说话,先后进了食堂。   檀易一进门就被严局叫过去了。   谢箐打完饭,和快要吃完的曹海生碰了下头,说了一下下午的安排。   曹海生没意见,是以,她吃完饭就去了市医院。   谢箐想,如果凶手是病人,他可能会考虑尽早出院,但也不排除其心理素质好,静悄悄地等待案件走入死胡同。   如果凶手是病患家属,他可能会考虑给病人转院,或者换个人照顾,当然也不排除上面同样情况。   如果凶手是医院工作人员,这个似乎不大可能,只要不是变态杀人狂,檀易应该已经发现蛛丝马迹了。   ……   变数太多,目标太多,这是包括檀易在内,所有刑警面对的困境。   谢箐假设自己是凶手,她不会选择在出院后杀人,在绝对自信的前提下,她会留在医院里,时时掌控事情的变化。   毕竟灯下黑,更不容易引起警察的注意。   但参考凶手行凶时没戴手套,回去又擦指纹的行为,谢箐觉得凶手的心理素质不是很好,只占了个胆子大。   ……   等红灯时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一进住院部谢箐就冷静下来了——人与人之间千差万别,靠想象和道理破不了案子,还得从实际出发。   她研究一遍住院部平面图,决定坐电梯上去,从顶楼往下筛查。   护士站的护士都忙着,警察也不好一再打扰,但闲得无聊的病号和家属还是不少的。   为了没有遗漏,谢箐打算挨个房间走。   很快,她敲开了第一间病房,对坐在椅子上的陪床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奶奶你好。”   老太太长得慈眉善目,立刻回以微笑,对病床上的老头说道:“老头子,这小姑娘可真好看。”   谢箐掏出警官证,“奶奶,我是警察,想跟您聊聊,有时间吗?”   老太太一拍大腿,“诶哟喂,警察啊,这么好看的警察可是不多见,我还以为是大明星呐!老头子,你说是不是啊?”   老头儿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房顶,没有回应她。   老太太道:“我家老头子精明一辈子,如今总算能休息休息,每天听我叨叨了。”   尽管老太太很乐观,但谢箐还是感觉到了话里话外的辛酸。   谢箐道:“还是您老想的开。”   “嗐,想不开不是为难自己吗。人老了都有这一天,嘎嘣死了是幸福……”老太太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   谢箐几次打断,老太太几次绕回去,她的第一战惨遭滑铁卢,耽搁二十分钟才成功脱身。   好在其他房间还算顺利,问什么说什么,每间房大概三五分钟就完事。   逛完几个楼层,差不多就到下班的点了。   谢箐记好几个重点,喝几口水,便准备回局里了。   离开前她去了趟卫生间。   蹲坑时,碰到两个在洗手池边收拾妆容的护士。   “诶,603的老太太又没人管了。”   “昨儿不还有人吗?唉,你就别操心了,我看那家人还行,总不至于不管。”   “行什么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老太太三天两头拉褥子上。”   “我说,五楼那事儿……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家人。”   “不可能,他家人换得走马灯似的,依我看,还不如三楼318二床的家属像。”   “那人咋啦。”   “小张说,也不好好看着病人,病人还输着液呢,他就到处溜达,好几回都悬了。”   “多大岁数?”   “三四十岁吧,到处撩闲。”   “这就不像了。”   “哈哈哈,所以才没敢跟警察说。”   谢箐郁闷了,还以为听到了不得的线索了呢,结果就这?   她提起裤子,正要冲水,就听外面又聊上了。   “你觉得有可疑的吗?”   “我跟你说,还真的有。”   小护士压低了声音。   谢箐有点听不到了,便悄悄地推开门……   “听小王说,421病房,有个四十左右岁男的,每天都给一个家在农村的病人送饭,说是亲戚,关系不算太近。”   “这不很正常吗?”   “小王说,看到他从五楼下来过。”   “那天晚上?”   “那倒不是,前几天的下午,五六点钟。”   “嗐,上五楼的多了,小王跟警察说了吗?”   “没有,她就是跟我叨咕一嘴。算了,兴许人家五楼有熟人呢,咱们这一行可不好轻易得罪人。”   ……   二人离开了卫生间。   谢箐也从厕所走了出来。   两位护士提到的情况,前两个是她刚刚了解到的,最后一个是才听说。   警察的目标是经常在医院的人,所以在询问时,会跟被询问者强调时间长短,而忽略频次问题,有所遗漏很正常。   她洗完手去了421——这个位置和524很近,走东侧楼梯十几秒就到。   谢箐第二次进了421。   病房里有三张床,一床是位老太太。   她之前问过,老太太是青山崖人,陪床的是她大女儿。   母女俩都不擅长交流,问一句说一句。   谢箐问道:“大姐,每天谁给你们送饭啊。”   大姐警惕地看着谢箐,“问这个干嘛?他不可能杀人,每天送了饭就走,连屋子都很少进。”   谢箐道:“我就是问问。”   “问啥啊问,你们警察是不是闲出屁来了,一天问好几遍,这个走了那个来,没个消停时候。”隔壁床的一个中年男人开了口,语气很冲。   “就是,人都死这么久了,你们对凶手连个大概范围都没有,都干什么吃的?”中年男人的媳妇也帮腔了。   三床的老太太说道:“一个村的人天天给送饭,比我儿子闺女都强,小丫头片子别瞎打听了,人家肯定是好人。”   谢箐明白了。   他们之前不说,未必不知道送饭男人也有嫌疑,只是觉得人好,不该把人家跟这样的麻烦关联上。   虽然是好心,但是不可取。   在这种情况下,谢箐觉得道理大抵是讲不通的,便道:“大姐,如果你现在不说,将来他出了事,你就有包庇罪犯的嫌疑。”   一个男子拎着饭盒推门进来,“包庇什么?”   “诶呀,皮三儿,你来这么早干啥。”大姐埋怨一句,把男子手里的棉袋子接了过来。   男子笑道:“这不饭点儿了吗,怎么了?”   二床的中年男子说道:“你送个饭而已,人家正怀疑你杀人呢?”   “啊?”男子慌了一下,“这位小姑娘是警察?”   他的目光和谢箐的接上了。   谢箐道:“你是卖烟酒的?”   男子坦然承认,“对,就在阳光小区外面。你在我们店里买过烟酒?”   谢箐点了点头,“你认识侯梓安吗?”   男子道:“他在我店里买烟,见过几次,不算认识。”   谢箐道:“你知道他死了吧?”   男子道:“当然,警察还去我店里问过他的行踪呢,他经常去阳光小区。你是警察吗?我可没杀他,无冤无仇的。”   谢箐笑了笑,“我们领导说,务必把医院的人细细筛查一遍,所以别紧张,不过例行公事罢了。”   男子夸张地松了口气,“不紧张,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嘛。哎呀,小姑娘,我可没有说你是鬼的意思哈。”‘   “没事,骂我也没关系,习惯了。”谢箐道,“大哥留个名号吧,我回去也好交差。”   男子道:“皮严。”   “啊?”谢箐差点笑出来,“皮炎?”   皮严道:“见笑了,爹妈没见识,不知道有皮炎这个病,就给我起了这么个名字,严肃的严,你叫我皮三儿就行。”   谢箐道:“行,那我走了,你们慢慢聊。”   皮三儿坚持把谢箐送了出来,问道:“小姑娘,你们还没抓到人吗?”   谢箐道:“目前还没有。”   皮三儿道:“唉,挺好的人死这么惨,你们可得抓紧呐。”   谢箐道:“行,您留步。” 第38章 日报   回到局里,谢箐直奔二大队办公室。   一组二组正在开会。   谢箐站在门口听了听——黎可正在汇报调查情况,她跟进的是侯梓安的妻子张秀玉。   黎可说:“张秀玉不确定,但一直认为侯梓安外面有人,所以对钱财看得一向很紧,但没想到侯梓安一下子养俩,当时就破口大骂,骂的特别难听,祖宗八辈都照顾到了。她一口咬定,侯梓安出事时她和两个儿子都在家里睡觉,从未外出过。”   刘丰接着说道:“张秀玉的哥哥是我查的,他只去过一次医院,侯梓安出事时,他和朋友在金柜卡拉OK,已经核实过了,他与本案关系不大。”   杜准道:“我认为张秀玉嫌疑很大,贾小丽有了身孕,一旦生下来就多了一个遗产竞争者……”   傅达打断了他,“那她直接把贾小丽打流产多好啊,何必杀了自家男人呢?”   杜准嘿嘿一笑,“那谁知道啊,女人的心思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他还唱上了。   众人大笑。   谢箐就在这时推开了会议室的门,探头进去,与看过来的檀易对上了视线。   檀易略一颔首,示意她赶紧进来。   谢箐进了门,在末尾的空位上坐了下来。   待笑声停了,檀易对刑警们说道,“今天人手不够,我让小谢往医院跑了一趟,看样子才回来。”他看向谢箐,“辛苦了,有收获吗?”   谢箐道:“我先汇报一下,是不是收获还得大家一起判断,第一个叫宋亚新……”   任亚光道:“这个我知道,查过了,他的社会关系和侯梓安不挨边。”   檀易道:“我们先听小谢说完,然后一起说。”   任亚光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朝谢箐抱了抱拳,以示歉意。   男人们有时候就是这样直来直去,未必有坏心眼儿。   谢箐朝任亚光笑笑,“我先把名字念一念,大家听听,马翔,陆兴海,王忠发,柳强,还有一个皮严,皮蛋的皮,严肃的严。”   “哈哈哈哈……”众人再次大笑起来。   檀易也忍俊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傅达道:“医院里闲话多,舌根子嚼了一遍又一遍,除了这个皮炎,其他人都查过了,跟本案的关系都不大,小谢不妨说说这个皮炎,我再让人查查去。”   谢箐道:“傅哥,这位皮先生是卖烟酒的小老板,老家青山崖的。他去医院是为了给同乡送饭,已经有些日子了,店铺就在阳光小区对面,侯梓安在他那儿买过几次烟。有护士反应,侯梓安被害前几天,他上过五楼。”   傅达“哦”了一声,看向檀易,“原来是送饭,难怪我们没有注意到。檀队,我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檀易道:“先不忙着下结论,先把卖毒鼠强的抓来,不然凶手一定有恃无恐。”   “行!我们这就行动。”傅达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当即就起了身,“走吧兄弟们,再辛苦一趟。”   檀易也道:“辛苦了,回头我请大家吃夜宵。”   “哈哈哈,檀队仗义。”   “看来又有烧烤吃了。”   “走走走……”   ……   干警们稀里哗啦地挪开凳子,出去了。   黎可一拍谢箐的肩膀,“箐箐辛苦了。”   谢箐笑道:“你也辛苦。”   小姐妹肩并肩出了会议室,一起往楼下走。   黎可道:“箐箐,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皮炎的,我明明也在医院里泡了大半天啊。”   谢箐道:“他给送饭的那个病人,怕给他带来麻烦,没敢说,我也是上厕所蹲坑时听护士说的。”   黎可松了口气,“我就说呢,我查了半天没查到什么,你一去就有了,原来是你运气好。箐箐我跟你说,我觉得这个皮炎问题很大。”   谢箐道:“我也觉得,所以,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黎可抬了抬下巴,“瞧好儿吧您那。”她一溜烟地朝警车跑过去了,上车前还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   谢箐也挥了挥,转身往食堂去了。   因为有人值班,食堂还开着,就是没什么菜了。   谢箐是唯一的女法医,在食堂赫赫有名,一进屋就有负责打菜的阿姨招呼她。   “小谢,我这边还有点醋溜土豆丝,你要不要?”   “小谢你今天来晚了,土豆鸡块就剩两勺了,你要不,我给你热热。”   谢箐拿盘子过来等着,笑道:“要,都要,谢谢二位阿姨。”   “诶哟,檀队也没吃呐,这可坏了,大师傅下班了。”门口的阿姨热情地招呼檀易。   檀易道:“有什么吃什么吧。”   谢箐看看清汤寡水的大菜盆,说道:“不如我先分檀队一点,垫一垫,回头你们宵夜时再吃。”   “多谢。”檀易也不客气,“宵夜一起吧。”   谢箐道:“我就不去了,吃得太晚容易发胖。”   食堂伙食好,她顿顿不落,比之原主管理身体时已经圆润不少,应该适当减一减了。   二人在同一张桌子面对面坐下,谢箐把餐盘里的菜分给他一半,头碰头地吃了起来。   檀易吃饭速度很快,半份饭菜,不到五分钟就消灭得干干净净。   谢箐是法医,没有刑警的紧迫性,檀易吃完时,她还剩一小半。   檀易说道:“你在一天内帮了我两个大忙。”   谢箐道:“檀队不必客气,我们是一个团队,这个案子我也有份。”   檀易微微一笑,“好,那就不客气,有个事正好想问你一下。”   谢箐挖起一块土豆,“什么事?”   檀易道:“关于沈懿案,上面要成立专案组,在不耽误你本职工作的前提下,你愿不愿意加入?”   谢箐不假思索,“当然愿意。”   檀易点点头,“那行,回头我把你的名字一起报给支队长。”他起了身,“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   晚饭后,谢箐去训练室练了一个小时拳击,回宿舍洗澡前,她去审讯区走了一趟。   一组二组已经有人回来了,带回来两个贩卖毒鼠强的人,傅达亲自审问。   一方面要对他们进行惩治,二方面要他们对几个嫌疑目标进行辨认。   黎可和刘丰一组还没回来。   谢箐找不到说话的,又帮不上忙,只能回去洗洗睡了。   第二天早上,谢箐还没进食堂,就听到了杜准的大嗓门儿。   “这章海轩是个什么东西,你们谁认识他,我上他家理论去。”   “唉,老杜你可得了,人家说的也不算错,咱现在是没抓到凶手啊,还不兴人家说两句?”   “就是就是,你可别较劲,这个姓章的小心眼着呢,去年黄大队把他从现场轰出去了,之后就一直阴阳怪气。”   ……   谢箐打了豆腐脑、油条、鸡蛋,在黎可旁边坐下,问李骥,“这是咋了?”   李骥道:“侯梓安的案子上日报了,说咱们市局破案效率低,至今没有锁定嫌疑人,却屡次骚扰医院病人。”   谢箐心里一跳,暗道,好家伙,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李骥道:“檀队被陆支队叫走了,估计要挨批。”   谢箐尴尬地把油条往豆腐脑里戳了戳——严格来说,确实是檀易让她对市医院进行了第二次大摸排,她的责任不大。   但她觉得根子很可能在421室——那对中年夫妻言辞犀利,对警察不假辞色,应该是有旧怨。   她说道:“看来我捅了个马蜂窝啊。”   黎可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分明是日报小题大做,你不用检讨。”   李骥也道:“就是,破不了案子他们说,努力破案子他们也说,总之都是他们对咱们不对。既然讲不了理,咱们不理就是。”   谢箐没有自责的意思,但伙伴儿们的反应让她很宽慰。   她说道:“你们说得对,咱不理他们,吃饭吃饭。”   这个年代的豆腐脑极有豆香味,油条泡吸满汤汁,咬一口,既有嚼劲又有豆腐脑的咸香,瞬间唤醒沉睡的食欲。   谢箐埋头苦吃,吃完半条油条才抬起头,问黎可:“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黎可道:“别提了,一直蹲守到后半夜也没蹲到人。檀队说,已经抓到的小贩子已经对侯梓安一案的目标人物进行了辨认,没有一个能对应上的,包括皮炎,现在就看我们这组了。”   李骥喝光剩下的豆浆,“我也被认了一遍,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今儿就能一起干活了。”   “哈哈。”黎可看看周围,悄咪咪地说道,“那可太好了,还是跟及格一起混有意思。”   ……   上午十点,曹海生开完会,通知了谢箐关于专案组的事情。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沈懿案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让你加入,原本我是拒绝的。但檀队说你同意了,我也就没说什么。小谢你家条件不错,行事一定要小心。成员名单不对外公开,你自己也谨慎一些。”   一桩案子掺杂了毒品,性质往往都很恶劣,非常危险。   谢箐明白其中的门道,“师父放心,我一定谨言慎行。”   曹海生颔首,“安海日报的事你知道了吧?”   谢箐点点头,“师父,这件事我有一定的责任。”   曹海生道:“不必理会,严局知道那位章记者,檀队也没说什么,我们尽快破案就是。” 第39章 房主   从严局办公室出来……   陆启元对檀易说道:“小檀啊,虽然日报的报道有失偏颇,但到底造成了不良影响,是不是?”   檀易道:“我明白。”   陆启元点点头,“明白就好,给你三天时间,抓紧破案吧。”   黄振义吃了一惊,“陆支队,时间是不是太紧了?医院里人员混杂,技术上又不能提供支持,全靠摸排,三天时间只怕不行。”   陆启元道:“努努力吧。”   黄振义无奈地看了檀易一眼。   檀易道:“好,我尽力而为,陆支队、黄副支队,我回去忙了。”   檀易下楼了。   陆启元笑道:“檀易是新人,二大队又是老人居多,早就疲沓了,逼一逼才能快点儿。”   黄振义笑了笑,“陆支队可是把我们二大队研究明白了。”   ……   檀易回到办公室,给户籍科打了个电话,请对方帮他查找皮严的身份信息。   刚放下电话,傅达敲门进来了,“檀队,大门口又来了几个小报记者。”   檀易蹙了蹙眉头,“告诉大家,不必理会,谁嘴快我处罚谁。”   傅达提醒道:“檀队,这样会不会不大好?”   檀易道:“没什么好不好,我们是搞刑侦的,不作秀,这种事留给专业人才对付就好。”   这话傅达爱听,“得嘞,我这就通知下去。”他往外走两步,又停了下来,“还开会吗?”   檀易道:“不开会,医院也不用去了,你安排一下,继续关注侯梓安的两个对手,以及李晓明和吴美丽。还有皮严,这个人不简单,一会儿你我一起走一趟。”   傅达道:“张秀玉呢?”   电话响了。   檀易把手放在听筒上,“侯梓安活着对她来说利益更大,暂时不用管,你先去通知,然后回来找我。”   傅达出去了,檀易接起电话……   户籍科的人有了回复——皮严,三十八岁,已婚,户籍地青山崖,妻子邢小莲,三十六岁,二人育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四,小的十二。   目前住在惠民街112号。   檀易把桌面上的东西收拾了一下,背上挎包出了办公室。   傅达道:“檀队要出去?”   檀易点点头,“一起走。”   二人开车到了阳光小区。   檀易指指街对面的名烟名酒商店,“我见过皮严,不方便露面。你去隔壁问问,这家铺子的东家是谁?房租每个月多少钱?”   傅达心领神会,“好,我去去就回。”   檀易点了根烟,刚吸两口柴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我说老檀,天天忙啥呢,一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想埋汰人直说,不必拐弯抹角。”   “哈哈哈,福尔摩斯檀,你这是咋了,咋还上报纸了呢?”   “……”   “我说老檀,我知道你的实力,千万别上火,晚上陪你喝两杯。”   “你想喝酒找别人,我没空。”   “哎呀,别那么绝情嘛,别人又不能说心里话。”   “等我破完这个案子。”   “那得啥时候,张弛有度嘛,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晚上吧,我……”   檀易挂断电话,食指掸了掸烟灰,“聒噪。”   傅达回来了,“这边的门市,是和阳光小区一起开发的,东家大多为阳光小区的业主,皮严是不是租的房子他们也不清楚。不如我们去趟鼎盛地产,他们那有登记。”   虽然去房产局更名正言顺,但地产公司的售楼处更近,拐个弯就到。   十五分钟后,二人拿到了第一手资料。   二人边走边聊。   傅达道:“真没想到,产权居然是皮严媳妇的,皮严傍上富……操,这皮炎戴绿帽子了吧。”   檀易道:“八九不离十,走吧,我们去惠民街看看。”   惠民街在“名烟名酒”后面,是一片平房。街道横平竖直,很好找,二人一个路人没问就找到了地方。   皮家大概是租的房子,上房干净整洁,东厢房外堆了不少杂物,院心拴着一条长绳,绳子上挂满了湿衣服。   “你们找谁?”一个中年妇女从西厢房出来了,防备地看着檀易和傅达。   傅达上前一步,“大姐,邢小莲在家吗?”   中年妇女道:“小莲一早回娘家了,过几天回来。你们谁啊,等皮三儿回来了我替你们转告一声。”   傅达道:“谢谢大姐,那就不用了,我们知道皮三儿在哪儿。”   “不客气。”中年妇女转身要进屋。   “大姐留步。”檀易开了口,从包里取出警官证,“我们是市局的警察,想跟您打听打听皮家的事儿,您怎么称呼?”   “警察啊!”中年妇人吓了一跳,“我姓王,他们两口子怎么了?”   檀易道:“没多大事儿,您只管如实回答就成。”   “成成成,你问吧。”   “皮家两口子感情怎么样?”   “特别好。皮三儿是个好男人,对他媳妇儿那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不打架?”   “不打架,没见他们红过脸。”   “邢小莲长相如何?”   “诶哟,那叫一个漂亮,大眼睛双眼皮,白白净净,比皮三俊多了。”   “你见过皮三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这……嗯……我觉得有吧,他有时候总一个人站在门口抽烟,脸色瞅着挺吓人,但没发过脾气,也许是咱多想了吧。二位,到底咋了?皮三儿那人挺好啊,老乡上他家借宿、买东西、看病住院,他都帮忙,特热心。”   “你们家有耗子吗?”   “没有,咱们这儿野猫有的是,有耗子也都被吃了。”   “那行,谢谢大姐,如果可以,这件事您最好不要告诉皮严。”   中年妇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放心放心,咱不说,咱啥也不知道。”   二人回到警局,办公室没什么人。   傅达去审讯区转一圈,没找到要找的人又上来了,在檀易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檀队,我走一趟青山崖吧。”   檀易道:“青山崖要去,但去之前先查查侯梓安十四、五年前一直到现在,都在哪里做什么工程,找一找当初和他有过合作的工人,看看能不能找到皮家两口子的踪迹。”   虽然去青山崖找邢小莲更直接,但一去一回至少二十四小时。   “对,这样更快,得嘞,我这就走一趟。”他快步出去了。   ……   傅达下午三点就回来了,在办公室里找到檀易,“檀队,查到了。”   檀易拿出笔记本,“皮三儿在侯梓安的工程队里干过?”   傅达在桌角上搭了个屁股,“不止如此,邢小莲也在侯梓安的工地上做过饭,俩人婚后一起来的工地,后来忽然不干了,皮三找了个卖货的活儿,就再也没下过工地。檀队,我估摸着邢小莲是被侯梓安强奸了,侯梓安花钱摆平此事,但皮三一直怀恨在心。”   檀易补充道:“皮三没那个门路开名烟名酒店,他靠卖老婆赚钱的可能性同样不小。你让人盯紧皮三,皮三狡猾,邢小莲未必真回青山崖了,同时也要防止他狗急跳墙。”   “得嘞!”傅达心服口服,“檀队放心,一定安排妥妥的。”   ……   尽管领导没有批评二大队,但二大队的人还是气得不行,偷懒的没有了,耍嘴的也少了,大家拧成一股绳,彼此间全力配合,争取尽快把这一巴掌扇回去。   黎可、李骥年轻气盛,在老城区蹲了一天一宿,总算在侯梓安死后的第四天上午,把一个去农村卖药的小贩子抓回了市局。   谢箐从车上下来时,刚好看见刘丰压着人下来。   黎可带着两个黑眼圈,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最后一个,总算抓到他了。”   谢箐竖起大拇指,黎可在女孩子中也算异数了,响当当的女汉子。   黎可道:“最后一哆嗦了,你来不来?”她的意思是,目前还没找到侯梓安一案的毒物来源,成败在此一举。   谢箐看向曹海生。   曹海生道:“资料可以回来再整理,你先去吧。”   谢箐拱了拱手,“谢谢师父。”   曹海生笑着摆摆手。   小姐妹跟着刘丰去了审讯室,到门口时,谢箐留在外面旁听审讯录音,黎可进去做笔录。   李骥把布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桌面上。   刘丰照例问了姓甚名谁,戴上手套,拿起一个纸包,“这是什么?”   小贩老老实实,“老鼠药。”   “什么老鼠药?”   “毒鼠强!真的就是杀老鼠的,你们可千万别多想。”   “已经有人被毒死了,你怎么让我不多想!”   “啊?”小贩吓得一哆嗦,“可不是我干的啊,我这几天都不在家。”   刘丰道:“即便不是你干的,也是你卖的药干的。现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凶手,就全看你的了。”   小贩吓得浑身乱颤,“冤枉啊,又不是我一个人卖这个药,咋就说是我的药呢?”   刘丰道:“不要狡辩,交代问题。你去过青山崖吗?”   “青山崖太偏,我没去过。”   “在城里卖过吗?”   “卖过,主要在老城区。”   “最近二十天,你卖过几份?”   “这……都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那个本子上都有,连在哪儿卖的我都记了。”   黎可从桌面的一堆杂物中翻出一个小软皮本,从后往前翻……   买老鼠强的人不算多,往前推二十天,他总共卖了七十九包。   从这些记录中,找不到正义街,也找不到阳光小区。   黎可对刘丰摇了摇头。   刘丰把本子拿过去,翻看几页,又推到一边,把几张照片拿了出来,“这里有几个人,你好好辨认一下,看看谁跟你买过药。”   小贩嘟嘟囔囔,“我都四十多了,记性不好,认错了可别怪我。”   黎可把照片放在他面前的小案子上,“你好好看看。”   小贩子一张一张地看了一遍,“好像都没见过。” 第40章 软饭   刘丰呵斥道:“你再好好看看!”   小贩不乐意了,嘟囔道:“还得咋看啊,你买我卖,谁管他们长啥样啊,上哪儿认去?你们都买东西吧,去商场问问那些服务员,哪个认得你们。”   这话说得在理。   但黎可和李骥也凉了心,如果帮不上侯梓安一案,他们这一宿几乎等于白蹲。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看向了刘丰。   刘丰也很无奈,他把手头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刚要站起来,就听外面有人敲门,见是谢箐,就给黎可使了个眼色。   黎可赶忙出来了,满怀期待地问道:“箐箐,你有办法?”   谢箐道:“他现在肯定不想承认毒死人的老鼠药是他卖的,所以,就算认识也不想承认。”   “对呀,我也觉得。”黎可抓住谢箐的胳膊,“那怎么办?”   谢箐拍拍她,“你再吓唬吓唬他,我们已经锁定目标嫌疑人了,如果证实嫌疑人就是从他这里买的毒鼠强,他就有共犯的嫌疑,那他就完了。”   黎可道:“他要是还认不出来咋办?”   谢箐道:“如果凶手蓄谋杀人,他就不敢大大方方买药,很可能会戴上帽子或者挡住口唇,你可以试着把相片上下遮一遮,再让他认。”   “好主意!”黎可振作了一下,挺胸抬头地走了进去,在刘丰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刘丰迟疑片刻,到底同意了。   黎可走到小贩面前,“刚才我同事告诉我,他们那边已经锁定嫌疑人了,一旦证实他是从你这里买的药……”   小贩叫道:“从我这买的咋了,又不是我非要卖他,也不是我让他杀人,你别想吓唬我。”   “啪!”李骥适时地拍了下桌子,“你给我好好说话!”   小贩吓了一跳,又萎了下去,“好好说就好好说呗,吵吵啥啊。”   黎可道:“我警告你,如果你不好好认人,一旦凶手为了减刑,先咬你一口,你就有共犯的嫌疑,到时候你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小贩被唬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那我再看看,哎呀,我说这位小姑娘,不是我不认,是我认不得嘛,记性不好……”   黎可把几张照片摆在一起,用一张a4纸,挡住照片的上半部,小贩还是认不出来。   于是,她又把照片挡住下巴……   “哎呀!”小贩一拍大腿,“这脸一挡我就有印象了,好像是他。”   他抽出了皮严的照片。   黎可道:“别好像,到底是不是他。”   小贩用手挡住皮严的鼻子以下,“我觉得是他,当时在石头镇大集上,下午风大土大,他把衣领子立起来了,挡住了半张脸。我记得他穿了一件挺时髦的藏蓝色夹克,比集上的人穿得都好,像城里人,我就多看了几眼。”   黎可满意了,从李骥那边把笔录拿过来,让小贩签字画押。   小贩被带走了。   刘丰表扬道:“这两句问得不错,气势有了,话术很到位,表现不错!”   黎可美滋滋地说道:“谢谢师父,我继续努力。”   刘丰出了门,对谢箐点点头,“高材生的脑子就是活。”   谢箐道:“刘哥过奖了,我是法医,戴口罩戴习惯了。”   刘丰“哈哈”一笑,“小姑娘还挺谦虚,先走了啊,忙活好几天,该收网了。”   ……   檀易收到消息,立刻申请抓人。   警车一路呼啸,赶到名烟名酒时,与傅达布置的人手汇合。   负责盯梢的是杜准等人。   檀易下了车,往店里看了一眼,“人呢?”   杜准道:“刚才还在里面,上厕所了吧。”   檀易二话不说,甩开大长腿就朝店里冲了过去,傅达、杜准、刘丰、王峥等人立刻跟上。   前面柜台处没人,檀易便去了后面,只见卫生间的门开着,窗户也开着,人显然已经逃走了。   杜准气得直跳脚,“擦,我已经够小心了,他是怎么发现的呢?”   傅达道:“檀队,联系交警布控吧。”   檀易道:“我联系交警,你把人手分配一下,三个人去第二中学,三个人去阳光小学。”   傅达愣了一下,“他能去学校吗?”   檀易道:“他这一跑就回不来了,我觉得会冒险走一趟。”   “得嘞,这就去。”傅达带上一组的人走了。   檀易踩上马桶,从窗户钻了出去。   王峥等二组的人跟上。   一落地,檀易就朝皮严家赶了过去,一边跑一边拨通了交警队的电话……   皮家没人,檀易扑了个空,但找到了小贩所说的藏蓝色新夹克。   屋子收拾得很整洁,衣物都在,似乎没有出远门的迹象。   从皮严家出来,他交代王峥,对长途汽车站和火车站进行布控。   大约四十分钟后,檀易接到了傅达打来的电话——他在阳光小学外面抓住了皮严。   ……   檀易把侯梓安一案相关人员聚到一起,每人发一只口罩戴上,让小贩辨认。   小贩精准地认出了皮严。   审讯室里。   檀易亲自审问皮严。   “你知道为什么请你来这儿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为什么逃?”   “我没有逃,我只是有点事,临时去学校找我儿子而已。檀警官,我犯什么法了?”   皮严表现得很镇定。   檀易道:“侯梓安水杯里的毒鼠强是你下的吧。”   皮严微微一笑,“我家没有老鼠,从来不买那玩意儿,而且,我和姓侯的无冤无仇,我干嘛杀他?”   檀易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烟盒,不紧不慢地点了一根,“皮严,你最好不要心存侥幸,我们搞出那么大的阵仗,不会无缘无故。我现在问你,是给你坦白从宽的机会,不是我们什么都没掌握。”   皮严慌了,身子不自觉地拧了一下,余光看到身后的警察,不得不又转了回来。   檀易道:“知道为什么让你和刚才那些人站在一起吗?”   皮严僵着脸,不回答。   檀易自问自答:“因为有人看见你了,认出你了。”   皮严脸上冒出了细汗。   檀易盯着他的脸,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再缓缓吐出……   袅袅的白烟萦绕在他周围,莫名多了一丝神秘的笃定感。   檀易说道:“你考虑那么久才杀了侯梓安,想必各方面都考虑过了吧。根据我国法律,如果你坦白,认罪态度良好,我们警察会跟法官求情,对你从宽处理。如果你执意心存侥幸,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从脚下拎起一件衣服,“看见这件衣服了吧,这是你去石头镇买毒鼠强时穿的衣服……”   “你不用说了,我说!”皮严擦了把汗,“侯梓安是我杀的……他该死!”   80年,皮严和新婚妻子来城里打工,经老乡介绍,进了侯梓安的工程队,一个当力工学泥瓦匠,一个在食堂帮厨,给工地上的人做饭。   邢小莲二十一岁,长得美,在工地里姝色无双,吸引了无数恶臭的目光。   侯梓安是其中最过分的一个,不但言语撩拨,偶尔还动手动脚。   邢小莲不堪其扰,一到工棚就和皮严哭诉。   皮严知道这种事忍不了,也不该忍,但他妈生着病,家里欠了一大笔外债,他再拿不到钱,这个家就垮了。   而且他师父对他不错,他想在这里学好一门手艺再走。   于是,他劝邢小莲忍一忍,小心一点,熬完这个工程,以后就不在侯梓安的工地上干了。   没想到,没忍几天就出事了。   侯梓安见邢小莲不走,认为邢小莲欲擒故纵,就借着给食堂人员发工资的机会,把邢小莲强奸了。   完事后,他给了邢小莲五百块钱和一个三四克的金戒指。   侯梓安告诉邢小莲,“如果你乖乖的,这些东西日后有的是,如果你报警,我说你勾引我,我们是你情我愿,再不济进去呆几年,但你的名声也完了,你和你男人都抬不起头来,你自己看着办。”   在这个年月,被人强暴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即便侯梓安进去了,邢小莲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她不是认死理儿的女人,知道这其中的辛酸,便咬牙拿了钱,没事人似的回家去了。   侯梓安尝到了甜头,而且还给了那么多钱,一次偷欢肯定满足不了他,于是就经常借着邢小莲送饭的时候要挟她发生关系。   工地不大,没几天皮严就听说了此事,他和邢小莲打了结婚以来唯一的一架。   邢小莲说怪他,怪他妈,否则她不会到工地打工,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这是事实。   皮严反驳不了。   而且他和邢小莲是初中同学,那时候就好上了,感情很深,他家里条件不好,邢小莲都没嫌弃他,一心一意地嫁给了他。   另外,他一旦离婚,将来再找就更难了。   多方面考虑下,皮严窝窝囊囊地咽下了这口气,他亲自上门找到侯梓安,威胁了一大笔钱,离开了侯梓安的工地。   有了这笔钱,皮家一下子还清了债务,他们小两口的生活也宽裕了起来。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邢小莲尝到了甜头,就不想辛辛苦苦的打工了,很快又和侯梓安勾搭在一起了。   皮严知道这回事,但邢小莲手头阔绰,而且这种事一次和无数次区别不大,终归是同一顶绿帽子,他到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忍下了。   所以,邢小莲的第一胎不是皮严的——皮严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一直没碰过邢小莲。   邢小莲生了孩子,就不如没生孩子前标致了。   侯梓安凉了心,很快就有了新二奶,爽快地给她五万块钱结束关系——他不认为儿子是他的,给钱只是怕纠缠,怕邢小莲闹到家里去。   那个年代有一万块就了不得了,五万块几乎是巨款。   皮严对这个孩子膈应得不行,但他拒绝不了这笔财富。   他给自己洗脑,就当和邢小莲二婚,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放到了心里,和邢小莲约定,以后好好过日子,之前的事翻篇了。   夫妻俩买了个平房——对家里说是租的,在城里彻底安顿了下来。   邢小莲在家带孩子,皮严继续在各个工地打工,两年后他们生了小儿子。   七八年间,夫妻俩生活也算和睦——皮严脾气好,邢小莲也感谢他的包容和体贴。   直到91年,皮严在工地上摔断了腿。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年纪大了,不适合一直干重体力劳动,应该找找门路,买个门市房,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他们俩能有什么门路?于是邢小莲又找上了侯梓安。   由侯梓安做主,以八万的价格帮邢小莲买下阳光小区对面的门市房,并给她出谋划策,让她做烟酒买卖,还打通了关键环节。   皮严没有八万块,东拼西凑,卖了平房才付清了全款。   然而,正义街不是旺铺,名烟名酒开起来后,生意很一般,只够勉强糊口。   但这个门市却掏空了夫妇俩所有的积蓄。   现实给皮严上了一课,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跟隔壁讨论此事时,隔壁告诉他,真正的内部价是七万,他买亏了。   邢小莲听说此事后,也着急上火,就去找侯梓安理论,但她人老珠黄,不但什么都没能闹来,反而被侯梓安嘲笑了一番。   侯梓安告诉她,他不缺儿子,他对她已经仁至义尽,她要是不怕丢人尽管闹,看谁过不下去。   邢小莲铩羽而归。   皮严知道轻重,又咽下了这口气。   一过又是四年,阳光小区居民多了,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就在皮严觉得日子稍微舒服点了的时候,他又遇到了侯梓安。   从此,侯梓安每次来阳光小区都到他这里买烟,每次都提及邢小莲年轻时多美,每次都问候他的大儿子,每次都话里话外地挤兑他,问他软饭吃得香不香。   皮严说:“我这软饭吃得再香,也架不住他动不动就往里掺屎掺尿,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我想弄死他。”   他说这话时已经恢复了平静,哀莫大于心死的那种静,像是在讲别人的事。   “正好,老家来亲戚住院,我给他们送饭,就顺便跟踪了他几回,弄清楚他的病房号,也弄清了逃跑路线。”   “但光有病房号还不够,我得考虑怎么杀。我见过误吃老鼠药的人,所以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好把握时间。”   “我就借着他来我店里炫耀的时候,弄清了他的睡觉规律。这个老小子还洋洋得意地跟我炫耀呢,说他的肾如何好,如何雄风不倒,晚上八九点睡,半夜起一回夜,就一觉睡到大天亮。”   “搞清楚时间,我就做好了准备,去石头镇买了药,第二天晚上送饭后,就没离开医院,这个厕所蹲一下,那个厕所蹲一下,一直混到了十二点左右,等水房的人散了,就偷偷上了楼。在卫生间等到侯梓安,他就去了侯梓安的病房,给他下了药。”   “当时害怕,手抖,用卫生纸垫着手拧杯盖就用不上力,拧了好几下,下药的时候也慢,刚下完药,走廊里就有了脚步声,没办法,我只好蹲在二床里面,当时可真是吓坏了,大气不敢出,幸好他没发现我,不然他就死不了。”   “不过,他死的时候也挺可怕的,吓得我弄掉了塞在兜里的卫生纸,要从一楼厕所窗户跳出去时,我检查了一下随身带的东西,发现卫生纸没了,怕你们从卫生纸上找到指纹,没奈何又回来捡了一趟。”   住院部后门,白天车水马龙,凌晨后就没什么人了,一来门不开,二来急救只从前面走,皮严熟悉地形,很快就回到了店里。   邢小莲对他杀人一事毫不知情,只知道他要临时替班,替老乡照顾病人。   皮严之所以打发她离开市里,只是因为害怕问到她头上,把她当侯梓安二奶的事情翻出来。   ……   审讯室外,陆启元和黄振义一起听完了审讯。   陆启元道:“果然名不虚传。”   黄振义点点头,“火候把握得好啊,差一点儿都突破不了皮严的心理防线,沉稳,老练,真是后生可畏。”   陆启元笑道:“你看看,咱以为三天时间少了,结果人家一天半就解决了。”   黄振义吓了一跳,“支队长,破案子都有运气的成分,可不能过度宣传啊,那可真是要了命了。”   “放心吧,我还没老糊涂呢。”陆启元开了个玩笑,迈步往外走,“走,跟严局打个招呼,把晚报的记者找来,适当的宣传一下。”   ……   第二天下午三点,市局侦破市医院投毒一案的新闻上了晚报。   檀易、谢箐、黎可三人在文章中被隐晦提及。   因为撰文的记者是女性,所以着意夸大了女警和法医在案件中付出的辛苦。   黎可高兴极了,立刻给家里打了电话,报了好一阵子的功。   谢箐也分别接到了谢家父子的慰问电话。   谢勋让她有时间回家,谢宸则说要单独请她吃饭,好好庆祝一下。   谢箐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了前者,但答应了后者。 第41章 聚餐   周五下班后,谢箐赶到凤山区新开的一家火锅店。   刚停好车,就见檀易的车子驶了进来。   撞个正着,就不能当没看见了。   谢箐等了一会儿。   檀易背着挎包从车上下来,问道:“小谢约了人?”   谢箐道:“是啊,檀队也是吧。”   檀易推开大门,让谢箐先进,又道:“我约了柴煜,在二楼,你们呢?”   谢箐道:“我在一楼。”   檀易道:“如果方便的话,一起吧。”   谢箐只想安安静静地干个饭,遂道:“不大方便,谢谢檀队。”   小姑娘今天梳了披肩发,画了眉和眼线,饱满的唇上涂着淡淡的粉红色,不浓不艳,是恰到好处的舒服,也是温温润润的好看,多看几眼就让人挪不开眼睛。   难得化妆,想必是个重要约会吧。   檀易没有坚持。   二人在大堂分了手,谢箐跟着服务员进了一楼,在靠窗的一张小桌旁坐下来,要一杯热水捧在手里,安安静静地等着谢宸。   大概七八分钟后,谢宸来了。   谢箐招招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没见到其他人,心里安稳了一下——她还真怕谢宸先斩后奏,给她和谢筠调停呢。   谢宸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等多久了?”   “我也刚坐下。”谢箐招手叫服务员,“再来一杯热水。”   谢宸赶紧拦住,“先不用。”   谢箐眨了眨眼。   谢宸道:“原本是想咱哥俩好好吃一顿的,但刚才遇到柴秘了,他和檀队在楼上,哥想着你们也算上下级,就答应一起坐坐了。”   谢箐嘿嘿一笑,“我刚拒绝了檀队。”   谢宸挠挠头,“那哥给柴秘打个电话,咱不上去了?”   谢箐道:“不用,到时候你们聊你们的,我吃我的就是。”   谢宸笑了,大手在谢箐的头顶上揉了揉,“好,哥请客,你想吃什么就叫什么。”   谢箐拿上大衣,跟着谢宸去了楼上。   兄妹俩边走边聊。   谢宸道:“箐箐,哥也想自己创业,你觉得做什么好?”   谢箐有些意外,“大哥做的不开心吗?”在书里,谢宸和谢勋一起房地产生意,完全没有过自立门户的想法。   “嗐!”谢宸叹了一声,“一个妹妹上了报纸,另一个妹妹做了服装公司,大哥的压力好大。”   “哈哈!”谢箐不厚道地笑了,“大哥把爸爸的公司做大做强不就行了吗。”   谢宸摇了摇头,“总觉得没什么成就感,再说了,咱爸还年轻,退休早着呢。”   谢箐道:“家里资金充足吗?大哥有方向吗?”   谢宸又“嗐”了一声,“不充足,也没什么方向。”   谢箐点点头,谢宸也才二十过半,见识无疑是有限的。   她虽不懂生意,但见识不算少,按照书里的逻辑,还是房地产最赚钱。   对于谢宸而言,在本地很难和顾凌、关旸之竞争,但可以在周边市县投资,慢慢积累,到2000年后,人脉打开了,资本雄厚了,科技进步了,视野广阔了,能做的就更多了。   谢箐思考片刻,说道:“哥,我还是觉得地产业不错,我们不一定要拿大项目,但一定得有眼光。”   谢宸道:“爸也说要做,但眼下资金不足,竞争不过啊。”   谢箐想了想书里的内容,“在市里肯定很难,大哥不妨看看东港镇一带。”   “东港镇?”谢宸摇了摇头,“不行不行,太偏了,啥配套都没有。”   谢箐道:“那一带的沙滩和礁石都不错,再加上安海离京城近,开车不过两个小时,不管做度假村还是卖海景房都很好。就算什么都不做,买了放着也行,只要把目光放长远,将来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这是谢筠开服装厂之后遇到的项目,一开始都不看好,始终流拍,被谢筠捡了个漏,以极低的价格买了下来。   但周边配套确实很差,这块地闲置了好几年,直到安海市再扩,配套跟上了,房价普遍涨起来了,谢筠才进行开发。   谢筠不敢做,是因为她的思想和眼界有局限,看不到安海市一零年后的发展。   谢箐让谢宸做,不考虑本市居民,只考虑度假的人,如此一来,就不用过分考虑配套了。   谢宸惊喜地看着谢箐,“度假村是个好主意,如果将来周边配套起来了,再全部开发成海景房也是非常不错的。”   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不会好高骛远,想法也更周密些。   谢箐点点头,“大哥尽管做,我有钱,过完年就差不多到期,可以借你五六十万。”   她原本有四十万,加上谢筠未来给的分成,这些钱完全没有问题。   谢宸喜出望外,“当真?”   谢箐道:“当真!”   “哈哈……”谢宸美的不行了,“兄妹齐心其利断金,到时候哥按投资比例还给你。”   谢箐说的是借,他说的是还——谢箐作为公职人员就与投资入股没什么关系了。   “我说谢宸,你这是上楼还是上喜马拉雅?”柴煜靠在包房的门口,冷不防地问了一声。   “哈哈哈……”谢宸大步走过去,“和我妹多说了几句,柴秘久等了。”   柴煜道:“得了,我这都下班了,就别玩官场上那一套了,叫声柴哥就好。”   谢宸从善如流,“柴哥。”   谢箐也道:“柴哥好久不见。”   柴煜笑道:“哎呀,总算见着咱们‘不怕吃苦、明察秋毫、英武果敢、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法医女警察了!”   一提起晚报上用的那些词汇,谢箐就起鸡皮疙瘩。   她尴尬地说道:“让柴哥见笑了。”   柴煜道:“不敢不敢,我听老檀说了,柴哥是真心实意的。”   三人一边说,一边落了座。   火锅锅底已经冒泡了,牛羊肉上了好几盘,还有各种小海鲜,基围虾、生蚝、皮皮虾等,满满当当一桌子。   谢宸谦虚道:“主要还是檀队领导有方,我们箐箐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檀易微微一笑,“在这桩案子里,小谢可不是砖,她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从嫌犯到证据,几乎都是她一手包办。”   谢宸吃了一惊,抱歉地对谢箐说道:“箐箐,报上夸得忒肉麻,哥以为……”   谢箐道:“哥,赶紧翻篇儿,不然鸡皮疙瘩掉火锅里了。”   檀易端起酒杯,正色道:“对,翻篇儿。第一杯酒必须敬咱们的谢青天。”   “哈哈哈……”柴煜和谢宸大笑了起来。   谢箐:“……”   挺正经个人,突然不正经一下,还挺吓人。 第42章 变了   “对对对,上报纸了都,必须敬。”柴煜笑够了,也端起了酒杯。   谢箐道:“离青天还远,但理想总是要有的,为了理想干杯。”   她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檀易道:“好,为了理想。”   三个男人一起干了。   为说话方便,谢箐打发了服务员,亲自打开一瓶啤酒,给四只杯子重新满上了。   柴煜道:“说到理想,你们的理想都是什么?”   谢宸烫一筷子牛肉,先给自家妹妹,自己又夹了一筷子,“我的理想就是赚钱,柴哥呢,难道不是当领导吗?”   柴煜道:“当然,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谢宸点点头,“大家的目标都很明确。”   柴煜看了檀易一眼,“是啊,目标都很明确。”   檀易没接话茬儿,专心致志地烫了一勺生蚝,分给谢箐一半,剩下的放到自己碗里。   柴煜“啧”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这还是头一次看到你给女孩子夹菜呢。”   檀易道:“谁让我欠小谢人情呢。”   这话看怎么听。单纯点儿就是心怀感激,复杂点儿就是撇清关系,让大家别想多了。   谢箐想得复杂,“檀队想多了,工作而已,我应该做的,谈不上欠人情。”说到这里她笑着看向柴煜,“柴哥,檀队一直很受女孩子欢迎吧。你放心,他不给我夹个成千上万次,我是绝不会看上他的。”   檀易的筷子就僵在了半空中。   柴煜先是愣住了,随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对对,说得好,柴哥支持你!”   谢宸把一筷子羊肉放在谢箐碗里,“哥给你夹,妹妹多吃点儿。”   “谢谢大哥。”谢箐吃了羊肉,举起杯,在檀易的杯子上一撞,“檀队这样挺好,比那些喜欢开屏、到处留情的花孔雀强多了。”   虽然和花孔雀相提并论了,但总体是表扬的意思。   即便如此,檀易也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仔细想,又想不出来是哪里。   他见谢箐喝了一口,本想干一杯陪一下,但想起谢箐说过的喝酒不开车的话,便也罢了。   柴煜和谢宸撞了一下,“咱们小谢法医就是厉害,我这还是头一次看见檀易在女生手上吃瘪呢。”   谢宸笑眯眯,“我妹妹心直口快,檀队千万别往心里去。”   檀易的唇角挂着笑意,“不会,我很喜欢小谢的性格。”   谢宸道:“那就好,那就好。”   谢箐吃了个生蚝,檀易烫得恰到好处,不老不柴,肥嫩可口。   她给谢宸分了两个,“大哥快吃,生蚝不错。”   谢宸答应一声,把两个生蚝都吃了。   柴煜道:“我也想我妹妹了。”   檀易又烫一勺,分给他一半,“想了就回去,但不要带过来。”   柴煜撇了撇嘴,“那还是算了,我妹妹可没箐箐这么懂事,不闹个人仰马翻才怪呢。对了,你弟呢,最近联络过吗?”   檀易道:“没有,高三学习正紧,哪有空儿理我。”   书里没怎么提到过檀易的弟弟,谢箐不感兴趣,专心吃海鲜。   四个人原本也不是来应酬的,大家随意聊天,随意喝酒,大部分时间都在干饭。   快要结束时,门口忽然来了不速之客,“诶哟,柴大秘,好久不见!”   关旸之说着话,人已经进来了,“这家店我朋友开的,味道还不错吧。”   柴煜起了身,同关旸之握了握手,“味道不错,关总这是才来,还是要走,要不要一起坐坐?”   “准备续一摊,去金柜坐坐,柴大秘、檀队去不去?”关旸之看向谢宸,“谢宸和箐箐肯定要去的吧,筠筠跟我们一起呢。”   谢箐立刻说道:“我晚上还有工作,就不过去了,大哥你去看看筠筠。”   谢宸不想去,但既然谢筠在,他就不得不走一趟了。   柴煜道:“关总好好玩,我和老檀就不打扰了,你也知道我这工作性质,消停在家待会儿不容易。”   关旸之也不勉强,“那行,你们的账我已经结了,下次我做东,咱们好好喝一杯。”   柴煜怔了一下,与檀易对视一眼。   谢宸立刻说道:“多谢关总,今天原本是我做东,等会儿k歌,你就别跟我抢了吧。”   关旸之“哈哈”一笑,“成啊,谁请还不一样。”   谢宸道:“那行,箐箐你慢点开,柴秘和檀队也是。”   ……   谢宸跟着关旸之走了。   包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谢箐有些震惊,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二和男三竟然同时对谢筠失去了兴趣。   这不科学啊!   不,不对。   她还是点过他们的——备胎嘛,只要不蠢,总会有所觉悟。   不对,自己的话有这么管用吗?   她狐疑地看着二人,但二人确实没有黯然神伤的意思。   行吧,这是好事,只要檀易不一心一意地当备胎,她在市局就能过得更滋润些。   谢箐心里宽慰不少,目光又落到剩下的几只小海鲜上。   东西剩的不多,带走不值当,扔了还可惜。   谢箐重新坐下来,拿过一只基围虾,慢吞吞地剥了起来。   柴煜关上门,也回到了位置上,一边喝茶水一边说道:“提起金柜,就免不了想起沈懿,听说你们成立了专案组,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檀易没有立刻回答,从包里取出一盒烟,朝谢箐示意了一下。   谢箐道:“不介意。”   她本身是反对吸烟的,但大环境如此,没办法,约束自己,比要求别人更稳妥一些。   檀易扔给柴煜一根,二人对着抽了起来。   檀易道:“专案组是成立了,但线索全无,消失的五个人至今杳无音讯。”   柴煜掸了掸烟灰,“所以,只能等他们再犯罪?”   檀易道:“也不尽然。”   柴煜颇感兴趣,“那你们打算怎么办?”   檀易道:“暂时无可奉告。不过,你与我关系这么好,该注意的还是要注意。”   柴煜叹了一声,“认识你我是倒八辈子霉了,我告诉你老檀,我要是因为你死了,你也别想好好活着。”   沈懿案怎么和私人恩怨扯上关系了?   谢箐赶紧回忆了一下剧情。   她记得,檀易是有故事的。大意是檀易和他的哥哥一起被绑架过,他哥哥被撕票,他活了下来,但案子一直没破,他的心结便一直都在。   那么,两桩案子有所关联吗?   沈懿案在书里是被檀易破了的,她穿过来后,反而成了未结案。   到底差在哪里了呢?   是她的存在改变了什么,导致案件的走向发生了改变,还是书里语焉不详,原本就是阶段性结案?   不对,檀易一直在忙他哥哥的案子,所以他对谢筠才没那么专心。   而且在书的末尾,他在离开安海时对谢筠说过,他哥的案子总算破了,他完成了夙愿,了无遗憾。   谢箐安下心——只要不是因为她的存在而导致凶手漏网就好。   还有,能够把两桩案子联系到一起的,一是杀人手法,二是人证物证,檀易是根据什么并案的呢?   吗啡,还是扫晴娘?   应该是扫晴娘,十几年前的犯罪手法还不至于这么先进。   如果她不穿过来,黄振义没那么快找到毛甲一,毛甲一未必会死在家里,她也就不一定找到扫晴娘。   所以,书里说的结案,应该是檀易抓到了毛甲一,毛甲一被威胁,自认主犯,案子暂时完结,也算合情合理。   殊途同归……   或者她还加快了并案的速度呢。   谢箐吃完小海鲜,三人一起下了楼。   刚到门口,三人就见谢筠上了谢宸的车,后者也瞧见了他们,探出头,热情地招了招手。   檀易和柴煜站在原地,客气地点点头。   谢箐挥手回应了一下,心里却道,不好意思了,搅了你的桃花运,还抢了你的生意,小小地回击一下,你一定不会介意吧。   檀易道:“小谢自己开车行吗?”   柴煜“嗐”了一声,“小丫头根本没喝几口,你还是担心担心我吧。”   谢箐道:“我也这么认为,柴哥是政府工作人员,酒后驾车,一旦出事就是大事。”   尽管这个时候没有酒驾一说,但公务员和警员因酒出驾车事故,一定会承担不小的舆论压力。   “哈哈,小丫头还挺关心我。”柴煜心满意足,“放心吧,你柴哥我精着呢,知道要喝酒,打车来的,可惜没能尽兴,小丫头你欠我一顿酒。”   谢箐和谢宸都是开车来的,兄妹俩都不肯多喝,这就导致了檀易也不好意思多喝,柴煜不是酒鬼,便提也没提,纯干饭了。   谢箐很快就明白了这一层,笑道:“行,只要柴哥和檀队肯赏光,我随叫随到。”   檀易白了她一眼,“小姑娘家家,跟男人讲什么随叫随到。走吧,慢点开车。”   “谢谢檀队。”犯错就要挨打,谢箐也觉得自己过于爷们了,她摆摆手,转身朝自己的车去了。   她个头高,身形瘦削,姿态不婀娜,但胜在潇洒大方。   柴煜有些着迷地看着她的背影,“依我看,箐箐小姑娘比谢筠厉害多了。”   “别看了,上车。”檀易推了他一把,“一个自私、一个无私,就不要放在一起比了吧。”   “这话看似说得很大,但细想想,确实是这么回事。”柴煜打开副驾的位置上了车,“她借钱给她哥买地呢,我听了一耳朵,感觉挺有道理。谢宸的意思买地建度假村,之后再做海景房,我觉得安海这地儿不错,可以干。”   檀易打着火,缓缓驶出停车位,“你什么意思?”   柴煜道:“谢宸这小子挺懂事,有眼力,如果他们缺资金,我觉得我们可以让家里帮一把。”   檀易点点头,“小事。我不方便,你多关注一下。”   作者有话说:   有个问题,我想再探讨一下——在我的想法中,一本书就是一本书,故事再鲜活,人也活不过来。   所以,谢箐穿过去之前,原主就是书里的人物,作者的工具人,檀易和柴煜也一样。   谢箐改变了剧情,发生蝴蝶效应,檀易等人半觉醒,剧情就改变了。   檀易也就从未爱过谢筠,不存在上一辈子,也不存在谢箐抢男人。   鞠躬感谢大家理解。 第43章 谋杀   谢箐刚上车,便接到了黎可的电话。   “箐箐,你在宿舍吗?”   “刚跟我哥吃完饭,正打算回去。”   “那正好,我衣服忘收了,你帮我收一下,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没有好吃的我也给你收。”   “哈哈哈,我知道,我妈从京城回来了,买了好多果脯和点心,我多带一点儿,咱俩一起吃。”   “那太好了,谢谢咱妈。”   “行,我先挂了。”   ……   谢箐发动了车子,正打算开出去,就见一个年轻男子从旁边的夏利车里走了出来,站在路边,目光精准地投向她……   停车场的灯光很亮,彼此距离不超过三五米,她能清晰地看到男子眼里的不怀好意。   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   谢箐思忖着松了手刹,给油,驶出车位……   “呼哨!”男子吹了声口哨,随即做了一个顶胯的动作。   谢箐顿时想起来了,“原来是桃花镇那人。”   这时,那辆夏利车也出来了,挡在她前面,率先驶上马路,随即猛轰油门,疾驰而去。   这么大的城市,居然两次碰到这个小流氓。   谢箐觉得意外之余,还有隐隐的不安。   她大多时候都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所以,她加大油门跟了上去。   车子一路向东,很快就开过市局,进入开发区的地界。   谢箐记得,檀易经常走这条路,柴煜和他住一个小区。   这不大可能是巧合吧。   谢箐稍稍放慢速度,拿出大哥大,打通了檀易的电话。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来。   “箐箐,有事?”   “柴哥,有辆夏利车一直跟着你们,我就在你后面。”   “这……妹子,你是不是想多了?”   八点十五,马路上的车不少。   谢箐正要说话,檀易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谢,我看见它了,蓝色夏利车。”   谢箐道:“就是它。”   “我会注意的,你也回吧,注意安全。”   “好,我从前面路口转弯。”   谢箐把电话放到一旁,看了一眼即将到达的红绿灯。   绿灯……   恰在这时,一辆大货车从斜对面转弯,歪歪扭扭地朝最前面的车冲了过去。   从位置判断,正要过路口的就是檀易。   前面的夏利加速了。   意图很清楚了,他们想前后夹击,即便檀易不死,也会因急刹车和后车相撞。   撞上了就是事故——警察酒后驾驶,出事故,一个处分是避免不了的。   夏利车又轰了一声油门。   谢箐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她替檀易捏了把冷汗,打转向,向右转,准备从车河中冲出去。   “滴~”   “嘭!”   继一声喇叭之后,夏利车撞上已经转弯的大货车尾部,发出一声巨响。   大货车速度不慢,大概是踩死了刹车,又发生了侧翻。   满满一车沙土,哗啦啦地朝地面倒了下来……   谢箐右侧车道上的小轿车已经紧急刹停,逃过一劫。   夏利车的车前脸被压,司机不知死活。   谢箐打开双闪,停了车,看向左侧车道,檀易的桑塔纳也在路边停下了。   她后面车上的司机,还有对面过来的司机,纷纷下车,分别朝夏利和大货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还交流着。   “擦,这大货想杀人还是咋的,没瞅着不能左转吗?”   “可不是,夏利也是,人家前面都能左转避开,他非得加油撞上去,赶着投胎啊。”   “嗐,少说两句,赶快救人。”   ……   谢箐打开车门,看向北侧马路,只见檀易打开车门,朝她比划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谢箐的电话响了,显示的正是檀易的号码。   她接通了。   檀易道:“这不是一桩案件,你现在就是过路的司机,明白吗。”   谢箐明白了,“好的。”   檀易挂断了电话。   不是案件,就表示他们暂时不管这桩案子,让交警处理,檀易想办法放长线钓大鱼。   对方在暗处,这个方法未必奏效,但总要试一试。   谢箐锁好车门下了车,快步往夏利车的方向去了。   尽管夏利司机不怀好意,但她作为一名法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了。   谢箐到了近前。   夏利司机已经被人从破烂的车厢里拉了出来,他大概二十七八岁的样子,额头有严重挫伤,血流满面,但意思清醒,嘴里叨咕着:“快报警,快叫救护车。”   一个中年司机说道:“放心吧小兄弟,警报了,救护车也叫了。”   另一个也道:“兄弟,咋地了这是?想自杀也得把车给家里留下啊,值不少钱呢。”   “是啊,十字路口你开这么快干啥?”   夏利司机很清醒,四下看了看,“我前面那车呢,桑塔纳,可不能让他跑了,要不是他忽然拐急弯,我能一头撞上去?”   中年司机道:“兄弟,你这是撞傻了吧,人家要是不转弯,不让你们一前一后弄死了?”   一个一直没说话的年轻人说道:“桑塔纳的司机真是牛逼,那水平都能参加f1了。”   “诶,人过来了。”   “兄弟,车技不错啊,哪儿练的?”   檀易礼貌地笑了笑,“命大而已,我去看看大货司机怎么样了。”   谢箐本想跟过去看看,想想又改变了主意,上了前,问道:“我懂医术,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夏利司机道:“人都要死了,哪儿都不舒服,唉,唉……”   他闭上眼,一声一声地叹了起来。   他头上的伤不轻,但没有绷带也包扎不上,内伤就更帮不上忙了,既然死不了人谢箐便也罢了。   她往大货车车头处张望了一下,司机自己从车里跳下来了,应该是毫发无伤。   很快,警车和救护车都到了。   交警开始调查事故现场,明确双方责任。   大货司机说:“警官,我昨晚一宿没睡,困得要命,过红绿灯时忘踩刹车了,我全责,我全责。”   夏利司机躺在担架上,胡搅蛮缠道:“就怪我前面的桑塔纳,他走我才走的,所以才没看见大货。警官,都赖他。”   他这话把交警气乐了,“咋地,你自己眼神不好,还得赖人家没给你挡枪?”   “就是,人家没说你们蓄谋杀人就不错了,还哔哔啥啊!”   “可不是?这要是我,两大嘴巴子扇你满地找牙。”   “我说警官,你们可得好好查查,这小子一路上都开的挺快,肯定有猫腻。”   ……   夏利司机白了脸,哼唧哼唧地吵着自己要死了。   交警不敢耽搁,和急救车交代几句,让他们把人拉走了。   檀易对这起事故没有责任,开车往醉龙湾的方向去了。   谢箐也上了车,刚要掉头,就又接到了檀易的电话。   “小谢,你先回家一趟,今天最好别出来了。”   “明白。”   “我和柴煜欠你一条命。”   “檀队言重了,以檀队的车技,即便没有我提醒,你们也能安然无恙。”   “不是的,如果你不提醒,我就不会绷着那根神经。一看到大货不减速,我就猜到了他们的计划。”   “这……”   “好了,先不说了,我还有事要安排下去。”   檀易挂断了电话。   谢箐耸了耸肩,“警察嘛,救人也在职责之内,这么认真做什么。”   她启动车子,朝卧龙湾去了。   开发区安静,路上车少,谢箐没发现跟踪者的迹象。   进入小区后,她在卧龙湾的一栋六层楼外停了车。   在车里坐一会儿,没看到跟着进来的车,便掉头出去了——谢宸不在家,谢勋差不多该睡了,她和陈玥华无话可说,不想回家。   从卧龙湾拐出来,谢箐把车开到了滨海路上。   滨海路,顾名思义,就是沿海公路。   车停在路边,十几米外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大概是涨潮了,海水距离公路格外的近,一浪推着一浪,汹涌而来。   肥胖的半月把清辉洒在海面上,如同从天而降的水银。   初冬的海岸上没有游人,行人也不见一个。   古老的柳树婆娑着,树冠上像藏了无数的冤魂。   考虑到刚刚的事,谢箐没下车,闭着眼睛把刚刚发生的整件事重新捋了一遍。   ……   檀易和柴煜一起回到了醉龙湾。   期间,檀易打通了王峥的电话,让他马上安排人去市医院,严密监控夏利司机管冲和大货司机左宗义。   车子停在柴煜的家门口。   柴煜道:“你也上来吧,我有点后怕,想喝一杯。”   檀易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要做。”   柴煜一伸手就拔下了车钥匙,“你就不要逞能了,如果你出了意外,就算你爸妈受得了,你家老爷子也受不了,赶紧跟我上来!”   他开门出去了。   檀易坐了片刻,到底下了车。   二人进了屋。   檀易没让柴煜开灯,而是谨慎地在窗口张望了片刻,才拉着柴煜进了小餐厅——这里两边不靠,外面看不到灯光。   柴煜道:“不至于。”   檀易瞪了他一眼,“再不至于命就没了。”   柴煜从冰箱里拎出两瓶啤酒,用起子打开,拿起一瓶咕咚咚灌了两大口,“擦,太特么吓人了。”   檀易的一个漂移,差点把他甩出去,随后夏利车就撞上了大货……   这一整套下来,他的魂几乎没了半截儿。   檀易正要说话,电话响了。   柴煜看了眼,“救命恩人来电话了。”   檀易接了起来,“喂?”   谢箐道:“檀队,我之所以发现夏利跟踪你们,是因为我在火锅店外面碰到了一个人,我在桃花镇见过他……”   檀易听完了始末,说道:“这个消息至关重要,我马上派人查他。” 第44章 地瓜   谢箐回到宿舍,洗漱后,替黎可收了衣服。   她边叠边想,黎可这个衣服忘的好,如果她不打电话,她就不会停顿那么一下,她不停顿,也许就不会看到桃花镇的小流氓。   那么,小流氓到底什么来路呢,他来火锅店,是跟踪檀易,还是跟踪她?   桃花镇的那次见面只是偶然碰到吗?   谢箐把叠好的衣服放到对面床上,四脚拉叉地躺下来,暗忖,谢家不是顶级富豪,她只是一个小法医,不至于被盯上,应该只是巧合。   不知道檀易那边有没有进展,如果小流氓只是小流氓,恐怕很快会被灭口的。   谢箐思索一会儿便也罢了,为了不失眠,她强迫自己从案件中脱离出来,开始做腹式呼吸……   几分钟后,她的呼吸变得自然且绵长起来,她睡着了。   ……   第二天是周六,她不想吃食堂的老几样,开车去富阳商业街买煎饼果子。   一张薄饼、两个小油条,两个鸡蛋,一点香菜沫儿,再加上一点咸菜碎。   格外爽口。   早上阳光正好,温度虽低,却也没能打消谢箐逛街的兴致。   商业街上小服装店多,不少小店的棉衣又便宜又好。   谢箐不喜欢原主的风格,在一家风格简约的小店挑了三件,一件黑色中长款羽绒服,一件格子款的休闲棉袄,还有一件棒针织的桔色立领羊毛衫。   三件都不贵,难得是贴合二零年代——时尚有轮回,这是大实话。   她拎着衣服上了车,刚放下袋子,大哥大就响了。   还是檀易。   “檀队早上好。”   “你来一趟滨海路,醉龙湾和卧龙小区的中间路段。”   “桃花镇的小流氓被灭口了?”   “这需要你来辨认。”   “我马上就来。”   ……   夏利司机和大货车司机应该是小流氓的人,灭口价值不大。   只有和主谋接触的人才会被谋杀。   如果所料不错,檀易的线索不但断了,市局还又多了一个未结冤案。   凶手为什么这样做?   是檀易做对了什么,还是对方为了对付他而对付他。   另外,凶手在那里杀人,是为了威慑檀易,还是为了威慑她?   不不不。   不该是她,檀易追踪凶手多年未果,就说明其道行不浅。   如果知道她昨晚在这儿,她可能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毕竟,杀死她比杀一个小流氓给力多了。   谢箐安下心,在一个烤地瓜的摊子停下来,买七八块烤好的地瓜放到车里。   半个多小时后,她赶到了案发地点。   曹海生在曹家村住,距离近,不但人到了,尸体也检查完了。   谢箐叫了声“师父”。   曹海生点点头,对檀易说道:“死者死于吗啡,针孔在左手臂,根据尸温和尸僵程度,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三点左右。”   檀易脸色很差,虽有黑框眼镜挡着,但仍能看到发青的眼袋。外套和毛衣还是昨天的,上衣是一件棕色翻毛皮夹克,下衣一条深蓝色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翻毛皮短靴。   海风很大,他手里的物证袋被风吹得瑟瑟发抖——那里面装的正是一只干干净净的扫晴娘。   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的物证。   凶手在挑衅檀易!   谢箐裹紧棉衣,在尸体边上蹲了下来。   死者确实是那个小流氓。   嚣张的口哨和下流的顶胯只能等到下辈子再展示了——如果他有下辈子,且死不悔改的话。   他躺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双目微睁,头歪到一侧,似乎在欣赏无边无际的大海。   口唇发绀,有明显的窒息征象,枕部有一片头发被凝结的血纠结在一起。   衣着干净整洁,没有互殴的痕迹。   这表明凶手偷袭死者,待其昏死后,又注射了吗啡。   尽管谢箐没有上手,但曹海生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谢箐说道:“就是他,我发动车子时,他刚好从蓝色夏利车里钻出来,我在桃花镇打听老鼠药时也见过他。”   李骥道:“你这记性也忒好了,不过见过一面而已。”   谢箐站了起来,“倒不是记得他的五官,而是他对我吹了两次口哨。”   李骥摸了摸鼻子,“难怪了。”   傅达道:“此人叫史方,家在桃花镇,父母俱在,他是老大,还有一个妹妹。经济条件还算不错,我听邻居说,他父亲也是个混账。”   “他这几天不在家,他家人不知道他在哪里,所以,我们找一宿都没找到人。”   檀易颔首,表示理解。   傅达蹙着眉头,“一样的手段死三个了,凶手在向我们示威啊,一旦被日报知道,又是场笔墨官司。”他看了眼几个手下,“都给我闭嘴,知道不?”   李骥道:“组长放心,咱心里有数。”   杜准也道:“就是,我老杜嘴是碎,但只对咱内部人。”   曹海生道:“一大队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檀易摇摇头,“毒源一定不在安海市。”   曹海生脱掉手套,“有道理。”   檀易提起证物袋,审视地看着扫晴娘。   这个扫晴娘眉清目秀,白色的小脑袋上画着整齐的五官,嘴巴一侧平一侧翘,充分表达了讥讽之情。   仇深似海!   但檀易不会轻易外露——作为一个刑侦大队长,情绪化只会让他变得不专业。   他对傅达说道:“深挖史方的一切社会关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调查火锅店,看看是否有可疑人物出现过。”   傅达迟疑一下,但到底应了下来,带着李骥杜准等人离开了。   谢箐知道他在迟疑什么,火锅店确实不好查,但不查就不知道能不能查到什么,刑警靠想当然肯定不行。   火锅店和桃花镇是重点,滨海路当然也不例外。   檀易带人在这一带做进行细致的巡防。   殡仪馆的车来了,谢箐和曹海生把尸体送到解剖室进行了解剖。   尸体很干净,除头顶的减速伤和陈旧伤疤外,未发现其他。   直接死因是过量吗啡引起的窒息。   谢箐打开了他的胃,他临死前喝过酒,吃过烧烤,从消化情况来看,末次用餐应该在凌晨一点左右。   曹海生把电话打给了檀易。   按道理,这应该是一条极好的线索,但谢箐和曹海生都明白,这桩案子没那么容易。   师徒二人把尸体整理好,存放到冷冻柜,开车回了警局。   一直到中午,谢箐才想起了烤地瓜,赶紧去停车场取了一趟。   路过办公楼时,檀易和黄振义正好从里面出来。   黄振义道:“小谢拿的什么啊。”   谢箐道:“黄支队好,早上买了点儿烤地瓜,本想给大家伙儿来着,结果忙忘了。”   黄振义道:“好啊,我就好这一口,你让厨房热热,分我一个。”   “那正好。”谢箐笑了,“檀队要吗?”   檀易迟滞片刻,“要吧,要一个。”   檀容喜欢烤地瓜,他小时候吃饭着急,怕烫怕噎,很少吃。   檀容已经离开十五年了,但烤地瓜一直都在,替他吃几口也好。   食堂人不多,菜式不错。   谢箐把地瓜拜托给大师傅,打了干煸豆角和红焖羊肉,以及脆萝卜干一小勺。   找桌子的时候,她被黄振义叫了过去。   檀易、曹海生、严局都在。   严局笑道:“总也没见着小谢了,好像胖了点儿。”   谢箐:“……”   黄振义笑了,“局长,女孩子得夸瘦,不然会不高兴的。”   严局也笑了起来,“是吗,我家也有闺女,总觉得胖点好,健康。”   谢箐道:“所以,其实是健康好,我虽然胖了,但健康多了。”   黄振义道:“听说小谢经常去练习室练拳击,水平怎么样?”   檀易惊讶地看向谢箐。   严局也吃惊不小,“小谢还练拳击呐,小姑娘真是干刑侦的料啊。”   谢箐道:“严局过奖了,只是强身健体,一般水平罢了。”   严局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对法医是有身体素质方面的要求的。小谢还年轻,对自己有高要求,这很好。但一定要戒骄戒躁,千万别觉得自己能打几下,开着个小吉普就了不得了,安全第一,明白吗?”   这话说得很重,但意思没错。   谢箐二十二周岁,初入社会,天天开个小吉普,确实有点招摇了——在安海市警察系统,开车上班的女性,她几乎是头一份,上了一次报纸后,很多地方都有她的传说。   谢箐没有不爱听,笑着说道:“严局请放心,我一定会谨慎从事。”   严局见她脸色如常,毫无抵触心里,对黄振义说道:“真是个好孩子。”   黄振义深以为然。   天呐,又是孩子。   谢箐认了,行吧,怎么着你也比我大二十左右岁,孩子就孩子吧。   快吃完正餐的时候,大师傅把热好的地瓜拿了上来。   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谈论案情。   严局道:“以我的经验,这个案子同样棘手,我不要求你们立刻侦破,但最起码要有突破。”   其余几人一起点了点头。   他继续说道:“凶手一石二鸟,即便杀不了檀易,也要给檀易抹黑一下,我估计此事很快就会有后续。”   黄振义道:“严局说得对,我们现在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很被动,但人家在暗我们在明,确实没有好法子,头疼得很。”   檀易掰下一小块地瓜,“如果所料不差,日报记者该上门了吧。”   严局愣了一下,他显然没想到他刚刚说过的“后续”可以这样理解。   曹海生道:“不至于这么猖狂吧。”   黄振义也道:“这个案子惊动的老百姓不多,即便报社能得到消息,也不会这么快。”   他话音将落,一个门卫进了食堂,说道:“严局,日报的记者来了,说要采访滨海路凶杀案。” 第45章 报社   严局一拍桌子,“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   黄振义叹道:“确实胆大包天。”   檀易那么一说,大家就都明白了,报社之所以来这么快,极可能是凶手亲自把消息传给了日报社。   但生气解决不了问题,严局让檀易保持静默,他和黄振义出去了。   二人走后,檀易面色沉寂,看不出喜怒。   曹海生吃完剩下的烤地瓜,说手头还有工作,先回办公室了。   谢箐也起了身,“檀队,我去瞧瞧热闹,你呢?”   檀易道:“我回办公室。”   二人把餐盘送回去,一起出了食堂。   谢箐道:“凶手在向我们施加压力,檀队不要上当,他们现在格外膨胀,总会留下破绽的。”   檀易看向谢箐,小姑娘歪着头看他,眼神晶亮,目光坚定。   他心里一暖,“你说得对,我也是这样想的。”   “那我过去了。”谢箐脚下一转,快步朝大门的方向去了。   她赶到的时候,一个年轻记者正在提问题。   “严局,听说滨海路发生了凶杀案,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案件发生的地点偏僻,极少有人知道,你们是如何得知的?这件事非同小可,请你立刻正面回答我。”   记者吓了一大跳,磕磕巴巴地说道:“我,我们报社收到了投稿。”   严局道:“什么时候收到的投稿?”   记者摇了摇头,“采访是我们主编安排的,我不知道。”   严局对黄振义说道:“派人去查。”   黄振义立正:“是,马上就去。”   记者也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主动说道:“我们报社一般在九点左右收取信件。”   严局道:“感谢配合,我们的人很快就到。”   ……   谢箐回宿舍的时候,檀易正好从办公楼出来,她主动打了个招呼,本想问他是不是去报社,但想一想又忍住了。   二人擦肩而过。   刚走几步,谢箐就听檀易在后面说道:“小谢,我去报社,你要不要去?”   谢箐没有迟疑,赶紧转身,“好,一起吧。”她也是专案组成员,参加调查无可厚非。   车子上了马路。   檀易问:“关于扫晴娘,小谢有想法吗?”   谢箐组织了一下语言,“扫晴娘有两种,一种来自岛国,一种来自我国民间,在京城、关中一带,外形上略区别于岛国。檀队觉得本案中的扫晴娘,适用于哪种?”   檀易道:“我认为和岛国分不开关系。”   谢箐不知道檀易的哥哥哪一年出的事,也不知道《聪明的一休》何时传入的我国,但她知道岛国的扫晴娘什么含义。   她问道:“如果是岛国,凶手以此标记案件,会不会具有某种讽刺意义?还是……具有某种宗教意义?”   檀易沉默片刻,“我认为这是一场智力的角逐,但遗憾的是……我从未赢过。”   他声音低沉,即便面无表情,也能感觉到他情绪低落。   谢箐与他相反,她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案子,内心深处有些隐秘的亢奋。就像大家一起猜灯谜,别人越是猜不到,她就越想猜到。   她说道:“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阴沟里的老鼠成精就是不好对付,这和智商没多大关系,在我看来,他们不过是‘唯手熟尔’。”   谢箐这番话落下后,车里陷入了沉静。   一直到下车,檀易才说了一句,“大概是心结太深,我有点魔障了,小谢你是对的。”   谢箐理解他,一个人太想做成一件事,却始终做不成,精神上的打击可想而知,因此陷入自我怀疑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背上背包,关好车门,“我们是猫,他们是老鼠,大家比耐心而已。不管多难,檀队都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好。”檀易笑着点了点头,“要感谢的太多,今天我就不谢了吧。”   “随便唠叨两句,大家都是年轻人,檀队不用太认真。”谢箐耸了耸肩,“如果一定要谢,可以请我吃几顿好的,别的就不要了,尤其以身相许什么的。”   “哈哈哈……”檀易大笑起来,“你放心,我做不出来那么荒唐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朝日报社门前挂着的信箱走了过去。   信箱不是邮局的,而是日报社自己的投稿信箱——也就是说,信件无需通过邮局,只要送信人路过此地,顺手一塞就可以了。   想以此找到送信人几乎不可能。   檀易和谢箐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没有希望,自然不会有失望。   二人肩并肩地进了日报社的大门,刚走两步就被门卫叫住了,“你们找谁?”   檀易亮出证件,“大爷,主编在几楼。”   门卫被唬了一下,赶紧指了指楼梯,“三楼,人在呢。”   谢箐笑道:“在就好,谢谢大爷。”   二人一溜烟地上了三楼,谢箐敲开主编办公室,办公桌后面坐着的果然是医院见过的中年男子。   谢箐道:“你好赵主编,我们又见面了。”   此人叫赵雍,曾和皮严老乡住过一个病房——日报做过片面报导后,李骥查过报社负责人的相关信息。   赵雍认出谢箐了,但还是慢吞吞地起了身,“二位是……”   谢箐道:“我们是市局的,这位是我们檀队。”   赵雍勉强挤出三分笑意,“檀队你好,请这边坐。”他打开门,对外面的人说道,“小李,沏两杯茶。”   檀易道:“赵主编不必客气,我们办完事就走。”   赵雍指指办公桌右侧的沙发,“二位请坐,不知有何贵干啊。”   檀易在长沙发上坐下,“听说你们接到了关于滨海路凶杀案的新闻线索?”   赵雍也坐下了,翘起二郎腿,“是的,这个不违法吧。”   檀易道:“不违法,但这封信可能是犯罪分子亲自送来的,我们需要掌握原件和原件传递的方式。”   赵雍放下了二郎腿,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消失了,“你是说,凶手自己送来的?”   檀易道:“当然,我们刚到案发现场,你们就收到了信件,如果不是早有准备,消息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到这里来。”   赵雍又起了身,推开门喊道:“小王,你赶紧把滨海路的那封来信找着,马上给我送过来。”   坐回沙发上,他对檀易说道,“檀队,我们是记者,抢新闻也是职业素养使然,犯罪分子之所以把信寄给我们,也是因为我们日报的新闻及时,对不对?”   檀易道:“新闻不但要求及时,还要求准确,对吧,赵主编。”   赵雍的脸上有了些许不自然,他尬笑两声,“当然,咱们报社一直都是这样要求的,也是这样做的,日后还请檀队多多监督。”   这脸皮可真够厚的。   檀易道:“监督不敢当,我相信咱们日报是家公平公正的好报社。”   “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雍扭动了一下身体,朝端茶杯进来的小李说道,“你去催催小王,怎么这么慢?”   “主编,来了来了,找到了。”又一个年轻人跑了进来。   他把一个白信封放在茶几上。   谢箐看了过去——这是一个普通信封,封面干净整洁,上面贴着一张没有邮戳的邮票。   檀易戴上手套拿起了信封,“都谁拿过它?”   小王道:“传达室的大爷、我、主编,准备撰稿的郑记者也拿过……好像没有旁的人了。”   谢箐道:“麻烦王哥,把刚刚提到的人都叫过来,我要取一下指纹,回去好做比对。”   小王惊疑地看向赵雍,“二位警官,我们在门口设有信箱,每天定时收取,这封信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谢箐道:“排除了你们的,才是送信人的指纹。”   “哦哦……对!”小王恍然大悟,“我这就去办。”   檀易抽出信封里的信,谢箐也看了过去。   只见上面写着:滨海路发生凶杀案,市局出面了,听说和沈懿案类似。   遣词造句平铺直叙,比较口语化,看不出书写人的文化水平。   信纸是商店里卖的正规横格纸,钢笔字,字写得一般。   檀易把信纸塞了回去。   赵雍试探道:“檀队有什么发现吗?”   檀易道:“凶手敢送过来,就敢保证我们不会有任何发现。”   赵雍反问:“那你们找这封信岂不是没有任何意义?”   檀易道:“赵主编,刑侦工作就是这样,不但要侦查推理,还要不断试错,工作繁琐,工作量巨大,如果有打扰之处,还请多多谅解。”   他用赵雍的话术点了赵雍一把,你不是要我原谅你吗,那你会不会原谅我呢?   赵雍道:“檀队哪里话,我们互相谅解,互相谅解。”   ……   取了指纹,二人重新回到车上。   谢箐道:“字是左手写的,书写之人的右手应该能写一笔好字。”   檀易点点头,“左手能写成这样,右手确实不会差,还有别的吗?”   谢箐道:“凶手不敢用右手,说明他可能在正式单位工作过。还有,他的运笔独特,如果能看到他的其他文字,应该能比对出来。”   “茫茫人海,谈何容易,算了我们回去再说。”檀易朝街对面的肯爷爷抬了抬下巴,“请你喝可乐,我去买。”   谢箐道:“谢谢,不加冰。”   这时候的肯爷爷还是时髦玩意儿呢,檀易挺上道。 第46章 借钱   大概是有哄孩子的想法,檀易不但买了可乐,还买了汉堡和薯条,让谢箐当零食吃。   谢箐中午吃得不少,汉堡就算了,薯条还不错。   谢箐捧着纸袋,一路又吃又喝地回到了市局。   下午四点,二大队开会,谢箐、曹海生也参加了——此案前期工作量巨大,暂时不做并案处理。   黄振义也参加了。   檀易主持,大家先把查到的消息做了一个汇总。   夏利司机的伤不重,已经和大货司机一起完成了讯问。   二人起先拒不承认撞车的真实意图,但王峥先是摆出了他们早就认识的事实,随后又拿出了史方身死的照片。   他们被吓破了胆,但也只承认想制造车祸的犯罪意图,坚决不承认谋杀檀易。   承认谋杀罪加一等,只要不傻都不会认。   而且他们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檀易是刑警大队长,他们厌归厌恨归恨,拿钱陷害一把也就算了,杀人是绝对不敢的。   因为掌握不到证据,谋杀檀易的这桩案子就只能到这里了。   重点还得放在史方案上   傅达带着一组对史方等人以及川州火锅店进行了摸排。   史方是桃花镇一霸,手底下有七个小混混儿——夏利司机、大货司机都是他的手下,主要以替人要账、打架报复为生。   算不上涉黑,但也确确实实是一帮乌合之众,敢打敢干,早就是凤山分局的打击对象。   史方的兄弟们说,他最近接了一笔大买卖,只要成事,就能有二十万的进账。   但具体和谁接洽,他一直守口如瓶。   至于川州火锅店,大堂经理表示,店里没装摄像头,客人都是来吃饭的,没发现过不正常的人——史方请的是包括夏利司机在内的几个小弟,这一点夏利司机证实过了。   檀易带二组的人排查滨海路一带,未找到目击证人。离案发地最近的住家也在一公里开外了,居民们说,他们的狗都没有叫过,人就更别提了。   还有烧烤店,安海烧烤行业较兴盛,排查过一小部分,所有店主和服务员都没见过史方。   汇报完毕,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黄振义吸着烟,目光落在被粉笔字填满的黑板上,久久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檀易松开紧锁的眉心,说道:“案子确实难,但该查的还得继续查,大家集思广益,看看有什么是被我们忽略的。”   杜准道:“继续查烧烤店吧,既然死者死前吃喝过,就一定在某个烧烤店出现过。”   李骥有相反意见,“如果在凶手家里吃过呢?”   黎可也回来了,“我觉得凶手没那么蠢,把史方带到老巢去。”   李骥道:“怎么不能,在家才方便动手。”   王峥也道:“我也觉得凶手不大可能光明正大地在烧烤店露面,所以,有没有这种可能——烧烤店就是凶手开的?那只要凶手不认,咱们就永远都找不到这个吃烧烤的地方。”   这话是很有道理的,毕竟,开烧烤店的人大多都有些社会背景。   傅达道,“黄支队,檀队,凶手的反侦察能力很强,如果我们没头苍蝇似的去查各个烧烤店,会不会正中凶手下怀?”   黄振义把烟头按在烟灰缸里,“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我们不能凭主观想象,把凶手想得神乎其神,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傅达笑着摇摇头,“黄支队说得有道理,大家引以为戒哈。”   老杜道:“放心吧,我不像你,老杜我向来觉得自己最厉害。”   “滚蛋!”傅达笑着骂一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黄振义道:“所以,大家该怎么查还怎么排查,重点就落在史方最后一天的行动轨迹上。他这样的人爱咋呼,爱显摆,认识他的仇家和混子都不少,只要肯打听,总能摸到蛛丝马迹。”   这是老警察的经验之谈。   傅达和王峥一起点了点头。   檀易道:“还有一点,从火锅店到滨海路,距离不近,晚上不通公交,如果凶手想要在与史方的接触中更隐蔽,他们应该是有一辆车的,如果没有,他们极可能隐藏在卧龙小区和醉龙湾附近。”   很清醒,很有大局观。   谢箐在心里点点头,这两点几乎是史方一案的救命线索,如果能找到,案子就会有所突破,如果找不到……啧,即便能找到,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同一伙儿人能持续作案十几年,可见其隐藏之深,她还是别当预言家了吧。   “这一点补充的很对。”黄振义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傅达道:“如果凶手在沿海一带,不想在闹市露面,史方可能会打车前往,我们可以问问出租车司机,以及两个小区附近的几个烧烤店。”   “很好。”黄振义起了身,“事不宜迟,大家再辛苦辛苦,行动吧。”   ……   散会后,黄振义和檀易一起走了。   谢箐和曹海生也回了办公室,刚到屋,谢箐的大哥大就响了。   还是檀易,他让谢箐去一趟黄振义的办公室。   谢箐知道,叫她去大抵是为了那封信——檀易在会上没有提及此事,就一定会在私下里进行汇报。   两分钟后,她敲开了副支队长办公室的门。   黄振义招招手,“小谢过来坐。”   谢箐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落了座,与檀易对视一眼,问道:“黄支队找我有事?”   黄振义道:“对,在这封信上我们没找到凶手指纹,所以我想听听你对这封信的分析。”   “好的,我尽力而为。”谢箐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了。   这是黄振义对她的一次小考核,她必须严阵以待。   黄振义笑道:“猜到我会让你看信了吧,高材生就是高材生,小脑袋瓜子就是聪明。”   谢箐道:“黄支队高看我了,主要是当法医时间久了,总会有点小癖好,我的癖好就是手套和口罩不离身。”   “这个癖好好。”黄振义把信推了过来,“其实,你师父也懂笔记鉴定,但我想,既然你是专案组成员,就一事不烦二主了。你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说得具体一些。”   谢箐问:“您这儿有放大镜吗?”   黄振义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就知道你要用,已经准备好了。”   谢箐接过来,对着信纸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研判……   大约二十分钟后,她放下放大镜,把信纸推到大家都方便观察的一个位置。   “首先,字写得不好,不流畅,书写习惯也不稳定。在这里我要明确一点,字写得不好,不代表写的不流畅,一手破字的人也照样能流畅得起飞。这些字具有明显的用力方向,这说明写信人用的不是惯用手,这是左手写出来的字。”   “其次,写信人的书写习惯虽然不稳定,但仔细观察,仍能看到惯性思维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就像‘市、凶、出’等字的收笔,每个字都能看到相同的回转收笔,还有这个‘海’字的小撇,有明显回转起笔。”   “最后,此人写对了‘懿’字,说明其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这也佐证了这笔字为左手书写的结论。另外,这行字书写疏密得当,均匀地分布在横隔线上,再加上以上的书写习惯,都说明写信人谨慎,心思敏感,稳重,且自制力强。”   黄振义连连点头,“说得不错。”   谢箐道:“只可惜没有文件对比,目前看来意义不大。”   黄振义道:“现在没有,不代表将来没有,小谢把鉴定意见整理出两份,一份给我,一份给檀队。”   谢箐起了身,“好,晚饭之前就交上来。”   黄振义“哈哈”一笑,“我不是黄世仁,倒也不用那么急,周一之前吧。”   ……   谢箐回到办公室,曹海生正在收拾办公桌,准备下班了。   他一边整理文件,一边叮嘱道:“你才考了驾照,住在宿舍也好,不要开车乱跑。”   谢箐心里一暖,问道:“师父,师母的身体好些了吗?”   曹海生笑道:“你别说,戴口罩确实有一定程度的防护作用,这段时间比往年好过多了。”   谢箐点点头,“房子呢,师父要房子了吗?”她耳提面命好几次了。   曹海生用食指点了点她,“放心吧,要房子了,师父没要钱。”   说到底,谢箐给的五百块帮了大忙,暂时缓解了曹家的经济危机,病人吃得好,营养上来了,抵抗力就增强了许多。   谢箐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天气冷,师父就别骑车了,大老远的,倒两趟公交就是。”   曹海生家太远,为了省钱,他一般会骑一段,然后把车放到亲戚的单位里,再坐公交回家。   “好,好。”曹海生敷衍两声,“行了,我走了啊。”   “诶,等一下师父。”谢箐一直有个想法,但没敢实施,现在可以试一下了,“师父手里有闲钱吗?”   曹海生脚下一顿,“出什么事了,需要多少?”   谢箐道:“我有急用,年前就能还您,您有多少借我多少吧。”   “年前还。”曹海生低着头,“行,我明天去银行给你取三千块。”   以曹海生的家境,三千块应该是全部积蓄了。   谢箐很感激,“谢谢师父,您放心,我给您打欠条。”   “说什么傻话呢,走了。”曹海生背上包,开门出去了。   谢箐得意地笑了笑,暗道,等会儿再跟李骥和黎可借点儿。   股票涨一阵子了,最近正在洗盘,之后就会一路高歌猛进。届时,她选一个高点卖掉,就能帮他们赚出百分之五十的利润。   这点钱对黎可不算什么,但对李骥和曹海生是个不小的补贴。 第47章 年前   一组和二组对出租车,沿海一带的烧烤店、村镇、小区,以及各路混混儿进行了大排查。   烧烤店数量有限,当晚就有了结论——史方不曾在任何一家烧烤店出现过。   两天后,一个出租车司机认出了史方,说史方那天晚上十点左右打了他的车,在滨海路林家洼子附近下车——其实,从滨海路到林家洼子有好走的马路,但史方不让送,自己走进去了。   檀易带一组去林家洼子调查,很快找到了曾经租房给外人的村民家。   但遗憾的事,租客于大前天上午退租,去向不明。   该村民说,租客是一对中年夫妻,三十岁出头。   男子身形彪悍,说普通话,偶尔会带出一点儿关中口音,说是要考察海水养殖,要住一个星期,退房那天正好够七天。   男子离开前,说要请朋友吃饭,请房东帮忙准备了烧烤的家伙事。   有邻居证实,当天凌晨左右,出租屋确实有烧烤的味道。   凶手走得从容不迫。   这说明其对警察机关的办案程序熟悉,对办案进度有所预计,可谓进退有度。   他们意图谋害檀易,并为此谋杀了一个人,檀易却只得到了两张陌生人的画像。   专案组把此二人与毛甲一一案中出现的五个人做了对比,并找到毛甲一的左邻右舍进行了辨认。   得出一个结论:男子认不出来,但女子下巴上的黑痦子一致,应该是同一个人。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但专案组却无可奈何,只能化气愤为力量,加大调查力度。   火车站、长途客运站、国道路口都进行了严格的管控,折腾半个多月,除几个小毛贼外,什么都没找到。   进入十二月,天气更冷了,股市却异常地火爆了起来,就连市局的警察们也都有了耳闻。   股票在这个年代算新鲜事物,警察们听说归听说,敢下手的几乎没有,一来是工作性质特殊,大家不愿意惹麻烦;二来股价已经处于高位,没有点儿赌博的精神,都不敢轻易上车。   临近过年,抢劫盗窃增多,凶案较少,即便偶尔有一起两起,也大多三天就结案了。   谢箐的工作安稳了许多,上班、下班、盯股票,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关。   在股票休市的倒数第二个交易日,谢箐请了个假,选一个高点卖出了所有股票。   当初的四十万膨胀到一百二十二万,比当初预计还多了两万。   曹海生三千本金赚一千多,李骥一千本金,赚四百多,黎可两千本金,赚八百多。   她把三个人的钱从银行提出来,美滋滋地回了办公室,“甜蜜蜜我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   曹海生被她荒腔走板地歌曲吵到了,问道:“小谢这是干什么去了,这么高兴。”   陈法医不在。   谢箐把标着记号的信封递给了曹海生,“当然是好事。”   曹海生一看就明白了,什么都没说,接过来直接往抽屉里塞,就在信封要放下还没放下的时候,他觉察到了不对,抽出来看了看。   “怎么这么多?”   “我拿去做了点投资,这是给您的回报。”   曹海生飞快地把钱点了一下,数出多余的部分,“师父不能要,你拿回去。”   警察不允许参与任何公司的分红。   谢箐明白他的顾虑,看了眼门口,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这是我让我哥拿去炒股赚来的,合理合法,没有任何问题。”   她怕曹海生误入歧途,加了一句,“我哥说现在到顶点了,再往下就不好说了,我提前取出来,您就拿去过一个好年吧。”   曹海生还有不明白的,他这个基本没教过什么的小徒弟想着法子补贴他呢!   一千多块,相当于他三个月的工资了。   谢箐又道:“师父,我听我爸说,现在的股市不健全,炒股相当于投机……”   曹海生把钱放到抽屉里,抬头时眼里已经有了些许泪意,“你明白就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么多年,他靠微薄的工资养活一家老小,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一过年就发愁节礼钱。   有了这么一笔额外收入,他能宽裕不少,难得过个好年。   谢箐不喜欢煽情,假意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师父放心吧,我还怕你因为小赚一笔,从此就加入赌博大军呢。”   曹海生被她逗笑了,激动的情绪便也随之淡了,“彼此彼此。”   其实,即便谢箐不说,曹海生也没机会买了。   明年一开年,股票就会一路暴跌,套牢了不少股民,整个股市一片愁云惨淡,有人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   ……   傍晚,天空中飘起了小雪花。   谢箐裹上羽绒服下楼,在二楼和黎可、李骥集合,一起去了食堂。   马上过年了,食堂做的全是肉菜,红烧肉、小鸡炖蘑菇、青椒肉丝,还有一个酱爆墨斗鱼。   谢箐喜欢吃海鲜,就多夹了些墨斗鱼,红烧肉只要了三块。   打完回去,很多桌子都坐满了。   谢箐四下看看,麻利地抢到了最里面的一张,正要坐下,就见檀易就端着餐盘,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谢箐道:“檀队好久不见。”   檀易喝了口热水,“好久不见。”   他前些日子出门了,走了大概七八天,今天才回来。   二人都不是尬聊的人,招呼完各自干饭。   才吃两口,黎可和李骥便来了,二人和檀易打了招呼,在对面坐下了。   李骥问道:“檀队回家过年吗?”   檀易迟疑片刻,“我值班,不回去了。”   黎可道:“过年不回家,那多没意思啊。”   她被拒绝过一次后,就把檀易只当队长看待了,聚餐时还能当哥们似的儿玩笑一把,是个真正想得开的小姑娘。   檀易笑了笑,没说话。   李骥道:“只有小孩子才盼着过年,大人只会觉得麻烦。就像我家,七大姑八大姨一大堆,今天聚完明天聚,天天麻将声不断,没个消停时候,我觉得一个人过年也没什么不好,清净。”   黎可大概也想到了自家,吐了下舌头,不再说了。   李骥问谢箐,“小谢你哪天值班?”   谢箐道:“年三十。”   “啊?”李骥吓了一跳,“咋还年三十呢?”   黎可打趣道:“小可怜儿。”   谢箐自己要求的年三十,她懒得和陈玥华、谢筠打眉眼官司,索性和曹海生换了个班。   檀易看向谢箐,“我也值班,到时候买点零食,大家一起看春晚。”   李骥有些慕了,“对,檀队也值班,大家一起过比在家过有意思。”   黎可不赞成地扁了扁嘴。   谢箐道:“这个提议好,一会儿我买点儿瓜子花生去。”   黎可和李骥立刻报名,“我也去。”   黎可道:“我知道哪家炒货做得好,每到过年,他家都卖到七八点,我买点儿带回家去。”   “好,一起。”谢箐本着宁落一群不落一人的职场原则问檀易,“檀队要去逛逛吗?”   檀易的筷子顿了顿,“好。”   谢箐三人惊了,面面相觑。   檀易挑了下眉:“不欢迎?”   李骥赶紧解释,“不不不,欢迎,只是没想到。”   ……   晚饭后,四人上了谢箐的车,朝凤山区农贸市场去了。   市场不远,开车七八分钟就到。   大部分商铺关门了,只有几家还在忙碌着。   两家炒货,两家水果,还有三家卖冷冻海鲜的,生意都很红火。   檀易背上挎包,“你们喜欢什么水果,我去买。”   黎可道:“橙子。”   李骥也不客气,“我要香蕉。”   谢箐想了想,“我要橘子。”   檀易去水果摊了。   谢箐三人则扑到了干货摊儿,把所有能买的都买了一遍。   付完钱,三人提着袋子往回走,就见檀易双手插兜站在车后面,脚下堆了四个大纸箱子。   李骥惊讶道:“檀队怎么买这么多?”   檀易道:“只是看着多,大家分一分就没有了。”   谢箐深以为然,在警局,基本上不会有人客气,给就要,这点水果真的不多。   回去的路上,车里开起了茶话会。   黎可一边剥榛子,一边问李骥:“及格,往年安海过年期间太平吗?”   李骥谨慎地说道:“我也只比你们早来一年,去年还行,风平浪静。”   在警局,这样的话题通常比较敏感,就怕好的不灵坏的灵,所以提及的时候都很隐晦。   谢箐调侃道:“怎么着,女汉子不拼了?”   黎可往她嘴里塞了个榛子,“那是,谁不希望高高兴兴地过年啊。”   李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黎可立刻接上了,“善哉善哉。”   檀易被这两个活宝逗笑了,正要说话,大哥大响了,号码是二大队的值班电话。   李骥在旁边看得分明,表情一下子变得紧张了。   黎可捂住嘴,从后视镜观察檀易的一举一动。   只听檀易说道:   “什么事?”   “哦……”   “好的,我们离那里不算远,马上赶过去。”   果然出事了!   谢箐问:“檀队去哪儿?”   檀易道:“看守所。一个犯人刚刚自杀了,他自称是被冤枉了,上面也认为事实不清、证据不够充分,让我们市局重启调查。”   谢箐问道:“人死了吗?”   檀易道:“没死,被救下来了。”   谢箐松了口气,“那还好。” 第48章 吕京   二十多分钟后,军绿色的城市猎人停在看守所大门前。   四人下车,凭证件进入大门。   一个中年男子迎了出来,“檀队吧,我姓薛,是这里的副所长,你好你好。”   “薛所长你好。”檀易主动与他握了握手,“这几位是我的同事。”   大家有要务在身,谢箐三人囫囵着问了个好也就罢了,跟着薛所长往里面走。   薛所长道:“我给大家介绍一下情况,嫌犯叫吕京,三十岁,造纸厂的一名工人,几天前,他的妻子在家中被害……”   由于刀上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家中财物没有损失,他便成了杀死被害人的唯一嫌犯,被送到看守所等待开庭审理。   尽管吕京拒绝承认罪行,但凤山分局调查后,认为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遂将人交给了看守所,等待开庭。   檀易问:“吕京自杀用的是什么手段?”   薛所长道:“上吊。把衣服绑在铁栏杆上了,死意坚决,要不是被我们的人看到,估计已经不行了。”   檀易又问,“他进来后什么表现?”   薛所长“嗐”了一声,“一进来就闹,闹得特别疯,感觉他跟那些真正杀人犯的反应不大一样,正好,检察院把案子发回来了,我这边也算松了口气。”   谢箐点了点头,如果吕京真杀人了,进来后大多会有一种认命的心态,而不是没完没了的发疯。   但也不排除吕京掌握一定的法律知识,认为目前的证据不足以给他定罪,所以拼命闹,力求扩大影响。   几人到了医务室。   谢箐趁着檀易和医生了解情况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吕京。   吕京平躺在一米二的小床上,双目紧闭,大块头,满脸横肉,看着就不像善茬儿,脖颈有明显勒痕,耳后痕迹提空,确系自杀。   医生说吕京可以交流。   檀易便在病床前坐了下来,黎可和李骥自动自觉地取出了笔记本。   檀易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檀,市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负责调查你妻子的案子,你现在能说话吗?”   吕京睁开眼,扭头看向檀易,两行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我没杀她,我没杀她,呜呜呜……”   他拍着床榻,崩溃地大哭。   医生接收到薛所长的眼色,走到床前,正要说话,却被檀易拉住了。   三五分钟后,吕京重新安静下来,哑着嗓子说道:“我是脾气暴,总揍她,但我从未想过要杀她,我喝点儿酒就睡死了,我真不知道哪个狗娘养的杀了她啊。”   “你什么动静都没听到吗?”   “没听到,我睡觉死,只要睡着了地震都震不醒。”   “那你又是怎么醒的?”   “尿憋醒的。”   “你们家晚上插门吗?”   “大门肯定插,不插关不上,但屋里有时候会忘。”   “所以,大门是你打开的?”   “对,大门是我开的,人也是我喊来的,她要是我杀的,我能不跑吗?”   “你和你妻子有仇家吗?”   “我在外边从不得罪人,她那边我不知道。”   “你家有什么值得被人惦记的值钱物品吗?”   “没有,我们两口子工资不高,家里就有台黑白电视,其他的没啥了。”   “你们双方父母呢,有宿仇吗?”   “都是普通人,我爹连个鸡都不敢杀,哪有仇人啊。”   ……   从看守所出来,黎可道:“难怪被送这儿来了,活该啊!”   李骥深以为然,“就是活该,一问三不知,狗屁能耐没有,就知道打老婆,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檀易看了他一眼。   李骥一缩脑袋,“檀队,我就是痛快痛快嘴,主要是觉得吕京这人欺软怕硬,忒可恨。”   檀易道:“的确可恨,引以为戒。”   李骥挺了挺胸脯,“檀队放心,我可不是他那种人!我家条件虽然不大好,但我爸对我妈可好了,洗衣做饭,啥事都不用我妈操心。”   谢箐暗自点头,难怪李骥性格这么好,原来有榜样。   四人上了车,黎可又开始剥榛子,“箐箐,你觉得吕京是凶手吗?”   “我觉得不是。”谢箐启动车子,“檀队,要去分局吗?”   檀易道:“去。”   黎可道:“我也觉得不是,这么蠢的人不该有那么好的演技。”   谢箐正要附和,她的大哥大响了,她把车子驶上正道,接通了电话。   “箐箐,你在哪儿呢?”   “刚从看守所出来。”   “明天去咱姥家送年礼,你去吗?”   “哥,我手头有案子,回不去。”   “好,那我跟爸说一声。”   “谢谢大哥。”   “没事。箐箐,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说,方便吗?”   “我在开车,不大方便,如果大哥不急,等我闲了再打给你。”   “就是那块地的事,等你回家再研究也是也一样的。”   “好,那就回家再说。”   ……   凤山区分局。   檀易事先联络了分局的值班人员,车一到分局大队长程宇翔就出现了,热情洋溢地把他们招呼到办公室。   一干人落了座。   程宇翔抱怨道:“哎呀,吕京这个案子着实让人头疼。夫妻俩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吕京还动不动就动手。案发前半夜两口子还打架呢,左邻右舍听得清清楚楚,几个小时后魏芬芳就死了,门窗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凶器就是他家的刀,找不到别人的指纹,檀队你说,不是他杀的还能是谁杀的。”   这人口才不错,语速快,三言两语就说清了案件的来龙去脉。   檀易道:“所有证据都指向吕京,我理解程队的心情。”   “是吧?”程宇翔脸上有了几分释然,“凶手都会有侥幸心理,怎么可能乖乖认罪呢?”   檀易颔首,“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现在检察院把案子打发下来了,不查也得查,程队千万不要有心理负担。”   程宇翔叹了一声,把一个档案袋拿了过来,“这大过年的,辛苦檀队了,这些是本案的所有资料,有什么需要尽管说,我们分局一定配合。”   檀易起了身,“好,我们去现场看看,就不多打扰了。”   程宇翔道:“好,我送你们出去。”   一行人一走,值班的几个刑警就议论了起来。   “天,就这一帮生瓜蛋子想翻案?”   “是啊,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查出什么花样来。”   “可别小瞧人,这几个都是高材生。”   “高材生咋了,高材生就比咱十几年的经验牛逼了?”   “俊的俊,俏的俏,确实比咱们牛逼多了。”   “你们不知道吧,最好看的那个就是小谢法医,京大高材生,上报纸那个。”   “报纸咋了,上个报纸就是女强人了?”   “那么娇俏的小姑娘做了法医,你觉得还不够强?”   “这倒也是,听说巨人观那案子是她经手的。”   “嗐,看着吧,他们要是能把这案子翻了,我跟她姓。”   “少你妈瞎扯,你还能不姓谢咋地?”   “哈哈哈哈哈……”   ……   小米粒般的雪密了一些,但未能覆盖车流不息的大马路。   谢箐等人赶往古桥路339号。   黎可噘着嘴,“估计凤山区又要议论咱们一阵子了。”   李骥道:“职责所在,得罪人是常事,你就甭想了。”   谢箐也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知其不可为而不为,是谓君子之为与不为之道也。’想多了就是庸人自扰。”   黎可被她念得头大,“你少掉书袋,一个庸人自扰就够了吧。”   “哈哈哈哈……”檀易和李骥一起笑了起来。   檀易有些感慨,参加工作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这种轻松愉快的感觉呢。   安海虽然只是地级市,但他遇到了一群非常不错的同事。   ……   胡同里很黑,也很静,静得能听到前面平房里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院墙不算高,墙头的水泥上镶嵌着碎玻璃,大门是用门栓防盗的老式门。   李骥打开门上的封条,推开,大门发出“吱呀”一声,格外响亮。   院子不大,总共四五米的样子,没有仓房,院子西侧放杂物,东堆着一垛劈柴,劈柴堆旁还有一个砖砌的煤槽子。   中间是水泥地面,除吕京的一串血脚印之外,没有其他——载体不好,如果案发当夜没有雨雪,很难找到凶手的脚印。   李骥道:“假设吕京不是凶手,那么大门插了,真正的凶手是怎么进来的呢?”   檀易带上手套,从杂物堆里找到一个板凳,搬到了大门外。   他踩上去,从挎包里翻出一只手电筒,打开了……   黎可道:“檀队的挎包也是百宝箱啊。”她之所以用“也”字,是因为谢箐的包同样如此。   李骥满院子溜达着,浅浅的雪地上到处都是他的脚印,“我的包也啥都有,就是没带出来。”   黎可“哦”了一声,“赶明儿我也弄一个。”   李骥道:“孺子可教。”   黎可骂道:“滚蛋。”   檀易换了个地方,几分钟后,他从挎包里找出一只镊子和一只袋子,把一片玻璃上的什么东西夹了下来。   谢箐道:“有衣物纤维?”   “对。”檀易把所有可能翻墙的地方查看一遍,方跳了下来。   黎可不明白,“凤山区的人为什么没能发现?”   檀易道:“很细的一条丝,白天光源散漫,注意不到也很正常。”   电筒是定向光源。   一行人进了堂屋,李骥打开白炽灯。   泛黄的灯光照亮了用粉笔画的惨白人形,踩的乱七八糟的乌黑血迹触目惊心。   仔细看,人形右侧还有几滴溅落型血迹——堂屋是厨房,卧室在其右侧,假设吕京从卧室出来,发现被害,从被害人左侧拔起刀,就会把血迹扬到那个位置。 第49章 复检   想为吕京翻案,找到凶手的作案动机最为关键。   法医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   谢箐在脑海中对凶案发生的过程做了两次模拟,便跟着大部队对全屋进行了细致的搜索。   女主人不太勤快,从锅灶处就能看得出来,水泥墙面上满是厚厚的油垢。   檀易在碗柜旁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   谢箐瞄了一眼,“这里原本应该有个瓷油壶,残骸就在那边的簸箕里。”   檀易微微一笑,“观察入微。”   谢箐道:“檀队谬赞。”他先去卧室,后看堂屋,而谢箐先看的堂屋,自然先他一步。   大家交换场地,谢箐进了东边的卧室。   屋子南面有一张大炕,靠北墙放着一架过时且破旧的高低高组合柜。   窗户上拉着窗帘,中间没拉严,露出了钉在窗户上的塑料布。   炕上的三个被窝还在,一个单独在炕头,两个挨着在炕稍,彼此距离至少一米五以上。   炕上铺着的地板革落了一层厚厚的尘土。   什么都在,又什么都不在了,一个家庭就这么破碎了。   ……   四个人把整座房子搜了一遍,一无所获,不得不退了出来。   吕京说得没错,他家确实不富裕,只有一台旧电视机值几个钱。   现场完全没有被翻捡的痕迹,魏芬芳的包里有三十一块,吕京的外套口袋里有二十二块三。   一个家庭就这么点钱,的确没有为财杀人的可能。   大家伙儿刚出大门,一对中年夫妻便快步迎了上来。   男人不客气地问道:“几位是警察局的吧。”   李骥道:“我们是市局的刑警,我姓李,您贵姓?”   男人道:“我姓魏,魏志平,魏芬芳的大哥。听邻居说这里来人了,就过来问问。”   女人也开了口,“警官,听说吕京s不认罪,你们是给吕京翻案的吧?”   男人一听“翻案”二字就来了情绪,跳脚道:“我妹妹就是他杀的,那狗东西才不是人呢,我妹嫁给他一天好日子没过过,你们要是给他翻案就是丧良心!”   他的声音极其响亮,震得人心烦意乱。   远处的狗叫起来了,吕家左右邻居的大门也陆续开了。   有人在黑影里声援男人,“对,那小子没事就喝几口猫尿,喝完了就打人,芬芳遭老罪了,人肯定是他失手杀的!”   “对,肯定是,贼喊捉贼罢了,警官千万不要相信他。”   “那玩意儿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现在轮到他自己死了,害怕了,叫屈了。就该挨枪子儿!”   ……   等议论声停歇了。   檀易开了口,“大家不要着急,首先,案子是由检察院打下来,要求我们市局重新调查的。但重新调查并不意味着给吕京翻案,而是将这桩案子的关键证据补齐,补齐的结果有两种,一种是让吕京无话可说,二是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不管哪一种,都是为被害人伸冤,大家说对不对?”   檀易轻易不会长篇大论,但真正论起来也一套一套的,言辞恳切,入情入理。   魏志平的情绪稳定了些,“这位警官的话有几分道理,那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檀易不答反问,“你妹妹有仇家吗,或者关系亲近的朋友。”   魏志平道:“你什么意思?”   檀易道:“一般来说,凶杀案大多熟人所为,或为财,或为色,或为了某个不可说的秘密。”   魏志平的妻子道:“芬芳人缘不错,处得好的初中同学还挺多的,这些分局的警察都查过了。”   魏志平点点头,“这几天,我们一大家子也在反复琢磨这个事,但我们兄弟姐妹各有家庭,平时不怎么在一起,不知道她在厂子的人际关系咋样。”   几个邻居凑了过来。   檀易问他们,“大家有知道的吗?”   一个年轻些的婶子说道:“芬芳带朋友回来过,我看见的有两三个,都是女的,二十出头,不大可能杀人。”   “对对对。”一个大妈也开了口,“我也见过一个,说是芬芳同事,帮她回家取裤子,我看见她开门,当时还问了一嘴。”   檀易道:“如果看到她们,你们还能认得出来吗?”   大妈道:“这个不好说,大概是半个月前的事了,只是一走一过,没说几句话。”   檀易问:“事发当晚,大家没听到异常的动静吗?”   大妈道:“我家就在隔壁,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四点半吧,吕京大叫起来,我们大家才知道芬芳出事了。”   ……   回到市局,四个人开了个小会,正式把吕京杀妻案的卷宗研读了一遍——之前没仔细看,是怕先入为主,被分局的结论影响,固化思维。   与分局的调查想对比,檀易等人有如下发现:第一,玻璃片上的纤维;第二,魏芬芳的同事来过吕家。   纤维要等技术室化验。   魏芬芳的同事可以深入调查一下,但案发时间在凌晨以后,很难找到时间证人证明其无辜或有罪。   黎可生无可恋地趴在桌子上,“真没想到,马上就过年了,居然来了这么一宗案子。”   李骥靠在椅背上,幽幽道:“你们说,会不会是自杀呢?”   谢箐放下尸检报告,“死者不到一百斤,身高一米五六,比较瘦弱,没有试切创,一刀命中心脏,几乎不大可能,另外……”她点了点尸体的照片,“从中刀的位置和角度来看,凶手的身高不会很矮。客观来说,吕京的嫌疑确实很大。”   黎可坐起来,冷哼一声,“她要是有自杀的心,还不如把吕京杀了呢。”   檀易开了口,“黎可记得把纤维交给技术室,李骥明天跟我去一趟啤酒厂,小谢去殡仪馆。先这样,大家早点休息。”   “走吧。”黎可起了身。   谢箐把尸检报告递给李骥统一收好,又给殡仪馆打了个电话,和李黎二人一起回了宿舍。   她把二人叫到自己的房间,取出剩下的两个信封,“明儿过年,我先把钱还了,你们点一点。”   这俩人都很义气,明知道她比他们有钱,却还是拿出了所有积蓄。   李骥不以为然,“你还能差了我们不成?”   黎可道:“还是点一点好。我妈说了,亲兄弟明算账,钱款一定要当面点清,省得过后出了岔子,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谢箐挑了挑眉,黎可的妈妈是知识分子,对女儿的教育相当到位。   李骥接受意见,抽出来数了数,“怎么多这么多?”   黎可道:“对啊,为什么?”   谢箐道:“我哥最近在炒股,你们查查我借钱那天的大盘指数,和今天的大盘指数,计算一下,就知道这些钱是你们应得的。我自己赚了一笔,就把你们也带上了。”   “我哥说,现在是高点,再进估计就赔了。你们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   李骥道:“你怕我们尝到甜头再去炒?”   谢箐反问:“你们不会吗?”   李骥摇摇头,“我妈给我算过,我没有发外财的命,从小到大打扑克没赢过。”   黎可道:“我也不可能炒,根本不懂,炒什么炒?”   好嘛,一个有自知之明,一个封建迷信。   白操心了!   谢箐道:“既然如此,那就为我保个密吧,以免误导别人,那可就害死人了。”   李骥道:“放心吧,说出去大家都找你咋办?我可承担不了这种责任。”   黎可扁着嘴,点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得嘞!”谢箐摆摆手,“孩儿们,跪安吧。”   ……   黎可和李骥分别给了谢箐一个爆栗,一起离开了她的宿舍。   李骥心满意足,“小谢真够意思,今年相亲有新衣服穿了。”   黎可每年都收压岁钱,对多出来的八百块没什么感觉,只是同情地看了眼李骥,“你才几岁,现在就相亲啊。”   李骥道:“不早了,再不相亲,好的就被人挑走了。”   黎可挠了挠头,“这倒也是,我妈也这么说,那祝你相亲顺利?”   李骥一甩头,“你哥我这么帅,当然顺利。”   “臭美。”黎可进了宿舍,头也不回地关上了门。   李骥不服气,“哪里臭美了,虽然高攀不上你,但想高攀我的还不少呢。”   他甩了甩信封,美滋滋地往回走。   ……   第二天下午,谢箐和曹海生一起到了解剖室。   因为提前打过招呼,遗体已经化的差不多了。   师徒二人一起复检了一遍。   死者的口唇周围有轻微伤——这是捂嘴造成的轻度挫伤。   刺切创呈菱形,与照片中的凶器相符,衣物的刺破口与刺切创一致。   伤口位置偏上,刺创管有角度,分局法医据此判断凶手身高较高完全没有问题。   刺创管长度大于凶器,可见凶手刺入时不留余力。   死亡原因为心脏损伤导致的大出血。   遗体上没有抵抗伤,凶手似乎在一个照面间就杀死了魏芬芳。   曹海生直起腰,脱掉手套,“遗体上看不到疑点,我们可以做一下现场模拟。”   “好。”谢箐找出几张法医拍的现场图,“如果凶手不是吕京,那么这扇门肯定没插。凶手跳墙进入后,偷偷潜入堂屋,恰好被夜里无法入睡的魏芬芳听见了,魏芬芳穿鞋下地的声音未能将凶手吓退,而是拿了灶台上的刀等在门口,魏芬芳一出来,就给了她致命一击。”   “凶手怕惊醒吕京,捂住魏芬芳的嘴,拖到这个位置,放倒……待其没有声息后按照原路离开吕家。四点多,吕京被尿憋醒,起来被魏芬芳绊到,发现其中刀,慌乱中拔刀,便留下了指纹。”   曹海生道:“过程合情合理,但凶手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嗐,算了,这是檀队应该考虑的,咱们就不操心了吧。”   谢箐点点头,“收工!” 第50章 古董   师徒二人回到局里,大队正要开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案情分析会,内容就是吕京杀妻案。   黄大队也参加了。   按惯例,先由各路人马汇总情况。   王峥道:“我们二组重点排查魏芬芳相处较好的几个女同学,总共五人。她们都说,魏芬芳很会为人处世,不是处处掐尖要强的人,没听说过她有仇家,基本上不和男人往来,没有男女关系问题。家里经济条件虽然不好,但也从未跟同学伸手借过。”   “她的同学都知道吕京打人,所以没必要从不去魏芬芳家,聚会都在同学家,或去个小馆子。从分局得到的情况,以及我们的补充调查,死者的几个同学没有问题。”   傅达放下水杯,“我们一组调查的是啤酒厂,几个去过吕家的女职工都找到了。其中半个多月前给魏芬芳取裤子那位说,魏芬芳忽然来月事,弄脏了裤子,不得已,她请假去吕家给取了一趟衣服,拿完东西就走了。其他人都是和魏芬芳一起回的家。”   檀易一边记笔记一边问:“他们为什么去吕家,去了之后都呆了多久,与吕京照过面吗?”   傅达道:“魏芬芳喜欢打毛衣,手比较巧,去她家都是为了学毛衣花样的,魏芬芳一般挑吕京上夜班的时候带人回家,与吕京没照过面。”   谢箐闻言抬起了头。   檀易也和黄振义对视了一眼。   檀易道:“马上向造纸厂核实,吕京是否换过班?”   “我去。”李骥起身往外走。   傅达懊恼地拍了下桌子,“对啊,不管是为了谋财,还是为了谋人,都该趁吕京不在才对,但吕京在家,很可能是有人搞错了信息。”   黄振义安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一心调查啤酒女工,自然就忘了吕京的事,很正常嘛。”   傅达挠挠头,“也是,那我就不责怪自己了吧。”   一组的几个老刑警看着他,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傅达叱道:“笑什么笑,就好像你们没跟我去似的,我要是废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杜准道:“放心吧,我就没想跑。”   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哈哈哈……”   七八分钟后,李骥回来了,“事发前两天,有人和吕京换了班,因为换班就意味着休息不过来,所以就没能调回去。”   果然。   黄振义吸着烟,“这样看来,吕京被冤枉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但可能归可能,还得有证据才行,明天就是大年夜了,这桩案子不好办啊。”   干警们可以加班,但老百姓不加班,大过年的去人家里问被害人的事,怀疑人家和凶杀案关联,绝对会被人打出来。   黄振义吧嗒吧嗒地抽了半支烟,“这样吧,吕京一案不用太急了,大过年的,能不打扰老百姓尽量不打扰,值班人员辛苦一下,在犯罪动机和犯罪进出的途径上多用心,看看能不能找到蛛丝马迹。”   杜准来了精神,“黄支队的意思是,大家不用都加班了,是吗?”   黄振义点点头,“忙一大年了,尤其是春节前这几天,大家都很辛苦。我的意见是,大家还是按照值班表来,若是有事,年轻人就多辛苦点儿,檀队你觉得如何?”‘   檀易道:“黄支队放心,我会坐镇的……”   李骥抢着表了个态,“黄支队、檀队放心,我没事,喊我来!”   黎可和任亚光异口同声,“我也没事。”   黄振义“哈哈”一笑,“都是好孩子,那就这么定了吧。”说到这里,他拱了拱手,“老黄我给大家拜个早年,祝大家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散会!”   大家伙儿也乱七八糟地拜了年,说笑着下班了。   谢箐独自去食堂吃饭。   打好饭菜,刚坐下,檀易端着餐盘来了。   他在谢箐对面坐下,朝她点点头,开始闷头干饭。   谢箐也一样,但速度不快,夹起一块腐乳猪蹄,先嗦汁,再啃肉,每块骨头都剃得干干净净。   她的饭才吃一半,檀易已经吃完了。   他取出一张纸巾擦了嘴,说道:“我等会儿要去趟现场,你要不要一起?”   谢箐道:“要。”   檀易笑了笑,“你对刑侦很感兴趣。”   谢箐夹起一条油炸小黄鱼,“干一行爱一行。”   檀易正要说话,大哥大响了,他赶紧接了起来,一边打一边往外走。   谢箐听到了“爷爷”二字,心道,老人家年纪大了,檀易过年都不回去,只怕将来要后悔。   想到这里,她又摇了摇头,警察这行就是这样,除非不干,否则后悔也没办法。   ……   晚上六点,檀易的桑塔纳停在了吕家胡同口。   马上就是大年夜了,好几户人家的大门口亮起了红灯笼,红彤彤的光线不那么亮,但好歹能看清胡同里的大致情况,吕家凶杀案带来的阴霾也因此少了许多。   杜准晚上值班,跟着一起来了。   他嘴勤快,手也勤快,快步上前拉开封条,推开了大门。   檀易站在门外,用手电来回扫射大门和院墙,院墙上的玻璃遇到光线,折射出耀眼的光。   杜准道:“墙上有玻璃,上墙有一定的难度,但如果有条绳子,事情就好办一些了。”   谢箐问:“绳子挂在哪儿?”   杜准理所当然:“玻璃碴儿上啊!”   玻璃很短,也很脆,一两块可能撑不住,但一排呢?   檀易觉得有些道理,从后备箱找来一条短绳,扔到墙上,从一排玻璃碴上绕半圈,扥了扥……玻璃没碎,墙上的水泥碎了。   杜准“嘿嘿”笑了两声,自嘲道:“想当然了哈,不过,深更半夜,黑灯瞎火,我觉得凶手驮一个板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箐的目光就落在了胡同堵头,这是条死胡同,最里面一家在外面堆了一个砖垛。   她幽幽说道:“倒也不必驮板凳了,搬几块砖够了。”   杜准摇摇头,“用完了再搬回去?为啥啊?难道和吕京有仇,想顺便诬陷他一下?”   檀易道:“也可能是凶手观察过凌晨后的胡同,有人上早班,他怕死者死不透,也怕自己逃不远。”   “对,我家卖海鲜,我家老头有时候凌晨两三点就走。”隔壁大妈打开大门出来了,“你们也是辛苦,明儿过年了,今儿还来查这个案子。”   杜准笑道:“职责所在,打扰到您了吧。”   大妈摆摆手,“哪里话,芬芳那孩子可怜,我不怕。”她又问檀易,“要照这么说,凶手就不是吕京了?”   檀易往前走了两步,“案发的时候,您在这里发现过异常吗?”   他用脚示意的地方,墙头上的玻璃空了一小块——那里也是发现衣物纤维的地方。   大妈看了一眼,“听说死人了,大家都一股脑地跑过来,哪里注意过这些?再说了,你们警察也没发现啊。”   这就有指责的意思了。   谢箐解围道:“所以,现场还是被破坏了的。”   杜准在泥地上踢了两脚,“凶手用脚擦两下再走,也不是不可能。”   檀易朝砖堆走了过去。   杜准和谢箐会意,立刻跟过去,一人搬一摞砖过来,垒在墙根下,垫起差不多五十公分。   杜准站上去,抓一把墙头,用力一跳……没能上去。   他讪讪地跳了下来,“臂力够,个头不够。”   檀易把挎包摘下递给谢箐,也站上去了,双手抓墙头,脚下一垫,双臂撑在墙头上,右脚搭上去,人就蹲在墙上了。   他踩着墙边往东走,到尽头折向北,从院子里的煤槽子下去了。   出来后,檀易说道,“比我矮一点儿估计也没什么问题。”   杜准一米七五,檀易一米八八。   谢箐点了点头,“凶手很细心,不但利用了砖垛和煤槽子,还知道这两条胡同没有狗。”   “唉……原来有狗来的,但我家老头儿一出门狗就叫,吵得大家都不安宁,邻居只好送人了。要是知道会死人……嗐,啥也不说了,你们忙,我回去了,有事言语一声!”她裹紧衣服脚步沉重地回去了。   “有钱难买早知道,走吧,咱也进去。”杜准率先进了院子,“凶手怎么进来怎么出去咱们猜了个大概齐,凶手干啥来的咱还不知道,不图色,不图钱,还没仇。他图啥啊,图吕家穷,图吕京混,还是就图个刺激?”   谢箐觉得檀易找杜准来可太对了,不但完美地缓解了孤男寡女的尴尬,还跟听相声似的,思维都活跃了几分。   檀易没回答他,显然也在思考。   谢箐道:“图刺激咱是最麻烦的,先不考虑,图色死者没被侵犯过,所以,还得按图钱找答案。”   杜准对着三间黑屋子“啧啧”两声,“就差家徒四壁了。檀队,从哪儿开始找?”   檀易道:“从院子里开始。”   “啊?”杜准不解,“这院子里能有啥啊。”   檀易让谢箐把挎包给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带闪光灯的照相机,“不知道有啥,但我们可以多拍几张照片,让吕京去辨认,他家缺了什么。”   谢箐立刻想起檀易对着一个油壶印看了半天的事,“檀队怀疑吕家有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文物,被魏芬芳带来的同事看到了,当时不敢偷,就深夜来盗,不料被死者发现了?”   檀易笑了,“你说对了。我爷爷打电话问我,过年给他准备了什么礼物,我说从古董摊上给他踅摸了一个鼻烟壶,就忽然有了灵感。”   杜准是老警察了,不但经手过盗墓案,也知道文物贩子是如何运作的,闻言一拍手,叫道:“这个思路牛逼!”   檀易道:“对了才叫牛,不对就是胡思乱想,你们先到处看看,我来拍照。” 第51章 白云   谢箐和杜准依然没有收获,檀易倒是事无巨细地拍了一整个胶卷。   回市局时已经八点了。   这个时间,照相馆歇业,市局负责暗房的技术人员也下班了。   杜准抱怨着坐在办公桌上,“拍了照片也洗不上,搞得我这心里痒痒的。”   檀易道:“我会洗,杜哥想办法把暗房的钥匙找来。”   杜准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这个是我强项。”他扭头就出去了,不大一样会儿就拎着钥匙回来了。   谢箐回法医办公室也没事,就跟着檀易杜准一起进了暗房。   檀易通过暗袋取出胶卷,再缠到冲洗罐中,倒入技术人员配好的显影液……   他动作熟练,一看就是个中高手,显影,定影,冲洗,放大,晾晒……一张张照片被夹在绳子上,悠悠荡荡。   杜准学了一圈,感叹道:“没有点本事,还真当不了大队长啊。”   檀易道:“上大学时喜欢过摄影,玩过很长一段时间。”   “怪不得这么利索。”谢箐帮着收拾残局,“‘摄影穷三代,单反毁一生’,恭喜檀队迷途知返。”   杜准有点懵,“摄影咋还穷三代了呢,单反又是啥意思?”   檀易挂好最后一张照片,“小谢这话很精辟。举个我同学的例子吧,他的第一台相机是他爷爷的,又老又旧,上大学时,他爸送他一部进口的135定焦相机,没用多久就发现镜头不够用了,于是买了一个广角和一个变焦,还有一个大光圈,后来他觉得120的相机更有表现力,就又买了禄来的120。”   在不方便自我描述时,很多人会把自己替换成同学、表弟等等。   谢箐觉得檀易的同学应该就是他自己。   “我滴个乖乖,这就不少钱了吧。”杜准抽出两只干干净净的裤兜,“我算明白了,兜儿比脸干净的人不配玩相机。”   谢箐在心里点点头,这就是檀易不肯用自身举例的原因了。   倒不是瞧不起谁,而是尽可能地避免人为设置不必要的障碍。   ——当然,也不排除檀易讲的就是他同学的故事。   第二天上午,谢箐和檀易一起去看守所,刚上车,杜准就夹着包跑来了,开门就上了后排座,“檀队,我也瞧瞧去。”   檀易问:“杜哥不回去睡觉吗?”   杜准道:“不差这一会儿。别看我岁数大,好奇心一向不小,就想闹清楚吕家到底丢了个啥,值不值钱,值多少票子。”   谢箐微微一笑,标准的吃瓜人心态,她也有。   杜准一宿没睡,上车没一会儿就响起了鼾声。   谢箐坐在副驾上,默默打量路旁萧条的风景——这个时候的安海城,到处都是两三层、三四层的老破小,绿化不好,各种设施都很落后,比起她那个时代简直天壤之别。   檀易忽然开了口,“过年不回家,谢伯父不会不高兴吗?”   谢箐笑了笑,“檀队你呢?”   檀易顿了一下,“我还是不回去更好一些。”   谢箐点点头,“彼此彼此。”   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作为一名公务员,谢箐绝不想把家庭矛盾带到工作中来,她不喜欢外人对自己的家事捕风捉影、指指点点,更不喜欢外人对她的处事原则横加指责,道德绑架。   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   ……   安海市看守所。   三人在会见室见到了吕京。   吕京知道案子被重启调查了,整个人精神不少,一见到檀易就迫不及待地问道,“警官,有什么发现了吗?”   檀易道:“目前还不敢说有发现。”   吕京如丧考妣。   谢箐补充了一句,“是不是有发现,还要看你干不干家务。”   吕京哭丧着脸,“我这个班一上就是十二个小时,到家就吃饭睡觉,我能发现什么?”   谢箐冷笑,“你不是还有时间喝酒打老婆吗?”   吕京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我混蛋,我不是人,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我儿子,我以后一定改。”   案发后,吕京的儿子被吕家人接走了。孩子才五岁,据说被吓得不轻,檀易他们便没上门打扰。   “行了行了。”杜准不耐地说道,“人都死了,哭有啥用,猫哭耗子假慈悲。”   “死马当活马医吧。”檀易把照片取出来,摊在桌子上,“你好好看看,你家有没有不起眼的东西不见了?”   吕京接过谢箐递过来的纸巾,胡乱擦了眼泪,打起精神看眼前的照片。   檀易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让他看,院子、厨房、东卧房、西卧房……   半个小时过去了,吕京什么都没想起来,他满头大汗,绝望地大哭起来……   杜准也失望了,“你个棒槌,你老婆跟你是倒血霉了,咱们走,让他自作自受。”   檀易一拍桌子,“够了!哭能解决问题吗?”   谢箐和杜准都是头一次看檀易发火,双双吓了一跳。   吕京也是一个激灵。   会见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谢箐开了口,“你别慌,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家里有没有不起眼的瓷瓶、瓦罐、鼻烟壶、破画、大碗、佛像、砚台、痰盂、油灯灯台、蜡烛灯台、瓷板画儿、大钱儿……”   吕京忽然直起了腰杆,扑到桌面上,慌里慌张地在一堆照片里翻。   檀易从一旁拿起一张照片,“你是找这个吗?”   那是一张东卧房门口的照片,堂屋那盏白炽灯的灯绳就垂挂在门边上。   吕京抢过去,仔细看了看,“诶?我记得灯绳下面拴的是大钱啊,怎么成了螺母呢?难道是我记错了?”   杜准精神一振,凑上去看了一眼,“如果这是凶手换的,真可谓用心良苦啊,上面还带着锈迹呢。我找了好几遍,也没注意到这个玩意儿。”   谢箐想起了和曹海生一起做的现场模拟,这场景倒是对上了。   她问道:“你家菜刀一般放哪里?”   吕京想了想,“不好说。她下班后带孩子做饭,偶尔还打毛衣补充家用,家伙式儿随便放。”   所以,菜刀很可能就在靠着东卧房的锅台上。   回到车上,杜准掰着手指头盘算一遍,“凶手具备以下特点,一,懂大钱;二,去过吕家;三,个头高,力量大;四,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五,谨慎。只要我们把所有去过吕家的人复查一遍,这案子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檀易道:“回头重新对魏芬芳的同事和同学做一下背景调查。”   杜准摩挲一把带胡茬的下巴,“要不,我再回去辛苦一下?”   檀易摇摇头,“杜哥回去休息,嫌犯要跑早就跑了,不差这一两天。”   杜准往后一靠,“那倒是。看来可以过个消停年了,舒坦!”   谢箐从背包里摸出几个大白兔,给杜准递了过去,“今儿过年,杜哥吃块糖甜蜜一下。”   “大白兔!”杜准抓过去,剥掉皮放到嘴里吧嗒几下,“这玩意儿好吃,不齁甜。”   谢箐自己剥一块放到了嘴里。   檀易扭头看了她一眼。   谢箐原本没在意,但他看的这一眼有点长,便了悟了,赶紧又掏出一块,打开纸皮送了过去,“檀队也来一块?”   檀易右手松开方向盘,拿起来放到嘴里,“我其实不大喜欢吃糖,但今天过年,破例一次。”   谢箐:“……”   “哈哈哈……”杜准大笑,“小谢这事儿办得不好,咋就把咱檀队忘了呢。”   谢箐觉得给上级投喂太暧昧,就故意忽略了,没想到檀易也想吃。   她辩解道:“主要是忽然想起了户籍室,他们要是能帮咱们查一下,估计晚饭前这案子就破了。”   她来了一招乾坤大挪移。   杜准果然上了当,“这倒是,只要查到档案,估计就八九不离十了。”   檀易道:“放心,我和上面打过招呼了,回去就能查。”   杜准挣扎了一下,“算了,我还是回家,小谢到时候呼我一下。”   谢箐道:“成,杜哥放心。”   檀易把杜江送到家门口,载着谢箐回了局里。   二人带上卷宗,一起去了户籍室,谢箐还给工作人员带了糖和瓜子。   同学五个,啤酒厂四个。   工作人员问先查哪个。   檀易道:“先查白云。”   白云是给魏芬芳取裤子的同事。   此人34岁,本地人,已婚,丈夫常有鑫,35岁,老家在安海市历山县,二人共育有一子一女,家住古桥路527号。   夫妻二人均没有前科。   ……   谢过户籍科的同事,二人从楼上下来,正好遇到任亚光。   任亚光问:“檀队,今儿我值班,有任务吗?”   檀易道:“一起去古桥路吧。”   三人一起赶到古桥路,打听到527号后,任亚光把车停在一家小卖部外面。   任亚光下了车,在小卖部盘旋几分钟,带了一袋老式面包回来,兴奋地说道:“檀队,常有鑫无业,街溜子一个,总说自己做大买卖,‘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说的不就是古董嘛。不过,他人不在家,年前带老婆孩子回老家了。老板娘说,比我高点儿,比我壮点儿。没跑了,肯定是他!”   檀易道:“看来不用查其他人了。”   他从挎包里翻出笔记本,找到黄振义的电话,把案件情况汇报了一下。   挂断后,他对任亚光说道,“走吧,我们马上赶往历山。”   任亚光道:“檀队,去历山有段山路不好走,这车只怕不大行。”   谢箐建议:“不然回局里换我的车吧。”   檀易道:“局里不是有辆越野吗?”   任亚光道:“还在维修厂里维修呢。”   檀易抱歉地看着谢箐,“我让局里给你报销油钱。”   谢箐笑道:“随便吧,我就当游山逛水了。”   在她看来,没什么比值班时出任务更幸福的事了。 第52章 路上   任亚光熟悉路况,司机就由他来当。   檀易坐副驾驶,谢箐独享后排,自自在在地看风景。   历山县在安海以南,从沿海公路一直开过去,所经之处都是山丘和大海,风景比市里壮阔得多。   碧海蓝天,湿地上有大片泛黄的芦苇荡,西北风一吹,如同跌宕起伏的麦浪一般。   就在谢箐认为自己也该买部相机的时候,谢宸打来了电话。   “大哥过年好。”   “箐箐,你在市局呢?”   “没有,我在前往历山县的路上。”   “不是值班吗,怎么还出差了呢?”   “那边有个嫌犯,需要立刻进行抓捕。”   “这也太辛苦了。”   “还行,坐车看看风景,还不错。”   “大过年的,哪个要看风景?”   “哥,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谢箐今天是跟着瞎溜达,谈不上负重,她这句话纯粹是表扬檀易和任亚光,乃至于整个警察群体的。   但谢宸入心了,沉默片刻,“说的也是,我妹妹也是负重前行的那个人……爸说让你注意安全。”   “好的,让咱爸放心,檀队和其他同事都在呢。”   “檀队没回家过年啊,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两句。”   “好,稍等。”   谢箐把电话给了檀易。   二人互相拜了年,之后檀易接连说几个不用,大概是婉拒了谢宸请客的提议,最后以“柴煜说提前回来,破五晚上,你们去我家里做客,好,就这样”做了结尾。   谢宸应该是答应了。   檀易把电话递回来,说道:“小谢口才不错。”   任亚光也道:“是啊,那句话绝了,说我心里去了。上班不到一个月,十年八年都见不到的罪恶,我十天就见识完了。”   谢箐从包里摸出三个橘子,挨个扒了皮,再递过去两个,“上大学的时候只觉得警察很酷,当上了才知道,现实更酷,残酷的酷。”   “还有橘子呐,跟女同事出差就是幸福,谢谢。”任亚光接过去一个,“唉,警察当久了,你就会觉得人性本恶,很难再轻易相信别人。一带孩子出去,警惕性就高了,觉得无缘无故凑上来的都是人贩子……”   任亚光很健谈,他打开了话匣子,车里的气氛就活跃了。   一个半小时后,路况越发不好了,转过一个弯道,车子就到了最艰难的一段路上。   任亚光提醒道:“檀队和小谢拉着点扶手。”   说话间,车子冲上了一个颇为陡峭的上坡,到顶后下行,路面坑坑洼洼,到处都是碎石,确实非常难走。   前面一辆拉年货的山轮车咣当咣当地下去了。   任亚光跟在后面,控制车速,握紧方向,像个腿脚不好地老太太似的一步一步挪了下去。   山坡下紧接着一段河道,公路坏得不成样子,土质不坚,泥沙较多,极容易陷进去。   三轮车前面的夏利被一个大三轮拖过去了。   两个壮汉拆掉缆绳,一个壮汉光头收费,配合默契。   夏利司机从车窗递出几张票子,一脚油门开走了。   檀易道:“这路况像是人为的,大家小心了。”   任亚光“啧”了一声,“确实不大像好人。”   他话音将落,顺利通过的三轮车就被壮汉们挡住了,距离不远,交谈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兄弟,去哪儿啊?”   “我家杨屯儿的。”   “杨屯儿啊,兄弟混的不错嘛,年货不少,我家还缺两挂鞭呢,你这鞭卖不?”   “不卖,乡里乡亲的,兄弟拿去就是。”   “哈哈,兄弟仗义,谢了,恭喜发财。”   三轮车开走了。   檀易道:“这些人利用过年期间,大家不愿意惹麻烦的心里,在搞擦边抢劫。”   任亚光道:“干的挺聪明,即便咱们知道真相,只怕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檀易道:“看看情况再说。”   任亚光把变速杆拉到二挡,就在他要把油门轰到最大的时候,檀易拦住了他。   檀易说道:“这些人是不会让咱们轻易脱身的,咱们是警察,宁可打起来,也不能撞死人。”   任亚光问:“那要不要表明身份?”   檀易想了想,“先不忙,看看他们能把事情做到哪一步。”   “收到。”任亚光收了油门,以正常速度开了过去。   大三轮车司机也下了车。   四个壮汉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摆出一副“反正我不躲,有能耐你就撞死我”的架势。   任亚光打开车窗,“几位大哥,什么意思啊?”   光头壮汉双臂环胸,笑眯眯地凑了上来,“过年了,家里买不起肉,小兄弟赏几个钱呗。”   任亚光看向檀易。   檀易问道:“你们想要多少?”   “哟,外地人口音呐,有钱人。”光头壮汉趴在车门上,“恭喜发财,多舍几个呗。”   任亚光道:“兄弟,车牌是安海的,咱能不是安海人吗,我家亲戚才从外地回来,所以才带了点口音。”   光头在车窗上摩挲了一把,“安海市的,不是咱历山县的。”   檀易冷笑,“对,不是历山县的,你觉得收多少合适?”   “这是新车吧,就看你觉得这车值多少钱了。”光头见他语气不善,撂了脸子,一挥手,剩下三人便拿着棍棒走了上来。   任亚光一个激灵,回头看了谢箐一眼,质问道:“兄弟,大过年的,你们还想抢劫不成?”   光头道:“不敢呐,咱们就是要饭的,要点儿零花钱。”   檀易对谢箐说道:“你在车里呆着,我出去和他们说。”   谢箐明白,这些人不出手,檀易就没法办他们,所以,他要以身饲虎了。   她劝道:“不然先给他们吧,回来再说。”她倒也无所谓,关键强龙不压地头蛇,他们仨不论哪个吃了亏,受了伤,檀易回局里都不好交代。   檀易冷静下来了,“行,回来再说。”他从挎包里取出钱包,“你们要多少。”   光头壮汉满意了,贪婪地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的钱包上,“腰包挺鼓啊,咱也不贪,给你留一张。”   任亚光也看到了,檀易的钱包里至少一千块,留一张就是拿走九百。   简直欺人太甚。   不过,对方四个,他们只有两个能打,逞英雄的前提是不能连累同事。   檀易留下一张,把其他的都拿了出来……   但世事无常,你以为你能息事宁人,对方却以为你怂了,往往会蹬鼻子上脸。   一个壮汉站在后排车门外,往里面看,“哟,还坐着大美女呢,哎呀,美女还有大哥大呢,真尼玛有钱人,来来来,借哥玩两天。”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车门,咸猪手朝谢箐的胸部伸了过去……   这个真忍不了!   谢箐怒了,一个直拳过去,砸在对方鼻梁上,随后左脚接上,踢中对方大腿,右脚一弹下车了,趁对方捂鼻子的时候,欺身而上,再来一个背摔。   任亚光反应不慢,立刻推开车门,将那光头撞了出去,随即一个手铐给谢箐飞了过去,“接住!”   谢箐闻言一抬手,捞到手铐,“咔嚓”两声给那男子拷上了,小声道:“不好意思,我们是警察,你因涉嫌抢劫被捕了。”   那边,任亚光和光头已经打起来了。   檀易一个对付两个。   谢箐想速战速决,捡起地上的棍子,两大步杀过去,对着一个壮汉的腿部就是一棍。   那人疼得惨叫一声,却也被激起了凶性,转身就朝谢箐扑了过来。   谢箐一闪一避,回身一个侧踢,那人便趴在了地上。   她再上前一步,用膝盖顶住了他的背部。   任亚光和檀易也结束了战斗。   一只手铐拷两个人,剩下的一个被檀易包里的绳子绑住了。   檀易去联络历山县警局了。   任亚光膜拜地看着谢箐,“真没想到谢法医的身手这么好,早知道何必跟他们废话啊。”   谢箐揉了揉遭到反噬的右手,“这不是没想到光头强都是菜鸡嘛。”   “光头强?是菜鸡!”任亚光哈哈大笑,“太逗了,太逗了。”   虽然光头强是后世才有的动漫,但眼前就有一个大光头,这样的称呼毫无违和感。   正打着电话的檀易也笑了,他摘掉了眼镜,没有镜框遮掩的桃花眼熠熠生辉。   檀易交代几句便放下了电话,恰好,后面过来的几辆车也下坡了。   “卧槽,太好了,妈的,总算有报应了。”   “娘的,过几次劫几次,总共十来天就没了二百来块,这口窝囊气总算吐出来了。”   “呸!”   檀易亮出证件,拦住一辆小货车,“我们是警察,临时征用车辆。”   司机吓了一跳,“啥意思?”   谢箐明白了,对任亚光说道:“赶紧,押他们上车!”   任亚光配合着檀易把几个壮汉拖上货车,然后和檀易一起坐了上去。   谢箐开自己的车跟在后面。   车速刚起来,一条小路上就有大批村民赶了过来,拿锄头的拿锄头,拿铁锨的拿铁锨。   任亚光这才明白,骂道:“真特么疯了,要造反不成?”   檀易解释了一句:“历山县局的人说,这里民风彪悍,让咱们带上人马上离开。”   “幸好走得快。”任亚光朝光头强挥了挥拳头,“我要不是警察,非暴打你一顿不可。”   “滚你妈的!”光头强梗着脖子骂道,“是警察你不早说!今儿个老子认栽,你等老子出来的,整不死你。”   檀易斜睨着他:“本事没几个,口气不小。行啊,等着你,我倒要看看是你挨枪子,还是我挨刀。”   光头强不说话了。   他们四个壮汉,被一个女警撂倒两个,他还有什么资格说大话? 第53章 雕母   车子还没进县城,历山县局的警车就迎上来了,双方在路边停了车。   一个中年男子从打头的车上下来,热情地伸出双手,“檀队好,我是刘杰,历山县局刑警队长,领导们都回家过年去了,不在县里,怠慢了。”   二人握了握手。   檀易道:“刘队哪里话,今天除夕,分明是我们打扰了。”   刘队看看被压上警车的壮汉们,脸上有了几分惭愧,“打扰什么,职责所在,让你们受惊了才对。走吧,上车,先回局里吃口热乎饭去。”   檀易道:“刘队,还是先抓人吧。”   刘杰笑了,“檀队只管放宽心,已经有人过去了,保准不耽误事。”   九十年代的饭店生意,没有后世做得灵活,过年期间大多关门,想吃饭只能去县局食堂。   刘杰大概有过安排,檀易等人一落座,滚烫的茶水和两样小菜就端了上来。   刘杰道:“这二位年轻,去市局学习时从未见过,檀队给介绍介绍?”   檀易转向任亚光,“这是我们二组的干警,任亚光。”   任亚光站了起来,“刘队好,我两年前进的市局,还是小新人一个。”   “这小伙子真精神,一看就不孬。”刘杰客气地夸了两句。   檀易再介绍谢箐,“这位是小谢法医,今年刚毕业。”   “法医?!”历山县局的刑警们异口同声地惊叹了一声。   刘杰瞪了自家人一眼,“咋,没见过女法医?”   “确实没见过女法医,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法医。”一个坐陪的老刑警给大家倒好了茶水,对谢箐说道,“小谢法医,唐突了,我代表大家给你赔个不是。”   “言重了,女法医没那么小气。”谢箐笑着说道,“法医就是法医,男女都一样,大家习惯就好。”   刘杰赞道:“小谢大气,巾帼英雄。”   听到后面四个字,檀易看向谢箐,薄唇也翘了起来。   有些人话不愿多说,乐子却从不少捡。   谢箐想瞪他,又怕历山县局的人觉得她“恃宠而骄”,那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只好在心里暗暗骂一句“臭痰盂”。   她笑着对刘杰说道:“刘队谬赞了。”   “哪里谬赞,分明实至名归!”刘杰端起茶杯,“来来来,值班期间不能喝酒,咱们以茶代酒,祝檀队此行顺利。”   “谢谢刘队热情款待。”檀易举杯与之一撞,干了。   ……   喝完茶,炒菜就上来了。   因为还有任务,大家不敢耽搁,抓起碗就吃,不到一刻钟,谢箐和大家一起放下了碗筷。   历山县局的刑警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刘杰放下茶杯,说道:“接到黄支队的电话,我们就对常有鑫的家庭状况进行了摸底,他大哥常有健有案底,祖传的盗墓手艺,抓他好几回了。这一家子,就没几个好东西。”   “怪不得敢杀人呢!”檀易道,“常家远不远,我们在路上等消息吧。”   一个老刑警道:“常家在城乡结合处,从咱们局出发,开车三十分钟。”   檀易起了身,“那就出发吧。”   他发话了,刘杰当然不会阻拦,一行人重新上了车。   三辆警车加谢箐的吉普,朝历山县西疾驰而去。   檀易和刘杰坐一辆车,出县城时,刘杰总算接到了传呼:兄弟俩回来了。   兄弟俩,自然就是常家兄弟。   刘杰对檀易说道:“过年不好好在家着,你说他们这是盗墓去了,还是给大钱找买家去了?”   檀易道:“大钱牵扯命案,我觉得盗墓的可能性更大。”   刘杰有些雀跃,“那就是我们的案子了。”   檀易点了点头。   十几分钟后,车在镇子外停下了。   镇子很大,居民不少,但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到处都有放小鞭的“噼啪”声,年味很浓。   两个便衣刑警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汇报道:“刘队,一起行动目标很大,要不要再等等?”   檀易问:“这里会发生村民抢人的事情吗?”   那刑警道:“他们没那个胆子。”   檀易再问:“他家在哪儿?”   刑警往北指了一下,“第三排第二家,那个就是。”   镇子的地势高低不平,马路在最低处,越往北越高,第三排的房顶清晰可见。   距离不超过百米,十几秒就到。   檀易道:“那就不等了,趁街上没人,一队走这边,一队走那边,大家分散开摸过去。”   几个当地刑警看向刘杰。   刘杰道:“等天黑行动不现实,我们听檀队的。”   谢箐留守。   她坐在车里,看着檀易和任亚光带领一个小队沿左侧小路快速移动,很快到了第三排住宅,往右一拐,就看不见人影了。   几秒钟后,胡同里响起了哭喊声。   “来人啊,警察打人啦!”   “遭瘟的,过个年都不让人消停,你抓我,抓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爹,爹啊,我要我爹!”   ……   谢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想了想,启动车子,朝第三排开了过去。   胡同两侧出来人了,男女老少都有,就是没有拿着锹镐棍棒的。   谢箐松了一口气。   人群中的几个少年推搡了一下,最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走到了她的车旁。   他穿着大孩子淘汰的旧衣服,神情怯怯的,“姐姐,你们是什么人,常家怎么了?”   谢箐从包里掏出剩下的半袋大白兔,留下三五块,把剩下的放到小孩面前,“我们是警察,常家有人犯事了。”   “糖,大白兔奶糖?”小男孩的眼睛亮了,“给我的吗?”   谢箐点点头,“对,都给你,过年了,送你甜甜嘴巴。”   一个中年女人跑过来,从孩子手里抢下塑料袋,“老儿子,不许随便要人家东西。”   谢箐拿出警官证,“放心吧大姐,我们不是坏人。”   中年女人松了口气,“真是警察啊,这常家也是,动不动就惹事。”她摸摸男孩的后脑勺,“快谢谢警察姐姐?”   小男孩谢过她,抱着奶糖回去了,一个小伙伴儿分一颗。   ……   谢箐心里颇感安慰,世上还是好人多。   大约十几分钟后,檀易和任亚光一人压一个走了出来。   一个是高个头男子,身高大约一八五;一个是中等个头的女子,一看就是魏芬芳的同事白云。   刘杰等人压着另一个,刑警们各个抱着瓦罐、木匣子。   檀易把二人押上后排,对刘杰说道:“刘队,我们这就往回赶了。你们来市局前打个电话,到时候我招待大家。”   刘杰道:“一定,路上慢走。”   “好。”檀易进了后排,坐在两名嫌犯中间。   任亚光上了副驾驶的位置。   谢箐探出头,同历山县局的人道一声再见,率先驶离胡同。   四点多,谢箐驾车抵达出事地点。   有重叠的历山挡着,天色已经黑了,路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檀队让谢箐停了车,“下去看看路面。”   任亚光道:“檀队英明。”   谢箐明白了,调侃道:“檀队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他们吗?”   檀队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谢箐打开大灯,和任亚光一起下车,找准角度,朝前面的路面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果然瞧见了二十几只闪闪发亮的小钉子。   任亚光骂道:“这群无赖,都该抓起来。”   谢箐道:“乌合之众,历山县也是没法子。”   二人顶着刺脸的西北风,一只一只捡了起来。   估计村里确实穷,钉子有限,捡完这一拨就再也没有了。   谢箐顺利地摆脱了这段山路,离开历山县,赶在八点之前回到了安海市局。   檀易马不停蹄地组织了审讯。   谢箐一边吃橘子,一边旁听了审讯。   由于人赃并获,没什么好抵赖的。   檀易一进去,常有鑫就招了。   “这枚大钱是魏芬芳绑在灯绳上的那个,对吗?”   “是,是她家的。”   “白云告诉你的对吗?”   “对。”   “你怎么跳进吕家院子的?”   “我踩过几次点,知道胡同里有砖垛,搬几块砖,踩上去,再从煤槽子下去。”   “白云觉得这枚大钱很值钱?”   “对,我教过她,这是一枚雕母钱,非常值钱。”   “那你们为什么不买,或者骗骗魏芬芳?”   “白云跟她说过古董的事,一提买,她就知道值钱了。”   “那你抢也就罢了,为什么杀人?”   “我没想杀人,当时我刚把大钱解下来,正要把螺母拴上去,她就出来了,我一紧张,就拉紧了灯绳,灯就亮了,她认识我,我脑袋一懵,就从灶台上拿起了刀,呜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啊!”   常有鑫哭嚎了很久。   就在谢箐以为审讯结束了,准备离开时,檀易又开了口。   他说道:“你学艺不到家,这一枚不是真雕母,而是一枚铸造的母钱。”   常有鑫顿时疯了,“你懂个屁,这一枚毫无铸造痕迹,比母钱厚重,雕工精湛,绝对是雕母。”   檀易道:“清理掉上面的油垢,你就能发现,这一枚铜钱的字并非上宽下窄,立体感差了很多。”   常有鑫道:“你放屁,你胡说,你他妈的想骗我还得再练几年。老子在这一行里玩十五年了,是不是雕母我会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让老子后悔吗,老子已经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你还想咋地,啊啊啊啊……”   常有鑫崩溃了。   檀易志得意满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箐竖起大拇指,“檀队厉害。”   檀易很无辜:“我没骗他,这一枚真的不是雕母,不信我们可以找专家鉴定。”   谢箐:“……” 第54章 吃货   审完主犯常有鑫,接着审白云。   尽管已经很累了,她也坚持着把白云的审讯录音听了一遍。   白云承认自己起了贪念,但她从未想过要害死魏芬芳(这一点在常有鑫的证词中得到证实了),更没想过会搭上自己的后半生。   没想过,但发生了,后悔就是百分百的。   因为后悔,白云痛哭流涕,语无伦次,甚至强盗逻辑。   她说,如果她当时不那么好心,不去给魏芬芳取裤子就好了。   不取裤子,她就看不到那枚雕母钱。   看不到雕母钱,她就不会让常有鑫去偷,常有鑫不去偷,魏芬芳就不会死,他们两口子就不会犯下这等大罪。   所以,魏芬芳要为她的枉死负上一半责任。   谢箐觉得很讽刺。   没抓之前还欢天喜地过大年呢,被抓之后才知道后悔——只怕也不是真正的后悔,她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些罢了,刻意地忘记是自己的贪念导致了一切,而把一切因果归咎于外界。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一枚铜钱,葬送了三个人的前途。   尽管破了案,但谢箐高兴不起来,裹着棉衣在大院里溜达许久,直到电话响起来。   她从背包里翻出大哥大,按下接听键,“喂,檀队。”   檀易道:“我们在食堂包饺子看春晚,你要不要来?”他的声音在这样的寒夜稍显清冷,但语义温暖明快。   “好,我马上就去。”   “赶紧。”   谢箐朝食堂走了过去。   从历山回来就开始审讯,她在路上只吃了两小块老式面包,早该饿了。   她感觉到了饥肠辘辘,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大白兔放到嘴里,“过年了,甜甜嘴巴吧。”   “铃铃铃……”   大哥大又响了,谢箐接起来。   “箐箐?”   “大哥,我回来了。”   “怎么样,人家抓到了吗?”   “抓到了,刚审问完,就因为一个雕母钱,赔进去两条人命。”   “大过年的说这些做什么?”   谢宸大概用了免提,陈玥华的声音不那么清晰地传了过来。   谢箐忽略她的声音,继续说道:“一去的路上,我们在历山县外遭到打劫,回来时又在同一个路段发现了钉子。大哥,人心不可测,凡事低调点儿、多些防备心总是好的。”   谢宸道:“哥知道了,以后都会小心的。箐箐,我们包了些饺子,哥给你送点儿吧。”   谢箐心里又是一暖,“不用了大哥,食堂也在包,檀队正叫我过去干活呐,你们自己吃吧。”   “那我就放心了。”谢宸松一口气,“初五,檀易邀请我们去他家吃饭,我已经答应了,到时候你也去。”   谢箐迟疑片刻,“我看情况,大哥把电话给爸爸,我给他拜个年。”   谢宸道:“好嘞,你稍等。”   谢勋很关心谢箐,不但问了吕家的案子,还详细询问了历山县的事,父女俩聊了三五分钟才把电话挂断。   到食堂的时候差不多十点了,檀易和任亚光等人剁好了肉和葱,白面也舀了一大盆,正准备和。   任亚光站在面盆前踟蹰着,一见谢箐进来赶紧招了招手,“小谢,你会和面吗?”   警察们加班是家常便饭,家常便饭却是很少做的,不为别的,就是没有时间。   谢箐卷了卷袖子,“如果大家不介意我是个法医,和面拌馅儿我全包了。”   一大队的刑警赵友光说道:“嗐,大家都是警察,谁在乎那个啊,小谢要是会弄就赶紧。”   “这话没错。”   “小谢在这儿和面,这个小品特逗,咱一边看一边干。”   几个老刑警都开了口。   “来咯。”任亚光把面盆和水一并搬了过去。   谢箐放下背包,去水房洗几遍手,回来后就一手筷子一手水,一点点地把面拌了起来……面光、盆光,再用湿屉布盖上,面就和好了。   接着拌馅儿,油、十三香、酱油、盐、花椒水……   不到半个小时,她干完了所有活儿。   “小谢牛啊。”   “是啊,现在会做家务的女孩子可不多。”   “你这话不对,会做的不少,但没想到小谢这么能耐。”   “这话说的……确实。”   大家七嘴八舌地夸了起来。   谢箐不客气,照单全收,用一句话做了总结,“只要是个合格的吃货,一般都是个不错的厨子。”   檀易点点头,“所以,咱们之所以不会做,其实只是因为咱们的嘴还不够馋。”   “哈哈哈……”一干人大笑起来。   待笑声停歇后,谢箐说道:“檀队这话说得不全对。馋,是一个肤浅的结果,但吃货可以上升到一种追求和一种决心。比如吃货爱吃饺子,那么她可以为了吃到好吃的饺子,遍寻名师,学习各种饺子的做法;吃货还可以为一碗正宗的牛肉面,专门跑一趟大西北。这样的人才叫吃货。”   大家都觉得檀易就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招来谢箐如此认真的一番辩解。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了檀易。   檀易正色道:“说得很有道理,受教了,吃货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美食家。”   谢箐笑了,“这个比喻我接受。”她心道,你个老坛酸菜,算你识相。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面饧得差不多了,大家一起包饺子。   谢箐的面和得好,面剂子揪得大小均匀,擀出来的饺子皮不薄不厚、不软不硬。   就是男人们的手艺差了点,一只只饺子要么大要么小,要么奇形怪状。   好在都有一把子力气,皮捏牢了,煮的时候一个没破。   零点前夕,春晚主持人开始倒计时,热腾腾的水煮饺也煮好了。   任亚光忍着烫先尝了一个,赞道:“不愧是美食家,肉香,水灵,比我妈做的好吃。”   谢箐把饺子捞起来,分盛在几个大盘里,“幸好准备的够多,不然只怕是僧多肉少了。”   赵友光道:“感谢小谢法医,感谢檀队,今晚咱们可是有口福了。”   檀易接过一盘饺子,“谢什么,赵哥太客气了。”   “还是要谢的。”谢箐一本正经,“谢谢赵哥包的饺子。”   “哈哈哈……”赵友光大笑,“这孩子真会说话。”   檀易忍俊不禁,端着盘子走了。   灶台上的活儿干完了。   大家围坐在桌边,边吃边欣赏老艺术家的歌舞表演。   饺子包得不好看,但肉馅鲜美、面皮劲道。   檀易看谢箐的架势就知道她会做饭,但没想到会做到这个程度,绝对不比在京城饭店吃的饺子差。   他承认自己被惊艳到了。   一餐饭下来,饺子被消灭得干干净净,所有人都吃撑了,包括谢箐自己。   春晚结束的时候,大家一起做了卫生,又一起离开了食堂。   时间不到两点,安海渐渐安静下来,但有些地方依旧喧闹着,绚丽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明明灭灭,钻天猴带着一线火光丝吱哇乱叫地飞上了高空。   这是一个烟花自由的时代。   谢箐有点后悔,路过爆竹摊儿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想着买些烟花呢?   檀易见她出神,问道:“喜欢烟花?”   谢箐道:“喜欢。”   任亚光也道:“我也喜欢,早上回家就可以放了,弄两挂鞭炮,又响又热闹。”   ……   最后一枚烟花落幕了,谢箐转了身,“走吧上楼,你们睡觉还是守岁?”   任亚光偷瞄檀易一眼,“我把吕京案的卷宗整理一下,那个可怜虫还在看守所里魂不守舍呢。”   檀易冷笑一声,“倒也不必太急。他那样的人,在看守所里好好反省几天不是很好吗?”   任亚光小声提醒道:“檀队,凤山分局还在嘴硬呢。”   檀易道:“人都抓回来了,你还怕他们不知道吗?”   谢箐深以为然,老干部就是老干部,沉得住气。   三人一起上楼。   “小谢,别回你们办公室了,来二楼,我们研究研究史方案。”任亚光叫住了开始往三楼爬的谢箐。   谢箐停下来,“今天过年,你不介意吗?”   任亚光一招手,“嗐,来吧。去年过年还发生命案了呢,咱是干警察的,在乎不了太多。”   他不介意,谢箐就更不介意了,来个通宵,回家正好睡一天觉,完美避开陈玥华。   史方案,同是沈懿案和毛甲一案。   任亚光也是专案组的一员,他把三个案子的卷宗一并找了出来。   刚弄完,檀易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一袋橘子、两袋干果,说道:“吃点零食不容易犯困。”   任亚光不客气,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小谢,你觉得史方案的租客和给报社写信的人是一个人吗?”   谢箐剥开一粒榛子,“我觉得写信的另有其人,但租客和送信人应该是同一伙儿,不是那个男的就是那个女的。”   任亚光道:“为什么?”   谢箐道:“写信人具有一定的文化水准,说话办事大抵与一般养殖户不同,但他的房东从未提过这一点。如果不是演技太好,就只能不是同一个人了。”   檀易在他们对面坐了下来,“那你觉得主谋是什么人。”   专案组开会讨论过,主谋有三种可能:吸毒者,贩毒者,熟知吗啡者。   最后一种人可以扩展很多。   谢箐想了想,“结合书写情况,以及沈懿案的情况,不负责任地说,我觉得他可能学过医,受过的教育不低。”   檀易点点头,“最近,我也这样猜想过,但我在相关城市跑了一大圈,未发现可疑人物。”   最近。   谢箐在心里把这个词咀嚼了一遍,也就是说,檀易哥哥的死与吗啡无关。   任亚光问:“会不会就是咱们安海人?”   檀易笑了笑,“安海查过了,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第55章 放假   檀易离开安海那几天,走遍了沈莫言沈副市长曾经工作的地方,深入地调查了其当年主持过的政务,以及由此产生的各种人际关系。   沈莫言官声不错,也算刚正不阿,得罪过一小部人是顺理成章的事。   这些人大多活跃在政、商两界,外表光鲜亮丽,各个大权在握,指望出趟差就能挖出内幕几乎是不可能的。   檀易所能做的,就是把这些人的名字、履历,方方面面的社会关系记录下来。   日后再进行深入调查,以查证他们有没有可能涉黑——如果涉黑,是什么性质的黑,与沈懿案有无关联;如果无黑,那么会不会通过其他途径买凶,对沈莫言实施打击报复。   所有这些都是严格保密的,具体情况只有檀易和上面的几个直属领导知晓——毕竟此事涉及面广,牵连的人物身份特殊,一旦泄露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至于安海,檀易借着职务之便,刚来市局不久就查过了。   就目前看来,此犯罪团伙行事缜密,藏得极深,如果确定和当年的绑架案为同一伙儿人,那么其幕后黑手的能量只怕也是相当巨大的。   任亚光挠了挠寸头,“凶手藏得太深了,难道我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谢箐道:“这样的团伙一般说来不会沉寂太久。我觉得,一方面我们应该与其他地区进行横向联系,汇总类似的未结案,另一方面,静待对方出错,如果所料不错,他们对檀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檀队,你要小心了。”   这是她对沈懿案的思考,尽管过年,但她也直言不讳了。   檀易笑着点点头,“很好,大家都动脑子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照例询问了谢箐的意见,得到许可后和任亚光一人一支抽了起来。   他说道:“我同意小谢的看法,我们应该关注各地被害人身份敏感的未结案。过完年,我就会上报局里,由局里向省厅申请,争取尽可能多的搜集这方面的案例,到时候我们再统一进行分析。”   尽管他已经掌握了相当一部分资料,但那是私人调查,很难拿到台面上来。   如今并案了,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从各种途径得到更多的资料了。   三个人就史方案发散开来,一直聊到初一的鞭炮声响起,才各回各的宿舍,洗澡收拾,按时下了班。   ……   回到卧龙小区,谢箐把车停在大门外,刚要进门,就见谢勋穿着运动服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箐打了个招呼,“爸,我回来了。”   “诶。”谢勋眼里有了笑意,“一看就一宿没睡,眼袋乌青,快去睡觉吧。”   谢箐道:“我还不算太困,陪您走走吧。”   谢勋犹豫片刻,“好吧,咱们爷俩总也没见了,聊聊也好。”   太阳还没升起来,但天已经亮了,卷层云层层叠叠地堆在海平面上,格外壮观。   父女俩沿小路往海边慢跑,出小区,上沿海公路,绕过一个海景亭再回来,差不多就有三公里了。   快进小区时,谢勋改跑为走,和谢箐聊了起来。   他说道:“你要的房子爸给你找着了,醉龙湾有个别墅很不错,地上两层,地下一层,总共158平米,大小符合你的要求,1680一个平方,不到二十七万。其他的都很好,就是地方不够规整,院子异形,面积也不够大,你闲了就去看看,喜欢就买,不喜欢就算了。”   居然是醉龙湾。   檀易住那里,谢筠也会去,谢箐是拒绝的——虽然檀易对谢筠没有意思,但他毕竟是男二,她不想在生活中扯上关系。   不过,醉龙湾是海景房,也是安海的高端小区。   房子卖不动,不是质量不好,而是定价太高——每平米一千六百多,绝不是升斗小民买得起的。   如果谢勋做过调研,就一定是性价比最高、未来升值空间最大的,否则作为女主的谢筠不可能买。   谢箐想了想,“爸也打算在醉龙湾买吗?”   谢勋道:“买两套有优惠,爸看中一个跃层,打算买个顶楼。”   “嗯……”谢箐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又想,管他谁住呢,大家各忙各的,老死不相往来不就行了?她为什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放弃海景房,放弃符合她喜好的房子呢?   谢勋以为她拿不定主意,“你们檀队不是住在醉龙湾吗,初五你走一趟,看看情况再说。”   谢箐拿定了主意,“行,如果看中了,就麻烦爸替我操办一下。”   谢勋道:“行,听筠筠说,你设计的两款衣服都开始售卖了,势头不错,估计提成就够买房和装修的了。”   谢箐满心欢喜,“那太好了,爸找人装修的时候不妨把硬件弄好点儿,软件我自己慢慢来。”   谢勋不明白,“硬件什么意思?”   谢箐道:“硬件就是地面、墙面等难以随便改动的装修,软件就是家具、灯、各种装饰品什么的。”   谢勋笑道:“这个词用的有意思。”   ……   父女俩溜溜达达地到了家,陈玥华和一儿一女还在睡着,谢箐从厨房里找出几样剩菜,煮了半包挂面,爷俩吃完各自回房了。   谢箐的大年初一在睡眠中过去了。   初二去陈家。   不知是谁做了工作,还是过年期间不想找别扭,陈老太太对谢箐有了笑模样,一直到告辞回家,气氛都很融洽。   回到家,谢箐借尿遁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刚要躺下,谢宸就敲门进来了。   他在写字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箐箐有空吗?”   谢箐问:“当然,哥要聊那片地的事吗?”   谢宸竖起大拇指,“对,哥找你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我就是记性好了点儿。”谢箐笑道,“你找我商量,是因为咱爸不同意?”   谢宸道:“咱爸说那一片一时半会儿起不来,钱压在那里不值当,不让我买。”   谢箐从包里取出一袋五香瓜子,放在桌面上,“那你是什么想法?”   谢宸抓了一把,“我想买,但确实担心一直起不来。你也知道,哥就是零花钱比你多点,能动用的资金很少。”   这倒也是,谢家大少爷的钱其实还是谢勋的钱,如果谢勋不同意,这块地他是买不成的。   谢箐干脆利落,“如果大哥想干,我能拿九十万。”   谢宸手里的瓜子都吓掉了,“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谢箐神秘的一笑,“你猜?”   谢宸的脑筋转得也不慢,“你去炒股了?”   谢箐也给他点了个赞,“到底是我大哥,智商就是高。”   “哈哈哈……”谢宸大笑,“你这小丫头笑话我。”   “大哥,箐箐。”门开了,谢筠探了个脑袋进来,“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谢宸道:“筠筠,你觉得我和箐箐谁更聪明?”   谢筠飞快地看了谢箐一眼,“你们都比我聪明。”   谢宸笑着摇摇头,“筠筠太谦虚了,你先开舞蹈室,后开服装公司,我和箐箐都不如你。”   这话是事实,可谢宸和谢箐学习好,双双上了名牌也是事实。   谢筠从小学习舞蹈,在艺术方面颇有天赋,但对学习兴趣不大,也不喜欢聊谁的脑子更聪明这回事。   她尴尬地笑了笑,“我们都是爸妈的孩子,都不笨。你们聊,我回屋练基本功。”   谢筠走的时候没关门,回屋的时候同样敞开着她房间的门。   谢宸蹙了蹙眉头,没再继续聊买地的事,说几句闲话也回房了。   谢箐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但想一想也就明白了。   谢筠可以抢她的,当然也可能抢他的,虽然是亲兄妹,但作为大哥,谁都不想让亲妹妹压得死死的。   接下来的两天很有意思。   谢筠处处防备,但不会主动招惹谢箐。   谢箐处处防备陈玥华,并主动退避三舍。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这个年过得非常平静。   初五上午九点,谢家三兄妹赴檀易的约,赶往醉龙湾。   车刚停,檀易就从别墅里迎了出来。   谢宸玩笑道:“檀队这是要出去吗?”   檀易点点头,“忘买香菜了,老柴在里面,你们先进去,我去趟菜市场。”   谢箐主动请缨,“檀队,我去买吧,我哥的车还没熄火呢。”醉龙湾离市场不近,要想赶趟儿,必须开车。   她是檀易的下属,跑一趟情理之中。   檀易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顾凌的奥迪到了。   他只好说道:“行,你去吧,路上小心。”   谢宸坐上驾驶位,“我和箐箐一起去,檀队尽管忙。”   谢筠道:“我去厨房帮忙吧。”   ……   哥俩驾车往最近的市场去了。   谢宸道:“那块地总共一百二十万,如果箐箐能出九十万,我们就不用经过爸爸同意了。”   谢箐点点头,“你买吧,赔不上。”   这个年代的九十万不是小数目。   谢箐敢借给谢宸,就意味着对他的无比信任。   谢宸郑重说道:“哥想过了,你的工作性质不允许你投资,这笔钱就当哥借的,先给你打借条,但你放心,哥绝不会亏待你。”   谢箐笑道:“借条就不用了,到时候大哥多分我几套房子就成。” 第56章 做饭   买完香菜回来,谢箐本想让谢宸带她在小区里转一圈,找找谢勋说的那栋别墅。   没想到,视线略略往右侧一偏,她就看到了那栋风格迥异的两层小楼。   如果这个时代重视绿化,那块地就是做景观的料,建座凉亭,种上几棵树,几棵花草。   但现在是栋小别墅,与檀易的豪宅毗邻,彼此距离不超过八米。   别墅是梯形,外墙贴了灰色的大理石,造型简洁硬朗,像错落放置的大火柴盒,楼顶是平的,有铁艺围栏,应该是个大露台。   谢箐下了车,提着塑料袋往前走了几步,别墅后面是三米多高的围墙,在二楼才能看到大海。   尽管略显土气,但私密性强,比围栏更安全。   谢箐不得不承认,这房子实用,她很看得上。   谢宸走到她身边,得意地说道:“这是大哥给你选的,喜欢吗?”   谢箐道:“谢谢大哥,虽然我不想和领导住的太近,但我还是决定买下它。”   谢宸道:“客气啥。大哥明儿个就办,再讲讲价,估计还能便宜点儿。”   “嘿,你们哥俩傻看什么呢,看海要去楼上。”柴煜叉腰站在别墅门前,“谢筠还等着香菜呢。”   “柴哥过年好!”谢宸一揽谢箐肩膀,快步朝檀易家走了过去。   “过年好,过年好。”柴煜接过谢宸带来的茅台酒,“你送这玩意儿给檀易就是浪费,不如给我。”   谢宸笑道:“也给柴哥准备了,在后备箱里呢,走的时候给柴哥带上。”   柴煜笑眯眯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谢了兄弟。”   谢箐觉得,像柴煜这种人一般不会太把茅台当回事,他今天的举止有点反常。   难道他对谢筠贼心不死?   还是……   谢箐正思忖着,柴煜的目光又转向了她。   他说道:“听说你和老檀刚破了一桩冤假错案,厉害了啊!”   谢箐道:“没我什么事,都是檀队的功劳。”   三人边说边进了客厅。   檀易买的是大别墅,一层至少一百平米,西式装修,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黑灰色调。   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至少六十多平米,东侧有卧室,西北角是厨房,谢筠、檀易正在里面忙活着。   顾凌坐在沙发上择一小袋豆芽菜,见谢宸兄妹进来,他客气地打了个招呼,便又去跟豆芽菜奋战了。   按说谢箐应该进厨房帮忙,但她和谢筠不是互相帮忙的关系,便在顾凌旁边的长沙发上坐下了,把塑料袋往自己这边一拉,“顾总歇着吧,我择。”   谢宸和柴煜一起去厨房了,没一会儿就带着蒜臼子和炒好的辣椒、麻椒等配料返了回来。   谢箐看出来了,谢筠要做水煮鱼或水煮肉片——这两样菜在90年代中后期非常时髦。   柴煜大爷似的躺在沙发上,指挥谢宸捣辣椒,一会儿说力道小了,一会儿又劲儿使大了,整个客厅都是他的声音。   谢宸也是大少爷,没做过家务活,干什么都很开心,对柴煜的指手画脚毫不在意。   哥俩都在干活儿,顾凌不好意思干坐着,起身去厨房帮忙了。   谢筠在切里脊肉,见顾凌空着手进来,便问道:“顾总,豆芽择好了吗?”   二人不是男女朋友关系,还处于好感上升阶段,称呼比较客气和官方。   顾凌道:“你妹妹接过去了,需要我做点什么?”   谢筠看了一圈,“顾总把黄瓜洗了吧。”   顾凌卷起袖子,在地上找到黄瓜,拿到洗菜盆搓洗起来。   檀易摘了眼镜,胸前围着一条棕色大围裙,正在收拾一条五六斤重的大草鱼,去腮、清理内脏,刮鳞,动作虽然生疏但手法正确。   谢筠好奇地问道:“檀队会做鱼?”   檀易道:“不会做,但打下手可以。”   顾凌有些纳闷,“收拾鱼也算技术活了,檀队做过家务吗?”这个厨房没有万把块装不下来,他不相信檀易这样的家庭会不请保姆。   檀易收拾好鱼鳞,把鱼放到一旁,“小时候跟爷爷一起生活,家务还是要做的。”   这就能解释通了。   谢筠道:“檀队有拿手菜吗?”   檀易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煎鸡蛋、蒸鸡蛋、西红柿炒蛋,我都做得不错。”   “哈哈!”谢筠没忍住,笑出声来了,“难怪檀队的冰箱里放了那么多鸡蛋。”   檀易开始清理菜板,“工作忙,一日三餐基本在食堂,鸡蛋只为应对不时之需。”   顾凌洗完黄瓜,放在一个干净盆里,“警察确实很辛苦。”   檀易看向谢筠,“法医也一样,像小谢的师父曹法医,腰肌劳损,经常弯不下腰。”   谢筠点点头,“是啊,箐箐大年夜值班,初一整整睡了一天。”   这话说得不错,很像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檀易回头看了眼客厅,那个擅长做饭的小吃货不紧不慢地择着豆芽,根本没有进来帮忙的意思。   为什么不帮忙?答案不言而喻!   他随口附和一句,打开水龙头,先洗鱼,后洗菜板,准备切熟食。   谢筠学做饭,不是为满足某个男人,她只是觉得会做几样拿手的菜,可以在家里请客人的时候不露怯。   至少不用像檀易这样,请大师傅提前做好卤货,冻在冰箱里,来客人时化一化、蒸一蒸、切一切就上桌了。   她切好里脊肉,准备好配料,正要处理对虾,就见谢宸拿着捣好的辣椒麻椒进来了,后面跟着柴煜,拎着豆芽菜和香菜。   柴煜主动请缨,“我会做白灼虾,清蒸蟹,这两道菜我来。”   顾凌笑着摇摇头,打趣道:“我说柴大秘你也好意思,谁不会白灼谁不会清蒸啊。”   柴煜嘿嘿一笑,“那行,这两样菜就交给顾总了,我等着吃。”   谢筠道:“箐箐呢?”   柴煜往客厅看了一眼,“去洗手了吧。她说她拌黄瓜很有一手,黄瓜给她留着。”   谢筠道:“好啊,檀队这有黄花菜,我已经泡上了,柴大秘帮个忙,让箐箐把黄花菜择一择。”   谢箐只说拌黄瓜,但她却不问谢箐的意见直接指定了黄瓜丝,有点儿意思。   “成,我们先择着,谢箐要是做不好,就让她拍个黄瓜意思一下。”柴煜找到装黄花菜的盆,麻利地出了厨房。   谢筠有些意外,他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   谢箐洗手回来,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春晚回放,一边择菜。   柴煜坐她旁边,时不时地拿一根,也帮着择。   这个时候的小品百看不厌,客厅里很快就响起了二人嘻嘻哈哈的笑声。   谢筠没想到,自己烧火丫头似的忙前忙后,人家却当自己是客人,做起大爷来了。   她心里不痛快,但也没说什么,把虾和螃蟹下锅,烧锅放油,开始做糖醋里脊。   虾仁滑蛋和糖醋里脊是她最擅长的两道菜,如今前一道不用做了,后一道就要精心点儿。   过油、炒糖色、勾芡汁、放番茄酱……一股酸溜溜的肉香扑鼻而来。   谢箐道:“糖醋里脊,筠筠这道菜做得好,我喜欢。”   柴煜点点头,“我也可以,顾总和老檀不怎么爱吃甜食。”   谢箐把他即将扔在垃圾桶里的黄花菜抢了过来,“柴哥观察力不错,就是执行力差点儿。”   柴煜这才发现自己扔了好几根黄花菜,把该扔掉的梗子放到了择好的黄花菜里。   他哈哈大笑起来。   “诶哟!”   “怎么了?”   “流血了!”   “快去找碘酒。”   说话间,顾凌护着谢筠从厨房出来,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檀易去找医药箱。   谢宸、谢箐和柴煜一起围了过去……   口子不大,但谢筠十指尖尖,白得透明,再加上鲜血淋漓,看着就有点吓人了。   檀易拿来药箱,取出碘酒和药棉,“不要紧,伤口齐整,只要不感染,几天就好了。”   柴煜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你会不会说话?女孩子的伤都不是小事,尤其人家是舞蹈演员。”   檀易反击道:“我是警察,不会编瞎话,我倒要听听柴大秘怎么说。”   柴煜正色道:“伤口不大,留疤的可能性不大,即便留疤也不会伤筠筠的美貌之万一。”   谢筠被他逗笑了,“这点小伤不要紧,就是连累大家吃不上水煮鱼了。”   顾凌道:“少一个菜不要紧。”   檀易也道:“卤货和海鲜都不少,我去做个西红柿炒蛋,谢箐做个拌黄瓜就行了。”   谢宸点点头,“筠筠和顾总休息,我来打下手。”   三人一起进了厨房。   谢箐看一眼已经片了三分之一的草鱼,“这种鱼还是趁着新鲜最好吃,我来做吧。”   谢宸有些惊讶,“箐箐也会?”   谢箐道:“跟我们食堂的大师傅请教过。”   谢宸有些骄傲,“我们箐箐就是聪明。”   谢箐心道,箐箐不但聪明,还很会撒谎呢。   她刀工不错,三下五除二地弄好了剩下的鱼肉,剁开鱼骨,用盐、料酒、生粉、蛋白等抓匀……   腌渍期间焯黄花菜,烫西红柿,切黄瓜丝,还用谢筠过油剩下的油炒了个花生米。   谢宸用凉水给黄花菜过凉,攥掉水分,放在装黄瓜丝的小盆里。   谢箐往里加好调料,倒入花生,就让他出去拌匀,等着开饭了。   她已经做好一个菜了,檀易还在笨手笨脚地剥西红柿的皮。   谢箐道:“檀队,我来吧?”   檀易赶紧递了过来,“没有长指甲,剥得确实慢,我去打鸡蛋。”   谢箐煮上鱼骨,稍稍观察了一下,檀易的鸡蛋打得也不专业,充其量叫搅拌搅拌,啥也不是。   檀易见谢箐蹙了眉头,问道:“怎么,我这手法不好?”   谢箐已经剥好了皮,三两下切成小块,把鸡蛋碗接过来,在里面放适量清水,“哒哒哒”地搅拌,等鸡蛋起了大量的白沫,她让檀易起锅烧油,油温足够高后,就把鸡蛋下了进去……   谢箐炒好了,檀易负责把菜盛了出来,心道,幸好没当着她和柴煜的面说自己最擅长西红柿炒蛋,不然下半辈子的耳根就别想清净了。   家常水煮鱼对谢箐来说是简单菜式,檀易出去没多久,她就在菜上泼了热油,激烈的麻辣香飘得到处都是,谢宸、柴煜、檀易、顾凌鱼贯而入,没口子地夸赞了一番。   后菜上桌,前菜就凉得差不多了。   谢筠歉然说道:“我对厨房的活儿没经验,搞错了顺序,不然也不会凉这么快。”   这话是事实,也极为艺术,乃至于顾凌和谢宸都没听出弦外之音。   顾凌道:“小区暖气足,一点儿都不凉。”   谢宸也道:“就是,主菜在后面,这顺序也没差。”   主菜是谢箐做的,且色香味俱全,谢筠的脸色就更不自然了。   檀易和柴煜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了些许笑意。 第57章 任务   谢筠对厨房的活儿没经验,做菜顺序就安排得不科学,不但菜品凉的凉烫的烫,手也被割出血来了。   谢箐的活儿干净利落,显然经验丰富,有经验的人不进厨房,非要她弄伤了手才帮忙。   人品高下立判。   不过,她这番话仿佛说给了聋子,不明白的不明白,明白了的装糊涂。   至于谢箐,她没事人似的把几个菜品的位置调了调,说道:“这次没经验,下次就有了。就像练习舞蹈一样,多锻炼几次就好了。”   这话说的,好像大厨对徒弟谆谆教诲。   柴煜看一眼谢筠紧咬的下唇,心里想笑,又努力憋住了。   檀易起了身,在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明明是我请客,却要连累大家一起忙活,错在我。为表示歉意,我选一瓶好酒给大家赔罪。”   “行啊老檀,仗义!”柴煜从吧台上找来启瓶器,“85年的大拉菲,十一年了,正是好时候,我们有口福了。”   85年的拉菲不如82年有名,但即便如此,也不是想买就能买到的。   檀易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   顾凌和谢筠惊疑不定地看着檀易,他们只知道檀易是京城人,家世不错,却没想到这么不错。   谢宸反倒没那么多想法,檀易就是谢箐的领导,仅此而已。   在沉默的一分钟里,柴煜打开了瓶塞,檀易也找来了醒酒器和高脚杯。   柴煜把酒醒上,在谢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大家先吃东西,垫垫肚子,这酒等等再喝更好。”   他一声令下,顾凌、谢宸、檀易、谢箐的筷子齐齐伸向了水煮鱼……   谢筠有了刚刚的缓冲,心里上已经调适过来了,怒气消了,目光便落在谢箐不施粉黛的脸上了。   她以前只觉得谢箐是个学人精,她穿什么谢箐就穿什么,她做什么谢箐就做什么,所以从来不觉得谢箐好看。   但谢箐忽然变了,梳着舞蹈生喜欢梳的发髻,穿衣服随性潇洒,个性十足,在人群中越发耀眼了起来。   如果说她是婉约派,秀美,古典;那谢箐就是豪放派,自信,夺目。   她可以确定,谢箐不是原来的谢箐了——她不争宠、不辞职、不回家,不追求顾凌,拒绝秦家联姻,甚至还不在意她了。   那么……   是不是谢箐重生前活的时间更长呢?   她知道檀易的身世背景比顾凌更好,所以才执意留在了警局?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那三套衣服就是明证。   谢筠思忖着,也夹了一筷子水煮鱼,的确优秀,麻辣鲜香占齐了,果然是围着锅台转过的。   她想了想,试探着说了一句,“水煮鱼做得不错,奶奶擅长厨艺,箐箐是跟她老人家学的吗?”   原主不喜欢在外人面前提起她农村长大的经历,稍稍挨着边就会把话题带走。   谢箐记得这一点,但她没有演原主的想法,便认真地回忆了一下,“这道菜是跟食堂大厨学的,但基础是奶奶打下的,你也知道,爷爷讨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从小在他们身边长大,也算受益匪浅。”   她知道谢筠在试探她。   毕竟,她的改变太大,谢筠作为重生女,不可能不想一探究竟。   可惜了,谢筠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猜到他们生活在一本书里,而她是个奇诡的穿书者。   谢宸对其他几个解释道:“确实,当年我爸正在创业,我妈带不过来三个孩子,箐箐很小就送到我爷爷那边去了,直到高中才回来。”   柴煜夹起一片水煮鱼,“箐箐和老檀有点像,老头子对他们要求严格,不像我爸,把我侄儿惯得上天了。”   他不知道谢筠为什么要聊到谢箐小时候,他对她的目的不感兴趣,便直接把话题带飞了。   姐妹俩的暗战到此为止,红酒也醒好了,大家共同举杯,热热闹闹地吃了起来。   饭罢,大家一起收拾厨房,又玩了会儿拖拉机——谢筠不擅长,顾凌不喜欢,谢宸兄妹大战檀煜(痰盂)。   下午四点,谢宸兄妹打赢最后一局,大家伙儿起身告了辞。   送走客人,檀易和柴煜回到了客厅。   柴煜点了根烟,“关于谢宸那片地,你家里怎么说?”   檀易给他倒了杯酒,“问题不大,就看谢宸拍不拍吧。”   柴煜道:“我问我哥了,他说等天暖和一点,过来看看再说。”   檀易道:“谨慎些也好。”   柴煜按灭烟头,“我觉得人是很奇怪的一种动物,当你觉得一个人好的时候,那就哪哪都好,一旦发现了无法接受的缺点,就哪哪儿都看不顺眼了。”   檀易道:“你说的是谢筠?”   柴煜举起杯,在檀易的杯子上撞了一下,“如果她想让谢箐帮忙,一开始就可以叫她,但她没叫,应该是有露一手的想法吧。之后发现人家更能干,又开始阴阳怪气,挑剔人家不帮忙,就觉得挺没劲的。”   檀易微微一笑,“她割破了手,就是因为你们在客厅笑得太响了。”   “唉……”柴煜长叹一声,“人长大了没什么意思,为了一点财产和好处,兄弟隔心,姐妹互掐。谢家兄妹其实也算好的了,至少是在各自的领域里努力,大家面子上过得去。”   檀易深以为然。   ……   初六上班。   谢箐利用午休时间跑了趟醉龙湾,和谢宸一起,把别墅内部构造看了一下。   地上两层比较大,每层大约六十平米,地下一层比较小,三十多平米。   房屋布局合理,基本上不需要大的改动。   谢勋看中的跃层也不错,两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尽管没有卧龙湾别墅的小花园,但足够安全。   谢箐交了全款,并把对装修的要求给到谢宸,让他找装修公司一并设计。   初六到正月十五,安海都很平静。   谢箐和曹海生共同处理了一起医疗事故,两起因交通肇事造成的伤情鉴定,工作甚是轻松。   谢箐趁机定下了新家的装修方案——以田园风为主,工业风为辅。   正月十五,谢箐不值班,在家过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节日。   谢筠和陈玥华知道谢箐买房了,将来不跟他们一起住,都很高兴。   谢箐不在家,谢筠就不用担心重生的秘密被揭穿,陈玥华则不用害怕谢箐用那双处理死人的手,触碰她平日触碰的一切了。   大家都自在,矛盾就少了。   正月十六早上,谢箐刚做完办公室卫生,就被黄振义叫了过去。   陆启元和檀易也在。   谢箐有些意外,立刻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了。   黄振义的脸上有几分凝重,他说道:“小谢坐吧,我们有些事要同你商议一下。”   陆启元道:“在说之前,我首先强调一点,小谢可以拒绝,不会有人因此责怪你。”   谢箐道:“难道是卧底任务?”   黄振义一拍桌子,“这孩子就是聪明。”   陆启元也笑了,“小谢这个反应,再加上不错的身手,这个任务应该稳了。”   谢箐心道,不知哪个出卖了我,有女警不用用法医。   她下意识地朝檀易看了过去。   檀易也在看着她,他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谢箐心道,摇头啥意思,不是你举荐的我,还是让我拒绝?   陆启元道:“这个任务本来是黎可的,但考虑到黎可经验不足,所以才换成了你,你虽不是刑警,但头脑敏锐,反应快,比黎可更适合一些。”   尽管这么说对黎可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   谢箐不置可否,静待下文。   陆启元继续说道:“事情是这样的,过年期间,各地报告失踪的人口不断增加,各个分局都在为此事加班加点。前天,丰安分局调查发现,有人贩子在火车站附近活动,经过分析,我们认为这是一个有组织的团伙作案。为了解救更多人质,也为了尽可能地捣毁这个组织,我们想派一个卧底混进去。”   “但卧底是有风险的,即便我们二十四小时待命,盯梢,危险也不减分毫,所以小谢你可以拒绝。”   黄振义道:“对,我和陆支队都不是虚头巴脑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小谢不必有顾虑。”   谢箐不是贪功的人,她认真思考良久,问道:“谁负责和我联络?”   陆启元朝檀易扬了扬下巴,“檀队全权负责,他在这方面经验很丰富,而且你们也熟悉。”   谢箐道:“如果局里有周全的安排,我想我可以一试。”   陆启元大喜,“好,只要你完成这个任务,我就向局里给你请功,并提前安排转正。”   什么时候转正无所谓,打击犯罪才是正经,这是作为警察无比神圣的职责。   谢箐站了起来,“谢谢陆支队,保证完成任务。”   黄振义纠正道:“不需要你保证完成任务,只需要你保证自己安全。”   檀易点了点头。   谢箐笑道:“是,一定保证自身安全。”   “我先上去汇报一下,回头再围绕小谢把计划做周全。”陆启元起了身,“老黄,你也来吧,我们一起跟严局碰一下。”   “好。”黄振义从办公桌后绕出来,对檀易和谢箐说道,“你们先回去,一会儿再找你们。”   四个人一起出了办公室,在楼梯间分成两拨,一拨上楼,一拨下楼。   檀易道:“你能打的事,不是我说出去的。”   那就是任亚光了。   其实,不管是谁都没什么好埋怨的,谢箐经常练拳击,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   她说道:“是谁都没关系,但不是檀队更好。”   檀易笑了笑,“是啊,谁都不想要一个多嘴多舌的领导。不过,如果必须派一个人,我也同意那个人是你。”   谢箐耸了耸肩,“谢谢领导信任?”   檀易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不客气,应该的。” 第58章 握手   局长办公室。   严局问道:“为什么要选一个助理法医,我们警察队伍就没有合适的吗?”   陆启元道:“严局,是这样的,一是各分局合适的女警不多,二是她们大多在年前的统一行动中露过脸,三是小谢外形条件好,像个小姑娘,而且心思缜密。任务有相当的危险性,派一般女警去只怕危险更大。”   严局蹙着眉头,目光定定地落在一只茶杯上……   良久,他审慎地说道:“无论谁去,这个工作都是有极大难度的,稍有差池,可能就毁了那孩子的一辈子啊。”   陆启元也是一滞,随即与黄振义对视了一眼。   黄振义试探着说道:“不然这件事再往后放放?”   严局为难地“啧”了一声,“不做,那么多孩子失踪了,咱不能放着不管;做,担心再赔进去一个。这个决定不好下,你们先回去,我找贺局再商量商量,下午再议。”   从严局办公室出来,黄振义道:“说实在的,我特别欣赏小谢那孩子,舍不得她冒这么大的风险,如果贺局驳回来,我倒是松一口气。”   陆启元道:“老黄啊,不能感情用事,我们是警察,小谢虽是法医,但也是我们警察的一份子。失踪的孩子和女孩子还在无休止的恐惧中等着我们呐。”   “这倒也是,唉……”黄振义叹息一声,心事沉沉地回了办公室。   下午,谢箐又被叫到严局办公室,陆、黄、檀三人也在。   严局问谢箐:“之前的答复不算,小谢你现在重新思考,你同意以卧底身份加入这个计划吗?”   从上午到下午,中间七个小时,谢箐反复把此事考虑了好几遍。   她还是想做。   眼下网络不发达,信息闭塞,人们大多不清楚这类案件的真实情况,但她作为一名警务人员还是知道内情的。   这个年代的人贩子不但数量巨大,而且手段残忍,他们以“兵团”的方式作案,入室抢劫婴幼儿,当街掳走大姑娘。   分工合作,买卖、运输、销售一条龙,光是一个犯罪团伙,买卖人口的数量就能达到二百多人。   全国综合起来,数字惊人。   如果因为她的参与,可以打掉这个团伙,说不定就能挽救几十个支离破碎的家庭,让几十个花季少女免于陷落淫窟,免于为某些混账生儿育女。   做任何事都有风险,她相信局里会计划周全,相信檀易的工作能力,而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应变和自保能力。   谢箐道:“严局,我考虑好了,我加入。”   虽然她答应了,但严局紧锁的眉头并没有松开。   陆、黄、檀三人同样如此,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   谢箐又道:“严局,研究计划吧,重点在我,更在于计划。”   严局“啧”了一声,“小谢,我佩服你的勇气,但也为你捏着一把汗呐。小谢,你知道你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吗?”   谢箐道:“劫掠、殴打、密不透风的看守、行动失去自由,甚至可能遭到□□。”   严局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要同意,你是京大毕业的法医,也是我们局重点培养的对象,前途光明,一旦出事,万劫不复。”   谢箐看向檀易三人:“那就请大家努力把这个‘一旦’去掉,你们做到百分之九十,我就尽量完成剩下的百分之十。”   陆启元道:“严局,拼着放弃全盘计划,我们也要保证谢箐的安全。”   檀易和黄振义一起点了点头。   严局点点头,“有这样的准备很好,贺局明确表态,必须保证我们自己人的安全,这是底限。”   陆启元道:“是。”   严局点了根烟,“好,明确了底限,才有接下来的计划,你们准备怎么干?”   陆启元道:“严局,我们打算这样……”   第三天傍晚下班时,谢箐以老家房子漏水,必须回去一趟为由请假了。   曹海生大概猜到了什么,临走时语重心长地说道:“安全第一,早点回来。”   谢箐的心情也很忐忑,但她还是强颜欢笑道:“放心吧师父,相信我。”   曹海生摇摇头,“有时候太出色未必是好事。”他拍拍谢箐的肩膀,背上双肩包,离开了办公室。   谢箐关上灯,放空大脑,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   不出事,她就是巾帼英雄、警界精英。   出了事,她就是英年早逝、虽死犹荣。   一线之隔,天堂地狱。   决心下了,但该怕的还是要怕。   一个人,不管对自然界还是对人心,都该存有敬畏之心——我们无法想象自然界的凶猛,也无法想象人心的贪婪和险恶。   天光渐渐暗淡下来,谢箐被黑暗包裹,情绪反倒稳定了下来。   “咚咚!”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声,“小谢,你在吗?   檀易来了。   谢箐起了身,快步过去,先开灯,后开门。   檀易穿着一件中年人才穿的藏蓝色夹克,下面是条黑西裤,带着黑框眼镜,更加像老干部了。   她笑着说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檀易道:“都好了,你跟我来吧。”   谢箐带上东西,锁了门,跟檀易一起下楼,去了停车场。   檀易从副驾上拿起一包东西塞给谢箐,“看看买全了没有。”   谢箐打开检查一遍。   这是一整套新且土的衣服——包括印花内衣、秋衣秋裤、棉衣棉裤、外衣外套,一双老棉鞋,还有一双质量极差的棉袜子。   谢箐道:“谢谢檀队,准备得非常齐全。”   “非常”二字,意味深长。   檀易没回答,飞快地拿出一根烟,丢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了。   谢箐回到自己的车上,窝在驾驶位,脱掉内外衣,把檀易给她的换了上去。   新内衣,没洗过,但也没办法,只能将就着穿。   内裤大小合适,胸衣就有点大了。   谢箐拢了拢,努力填满罩杯,在心里吐槽道,老檀的眼力不大行啊,bc分不出来。啧,还是第一次穿男人买的内衣呢,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她飞快地穿好一整套,把自己的衣服装进背包,取出大哥大、呼机,以及钱包,然后把背包塞在后备箱里,用抹布盖上了。   随后,她检查了棉鞋的鞋尖,确定刀片的位置,试着取出来,再放回去。   窃听器在棉衣里,缝得较为牢靠。   还有她自己准备的两枚黑色小发卡,深深地埋在枕部的头发里。   检查完一切,一辆车开过来,按了下喇叭。   谢箐下车,锁好车门,上了七成新的夏利车,檀易是司机。   他看了谢箐两眼——谢箐把头发放了下来,因为不够长,所以乱七八糟地戳在脖子上,衣服艳丽且臃肿,但她也轻松驾驭了,即便土气,掩盖不了浸润在骨子里的灵动气质。   腹有诗书气自华,檀易信了。   谢箐瓮声瓮气地说道:“大哥,咱去哪啊!”她加重了“哪”字,像极了刚进城的某县某村的农家妹子。   檀易笑道:“依我看,你不要叫谢箐,叫戏精好了。”   谢箐也不客气,“如果檀队不介意我私下里喊你痰盂,你尽可以喊我戏精。”   檀易好整以暇,“成交。反正也被人叫了二十几年,耳朵都起茧子了。”   谢箐:“……”   她发现了,檀易虽然不想柴煜那么话密,但他其实是个腹黑和毒舌。   行吧。   谢箐决定以退为进,“戏精也挺好,但愿我这个戏精能演好这一出大戏。”   檀易收敛了唇角的笑意,“你放心,一切以你为主,只要你感到危险,咱们就立刻终止行动。你不要逞能,知道吗?”   谢箐道:“放心,我不会拿我自己的后半辈子开玩笑。”   檀易看了她一眼,“聪明是好事,但也容易自误,我希望你能始终记得我的话。”   谢箐正色道:“檀队放心,我会记住的。”   车子出了安海市,向北疾驰,一个半小时后,在一个小站停了下来——这里的口音与安海市内略有不同,谢箐只要掌握几个小窍门,就能成功扮演接下来的卧底角色。   下车前,檀易又嘱咐了一遍,“我与你的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请不要以身犯险,知道吗?”   谢箐不厌其烦地答道:“檀队放心,我有分寸。”   檀易伸出大手,“一言为定!”   谢箐握住了,“一言为定。”   两只手都很凉,握在一起,让人冷静加倍——谢箐是紧张,檀易是担心。   谢箐几乎能感觉到檀易手上隐约的颤抖。   她伸出左手拍了拍,“檀队放心,我们一定会顺利的。”   檀易的左手再按住她的左手,“我相信你,相信你不会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   谢箐“嗯”了一声,抽出手,看一眼外面,见没什么行人,便飞快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往车站去了。   她的背影瘦削,但坚毅果决。   檀易默默注视着,直到看不见人影,才低下头,把她留下的物品一一收在大挎包里——大哥大平平无奇,钱包是普通的男款,bb机上却贴了一张男明星的贴纸。   “哪里好看了?”檀易微微摇头,脚下给油,驾车顺原路往安海疾驰…… 第59章 下饵   谢箐进候车大厅的时候留意了一下,总共三十六个旅客。   对于一个县级小站来说,等车的人着实不少了。   男性旅客多,他们基本上都穿着军大衣,脚下堆着大堆编织袋,一看就是去城里打工的。   女性少,五六个人,她们各个穿着新棉袄,喜气洋洋地和同伴说着话。   没人在意谢箐的到来,甚至没有注意到她只有一个人。   谢箐找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掏出车票反复看了看,最后在珍而重之地放在上衣口袋里。   枯坐没意思,她闭上眼,在脑海中温习整个计划,反复推逻辑,在可能出问题的地方做多种假设,以便应对不时之需。   九点零八分,前往安海的火车开始检票了。   谢箐取出票,背着局里准备的大破书包通过检票口,进入站台,等七八分钟,和其他人一起上了二号车厢。   硬座慢车,空气质量难以恭维,厕所的臭味、不洗澡的男人味,还有一股股的臭脚丫子味,熏得谢箐脑瓜仁疼。   好在安海不远,一小时五十分钟就到了。   谢箐背着包,从出站口出来,四下看了看,然后问一个正在拉客的旅店老板娘,“大姐,哪儿有茅坑?”   老板娘笑眯眯,“我家旅店有,小妹子住不住啊?”   谢箐问:“多少钱?”   老板娘道:“八块一晚上,便宜。”   谢箐摇摇头,又去问一个女出租车司机。   女出租车司机把她拉到一边,“小姑娘,厕所候车大厅里就有。那些小旅店最好别住,你单身一人很容易出事,你要是想住,我带你找正规招待所。”   谢箐道:“谢谢大姐,正规招待所多少钱呐?”   女司机想了想,“不贵,十多块钱吧。”   “太贵了,我没那么多钱,谢谢大姐,我先去找茅坑。”谢箐朝候车大厅去了。   女司机道:“这孩子瞅着不大,从家里跑出来的吧。”   一旁的男司机接了一句,“小姑娘挺俊,可别人让人贩子盯上啊。”   女司机点点头,“可不是?光是我听说的就有好几起了。”   ……   谢箐进了候车大厅,找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一个愿意帮她看包的。   她拿了卫生纸,好好地在厕所里蹲了一会儿,出来后,谢过看包的人,又去了售票大厅。   此时已经十一点了,售票大厅只有几个人。   谢箐在列车时刻表前站了好一会儿,来回走几趟,又出去了,在门口瞧旅店的老板、老板娘抢客人。   待全身冻透之后,她又回到售票大厅,继续研究列车时刻表。   一个拎着笤帚的老头儿开了口,“小丫头,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谢箐道:“大爷,我也不知道去哪,就想找个打工的地方。”   老头儿道:“哦……这可帮不了你,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出来打工,可得注意安全啊,别瞎走。”   谢箐点点头,“我知道,但家里待不下去了,唉……”   她停下话头,不说了。   老头儿摇摇头,出去了。   谢箐把书包放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列车时刻表,大约一刻钟后,她起了身,走到窗口前,问道:“喂,去京城多少钱?”   售票员道:“十五块六。”   谢箐从兜里面找出几张小额钞票,转身离开,拎着包去了外面。   站在门口。   她想,已经转悠两个小时了,人贩子不上钩,不如先住下来,然后再做打算。   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小姑娘,住宿不?”   谢箐问:“大妈,多少钱呐?”   中年女人还挺不高兴,“什么大妈,叫阿姨。”   “哦!”谢箐憨憨地应了一声,“阿姨。”   中年女人道:“八块一宿,住不?”   谢箐摇了摇头,“太贵了,太贵了。”   中年女人提高了嗓门,“八块还嫌贵,你住没住过旅馆啊。”   谢箐又摇了摇头,“没住过。”   “擦。”中年女人骂一句,看了一眼谢箐的破书包,“你这丫头不是偷跑出来的吧。”   谢箐赶忙摆摆手,“不是不是,阿姨,你给便宜点儿呗。”   中年女人道:“瞧着怪可怜的,七块,爱住住不住拉到。”   谢箐道:“住,我住。”   中年女人道:“住就好,你等着,我再拉一个,一起走。”   谢箐答应一声,立在原地等她,顺便找找见过照片的两个人贩子。   她要分析一下,他们是不在火车站,还是觉得她这个货不够好。   很快,她用余光找到了其中一名男子,他就站在一根柱子旁,手里的半支烟明明灭灭,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等了几分钟,中年女人带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走了过来,“走吧,旅馆不远,走几步路就到。”   中年女人没骗她,旅馆确实不远——从火车站旁边的马路过去,在第一个路口左转,进入一条长街,就是安海著名的旅馆街了,两边大多是小客栈。   谢箐住的旅馆叫安安旅馆,是座破旧的两层小楼,里面灯火辉煌,人影幢幢,看起来生意还不错。   在前台交了钱,中年女人把她带上二楼——2011房。   她说道:“四人间,你一个人住,厕所在外面,没事少出来晃,省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房间不干净,床单上有长头发,还有洗不掉的经血,但整体看得过眼。   谢箐反锁了门,把包放在窗台上,正面朝外,从包里取出一件不知道谁的旧衣服放在枕头上,躺下去,闭上眼,开始做腹式呼吸。   她这个人执行力强,定力也不差,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街对面的一间旅馆里,檀易站在窗前,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安安旅馆。   旅馆外来了个女人,戴着一顶毛帽子,虽然看不见正脸,但从体态上看至少三十多岁,和目标嫌疑人年纪相仿。   他说道:“总算上钩了。”   傅达凑过来,拿着望远镜看了一眼,“小谢睡觉了?心够大的!”   老杜从床上坐了起来,“未必能睡着,但眯一会儿总是要的,不然白天没精神,很容易出岔子。”   檀易道:“傅哥,既然鱼已经咬钩,大家就按照计划行事。”   傅达放下望远镜,“行,我安排下去,按照排班表来。”   ……   谢箐睡了半宿,早上六点就醒了。   她摸出搪瓷缸子,带着毛巾和牙刷去卫生间洗漱。   从蹲坑出来时,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正对着一面满是水渍的镜子刷牙。   谢箐腼腆地笑了笑,用凉水洗把脸,也开始刷牙。   女子认真地打量着她,从上到下,像在估量一件货物到底值多少钱。   谢箐问:“阿姨,我脸上没洗干净吗?”   “叫啥阿姨,叫我姐就行。”女子满意地笑了,“小姑娘挺俊,进城干啥来了?”   谢箐停下刷牙的动作,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唉……长得好看……算了。”   她没有说下去。   女子追问:“咋了,长得好看不好吗?”   谢箐闷闷地摇了摇头,“在农村没用,就是给我哥换亲的命。”   “诶哟。”女子一拍大腿,“在农村能换什么好亲啊,还不如打打工,多赚点钱给家里呢?”   谢箐吐掉嘴里的牙膏沫,“就是,我也是这么想的。”   女子道:“所以你来安海是打工的?”   谢箐漱了漱口,“嗯,一会儿就去找工作,大姐你呢?”   女子道:“我也是出来打工的。我男人死了,家里穷,孩子给他奶带着,我出来多挣点儿。”   谢箐脸上有了喜意,“大姐要去哪里找活儿啊,有谱没?”   女子道:“那当然,没谱来干嘛。”   “我……”谢箐欲言欲止。   女子道:“你没谱?”   谢箐收拾起搪瓷缸子,“没事,找找就有谱了,大姐慢慢收拾,我先走了。”   谢箐出了卫生间。   女子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有了浓浓的笑意。   回到房间,谢箐深吸一口气,对着小镜子做了个握拳的手势,把搪瓷缸子放进塑料袋,收拾好书包就出了门,刚到楼梯就恰好碰到了卫生间那个女人。   女人长了一双笑眼,身材微胖,个头一米六三左右,看着就和善,她笑着问道:“妹子这是去哪儿,要不要一起?”   谢箐道:“我去饭店看看,有没有招工的。”   女人道:“去什么饭店啊,不如跟我一起吧,日清电表厂招工,要二三十人,不供吃,有宿舍。”   谢箐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假的?大姐可别哄我。”   女人热情地挽住她的胳膊,“当然是真的,我也去,骗你干啥。”   几句话的功夫,二人到了旅馆外。   “那可太好了。”谢箐瞄了一眼马路对面熟悉的夏利车,心里安稳了一些,“大姐怎么称呼?”   女人招手叫来一辆三轮车,“姓马,马莲花。土吧?没办法,爹娘没文化,妹子你叫啥啊。”   谢箐道:“我姓严,严静,像不像眼镜?”   “哈哈哈……”女人笑得肥肉乱颤,“你爹妈也够有才的,走走走,上车。”   谢箐扫一眼三轮车车夫,正是凌晨时分见过的吸烟男子。   所以,这二人应该是专门物色单身女性的,一个寻找目标,一个接近目标。   谢箐上了车。   女人也上来了,从包里拿出一瓶水,“妹子喝水不?”   谢箐拒绝道,“谢谢马姐,我刚才在旅馆喝过了,这会儿不渴。”   女人也不在意,把水放了回去。   谢箐道:“马姐,你要是帮我找到工作,我就……就请你吃好吃的。”   “咯咯咯……”女人老母鸡似的笑了起来,“行,我等着你的好吃的。” 第60章 挨打   三轮车轰隆隆地开起来,掉头朝东边去了。   开发区在东边,电子厂多,大方向正确,欺骗性更强。   多说多错。   谢箐秉持着非必要不说话原则,一边看风景一边哼哼哈哈地应付马莲花几句。   马莲花套到她的家庭背景,得知她家在农村,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已成家,一个等着换亲就不再问了,羊毛帽子拉下来,靠在车座上迷瞪着。   她放松了,谢箐却不敢松懈,记路线,找路标,顺便观察驾驶三轮车的男子。   男子也在观察谢箐,他大概对她的意图有所察觉,胡乱拐了好几个弯。   谢箐装作毫无知觉,扯着脖子喊道:“大哥,还有多远哪?”   男子道:“急啥,这里是老区,电表厂在开发区。电表厂听说要求初中毕业,你们有文凭吗?”   “对,还有这一茬儿,我初中倒是毕业了,勉强合格。”马莲花醒了过来,拉住谢箐的手摸了摸,“诶哟,这小手还挺嫩,你啥毕业,在家不干活儿吗?”   其实不嫩了。   前三天,谢箐徒手打了很长时间沙袋,手背略有红肿,像被冻过似的。   她说的嫩是指手掌没有老茧。   “马姐别摸了,怪不自在的。”谢箐把手抽了回来,“我刚高中毕业不久,干不惯农活,不然也不会跑出来。”   “诶哟,还高中毕业呐!”马莲花有些兴奋,“那可太好了,能赚大钱。”   赚大钱的意思是可以卖更高的价钱。   谢箐心里稍有不安,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了。   关于这一点,她和局里都有过盘算,如果人贩子的买卖做得够大,一定会连着高端的皮肉生意。   高端,意味着高学历、高颜值,以及一具未发生过性行为的身体。   她估计马莲花很快就会问到这一点了。   果然,马莲花殷勤地凑了过来,“妹子,不愿意被拉手啊,没处过对象吗?”   “没有。”谢箐看向车外,“老师不让早恋,而且我也想考大学,没那闲工夫。只可惜没考上,唉……”   “嗐。”马莲花在她胳膊上推了一把,“上大学不就是为了多挣钱嘛,姐告诉你,挣钱的法子有的是。你跟姐混,不怕挣不到钱。”   “啊?”谢箐有些迷糊,“马姐,一个电表厂能挣啥大钱啊。”   “咯咯咯……”马莲花又鸡笑了起来,“那倒也是,姐的意思是说,你高中毕业,干两年说不定就能当个小头头了,头头肯定比工人挣的多。”   谢箐“哦”了一声,又问:“还有多远啊。”   马莲花道:“快了吧。”   车子进入开发区,马路两旁的建筑比老区新,且气派。   谢箐着迷地看着风景,“这边好看,如果能在这找到活干,可比在家强多了。”   马莲花笑了,没说话。   这时候,三轮车拐弯了,进入一个周围有围栏,但空地上长满了荒草的搁置厂区。   谢箐警惕地问道:“马姐,电表厂黄了吗?”   马莲花问那男子,“我说大兄弟,这不是电表厂吧,你把车开这来干啥?”   男子道:“我能干啥,尿急,还有一段路呢,你们等着,我去方便一下。”   “哦……”马莲花转头安抚谢箐,“咱等他一会儿,马姐也在呢,不怕。”   谢箐点点头。   三轮车在废弃的厂房旁停下,男子下车,径直往东南角的土厕所去了。   谢箐目测了一下,这里距离工厂门口大约二百米,檀易他们跟不进来。   她自己要小心了。   正思忖着,一间厂房门开了,走出来四个男子,各个拿着刀棍。   马莲花厉声喝道:“你们要干嘛,我告诉你,我们没钱。”   她演得挺像,就是眼里的笑意藏也不藏不住。   为首的是个三十出头的男子,丹凤眼,下巴略宽,薄唇,高鼻梁上架了副时髦的金丝边眼镜,看着斯文,却掩盖不了一身的匪气。   金丝边眼镜贪婪地盯着谢箐的脸,“没钱不要紧,有人就行。”   马莲花挡住谢箐,“你想干啥,人家小姑娘高中刚毕业。”   金丝边眼镜朝她们走了过来,“哈哈,真的吗,我正想尝尝雏儿是什么滋味呢。”   谢箐转身就跑——不那么尽力的跑。   两个瘦子追了上来,一人抓住一条胳膊,拖住了她。   谢箐拼命挣扎,“放开我……”   一把匕首顶在她的后腰上,锐利的刃刺破衣物,割伤了她的皮肤,不算疼,但威慑力十足。   谢箐想哭哭不出来,只好膝盖一弯往地上坐。   持刀男子不想伤她,立刻把刀抽了回去。   二人拉着她往回走。   马莲花被金丝边眼镜蛮横地搂在胸前,一双大手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摸了个遍。   马莲花吱哇乱叫,小拳拳乱打,看似拼命反抗,身体却很享受,一个劲儿地往男人怀里钻。   金丝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推着她进了屋,关门之前说道:“我先上老的,你们看住小的,别让她跑了,如果不听话,就挨个轮她。”   持刀男子在谢箐的大腿上踹了一脚,道:“烦死了,能看不能碰啊!”   “不能碰!”喜哥摔上了门。   没追谢箐的男子极为不满,抬高腿,踹了谢箐胸口一脚。   这一脚恰好踹在窃听器上,窃听器又硌在肉上,谢箐疼极了,眼泪稀里哗啦地流了下来,“你们想干什么,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呜呜呜……”   那男子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你给我闭嘴。”   这一下不算太狠,但也不是不狠,牙没掉,但耳鸣眼花。   谢箐觉得戏到了,乖乖进了厂房。   厂房里有火炉,火炉旁摆着一把椅子和一张行军床,床上有脏兮兮的被子。   谢箐被捆在了椅子上。   厂房墙薄,隔壁的叫喊声如同就在身侧。   马莲花已经不是惨叫了,而是一种欢愉,一种肆无忌惮,一种不要脸。   三个男人看着谢箐,就像三头饿狼一样。   一个男子扔掉匕首,“草,这特么谁受得了啊。”   另一个额头有道大疤的男子说道,“受不了也得受,忍忍吧。”说完,他踢了谢箐的小腿一下,“你叫啥。”   谢箐垂着头,“严静。”   “眼镜儿?”他发现了华点,“这个名儿好,你爹妈有才。”   谢箐抬起头,“我家没钱,来这儿是就为了打工,诸位大哥行行好,放了我吧。”   大疤道:“只要你乖乖的,我们很快就会放了你。”   谢箐惊喜道:“真的?”   大疤正要说话,隔壁的动静更大了,啪啪啪地鼓起了掌,床板晃动的嘎吱声如同地震一样。   大疤的裤子变形了。   “卧槽,狗日的这么大动静,真受不了了。”踹谢箐胸口的男子对着谢箐,一把拉下了裤子……   就在他要拉下最后一层时,大疤拦住了,“这个货不错,将来还不知道怎样呢,还是收敛点儿好。”   “知道了!”男子气哼哼转过去,右手在身前飞快地忙碌了起来。   另一个也一样。   大疤道:“你只要老老实实的,我们就不会像对付隔壁那个一样对付你,明白吗?”   谢箐茫然地看着他。   大疤不知道她懂没懂,补充道:“你要是反抗,我们就轮流上你,直到你服为止,到那时你就是残花败柳了,没有男人会要你。”   作为高中毕业生,“残花败柳”是一定懂的。   谢箐忙不迭地点点头,“我不反抗,我等着你们放了我。”   大疤从口袋里扯出一张黄了吧唧的卫生纸,给她擦了一把眼泪鼻涕,顶着裤子出去了。   意志力不错。   这个人让谢箐感到了一些意外——他看着不像首脑,却轻描淡写地让两个人都服从了他。   是人格魅力,还是别的什么?   ……   厂区外,一辆小型货车缓慢地开了过去。   刘丰是司机,问道:“黄支队,在这里停车太明显,怎么办?”   傅达摘下耳机,“对方至少六个人,要不要收网?”   黄振义道:“从目前来看,小谢暂时不会有危险,而且小谢也没给信号,我们应该再等等看,小檀你觉得呢?”   檀易点点头,“等等看。”   黄振义吩咐刘丰,“一直往前开,到前面十字路口右转。”   扒在门上的任亚光说道:“快走,三轮车出来了。”   檀易嘱咐道:“刘哥稍稍加速就行,太快反而会引起怀疑。”   “对啊!”任亚光一拍脑袋,“檀队说的对。”   黄振义松了一口气,四脚拉叉地瘫在座位上,“到底是高材生,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心理素质杠杠的。”   傅达也道:“老刑警也不过如此,更何况她还是女孩子呢?太了不起了!”   王峥有些担忧:“小谢被踹得不轻啊,我没戴耳机都听见了。”   傅达扁了扁嘴,“那是真疼,小姑娘哭了。”   黄振义叹息一声,“这是大部分卧底都逃不过去的命运。幸好她是法医,不然那些污言秽语就够受了。”   檀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来。   如果不是他就坐在这里,他几乎无法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姑娘敢接下这样艰巨的任务,独自面对那样的险境而无动于衷,不动声色地继续隐藏下去。   作者有话说:   犯罪心理学上有个说法,叫“性唤起”,这是很多男人犯罪后自我狡辩的借口之一,即“她勾引我”。   因为本章写到了一些,就提一下。   我们无法制止犯罪,但我们要保护自己。 第61章 黄货   谢箐认为,如果她能卖上大价钱,那么这个团伙就不会只有六个人,也不会抓住她就立刻送到某地去卖。   就像送快递一样,一趟送一个货品不但运费高,风险也大。   这次卧底必须耐得下性子才行。   这对她,对于日日夜夜守在外围的警察都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半途而废也不是谢箐的风格,再苦,她也要完成好这个任务。   马莲花鬼叫一阵后,不见了人影。   金丝边眼镜一边系扣子一边进了屋,问大疤,“咋样,老实吗?”   大疤道:“还算识相。”   金丝边眼镜走到谢箐面前,岔开腿、弯着腰,用食指和大拇指抬起谢箐的下巴,“你要是老实,大家就都省事;你要是不老实,咱们也不怕麻烦。懂吗?”   “懂。”谢箐使劲往后靠,试图脱离他的掌控,目光躲躲闪闪地看着他,“我马姐呢?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这样是犯法的!我们村里的一个□□犯,他他他被判死刑了!”   “哈哈哈……”金丝边笑了起来,“大山你看,还给咱普法呢。到底是高中生,比那些只知道哭喊的傻子强多了。”   大疤叫大山。   大山笑了笑,没说话,如果不看额头狰狞的疤痕,他就是一个老实人,粗重的眉、厚厚的唇,还有一管高挺的大鼻子。   金丝边放开谢箐,“小模样不错,人又不算蠢,应该能卖个大价钱。这样的货色要是多来几个,咱们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弄小崽子了。”   大山看了他一眼,“少说两句吧。”   金丝边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   谢箐奇货可居,倒也没受什么罪,傍晚时,她已经弄清了现有的四个人的名字。   金丝边叫大冲,用刀刺她的叫大宏,踹她胸口的叫大茂。   听口音,这几个人是一个地方的,不是北方口音,但她听不出来属于哪里——马莲花和三轮车司机明显是北方人。   中午,谢箐被大山喂了几口饭,白米饭、榨菜,虽然爽口,但热量明显不够,太阳还没落山,她就饿了。   然而,晚饭没有她的份,大山只给她端了一碗牛奶。   谢箐浅尝几口,发现牛奶里有淡淡的苦涩感——这应该是安定药片溶解所致。   谢箐不喝了,皱着眉头说道:“太膻了,不好喝,我想吃饭。再说了,喝这么多稀的,晚上上厕所怎么办?”   大山看着她,忽然把她按在椅子上,把碗往她嘴里一塞,不管不顾地往下倒。   谢箐又是挣扎又是吹气,一整碗洒了大半,剩下一小部分进了胃袋。   大山把碗放在窗台上,双臂环胸,“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跟我讲条件。”   牛奶呛到谢箐的气管去了,她拼命地咳,差点把憋了一天的尿排在裤子里,“我,要,上,茅坑!”   大山见她夹着双腿,脸色潮红,知道不假,就解开了她的绳子,压着她去了厕所。   谢箐释放完,被重新绑回椅子上。   大山上了床,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本《小说月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居然遇到了一个有文化的人贩子!   谢箐有些吃惊,她现在可以确定,这个大山至少是这个六人团伙的小头目。   从厕所回来没多久,谢箐困了,无法抵挡的睡意汹涌袭来。   她很清楚,只要睡着了,一切便不在掌控之内了。   谢箐闭上眼,右手抠在左手上,将指甲深深地嵌在肉里……   不知道大山放了多少安定,无法抵挡的睡意几乎卷走了谢箐所有的自制力,手上的疼痛越来越模糊,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睡过去了。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一股冷意扑面而来,谢箐混沌的思维精神了一两分。   她听见大冲说道:“上货了。”   大山问:“什么货。”   大冲道:“运气不错,还是黄货,成色不错,一斤八、九两的样子。”   黄货是黑话,指未婚少女,“一斤八、九两”,就是十八、九岁的意思。   大冲起了身,“我去看看。”   ……   门关上了。   谢箐动了动,用力掐自己一把,人又精神了一些。   她仔细听了听外面——没有哭闹声。   只听大茂说道:“这个能上不?”   大冲骂道:“你他妈就知道上上上,上完了能值几个钱啊。”   大茂道:“草,大老爷们儿一天天没有女人上,活着还有什么滋味儿?”   大山道:“行了,等弄到白货让你上个够。”   白货,是已婚妇女。   谢箐思忖着,脑袋不知不觉地坠了下去。   “咣当!”门被人踹开了。   谢箐勉强振奋了一下,但脑袋却一丁点儿都抬不起来。   人贩子们进了屋,脚步沉重、拖沓,随后某处传出“嘭”的一声巨响。   谢箐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她觉得自己马上就睡过去了。   “草,睡得跟猪一样,上着都没意思。”这个声音仿佛来自地狱,遥远且恶毒。   过了一会儿,谢箐感觉腿上传来一阵钝钝的痛感。   “大茂你他妈烦不烦?”   “不烦就不烦,你少管我。”   “我就惹你咋地?”   “出去闹去。”   门开了,又关上了。   冷风吹在脸上,谢箐觉得自己又清醒了几分,整个人轻飘飘的,对事物的感知慢了许多,无力,迟钝,不真实。   屋子里没人了?   不对,有人。   谢箐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看向那张行军床。   床上四平八稳地躺着一个人,呼吸粗重,似乎还有鼾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里又多了一个受害者。   ……   谢箐熬过了药力最强劲的一个阶段,后半夜,她觉得彻底清醒了,才放任自己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个女孩子的哭喊声叫醒了。   此时天还没有大亮,屋里开着灯。   四个男人都在,大宏和大茂抓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大冲大山和他们面对面。   女孩子骂道:“你们这些王八蛋,赶紧把我放了,呜呜呜……”   “啪!”大茂给了她一巴掌。   女孩子被打懵了,捂着脸,怔怔地看着四个人贩子。   大山道:“哭一声一个耳刮子,你要是不服,可以试试看。”   女孩子舔了舔唇角渗出来的鲜血,又尖声叫道:“救命啊,杀人啦!”   大茂又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女孩子骂道:“我□□……”   大山从窗台上抓起一团乌黑的抹布塞进她的嘴里,“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箐在心里点点头,女孩子够泼辣,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只可惜脑子不够灵光——面对四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手脚都被捆上了,你除了吃亏还能有什么作为呢?   女孩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她脸上有妆,但早已经花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哟,醒啦,你倒是挺乖,少挨一耳刮子。”大冲过来在谢箐的脸上掐了掐,然后绕到后面,“小姑娘就是嫩,比我家那老娘们儿强多了。”   大山道:“是个人都会老,你也不要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大冲解开谢箐的绳子,又绕到前面,一把将她抗了起来,“要想姑娘常青,就得兜里常鼓,兄弟们仔细点儿哈。”   谢箐知道,这些人警惕性高,害怕此地露馅儿,要把她们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果然,她被送到了一辆面包车上。   车上不只她一个,还有五个睡着的孩子——三个小男孩,两个十二三岁的大孩子,一男一女。   谢箐来不及细想,问道:“十一二岁的孩子能赚什么钱?”   大冲故作神秘地笑了笑,“你猜?”   谢箐激灵一下,脑海里闪过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她正要再说两句,就见大冲撕下一条胶带,粘住了她的嘴。   大冲用绳子把谢箐固定在躺倒的座位上,臭嘴凑到谢箐脸上闻了闻,“小美人辛苦一下,到地方就好了。”   他下车了,谢箐的大脑开始高速旋转起来。   三两岁的男孩子肯定是要卖的,大孩子养不熟,肯定没人买。   那么,会不会是智障儿,会不会卖他们的器官呢?   谢箐顿感脊梁骨发寒。   大茂把女孩子扛上来,捆在谢箐旁边,临走时还在其胸部抓了一把。   女孩子发出一阵愤怒的“呜呜”声,身子不断地扭动了起来。   大茂铁拳一挥,在她胸口猛击一拳。   女孩子闷哼一声,到底安静了下来……   大冲上了驾驶位,打着火,驾车离开了这片厂区。   ……   车子点火的声音从耳机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傅达道:“要转移了。”   檀易道:“十一二岁,这个团伙儿会不会卖器官?”   “卧槽!”傅达吓了一跳,“这不是杀人吗?”   “卖器官可比拐卖妇女儿童好赚多了。”檀易叫醒了黄振义,“黄支队,嫌犯要把谢箐转移了,车上还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大孩子,我怀疑他们也卖器官。”   黄振义精神了,“有证据吗?”   檀易道:“目前还只是怀疑,要不要报给严局?”   黄振义想了想,“报吧,宁可报错,不可不报,最好让局里再派一组人,以免到时候腾不开人手。”   檀易把大哥大交给他,叮嘱开车的老杜,“杜哥,不要跟得太紧。”   老杜道:“檀队放心,误不了事。你一宿没睡,赶紧眯一会儿吧!”   作者有话说:   我看了大家的留言,罪犯有很多类型,胆小的可能只敢猥亵、手头、口头占便宜之类的,冲动的暴力性人格的就不好说了,杀人放火什么都有可能。 第62章 争吵   面包车上了滨海路,一路向北,很快就出了安海市区。   当路面颠簸,车速开始变慢时,谢箐意识到,他们可能进入山区了。   山区,意味着人烟稀少,檀易等人大概率无法紧密跟踪,她要面对一个支援可能不及时的局面。   这是之前反复推演时重点筹划过的一个环节。   谢箐半点不慌,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她都用哼唧唧的方式发送摩斯密码,传给跟在后面的团队。   大冲呵斥她两句,但因声音不大,而且旁边的女孩子一直在抽泣,便没有多管。   颠簸了七八分钟,面包车停了下来。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回来啦,这回的货怎么样?”   大冲道:“好着呢,爹你上来帮个忙,把这几个孩子抱下去。”   “玉芬赶紧的,瞅着干啥,上车啊。”   “啥都指着我,做饭时你咋不伸手呢?”   “行了,就那么点儿活,咧咧啥啊。”   “你说的是人话吗?那么多张嘴,就是猪也得喂一阵子吧。”   ……   二人叽叽咕咕地上了车。   谢箐看了过去,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一个是六十多岁的老太太。   老头子一手抱一个男孩下去了。   老太太抱上一个男孩子,顺便看了一眼两个大的,问道:“这么大的孩子卖谁去?”   大冲道:“这俩脑袋有问题,有别的用处,你就别管了。”   老太太脚下一顿,“冲啊,卖几个人没事,伤人害命的事咱不做哈。”   大冲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知道,你不懂,别管了。”   他从驾驶座下来,绕到后门,扛起谢箐下了车。   谢箐观察了一下。   这是高墙耸立的一个院落,院子宽敞,五间大瓦房,窗明几净。   她挣扎两下,又哼唧了几声。   大冲进入正房,穿过中堂,从后门出去,越过后院,进了一个雨布撑起来的棚子房。   棚子里堆放着锄头、锹镐、筐、磨盘等农具。   大冲把谢箐放下来,搬起两块磨盘石,再抠起嵌在地上的一块厚木板子,露出一个一米见方的大窟窿,窟窿下面架着一架较为陡峻的木梯子。   大冲拿起旁边的一根粗木棒,说道:“我现在打开你脚上的绳子,你自己走下去。如果不想走也行,这玩意会好好伺候你,保管你连滚带爬地跑下去。”   谢箐点点头,示意自己走下去。   ……   地窖里臭气熏天。   谢箐适应好一会儿,才放开呼吸。   地窖面积很大,从梯子下来后,有大约三个平方的公共面积,土墙上有两个凹槽,凹槽里点着蜡烛。   每盏蜡烛下都有一个恭桶,味道主要来自于那里。   以凹槽为分割点,左中右各挖一个洞。   两个洞里有声音,左边是细碎的说话声,中间是羸弱的哭声,最右边没有声音。   难道是一个装女人,一个装孩子,最后一个是空的?   谢箐一边等大冲的命令一边思忖着。   她觉得,地窖在地面以下两米多,土层厚,窃听器很可能会失去作用。   她必须孤军作战了。   不过没关系,只要这帮人想要她的童子身,那么听话就是安全的,不必过于担心。   梯子上有了脚步声,另一个女孩子也下来了。   两个老的跟在后面,一人拖着一个沉睡不醒的大孩子,朝最右边的洞口去了。   “看什么看,进去。”大冲挥舞着棍子,朝左手边的一个洞口抬了抬下巴。   谢箐便进了洞里。   洞里没有灯,微弱的烛光照进来,让她看到了十二双惊恐的眼睛——这里关的全部是年轻女人,大的三十出头,小的才十四五岁。   十四五啊!   畜生,死不足惜!   谢箐愤怒极了,只觉得一股热血往上涌,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们。   “我让你坐下,聋了?”大冲在后面踹了她一脚。   谢箐往前扑了一下,被一个女孩子扶住了,她顾不上感谢,先转身坐下了。   大冲从她的嘴角上抠起胶带,“刺啦”一声拽了下去,“这回喊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你们。”   谢箐害怕愤怒会泄露自己的真实情绪,她抱着膝盖“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另一个女孩子也认清了现实,嚎啕大哭。   大冲满意地笑了,转身出门,外面很快就没有了动静。   谢箐在膝盖上趴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推她的后背,“喂,你是哪儿的人。”   她抬起头,不答反问,“你们在这里呆多久了?”   这个问题比“哪的人”重要多了,和谢箐一起来的女孩子也停止了哭泣,抽噎着问道:“对,多久了,不会关我们一辈子吧。”   年纪最大的女人长叹一声,“怎么可能?人家要卖了咱们,去农村给光棍儿们当媳妇呐。我是大前天来的,你们不要怕,只要顺着他们就不会挨打。”   这么仁慈的吗?   顺着,具体是什么意思?   谢箐在心里画了两个问号。   “顺着?”一个丹凤眼、脸颊肿得老高的姑娘回答了她内心的疑惑,“说的好听,不过是想办法满足他们的兽欲罢了,贱不贱呐,贱死了。我偏不,有本事就杀了我。”   女人很尴尬,“啧啧”两声,不说话了。   另外几个年轻姑娘纷纷垂下头,甚至有人低低地啜泣了起来。   谢箐见气氛不对,赶紧停下了话头。   ……   中午,老太太提着两只铁桶下来了。   年纪最大的女人很会表现,老太太一下来就出去了,谄媚地笑道:“大妈,我帮你吧。”   老太太毫不留情地踹了她一脚,“贱货,你给我滚进去,老娘用不着你。”   丹凤眼冷笑一声,“贱死了,活该。”   女人进来时恰好听到这一句,倒也不气,“你也不用瞧不起人,总有那一天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丹凤眼还要再说,被谢箐拦住了。   谢箐小声说道:“不要用你的想法要求别人,你卖价高,所以人家暂时不动你,这位姐姐岁数大,已婚,卖不上价,如果不从,她即便不死,也会被打个半死。你为你自己的人生负责,她为她的人生负责,不要指手画脚,懂吗?”   丹凤眼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就是看不惯。”   谢箐道:“那你看得惯这些人贩子吗?”   丹凤眼摇了摇头。   谢箐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教训他们?”   丹凤眼把脸伸到她面前,“你当我没干过?你看看,我被他们打成什么样了!”   谢箐道:“如果这位姐姐也像人贩子那样对你,你还敢那样对她说话吗?”   “我……”丹凤眼不说话了。   谢箐追了一句,“道德是用来要求自己的,不要绑架别人跟你一样,你没有那个权力。”   几个年轻姑娘的眼里有了活泛气,像被大赦了一般。   “这个妹纸说的好。”   “我这心里敞亮多了。”   “是啊,死是自己死,活也是自己活,倒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   ……   “咋还开锅了呢,都说啥呢?”老太太拎着桶过来了,“小贱货们想通了?这就对了嘛,嫁谁不是嫁啊,少犟你就少挨打。”   老太太把碗摆在一只凳子上,提起桶,把稀粥倒在碗里,然后端起来,送到离她最近的女孩子面前,“咕嘟咕嘟”喂了下去。   在这里,人不如猪,至少猪能决定自己怎么吃,吃多少。   下面空气差,老太太干完活儿就走了。   谢箐问一旁的姑娘,“我看旁边还有两个洞,里面关的都是什么人?”   姑娘道:“一个是小孩子,另一个没人,她刚才给他们喂了奶,一会儿还得下来,给他们换干被褥。”   另一个姑娘也道:“那些孩子更可怜,天天睡,前几天死了一个,也不知埋到哪儿去了。”   后面有人骂道,“草,还不如早点把咱卖了呢,总归能见着太阳。我特么被关了半个月天,啥时候是个头啊。”   “是啊是啊!”   “呜呜呜……”   人在绝境很容易崩溃,女人们又哭了起来。   ……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老太太果然又下来了,一边咒骂一边干,半个小时后才上去。   谢箐把这个流程记在心里,她打听过,如果没有男人下来,接下来就不会有人下来了。   她起身朝外面走了过去……   三十多岁的女人说道:“别瞎折腾,盖子被磨盘顶着呢,你跑不了。”   谢箐道:“我去看看那些孩子。”   女人想了想,也站了起来,“妹子是个心善的,我和你一起去。”   丹凤眼也跟着出来了,在梯子旁绕来绕去,“牛奶里下药了,估计已经睡了。”   谢箐和女人进了隔壁。   这里更小些,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大褥子,褥子上有两床棉被,十三个小男孩小女孩整整齐齐地躺了一圈,确实睡着了。   谢箐挨个看了看,很快就发现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孩面色潮红,情况似乎不大好。   女人也发现了,说道:“娘诶,这孩子病了啊。”   谢箐走过去,在那孩子身边跪下来,用额头试了试体温,说道:“至少三十八度,到晚上可能更高。”   女人道:“这孩子忒小,要是放着不管,不得烧傻了啊。”   谢箐转跪为坐,在孩子身边坐下来,默默盘算对策。   人贩子建了这么高的院墙,说话那么大声,说明村子里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这座院子也应该处在村子的边缘。   进而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檀易一定会想办法进村,隐蔽在周围。   但眼下的问题不是他们在哪儿,而是她的消息传不出去。   而且,即便能传出去,现在到收网的时候了吗?   这是个问题。 第63章 动手   女人问:“小妹子,你在想什么?”   谢箐道:“我在想怎么救这个孩子。”   丹凤眼趴在门口,“难。我刚来那两天,用脑袋撞过上面的木板,又哭又叫,根本没人搭理我。看吧……如果老畜生来找这个大姐,估计还有点希望。”   谢箐看向女人。   女人骂道:“草他妈的,我还得盼着他上我,狗日的。”   谢箐黯然,她也不想那样,但“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联系不上外面的人,这可能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现在是初春,地窖里不算太冷,可对于病重的孩子,这个温度无疑是不行的。   谢箐在孩子身边躺下来,努力靠在他小小的身体上。出于本能,孩子很快就转过身,钻到了她的怀里。   女人在褥子边缘坐下了来,“这也是个法子,我闺女生病时,我天天把她抱在怀里。不过,小妹子,待会儿要是有人下来,你还得赶紧回去。”   丹凤眼道:“怕什么,孩子要是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应该感谢咱才对。”   女人道:“出头的椽子先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箐问:“大姐怎么称呼,咋被骗来的?”   “你叫大姐就行了。”女人平躺下来,“那贱人说,她家有个老人需要照顾,一日三餐加洗洗涮涮,每月给五百,我就跟她走了,一瓶饮料下肚,我就睡过去了。”   丹凤眼主动说道:“我跟你不大一样,那贱人跟我说电表厂招工。”   谢箐点点头,“我也是。”   马莲花抓住了打工人既想赚钱,又想走捷径,对人疏于防范的心理,一次又一次得手。   ……   不知道几点,地面上有动静传了下来。   谢箐被惊醒了,她用额头试试孩子的体温——确实更高了,情况有些危险。   “小妹子,你快过来。”大姐跑过来叫谢箐。   “好。”谢箐把孩子往里面拱了拱,让他的额头贴到冰凉的墙面上,这才起身和大姐回去了。   姑娘们都醒了,齐刷刷地看着外面,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大姑娘们藏到了后面。   “哟,都醒了,等着爷们儿呐。”   下来的是大茂,看清他的脸,有的姑娘已经开始啜泣了。   谢箐暗道:“他怎么回来了,被害人又增加了?”   梯子上又有了脚步声,大山和大宏各抱一个熟睡的孩子下来了。   原来都回来了。   要开始销售了吧——只要有点头脑,他们就不会可着一只羊(安海)薅毛。   谢箐靠在墙面上,定定地看着大山。   大山说道:“兄弟们,老规矩。”   大茂拉起一个五官周正的姑娘,“走吧,别让我请你。”   大宏也抓起一个,直接抗到了肩膀上。   女孩子们开始哭了起来。   谢箐站了起身,对大山说道:“这位大哥,就不能不欺负人吗?这种无本买卖应该让你们挣了不少钱吧,就不能给人留一条活路吗?”   大山定定地看着她,“我留着你,是为了卖大价钱,不是为了让你跟我讲道理的。”   他忽然飞起一脚,直接把谢箐踢到了墙面上。   这一下踢得极重,谢箐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了。   大姐和丹凤眼惊叫一声,双双扑了过来,“你没事吧。”   谢箐喘着粗气,“不用管我,快跟他们要药。”   大姐道:“好好,你别说话了,我去说。”   大姐一转身就跪到了地上,“大兄弟,那边有个小小子发高烧了,你行行好,赶紧找一片退烧药来。活一个,你不就多赚一个钱吗?”   大山略一颔首,对谢箐说道:“她说的才是人话呢。”   他转身上去了。   大茂和大宏也带着姑娘们去了上面。   大姐用袖子擦了谢箐额头上疼出来的冷汗,道:“傻妹子,你多余说那句话,没用的,白挨打罢了。”   谢箐苦笑。   她是警察,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畜生强奸这些女孩子,但凡有一丝可能,她都要豁出去。   ……   “咚,咚”上面又有动静了。   姑娘们吓得紧紧地缩到一起。   但出人意料的事,几个姑娘又被送了下来,老太太还带了一粒药和一碗水。   大姐悄悄问其中一个姑娘,“怎么回事?”   姑娘道:“有人敲门,他们怕出事,就把我们送下来了。”   谢箐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待他上去后,她回到那孩子身边,用冰冷的墙给他的额头降温。   ……   敲门是檀易的安排,就是为了让人贩子有所顾忌,并加快销售速度。   他们就埋伏在距离院子不到百米处,另外两组人分别守住了村子的两个出口。   这一守就是一天。   黄振义的眼袋越来越大,颜色越来越深,檀易的嘴上起了好几个大泡。   他们现在正处于两难之中。   一来,他们与谢箐的联系中断了,不知谢箐是不是安全。   二来,人贩子收缩回来了,但不包括所谓的马莲花——马莲花和两名男子去隔壁市了,一个是三轮车司机,另一个是新面孔,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要开始卖货了。   如果闯进去救人,就抓不住销售链条上的人员。   如果不救,他们担心谢箐,即便人贩子暂时没有伤害她的想法。   这天傍晚,黄振义下定了决心,“总感觉不正常,如果明天再没有动静,咱们准备动手吧。”   檀易道:“不正常的应该是负责销售的人,如果所料不差,很可能是链条上的销售被抓了。”   黄振义摸了摸扎手的胡茬儿,“我给严局打个电话,让他打听一下。”   檀易道:“买家地理位置不详,打听起来大费周章,我觉得这伙人很有想法,应该不会干等着。”   黄振义思索片刻,“所以,你的意思是继续等?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檀易道:“以谢箐的身手,如果出事,这个院子不可能这么平静。”   黄振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嗯,这一点我相信。”   说话间,院子的大门开了,一辆小面包缓缓开了出来。   二人停下话头,檀易拿起望远镜,“驾驶、副驾驶上都有人,这个时候出门,应该是要走货了。”   黄振义打开对讲机,“大鱼出闸,请关注。”   对讲机里传出王峥的声音,“收到。”   檀易道:“黄支队,如果确定是送货,不妨稳住这两人,只从买方下手。”   “你提醒我了。”黄振义立刻把这个意思加以完善,给两组人传达了下去。   ……   孩子命大,温度很快降了下来,病情有了好转。   然而谢箐刚松一口气,两个大孩子就被送了出去。   这一走就是生死不明。   谢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晚上,她把大山和大冲等下来,一颗心才落到了实处。   她以为,檀易不可能找不到这里,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檀易放虎归山,但抓了买方,解救了孩子。   即便不是如此,她现在也只能这样推理。   无论如何,必须相信战友。   第二天早上,大山等人一起下来了,把孩子们全部抱了出去。   剩下的就是她们这些女人了。   人贩子全部退回来了,却没有买卖的意思,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吗?   谢箐左思右想,猜测销售女人的链条可能断了。   如果真是这样,接下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继续养着她们,一种是他们亲自做销售。   养着她们倒也无妨,无非是继续关些日子,但如果是后者,风险就加大了——如果把她们卖到暗窑里去,这些人就会想办法摧毁她们的自信和自尊。   当天晚上,地窖里风平浪静,无论老头儿还是大茂都没下来。   这是有大事发生的征兆。   果不其然,当天傍晚,地窖里来了两个穿貂皮的中年女人。   大冲卑躬屈膝地说道:“二位大姐,人都在这了,随便挑随便选哈。”   一个三十出头、烫着大波浪的女人第一时间看向谢箐,“这个不错,什么货,多少斤两?”   大冲笑眯眯,“黄货,高中毕业,大姐出个价钱?”   大波浪女人摇摇头,“这种最难搞,你们收拾好了再给我,我出六千。”   大冲有些为难,“这……”   大山把话茬接了过来,“之前跟人谈过,一个一万五。咱们都是玩命的,大姐不妨再加点儿。”   另一个女人开了口,“我给八千,也是你们调教好了再给我。”   大波浪娇声道:“姐姐不仗义,怎么还抢生意呐,我给九千。”   另一个道:“我出一万吧。”   大波浪笑道:“成,我给燕儿姐一个面子,就让给你了,我要那个。”   两个女人你一个我一个地挑了起来,连同三十多的大姐都做为搭头要走了。   最后,地窖里只剩下谢箐、丹凤眼、十五岁的小妹妹,以及和谢箐一起过来的年轻姑娘。   大山和大冲送两个女人上去了。   大宏、大茂留了下来。   大宏道:“兄弟,你先挑。”   大茂哈哈大笑,“那我就不客气了。”他□□着朝谢箐走了过来。   谢箐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如果上去再动手,稍有不慎,就会有姑娘被强奸,那就是她的失职。   在这里动手的话,她先弄残一个,再对付第二个,等大山和大冲下来,也不过一对二罢了。   丹凤眼有股子狠劲儿,必定会帮忙,另一个姑娘也是,只有小姑娘差一些,不过不要紧,应该轮不到她出手。   就在谢箐盘算的时候,两脚忽然腾空,大茂把她公主抱了起来。   这样就更好了!   谢箐被绑在后面的手忽然翻了上来,一把锋利的刮胡刀片按在了大茂的咽喉上……   她说道:“不要动,就这么抱着我,不怕告诉你,我力气大的很,气管和大动脉都在这里,你稍动一动就会亲自观赏到自己把自己呛死的情形。”   大茂的双臂一动,谢箐就按了下去,一道不小的血流顺着大茂的脖子往下流。   大茂老实了,“我不动,我特么不动,你不要往下按,我草你吗,你不要往下按!”   “卧槽!”大宏怪叫一声就要冲上来。   大茂赶忙叫道:“大宏,你特么想要我的命吗?还不赶紧上去叫人?”   大宏没上去,而是看向了三个女孩子。   谢箐道:“你别动,你动了他就死,杀了他我再杀你,也是一样的。”   大宏被将在了原地。   丹凤眼见谢箐占了上风,立刻把外面的恭桶搬了进来,和另一个女孩子一人一个,作为防身之用。   丹凤眼问:“接下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冲出去?”   谢箐道:“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我们暂时留在这里。”   她以为,今天是第三批,檀易他们不会放任这么多女孩子在这里遭罪,一定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   只要坚持一会儿,他们就会杀进来。   这时,上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谢箐连同三个女孩子都紧张了起来。   大宏喊道:“大山、大冲,小娘们儿造反了,用大茂要挟我呢,你们赶紧下来。”   上面的人没有回答他,直接冲了下来。   看到冲在前面,全副武装的檀易,谢箐一下子从大茂的怀里跳了下来…… 第64章 表扬   大茂见自己自由了,就想垂死挣扎。   但檀易来得极快,只见他单手一撑木梯,身体腾空,一脚将大茂踹到两个恭桶之间的土墙上。   这一下极狠,大茂闷哼一声,痛苦地趴在地上,再无还手之力。   任亚光第二个下来,制服了大宏。   檀易给大茂戴上手铐,问谢箐:“有没有受伤?”   谢箐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还好,没受伤。”   丹凤眼提醒道:“你早上还说胸口疼呢,不用上医院瞧瞧吗?”   谢箐道:“感觉问题不大,不用去了。”   大山那一脚确实够狠,但以她的经验来看,骨折的可能性很小,顶多软组织损伤。   檀易不容置疑地说道:“等会儿送你去拍个片子,钱由局里来出。”   谢箐还未表态,丹凤眼过来了,用胳膊肘拱了拱她,“反正也不用你花钱,去看看吧,安心。”   谢箐只好答应下来,“那好吧,我去一趟。”   檀易的眼里有了一丝笑意。   谢箐看得出来,那是释然、放松、以及解脱的笑。   冲锋在前的卧底固然危险,但看似安全的后方指挥同样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大家都不容易。   ……   大冲、大冲,一对老混蛋,还有两个穿貂的大姐大,都被抓起来了。   谢箐不能泄露身份,与其他四个姑娘一起上了警车。   在车上,丹凤眼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一直被捆着吗,怎么忽然就解开了绳子?”   谢箐道:“我从家跑出来时,做了两个准备;一是钱,被我缝秋裤里了;二是防身,家里没啥好带的,我就把我爹刮胡子的刀片插在棉鞋鞋尖里了。”   “那些孩子一被送走,我就知道轮到咱们了,为以防万一,我趁人不注意时脱掉了棉鞋,背着手把刀片拿出来,扎到梯子的缝隙里,蹭几下子就把绳子割断了。”   “这个法子好。”丹凤眼佩服地点点头,“到底高中毕业,心眼儿就是多,不过……那你咋还被骗了呢?”   谢箐道:“这不是想挣钱嘛,金钱迷人眼,就被骗了呗。”   丹凤眼咂咂嘴,“这话说到根子上了。”   谢箐想起了马莲花,问开车的任亚光,“警官,有个叫马莲花的女人抓到了吗?”   任亚光道:“一切尽在掌握,放心吧,一个都跑不了。”   丹凤眼恨恨地说道:“那贱人最该死。如果她现在在我面前,我一定打她个半死。”   ……   警车驶进市区,先去了市医院。   任亚光把车和人交给杜准,他陪谢箐挂了急诊   诊疗室里。   谢箐拉下毛衣,露出胸以上的受伤部位——她这里两次遇袭,早就肿起来了,一大片青紫。   老大夫吓了一大跳,立刻看向任亚光,“你打的?太不像话了!你还是男人吗?”   “这怎么可……”任亚光正要矢口否认,就见谢箐给他使了个眼色。   谢箐脸上的印记还未消除,青黄一片,瞧着可怜极了。   任亚光刹了车,人家女孩子都去做卧底了,他还怕老大夫误会一下?   他愧疚地低下了头。   老大夫以为他在忏悔,憎恶地看了他一眼,在谢箐的伤口上按了按,每按一下都轻问谢箐疼不疼。   三分钟后,他下了结论:“软组织损伤,骨头问题不大,保险起见还是去拍个片子吧。”   等了差不多四十分钟,谢箐拿到了片子——和她估计的完全一致,骨头没有任何问题。   二人打车回了市局。   谢箐先去车里换上自己的衣服,脚步轻快地上了二楼。   将进二大队办公室,里面就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谢箐定睛一看,不单陆启元、黄振义在,严局也在。   严局握住她的手,“小谢呀,你这个卧底任务完成得非常好,不但成功打掉了一个人口贩卖组织,还捣毁了一个倒卖人体器官的黑诊所,两处逼良为娼的卖淫窝点,解救近百名妇女,找到了四十多名婴幼儿的下落,我代表局里感谢你!”   所有的担心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乌有。   谢箐心里有自豪、有感动,还有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成就感。   值了,太值了!   她说道:“严局言重了,我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   严局打断了她,“小谢,你是一名法医,这不是你应该做的,所以我才更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在三天内精准地记住了摩斯密码,我们就不能不动声色地跟上去,这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如果不是你提前制住了嫌犯,地窖里只怕还会发生一场硬仗,如果不是你,那个生病的孩子可能就被烧傻了。”   “真的是,了不起。”   “冷静,审时度势,厉害。”   “确实,和我们外围人员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了。”   ……   谢箐被夸得不会了,脸色有些潮红,她自我解嘲道:“严局还是别夸了,我这说都不会话了。领导们运筹帷幄,同事们机警能干,没有大家我啥也不是。”   “哈哈哈……”严局大笑几声,又关切地问道,“你的伤要不要紧?”   谢箐道:“没事,就是一点挫伤。”   严局眉头一展,“那就好,我给你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谢箐道过谢,退到了一边。   严局也转向了大家伙儿,“小谢处理的好,大家的工作也很出色,计划、布局、跟踪、主动出击,每一步都恰到好处……”   说了一大堆夸奖后,他突然话锋一变,“檀易打草惊蛇那一招,现在可以证明力度刚刚合适,既加快了人贩子的出售速度,也缓解了卧底的压力,更快地解救了被害人。但这也是兵行险着,一旦失误,人贩子走上极端,损失也是无法估量的。在大是大非面前,我们要明白孰轻孰重,明白吗?”   檀易肃然起立,“严局批评的是。”   严局摆摆手,“我并非批评你,你做得很对,但不能因为这次做对了,就以为这样做没问题,事实上真的没问题吗?我就提一点,如果碰到性格极端的人,把地窖填上了怎么办?”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檀易心道:虽然你说得很对,但我仍然相信我基于窃听,对几名主犯做出的判断。   严局讲完话,陆启元也说了几句,二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   黄振义拍拍谢箐的肩膀,“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好样儿的!”   谢箐道:“黄支队过奖了。”   “过什么奖?一点不过分。”黄振义不再纠缠之前的话题,“你的伤要不要紧,是跟我们吃饭去,还是回家睡个好觉?”   谢箐摸了摸脸颊,“怪丑的,我还是先回家睡觉吧。”   黄振义点点头,“我让亚光送你一趟。”   谢箐笑道:“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就行。”   “有车就是方便。”黄振义不是啰嗦的人,朝大家伙儿一挥手,“走,吃饭去,我请客。”   “吃烧炕,吃疙瘩汤!”   “对对对,吃口热乎的!”   “走吧,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下了楼。   谢箐、檀易、任亚光跟在后面。   檀易道:“这两天辛苦了,你要是不介意,我送你一趟。”   任亚光也开了口,“檀队也没怎么睡,还是我来吧。”   谢箐道:“那还是我幸福一些,这两天不是捆着就绑着,我还是睡觉了的。所以不用送,你们去吃口饭,再回去好好睡一觉。”   檀易不再坚持,从包里取出大哥大、bb机和钱包,“你哥打过好几个电话,我跟他说你临时出差,手机落在办公室里了。”   谢箐把东西接过来,微微一笑——还好,不算太惨,还有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亲人。   ……   驾车回到卧龙湾时,差不多十一点了。   谢家一楼一片漆黑,二楼东侧卧室倒是亮着灯,谢宸还没睡。   谢箐找出钥匙开了门,轻手轻脚地进屋,上楼……   刚到二楼,谢宸就迎了出来,小声道:“箐箐,你出差了?”   “大哥。”谢箐打了个招呼,“对,临时有个任务,出门几天。”   走廊光线暗,谢宸看不清她脸上的伤,不解道:“你出差怎么不带电话,还放檀易那?”   谢箐道:“我放办公室了。”   谢宸不信,“你在法医办公室,他在刑警办公室,就算有人接电话,也应该是你师父,休想骗我。”   谢箐蹙了眉头,“所以,大哥得出的是什么结论?”   谢宸把她拉到自己的房间,更加小声地问道:“你不是和他一起出去了吧。”   “大哥!”谢箐不满地叫了他一声,“你这是想到哪儿去了,我是那种人吗?”   谢宸两手一摊,“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你就说清楚啊。我晚上九点半给你打电话,结果被一个男的接了,你说吓不吓人。”   谢箐眨了眨眼,“哥,我有秘密任务,你瞅瞅。”她把毛衣往下一拉。   谢宸吓了一跳,想要扭头回避,却已经晚了,目光就落在那一大片狰狞的青紫色上,随后他又看清了她的脸,顿时怒火中烧,“姓檀的打的?”   谢箐无语,拉起毛衣,赶紧否认,“说了是秘密任务,一旦让犯罪分子知道,我被打击报复不说,家里都得跟着遭殃。”   谢宸冷静下来了,“卧底任务?”   谢箐点点头,“檀易负责接应,所以电话就存在他那里了。哥,这件事你一定要保密。”   谢宸不高兴地说道:“你是法医,不是刑警,卧底这种破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市局这不是欺负人吗?”   谢箐道:“哥,我是自愿的,估计这次至少给我个二等功,提前转正估计也安排了吧。”   谢宸还是不高兴,“二等功能当饭吃吗。”   谢箐无奈,“好了哥,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我去洗澡睡觉了,扛不住了。”   谢宸叹息一声,无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作者有话说:   忘了跟大家说,前面关于几个姑娘被害的部分改了一下,不再有被害的情节了哈。 第65章 拍照   谢箐踏踏实实地睡了一宿,醒来时已经十点了。   洗漱一番,她穿着睡衣下了楼。   孙阿姨听到动静,从厨房赶了出来,热情地说道:“箐箐醒啦,要吃点什么,马上给你做。”   谢箐在餐桌旁坐下,“不用那么麻烦,有什么就吃什么吧。”   孙阿姨道:“先生买的豆浆油条还有些,我给你热热?”   谢箐拿起桌面上的日报,“麻烦孙阿姨了。”   孙阿姨干活麻利,很快把热豆浆端了上来……   没什么比放心睡觉、放心吃喝更让人幸福的事了。   谢箐高高兴兴地吃了起来。   孙阿姨一边择豆芽菜一边说道:“还是箐箐好养活,吃啥都不挑。”   她这话有捎带谢筠的意思。   谢筠是天之骄子人设,对饮食颇有要求,所以也喜欢亲自下厨做两样。   谢箐吃完了,把碗拿送到厨房,顺手洗了起来,“我们工作忙,能填饱肚子就行,管不了太多。”   “警察确实辛苦,我家邻居……”孙阿姨和她接触不多,见她一点架子没有,嘴巴越发勤快了起来。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甚是开心,直到陈玥华推门进来。   孙阿姨立刻上了前,接过陈玥华手里的包和塑料袋,说道:“太太,我买了酸菜和排骨,再炒一个豆芽菜,怎么样?”   陈玥华蹙起眉头,“他们爷俩中午不回来,这么油腻谁吃啊?冰箱里有虾,你做几只吧。”   孙阿姨为难地看了一眼谢箐。   谢箐道:“没关系,孙阿姨听我妈的就行,我中午有约,不在家里吃饭。”   说完,她又对陈玥华说道,“妈你休息,我上楼收拾一下,马上就走了。”   陈玥华拎着包往卧室去了,“你去吧,我回屋躺会儿。”   孙阿姨转身的时候撇了撇嘴,去冰箱里找虾了。   谢箐与人无约,她只是不想和陈玥华在一个屋檐下。   她把脏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洗上,换一套新衣服出了门。   难得清闲,天气也晴朗,谢箐去海边了。   尽管天气还冷,但海岸线上有三三两两的游人。   谢箐观察了一下,一部分是不上课的大学生,一部分是中老年人。   风大,很多人在放纸鸢。   有造型朴素的瓦片、色彩妍丽的蝴蝶、庄重大方的燕子,还有灵动的棕红色大蜈蚣,绚丽的色彩给天空增添了几抹亮色。   谢箐在车里观赏一会儿便下了车,关车门前,她顺手从抽斗里找出一只塑料袋。   潮水退了,露出一片湿润且□□的淡黄色沙地,一颗颗贝壳镶嵌其上,像光滑的脸上长了麻子。   谢箐就是来寻找这些造型奇特的麻子的,大海螺,小贝壳,海星,小小的塔型螺,还有一颗颗光滑的小石子。   一个穿着水靴的中年男子问道:“姑娘是外地的吧。”   谢箐明白,他的潜台词是,本地人不稀罕这些东西。   她说道:“本地人,以前忙着上学,一直没空过来。”   中年男子捡起水里的一个小石子递给她,“言之有理。我家闺女好像也是,我一说带她来,她妈就说孩子学习没时间。”   谢箐谢过,放到塑料袋里,与男子告辞后,往前面去了。   几分钟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怯怯地凑了过来,“姐姐,你在捡什么?”   谢箐把塑料袋里的东西展示给他看。   小家伙毛茸茸地大脑袋贴在塑料袋口上,“挺好看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谢箐道:“大概是因为太多了,所以你没在意?”   小家伙想了想,“好像是,我也要捡几颗,回家时送给我妈妈。”   他扎着小胳膊跑到前面去了,直到一个放风筝的老头叫住他。   捡了一堆贝壳,谢箐朝不远处的礁石群走了过去。   那里有一座亭子,她想坐在上面吹吹海风。   拾级而上,她站到礁石顶上,正要极目远眺,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你怎么不在家好好休息?”   檀易!?   谢箐转过头,就见檀易手上举着一部120相机,看动态,相机刚刚放下,“你在偷拍我?”   檀易道:“我正要告诉你,所以不是偷拍。”   小姑娘穿着棕红色的格子棉袄,脑袋上戴着一把抓的正红色毛帽子,同色围脖,牛仔裤,再加一双军警皮靴,别提多带劲了,与这黑灰色的岩石格外搭配!   谢箐走过来,从大口袋里掏出一方布手绢铺在椅子上,在檀易对面坐下了。   檀易有些惊讶,“你可是法医。”   谢箐道:“物极必反,法医也有洁癖。”   檀易若有所思,“很有道理。”   谢箐颇感兴趣地看着他的相机,“檀队,我也想买个相机玩玩儿,您给推荐推荐?”   檀易道:“我有一部不常用的,你可以拿起练练手。”   “这……”谢箐斟酌着,“我知道摄影爱好者收集的乐趣,而且我对摄影也并非一窍不通。”   她在书外世界学过手机摄影,对构图和用光都有一定的了解。   檀易不再坚持,“那行,我让人在京城给你带一台机身,你想要什么样的镜头?”   谢箐道:“一个大广角,一个定焦,一个中长变焦吧。”   其实,初级摄影爱好者不需要这么多镜头,但基于一种暴发户心里,她就是想一次性购齐。   檀易笑了,“了解了。”   亭子里陡然安静下来,二人一起遥望海平面上的渔船,倾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姐姐,你看我捡的好不好看。”小男孩在礁石下喊了一嗓子。   台阶有点高,谢箐道:“你等着,姐姐马上下来。”   谢箐扔下东西,飞快地跑了下去。   一大一小蹲在沙滩上看贝壳,场面非常温馨。   檀易喜欢这样的人与自然,端起相机又“咔嚓”了两张,   放风筝的老人家收好风筝追了过来,笑着感谢谢箐,“不好意思,我孙子有点淘气,打扰你们了吧。”   这个“打扰”一般都用在情侣身上,谢箐虽然不在意这样的小误会,但也不想让檀易认为她对他有意思,策略地解释道:“我和我同事也是刚刚遇到,谈不上打扰。”   老人家抱歉地“哦”了一声,拉着孩子走了。   檀易也下来了。   谢箐问道:“檀队今天也不上班吗?”   檀易道:“这一阵子太紧张,黄支队给我放了半天假,如果没什么事,可以下午再去。”   谢箐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半了,“檀队运气不错。”   檀易点点头,“走吧,吃饭去,海鲜怎么样?”   即便他不请,谢箐自己也要吃的,她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二人去了平价海鲜馆,在一楼找张小桌坐下了。   服务员把菜单给了檀易。   檀易又给了谢箐,“吃货说了算。”   “好。”谢箐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我记得檀队没什么忌口,红烧肉炖八爪鱼,醉虾,梭子蟹两只,牡蛎炖豆腐,两碗米饭。”   服务员下去了。   檀易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来过几次,这几道菜都不错,家常,下饭。”   “这是吃货的基本操作。”谢箐起了身,“檀队稍坐,我去洗洗手。”   二人换着洗完手,梭子蟹就上来了。   大家平时再熟悉不过,没有虚头巴脑地官方辞令,菜上来就吃,偶尔还就海鲜的品质发表一点看法。   气氛融洽,如同老夫老妻一样。   檀易没带眼镜,颜值极高。   谢箐同样。   二人引来了不少服务员和食客的侧目。   吧台后的收银员还和一个男服务员打起了赌,“这俩人郎才女貌,绝对在处对象,我赌五块钱的。”   “成交!”男服务员道,“我瞧着不像,你看女的看男的的眼神,根本没那意思。”   收银员道:“你看男的眼神就知道了,多深情!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有美女作伴。”   男服务员看了一会儿檀易的眼睛,“不像,他长的就是那种眼睛,看谁都像喜欢得要死。”   “你可拉倒吧。”收银员道,“你当我没见过他咋的,他家就在附近,来好几回了。小红还往前凑过两回,人家就差甩眼刀子了。”   男服务员还是摇头,“那就是男的喜欢女的,女的不喜欢男的。”   吃完饭,檀易付账,上了谢箐的车。   男服务员正好在门口,亲眼瞧见谢箐坐上了驾驶位,立刻回来禀报收银员,“卧槽,车是女的开来的,那男的估计是吃软饭的。”   收银员有些遗憾,“真是可惜了,那么帅的一个人,咋还不学好呢。”   谢箐和檀易对他们的议论一无所知,二人驱车前往醉龙湾。   谢箐说道:“檀队,我觉得这些人贩子的骗术是有套路的,能不能建议局里,把所有骗术总结起来,做成宣传手册,在城市和农村反复宣传?”   檀易欣赏地看了她一眼,“这件事已经报上去了,局里很重视,估计很快就会出台相应的计划。”   谢箐收紧油门,进了醉龙湾大门,“那就太好了。”   车在别墅前停下了。   檀易刚下车,大哥大就响了。   谢箐紧张地看向他。   檀易接了起来,十几秒后,他回复道:“好,我马上就到。”   谢箐问道:“出事了吗?”   檀易从挎包里掏出车钥匙,“京城的东城分局发过来一份卷宗,虽然杀人手段略有不同,但在案发现场发现了扫晴娘,我现在回局里一趟,研究一下传真过来的档案。”   谢箐道:“我……”   檀易拦住了她,“不过卷宗而已,上班再看也一样,你在家好好歇着吧。”   谢箐想了想,这桩案子很难在短时间内破获,檀易说的没毛病。   她说道:“行,那我就不去了,檀队路上小心。” 第66章 竞争   桑塔纳开走了。   谢箐也上了车,把车往前带几步,送到自己家的院子里。   小院不大,外围有花墙,等再暖和一些,种上蔓性蔷薇和牵牛花,花一开,田园的氛围就起来了。   谢箐站在院子里畅想片刻,开门进了室内。   一楼东边是客厅,西边有间小卧室——她要改成衣帽间。   开放式的餐厅和客厅挨着,餐厅西面是厨房,厨房和卧室之间还有一个小卫生间。   客厅和餐厅之间有一架螺旋形楼梯,通往地下一层和地上二层。   地下一就是个三四十平米的空地,没什么可看的,谢箐便去了二楼。   二楼有三个空间,楼梯间、异形卧室和北面的书房。   整体来看,空间利用合理,一个人住不会觉得太大,也不会感到局促。   她转了一圈,刚下楼,外面就来人了——改造水电的师傅们带着工具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箐箐?”谢宸有些意外,“你不好好休息,怎么跑这儿来了?”   “哥,筠筠。”谢箐打了招呼,“一觉睡到十点,睡够了,正好和……檀队有约,就出来了。”   她本不想提及檀易,但既然跟陈玥华撒了谎,不如半真半假地说出来,省得后面说漏嘴。   谢宸“哦”了一声,“那正好,一起看看师傅们干活。”   谢筠也道:“大哥说家里不急,让工人先改你这里的水电。听说这栋别墅设计独特,我就过来瞧瞧。”   她在主动解释她为什么来,但谢箐知道,她其实是选房来了。   谢箐无意拆穿她,换了话题,“筠筠,听说西装卖的不错,什么时候有分成?”   这是她们姐铱誮妹发生商业上的往来后,第一次直面这个问题。   谢筠虽然先斩后奏,强行要了她的两套衣服,但从未想过在钱款上动手脚。   她正色道:“春季一结束就结给你,以后每个季度结算一次。”   “行,那我就等着收钱了。”谢箐很满意她的态度,不矫情不废话,公事公办。   ……   师傅们开始干活了,尘土和噪音迅速占领了空间。   他们是正规公司的人,干活规矩。兄妹三人嘱咐几句,离开别墅,去谢勋的新房转了一圈——那里有谢箐的卧室,她和谢筠一人一间,都在阳面。   晚上,谢宸带着一份草拟的合同来找谢箐,说他已经拍下那一块地,只等着付款了。   合同的内容包括借款、还款和分红,真正做到了亲兄弟明算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谢箐并不在意这些,但谢宸坚持,她便收下了。   休息的第二天,她和谢宸跑了趟银行,提出九十万现款,打到了谢宸的账户上。   ……   谢箐上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开专案组的会。   会议室里,李骥和黎可赫然在列。   黎可朝她招招手,“箐箐快过来坐。”   谢箐在她身边坐下,刚放下笔和本,黎可就凑了过来,悄悄说道:“没想到我们会来吧。”   谢箐想到了。   如果对方是犯罪团伙,作案次数多,涉案地区广,出差在所难免,局里一方面要保持本地警力,另一方面要经常安排人手出差,年轻人最合适。   谢箐说道,“想到了,但没想到这么快,真好,正愁没伴儿呢。”   黎可亲昵地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我也是这么想的。”   檀易在前面坐了下来,会议室的窃窃私语声顿时为之一肃。   他说道:“东城区陆续发来两桩案子,去年十一月二十七,死者蒋之胜在被人勒死,十二月十四,金柜服务员甄清死于出租屋中,两桩案子中都出现了扫晴娘。”   “这两桩案子和沈懿、毛甲一案一样,前者是被害,后者是灭口。但遗憾的是,东城分局在找到两张似是而非的画像后,再也找不到有效线索,案子也由此搁置了下来。”   也就是说,案子虽然又找到了两件,但无非是进一步说明了凶手的凶残,增加了侦办此案警察的压力,其他的屁用没有。   傅达问:“檀队,要并案吗?”   檀易道:“不并案,但东城分局会派两名干警来我们局,对三桩案子做更详细的了解。”   傅达道:“那……我们可以去他们分局了解另两桩案子吗?”   檀易的脸色不大好看,他说道:“安海市局和东城区分局同一级别,但东城区分局归京城管,而且,蒋之胜是京城副市长的儿子。”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议论声。   “虽然有点不公平,但现实就是现实。”   “未必不让咱们查,往后看看再说。”   “不并案,各查各的,变相竞争吗?”   ……   黎可问谢箐,“如果竞争,你觉得咱们能赢吗?”   谢箐道:“必须赢!”   檀易是男二,怎么可能让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抢了风头?   李骥道:“依我看,还是顺其自然好了,毕竟人家比咱有优势。”   黎可扁了扁嘴,“及格说得有道理,没必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甭管黑猫还是白猫,抓住耗子就是好猫。”   杜准坐在对面,笑眯眯地问道:“你觉得咱们是黑猫还是白猫?”   黎可道:“当然是白猫,白猫好看。”   傅达瞪了他们一眼,“开会呢,咋还说起猫来了呢?”   杜准嘴皮子利索,飞快地把几个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辩解道,“檀队,咱们说的都是正事哈。”   傅达被他气乐了,“这一天天的,就你话多。”   檀易的表情也不那么严肃了,他不经意地扫了谢箐一眼,“今儿叫大家来,一是通报案情,二是东城分局的两位同事已经到了,在楼上,估计再有几分钟就下来了……”   话说到这里,门被推开了。   黄振义陪着两个穿便衣的干警走了进来。   两个都很年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大家听说了吧,这二位是京城东城区分局的同事,”黄振义指着男子道,“这位是江寒之,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中队长,这位那婉,那警官。大家欢迎!”   谢箐等人起立鼓掌欢迎。   檀易走了过来,说道:“那警官你好,欢迎。江寒之,很久不见。”   江寒之握住他的手,“可不是?高中毕业后就再没联络过,你小子不够意思啊!”   黄振义惊讶道:“怎么,你们认识?”   “黄支队,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光屁股娃娃,幼儿园、小学、初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后来我进警校,这小子考进京大政法就失去联系了。”江寒之在檀易肩膀上捶了一下,“咋地,瞧不起我们上警校的,还不是当了警察?”   大家本以为他暗讽一句也就罢了,没想到转眼就变成了明贬,都有些无所适从。   黄振义干笑两声正要解围,檀易就开了口。   他说道:“寒之,我以为你最了解我,没想到恰恰相反,原来你最不了解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觉得没有了我,你活得轻松多了吗?”   江寒之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好像也是哈。不过,你现在是大队长,我是中队长,到底还是干不过你,卧槽,我就不该来这一趟。”   檀易道:“既来之则安之吧,等晚上闲了,我们一起喝几杯。”   江寒之点点头,“成,叫上老柴,一年多没看见他了。”说到这里,他朝其他人拱了拱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让大家见笑了哈。”   “哈哈哈……”黄振义笑了起来,“江队幽默,二位这边请。”   二人在前排坐下了。   檀易言归正传,把三桩案子重新梳理了一遍。   反复梳理案子,偶尔可以让人发现新的思路。   但这次没有。   谢箐听听也就罢了,她把江寒之对东城区两个案子的详细介绍,事无巨细地抄在本子上了。   蒋之胜,三十三岁,已婚,京城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毕业,在东城区设计院工作。   父亲蒋世龙,六十岁,任京城常务副市长,主管政法。   与沈懿案不同的是,蒋之胜有仇家,年少轻狂时和同学打架,打瞎了一个男同学的眼睛。   大学时期谈过两次恋爱,都以鸡飞狗跳告终。   江寒之已经初步排除了这些人的嫌疑。   死者凌晨两点从金柜出来,独自打车回家,在小区门口的大槐树后遇害。   蒋之胜的尸检报告很简单,就是机械性窒息死亡,作案工具是电线,电线上干干净净,无指纹。   案发现场有扫晴娘,挂在死者头顶的树梢之上,背影昏暗,扫晴娘却白得刺眼,微笑的唇形让人毛骨悚然。   死者甄清,21岁,无案底,家在兴义县,为人老实,在金柜人缘不错。   蒋之胜死后,江寒之等人在第一时间对金柜展开调查,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不告而别的服务员甄清。   进而发现,他死在出租屋里,凶器是同一种电线。   东城分局在现场未发现任何有效线索,案件走入了死胡同。   檀易道:“小区门口,和沈懿案的第一现场相比,情况要复杂得多,凶手没有了那种戏弄的心情,便直接下了死手,但也不排除,主谋是同一个,凶手有两个的情况。”   江寒之叹了一声,“是啊,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那婉看着檀易,“凶手太嚣张了,拿人命当草芥,我们必须团结起来,争取尽早将他们绳之以法,檀队以为如何?”   檀易道:“那警官所言极是,寒之你说呢?”   “当然。”江寒之起了身,“走吧,我们去卷宗中提到过的地方看一看。”   会议结束了,檀易陪着两位来客走了。   谢箐和黎可一起去厕所。   黎可说道:“不知为什么,我不太喜欢他们。”   谢箐道:“大家都不大喜欢竞争,我也一样。” 第67章 金柜   下午,谢箐接到了局里批准她提前转正的通知。   因为她做的是卧底任务,不宜大肆宣传,所以这件事由严局主持,在檀易、曹海生、黄振义等人的参与下悄悄完成了。   傍晚,她和黎可约着去食堂吃饭,刚下楼,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檀易的电话。   谢箐大概能猜到这个电话的内容是什么,不大想接,但黎可看着呢,又不得不接。   “檀队好。”   “小谢,我请京城的客人吃饭,你和黎可来坐陪一下吧。”   “我没问题,我问问黎可。”   黎可皱着眉头答应了——她显然不想去,但碍于面子不得不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家都是如此。   泊好车,上二楼,由服务员领到牡丹厅。   檀易、柴煜,以及两位客人都到了。   进了门,檀易笑着点点头,对江寒之说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二大队的黎可,另一位是谢箐,技术科的法医。”   他把“见习”二字去掉了。   江寒之先看黎可,后看谢箐,目光亮了亮,说道:“没想到你们局里这么多俊男靓女,这一趟不虚此行啊。”   柴煜调侃道:“知道的你是来办案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专门看人来了呢?”   “哈哈哈……”江寒之大笑几声,对黎可和谢箐说道,“开个玩笑,唐突了,抱歉抱歉。”   黎可有些局促,大概不知道说什么,只笑了笑。   谢箐挨着那婉落座,“江队客气了。”   那婉朝她竖起大拇指,“真没想到,法医队伍里也有我们女性了,出色!”   谢箐道:“那警官过奖了,不过一份工作而已,男女都一样。”   那婉摇摇头,“不一样。咱们女性警察群体可不容易,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家里顾不上,捯饬没时间,找对象都难,一点儿都不容易。”   江寒之道:“就好像我找对象容易似的。”   那婉道:“你那是找不到吗,你分明是吃着碗里的惦着锅里的。”   江寒之看了一眼谢箐,“别瞎说,留点面子。”   柴煜道:“有我在,你还想要面子?”   江寒之哀嚎起来,“鱼哥饶命啊!”   那婉对谢箐说道:“其实江组长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老同学相聚,放松了。”   檀易和江寒之的关系显然不好。   谢箐不明白她为什么跟自己解释,但也给面子的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那警官什么时候来的安海?”   那婉道:“昨天晚上,到这儿已经二十二点了。”   黎可接了一句,“辛苦。”   那婉道:“警察就是个辛苦的职业,黎警官今年多大了?”   黎可道:“二十三。”   那婉又问谢箐,“谢法医呢?”   谢箐道:“我们同岁。”   那婉瞟了檀易一眼,“都这么年轻啊,不过我也不算老,比你们檀队还小一岁呢。”   她长得很不错,身高腿长,有点欧美范儿,站在人群里也是个亮眼的存在。   檀易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一边吸烟一边听柴煜和江寒之斗嘴。   那婉压低了声音,问黎可和谢箐,“你们檀队有女朋友吗?”   谢箐本想说不知道,但黎可比她回答得快。   她说:“没有呢。”   那婉甩了一下大波浪,妩媚一笑,“你们觉得檀队能看上我不?”   黎可有些傻眼,“这……你得问檀队。”   檀易听见了这一句,“什么事?”   那婉赶紧接上了话茬儿:“没事儿,闲聊呢。檀队到安海多久了?”   檀易道:“不到半年。”   那婉点点头,“安海是个好地方,渤海湾辽阔,风景秀美,离京城也近。檀队一般多久回家一次?”   檀易道:“工作太忙,基本上不回家。”   那婉眉头微皱,“那也是。”   菜齐了,话题告一段落。   谢箐和黎可也明白了那婉的心思——檀易长得帅,家世好,有人惦记太正常不过了。   那婉先礼后兵,也算礼数周到。   奈何檀易不给机会,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柴煜、江寒之话说当年,完全把那婉交给了谢箐和黎可。   谢箐这才明白,陪客倒也在其次,主要是檀队不想谈恋爱。   她不明白,这位才二十七八,血气方刚,难道就没有某些生理上的需要吗?   还是压抑在心中的仇恨太深重,想抓到凶手的想念太疯魔,乃至于不想再给自己增加任何一种负担,即使它是甜蜜的?   ……   大家都是年轻警察,不油腻,也没有酒蒙子,一餐饭很快吃完了。   柴煜张罗去金柜续摊儿。   那婉要去,谢箐和黎可就不得不去。   一行人开车过去,在服务员的带领下上了三楼,恰好在沈懿出事当晚所在包房的隔壁。   谢箐感慨万千。   黎可小声道:“就是隔壁吧。”   谢箐颔首。   黎可唏嘘道:“‘物是人非事事休’。”说到这里,她侧身做了一个倾听的姿势,“你听,隔壁在唱千千阙歌,唱得还不错。”   谢箐便想起了一个事情,谢筠陪沈清来过金柜,一首千千阙歌唱了大半宿。   是不是今天呢?   如果是,沈清和檀易的故事线进行到哪里了?   她看一眼那婉——那婉在书里没有名姓,应该不会翻出什么水花吧。   谢箐正思忖着,黎可递了块西瓜过来。   她笑着说道:“箐箐,沈懿和蒋之胜都是从金柜出去后就死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小心点儿?”   “呵~”那婉不客气地笑了一声,“放心吧,你们还不够资格。”   她的家境可能不错,又或者跟男人相处久了,说话很不客气。   黎可也是娇惯着长大的,立刻反击道:“想必那警官是够格的吧。”   这话很精妙,不好听,却又是顺着那婉的话说的,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那婉一滞,“抱歉,平时怼他们怼习惯了,一时嘴快了。”   她朝江寒之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给她解围。   “那婉就是我们中队的怼神,一天不怼人心都难受。”江寒之举起啤酒瓶,“来来来,祝我们早日破掉这个案子,为无辜枉死的被害伸冤。”   大家伙儿站起来,一起碰了一杯。   柴煜道:“抓紧,不管蒋市长还是沈市长,想必都夜不能寐吧。”   江寒之叹息一声,“说实在的,口号喊得当当响,心里是真没底啊,檀易你呢?”   檀易道:“我不去想结果,我只相信他们总有露出破绽那一天。”   江寒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也是,你从小就这样,不干则以,要干就干到底,否则你也考不上京华。”他对谢箐和黎可说道,“你们檀队高二时学习还不好呢,结果高考结束后就上京华了,是不是很神奇?”   柴煜道:“神奇故事的背后往往都有强大的动力作支撑,以檀易的智商没日没夜地学习一年半,考上京华也没什么了不起吧。”   “我学一辈子也考不上京华,所以檀队还是非常了不起的。”包间的门打开了,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后面还跟着三个女子,一个是服务员,另外两个赫然是沈清和谢筠。   谢箐心道,居然真的是她们。   有柴煜和檀易在,她不好喧宾夺主,站在后面,同看过来的谢筠点了点头。   谢筠还了礼。   姐妹俩客气得像陌生人。   中年男子是金柜老板,特地赶来向柴煜敬酒的,大家说几句场面话,喝一杯红酒,便自动自觉地离开了。   沈清和谢筠留了下来。   大家互相认识一番,话题就重新落到沈懿案上了。   沈清含情脉脉地看着檀易,“檀队,我哥的案子还是没有进展吗?”   她也是美女,有国外留学的经历,在书里担当的是谢筠解语花的角色,如果没有沈懿一案,她和那婉一样,也是个热情奔放的人。   檀易抱歉地摇摇头,“目前没有。”   沈清有些失望,眼里泪意翻滚。   那婉道:“甭哭,不是我们不想破,而是目前掌握的线索不够,真的破不了,沈小姐务必理解一下。”   谢筠开了口,“那警官,清清只是伤心,不是不理解。”   她这话绵里藏针,丝毫不让。   那婉似乎并未没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那太好了,不然我们压力山大。”   柴煜最会调节气氛,“说的不如唱的好,我抛砖引玉,给大家唱首‘朋友别哭’吧。”   江寒之道:“我记得你五音不全来着,你的大砖头不会把我们砸死吧。”   柴煜笑而不语,前奏一过,果然鬼哭狼嚎,没一个字在调上。   唱两句他就主动投降了,重新播放,把话筒交给檀易,顺便还解释了一句,“你们檀队大学时玩过乐队,唱得相当不错。”   谢箐惊讶地看向檀易,檀易眼里闪过一丝痛苦,随即便恢复了正常。   他笑着说道:“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柴煜举杯,“唱吧,你唱了我就哑巴了。”   他话音将落,旋律便进入到第一个字了。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偏低的男中音字正腔圆,如泣如诉地与旋律完美融合在一起。   谢箐和其他女生一样,惊讶地看了过去。   檀易转过头,视线先落到谢箐身上,随后又看向其他人,“大家有没有会唱的,和我一起。”   他不是一个善于烘托气氛的人。   所以谢箐看得出来,他之所以说这句话,只是想干扰情绪,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破防。   柴煜大概也是知道的,把另一只麦克风递给江寒之,“我记得你会唱,你们多年不见,合唱一曲也挺好。”   “好。”江寒之接了过来,“这么多年没比较了,今天就从一个案子,一首歌重新开始吧。檀易,这次我一定会赢。”   柴煜:“……”   众人:“……” 第68章 里外   江寒之唱得不错,不跑调、会换气,尽管比不上檀易天生一把好嗓子,但人家真练过。   那婉也还行,和江寒之一样,都是麦霸。   沈清似乎来了就没想走,她和谢筠一起,以听一首歌喝一杯啤酒的速度匀速喝了下去。   一个多小时后,江寒之、那婉总算想起包间里还有几个小妹妹,赶紧把话筒让出来,顺便还点了几首耳熟能详的ktv经典老歌。   这个“老”字是对于谢箐而言的,所以,对她这个不怎么听歌的人来说,只有《再回首》勉强会唱——毕竟,旋律没那么复杂。   谢箐道:“上学时忙学业,工作时忙工作,耽误了不少娱乐。我和黎可浅唱一首《再回首》娱乐大家。”   那婉忽然说道:“法医一般读五年吧,谢箐去年工作,说明提前上学一年,哪个大学毕业的?”   黎可自豪地说道:“箐箐是京华大学毕业的,和我们檀队是校友。”   江寒之和那婉异口同声:“牛批!”   “一般。”谢箐略略致意一下,缓缓唱出了第一句,“再回首,云遮断归途。”   还行,没跑调,声音也没抖。   她多了些自信,和黎可交替着唱了起来。   其实,比起唱歌,她更擅长跳舞。   上大学时,学校没有木匠社和烹饪社,所以她报了一个散打和一个街舞,几年坚持下来,两样都比唱歌拿得出手。   一曲唱罢,掌声热烈,尤其是柴煜和檀易。   柴煜道:“两个妹妹很少卡拉OK吧,以后常来,柴哥带你们玩儿。”   黎可当场就拒绝了,“谢谢柴哥,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还想去爬爬山呢。”   柴煜道:“爬山好啊,我们也经常爬山,到时叫上你们。”   黎可高兴了,“谢谢柴哥。”   谢箐笑眯眯地举了举啤酒杯。   谢筠去唱歌了,《小城故事》,唱得格外动听。   柴煜在檀易耳边说了一句,“谢家姐妹都是小狐狸。”   檀易道:“别总说人家狡猾,谢箐不当面拒绝,不过是给你面子罢了,到时候该不接电话还不接电话。”   “噗……”柴煜笑了出来,“你小子哪壶不开提哪壶。”   檀易“嘘”了一声,示意谢筠还在唱歌。   柴煜赶紧朝看过来的谢筠拱了拱手。   这一幕被谢箐看在了眼里,她在心里摇摇头,爱情太可怕了,爱的时候,以为对方是全世界最珍贵的瑰宝,一旦不爱,对方就是一粒可以视而不见的尘土。   当然,柴煜这样并不是不好,毕竟彼此放过也是一种美德。   谢箐只是提醒自己,不爱了就要放手,认清现实。   失去一个伴侣固然伤心,但若自己轻贱自己,就是一场悲剧了。   ……   大家都是年轻人、职场人,即便江寒之下了战书,也一样玩的开心。   散场时,沈清和谢筠都醉了,江寒之、那婉半醉半醒,柴煜和黎可处于一种微醺状态。   绝对清醒的只有谢箐、檀易二人。   檀易扶着沈清,谢箐扶着谢筠,踉跄地出了金柜大门,把人塞到了小吉普后面。   隔着车子,檀易柔声道:“你路上小心,回局里后给我打个电话。”   谢箐道:“没事,檀队不用担心。”   檀易道:“你听话。”   谢箐耸了耸肩,“好,谢谢檀队。”   檀易照顾江寒之去了,“我送你们回酒店。”   江寒之摇摇晃晃地上了车,“明儿周六,我和老那休息,今儿晚住醉龙湾。”   “醉龙湾?”柴煜清醒了几分,“你们在安海买房了?我怎么没听说!”   江寒之先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确切地说,是我爷爷在安海买房了,退休后,他老人家一直住在这边。”   檀易道:“正好,我俩也住那里,一起走吧。”   那婉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你檀易。”   谢箐把车开了出来,“江队、那姐好好玩。檀队、柴哥,我们先走了哈。”   四个人一起摆了摆手,“路上小心。”   从开发区回来的路上,黎可的酒意散尽了。   她说道:“真没想到,檀队这么受欢迎,一个霸王花,一个市长千金,一个比一个来头大。”   谢箐“嗯”了一声。   黎可又道:“幸好我悬崖勒马了,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箐还是回答了她一个“嗯”字。   黎可自顾自地往下说,“箐箐,你觉得檀队能看上谁,还是谁都看不上?”   谢箐道:“目前看来,两个都没戏。”   黎可惊讶地看着谢箐,“怎么,是她们不够优秀吗?”   谢箐反问,“优秀就得喜欢吗?”   黎可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萎了下去,“这倒也是。”   谢箐笑道:“檀队对她们,还不如对江队和柴秘热情。”   黎可又弹了起来,“箐箐,你说檀队会不会……那啥啊?”   谢箐道:“那啥?”   黎可想了想,“没啥,嘿嘿嘿……”她不敢说,却偷着笑了起来。   谢箐道:“放心吧,檀队喜欢女的,没那回事。”   黎可就在她大腿上拍了一下,“你个臭丫头,就知道逗我玩儿。”   ……   二人一路说笑着回到市局宿舍。   谢箐整理好洗漱用品,去浴室前给檀易打了个电话。   “檀队,我到宿舍了,你那边顺利吗?”   “顺利,江寒之的爷爷家就在我家对面。”   “那就好,还有……”   “你说。”   “檀队,可以说工作吗?”   “当然。”   “沈懿和蒋之胜都是副市长的儿子,且是唯一的儿子,结合一些蛛丝马迹,有没有可能是这种情况,就是某个人物因为某些事死了儿子,所以才要报复到某些人的儿子身上呢?”   檀易沉默片刻,就在谢箐觉得是时候放下电话的时候,他又开了口。   “很高兴你和我有同样的看法,但不一定是唯一的儿子,有两三个儿子的也照杀不误。以前,我以为他们只是杀手,但经过沈懿和蒋之胜案后,再跳出来再看我哥哥的案子,我发现自己进了一条误区。谁说绑匪就是绑匪,绑匪绑了人,先大赚一笔,顺便报个仇,岂不是快乐加倍?”   他隐晦地提及了他哥哥的死,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谢箐不该知道这件事,便保持了沉默。   檀易道:“等空了再细说此案,你早点休息吧。”   谢箐道:“好,檀队再见。”   “再见!”檀易挂断了大哥大。   “好姑娘,知道里外。”他点燃一根烟,看向窗外平静的海平面,唇角挂起一抹笑意,“江寒之十几年前就赢不了我,现在更赢不了。”   柴煜把脚踩在写字台的边缘,大喇喇地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老檀,给我狠狠打他的脸,抽肿他!”   檀易回头看他一眼,“反正你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这话说的。”柴煜掸了掸烟灰,“送到眼前的热闹,不看白不看不是?”   “滚蛋吧你!”檀易在写字台旁坐下,目光重新落在两侧墙面的资料上。   柴煜道:“谢箐发现什么了,说出来听听?”   檀易道:“没什么,跟我之前说的一样。”   柴煜“啧”了一声,“高材生就是了不起,太敏锐了。我说,江寒之不会来真的吧。”   檀易冷哼一声,“他来真的又怎样,你放心,小谢看不上他。”   柴煜问:“怎么说?”   檀易道:“小谢年纪不大,但性格沉稳,单从这一点上看,他们就不合适。”   柴煜摇摇头,“你别看江寒之跟咱们咋呼,他在单位肯定不这样。能在东城分局混上中队长,非常不错了。”   檀易按了烟头,“你相信我,他那样的糊弄糊弄黎可还行,谢箐他糊弄不了,而且还异地,扯淡呢。”   柴煜惬意地吐了一口烟圈,“这还差不多,不然我这老脸往哪搁。”   檀易道:“人家都没往心里去,您就甭庸人自扰强说愁了好吗?”   他起了身,把三张剪报撕了下去。   柴煜放下双腿,“为什么撕了啊。”   檀易道:“如果凶手不单纯为钱,也不单纯为人,这三桩案子就可能与我哥的案子无关,不如先拿下来,以免分散精力。”   柴煜道:“这倒也是。”   檀易把剪报放在抽屉里,“你有空的时候帮我个忙,把咱们圈子里的人和事,事无巨细地整理一下,我看看有没有值得注意的。”   柴煜道:“好,这些我比你熟,我来搞。”   ……   大概是酒精的作用,谢箐反而早早醒了,拿起手机时才七点半。   她带着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一通操作后,清清爽爽地往宿舍走。   才走两步,就见李骥风风火火地跑了上来,“小谢,翔安县发掘出了大批遗骨,案情复杂,曹科长休息,陈法医马上退休了,檀队的意思是让你自己走一趟。”   “有案子啊!咱们一组去不去?”黎可蓬头垢面的出来了。   李骥嫌弃地看了她一眼,“赶紧的!”   “好嘞!”黎可撒丫子往厕所跑,“等我啊,三分钟完事。”   谢箐继续往前走,“我去换衣服。”   “小谢。”李骥又叫住了她,“听说要走山路,局里的越野不够坐,所以……”   谢箐头也不回地说道:“明白了,没问题。” 第69章 进山   市局有责任对发生在安海市的大案要案进行指导,翔安县搞不定的案子,市局必须给予支援。   谢箐和曹海生去过翔安县,但没亲自开车去过,路况不熟,就把车交给了李骥,她和黎可在车上补了一觉。   通往翔安县的国道平坦,进入山区后开始变得艰难,后面半个小时他们是在颠簸中度过的。   车在一座山高林密的大山前停下了。   翔安县局的人早已等在这里,为首的是主管刑侦的副局长杨广建和刑侦大队长褚华。   檀易从局里的吉普上下来,分别和二人握了握手。   杨广建对市局的干警们说道:“大家长途跋涉,辛苦了,我们在这边备了干粮和水,大家每人拿上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谢箐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摆了好几箱饼干面包,草地上还有饮料和矿泉水若干。   檀易买了面包和牛奶给大家当早餐,谢箐路上吃过了,倒是不饿,但她担心路途遥远,热量不够,就多拿了一袋饼干。   刚装下去,包里面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谢箐看了一眼,是陌生号码。   她迟疑片刻,到底接了起来,“喂,你好?”   “你好,小谢,我是江寒之。”   “江队啊,找我有事?”   “没什么大事,我和那婉今天还在安海,想找你和檀队去海边溜达溜达。”   “不好意思,原本该尽地主之谊的,但好巧不巧,我们现在在翔安县出任务。”   “你们有案子了?”   “是的,马上就要上山了。”   “哦……那行,不打扰了,祝你们顺利。”   ……   电话挂断了。   谢箐一抬头,就见檀易也刚刚收起了电话,他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随即和杨局、褚队一起朝山脚走了过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幸灾乐祸,还是同病相怜?   她耸了耸肩,电话放回包里,和李骥、黎可一起往上走。   这是座野山,山下山上都没有路。   大家沿着县局标记出来的路线往前走,所到之处杂草丛生,走不过百米,鞋子和裤腿上就布满了白白的一层灰尘。   黎可道:“说嘴打嘴,昨儿说爬山,今天就真爬山了。”   谢箐道:“要都像你这么想,咱们警察干脆做哑巴好了,保管哪儿哪儿都不出事。”   “哈哈哈哈……”李骥刘丰等人一起笑了起来。   杜准道:“你们小年轻跟我学学,话说多了,忌讳就少了,咱油盐不进。”   傅达毫不客气在他的大屁股上拍了一掌,“跟你学还能有好,一个个都成碎嘴子了。”   “哎呀,流氓!”杜准捂着屁股紧着往前赶了两步,右脚绊在石头上,差点摔了个大跟头。   这下连县局的人都笑了。   檀易道:“杨局、褚队见笑了,来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和大家通报具体案情。”   杨局懂他的意思,“这里没外人,檀队不必过意不去,一会儿看到现场,大家就是想笑都笑不出来了。”   檀易点点头,他也不过是说句场面话罢了。   没见到现场,没见到家属,仅凭一句死者众多、案情重大,就让刑警们一直保持为死者默哀的状态未免太不近人情。   山里空阔,前面说话,后面也听得见。   大家不再玩笑,规规矩矩赶路。   大约三十分钟后,一行人绕到了山背后。   杨局喘着粗气,右手往前指了指,“快到了,就在这片林子里。”   进林子之前,大家伙儿不约而同地往四周看了看。   这里山连着山,看不到没有人烟。   从这片野林地穿过去,是另一座山更险峻的山。   黎可小声道:“这么远,尸体是怎么搬进来的呢?”   李骥道:“如果你杀了人,就不觉这点路得远了。”   黎可想了想,“是这个道理。”   李骥道:“小谢,把勘察箱给我吧,你都拎一路了。”   黎可也道:“箐箐,你把这个箱子护得这么紧,是因为里面有什么宝贝吗?”   谢箐迈步进了林子,“如果一个法医连勘察箱都拎不动,你觉得她还能做尸检吗?”   这是她作为一个女法医的坚持。   黎可也明白了,“有道理,如果一个刑警抓不了罪犯,那她还做刑警干嘛呢?”   李骥道:“其实,陈法医和曹科长出来的时候,我们也是帮忙的。”   谢箐道:“换做他俩,大家会自动理解成我师父腰不好,陈法医年纪大了。但到我这里就不一样了,大家会说女法医就是累赘,连勘察箱都提不动,还做什么法医呢?”   李骥无话可说。   他固然不会那么想,但不能否认很多男刑警就是会这么想。   ……   六七分钟后,大家总算看到了一条黄色警戒带。   过去后,再走几步路就到了。   这是林子里相对空阔的一个地带,腐殖质土层较厚,土质松软。   八具骸骨陈列在两棵松柏之间,稀疏的阳光从浓密的松针间洒落下来,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感。   七八名县刑警队的人还在用铁锹到处挖掘着,林子里到处都是浅且长的坑,这意味着“八”可能不是最终数字。   市局的干警看到这么多尸骨,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   檀易惊讶道:“这么多。”   严局道:“可不嘛,不但多,而且一件衣服一个物品没有,具具都是无名尸,死因不明。”   檀易对傅达说道:“你们配合褚队,扩大搜索范围,凶手持续作案,年头可能很长,大家务必仔细,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傅达道:“檀队放心。”   黎可和李骥在尸骨前站了片刻,自去忙了。   谢箐朝两名法医走了过去。   两名法医都很年轻,正在一具骸骨旁紧张地忙碌着,其中一个大概感冒了,时不时还咳嗽几声。   谢箐快步上前,笑道:“张法医、罗法医,你们好。”她和曹海生来翔安的时候见过他们。   “小谢?”二人吓了一跳。   张法医往她身后看了一眼,“曹科长呢?”   谢箐放下勘察箱,取出一副手套戴上了,“我师父今天有事,跟局里请假了,让我来协助你们。”她把休息换了个说辞。   张法医眼里略有失望,“唉,我们经验不足,你也年轻,曹科长不来,这活儿就难了啊。”   八具尸体全部白骨化了。   谢箐在离她最近的遗骸上飞快地扫了一遍,发现这是一具女性的完整骨骼,骨头上没有任何损伤,包括舌骨和甲状软骨。   谢箐道:“难道……找不到死因吗?”   张法医长长地叹息一声,“才疏学浅,才疏学浅啊。”   罗法医对着一个颅骨反复观察,“没有玫瑰齿,颅骨严重霉变,肉眼分辨不出颞骨岩部是否有出血。”   玫瑰齿和颞骨岩部出血,可以断定死者是否死于窒息。   如果在骨骼上找不到线索,这两处就是法医的救命草。   谢箐道:“每一具尸骨都找不到死因吗?”   “目前还没找到。”张法医说道,“白骨化严重,凭经验来看,每年差不多埋一具的样子,最早的一具至少七八年了。但也不好说,虽然在同一片林子里,但土壤的干湿程度、酸碱程度还是略有差别的。”   谢箐“哦”了一声,走到一旁,从第一具开始检查。   张法医和罗法医对视一眼,双双摇了摇头。   谢箐知道,她只有学历没有经验,在前辈面前难以服众,但是没关系,时间是最好的证明。   来日方长。   尸骨呈散落状,从骨盆判断,死者为女性,再看耻骨联合面,死者在二十五岁左右。   全身骨骼未见异常。   谢箐飞快地检查完第一具,在研究第二具之前,她问张法医,“这里这么偏僻,而且春天还没到,怎会有人找到这里?”   张法医道:“附近的一个村民要打家具,就想到这里偷几根成材的木头,顺便挖一点儿腐殖质土种花,结果就挖到了遗体。”   谢箐道:“这么远,来这儿砍木头?”   张法医道:“山上的木头不成材,村民手头紧,为了不花钱,花点力气就不算什么了。”   这倒也是。   谢箐拿起第二具遗骸的骨盆,骨盆上口较圆,下口比较宽大,骨盆腔短且宽,圆桶型……仍然是女性遗骸。   “二十岁左右。”她自语一句,视线在其他六具遗骸骨盆上一扫而过,“都是女性,又是个变态啊!”   张法医反问:“哪有好人杀这么多人的?”   谢箐道:“贵局从失踪人口中查到什么了吗?”   杨局忽然插了一句,“我们局昨天下午才收到报案,各个派出所还在统计中。不过,她们未必是我们翔安县的人,凶手专门来这里抛尸的可能性更大,毕竟这里离国道不算太远,有辆三轮车就能开进来了。”   谢箐到:“如果是这样,这桩案子就更复杂了。”   安海市就有四区四县,如果再把过路车辆考虑进来,辐射的面积就非常广了。   那么,什么人能找到这里呢?   喜欢玩穿越的人吗?   谢箐道:“这里风景不错,山高林密,具备一定的挑战性。张法医,有外地人来这里爬野山吗?”   张法医和罗法医一起摇了摇头。   严局也道:“小谢法医这个想法很好,我马上让人去周围的村子里打听打听。”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了一声惊呼,“这里还有一具。”   张法医和罗法医立刻精神了,二人起身就往那边跑。   张法医一边跑一边问,“腐败程度怎么样,严重吗?”   李骥喊道:“非常严重,比那八具还严重。”   谢箐无奈地摇摇头,以更快地速度追了上去。 第70章 男性   这个遗骸的发现地,在一棵年头不短的老槐树下。   谢箐赶过去,站在挖掘处观察周围,发现这里地势最高,且树冠巨大,枝丫浓密,在这片杂树林中颇有王者之气。   挖掘出女性遗骸的土坑均匀地散落在不远处,像极了古代有陪葬的墓地。   ……   发现尸体,就不能大刀阔斧的挖掘了。   几个刑警配合三位法医,用小一点的工具,缓慢且细致地干了起来。   张法医问腐败程度,纯粹是一种美好的愿景。   这具遗骸不但更加破败,而且还是男性。   谢箐研究了耻骨联合面,其年龄在四十五岁左右。   三人合力,从头部开始,先把小块骨骼收集起来——舌骨、牙齿,以及碎裂的骨片等。   张法医举着黑黢黢的一小节断骨抱怨道:“这是舌骨,虽然断了,但完全看不出是否有出血,估计还是个难啊。”   罗法医咳嗽了几声,“我们就尽力而为吧。”   三人一起干,速度比两个人快多了,即便如此,谢箐起来时也感觉到了腿和脚的麻木和肿胀。   她取来物证袋,把死者腹部下面对应的泥土放到进去。   黎可问道:“箐箐,要泥土做什么?”   谢箐道:“做一做毒物分析。”   “前面三个已经做过了,没发现毒物。”说到这里,张法医顿了顿,“当然了,只要我们找不到死因,剩下的还得继续做。”   黎可道:“如果找不到毒物,还能找到死因吗?”   张法医捡出最后一块大骨头,一屁股坐在地上,“难呐,咱们是人,不是神。”   褚队和檀易就在一旁站着。   褚队道:“小张儿,你今天怨气不小啊。”   “唉……”张法医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死了这么多人,咱们连个死因都找不出来,我这心里憋屈。”   褚队本想提醒张法医注意情绪,听他这么一说,就不好多说什么了,只好抱歉地看了檀易一眼。   檀易似乎完全没有注意这些,他抬手往山脚下指了指,“褚队,我们去那边看看?”   杨局过来了,“檀队怀疑那边也有尸体?”   檀易道:“如果所有尸骨都没有衣物,我怀疑他可能会拿到别的地方烧了。这边是树林,落叶较多,发生火灾的可能性不小,凶手很谨慎,我觉得他应该会远离这里,选一个空阔的地方烧。”   “年轻人脑筋就是活。”杨局赞了一句,“没错,凶手杀了这么多人,不可能不谨慎,如果是我,也会选在那里。”   山脚下有一片砂砾地带,荒草不多,大石林立。   三人抵达后,从一处分别向三个方向搜索……十几分钟后,又回到了原地。   褚队调侃道:“没有任何发现,看来檀队失算了。”   檀易笑了笑,对远远跟来的黎可说道:“小黎,你去拿一把铁锹来。”   “好嘞。”黎可撒丫子往回跑,不多时就和李骥一起带着工具回来了。   李骥道:“檀队,挖哪儿?”   檀易指着一块大石头旁边,“就这里吧。”   李骥指哪打哪,扬起铁镐开挖,两镐头下去,大家就听到了一个细小刺耳的金属刮擦声。   黎可叫道:“有东西!”   二人放下工具,用手在小坑里刨了两下。   “这儿呢!”黎可从砂砾里找到了一个黑黢黢、圆溜溜的东西,“应该是硬币。”   她起身交给檀易,返回去后,和李骥用手一点一点挖了起来。   褚队也佩服了,“一击即中,檀队怎么做到的?”   檀易道:“如果在地面以上什么都找不到,就是凶手把烧完的灰堆埋起来了。我用凶手的思维思考,东边是山,视线受阻,西边空阔,可以看到很远。为了不让西边的人看见火光,凶手就会找一个既方便点火,又稍稍避风的地方,这一处有石头挡着,比较合适。”   “言之有理。”杨局竖起大拇指,“九具尸体烧九回,那么其他同方向的大石块旁边可能也有东西。”   褚队点点头,“我再去叫几个人来。”   于是,林子里、山脚下,一起展开了地毯式搜索……   下午三点左右,干警们把两处细致地过了一遍。   任务基本完成,就是午饭时间了。   除了几个值班的,所有刑警都聚到另一片未发现物证的空地上吃午饭。   杨局抱歉地说道:“辛苦了,回去请大家吃顿好的、热乎的。”   傅达笑道:“杨局太客气了,大家早就习惯了,忙得一口水喝不上是有的常事嘛。”   杨局道:“那倒是,干我们这一行的胃大多不好。”   忙活大半天,大家早就饿了,闲聊戛然而止。   檀易咬着面包,目光落在中间的一小堆证物袋上。   他们找到的东西不多:几枚烧化了的塑料结,一枚牛仔裤上的金属扣,一片未烧完全的小块皮革,还有两枚硬币,剩下的就是各个坑里混合着灰烬的沙土了。   两枚硬币,一枚80年发行,一枚89年发行。80年,距今十六年,应该说明不了什么,但89年的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死者被害的时间。   但尸骨只能辨别出死亡的大概年份,并不准确。   而且,这些灰堆与死者不能一一对应,能起到的作用就很有限了。   檀易认为,如果法医拿不到线索,他们就只能顺着失踪者和凶手这两条线去查了,尤其是后者。   褚队也在思索这些问题,他忽然说了一句,“这特么要是外市人,这案子就没个破。”   这么大的案子要是破不了,不单单翔安县难受,安海市更难受。   杨局道:“如果失踪了却没人报案,我们可以考虑是卖□□,这桩案子未必没有抓手,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以免影响士气。”   褚队憨厚地笑了笑,“杨局批评得是。”   杨局摆摆手,“不是批评,只是建议。”   檀易从包里取出大哥大,很快又放了回去,“没信号,回去再通知局里吧,安海市和附近市县都要排查。”   杨局连连点头,“对对对,首先凶手有车,他杀了这么多人,却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很可能作案范围比较大。”   ……   谢箐在尸骨上找不到死因,心情低落,一边听他们的谈话一边默默啃面包。   张法医和罗法医对男性尸骨抱有很大的幻想。   一来,死在凶手手下的第一个被害很可能是其亲人,若果然如此,警方就一定能找到报案记录,很可能在未结案中。   这样的话,重启调查就可以了,嫌疑人的范围不大,至少大家不会两眼一抹黑。   但谢箐觉得没那么简单,凶手作案这么多起不被发现,可见其谨慎。   她以为,即便第一次杀人时有瑕疵,时隔多年也未必找得到破绽;即便死者是凶手的亲人,也未必是刑事案件。   不可否认,这桩案子从法医的角度来看,非常困难,后续调查只能从诸位死者和凶手下手,但无名尸体的案件在这个科技并不发达的历史时期原本就不简单……   黎可用胳膊肘碰了碰谢箐,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说道:“箐箐,困难就摆在那里,你别压力太大了。”   李骥也道:“是啊小谢,领导还没发愁呢。”   他这句话提醒谢箐了。   她不是领导,为啥要背负比领导还重的心理负担呢。   觉得自己是穿越女就无所不能,以天下为己任了?   这没道理嘛!   她迅速调整心态,“谢谢骥哥,你说得对。”   李骥满意地点点头,“这就对了,好好吃饭。”   压力没有了,吃到嘴里的东西就有滋味了。   这时候的面包很好吃,牛奶饼干也很纯粹——作者为了女主的健康,在构建小说体系时,对各种产品的质量有过描述,谢箐也跟着受益了。   吃完饭,喝完水,大家把现场最后打扫一遍,然后带着工具原路返回。   这一次,大家把道路附近的区域也找了一遍,但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说来也是,现场没有一具正在腐败的尸体,说明凶手早就收手了。   指望在山里找到一两年前的遗失物品,即便找到了也无法确定什么。   回程比去程慢,回到车里时,太阳已经落到山了。   考虑到干警比法医辛苦,谢箐主动坐上了驾驶位,让李骥和刘丰休息。   车子一出山区,三个乘客就睡着了,刘丰甚至打起了呼噜。   四十分钟后,车子进了县局。   食堂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大家饱饱地吃一顿,又马不停蹄地进了会议室。   杨局亲自主持会议。   先由法医做尸检方面的介绍。   张法医主要介绍了被害的年龄、性别,以及遇害的大概时间范围——没有科学技术支持,给不出确定时间。   男性被害者遇害时间最长,大概在十年前左右,依据是:死者掩埋的树,树冠庞大,被雨水侵蚀的可能性小,所以是自然腐化的尸体,依据经验做出的判断误差不会很大。   女性死者都比较年轻,二三十岁,死亡时间最长的为七八年,最短的两年左右,这个范围不准确,仅供参考。   至于作案手段和工具,法医目前还没有结论,需要后续研究。   张法医这番话其实是在美化自己。   但就像之前说过的,法医不是神,已经白骨化的尸体的确很难判断死因。   张法医说完法医负责的部分后,又就男性死者与凶手的关系做了一番猜想——这是刑警的工作范畴,由他嘴里说出来,也是在心里上的一种找补。   杨局也没忘了谢箐。   他说道:“小谢法医有补充的吗?”   谢箐道:“关于男性死者,我也有一点想法。”   杨局道:“请讲。”   县局的一干干警看了过来,目光中大多带着惊奇之色,他们不明白,一个见习法医,怎么就比他们的法医有见识了呢?   谢箐面色不改,“假设男性死者与凶手关系匪浅,那么他被葬到这里之前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失踪状态,这种没什么好说的,报失踪的可能性比女性死者大,基层警局可能留下过记录。”   “二是死亡状态,这种有两种可能,首先他可能是自然死亡,凶手以亲人的身份埋葬了他,之后再偷偷把尸骨偷出来,埋在这里;其次,他还可能是非自然死亡,出于某种收集癖,他把人挪到了这里。”   九十年代没有“收集癖”这种词汇,有人插了一句:“收集屁,这是什么意思。”   檀易道:“收集的癖好,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大多会去现场回顾,以求得一种心理上的满足。他把人挪到一个地方,时时检阅,想必满足感是加倍的。”   褚队喷出一口烟雾,“这个解释很有道理,但我还不明白,如果男性死者是自然死亡,他为什么要把人搬到这里?”   檀易道:“男性死者葬的位置最好,八个女人分散在四面八方,褚队不觉得很有排场吗?”   谢箐意外地看向他,她知道檀易会在那里有所发现,但没想到檀易的想法居然和她不谋而合。   檀易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   四目相接,谢箐忽然感觉自己没那么心慌了。   “卧槽!”   “好像真的是这样。”   “未必,好几具葬的挺远的。”   “还得看女性死者的身份,如果真是失足女,凶手也够不孝的,给他爹戴一堆绿帽子。”   “我觉得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穷的地方连个女人都娶不上,死后给娶一堆失足女也算非常孝顺了。”   “你的意思是阴婚?”   “当然,城里没有这种事,有的乡下地方不稀奇。”   “我也听说过,这种东西不但可怕,还极为可憎。”   ……   大家把内容聊飞了。 第71章 逛逛   待大家的思维发散得差不多了,杨局把话题拉了回来。   他说道:“小谢的说法不无道理,大家在排查的时候,可以将此案与封建迷信相结合,看看有没有特别迷信的人。”   褚队记好笔记,放下笔,“好,这也是方向之一。”   杨局颔首,“撇开需要技术室技术支持的相关内容不谈,痕检的同事们也说说吧。”   县局的一个老痕检人员挠了挠头,“哎呀,咱们这一块还不如法医掌握的多呢,凶手除了刨坑埋尸啥都没干,一个记号都没留下,脚印就更别提了。从目前找到的几样东西来看,只有硬币能说明时间问题,其他的都有待于技术室的研究,但以我的经验来看,研究了也没什么用。”   法医和痕检都拿不出东西,其他负责搜索的刑警就更说不出什么了。   杨局问檀易,“檀队谈一谈?”   檀易道:“我年轻,还是杨局和褚队先说吧。”   杨局和褚队交换了一下眼神,坚持道:“从昨天接触到此案开始,我们已经开过两次会了,进展都不大。檀队讲一讲,说不定就能另辟蹊径,把我们从固有的思维中解放出来。”   话说得这个份上,檀易再推辞就没意思了。   他说道:“我认为,这个案子一方面要从被害人下手,另一方面要从凶手下手。大家可能觉得从被害人下手更容易,但我觉得既然失踪者失踪这么久,基层警局都找不到线索,那么,即便我们找到被害人的身份,可能也很难发现凶手的影子。”   说到这里,檀易停顿了片刻,给县局的人一段反应时间。   褚队附和道:“这一点我同意,失踪案也不简单。”   杨局点了点头,示意檀易继续。   檀易再道:“所以,凶手这一头应该得到重视。我们可以从风水和登山爱好者两方面入手,打听一下风水先生和算命先生,看看有没有相关线索,但这个范围可能会很大。不过,我还是建议从本地抓起,毕竟本地人更了解这一带。”   “还有一点,凶手可能是反社会人格障碍者,也可能是封建迷信的笃信者,年龄在二十左右到四十左右。他停止杀人,可能是杀够了,也可能是老了,通透了,不想杀了。通过凶手作案的时间跨度来看,后者的可能更大,大家在排查时可以关注一下。”   杨局放下茶水杯,“檀队这番话老成持重,面面俱到。范围虽然大,但也并非不靠谱,是个办法。凶手和被害人双管齐下,只要一条线上有抓手,这个案子就有希望了。”   众干警点头的点头,附和的附和,会议室的氛围轻松了许多。   杨局道:“褚队,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褚队道:“我没啥好说的,就趟着走吧,只要功夫做到家,不一定哪里就有突破了。”   杨局又看向傅达,“傅组长呢?”   傅达道:“我和褚队的意见一样。”   杨局又问了问其他人,见大家提不出建设性意见了,便结束了会议,“我知道这个案子很难,但我还是希望技术科的同事们多努努力,缩小排查范围,尽早破了此案。大家散会吧。”   会后,檀易带着手下住进了县局招待所。   谢箐和黎可住一间房。   二人分别洗了澡,刚要躺着看会儿电视,门就被敲响了。   李骥喊道:“小谢,立刻,你们在吗?”   黎可离门近,趿拉拖鞋去了,“来啦来啦。”   李骥站在门口问道:“小谢来过翔安,这里有啥好去处吗?”   谢箐的眼睛亮了亮,“翔安也算个小古城,北面有一小段野长城,有时间我们可以去爬长城,但现在肯定不行了,晚上的活动基本上只有吃,连个唱歌的地方都找不到。要不……我请你们吃烧酒吧,如果大家不怕胖的话,有个小馆子的扒猪脸堪称一绝。”   “不用你请。”李骥笑了,“檀队要请。檀队说,别人不好说,小谢肯定知道点什么。”   黎可道:“你和檀队一个房间?”   李骥道:“檀队怕呼噜,正好我不打呼噜。”   原来如此。   “不打呼噜的男人也算稀有品种了,”谢箐调侃一句,下床穿鞋,“走吧,最正宗那家就在附近,我带路。”   ……   下楼的时候差不多七点。   大家不太饿,就沿着街道溜溜达达。   翔安县很小,但很多建筑还是古代的建筑样式,比起安海,别有一番韵味。   同事们难得一起出来溜达,大家走走看看,放松心情聊聊家常,很有点苦中作乐、组团旅游的意思了。   大约七点半,一行人进了扒猪脸的小馆子。   这个店面很小,但客人不少,要上一个猪脸,几碟子小菜,再来一壶烧酒,各个吃得有滋有味。   谢箐一行人多,老板让他们进了唯一的雅间。   檀易要三份扒猪脸,小菜一样一碟,铁观音一壶,烧酒两壶。   他说道:“手头有案子,就不让大家多喝了,大家就当茶话会了吧。”   傅达端起酒杯,“大家一起敬檀队一个,谢谢他请咱吃好吃的。”   檀易笑道:“不过是几碟小菜而已,不值一谢,还是祝咱们早日破了此案吧。”   “好,祝我们早日破了此案。”   大家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烧酒很辣,细品之下又有回甘,滋味儿不错。   檀易夹起一筷子猪脸放在嘴里,香、糯、软烂、略有嚼劲,一切恰到好处。   他笑着对谢箐说道:“好吃,堪称一绝。”   谢箐有些小得意,“吃货的雷达一开,十里八村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知道。”   傅达笑道:“小谢确实厉害,我也来过翔安几次,每次都在招待所吃饭,就没想过出来转转。”   这个时候的人基本上以养家糊口为主,大多舍不得在外面胡吃海塞,不知道才是正常。   谢箐意识到这个话题应该刹住了。   她说道:“傅哥你们是太忙,我跟着我师父过来做鉴定,可比今天轻松多了。”   “那确实。”傅达看向檀易,“檀队,这个案子不简单啊,杀这么多人,一点风声没漏,即便是咱们警务人员也未必能做到吧。”   檀易嘬了一口酒,“连环杀手大多情感淡漠,对你来说杀人残忍,但对于他来说就是个乐子。把杀人当成乐子,从根儿上他就赢了我们。”   傅达道:“也是。就像老虎、狮子、狼一样,在这方面确实比咱们强。”   檀易问:“大家就当临时开个会了,对于此案,大家有想法吗?”   杜准开了口,“我觉得檀队在会上说的很好了,现在就看各种化验结果了。”   刘丰也道:“难。这些尸体埋在这里不是一两个月,而是一年两年,风霜雨雪,不断渗透、流动,依我看,很难检测出什么。”   邓文祥道:“刘哥说的也是我想说的,看看最近一两年的尸骨吧。不过即便能找出来点什么,毒物来源也未必能确定。”   傅达点了根烟,在悠悠升起的烟雾中叹息一声,“唉,难呐。”   杜准看向吃得正欢的谢箐,“小谢是咱们局的高材生,刑警队的奇兵,你就没啥想法吗?” 第72章 老板   谢箐在本职工作上想法不多,但无责任猜想不少。   她喝了口茶水,说道:“我随便瞎说说,大家就当娱乐了。”   杜准道:“那可不成,黄琦案你也说自己瞎说,结果都对上了,大家说是吧?”   这就有点上纲上线了。   “杜哥抽一支。”檀易递给杜准一颗烟,“我看过黄琦案的卷宗,小谢他们能破,确实有侥幸成分。犯罪画像目前还不成熟,国际上专业的画像师也只提供人口统计学变量上的预测,精准信息一般没有,我们不能过度依赖。”   谢箐点点头,他在会上就是给出了那样的一个预测。   众人见檀易不留情面地否定了谢箐之前的成绩,都有些惊讶。   杜准不安地挠挠头,抱歉地看向了谢箐。   就在他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地时候,檀易又开了口,“不过,无责任地猜想还是可以的,我也想听听小谢发散出来的想法。”   嗐……   他又绕回来了。   大家顿时明白了,他一方面是提醒大家不要过度依赖,另一方面也是对谢箐的保护。   傅达道:“檀队说得有道理,小谢你快说说。”   “那我可来了啊!”谢箐把茶杯往下一磕,“上回书说道,张飞驾马来到曹操营前……”   “哈哈哈……”众人大笑起来。   杜准笑道:“以前只知道小黎爱搞怪,没想到小谢也这么顽皮。”   “非也非也。”谢箐摆了摆手,“主要是定一下基调,活跃一下气氛,以免大家对我期待过高。”   檀易见她懂得自己的苦心,也暗暗松了口气。   谢箐道:“首先,女性死者比较年轻,都在二三十岁,如果她们是失足女,那么凶手的年龄范围就和檀队预测的一样,20到40岁。如果她们不都是失足女,那么考虑到凶手有车,我认为他或者是个有钱人,或者是个帅小伙儿,个人觉得前者够呛,但后者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其次,像这种系列谋杀犯一般分成五种类型,幻想型、任务导向型、享乐型、认可寻求型、物质需求型,我觉得他属于第四种,因为需要寻求认可,所以对女性尸体有所需求,达到目的就收手了。”   黎可问道:“箐箐的意思是,儿子是凶手,他在寻求爸爸的认可?”   谢箐道:“是的,我是这样认为的。假如一个父亲对儿子抱以厚望,可儿子就是不争气,但儿子不觉得自己不争气,就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你看,他有车了,不但娶到了漂亮的女人,还能给他当了半辈子鳏夫的老父亲娶八个小妾,是不是也是一种成功?”   “卧槽,挺有道理啊!”   “我也觉得。”   “别别别,小谢说了,人家就是说个故事。”   “对,可不能太认真,这种故事我也能讲上几个。”   “你可拉倒吧。小谢讲的符合逻辑,也符合藏尸地点的实际情况,没一句是胡闹的。”   谢箐正色道:“我的确没有胡闹,但不一定正确。其中的可能性还是不少的,比如,凶手把男性尸骨埋在老槐树下,只是顺手埋那儿了,无任何理由;再比如,凶手杀死第一个人,心怀愧疚,就给他选了个好地儿,后面杀顺手了就无所谓了,随便埋,以上都有可能。”   傅达问:“檀队怎么看小谢讲的故事。”   檀易道:“确实符合逻辑,但凶手未必按逻辑作案,大家在排查时,可以在心里有这件事,但不能奉如圭臬。”   大家伙儿一起点了点头。   这时候,馆子的老板端着一份新点的扒猪脸和一壶酒进来了,“你们是安海市的吧,咋样,我家的菜还合胃口吧?”   杜准道:“咱们吃完晚饭来的,照样要了四份,老板手艺不错。”   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哈哈,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他大约五十多岁,身材肥胖,脑袋大脖子粗,像个弥勒,看着就喜庆。   檀易道:“老板,跟你打听个事儿。”   老板道:“小兄弟你说。”   檀易问:“咱们翔安有经常聚在一起爬山的人吗?”   老板用手点了点他,“你问对人了,不少喜欢爬山的愿意在咱们馆子里小聚,不单有县里的,还有市里的,一到周六晚上,我这里就爆满。”   他此言一出,其他七个齐刷刷地抬起了头。   老板吓了一跳,“咋了,出什么事了吗?”   檀易分给他一支烟,“没事,我随便问问,他们一般爬哪座山?”   老板看了一眼过滤嘴,“这可是难得的好烟,谢谢兄弟了。”他把烟扔进嘴里,凑到傅达的打火机前吸了一口,“咱们翔安县落鹰山最出名,山大,风景好,也算远近闻名了。”   檀易问:“有去虎牙山的吗?”   “虎牙山啊。”老板在肥厚的后脑勺上摸了几把,“那就是荒山,不够高,不够险,还没啥风景,我这儿没听说谁去过。”   檀易道:“老板听说过关于虎牙山的传说吗?有爬山的人提议爬它吗?”   老板吸了一大口烟,“那山能有啥传说,没有没有!好像有人提议过,不然咱也不知道这山,但意思跟我刚才说的差不多,没人愿意去。”   檀易道:“谁提议过您还记得吗?”   “哎呀……”老板又挠头,“这就难了,时间久人又杂,想不起来了。”   檀易从包里取出一个小本,撕下一张纸,写上大哥大的电话,“你要是想起来什么,记得给我打这个电话,谢谢。”   老板有些狐疑,“你们是……”   檀易从包里拿出警官证给他看。   老板肃然起敬,“原来如此。虎牙山上有案子了吗?”   檀易道:“具体案情暂时不能泄露,请老板理解一下。”   老板道:“理解理解。”   檀易道:“老板认识那么多登山爱好者,有他们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吗?”   老板迟疑了。   檀易解释道:“我们是不会泄露某些环节的,而且登山爱好者之间也互相联系,哪儿就能想到您这儿了?”   老板点点头,“这倒是,你们等着,我去找找电话簿。”   “谢谢老板。”檀易又给了他一颗烟,“李骥你跟老板去,省得他来回跑。”   老板眨了眨眼,到底带着李骥出去了。   傅达笑嘻嘻地说道:“檀队就是檀队,滴水不漏。”   杜准、刘丰等老人点了点头。   黎可不明白,小声问谢箐:“怎么回事,我怎么没懂?”   谢箐道:“檀队担心老板耍心眼,把和他关系密切的老客剔出去,凶手作案这么多年,如果真的经常爬山,很可能和老板熟悉。”   黎可“啧”了一声,“还真是,这都是经验啊。”   不多时,李骥带着一个电话本回来了,“得亏跟着过去了,不然他肯定要有所隐瞒。”   檀易把本子和笔递过去,“分成两页抄下来,翔安县的归翔安县,其他的归咱们。”   李骥接过去,奋笔疾书起来。   杜准喝了一小盅烧酒,“老板这样很正常,换做是我,我也不把好朋友的电话泄露给外人,有咱们警察介入的事,哪有什么好事儿啊。”   “尤其是咱们局,接到的案子不是杀人就是放火,没一件舒心的。”   “确实。不瞒你们说,有那么一两年,我一听见办公室的电话铃响就害怕。”   “这也是一种挑战吧。”   “小立刻,你可拉倒吧,挑战两天两个月还行,没完没了谁遭得住啊!”   “那倒是。”   ……   大家议论了起来。   招待所无聊,大家就泡在小馆子里聊天喝酒议案情,一直到十点半才往回走。   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挡住了,冷冽的风似乎预示了第二天的阴晴。   尽管路程不远,檀队还是叫了四辆三轮车,把同事们拉回了招待所。   洗漱完毕后,谢箐上了床,把床灯调暗了。   黎可说道:“真没想到,檀队还挺细心。”   谢箐问:“怎么了?”   “没几步路,他还坚持打车,不是很细心吗?”   “你可以认为他也很冷,而且有钱。”   “这倒也是,我果然想太多了。如果像你这么想,就不会过分美化男人了。”   谢箐愣了一下,她只是随意说说,没有上升高度的意思。   但不可否认,女孩子在男女关系上脑补过度,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问道:“你还惦记檀队呐?”   黎可看着房顶,“惦记什么,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就是……呃,偶尔欣赏一下。对了箐箐,你不喜欢檀队吗?”   喜欢檀易?   谢箐从未动过这个念头,此刻被黎可提起,她感到有些怪怪的。   她在书外的世界相过好几次亲,全部无疾而终。   临出事前,她还和分局的一个刑警见过一面,彼此印象不错,加了v信,结果还没擦出火花她就穿到书里来了。   她对爱情没啥执念,随遇而安的一个状态,之所以相亲,只是因为同学和同事太热情。   拒绝吧,人家会觉得你不知好歹。   不拒绝吧,又没完没了。   她真正为难了好一阵子。   还是现在清净,富裕的家庭家庭背景让相当一部分人望而生畏,像一顶大伞一样,把她保护了起来。   黎可见她不说话,又道:“你睡着了?”   “没睡着。”谢箐道,“檀队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出色的同事,一个优秀的领导,其他的我没想过。”   黎可道:“你现在想想。”   谢箐道:“这种事还是不要给自己暗示的好。睡觉吧,等局里来了消息,你们就要去各个分局排查了,要走的路多着呢。”   “好吧。”黎可关了灯,“你说的都有道理,睡觉!” 第73章 所悟   谢箐忽然醒了,她这一宿做了很多梦,大多时间都在躲避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凶手,一刻不停不停地奔跑。   睁开眼,看向窗帘……   天亮了,紫红色的天鹅绒泛起一片红光,室内也因此朦胧了。   谢箐把表从枕头下捞出来,凑近了看一眼,六点半。   黎可也醒了,“几点了?”   谢箐抻个懒腰,坐了起来,“六点半,你先懒一会儿,我先去厕所。”   黎可道:“好,我再睡一会儿,你好了叫我一声。”   半个小时后,二人进了餐厅。   男同事们已经坐下了,大家互相打了招呼。   檀易道:“我们刚点完,你们要什么?”   谢箐想了想,“我要牛肉面。”   黎可道:“我也一样。”   檀易便对身边的服务员说道:“三碗。”   招待所的牛肉面做得相当不错,面条劲道爽滑,牛肉软烂入味,再加上一些油泼辣子和醋,格外爽口开胃。   吃完饭,大家马上赶往县局。   县局会议室。   杨局的表情有些凝重,他说道:“技术室出结果了,未发现任何毒物,化验了几个灰堆,基本上都是棉织物燃烧的灰烬,有少量化学面料的成分,但都很寻常,而且……”他看向张法医和罗法医,“结合技术部的化验,两位法医研究半宿,可以确定第一个死者可能死于窒息,比如溺死,但其他遗骸依然找不到确定死因。”   法医们不声不响地研究去了,却没叫谢箐,这是对她的极度不信任。   檀易看了一眼谢箐,后者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没往心里去。   他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   谢箐当然不会往心里去,昨天扒拉半天尸骨,要是能发现端倪早就发现了。   某些时候某些事,不是你肯花时间就会有回报的。   在翔安县的地界上,张、罗两位法医辛苦一下,领导会看在眼里。   她就没那个必要了。   檀易道:“这样的遗体条件原本就很艰难,二位法医不必自责。我们从刑侦的角度去查也是一样。昨天,我们找到了一些登山爱好者的电话,我们把翔安县的交给你们,其他地方的由我们市局来查。”   杨局振奋了一些,“檀队的手脚好快。”   檀易道:“凑巧罢了,关于失踪人口的调查,市局已经在做了,估计很快就会有结果,我们一会儿就回去了,到时候咱们电话联系。”   杨局见他干脆,便也不啰嗦,起身与他握了握手,“好,咱们保持电话联系。”   这个会眼瞅着就散了,但谢箐才把翔安县局做的尸检报告和技术室出具的报告看完一半。   她说道:“杨局,这个报告我可以复印一份吗?”   杨局看向张法医。   张法医道:“这是复印件,你可以带走,正好给曹法医看看。”   那就太好了。   谢箐道过谢,把报告放进包里,和其他同事一起踏上了返程的路。   十点左右,谢箐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曹海生值班,见她进来,笑着问道:“翔安县什么案子,居然去了那么多人?”   谢箐放下背包,把报告从里面抽出来交给曹海生,“总的来说,一片荒林,九条遗骸,死因不明。”   曹海生吓了一大跳,“这么严重,小谢受委屈了吧。”   谢箐有些意外,“师父怎么知道……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委屈。”   曹海生道:“我和他们打交道也有三年多了,有一些了解,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嗯。”谢箐在他对面坐下来,“我毕竟还年轻,他们也是急着破案,心情可以理解。”   曹海生欣慰地点点头,从下面的小柜里取出一个塑料袋,“我看看这份报告,你去洗洗手,你师母带了几个豆沙馅儿馒头,让你尝尝呢。”   “太好了!”谢箐屁颠屁颠地拿上香皂出去了。   洗手回来,曹海生还在看报告,谢箐不打扰他,自顾自拿出一个小豆包吃了起来。   她师母的面点手艺相当不错,馒头松软,豆沙甜而不腻,馅儿不散,吃完一个就会想第二个。   要不是惦记食堂的美食,谢箐觉得自己至少能吃三四个。   大概半个小时后,曹海生放下了尸检报告,“这种情况下,省里的老法医来了也是白搭,倒是技术室的这份报告说明一点问题,小谢看过了吗?”   谢箐道:“找到死因的那个吧,那是第一个死者。拿到报告我就回来了,路上我开的车,还没顾得上思考。”   曹海生道:“对,凶手让第一个被害人窒息而死,第二个就改变了手段,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契机?”   谢箐点点头,“师父说得有道理,值得深入思考一下。”   曹海生放下报告,“即便知道这些只怕也没多大意义。还不如以此对比失踪人口,找到死者身份。”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八个妇女,这个工作量着实不小。”   谢箐把几分报告拢到一起,“实在不行就做dna检测吧。”   曹海生喝了口茶水,“这么多年了,失踪人口那么多,就算上头同意花这个钱,只怕也不是简单的事。”   谢箐正要说话,大哥大响了,她看了眼来电显,又是江寒之。   她说道:“师父,我接个电话。”   曹海生摆摆手,继续做之前的工作。   谢箐带着电话去了走廊。   “你好江队。”   “小谢,你们的案子还顺利吗?”   “还好,正在努力。”   “很难吗?”   “呃……案子就像窗户纸,只要想办法捅破它,就没什么难的。”   “啧,你这话和檀易如出一辙,商量好了吗?”   “这难道不是常识吗?”   “哈哈哈……确实,我们局里也经常这么说。小谢,你什么时候来京城啊,我和那婉一起带你玩。”   “目前还没有这样的计划,如果有机会一定麻烦江队。”   “不麻烦,期待你来。那行,咱们下周见。”   ……   谢箐挂断电话,暗道,这人下周还要来吗?不会还要唱歌吧,那可真是烦死了。   她第一次生出了最好周末也有任务的想法。   与此同时,檀易也挂断了那婉的电话。   他知道那婉的意思,但他没那个心情,也没那个想法。   本该情窦初开的年纪,他遇上了哥哥惨死,自那以后,他就觉得有义务替哥哥品尝哥哥想要的人生。   京华他上了,政法他读了,音乐他玩了,最后择业时,他才听从自己的内心。   无论如何,他都要为哥哥报仇,惩治罪恶,以救赎自己。   檀易把大哥大放回挎包里,忽然想起了谢箐,心道,不知道江寒之有没有骚扰她,那就是个臭不要脸的,一旦被他缠上好一阵子都摆不脱。   他拿起电话,想往法医科打一个,略一迟疑,又放下了。   真是昏头了,他根本没有立场过问这件事。   “咚咚!”李骥敲了两下开着的门,“檀队,各个分局把资料发过来了。”   檀易道:“十分钟后,通知大家会议室开会,叫上曹科长和小谢。”   李骥答应一声,把资料放在办公桌上,转身出去了。   七八年间,全市累积的失踪案高达寸许,粗粗地估计一下,至少五六百人——多数是被拐卖的人口。   人数虽多,但也不是很难。   先把残疾的排除,再对比身高,就能把无关人士去掉相当一部分。   剩下的……   檀易长叹一声,不得不说,这个工作量还是相当大的。   ……   会议室。   檀易把失踪人口材料推给黎可和谢箐,说道:“女孩子心细,你们带着大家一起干,争取今天晚上之前拿出一份名单来。”   谢箐和黎可一起点了点头。   檀易看向曹海生,“曹科长,尸检报告和技术室的分析报告您看了吧。”   “看完了。”曹海生点点头,“看完之后,我一直在琢磨其他七位死者可能的死法,冻死、饿死、中暑死、放血死,乃至于病死,但无论是哪种,只怕都不能为侦破此案提供更充足的线索,非常抱歉。”   “人力所不及罢了,曹法医太客气了。”檀易看向其他人,“既然如此,大家就踏踏实实、一步一步地来,谢箐、黎可、李骥、刘哥,你们尽快把这些资料搞定,剩下的人跟我一起调查安海市的登山爱好者。”   散会后,谢箐四个人对着资料研究到晚上七点,总算搞出一份名单,完成了任务。   之后,谢箐从刑侦中退出来,对着翔安县县局的尸检报告研究了两天,但始终没有进展。   二大队一组的刑侦人员也是一样。   谢箐虽不知道具体消息,但她一直没在食堂看见黎可就明白了。   星期三傍晚,去食堂的途中,她忽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箐箐你好,我是沈清。”   “你,好。”   “最近工作忙吗?”   “比较忙。”   “哦……是案子多吗?”   “对,我们市局对整个安海市负责,工作量不小。”   “辛苦,周末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和你姐姐吃个饭。”   “清清姐,警察的时间就是个谜,现在答应下来只怕到时候会食言,而且,我们手头上的案子很要紧,什么时候能结案谁都说不好。”   “那行,等你们有时间再说,箐箐再见。”   “再见。”   谢箐也没想到,沈清为了檀易,竟然把工作做到她这来了。   “爱的魔力转圈圈,想你想到心花怒放黑夜白天……”   她哼着乱七八糟的曲调进了食堂,拿好餐盘,先打米饭,再打咸菜。   今天的咸菜有点特殊,杏仁拌西芹,这是自打穿越一来,谢箐第一次吃这道菜。   她让打菜阿姨给了她两勺。   打菜阿姨道:“这个杏仁做得好,一丁点儿苦味都没有。”   谢箐一怔,“哎呀,我怎么就忘了这回事了,虽然化验结果没有毒物,但她们还是有可能中毒的啊!” 第74章 矿山   氢化物(氰)中毒死去后,该化学成分会因尸体腐败而溶解,如今遗体白骨化,想查毒物更无可能。   那么,是不是凶手在杀死第一个女人后,偶然接触到氢化物,发现这种手段更有效,便改变了溺死等杀人手法呢?   谢箐打了鸡腿和醋溜白菜,坐下来,边吃边思考。   她认为这种可能性并非没有,但也只占二三成,因其他手段死去的可能性依然不小。   比如冻死,凶手可能忽然成了冷库管理员;比如中暑,凶手可能忽然接触到了汗蒸;比如饿死和放血,凶手拥有了一个独立的不被人发现的住处,等等。   但若全盘考虑,把迷信成分,登山成分,以及凶手有了出息等放到一起,氢化物中毒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些。   谢箐代入凶手身份进行思考,如果让她放弃溺死这种杀人手段,就一定是掌握了更简便的方法。   否则,还是看着仇人慢慢死在自己的铁腕底下更有满足感吧?   谢箐脑补了一下自己按着某人的头、塞进浴缸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不能再想了。   作为警务人员,必须时刻保持精神上的警醒,不然,天才和变态也不过一线之隔。   吃完晚饭,谢箐回到宿舍,在写字台旁坐下,一边吃瓜子,一边记录今天的工作内容。   写好后,她把法医毒理方面的书籍找出来,就氢化物一章重新研读一遍,拨通了檀易的电话。   “嘟嘟嘟……”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这是谢箐拥有大哥大以来,第一次被挂电话,她吓了一跳,赶紧吃几颗瓜子压压惊。   单吃瓜子有点干,谢箐找出奶粉泡了一杯。   边嗑瓜子边看书,偶尔再喝一口牛奶,其实也挺惬意的。   看完一章,电话响了,来电的是檀易。   “抱歉小谢,刚散会。”   “没关系,我猜到了。”   “嗯,有什么事吗?”   “我忽然考虑到一个情况,想和檀队汇报一下。”   “你说。”   “我觉得有氢化物中毒的可能,比如凶手在金银矿山、电镀厂工作,或者接触到了杀灭害虫、研制鼠药,以及熏蒸消毒剂等等。”   “嗯……”檀易发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声音,隔了好几秒钟他才再次开口,“我记得李骥在会上提起过两个人,他们都与矿山有关,本人也是登山爱好者。没错吧,铜矿很可能伴生有金矿。”   “是的。”谢箐表示肯定,“但我还是要提醒檀队,氢化物只是可能之一。”   檀易的声音里有了一丝笑意,“放心吧,我都明白。正好,有个事我要问问你。”   谢箐道:“什么事?”   檀易道:“我接到沈清的电话了,说约了你和你姐姐一起吃饭,让我和老柴也一起。”   谢箐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件事,想了想,实话实说道:“是有这回事,但因为咱们的工作性质,我暂时没有答应她。不过……没事我可能也不会去,届时若有人问起,还请檀队帮我掩饰一二。”   “呵呵呵……”檀易低低地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谢箐从未没听过檀易这样爽朗的笑,沙沙的,苏苏的,好听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她抹去心里的一丝丝异样,道再见,挂电话,带着水盆和牛奶杯去卫生间了。   ……   檀易笑着摇摇头,老柴还说谢箐是小狐狸,人家该直接的时候也很直接嘛。   端看对谁!   他泡一杯茶,翻出李骥交上来的资料,很快就翻到了与铜矿有关的两个人。   一个姓汪,汪鑫阳,三十一岁,安海市人。   一个姓车,车哲,三十三岁,翔安县人,在安海市生活。   二人早已成家,但因家境富庶,玩的很开,听说同时跟好几个女人有染。   不过,二人的父亲都在世,而且活得比任何人都过得滋润。   如果凶手是他们之一,所有关于埋骨之地那具男尸的猜错就都是错误的。   尽管迷信了些,但他还是认为男尸和凶手有着非常亲密的关系。   不过……有没有可能不是父亲,而是祖父呢?   似乎也是符合逻辑的。   那就重点查一查吧——几率虽然不大,但只要小谢的运气足够好,他就能在这个连环杀人案上沾上光。   他把这份资料摆在上面,续了些热水,刚坐下,办公电话也响了。   檀易接了起来。   “你好,檀易。”   “檀队,我是褚华,没打扰你吧。”   “没有没有,我还在办公室呢,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有消息了吗?”   “我们比对上两个遗骨,但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可能需要做dna比对。”   “哦,这件事啊,我明天和局里反应一下,等进展再多一些,我们一起报上去。”   “我也是这个意思,市里的情况怎么样,有进展了吗?”   “市里光是疑似人口就五十多号,因为时间久远,很难在法医学上进行辨认,目前还在艰难的排查中。”   “唉,艰难呐。”   “我打算从登山爱好者入手,褚队查过这方面了吗?”   “已经查过了,目前看来没有异常,不如死者这边进展大。”   “嗯,凶手作案的时间跨度很大,被害人和嫌疑人都不少,既然人手有限,不如专注一个方面,比两手抓好一些。”   “我也是这个意思。那行,不打扰檀队工作了,再见。”   “褚队再见。”   檀易放下电话,他觉得杨局和褚队都还行,为人敞亮,就是两位法医差一点意思。   瞧不起谁呢!   他会带一个毫无用处的见习法医参与这么重大的案子吗?   真是不知所谓!   他在资料上拍了拍,暗道,我们小谢能否翻身就看你们的了。   ……   第二天一上班,檀易部署完任务,立刻打通了汪鑫阳的电话。   汪鑫阳还在梦中,他虽对檀易打断他的美梦不满,但涉及谋杀案,他不敢不打起精神接待。   八点二十,檀易和李骥敲开汪鑫阳家的防盗门,坐到了沙发椅上。   汪鑫阳让妻子倒了热水,派了烟,翘着二郎腿说道:“檀队,我昨天打听了一下,听说了虎牙山的事。但我不明白,这件事为什么能和我们扯上关系,谁没事儿爬那个破山啊,别说爬了,我就是寻思都没寻思过。”   他姿态闲适,表情委屈,还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感。   檀易知道,如果不是心理素质太好,这件案子和他有关的可能性不大了。   但他还是想诈诈他:“听说铜矿一般都伴生着金矿……”   汪鑫阳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左腿,“我说檀队,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我家老子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只挖铜矿,和金矿没有任何关系。”   檀易朝四周看了看。   李骥感到了一些莫名其妙,但也随着他的目光扫射过去,最后落在汪鑫阳媳妇的身上了——这是一个金光灿灿的人,金戒指两只,金手镯两只,金耳环两只,还有粗重的金项链一大根。   多宝阁里摆着三只金罗汉,两个扬帆起航的金箔画,就连茶几上的牙签筒都像金子做的。   汪鑫阳的额头渗出了亮晶晶的细汗,他说道:“我媳妇喜欢金色,那些都是镀铜的,不是真金。檀队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十个八个的。”   他说最后一句时声音都是颤抖的。   檀易不动声色,“我不过是随口一问,你们在这方面是否违法,自有相关部门进行查处。我现在只是按例询问一些问题,希望能得到你的配合。”   汪鑫阳道:“一定一定,那是当然,只要檀队问的,我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祖父是否健在?”   “八年前去世了,对,八年前的八月十五。”   “祖坟在哪儿?”   “我家祖籍历山县关门山,我爷爷就葬在那儿,风水好。”   “你爷爷在老家去世的吗?”   “对,光丧事就办了小半个月,遭老罪了。”   “除了你和车哲,还有其他人加入你们的小团伙吗?”   “啥小团伙啊,听着跟犯罪团伙似的,我们一般五六个人一起玩。”   “你们的关系特别好吗?”   “还行,就一起吃吃喝喝,比比谁穿的戴的更好,没个正事儿。”   “车哲呢,他也是一样吗?”   “他呀,他比我强点儿,一直给他爹打工呢。”   “他在矿里都干什么?”   “这……不太清楚,管理财物,不对,好像负责采买。”   “他的祖父健在吗?”   “好像也去世了,葬在翔安县,诶呀,好像离虎牙山不……哎呀,你们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哈!”   ……   从汪鑫阳家出来,李骥愤愤道:“就算他没杀人,他爹也涉嫌私开金矿,檀队,我们要不要举报他!”   檀易道:“这件事不忙,等虎牙山的案子完结了再说。”   李骥梗了梗脖子,“为什么?”   檀易上了副驾,“估计他这会儿已经把电话打给他爹了。为防患于未然,他们一定会立刻采取措施。这里人事关系复杂,慢半拍对我们有好处。但我要强调一点,慢半拍,并不是放任不管。”   李骥钻进驾驶室,思考了片刻,心服口服道:“檀队高明,我懂了,现在我们去哪儿?”   檀易道:“去车家的矿山上。” 第75章 奔走   车家矿山在翔安县境内。   一个半小时后,檀易在矿山接待室见到了车哲。   车哲长了一双小眼睛,腮帮子比较大,面相喜庆,看起来忠厚老实。   他热情地招待檀易二人,茶水、香烟、水果、点心都上了,一样没落下。   檀易开门见山:“想必车经理已经知道我们此来所为何事了吧。”   车哲点点头,“汪鑫阳给我打电话了,那个案子我也听说过。檀队,你们找我,是觉着我杀了那些人吗?”   檀易道:“我们只是例行调查,车经理不要过度解读。”   车哲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们尽管问,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   “你以前听说过虎牙山吗?”   “听说过。檀队想必也知道,经常爬那几座山没意思,大家偶尔想换换,有人提议过那里,但被去过的兄弟否决了,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都没去过。”   他侃侃而谈,不慌不忙,头脑清晰,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样子。   檀易又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虎牙山这个地方。”   车哲道:“这个……呃……”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好一会儿,“至少也有三四年了吧,没理会这件事,实在不记得了。”   檀易盯着车哲的眼睛,继续问道:“你们矿上有氢化物吗?”(氰)   车哲先是一滞,随后不自然地笑了,“檀队说的是化学药品吧,我管采买,记忆里我们矿上从未买过这种东西。”   檀易道:“听说铜矿大多伴生金矿,你们车家开采过金矿吗?”   “那哪能呢?不能够啊!”车哲笨拙地摆摆手,“我和我爸都是老实人,矿上只有铜矿,压根儿就没有金矿。”   他说这话檀易是不信的。   车家和汪家的矿不远,大抵属于同一个矿脉,没道理汪家有,车家没有。   如此看来,这个车哲不是个擅长表演的人,虎牙山一案应该和他无关,但私自开采金矿还是有的。   之后,檀易就车家的祖坟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车哲亲把他们送到楼下。   二人朝汽车走了过去,才走几步,就听一个女子问道:“大哥,他们是谁?”   “警察。”   “你犯事儿了?”   “我能犯什么事儿,你就不能想点儿好事儿?”   “怎么着,他们给你送钱来啦!”   “滚蛋!”   檀易回头看了一眼,与一个身材肥胖的女人对了个正着。   女人道:“卧槽,这警察长得不错呀。”   车哲推了她一下,朝檀易摆了摆手,“檀队一路顺风。”   檀易略一颔首,上了副驾驶。   李骥发动汽车,说道:“哥俩长得还挺像,长相都有点儿困难。真是人不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分明哪哪儿都看不出百万身家的样子来。”   檀易没说话,点了根烟。   李骥对他有一些了解,这个人心情不好和心情闲适的时候都会抽上一根。   这会儿抽烟,显然是前者。   他踩下油门,驾车离开停车场,“车哲不像凶手,而且有姓汪的通风报信,咱们想问出什么也很困难。檀队,要不要查查他们的库房。”   檀易道:“没有证据,以什么名目去查?”   “唉……”李骥叹了一声,“也是,一没物证二没人证。”   车子沿着山路下去了,在即将离开矿区,驶上公路的时候,檀易忽然让李骥把车停了下来。   李骥不明所以,见他下车,便跟也跟了下去。   二人步行回到矿山大门处,檀易推开了传达室的门。   “二位警官有事?”五十多岁的看门人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檀易问:“听说你家车老板有两个女儿,哪个女婿长得最好?”   “二女婿长得最好,”   “这个女婿的父亲还活着吗?”   “死了,爹妈都死了,听说就是冲这个搞的对象。”   “这位女婿叫什么名字?”   “姓阎,阎诺。”   “他现在在矿上吗?”   “不在,他前两年开始做服装生意,很少来矿上。”   “在翔安做,还是在安海做?”   “听说两个地方都有。咋地了,警官,他犯事儿了?”   “没犯事儿,就是好奇,随便聊聊,大女婿呢?”   “大女婿倒是经常在矿上,他做碎石生意,混的也不错。”   “哦……”檀易若有所思,对李骥说道,“你看看,都名花有主了。你就专心做司机,别总想着走捷径,动歪脑筋。”   李骥陪着笑脸,“是是是,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当真了。”   檀易道:“谢谢您,我们走了。”   看门人送二人出来,“慢走。”   待二人走远了,他自语道:“这年头警察也知道娶有钱的娘们儿好?什么世道啊。”   ……   回到车上,驶上公路,檀易打通了二大队的电话:“傅达,撤回所有人,全力寻找车哲妹妹车秀的丈夫阎诺,找到人后,严密监视起来,决不允许他离开安海。”   傅达极为惊讶,“檀队,这是什么情况?   檀易道:“见面再细聊。阎诺做服装生意,估计是国内外的大牌子,你去商场打听一下就会有答案。”   傅达问:“檀队,咱们有证据了吗?”   檀易道:“你先办,办完了再说!”   傅达只好道:“是,保证完成任务。”   李骥已经明白檀易的思路了,“还是檀队的心思转的快,从阎诺的这份背景资料上来看,的确与凶手相符,但我们没有证据,到时候他不招怎么办?”   檀易道:“所以才严密监控,而不是直接抓。”   李骥道:“明白了,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檀易道:“翔安县,找找阎诺的店,看看他在不在翔安。”   ……   半个多小时后,汽车进入翔安县城商业主街。   车停在翔安百货停车场,二人下车后径直上四楼,找到商场经理,很快就知道了阎诺代理的品牌——花容女装、清扬西装,以及筠玉服饰。   商场经理不知道阎诺的行踪,檀易二人便下楼问各专柜的营业员。   筠玉服饰在二楼楼梯正对的一个大厅里,位置好,客人也多。   几个男客正在试穿谢箐给谢宸做的那种西服。   不得不说,这个版型确实比其他西服更合体一些。   檀易从衣架上找出一个xxxl码,脱掉外套,试穿了一下。   这是件深紫色上衣,他皮肤白,且宽肩窄臀,穿起来格外合适。   李骥道:“这衣服可真好看,只可惜咱们没地儿穿,不然我也试试。”   一个营业员殷殷地迎了上来,“这大哥穿着比模特还好看。”   檀易道:“我认识你们老板,你给打个折吧?”   营业员道:“大哥,咱这都是明码标价的。”   檀易道:“这么贵的衣服一般都有折扣,你去问问,价格合适我就买了。”   营业员看一眼给他拿衣服的李骥,李骥穿的是一件洗掉色的藏蓝色棉夹克,略有寒酸之意。   她眼里有了一丝轻蔑,“我们老板在安海,不在翔安,而且我们的衣服根本不够卖。”   言下之意就是想打折没门儿。   檀易便脱了下来,带着李骥去了清扬男装……   三个地方问下来,阎诺确实不在翔安。   从商场出来,檀易去了一趟翔安县局,向杨局讨要了九具遗骸的部分骨头,准备做dna鉴定,然后又去一趟扒猪脸的小馆子,跟老板买了十斤扒猪脸。   车子刚出翔安县,傅达就把反馈的电话打过来了,“檀队,找到人了,就这么看着吗?”   檀易道:“先看着,我马上回去。”   待他挂断电话,李骥道:“檀队,不如我们去找阎诺父亲的坟吧,只要找不到尸首,他就跑不了了。”   檀易瞪他一眼,“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刨人家祖坟?谁给你的胆子!”   “啊,这也是。”李骥一拍方向盘,“那就只能等dna检测结果了。”   倒不是他笨,而是dna检测慢,一等至少一周,这对刑警们也是个考验。   ……   进入市里已经下午两点了,二人顾不上吃饭,直接杀过去与傅达汇合。   傅达的车停在一个洗浴中心外面。   檀易进了他的车。   傅达道:“檀队,人刚进去潇洒了,要不要进去看看?”   檀易想了想:“你和杜哥去一趟,尽量找一些DNA检材出来。”   傅达顿时来了精神,“檀队这是有谱了?”   檀易道:“有谱了。”   “卧槽!这也太快了!”傅达美滋滋地下了车,“估计翔安方面还焦头烂额呢吧。”   他和杜准一起进了洗浴中心,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   傅达坐到檀易旁边,抖了抖物证袋,笑道:“可是巧了,这小子刚从小姐的床上起来,檀队要不要抓?”   檀易想了想,“抓,关他十五天就什么都有了。”   傅达道:“得嘞!”   他和杜准又进去了,不多时,二人押着一个二十八九的男人出了门。   此人身高一米八五左右,剑眉、细长眼、高鼻梁,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帅哥。   檀易下车,把位置让给阎诺。   阎诺朝他叫道:“警察就能随便抓人了吗,我犯什么法了?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你们去友谊商场打听打听,谁不知道我阎诺。”   杜准压着他的脑袋往车里一送,“叫什么叫,你小子刚从小姐的床上起来,避孕套咱都拿到手了。你要是觉得冤枉你了,可以去告我们。”   阎诺老实了,但面色也沉了下去。   回到市局,檀易、傅达、李骥一起进了审讯室。   阎诺坐在椅子上,双腿不安地抖动着。   檀易问:“阎诺,你知道你犯什么法了吗?”   阎诺换了副嘴脸,讨好地说道:“警官,不过嫖娼而已,罚点款还不行,犯什么法啊!” 第76章 不认   檀易一抬手,拦住正要拍桌子的傅达。   阎诺不傻,他不会不知道这里是市局——扫黄打非一般是由分局组织的大规模行动,他们单独把他抓来,已经引起他的戒心了。   如果凶手真的是他,能做到连杀八、九个人而不败露,说明其不仅仅只有谨慎,必定还很精明。   檀易把问讯回归到正轨。   “姓名。”   “阎诺。”   “年龄,籍贯,学历。”   “30岁,翔安县阎家村,高中毕业。”   “哪年结婚?”   “22岁。”   “父母做什么工作。”   “他们都去世了。”   “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爸十年前没的。”   傅达和李骥对视一眼,基本家庭资料和男性死者死亡时间基本一致。   檀易问道:“你婚前靠什么为生,婚后在哪里工作,都做什么?”   阎诺不安地动了动,“结婚前,我在矿上当拉碎石,结婚后……我在办公室负责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他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且对办公室工作避重就轻。   檀易确定就是他了。   他问道:“你嫖娼多久了,以前被抓过吗?不要撒谎,市局想知道这些并不难。”   阎诺振作了几分,“警官啊,我以前从未嫖过娼,这次是我初犯,唯一一次,您给个机会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反省。”   檀易点点头。   阎诺眼里闪过一丝狂喜。   但檀易忽然抛出了一个爆炸性问题,“你在办公室工作时接触过氢化物这种化学物质吗?”(氰)   阎诺的瞳孔陡然放大,两三秒后,他深深地吸一口气,薄唇弯起,有效地控制了脸上的肌肉表情,“没接触过,我经常去库房,但我们矿上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檀易笑了笑,“你听说过虎牙山一案吗?”   阎诺脸白了,脚踝剧烈地抖动几下,“没有,虎牙山是什么山?”   檀易道:“但你大舅哥说,他和你提过这个山,就在翔安县境内。”   阎诺又是一顿,“可能吧,我忘记了,唉,我大舅子特别喜欢聊爬山的事,他说的事多了,我都是左耳听右耳出。”   檀易点了根烟。   此人确实不简单,在过去的十年间,他应该做过不少心理建设,所以才能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沉得住气。   看来,必须要做dna鉴定了。   檀易吐出一口烟雾,“虎牙山一案,我们找到一具男尸、八具女尸,凶手极其残忍,极其狡猾。不过没关系,我们总会通过各种技术手段抓到罪犯的。”   说到这里,他掸了掸烟灰,“你要是认了,大家都省事,你要是不认,我们顶多麻烦点儿……”   傅达插了一嘴,“如果我们给你的父亲开棺验尸,你猜会怎样?”   阎诺一下子站了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欺人太甚!你们凭什么让我爹死后得不到安宁,你们有什么证据认定人是我杀的,我不服,我要上告。”   傅达眨了眨眼,抱歉地看了檀易一眼。   檀易不紧不慢地按灭了烟头,对李骥说道:“做好笔录就让他签字,先按□□的流程走。”   李骥道:“好。”   他一开口,阎诺就安静了下来,显然在听他说了什么,听到最后一句他握了握拳头。   ……   从审讯室出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食堂方向吹来的晚风中有浓浓的肉香,这让檀易想起了后备箱里的扒猪脸……   谢箐在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黎可,她小跑几步追上来,高高兴兴地抱住她的胳膊,“箐箐,案子有进展了。”   谢箐道:“这么快?”   黎可道:“就是这么快。李骥说,他和檀队去了趟车家矿山,原本认定车哲没有嫌疑,但正要离开时他们遇到了一个女的,所以檀队在车子快要驶离矿山时又让李骥停下了。箐箐,你猜这是为什么?”   谢箐思索片刻,“私人矿山其实就是家庭作坊,车哲能拿到的东西女儿女婿也能拿得到。但山路太远,女人没有那样的体力,所以檀队怀疑了车家女婿?”   黎可抱了抱拳,“高,实在是高。二女婿已经被抓回来了,长得那叫一个俊,和你之前说过的几乎严丝合缝儿。”   谢箐道:“还要等dna吧,檀队以什么名目抓的人?”   黎可道:“咱们也是运气好,他在洗浴中心刚跟人干完那事儿,檀队就以嫖娼罪把人带回来啦,正好关他半个月。”   谢箐挽救一下正在掉下去的书包带,“挺好,十年了,他也该遭到报应了。”   黎可严重表示同意,“八个女性,简直就是畜生。”   “是啊。”谢箐道,“说不定还是先那啥后那啥。嗐,看男人不能光看外表,还得看内心啊。”   “檀队。”黎可没附和她,而是跟正在靠拢过来的檀易打了个招呼。   “嗯。”檀易答应一声,看向谢箐,“小谢有这种警觉性是好事,但切记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啊。”   “哈哈哈……”黎可笑得直打跌。   太社死了。   谢箐尴尬地说道:“檀队说得对,确实是我不谨慎了。”   没看看周围就敢大放厥词,简直了。   檀易见她不自在,便换了话题,提提手里的两个塑料袋,“你又立功了,我请你吃扒猪脸。”   谢箐听到矿山二字就知道檀易相信了氢化物一说,笑道:“谢谢檀队,正谗着呢。”   “好,我拿去让食堂热一热。”檀易越过姐妹俩,大步走到前面去了。   黎可道:“檀队这是要犒赏三军吗?”   谢箐感慨,“那家猪脸做的是真不错,吃一顿要回味好几天。”   黎可吸溜了一下,“老板应该到安海开一家,生意肯定不错。”   “什么不错?”李骥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黎可道:“扒猪脸,我说安海开一家,生意也肯定不错。”   李骥若有所思,“做餐饮虽然累,但赚钱也是真的。”   谢箐道:“买现成的扒猪脸,能累到哪里去。不过,翔安远了些,老板也不像有事业心的人。及格你家要是有这个心,我推荐你一款油炸五花肉。”   李骥来了精神,“油炸五花肉?好吃吗?”   谢箐道:“当然,等有时间了,我亲自做一回,你尝尝再说。”   黎可问:“咋,你还真想做小买卖啊。”   李骥叹息一声,“我爸的厂子要黄了,家里人心惶惶。我倒是可以养家,但我爸还年轻,在家啥也不干也不是事儿。不瞒你们说,檀队买扒猪脸的时候,我就动过心思,但就像小谢说的,檀队买的多那老板还挺不乐意了呢,跟他谈合作估计也是难。”   黎可撇撇嘴,“有钱都不想赚,这老板也相当是有个性了。”   李骥问谢箐,“小谢,你说的油炸五花肉难不难?”   谢箐道:“只要想干就没有难的,你不如先回家问问,你们想做我就教。另外,南方美食很多,如果李叔叔对别的美食感兴趣,还可以出去看看,回来再做决定。”   李骥摇摇头,“出去一趟费用不小呢,我回头问问五花肉的事。小谢,你放心,到时候我给你分成。”   谢箐瞪了他一眼,“你这是想让我犯错误吗?”   李骥道:“总不能白拿你的。”   谢箐点点头,“不如这样,你家要是做的话,我吃不花钱?”   这样明摆着占便宜的事,李骥怎么可能答应?   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箐道:“你先问问,其他的以后再说。”在书外的世界,网上教做菜的视频有的是,她也不过是拿来主义,收钱肯定不行。   三人进了食堂,依次点餐,坐在最里面的一张小桌里。   黎可在谢箐身边坐下来,问道:“今儿怎么这么安静。”   李骥朝右前方抬抬下巴,“贺局、严局都在呢?”   贺局是一把手,市领导之一,很少在食堂里露面。   黎可回头看一眼,彼此距离不超过两米,赶紧闭紧了嘴巴。   三人刚吃上没一会儿,厨子就把分好的扒猪脸端上来了,一张桌一盘,不偏不倚。   隔壁的对话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诶,这个菜地道,我以前去翔安时吃过一次。”   “我去翔安的次数不少,一次没听说,还是贺局见多识广。”   “哈哈,享用美食也是活着的意义之一嘛。”   “贺局言之有理。”   “这猪脸是小檀买来的?”   “是,前几天出差,小谢法医带我们吃过一次,今天顺便买点儿回来,犒劳犒劳大家。”   “哈哈,看来我今天是沾光了。翔安的案子我听说了,影响非常恶劣,你们二大队多辛苦些,争取尽快破案。”   “小谢提出了氢化物中毒的假设,所以我们才跑了一趟翔安。贺局,这个案子就差一个DNA检测了。”   “居然这么快,你说来听听。”   檀易巴拉巴拉地把经过说了一遍。   贺局道:“不错,尽管有运气的成分,但逻辑上合情合理,你们动脑子了呀。小谢在哪儿呢,这小丫头真不简单,帮助局里破好几个案子了吧。”   “就在那儿呢。”   “小谢,贺局找你呢。”   “快过去。”   ……   谢箐放下筷子,用纸擦一把嘴巴,快步走过去,敬了一个礼,“贺局,严局,黄队,檀队。”   贺局满意地看着她,“小谢来咱们局也有半年了吧。”   谢箐道:“快半年了。”   贺局点点头,对严局说道:“京华大学毕业,这孩子脑子好使,咱得好好培养啊。”   哈~   谢箐在心里偷笑一声,这么理解也行,原主脑子确实好使。   不过,这么大的领导能记住她一个小法医的学历,也着实用心了。   严局小声道:“小谢在打击拐卖妇女儿童专案中居首功,省里已经把二等功批下来了。”   贺局道:“嗯,此事尽量不要扩散。我们不鼓励这种立功方式,但也不能埋没了孩子们的功劳。”   严局道:“明白,贺局放心。”   贺局对谢箐说道:“小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谢箐道:“明白。”   贺局欣慰地笑笑,又对檀易说道:“别看小谢年纪轻,可人家专业知识扎实,你们多多配合。”   檀易道:“好的贺局,我们会的。”   贺局道:“小谢你先回去吃饭,明天上午来我办公室一趟。”   这就是亲自颁奖的意思了。   严局朝谢箐竖起大拇指,檀易眼里也有了明显的笑意。   谢箐敬礼,飞快地返回到自己的座位。   李骥小道:“我们小谢就是牛逼。”   黎可也道:“不服不行。”   李骥故意逗她,“你们是同龄人,不嫉妒吗?”   黎可正色道,“我爸说了,警察的功绩都是用命拼出来的,不是嫉妒出来的。再说了,我知道我自己的斤两,不行就不行。我佩服箐箐,但从不嫉妒。” 第77章 请客   上午八点半,谢箐接到办公室的电话,工作人员通知她马上去局长办公室。   谢箐道:“师父,我上去一趟。”   曹海生道:“好样的小谢,你给咱法医长脸了。陈法医的退休今天办好了,师父今晚请他和技术室的同事吃饭,你也一起来,顺便庆祝庆祝。”   “好。”谢箐戴上警帽,对着镜子正了正,“师父,我上去了。”   曹海生与有荣焉地笑了,“快去吧。”   走出三楼走廊,上楼梯,到贺局办公室,谢箐一路上都很平静,直到要抬手敲门时,激动、兴奋、责任感、荣誉感才在这一刻沉甸甸地砸了下来……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淡定,但事情突然变得不一样了,心脏嘭嘭狂跳,呼吸也粗重了。   谢箐退后一步,走到走廊尽头,透过窗子看向楼下——马路上车水马龙,行人骑着自行车在料峭的春风中奋力蹬踏,还有一扫帚一扫帚清洁大街的清洁工……   她对自己说道,立功了也没什么了不起,高兴高兴得了,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比啥都强。   一分钟后,谢箐进了贺局办公室。   几位局领导都在,还有陆支队、黄支队、檀易——她团团敬了礼。   贺局笑着说道:“小谢长得好看,穿警服也比旁人精神,好样的!”   严局附和道:“论长相,咱们局好像没有比小谢更好的。”   “哈哈……”贺局笑了起来,“这可真是难得。小谢啊,人总要有点缺陷,你这样让我们普通人怎么活嘛。”   两个老男人硬生生把一个生冷不忌的法医夸脸红了。   谢箐硬着头皮说道:“贺局、严局,我也是有很多缺点的,比如……呃……只是不便于透露。”   “哈哈哈……”一屋子人都笑了。   贺局道:“这孩子还挺幽默。”   谢箐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她可不是幽默,只是急智。   她本想说自己嘴馋,但想起贺局说过他也爱吃,她又想说她不擅长交际,但又怕这样说阻碍自己的前程,没办法,只好囫囵说了一句。   严局笑道:“是,小谢性子随和,人缘特别好。”   檀易站在后面,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   “好啦,言归正传。”贺局站了起来,从办公室主任手里接过锦盒,走到谢箐面前,“谢箐,你这次立了大功,按道理应该在大会上公开表扬。但你也知道,拐卖人口的罪犯数量巨大,打击完一个还有更多个,公开表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为谨慎起见,我们决定在私下里进行。”   谢箐道:“谢谢领导们维护,我完全能够理解。”   贺局郑重地把锦盒放在谢箐手上,“很好,恭喜你,我代表局里感谢你,也希望你能带着这份荣誉努力工作,为我们安海的繁荣稳定做出更多的贡献。”   “啪啪啪……”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待掌声停歇,贺局又道:“这不单是小谢的功劳,也是檀易、黄支队、陆支队以及严局共同的功劳。我们要共同努力,让我们安海的治安更上一个台阶。”   ……   从贺局办公室出来,谢箐带着奖章和局里发的三千块奖金下了楼。   回到办公室时,谢箐把红包抖了抖,“师父,我拿了奖金,咱们就多请几个吧,把黄支队、檀队,还有和我不错的黎可、李骥、任亚光都叫上,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怎么样?”   曹海生道:“师父要请客,你掏什么钱?”   谢箐道:“师父,去的人多了,陈法医也高兴不是?再说了,我得了这么多钱,也应该请参与案件的人一起吃个饭,您和陈法医关系好,以后再聚不就完了嘛。”   曹海生想了想,无奈道:“你这小丫头啊,行,师父领你的情,这顿饭就由你来请。”   ……   谢箐在川州火锅店定了一个大雅间——里面有三张餐台。   车到地方时,陈法医吓了一跳。   他说道:“你这孩子,咋还定这儿了呢,在这儿吃不得个一千五六啊。”   谢箐笑道:“我们借陈法医的光大吃一顿,不是挺好嘛!”   陈法医颇为感动,“谢谢你小谢。”   黎可笑道:“我喜欢火锅,今天可要多吃一点了。”   谢箐嘱咐道:“多吃蛋白质,少吃碳水。”   黎可点点头,“放心吧,早就记住了。”   “曹科长,陈法医。”檀易从对面车里钻出来,黄振义、傅达、刘丰也相继下了车。   陈法医果然更高兴了,赶紧快走几步,“黄支队、檀队也来啦!”   黄振义道:“你老人家的退休宴,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陈法医有些伤感,“哎呀,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也算看着黄支队成长起来的,一转眼十几年过去,我都退休了。”   黄振义道:“可不是,光阴似箭呐!”   一行人边走边聊,进大厅,上三楼。   刚要进雅间,谢箐就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箐箐,檀队。”   谢箐扭头看过去,立刻感到了一丝尴尬,叫她的人正是沈清,而她下午刚以抽不出时间拒绝了沈清。   不过,她也有些庆幸自己当时说得含糊,没说因公务不能赴约——她这种属于公务上的应酬,很是说得过去。   檀易说道:“黄支队、曹科长,我和小谢碰到熟人了,你们先进去坐,我们去去就来。”   二人应了下来,陪陈谦进了雅间。   檀易和谢箐一起过去了。   沈清巧笑倩兮,“好巧,我们把饭店定在一处了。”   檀易道:“不好意思,法医科同事退休,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谢箐道:“对不起清清,实在是撞到一起了。”   谢筠和顾凌从雅间里走了出来。   谢筠笑道:“没关系,碰上了就好,到时候你们过来坐坐不就好了吗?”   “对。”沈清温柔地看着檀易,“檀队不忙地时候过来坐坐,我们一起喝一杯。”   “好,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和小谢一定过来坐坐。”檀易和顾凌握了握手,“那边还等着我们呢,先过去了,回聊。”   二人一起走了。   看背影,一个高大,一个颀长,气场极为融洽。   沈清道:“筠筠,檀队和你妹妹……”   谢筠搂着她的胳膊往里走,“放心,据我所知,檀队近期没有恋爱的打算。”   沈清问:“你怎么知道?”   谢筠道:“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柴哥和我说起过这事。”   沈清朝顾凌抱歉的一笑,“让顾总见笑了。”   “这有什么”顾凌看向谢筠,“这有什么,女人喜欢男人,男人喜欢女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谢筠像是没注意到,专心致志地倒了几杯茶水,“有时候,我们女性要勇敢一些,才能争取到更好的、更想要的。”   她话音将落顾凌的电话就响了,他看一眼号码,道一声抱歉,出去接了。   沈清打趣道:“你不争取顾总,难道是因为他不够好吗?”   谢筠道:“你没见人家出去接电话了吗,人家有青梅竹马的邻家妹妹,我还没有想好。”   沈清若有所思,“难怪你一直在矜持,不开口也不拒绝。我说筠筠,我觉得你刚刚说得有道理,邻家妹妹又不是爱人,不要想太多了。”   谢筠道:“再看吧,现在生意刚刚起步,我不想操这个心。”   “唉……”沈清苦恼地靠在椅背上,“你看起来温柔似水,但比我有主意多了。”   谢筠道:“谁先动心谁就输了,你啊,不如像我一样,只要忙碌起来,男人就退居二线了。”   沈清重重点头,“我尽量试试。”   “沈大小姐要试什么?”柴煜进了门,后面跟着谢宸,以及不请自来的关旸之。   沈清朝谢筠挤了挤眼睛。   谢筠有些头大,但也没办法,还是得笑脸相迎。   ……   谢箐就轻松多了,一边喝酒一边聊案子,敬完这个敬那个,说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段子。   六点开始,九点结束,大家的笑声就没断过。   期间,谢箐和檀易去沈清的雅间喝几杯,意思意思便回去了。   散席的时候,两伙人在楼下遇到了。   柴煜一手搭上檀易的肩,“老檀,去金柜放松放松吧,箐箐也一起。”   谢宸也道:“是啊箐箐,你有些日子没回家了,陪大哥坐坐去。”   檀易不想去,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箐。   谢箐也不想,但拒绝谢宸的请求有些不近人情,而且人家沈清也确实更早请过他们。   她搂住黎可,“小黎,你陪我一起去吧。”   黎可不想去,但又觉得自己不去谢箐肯定没意思,便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下来。   檀易笑道:“好,那我也去坐坐。”   沈清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谢筠用胳膊肘顶了顶她,小声道:“大可不必,人家是同事,而且还有柴煜呢,你不要想多了。”   柴煜道:“走了走了,我坐老檀的车。”   “铃铃铃……”檀易的电话响了。   他从包里掏出大哥大,看到号码,面容一肃,“我是檀易。”隔了一会儿又道,“好,我马上带人回去支援。”   他挂了电话,吩咐谢箐:“有人被绑架,你马上把他们找回来,去开发区御景花园与我汇合。”   谢箐四下看了一眼,“傅哥和刘丰还没走,我这就去了。”   她和黎可来不及和谢宸等人告别,撒丫子就跑,速度堪比专业运动员。   檀易也只来得及摆摆手,就朝自己的汽车去了。   柴煜瞥一眼沈清,“找对象千万别找警察,这谁受得了啊。”   谢筠看着沈清,后者咬着下唇,不知道有没有往心里去——她以为,柴煜说得没错,只是这样的话不能宣之于口。 第78章 信任   谢箐和黎可分开行动,把任亚光、李骥,傅达和刘丰追了回来。   七个人两辆车,朝开发区的方向风驰电掣。   快到御景花园时,李骥道:“这不是通往御景花园的路吗,我今天上午才来过。卧槽,不会是汪鑫阳吧。”   黎可道:“另一个开矿的?”   李骥点点头,“对,他可是真有钱,家里到处都是金子,破铜烂铁似的。不过,檀队下午已经举报了,我们怀疑汪家、车家私采金矿。”   谢箐心里一沉,“如果真是汪家,你们上午才去,晚上就出事,这件事只怕来者不善。”   任亚光道:“言之有理,千万别是sqn案的后续啊。”   sqn,扫晴娘缩写,沈懿系列案件代称。   担心什么,往往就来什么。   城市猎人跟着桑塔纳停到了汪鑫阳家楼下。   李骥推开车门,“卧槽,就是他家楼下,不,应该就是他家。”   他仰头看着楼上。   谢箐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二单元四楼西室灯火辉煌,连窗帘都没拉。   任亚光道:“走吧,我们也上去。”   谢箐锁上车门,和其他三人一起,飞快地上了四楼。   四楼西室的入户门敞开着,檀易和王峥的对话声清晰地传了出来——王峥值班,不曾出席晚上的聚会。   “家属什么时候发现人不见的?”   “六点十分,汪太太打电话,但汪鑫阳的大哥大关机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后,他家门口出现了一只盒子,里面放着汪鑫阳的一根手指和一个金戒指。”   “对方什么要求?”   “五十万现金和必须报警。”   ……   听到这里,谢箐知道,确实是sqn案的主犯又在挑衅檀易了。   檀易沉默了好一会儿——让一个人面对同样的噩梦两次,是非常残忍的。对手知道哪里最致命,一出手就能直奔主题。   谢箐跟在任亚光身后进入客厅,就见檀易面色苍白地站在客厅中央,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往四周扫了一眼,也是个跃层。大面积的奶白色搭配着浅金色,温馨中带着土豪的气息,客厅陈列比谢家奢侈多了,几乎不在一个等级上。   “好。”檀易动了,坐到沙发上,“赎金怎么送,什么时候送,我和汪家人一起吗?”   王峥道:“檀队神了。他们要求凌晨十二点前把现金送到聚义路和星海大街十字交叉口,挨着茶叶店的垃圾桶旁。”   “五十万现金,今晚就要,汪鑫阳想活命没错,但着实昏了头啊。”檀易有些烦躁,他看向汪太太,“你家有五十万现金?”   汪太太哭着说道:“家里只有十五万,已经通知公爹了,他正带着钱从翔安县赶过来。”   聚义路、星海大街,茶叶店,翔安县。   谢箐把几个地名反复过了几遍。   她看过与此案相关的情节,好像是檀易处置不力,被上面处分了,谢筠为此请他吃了顿饭,之后顾凌吃醋了,还对檀易大肆挖苦过。   仔细想想,书里沈清好像是有川州火锅店请客吃饭的情节,但没有她立功获奖的事,所以檀易本该参与沈清的饭局才对。   ——她的这双小翅膀虽然把与原主和檀易的剧情扇得乱七八糟,但谢筠的部分依然□□。   “哇哇……”屋子里的孩子醒了,大声哭了起来。   谢箐被哭得心烦意乱,默默退出去,下到一楼,在小区里冷静冷静。   ……   同一时间,柴煜、谢筠等人上了金柜二楼。   刚点完酒水,顾凌的大哥大就响了,他接起来,聊几句挂了,看向柴煜。   柴煜莫名其妙,“怎么了,顾总?”   顾凌道:“汪铭启的儿子被绑架了,市局只派了几个愣头青去,他找到我爸,想让我爸帮忙找几个有经验的老刑警。”   柴煜道:“经营矿业的哪个没点人脉,咋还找到你们顾家了呢?”   谢宸兄妹、沈清,以及关旸之一起点了点头。   顾凌道:“不过是开个矿而已,手还伸不进市局。”   柴煜挑了挑眉,“所以顾总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檀易不够专业?那我告诉你,他是最好的警察,他要是救不了,一定没人能救得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沉默了。   顾凌见状,自以为猜到了什么,“对不住了柴秘,绑架案靠脑子更靠经验,汪家不放心也在情理之中。我家老子发话了,汪家这个事儿我必须得帮。我给严局打个电话,回头我再给檀队请罪。”   柴煜道:“我没意见,你找别人吧,檀易就是有意见,我也会让他没意见。不过,他未必肯从这桩案子中退出来。”   关旸之不解,“为什么?”   柴煜没回答,示意顾凌不用管他——绑架案,檀易绝对不会退出的。但他的主观愿望想让檀易退出来,以免被檀容案影响,急功近利,做出错误的判断。   顾凌拨通严局的电话,说明情况后,很快又挂了。   他说道:“严局说,黄支队已经去现场坐镇了。柴秘,黄支队是老刑警吗?”   柴煜点了根烟,“副支队长,干了二十年刑警了。”   顾凌谢过,又把电话给他爸回了过去。   柴煜抽完一根烟,还是带着电话出门,拨通了檀易的电话。   不出意外的,被檀易挂断了。   “臭小子,你就不能给我破个例吗?”柴煜骂一句,悻悻地回了包房。   沈清关切地问道:“柴秘,檀队接电话了吗?”   柴煜摇摇头,“接了才是怪事。”   沈清道:“是啊,生死攸关,檀队是警察,不可能在这时候接不相干的电话。”   关旸之问:“檀队多大,有三十了吗?”   柴煜道:“还差一岁。”   关旸之喝一口进口果酒,“太年轻了,难怪。”   柴煜不爱听这话,“你们也不要老是经验主义,老檀的脑子相当好使,不然也升不了这么快。”   顾凌解释道:“柴秘,不是我不信任檀队,受人之托,我也没有办法。”   柴煜道:“搞铜矿的大多有点儿猫腻儿,你们顾家还是小心为上。”   顾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谢宸也拿着电话出去了,他拨通了谢箐的电话。   “箐箐,你们法医还要参与这种案件吗?”   “哥,你也知道了?”   “顾凌的家里给他打电话,让他帮忙找老刑警解决负责此案。”   “哦……我不用参与,只是把人送过来了。一会儿看看情形,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那就好。”   “哥,你早点回,就算不回也不要太晚,尤其记得……”   “不要半路停车,对吧,哥都记着呢。”   “那就好,我现在要上楼了,改天再打给你。”   “好,你注意安全。”   “等等……大哥,我还有个问题。”   “你说。”   “大哥熟悉聚义路和星海大街交叉路口吗?”   “聚义路在开发区,新盖的房子蛮多的,我前些日子去看地,经常路过那儿。我想想啊,桃园小区,兴海小区,工商银行,农业银行,第八中学,好像还有一个什么幼儿园……哥就记得这么多了,能帮上忙吗?”   “当然帮上了,哥,务必给我保密哈!”   “箐箐放心。”   谢箐挂断了电话。   她想起来了。   汪鑫阳就被吊死在幼儿园大班教室里,两名幼师吓得精神失常,影响极为恶劣。   汪家赔了夫人又折兵,大发雷霆,指责市局救人不力,市局虽然勉强自辩,但檀易到底丢了个大人。   谢箐推想了一下:如果她是扫晴娘主谋,必定会警告檀易,不要玩花样,稍有差池,汪鑫阳只有死路一条。   从警察的角度考虑,此时他们投鼠忌器,只能顺着绑匪的要求,亲自把钱送到指定位置,并着意观察周围,试图发现绑匪的蛛丝马迹。   但也仅限于此,有汪家人监督,即便是檀易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人命一旦消逝,这个责任妥妥是市局的。   此案的主谋一开始就给檀易定好了结局——他们拿钱走人,檀易铩羽而归。   另外,如果此案主谋在与汪家的沟通中,说檀易与汪鑫阳有仇,这盆脏水就稳稳地泼上了。   现在看来,檀易上午发现汪家私采金矿,下午才举报,可能也算明智之举了——如果有仇,檀易上午就举报了,何必给汪家喘息的时间?   谢箐把前因后果理清楚,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找到肉票了。   她总不能告诉檀易,她想起书上的情节,所以知道肉票在哪儿吧?   谢箐在楼下兜了好几个圈子,始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要不,干脆自己去救?   不行。   她根本不清楚具体情况——汪鑫阳死于什么时候,绑匪又何时把他送到幼儿园里,救下来还好,一旦救不下来,说不定要怀疑人是她杀的?   谢箐想得头大了……   一辆出租车停下了,黄振义从里面钻出来,“小谢,你怎么在这儿?”   谢箐道:“黄支队,我帮不上忙,又不想走,就站了一会儿。”   “太晚了,早点回去吧,有事再叫你。”黄振义嘱咐一句,快步进了楼道。   黄振义来了,檀易就不是主要负责人了。   谢箐把心一横,到底拿出大哥大给檀易打了过去——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是抄底sqn一案的最好机会,更是救下汪鑫阳的最后机会。   她想,如果檀易不接,她就上去找一趟。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檀易接了,“什么事?”   他刻意不提姓名,应该是考虑到有同事在,不想有不好的影响。   谢箐明白,他不该接电话,但接了就是对她的信任。   她心里踏实了一些,“檀队,不要声张,我知道汪汪在哪儿,你下到二楼来,我告诉你。”   说完,她不给檀易惊讶和思考的时间,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79章 营救   谢箐谨慎地看一眼周围,确定没人听到她刚刚的话,转身进入楼道,上楼了。   赶到二楼下梯时,檀易也到了。   谢箐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手势。   檀易略略弯下腰,悄声问道:“当真?”   “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谢箐上了个台阶,在他耳边说道,“我刚才在楼下听到有人说,他路过聚义路幼儿园时,看见教室里有一闪而过的亮光,很是诡异。”   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好借口,但根本骗不过檀易。   檀易直起腰,审慎地看着她,目光中有揣测和探究,但没有不信任。   谢箐无愧于心:“我言尽于此,端看你信还是不信。”   檀易道:“我可以相信,但我抽不开身。这件事又太过离奇,估计很难说服黄支队。只要他不信,接下来的事就进行不了。”   谢箐道:“不然,你给我分俩人吧,我们伺机而动。”   檀易略一思忖,摇了摇头,“太危险了,我不答应。不如说我有了线报,让黄支队统一部署人手。”   谢箐不同意:“对方明显冲你来的,你在安海不到半年,而且是大队长,较少接触基层,这个时候忽然有了线报?比我的借口还不靠谱!”   檀易苦笑,“这倒也是。”   谢箐道:“檀队,你给我几个人吧,我们伺机而动。”   檀易也不同意,“小谢,这件案子关系着一条人命,绝非儿戏,我可以给你人,但黄支队绝不会同意。”   谢箐道:“如果我不告诉你,你考虑过那个地方吗?如果你从未考虑过,就说明对方已经赢了你。我再提醒你,那可是幼儿园。我们去一趟,局里不会有损失;我们若不去,一但人没了,局里就会荣誉扫地。”   谢箐知道这里黄振义说了算,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把这个难题甩给檀易。   如果他信她,支持她,这件事也许就能得到完美解决。退一步讲,即便失败,也影响不了大局。   如果他不信她,解救行动成功还好,一旦不成功,最终在幼儿园发现尸体,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次非常沉重的打击。   这个账檀易会算,他知道自己相信谢箐比不相信带来的损失小。   他只是担心让她和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谢箐再接再厉,“檀队放心,我会在行动中权衡利弊,你要相信你的战友。警察必须把人民群众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你即便不派人,我也要亲自走一趟探探究竟。”   “檀队?”楼上有人叫了檀易一声,脚步声也响了起来。   檀易来不及说太多,“你先开车离开这里,我会派人跟上去。五分钟后,你给黎可打传呼,最好打车过去,明白吗?”   “来了。”他转身向上走去。   谢箐当然明白,打车过去,是不想让她全面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这是对她的保护。   檀易上了楼。   黄振义有点不高兴,但并没有立刻指责檀易,只道:“汪铭启马上到了,聚义路那边我已经安排人手提前过去了,现在我们把计划演绎一下,以免发生跟丢、漏人的情况,造成重大失误。”   “黄支队所言极是,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汪启铭风尘仆仆地进来了,手里提着一只小手提箱,一进门就把箱子打开,放到茶几上,“黄支队,务必要我儿活着。”   黄振义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和汪启铭握了握手,“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汪启铭眼泪汪汪,“我家鑫阳的性命就拜托你们了。”   他没有招呼檀易的意思。   檀易也没工夫和他客套,对黄振义说道:“黄支队,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非常被动了。汪鑫阳告诉绑匪家里有现金,相当于一点时间没给我们留,只要我们进入绑匪指定的地点,对方就会把我们的所有行动看在眼里,由此带来的后果,不敢想象。”   汪启铭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檀易道:“汪老板,我的意思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汪启铭道:“檀队是吧,你对我们汪家有意见?先是怀疑我儿子杀人,之后又举报我们汪家私采黄金,你想干什么?我儿子的绑架是不是你一手策划的?”   黄振义吓了一跳,怒道:“汪先生,你要是有证据尽管到上面去告,但随意污蔑我决不允许。请你考虑清楚,你现在是要救人,还是要吵架。”   汪启铭还要再吵,被他的妻子一把拦住,“老汪,儿子还生死未卜呢。”   汪启铭怒道:“他都开始推卸责任了,哪里还有心思救人?”   黄振义道:“他那是推卸责任吗?如果你家没有现金,我们还能以等待银行开门拖延时间,在此期间加大搜索力度,多方面寻找线索。现在我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人家说怎样我们就得怎样了,你懂不懂!”   汪启铭道:“早干啥去了?这都一个多小时了,你们查到什么了?”   檀易道:“汪老板,你是安海人,应该知道安海多大。你儿媳妇说不出汪鑫阳被绑架前去了哪里,你让我们去哪里找线索?再说了,人已经被绑走了,我们现在不从交赎金救人出发,难道还要大海捞针到处找绑匪不成?”   汪启铭不是蠢货,听得进去道理,到底冷静下来了,主动承认了错误:“黄支队,檀队,我昏头了,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呜呜呜……”   他以手掩面,失声痛哭。   他媳妇、儿媳妇也一起哭了起来。   黄振义见檀易没有安慰人的意思,只好亲自上前安慰。   檀易给傅达使了个眼色。   傅达立刻凑了过来。   檀易道:“你带黎可、李骥、任亚光去支援谢箐,什么都不要问,她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居然在这个时候分散人手?   傅达看看黄振义,提醒道:“檀队,这合适吗?”   檀易拿出车钥匙,“有什么责任我担着,服从命令吧。”   傅达只好接过来,把那三小只带走了。   ……   谢箐驾车赶到华盛星苑——御景花园最近的小区。   她把车停进小区里,从后备箱里找出一件短款羽绒,带上鸭舌帽,步行出去,等了片刻,就见一辆桑塔纳开了过来。   傅达从副驾驶的位置跳上下来,问道:“小谢,到底怎么回事?”   谢箐没有回答,叫住一辆出租车,“人多了点,我们挤一挤。”   司机不乐意了,“小姑娘,超载怎么行呢?”   谢箐从包里找出两张十块钱,“到第八中学,这些都给你。”   十块钱的路,赚二十,司机不再反对。   傅达坐前面,剩下四小个挤后面,谢箐坐在黎可腿上,还挺舒服。   ……   上车后,谢箐又给司机五块钱,让他在聚义路银行、幼儿园一带绕一圈,然后在幼儿园后街下了车。   这条街上有饭店、烧烤、小超市,还有一家游戏厅。   车子在小超市停下来,傅达领着小朋友们进了店里。   他问谢箐,“你这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谢箐小声道:“我有线索了,一会儿大家带着吃食出去,往游戏厅走,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关注咱们的人,如果没有,我们就想办法跳墙进入幼儿园。”   “幼儿园?”傅达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看着谢箐。   谢箐正色道:“对,幼儿园,请傅哥务必相信我。”   傅达想了想谢箐之前的战绩,“好,我相信你。”   李骥、黎可、任亚光毫不迟疑,“我也是。”   谢箐松一口气,给两袋杠子、五瓶可乐、两袋瓜子结了账。   大家一边喝可乐一边出了小超市。   谢箐看一下表,22点33分。   除游戏厅有进出的年轻人,整条马路空空荡荡,完全看不到暗中监视的人。   在谢箐看来,肉票藏在幼儿园,确实是不按常理出牌。   基于这种考虑,绑匪对幼儿园后院的警惕性就不会太高。   傅达道:“没有可疑的人,我们行动吧。”   他抬起手,指了指街对面两棵靠得极近的大树,那里比其他地方隐蔽多了。   “好。”谢箐同意,率先过了马路。   幼儿园的墙顶多两米高,上面有梅花形的装饰墙垛,正好可以观察里面。   李骥正要往上爬,被傅达一把抓住了后背,“卧槽,真有人。”   谢箐也看见了教室里闪烁的一点红,有经验的人都知道,那是吸烟时烟丝燃烧的红光。   任亚光道:“我们怎么办?”   傅达到底是老刑警,早已把周围的一切看在了眼里。   他说道:“我们从小区那边跳进去。”   幼儿园挨着住宅区,之间有个铁栅栏。   五个人无声无息地爬下去,沿着一条碎石甬道,飞快地到了教学楼后门。   任亚光道:“链锁锁着呢。”   傅达从口袋里找出两样小东西,在锁眼儿里捅了又捅,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锁就被开了。   任亚光和李骥分别拿住一段锁链,一点一点地从门把手上撤下来。   开门……   大家蹑手蹑脚地进入教学楼,快走到东西走廊时,东边有说话声传了过来。   傅达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大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听里面的人说话。   “几点了?”   “你特么问八百遍了好吗?”   “黑灯瞎火的,这不是无聊嘛。”   “呜呜呜……”   “叫唤什么,我告诉你,你今儿必死无疑。”   “呜呜呜呜……”   “你可别恨咱们啊,要恨你就恨你爹,他要是没那么多钱,你也不至于有今天。”   “对,你还可以恨三爷。小子,你得罪我们三爷了,知道吗?他想让你三更死,阎王老子都没办法留你到五更。”   “呜呜呜……”   “你想问怎么得罪三爷的?我怎么知道,你小子运气不好吧。真是个倒霉蛋儿,哈哈哈……”   “铃铃铃!”几声刺耳的振铃响了起来。   “喂,嗯,我知道了。”   “是是是。”   “三爷诸葛在世。”   “好好好……”   电话挂断了。   “傻小子,你还等着你爹的五十万呐,压根儿就没想让你活过午夜。你要是精明点儿,不说家里有那么现金,没准还能多活几个小时。”   “你少说几句吧,还不赶紧把他吊起来!”   “呜呜呜……”   教室里传出剧烈地挣扎声和呜咽声。   傅达把链锁缠在手上,轻声道:“我们上吧,小心刀子,千万不要逞英雄,知道吗?”   “是!”四人异口同声。   傅达领着他们朝东边走廊扑了过去。   几秒钟后,几人冲进了一个打着手电筒的教室。   忙着吊人的两个男子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扔下汪鑫阳,从口袋掏出折叠刀……   傅达一挥链锁,狠狠地打在那人脸上,那人疼得怪叫一声。   另一个扯开刀就要挟持汪鑫阳,但谢箐和任亚光同时杀到了。   谢箐踢掉他的刀,任亚光则一脚踹在他的腰部,把人踹飞,贴在了窗户上。   “砰!”一个枪击的声音自外而内。   贴在窗户的那人惨叫一声,软软地倒了下去。   “卧倒!”谢箐大喝一声,一手拉着黎可一手拉着李骥扑倒在地。   傅达的反应也不慢,在同一时间带着任亚光趴在了地上。   “砰!”又是一枪,被傅达打伤的人也倒了下去。   随后,外面又有了一阵由近及远的跑步声。   傅达骂道:“卧槽,居然让他跑了!”   任亚光拿起倒在一旁的手电,照照拉了一裤子的汪鑫阳,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好,人还活着。”   傅达爬过去,试了试两个绑匪的鼻息,“都有气,小谢通快知黄支队、檀队,再叫辆救护车。” 第80章 汇合   谢箐拨通檀易的电话。   振铃一响,那边就接通了。   “喂!”   “檀队,人质已解救。两名嫌犯中枪,重伤,一名持枪者在逃,请马上支援。”   “明白。”   大概是惊讶,也可能是紧张,檀易的声音比往常大多了。   黄振义和汪铭启一起看了过来。   檀易擅自将傅达四人派出去,让他们在星海大街一带搜寻绑匪行踪的计划,在黄振义看来只是撞大运,毫无用处。   他心里不满,但当着汪铭启的面又无法直言,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现在事到临头,檀易还在通电话,他就有点忍耐不住了,警告道:“小檀啊,无关的电话就不要接了吧。”   “哼!”汪铭启愤愤地冷哼了一声。   檀易道:“黄支队,汪鑫阳已被解救,两名嫌犯被枪打伤,一名枪手在逃,请您联系总台叫救护车,并呼叫一切警力支援,全力缉拿枪手。王哥,我们马上赶往聚义路幼儿园。”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汪启铭道:“当真?”   黄振义知道,檀易不可能拿这件事开玩笑,他顾不上询问细情,立刻拿起通讯器,有条不紊地安排了下去。   王峥一脚油门到底,车子轰鸣着朝聚义路疾驰。   ……   待枪手的脚步声听不见了。   李骥动了一下,想要站起来,被谢箐一把拉了回去,“你怎么知道没有其他枪手呢?”   傅达道:“我去看看,你们在原地趴着,谁也不许动,臭也得给我忍着。”   他最后一句说的是李骥——李骥所在的位置距离汪鑫阳的□□不超过一尺。   谢箐把手电递给他,“傅哥,躲在窗垛前。”   “明白。”傅达接过去,匍匐几步,从一个窗垛前站起来,用手电对前院进行扫射,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看不到滑梯后面,但其他地方确定没人。”   说完,他重新趴下来,回到门口,往走廊里看了看,“没人。”   他出去了。   任亚光也跟了出去。   谢箐起了身,矮着身子走到一名嫌犯身边,单手按在嫌犯的伤口上,“说,你们一共几个人。”   那嫌犯闷哼一声,不再装死,“三个。我草,那王八蛋竟然杀我,我就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他。”   谢箐松开手,“王八蛋是谁,三爷是谁?”   “王八蛋叫老猫,三爷就是三爷,我只知道他叫三爷。七哥,你怎么样了,快说话啊,呜呜呜……”   谢箐问:“你们怎么认识的三爷?”   嫌犯道:“大家都在道上混,七哥介绍就认识了。我草,还以为能赚一票,特么被自己人坑死了。”   外面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两分钟后,黄振义、檀易等人冲了进来。   警报解除。   黎可打开了教室里的灯。   地面上有大片的血泊,黄振义和檀易异口同声地问道:“还有谁受伤了?”   谢箐把刚被解开绳索的汪鑫阳扶了起来,“他手上有伤,我们自己人没事。”   二人一起松了口气。   汪铭启顾不得自家儿子又脏又臭,哭着抱了上去,“阳阳,你没事吧?”   汪鑫阳放声大哭,“爸,爸,要不是他们来的及时,我就被勒死了,呜呜呜……”   汪铭启放开他,朝傅达伸出手,“谢谢,谢谢你们。”   傅达瞧了檀易一眼,檀易摇摇头。   他便笑着握住了汪铭启的手,“都是领导有方,我们不过执行任务而已。”   谢箐的视线落在汪鑫阳的皮衣口袋上……   她取出一副手套戴好,从那只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一个白衣圆脑的小人。   汪鑫阳打了个哆嗦,“啥玩意,不是炸弹吧,啥时候放我口袋里的?”   檀易从包里扯出一个物证袋,“如果不是你的就是嫌疑人的。除了这两个中枪的,你还记得谁?”   汪鑫阳道:“还有开枪的,他们总共三个人。”   檀易问:“开枪的长什么模样?”   汪鑫阳道:“他带了顶鸭舌帽,我没看见全脸,只记得尖下巴和鹰钩鼻,和我差不多高,很瘦。”   黄振义抹两把下巴,与檀易对视了一眼——对手太过谨慎,只怕还是一无所获啊。   傅达道:“黄支队,檀队,外围发现枪手了吗?”   黄振义道:“目前没有收到汇报。”   傅达遗憾地在左掌上砸了一拳头,“唉,让他跑了。”   黄振义面色凝重,“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马上在各个路口进行临检。”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估计收效甚微,这里住宅区集中,人口密度不小。”   就在这时,王峥拎着一只证物袋进来了,“黄支队,找到一把自制手枪。”   檀易的眉头蹙了起来,“如果所料不差,持枪人肯定进入某个小区了。”   附近有三个住宅小区,数千人口,想在这些人中找到一个有备而来的枪手,着实不易。   但该做的还得做,临检、调查附近居民、排查附近的建筑等,一样都不能落下。   黄振义一一吩咐下去。   ……   救护车来了。   黎可和李骥护送两名伤者、汪鑫阳,前往市医院,檀易、傅达等人与市局其他人汇合,对这一带进行彻查。   谢箐暂时帮不上忙,功成身退,开车回了谢家。   ……   金柜二楼。   顾凌接了一个电话。   挂断后,柴煜第一时间问道:“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顾凌道:“人没事,已经被救回来了。”   “太好了。”柴煜释然地笑了,“总算没出大乱子。”   关旸之说道:“市局的人果然有两把刷子。”   沈清笑了,“紧张半宿,一切都是值得的。”   谢筠附和着点点头,“警察这份工作当真不容易。”   谢宸没说话,他拿起大哥大,按两下按键,又放了回去。   柴煜举起啤酒瓶,“来来来,为老檀和箐箐干一杯。”   顾凌道:“也为被害人成功逃过此劫干一杯。”   “干杯!”   ……   谢宸开车进入小区,还没到家,就看到了门口那辆熟悉的城市猎人。   他松了口气,“太好了,箐箐回来了。”   谢筠道:“今天是周末,她也该回来了。”   谢宸减速慢行,“如果妈不针对她,她也不会周末都不愿回家。筠筠,你劝劝咱妈。”   谢筠拿上手包,“哥,你知道妈的性格有多固执。箐箐也是,她压根儿不想跟咱妈周旋,总是摆出一副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的架势,妈一见她就头疼,这让我怎么劝,劝谁?”   谢宸心道,其实还是能劝的,只是你不想劝罢了。   不过也是,大家都长大了,彼此的成见也深了,有些隔阂不是说几句就能消除的。   他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谢筠看向他,“哥,你好像对我有意见?”   谢宸回视:“你怎会这么想?”   谢筠道:“要是以前,你一定会努力说服我,让我去说服妈妈。”   谢宸道:“现在我努力说服你,你会去说服咱妈吗?”   谢筠沉默了。   谢宸微微一笑,“我们都长大了,如果有些话说出来会伤害感情,那还不如不说。或者,箐箐才是对的,求同存异吧。”   谢筠点点头,“大哥说得对,箐箐也没错,她不在家对所有人都好,是我想差了。”   谢宸道:“所以,她不回来就不回来,不用说‘她也该回来了’。”   谢筠红了脸,“大哥说得对,是我错了。”   “走吧,回家。”谢宸拔出车钥匙下了车。   他上了二楼,正要回房间,就听到了谢箐那边传来的说话声,脚下一拐,便走了过去。   谢箐洗了半小时的澡,才把自己从胡思乱想中解救出来。   人是救了,但她也让同事陷入了危险的境地——如果枪手埋伏在幼儿园后院,如果枪手不是为了灭口,而是想杀人。   无论哪一种,她都会活在无尽的自责之中。   但事后诸葛并不可取,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坐视汪鑫阳被活活吊死。   檀易作为一个大队长,也不可能毫无原则地相信她的神来一笔,派出四个人支援,是他能力的极限。   大家都尽力了   想通了,谢箐便释然了。   刚从卫生间出来,她就接到了黎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嫌犯王会肺部中枪,已经死亡,嫌犯刘吉还在抢救之中,估计活下来问题不大。   汪铭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知从哪找来一个专家,正在为汪鑫阳做断指再植手术。   “死就死了吧。”谢箐扔下大哥大,“对同类下手毫不手软的人,活在世上也是浪费粮食。”   她从包里取出笔记本,打算给今天的事做个总结。   “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谁呀。”谢箐穿上睡衣,开了门,“大哥,你回来啦。”   “嗯。”谢宸回头看了一眼,见谢筠没跟在后面,便关上了房门,“妹妹,是不是你救了那个姓汪的?”   谢箐想否认,又怕露馅儿,只好硬着头皮说道,“我和几个同事一起救的?”   “在哪儿找着的?”   “幼儿园。”   “哦……你为什么认为人在那里?”   “呃……中学有人住宿,有人打更,银行锁着门,而且有警报,我觉得幼儿园是最合理的猜测。”   “那还有好几个小区呢,藏在任何一间空房子里都很安全吧。”   “大哥,这案子另有隐情,我现在不能说。”   不让谢宸追问,谢箐拿出了杀手锏,“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奖章?”谢宸不想妹妹为难,就坡下驴,惊喜地接了过来,“二等功?”   谢箐点点头,“对,虽然没有公开表彰,但钱和荣誉都有。”   谢宸珍惜地摸了摸,“东西是好东西,就是太贵。箐箐,下不为例啊。”   谢箐道:“我尽量。” 第81章 圆谎   第二天周六,谢箐不上班,却也没能睡到自然醒。   六点半就醒了。   谢箐想了想,到底挣扎着起来了,洗漱后下了楼。   谢勋正在吃早餐、看报纸,听见脚步声回过头,瞧见谢箐,严肃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   谢箐道:“爸,有好吃的呀?”   谢勋道:“孙阿姨做了水煎包,爸买了豆浆。”   “太好了,就想吃这一口呢。”谢箐去厨房拿来碗筷,在谢勋身边坐下,“爸最近忙吗?”   谢勋道:“还行,老样子。你最近好像忙得很,连周末都不回来了。”   谢箐偷瞄谢勋一眼,见他不大高兴,解释道:“爸,上周末我和同事在翔安县虎牙山呢?”   谢勋的脸色缓和了,“和同事爬山去了?虎牙山很有名吗?”   谢箐道:“爸,虎牙山挖出了九具骸骨。”   “我的天!”谢勋的包子掉在酱油碗里,差点溅在睡衣上。   谢箐用纸巾擦净落在桌子上的酱油,“一具男尸,八具女尸。”   谢勋道:“案子破了吗?”   谢箐咬了一口包子,“还没有,估计还得十天半月的。”案子还未完结,她不能说实话。   谢勋缓过神,“太可怕了,也不知是什么人干的。”   谢箐指了指脑子,“一般都是这里有点问题,他们可能极度自我,天生缺乏罪恶感,不知悔改,但与人交往时又非常善于隐藏;还可能是从小在一个恶劣的环境中长大,导致心理上极度扭曲。”   谢勋重新夹起包子,“有道理。前者是悲哀,后者是悲剧,这世上总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   “爸,什么无可奈何?”谢宸来了,“箐箐怎么起得这么早?”   谢箐道:“心里有事,睡不着了。”   谢宸在谢勋的右手边坐下,“那个事你告诉咱爸了吗?”   谢箐知道他想说什么,赶紧眨了眨眼。   谢宸像没看到似的,对谢勋说道:“爸,咱家箐箐厉害了,不但提前半年转正,还立了二等功。”   谢勋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是干什么了,给你这么大的荣誉?”   谢箐无奈,小声道:“爸,这件事不能声张,我也没干嘛,就是卧底了一下下。”   “你!”谢勋抬手指着她,“一下下,那叫一下下吗?爸是没什么大钱,但从不少你吃喝,你那么拼命做什么。”   谢宸“嘘”了一声,“爸,箐箐这不是好好的吗?领导对她颇为重视,将来肯定特别有出息。”   谢勋叹息一声,“箐箐,咱家是不如顾家,但也用不着这样拼命,知道吗?”   谢箐点点头,“爸,我知道了。”   谢宸转移了话题,“箐箐,水泥墙没点艺术性不好看,咱爸让公司里的乔哥给你画了几个草图,在小别墅放着呢。一会儿吃完饭,哥陪你过去看看。”   “太好了!”谢箐美滋滋地说道:“好嘞,谢谢哥,谢谢爸。”   ……   吃完饭,谢筠和陈玥华也出来了。   谢箐、谢宸跟她们打过招呼,一起出门,往卧龙湾去了。   在车上,谢箐埋怨道:“大哥,你告诉爸干什么,让他跟着我担惊受怕。”   谢宸道:“爸说你这工作不好找对象,他老人家打算在公司物色一个好的给你。”   “啊?”谢箐吓了一跳,“那现在他就不物色了?”   谢宸道:“那当然,你才入职半年就立了功,学历高,长相出众,前途一片光明,咱爸咋的也不能便宜了那些没出息的吧。再说了,也让他老人家为你骄傲骄傲嘛,不是成名成家叫有出息,我们箐箐当法医一样有出息。”   “行吧。”谢箐笑着摇摇头,“大哥为我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哈哈哈……”谢宸在她头顶上揉了一下,“哥可是借了你的光呢。你还不知道吧,檀队家里也是做买卖的,哥买的那块地,他们家想参与投资,知道吗?”   谢箐吓了一大跳,“他怎么知道你买了那块儿地?”   谢宸道:“据说柴秘听见咱俩说话了。柴秘的大哥过一阵子会过来考察,再决定要不要投资。”   谢箐感叹,“原来都是有钱人啊。”   谢宸道:“你以为呢。我跟你说,京城姓檀且有头有脸的人物可不多,人家只是低调而已。”   谢箐点点头,“他低调他的,跟咱没关系。合作而已,大哥不要看轻自己。”   谢宸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箐箐提醒的对,大哥确实在有意无意地仰视人家了。爷爷说过,有多大能耐干多大的事,我有多大本钱就做多大买卖,高看别人贬低自己确实没必要。”   ……   五分钟后,车子在小别墅前停了下来。   刚要进门,谢箐的大哥大就响了——是檀易的号码。   她知道,檀易来追问幼儿园的事了。   事关sqn一案,非常敏感,她不但必须给他交代,他也必须给黄振义交代。   但这件事求真的话就是无解——除非她不顾汪鑫阳死活,不让这件事开始。   谢宸道:“这个电话不好接吗,要不要哥帮你缓解一下?”   谢箐道:“逃不过去的,大哥你先进去吧。”   谢宸识趣地开锁进屋。   谢箐按下接听键。   “檀队。”   “小谢,打扰你了。”   “不打扰,檀队请讲。”   “黄支队问我,我如何知道汪鑫阳在幼儿园。”   “是啊,檀队是怎么知道汪鑫阳在幼儿园的呢?”   檀易显然没想到她使了移花接木这一招,不免哑口无言,“呃……”   “哈哈……”谢箐得意地笑了几声,“怎么,檀队不方便说吗,我这个人善解人意得很,那我就不问了吧。”   檀易:“……”   过了好几秒钟,他艰难地开了口,“小谢,这个事我可以不知道……”   谢箐打断他的话,“开个玩笑罢了,檀队不必解释,我都理解。其实,我怎么知道已经告诉你了,就是我在汪家楼下听到两个少年说幼儿园里冒红光,而且,如果不是傅哥也看到了,小汪必死无疑。”   檀易道:“还有吗?”   “还有。”谢箐明白,她并没有骗过檀易,但这件事只要她不承认,他就拿她没办法。   “檀队,在我们赶去汪家的路上,李骥提起过,你上午刚去过小汪家。你上午去他下午出事,答案只有一个,有人要整你。那么结合那一带的情况,只有幼儿园的安保是最松散的。而且,尸体放在幼儿园达到的恐怖效应和社会效应也最大。只要我们救不回小汪,对你对局里都是一次沉重的打击。”   檀易道:“这个逻辑说得过去,但据我说知,你很少回家,对那一带不熟。”   谢箐道:“我昨晚给我哥打过电话。他买了一块地,经常路过那里,是他给我说了大概情况。不过,这些就没必要汇报给领导了吧,为减少麻烦,檀队不妨简化一些,尽量不要把这件事推到我身上来,檀队明白我的意思吗?”   檀易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好,我明白了,谢谢你,小谢。”   谢箐道:“不客气。檀队,sqn案有线索了吗,刘吉都说了什么?”   檀易道:“他们把‘雇佣’和‘分成’玩得淋漓尽致。据说三爷只要命,刘吉和王会只要钱,老猫是三爷的人,但没有在真正意义上露脸。这位三爷,实际上就是在林家洼子杀死史方的凶手。”   谢箐点了点头,搞了半天,还是个熟面孔,人家不在乎是否暴露。   所以,檀易这一役顶多挫败了对方针对他的阴谋,其他的没什么了。   她说道:“感谢檀队信任。”   檀易也道:“你冒了巨大的风险,我该感谢你才是,大恩不言谢,改天请你和你哥吃好吃的。”   谢箐对好吃的来者不拒,“行,那就说定了。”   “那……”檀易顿了一下,“对了,严局说,这个案子办得很好,要给我们请功,二大队至少可以获得一个集体三等功了。”   谢箐笑道:“恭喜檀队。”   檀易道:“惭愧惭愧。”   二人颇有默契地一起挂了电话。   檀易靠在椅背上,惬意地抻了个懒腰——尽管一宿没睡,但他一点都不困。   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谢箐的神来一笔,他在此时此刻面对的将是什么。   无论如何,他都在sqn一案中扳回了一城。   檀易拿着大哥大,脚步轻快地去了黄振义的办公室。   黄振义热情洋溢地招呼他,“小檀来啦,快请坐,喝什么茶?”   檀易在他对面坐下,“茶水就不喝了,一会儿找张床补个觉去。黄支队睡了吗?”   黄振义道:“我一会儿回家睡去。”   檀易道:“那更好了,在家睡得踏实。”   黄振义言归正传,“小檀啊,我叫你上来是想问问,你是如何预判汪鑫阳在幼儿园的呢?”   檀易道:“黄支队,其实是谢箐提醒了我,她居首功。”   “哦?”黄振义精神了几分,“我说的呢,她怎么提醒你的?”   檀易道:“她说,她在汪家楼下碰到了两个打游戏回来的少年,其中一个说,他在幼儿园里看到了闪烁的红光。”   “我知道了。”黄振义自动连贯了情节,“我去汪家的时候在楼下碰到小谢了,她好像在外面站了很长时间。还有,傅达也说过这一点。”   檀易暗暗松了口气,又道:“另外,我前脚离开汪家,后脚汪鑫阳就出事,结合之前那起车祸,我很难不联想到sqn案主谋对我的陷害……”   他把谢箐的分析拿过来用,比谢箐现身说法更有说服力。   这也是谢箐的高明之处。   黄振义托着下巴,默默把逻辑理了一遍,最后说道:“不得不说,你和小谢的逻辑能力都非常强大,难怪是京华大学的校友,不佩服不行啊。” 第82章 家长   小别墅的水电改造完了。   因为是工业风加田园风,需要精雕细琢的东西少,装修进展快,吊顶和墙面基本完成——几个需要精心设计的地方除外。   大理石地面已铺完,师傅们正在做卫生间和厨房,别墅里充斥着“滋啦滋啦”切割陶瓷的声音。   谢箐接完电话进了屋。   谢宸正好从楼上下来,“箐箐,你这个设计看着不咋地,装出来效果绝了,等哥买了房子,你帮哥弄一个。”   谢箐笑道:“可以呀,但还得参考未来嫂子的意见吧。”   谢宸摸摸下巴,煞有介事道:“这倒也是。”   谢箐试探着问道:“大哥,你有目标了?”   谢宸道:“爸的一个朋友的女儿,长相不错,留过学,就是不知道人品性格咋样,处处再说。”   谢箐想起来了,谢宸确实有这么一段感情经历,但被谢筠打黄了——据说女孩子在国外玩的很开,虽和沈清不在一个城市,但大家同一个城市去的,略有耳闻。   谢箐问:“古丽娜吗?”   谢宸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谢箐道:“爸的朋友,留学,两个条件叠在一起就不难猜了。”   谢宸点点头,“就是她,言辞犀利,落落大方,我觉得挺好。”   谢箐想了想,“不忙着下结论,这位姐姐留学多年,婚姻观、爱情观很可能和我们不一样。大哥要是以结婚为目的,不妨多处处,全面了解一下。”   如果别人说这个话,谢宸可能要反驳一二,但这话是谢箐说的。   谢箐是他的亲妹妹,铁血法医,荣立二等功的警察,看问题比一般人深刻多了。   谢宸道:“好,大哥会的。”   兄妹俩拿上图纸,去车上看。   乔哥很有水平,国风、洛可可、哥特、怪诞、涂鸦等各画一份,还有四份抽象几何设计。   谢箐挨章看过,最后选择了一个向日葵和抽象几何结合的一份纹样。   谢宸不明白:“你怎么选了最不精致的一个?”   谢箐道:“刷水泥墙的师傅画不出好图,画得出好图的人又弄不好水泥。我不想要纯粹的抽象几何,就只能要这个了,变化多,也有田园的味道。”   谢宸连连点头,“言之有理。”   ……   兄妹俩不想马上回家,就去海边走了走。   这一带不是旅游区,游人少,安静,视野辽阔,被风吹过的沙面呈现出一道道波纹,像用电脑精心复制的一样。   二人在沙滩上站了一会儿,正要往回走,就听到了一个充满惊喜的声音,“谢箐?”   他们一起朝声音来处看了过去,就见一男一女快步走了过来。   谢箐心里暗道不好,却不得不笑着迎上两步,“江队,那警官,好巧!”   “是啊,真巧。这位是……”江寒之警惕地看着谢宸。   谢箐道:“这是我哥,谢宸。哥,这位是京城东城区分局的江队,还有这位,那婉那警官。”   江寒之松一口气,热情地和谢宸打了招呼。   海风很大,大家寒暄几句就一起往回走。   江寒之问道:“你们不是住卧龙湾吗,怎么到这边来了?”   谢箐怕谢宸把她买房子的事交代出去,抢着说道:“我家在这儿买了新房子,我和我哥过来看看。”   江寒之道:“那正好,一起去我爷爷家坐坐,我请你们喝茶。”   谢宸道:“去看老人家两手空空不好,不如改日再来拜访。”   江寒之道:“这有什么,大家都是邻居,我还想拜托你们照顾我家老头老太太呢。”   他这么说,谢家兄妹就不好拒绝了。   谢宸道:“谢谢江队,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分钟后,四个年轻人在檀易家对面停下了脚步。   江寒之推开篱笆门,“爷爷,我回来啦,那爷爷早上好。”   那婉的爷爷也在这里买了房。   谢箐感觉这位江爷爷有些眼熟,正要打招呼,就见屋子里跑出一个小男孩,朝江寒之喊道:“二叔二叔,你把贝壳给我妈妈了吗?”   江寒之快步上前,一把将小家伙抱了起来,“给了,你妈妈还让我给你送了回礼,两辆小玩具车,就在茶几上放着呢。”   小男孩挣扎着要下去,才扭两下,他就瞧见了谢箐,“姐姐,我记得你。”   江寒之道:“没礼貌,叫阿姨。”   小男孩道:“我就叫姐姐,漂亮姐姐。”   江老爷子把话茬儿接了过来,笑对谢箐说道:“我也想起来了,在那边放风筝的时候我们见过。”   谢箐道:“江爷爷好,我叫谢箐,这个是我哥,谢宸。”   谢宸也打了招呼。   那婉搂着那老爷子的胳膊过来了,介绍道:“爷爷,这是谢箐,和檀易同在市局,她是法医。”   江老爷子吓了一跳,“诶哟,女法医可不多见。”   江寒之道:“对,京华大学毕业的法医。”   “还是京华的呐,高材生。”江老爷子的表情不大自然,但没有特别表现出来,“进屋吧,外边冷,屋里坐着说话。”   ……   江家客厅比檀易的简朴多了,和谢家一样,都是古董样式的家具。   一干人在沙发上坐下,保姆阿姨很快就把茶水送了上来。   江寒之亲自分茶,“那爷爷,这是我从京里带来的头茬儿春茶,您尝尝?”   那爷爷笑着说道:“春茶不难,头茬儿可难,我借你爷爷的光了。”   那婉不依地摇了摇那老爷子的胳膊,“爷爷这是嫌我没出息不成?”   那老爷子笑着说道,“爷爷不指望你有出息,你赶紧找个好男人,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就成。”   说到这里,他忽然看向谢宸,“小谢今年多大了?”   在这里买房的京城人,大多不是凡人,尤其是老头子们,气场强大。   谢宸有些拘谨,“那爷爷,我今年二十六。”   “小了点儿。”那老爷子叹息一声,“我家小婉都二十八了。”   “爷爷!”那婉在那老爷子的肩膀上撞了一下,“我有目标,过不了多久就能给您带回来了。”   谢箐知道,那婉对檀易要加强攻势了。   江寒之把茶杯放在她面前,“案子怎么样了,你们局有进展吗?”   谢箐道:“没有,你们呢?”   江寒之的最后一杯茶倒给了自己,说道:“一样。这是我遇到的最难的一桩案子。檀易怎么样,是不是也很挫败啊。”   谢箐道:“不知道他是不是挫败,大家都很上火就是了。”   江老爷子道:“上火解决不了问题。干工作不能急,一急准出错。”   江寒之叹了一声,“爷爷,道理都懂,但做不到啊。”   江老爷子瞪了他一眼,“做不到就是修养欠缺,从明天开始,你每天写半小时大字,养养气。”   江寒之道:“爷爷,我还是单身汉呢,处对象的时间都没有,哪有时间写大字啊。”   江老爷子看了谢箐一眼,对那老爷子说道:“当警察的孩子找对象是难,要不是你家那婉一样忙,我觉得他俩还挺般配。”   那老爷子笑道:“谁说不是呢,大家毕竟知根知底。”   “爷爷!”江寒之和那婉异口同声。   江老爷子适可而止,“好啦,爷爷也不过是提个醒儿而已,你的人生,你自己做主吧。”   ……   谢箐知道,自己和檀易都被嫌弃了。   不是人家看不上他们的人,而是看不上他们的职业——两口子都忙,不顾家,这在老人家看来是绝对不行的。   一盏茶喝完,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过来找江老爷子和那老爷子放风筝。   谢家兄妹和江寒之约好中饭,同三个老头子一起出门。   谢箐拉谢宸往谢家跃层的方向去了。   跃层和谢箐的小别墅不在一个方向。   兄妹俩和三个老头先往醉龙湾大门的方向走。   约二老放风筝的老头说道:“这俩孩子谁家的,长得挺精神。”   江老爷子道:“谁家的也不是,我二孙子的朋友。”   老头儿笑眯眯地看着谢箐,“这女孩子长得真好,我家……”   江老爷子打断了他的话,“人家名花有主了,你个老小子就别看了。”   “哈哈哈哈……”   三个老头肩并肩、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谢箐和谢宸面面相觑,一起拐了个弯,往西边去了。   谢宸长长地松了口气,“我的天,太尴尬了。”   谢箐幽幽道:“谁说不是呢?”   “不过……”谢宸踢走路上的一个小石子,“我觉得江寒之还可以,家境好,工作适合,性格开朗,比爸给你在公司物色强多了。”   谢箐道:“那哥你觉得那婉怎么样,她比你大两岁,也不算大嘛。”   谢宸连连摇头,“她太强势了,不适合我,还是算了吧。”   谢箐点点头,那婉名字婉约,性格硬朗,处起来和哥们儿一样,很多男人不喜欢这个类型。   至于檀易,她不清楚他的喜好。   二人绕了一圈,快到小别墅时,谢宸忽然说道:“江寒之不如檀易,你要是想找警察,我更喜欢檀易一些,你不考虑他吗?”   谢箐道:“他烂桃花太多,我目前还没有那个打算。”   谢宸打开车门钻了进去,“男人优秀,看上的人多不也很正常吗。不怕告诉你,喜欢哥的女生也不少。”   谢箐道:“沈清和那婉都喜欢檀易,我要是去抢,既得罪沈家又得罪那家,就咱爸的小身子骨……还是算了吧。”   “哈哈哈……”谢宸大笑,“还是妹妹考虑得周全。不过感情这东西不是外力能够控制的,妹妹要是真看上了,不要畏首畏尾,尽管去争取。”   争取檀易?   长相、身高、智商、家世确实都很出色。   但还是算了吧,越是这样的就越不能争取。   他来争取她还差不多。   哼! 第83章 心态   兄妹二人到家时,谢勋、陈玥华、谢筠正在客厅看电视。   谢箐打过招呼就往厨房去了,告诉孙阿姨中午不要做她和谢宸的饭。   从厨房出来,谢箐正要往楼上走,就听陈玥华说道:“又不在家吃饭,你这次又要应酬谁?”   谢宸道:“妈,是箐箐的一个朋友。”   陈玥华不高兴了,“她的朋友,为什么要你应酬?”   谢勋道:“兄妹俩一起出去,碰到熟人约着一起吃顿饭,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陈玥华更不高兴了,“一个星期了,不是上班就是应酬,这都多久没一起吃饭了?宸宸,朋友重要还是你妈重要!”   谢宸道:“妈,我晚上再陪您吃饭,中午都约好了。”   陈玥华一拍沙发扶手,“我什么时候晚上好好吃过饭?你今天中午哪儿不许去!”   她今年五十岁,正值更年期,脾气说来就来。   大概是真的没什么感情,谢箐一听到陈玥华的这种语气就生理性反胃,她快步上了楼梯。   谢宸道:“妈,今天只怕不行,箐箐的朋友是京城的,爷爷是老干部,我都说了我做东。”   “京城人,老干部?”陈玥华忽然提高了声音,“她怎会有这样的朋友?”   谢宸道:“两个警局在处理同一个案子,而且这位江队还是檀队的老同学。”   “原来是这样。”陈玥华对谢筠说道,“筠筠你也一起吧,做生意要广结善缘。”   谢箐脚下一顿,就听谢筠说道,“好。我和江队一起唱过歌,去了也不算失礼。不过……我和我哥一起去,就是不能陪爸妈吃饭了。”   陈玥华瞪了一眼谢宸,“还是我闺女好,不像你,心里一点数没有。”   “是是,筠筠是您的小棉袄,当然好了。”谢宸尴尬地笑笑,“爸妈,你们看电视,我上去换个衣服。”   ……   就这样,二人行变成三人行,一起坐到了平价海鲜馆里。   刚一落座,谢箐的大哥大就响了,檀易的号码。   谢箐出去接。   “檀队好。”   “小谢,你们到了吗?”   “到了,二楼望海阁。”   “好,我和柴煜马上到。”   谢箐刚刚挂断电话,江寒之和那婉就上来了。   江寒之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替我奶奶带了会儿小侄子,来晚了。”   谢箐看看表,“约的十一点半,我们都早到了,江队那警官快请进吧。”   江寒之和那婉进了门,谢箐也要跟进去,就听一个熟悉的女声喊道:“箐箐?”   沈清果然来了。   就不能你方唱罢我登场吗?   谢箐略一思忖,还真不能,檀易是个香饽饽,只要吃下去,就没人愿意吐出来。   争先恐后才是硬道理。   谢箐停下脚步,“清清来啦,快请进。”   二人先后进入包间。   沈清同大家打了招呼,在谢筠身边落了座,“这家餐厅有点儿意思,西边全是花,东边全是水,倒是泾渭分明。”   她说的是平价海鲜馆的包房名字。   谢筠道:“当然了,一面临海,一面陆地,也是特色嘛。”   谢宸对江寒之、那婉说道:“这家是沿海一带口碑不错的小馆子,海鲜新鲜,味道不错,就是环境一般了点儿,怠慢二位了。”   江寒之道:“谢总太客气了,我们警察不讲究排场,只讲究味道。而且这里离家近,溜溜达达就回去了,再合适不过。”   “哈哈,算你小子有眼光。”柴煜推门进来,“我和老檀大多时候都在这里吃,也算我们的私藏菜馆了。”   檀易跟在柴煜身后,目光在屋子里一扫,趁着柴煜和江寒之拉话,一屁股在谢箐身边坐下了。   柴煜聊完天,回头一看,想坐的座位没了,只好挨着那婉坐下了。   十人台,除柴煜和檀易之间的上菜口外,沈清和谢箐之间留下了另一个尴尴尬尬的空座位。   沈清很会做事,张罗着让服务员把椅子撤了下去。   谢箐便往里凑了凑。   遗憾的是,檀易纹丝不动,聚精会神地听柴煜和江寒之打嘴仗。   这样也好,谢箐成不了靶子,两个芳心暗许的姑娘也都没占到便宜。   大家平分秋色。   菜上的很快,凉菜、清蒸海鲜、爆炒花蛤流水一般地端了上来。   大家一边吃一边聊天。   沈清很快就提起了沈懿案。   她说道:“檀队,我哥的案子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檀易和江寒之对视一眼,“专案组一直在努力,但进展不大。很抱歉,又让你们家属失望了。”   沈清神色黯然,“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完美犯罪?”   江寒之道:“完美犯罪很难,但未必没有。你哥哥的案子我仔细研究过了,基本上属于流窜作案。这种案子最难侦破,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也很难知道何人所为,事前没有迹象,事后没有证人,简直无从查起。”   沈清道:“那还能破得了吗?”   檀易坚定地说道:“你放心,一定能。”   沈清点点头,振作一下精神,朝檀易举起酒杯,“那就辛苦檀队了,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檀易端起杯子和她撞了一下,“感谢你的理解。”   那婉同情地看了檀易一眼,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岔开了话题,“檀队,上次给你打电话,你说你们在办大案子,怎么样,破了吗?”   檀易摇摇头,“没有,只有怀疑对象,目前证据不足,还需要一段时间。”   沈清也道:“听说檀队昨天大发神威,成功解救了一个被绑架的人?”   檀易道:“是的。”   谢箐和谢宸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了一丝笑意——即便不是你争我夺,也算得上二芳竞艳了。   江寒之来劲了,“什么情况,绑架了什么人?”   柴煜添油加醋地把案子讲了一遍。   江寒之道:“牛逼啊檀易,这案子破得干净利落,不容易。”   那婉表示同意,“安海这么大,你们能那么快找到人质,简直是灵异事件,不可思议。”   谢宸又看向谢箐,谢箐不敢回视,专心致志地吃蒜蓉扇贝。   檀易用余光扫了一眼装死猛吃的谢箐,“说实在的,偶尔我也会有这种想法,就是那种我被某个神明保佑的荒谬想法。”   神明……   谢箐对着一只醉虾眨了眨眼,他不是在找借口,而是以一种调侃的方式对她表示了质疑。   柴煜道:“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我倒是觉得人质命大得很,听说还要在万豪设感谢宴呢,但被老檀拒绝了。”   檀易见谢箐看向了皮皮虾,主动替她把圆桌转了过来,“汪家涉嫌私采金矿,听说要下工作组了,谁敢跟他们掺和啊。”   皮皮虾忽然就转到了眼前。   谢箐先是吓了一跳,随即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檀易不过是绅士风度罢了,别说那婉,就是沈清也无动于衷嘛。   而且,她还就此发现了一个问题。   她似乎过度关注檀易了,他和谁好,有多少朵烂桃花,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可不行。   ……   那顿乏味的午餐之后,谢箐把所有精力投在了工作上。   陈法医退休了,法医科只有她和曹海生,工作量几乎多了一倍,交警队的伤情鉴定、医院的医疗事故,以及各个分局的业务指导,忙得不亦乐乎。   这期间,江寒之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她都拒接了——不是她不想明确拒绝,而是对方根本不曾表白过。   一忙就是半个月,当野草一棵棵冒出来的时候,省城的dna鉴定下来了:阎诺和那具男性遗骸的dna序列拥有99.99%的相似度。   檀易以此为依据,向上面申请了搜查令,并决定打开阎诺的父亲阎举的坟墓,以确定除九具遗骨外,再无其他受害人。   三月三日,檀易再次征用谢箐的城市猎人,和另一辆吉普一起赶往翔安县。   九点半,两辆车相继驶入翔安县局,褚队接了出来。   褚队道:“檀队好,案子有进展了吗?”   檀易同他握了握手,“有目标嫌疑人,但还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他。所以,我们带了搜查令下来,你们这边情况如何,有线索了吗,如果两边能配合一下就更好了。”   他并不是谦虚,而是事实——即便证明了阎诺和阎举是父子关系,也不能认定阎举就是杀死其他女性的凶手。   除非阎诺自乱阵脚,主动交代一切。   褚队释然地笑了笑,“只要有嫌疑人就好,我们通过被害人寻找到的线索不多,几乎没有实质性进展。檀队说怎么干,我们就怎么干吧。”   这是大案要案,一天不破,心病就存在一天,不用上面催,干警们自己也不自在。   檀易道:“嫌疑人叫阎诺,和男性骸骨有亲子关系,磨盘镇阎家村人,我现在需要掌握阎诺在县里、镇上是否有其他住所。如果没有,我们就直奔阎家村,搜查他在老家的房子,并对他父亲阎举的坟墓进行开棺处理。”   褚队吓了一跳,“亲子关系?我擦,当时的猜想都是真的不成?” 第84章 开棺   褚队很快就查到了阎家的资料。   阎举,高小毕业,在磨盘镇做过镇长,婚姻状态曾为离异,十年前去世。   阎诺,66年出生,30岁,高中毕业,名下仅有阎家村114号一处房产。   ……   在前往阎家村的路上,黎可说道:“原来阎举还当过镇长。箐箐,你觉得阎诺杀人真的是因为迷信吗?”   谢箐道:“不好说。没线索时,我们从一切可能性出发,广撒网多敛鱼,捞到什么算什么。现在我们从另一条途径找到了线索,是不是迷信就要用事实来证明了。在我看来,阎诺处事冷静,在心理上异于常人,他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天生犯罪人。”   李骥插了一句,“阎诺还算青春鼎盛,二十七八岁就停止杀戮,会不会早了点儿?”   谢箐随着前车转了个弯,“心理上的问题很复杂,有些人对一般的刺激不敏感,就需要更强烈的刺激让自己兴奋起来。我想,当他对一件事驾轻就熟时,刺激也会变得越来越小。阎诺之所以停止杀人,可能是良心发现,也可能在酝酿更大的罪恶,还可能是找到了一件更有意思更有挑战的事情,比如赚钱。”   任亚光点点头,“小谢这话我赞同,我也觉得他是找到新的乐子了。”   黎可若有所思,“即便读了很多书,看了很多案例,但发现身边可能就有这种人时,还是觉得不寒而栗。”   谢箐道:“人性很复杂。有人说过,不要轻易试探人性,结果往往会很可怕。”   任亚光深以为然,“我有个大学同学,长相一般,家里有钱,处了个漂亮女朋友,为了试探他女朋友爱钱还是爱他,特意找了一个比他更有钱的哥们儿一起玩,结果悲剧了。”   李骥道:“怎么还悲剧了呢?男的不信任女的,种恶花结恶果,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女的爱钱不爱他;女的爱钱得到钱,这不是挺好的吗?”   黎可笑了,“任哥,我觉得及格说得有道理,大家双向选择嘛。”   任亚光道:“当然是悲剧了,他爱他女朋友啊。如果没有这事,一毕业就结婚,大家生活在各自的小圈子里,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李骥还是不赞成,“漂亮的女孩子惦记的男人也多,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我觉得是好事。”   ……   谢箐没有参与讨论,她基本上赞同任亚光的意见。   人性披上了漂亮的外衣,大多能看得过去,有道德底线的人能把这件衣服穿一辈子。   如果非要扒开衣服去看,很可能会失去一切美好。   车子在由人性引发的议论中抵达了阎家村。   谢箐提着勘察箱下了车。   这里山丘起伏,植被浓密,溪流潺潺,也算风景秀美之地。   谢箐等人走走看看,五分钟后就把村长等了过来。   褚队简要地说明了情况,村长松了口气,把一行人领到村西头的一座气派的大宅子外面。   他说道:“我们村儿就属阎举家的小子最有出息,高中毕业,娶了个有钱的媳妇,生意做到市里去了,宅子也盖得数一数二,十里八村儿都有名。褚队,他到底犯啥事儿了?其实他人不坏,上回回来还跟我说,要给村里修条柏油路呢。”   他说是等着阎诺修柏油路,但脸上就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态度。   村子里消息传得快,大门还没打开,老百姓就围了一大圈。   “你瞅瞅,软饭哪儿那么好吃。”   “可怜阎举啊,一心望子成龙。”   “不知道犯的啥罪,还说带我做买卖呢。”   “早知这样,就该早早忽悠他把路修上。”   ……   黎可虽然憎恨阎诺,但对这些人也喜欢不起来,情不自禁地翻了好几个白眼。   谢箐见她背着村民,便也没说什么,跟在大部队后面进了院子。   这是一座五间正房两间厢房的大院子。   院心打理得异常整洁,预制板铺地,两边的花池里种着大墩的花根,根茎已经返青了。   一棵棵小草从墙根冒出来,青翠青翠的,格外喜人。   院心空阔,一目了然,没什么可查的,但屋子里需要痕检先行。   邓文祥和两名同事进去了。   褚队道:“檀队,这个院子要不要挖一挖。”   檀易想了想,“为了放心,该挖的还得挖,我们从坟地回来再说吧。”   谢箐听到了对话,摇了摇头,如果阎诺敢把死人埋在这里,他就不会大费周章地把尸体送到虎牙山去了。   不过,推理不等同于证据,挖一遍政治正确。   十几分钟后,邓文祥从上房出来了,“檀队,可以进来了。”   阎家正房仿照了楼房的格局,一进门是客厅,客厅北面是厨房,东西次间是卧室,两个梢间是书房和杂物房。   东西次间和一般平房一样,火炕加组合衣柜。   东梢间是书房。   阎诺买了老板台和书柜,书柜里摆着他从小学到初中得的各式奖状。   谢箐仔细看了一下,都是三好学生奖状。   东墙上贴着一张毛笔写的大字——忍,虽然有点中二,但字写的不错。   李骥跟在谢箐身边,“收拾得怪干净的,比我讲究多了。小谢,你觉得他会把死者的遗物放在这里吗?”   谢箐道:“不好说,但我觉得不会。”   李骥点点头,戴上手套,认认真真地把书柜查了一遍。   ……   一干人从上房找到厢房,所有地方都翻遍了,什么都没发现。   檀易把村长叫了进来。   他说道:“村长,阎诺与一桩谋杀案有关,在这里找不到相关证据,我们要对他父亲的棺椁进行检查。”   村长吓了一跳,“这是干什么,阎诺不咋地,他爹可是好人,勤勤恳恳了一辈子,你们可不能这样对他。”   檀易道:“村长,他爹的遗骨并不在棺椁里。”   “啊?”村长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檀易道:“字面意思。”   他身材高大,村长站得近,大概觉得仰视太难看,就看向了褚队。   褚队道:“对,阎举的遗骨不在棺材里,我们要看看他的棺材里都有什么。”   檀易问:“他经常回来扫墓吗?”   村长道:“对,年节都回来,一回来就在坟上呆半天,挺孝顺的孩子,小时候学习也好,上高中后就不大着调了,跟他爹没少干仗。”   褚队问:“他妈呢?”   村长道:“他妈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回老家了,改嫁了,听说也没捞着好,三五年就病死了,他爹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这孩子小时候还行,上高中时开始搞对象,睡了好几个姑娘,差点儿闹出人命,他爹就是被他活活儿气死的。”   屋子里有过一瞬间的安静。   “唉……”村长叹息一声,指着墙上的大字说道,“这字是阎诺写的,挺好的小子,不知怎地越来也走样了。”   ……   村长或者不理解,但干警们见多了,人性这种话题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扯清楚的。   一行人从阎家退出来,给大门贴上封条,带上家伙事,往阎举的墓地去了。   沿着清溪往山丘里走二十分钟,在一处山脚下拐弯,绕到山南,那里有一片坟地。   阎举的墓就在山根下,位置局促,土也比较薄。   尽管警察天生正气,不在乎封建迷信,但为了尊重当地民俗,还是让村长找来一伙儿专事丧葬的乡邻,在正午时分挖开坟包,抬出了棺椁。   黎可紧张地抓住了谢箐的手,小声道:“箐箐,我紧张。”   挖坟开棺,有着无数可怕的传说。   谢箐也有点紧张,如果里面有尸体,就可能又是一桩命案了,查案责无旁贷,但终究不希望有无辜者送命。   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说道:“两位领导,确定开了哈。”   檀易道:“开!”   几个抬棺的人一起用力,用撬棍撬开棺材板。   棺材板落地,磕在一块石头上,发出一个巨大的声音,围观的群众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一股浑浊的臭气扑鼻而来……   谢箐心里一惊,立刻从背包里扯出一件白大褂穿上,快步上前。   张法医见她如此,脚下一顿,“还是小谢准备得齐全。”   “习惯了。”谢箐趴在腐朽的棺椁上,“张法医稍等,我先看看再说。”   棺材里确实有一具尸骨,身高一米六左右,骨盆具有明显的女性特征。   头盖骨右侧有一个黑色的小环,像氧化的银耳环。   她努力把上半身往下探,把那个东西抓了起来。   “咔嚓”,卡在腰上的棺材板发出一声闷响,谢箐身体失重,整个人往下落,她的左手立刻向旁边一抓,准备自救……   然而,还没等她抓到棺材板,她的白大褂领子就被人从后面抓住,提了起来。   “小心!”她的头顶处传来檀易凝重的男中音。   谢箐看他一眼,两只脚蹬了蹬,“谢谢檀队。”   四目相对,檀易瞬间领会了她的尴尬,赶紧把人提到一旁的小土堆上,放了下来。   在双脚落地的一瞬间,谢箐有些茫然——我有这么轻吗?我怎么就成了一个可以提来提去的小木偶了呢?   檀易见她有些发呆,以为吓到了,轻声问道:“小谢,你没事吧,受伤了吗?”   “啊。”谢箐醒过神,“没事,我没事。”她赶忙土堆上跳下来,“棺材里是具女尸,身高一米六,双耳上带着银耳环,如果所料不差,阎举去世时她正好失踪,有人知道她是谁吗?”   村长抬高了声音,“十年前?”   “秀芝!”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忽然喊了一声,膝盖一弯就跪在了地上,“大妹,你死的好惨啊!” 第85章 证物   阎秀芝是个智障儿,阎举去世的前一天失踪。   当时报过警,但一连找了七八天,始终找不到人,各方面就罢了手。   任谁都想不到,十年后居然出现在阎举的棺材里。   若果然是她,人谁杀的?   阎诺有没有作案时间?   为了寻求答案,谢箐和张法医验尸,檀易、任亚光等人访问阎秀芝的家人和村民。   不到二十岁的姑娘,再次面对亲人已是皑皑白骨。   无论谢箐还是张法医,心里都很唏嘘。   二人首先检查耻骨联合面,确定与阎秀芝失踪时的年龄相符。   颅盖骨有轻度骨折,推测不致死。   谢箐在脖颈处认真翻找一遍,找到了断掉的甲状软骨上角,以及舌骨大角骨折。   她把断骨递给张法医,“很不幸,估计是先奸后杀。”   张法医叹息一声,“真是畜生,他爹病重,他居然还想着……咳咳。”   他假装咳嗽两声,话题戛然而止。   这时候的男法医也一样保守。   谢箐就当没听见,主动把骨头收拾到一起,用白盖布规规矩矩地包了起来。   阎秀芝的父母也来了,两位老人以泪洗面。   阎秀芝的母亲拉着谢箐的手哭诉:“我闺女是阎举死的前一晚不见的,孩子就上了个厕所,我们就找不见人了。我家和阎举家就隔了一道墙,阎举病重,眼瞅着就要咽气了,谁能想到那个丧尽天良的对一个傻子下手啊。”   “我这傻闺女死前该有多害怕啊,你说我怎么就没想着去隔壁看看呢?我糊涂啊,糊涂啊!”   阎母松开谢箐的手,“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   谢箐赶紧抓住她的手,劝道:“您不必过于自责,他把您的女儿拐过去时就已经下毒手了,她等不到您找到她。”   “我的傻闺女诶,娘对不住你啊,啊啊啊……”老太太伤心极了,一板一眼地又哭又唱。   村长见谢箐局促,赶紧叫来老乡,把老头老太扶了回去。   他说道:“这叫什么事儿,秀芝和阎诺还没出五服呢,谁能想得到啊,这畜生!”   檀易道:“村长,现在还不能定阎诺的罪,需要审讯之后再说。”   村长一反常态地强硬了起来,“怎么不能定,就是他干的。阎举死的时候是天气最热的时候,因为怕臭,尸身早早地下了棺材。当时秀芝失踪,全村子人仰马翻,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守灵,你说,不是他是谁?”   檀易道:“他家当时有运输工具吗?从你们这去虎牙山怎么走。”   “虎牙山?”村长思索片刻,往东南比划了一下,“在那边,不算近,不过,阎家有自行车,走小道过去,也就一个多小时的事。”   谢箐问:“所以,阎秀芝失踪后,阎举很快就下了葬,对吗?”   村长道:“活人为重,丧事第二天就办完了。”   檀易与谢箐交换了一个眼色——这就很明白了,阎诺把阎举的尸体换出来藏好,趁大家找人时再把他运出去,葬到虎牙山。   二十岁就独自办了这么大的事,而且点滴不漏,不得不说,心脏太强大了。   檀易和褚队商议了一下,让村长组织村民们撤了,干警们开了个小会。   檀易道:“阎诺每年回来祭拜,一定不是单纯地掩耳盗铃,他应该另有目的。”   褚队问:“檀队觉得他的目的是什么?”   檀易摇摇头,“我只是怀疑,不确定,大家找一找,找不到再说。”   正常来说,搜查的目的应该和阎诺家一样。   但坟墓已经掘开了,还能去哪里找?   干警们不知从哪儿下手,但领导发话了,又不得不行动起来。   谢箐站在阎举的坟坑边,看着山丘,想了想,沿着一条被踩出来的小道走了上去。   这里是山阳,很多地方都长出了小草,浅紫色的耗子花零星的绽放着,虽然不是很漂亮,但有春天的气息。   谢箐走走看看,一直上到山顶也没瞧见可疑之处。   她又下来几步,爬上一块平坦的大石头,遥望远方,迅速找到了虎牙山的身影。   阎诺在这里凭吊他爸?   可能性不大。   就在谢箐思索的时候,檀易也上来了。   他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谢箐摇摇头,“暂时没有,不过……”她脑海里灵光一闪,踩了踩脚下。   檀易已经蹲了下去,“如果这里可以望见虎牙山,他把东西藏在这里无疑是非常合适的。”他一边说,一边扒住一块藏在土里的石头。   谢箐下来了,“能掀起来吗?”   檀易抿着薄唇用力,“试试……”他的第二个字还没说完,石头就从土里出来了,他来不及反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那么大的个子,这一下屁墩儿足够狼狈。   “噗……”谢箐笑喷了,但笑归笑,动作不慢,她伸手抓住他的肩膀,以免身体失衡,滚下山去。   檀易也笑,自我解嘲道:“阎诺应该很久没回来了,或者说,他很久没掀开这块石头了,流失的水土重新糊在石头表面,看起来像嵌在山体上一样。”   他一边说,一边爬了起来,在石头坑里抓了两把,揪出一只塑料袋来。   此时阳光正好,尽管塑料袋上沾满了尘土,也依然能看到里面有一只塑料小药瓶,一小面镜子,一缕头发,几枚扣子,还有一团缠在一起的金属细链。   “找到了!”上来与谢箐汇合的黎可惊喜地喊了一嗓子,“这回他逃不了。”   李骥在她身后,几大步跑上来,就着檀易的手数了数,“九样东西,瓶子里放的是氢化物吧(氰),难道没有阎秀芝的?”   谢箐道:“阎秀芝的尸体就在下面,而且,他那时可能也没有留下战利品的想法。”   “镜子上有指纹,走吧,我们可以回去了。”檀易拍拍身上的土,大步朝山下走了下去。   黎可道:“上次爬山草还没绿呢。现在好了,花开得到处都是,虽然有坟地,可还是觉得心旷神怡。”   李骥道:“啥时候去爬个山吧。”   黎可扁扁嘴,“那可太难了。”   谢箐也道,“最近不大行,我要搬家了,到时候请你们来我家暖房吧,我给你们做油炸五花肉。”   李骥欣喜地说道:“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问你,但你们法医一直忙,没好意思打扰。”   黎可道:“怎么,你家叔叔阿姨决定做这个生意了吗?”   李骥点点头,“不干干什么啊,我爸就干到这个月月底。”   谢箐道:“只要肯吃辛苦,坚持用好料,做吃的一般都赚钱。”   黎可拔了一棵耗子花,“这话说的是,就怕生意一好就糊弄。”   李骥道:“这个你放心,我爸做事从来不糊弄。”   ……   到了山下,褚队问道:“都找到什么了?”   檀易把袋子递给他,“塑料瓶里装的很可能是氢化物。”   褚队吓一大跳,扭头看谢箐一眼,“小谢可真是立大功了。”   檀易道:“是啊,如果没有她提醒我,我们到现在还焦头烂额呢。”   褚队连连称是,“如果没有她,有人意外找到这个袋子,后果不堪设想。”   张法医梗着脖子,不自在地往一旁走了过去。   黎可看着他的背影,用胳膊肘捅了捅谢箐,替她感到解气的心情溢于言表。   谢箐心里也有种痛快的感觉,但从法医这个职业来讲,她又觉得张法医那样不是不能理解——大家都靠技术吃饭,你经验浅,技术不过硬,又凭什么让人看得起你呢?   ……   在快到村口的时候,走在前面的褚队在一棵长满花苞的杏树旁停了下来,“檀队,今天非常有纪念意义,我们拍张照片吧。”   檀易笑道:“好啊,这里风景正好。”   张法医从包里找出一部相机。   谢箐也拿出来一部。   褚队笑道:“这样正好,一边拍一张,各洗各的,倒也不用惦记了。”   任亚光立刻张罗起来,“来来来,檀队褚队站中间,女同事蹲前边,大家按大小个排一下。”   干警们都是利索人,三下五除二站好了,但谁来拍呢?   找村民一般来说不行,教就要教半天。   张法医说道:“这样吧,我拿小谢的相机拍一张,小谢拿我的拍一张,然后请其他同事给我俩补拍一张。”   这样确实周到。   褚队笑道:“行,就这么办。”   折腾五分钟,大家各自上车。   檀易等人没在翔安县停留,直奔市区,赶在四点前回到了市局。   痕检科的人检验了塑料瓶内的毒物,证实是氢化物,瓶身和小镜子上提取到两枚完整的指纹,与阎诺进行过比对,一一吻合。   檀易带着证物进了审讯室。   阎诺已经等在里面了,门一开他就回了头,一眼瞧见了塑料袋。   他的脸白了。   檀易在审讯桌后坐下,塑料袋放在桌面上时发出了轻微的哗啦声。   阎诺的目光死死地落在塑料袋上……   良久之后,他忽地一笑:“果然有两下子。”   檀易道:“说吧,为什么杀她们。”   阎诺转了转眼珠,“烟不错,给我来两支,故事有点长,我一边抽一边说给你们听。”   檀易面无表情,“我可以给你烟,故事就不用讲了吧,杀人不过是你的游戏罢了,都这个时候了,骗人还有意思吗?”   “呵呵呵……”阎诺笑了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说的对,确实没什么故事,杀她们的过程乏味而又无趣,所以我才停了手,改成了挣钱。挣钱挺有意思的,如果再给我些日子,多赚几个钱,入了筠玉小老板的眼,下一次说不定就能搞她了,比那些脏了吧唧的野鸡有趣多了。檀队,你们太不厚道了,不给我机会啊。”   正在隔壁旁听审讯的谢箐眉心一跳,这倒是有趣了,原来谢筠还有这样一笔毒桃花呐。 第86章 悸动   檀易从烟盒里抽出三根烟,自己点燃一支,给李骥使了个眼色。   李骥心领神会,点一支拿一支,给阎诺送了过去。   檀易用夹烟的手指点点阎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不得,相貌堂堂,所以为所欲为?”   阎诺惬意地吐出一个眼圈,“难道不是吗?”   檀易道:“就你这种水平,骗骗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存心赚你钱的失足女还行,对于筠玉老板那样的人,你还不如泥坑里的赖蛤嘛。”(蟾蜍)   阎诺冷笑一声,“我再不济也比你一个臭警察强吧。”   李骥道:“就你还想和檀队比?我们檀队京华大学毕业,正科级,一级警督,你算个什么东西,吃软饭的小高中毕业生?实话实说,你还不如我呢,我好歹也是警察大学毕业的全优生。”   这话刺痛了阎诺,他像看着死人一样看着李骥,“那又怎样,京华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还不是哭着在我身下求饶?”   李骥怒道:“你也就敢欺负女生了吧,你欺负我试试?欺负我们局里的女警试试?欺软怕硬的混账东西,死了也要下十八层地狱。”   提到死,阎诺又变了脸色,额头沁出了冷汗,呆坐在椅子上,直到指间的香烟烧到了手,他才从惶惶中醒过神,无奈道:“活着乐趣不多,死了也好,只可惜了筠玉小老板,我还没怎么说上话呢。”   檀易把话题带了回来,“聊聊吧,为什么要杀阎秀芝,而且还在你父亲病重的时候。”   阎诺把快烧到头的烟怼到另一根上,猛吸几口,“京华大学毕业,那么聪明的人,猜不到吗?”   檀易道:“我当然能猜到,但这是你的故事,当然还要你讲。”   阎诺醒悟了,“你想要口供是吧,我若不给呢?”   檀易神色淡淡的,“你刚刚承认过了,我们的证据足够了,不想说也行。”   阎诺很识时务,“你说得对,我从二十岁开始杀人,一直杀到前年,手上有九条人命,这么轰轰烈烈的一生,没人知道怎么行呢?”   “我在杀阎秀芝之前,从未想过自己会杀人,一般都是睡女同学,找找乐子。那时我爸病重,为了照顾他,我一直没法出去找人干那档子事。那天晚上,我爸昏迷了,我知道他就那一两天了,心情烦躁,就出去走了走,恰好看到那傻子去后院上厕所。”   “傻子别看傻,长得好看,身形绝美,比我那些女同学都强。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偷摸地攀上了厕所墙……”   “于是就动了邪火,怎么压都压不下去,等她从厕所出来就叫住了她,说我爸不好了,我心情不好,让她陪陪我。她平时很喜欢跟我玩,立刻就从小门过来了。我把她引到西屋,怕她喊,一砖头就砸昏了她,按炕上就办了。”   “还没完事她就醒了,考虑到我们没出五服,我怕丢我爸的脸,就掐死了她。”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断了气,不得不说,这是我第一次感觉亢奋,尤其是和我父亲的尸体调换、藏尸的那个过程,简直太美妙了。”   “我们村的人大多不喜欢我爸,说我爸当镇长不偏向阎家村,什么都不敢干,别人吃肉他们只能喝汤,所以我妈才抛下我们爷俩跑了,我爸连个续弦都找不着。但我知道,我爸是个好官,他不找女人只是因为心灰意冷,也为了好好照顾我。”   “我在上高中之前很争气,上高中以后就不大行了,总觉得学习没意思,枯燥、乏味,不如和女同学搞对象好玩。我长得好,学习好,不少女同学喜欢我,她们投怀送抱,看着清纯,其实还不如我妈呢,我要亲就给亲,要上就给上,一点儿不知道廉耻。”   “但床上那点儿事特别吸引我,我的学习成绩急速下降。我爸开始对我失望,没完没了的批评教育,偶尔还暴打我,我虽然不怎么反抗,但也能把他气个半死,他的病我有一大半功劳。”   “所以,我想把他安葬在一个好地方,离阎家人远点儿,虎牙山很适合他,那是我在他病重后踅摸很久才找到的地方。”   “杀了阎秀芝之后,我找到了除上床外的新乐子,那就是杀人。”   说到这里,阎诺越来越自得,口齿伶俐,眉眼飞扬。他的冷汗没了,灰白的脸颊有了红润,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杀人可不是那么好杀的,首先你得找一个不会暴露的地方,再找到一个不大起眼的目标。我在矿上跟着工友去找过两次那种女人,我觉得这些人最好下手。物色了两天,我找到一个相对干净,年纪不大的小野鸡。两三次后,她就很喜欢我了,我说干什么她就干什么。我开大车把她拉到在矿山附近的一个小水库,先在车里做,做完后骗她下车,按到水里淹死了她。”   “那时候天气很凉了,没人去那种地方,尸体藏个一两天也没事,等到晚上,我把车开出来,拉上尸体去虎牙山,那里虽然不好走但很适合抛尸,还可以孝敬孝敬我爸。”   “第二年,我看上了我们矿主的女儿,她长得丑,人也蠢,但她有钱啊,钱是个好东西。攀上她,我就借光去了办公室管库房,接触到了车家的私密产业——私采黄金,顺便我还发现了氢化物这个好东西,这玩意儿杀人快且安全,在车里就能完成全套,省时省力……”   ……   审讯结束了,谢箐、黎可,以及旁听的几个干警好久都没回过神。   黎可道:“真没想到,这种畜生居然还生了两个孩子。箐箐,他的孩子会不会……”   谢箐摇摇头,“‘犯罪是遗传、神经生理学、环境三者交互作用的结果’,非常复杂。教育和环境能对人产生正向、负向两种作用。所以,一般来说,不会对儿童和青少年进行这方面的评定,这对他们有失公允。”   “那也是。”黎可点点头,“阎举是好官,儿子却是杀人狂魔,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我想得狭隘了。”   杜准起了身,“女孩子啊,谈恋爱归谈恋爱,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不能只看脸。”   黎可笑道:“放心吧杜哥,我看脸,更看人。”   ……   案子破了,食堂也关门了。   檀易请客,去烧烤店庆祝了一番。   照例还是老王烧烤。   因为是常客,老板给他们在角落里找了张大桌。   ……   待肉串上来,檀易举起了酒杯,“大家辛苦了。”   杜准道:“檀队不但破案辛苦,还得钱包辛苦,谢谢檀队。”   “谢谢檀队。”大家伙儿一起干了一杯。   檀易放下酒杯,把刚上来的肉筋给谢箐递了过去,“这个案子小谢功不可没,多吃点儿。”   杜准笑道:“是得多吃点儿压压惊,咱们的小蝎子精差点儿啃了人肉骨头呢。”   “绝了。”   “噗……”   “哈哈哈……”   一干人笑得前仰后合。   任亚光笑完了,皱着眉头指责道:“杜哥,笑是笑了,你说这肉吃还是不吃啊?”   杜准道:“吃啊,这又不是人肉,你不吃给我。”   他抢了一下,任亚光向后一躲,正好撞在服务员身上,服务员端在手里的大盘子直直地往下掉……   就在这时,李骥单手一抄,将盘子抄在手里,放到了桌子上。   “可以啊李骥。”   “当然,咱也是练过的。”   “你杜哥我岁数大了,反应确实不如你们小年轻快。”   “我好久不训练了,也该练练了。”   “李骥这一招儿让我想起了檀队,檀队拎起小蝎子精那一下可真是太帅了。”   “哈哈哈……”大家伙儿又是一通狂笑。   谢箐反击道:“杜哥,哪壶不开你提哪壶,我不要面子的吗?”   杜准不理她,继续说道:“谢箐也有一米七出头了吧,檀队提她跟提小鸡子似的。檀队,你这臂力得有多少了?”   檀易道:“正常来说,一百上下都没问题。”   “这么狠。”杜准道,“看不出来啊。檀队,掰个手腕试试?”   “对对对,掰手腕,谁输了谁喝酒。”   “我和箐箐就算了吧。”   “我也不行。”   “别啊,都上,男女都一样。”   “檀队做擂主,大家轮流挑战。”   “持久用力,肌肉容易受伤,大家分两组,最后两个最厉害的对决。”   “这样更好。”   ……   于是,九个人分成两组,檀易一组,杜准一组。   檀易的对手为任亚光、李骥、谢箐、黎可。   杜准的对手是邓文祥和痕检科的两位同事。   檀易不是很壮,但可能是训练到位,任亚光和李骥不到五秒便铩羽而归。   黎可更是两秒都没撑到。   轮到谢箐了。   檀易转转手腕,“不要逞能,小心手腕疼。”   谢箐做好了准备,“放心,只要檀队不放水,我输得一定很快。”   檀易主动地把那只瓷白的小手握在了手里——入手滑嫩,又很有筋骨,皮肤沁凉……   这感觉和握黎可时不大一样,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太久,小手上传来的不容忽视的力量让他迅速恢复了平静。   檀易稳住心神,大手牢牢抓住小手,稍稍控制了一下力量,僵持两三秒,往旁边一带,结束了较量。   四目从交握的拳头上挪开,对视了一眼。   即便隔着镜片,谢箐也能感觉到那双桃花眼里传来的浓情蜜意。   她心道,不管有情无情,都能让人觉得自己沐浴在爱河之中,桃花眼的杀伤力名不虚传。 第87章 照片   刚回到家,檀易就接到了柴煜的电话。   “我说老檀,江寒之跟我整整抱怨了半个小时,他拿我当什么了,垃圾桶,还是臭茅坑?”   “为了那婉?”   “可不是!我说老檀,别说我不帮你哈,私下里我早就替你拒绝过了。”   “谢谢。”   “甭谢了,小事而已,而且人家也不听我的。”   “你回来了吗?”   “没有,还在京城呢,这不是领导大发慈悲嘛,我回家了。我说老檀,那婉也还行吧,你们都是警察,还都是京城人,人家长得好,家世背景也不错,你真一点儿意思没有?”   檀易的脑海里闪过了谢箐的脸。   他把包挂在衣架上,换上拖鞋,朝楼梯走了过去,“没有,一丁点儿都没有。”   “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人家江寒之都……算了,谢箐拒绝接他电话,他也没戏了。”   “我早说过他们不可能,小谢虽然年轻,但不是爱情至上的人。”   “我就奇怪了,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我不帅吗?江寒之不帅吗?”   “我比你们都帅,也没见她给过一个眼神儿。”   “你这话虽然讨打,但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比我帅那么一丝丝。我说老檀,你说她是不是心有所属啊。”   “我觉得不是,但法医看惯了生死,看多了丑恶,感情上淡漠一些也有可能。”   “拉倒吧,有什么可能?!哪个法医没结婚生孩子啊,你少忽悠我。”   檀易进了暗房,打开大灯,拿起挂在绳上的一张照片。   上面的女子正是谢箐——她微微仰着头,一手扶在发顶,一手插在上衣的大口袋里,海风吹起了长发,姿态闲适自然。   他定定地看着那张近乎完美的侧脸,说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也许她就是那个不想结婚的法医。”   柴煜道:“也许吧,我倒要看看,她到底会不会结婚,找个什么样的对象结婚。”   柴煜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檀易放下大哥大,把干了的相片摘下来,一张一张看,一张一张放到相册里。   他拍的大部分是海景,只有四张是谢箐的——但这四张他洗了两套,他一套,谢箐一套。   谢箐脸小,眼睛大,五官比例好,格外上相,每一张人像都接近完美。   檀易看了好几遍,直到大哥大再次响起,他才警醒过来。   依然是柴煜的电话,问他要不要买些东西去看看檀老爷子。   他拒绝了。   对于檀老爷子来说,檀易这个名字不出现,他就不会和老太太发生争吵。   让他老人家生活顺遂,就是最好的礼物吧。   檀易带着一张谢箐在礁石上照的照片去了书房。   这是一张半身像,小脸白玉无瑕,唇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构图、用光、人物都很完美。   打开书房的顶灯,檀易在办公桌后坐下来,点燃一支烟,目光穿过缥缈的烟雾,落在新粘在墙上的汪鑫阳一案的简要综述上。   两三分钟后,他忽然起了身,冲到暗房,把关于谢箐的所有照片和胶卷都拿到了厨房。   他打开壁柜里的一个暗门,露出保险箱,输入密码打开,把所有照片都放了进去。   临上锁之前,他在谢箐的照片上拍了拍,“你还小呢,谈恋爱的事不急,等等我。”   ……   三月六日晨,小雨。   谢箐打扫完办公室,正要整理新搞到的尸检报告,就见办公室门开了,黎可笑眯眯地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一摞被a4纸包裹的东西。   谢箐道:“照片洗出来了吗?”   “哎呀,箐箐。”黎可不满地叫了一声,“你就不能反应迟钝点儿吗?”   谢箐笑道:“我怎么知道你还要卖个关子?”   黎可扬了扬手上的东西,“没见我都包上了吗?”   “哈哈,还真是我嘴快了。”谢箐对曹海生说道,“师父,嘴太快没什么好处哈。”   “贵人语迟,这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曹海生朝黎可点点头,“小黎拿的是什么照片,先给我看看。”   “曹科长,这是我们在翔安县阎家村拍的照片,箐箐照得可好看了。”黎可把照片放到了曹海生面前。   谢箐凑过去看:照片构图是檀易亲自指导的,前面是人,繁茂的歪脖杏花从一侧袭来,含苞待放,一树洁白。   干警们刚破了大案,笑容灿烂,精神气极佳。   她和黎可半蹲在檀易和褚队前面,脸蛋照得都很好看。   照片里的檀易笑容恬淡,桃花眼掩在黑镜框之后,老干部气冲淡了风流感,整个人正派了许多。   谢箐眨眨眼,心道,我评判人家干嘛。   她莫名心虚,便飞快地开了口,“师父,我和黎可都照的不错吧。”   曹海生道:“都好看,比我家闺女俊多了。”   “曹科长,闺女还是自家的好。”黎可拿起两张递给谢箐,“都给你,我继续发照片去了。曹科长、箐箐,我走啦。”   她个头高,脚步快,不等二人答应,人已经出去了。   两张照片,一张是大合照,一张是她和张法医单独的。   曹海生道:“这也算和解了,挺好。”   谢箐点点头,“张法医心胸宽阔,我也不能小气了。”   谢箐坐回椅子上,把尸检报告按年份排好,然后从年代最久远的一张开始看——这是市局的未结案的尸检报告,她想没事的时候慢慢研究一下。   ……   檀易从楼下上来,刚到二楼就迎面撞上了黎可。   黎可拿出一张照片,“檀队,照片出来了。”   檀易接过来,“谢谢。”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二大队办公室,黎可继续发照片,檀易则进了办公室。   坐在办公椅上,檀易认真地看了看,这里的谢箐也很美,虽然黎可也不差,但就是没有谢箐的那一股子难以言表的气质。   这张照片来得太好了。   檀易小心翼翼地塞进写字台的玻璃下面,以便让自己一抬眼就看到。   刚放好,办公电话就响了起来。   檀易接了起来,“你好,檀易。”   黄振义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檀啊,历山县又出大案子了,特大型入室抢劫杀人案。如果所料不差,很可能与七年前的一桩未结案有关,我们局有存档,你去档案室找找晁石案,熟悉一下案情,半小时后开个会。”   檀易道:“好,我这就上去,马上安排开会。”   黄振义“嗯”了一声,“这桩案子已经发生三天了,历山县局破不了才又找到咱们。现在国道还在修,白天能凑合走,晚上不行,我们把旧案子研究研究,午饭后就出发。”   檀易道:“黄支队也去?”   黄振义道:“是啊,我对这桩案子很好奇,想亲自走一趟。另外,这桩案子用不上法医,但我觉得最好还是把谢箐带上,这孩子聪明,心里有数,是个福将。”   檀易心里高兴,面上却不显,“那正好,可以征用她的车。”   黄振义大笑,“对,让她带车去,油钱和修理费该报报。”   ……   檀易放下电话,把李骥叫了进来,问道:“傅组长在吗?”   李骥出去确认了一下,“在呢。”   檀易道:“你先通知一组八点四十开会,然后去趟档案室,找到晁石案,复印几份。”   李骥答应一声出去了。   檀易拿起电话,给法医科打了过去。   曹海生接的电话,檀易把情况详细说明了一下,曹海生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谢箐刚从厕所回来,听话听音,她觉得好像有案子了,便问道:“师父哪儿的案子?”   曹海生道:“历山县的,檀队让你开车去,听说和几年前的晁石案有关,八点四十开会。”   谢箐用毛巾擦干手,拿起七张尸检报告,“我刚看过,也是历山县的案子,但这案子法医能发挥的东西不多吧。”   凶手的作案工具是一把小钉锤,统一敲在死者的脑袋上……   更有特点的是,他在死者家客厅的墙面上留下了“劫富济贫”四个字。   用钉锤沾血写的,字迹歪歪扭扭,但都写对了。   曹海生笑道:“黄支队要求你去,说你是个福将呢。”   被领导需要,这本身就是一种肯定,拒绝是不可能的。   谢箐道:“师父了解这桩案子吗?”   “当然了解,七年前,师父和陈法医一起去的。”曹海生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晁石当时是历山县首富,最有名的包工头,在当地吃得很开,不少人都熟知他……”   大概是太有名了,而且历山县小,不少亲朋好友来借钱。   他一开始很大方,该借都借,后来还钱的越来越少,就学会了拒绝,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晁家很快出了事,被一把钉锤敲碎了七个脑壳,一大家子全部死于非命。   晁石是盖房子的,自己给自己便利,在历山县城搞开发时,建了一栋独栋别墅,却也因此给了犯罪分子可乘之机。   因为事发时夜深人静,找不到目击证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抓到凶手。   谢箐了解一番,又把报告细细看了一遍,心情郁郁地下了楼。 第88章 首富   二楼会议室里一片喧哗声。   案件来得突然,干警们不明就里,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哪里有了案子,是什么样的案子。   谢箐挨着黎可坐下,黎可正要在她耳边说点什么,檀易、黄振义就进来了。   这一次,黄振义坐主位,檀易坐了次席。   谢箐明白,这件案子,黄振义要亲自主导了。   也是,曹海生参与的案件,黄振义肯定也是参与者,晁石案没破,责任心和好奇心都会让他无法置身事外。   檀易把几份复印件放在会议桌上,推给傅达,傅达给大家分了分。   黄振义道:“我们下午去历山县,历山县首富贲长富一家四口被杀,案情与七年前的晁石案相似,大家先看看卷宗,心里有个底。”   大家答应一声,纷纷翻看起来,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翻动纸张的声音。   谢箐拿到了一份,她和黎可一起看。   曹海生当时只是复检了尸体,法医提供的帮助有限,所以这桩案子他只知道案由,对后续调查的具体情况不大了解。   谢箐细细地看了一遍。   晁石案,案发日期是89年7月29日,凌晨一点到三点之间。   凶手确定有两人,他们剪开二楼北面卧室的纱窗,先杀了晁石的大儿子。   从大儿子的房间出来后,进入对面房间,杀害晁石的一双女儿。   在二楼主卧杀死晁石夫妇,最后下楼,他们连年迈的老夫妻都没有放过。   凶手翻遍了晁石家,楼上楼下犄角旮旯,留下大量的指纹和少许鞋印,以及少量泥土——因为地面条件不好,只有踩到点滴鲜血时,才会留下剐蹭的印记。   经比对,未在有案底的刑满释放人员中找到指纹。   经排查,此案没有目击证人。   89年至今,市局始终坚持比对该案主犯指纹,可嫌疑人似乎再也没有犯过案。   ……   黄振义把新案子介绍了一遍。   三月三日早上七点,贲长富雇佣的保姆用钥匙打开门,发现贲长富夫妇被打死在一楼的卧室里,便报了案。   痕检人员勘验后,发现凶手没有走窗户,门锁也是完好的,但暗锁边缘多了许多新鲜的刮痕。   由此可以判断,凶手会开锁。   别墅内没有扭打的痕迹,死者均在睡梦中被打击头部而死,凶手势大力沉,下手干净利落。   从一楼杀到二楼,贲长富夫妻,、儿子儿媳,通通没有幸免。值得庆幸的是,贲长富的小女儿正上大学,不在家,未造成灭门惨剧。   在此案中,凶手人数未知,杀人手段一致,客厅上“劫富济贫”的四个字相似,凶手会开锁,未留下指纹和足迹,在反侦察能力上有明显提升。   另外,此案也可能是模仿晁石案,以此转移警方注意——当年的晁石案登过报,锤子和墙面上的字都被大肆渲染过。   这也是历山方面没有立刻向市局汇报,先独立调查,三天后才请求支援的原因。   黄振义说完,问檀易:“檀队,你有什么看法?”   檀易道:“从目前的已知条件来看,我们市局能起到的作用不大,看看现场再说吧。”   “檀队很清醒,这很好。”黄振义欣慰地笑笑,“不过,此案在当地已经引起轩然大波,老百姓人心惶惶,历山县警力不足,我们不出手是不可能的。”   “案情复杂,我们局又没有实地勘验过,我就不要大家的意见了。但我们可能要在历山盘旋几天,大家把换洗衣服准备准备,以免影响我们局的形象。”   “哈哈哈……”大家哄笑起来。   傅达道:“放心吧,时刻准备着,谁办公桌里没两套换洗衣服呢?”   黄振义笑道:“这倒是,咱们二大队的刑警真没有邋遢的。”   大家一边聊,一边出了办公室。   ……   回到楼上,谢箐拿上大哥大,给谢宸打了个电话。   “大哥,忙着呢吗?”   “不忙,你说。”   “我下午去历山县,院子里买的花草料理不上了。”   “你放心,哥看着他们弄。”   “谢谢大哥。”   “客气啥,等你回来,大哥带你去咱俩的地盘上溜达溜达,到时候你帮哥规划规划。”   “好啊,这个我真能帮上忙。”   “那就说定了,你在外面一切小心,注意安全。”   “放心吧,替我问咱爸好。”   “咱爸就在旁边呢,他让你凡是不要强出头,知道吗?”   “好,替我谢谢爸。”   谢箐挂断了电话,对曹海生说道:“师父,我在卧龙湾买了房子,等搬了家,就能经常捎你上下班了。”   曹海生道:“你这傻孩子,咱们动不动就加班,动不动就出差,哪有那么多一起上下班,心意师父领了。还有,师父的房子也快下来了,四月初就能拿钥匙了。”   他的新房子离市局稍近一些,全程通公交,即便是骑车也近了许多。   谢箐喜道:“太好了师父,缺什么尽管告诉我。”   这是“缺钱你说话”的变相说法。   曹海生心里很感动,“先晾一晾,秋天再说。”   谢箐道:“师父,再有几天我就搬家了,到时候你去我家看看,又简便又好看,你要是信得着,到时候我帮您搞一搞。”   装修一直是曹海生的心病,不好好装吧,对不起新房子,好好装吧,口袋又真没钱,谢箐这番话简直说到他心里去了。   他笑了起来,“师父信得着你,到时候你来帮师父把关。”   谢箐道:“那就说定了。”   ……   下午,谢箐开车,带着檀易、黄振义、黎可一起赶往历山县。   去年出事的那段路还在修,山被削平不少,山路上的坑洼也不见了,好走不少,两辆车顺利抵达历山县局。   历山县主管刑侦的副局长钱万山和刑警大队长刘杰早就候着了,大家略略寒暄两句,便赶往了案发地。   车子开往历山县东,几分钟后驶入名叫一个碧水蓝天的小区,拐几个弯后,在西南角的一座独栋别墅前停了下来。   别墅外拉了警戒线,外围有警察把守着。   钱万山介绍道:“这个楼盘就是贲长富开发的,因为此地离市区不远,附近的小学和初中都不错,他自己留了最安静最好的一栋,没成想,唉……”   谢箐四下看看,别墅前有几个花坛,其他地方都铺着青砖。   围墙不高,对身强力壮的男人来说,爬上爬下都没有问题。   李骥助跑两下,到墙根处时起跳,抓住围墙上沿,顺势一个引体向上,肩膀就探出去了。   左右观望几秒,他跳了下来,对黄振义说道:“外面是一片平房,墙下是条破烂的石板路。”   刘杰道:“对,外面是东水街道,有五百多住户,这个小区就占了一部分住户的宅基地。”   黄振义问道:“购买宅基地时,开放商和住户间闹过矛盾吗?”   刘杰道:“只有一家不愿意搬,是个在院子里住了一辈子的老人家,不愿上楼,双方僵持一个月,贲长富无奈,给了他家两个一楼,补偿两万块,事情才解决了。我们也查过了,老人家的儿子和老人一起住,目前来看没有犯罪动机。”   外围没什么可看的,一行人进了别墅。   客厅沙发后的白墙上写着“劫富济贫”四个字,和晁石案的字迹确实有几成相似。   谢箐和檀易并肩而立,观察好几分钟,拍好照片后独自进入案发现场。   一楼卧室。   靠北墙的柜门被打开了大半,内衣、外衣、药品乱七八糟地扔了一地。   床靠在东墙上,距离窗户差不多一米。   床头上、用荞麦皮塞的枕头边缘,都有直径小于1mm—3mm的黑色血迹,这是凶手在击打死者头部时留下的。   谢箐抬头看看房顶和床头挨着的墙,对应的,那里有两道凶器快速扬起时飞溅出去的抛甩状血迹,与床形成了一定的夹角。   谢箐以手做锤,反复调整,依照血迹模拟了一下凶手作案时的站位和手段。   再走到另一侧,重复刚刚的动作。   黎可进来了,问道:“有发现吗?”   谢箐道:“暂时没有,你们呢?”   黎可摇了摇头,“你这完事儿了吗,我们去上面看看?”   谢箐点点头,取出照相机拍两张照片,和黎可一起上了二楼。   贲长富的儿子儿媳睡在二楼阳面主卧,先进一间起居室,再进卧室。   起居室里有个小型的家庭卡拉OK设备,电视机后的墙上挂着小夫妻的结婚照,男的虽不那么帅气,但阳光、淳朴,女的清纯秀美,笑容灿烂。   黎可不忍直视,飞快转过头,“太难受了,我一定得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谢箐又凝视两秒,这才步履沉重地去了卧室。   这里和一楼的情况差不多,东西被翻捡得乱七八糟,雪白的墙上,两道乌黑的抛甩状血迹触目惊心,形态、角度与一楼高度一致。   这说明凶手动手前不但踩过点儿,还可能专门训练过。   案子做得干净利落,市局的痕检和法医均无用武之地。   即便如此,大家也投入了全部的专注和努力,力求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楼上楼下三百多平米,大家伙儿细致地篦了三遍,直到天黑才返回县局,在食堂简单吃口饭,便去了县局的大会议室。 第89章 对手   钱万山主持会议,他让刘杰把县局掌握的线索重新介绍一遍。   刘杰翻开卷宗,“首先,围墙上有轻微擦痕,痕迹新鲜,上面有运动鞋鞋底与墙面摩擦后留下的微量人工橡胶,由此可见,凶手从南墙进出小区的可能性最大,技术室正在想办法找出同种配料的运动鞋。”   “其次,我们已经对和贲长富一家有矛盾的生意对手、亲朋好友、开锁锁匠、惯偷等,逐一进行了排查。因为案发在凌晨一到三点,他们没有证人证明他们没有犯罪,我们也找不到证据证明人是他们杀的。”   “考虑到凶手力气大,我们因此排除了一部分,剩下小偷和锁匠,他们都有案底,更加符合常理。”   “我们取了这些人的指纹,和晁石案的凶手指纹一一比对过,无一吻合。”说到这里,刘杰抱歉地说道,“今天是案发第四天,我们甚至没弄清凶手到底有几个人,让市局的兄弟姐妹们见笑了。”   黄振义一摆手,“刘队说的这是什么话,晁石案我也经手了,人家留下一堆指纹,我们愣是七年没找到凶手,岂不是更丢人!”   钱局蹙着眉头,“晁石案,嗐……不提了,我们尽力就好。”   “这话没错,无愧于心吧。”黄振义问邓文祥,“小邓,说说你们的发现。”   邓文祥道:“县局的兄弟们做得非常仔细,除了在地上找到几颗细沙,我们没有新收获。”   刘杰道:“雨季很快就到,平房怕漏水,到处都在修补房顶,从东水河里挖出来的沙子随处可见。”   他在为自己人辩解——他们不是没看见沙子,而是沙子没有意义。   黄振义看向谢箐,“小谢呢,你有新发现吗?”   谢箐放下笔,“我认为凶手至少有两个,原因如下:第一,从凶手的立场考虑,没人能保证一击即死,只要失手,凶手就要完蛋,”   “第二,楼上楼下两个死亡现场的抛甩状血迹高度相似,我觉得心理素质再好的杀手也难以能做到。试想一下,凶手杀完一个,急慌慌跑去另一侧杀另一个,而且站在同样的位置、以相同的角度,这很难。”   刘杰问:“我同意凶手至少在两人以上,但这种情况会不会是巧合呢?”   谢箐道:“不会是巧合,两个凶手一高一矮,所以在挥动凶器时,从凶器上飞出去的血液与墙壁和房顶也会形成不同形态的血滴和轨迹。就像我和檀队,我俩同时拿一样的工具作案,他要努力弯腰,而我无需太弯腰,用力和摆臂不同,飞溅出去的血迹也会有所差别。”   刘杰从卷宗中找到照片,和钱万山凑在一起,认真对比了一下,确实发现了不同。   钱万山笑道:“小谢法医名不虚传。”   谢箐道:“钱局过奖了,我也是在回来的车上才想明白。”   钱万山点点头,“小谢法医研究过笔记吗?”   谢箐道:“略知一二。字是用锤子蘸血勉强拼凑上去的,我认为这个字本身说明不了什么,只说明凶手凶残,毫无同情心,但字的高度或者能说明一些问题。”   她看了一眼檀易。   檀易眼里有了一丝笑意,小吃货不但知道他在想什么,还特地给他留了一个环节。   他说道:“一般来说,人们习惯在自己最舒服的位置写字,我这样的身高不会把字写的那么低,推测凶手不足一米七。而晁石案的字写得似乎更高些,基于此,两桩案子到底能不能合并,还不大好说。”   黄振义和钱局对视一眼。   钱局道:“没错,我也想起来了,晁石案的字写得确实高些,基本上和我的视平线齐平,但贲长富家的字则在我的视平线以下。”   黄振义满意地点点头,“我也觉得,但光有这些还是破不了案。钱局,死者的女儿回来了吗,家里都丢了什么?贲长富有保险柜吗?”   钱局道:“回来了,也询问过了,家里有保险柜,但凶手没找到,所以只拿走了一家四口的零花钱、首饰、手表等。贲美玲说,贲长富一般会在外面放个三五千块用来买菜。但首饰和手表都很值钱,至少十几万。”   说到这里,他点了根烟,“我们县局掌握县里的销赃渠道,但只要凶手不傻,就不可能在本地销赃,也不可能这么快销赃。”   黄振义往后一靠,“是啊,这桩案子影响极大,上面催得紧,不容我们傻等下去。”   刘杰道:“黄支队,帮忙想想办法吧,这三天来,我们的脚都跑烂了,也没找到一条有用的线索。”   黄振义大手一摊,“现在没办法,只能继续跑,不过不能光从锁匠和惯偷下手,还得看看赌徒、做生意赔钱的,家里亲人得重病的,多方面下手。”   钱局按灭烟屁股,“因为凶手手段残忍,有反侦察意识,所以,我们基本上认定凶手有案底。这也是我们主张并案的原因。”   檀易问:“当年因晁石案被怀疑过的人,与贲长富一案被怀疑的人,有交叉吗?”   刘杰拍了下桌子,“对对对,差点忘了这一点,有交叉,但产生交叉的人没有犯罪动机。”他从卷宗里找出一份报告,“这两个人,当年和晁石一样都是包工头,现在也做开发商了,生意不错。据调查,二人资金充足,不存在借钱的可能,和贲长富关系一般,属于竞争关系。”   檀易道:“所以,会不会因为竞争而买凶谋杀,凶手故意包装成入室抢劫杀人呢?他们最近有竞标的项目吗?”   “啪!”钱局一拍桌子,“这个点找的好,我们被晁石案干扰了视线,没想到这一层。黄支队,精英就是精英啊。”   “哈哈~”刘杰笑得很尴尬,“檀队确实厉害。”   黄振义道:“我们在圈内,檀队在圈外,他看得自然比咱们清楚明白。”   檀易提醒道:“黄支队,案子还没破呢。”   “那倒是,哈哈哈。”黄振义尬笑三声,“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的士气必须振作起来,大家说是不是啊!”   大家伙一起说道:“是。”   钱局道:“黄支队,情况就这么多,咱把工分一下吧。”   黄振义道:“晁石案过去七年了,既然有相似之处,就得重新查。我们的人基本上是新人,没接触过以前的案子,我们就负责那一起,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吧。”   “好。”钱局也拍板了,“你们的人对县里的人和事不熟悉,新案子还是由我们来,效率更高些。”   ……   分好工就可以下班了。   市局招待所不远,一出门左拐,走一分钟就到了。   招待所对面胡同里有个烧烤摊,烤肉的香气源源不断飘了出来。   黄振义道:“那家烧烤开五六年了,不但干净,味道也好,走走走,我请大家打牙祭去。”   出差在外,最大的乐趣就是一起吃吃喝喝。   此言一出,所有人响应,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了烧烤摊。   黎可吸了吸鼻子,“香啊,总算活过来了。”   李骥也道:“单单是贲长富案还好些,再加上晁石一案,着实让人喘不上气来。”   别说他们两个新兵蛋子,就是檀易和傅达也一下午没笑过了。   谢箐道:“很多事情都可以适应,唯有人间惨剧不能太适应。”   黄振义附和道:“是啊,一旦适应了,我们的责任心和紧迫感就会大打折扣……罢了,不说了,想想吃啥,让大家换换脑子吧。”   服务员见他们人多,麻利地拼了两张小矮桌,把两份菜单递了上来。   黄振义道:“九条小黄花,一盘扇贝,一盘蛎蝗,一盘炒蚕蛹,一条烤羊腿,剩下的他们点。”   傅达拿了另一份菜单,“九瓶啤酒,两盘肉串,就这些吧,毕竟大家都不饿。”   大家伙儿立刻表示了同意。   黄振义家境一般,刚才点的都是好菜,算一算已经上百了。   黄振义明白傅达的好意,但既然请了,就不能太小气,他问谢箐和黎可,“我们的两个小丫头想吃什么?”   黎可道:“黄支队点的都是我爱吃的。”   谢箐道:“我也是。”   黄振义笑了,“好,先尝尝哪个好吃,然后你们两个小吃货再接着点。”   檀易点燃一支烟,借着腾起的烟雾看向谢箐,“黄支队这个主意好,符合吃货本质。”   谢箐循声看了他一眼——檀易不知何时摘掉了眼镜,桃花眼半眯着,剑眉微皱,修长的手指夹着长烟停在薄唇边,硬生生地从老干部变成了带着一丝痞气两分深邃三分帅气的时尚弄潮儿。   这也太帅了吧。   比当年点钞票吸烟的发哥还要帅,和颜值鼎盛时期的小李子不相上下。   谢箐心里腹诽着,强迫自己挪开视线,笑道:“多谢黄支队,要不是太晚了,我肯定要发挥吃货本质,吃个够。”   黄振义道:“你们是年轻人,多吃点怕什么,这家的蚕蛹好得很,吃上你就知道了。”   黎可小声道:“蚕蛹啊,我可不敢吃。”   谢箐道:“不敢吃就不吃,我吃给你看。”   他们来得晚,没有新客人菜就上得快。   半个小时后,菜上齐了。   在黄振义的极力推荐下,谢箐先尝了一颗炒蚕蛹。   所有人都盯着她,等待着她的评价,包括檀易——他重新戴上了眼镜,又成了那个一本正经的老干部。   谢箐咀嚼一番,“香、酥、脆,果然不错,等回了市里,我一定好好找找,看看有没有可替代的饭店。”   她话音将落,大家一起下筷子,蚕蛹顿时少了一大半。   黄支队道:“据我所知,没有。”   谢箐遗憾:“那只好来一次吃一次了。”   黎可见大家吃的香,她也夹了一颗,闭着眼睛丢到嘴里……   片刻后,她的眼睛亮了,“真好吃!”   檀易一招手,“老板,再来一盘蚕蛹。” 第90章 起哄   蚕蛹被一分两半,炸透、炸酥,丝毫没有软塌塌的口感,只要克服心理障碍,接受起来毫无问题。   黎可一开始还说怕,转头就真香了,吃得不比谢箐少。   虽说不想聊公事,但案子就摆在那里,不聊也得聊。   傅达道:“黄支队,那案子七年没破,这次恐怕还得铩羽而归吧。”   黄振义道:“怎的,你害怕了?”   傅达嘬了口啤酒,“确实有点怕了。”   黄振义道:“想多了,不是有我担着吗。再说了,七年前没破,现在依然破不了不是很正常吗?”   傅达道:“正常,就是心里憋屈。”   黄振义在他酒杯上碰了一下,“你憋屈,我更憋屈,但我不想知难而退,七条人命悬在那里,不试试我这心里不安宁。”   这话说得极是。   餐桌上顿时为之一肃。   傅达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是啊,回避解决不了问题,这个责任必须有人担起来。”   黄振义给他夹了颗蚕蛹,“我接这个案子是有私心的,连累大家了。来,吃颗蚕蛹补一补。”   傅达夹起来扔进嘴里,“到底是黄支队的蚕蛹,就是比自己夹的香,吃下去就有干劲儿了。”   邓文祥调侃:“傅哥这马屁拍的有水平。”   黄振义道:“都给我滚蛋!”   “哈哈哈……”大家伙儿又都笑了起来。   李骥对谢箐说道:“这个案子很有挑战,但愿咱们能破。”   黎可插了一句,“陈年旧案,谈何容易?但愿贲长富一案能给晁石案带来转机。”   谢箐点点头,“那样再好不过,大家都省心。”   黄振义见他们三个小的窃窃私语,便道:“李骥,你们说什么呢?对了,你们仨都是高材生,谈谈想法吧。”   李骥看一眼附近的服务员,确定他们听不到,这才开了口,“黄支队,我没啥想法,就是想不明白,凶手这么凶残,对被害人有深仇大恨才对,如果不是畏罪潜逃,怎么可能找不到凶手呢?”   黄振义道:“也许就是极度凶残吧,就像阎诺。”   黎可道:“如果有两个阎诺,这七年得死多少人啊,我觉得不像。”   黄振义哈哈一笑,“小黎这话有道理。小谢呢,你怎么想。”   谢箐道:“我还是倾向于凶手和死者有仇,但这个仇恨不为外人所知。”   檀易从厕所回来,正好听到她说这个话,说道:“所以,我们要对所有死者的社会关系重新做一番梳理。”   黄振义道:“梳理是肯定要梳理的,但大家要注意一点,我们当时已经梳理过了,非常非常仔细,无用功的可能性很大。”   “我们要不要……”檀易和谢箐一起开了口。   二人一起停顿,对视一眼,又一起说道,“小谢/檀队,你先说。”   傅达道:“我看呐,你俩应该一起说,没准儿就说一块儿去了。”   “对。”黄振义表示同意,“你俩一起说,看看咱们局的俊男美女是不是有点子默契。”   “您别说,还真是。”   “对啊,男未婚女未嫁,万一有默契,你们就彼此成全了吧。”   “有道理,哈哈哈……”   黄振义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打住打住啊,都给我打住,胡说什么,在一个单位搞对象很有风险的,万一不成,不知道多少人背后嚼舌根子呢。别说我不提醒你们啊,处就好好处,千万别让大家伙儿发现。”   檀易蹙了蹙眉头,脸色也难看了。   他硬着头皮说道:“黄支队多虑了,sqn案不破,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说完,他看了谢箐一眼,希望她体谅他不想把危险波及到她的苦衷。   人心隔肚皮,谢箐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心道,小样儿的,你有什么了不起,大家伙儿开个玩笑而已,至于黑着脸吗。   她说:“黄支队放心,我跟您一样,最怕办公室恋情。再说了,我和檀队也不合适,婚前都忙,婚后还忙,婚前同事,婚后还同事,一旦把日子过成刑侦连续剧,这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呢?”   黄振义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你看,咱们局的人,一个在本单位找对象的都没有。”   “确实。”   “多方面因素考虑吧。”   “找个政府部门的,或者老师都行。”   “我手头有不少好货,赶明个给你们介绍介绍。”   傅达、邓文祥等人纷纷附和了起来。   檀易烦躁地点了根烟,接连吸了好几口,试图让烟雾埋葬他此时此刻的真实情感。   黄振义见谢箐有些局促,赶紧把话题拉回来,“你俩刚才想说什么,小檀先说。”   谢箐松了口气,感谢黄振义有着不低的情商,感谢适可而止的同事们。   她用余光扫一眼檀易,还要感谢你没说看不上我——不过,她心里很清楚,檀易那么说一点儿毛病没有,而且很委婉很给面子了。   檀易道:“凶手不是惯犯,但凡有一点人性,都很难坦坦荡荡地继续生活在历山,所以我想,我们应该去县局的户籍科查一查,在案发后一两年内,有没有离开历山后,很少回来,或者再也不回来的。”   说完,他用余光看了谢箐一眼。   谢箐也同时看向了他,但眼神中没有惊讶,似乎已经料到了他想说什么。   傅达放下筷子,“那人可多了去了……不过,似乎也是个法子,咱们在历山两眼一抹黑,有了这个东西,两厢对照一下,至少有点儿谱。”   “六七年前的档案,应该还有,这的确是个不错的手段。”黄振义看向谢箐,“小谢是什么意见?”   谢箐尴尬地笑了笑,“我没什么,还是檀队的主意好。”   实际上,她和檀易又撞脑洞了,但为了大家不再开玩笑,只能这么说。   她不觉得他们心有灵犀,书外的时代是互联网时代、大数据时代,一有个什么就立刻上网查,这种建议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逻辑思维。   但檀易能这么快地想到这一点,脑筋转得着实不慢了。   ……   烧烤吃到十点半,黄振义要结账的时候被服务员告知,高个子的男客人早就结完了。   檀易的个头是最高的。   黄振义很过意不去,不过他不是固执的人,客气几句也就算了。   大家回招待所洗洗睡了,一夜无话。   早上八点,一行人先去县局,让钱局把工作安排下去——由管理户籍的同事把案发后三年的人口变动做一份细致的梳理。   八点半,两辆车进入一个老小区,在一个略显破败的两层小楼前停了下来。   晁石案没破,晁家亲戚无人敢继承这个房子,时间久了,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   警车停下时,不少老头老太过来瞧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当年的事。   谢箐跟着檀易等人一起,去宅子后面走了一趟。   一楼有防盗护栏,护栏款式简单,有几个蹬踏的地方,这就给存心上二楼的人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这种房子就是这样,不装防护栏危险系数极高,装了防护栏就像监狱,体验感很差。   但晁石想差了,体验感再好,也不如一家老小安安全全的好。   谢箐决定了,家里的防盗窗还是得装,大不了多花钱,做个推拉的。   大家伙儿重新回到正面。   李骥去开门,咔嚓咔嚓转动两下,猛地往里推,伴随着刺耳的吱嘎声,一片尘土扑面而来。   他接连退了几步,“这道门有年头没开了吧。”   一个老头儿接茬道:“可不是,头两年还有警察过来看看,最近三四年一个没见着。”   黎可轻哼一声,“难怪连字有多高都忘记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谢箐小声道:“一开始没做并案考虑,马虎了也很正常。‘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历山县的同事已经算有良心了。”   黎可用肩膀撞了她一下,“有道理,谢谢提醒,不然我又要钻牛角尖了。”   谢箐跟着众人往里走,“没事,你心大,钻一会儿就忘了,倒也不必谢我。”   黎可想笑,但又觉得不该笑,只好忍下来,和谢箐一起踩着厚厚的灰尘进了客厅。   客厅上的字还在,但在苍蝇的不懈努力下模糊了不少。   谢箐观察一会儿,没能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去了东边的卧室。   房间当年收拾过,没有照片上的凌乱,但墙上的血迹还在,一道道,一点点,黝黑黝黑的。   谢箐照例在两侧床头站了站,依据血迹的形状、抛甩的路线,简单做了一下现场重现。   “有发现吗?”檀易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谢箐回过头,发现黄振义也在,她莫名地松了口气,说道:“我认为凶手中可能有一个左撇子,但不绝对。”   黄振义大步走了进来,“怎么讲?”   谢箐指着床边,“我看了照片,记得死者是躺在这里的,靠近床的边缘,如果用右手打击,应该是这样……”   她退开几步,大步上前,用手掌模拟钉锤往下砸了几下,“我是右手,钉锤扬起时,血迹应该在这里,但如果是左手。”   谢箐退开来,用左手再做模拟,血迹差不多和墙上相符。   黄振义也模拟了一遍,说道:“有一定的道理,但确实不绝对,可以在排查时作为参考。”   谢箐点点头,这里还有站位的问题,站得远近也能决定用力的方向。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这个猜测有很大的可能性。   檀易站在他身后,默默地点点头,表示支持她的发现。   谢箐知道,他一是想避嫌,二是可能在二楼发现了什么,不当面说出来,只是不想让黄振义难堪。 第91章 学校   谢箐上到二楼,径直去了晁石大儿子晁修的卧室——凶手刚从这里进来,精神高度紧张,杀人时一定会用最熟悉最习惯的姿势。   这个房间朝北向,面积不大,装饰一般,可见晁家并不重男轻女,晁修也是个爱护妹妹的人。   西边墙上立着一个大书柜,总共六层,摆满了古今中外的名著,除小说外,还有许多历史地理和哲学一类的读物。   第三层有一个红木相框,里面放着晁石一家的全家福,两位老人坐中间,两个十七八的女孩子分别在两个老人身边,晁修戴着近视镜站在父母身边,笑得阳光单纯……   太惨了!   谢箐心里沉甸甸的,收回目光,落在面前一米五的小床上。   床南北向摆放,床头就在窗下。   凶手从窗户上下来,没有惊动晁修,便直接动了手。   血迹集中在床头,东墙和房顶只有一道连贯的抛甩状血迹,这说明,死者为一人所害——另一个没有动手。   谢箐爬上窗台,再下来,分别用左右手模拟凶手作案——晁修躺在里面,凶手要杀人必须上床,为了让手臂活动空间更大,他要离墙稍远一些——而且,抛甩的弧线偏南,符合左手的运动规律。   接下来,她又看了晁石夫妇和晁家两个妹妹的房间,在这里左撇子的迹象又不那么清晰了。   凶手用的是锤子,左右手的区分不明显,曹海生等人当时注意不到也很正常。   退一步讲,找到那么多指纹都无法抓住凶手,知道是不是左撇子又能怎样呢?   谢箐从晁石夫妇的房间出来,重新回到晁修的房间。   她打开书柜门,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把所有书籍扫一遍,最后拿起一本放在中间层、最旁边的一本包了书皮的厚书上。   书很厚,书皮很旧,应该是死者经常看的一本书。   谢箐翻开扉页——《碧X剑》,书的字很小,一套书集中成一册书,应该是盗版。   她会心一笑,虽然是不一样的年代不一样的世界,但她有一样的男同学。   谢箐用大拇指按住书页,从后面快速往前翻,两三秒钟后,她找到两张巴掌大的纸。   一张写着:叶婉,我不是夏雪宜,你也不会是何红药。   另一张写着:总有那么一个时候,我希望这是一个武侠世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像袁承志一样快意恩仇。   钢笔字,写的清隽流利,很有艺术性。   “在看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谢箐吓一大跳,扭头一看,门口站着好几个人,一起盯着她的背影看。   檀易也在其中,目光尤为深沉难懂。   她把书和纸条给檀易送了过去,“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晁修的仇家。”   黄振义也来了,“晁修被害时才二十二岁,刚工作不久,单位没有仇家,当时调查过他的高中和大学同学,说他在班上人缘不错,顶多有两个看不顺眼的同学,为防止有遗漏,那两个同学也查了,他们当时不在历山县城。”   檀易一边听他说,一边又把书翻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才把书还给谢箐。   谢箐把书又放了回去。   黄振义想了想,又道:“小谢倒是提醒我了,当时大家把注意力全放在晁石夫妻的社会关系上了,对晁修兄妹重视不够,今天补上,大家把晁修的书架和晁石两个女儿的房间重新检查一遍。”   女孩子检查女孩子,谢箐和黎可去了南边的房间。   两个女孩子是双胞胎,衣物大多同款,只是颜色不一样。   墙上粘贴着很多男明星的海报,姐妹俩口味不一样,但很和谐,一人占一面墙。   谢、黎二人检查了两个写字台,找出好几个笔记本,不是大头贴本,就是歌词本,还有两本同学录,上面都是高中毕业时收到的祝福。   祝福语比较官方,诸如“祝你学业进步,鹏程万里”、“祝你万事胜意、心想事成”等等。   即便如此,黎可也看得热泪盈眶,一会儿咒骂两个凶手,一会儿又祈祷她赶紧找出两条线索,抓到凶手,以告慰死者的在天之灵。   然而什么都没有,包括把书柜翻个底朝天的男干警们。   离开晁家已经是中午了,黄振义带他们去市里吃东北菜。   大家在菜馆二楼的包间里落了座。   黄振义道:“这顿我请,谁抢我跟谁急,我的差旅费好歹比你们高那么一点儿,花不了多少钱。”   檀易笑了笑,“放心,绝对不抢了。”   东北菜菜量大,虽然人多菜多,但价格不贵,一百多顶天了。   大家一边喝茶一边聊案子。   黄振义道:“我总结一下收获,第一,重点再查晁修兄妹的社会关系;第二,有一个凶手很可能是左撇子。”   傅达道:“晁修的主要社会关系基本上是同学关系,人数众多,还是不容乐观啊。”   黄振义瞪他一眼,空茶杯一磕,“用你说!”   傅达嘿嘿一笑,赶紧把茶给他满上,“我这不是愁的嘛。”   黄振义道:“愁啥,该吃饭吃饭,该干活干活,县局的资料估计今天拿不到了,下午我们分分工,先把晁家的社会关系复查一遍。”   傅达不敢再皮,和大家一起正儿八经地附和了一声。   因为不喝酒,吃完就走,不到一个半小时就解决了午饭。   下午,谢箐、黎可和黄振义、檀易一组,四人直奔晁修的高中母校。   傅达带其他人复查晁石的社会关系。   黄振义的级别还是蛮高的,在传达室表明身份后,高中的两名校长亲自把他们迎到了办公室。   黄振义表明了来意。   郑校长吃了一惊,“还是那桩案子啊,还没破吗?”   黄振义摇了摇头。   郑校长道:“他的三个儿女都在我们这里读过书,我们还吃过好几次饭呢。唉,挺好的一个人,太惨了,太惨了。”   檀易道:“他的三个孩子都是考上你们高中的吗?”   郑校长道:“他儿子学习好,自己考上来的,两个女儿就不行了,掏钱上的。”   檀易又道:“他的两个女儿在学校时风评怎么样?”   他这话让谢箐心里一动,是啊,不一定只有男孩子惹祸,有没有可能是两个女孩子惹来的杀身之祸呢?   郑校长道:“两个女孩子比较贪玩,家里又有钱,总有那么一股子盛气凌人的架势,对谁都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后来晁家出事后,学校里也议论过,说是她们引来了社会上的人。但我觉得不可能,老师们也说,两个女孩子顶多孤立过几个穷一点儿的学生,大部分时间相安无事,没做过太多出格的事。”   说完,他给黄振义和檀易每人一支烟。   黄振义用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郑校长,晁修呢,他在这读书时打过架、谈过恋爱吗?”   郑校长道:“那小子学习好,经常名列前茅,没打过架也没谈过恋爱。”   黄振义道:“会不会谈了你们也不知道呢?”   郑校长坚持道:“我们学校管的严,发现苗头就请家长。而且当时整个历山都在议论晁家的事,晁修的几个老师,他两个妹妹的几个老师,大家凑在一起时没少说这桩案子,从未有人提过晁修搞对象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搞对象这种事,一般是瞒不了那么多双眼睛的。”   檀易忽然想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三样东西藏不住:贫穷、咳嗽和爱。”   他下意识地想去看谢箐,想观察一下她对郑校长这句话的反应,但头转了一半又忍住了。   黄振义看了看表,“郑校长,如果方便,我们想再找他们的老师谈谈。”   郑校长道:“当然可以,等下课铃一响,我就让他们来找你们。”   ……   郑校长特地安排了一间小办公室,让谢箐他们和几个老师面谈。   他们运气不错,所有班主任都在。   黄振义和黎可一组,了解晁家两个女孩的情况,檀易和谢箐一组,负责教晁修的老师。   谢箐充当书记员的角色。   在等老师们来的时候,檀易对谢箐说道,“你看吧,估计写不了几笔。”   谢箐道:“我也这么想。”   二人相视一笑。   笑完谢箐有点后悔——就檀易这双眼睛,还不得让黄振义误会点儿什么啊。   她看了眼隔壁桌,黎可正好看过来,问道:“为什么你们写不了几笔?”   谢箐道:“老师都喜欢好学生,既然校长都知道他不搞对象,老师们就更知道了。”   已知结果仍要谈,是想确定有没有遗漏其他细节。   但遗憾的是,还是什么都没有——老师的眼睛装了滤镜,晁修就是个知识渊博,学习极好的帅小伙儿,他不喜欢别人,都是别人喜欢他,但都被老师提前洞悉,并及时消灭了隐患。   而且,晁修不但不谈恋爱,连叶婉这个名字都没在他的班级上出现过。   访谈完晁修的老师,二人访谈晁石其中一个女儿晁萌的班主任。   这位老师和檀易一样带着黑框眼镜,非常严肃,对于晁萌她是这样评价的:   “晁家把她们姐妹惯坏了,上课纪律不好,爱讲话,学习倒数,总爱用小恩小惠笼络一批人,孤立另一批人。”   “谈恋爱倒是没有过,但她们追星,不是抄歌就是买大头贴,玩物丧志。”   “她们不打架,娇滴滴的打什么架?但听说认识社会人,天天牛气哄哄地吹嘘社会人打架多厉害。”   晁苗的老师温柔,说辞比较含蓄,但和晁萌的情况大同小异。   ……   翻阅完晁家兄妹同时期的学生档案,做好记录,四人告辞郑校长,离开了学校。   黄振义道:“看来我们要查一查所谓的社会人了,估计和晁石或者晁石的亲戚有一定的交集。”   檀易道:“我也这么认为。”   四人上了车,黄振义亲自驾驶,带着三个人朝本市唯一一家夜总会去了。 第92章 买书   谢箐一行下车时,夜总会的大门已经开了,几个男服务生正在做卫生。   一个年轻人放下扫帚,“还没开业呢,先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吧。”   黎可上前出示了证件,“我们是警察局的,想找你们打听点儿事。”   “市局的!”年轻人吓了一跳,目光在四人脸上逡巡一遍,最后对黄振义说道,“这位领导,你是找咱们还是咱们经理?”   黄振义道:“听说过晁石案吗,一家七口被灭门的案子。”   年轻人点点头,“听说过,怎么了?”   黎可道:“你们有认识晁萌、晁苗姐妹的吗?”   “我不认识。”他扭头朝门里喊了一嗓子,“2龙哥,你不是认识晁家姐妹吗?来警察问啦!”   夜总会里出来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叼着烟,手腕上绣着一条小青龙。   他吊儿郎当地问道:“我是认识,咋,犯法了?”   黎可笑道:“没犯法,我们了解了解情况,希望你能配合一下。”   “配合,怎么不配合,几位里面请。”他做了个滑稽的请的手势,“小亮,赶紧拿几瓶矿泉水来。”   四人跟他进去,在窗边的一张圆台旁坐了下来。   龙哥瘫在沙发椅上,还翘起了二郎腿,一看就是家教不严,也没进过局子的样子——他对警察没有丝毫的敬畏心。   谢箐认为,这人不会和两桩案子有关。   黎可打开笔记本:“怎么称呼?”   龙哥道:“朱小龙。”   黄振义问:“这里除了你,还有认识晁家姐妹的吗?”   龙哥道:“七年前,晁石和这家夜总会的原老板关系好,她们姐妹跟着过来玩过两次,和当时在这看场子的兄弟很熟,后来老板换了,我们这些人来来去去,就剩下我一个了。”   黄振义道:“晁家姐妹和你们的关系怎么样,你们替她教训过她们的同学吗?”   龙哥一下子坐了起来,“你们不会怀疑是我们干的吧。”   黄振义道:“只是了解情况而已。”   龙哥把烟头按了,“我跟你说,别说我,就是那帮兄弟也不会干那种没人性的事。我们是不学好,抽烟跳舞打台球纹身打架,但咱们可不犯法。”   “那俩小丫头就是跟屁虫,喜欢跟我们玩,但从没找我们教训过谁,一次都没有过。再说了,长得又不是多好看,娇滴滴的,咱又不是她小弟,带着她们玩儿也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   黄振义和檀易对视一眼。   檀易递给他一支烟:“晁石的大儿子来过吗?”   “没有,从没见过。”龙哥从小亮手里接过两瓶水,先递给了谢箐和黎可。   谢箐捏着瓶盖接过来,放在桌面上。   这二人对他们毫不设防,别说晁石案,就是贲家一案,估计也不会是他们做的。   黄振义道:“你还有原来那些看场子的兄弟的联系方式吗?”   龙哥道:“只有几个,一般都去厂子打工了,还有做小买卖的……”   他报了七八个名字和三四个电话号码,由黎可一一记录下来。   离开夜总会时,天色已经黯淡了,车子绕出灯红酒绿的街道,进入主市区。   在路过一家正规书店时,谢箐忽然开了口,“黄支队,我买本书。”   黄振义道:“买那本碧x剑?”   谢箐笑了,“黄支队英明。”   黄振义在路边停车,“去吧,动作快点,马上要关门了。”   谢箐答应一声,和黎可一起下车,飞快地跑了过去。   一进门,正在打扫卫生的售货员就黑着脸说道:“下班了,不卖了。”   谢箐道:“我买金庸和古龙全套。”   这可是笔大买卖。   售货员有些讪讪,“妹子,我怕你挑来挑去不买,既然有目标咱就好办了。”   谢箐道:“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理解,赶紧吧,我也着急。”   售货员被她逗笑了,立刻去库房给她打包新书去了。   谢箐趁机选了心理学、历史、地理、植物等相关书籍。   出去时,两人各提一大摞,把黄振义和檀易吓了一跳。   檀易紧着下车,一人接过去一摞,笑道:“怎么书不要钱了吗?”   谢箐道:“我要搬家了,买几本书填充填充书架。”   檀易忙着工作,心思不在小区里,谢箐不用盯装修,很少去醉龙湾,他对其买房、装修的动向一无所知。   檀易一愣,“你要搬哪儿去?”   谢箐道:“暂时保密,檀队,我的相机呢?”   檀易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不显,“已经买好了,但还没送过来,再过几天吧。”   谢箐道:“太好了,谢谢檀队。”   黄支队发动了车子,“老曹的房子快下来了,我也相中了一个,钱凑上就交款,咱也住住大房子。”   谢箐道:“钱存在银行里利息有限,等房价起来了,你就知道这个时候的决定有多英明了。”   黎可用手肘顶顶谢箐,“你要自己住,不住宿舍了吗?”   谢箐道:“忙的时候住宿舍,不忙的时候回家里。”   黎可有些羡慕,“我也想有自己的房子,但我更喜欢跟爸妈住在一起。”   谢箐道:“如果你爸妈有钱,你可以跟他们借钱买一个,用工资一点点还,就当提前攒钱了。”   黎可有些犹豫,“他们不会同意吧。”   谢箐道:“你试都没试,就先替你爸妈否定了你自己,这可不是咱们警察的作风。”   黎可不好意思了,“我竟无力反驳,行,我回去就试试。”   ……   回到招待所,四人先吃饭,后上楼。   傅达的房间就在楼梯对面,四人一上来,李骥就探出了头,“黄支队,檀队,你们回来啦。”   黄振义点点头,“吃饭了吗,要是吃完了,就去会议室开会。”   傅达道:“刚吃完。”   大家伙儿去了走廊尽头的小会议室。   刚落座,就有服务员把沏好的热茶送了上来。   傅达嫌弃地吹了吹又放下了,“茶忒热,小谢你的矿泉水还喝吗?”   “可可把水给傅哥一瓶。”谢箐把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了邓文祥,“傅哥,邓哥,这上面有朱小龙的指纹,尽管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得比对一下。”   傅达接过黎可递过来的水,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大口,“一下午没喝水,喝谁的都一样。”   黄振义道:“我这边收获不大,第一中学没有叶婉这个人,老师们都说晁修兄妹没处过对象,这和七年前的排查结果基本一致,但还有待于重新印证。”   谢箐看得出来,他是松了一口气的,如果问题出在晁家兄妹身上,说明他们当初的调查方向就是错的——在一条没有终点的道路上奔跑,怎么可能有好的结果呢?   黄振义继续说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高中同学作案的可能性不大,晁家姐妹虽爱拉帮结派欺负人,但本质不算坏,结交的小混混儿不像经常和警察打交道的样子,明天再看看初中同学吧。”   傅达道:“我们跑了四个嫌疑人的家和单位,人都找着了,但说辞还是那一套,没什么发现。实际上也很难有什么发现。”   黄振义笑了,“是啊,七年前问不出来,现在能问出来才是怪事。”   “谁说不是呢!”傅达把一份厚厚的名单推给了他,“县局把名单送过来了,好家伙,人数可是不少。”   黄振义拿过来翻了翻,a4纸,总共二十二页,每页二十五人,五百多人。   傅达道:“这份名册里不包括出去读书的学生,那样的话就不仅仅这么点儿人了”   檀易从黄振义手里接过名单,把订书钉拉下来,给除了黄振义外的每个人分了一页,“现在,我们把当年的调查对象,和今天新增的调查对象,在这份名单上找一找,看看有几个离开的。”   黄振义道:“也给我一份,早完事早休息。”   檀易把卷宗给了他,“黄支队念名字吧。”   黄振义笑了,“这样更好。”   一家七口被害,当年的嫌疑人就到达十六个,剩下七个是今天从高中和夜总会拿到的。   人多,干活就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搞定了。   当年的嫌疑人中,有三个离开了历山,定居安海市。   今天的七人中,四人不在历山,两个在安海,一个在翔安,还有一个在京城。   在安海的两个都是夜总会的人,另两个是女生,一个嫁去翔安,一个考上了京城的大学,之后就留了下来。   黄振义道:“大家对这七个人有什么看法?”   檀易道:“三个嫌疑人都是干工程的,市里工程多,他们去市里很正常。两个女生问题不大,夜总会的这个依我看嫌疑也不大,毕竟安海需要看场子的地方比历山多多了。”   傅达笑道:“檀队的看法也是我的。”   其他人也点点头。   还是没有线索啊。   屋子里有一瞬间的沉默。   “没事儿,七年了,案子的难度加倍,哪儿那么好破的?今天才是第一天,明天再努力!”黄振义安慰大家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他起了身,“都跑一天了,好好休息吧。”   ……   一干人各自回房。   谢箐和黎可洗了澡,上了床,一人捧一本武侠小说看。   黎可累了,看不到十分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箐研究碧血剑,越看越精神。   看到九点半,她有点饿了,就带着书出去,打算去外面买点零食,去会议室看。   刚出门口,正要过马路,她就被一个醇厚的男中音叫住了,“小谢要去找吃的吗?”   谢箐回头一看,就见檀易和李骥双双站在门口,一人拿着一把肉串。 第93章 打击   谢箐指指对面小卖部,“我想去买点吃的,你们怎么不上去?”   李骥抬了抬下巴。   谢箐定睛一看,就见傅达拎着一袋子啤酒从小卖部里钻了出来。   谢箐笑了,“原来还是有组织的。”   檀易解释道:“在家时总担心临时加班,不敢多喝酒,出差在外反而可以放松点儿。”   这倒是真的。   谢箐道:“你们先上去,我去买点儿花生瓜子助助兴。”   傅达过来了,“对对对,我爱吃花生,小谢多买点儿。”   “好。”谢箐答应一声,穿过马路,进了小卖部。   小卖部虽小,货很齐全,谢箐选了三包瓜子,三包酒鬼花生,三包蚕豆,还有两盒碗装方便面和三根火腿肠——她买这些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馋。   从服务台要一壶热水,谢箐上了二楼,才走几步,就见檀易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   他说道:“我们在这儿呢,快去。”   谢箐问:“那你呢?”   檀易没说话,指了指他的房间。   谢箐以为他要上厕所,便不再多问,与之擦肩而过。   檀易不上厕所,他怕谢箐找不到他们,所以特地走了这么一趟。   他回房转一圈,最后在包里找到两包纸巾,这才回了会议室。   谢箐坐在李骥旁边,花生蚕豆都打开了包装,泡面泡上了,味道很大,几乎盖住了烧烤味。。   檀易在她对面坐下,“你不是吃货吗,怎么吃起泡面来了。”   谢箐道:“垃圾食品有垃圾食品的香,有时候就馋这一口。”   “垃圾食品?”傅达有些困惑。   谢箐道:“对,就是‘只能提供一些热量,没有其他营养的食物’。像方便面、可乐、油炸、饼干类等食物,他们含有各种各样的防腐剂、膨大剂、添加剂、香精、可食用色素等等,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傅达吓了一跳,“卧槽,我儿子就爱吃这些,他奶奶惯着他,没有了就买,连饭都不爱吃了。”   谢箐道:“当然都不好。为了孩子健康,傅哥还是管一管吧。”   “谢谢小谢。”傅达在她的酒瓶上撞了一下,“管,回去就管。”   谢箐喝了一口啤酒,正要打开小说,就见檀易也拆了一包方便面。   他笑着说道:“上次吃泡面还是上大学的时候呢,一晃儿六七年过去了,我也想尝尝。”   李骥道:“檀队给我留一口,我也是大学时吃过,回家就很少了。”   谢箐有些唏嘘,这俩人,一个因为太有钱所以吃的少,一个因为家境不宽裕,所以不多吃。   景况完全不同,却也殊途同归了。   有烧烤,且大家不饿,吃方便面的本质就是尝鲜。   谢箐不想和男同事暧昧,就没吭声,一边看书一边挑泡面吃。   傅达干了一瓶啤酒,又打开一瓶,“这本书写的很好吗?”   谢箐道:“倒不是写的多好,我只是想搞清楚人物关系,夏雪宜是个什么样的人,晁修为什么说那句话。”   傅达有些意外,“那句话很有指向性吗?难道不是文艺小青年常有的调调吗?”   谢箐道:“不是很有指向性,我一厢情愿地希望他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傅达摇摇头,“你这孩子是不是刑侦剧看多了,能有复杂吗?”   檀易道:“傅哥,现在的问题是破不了案,由不得咱们不往复杂了想。”   傅达撇了撇嘴,“这倒也是,七年了,不复杂的话案子早破了。小谢你好好看,看完跟我说说,咱一起分析分析。”   谢箐道:“好的。”   李骥道:“檀队,搬到市里、看场子的那两个,咱们是不是也得查查。”   檀易拿起一支肉串递到谢箐手里,“查,明天我给办公室打个电话。”   ……   会议室里的气氛很和谐,一个看书的,三个喝酒吃肉的,不吵不闹,各不干扰。   谢箐拿出看网文的速度,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到了何红药和夏雪宜的纠葛。   她说道:“夏雪宜真够渣的。”   她这一声立刻引来了三人的关注。   傅达问:“渣是啥?”   谢箐道:“人渣,渣男。”   这……   三位男同胞的脸上都有了些许尴尬。   傅达有些不满,“这个字咋还专门给我们男的了呢?”   这个时候互联网不发达,人们手里闲钱不多,男性出轨的成本远远高于互联网时代,渣男真没那么普遍。   “没有专门给你们,如果女的不咋地,也可以叫渣女嘛。”谢箐辩解一句,马上转移了话题,“何红药对夏雪宜一片痴心,为他背叛五毒教,几乎付出了一切,最后却惨遭抛弃,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丑女人。所以晁修那句话,其实是一句变相的承诺,我怀疑他和叶婉发生了关系。”   李骥道:“所以,小谢的意思是叶婉杀了晁石一家?”   “从脚印来看,凶手是男性。”傅达若有所思,“会不会是叶婉的家人?如果叶婉和晁修发生过关系,最后被始乱终弃,逻辑性和动机就都有了。”   李骥道:“晁修的老师不是说,晁修没谈过恋爱吗?”   檀易又递给谢箐一串烤肉,“也可能是初中同学。”   谢箐接过来,顺手塞到嘴里咬下来一块,“这个可能性有,晁修学习好,爱读书,从字体上看是个内敛的人,把爱情隐藏起来不足为奇。”   檀易道:“明天正好去初中,我们重点查一查此事。”   傅达拿起酒瓶,“但愿这条线索能给这桩案子带来一些转机。”   四个人一起碰了一下。   谢箐喝完酒,收起书,把剩下的泡面吃完,便告辞回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在前往历山县第三初级中学时,谢箐把夏雪宜和何红药的关系说给了黄振义听。   虽然只是猜测,但毕竟是指向性明晰的一条线索,黄振义把谢箐狠狠地夸了一通。   到了中学,还是校长亲自接待了他们。   黄振义说明情况后,校长让人调取了和晁修同时期在校学习的所有学生名册。   然而,一二三年级的同班同学中没有,隔壁班也没有,不得已,四个人查找了全部三十个班级的花名册。   还是没有。   黄振义城府再深,脸上也有了失望的神色。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再从晁修在同学中的人缘,以及是否与人交恶查起。   不过,晁修在初中老师的眼里也是好孩子,不打架不斗殴不谈恋爱。   忙活大半天,四个人一无所获。   中午,杜准从市局办公室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找到了当年搬到安海的两个小混混——二人一个跟着父母卖海鲜,一个跟着父母卖水果。   两个小混混都说晁石家出事时,他们正在夜总会看场子,晁石案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是同时做的调查,二人几乎没有事先互相通气的可能。   杜准是老警察,眼力经验在一般水准之上。   但黄振义在初中没找到线索,心有不甘,下午再去夜总会,找到朱小龙确认了这条线索——当时他们的确在上班。   下午五点,一行人回到招待所。   黄振义在吃饭时听取了傅达等人的汇报。   然而,傅达同样没有收获。   所有稻草都只是稻草,救不了命,案件又回到了最初的局面。   晚餐吃得堵心,大家沉默着离开餐厅,一起往楼上走,到二楼时,檀易的大哥大响了。   他看一眼,接了起来,“刘队,你好。”   楼道里肃静了一下。   “贲家一案有线索了?”   “太好了,那幕后主使有眉目了吗?”   “哦……好,我们一起努力。”   “但愿,嗯,再见。”   他挂断了电话。   黄振义停下脚步,“怎的,贲家的案子要破了?”   “暂时还没有。”檀易让李骥打开房门,让大家伙儿进了他们的房间,“刘队收到线报,据说有一高一矮两个混混自打贲家出事后,很久没露面了。”   黄振义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下,“这就有戏了啊。不过,线索是线索,抓人是抓人,人跑了想抓也没那么容易,幕后主使他们怎么说?”   “他们只是刚刚得到消息,还没查到这一步。当然,也可能是暂时保密了。”檀易拿起放在茶几上的一份安海晚报递给黄振义,“据我所知,历山没有大的竞标项目,但翔安有,翔安想推进旅游业,古城要进行大规模维修。”   黄振义接过去,认真地看了起来。   傅达道:“他们这也不好办,指纹和脚印验证不了,人又抓不着,一样憋屈!”   李骥也道:“会不会被灭口了?”   黄振义摇摇头,“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买主要是敢杀人,就不用雇人了。”   邓文祥也道:“难道真有人会因为商业竞争而杀死四个人?”   黄振义放下报纸,“那要看多大的项目了,翔安县想把古城内的相当一部分人口迁出来,对保留完整的古建筑进行维护,盖新小区,这是几个亿的大项目。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凶手故意模仿晁石案,再畏罪潜逃,只要我们抓不住凶手,就无法将主谋绳之以法。”   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都明白,如果真如黄振义所说,贲家的案子难度相当大,也许晁石案破了,这个案子都破不了。   黄振义起了身,径自往外面去了。   谢箐和黎可站在外围,也跟着黄振义出了门。   回到房间,黎可道:“还是头一次见到黄支队这么沮丧,连加油打气的话都没说。”   谢箐道:“黄支队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   黎可直挺挺地倒在床上,“我心里也憋屈,一股火没地儿发。”   谢箐道:“我也是,我们出去走一走吧?”   作者有话说:   男主比女主大六岁哈,就算不是爹,大哥和前辈也是没错的。   而且,大家对男主的要求也太高了,简直在按照圣人的标准,看完评论真的堵心,出一脑门子汗。   幸好没写过强取豪夺,那男主不得被骂死?   我的玻璃心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94章 租书   谢箐和黎可从招待所出来,右转,拐进后面的胡同里。   胡同里没什么风景,建筑老旧,但烟火气十足,一家一家的饭菜香很快吸引了二人的注意,糟糕的心情也得到了缓解。   黎可指向前面的一个大门口,“箐箐你看,那家的杏花开了,还挺好看。”   谢箐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黎可接了下来,“怎么,这首诗都不记得了?再说了,这不是桃花,是杏花。”   谢箐道:“一时只想起了这一首。”   黎可跑到树底下,捏着花枝闻了闻,“那倒也是,带杏花的古诗,我只能想起‘牧童遥指杏花村’。”   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骑着自行车从右边的胡同里钻出来,慢慢骑了一会儿,片刻后,另两条胡同里相继出来两个少年,三个人熟稔地打个招呼,一起骑车往前面去了。   黎可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有人羡慕他们,但我不会,学习太辛苦了。”   谢箐道:“你还没到羡慕的年龄呢。”   黎可笑了,“对对对,我也才十八。”   谢箐忽然有了新灵感,“可可,你说晁修有没有可能这样认识一个女孩子呢?女孩子家在他家附近,上下学经常遇到,只是不在一个学校。”   黎可道:“有这种可能。我当初就这样喜欢过一个男孩子,只可惜我们不在同一个学校,暗戳戳观察几天也就算了。箐箐,还是别想了吧,明天去县局查查档案,找找那个叫叶婉的女生不就行了?”   “我听你的,不琢磨了。”谢箐转了身,“走吧,回去嗑瓜子、看小说去。”   ……   到历山的第三天,一行人又去了县局。   钱局把工作给户籍科交代下去,谢箐和黎可一起去寻找那个名叫叶婉的女孩子。   负责这项工作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女同事,姓张,工作很耐心,一点一点找,鼓捣了一个多小时,找到两个叫叶婉的,但一个太大,另一个太小,都和晁修的年龄对不上。   黎可道:“会不会是笔名,或者小名?”   并非没有这种可能,但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条线就打上死结了。   谢箐思索片刻,“张姐,有没有可能人死了?”   张姐有些为难,“这……不一定就死了,咱们这儿用电脑存档没几年,各基层单位都有档案丢失的情况,他们报不上来,我们这就录不进去。”   “嗯……确实有这种情况。”谢箐想起昨晚散步时的情景,“再麻烦张姐一下,找找晁石家住过的地方,以及他家附近的叶姓人家。”   ……   谢箐把查到的资料抄下来,去会议室与檀易等人汇合。   一进门,大家伙儿期待的眼神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黎可局促地低下了头。   檀易问道:“找到了吗?”   谢箐硬着头皮说道:“一个六岁,一个五十三岁,相当于没找到。”   “没事,这条路走不通就再试试别的。”黄振义笑着站了起来,“钱局,就不打扰了。我们一起努力,双管齐下。”   钱局叹息一声,“死马当活马医吧。”   贲家一案看似有了曙光,但实际上是走进了另一条死胡同,大家的处境都不好过。   一干人从县局撤出来,回到招待所会议室,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   整个会议室云山雾绕,仙境一般。   谢箐不想吸二手烟自虐,便道:“黄支队,我和黎可想去晁家附近走一走。”   黄振义道:“这也是个法子,去吧。”   檀易道:“我和李骥陪你们走一趟吧。”   黄振义摆摆手,“人多速度快,都去,有事儿喊我们。”   ……   一行四人打个三轮车,首先去了案发现场附近。   这里和招待所后面一样,都是平房,坐北朝南的房子一趟趟排列笔直。   路面上都是土,春风一吹,衣服和脸一起遭殃。   晁家是个一进的小院子,目前住着一个王姓人家。   为了不让人膈应,四人没有进去打扰,直接从胡同里退了出来。   他们顶风在主街道走了一圈——这里的商业不发达,除了小卖部几乎没有别的商店。   大家伙儿便进了小卖部。   檀易买水,李骥问路。   店老板回答得很仔细,“二百多号啊,不在这边。从我们这趟儿胡同穿过去,再往西穿一条胡同就差不多了,你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四百多号在马路对面,从这条街出去,你们再打听打听。”   一片就两个姓叶的,和晁家都比较远,不仅仅没有浪漫的氛围,也没有浪漫赖以生存的距离。   但为了不遗漏线索,四个人还是不厌其烦地走一遍。   确定没有叶婉这个人后,才彻底死心,往晁家在西城的住宅去了。   这是一片更老的住宅,离曙光小学较近,晁修就是在这里读的小学。   这边比较繁华,小卖部、书店、文具店、服装店、菜摊等都能找得到。   四人如法炮制,先去晁石家原址看了一圈,然后再找叶姓人家。   可惜的是,距离最近的叶姓人家也在一里开外,而且家里是男孩子。   另一个叶姓距离也不近,而且家里没有和晁修适龄的女生。   从最后一家出来,李骥调侃道:“这回死心了。”   谢箐道:“不死心怎么办?算了,不想了。大家陪我走这么久,中午饭我请吧。”   檀易笑了,没说话。   黎可道:“谁陪你走了,少臭美。我请吧,咱就吃那边的春饼店。”   谢箐眼睛一亮,“这个好,可是好久没吃了。”   大家一拍即合,迅速往春饼店进发。   店不大,人不少,只有外面挨着门窗的一桌空着。   谢箐走到里面,对门而坐,黎可挨着她,两个男生在对   外面。   四人刚坐下,门就开了,又有客人跟着进来了。   谢箐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随即站了起来。   檀易在她对面,立刻扭头看了过去,只见对面一个卖音像的小店门上用黑色毛笔写着“租书租光盘”几个大字。   他也站了起来,“并非没有可能。”   过来招呼他们的老板娘有些诧异,“看什么呢,点菜不?”   檀易问道:“对面的音像店谁开的,老板姓叶吗?”   老板娘摇摇头,“不姓叶,姓常。”   谢箐道:“七八年前呢?”   老板娘道:“七八年前就不知道了,听说换过两回老板了。”   檀易问:“有人知道吗?”   “那当然了。”老板娘叫来一个岁数比她大的女服务员,“音像那家七八年前的老板姓啥啊。”   女服务员道:“姓仇,后来又来了一个姓展的。”   谢箐一屁股坐了回去,“还是不姓叶啊。”   女服务员道:“老板都不姓叶,但七八年前有个看店的小姑娘姓叶。”   四个人的眼睛一起亮了起来,“小姑娘多大?”   老服务员道:“当时二十左右岁吧,说不好,是姓仇的从农村老家找来的亲戚,干一年多就不干了。”   黎可道:“那您知道仇老板现在在哪儿吗?”   女服务员摇摇头,“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没在这条街上见过,你去问他们隔壁,那家卖茶叶的,他们是老邻居,没准知道。”   四个人不吃饭了,立刻去了音像店旁的茶叶店。   一个五十多岁、大腹便便地中年男子正坐在茶海后面喝工夫茶,一旁的录音机里还放着古典的二胡曲子。   门一开,他就看了过来,“几位买茶吗?春茶刚上市。”   “我们是警察。”李骥出示了证件。   男子吓了一跳,小紫砂杯一扔就站了起来,“原来还是市局警察,失敬失敬,快请坐。”   檀易道:“公务在身,就不坐了,我们来主要是跟你打听点儿事儿。”   男子点点头,“尽管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檀易道:“你认识之前做音像租书生意的仇老板吗?”   男子道:“认识认识,他家生意做得好,搬去南街了,广发音像就是他开的。”   檀易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你知道一个叫叶婉的女孩子吗?”   “叶,婉?”男子想了一会儿,“七八年前是有个女孩子姓叶,不过老仇一般叫她三丫头,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仇老板是哪里人?”   “凤凰,密县的。”   “三丫头走后,你听说过她的消息吗?”   “听说过,死了,听说回去没多久就得癌症病死了,老仇还唏嘘了好一阵子呢。”   “您听说过晁修这个名字吗?”   “没有,晁石倒是听说过,那一家子死的惨,哎呀,你们不是在查那个案子吧。”   “不是。这个三丫头搞过对象吗?”   “哎呀哎呀,这个……三丫头长得好看,经常有男孩子过来租书、租光碟,每次见面都逗留一阵子,她跟哪个搞,搞了多久,我还真不知道。”   ……   谢箐买了几两茶叶,谢过老板,和大家重新回到春饼店,仍坐在门口的位置上。   谢箐做主,点了豆芽菜、京酱肉丝、肉炒酸菜,以及韭黄炒鸡蛋一盘。   他们来得晚,老板上完菜,其他客人就走光了,大家聊天也自在了一些。   黎可喜滋滋地说道:“感觉有戏了!箐箐,相信我的直觉,晁家一案肯定和叶家有关。”   李骥一边吃卷饼一边说道:“我觉得也差不多了,小谢,你可是真牛啊!”   谢箐慢条斯理地给饼抹上甜面酱,“大家的功劳,千万别往我身上贴。”   黎可道:“箐箐发现了字条,厘清了人物关系,如果确实是叶家干的,你就是首功,檀队你说是不是?”   檀易笑着说道:“黄支队说,小谢是咱们二大队的福将,我也这么认为。” 第95章 抓捕   吃完中饭,四人打车回到招待所,去二楼找黄振义。   黄振义听了汇报,精神大振,要求立刻开个小会。   傅达等人闻讯而出。   黄振义对谢箐说道:“说说你的分析。”   谢箐并不推辞,说道:“我的逻辑很简单,晁修在曙光小学一带生活过,知道那里有音像店,说不定就会光顾。一来二去就看上了漂亮的叶婉,二人发生关系后,叶婉送他一本书,提醒他不要做夏雪宜,他看完了,顺手写下两句感慨,一句是针对叶婉,一句有感而发。”   傅达点点头,“这个逻辑是通的,然后呢?”   谢箐道:“然后就比较狗血了,要么是晁家不同意婚事,要么是叶婉有了孩子,要么就是有了孩子晁家也不同意婚事,之后叶婉决绝自杀,叶家对晁家恨之入骨。”   傅达和黄振义对视一眼。   黄振义道:“密县和历山挨着,开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但咱们不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不好贸然前往,我先联系密县县局,我们明天再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傅达和黄振义两位老司机开车,一路风驰电掣前往密县。   他们八点半抵达县局,拿到仇老板的详细资料后,由县局的刑侦大队长陪同,前往城北的仇家。   仇家在小区里,为了不引起恐慌,李骥和当地的一名警察一起上门询问。   不到十分钟,李骥回来了,“黄支队,三丫头确实叫叶婉,家在城西的白头镇,父亲叫叶强,家里有一个兄长。叶婉在七年前病死了。”   黄振义道:“果然是七年前,走吧,去探一探究竟。”   案子见到曙光了,但谢箐的心情有些沉重——晁石案的侦破,很可能意味着另一个家庭的绝望和破碎,尽管凶手应该付出代价,但他们的亲人始终是无辜的。   车在白头镇的大街上停了下来。   李骥下去问了地址,老乡告诉他,叶强家在镇西头第二排,房子盖得最好的一间就是。   车子继续往前,快到头时拐进巷子里,果然找到了一座醒目气派的大院落。   一行人下了车,分两路包抄,一路去前院,一路去后门。   胡同里的老百姓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   还有人追问道:“你们找谁啊?”   干警们不敢回答,纷纷加快了步伐。   谢箐和痕检的人跟着黄振义去后面,刚要到后门,就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大孙子快跑!”   黄振义掏了枪,“警察,我看谁敢跑?”   他话音未落,一个人影从上房窜出来,穿过后院菜地,往西面去了。   几个人撒丫子追。   黄振义喊道:“不许动,再跑开枪了。”   那人并不理,加快了速度——西边有重山,只要能进山,他兴许就能暂时逃过一劫。   黄振义年纪大了,体能跟不上,全速跑二十秒后速度明显变慢。   痕检人员虽然年轻,但锻炼少,还不如黄振义。   第一梯队只剩下谢箐了。   谢箐知道,三十岁左右的男性体力一般还在巅峰,此人常年干活,她绝对不是对手,不能蛮干。   想到这里,她立刻调整了速度和呼吸,把步伐慢了下来,力图做到看到人就行。   大约一千米之后,那人撑不住了,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但谢箐还有余力冲刺。   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大骂:“你个臭娘们儿不得好死,再追我你死全家,你等着,我说到做到。”   谢箐毫不动怒,继续追。   男人又全力跑了几百米,但速度大打折扣。   谢箐调整呼吸,助跑,脚下一蹬,身体腾起,一个纵跃将那人扑倒在地。   那人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拼命挣扎,试图掀翻谢箐站起来。   谢箐毫不留情,一拳挥了下去……   全世界都安静了。   过了七八秒钟,黄振义和檀易相继赶到。   谢箐从那人身上起来,挪到一旁的泥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檀易伸出手,“地上凉,起来走一走。”   谢箐没多想,伸手一抓就站了起来。   檀易在她肩膀上虚扶一下,随即松开了她的手。   谢箐没有走,双手拄着大腿,一边看着趴在地上的男子,一边调息。   黄振义道:“幸亏小谢在,不然真让他跑了,今天这一功必须给你记上。”   这时,那男子醒了,撒泼打滚地骂了起来,如果眼刀子能杀人,谢箐已经被他万箭穿心了。   檀易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黄振义道:“算了,让他骂,反正也骂不了几天了。”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白头镇的老百姓赶了过来,总共十六七个。   为首的是个年轻人,扛着一把大锄头,厉声问道:“你们凭什么抓人!”   黄振义摸上腰间的枪。   檀易上前出示了证件,大声说道:“叶强父子涉嫌谋杀历山县一家七口,并把晁家财富洗劫一空。”   十几个人被吓了一跳。   “卧槽!”   “不能吧。”   “咋不能,我就说他家挣不着那些钱吧。”   “对,我哥也在凤凰干活,挣的钱顶多盖个厢房。”   “爷俩都是暴脾气,啧啧啧……”   ……   白头镇人不会毫无原则的护犊子,这让现场的干警们松了口气。   很快,李骥开车赶到了,檀易和黄振义把人拎起来,塞到车里。   黄振义道:“多谢诸位老乡,我们这就带他们父子回去了。”   拿锄头的年轻男子喊道:“大伟,你糊涂啊。”   叶大伟怒道:“你知道个屁,他们都该死,我不后悔!”   他嘴上强硬,但警车驶离白头镇,后面传来两个老母亲凄厉的哭声时,叶强和叶大伟都哭成了泪人。   审讯是在历山县进行的。   主审是黄振义和刘杰,檀易旁听,李骥和另一名历山县的警员做记录。   谢箐和黎可旁听了叶强的审讯经过。   叶强说:“也好,也好哇,死了死了一死百了,总算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   黄振义问:“为什么杀人?”   叶强道:“晁修搞大了我家三丫的肚子,又不想娶我女儿,一家子耀武扬威地来了白头镇,说孩子可以生,他家不嫌孩子多,但结婚不可能,他儿子前途远大,要娶大学生、有正经工作的好人家的女儿。”   “三丫要是生了,他就给我们一万块,孩子归他们养,如果三丫把孩子打掉,他就给我们三万块。三丫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连孩子都有了,他们用钱就想把我们打发了,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我告诉他们不可能,别说三万,就是三十万也不行,必须娶我家三丫。不娶我们就闹,看他晁家能娶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可是没想到啊,呜呜呜……人家答应了,我家那傻丫头想不开,自己喝农药了。当时给三丫催吐了,人没死成,但孩子没了。晁家见事情成了,说我家三丫是自愿的,跟他家孩子没关系,扔下三万块跑了。”   “没过几天,我家三丫就病重了,为了不让人嚼舌根子,我们把这件事瞒下来,假装去了趟医院,回来就说癌症,救不了了,没过几天三丫就死了。临死前还说,爹啊,爹啊,我太傻了,太傻了啊,如果真有下辈子我不想再遇到晁修了。如果遇到了,我就学何红药,折磨他,杀了他,报仇雪恨。”   “我告诉她,不用等下辈子,爹这就给你报仇,但我说这话时她已经听不到了。我家三丫就那么走了,眼睛都没合上。”   “我家三丫长得好看,从小可人疼,勤快懂事,大伟最疼这个小妹子,等丧事办完了,二话不说就往历山跑了一趟,在马路上蹲了十多天才找到晁石,跟着他去了他家。”   “回来后他告诉我,找到晁石家了,我们爷俩瞒着家人一起去了县里,买了一把钉锤,之后就去了历山,我把他们一家都杀了。几位领导,他们一家都是我杀的,和我家大伟没关系。”   檀易忽然开了口:“你儿子是左撇子,他一进去就杀了晁修。而且,他也在接受审问,你们事先没商量,说这些毫无意义。”   “呜呜呜……”叶强大哭,“是我害了他们兄妹,如果我不听姓仇的,不让我家三丫去历山就好了,呜呜呜……”   叶强哭了很久,待他平复下来,黄振山问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杀了晁修就是,为何要把一大家子都杀了?”   叶强用袖子擦了把鼻涕眼泪,“他那两个闺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在晁家附近遇到过她们,她们虽然不认识我,但一样说我们是乡巴佬,话里话外的看不起。呵呵,没想到吧,就是乡巴佬灭他晁家满门。”   “我不后悔杀他们,他们该死。我只后悔不能给我爹妈养老送终了。幸好我有孙子了,我家的香火不会断,呵呵呵……”   叶强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沙哑,绝望,透过录音机传出来,让人毛骨悚然。   刘杰问:“你听说过贲家一案吗?”   叶强道:“没有,咱们冤有头债有主,不干缺德事。”   刘杰又问:“那你们和旁人说起过这个案子吗?”   叶强道:“我活腻歪了,跟别人说?”   刘杰彻底死了心。   从审讯室出来,他对黄振义说道:“原本以为我们能先破贲长富一案,但是没想到你们破得这么干净利落。”   黄振义看了角落里的谢箐一眼,笑道:“我们运气好。不过刘队也不用急,既然锁定了嫌疑人,也下了通缉令,很快就会有消息。那样的人不可能消停,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提供线索。”   刘杰道:“借黄支队吉言吧。”   黄振义同他握了握手,“这里帮不上忙,局里还有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刘杰道:“辛苦黄支队和市局兄弟们了,一直忙案子都没能好好招待你们。”   黄振义哈哈一笑,“等你们到安海的,我请你们。” 第96章 反击   在回去的路上,黎可问过两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叶家爷俩真的只是为了报仇吗?   对此,谢箐的答案是,不全是为了报仇,钱可能是计划的一部分。   父子二人从计划到实施,整整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实施犯罪后进退有度,绝不是一点头脑都没有的鲁莽之人。   这一点,从叶大伟的口供中可以得到证实。   做完案他就没回家,直接去了凤凰市。在那里打工四年,晁石案彻底平息下去他才回家,以在外面挣到钱了为名,用从晁家得来的一大笔财富盖了大房子。   而叶强,一开始就做好了牺牲准备。   二人分工明确。   叶家父子人性还在,所以他们在潜意识里回避了‘为钱杀人’这个问题。   不敢直面,自然要用仇恨矫饰。   第二个问题是:晁修没去叶家,他真的同意四个长辈为他制定的人生规划吗?   这是一个谜。   对此,檀易给出的回答是:他无从猜测晁修如何,但如果是他,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只要认定了就是一辈子。   黄振义说:他也为人父母,理解叶家父母想给优秀的儿子更好的前程这种心理,但做法不能苟同。至于晁修,他是警察,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好给一个死者盖棺定论。本着善良的想法,他宁愿相信晁修被逼无奈——毕竟,在书里夹字条写批语也算晁修的一个小爱好,显然不是为了骗叶婉而写。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   这是一个比较中庸的说法,也是一个成年男子应该有的理智。   谢箐赞同他的说法。   ……   一场失败的恋爱,一点对金钱的野心,导致了十个人的死亡。   这给黎可的震撼极大,接连几天,她都在闲暇时探讨恋爱和人性的话题,说话办事也谨慎了许多。   尽管人总要学着长大成熟,但这样被恶性案件催着成熟,也是做警察的一种悲哀。   他们被迫窥视最丑恶的人性,过着一种脑子里始终提着一根线、时刻设防的日常生活,幸福感远不如普通老百姓。   三月十八,星期六,是谢箐搬家的日子。   原主东西不多,谢箐往醉龙湾搬过两次,家里已经没她什么东西了,但该有的仪式不能忽略,毕竟还有谢勋、谢宸在。   中午,谢勋让孙阿姨做了几个好菜,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宴。   谢勋亲自打开一瓶茅台,一人倒了一小杯。   他说道:“古话说得好,树大分枝,‘亲戚远来香,邻居高打墙’,我们家也一样。所以,我不阻止箐箐搬出去。但你们兄妹要记住一句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如果自家兄妹都处不好,那你跟谁都处不好,明白吗?”   谢宸三兄妹一起点点头。   谢勋欣慰地笑笑,“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啊。”   他举了举杯,干了。   兄妹三人也一起干了。   陈玥华虚饮一口,就把小酒盅放下了。   谢宸起身去拿酒瓶,被谢筠拦住了,“哥,我来吧。”   谢宸道:“孝顺父母、照顾妹妹都是我的事,筠筠坐着就好。”   陈玥华斜睨了谢箐一眼,对谢勋说道:“筠筠知道尊老爱幼,我们俩的教育还是成功的,老谢你说是吧。”   他俩的教育是成功的,谢老爷子的教育就是不成功的。   谢勋蹙起眉头,“玥华,你知道箐箐为什么要搬出去吧。”   陈玥华捋了一下长发,“我当然知道。但老谢你也说了,自家兄妹都处不好,还能跟谁处好了。”   “你……”谢勋脸上有了怒意,但他马上克制了,缓和了语气,“算了,这些事还是不要在饭桌上讨论为好。”   陈玥华尖声道:“为什么不讨论,我这也是为了箐箐好。一家人数她最小,难道不该她倒酒吗?”   谢箐放下筷子,正视陈玥华,“一个人要是看不上另一个人,那另一个人做什么都是错的。今天我不倒酒是错,我倒酒也是错……”   陈玥华道:“你要是……”   谢箐道:“您不必解释,解释等于掩饰。我们四口人的酒都干了,你一口没动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为了不碍你的眼,我已经决定独立生活了,你还想要怎样,老死不相往来吗?如果这是你的目的,那我可以成全你。一句话的事,何必搞出这么多事端,害大家一顿饭都吃不好?”   “你!”陈玥华张口结舌。   她知道自己不该扫丈夫的兴,但她就是心里不痛快。   谢箐的房子装好之后,谢宸去过了,谢勋去过了,就连谢筠也跟着谢宸看了一回,都说装得很有特色。   只有她,谢箐买房子没告诉她,装修好了也只有她一次都没去过。   她可是谢箐的亲生母亲,就算彼此间有矛盾,谢箐也不该做到这个地步。   谢箐道:“爸,改日我亲自给你下厨,今天我就不扫兴了。”   她起了身,准备拿上东西开车走人。   谢勋摆了摆手。   谢宸站起身,准备送一送。   谢筠开了口,“箐箐,妈妈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不喜欢你这份工作,你要是……”   “呵~”谢箐忽的笑了,“筠筠,你扩大筠玉品牌,给代理商开会时,应该见过阎诺吧。”   “阎诺?”谢筠想了一下,“确实见过,怎么了?”   谢箐道:“他在十年内奸杀了九个女子,直到今年年初,有人偷伐木材时发现骸骨,此案才得以浮出水面。但这些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审讯时他提到了一个人,你猜他提到了谁?”   谢筠白了脸,“难道是我?”   陈玥华睁大了眼睛。   谢箐道:“他是这样说的‘活着乐趣不多,死了也好,只可惜了筠玉小老板,我还没怎么说上话呢’。是我这个法医想到破案的关键,所以才破了此案,知道吗?”   说完,她朝门口走了过去。   陈玥华怒道:“你吓唬谁呢?”   谢箐头也不回地说道:“他的案子星期一开庭,如果不信,你们可以去旁听一下。”   那就是真的了。   陈玥华打了个哆嗦。   谢筠颤巍巍地说道:“谢谢你们,箐箐。”   谢箐打开了门,“不客气,这是我们警察应该做的,也是我这个法医应该做的。”   “爸妈,我去送送箐箐。”谢宸追了上去。   过了两三分钟,谢宸回来了,重新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谢勋喝了杯中酒,说道:“吃饭吧”   谢宸给他重新满上,自顾自吃了起来。   陈玥华回过神,惊疑不定地看着谢筠,“真有这么个人?”   谢筠道:“确实有,那人长得高大帅气,做了历山县的总代理。瞧着挺好的一个人,没想到这么肮脏。”   谢宸道:“这个案子我听说过,还特意问过箐箐,她说阎诺所在的矿上有氢化物(氰),杀人又快又狠。箐箐提出了这个猜测,檀队顺藤摸瓜找到两个铜矿……”   他把案子破获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又道,“我想过把这件事告诉你们,但箐箐怕你们害怕,我也就算了。”   陈玥华长长地松了口气,“居然还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太可怕了。”   谢勋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喜好和坚持,宸宸、筠筠喜欢经商,箐箐喜欢挑战罪恶,你可以不喜欢,但你要学会尊重。玥华,孩子们大了,你不尊重他们,就会把他们越推越远。”   “我也不是非要针对她,但那孩子忒不听话,跟我这个当妈的离心离德……”说到这里,陈玥华停顿了一下,“算了,老生常谈没什么意思,就像你说的,大家各自安好吧。”   ……   谢箐离开谢家后,径直回了醉龙湾自己的家。   她把带回去的东西放到衣帽间,又把楼上楼下的卫生做了一遍。   傍晚倒垃圾时,她顺便看了一眼檀易家,檀易没回来,车不在,房间也黑着。   她心里有些失望,如果可以偶然遇到,她还挺想看看他惊讶的表情的。   倒完垃圾,几个老头从小区走了过来,其中两个赫然是江寒之和那婉的爷爷。   她赶紧打招呼,“江爷爷好,那爷爷好,这二位爷爷好。”   江老爷子道:“小谢这是搬过来了吗?”他遇到过谢宸两回,知道斜对面的小别墅是谢箐的房子。   谢箐道:“对,但我住宿舍的时候更多,还请江爷爷多多关照。”   江老爷子笑道,“都是邻居,互相照应是应该的,小丫头尽管放心。”他指指另外两个老头,“这位你叫樊爷爷,这位是范爷爷,一个二声一个四声,可不能记错了。”   谢箐之前见过樊爷爷,六十多岁,人长得慈眉善目,爱说爱笑。   另一位稍微严肃些,顶多六十出头,看着不大好打交道。   她客气地打过招呼便回家去了。   第二天上午,谢箐在平价海鲜馆预定了六道菜,然后驱车赶往最近的菜市场——滨海大市场。   醉龙湾离市场确实远,如果没有车,骑车至少二十分钟。   但好在菜的种类齐全,各色蔬菜、各色海鲜,猪牛羊肉……也算应有尽有。   谢箐买了米面油,五花肉、墨斗鱼、皮皮虾、对虾,以及蔬菜若干。   回到醉龙湾,路过檀易家时,她发现檀易的车停在了院子里。   她心里一跳——檀易是越级的领导,为了同事们玩得不拘束,她压根儿没打算请他,但如果他在家,住这么近却不说一声,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谢箐停好车,在车里枯坐了一会儿,心道,还是不请了吧,等同事们走了,再送点吃的过去,也算全了邻居间的礼仪。   她打定主意,小仓鼠似的把东西搬进去,分门别类放好,开始为暖房宴准备工作…… 第97章 暖房   洗洗涮涮,腌腌焯焯。   大约十点半,谢箐把焯好的小块五花肉下锅,和葱姜蒜一起翻炒,两分钟后放入墨鱼仔,再翻炒,放糖和老抽,三分钟后加热水,焖煮十五分钟……   这期间,她蒸上皮皮虾,把大虾的虾须和肠腺处理干净。   大概十一点刚过,平价海鲜馆的工作人员送菜来了。   谢箐把菜装到自家餐盘,送走工作人员,正准备拿东西把菜盖上就听到了敲门声。   “来啦来啦。”她小跑过去,打开房门,“师父,可可,及格,呃,檀队……”   “箐箐妹子。”柴煜的脑袋从檀易的肩膀上冒了出来。   “还有我呢。”谢宸在柴煜后面跳了两下,省得自家妹子把他这个亲哥忘了。   “快请进,快请进。”谢箐愣了不到一秒,就回复了正常,“想换拖鞋的换拖鞋,不想换的可以不换,我都不介意。”   人家刚打扫完卫生,不换鞋肯定不行,大家自动自觉地换了拖鞋。   柴煜声讨道:“小谢你不够意思,搬到我们一个小区都不告诉我们。”   谢箐讪讪地笑了两声,“这不是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嘛,礼物我都想好了。”   檀易的双眸中有光,“礼物就不用了,让我们蹭顿饭就行。”   谢箐道:“檀队不用蹭,我向二位正式发出邀请。”   檀易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吧,那我们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   大家把带来的礼物放到茶几上,自发地参观起来。   曹海生走到客厅中央,四下打量一圈,“小谢,你说你装修花费不高,原本我还不信,现在一看,确实不贵。”   柴煜道:“不是水泥就是砖墙,能贵得起来吗?依我看,整个客厅最贵的就是大理石地面和沙发茶几了。”   谢宸瞄了谢箐一眼,“柴哥,你觉得不好看?我咋觉得很好看啊!”   柴煜在蓝灰色皮沙发上坐下来,抬手摸了摸沙发背后真材实料的红砖墙,“不贵不代表不好看,这设计冷中有暖,暖中有冷,简洁粗糙中带着一丝细致温暖的田园气息,非常时尚,非常独特,我也非常喜欢。”   曹海生绕着疙疙瘩瘩,但打磨光滑的长方形餐桌旁走了一圈,目光在向日葵水泥墙和充满古拙气息的餐椅上一一掠过,大手在彩色靠枕上拍了拍,“小兄弟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他看向了谢箐,“这样的一套餐桌想必不贵吧。”   谢宸插了一句:“不贵,这是我按照妹妹的指示,专门挑边角料找木匠打的。”   曹海生连连点头,“学到了,真不错。”   黎可走到楼梯旁,往下看了一眼,“箐箐,下面是什么?”   谢箐道:“我买了个台球桌,装了个沙袋,剩下的空间是工作区。”   法医在家还有工作区?   檀易好奇地下了楼,只见台球桌对面摆了一张大工作台,上面摆着锯、刨、锉刀、砂纸、量具等木匠才用得到用的工具。   更离谱的是,墙角还有一台木工机器,一摞加工好的木板整整齐齐地摞在机器旁边。   柴煜等人也下来了,一干人对着这些东西目瞪口呆。   谢宸解释道:“我爷爷喜欢鼓捣这些东西,箐箐也学了两手,她买这个房子就是为了做手工。”   其实,原主只会两下子,仅限于使用各种工具,远不如谢箐精通。   谢箐在楼上听到了他的话,说道:“做木工可以解压,每当我们觉得恨一个人恨得不行了,就可以把手中的木头想象成那个人。”   “哈哈哈……”柴煜大笑,“到底是法医,就是比一般人血腥。”   曹海生道:“小兄弟真想多了,我干了二十年法医,但从来没使过锯子。”   谢宸道:“一进门就参观房子,还没来得及介绍。曹科长,我是谢宸,箐箐的哥哥。这位是檀队的朋友,在政府工作。”   “柴煜。”柴煜伸出手,“您叫我小柴就行。”   二人握了握手。   手还没撒开,谢箐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大家赶紧洗手,准备吃饭啦。”   “来啦!”黎可和李骥一起响应,二人飞快地上楼,冲到厨房洗了手,帮着谢箐拿碗拿筷子。   檀易和柴煜也进来了,柴煜背着手,大爷似的进了厨房。   谢箐的厨房与外面的风格迥异,装得很正规,雾霾蓝的瓷砖,白色壁柜,干净整洁,有点像姓冷淡风。(姓,性)   但灶台上很热闹,火开着,油已经冒了烟,葱姜蒜一起下去,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香气扑鼻而来。   谢箐有条不紊地放蔬菜,调料,翻炒,最后勾上芡汁……   素手纤纤,动作流畅。   檀易看得有些着迷,直到那盘青菜递过来才如梦初醒,他赶紧接过菜盘,转身出去了。   谢箐看了他的背影两眼,心道,他怎么魂不守舍的,难道是什么礼物都没送,不好意思了?   念头一闪而过,她把心思重新放到菜上,洗锅刷锅炒菜……   三分钟后,她和黎可一人端着一个菜回到了餐厅。   黎可举高手里的大青花瓷海碗,“你们猜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菜?”   谢宸闻了闻,“红烧肉,似乎不那么纯粹。”   曹海生笑着说道:“红烧肉和墨斗鱼一起红烧的,我爱人也喜欢做这道菜。”   谢箐在他和谢宸之间坐下来,“还是师父厉害,就是那道菜。”   黎可把菜放在餐桌上,只见红烧肉大小均匀,色泽红润,肥瘦相间,墨斗鱼油润有光,间或还有一颗颗白色的小鹌鹑蛋。   最上面的蛋上插着一朵青翠的香菜叶,算是点睛之笔,可谓色香味俱全。   曹海生道:“只看这卖相,咱们小谢就赢了。”   “谢谢师父夸奖。”谢箐笑道,“也谢谢大家帮我暖房,家里东西不齐全,这六个菜是我从海鲜馆叫的外卖,味道都不错,大家尝一尝。”   大家对饭店做的海鲜不感兴趣,但红烧肉都想尝一尝,六双筷子齐齐伸了过去……   檀易夹起一颗墨鱼仔放进嘴里,墨鱼软烂Q弹,没有任何腥味。   他赞道:“好吃!”   柴煜也道:“红烧肉绝了,不比大饭店的差。”   曹海生笑了,“吃完小谢炖的,我觉得我爱人顶多是做熟了。”   黎可和李骥没说话,再次伸筷子,一个夹了鹌鹑蛋,一个夹了红烧肉。   谢箐道:“因为好这一口,所以请教过好几个大师傅。喜欢就多吃点儿,剩下了我一个人吃不完。”   柴煜笑嘻嘻,“怕什么,我和檀易都在这小区住,吃不了打包就是。”   檀易点点头,“千万别忘了,我就住你隔壁。”   谢宸道:“箐箐,你一个人住要是害怕,记得叫大哥,大哥给你作伴儿。”   黎可举手:“我也可以。”   谢箐幽幽说道:“师父,看见没,我这是群狼环伺啊。”   “呵呵……”曹海生笑了几声,“我和李骥也着急,但是没有机会呀。”   李骥正在剥虾,闻言对檀易说道:“檀队,你要跟班不,我来当几天。”   厨艺被食客认可,是厨子的一种幸福。   谢箐道:“甭着急,大家要是想吃,空了聚一聚就是,还有这红烧肉,回头我给师父写个菜谱。”   曹海生点点头,“这样更好,师父在家就能吃到好吃的了。”说完,他举起红酒杯,“大家一起举杯,祝咱们小谢在这里生活愉快,工作顺利,日子越过越红火。”   “干杯!”   众人一起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饭馆的菜好吃,谢箐做得也不赖。   虽然十个菜,但菜量都不大,除了蒸的皮皮虾剩下了,其他菜一干二净。   大家一起把厨房收拾了,谢箐泡了壶茶,给大家一一斟满,然后坐在沙发上拆礼物。   曹海生买的是一套四件套,黎可买的是瓷器摆件,李骥带来了一只瓷花瓶。   谢箐不想收钱,又不愿意让他们多花钱,干脆指定了礼物,每样都不超过五十块钱。   谢箐把瓷器摆件放在红砖墙上的小格子里,花瓶放在茶几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支干花,氛围就有了。   她笑着说道:“回头把师父送的四件套一洗,我就有新床单用了。”   柴煜道:“你等着,回头柴哥也给你拿两样,你这里砖墙上就满了。”   谢箐玩笑道:“柴哥,贵的不要哈,我这小砖墙承受不起。”   柴煜有些尴尬,他手里还真就没有便宜东西。   谢宸也道:“柴哥不用客气,我这当哥的不也什么都没送?下次来吃饭,带点好食材就有了。”   “哈哈哈……”柴煜在谢宸肩上敲了一记,“我是越来越喜欢你这小子了,这话说得深得我心。”   檀易在心里连连点头,脸上却不动声色,“老柴来了别忘了叫我,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柴煜道:“你放心,咱俩谁跟谁啊。”   ……   谢箐喝完两杯茶就起了身,对李骥说道:“做五花肉的方法我写好了,现在我给你做一遍,顺便给大家带回去做回礼。”   李骥大喜,“谢谢小谢,这太好了。”   谢宸等人不明就里,但也跟着起身,一起进了厨房。   谢箐把腌制好的大块五花肉放在烤盘上,用油纸包裹好周围,用干净布擦干肉皮上的水分,刷上白醋,均匀地撒上粗盐,塞进进口烤箱里,设定二百度高温……   她对李骥说道:“烤三十九分钟,去掉盐,再刷一层白醋,烤到表皮冒泡,脆皮五花肉就做好了。”   柴煜对此表示怀疑,“五花肉切小块红烧可以,这么一大块,会不会太腻了?”   檀易立刻说道:“如果不好吃,你觉得小谢会推荐给你吗?”   柴煜挑了挑眉,“这倒也是。走走走,打会儿台球去,老檀你来,我要报仇雪恨。”   檀易笑道:“我看你是旧恨未了,又要添新仇吧。”   柴煜看向谢宸,“那我不跟你玩了,谢宸让我虐两杆。”   檀易道:“谢宸别被他吓住了,我家老黑都比他玩的好。”   谢宸有些纳闷儿,“老黑?”   柴煜在檀易肩膀上砸了一拳,“好你个老檀,竟拿你家的黑背跟我比,我看你是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哈哈……”大家伙儿又笑了起来。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谢宸的台球打得相当不错,柴煜没虐到人反被虐,只好把目光投向了李骥。   李骥是警察,基本上不打台球,属于初学者。   柴煜在他身上找到了快乐。   谢箐给工作台铺上一层毯子,就是个妥妥的麻将桌,剩下的人哗啦哗啦搓麻将。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五花肉好了,一干人放下娱乐,又跟她一起去了厨房。   谢箐用厚手套把烤盘拿出来,用刀背敲了敲五花肉,五花肉发出“铿锵”的声音。   她笑着说道:“成功了,又香又脆。”   柴煜吸着鼻子,“确实香,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虽然吃多了会腻,但我不介意偶尔吃多一回。”   谢箐把五花肉切成几条,再把其中一条切成小块,一人分上一块。   李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只听“咔嚓”一声,一股油爆爆的香气迅速征服了味蕾……   他心怀感激,“谢谢小谢,这玩意真的太好吃了。”   檀易反应很快,“李骥家要做这个买卖?”   李骥点点头,“对,我爸要下岗了,小谢说她把这个给我爸爸做。”   柴煜和檀易对视一眼。   柴煜道:“那你是得好好谢谢,哈哈哈,小李子,你家要发财了。”   谢箐怕李骥上心,赶忙把话题接过来,“举手之劳,千万不要客气。来来来,肉包好了,一人一小块,以后大家想吃就去李骥家买。”   檀易明白她的意思,“这东西可以香飘十里,就怕不等我们买他们家已经卖完了。”   曹海生道:“言之有理。”   ……   曹海生家里有事,吃完肉就告辞了。   其他人怕影响谢箐休息,跟着他一起走了。   谢箐独自把烤箱收拾干净,正要上床躺一会儿,门又被敲响了。 第98章 礼包   赶去开门的时候,谢箐心里猜了一下,认为敲门的应该是檀易和柴煜。   她打开了房门……   柴煜提了提手里的塑料袋,笑嘻嘻地说道:“我们送礼来了!”   檀易换了副金丝边眼镜,虽然穿的还是之前的灰色休闲西服和牛仔裤,但没有了老干部气息,多了些斯文的味道。   他右手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相机包,左手拎着一只黑色塑料袋,矜持地朝她笑了笑。   这一笑杀伤力极大,斯文不足以形容,加上“败类”二字,才更加符合他的气质。   这是妥妥的一只变色龙啊!   谢箐感觉心脏“咕咚”一声狂跳了一下,赶紧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   她说道:“你们太客气了。”   檀易道:“应该的,是你太客气了才是。”   谢箐把二人请进来,让到客厅里。   柴煜坐下来,把塑料袋放到茶几上,取出一只精致的礼品盒,“柴哥仔细考虑了你的要求,挑挑拣拣,总算找到一套文房四宝,这是陶瓷的,不贵还好看。”   这个可以有。   谢箐眼睛一亮,“瞌睡送来枕头,我的书房就缺一套文房四宝,谢谢柴哥。”   柴煜得意地看了檀易一眼,“还是我有眼光吧?”   檀易道:“小谢不用谢他,他的礼物都不合适,这套瓷器还是从我家找的呢,你谢我就成。”   柴煜原本不想送礼了,以后有合适的再说,但檀易想送——他不敢独自来谢箐家,一旦被人看见,会对谢箐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才想办法拉了柴煜一起来。   柴煜对他的釜底抽薪不以为意,“我不来,小谢就没有这套瓷器,你说她是谢你还是谢我?”   谢箐去冰箱里取来三罐可口可乐,“一起谢,都领情。”   柴煜示威似的朝檀易扬了扬下巴。   “幼稚。”檀易打开相机包和塑料袋,“小谢,这里有一台机身,三个镜头,偏振镜,各种滤镜,闪光灯,一大盒胶卷,还附带一支三脚架。”   “太好了。”谢箐先拉开一个易拉罐递给柴煜,再拉开一个递给檀易。   然后,她掏出机身和镜头,熟练地组合在一起,还对着二人取了个景,大笑道:“哈哈,太齐全了,谢谢檀队。”   谢箐很少这样笑,只要这样笑了,就代表是真的高兴。   檀易心里美得很,嘴里却道:“你拜托我这么久,今天才送过来,我该说抱歉才是。”   谢箐道:“檀队,我这套设备借了我哥哥的光吧?无论如何,该说感谢的那个人都是我,感谢檀队和柴哥对我哥哥的支持。”   柴煜道:“你们做刑侦的太可怕了,我说箐箐妹子,咱就不能少做一点推理吗?”   檀易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小谢说的对,公司是来人了,相机也是他们捎来的。他们打算实地考察一下,再听听你哥的计划,在商言商,双方都感觉合适才会最终达成协议。”   谢箐点点头,“檀队说的我都明白,那也要感谢你们肯给我哥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谢家要权没权,要财没财,檀家怎会因为他们浅浅的朋友交情做出牺牲呢。   退一步讲,即便真想牺牲什么,她也不会无缘无故地接受啊!   柴煜打了一个嗝儿,“小谢,就冲你和你哥这份懂事和善良,我都要劝我哥和你哥合作一把。”   “柴哥过奖了。”谢箐笑着说道,“檀队说的对,在商言商,不能强求。”   “行,看他们的缘分吧,我就不操心了。”柴煜起了身,“二楼是怎么装的,我们能看看吗?”   那会儿人多,且大多是同事,他不好提出参观私密领域,这会儿倒是可以试试。   谢箐道:“当然。二楼和楼顶都能看,那会儿大家忙着玩游戏,就忘记这一茬儿了。”   ……   三人一起上了二楼。   二楼的装修秉承了一楼的风格,卧室以田园风为主,楼梯间是工业风,水泥和红砖是主色调,硬朗简洁,角落里摆放的原木色小柜和高档的橘色单只沙发又增添了些许暖意。   书房很大,原木色的书桌放中间,两边是到顶的同样材质的大书柜。   一个朴拙的带着年轮的圆形大块木板镶嵌在房顶中间,周围是水泥做的向日葵花瓣造型,一盏灯从这里垂下来,正好落在书桌的顶端。   书桌后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屏风,屏风后摆着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床上铺着一套姜黄色床上用品——隔着玻璃,看得一清二楚。   柴煜道:“摆屏风一般为了私密性,这玻璃的玩意私密了一个寂寞啊。”   檀易走到屏风前,看了看写在上面的黑色小字,“这个好用,回头我也做一个。”   柴煜这才看见,上面还有马克笔写的文字——沈懿案,史方案等赫然在列。   他叹息道:“工作生活分不开,你俩早晚得累死。”   檀易很喜欢这个“你俩”,笑着说道:“这是工作性质决定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你俩……”柴煜看了他一眼,见他微微摇头,便把之前的话吞了回去,“我们去楼顶看看吧,天天在海边住着,但很久没看海了。”   谢箐把文房摆在书桌上,没看到二人的眉眼官司,“去啊,我们把相机带着,拍几张照片吧。”   檀易道:“好啊,到时候你把胶卷给我,我负责冲洗放大。”   柴煜对着书柜里的一面小镜子理了理头发,“好久没拍照片了,老檀把我拍帅一点儿。”   檀易从谢箐手里接过相机,见她出去了,便也凑过去,左右照了照,认为没有瑕疵,才出了书房。   谢箐回卫生间整理了一下,浅浅地擦了点口红,胶卷是彩色的,没有颜色肯定灰突突的。   她出门的时候,檀易和柴煜也出来了。   柴煜问:“楼梯只有三层,怎么上去?”   檀易走到北墙上的一个柜子前,“这里吗?”   谢箐竖起大拇指,“檀队慧眼如炬。”   檀易打开门,只见里面挂着几件冬天穿的厚大衣,大衣后面有一只圆形暗锁,拧开,一架铁艺楼梯就出现在了后面……   三人上了房顶。   房顶四周有铁艺围栏,中间放着一只固定的大太阳伞,伞下摆着一套藤编的桌椅,南北两侧还有两个比较大的花池子,里面没栽花,只有黑黢黢的土。   “小谢很会生活。”柴煜趴在栏杆上感叹了一句,“我也想买别墅了。”   檀易给他拍了两张照片,“你这个工作比我还特殊,还是别了吧。”   柴煜朝谢箐招了招手,“我和箐箐妹子一起拍。”   谢箐过去了,站在他身边。   柴煜把手撑在栏杆上,不管从前看,还是从后看,都像亲昵地搂着谢箐,“老檀,你拍好看一点儿哈。”   檀易心里有点酸,但谢箐没说什么,他也只好忍下了,“放心吧,为了小谢我也得拍好了。”   檀易先拍了两张空镜。   镜头里的景色很美——落日的余晖把波涛点亮了,海平线上方有浓密的卷层云,两艘捕捞的渔船正在往码头的方向航行,海鸥们不停地起飞降落,偶尔有一只闯进镜头,就有了别样的动感。   谢箐穿了一件红黑撞色小格子长衬衫,下面搭配一条黑色铅笔裤,长发被春风撩动着,视线落在镜头上,像与他对视一般。   檀易用的是变焦镜头,先给谢箐拍两张单人照,随后才无比嫌弃地加上柴煜拍了合照。   柴煜很高兴,“我给你俩拍。”   想起柴煜的拍照水平,檀易更嫌弃了,“你看好了再拍,拍全景,不要拍大头。你水平不行,全景我可以修,大头就不行了。”   柴煜接过相机,“啰嗦,我就站你这里拍,怎么着都不会很差的。”   檀易“哼”了一声,“你稍微蹲一下,不然很容易把小谢拍成五五身材。”   柴煜道:“啰嗦死了。”   檀易道:“啰嗦那么多次,你也没有进步。”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   谢箐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她没有认定二人搞基的意思,就是觉得发小间的默契偶尔也会让外人感到嫉妒。   檀易没像柴煜那样放肆,规规矩矩地站在谢箐身边,让柴煜拍了三四五六张。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不但海景美,日落也很美。   檀易用上了三脚架,一会儿拍人,一会儿拍景,偶尔再来个大合照,鼓捣一个多小时,足足拍了两个胶卷。   拍完天就黑了,二人索性留下来,和谢箐一起做晚饭,把中午剩下的皮皮虾消灭了。   ……   从谢箐家里出来,柴煜说道:“小谢是个让人非常舒服的女孩子,不瞒你说,我很久没这么开心了。”   檀易淡淡说道:“我也是。”   十多年了,这是他最轻松最幸福的一天,有相处融洽的同事,有过命交情的发小,还有真心喜欢的女孩子。   于他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柴煜道:“谢箐很聪明,我觉得你哥的案子你可以和她商量着办。”   檀易警惕地看了看周围,“我怕拖她下水。”   柴煜道:“你不拖她下水,她作为专案组成员就不下水了吗?老檀,别傻了,这个案子破的越快你们就越安全。”   檀易犹豫了,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害怕藏不住自己的感情。   柴煜道:“你自己来是不合适,但可以找人打掩护嘛,比如我,比如谢宸。她家买了台球桌,还可以打麻将,再合适不过。”   檀易道:“我考虑考虑。”   柴煜看着迎面走过来的四个老爷子,问道:“那婉不再骚扰你了吧。”   檀易道:“放心,我最擅长的就是拒绝人。”   柴煜笑了,“你和箐箐在这方面都是牛人,简直让人无处下嘴。”   檀易道:“这有何难,不给机会就是。”   “小檀,小柴,楼上的景色美吗?”江老爷子笑着问道。   柴煜道:“非常好,江爷爷,别看小谢的房子最小,风景格外不错。”   那老爷子笑道:“那改日可要好好参观一番了。”   老范和老樊一起点了点头。   谢箐的家,柴煜和檀易做不了主。   檀易笑道:“改日请几位爷爷喝茶,我和柴煜先回去了。”   二人一个往西,一个往东,各自回了家。   那老爷子说道:“谢家小姑娘倒也罢了,这位小檀确实蛮可惜,我家那婉没那个福气啊。”   江老爷子道:“尽管我不干涉孩子们的婚事,但她拒绝我家寒之,选择小柴,我还是挺欣慰的。”   老樊道:“你怎么知道谢小姑娘选择了小柴?”   江老爷子道:“在楼上的时候都搂上了。”   老范点点头,“我也看见了。”   老樊笑道:“这一对倒是般配。”   四人一边说一边继续绕圈去了。 第99章 五岭   新家没有宿舍热闹,但谢箐早已习惯了这样冷清的生活。   家是她一个人的,行动便可以放肆了,再不用轻手轻脚,甚至还能嚎两嗓子。   她五点半起床,在沙滩上跑两大圈,回来后洗澡,穿衣,开车上班。   吃饭有食堂。   谢箐吃一碗馄饨,两个包子,精神抖擞地开始一天的工作。   她进了办公室,刚拿起抹布,李骥就来了。   他满脸喜色地说道:“箐箐,我和我爸把烤炉做好了,等干了就可以试试效果了。”   为降低成本,谢箐教李骥做了个黏土烤炉,可以上推车的那种。   谢箐把抹布从水盆里拧出来,“那太好了,让李叔多做几次,掌握火候和配料,熟练了才不容易翻车。”   李骥道:“放心吧,一定,我爸……”   “箐箐,及格。”黎可也来了,“大门口出事了。”   李骥停下话头,“出什么事了?”   黎可道:“一对五六十岁的老年夫妻跪在大门旁边,说他们的女儿没失踪,肯定被他们的女婿杀死了。老头的脖子上还挂了一块大纸壳,用黑笔写着‘我女儿死得冤枉,柳大春杀人偿命’。”   谢箐开始擦桌子,“哪个领导去处理了?”   黎可道:“领导们还没上班呢,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李骥想了想,“论理是咱们二大队的活儿,看看也行,但最好劝他们去分管警局报案。”   “行,我这就去。”黎可转身就走。   李骥赶紧追了上去,“我陪你吧。”   谢箐想了想,到底没跟上去——她是法医,接警的事不归法医管。   她把三张办公桌擦干净,扫了地,回到工位整理之前的报告。   差十分到八点时,曹海生来了,一进门就说道:“小谢,二大队接了个案子,要我们法医也跟着走一趟,你去看看吧。”   谢箐问:“就门口那对告状的老夫妻?”   曹海生放下书包,“听说是。”   谢箐有些不解:“不是失踪了吗,咱们法医管不着啊。”   曹海生道:“听说发现了零散的骸骨,老夫妻认为那是他们女儿的,就又来告状了。”   “又?”谢箐重复了一个关键字,“他们以前来过咱们局?”   曹海生拿起了热水壶,“他们的女儿失踪四年了,当地警局调查多次都找不到人,所以他们去年春天来过咱局一次,但没现场、没人证、没物证,只有老夫妻对女婿的怀疑,根本无从查起,黄支队就把人打发回去了。”   谢箐背上背包,拿出勘察箱,“那行,师父我去了。”   曹海生道:“你师母让我告诉你,脆皮五花肉特别好吃,让我谢谢你呢。”   谢箐笑道:“那太好了,以后只要我做,就给您带一块来。”   “你这孩子,师父是想夸夸你,不是想要吃的。”曹海生摆摆手,“你们要去的五岭山不是景区,山路不好走,路上小心。”   五岭山在五岭县和安海之间,归五岭县管辖,是一处著名的爬山打卡圣地——谢宸和他的同学就喜欢爬这座山。   五岭县是安海下辖的三县之一,在安海县西南。   谢箐脚下一顿,“怕不是要征用我的车吧。”   “哈哈~”曹海生笑了,“还是很有可能的。”   谢箐道:“局里不考虑再配一台越野吗?”   曹海生一本正经地说道:“等会儿我打电话问问局长。”   谢箐笑了起来,“谢谢师父,我走了。”   一下楼,就撞到了刚从办公室里赶出来的傅达和刘丰师徒,以及邓文祥四人。   傅达不好意思地说道:“小谢,檀队说吉普被一大队用了,让我们开你的车去。”   谢箐道:“我已经做好准备了,走吧。”   傅达松一口气,对刘丰说道:“咱们小谢可真是顶大用了。”   刘丰道:“尽管我徒弟也挺好,但我徒弟没车,所以我同意傅组长你的观点。”   傅达笑着在他肩膀捶了一拳,对黎可说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要不小黎也买一台吧。”   黎可挽住谢箐的胳膊,笑嘻嘻回道:“组长,我买了好让局里白用吗?”   傅达用食指点点她,“小立刻,被你看穿了。”   ……   下楼时,谢箐接到了檀易的电话。   “小谢,不好意思,又要征用你的车了。”   “没关系的檀队,报销油钱就好了。”   “那是一定的,谢谢你。”   “檀队不用客气。”   电话挂断了。   黎可问道:“檀队吧,他请假去东港镇了,让咱们先去五岭山看看,到底是不是案件。”   “难怪了。”谢箐把大哥大又拿了出来,给谢宸拨了过去。   谢宸很快就接了起来。   “箐箐?”   “大哥,你在哪儿呢?”   “我正往东港镇去呢,檀家的人和柴家的人都来了,檀队一会儿也到。”   “我猜到了,大哥你不要紧张,这事无论成与不成,那块地都是咱的,以后都会升值,远比把钱存在银行里利润高,你要平常心对待。”   “好,你说的对。”   “我们的计划书是有前瞻性的,我很有信心。他们要是觉得不合适,就是他们眼界有问题,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强求。”   “哈哈,还是我妹妹霸气,听了你这番话,哥就一点儿都不紧张了。”   “不紧张就好,大哥加油。”   ……   谢箐挂断电话,人也到了车旁,她把钥匙给傅达,自己和黎可、邓文祥坐到了后排。   从安海到五岭县一马平川,从五岭县到案发地的路一言难尽。   山陡,路险,颠簸多。   下车后,黎可捂着胸口,站在原地平复许久才恢复正常。   谢箐没她那么严重,但也不大舒服。   邓文祥最糟糕,一下车就吐了。   傅达正要慰问慰问,村口出跑来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年男子,后面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男子犹犹豫豫地问道:“几位是市局的警官吧。”   傅达道:“对,听说你们这里发现了尸骨,我们过来看一看,您就是王村长吧。”   “对对对,我就是,咱们之前通过电话。”王支书往村里比划了一下,“几位跟我走吧,尸骨在小庙子前面存着呢。”   傅达道:“行,您在前面带路。”   五个人跟着王村长进村,走二三百米拐个直角弯再走一百多米,就到了村里的核心地带。   这里已经围了一大堆人。   他们还没到,就听到有人高喊了一声,“警察来了。”   人们呼啦一下让出一条通道来,一道道目光射过来,大多落在了谢箐和黎可的脸上。   “还有女的呐。”   “挺年轻,有二十了吗?”   “城里人面嫩,不好说。”   ……   在这些议论声中,五个人站到了一个短小的苇编席子旁——席子上盖着一块白花旗布,大约一米见方,只有中间有一点起伏。   谢箐从兜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蹲下来,掀开那块布:席子上有两块骨头,一块是头骨,一块是股骨。   两块骨头已经泛黄了,上面没有任何软组织残留,股骨头上的软骨也不见了,还有些许风化的迹象。   头骨枕部有一个大窟窿,没有下颌骨,骨折处没有生前伤的痕迹,更像是成为骸骨后,被小动物踢踏,磕在某处磕碎的。   谢箐拿起头骨,认真研究了一下上牙,上牙掉的差不多了,只有一颗有崩坏的痕迹,其他的更像是自然脱落。   傅达问道:“怎么样,能看出点什么吗?”   谢箐放下头骨,又把股骨拿了起来,用一个角尺量了一下颈体角,大约132°。   她说道:“这是老年男性的部分骸骨,颅骨和股骨都是。”   王村长很好奇,“怎么看出来的?”   “颅骨比女人的大,且重。”谢箐在骨面上比划了一下,“这里凹凸不平,颅壁较厚,额鳞料度较大,额结节不显著……”   “啧啧啧……”王村长听得直咋舌,“这闺女年纪不大,胆子不小,还说得头头是道。”   谢箐没搭理这茬儿,对傅达说道:“傅哥,我觉得这位是一个老年男性自然死亡的遗骨,至少死亡十年以上了。”   傅达心领神会,问王村长,“这两个骨头在哪儿捡的,是不是谁的坟墓总没管理过,导致野生动物把尸骨拖出来了?”   “哎呀,这骨头是从后山山沟里捡出来的。”王村长想了想,“别是老八爷子吧,他十多年前没的,活着的时候喜欢清净,就葬在后山上了。他只有一个女儿,嫁到外地去了,就死的时候回来过一趟,以后再没回来过。”   傅达道:“王村长找个人,带我们走一趟吧。”   王村长岁数大了,腿不太好,就让跟着过来的中年男子陪他们过去。   山路不算难走,离村子也不远,从山脚绕过去,再上山,总共用了二十多分钟。   山后这一片比较荒凉,山石林立,少有土壤。   只有坟地那一处的土壤较为厚,但沙化也比较严重。   中年男人介绍道:“我们这里山多,自家亲人一般都埋在地头上。老八爷子的地少,地头上又埋不了人,就葬在了这里。”   众人爬到跟前,都有些傻眼了——该有坟头的地方已经平了,棺材底部被野生动物掏了个大洞,几块骨头散落在洞口周围。   周围有被流水冲刷的痕迹,头骨和股骨可能是被暴雨带下去的。   中年男子骇然,“二华姐太不像话了,为人子女的,一次坟也不上,难怪她穷,日子过不起来。”   傅达道:“破案了,我们回吧。”   谢箐走到大洞旁,盯着下面的一个骨盆说道,“傅哥,这里还有一具女性尸骨。” 第100章 葛琴   傅达吓了一跳,立刻看向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同样面色一变,“老八爷子死的早,八婶儿改嫁了,人还活着呢。小妹子,咋还有的女的呢,是不是看错了?”   “没看错,就是女的。”谢箐把洞口的骨头拢到一边,去一旁的枯树上折下一段枯枝,跪在洞口扒拉两下,一个骨盆就被勾了出来,上面还挂着一条已经失去弹性的松紧带。   ——山坟地在斜坡上,土层不厚,雨水一冲,棺材差不多就全露出来了,底部有个大洞。   谢箐能看出男女,老百姓却是看不出来。   中年男子问:“咋就看出是女的了?里面还有一样的骨头吗?”   谢箐又扒拉几下,一个与刚才那个区别颇大的骨盆也出来了。   中年男子吓得后退一步,绊在一墩蒿草上,脚下踉跄,被傅达一把薅住了。   谢箐一边研究耻骨联合面,一边把两种性别的盆骨的差别科普了一遍,最后说道:“这位死者至少四十岁了,绝不可能是阮红丽。白骨化,软组织消失,死了最起码两到三年了。”   “四十岁,两到三年?”中年男子重复了一遍,“莫不是葛家那个女的吧。”   傅达问:“葛家那个女的怎么了?这位老爷子的后老伴儿吗?”   中年男子道:“四岭村那边有个叫葛琴的,四十岁,两年半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男人说她回娘家了,她娘家说没见着人,后来报了官,还来我们五岭村查了几回,一直找不着人,各方面也就放下了。”   傅达和刘丰交换了一个眼色。   傅达道:“王大哥,给我们找把锹镐什么的,我们要把遗骨拿出来带走,再劳烦您给老八爷子的女儿打个电话,让她回来把这位老爷子的遗体料理一下。”   中年男子道:“行,我马上安排。”   ……   半个小时后,谢箐除去了腐烂不堪的棺木,站在浅土坑旁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   女性遗体在男性遗骨里面,上身被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小翻领上衣包裹着,一双黑皮鞋被泥沙埋了半截。   拍完照,谢箐把遗骨和衣物整理出来,男女按堆分好。   男性遗骨留下,女性遗骨带走。   几个人回村里等了一会儿,五岭县县局的人就带着殡仪馆的车来了。   县局的法医姓李,是个年纪较大的老法医。   谢箐和他寒暄几句,一起上了殡仪馆的车,前往殡仪馆对遗骨做进一步检查,其他人留下来调查葛琴之死。   五岭县的解剖室比安海市的还要简陋,但好在现在是春天,温度适宜,不冷不热,遗骨不腐不臭,只要灯光够亮就足够了。   谢箐把遗骨按照从头到脚地顺序摆在解剖台上,拍照固定,再检查衣物。   外套有化纤成分,并未全部腐烂,里面有一件化纤毛衣和化纤秋衣,都是秋冬季节的衣物,时间上和那位王大哥所述相符。   除了被傅达拿走的小镜子,上衣兜里还有一枚硬币,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头骨枕部有几处骨折,牙齿有松动,舌骨和甲状软骨骨折,左胸胸骨有骨折。   所有骨折都是生前伤。   也就是说,此人在生前遭到了一定程度的虐待。   李法医道:“不是仇杀就是奸杀,但愿是前者。”   前者案子好破,后者就难多了。   谢箐道:“死者只有上衣,没有下衣,奸杀的可能性更大些。”   “这……”李法医的目光重新落到衣物上,“如果我没记错,那条橡皮筋还在,死者应该是穿着内衣的吧。农村人有穿棉裤的习惯,我的猜测是棉衣腐烂了。”   谢箐指了指上衣:“这样的上衣,一般都有匹配的下衣。”   李法医可能不想跟她争,“关于这一点,找到苦主就知道了,走吧,回局里。”   二人打车回了县局,谢箐和另外一名年轻些的孙法医见了面。   寒暄几句,刚落座,谢宸就打来了电话,谢箐去外面接了起来。   “箐箐,他们对我们的项目很感兴趣,表示跟公司汇报后,没什么问题就来跟哥签合同了。”   “恭喜大哥。”   “你在哪儿呢,今天晚上哥请你吃好吃的,安海新开了一家霸王海鲜,听说都是进口食材。”   “大哥,我正在五岭县跟一桩案子呢,大哥和客人们一起庆祝就好了。”   “那行,你回来的时候哥单独请你。”   “好。”   ……   回到办公室,孙法医给谢箐倒了杯热茶。   谢箐谢过,浅尝了一口。   孙法医比较活泼,笑道:“师父,一个误会引起一桩命案,我感觉还挺神奇,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哈。”   李法医点了根烟,“神奇什么,那坟年久失修,还被凶手破坏了一次,再加上去年那场大雨,露馅是早晚的事。”   孙法医又道:“听说小谢法医是冲阮家的案子来的?”   谢箐听他的语气,像是也知道这个案子,便问道:“你们也听过那桩案子?”   孙法医道:“闹腾好几年了,以前阮红丽的父母年年去政府门前告状,去年不知谁给指的道,去市局了,然后就不在县里闹了。”   谢箐又喝了口水,“孙法医能给我讲讲吗,这桩案子到底怎么回事?”   孙法医道:“和葛琴的这桩案子差不多,就是人丢了,怎么也找不到了。”   “咱们这的农村,女性大多活得很苦,生儿育女不说,还要下地干活,心思活动的年轻女性就乐意往外跑,去市里面打工,阮红丽也是这种情况。”   “她丈夫认为她出去打工了,阮家人也知道自家闺女要打工,结果这一走就是三个月,一个电话没给家里打过。”   “两家人这才发现人丢了,赶紧报了警。县局彻查了五岭村和阮红丽的夫家,未发现任何异常。当时,安海市和三个县都通报了此案,几方联动,但始终不见踪影。”   谢箐听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这个案子是整个警察系统的无能为力,和五岭县县局没关系。   李法医叹道:“就怕失踪案啊,真没地方查去。”   谢箐点点头,正要开口,门就开了,县局的一个年轻干警走了进来,“李法医,常队回来了,叫你们去会议室开会呢。”   李法医按了烟屁股,“小谢法医,我们过去吧。”   二人先后进了会议室,谢箐在黎可旁边坐了下来。   常想是县局的刑警大队长,他主持了这次案情分析会。   此人话不多,言简意赅地把调查结果汇总一番后,直接问李法医,“老李,你们法医有什么发现吗?”   李法医道:“死者是被人扼死的,死前被折磨过,头部撞过硬物,牙齿松动,肋骨也有骨折,应该是凶手单膝跪在死者胸部上掐死了死者。”   常想又看向谢箐,“小谢法医呢?”   谢箐问:“常队,葛琴走失前,穿的是什么样的裤子?”   一名干警替他回答道:“穿的是一套咖啡色的新衣服。”   谢箐点点头,“如果是一套,就说明死者的下衣被留在凶手家里了。我猜测,死者刚死时凶手被吓坏了,不敢给死者穿衣服,等想起穿衣服这件事时又来不及了。”   “我认为这很可能是一起临时起意的奸杀案。考虑到没有偷袭的迹象,死者和凶手可能认识。死者身高一米六九,有一定的反抗能力,凶手扼死她并不容易。凶手可能有一座独立的院子,或住在村头,或住在一个四邻不靠的地方。”   常想道:“马家村的马老六马宏达,鳏夫,完全符合以上条件,但我们手头的证据不足以支持抓捕,大家都动动脑,看看这桩案子要如何处理。”   两年半以前的案子了,尸骨白骨化,人证物证可能都不复存在了……但也不那么绝对。   谢箐想了想,“死者头部有伤,如果嫌疑人的房屋仍是老旧的,我们可以用鲁米诺试剂对目标住宅进行血液检测。”   李法医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年轻人反应快。这玩意在咱们五岭县没怎么用过,但非常有效,只要没用专业化学物品清理过,几年前的血迹都能检测出来。”   傅达问邓文祥,“带了吗?”   邓文祥道:“勘察箱里有足够的试剂。”   常队道:“农村家里有血是常有的事,万一不是人血……”   谢箐补充道:“鲁米诺检测试剂不破坏dna,我们再进行dna检测就是。”   常队一拍桌子,“那就这么办了。”   下午四点,一干人带着县局的搜查令去了马家村。   马家村位于四岭村和五岭村之间,在一个小山坳里,附近有一处小水库,漫山遍野的桃花、苹果花、梨花……   马宏达家在一个小土坡下面,距离马路四五十米。   房屋破旧,铁大门被修补过,一看就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了。   大门没锁,一推就开了。   傅达和常队警惕地进了门,刘丰和黎可跟在后面。   谢箐和邓文祥在第三梯队。   常队最先赶到上房门口,“坏了,上锁了,人会不会跑了?”   傅达摇摇头,“如果跑了,就没必要锁门,会不会去四岭村和五岭村打听案情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大门口有人问道:“你们是警察吧,来我家干嘛?” 第101章 回去   谢箐第一时间回头,就见一个五十左右的高瘦男子进了大门,手上还提着一块大肥肉。   他的脸上有讶异和愤怒之色,但不见慌张和惊恐。   常队和傅达折了回来。   常队问道:“你就是马宏达?”   “是。”高瘦男子大声质问,“你们找我是为了葛琴?”   常队道:“你知道葛琴死了?”   马宏达把肉扔进石磨上的一只搪瓷盆里,肉和盆相撞,发出一声脆响。   他骂骂咧咧地说道:“四岭村都传遍了,我哪能不知道?老子是鳏夫不假,但葛琴跟老子有什么关系?一个个的就知道胡吣,不是说老子看这个娘们儿洗澡,就说老子看那个娘们儿尿尿,全都放他娘的屁!”   常队面无表情,“93年11月23日下午五点,你在哪里?”   马宏达道:“这都过去两三年了,我哪儿知道我那天在哪儿啊。换我问你,你记得你说的那个日子你在哪儿吗?”   常队被他问住了,一时语塞。   傅达赶紧说道,“老马,如果你不记得,我们就要依法对你家进行搜查了,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这不但能帮助我们,也能帮助你自己。”   他这番话说得很有诚意。   马宏达缓和了脸色,从柴垛边搬一只小板凳坐下来,耷拉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我还是想不起来,你们搜吧,别弄太乱就行。”   谢箐和黎可对视一眼——这可不像凶手的所作所为!   黎可小声道:“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谢箐道:“搜完再说。”   经调查,有人看见葛琴当天离开了四岭村,所以其丈夫没有作案嫌疑。   几个村子的人都说马宏达不正派,且葛琴回娘家路过马家村,他的嫌疑很大,不可能因为几句话就撤销原本的搜查计划。   邓文祥和县里的痕检人员,对上房东西两屋的炕、炕墙,以及一切可能碰撞的地方做了鲁米诺反应检测。   然而,除了西屋炕席上有一小片血迹外,其他地方均未发现与葛琴颅骨损伤类似的血迹形态。   而这一小片血迹,更像是来月经的妇女不慎弄到炕上的——边缘清晰,无散发状。   傅达就此处询问了马宏达。   马宏达给出的解释是,他儿子儿媳偶尔回来,一般住西屋,这个血不是他的,也不可能是葛琴的。   黎可问谢箐:“就算他儿媳妇来了月经,那也该弄在褥子上,怎么可能在炕席上呢?”   谢箐指了指炕稍堆着的被褥,“看厚度,大概也就两套,人多时有人睡炕席很正常。另外,农村未普及卫生巾,为了不弄脏被褥,不睡褥子也在情理之中。”   黎可嘟囔了一句,“也是,前几年的农村生活确实苦。”   马宏达家被彻查了一遍,屋子里没有可疑血迹,院心和磨盘上虽有血迹,但一看就是屠宰牲口和家禽留下的。   以为马上就能结案的众人竟然一无所获,大家伙儿不免有些失望。   傅达和常队对马宏达表示了诚恳的歉意。   马宏达非但不以为意,反而还有了一种趾高气扬的意思,“没事儿,以后再有人说老子,老子就去告官。不怕告诉几位领导,有人教过我,嚼舌根子也叫诽谤,老子就告他们诽谤我。”   傅达啼笑皆非,“倒也不至于,不搭理他们就完了。”   “不行,我忍这么多年也没得着啥好儿,还把警察给我叫上门来了,够够的了!”马宏达还是愤愤,“不就是觉得我穷、搞不着新媳妇吗。附近这几个屯子,胡搞乱搞的有的是,他们怎么不说他们呢?就敢跟我这这那那的,一群狗眼看人低的王八羔子!”   谢箐插了一句,“马师傅,能说说胡搞乱搞的都有谁吗?”   马宏达道:“能,咋不能?咱光脚不怕穿鞋的,有一个算一个,我都给他们抖落出来。”   黎可取出了小笔记本。   这个时候的农村,电视机还不那么普及,业余生活不够丰富,农闲时以凑一块儿唠闲嗑和打小牌为主,不检点的已婚男女哪个村都有。   在五岭村、马家村、四岭村中,四岭村面积最大,这样的人和事也最多。   马宏达口沫横飞,绘声绘色地讲了半个小时,才把三个村子的绯色关系网叙述清楚。   其中大家最感兴趣的是四岭村村长的桃色新闻。   这位村长今年三十八,容貌端正,据说中专毕业,带领四岭村种桃树、发家致富,小有成就,是不少农村少妇心中的no1。   关于他的艳史,占据了马宏达演讲的一半时长。   在回去的路上,黎可说道:“我们去四岭村的时候,就是那位村长接待的。”   谢箐问道:“怎么样,很帅吗?”   黎可道:“不如傅哥一半帅。”   傅达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我们小立刻有眼光。”   刘丰一边开车一边调侃,“你也就能跟几个村长比比了。”   傅达反击道:“不服气啊,咋地都比你这个老帮菜强多了。”   刘丰见好就收,“那是,跟你比我是不行了,差十岁呢,岁月不饶人啊。”   傅达道:“是啊,看看老八爷子的那一堆骨头,死后都是那个德行,好看不好看又能怎么样?努力赚钱,让自己过好点儿,及时行乐吧。”   谈及生死,总能引发无数思考。   车子里安静片刻,随后就响起了鼾声。   傅达最先睡着,邓文祥其次,再次黎可。   谢箐没睡,她偶尔和刘丰说说话,二人结伴,一起把车开到了招待所。   五人在招待所点三个热菜、两个凉菜,好好吃了顿饱饭。   快吃完的时候,谢箐的大哥大响了。   她接了起来。   “檀队。”   “小谢,案子怎么样了?”   “今天不大顺利,到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呢。”   “这样……”檀易迟疑了一下,“麻烦你把电话给傅哥,我和他聊几句。”   谢箐答应一声,把电话给傅达递了过去——傅达是中队长,檀易先与他交流案情,是对他的尊重。   大家不再聊天,听傅达把案情给檀易介绍了一遍。   在他说的过程中,谢箐在想两个问题:一是,阮红丽的案子和葛琴的案子会不会有所关联;二是,如果马宏达说的是真的,这两位女性,会不会和某个男子暗中有所牵连呢?   第二个似乎不大可能,村与村之间几乎没有秘密,,再因为这些杀人就太不值得了。   谢箐先摒弃第二个可能性,专心思考第一个。   阮红丽是五岭村人,葛琴的娘家在五岭村,一个是白天往市里去,不知在何地失踪,范围较大,另一个从四岭赶往五岭,范围较小。   从地点上看,有重合之处。   一个四年前失踪,一个在两年半前失踪。   从时间上看,倒也符合连环杀人犯的作案规律……   想到这里,谢箐摇摇头——阮红丽生死未卜,眼下没有并案的条件,稍微想想可以,钻进去就得不偿失了,思维很容易被局限住。   还是先考虑葛琴案。   从葛琴的抛尸地点来看,凶手了解五岭村,案发地到抛尸地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推测凶手在五岭村和马家沟的可能性最大。   基于此,他们今天的动向都在凶手的掌控之中,那么他会不会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去马宏达家打听情况呢?   如果去打听了,他又会不会做出铲自家墙皮,炕头,或者洗刷石磨等行为呢?   大意了,应该留人蹲守的啊。   这时,傅达打完了电话,说道:“檀队暂时不来,他建议咱们别着急,把三个村子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摸摸清楚,并建议咱们返回马宏达家,看看有没有人到访,并立刻铲自家墙皮,大力洗刷石磨等现象。”   刘丰连连点头,“还是檀队考虑周全。”   居然想到一处去了,谢箐摸了摸鼻子。   傅达又拨出去一个电话号码,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你好,我是市局的傅达,常队在吗?”   “又出事了?”   “那行,先这样,有事再联络吧。”   他挂断电话,大哥大也还给了谢箐,“五岭县发生一起恶性杀人事件,常队赶去处理了,看来蹲守这种事只能我们自己来了。”   刘丰道:“那行,大家多吃点儿,晚上山里凉,吃饱了才不冷。”   五个人把菜吃得干干净净,重新回到车上,于四十五分钟后赶回马宏达家大门外。   马宏达家的大门从里面插上了,屋子里的灯还亮着。   刘丰敲响了大门。   “谁啊,没完了吧,有啥好打听的,老子又没杀人。”马宏达趿拉着鞋子出来开门了。   黎可和谢箐对视一眼,趴在她耳边说道:“我越来越佩服檀队了。”   谢箐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她在来的路上反省过自己,但后来想了想,这桩案子的抓手很少,她和大家都被一种懈怠的心理影响了。   不过,这样杀一个回马枪未尝不是好事。   门开了,马宏达毫无礼貌地用手电在他们的脸上照了照,“怎么又是你们?”   傅达道:“我们想打听打听,我们走后,都有谁来过你这儿?”   马宏达让出大门,“进来说吧。”   一干人进入上房,在东屋窄窄的炕沿上坐了。   马宏达道:“你们一走就有人来了,马家沟的、五岭村、四岭村都来人了。第一个就是阮家人,这两口子才不是东西呢,一进来就问是不是我杀了阮红丽。他奶奶的,我都不怎么认识那丫头,杀她干啥?”   “两口子闹了好一会儿,被我用锄头撵出去了,紧接着就是四岭村村长和葛琴的老爷们儿,这俩货也是来问是不是我杀了葛琴的。我说领导哇,你可得替我做主,说我搞破鞋也就算了,说我是杀人犯可不行,就算我能忍,我儿子孙子也忍不了啊。”   傅达道:“你协助我们破案,就是既帮了我们,也帮了你自己。”   “那你们可得快点儿。”马宏达点点头,“四岭村的走了以后,我们马家沟的村长,我那堂兄弟也来了,他问我到底杀没杀人,你们来我家都干啥了。”   傅达:“你都说了吗?”   马宏达瞪着眼睛,“说了啊,我都跟他们说了。我没杀人,还不得好好说道说道?”   傅达“啧”了一声,“还有谁来了?”   马宏达道:“五岭村的村干部,王老邪也来了,说是他那个当村长的大伯让他来的。剩下的就是我们村的几个小孩儿了,都是十七八的半大小子。”   傅达看了一眼黎可的记录,“你把这些半大小子的爹妈都说说。”   马宏达道:“他们就是好打听,不敢杀人。”   傅达道:“让你说你就说。”   马宏达只好一一道来……   黎可记了,谢箐也记了——总共涉及十三个家庭,三个村子,逐一跟踪不可能,只能挑出重点看一看。 第102章 山顶   傅达和刘丰都是老刑警,经验丰富,二人一唱一和,把涉及到的十三个家庭在这一带的社会关系、亲缘关系、绯闻、仇怨、矛盾等问了个一清二楚。   从马宏达退出来时,已经差不多九点了。   几个人回到吉普车上,开着车内小灯,面面相觑。   傅达道:“这关系也太错综复杂了。刘哥,你经验最丰富,你说说接下来咋查,盯谁家?”   “这……”刘丰靠在驾驶位上,双手撑着方向盘,“虽然复杂,但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似乎都不足以定性为杀人动机。而且牵扯三个村子,每个村子都有点距离,咱们人手有限,我这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好主意。”   邓文祥道:“傅哥,刘哥,依我说,这案子咱急不来,只能按部就班。”   谢箐也开了口,“大家怀疑马宏达,是因为他恰好住在路边,而且孤家寡人。如果不是孤家寡人干的,那么案发地依然可能在四岭村到五岭村之间这段路上,我们应该查查这段路上废弃的民房、窝棚什么的。”   黎可道:“如果到了杀人灭口的地步,有没有可能是一种最荒唐最混乱的男女关系?”   她这句话是有针对的,马宏达说,他的本家兄弟,马家村村长马宏良被人传闲话,说是和儿媳有染,涉及伦常,只要有外泄的可能就不会放着不管。   傅达点了根烟,“大家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我赞同小邓的观点,这样的陈年旧案,指望一两天破显然不现实,大家沉下心,一步一步来,先把各方面的线索夯实了。”   刘丰点点头,“你说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傅达吐了团烟雾,“像小谢说的,细致排查五岭村到四岭村的所有建筑,甭管鬼屋还是窝棚,这个由我和小邓来干,刘丰和黎可去马宏良家附近看看,至于小谢……你就开车吧。”   这就是对女法医的照顾了,而且也照顾了谢箐的车。   但谢箐并不领情,她指了指窗外的五岭山,“傅哥,我想上山看看。”   傅达有些发懵,“这黑灯瞎火的,上山干啥。”   谢箐道:“我后面有个望远镜和毛毯,今天天晴,一会儿月亮就升起来了,在那座山上应该能看到两个村子的动向。”   刘丰回头看了谢箐一眼,“这倒是个主意,但你一个女孩子不行,我和刘队去。这样的话,马宏良家也就不用蹲守了,你们仨一起对沿途的窝棚进行鲁米诺测试,傅组长你觉得怎么样?”   谢箐摇摇头,“刘哥,你们年纪大了,身体反应未必有我灵敏。现在天气还冷,我后面有厚衣服,你们没有,这个事儿你们就别争了。”   黎可道:“箐箐要是有多余的衣服,我和箐箐一起去。”   傅达松了口气,“不瞒你说,那山我是真不敢上。黎可和小谢一起上山吧,小谢有大哥大,有什么事可以打传呼,比我和刘哥方便些。”   经手的凶杀案多了,他着实有点儿怕鬼。   刘丰了解他,尽管担心小徒弟和谢箐,也同意了。   车子往五岭村的方向开,五分钟后,在一条小路旁停下来。   谢箐从后备箱里找出一件大毛衣和一件薄棉袄,和黎可一人一件穿上。   她把随身的小背包放下,换上大包,再拎起一只登山杖,就算准备齐全了。   傅达唏嘘道:“有车就是方便,这活儿就得小谢干。”   刘丰道:“路上小心,有事赶紧打传呼,遇到危险不要硬碰硬,知道吗?”   谢箐和黎可答应一声,借着星光,沿着地头的小路朝不远处的山头走了过去。   夜晚的春风依旧寒凉,扫过树木时发出窸窣的声响。   如王村长所说,地头的坟确实不少,一串串一堆堆,偶尔还能遇到插着灵幡的新坟头,风过时,白色的纸上下翻飞,狂魔乱舞,让人毛骨悚然。   谢箐怕黎可害怕,特地放慢了脚步。   “哈哈~”黎可不但不怕还笑了两声,“氛围感十足啊,真带劲!箐箐,你怕不怕?”   原来这姑娘是个傻大胆儿。   谢箐挑了挑眉,“一个人可能会怕,但有你在就不怕了。”   “我也是。”黎可拍拍挎包,“不瞒你说,我还带了一把水果刀呢。”   谢箐耍了一下手里的登山杖,“放心吧,一般不会有人,野兔子倒是能碰到一两只。”   ……   二人边走边聊,十五分钟后到了山脚下。   这座山在五岭山五岭峰的末端,不高,海拔顶多二百出头,是本地人常来常往的小山头,即便没有月光,山路也一样好走。   二人秉持着说话不赶路,赶路不说话的原则,无惊无险地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块平坦且干净的大石头,谢箐在上面铺上毛毯,和黎可一起坐了下来。   这一刻,手表上的指针正好到达十点二十。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虽然没能突破伟岸的五岭山,但天空比之前明亮多了。   谢箐从包里取出望远镜递给黎可,自己又拿出新买的照相机——为了拍照方便,她直接装上了变焦头——能当半个望远镜用。   谢箐对着五岭村、马家沟两个方向看了片刻,大部分人家都熄灯了,只有几盏亮着。   她习惯性地拍两张,算是固定了证据。   快门的咔嚓声惊动了黎可,她这才发现谢箐带了照相机。   谢箐的镜头瞄准了她,“这样的机会难得,我给你拍两张,你继续侦查。”   黎可来劲了,小身板也挺了起来,“太好了,正好留个纪念,够我回忆一辈子了。”   这话是真的。   谢箐上辈子当了那么久法医,也没干过晚上上山侦查这种事。   反正有黎可盯着,她就放心大胆地趴着、撅着、躺着,拍了好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   拍完后,换她侦查,黎可给她拍,俩人工作娱乐两不误,玩得不亦乐乎。   不到十二点,两人就霍霍完了一个胶卷,但村子里依然没有动静。   黎可看了一眼表,“过十二点了,灯都灭了,看来真得蹲一宿了。”   谢箐从包里掏出一包饼干,一包瓜子,一大袋烤鱼片,两瓶可乐,“如果是我,绝不会在前半夜有动作,咱俩吃点零食,就当晚上露营了吧。”   黎可眼睛一亮,“我就知道,跟着你一定有好吃的。”   饿是不太饿的,先吃点瓜子打发时间,寂静的山岭上响起一阵清脆的“咔嚓”声。   黎可笑道:“谁要是这个点儿上山,非吓死不可。”   谢箐把望远镜给她,她拿出大哥大给傅达发了个传呼,“平安无事,我们看个日出。”   傅达收到传呼时,刚好搜完四岭村范围内的最后一个窝棚,仍然一无所获。   刘丰问:“小谢说什么了?”   傅达道:“她们也没有发现,肯定等到要下半夜了。女孩子还在山上呢,咱们也别走远了,把车藏一藏,就在车上凑合睡一宿吧。”   刘丰和邓文祥一起说道:“那是自然。”   ……   凌晨两点半,谢箐放下手里的烤鱼片,聚精会神地看着马家村西边角落里的一户亮灯的人家。   盯了两三分钟,灯灭了。   谢箐泄了气,原来是上茅房的。   黎可仰望银河,“银河好美啊,上一次看还是毕业的时候呢。”   谢箐继续观察五岭村,心道,她上一次看银河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了——书外的世界灯光污染严重,即便能看到星星也仅仅是最亮的几颗。   五岭村里也有一户人家亮起了灯,位置在村子的最东头,东边院墙挨着一座半环形的丘陵。   这家宅基地大,房屋盖得也好,像村干部的家。   这让谢箐想起了做卧底的时候,当初她们就被关在山下的一个地窖里。   她问黎可,“五岭村都有什么传言来着?”   “一大堆人,记不住,我就记得村长有个傻儿子。”黎可翻出小本本,用毛毯盖住自己,打开手电念道,“王村长给傻儿子招妓,王老邪和四岭村的小寡妇,阮红丽的丈夫王庆生和兄弟媳妇,刘老二和隔壁的……”   一个小村子就七八条桃色新闻。   “啧啧。”黎可关上手电,“这些人咋想的,太不知羞耻了吧,背后都有一个庞大的家庭,低头不见抬头见,就不怕丢人吗?如果叶婉也像她们一样,跟十个男的上床也不会自杀吧,大家都在农村生活,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谢箐认真观察着那个院落,“这是王村长的家吧。”   上房的灯亮了一会儿,随即又灭了。   谢箐拿起一片烤鱼片塞在嘴里,正要移开望远镜,就恍惚看到院子里出现一个人影。   月色不错,通过轮廓依稀分辨出此人是男性。   他走到院心,一动不动地站着,像在往山上看。   谢箐有些紧张,“咱们这是被发现了?”   黎可接过望远镜,“没发现,他去东厢房了。一般村干部都有钱,我也觉得这是王村长家。”   “没发现就好。”谢箐掏出照相机,继续观察。   厢房的灯亮了,不到一分钟又关上了,但那个人没出来。 第103章 果然   谢箐道:“一个男人睡到半夜要换个地方睡,这是出于什么考虑?”   黎可放下望远镜,“你在怀疑什么?”   谢箐道:“我怀疑阮红丽在那个院子里。”   黎可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我们没有证据。”   谢箐看了看腕表,“两点四十,看看他出不出来,什么时候回来。”   黎可道:“这人是谁,看起来不像傻子。”   谢箐道:“确实不像,傻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鬼鬼祟祟地换地方。”   黎可打了个呵欠,“我也觉得。但愿不是阮红丽,四年啊,那可真是太惨了。”   谢箐喝了口可乐,“我倒希望阮红丽就在那个院子里。”   黎可先是一愣,随后也反应过来了,“是啊,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二人轮换,一边吃瓜子一边监视那座院子。   大约十几分钟后,黑影离开东厢房,回了上房。   谢箐道:“这个时长应该是老人家,如果我是王村长,想睡儿媳妇,肯定要趁老太太睡着了。先开灯上个厕所,看看老太太醒不醒,不醒就出来做点坏事,比较稳妥。”   她在试着推测男性黑影的行为逻辑。   黎可提出疑问,“我们就在这一带查案,他就不怕露馅了吗?”   这是个好问题。   谢箐问:“如果我们不上山,看不到他家的异常,你会怀疑王村长吗?”   黎可摇头,“不会。挺和善的一个老头。而且,我们没有任何线索可以指向他们家。”   谢箐道:“四年前警方找不到阮红丽,我们来一趟就能找到了?他们显然不会那么认为。而且,我们搜一搜马宏达家就走了,这会让他们有一种再次战胜警察的隐秘快感。”   黎可道:“有道理。箐箐,有没有另一种可能,他们刚刚进行了杀人灭口。”   谢箐撕下一片烤鱼片放在嘴里慢慢咀嚼,“我觉得不会,杀人偿命,他那么大岁数了,不会不知道……”   “又有人出来了。”黎可打断她的话,“好像还是个男的,走路姿势略有不同,又进东厢房了。箐箐,我觉得你说的没错,阮红丽肯定在他家。如果不是,这也太诡异了。不过,两人如此频繁的出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谢箐道:“也许……为败露做准备工作?”   黎可聚精会神地盯着下面,“那白天说不行吗?”   谢箐道:“不行,白天有人,做不了晚上顺便能做的事。”   “你好像很懂的样子嘛!”黎可开了个玩笑,“你说得对,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想办法进去看看?”   谢箐若有所思,这件事不好办,进民宅搜查必须有搜查证。   可仅凭她们在山上看到的这两个疑点,就让傅达找去办搜查证有点不现实——理由是现成的,人家也许在育苗呢,人家也许在孵鸡鸭鹅呢?   一旦被驳回,或者什么都找不到,大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所以,虽然犯错误,但谢箐还是想试上一试——只要能把人救回来,挨个处分也没什么。   她放下相机,“现在去不了,天亮的吧,到时候和傅哥商量一下。”   黎可道:“傅哥若是知道了,还能让咱去吗?”   谢箐反问道:“你现在去,能保证不惊动上房的人吗?换句话说,你知道他们家一几口人,都是什么作息习惯吗?”   黎可冷静了,“行,我们再观察观察。”   ……   六点,天蒙蒙亮,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白色炊烟从一根根烟囱里飘出来,与田野上流动的晨雾交融,景色极美。   谢箐拍几张照片,和黎可一起下了山。   刚走上大马路,她的小吉普就到了。   傅达急吼吼地问道:“小谢,发现什么了吗?”   谢箐道:“有一点发现,但可能和葛琴案无关。”   “哦?”傅达有些惊讶,“甭管什么案子,只要有发现就行。”   谢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刘丰道:“这确实太诡异了,我觉得阮红丽一案确实有门儿了。”   傅达点点头,“事儿是那么个事儿,但不好办吧。人家是村干部,凭这一点点就怀疑人家绑架,说不过去啊,去办搜查证都未必能批。”   黎可趁机说道:“如果你们在村子里吸引一下众人的注意,没准儿我们就能找机会进院子里走一趟。”   “哈哈哈……”傅达笑了,“小立刻行啊,胆子不小嘛,敢公然违反工作纪律了。”   黎可眨了眨大眼睛,“这不是为了工作,解救被害人嘛。师父,是不是啊?”   刘丰道:“这种事,只有傅组长这样胆大包天的人爱干,你师父我是不行了。”   “少听你师父胡说,我办案向来规规矩矩,只是偶尔……”傅达迟疑着,“这件事要是办不明白,咱们都得跟着吃挂落。”   黎可道:“我保证办明白了。”   刘丰瞪了她一眼,“你个新兵蛋子,还没转正呢,拿什么保证。”   “我和黎可一起去。”谢箐道,“一会儿咱们进村找村长,傅哥把跟葛家有关系的一些绯闻拿出来问一问,村里消息传得快,一定会引起不少人来打听,如果那家人心里有鬼,肯定要有所行动,到时候我和黎可见机行事,能进就进,进不去就放弃,总归不能让人抓个现行。”   傅达和刘丰交换了一个眼色。   刘丰道:“这也是个办法。”   “干了!”傅达一拍方向盘,“总不能白熬一宿。”   谢箐松一口气,脱下大毛衣,从后备箱里拿出几瓶水,两包饼干、一包萨其马,还有两袋杠子饼。   “这小丫头太招人喜欢了。”傅达漱漱口,拿起一个杠子饼就往嘴里塞。   ……   简单吃完早饭,吉普车进入五岭村,一直往东开,谢箐和黎可在一个没人的拐角下了车。   这里的地形谢箐看了一晚上,早已烂熟于心,她带着黎可转两个弯,就到了那处低矮的山丘上。   二人藏在一棵老槐树后面,等了三分钟不到,就有人敲响了那座宅院的大门。   “村长,警察又来了。”   “村长,警察来啦!”   “吱嘎”一声,大门开了。   “喊什么喊,案子没破,这不是很正常吗?”   “村长,人家指名道姓地找你呢,我也没办法啊。”   “真麻烦,查来查去还不是查不到?就知道折腾人!”   ……   黎可拱了谢箐一下,小声道:“你又猜对了。”   她的意思是,村长果然觉得他们什么都查不到。   谢箐道:“很多老百姓都是这么想咱们的,不难猜。”   两句话的功夫,外面没动静了,大门似乎也没关。   二人又等了一会儿。   院子里传来一个女子的骂声,“一天天就知道睡,猪不喂,菜不浇,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咋了,我们老王家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穿了?他多睡会儿就碍你眼了,我看是你的懒病又犯了,赶紧给我浇水去。”   听脚步声,是一个女的出了门。   还有一个在搬柴火,应该在做饭。   谢箐和黎可从老槐树后探出头,就见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沿着小道朝东南方去了——那里有一大片菜园子。   待她走远了,二人溜到大门外,谢箐掩住黎可,半个身子探出大门,“家里有人吗?”   院子里没人。   谢箐毫不犹豫地进门,快步朝上房走了进去,路过东厢时她看了一眼,门没锁。   黎可跟着进来,在东厢的门上敲两下,见没人应门,就拉开门钻了进去。   谢箐继续往上房走,才走两步,一个老太太就拿着一瓢小米走了出来,见到谢箐吓了一大跳,瓢差点扔了出去。   她抱歉地说道:“对不住了大娘,我刚才喊来着,您可能没听见。”   老太太看了看东厢房,明显松了口气,假模假式地笑道:“你就是昨儿摆弄骨头的女警察吧,有事吗?”   谢箐道:“这附近失踪了两个女人,上头让我们再做一做调查,看看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细节。”   老太太道:“啥叫调查,细节又是啥?”   谢箐乐得她装糊涂,赶紧废话连篇地解释了一番,“您听懂了吗?”   老太太转回上房,“懂了懂了,你快去调查吧,我还得做饭呢,没工夫听你说那些个车轱辘话。”   谢箐跟着往前走,“没关系,您做您的,我问几个问题就走。”   老太太不耐烦地说道:“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走吧走吧,爱问谁问谁去。”   谢箐刚进屋,就见一个中年男子从西边卧室走了出来。   他面色不善地看着谢箐,“你谁啊,大早上的有事儿吗?”   此人留着三七分的头发,上面穿一件白背心,下面穿着一条灰秋裤,细长的眼睛上挂着两坨大眼屎。   谢箐道:“我是调查葛琴一案的警察,想问几个问题,希望你们配合一下。”   中年男子道:“我爹是村长,该配合的都配合了,怎么还找家里来了呢?”他大概是心里不安,抬腿就往外走。   谢箐道:“我听说,王村长在家招过妓,有这回事吗?”   老太太白了脸。   男子停住脚步,怒道:“这是马宏达那老畜生的嘴里喷出来的粪吧。”   谢箐道:“我只是例行公事,询问一下情况而已,这位大哥不用太生气。”   男子道:“不生气?换我问你,你爹是不是在家搞过破鞋,你气不气?”   谢箐微微一笑,“我爸不搞破鞋,我当然不气。”   “你!”男子气得直攥拳头,“你就仗着警察的身份胡说八道是吧。”   谢箐正要再说,就见东次间出来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跺着大脚、甩着大手说道:“娘,人家还睡觉呢,叫大哥出去吵。”   谢箐心道,这就是王家的傻子了吧。   “小谢,问完了吗?”黎可在院子里问道。   谢箐往外看了一眼,“他们不配合,不然还是问村长吧,咱们正式问讯。”   她错过中年男子,出了门。   中年男子威胁道:“你爱问谁问谁,再上我家嚼舌头我打折你的腿。”   谢箐没搭理他,看向黎可,黎可抓住她的手,使劲握了一下。   她的手发凉发抖,显然发现什么了。   二人快步出了院子。   黎可颤巍巍地说道:“我觉得我找到阮红丽了。”   谢箐不解,“为什么是觉得找到了?”   黎可道:“那屋里有个地窖,我敲了几下被锁住的板子,下面有个女人吭叽了几声,我找不到钥匙,就没见到人。”   谢箐道:“事不宜迟,我们马上汇报上去。”   二人找到傅达,傅达立刻把电话打到了县局。   一个小时后,县局的警车呼啸而至。   黎可带着傅达等人闯入东厢房,很快就从地窖里扶出一个面色惨白、身材丰腴的年轻少妇。   王家的傻子一看到少妇,就笑着往上扑,“媳妇儿,媳妇儿,快跟我玩游戏。”   王村长和之前的中年男子,以及抱着一个小男孩的王老太太吓得面色如土。   一群老百姓堵住大门外。   有人惊叫一声,“卧槽,这不就是阮红丽吗?”   “我的妈呀,真的是她真的是她。”   “我就说这一家子不是东西吧,你们还不信,还选他做村长,选头驴都比他强。”   ……   阮红丽表情木讷,眯着眼,怔怔地看着墙角的桃花。   谢箐从晾衣绳上拿下一件衣服罩在她的脸上,柔声道:“太阳升起来了,你先适应适应光线。”   阮红丽忽然蹲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   谢箐弯下腰,“放心吧,这四年来,你的父母一直没有放弃找你,他们在哪儿,哪儿就是你的家。” 第104章 故意   谢箐之所以说这番话,是考虑到凌晨时分王家爷俩相继去过东厢房。   她不确定二人是为了床上那点事,还是为了说服阮红丽服从王家人的意志。   尽管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人少之又少,但这是九十年代的农村,阮红丽还年轻,一旦她拥有强烈的贞操意识,就很可能屈服于王家对她在精神上的打压和引诱,对王家做出有利的供词。   毕竟,从她的体态来看,她很可能已经生了孩子,而且补得很好。   阮红丽听了她的话,哭得更加不能自己。   黎可想拉她起来,却被谢箐拦住了,“让她发泄一下吧。”   黎可点了点头。   谢箐忽然回头,看向王老太太怀里的孩子。   王老太太脸色骤变,“这是我家老大的孩子。”   谢箐冷笑一声,“谁的孩子你说了不算,科学技术说了算,一验便知。”   “啊?”王老太太惶惶地看向王村长。   王村长顾不上她,耷拉着脑袋蹲在地上,像死了一样。   她又看向她的大儿子,她的大儿子正在用吃人的目光看着谢箐和黎可,一样没心思搭理她。   王家大儿媳冷笑一声,“现世报,真是现世报,咋就这么活该呢。坏事都是你们干的,那孩子跟我没关系,谁爱养谁养,谁都别想指望我。”   一个县局的老刑警说道:“犯罪的犯罪,包庇的包庇,谁都逃不了,全部带走。”   王老太太吓了一跳,孩子差点扔地上。   那孩子吓了一大跳,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谢箐赶紧上前,把孩子从王老太的手里抢了下来。   她细看了一下,这孩子像阮红丽,眉清目秀,眼神清亮,不像傻的。   也是。   父子三人都可能与阮红丽有染,这孩子不定谁的呢。   可怜啊……   谢箐在心里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孩子一哭,阮红丽便安静了下来,谢箐带着孩子走到她跟前。   阮红丽站起来,紧紧把孩子搂在怀里,泪如雨下,“这是我的儿子,这是我的儿子,谁也别想把他抢走。”   谢箐安慰道:“没人跟你抢,你自己带着他吧。等警察问笔录时,我再替你看着,问完了,你自己就可以带他了。”   阮红丽安下心,抱着孩子上了警车。   谢箐、黎可也一起坐了上去。   屁股一挨椅子,俩人就萎了,但她们还有工作在身,必须强撑着。   四十分钟后,一干人进了问讯室。   孩子一离开母亲就又大哭了起来,硬生生把谢箐哭精神了。   她把孩子交给黎可,打车去附近超市,买了奶瓶、奶粉,以及一些彩色塑料玩具,用超市的开水冲上一瓶,又赶回了警局。   孩子吃上奶瓶就不哭了,乖巧地躺在谢箐怀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直盯着黎可手里发出“哗啦哗啦”声的小玩具。   黎可道:“箐箐,你是没看见啊,他妈妈可太惨了。地窖被捂密得不透风,盖子一开,人还没下去就能闻到老大一股骚臭味儿。面积一张床大,王家人就给她打了个地铺,墙角放着一个尿桶和一个纸篓,真不知道这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唔!”小男孩松开奶嘴,冲着谢箐笑了,像在跟她说话。   “嗨。”谢箐回应了一下,又道,“好死不如赖活着,人没疯,可见意志力强大,我还挺佩服她的。”   “那也是。”黎可晃了晃塑料小玩具。   阮红丽很快就做完了笔录,再次见到儿子,她的精神状态好了不少,对黎可和谢箐鞠了两躬,正要说话,外面就传来了哭闹声。   阮红丽听到声音又哭了起来,抱着孩子迎出去了。   黎可问一名参加问讯的警察,“她是怎么被绑走的?”   警察“嗐”了一声,“就典型的拍花手段……”   阮红丽去县里打工,没两天就和同事发生了冲突,辞职不干了。   准备回家的时候碰到了王金才父子,三个人拉了几句闲嗑儿,王金才见她还没买车票,就说自己开大三轮来的,可以顺道把她捎回去,结果,一瓶健力宝就让她睡了过去,醒来就在地窖里了。   谢箐问:“孩子是谁的?”   大家都是警察,明白谢箐的潜台词。   那警察道:“爷仨都参与了迷奸,孩子不知道是谁的。”   “一家子猪狗不如。”黎可恨恨地骂了一句,叹惋道,“这孩子惨了啊。”   谢箐道:“不一定。要看阮红丽精神状态如何,如果她走不出来,孩子的存在就会一直提醒她这段苦难的经历,如果她走出来了,和孩子相依为伴,日子就能好过一点。”   那警察道:“这种可能性很小,看看她父母怎么说吧。”   “是啊!”黎可附和着摇摇头,“平心而论,如果是我,很难。”   谢箐又问:“阮红丽没说不告这样的话吧?”   警察道:“她只问王家人能判多少年。”   “那就好。”谢箐松了口气。   这时,阮红丽的父母进来了。   谢箐刚要迎上去,那二位就跪下了,她母亲头一低,朝地上磕了下去。   谢箐一个健步上去,把人拉了起来,“大娘,您这是何必?”   阮母哭着说道:“谢谢你们救了我闺女,我就知道她没死,我就知道她没死啊!”   阮父被黎可扶了起来,两只袖子左右开弓,不停地抹着鼻涕眼泪。   这二位形容憔悴,年龄不到五十,看着六十似的,还不如王村长夫妇年轻。   “你们应该感谢你们自己,是你们的坚持救了你女儿。”谢箐把阮红丽拉过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咱们看以后看未来。孝敬父母,养育儿子,让自己忙碌起来才不会胡思乱想。坏事做绝的是王家人,不是你,千万不要用他们的错误惩罚你和你的亲人知道吗?”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专业的心理医生,谢箐多开导几句,阮红丽好好活下去的勇气就多一些。   阮红丽重重点头,“我爹说了,他带我出去打工,我一家人去京城。”   这是个好主意,远离是非,才能更好地从是非中摆脱出来。   时间能抚平大多数伤痕,等自己能接受自己了,心脏强大了,这件事造成的伤害也就没那么大了。   ……   阮红丽的案子结束了,王家一家身陷囹圄,等待法律的严惩。   谢箐等人虽然顺利地解决了阮家一案,但心情一样沉重。   他们一方面担心阮红丽和孩子的命运,另一方面为半路杀出来的葛琴案感到心焦。   葛琴案毫无线索,而且他们对五岭村当地的风土人情远不如县局了解,傅达接到上面通知,很快与五岭县县局做了对接,一行人于下午返回市里。   因着昨晚一宿没睡,谢箐在宿舍睡了个昏天黑地,七点半才醒。   这个点儿食堂早就关门了。   谢箐漱漱口,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背上背包准备出去觅食。   刚走到楼门口,大哥大就响了。   谢箐接了起来。   “大哥?”   “睡醒了吗?”   “刚醒,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我和檀队一起吃饭呢,你要不要过来吃点儿?”   “你们这是……”   “哥今天心情不好,和大家一起小酌几杯。”   “心情不好,怎么回事?”   “我们在霸王海鲜,醉龙湾北边。你快来,来了我再告诉你。”   谢宸挂断了电话。   谢箐看看表,踟蹰片刻,到底去了停车场……   三十五分钟后,谢箐推开了霸王海鲜二楼最里面的包间。   柴煜正对门口而坐,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箐箐妹妹。”   谢箐招招手,视线飞快地转了一圈,谢宸、檀易、顾凌、谢筠、沈清,这几位都在。   谢箐挨个打了招呼,在谢筠旁边的空位置坐了下来。   她看了看环境,不愧是安海的新no1,包间很大,海景房,落地窗,外面有个大露台,一抬眼就能看到海面上渔船闪烁的灯光。   谢宸叫来服务员,“再来一只龙虾,一份白灼海螺,一份白灼基围虾……”   餐桌上已是残羹剩饭了,他这是专门给谢箐叫的。   谢箐赶紧叫停,“大哥够了。”   谢宸有了些醉意,他摆了摆手,“不够,等会儿大哥去你那家住,你再陪大哥喝两杯。”   伤心的亲哥是不能拒绝的,但他为什么伤心呢?   谢箐欲言又止,端起服务员倒的热水喝了一口。   柴煜问道:“听说箐箐妹妹又破了新案子?”   谢箐道:“是啊,我和黎可在山上蹲了一整宿,幸好这时候没有蚊子,不然死定了。”   顾凌打量谢箐一眼,“箐箐才二十三吧,真不简单。”   谢宸一脸的与有荣焉,“那是,我们箐箐最能干了。”   沈清惊道:“居然让两个女孩子在山上蹲一宿!这种活儿为什么不是男人干?”   谢箐道:“因为开我的车去的五岭县,山里冷,我只有女款厚衣服,就只能我和黎可上了。”   沈清扁了扁嘴,“虽然情有可原,但我还是不能理解,市局这么穷吗,动不动就征用私人车子。檀队,你应该向上反映反映了。”   檀易言简意赅:“好的。”   神特么“好的”。   人家女孩子主动挑起话题,你两个字就给打发了。   谢箐看书时觉得沈清敢爱敢追,说话做事干脆利索,但在书里相遇后,又觉得真实情况远不像表面上的三五行字那么简单。   事实也是,只要沈清向檀易挑明,得到的一定是无情拒绝。   在恋爱中,谁先动心谁就处于下风。   诚不我欺也。   谢箐同情地看了沈清一眼,又幸灾乐祸地看向谢筠。   谢筠替沈清挽尊,“清清啊,你说你瞎操什么心。市局要买车,一定是市里掏钱,到时候还不是难为你爸?既然我家箐箐不在意,你就应该替叔叔松口气,财政又少了笔支出才是。”   沈清不自然地笑了笑,“那也是,我想窄了,还是箐箐大方。”   这话不是对谢箐说的,谢箐就没有接话茬儿。   换句话说,她和谢筠、沈清都不熟,看她们的热闹可以,互相捧场、亲如姐妹则完全没有必要。   白灼的菜上得快,皮皮虾、基围虾、海螺,一股脑地端了上来。   谢箐拿起一只大海螺,用叉子转一下挑出来,放在盘子里,一丝不苟地去掉脑、胆和胆道,然后什么都不蘸,清清爽爽地放到嘴里——肉质Q弹有嚼劲,鲜甜鲜甜的。   柴煜道:“我就爱看箐箐妹妹吃东西,小仓鼠似的,吃的真香,一点儿不矫情。”   谢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见所有人都看向了她。   这还怎么吃?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又拉出一只海螺肉,笑道:“海螺死了,也是一具尸体,所以吃的时候要格外小心内脏,比如乳白色的这里是脑,不能吃,轻轻挤一下……”   随着一团白色从白皙的指尖冒出来,谢筠“呕”了一声。   沈清表情僵硬地站了起来,“筠筠,我陪你去卫生间。”   “我没事儿。”谢筠忍住了,“柴哥、檀队、哥,我和清清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顾凌起了身,“我送你。”   …… 第105章 往事   顾凌护送两位高贵的女士离开了。   谢箐便也吃不下去了,她是吃货不假,但不是吃播啊!   她把第三只海螺吃完,对谢宸说道:“这里离家近,不如回家吃吧。”   谢宸道:“回去就凉了,你趁热多吃一点儿。”   他们不吃就好办了。   谢箐招手叫来服务员,“能打包的都打包。”   服务员看看桌面上的其他剩菜,眼里浮现出一丝困惑,“那些也要?”   谢箐指了指单只的鲍鱼,成双的对虾,以及一小堆龙井虾仁,“这样的都打包。”   柴煜惊道:“箐箐妹妹,不用了吧,你想吃什么柴哥再给你叫就是。”   谢箐道:“怎么,你们有人用筷子戳过这些菜?”   柴煜把烟头按了,“那倒没有,就是觉得……呃……”   这个年代不流行打包,尤其像霸王海鲜这样富人云集的地方——几个光鲜亮丽的年轻人,拎一堆剩饭出街,王霸之气就会变成王八之气,丢人得很。   “打包吧。”谢箐再次吩咐服务员,一锤定音。   服务员便麻利地把剩下的单个海鲜一一收拾了起来。   他们剩的不少,加上谢宸新点的,装了七八只快餐盒。   分成两个袋子装,谢箐一手拎一袋。   出门的时候,她手上忽然一轻,转头一看,是檀易抢走了一袋。   谢箐道:“谢谢。”   檀易走到她身边,“不会觉得难为情吗?”   谢箐道:“为什么难为情,浪费食物的人才应该难为情。”   “呃……”柴煜走在她右侧,“我怀疑你说的是我,但我没有证据。”   谢箐笑了,“我只是说这种现象。柴哥,整个国家都在浪费,倡导节约非常重要,我觉得你要是提出这一点来,你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说到这里,她又提了提餐盒,“这种餐盒不能降解,对自然界的伤害很大,如果能倡导可降解餐盒,你的功劳就更大了。柴哥,我看好你哟。”   柴煜:“……”   檀易拍拍他的肩膀,“我也看好你,加油!”   柴煜把他的手扒拉开,正色道:“我说老檀,我觉得小箐箐的两个提议都很好,你说,我要不要干上一票。”   檀易道:“在这儿干没多大意义,不如跟家里说说,起到的作用也更大些。”   柴煜单手插兜,“我也是这个意思,不然你和你外公说说,我也和我爷爷说说?”   “可以啊。”檀易不以为意,“咱又不走后门,建设性的意见还是可以提提的。”   谢箐心道,知道这两家不简单,但没想到这么不简单。   不过,她对二人到底什么来路不那么感兴趣,反倒对二人的鸡贼更感兴趣一些。   她的本意是让柴煜跟市长说,让柴煜表现表现,顺便整治不正之风。   不过细想想,以柴煜的年轻,升得太快对他来说没什么好处,而且也未必因为这点事儿升官,只是成全了叶市长。   但与家里沟通就不一样了。   不但收效大,还能卖家长个好,得到的青眼也多一些。   性价比更高。   都是人尖子啊。   三人慢慢悠悠穿过大堂,到门口时,谢宸结完账过来了。   四个人上了四辆车,几分钟后又在醉龙湾停了下来。   谢箐从车上下来,正要进院开门,就见檀易拎着饭盒,和柴煜一起走了过来。   她赶紧往前走了几步,“檀队,这些东西……”   檀易打断了她的话,“这些东西不沉,小谢不用客气,这么晚还要打扰你,不好意思。”   谢箐:“……”   这唱的是哪一出啊。   但大戏既然已经唱上了,她怎么都得接下去,“没关系,我哥心情不好,多谢你们宽慰他。”   柴煜道:“大家都是朋友,应该的。”   三个人边说边进了院子。   谢宸从后备箱里拎出两箱啤酒放在台阶上,“今儿不醉不归。”   柴煜笑道:“明儿还上班呢,没人陪你不醉不归,多大点儿事儿,不至于哈。”   谢箐打开门,“进来说吧。”   她换上拖鞋,点了灯,从檀易手里接过餐盒,朝厨房走了过去,“你们先坐,我稍稍准备一下。”   柴煜道:“箐箐妹妹,不用准备什么,大家坐坐就好。”   谢宸也道:“箐箐,就你没吃饱,你管你自己就行,我们三个喝点儿酒就成。”   带回来那么多海鲜呢,谢箐确实没打算做什么。   她拿出一套啤酒杯和一套茶具,一起放在餐桌上,再找来一只带蒸笼的电饭锅,插上电,烧上热水,放在餐桌中间。   谢宸开了四瓶啤酒,“妹妹这是做什么?”   谢箐调好一碗辣根儿,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凉海鲜腥,不如热的好吃,等会水开了就放在上面蒸一蒸。”   柴煜笑着摇摇头,“箐箐的小脑瓜转的就是快,这个法子好。”   谢箐道:“如果有火锅料,我们就能吃海鲜火锅了,今天既然开过荤了,就凑合凑合吧。”   檀易点点头,“很期待吃海鲜火锅的那一天。”   柴煜一拍手,“对,老檀这话深得我心,来吧,一起走一个。”   四个人一碰杯,干了杯中酒。   谢箐问谢宸,“大哥到底怎么了,失恋了,还是项目出问题了?”   “唉……”谢宸叹息一声,“箐箐,让你说着了,我和古丽娜不合适。”   古丽娜,谢勋好友的女儿,前不久介绍给了谢宸,两家打算连个姻。   谢箐问:“怎么了,谁说什么了?”她口里这个谁,可以特指沈清,而且沈清今天也出现了。   谢宸和柴煜撞了下酒杯,“这事还得多谢柴哥,柴哥的哥哥和古丽娜处过一段,没多久分手了……算了,不说了,大家好合好散就是。”   谢箐点点头,他不说她也知道原委,但她不明白,这才相处几天啊,至于借酒浇愁吗?   她难以置信地说道:“大哥,咱就是情种,也不至于吧。”   谢宸噗嗤一下笑了,抬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随即同檀易碰了一下杯,“确实不至于,主要是檀队和柴哥找你有事,又不想让外人看出来,就找我打了个掩护。”   “这还差不多。”谢箐揉揉额头,“檀队想找我聊聊sqn案?”   柴煜笑道:“又是一猜就中,你们这些人呐。”   檀易道:“是的,但不急,先把谢宸喝好了再说。”   谢宸起了身,“我已经喝好了,你们聊。”   柴煜一把拉住他,“好不容易把喝酒的场合挪到家里了,他俩是警察不敢多喝,你可得多陪我几杯。”   谢宸看向檀易。   檀易也道:“是啊,好不容易在家喝几杯,我今天也放肆一下。”   檀易这么一说,谢宸就不好意思走了,他稳稳当当地坐下来,又开了两瓶啤酒。   他说道:“你们放心,我这个人的嘴还是很严的,就像我现在干的这个项目,到现在为止,除了箐箐和我爸,家里其他人还不知道呢。”   檀易干了杯中酒,沉声道:“没关系,我要讲的是一件陈年旧事。当年轰动了整个圈子,该知道的都知道,没什么好隐瞒的。”   谢箐的心情往下一沉,檀易的那段往事太过惨烈,稍微代入一下都会痛不欲生,她真不想听。   但这是sqn一案的开始,而且这个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她必须听。   大厅的气氛凝重了起来。   檀易给自己满上,又干了一整杯。   三人陪了一杯。   酒喝得太猛,谢箐累了两整天,不免有些迷糊了——微醺状态,很适合听故事。   檀易道:“那是一个夏天,我刚满十三岁,初中二年级……”   正是叛逆的年龄。   对于聪慧的檀易来说,初中课程毫无难度,只要上课用点心,年纪第一就是他的。   所以,放学后他经常和同学们一起疯玩,打篮球、摄影、侃大山,只要不回家写作业干什么都行。   他们那样的家庭,把孩子撒出去家长大多会担心安全问题,而且,孩子玩得太疯,在大院里的影响也不好,檀易为此没少挨檀老太太和檀老爷子的骂。   他的父母忙着生意,很少管教他,只要学习不退步,随便他玩。   那是夏天里很寻常的一天。   他和同学们打了一整场球赛,赛完后又一起喝冷饮,直到天擦黑,将近八点才骑着二八架的大自行车往家赶。   篮球场在附近的一个家属院里——场地不如大院的好,但比大院方便进出,离家只有七八分钟车程(自行车)。   他和往常一样通过一个没有路灯的小巷,快到巷子口的时候,有人用手电筒照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吵嚷道:“照什么照,缺不缺德啊。”   话音刚落,就听到不知哪里传来一阵“呜呜嗯嗯”的声音,他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子绷了起来,跳下车就要往回走,然而已经晚了。   一个男人说道:“如果你走了,或者喊了,你哥的命马上就没了。”   那人的声音很轻,像一阵寒风吹来的气息,飘飘忽忽地落到身上,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呜呜呜呜嗯嗯嗯……”那个警示的声音忽然激烈了起来。   他知道,如果这个人真是哥哥,一定会拼着死也要让他活命。   他顿时头皮发麻,脚下重于千钧,一步动弹不得。   檀容想让他活命,他又何尝不想让檀容活命?   就这样,他束手就擒,被人五花大绑,堵住嘴,扔上了汽车。   在车上,借着微弱的路灯灯光,他看到了檀容的模样——檀容的脸上有伤,眼睛和嘴角都肿得老高。   檀容看着他摇摇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汽车走了大约一个小时,在一个大宅门前停下来,兄弟二人被关进厢房,分别绑在两张破旧的太师椅上。   送他们进来的四个蒙面男子出去了,随后一个戴着美猴王面具的男人走了进来。   这个人先走到檀容面前,认真地观察他受伤的脸,“啧啧”两声,粗声粗气地问道:“疼吗?”   檀容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他抬手就甩了檀容一个耳光,“疼吗?”   檀容比檀易倔强,越打越不吭声,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面具人,目光充满仇恨。   面具人罢了手,放下他,走到檀易面前,一脚踹在他胸口上,之后问檀容,“疼吗?”   檀容泪如雨下,疯狂点头。   但他这样反而中了面具人的计。   面具人对檀易疯狂输出,拳打脚踢。   檀易靠着和同学交流来的打架经验,绷紧全身肌肉,才把这一劫挺了过去。   面具人打累了才停下来,一句话没说,直接出了门。   檀易松懈下来,闭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息,他感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   “呜,呜。”檀容哭着叫他。   檀易看向他,“呜呜呜……”十三岁的他终于大哭了起来。   檀容满眼的愧疚,满眼的心疼,同样泣不成声。   兄弟俩的哭声把一个蒙面男惊动了,他威胁他们,再哭就弄死他们。   他们这才慢慢恢复了冷静,思考接下来劫匪会怎么样,他们能做些什么。   这是檀易这一辈子最煎熬的一夜。   身体的伤痛倒在其次,关键是生死未卜的恐惧感。   他一方面期待家长动用所有力量尽快找到他们哥俩,又无比害怕面具人再打他们一顿。   然而都没有,第二天风平浪静。   他们似乎被人遗忘了,不但没挨打,甚至一整天米水未进。   檀易年纪虽小,但也知道绑架这样的事。他以为家里在和绑匪谈条件,绑匪没露脸,只要钱到位,要不了两天他和哥哥就能有惊无险的回到家里。   然而他天真了。   第二天,哥俩依然没有得到食物和水,蒙面人和面具人依然没有进门。   这样下去会被渴死的。   檀易意识到这样不行,必须想办法自救。   第二天晚上,他认真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发现院子里没走动后,立刻一点一点地挪动椅子,挪到檀容身后,用嘴尝试着解开檀容手上的绳子。   绳子系得非常紧,他足足解了十几分钟才把绳子解开。   檀容的手得到解放,立刻取掉了二人嘴里的抹布,然后却解他脚上的绳索。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开了。   面具人和蒙面人走了进来,每人拿着一把匕首。   檀易知道,他们兄弟要凶多吉少了,便大声喊道:“哥你快跑,不要管我。”   檀容果然跑了。   面具人也动了,他和一个蒙面人齐齐伸出匕首,朝檀容的胸膛刺了过去……   “哥!”檀易惊恐地大喊一声,带着椅子跳起来,拼了命的撞过去,“救命啊!救命!”   椅子   一个蒙面人狞笑着朝他踹了一脚,这一脚正好踹在椅子的边缘,他被踹飞了,椅子撞在墙上,摔得粉碎。   他也因此少了一层束缚,双手从绳索中挣脱,顺势抓住一根碎裂的椅子腿,和要杀他的二人缠斗起来。   但双拳难敌四手,他们杀了檀容,很快就把匕首刺向了他…… 第106章 戏弄   檀易两天米水未进,体力在解绳索时便已所剩无几,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具人把带血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那一刻,他没觉得太痛,但死到临头的极度恐惧感彻底笼罩了他。   他倒在地上,眼睁睁对看着热腾腾的鲜血浸染衣裳,流到了红砖地上……   恍惚间,他听见面具人说,“放心,这一刀不会让你死的,死了多没意思。你看,如果不是你晚归,你哥就不会出来找你;如果你哥不出来找你,他就不会死。现在他死了而你还活着,我很想看看,你会不会因此歉疚一辈子,哈哈哈……”   面具人轻笑着离开了。   他也在血液快速流失和痛失兄长的双重打击下昏了过去……   “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里了,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医生护士簇拥着。我爷的担心,我奶的憎恨,我爸的难过,我妈的痛不欲生,这些目光像利剑一般刺向我的心脏。”   “疼,真疼,那一瞬间我头晕目眩,但我还是抱着一丝幻想问我爷爷,‘爷爷,我哥呢,他醒了吗?’”   “我爷的眼泪流下来了,那是我第一次见我爷哭,我就知道,我哥真的没了,面具人杀死了他,面具人在用他的死来惩罚我。”   “我妈哭着跑了出去,我爸掩面痛哭,我爷流着泪告诉我,‘好孩子,你还活着,这对爷爷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那时候调皮捣蛋,总跟她对着干,她虽然也喜欢我,但和哥哥的感情更深。因为我不听话,因为我贪玩,让她失去了最爱的大孙子,她恨我。如果不是她担心我,让我哥去找我,我哥就不会死,她其实更恨她自己。”   “那时我也恨她,我已经十三岁了,离家就那么点距离,为什么让我哥去找我?我自己不会回家吗?但我和她其实是一样的,我也更恨我自己,为什么打完球还不回家,为什么还要跟人喝冷饮侃大山。我甚至在想,我应该让我哥解开我的绳子,那样的话,跑的那个人就是我,死的也是我,那样的话,我奶就不会那么伤心,我也就解脱了。”   说到这里,檀易的声音依然保持了平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啤酒杯,像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品。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他这个样子吧。   尽管他不夸张,不渲染,客观地讲述了整个案件,但谢箐依然泪流满面。   她当法医多年,早已学会了冷静处理大多数情感,但这一刻真的绷不住了。   谢宸抽一张纸巾,擤了把鼻涕。   柴煜哭着抱住檀易,“卧槽,我活这么多年,唯二的两次痛哭都给你了,听一次哭一次。臭小子,太可怜了啊。”   檀易道:“我还活着,有什么资格说可怜呢?”   这句话就是一把巨大的枷锁,沉重得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箐起了身,把大家的酒杯满上了。   坐下的时候,她用酒杯在檀易的杯子上撞了一下,“你们兄弟早就被人盯上了,他是不是出来找你并不重要,出事是迟早的事。”   “而且,能活着是命,既是老天爷给的,也是你自己主动争取的。如果你哥当时没有那么识时务,没有选择自己逃走。那么,依照面具人的行为逻辑,活下来的应该是你哥,檀队,你用你的勇敢救了你自己。”   檀容已经死了,即便明眼人能看出这一点,也未必愿意用这样的话安慰檀易。   谢箐这句话对檀易来说弥足珍贵。   檀易的泪水“唰”的一下流了下来,他定定地凝视她片刻,干了那杯酒,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谢箐也干了这一杯,幽幽道:“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或大或小或多或少,都有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委屈、伤心、憎恨……只是檀队的格外尖锐了些,格外激烈了些。无非是战斗罢了,我们会陪你走到底的。”   柴煜拿了酒瓶,给谢箐倒满了,“这话说得太好了,哥哥敬你!”   谢箐赶紧也给他倒了一杯,“柴哥言重了,我也是sqn案的成员,应该的。”   二人干了这一杯。   电饭锅里的水开了。   谢箐把凉掉的海鲜倒在蒸屉上,再拿出一只海螺,用叉子勾出来,去掉该去的部分,放到檀易的碟子里,“檀队,吃饱了才有力气哭,这是我亲自解剖的尸体,给个面子吧。”   谢宸缓过神来了,“箐箐,不要胡闹。”   檀易用手抹了把脸,“不要紧的,我去洗把脸,回来就吃。”   他起身去卫生间了。   柴煜笑了,“还得是咱们的小法医,就该这样。”   谢箐再剥一只给他,“柴哥也有。”   谢宸等了片刻,也得到一只,心满意足地放到了嘴里。   檀易回来后,厅里气氛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心里一松,目光便无法克制地落到谢箐纤细的身形上。   真好啊。   这就是他喜欢的姑娘,即便一辈子得不到,也会放在心里珍藏的好姑娘。   柴煜头也不回地说道:“老檀快走两步,赶紧吃尸体。”   檀易答应一声,“来了!”   柴煜又道:“其实啊,人哪天不吃尸体?但道理是道理,只要两边一关联,就是会难以接受。”   谢宸道:“人是社会化的哺乳动物,哺乳动物吃的就是尸体。但经过数千年的文明洗礼,全盘接受虚拟的社会秩序后,再回到本质,就会与精神信条违背,接受起来就难了。”   谢箐又剥了一只虾,放在谢宸的盘子里,“大哥吃肉。”   “哈哈哈……”谢宸笑了起来,“对,吃肉,这个好接受。”   檀易插起海螺肉,“哪有那么矫情,小谢一说尸体,你们就想起她的法医身份,这就是一种职业歧视,我鄙视你们。”   柴煜调头对谢宸说道:“就是,我鄙视你。”   谢宸摸了摸鼻子,“行吧,我也鄙视我自己,妹妹,再给哥剥个尸体。”   谢箐就把手里的海螺递了过去。   谢宸得意地一笑。   柴煜喝了一大口啤酒,“有什么了不起,我也有妹妹,很快就来看我了。”   檀易有些吃惊,“什么时候?”   柴煜道:“我哥常来,她可能也会常来。”   檀易蹙起了眉头。   柴煜道:“放心吧,她和男朋友一起来,不是来纠缠你的,别搞出一副天要塌了的样子,瞧不起谁呢?我告诉你,我们柴家就没有情种。”   檀易干了一杯,“不是瞧不起谁,而是我工作太忙,你妹妹动不动就打电话,按了继续打,我还不敢关机,着实麻烦得很,那阵子真把我搞怕了。”   “这倒也是。”柴煜似乎也心有余悸,“算了,谈正事,不说她了。”   谢箐说道:“檀队,绑匪应该与你檀家有仇,檀家的仇人你都知道吗?”   柴煜道:“他只知道一部分。他的爷爷奶奶外公父母的身份都不简单,虽然他们自问问心无愧,但有些工作只要做,就会得罪人,而且得罪很多人。当年檀爷爷在位时主谋就没找到,退休后就更难了,不然这个案子落不到安海市,更落不到檀易的小肩膀上。”   谢箐明白了,通俗点儿讲,就是仇家太多了,不知道哪个仇家干的。   她又问道:“没落到安海之前,檀队也一直在查吧,有线索吗?”   檀易道:“和毛甲一、史方案一样,对方灭口迅速,每次摸到一点儿边,对方就会扔下一具死尸,斩断所有线索。”   谢宸连喝两杯啤酒,“你们聊着,我有点醉了,先去躺一会儿。”   谢箐道:“哥,你睡大卧室,我睡书房。”   谢宸本想拒绝,但很快就明白了,“好,那哥就偏得了。”做戏做全套,明明是他请客,怎能早退呢?   谢宸上去了。   谢箐说回案子,“对手这么强大,打手很可能当过兵吧?”   柴煜道:“反应忒快,厉害了。”   谢箐对他的夸奖不以为意,“上次我们说过,凶手经常针对官员的儿子,有哪位著名人物因什么事故惨死过儿女吗?”   柴煜道:“上次回京,我专门找渠道打听过此事,确有这样的人物,但不多,而且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们和这些案子有关。”   那些都是大人物,稍微查一查就会惊动对方,檀家人在官场青黄不接,说不定会遭到反噬,没人敢冒这样的风险。   谢箐把热好的龙虾拿出来,去掉壳,切三份,给“痰盂”一人一份,自己也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她问道:“檀队,你们兄弟被绑架两天一晚,绑匪没联络过你们的家长吗?”   檀易道:“联络过,我父母掏了一百万赎金,但还是得到了我哥的尸体。”   谢箐顿了一下,“这一百万助长了凶手的气焰,扩大了凶手的势力,所以檀队不愿意提及是吗?”   尽管问题刺耳,但檀易依然觉得龙虾肉鲜甜好吃,他觉得柴煜让他和谢箐联手,是柴煜出过的最好的主意之一。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慧得多。   他颔首道:“你说的对,檀家被戏耍得灰头土脸,颜面尽失。”   谢箐把剩下的龙虾肉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脑子里却在头脑风暴,试着把掌握的有效信息连接起来。   她找到了另一处关键,“在你和你哥哥的遇害现场,也有扫晴娘对吗,和毛甲一一案的扫晴娘有区别吗?”   檀易道:“没有区别,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谢箐开始吃基围虾,“那个时候一休哥还没在我国流行,这说明凶手了解某岛国文化。不过,沈懿案并没有出现过扫晴娘,这是为什么?”   檀易道:“沈懿案出现时,我不在安海,我出现在安海后,所有类似案件都出现了扫晴娘。我想,凶手在展示肌肉,挑衅我。”   谢箐抓住了一点,“檀队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案件,但是没有扫晴娘,对吗?”   柴煜用基围虾蘸了辣根儿,辣得他挤眉弄眼,“这说明凶手在掌握一个度,一方面可以激怒老檀,另一方面不激怒全社会。明晃晃地与全社会为敌,他的进退空间就小了,那样对他不利。”   谢箐也蘸了蘸辣根,“那个年代的一百万,能干不少事,檀队有没有查十年前做起来的大公司?”   好辣!   她把虾肉放到嘴里,也龇牙咧嘴起来。   檀易和柴煜一起笑了起来。   檀易道:“这十年间国家经济发展太快,个人企业的数量呈几何级暴涨,虽然一直在查,但注册公司的法人不一定是凶手,始终找不到有重大嫌疑的人。”   “唉。”谢箐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檀家肉包子打狗,养虎为患,加之对手无比狡猾,的确太难了啊。   作者有话说:   凶手的逻辑是:凶手的逻辑是:你不疼就一定让你疼,你想活我就一定要你死,你想死,我就一定让你活着。   檀易让哥哥跑,就是做了必死的决心,凶手就让他活下来了。 第107章 发现   檀易剥两只基围虾,放到谢箐的盘子,“很抱歉,把你拉到这么危险的案件中来。”   谢箐夹起一只蘸了点辣根儿,“第一,我是专案组成员;第二,我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没有檀队我也会全力以赴,檀队千万不要有负担。”   她把基围虾放到嘴里……这次蘸的料不多,口感刺激又不过分,很好吃。   越是聪明人,好奇心越强。   对于谢箐这样的说辞,檀易并不感到意外,他不再说虚头巴脑的废话,举杯敬了谢箐和柴煜一杯。   谢箐干了杯中酒,“檀队都调查了哪些案件,有相关资料吗?”   檀易道:“在我的书房里,改日去我家看吧。”   他今天主要是征求谢箐的意见,她同意加入,再让她了解更多的东西。   谢箐点点头。   她本想让檀易把所有资料复印一份给自己,但考虑到檀易把这次会面搞得这么隐蔽,应该是担心凶手就在周围。   如果是这样,她也不能把风险带给家人,小心谨慎为好。   sqn一案就谈到了这里。   为了让大家轻松点儿,谢箐聊起了她和黎可在山顶嗑瓜子拍照的事情。   柴煜道:“老檀,等我妹妹来了,大家伙儿找时间去爬个山吧,如果去不了大山,在附近赏赏春光,野餐一下也好。”   檀易道:“你组织吧,有时间我就参加。”   柴煜问谢箐,“箐箐妹妹呢?”   柴煜组的局一般有顾凌、谢筠那帮人。   谢箐不喜欢,“我和黎可、李骥他们早就约好了,如果能碰上就一起,碰不到就算了。”   柴煜大概了解她的心思,当然不会勉强,“行,那样更好,大家都自在。”   ……   大约十一点,檀易和柴煜喝光了所有啤酒,带着谢箐塞过来的两个胶卷,摇摇晃晃地离开了谢箐家。   反锁好入户门,谢宸连连摇头,“太惨了,太惨了。箐箐,你一定要小心,大哥可不想像檀易一样活在悔恨之中,知道吗?”   谢箐道:“大哥放心,我会小心的。”   兄妹俩收拾好餐桌,一起上了楼。   谢宸又道:“箐箐,你说檀易的大哥最后是想自己活命吗?”   谢箐从卫生间里取出牙刷,肯定地说道:“是的。”   “啧!”谢宸咋舌一声,“檀易为他留下了,他为自己跑了,但活下来的檀易依然备受煎熬,人心真是难测啊。”   谢箐道:“檀易一开始并未真正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但他们被饿了两天后,意志力和体力都有大幅度下降,在那种时候,人的心理是极其脆弱的。檀容知道那是最后的生机,怎么可能不逃?”   “其实难能可贵的是檀易,他明知自己会死,却毫不犹豫地让檀容跑,我觉得,这是凶手留他一命的最大原因。”   谢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实话,大哥未必能做到,我挺佩服他。”   谢箐道:“如果我们兄妹有那一天,大哥不必管我,自己跑就是。”   谢宸在她后脑勺弹了一下,“呸呸呸,少扯淡,我们兄妹会一直平平安安。”   ……   接下来的几天,市局很平静,除全市进行了一次扫黄打非的大规模行动外,其他时间都不太忙。   三月二十六,周五,天气晴朗。   谢箐刚从食堂吃完早饭,就遇到了从家里回来的李骥。   李骥小跑过来,脸上喜气洋洋,“小谢,成了,我爸我妈的生意成了。”   谢箐问道:“开始卖了?卖了多少?”   李骥压低了声音,“去掉成本,一天就赚一百多。我爸让我先跟你汇报汇报,回头再好好谢你。”   谢箐道:“及格,这件事真不用放在心上。如果你爸爸真觉得过意不去,就让他给我做个烧烤炉子,以后你们去我家玩,咱们一起做烧烤吃。”   “行。”李骥痛快地答应下来。   其实也是,谢箐不缺钱,不需要他爸感谢的三瓜俩枣,心意到了就是。   二人一起往办公楼走,在楼门口碰到了背着大包匆匆赶来的檀易。   “檀队!”二人一起叫了一声。   看到谢箐,檀易严肃的脸上柔和了许多。   “早上好。”他答应一声,从包里掏出一只厚厚的信封,递给谢箐,“我洗照片时顺便把你的也洗出来了,因为没用闪光灯,糊的比较多,但不糊的几乎都不错。”   谢箐很欣喜,“太好了,谢谢檀队。”   她今天擦了口红,衬得气色极好,笑起来唇红齿白,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举手之劳。”檀易强迫自己挪开视线,“走吧,上楼。”   三人一起进了办公楼。   檀易问李骥,“小李家的生意开了吗?”   李骥道:“开了开了,卖得非常不错,今天没来得及,过两天我带一些给大家尝尝。”   檀易道:“好啊,正好做做宣传。”   李骥被戳中心思,“嘿嘿”笑了两声。   两句话的功夫就到了二楼,谢箐道一声再见就上去了。   打扫完办公室,她泡了杯茶,一张一张地看起了照片。   她手稳,给黎可拍的都不错,剪影效果,很有意境。   黎可给她拍的只洗出来两张,构图都不错,能看。   拍得最好的是天亮后的风景照——田野、山峦、山花、薄雾,即便没有美如仙境,也足以留下来纪念一番。   摄影是门遗憾的艺术,总有各种各样的不足,或者曝光不够,或者哪里多了一点什么,或者色彩不够完美,或者构图不太精巧……   谢箐一边看一边遗憾当时拍的仓促,太多东西没有处理好。   曹海生来了,“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谢箐道:“师父,是我在五岭村山上拍的照片。”   曹海生走到她的办公桌旁,从中挑出一张,“这张不错,村子半隐在山坳里,炊烟袅袅,田野一片浅绿。”   谢箐道:“师父看这里,像不像头顶上长了一块疤?”   曹海生拿起照片坐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是拆掉窝棚后留下的地基,要那么完美做什么,我觉得挺好。”   谢箐愣了一下,“拆掉了?对啊拆掉了!”   她立刻拿起电话给二大队拨了过去……   “你好,二大队。”   “及格,傅哥或刘哥在吗?”   “傅哥在,你稍等。”   “小谢,是我。”   “傅哥,查葛琴案的时候,你们测试过被拆掉的窝棚吗?”   “卧槽,没有!当时黑灯瞎火的,我们只查立着的,没注意拆掉的。”   “我马上下来。”   谢箐挂断了电话,“师父,我下去一趟。”   曹海生道:“去吧,带上大哥大,有事我找你。”   谢箐道了谢,带着照片去了二楼。   “傅哥。”谢箐径直找到傅达,把照片放到他的办公桌上,指着田野里的那块疤说道,“这里查过吗?”   傅达肯定地说道:“没有,我确定。”   谢箐道:“我们要不要给五岭县方面打个电话?”   傅达想了想,“先跟檀队说一声吧。”   檀易正在接电话,示意二人稍等。   “明天?”   “行,我看看时间,晚上再定。”   “好。”   挂断电话,他问傅达,“什么事?”   傅达把照片放到檀易面前,“小谢说,杀害葛琴的窝棚很可能被拆了,我也觉得我们可能错过了什么。檀队,反正咱也经手来着,不如再跑一趟吧。”   檀易想了想,拿起电话给五岭县县局打了过去,对方很快接了起来。   “你好,刑警大队。”   “你好,常队在吗?”   “常队有事,目前不在局里,请问你是哪位?”   “我市局二大队的,姓檀,想问问葛琴案怎么样了。”   “哦哦,檀队好,葛琴案我们还在查,目前没什么线索,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请你转告常队,我这边有点线索,下午会去你们那里一趟。”   ……   檀易挂断电话,对傅达说道:“行,闲着也是闲着,我们走一趟吧。”   傅达道:“檀队也去?”   檀易颔首,“一起看看,小谢没事的话一起吧。”   十分钟后,谢箐坐上了市局的越野车。   傅达开车,檀易坐副驾驶,谢箐、邓文祥、李骥坐在后排。   车子驶出大门,李骥有些兴奋地说道:“今儿天气好,正适合爬山,但愿明天也是大晴天。”   邓文祥道:“那可不好说,越到周末越下雨,咱安海的天气顶讨厌了。”   李骥往椅背上一靠,嚎道:“千万不要啊,明儿我们还要爬山呢。”   檀易从后视镜里看了谢箐一眼,“你们要爬五岭山吗?”   李骥道:“对,我、小谢、黎可,还有任亚光,我们约好了明儿个爬山。”   檀易眉头一展,“这倒是巧了。”   谢箐扭头看他一眼,“檀队明天也爬山?”   檀易道:“对,刚才老柴还跟我确认呢,但我还没答应,看情况再说。”   傅达感叹道:“擦,这一天天的,出去玩都要提心吊胆,就怕有突发事件。”   邓文祥道:“没办法,谁让咱们吃这碗饭呢?”   檀易偷偷看向谢箐,心想,如果他和谢箐结婚,势必有一个人要离开目前的岗位。   异地婚姻肯定不行。   还是他调离,或者辞职吧。 第108章 紧张   不到九点,车子在马宏达家门外停下了。   大门开着,院子里外臭气熏天。   傅达扬声问道:“老马干啥呢,臭死了。”   “倒粪呢,谁啊?”马宏达没出来,只应了一句。   五个人先后进了院子,就见马宏达站在墙根旁,手里拿着长镐,在一个方形土池子捣来捣去。   傅达道:“老马,我是安海市警察局的,查葛琴案时咱们见过面。”   “啊?”马宏达抬起了头,目光一扫,“你们咋又来了?”   傅达道:“还是为了葛琴案。”   马宏达“啧”了一声,把长镐立在墙上,抱怨道:“你们警察也不行啊,县局的人走了,市局的人又来,啥都查不到。人丢了两三年找不见,发现了就是白骨,太废物了。”   傅达无言以对,尴尬地笑了笑。   马宏达在一个塑料盆里洗了手,甩了甩,“进屋说,外面忒臭。”   众人进了屋,坐在炕沿上。   傅达拿出照片,点着那处窝棚遗址说道,“认得这里吗?”   “这一块是马宏良的地里吧。”马宏达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这是我家,哪儿照的?还挺好看。”   谢箐道:“在前面那个山顶上拍的。”   马宏达想了一下,“那就是他家的地了,窝棚也是他家的。这窝棚咋了,葛琴死在那儿了?”   傅达道:“现在还只是怀疑,麻烦老马带我们走一趟。”   马宏达有些迟疑,“这不大好吧,我们一个村子都姓马,沾亲带故的,万一人家以为我说啥了,亲戚都没法做了。”   谢箐说道:“我这张照片送你,他们就知道不是你说啥了。”   “嗯……”马宏达扁着嘴连连点头,“这个办法好,走走走,这就去。”没有了后顾之忧,他一下子兴奋了起来。   这可真是……塑料的本家兄弟情。   谢箐腹诽一句,想和李骥表达一下此刻复杂的心情,却不料李骥不在她身侧,和她对视的是檀易。   檀易还是带着那副黑框眼镜,但高高地挑起了剑眉……这感觉就像老干部突然转型,变成了老油条。   但美人做什么都是美的,老油条也一样很好看帅气。   谢箐心里一跳,唇角却勾了勾,淡定地跟着傅达往外走。   好像有了那么一丝丝默契。   檀易心满意足。   一干人出了院子,沿着马路往西走。   三分钟后,马宏达走上一条窄小的田埂,穿过四十几米的地块,就到了目的地。   他说道:“就是这儿,前年春天拆的,我当时还帮忙来着,问他为啥拆,他好像是说这玩意用不上了,木头搁这烂着,不如把拿回家烧火。”   谢箐问:“那是葛琴失踪的第二年吧,你们就没怀疑什么吗?”   马宏达从檀易手里接过一支香烟,闻了闻,稀罕吧啦地别在耳朵上,又伸手要了一支叼在嘴里,“那怀疑啥,这两年野猪几乎绝了,窝棚基本上没人住。”   檀易问道:“从四岭村到五岭村,马路两旁的窝棚拆了几个?”   马宏达道:“一般的都不拆吧,留着避个雨,乘个凉啥的。我知道的就这一个拆了。”   就在这时,有人在北边的山丘上喊了一嗓子,“诶……干啥呢?”   马宏达看了傅达一眼,见后者摇了头,便回道:“没事儿,看看。”   傅达问:“喊话的是谁?”   马宏达摇摇头,“太远了,看不出来。”   这时候,邓文祥和李骥已经开始操作了,二人各站地基一边,一起喷洒鲁米诺试剂。   马宏达跑过去看了一会儿,说道:“这么久了,又是下雨又是下雪的,还能找得着吗?”   李骥道:“只要有血迹,就能找得到。”   窝棚没多大,鲁米诺试剂很快就覆盖了一层。   邓文祥用带来的遮光布,对喷洒的地方进行局部遮盖——鲁米诺试剂必须在黑暗的环境里,否则看不到荧光。   南边没有。   西边……   “虽然有显示,但应该是动物的排泄物。”邓文祥一边说,一边换到北边。   这时候,马路上有了行人,一个比马宏达老一点的男子跑了过来,对马宏达咆哮道:“马老六,你干啥?你想干啥?”   马宏达毫不示弱,叉腰喊道:“三哥,什么叫我想干啥?没瞧见警察吗,人家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呗。”   那人看了谢箐等人一眼,见傅达岁数大,就对傅达说道:“这位警官,到底咋回事啊,我家地里埋死尸了?”   傅达道:“这位就是马村长吧,我们例行检查,还请配合一下。”   马宏良道:“这是我的地,你们有搜查证吗?”   李骥笑道:“我们搜查的是田埂上的空地,不是你的地,不会造成任何影响,你放心。”   “你……”马宏良被将了一军,脸色发白,语气也弱了下去,“查就查呗,我又没犯法,随便查。”   邓文祥从遮光布里钻出来,“找到了,这块石头上有血痕。”   谢箐、檀易等人一起看向马宏良。   马宏良的小腿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他颤声说道:“有血也不一定是人血,我去年在这里杀过黄大仙。”   谢箐双臂环胸,“有血,我们就能判断血液属于人还是动物,甚至还能判断是不是属于葛琴。”   马宏良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气息也粗了起来,“就算是葛琴的血又咋样?这个窝棚就在大马路上,当时是大冬天,谁也不会到地里来,谁知道哪个王八蛋杀了她。”   傅达道:“如果跟你没关系,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马宏良怒道:“眼见着你们要把脏水泼到我家来了,我能不害怕吗?”   傅达道:“你放心,我们警方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李骥道:“马村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果凶手在这个时候主动说明情况,算有自首情节,法院会酌情减刑。”   “什么自首?我没杀人,自什么首!?”马宏良瞪着马宏达,“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们走着瞧。”   马宏达骂道:“你个王八蛋还敢骂我?警察在我家搜个一溜十三张,还不是因为你们胡吣!?我骂你了吗?你欺软怕硬的王八蛋!”   马宏良对他的反击无话可说,捋了一把短短的花白头发,梗着脖子说道:“不管是谁的血,反正我没杀人。”   傅达道:“我们也没说你杀人,但你的地里出现了血迹,你就要跟我们回局里一趟,配合一下调查。”   马宏良指着马宏达的鼻尖,“他院子里也有血迹,他怎么没跟你们去警察局?”   傅达道:“因为他当时不怕。”   马宏良使劲在地上跺了一脚,“我没他胆儿大,一看见警察就害怕,我也没办法。”   檀易道:“不必再说,带他回去。”   傅达和李骥逼上来,把马宏良夹在中间。   马宏达傻了眼,扭头就跑,“老三被抓啦,三嫂子,老三被抓啦!”   檀易又道:“我给五岭县县局打电话,你和李骥先把他带走,我们去找他的家人。”   马宏良急红了眼,额角的青筋也爆了起来,跳脚叫道:“我没杀人,你找他们干啥?”   檀易淡淡道:“血迹出现在你家地里,当然要询问你的家人。”   “你……”马宏良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克制了自己的坏脾气,“查就查,反正和我们家无关。”   檀易道:“但愿如此。”   傅达和李骥带着他上了车。   邓文祥把有血迹的大石头搬了出来。   那是一块枕头大小的长条石头,长约两尺,宽一尺,十几厘米高,上面有少许裂痕,裂痕里还糊着少许泥巴。   檀易上前帮了把手,一起抬到吉普车上。   谢箐也过来了,“都是村长,都知法犯法。”   檀易道:“证据不多,谁是凶手还不好说。”   谢箐从地上掐起一朵小黄花,“就算他不是凶手,一个包庇罪也少不了他的。”   檀易问:“你为何如此确定?”   谢箐笃定地反问道:“檀队不确定吗?”   檀易笑了,“好吧,我也确定。”   谢箐从他的笑容里察觉到一丝宠溺的味道,感觉到奇怪的同时,内心深处还忽然有了一丝莫名的虚荣的窃喜。   啧……   昏头了吗?   谢箐握了握拳头,“这里留给邓哥,我们去找马宏良的家人吧。”   掐下来的花虽然好看,但花梗上总是冒出白色的汁水。   “这起案件很大概率和村里的桃色新闻有关,这野花就不该采。”谢箐把它扔到路边,怪腔怪调地说道,“很多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   檀易道:“采花这种事要看个人素质,像我这样的别说采,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   这……再往下说就太私人了呀。   谢箐赶紧扯开话题,“檀队赶紧打电话吧,让县局的人来。不然一但人跑了,麻烦的还是咱们。”   檀易按着电话号码,“应该不会跑,有了前几天的缓冲,他们大概已经准备好了”   谢箐点点头,“这个案子只怕没那么容易。”   檀易道:“放心,根据我的经验,他们准备的越充分就越会犯蠢,漏洞也会越多,我们总会找到破绽的。” 第109章 攻坚   马宏良家在马家村的第二排第四家。   谢箐和檀易赶到时,马宏达正悻悻地从院子里出来。   檀易道:“他们一家在吗?”   “两个侄媳妇不知道,但我三嫂和两个大侄儿都在呢。”马宏达撇着嘴,摇了摇头,“媳妇靠不住,儿子也不顶用,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赶紧找人啊。”   檀易没搭理他,快步进了大门,谢箐紧随其后。   马宏达又跟着进来了。   走到上房,檀易敲敲紧闭的房门,“警察,开门。”   屋子里叽叽咕咕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隔了十几秒,一个女人清了清嗓子,“来了来了。”   很快,门开了。   一个六十左右的女子和两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檀易出示证件:“我是安海市刑侦支队二大队大队长,檀易。”   这名头可长。   女子眼里满是惊恐,颤巍巍问道:“檀队长,有事吗?”   檀易道:“关于葛琴被杀一案,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你们。”   “姓葛的被杀,和我们姓马的有什么关系?”年纪稍大些的男子,恶声恶气地质问檀易,“我听说你们抓了我爹,你们有证据吗?”   檀易道,“我们只是请马村长去县局配合调查,并不是抓了你爹。”   “那他已经配合了,你还找我们干啥?”另一个男子也开了口,“我就告诉你一句话,葛琴死不死都跟我们没关系,你爱问谁问谁去。”   檀易道:“我国法律规定,‘法律赋予警察执行公务权利,公民就有义务履行配合调查的义务’。请你们配合。”   两个男子对视了一眼。   年轻一点的男子说道:“你问我吧,我配合,我大哥有事,没工夫陪你们折腾。”   他从门里出来,在上房的地基上坐下了,“妈,大哥,你们该忙啥忙啥去吧。”   檀易道:“我可以先问你,但终究还是要询问他们的。”   谢箐插了一句,“我提醒你,如果做伪证,就是包庇罪,王家人的下场你知道吧。”   男子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但他还是咬牙说道:“葛琴的死和我们家无关,我怕什么?”   “呵~”谢箐冷笑一声,“但愿你不后悔。”   马家老大犹豫片刻,到底拉上他的母亲,去厢房拿上锄头,出去了。   谢箐明白,葛琴很可能是马家老大杀的,他不敢留下。而马宏良panpan的妻子心理素质太差,不敢说太多,于是,马老二就只能硬着头皮冲在前面了。   警方证据不足,直接抓人肯定不行,但请几位去局里喝茶,问个48小时还是没有问题的。   现在就看五岭县县局的电话什么时候到了——他们首先要证明那块石头上的鲁米诺反应是人血。   檀易没有阻拦马老大,给谢箐使了个眼色。   谢箐心领神会,跟着二人走了出去。   马老二愤愤地看着檀易。   檀易不以为意,从大挎包里取出笔记本,开始了询问。   “姓名,年龄。”   “马尚武,三十二岁。”   “葛琴失踪那天下午和当天晚上,你们一家在哪里?”   “在家,都在家,哪儿都没去,到点儿吃饭,到点儿睡觉。”   “你们几点吃的晚饭,晚上吃的什么,几点睡觉?”   “我记不清楚了,反正没出去。”   “葛琴失踪当晚,你们去过照片中的窝棚吗?我提醒你,一旦有人看见过你们去过,就说明你在做伪证,或者你有重大作案嫌疑。”   “没有,没去过。”   “第二天呢,去过吗?”   “那是冬天,地里啥也没有,我们去地里干啥?”   “你大哥也没去?”   “他……也没去。”   马尚武明显迟疑了一下。   “你听说过村子里的流言蜚语吗?”   “没听过,没一句正经话,有什么好听的?谁要敢说我家人的闲话,我把舌根子给他拔下来。”   马尚武扭过头,怨毒地看了马宏达一眼。   马宏达叫道:“你看我干啥,那些闲话又不是我传的。”   檀易看了他一眼,他就不服气地跑到一旁嘟嘟囔囔去了。   “你们认识葛琴吗?”   “没啥往来,只能说认识。”   “葛琴出事当天,你、你哥、你父亲出过门,去过什么地方吗?”   “我……我忘记了。”   “你母亲、你媳妇、你大嫂呢?   “我怎么知道,都过去两年多了。”   “那你怎么就清楚地记得葛琴失踪那晚上,你们都没出过门呢?按道理来说,一个大活人丢了,肯定会有很多亲戚找,即便你、你哥、你母亲不出面,你父亲也要出面的吧,毕竟他是马家村村长。”   “这……”马尚武有些慌了,脸颊潮红,额头有汗冒了出来,“我爹当时好像生病了,他让其他村干部帮忙找的,对对,就是这样。”   “你爹生了什么病,当时买药了吗,找大夫了吧,有谁知道你爹生病了?”   “呃……就是感冒发烧,没找大夫,好像也没买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知道他生病了。”   檀易道:“我提醒你,葛琴失踪当天,肯定惊动了很多人,也肯定有很多人记得那两天的事。”   “我不记得了,我就知道他病了!”马尚武开始来混的了。   檀易看向马宏达,“老马,葛琴失踪那晚上,有没有人找到你们家,当天你见过马宏良吗?”   马宏达道:“诶,你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那天我也跟着找人来的,没看见马宏良,他们一家都没出来。当时还跟人说这事儿,我这位三哥最热心肠,居然连个面都没照。”   马尚武垂着头,一言不发。   檀易道他:“你听过葛琴说你们家的闲话吗?以前因为这个起过争执吗?”   马尚武犹豫片刻,“不知道,都是芝麻大的小事,不记得了。”   檀易让他确认,签了字,再合上笔记本,“好,关于这一部分,我们会询问葛琴的家人,以及大集上的人。”   他又问马宏达,“老马,葛琴出事那天,93年11月23,你们这一带赶集了吗?”   马宏达道:“诶哟,这可记不得了。不过我们这农历三、五、八、十是集,五和十是大集,平常小集。”   檀易记了下来,笑道:“今天是阴历二十五,正好是大集,摊子几点散,一会儿我们也瞧瞧去。”   马尚武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完了吗,我还有事呢。”   檀易道:“暂时问完了。”   马尚武起了身,两大步回到屋子里,入户门也摔上了。   马宏达同情地看着檀易,“我听说葛琴很爱说闲话,你去集上一打听就知道了。”他看了一眼屋里,小声道,“真没准儿啊!”   “多谢。”檀易出了院子,“麻烦老马你把左边隔壁叫一叫,我问几个问题。”   老马像得了圣旨似的去了。   檀易坐在马宏良隔壁的家门口的大石头上,默默地看了会儿身旁的樱桃花——枝杈形态不好看,花开得繁盛,只占了个热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好好赏过花了,这般面对面长久地看着,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檀队长,我二嫂来了。”马宏达带着一个身材瘦削的女人回来了。   檀易站了起来,“你好,我是安海市警察局的大队长。”   那女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然后抬起了头。   檀易意识到自己长得太高了,便重新坐了下来,指着对面的大石头说道:“您也坐,咱们聊聊。”   “诶,诶。”女人用手抹了一把石头,小心翼翼地坐了,“聊什么,葛琴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哇。”   檀易拧开笔帽,“大娘怎么称呼?葛琴失踪那天,马宏良生病了吗?您好好想想再说,这些话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我也姓葛,和葛琴是本家姐妹。”女人道,“那天早上我见过马宏良,他没生病,好好的呢,但五岭村和四岭村的人来寻人时,他确实没出面。”   檀易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葛大娘道:“因为那天,村干部说马老三生病的时候,我琢磨这事儿来的。”   檀易追问,“你怀疑马宏良和葛琴的失踪有关?”   葛大娘赶紧摆摆手,“那个不敢,当时我没敢往深了想,只当葛琴被拐卖了,直到葛琴的骨头被挖出来,我才多想了一点儿。”   这个话是有道理的。   一个被选为村长的人,本着善良的心思,谁都不会无缘无故怀疑他杀人。   再加上沾亲带故,即便真怀疑了,也会放在心里。   檀易道:“也就是说,马宏良早上还是好好的。您怎么看出他没生病,说话有鼻音吗,有感冒风寒的症状吗?”   葛大娘摇头,“他早上从柴垛搬柴火,我们说话来的,一点儿都没看出生病来,不过,晚上犯了也说不准呐。”   她没把话说死,这也确实说不死。   檀易问:“你们下午见过面吗,马宏良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当天下午出去过吗?”   葛大娘想了一会儿,“马老三应该没出去吧,晚上我做饭时,还听见他呵斥他媳妇来着,唉,声音挺有劲儿,所以我才说他没病。”   檀易道:“你知道那时候几点吗?”   葛大娘道:“我一般都是四点半烧火热饭,大概就那个时候。”   檀易若有所思。   如果马宏良那个时候在家,几乎可以确定葛琴不是他杀的。   第一,马宏良家也在做饭,如果不是蓄谋杀人,一般说来不会有人在饭点去大马路上。   第二,十一月下旬,日落时间大概在下午四点四十左右,马宏良要是从家出去,正赶上做饭时间,家家抱柴火,不可能看不到他出去。这样一来,他的嫌疑就大了,当年的警察不可能不调查。   “铃铃铃……”大哥大响了。   檀易从包里拿出来,上面显示的是五岭县县局的电话,血迹分析可能有结果了。 第110章 悬赏   檀易走到一旁接起了电话。   “檀队,我是傅达。血迹检测证明是人类血迹,县局这边决定对马宏良进行48小时扣押,我们马上带搜查证赶过去。”   “好的,我们尽量盯住马宏良的家人。”   “檀队注意安全,不要硬碰硬。”   “好。”   放下电话,檀易重新回到大门口坐下。   葛大娘有些怯怯:“这位队长,真是马老三杀了葛琴吗?不是他们怎么办?”   檀易道:“大娘放心,我们会调查清楚的。如果不是他们做的,我们不会冤枉,如果是他们做的,我们也绝不会放过,你只管实话实说就好。”   “就是。”马宏达也道,“二嫂子你看我,一堆人说我杀了葛琴,家里也被警察搜了个底儿掉,结果怎么样,还不是啥事没有?咱没干那缺德事呐!”   “也是。”葛大娘轻轻吁了口气。   檀易问:“大娘,马宏良的两个儿媳妇去哪儿了,孩子们呢?”   葛大娘道:“前几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总也没回来。”   “他们一家人关系怎样?”   “原来还好,自打有了那些闲话,就开始不安宁了,小文和马老三动不动就吵吵,有时候还动手呢。”   “都是什么闲话?”   “啊……其实也没什么。”   葛大娘见檀易不知道马宏良的花边新闻,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马宏达道:“二嫂子,你就别藏着掖着的了。这位队长上次没来,他是不知道,但那个长得好看的小女警和……那个提着东西走过来的警察都知道。人家是警察,问了你就得实话实说。”   邓文祥带着勘察箱来了,跟檀易打了个招呼,在他旁边坐下,并微微摇了摇头。   檀易明白,他在窝棚那儿没有其他收获。   葛大娘这才正面回答檀易的问题,“大家都说马老三和大儿媳妇有不正当关系,但其实根本没有那回事。”   马宏达看看左右,小声道:“咋没那回事儿?谁不知道马宏良对大儿媳妇比对媳妇和二儿媳妇好?那家伙,好的没边了,要啥买啥,听说还给买衣服呢。”   “我觉得就是这些闲话害死了葛琴。”葛大娘不满地抹搭马宏达一眼,“马老三那人确实有点毛病,见着好看的女人就走不动了,但人家没那么不要脸。他家大儿媳长得好看,嘴儿还甜,就是嘴上没把门的,连来那个事都跟老公公说,这才让人看了笑话,越传越邪乎。这事儿要是真的,小文早就离开这家了,至于忍到现在?”   马宏达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他马尚文有啥能耐,不靠他爹能有好日子过?要我说,他们两口子就是不要脸,一个装聋作哑,一个故意勾引老公公,捞好处。”   “啪!”葛大娘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胡吣什么,我听说葛琴死之前,就在大集上跟人说过这话。”   檀易问:“大集在哪儿,马尚文当天去过大集吗,葛琴又是在哪里说的那些话。”   葛大娘道:“大集就在四岭村里面,离马路不远。小文去没去我不知道,但葛琴在卖衣服的摊子和人说闲话,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   “聊完那个话,她人就不见了,当时在一起的心里都合计过。”   “既然合计过,当时告诉警察了吗?”   “那不知道,我知道这件事时都过了一个多月了。还有啊,他们说的也不只有马老三一家,这几个屯子的闲话都说到了。唉……嘴上还得留德啊。”   马宏达尬笑两声,“对,二嫂子说的对。”   檀易想,马宏良一家子敢瞪着眼睛不承认,就是因为马尚文在大集上没怎么露面吧。   集市虽大,但熟人居多,马尚文还是村长的儿子,认识他的人尤其多,即便他当时什么都没买,也能找到他赶过集的目击证人。   另外,他们早早地打发了儿媳和孙子,估计也是儿媳知道些什么。   檀易道:“大娘说的对,如果大家都能谨言慎行,人与人的关系也会和睦很多。”   檀易这边聊得顺利,谢箐那边就不一样了。   马尚文没说什么,他母亲一直喋喋不休。   “长得挺好看,咋还是个跟屁虫呢。”   “有啥好跟的,有这功夫干点啥不好,孩子都弄出来一个了。”   “还跟,还跟,跟你妈呢?”   ……   马宏良的妻子长了副苦瓜脸,一看就是被马宏良欺负多年的女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过来亦然——可恨之人也必有可怜之处。   谢箐不搭理她,看看春花,看看远山,比在办公室里干坐着舒服多了。   母子二人拐进一条沟里,上了山坡,开始锄上面的荒草。   谢箐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她包里带了相机,给母子俩拍了个远景——果树鲜花灿烂,农人辛苦劳作,意境蛮好,一旦有人被捕,将来还能留个念想,日行一善吧。   就这样,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马路上响起了尖锐的警笛声。   马尚文的锄头落了地,锄头把砸在地头的石头上,发出“嘭”的一声。   他惊魂不定地看向了谢箐。   谢箐也在看着他,笑眯眯地用手里的烤鱼片招了招手,“五岭县的警察来了,跟我下去一趟吧,接受完询问,没事的话你们就可以回家了。”   马宏良的妻子怒道:“问个屁,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没啥好说的。”   “没啥好说的你可以不说,都没有关系。”谢箐从包里取出大哥大,“不下去也行,我可以让警察上来给你们做笔录。”   要么逃,要么等,要么下去,没有第四种选项。   谢箐盯紧了马尚文。   马尚文一屁股坐在地头上,垂头丧气地抱住了脑袋。   他的母亲在他身边坐下来,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马尚文摇摇头,用袖子抹了把眼睛。   谢箐想,如果是她,走到如今这个田地,转身就跑,或者杀了她再跑,可能是最正确的做法。   毕竟,就算马宏良肯顶罪,也未必能顶替得了——这是一个未知数,如果确定不想死,就不能冒这个风险。   不过,这里还有个问题,那就是马尚文不是她,武力值达不到,即便逃也注定要失败。   但一般来说,犯罪分子在犯罪时,总是心存侥幸的。   马尚文很可能认为,两年前发现不了,现在也依然发现不了,而且还有马宏良还肯替他顶罪,一切都商量得妥妥当当呢。   隔了一会儿,马尚文站起身,拖着锄头往山下去了。   他母亲追了上去。   谢箐背上包,跟在后面。   回到马宏良家,外面停了一辆小巴,两辆桑塔纳。   警察正在对马家展开彻底的搜查。   檀易和邓文祥站在院子里等。   谢箐走到檀易身边,问道:“檀队,去找马家的两个儿媳了吗?”   檀易道:“常队派人去了,暂时还没回来。”   谢箐点点头,“证据还是不足,檀队想到办法了吗?”   李骥笑着说道:“檀队想到办法了,小谢你猜是什么办法?”   谢箐看向檀易。   檀易唇角微勾,“你猜吧。”   邓文祥道:“对对对,小谢也是京华的,可不能掉链子。”   谢箐想了想,“难道是悬赏寻找葛琴出事当天,马家父子在这一带的活动轨迹?”   “啪!”李骥一拍巴掌,“我们小谢就是牛逼!”   邓文祥也点了点头,“京大毕业的果然不简单,檀队也算老刑警了,想到悬赏并不稀奇,但小谢能这么快想到,果然名不虚传。”   檀易笑道:“走吧,我们去外面等一等。”   几人出了大门,刚要闲聊一下,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嗑着瓜子来了。   她站在三米开外,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把几个人挨个打量一番,最后问檀易:“听说提供消息的赏二百块钱?真的假的?”   檀易不咸不淡地说道:“对,提供假消息的还赏牢饭吃,总之都不亏。”   女子眨巴眨巴眼睛,“呸”地吐了一口,转身走了。   李骥道:“怎么哪儿都有这样的人,只要能占便宜就想掺一脚。”   檀易道:“人的本质是逐利,我们悬赏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李骥道,“那倒是,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了拿钱胡说八道就人品堪忧了。”   走了一个女子,又来一个老头,这次他被李骥盗用檀易的话劝退了。   倒不是檀易的话好使,而是傻子没那么多,稍微提醒提醒就明白了。   大约半小时后,他们接待了一个正经举报的人。   这人叫钱壮,四十二岁,家就在马家村东头。   傅达警告道:“你要是为钱做伪证可是要吃牢饭的,为二百块不值当,知道吗?”   钱壮道:“我自己就是做买卖的,在大集上卖了十来年货,二百块还不在我眼里。我来就是不想和杀人犯一个村,不安全啊。”   傅达道:“好,你说说,你能提供什么线索?”   钱壮道:“马尚文当天赶过集,他当时要买我家的糖,问了价格,我说三块五一斤,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放下就走了。”   傅达在脑袋上比划了一下,“他当时包裹得严吗?”   钱壮道:“这我不记得了,反正是他没错。我和他没仇没怨,不会为了二百块钱冤枉他。他不买我的糖是因为,那阵子村儿里正在传他爹和他媳妇的闲话,他不好意思和熟人说话。”   傅达又问:“那时候是几点,有人能证明你说的是真话吗?”   钱壮道:“大集一般下午两点半散,应该就是下午,我不记得几点了。我的摊位旁是四岭村卖小饼干的大姐,我们还议论了好几句呢。”   檀易给了钱,谢过这位钱壮士,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又迎来了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   李骥再次向他陈明利弊。   小伙子说道:“我肯定看见他了,那时候我在我姥家,他从四岭村出来时,我刚好从茅坑出来。那时候我姥正要做饭,差不多就四点左右。”   傅达道:“你当时怎么不说。”   小伙子道:“我那时还小,就听说人丢了,根本没往他身上想。最近听说一些事,才想了起来。”   ……   金钱的魅力还是很大的,放出风声后,先后有七八个人找了过来。   他们都能证实,马尚武在葛琴失踪当天赶过集,也去过四岭村。   虽然花了一千多块钱,但彻底击穿了马家人联合撒的弥天大谎。   通过对马尚文老丈人做思想工作,其老丈人承认,马尚文当天确实是在四点左右离开的四岭村。   但他们不知道关于他家闺女的传言,也就完全没有怀疑过马尚文。   直到前几天他们的女儿回去,要他们对马尚文当日在四岭村的真实情况保持缄默,他们才大概猜到了真相。 第111章 攻心   马宏良的家人,相关证人,以及住在公路附近的马家村人,通通被请回了五岭县县局。   在对他们进行询问和讯问前,两个局的人先坐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常队说道:“以目前的证据,距离钉死嫌犯差了不少,檀队你说呢?”   檀易点了一下头,“确实钉不死。”   一来,马尚文的老丈人和其他证人,只能证明马尚文那天不在家,马宏良、马尚武等马家人撒谎了。   二来,通过对马家的搜查,并未找到葛琴失踪当天在集上买的任何物品,更没找到葛琴的裤子或者毛裤。   他们手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马尚文和葛琴的死有关。   常队烦躁地点了根烟,“一旦他死撑着不认,咱就硬是没办法啊,但不审又不行。”   这样的案子相当考验审讯技巧,只要有一点差池,案子就真成死案了。   他这样说,就是对审讯毫无信心。   檀易道:“常队想怎么搞?”   常队吧嗒吧嗒吸了两口烟,“还是得有一套方案。围魏救赵怎样,马宏良爷仨嘴硬,他们的媳妇不一定硬,吓唬吓唬她们,说不定能套出点儿什么。只要有人承认,这人证就算有了。”   檀易道:“好,我先负责马尚文,试探试探深浅。”   “啊?”常队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檀易这么托大,“也好,檀队经验丰富,就这么办吧。”   他干脆地同意了。   谢箐笑了笑——案子是五岭县的,如果檀易审砸了,常队就不用担责任了。   有人挑大梁,其他人就可以放手干了。   大家说说笑笑地往审讯室走。   檀易背着挎包,一边走一边和常队聊着什么。   谢箐和李骥跟在后面。   李骥嘟囔道:“我觉得檀队有些鲁莽了。”   谢箐安慰他:“放心吧,他那样的人不可能鲁莽行事,应该是有所把握才是。”   李骥道:“手头就这么点儿线索,哪儿来的把握。”   谢箐道:“审讯有时候就是攻心为上,看看吧,但愿顺利。”   进了审讯区,檀易作为主审,傅达和李骥陪同,三人一起进了一号审讯室。   谢箐在外面旁听。   马尚文已经在里面了。   檀易在中间的椅子上坐下来,照例先掏烟,给自己点了一支。   马尚文默默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目光中不无怨毒和戒备。   檀易道:“抽烟吗?”   马尚文摇了摇头。   檀易看一眼李骥,“那就开始吧。”   李骥打开了笔和笔记本。   “名字,多大岁数?”   “马尚文,三十五岁。”   “妻子叫什么,多大,几个孩子,都多大了?”   “我媳妇叫田秀秀,三十二岁。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这里吗?”   “知道,我没杀葛琴,你们不能冤枉我。”   “放心,我们绝不会冤枉你。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葛琴失踪的?”   “就那天晚上,有人找我爹帮忙,我才知道的。”   “你爹帮忙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他当时生病了,出不去。”   “什么病?”   “感冒。”   “感冒多久了?”   “呃……我记不太清楚,好像就是当天感冒的吧。”   “我听你家隔壁说,马村长傍晚时还在大声地教训你母亲,半点儿没有感冒的迹象。”   马尚文的额头有细汗冒了出来,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地抠着大腿。   “我爹晚上才开始不舒服的。”   “刚不舒服,他就连客人都没法见了,对吗?”   “对。”   “那你们兄弟俩呢,你们也不舒服吗?”   “我们……我们要照顾我爹,出不去。”   “一个感冒而已,大夫都没叫,你们哥俩在家伺候着,你有这么孝顺吗?”   “对,我们哥俩都很孝顺。”   “但我了解的情况不是这样的,你和你爹经常拌嘴吵架,是不是?”   “呃……”   “请回答是或不是。”   “是。”   “那你刚才为什么撒谎?”   “因为……家丑不可外扬。”   “呵呵……”檀易轻笑几声,“难怪叫尚文,果然有点急智。”   马尚文下意识地看一眼审讯室的门,两只脚挪动了一下。   檀易注意到了这些,继续问道:“我在你们家的窝棚后找到了葛琴的血迹,你知道这件事吗?”   马尚文道:“听说了。”   “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窝棚在路边上,谁都可能过去,跟我们家没关系,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葛琴失踪后,你们家人去过地里吗?请你想好了再回答我。”   檀易在这儿冒了个险。   一般说来,没人记得两年半前,马宏良一家人是不是去过窝棚这种小事。   他也确实没有得到这方面的证词,但他赌马家人一定去过。   马尚文慌慌张张地杀了人,再慌慌张张地回去求救,一家子商议对策,决定赶紧把人送往后山,这个过程既忙碌又混乱,他们甚至连死者的裤子都没能套上,他们不知道是否清理干净了现场,为确保万无一失,肯定要复查案发现场。   如果哪个有强迫症,估计还要看上好几遍。   只要去看了,就有可能被外人看到。   那时候被老百姓看到,他们还能编点儿谎话,现在就很难了,只要说去了,他们家的嫌疑就更大了。   但如果说没去看,而警方得到证人证实,他们家人去过,就更说明是他们杀了葛琴。   这个问题非常不好回答,越是想就越想不好。   马尚文的腿剧烈地抖动了起来,脸白了,额头的汗珠子明显变大了。   他颤声说道:“我不太记得了。”   檀易道:“你好好回忆一下,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能忘记呢?”   “我不记得了!”马尚文烦躁了起来,“就是不记得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檀易笑了笑,“稍安勿躁,我们把马家村的一些乡亲请过来了,这方面的信息肯定会补全,绝不会冤枉你。”   马尚文攥紧了拳头。   檀易扫了一眼,继续问下一个问题。   “葛琴失踪当天,你在哪里?”   “我就在家,哪儿也没去。”   “但我找到了七八个能证明你去过大集的人,你老丈人还证明,你在四点左右离开了他家。”   此言一出,马尚文一下子萎在了椅背上,沉默地盯着面前的小桌子。   檀易又点了一根烟,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你那天去赶集了,而且听到葛琴说你们家的闲话了,对不对?她说你爹不正经,见着好看的女人就走不动路,连自家儿媳妇都不放过,而你就是个活王八,被自家亲爹戴了绿帽子,却连个屁都不敢放……”   马尚文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放屁,你放屁,我没赶集,我也没去我老丈人家,他们诬陷我。”   “坐下,坐下!”   马尚文后面站着的两名警察强行他按在座位上。   檀易道:“狡辩毫无意义,你在这个环节上撒谎就已经证明了一切,就是你杀了葛琴,即便到法院,法院也会相信这一点。”   马尚文面色惨白,嘴唇不住地抖动起来,额头上的汗如雨下。   檀易加大了攻势:“你媳妇自以为漂亮,天天跟你爹撒娇,你爹却一点都不避讳,可劲儿宠着你媳妇,你一定很生气吧。”   马尚文气得直抖,指着他的鼻尖尖声叫道:“你放屁,你放屁!”   檀易示意警卫放开马尚文,双手撑在小桌子上,定定地看着他,“你媳妇来月经你爹都知道,我怎么叫放屁呢?大家都这样说的,马宏达,你家邻居,集上的女人。”   “还有葛琴,你和她回家的时间重合,你在马路边看到了她,你追上去对她破口大骂,葛琴便也骂了你,对不对?她都骂你什么了?”   “她是说你爹无德,还是说你床上无能,或者,说你利用媳妇的美色跟你爹要更多的东西?你们夫妻一对不要脸,你就是个活王八?”   他说这些话时眼里满是嘲笑,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高。   “对,她就是那样说的!”马尚文一下子跳了起来,大手狠狠地掐住檀易的脖子,“所以我就杀了她,现在我也要杀死你,你个胡说八道的王八蛋,算什么警察。我受够了!受够了!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掐死你!”   檀易抓着他的手往下掰,艰难地说道:“你不但杀了她,还强奸了她。”   马尚文拼尽全力收拢双手,“那又怎样?她不是说我是活王八吗,我让她男人也变成活王八!”   傅达、李骥和两名警卫一起上手,把马尚文从檀易的脖子上拖了下去。   ……   当他从审讯室里出来时,谢箐看到了他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半圈红痕。   她说道:“檀队也太拼了吧,一个搞不好,甲状软骨都要被他捏断了。”   檀易摸了摸脖子,“不要紧,我的手劲儿也不小,抵着他呢。”   谢箐竖起大拇指,“檀队攻心为上,层层递进,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着实厉害。”   檀易被夸得脸上有些发烫,“哪有那么好。先不说了,我去跟常队说一声,其他人就不会负隅顽抗了。”   攻克了马尚文,其他人就没必要坚持了。   事情和檀易的推测差不多。   马尚文确实听到了葛琴讲他家的闲话,也确实是在窝棚附近追上了她。   他上前理论,情绪激动,对葛琴破口大骂,葛琴也不是善茬,不但与他对骂,还说了更多不堪入耳的话。   马尚文凶性大发,掐上葛琴的喉咙把她弄到窝棚后面,先女干后杀,直到人死了,裤子提上来情绪才稳定下来——这也是檀易故意激怒他,以达到目的的一个心理依据所在。   他回到家,把此事同马宏良马尚武说了。   马宏良知道是自己惹的祸,不想让儿子送死,父子俩赶紧拿上床单出了门,趁着家家户户做饭,没人出来的那段时间,把尸体送到后山,和老八爷子葬到了一起。   …… 第112章 春游   第二天周六,阴天,但云层薄,不会下雨。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爬山。   早上六点,谢箐换上运动服,背上背包,坐上了她心爱的小吉普。   路过檀易家时,檀易刚好出来。   他今天没戴眼镜,露出了一整张帅脸,上身穿迷彩色中长款猎装,下面搭配磨白牛仔裤,脚蹬一双棕色登山鞋,肩宽、腿长,格外时尚,格外养眼。   真是警界颜值天花板了。   谢箐一瞬不瞬地看着,默默在心里打个了“呼哨”。   檀易一出门就看了看左右,第一时间看到了谢箐的车。   二人四目相对。   小区里不好鸣笛,谢箐便放慢车速,摇下车窗,招了招手。   檀易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锁门。   谢箐“啧”了一声,自语道:“这么冷淡的么,不应该啊。”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几个老头拎着鸟笼子从另一头走了过来。   “难怪了,还挺警惕。”谢箐踩下油门,快速驶离小区。   檀易锁好防盗门,和几个老头打招呼道:“几位爷爷,遛鸟儿呐。”   江老爷子道:“是啊,小檀今儿也这么早上班吗?”   檀易道:“今儿和朋友约好了爬山。”   江老爷子道:“昨天傍晚碰到小谢了,她也说今天爬山,你们一起吗?”   那老爷子道:“老江你糊涂啊,他们要是一起,能一人开一辆车吗?”   “哈哈……”江老爷子笑了起来,“那倒也是。”   檀易打开了车门,“小谢和她同事一起,我和朋友们一起。你们老几位溜达着,我先过去了。”   “去吧去吧。”江老爷子摆摆手,“还是年轻好,我这老胳膊老腿是爬不动咯。”   那老爷子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谁没年轻过,谁又不会老呢?”   樊、范两个老爷子一起点点头。   檀易的车倒出院门,往前开一段,转弯了。   那老爷子道:“诶,他不是爬山吗,怎么还往小区里面去了?”   江老爷子道:“小柴家来亲戚了,估计约好了吧。”   那老爷子“哈哈”一笑,“行啊老江,包打听啊。”   江老爷子指指自家房子,“没办法,地处交通要道,院子里一站,尽知小区琐事。”   那老爷子道:“啧啧,还是军事重镇呐,一旦打起仗,老子第一个抢你的地盘。”   他用了方言,怪腔怪调,把几个老头子都逗笑了。   笑过之后,江老爷子道:“我感觉小檀和小谢更合适些。”   那老爷子摇摇头,“檀郎谢女,倒是应景儿,但我还是觉得小谢和小柴更合适。再说了,他们单位有规定,他们合适了,单位就不合适了,除非有一个人调离市局。”   江老爷子道:“凭他檀家,这小子调动一下工作又有什么难的?”   那老爷子道:“唉,这小子要是想靠关系,现在不该仅仅是个大队长吧。”   江老爷子一滞,“这倒也是,檀家这点做得确实好,让人无话可说。”   樊老爷子问道:“怎么,这位小檀很有背景吗?”   江老爷子“哈哈”一笑,“还行吧。”   那老爷子煞有介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范老爷子道:“还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好,有背景也不该凌驾于国法之上。”   这位老哥太严肃,每每一开口就让别人哑口无言。   ……   六点四十,谢箐开车到了单位,任亚光、李骥、黎可正在大门口等她。   她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笑着说道:“我来晚了。”   黎可把背包放上去,“没晚,我们担心你等着,所以来早了。”   任亚光道:“是呀,我们是蹭车的,怎么好意思让司机等我们呢。”   谢箐道:“既然如此,任哥当司机怎样?”   任亚光摇摇头,“不怎么样,还是别了吧。”   李骥也道:“虽然很想开,但我还是不开了吧,哈哈哈……”   谢箐让让便也罢了。   大家都是警察,懂得利弊,她的车,还是她开比较好。   ……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谢箐连着跑两趟五岭山,对路线不陌生,一路疾驰,半小时后抵达五岭山景区停车场。   三月末,正是春景最好的时候,停车场上的车虽不多,但公交线路繁忙,景区里的游人着实不少。   四个人背上背包,锁好车,一起进了景区大门——景区对本地人免费开放。   这个年代污染不严重,山里的空气不但清新,还带着青草香。   道路两边桃花盛开,翠柳依依。   山路右侧有小溪水,“哗啦啦”的声音如影随形。   两个世界加起来,谢箐至少有三年时间没纯粹的郊游过了。   扑面而来的一切让她心情大好,脚步也越发矫健起来。   大家都是年轻警察,体力远在其他人之上,四个人很快就走到了最前面。   没有游人干扰,拍照更自在。   谢箐一会儿拍山景,一会儿拍同伴,玩得不亦乐乎。   差不多九点半,四个人到达第一峰峰顶,用三脚架拍几合照,便从山的另一侧下去,准备爬第二峰。   到山坳处时,大家都有些累了。   四人就在溪水边上找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坐下来,拿出扑克和吃食,边吃边玩。   谢箐擅长推理和计算,玩牌很在行。   不过后天再能耐也比不上先天不足,赢了十几把后,黎可和李骥的手气上来了,她和任亚光赢少输多,脸上纸条剧增。   下巴上贴三条,两鬓各一条,山风徐来,纸条飘飘,如同美髯公。   待檀易、柴煜、谢宸等人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柴煜对谢宸说道:“真想不到,咱们的小谢法医如此不在意形象。”   谢宸道:“这有什么,我觉得我家箐箐忒可爱。”   柴煜摸摸鼻子,“我也觉得可爱,就是有点儿没想到,毕竟是福尔摩斯一般的小妹子。”   一个化了淡妆的女孩子问他:“哥,哪个是谢箐,穿蓝色运动服那个?”   柴煜道:“对,就是她,他们四个都是老檀的同事。”   女孩子“哦”了一声,用余光瞄檀易一眼,“走吧,小姐姐好不容易放松一天,我们就别打扰了。”   柴煜有些尴尬,“柴煊,人家也二十三,生日比你小呢。”   柴煊挑了挑眉,“反正都是同龄,我就客气客气。”   谢宸知道谢箐不喜欢顾凌、谢筠、沈清他们,附和道:“也好,我们先过去吧。”   檀易也道:“还是熟人一起玩更有意思,我们先过去,后面碰到了再说。”   ……   任亚光面对着山路,也看到檀易他们了。   他小声道:“檀队真来了,要不要打招呼?”   李骥道:“不打招呼好吗?”   黎可问:“没看见嘛,有什么好不好的?”   李骥立刻点点头,“可可说得对,箐箐你说呢?”   谢箐和檀易是邻居,她的态度很重要。   谢箐道:“谁都不许抬头,也不许回头。”   任亚光松了口气,“太好了,好不容易出来一天,真不愿意应付领导。”   李骥和黎可“嘿嘿”地笑了起来。   李骥道:“谁说不是呢?”   檀易一行很快就走过去了。   任亚光感叹道:“卧槽,居然都是俊男靓女,没一个次品,其中一个穿短风衣的身段尤其好。”   谢箐也看到了,短风衣说的是谢筠,谢筠练习舞蹈多年,在气质和体态这一块确实是拿捏得非常好。   黎可道:“还行吧,那是箐箐的姐姐,依我看也就那样,没咱箐箐看着顺眼。”   任亚光赶紧说道:“气场不一样,咱小谢霸气十足,可不敢就这么随意评价了。”   “任哥这话有点夸张了,不过……”李骥拐了个弯,“我也这么想。”   黎可有些意外,“我没觉得啊,那我呢,你们觉得我霸气不?”   任亚光笑道:“你就是传说中的霸王花,霸气侧漏。”   黎可扔他一颗瓜子,“你才侧漏呢。”   李骥道:“可可正气十足,一看就是女警,不像箐箐,瞅人一眼就觉得全身凉飕飕。”   谢箐“噗嗤”一声笑了,“你俩真行,变着法的埋汰我和可可。”   李骥道:“不敢不敢,实话实说而已。我就是觉得一个女同事能强大到让男同事说不出闲话,真的很牛掰。”   任亚光深以为然,“这倒是真的,咱们二大队没一个敢说小谢闲话的。”   黎可道:“你们还敢说闲话?因为闲话葛琴和一个糟老头子混了两年。”   李骥笑了,八卦道:“你们说,那马宏良和他大儿媳妇到底有没有一腿啊。”   大家都没心思玩牌了,谢箐把扑克收起来,“肯定是没有的,但马宏良也确实喜欢大儿媳妇,马尚文要不是憋屈到了极点不至于杀人。人呐,还是得自己有出息,经济独立,才能站得起来。”   任亚光道:“这话透彻。”   ……   四个人收拾了脸上的纸条,背上行囊,朝新的山头进发。   黎可道:“要不要走慢些?”   任亚光道:“没必要,他们女的多,走不快,咱们打个招呼,继续走到他们前面去。”   谢箐和李骥也是这个意思。   于是,十五分钟后,两方人马在一处水塘汇合了。   水塘很大,中间的浮桥是必经之路。   四人赶到的时候,几个姑娘正对着浮桥皱眉头。 第113章 嘴硬   水很深,但浮桥两侧有吊起来的一人多高的安全网,安全无虞。   所以使坏的人毫不手软,站在浮桥中央摇来摆去,没完没了,胆子不大、或重视形象的人,总会感到些许厌烦。   “大哥,檀队,柴哥,顾总……”谢箐一一打过招呼。   既然碰上了,免不了互相介绍一番,再勉为其难地寒暄几句。   礼节到了,就可以走人了。   谢箐道:“大哥、檀队,你们慢慢玩,我们先过去了。”   谢宸看了一眼浮桥,“再等等,那几个男的坏得很,越是女孩子上去,就越是使劲儿摇。”   “大哥放心,我们能过去。”谢箐朝谢筠点点头,率先上了浮桥。   其实浮桥玩的就是个刺激。   谢箐和黎可不怕,李骥和任亚光就更不怕了。   四人依次上桥,拉住一侧网子,随着晃动的节奏往前走,各个步履稳健,很快就越过了中间五个搞破坏的男子。   路过他们时,任亚光告诫了一句,“几位兄弟,差不多得了,后面的女孩子都不敢走了。”   一个光头男说道:“浮桥不就是让人玩的吗?不敢走可以绕过去。”   绕过去就太远了。   这人不讲道理。   任亚光回头看一眼,见檀易一干人也上来了,便不再说什么,以免对方斗气,自己人吃亏。   四人上了岸,朝那片开得烂漫的梨花走了过去。   “我草你妈的,我晃咋的?”   “别废话,揍他!”   后面忽然响起了咆哮声。   四人一起回头,只见桥上乱成一团,男人咒骂着,女子哭喊着,游客分别从两头逃窜,中间只剩几个使坏男子,以及檀易、柴煜等人。   谢筠、沈清、柴煊也被阻在中间,各个花容失色。   四人赶忙调头回去了。   任亚光掏出警官证,“我们是警察,怎么回事?”   一个男子说道:“警察咋地,警察就能不让我们玩浮桥吗?”   任亚光道:“你可以玩,但不能阻挡其他游人通过。”   那男子收起来一条腿,“我可没拦着,谁不让她过了?”   柴煊趁机通过,顺便抹搭他一眼,“臭流氓!”   她这一声骂得又快又响。   男子恼羞成怒,回手就是一巴掌。   柴煊反应极快,头一偏就避了过去。   柴煜关注自家妹妹,见柴煊要挨揍,转身就往回走,却被另一个男子故意拦住了。   他们是天之骄子,这样的挑衅如何能忍?他捏起拳头就要反击。   檀易料到了这一点,右手从挎包里拿出来,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老柴你先上去,这里交给我处理。”   柴煜是市长秘书,即便是为了保护妹妹,和流氓打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柴煜冷静了,绕过其他人,几大步上了岸。   这时候,谢箐等人已经到了桥头。   谢箐对谢宸说道:“大哥,你们赶紧上来,别玩了。”   谢宸答应一声,和顾凌一起,护着谢筠、沈清往桥头来了——他俩没多少战斗力,一旦发生点什么,檀易根本来不及帮他们。   任亚光已经表明警察身份,就算对方是真流氓也不敢对认识警察的人下手。   前面两个男子看他们一眼,果然放了行。   谢箐又道:“檀队,你拉柴姐姐一把。”这一次,她替檀易表明了身份。   几个男子惊讶地看向檀易,显然没料到这个衣着考究的小白脸居然是警察队长。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柴煊就从要打他的男子身边走了过去,对檀易说道:“你们安海的治安也太差了,到处都是地痞流氓。”   她这句话立刻激怒了一个留着三七分的长发男子。   三七分怒道:“卧槽,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女的咋的,一样打。”   说着,他转身就朝柴煊扑了过去。   檀易长臂一伸,死死抓住那人的领子,“我是警察,原本就是你们挑衅在先,请你适可而止。”   “老子就不适可而止,你能把我怎地?”那男子捏着拳头就朝檀易的脸砸了过来。   他一动手,他的兄弟们便也动手了。   五打一。   浮桥剧烈晃动,檀易左晃右晃,堪堪躲过两记老拳,后背就被人偷袭了。   任亚光和李骥扔下背包上了桥。   三七分道:“拦住他们,今天必须给这贱人一个教训,给我打。”   两个男子很听话,放下檀易就朝李骥和任亚光冲了上来。   他们往岸上来了,李骥和任亚光就不用上桥了,四个人在岸边打了起来。   谢箐和黎可去了桥上。   沈清急得直跺脚,“箐箐这是干什么,檀队护煊煊都护不过来呢,她上去不是添乱吗?”   谢筠也不明白,她觉得现在的谢箐既聪明又识时务,这般无脑还是头一回。   沈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箐箐不会也看上檀队了吧。”   谢筠眉心一跳,谢箐近水楼台,还真有这个可能。   这时,黎可和谢箐已经冲到了桥中央。   黎可喝道:“快住手,我们是警察。”   三七分冷笑一声,“爱谁谁,今天不打哭这个贱货我就不姓季。”   说完他抬腿踹了柴煊一脚。   柴煊被踢了个踉跄,桥还在晃,她把持不住平衡,重重地摔在网子上,再弹下来,趴在了地上,嘴里却还在骂着,“臭流氓,就是臭流氓,混蛋王八蛋。”   谢箐对她倒有了两分佩服,和黎可一起,拦住了另外两个。   她单手抓住一侧网子,对光头男说道:“我是警察,有权制止你们的暴行,如果你再动手,就是妨害公务罪,‘基准刑为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光头男冷笑一声,“警察咋的?我兄弟说了,警察也照样打。”   谢箐道:“你兄弟的话是圣旨?”   “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光头男捏着拳头就朝她的面门来了……   谢筠吓得闭上了眼睛。   隔了一会儿,就听顾凌说道:“这一脚力气不小,箐箐妹妹了不得,难怪敢冲上去。”   谢筠看了过去,就见光头男趴在地上,桥上的战斗彻底结束了。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到底什么都没说。   几个男子全部被制服,三个手铐把他们铐在了一起。   三七分威胁道:“识相的就赶紧把我们放了,省得回头穿小鞋。”   柴煊没被打到脸,可身上挨了好几拳。   她指着三七分,愤愤地骂道:“流氓,臭地痞流氓,人家不想那么玩,你就该适可而止。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   柴煜把她扯了回去,“已经吃了这么大的亏,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柴煊怒道:“明明是他们不对,凭什么要我少说两句。”   “你……”柴煜被她气了个倒仰,又不好在这里争辩什么,错确实在对方,他作为一个政府工作人员,不制止暴力,却让受害者识时务,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柴煊让他吃了瘪,心情好很多,对站在一旁的谢箐说道:“箐箐,你会擒拿格斗?”   她收起高傲,总算平易近人了一些。   谢箐道:“大学时学过一点点。”   柴煊道:“厉害,等回了京城我也要学。”   柴煜摇摇头,又叹了口气。   谢箐想起檀易之前说过的,关于柴煊喜欢没完没了打电话的事,心道,这姑娘要是学了擒拿格斗,只怕更要横冲直撞了。   景区的管理人员报了警,当地基层警务人员很快就赶了过来,把几人带了回去。   临走前,三七分还不忘威胁檀易:“咱们走着瞧。”   檀易点点头,“好,我等着你。”   ……   尽管柴煊挨了打,但爬山的热情还在,用她的话说,绝不向恶势力低头。   在她的张罗下,两个队伍一起往前走,但彼此泾渭分明——一拨警察,一拨老百姓。   檀易仗着会拍照,不动声色地游走在两个团队之间,充当了一个话不多,但服务技能满点的关键性人物。   杜鹃花开了,漫山遍野,染红了大半个山腰。   游人们纷纷向鲜花进发,每一簇杜鹃花旁都有一个等待拍照的人。   谢箐带了大光圈镜头,想好好拍几张花草照片,给大家拍完后,她四下踅摸,寻找合适的花枝、背景和光线。   忙活半个多小时,谢箐总算找到一株长在山岩旁的杜鹃,认为其很有些“疏影横斜”的味道,便单膝跪在花前,从不同角度拍了好几张。   最后一张,她打算单独拎出一朵,来个特写,正要拿相机怼上去,就听到某处传来咔嚓一声。   她抬头看了一眼,就见侧前方的檀易飞快地挪开了相机。   这厮居然在偷拍自己,还装得若无其事。   为什么?   明明早上不是这样的。   谢箐不是傻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心道,难道他真的喜欢我?   不能吧……   尽管理智在否认,心脏还是漏了半拍。   稳住。   他喜欢我也没用,我暂时还不能喜欢他。   首先,他烂桃花太多,她操不起那个心,其次,他破事太多,她倒无所谓,但总要照顾家里人的安危;最后,就像黄支队说的,办公室恋情不可取,她学的法医,不做法医做什么?   啧……   其实挺好的一个人,钱和背景倒也罢了,她用不上,关键是长得真帅。   罢了罢了,就算想谈恋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   谢箐遗憾地举起相机,也对着檀易拍了一张——他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棵枝杈狰狞的老松旁,一手托举枪炮似的托着照相机,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沉难懂。   她笑着说道:“我给檀队拍的这张非常帅。”   檀易见她行止如常,心里有些小失望,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笑道:“谢谢,如果真那么好,我就摆在办公桌上。”   谢箐自信地点点头,“放心,我拍照技术不行,但檀队的脸行啊。”   檀易闻言,心里有了些小窃喜。   ……   爬到山顶的时候,檀易接到了严局的电话,他让他带着谢箐、任亚光等人马上回局里一趟,有人把他们告了。 第114章 道歉   听到消息,谢箐等人还没怎么样,柴煊气坏了。   她怒道:“告,让他们告,谁要是敢处理你们,我就告他们官官相护,谁怕谁!”   柴煜瞪她一眼,“老檀,这次是煊煊惹了祸,我们跟你去局里……”   “不必说了。”檀易拦住他的话头,“且不说煊煊是你亲妹妹,就是普通老百姓,我们作为市局的警务人员也不能视而不见。本着做人留一线的原则,没告他们袭警已经格外开恩了,既然这么不识抬举,就让他们放马过来好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   大家都明白,柴煊那般嘴硬未必是仗柴煊的势、柴家的势,她仗的是安海市刑警支队大队长的势。   有檀易在,柴煊还能让地痞流氓欺负了,确实说不过去。   “这话说得也是。”柴煜笑了,又对谢箐等人说道,“扰了大家的游兴,晚上我做东,一起吃海鲜去。”   任亚光道:“柴哥客气了,我们是警察,本职工作而已,不必客气。”   柴煜道:“不是客气,一起出来玩一起吃个饭,大家伙儿好好认识认识。”   他是市长大秘,任亚光和李骥怎么可能不给面子,晚餐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柴煊道:“用不用验伤?我还挨了好几下呢!”   檀易道:“先一起回局里,看情况再说。”   ……   檀易谢箐等人是警务人员,顾凌谢筠等人是人证,柴煊柴煜是当事人。   这是基层警局把人带走时,已经记录在案的。   一干人下了山,驱车抵达市局。   檀易让二大队的王峥招待他们,自己带着谢箐四人去了严局办公室。   严局坐在办公桌后,不动声色地说道:“小檀,新来的季市长给贺局打了电话,说他儿子在五岭山玩时,被一伙儿警察打了,其中一个姓檀,还有两男两女,说的就是你们吗?”   檀易道:“严局,我们不是打他们,只是执行公务,事情是这样的……”   他把当时的经过说了一遍。   严局蹙起眉头,“关于此事我已经询问过五岭山的基层警局,他们说,下山的时候,案情记录本不小心掉到了水里,需要重新调查。”   这是一个折中的说法。   应该是对方仗势欺人,把案情记录本扔到了水里,小警察人微言轻,不敢得罪,不得不认栽。   檀易道:“严局不必担心,我有证据。这一次就不用那么客气了,我们要告对方袭警。”   他从包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录音机,打开……   “我可没拦着,谁不让她过了?”   “臭流氓!”   “你们安海的治安也太差了,到处都是地痞流氓。”   “卧槽,老子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女的咋的,一样打。”   “我是警察,原本就是你们挑衅在先,请你适可而止。”   “快住手,我们是警察。”   “爱谁谁,今天不打哭这个贱货我就不姓季。”   “我是警察,有权制止你们的暴行,如果你再动手,就是妨害公务罪,‘基准刑为二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   “警察咋的?我兄弟说了,警察也照样打。”   ……   檀易关上录音机,继续说道:“挨打的女生是叶市长的秘书柴煜的妹妹,她身上被打了几拳,挫伤肯定有的,现场笔录丢了不要紧,可以重新做。”   严局眼里有了些许笑意,且不说柴煜如何,单这一份录音资料就足够了。   有些纨绔子弟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老子有点权利就为所欲为了,让他们碰碰壁也好。   檀易道:“严局,既然他们不客气,我们就公事公办吧,如果他们不当面赔礼道歉,我们就告他们袭警。”   从人情世故上说,这件事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檀易等人可以作为普通公民不予计较,接受道歉即可。   往大了说,任亚光已然出示证件,就是以警察的身份说话办事,姓季的纨绔就是袭警。   端看他们怎么选。   严局点点头,“好,就这么处理。”   檀易道:“谢谢严局,给您惹麻烦了。”   严局摇摇头,“这是什么话,这件事你们处理得合法合规,咱不怕,我这就给贺局打电话说明此事。”   贺局是市委常委,可以和季市长平等对话。   ……   从办公室出来,任亚光心有余悸,“怪不得那么猖狂,原来是副市长公子,檀队,这件事会平安过去吧。”   檀易道:“一定会的。”   如果证据不好使,那就摆身份背景呗。   谁怕谁呢?   就算姓季的进不了局子,他也会夹着尾巴做几天守法公民。   一干人回了二大队,   柴煜停下了话头,问道:“老檀,刚才王队给煊煊录了口供,被打的地方也拍了照了,你那边怎样?”   檀易道:“为首的是新来的季副市长家的公子,放心吧,没事。”   “哟呵!”柴煜很意外,“季市长不像那种人,据我所知,官声一向不错。”   檀易道:“熊孩子哪儿没有?严局说,他会和贺局沟通。我说,他们要是不道歉,咱们就公事公办。”   柴煊怒道:“道歉就行了?凭什么!”   柴煜道:“凭什么,就凭你哥我还得在市政府混,跟季市长低头不见抬头见。”   “……”柴煊被堵的没了脾气,“哦……”   这件事其实就她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惹出来的。   如果她不骂那一句,对方闹腾闹腾就过去了,偏偏她觉得自己身边跟着亲哥和檀易——一个市长秘书,一个市局刑警队队长——就算不能横着走,呛一呛这些混蛋也绰绰有余。   柴煜道:“老檀,给你们惹……”   “车轱辘话。”檀易一摆手,“我说过了,这是我们警察的分内工作。倒是煊煊,我警告你,即便如谢箐、黎可那般会两下子,也打不过五个彪形大汉。你就算不心疼你哥、你家里,也得心疼心疼你自己。”   柴煊梗了梗脖子,“知道了,我错了。”   檀易还想说什么,但柴煜咳嗽了一声,并朝他摇了摇头,他便也罢了——这姑娘确实不需要安慰,多一点教训更好。   谢箐觉得,这件事不能都怪柴煊。   对方那么闹,游客们等了七八分钟不消停,谁还没点儿脾气?   谁能想到对方如此不蛮不讲理、仗势欺人呢?   柴煊错就错在上来就骂人了。   人心隔肚皮,对方是陌生人,随便激怒对方,绝对不是明智的选择。   大家伙儿闲聊了一会儿,大约四十分钟后,檀易再次接到了严局的电话。   “小檀啊,季市长说要亲自道歉,但被贺局拒绝了,季海清一会儿就到。”   “好,谢谢严局,我让他们等着。”   “哈哈,还是年轻啊,血气方刚,行,就这么办。”   严局挂断了电话。   柴煜问:“怎么说?”   “一会儿就来了。”檀易对谢箐等人说道,“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晚饭时见。”   柴煜道:“对,去霸……”   檀易拦住话头,“去我家吧,你在平价海鲜馆定几个菜。”   谢宸开了口,“柴哥,我先送筠筠和沈清回去休息,顺便定几个菜。”   两个女孩子爬了大半天山,刚才又重新做了笔录,早就挺不住了。   柴煜道:“多谢兄弟,晚上见。”   ……   顾凌和谢宸一起走了,谢箐四人也回宿舍了。   檀易和柴家兄妹等了二十分钟,季市长的公子季海清带着他的小喽啰们到了。   季海清就是三七分。   一上楼,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谄媚的笑意,点头哈腰地说道:“几位,真对不住,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尤其是这位妹妹,要不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不然你们打我一顿也成。”   柴煜道:“那倒不必了,道歉就行,我和我妹倒也罢了,关键是檀队他们,人家奉公执法,这种暗亏可是吃不得。”   “是是是……”季海清怯怯地看着檀易,“檀队,我们错了,我们袭警,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关几天局子咱也没意见。”   檀易道:“我是警察,尤其不能想咋办就咋办。这次我们可以不计较,但绝不能有下次。开玩笑是双方的,对方觉得是玩笑才是玩笑,季公子你说是不是?”   “不敢当不敢当,叫我季二就行。”季海清摆了好几下手,“檀队教训得极是,这件事是我们哥几个不对,给你们赔不是了,多谢檀队宽容大量。”   檀易凉凉地一笑,“不客气。”   季海清问:“檀队还有别的吩咐吗?”   檀易道:“当事人原谅你们就没事了。”   季海清看一眼柴煜兄妹,“对不住了这位妹子,你们要是愿意,晚上霸王海鲜,我请客。”   柴煊道:“不稀罕。”   季海清见他们懒得搭理他,偷偷松一口气,道了声再见,麻溜出了门。   柴煊道:“便宜他们了。”   柴煜道:“你也吃个教训,少说几句吧。”   柴煊揉了揉大腿,“本来就是他们不对。”   柴煜没好气地问她,“还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柴煊道:“一点点疼,离上医院还远点儿。哥,为了弥补我受伤的小心灵,你给我买个首饰吧。”   柴煜道:“回家再说。”   柴煊“哦”了一声,笑容满面对檀易说道,“檀易哥,我们回家吧。”   檀易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一下,车钥匙在你哥手里,你们先回去。”   柴煊道:“那我们等……”   柴煜起了身,“我们先走,他这一忙起来不定什么时候呢。”   他拉着柴煊出去了。   檀易松开眉心,他有事是真,不想和柴煊共处一个空间也是真。   他自问言谈举止非常检点,怎么就逃不掉这些桃花债呢?   好麻烦啊!   作者有话说:   关于对这位季公子的处理,可能达不到大家的预期,但是没办法,考虑到柴煜的话,确实不能十足的爽。   我这篇真的有点儿现实向,而且还要顾及尺度,否则问题就大了,大家也看不成了。   鞠躬道歉!   另外,总是看到大家表达对原女主的憎恨。   讲道理,我写完一个案子,她顶多也就几句台词而已,小伙伴不想看她,略过那一部分就是,写那么一大段评论太浪费时间了,为了谢筠也不值得啊——真的不值得,首先我这就是本一般般的破小说(但也是我的心血哈),其次她也只是个为了衬托女主的小配角。   关于怎样看待小说里的人物,我一向觉得,大家看的时候不必太真情实感了,你讨厌她,就告诉自己不做她那样的人,不做她那样的事,那就是她存在的价值。   对于作者而言,她的价值就是个工具人。   以上是我一家之言,肯请大家轻喷。   谢谢大家鼓励,我都看到了,拱手。 第115章 碾压   檀易上了楼,朝严局办公室走了过去。   严局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笑问:“怎么样,人来了吗?”   檀易道:“来了,认错态度比较诚恳,暂时放他一马。”   严局点点头,“这种仗势欺人的,大多有点眼色,不敢硬抗。”   二人一起下楼。   檀易道:“严局,我找您还是为了季海清的事。”   严局脸上一肃,“怎么,还是不想放过他?”   檀易道:“sqn的案子,尤其汪鑫阳那一桩,我怕再添冤魂。”   “嗨呀,我怎么忘了呢。”严局转身上楼,“我这就给贺局打电话。”   檀易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檀易啊檀易,你简直就是个丧门星啊。   他在楼梯上踟蹰片刻,还是给谢箐打了个电话……   “小谢,你走了吗?”   “没走呢。檀队,事情怎么样了?”   “放心吧,乖乖认错了,跟重孙子似的。”   “重孙子呐,那就太好了。”   虽然在电话里,但檀易能感觉到谢箐憋着的笑意,烦恼顿时不翼而飞,他也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小谢,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我和你们一起走。”   “这……我这边没事,玩牌呢,檀队忙完了叫我吧。”   “好嘞。”   檀易挂断电话,脚步轻快地下了楼梯。   无论如何,以小蝎子精的聪明伶俐,总能感受他的心意了吧。   只要她明白,他在她心里就算有一号了。这样一来,她相亲时,说不定就会在潜意识里拿他比较一番。   他最不怕的就是比较。   如此,他就不用像之前那般患得患失了。   “甜蜜蜜,我笑得甜蜜蜜……”他情不自禁地哼了半句,然而双脚一踏上二楼,下半句便自动自觉地消失在喉咙里了。   檀易打电话的时候,谢箐正在李骥宿舍教大家玩斗地主,还是贴纸条的。   她这回运气不错,只在脑门上贴了一张,一说话气息就会吹到它,在脸上飘飘忽忽的,像固定僵尸的灵符。   任亚光问道:“怎么样了?”   谢箐笑着重复檀易的话,“乖得重孙子似的。”   黎可一拍手:“那就太好了。”   李骥感叹道:“还是檀队想得周到,把咱先打发了。说实在的,我都没想到这一点,当时还觉得让他给咱当面道歉挺牛逼呢。”   任亚光道:“牛个屁。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懂不懂啊。”   李骥“嘿嘿”一笑,“现在懂了。”   谢箐在心里点点头,这就是跟着一个好领导的好处,不但能躲避不少坑,还能学到许多职场潜规则。   不到五点,檀易打电话过来,说可以走了。   谢箐四人有说有笑地去了停车场。   檀易已经等在那里了,迷彩色猎装敞开了,露出里面那件扣子系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衫,潇洒得如同画报里的模特一般。   任亚光道:“檀队这件衣服好看,改天我也买一件。”   李骥点点头,“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任亚光道:“哪天一起买去。”   黎可招了招手,“檀队。”   谢箐也打了招呼。   檀易颔首,“你们在说我什么?”   李骥道:“檀队怎么知道我们在说你?”   檀易道:“视线都在我身上,除了我还能说谁呢?我猜猜,你们相中我这件衣服了。”   任亚光竖起大拇指,“牛。”   檀易道:“基本推理而已,我这件衣服在晋阳买的。”   李骥问:“檀队也喜欢逛街吗?”   檀易让黎可坐副驾驶,他和两个男生坐后面,“不喜欢逛街,一般都是认准一两个牌子,缺了就买,买了就走。”   这是典型的有钱人做法,一般小老百姓的做法大多是货比三家。   不过有例外,就像谢箐,她不大爱逛街,通常也是认准一两个牌子买,但买的很少就是了。   任亚光大抵也是明白的,所以接下来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谢箐启动车子,驶出停车位,“其实,檀队的做法很值得我们借鉴。我们警察一般不讲究时髦,但质量还是要的,认准两个不错的牌子,一个季度买一两件经典款就够了,既省事,又有面子。”   李骥道:“你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儿。大不了出现场时把衣服换一换,贵是贵点儿,但能穿很久。”   檀易看着谢箐被风吹过来的一缕发梢,心道,她这番话大概就是对李骥说的。   他认识李骥有大半年了,这小子冬天两套,春天两套,来回换着穿。   可真是个善良的小姑娘!   小吉普进了小区,还没到檀易家,就听见了震耳欲聋的迪斯科舞曲。   任亚光吓了一跳,“不是吃饭吗,还要跳舞?”   李骥有些兴奋,“我学过霹雳舞。”   黎可道:“那太好了,我们看着你跳。”   李骥扁扁嘴,“那还是算了,你想看的话,我在办公室里给你跳。”   檀易道:“不用紧张,都是瞎胡闹。”   车子在门口停下,檀易等人先下去,谢箐把车送到自家院里。   她不想和谢筠他们搅合,但考虑到黎可形只影单,还是溜溜达达地到了檀易家。   檀易给她留了门,一推就开了。   震耳欲聋的舞曲扑面而来,震得谢箐直想调头就走。   黎可坐在沙发扶手上,兴奋地朝她挥挥手,“箐箐,这里。箐箐,这里。”   谢箐知道自己走不了,不过想想罢了。   她关上门,绕过舞池,在黎可身边坐下,静静观看柴煊、柴煜、谢宸、谢筠在客厅里大跳特跳迪斯科。   檀易不在客厅,顾凌、任亚光、沈清等人在,他们的视线都落在谢筠身上。   不得不说,谢筠在肢体动作上确实很有天赋。她跳的是两千年后流行的舞蹈动作,时尚好看,就是力度小了些,而且总是带着一种古典舞的味道。   迪斯科很有活力,但在谢箐看来着实老土了。   尽管这里没有录音机、爆炸头和喇叭裤,但她一样想笑。   柴煊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笑意,咋咋呼呼地扑过来,抓住她的手,“我发现了,箐箐在笑话我们,这可不行,你要跟我们一起跳。”   谢箐赶忙大声说道:“不会跳,我真不会跳你们这个。”   柴煜起哄:“跳着玩而已,怕什么,来吧。”   谢宸见谢箐为难,正要帮她解围,就见谢筠先出了声,“箐箐会散打,跳舞想必也不在话下,坐着也是坐着,不如起来活动活动。黎可,一起来玩啊。”   黎可赶紧摆摆手,“我不会,我看着就好啦。”   谢箐不知谢筠出于什么心理,但她觉得既然自己会,不妨碾压她一下,省得以后没完没了地蹦跶。   舞曲恰好播到一首脍炙人口的《funkytown》,这首歌谢箐熟悉,当时在舞蹈社团时扒过这首歌的舞蹈动作。   她朝谢筠眨了眨眼睛,“好啊,大家一起跳。”   说着,她配合着音乐,做了一个无比潇洒的弹吉他动作,随后是甩手舞,再来一个720°旋转接一个大劈叉,跟着音乐一点一点地摇摆着站起来,大开大合地扭动几个节拍,然后一个利落的单手翻……   “卧槽!”   “哇哦!”   “牛逼!”   “箐箐太厉害啦!”   ……   檀易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见识到这样的谢箐,这特么也太,太,太……他找不到合适的词形容此刻的心情。   碾压?不合适!   魅力十足?   嗯,差不多了。   他看一眼谢筠,心满意足地在心里点了点头,一力降十会,你就是再有心机,也抵不上小蝎子精一根小手指头。   谢筠惊慌失措地看向顾凌,后者正一边拍手,一边欣赏地看着谢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   柴煊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筠筠,这是什么舞,怎么从未见过。”   谢筠心道,别说你,就是我也没见过。   她整理了一下慌乱的心情,说道:“应该是欧美流行的舞种吧,不算难。”她可以确定,谢箐是活了很大年纪才重生回来的。   柴煊佩服地说道:“还是很难的,无论是单手翻还是劈大叉,我都不行。真没想到,箐箐跳舞也这么厉害,动作潇洒有力,看着就过瘾。”   一曲罢了,客厅里掌声一片。   谢箐古里古怪地拱了拱手,“见笑了,见笑了。”   黎可道:“箐箐,我也要学。”   李骥也道:“我也要。”   柴家兄妹也凑热闹,“还有我。”   谢箐笑着说道:“行啊,我先教大家一个鬼步舞,跳起来很好玩,大家一起玩起来,怎么样?”   她一边跳一边示范了一下。   谢箐穿的是雾霾蓝运动服,白色小运动鞋,又肥又大,动作再潇洒不过。   这一下连顾凌都行动起来了。   所有人都加入了学习鬼步舞的行列。   客厅里鬼哭狼嚎,笑声一片。   当饭店的餐送到时,所有人都学会了谢箐教的三种步伐。   运动拉近彼此的距离,也使人快乐。   这餐饭吃得格外和谐。   离开檀易家时,谢筠小声说道:“箐箐,这个鬼步舞不错,我可以在舞蹈教室里教学生吗?”   谢箐对她的态度很满意,“可以。”   “虽然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再设计几套夏装。”谢筠大概觉得筹码不够,又补充一句,“你的那两套西装卖得特别好,第一季度至少能提十万。”   这没什么好考虑的,正好谢箐也要为自己的夏天谋谋福利。   她笑着说道:“我只会说不会设计,这两天咱们约个时间,你让做衣服的师傅来我家,让她以我为模特做两套,咱们一举两得。”   谢筠道:“一言为定。”   她也想通了,只要谢箐不跟她抢顾凌,不跟她抢资源,其他的就随便吧。   谢箐道:“一言为定。”   互相利用,互利互惠,完美的塑料姐妹情! 第116章 思路   客人走了,谢宸留了下来,说是晚上不回家,和柴煜檀易小酌几杯,明天再打几杆台球。   回到屋子里,几人看着乱七八糟的客厅和餐厅,一起忙活了起来,刷碗、擦地,整理果皮垃圾,忙活半个小时,才把房间恢复了秩序。   大家在沙发上坐下来。   檀易从酒柜里取出一瓶高档红酒,打开,倒在五只高脚杯里。   按说,品红酒应该听古典音乐,但柴煜没有,他从茶几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光盘,塞到了vcd机里。   谢箐这才发现,檀易虽然忙,但时髦装备一样不落。   鬼片的经典音乐响起来之后,檀易及时地关上了大灯。   光线一暗,便弥补了屏幕尺寸不足的缺陷,氛围感十足。   柴煜得意地说道:“怎么样,我买的这套设备还不错吧。”   柴煊道:“哥,你买的设备为什么在檀易哥家里?”   柴煜道:“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好东西就得分享。对吧老檀。”   檀易浅酌一口,放下红酒杯,“其实就是某人胆小,不敢单独看鬼片,非要拉着别人一起看。”   他话音将落,电视屏幕上忽然闪出一张瘦长的大白脸,眼珠子没有眼白,黑漆漆的,嘴像被斧子劈开了,一直裂到耳朵下,血红血红的,参差的齿缝间还有一道道鲜血慢慢滴落下来……   “嗷!”柴煊发出一声惨绝人寰地尖叫。   谢箐还没来得及害怕,就感觉身边的两个男人猛地向后缩,她的一条胳膊还被谢宸抓住了,人也藏在了她的肩膀后。   这比鬼片还吓人,人吓人吓死人好不好?   她看了檀易一眼。   檀易脸上一热,弹簧似的站了起来,对谢宸说道:“公司有份合同需要你签一下,你和我来趟书房吧。”   “好。”谢宸顺势拉起谢箐,“你给大哥把把关。”   柴煜道:“你们先弄着,我和煊煊看电影。”   柴煊也摆了摆手,她是属于人菜瘾大的那种人,喜欢鬼片,越怕越看,只是她缩在柴煜身后,一手抓牢柴煜的肩膀,用一只眼看屏幕,随时准备躲藏找掩护。   谢箐跟着檀易上楼,她知道,檀易这是要给她看sqn一案的后续案件了。   一进门,谢宸被檀易书房的简陋吓了一跳,“檀队没装修吗?”   檀易笑道:“这里简陋一些可以提醒我,我哥已经枉死了十五年,我没资格享受。”   他的笑容很刺眼,不是因为帅,也不是因为惨,而是那种痛到极致反而会波澜不惊的违和感。   有些难过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轻飘飘的一句“不怪你”或者“放下吧”,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谢箐和谢宸识相地选择了闭嘴。   谢宸目不斜视地在办公桌前坐下,拿起一份报纸看了起来。   谢箐左右各看一眼,目光留在了东墙上——西墙是安海的案子,她经过手,而东墙是檀易这些年的积累。   十五年,大约八起案子,对手很克制,案件的相似度也不太高,更没有扫晴娘的存在。   可以拿来并案的只有两点,一是死者的身份,八起案件中,六起是某某人的儿子,两起是颇有地位的某某人,而且,这些某某人不仅仅是大领导,小镇长和公司老板也在其中;二是其中六起和绑架勒索撕票有关,作案手法老道,难以侦破。   难以侦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线索不够多。   线索不够多,并案困难,依据案件表象得到的结论肯定不会太准确——也就是说,这些案件不一定能归类到sqn一案。   这也是檀易独自掌握这些信息,而没有拿到专案组进行讨论的原因。   谢箐从上到下研判了一遍,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看起来像心灵扭曲的报复,但似乎又和拿钱办事有关,如果确系同一个团伙所为,对方可谓老谋深算了。”   ——她不打算具体谈某一桩案子,檀易是聪明人,她虽不笨,智商上也未必能碾压他,想从他研究很久的案子中一下子发现破绽几乎不可能。   檀易与她并肩而立,“你的第一直觉是什么?”   谢箐道:“我把主谋想的太高了,他没那么执着和专一,目标也不都是沈懿那样的人,而是一切有价码的人,他只是出于某种原因更愿意杀二代。而这个原因,很可能和你家人有直接或间接的关系,比如那场战争。”   就是那场发生于七十年代初的战争。   檀易道:“但那场战争并非是我爷爷主张的。”   卧槽,还真是一个檀!   谢箐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心脏噌地一下跳起来,随即又一个俯冲回到了原地。   她轻轻吁了口气,“虽然我说的不一定对,但我还是要勉强反驳一下。你和你哥的悲剧可能不在于主谋只恨你爷爷,而是恨你爷爷所代表的那个层面,恨他为什么没能制止战争。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因为某种原因,主谋仇富、仇视权利,而且他对你们的活动规律了如指掌,之所以下手,只是因为好下手,或者还可以加上一个,因为你父母经商,家底儿厚,可以一举两得。”   檀易沉默着。   他也这样考虑过,但因为没有证据,且调查范围太广,害怕走错路,一直没敢尝试。   现在看来,单从案件和证据本身出发,局限性太大,不妨从这一方面试着突破一下。   他说道:“你说得对,我们现在有专案组,可以考虑这个方面了。”   谢箐点点头,“主谋知道扫晴娘,与岛国相关,只要肯铱誮耐心梳理,还是能找到蛛丝马迹的,就是工作量大了一些,而且还要某种程度上的保密。”   檀易道:“保不保密倒也无所谓了,对方敢挑衅,就是因为我们拿不到证据。”   “这倒是。”谢箐道,“但我还是喜欢闷声破大案,让对方打无准备的仗。”   檀易笑着看向她的侧脸,“好,听你的。”   谢箐顿感压力,笑意僵在了脸上。   她心想,明明可以是简单的相视一笑,为什么今天忽然变得这么别扭了呢?   因为暂时无法回应?   还是……   算了,这种事情还是不琢磨的好,越琢磨就越觉得对方喜欢你,一头扎进去,傻的就是自己。   她飞快地催眠了自己,转过身,面对西墙,“假设sqn案和那场战争相关,就要重新梳理这些人物关系了,研究一下这些死者的祖辈,是不是和从军有关。”   檀易豁然开朗,“厉害了。箐箐,你彻底打开了一条新思路,如果在他们的父辈身上得不到统一的规律,我们还以在祖辈上看一看。”   这一声叫得无比纯熟,乃至于谢箐忍耐不住,扭头看了他一眼。   檀易立刻知道自己叫错了,但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   他也忍住了对视的念头,继续说道:“尽管不一定正确,但值得研究一下。毕竟,我花在沈莫言身上的功夫太多了。”   如果沈莫言是沈家最耀眼的一个,那么焦点就会理所当然地集中在他身上,如同一叶障目一般。   整个专案组,包括江寒之也是一样的想法。   谢箐之前也不例外。   但檀易还是有些好奇,“案子以绑架居多,被害的父辈大多优秀,而祖辈平平无奇,你怎会想到这一点?”   谢箐道:“也不都是平平无奇,蒋市长和沈莫言能到今天,家里不可能是白丁。如果不想让有些人死的太突兀,就要用更多的死亡来混淆视听。还有,我这也是天马行空的无责任猜想,未必正确,需要验证。”   “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柴煜不知什么时候上来了,“但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突然加快了速度,真的只是挑衅老檀吗?”   檀易道:“有这方面的原因,还是可能是因为他们老了、病了,等不及了,所以加快了步伐。”   “檀队这个逻辑没有错。”谢箐往柴煜身后看了一眼,“煊煊呢?”   柴煜道:“电影前面吓人,后面沉闷无趣,白天太累,她睡着了。”   檀易“啧”了一声,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柴煜道:“放心,我一会儿背她回去。”   檀易毫不客气地揭穿他:“我信不着你,之前你还说她交了男朋友。”   柴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那不是分手了嘛。放心,她不走我也不走。”   檀易道:“也行,你俩一人一张床,我去你家睡。”   柴煜道:“不至于,我和你睡一张床好了。”   檀易用余光瞄着谢箐,说了一连串的“滚”。   ……   两位发小打了几句嘴仗,很快回到了正题,和谢箐一起,把提出的新观点重新分析一遍。   最后达成一个统一的新思路,那就是通过被害人的祖辈找规律,对主谋的杀人动机重新进行推断。 第117章 他杀   从檀易家出来时已经八点半了,天空下起了小雨。   兄妹俩不慌不忙地往家走。   谢箐用手接了片刻,“春雨贵如油,不知道还能不能下大,我的小花园应该浇水了。”   谢宸道:“没关系,如果下不大,哥明天早上帮你浇。”   谢箐收回手,插在裤兜里,“不用,你也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我晚上再浇。”   “那倒也是。”谢宸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箐箐,大哥现在很矛盾。”   谢箐道:“大哥一方面觉得檀易可怜,另一方面又怕我有危险,对吗?”   谢宸道:“就是这样。”   谢箐道:“放心,我一个小法医而已,你多注意安全就好了。”   谢宸拿出钥匙,打开防盗门,“咱爷爷是大学教授,只会著书立说,你哥我问题不大。”   他这句话提醒了谢箐。   书里的檀易喜欢过谢筠,谢筠也没怎么样,是因为谢家没有从政背景,还是因为……这是一处bug呢?   她思考着,跟在谢宸身后进屋,把门反锁,换好拖鞋上了楼。   兄妹俩都累了。   洗洗澡,换换衣服,各自回房睡了。   谢箐躺在柔软的大床上,想把书中所有与谢筠有关的配角认真回忆一遍,然而剧情在脑海中刚开了个头,她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谢箐一觉睡到了七点。   她本想赖会儿床,但忽然想到早饭没有着落,就赶紧起身收拾一番,换上一套白色运动衣出去了。   ——小区门口有卖豆腐脑的,七点来,七点半收摊,晚了就没有的吃了。   昨天的雨不算太小,小区的水泥路面有些许积水。   谢箐梳着马尾辫,穿着小白鞋,绕着、跳着跃过大小水洼,朝大门进发。   檀易端着一杯热水站在窗前,眼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过去了。   打招呼的手都准备好了,却没等到那个心有灵犀地四目相对。   他略有遗憾,又觉得理所应当。   回到餐桌旁,提起筷子,他开始吃第一根油条。   “铃,铃,铃……”   大哥大这个时候响,通常没什么好事。   檀易有些忐忑地走到茶几前,把电话拿了起来——是爷爷的电话。   他接了起来。   “爷爷。”   “小易,吃饭了吗?”   “正在吃,您呢?”   “爷爷吃完了。”   “您最近身体好吗?”   “小易,你奶奶的身体出状况了。”   “怎么了?”   “医生说,她得了贲门癌。”   “……”   檀易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浇得全身透心凉。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还能治好吗?”   檀老爷子道:“先手术,再化疗,估计也就两三年吧。”   檀易道:“所以,我最好尽快破了那个案子,对吗?”   檀老爷子道:“傻孙子,爷爷没那个想法,有些事情不是逼一逼就能办到的。爷爷只想让你偶尔回来一趟,看看你奶奶,她只是嘴上讨厌你,心里还是想你的。”   檀易鼻头一酸,赶忙抬起了头,“我明白,不然也不会我去一次,她出来骂我一次。”   檀老爷子道:“你明白就好,她现在还在调理身体,八天后手术。”   檀易想了想,“我尽量赶在手术前回去吧,省得手术后再气坏了她。”   檀老爷子道:“你看你时间,方便的时候再回来,不着急。”   ……   爷孙俩挂断了电话。   柴煜恰好从楼梯上下来,“谁要做手术?”   檀易回到餐桌旁,“我奶奶,贲门癌。”   “真的假的。”柴煜快步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贲门是哪儿,严重吗?”   檀易神色黯然,“大概是胃和食管交接处,我爷爷说是中期。”   柴煜在他肩膀重重地拍了一下,“她自己想不开,和你没关系。”   檀老太太从不体检,她总说,檀容死了,她每活一天都是煎熬,早死早超生。   而且,情绪不好,患癌的几率就会增大。   檀易吃了一勺豆腐脑,“我也希望和我没关系,但事实上……”   柴煜打断了他的话,“老檀,不要自我折磨好吗,否则你和你奶奶有什么区别?她年纪大了,得癌症也正常……”   “铃铃铃……”大哥大又响了,是二大队办公室的电话。   檀易道:“这回真来事了。”   他接了起来,就听傅达说道:“檀队,福光机械厂财务科科长昨晚在办公室自杀,但家属坚持他杀,丰安分局请求市局支援。”   檀易问:“法医安排了吗?”   傅达道:“还没有,我马上给小谢打电话。”   檀易道:“好。”   檀易挂断了电话。   柴煜道:“福光机械厂是国有企业,财务科科长自杀,身份微妙,这案子只怕没那么容易。不然你请几天假吧,箐箐那么能干,你不在也是一样的。”   檀易把剩下的半根油条塞在嘴里,用豆腐脑送了下去,说道:“她是法医,名不正言不顺。”   柴煜道:“那案子也没少破。”   檀易去卫生间漱了漱口,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黑色夹克穿上……   柴煜道:“你不给箐箐打个电话吗?”   檀易背上挎包,“不了,还是避讳一点好。”   柴煜拿着油条走了过来,小声问:“你喜欢箐箐?”   檀易凌厉地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我只是不想连累她。”   柴煜道:“如果不是,老檀你这就叫欲盖弥彰知道吗?一个单位,一个小区,一起出现场,哪点不正常?”   檀易开了门,“孤男寡女,走一两次还行,多了就会出闲话,我不想冒那个风险。”   柴煜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真的?”   檀易转过身,“我哥的案子还没破呢。”   柴煜道:“她很适合你。虽然我有一点点嫉妒,但我更希望肥水不流外人田。”   檀易心里一松,嘴上却道:“走了,懒得听你废话。”   柴煜对着关紧的防盗门摇摇头,“臭小子,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傻不傻啊!”   檀易驾驶桑塔纳往大门去了。   谢箐刚好叼着油条从屋里出来,正好看见檀易的车屁股,心道,大家是邻居,一起走很正常,非搞得这么见外,可见檀容的死给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障碍,啧啧……   四十五分钟后,小吉普在福光机械厂办公楼前,挨着檀易的桑塔纳停了下来。   刚一下车,就听见有人喊道:“曹嫂子,市局的警察来了,你可千万别跳啊,有事咱解决事,跳楼能解决啥问题啊?万一老曹是被杀的,他还等着你给他伸冤呢,赶紧下来,赶紧下来。”   谢箐朝五楼楼顶看了一眼,就见一个黑衣女子坐在楼板边缘,几个人影在其背后,一上前就会被其赶回去。   喊话的中年男子又道:“嫂子,你等着我,我马上上去啊,咱有话好好说。”   像这样逼警方重视案件的,大多不会跳。   但黑衣女坐得太靠前了,谢箐还是为她捏了把冷汗。   她穿上白大褂,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表明一下身份,就见檀易忽然出现在女子身后。   他说了句什么,女子立刻往后坐了坐,回头与他说了几句什么。   谢箐点点头,只要不是真自杀就好——老百姓不懂刑侦,不懂法医学,就经常有不信任警察的时候。   提出质疑可以,伤害自己就不好了。   谢箐戴上口罩,提着勘察箱进了大楼。   因为打扮特殊,很快就有分局的同事领着她上了三楼。   通往东侧的楼道里拉了警戒线,谢箐掀起来,快步走了进去。   财务科在第三间。   谢箐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檀易的声音。   “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肛温显示,死者于昨晚三点左右死亡,无外伤,窒息征象明显,酒和安定药瓶整整齐齐地摆在办公桌上,其他具体的需要解剖才能知道。”   谢箐进了屋,与丰安分局的法医韩峰打了个照面。   她打招呼道:“韩法医,檀队,李队。”   丰安分局刑警队长李玉森说道:“小谢来得正好,你们一起看看吧,省得家属不服气。”   “好。”谢箐一边答应着,一边观察了一下四周。   屋里有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尸体在东边办公桌后的一张行军床上。   办公室很整洁,地面上找不到任何脚印,而昨天刚下过雨。   她把疑问放在心里,将勘察箱放在行军床下,重新给死者做现场尸检。   苯二氮zhuo类药物中毒,尸表具有窒息的一般征象,比如尸斑显著,口唇和指尖发绀等。   手和手臂没有擦伤、挫伤等抵抗伤,床榻上也没有剧烈挣扎的痕迹。   从这些征象来看,韩峰做出自杀的判断完全没有问题。   她问道:“有遗书吗?”   一个干警道:“没找到遗书。”   李玉森对正在检查办公桌的檀易说道:“曹璐仕的同事说,他最近一宿一宿睡不着觉,不只一次表达过不想活了的想法。”   檀易道:“既然如此,家属的情绪为什么如此激动?”   李玉森道:“死者今年三十九岁,孩子还小,家属一个是不能接受,另外一个也是想从厂里多弄点补偿,财务科科长这个职务很特殊,有这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他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   谢箐把尸体翻过来,检查了死者的后背,仍没有任何发现。   尸体很瘦,眼睛周围颜色较重,的确有失眠、乃至于抑郁的可能性。   她直起身子,“从目前的尸表特征来看,我赞同韩法医的意见。”   韩峰的腰杆挺了起来,眼里有了一丝笑意,“既然达成共识,我们就一起走一趟殡仪馆吧。”   檀易拿着一本横条稿纸,对着窗户仔细查看了片刻,“我不那么认为,这位曹科长的死还是有疑点的。”   李玉森道:“怎么说?”   檀易指着纸上的字痕说道:“我认为,一个想要自杀的人绝不会写辞职信。” 第118章 鞋底   李玉森走到檀易身旁,就着他的手观察那本稿纸,果然在第一行找见了重重的字痕,稍一辨认,就能看出确系“辞职报告”四字。   他说道:“檀队,我们已经仔细搜查过了,并未发现这封辞职信,会不会是以前写的,写完了就撕掉了,后来一直没机会用这个稿纸本?”   这个推测有一定的道理。   檀易道:“先存疑,询问其同事和家属时印证一下。”   谢箐以为,稿纸就在桌面上,应该是近期用过,或者临死前用过,否则,会计账册很多,死者不会把用不到的东西放在桌面上。   她一边琢磨一边和韩峰把尸体抬到担架上,交给几个基层警员抬了出去。   床上有几根头发,和死者的头发相仿,谢箐一一拾起,放在证物袋里,交给傅达。   谢箐跟着担架下了楼,刚一出楼门,那个黑衣女人便哭喊了起来,“老曹啊,老曹……”   女人只叫了两声,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后面的人及时扶住,掐人中,揉胸口,在谢箐准备过去施救前醒了过来。   韩峰道:“走吧,以免横生枝节。”   谢箐点点头,上了自己的车。   韩峰跟着上来,坐在副驾驶上,“听说市局最近很是破了几个大案。”   谢箐道:“你们的消息很灵通。”   韩峰笑了笑,“案子影响太大,再说了,同行之间哪有秘密啊。”   谢箐道:“这倒也是。”   ……   四十多分钟后,曹璐仕的尸体被放到解剖台上。   把衣物从尸体上解脱下来,二人再次检查了一番。   上衣是驼色新夹克,两只斜插式口袋里什么都没有,里衣是白色衬衫,很干净,不见任何墨水的痕迹,单侧口袋里还别着一只名牌钢笔。   谢箐拿起衬衫,认真比较了每一颗扣子,“领口处的扣子略有松动。”   韩峰道:“领口的扣子有松动不是很正常吗?”   谢箐翻了一下衣领,“格雅的,牌子不错,八成新,不该松动。”   韩峰问:“你在怀疑什么?”   谢箐伸手比划了一下,“我在想,会不会有人胁迫他吞下这些安定药片。”   韩峰想了想,“并非没有有可能。”   下衣是条藏蓝色毛料西裤,右侧口袋里有少许零钱,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皮鞋被擦过,里外都很干净。   韩峰道:“穿得干干净净,连皮鞋都打油了,这人还挺讲究。”   谢箐拍好照片,对着鞋底观察良久,幽幽道:“韩法医不觉得鞋底干净得过分了吗?”   一个爱干净的人,可能把皮鞋表面擦得锃亮,但谁会把鞋底擦得这么干净呢?   韩峰刚才没大理会这一点,闻言也凑了过来,见鞋底上只有花纹的缝隙里夹着一两颗细小的石头,其他地方像是被抹布擦拭过。   他说道:“确实有些可疑,但也不排除死者想干干净净地走,所以打理好一切的可能性。”   谢箐点点头,“这样解释也合理,但我保留意见。   ……   死者五官清秀,中等身材,腹部微微隆起,发福迹象显著。   韩峰主刀,切开皮肤和皮下组织……打开胸、腹腔,露出脏器。   谢箐一边用相机固定证据,一边说道:“内脏淤血、水肿明显。”   韩峰依次取出心和肺,“表面没有点状出血。”   再打开支气管,内有少量白色泡沫。   他说道:“这些特征都符合安定中毒的尸体征象。”   谢箐咔嚓几张,用剪子剪下死者胃部,打开,一股浓浓的酒精味扑鼻而来,她屏住呼吸,用勺子舀出部分胃内容物放在透明器皿里。   胃内还有不少尚未消化的药片和药末,食物残渣一点都没有了。   韩峰蹙起了眉头,“死者先吃饭,后自杀,这个倒是正常,但是会有这么多药物残留吗?”   谢箐说道:“不慌,化验了就知道了,再看看肺部和颈部吧。”   肺部没有溺液,颈部皮下脂肪也没有出血。   可以排除溺死和掐死。   谢箐在肝脏上取了检材,“他有明显的酒精性脂肪肝迹象。”   韩峰“嗐”了一声,“在这个职位上,应酬是避免不了的。”   如果财务人员经常与人吃吃喝喝,那么腐败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加了。   死者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合理的。   二人整理好尸检报告,带着检材回到市局,由市局的技术室进行化验。   再从市局回到丰安分局,参与案情分析。   二人赶到时,会议已经开始了。   李玉森正在介绍案情。   据传达室老李头证实,死者于昨日傍晚返回办公楼,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脸色很难看,但也礼貌地和他打了招呼。   人去办公室后,灯就亮了,一整夜都没关过。   老李头说,人不走,灯不关,这在他看来很正常,所以并未上楼查看过。   直到其妻子一大早上找过来,说曹璐仕没回家,要求去办公室找人。   老李头通知保安陪同,一起上了楼。   保安敲几下门,没人应,拧门把手时发现没有反锁,便嘱咐其妻子在外面稍等,他进去查看,这才发现人已经死了。   保安是个三十多岁的退伍军人,接受过这方面的培训,知道不能破坏现场,出去后把消息告诉其妻子,并用对讲机叫来同事保护现场。   曹璐仕大专毕业,本专业是会计,一毕业就被分到了福光机械厂做出纳,因为工作认真、为人热情,很快就得到了原财务科长的信任。   老科长退休后,他被机械厂的厂长陈志成提拔,当了科长,从此如鱼得水,成了厂里人人巴结的红人。   曹璐仕手下有七个人,和他同一间屋子办公的是三个会计,剩下三人在隔壁的小办公室。   据三个会计反应,他们不知道曹要辞职,但曹最近萎靡不振,失眠严重,听说去医院开过安眠药。   至于为什么失眠,同事们均说不知情。   一个姓章的老会计告诉他们,曹璐仕这人看上不看下,大家关系一般般。   办案人员询问过陈志成,以及厂领导,都说曹璐仕工作严谨,很少出错,不清楚他为什么如此想不开。   其妻子王海亚坚定认为曹璐仕不是自杀。   她说,曹璐仕不喜欢天天应酬的日子,说要打辞职报告,周一就交上去,绝不可能自杀。   这一点和檀易的判断基本相符。   但曹璐仕作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中层干部,忽然要从待遇好、光鲜亮丽的国企辞职,无论如何都令人难以理解。   李玉森便就曹璐仕贪污和渎职两方面进行了询问。   王海亚矢口否认,财务科的同事和厂长陈志成也对此不敢苟同。   至于其他厂领导,都说财务科由陈志成分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不予置评。   李玉森说完案情,由痕检科的同事对痕检做出了汇报。   办公室里没有脚印——因为下雨,保安在楼内巡逻,并未出去。   办公室门窗没有被撬的痕迹,门和门把手上的指纹驳杂,最清晰的一枚是保安的指纹。   安定药片的瓶子上一般有三到五枚指纹,除了死者的,剩下的指纹推测是药店或者医院药房的,还有待于进一步印证。   痕检说完,就是法医了。   韩峰说道:“尸体检验符合安定药片中毒的一般特征,但胃内残留的药片较多,检材已经送去技术室,需要通过血液和肝脏等的进一步化验,确定其浓度,才能做进一步判断。”   李玉森问:“发现其他致死手段了吗?”   韩峰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有。”   李玉森为难地看着檀易,“檀队,家属还等着呢,这要如何是好?”   檀易道:“推断一个人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需要科学的验证过程,我们实话实说就是。”   “那行。”李玉森叹了一声,“小韩呐,等会儿你和小谢一起走一趟吧。女警官和女事主沟通,总归比我们男的好一些。”   谢箐心道,不过是怕担责任,所以拉着市局的人一起行动罢了。   按说,她可以不听他的调配,但他级别高,岁数大,不走一趟就是不给面子。   谢箐没看檀易,径直答应了下来。   檀易道:“从王海亚的口供看,死者自杀的可能性确实不大,且其辞职一事也不符合常理,无论法医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应该对曹璐仕的社会关系进行深入的调查和梳理。李队,你说呢?”   李玉森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如果真是自杀,我们就小题大做、贻笑大方了。”   檀易道:“如果真是他杀,我们就贻误战机,坐视证据消失了。”   李玉森怔了一下,“这话说的是。我向上面反应一下,准备找专业人士核查账册,你们几个分一下工,对曹璐仕的同事、亲属做进一步调查,查看其是否有其他反常行为。大家这就行动起来吧。”   散会了。   谢箐和韩峰去接待室,傅达和檀易也一起下来了。   傅达道:“如果尸体上找不到其他手段致死的征象,就是有人逼着死者吃下了这些安眠药,难道凶手有枪?”   檀易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   傅达抱怨道:“但我们很难找到证据证明这一点,真是麻烦!”   谢箐点了点头,如果真是案子,凶手肯定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   韩峰道:“傅哥太悲观了,曹璐仕要辞职,就证明他的心理状态不好,说不定就是自杀。”   檀易从包里掏出一包烟,皱着眉头点燃一支,“他要辞职,在某种程度上的确说明他的心理状态有些糟糕,但辞职是自救的一种手段,在这个时候自杀,反而更值得怀疑。” 第119章 猜想   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到了一楼接待室,门口的警员及时地打开了房门。   王海亚直挺挺地站了起来,问道:“结果出来了吗?”   “嗯嗯。”韩峰清了清嗓子,“王女士,在你丈夫的遗体上并未发现外伤,这说明安定药片很可能是他自愿吞服。现在,技术室正在对一部分检材进行化验,如果发现检材中的药物成分达到致死量,就证明其确系自杀,否则……”   “否则什么,否则什么!”王海亚啪啪地拍着桌子,“我告诉你,不可能,他不可能自杀!如果你们认定他自杀,就是你们无能,我就往上告,休想糊弄我!”   谢箐上了前,“王姐别激动,请听我说……”   “你成年了吗,就让我听你说,听个屁!”王海亚更生气了,“让一个小丫头片子糊弄我,你们还有良心吗?”   谢箐抬高了声音,用丹田之气说道:“王姐,化验结果还没出来,我们怕你着急,所以提前通知一下。你就是发脾气,也得等我们下了结论吧。”   她的声音清脆洪亮,在王海亚粗哑的噪声里极有穿透性。   王海亚顿时清醒了一些,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好,我等着,我哪儿都不去,我就在这儿等着!”   谢箐道:“王姐,这位是我们市局二大队的大队长,他有些事情要向你询问。”   王海亚抬头看了檀易一眼,嫌弃地说道:“这么年轻,能破我家老曹的案子吗?”   傅达道:“能不能破,要看王女士配不配合,怎么配合。”   谢箐和韩峰找来几只纸杯,在饮水机里接上水,一一发了下去。   檀易年轻,但傅达算是年富力强的,王海亚总算不那么挑剔了。   谢箐在檀易身边坐下,旁听他对王海亚的询问。   王海亚穿的不错,在整个安海来说算上游,身材略略发福,五官灵秀,尽管憔悴,但风韵犹存。   她的眼里不无悲痛,但算计一样不少,在与檀易的对话中,思量处处可见。   “王女士,曹先生经常失眠吗?”   “偶尔失眠,只是偶尔失眠。”   “他一般在哪个医院开安定药片?”   “市医院,市医院只给他开了二十片。”   “你知道的吧,只要有医嘱,他可以分别在几个药店购买安定药片。”   “我不知道,他没想自杀,为什么要开那么多药,我告诉你,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自杀……”   王海亚又躁动起来了。   傅达道:“王女士,我们只是例行问话,你说得越真实,就越有助于破案,不然……”   王海亚怒道:“不然什么,我哪句不是真的?”   傅达还要争辩,檀易抬手制止了他。   檀易和傅达一起看着王海亚。   王海亚被两个威严的男人一起盯着,迅速冷静了下来,讪讪道:“是有这个可能。但我家老曹说了,他想辞职,他去办公室是想把工作做完,顺便写一写辞职信,他不是去自杀的!”   “曹先生的同事说,曹先生表达过不想活了,或者活着没意思的想法,他和你说过吗?”   “没有,一次都没有,他哪个同事说的?你告诉我,我跟他对峙!”   “黄振山。”   “他啊,他胡说八道,我家老曹顶看不上他,怎么可能和他说那个话?”   “你一口咬定曹先生不会自杀,那就肯定是他杀,他有仇家吗?”   王海亚沉默了很久。   “他性格好,左邻右舍处得都很好,没听说有仇家。至于工作上……他很少跟我说工作上的事,我不知道。”   檀易道:“你不觉得你很矛盾吗?性格好,没仇家,你却能一口咬定他不是自杀。”   王海亚垂着眼帘,“他就不是自杀,不可能自杀。”两行清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   檀易问:“你丈夫的个人物品还在家里吧,我们警方需要查看一下。”   王海亚警惕地看着他,“那是他的个人隐私。”   檀易道:“如果他是他杀,作为刑事案件,警方有权查看死者的个人物品。”   王海亚道:“现在不是不能确定是不是他杀吗?”   傅达气得冷哼一声。   气氛一下子尴尬住了。   谢箐见檀易合上了笔记本,知道他问完了,便适时地开了口:“曹先生经常会情绪低落吗?”   三五秒后,王海亚道:“最近是有点儿低落,但只是最近。”   “具体表现在哪里?”   “经常叹气,愁眉苦脸,我觉得他工作上可能遇到了什么困难,问他他也不说。”   “他平时喜欢做什么,最近还做吗?”   “他喜欢钓鱼,但很久没去了,说没意思。”   “他最近反应迟钝吗,例如记忆力减退,说话少,语速慢,音量低什么的。”   “那倒没有,只有睡不好才爱忘东忘西,其他时候都很正常。”   ……   谢箐在王海亚失去耐心之前,对曹璐仕的抑郁情况做了个简单测试。   从接待室出来,檀易问谢箐,“你觉得曹璐仕的精神状态怎么样?”   谢箐道:“通过她的回答,我认为死者或者会失眠焦虑,但远不到生病的程度。”   所以,她其实也不相信死者会自杀。   檀易点点头,对傅达说道:“我们再去和其他厂领导谈一谈。”   傅达答应一声,二人一起朝楼外走了过去。   韩峰看着二人的背影,说道:“檀队看着年轻,办案很沉稳,不是一般人啊。”   谢箐附和道:“确实。不过我们常常接触,倒也没什么感觉。”   韩峰问:“他结婚了吗?”   谢箐摇摇头。   韩峰道:“那你们局的小姑娘不得疯了啊。”   谢箐白了他一眼,“不至于,我们局的女孩子很矜持。再说了,檀队这个人有些高冷,除了二大队的人一般接触不到他。”   “那也是,人家有资本,哈哈~”韩峰哈哈一笑,换了话题,“你接下来怎么安排,要不要去我办公室坐坐?”   谢箐拒绝了,“不了,我先回市局,结果出来后我给你电话。”   韩峰有些失望,“行,电话联系。”   谢箐对韩峰无感,当然不愿意私下里有过多的接触。   她上了车,重新往机械厂去了。   照例在檀易的桑塔纳旁停了车。   谢箐在厂门口传达室的窗前站了一会,这里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曹璐仕的办公室。   传达室的白班人员还姓李,六十左右岁,一直陪在谢箐身旁,问道:“姑娘,你这是看什么呐?”   谢箐不答反问:“李大爷,曹科长在厂里人缘怎么样?”   李大爷道:“我来的时间不长,接触不咋多,感觉有点儿傲,咱实话实说哈。”   “他下班一般都跟谁一起走?”   “诶呀,这可多了,人家是厂里的财神爷,几个厂长对他都挺好,今儿上这个车,明儿上那个车,说不准。”   “他和出纳关系怎么样?”   “哦,对对对,他和出纳关系特别好,上哪儿都带着。”   “他跟谁关系不好?”   “都还不错吧……要说不好,可能也就刘副厂长了,这位和陈厂长的关系也一般。”   如果说连传达室的大爷都知道,可见关系着实不好了。   谢箐又问:“曹科长有仇家吗?刘厂长能算他的仇家吗?”   李大爷赶紧摆摆手,“诶哟,这个可不知道,他和刘厂长顶多算分帮分派,扯不上仇吧。”   谢箐问:“那您觉得曹科长自杀前有什么异常吗?”   李大爷想了想,“他这几日好像确实总是愁眉苦脸的,跟他打招呼不爱搭理人了。”   谢箐问:“从哪天开始?”   李大爷仰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星期二吧,就刚过去的那个星期二。”   谢箐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厂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李大爷压低了声音,“刘副厂长要进一些新设备,扩大生产,但在星期一的办公会上被其他几个厂长否决了。听说刘副厂长还发了脾气。有人就说,机器卖的这么好,扩大生产也正常,老大不同意,是不是钱被吃完了?不瞒你说,听说他们经常去金柜、万豪、霸王海鲜啥的。然后第二天,曹科长就心情不好了,还有人说,他是管钱的,钱肯定被挪用了。”   这些话听起来是老百姓胡言乱语,但未必空穴来风。   财务科长的死,大多与账目难以填平有关。案件的关键在于,他填不平的账目属于谁,曹璐仕自己的,陈厂长的,还是其他几个厂长的?   谢箐谢过李大爷,一边思索一边上了三楼,第二次进入案发现场。   她推开门,站在门口,看向曹璐仕生前的办公桌,心道,一个人逼着另一个人自杀,如果不是有亲人的性命握在对方手里,就是命在对方手里。   那么,凶手真的有枪吗?   如果凶手有枪,就可能是一起买凶杀人案件。   从她进入市局,接触到的枪击案只有汪鑫阳一案。   尽管这桩案子里没有扫晴娘,但有凶手有枪,这起案子有没有可能和sqn案有关呢?   如果有关,对方为什么要接这样的案子,为了钱吗?   不会,八零年的一百万,只要有点脑子凶手就不至于缺钱。   仅仅为了兴趣?那种掌控别人的生命,或者在别人的世界里充当救世主的英雄主义?   扫晴娘在岛国文化里,有替人消灾解难的意思。   曹璐仕就是那个扫晴娘吗,如果是,他消的是谁的灾?   想到这里,谢箐忽然笑了,她觉得自己想太多了,赶紧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办公室上。   这位科长的办公桌很旧,桌面上压着一块玻璃板,上面的物品井井有条,右手边靠墙处还放着一盆仙人掌。   仙人掌长得大且好,可见主人掌握了浇水规律。   “小谢?”走廊里传来檀易的声音。   谢箐回过头,问道:“檀队,傅哥,你们有收获吗?” 第120章 闷死   檀易走到她身边,“我们了解了一些人事情况、昨晚值班情况,以及机械厂的财务状况。”   谢箐“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观察办公室。   曹璐仕的办公桌靠窗,窗上有两条灰色窗帘,因为拉得潦草,一侧长一侧短。   如果她是凶手,绝不可能站在门口的位置威逼死者,势必要靠近办公桌,为谨慎起见,一定会拉上窗帘。   想到这里,谢箐问道:“窗帘是分局的同事拉开的吗?”   傅达道:“对,我问过这个事儿。如果死者只是写辞职信,并完成工作,应该不会拉窗帘,但自杀就未必了。凶手会更小心。不过,这也难说,人与人大不同,不是所有事情都符合一般逻辑。”   檀易走到曹璐仕的办公桌旁,“我国对枪支管控严格,如果凶手想逼死者就范,至少要走到这个位置,枪口顶在死者头上,这样才有真实感和威慑感。”   “再如果,凶手是陌生人,曹璐仕会喊叫和反抗,楼里有保安和值班人员,不会听不见。所以,凶手是死者的熟人吗?”   就在谢箐以为他抛出一个疑问,等待她和傅达回答的时候,他自己给出了答案,“一般来说是的,他们是熟人,曹璐仕不想有人看到他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谨慎地拉上了窗帘,当然也不排除死者喜欢拉窗帘,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问问巡逻的保安。”   傅达道:“如果确是熟人所为,昨晚值班的都有嫌疑,保安、办公室主任,门卫老李头,生产线上的生产组长,工人,还有那位晚上七点左右还在办公室的陈志成厂长。当然了,也不排除有杀手跳墙进来,那范围就大了去了。”   谢箐笑了,“傅哥说了个寂寞。”   “哈哈~”傅达笑道,“这个寂寞用得很有灵性,但总归有一点,当时在厂子里的人嫌疑更大。”   谢箐道:“檀队、傅哥,死者领口的扣子略有松动,皮鞋鞋底似乎被擦过,我一直想不通这是为什么,呃……或者,我应该把鞋子送去技术室化验一下?”   檀易点点头,“先等技术室的化验结果出来吧。”   傅达道:“如果化验结果也显示,死者确实死于自杀,我们还继续往下查吗?”   檀易道:“我们暂时退出,请经侦支队对机械厂的财务状况进行调查。”   三个人各自为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谢箐发现,办公室的卫生做得确实不错,几乎没有卫生死角。   虽然是周末,但门后的水盆里存着干净的水,抹布是旧衣服剪裁的,非常干净。   办公室里既找不到凶手留下的痕迹,也找不到死者反抗的迹象,他们看看也就罢了,一起退了出来。   谢箐出门右转,刚要说一句“我去卫生间看看”就见檀易和她往同一个方向来了。   傅达的反应也不慢,“我们要去卫生间吗?”   “对。”檀易大步走在前面。   卫生间很简陋,两条水渠型的坑位,半人高的木板小隔间,长流水,卫生条件非常一般。   厕所外的一侧墙上,倒挂着四条墩布,乌漆嘛黑,都很脏。   谢箐戴上手套,对它们的干湿程度做了一番比较,其中一条很湿,与其他三条的含水量明显不同。   她凑上前闻了闻,除了墩布独有的霉味和腐朽味外,还有一股臭味。   她说道:“难道死者踩到屎了?”   傅达也闻了闻,“卧槽”一声,“就是屎味。虽然恶心,但这个解释能说明问题。”   檀易挨个蹲坑查看一遍,在第三个坑位找到了端倪。   他看一眼便挪开了眼睛,“应该是这里了。”   谢箐挑了挑眉,暗道,本以为是线索,没想到是乌龙,幸好韩峰未在会上提及此事。   三人下了楼,在机械厂里转了一圈。   围墙不高,对稍微有点体力的男人来说,进出都不是问题。   东西围墙外挨着居民区,墙下面是水泥路面的街道,墙面干净,没有疑点。   北墙外有条臭水沟,进出机械厂相对隐蔽。   陪着他们的保安介绍道:“檀队,我们厂年前进过贼,就是打北墙来的。这边确实不大安全,但我们队长安排了固定的巡逻时间,最近一直很太平。”   檀易看了眼墙头。   傅达明白他的意思,“要不要出去看看?”   檀易道:“尽管不大可能,但还是看看为好。”   “好嘞。”傅达起跑,跳跃,双手攀上墙头,不到三秒就翻了过去。   檀易问保安:“曹璐仕加班时,办公室会挂窗帘吗?”   “他很少加班,其他会计倒是有加班的情况,我没怎么理会过这个问题,我问问啊。”保安打开对讲询问另一个保安,“大强,财务科加班的话挂窗帘吗?”   对讲机里传出另一个保安的声音,“好像都不挂吧,反正我没见着挂帘子的办公室。”   檀易道过谢,请保安不要跟随,和谢箐一起往东,查看北面墙体。   难得有这样清清静静并肩而行的时候,他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满足和宁静。   檀易问谢箐:“小谢怎么看,自杀还是他杀?”   谢箐被鞋底的屎刺激了一下,保守地说道:“盲猜一个他杀。”   檀易在墙面上找到一处干涸的泥印,“我还是认为死者死于他杀。”   谢箐道:“目前没有证据。”   檀易折下一段柳枝,戳了戳泥印——已经干得透透的,簌簌地往下落灰。   “应该与本案无关。”他说道,“没有证据,我们就找证据。”   围墙下是青砖铺地,被春雨冲刷过几遍,没有新鲜的脚印,由此可以推断,墙外也不会有。   五六分钟后,傅达回来了,除了几枚陈旧的脚印外,果然没有其他发现。   他看了一眼手表,“看来找不到什么了,一点多了,我们找个地儿吃点饭吧。”   这个点儿一般的饭店都打烊了。   谢箐道:“我们去吃汉堡,方便快捷。”   傅达笑道:“行啊,我就带我家孩子去过一回。”   檀易也没意见。   三人分乘两辆车抵达肯爷爷,檀易请客,点了三个套餐,一盒烤翅,三个圣代。   谢箐要的是巧克力圣代,浓浓的巧克力味,绵密丝滑的奶油,深入人心的冰爽感,每一口都是享受。   傅达几大口吃完了,笑道:“这玩意比雪糕好吃。”   檀易道:“偶尔吃吃还行。”他不大喜欢甜食,之所以买了,就是想尝尝味道。   谢箐道:“有人说过,吃过多的糖衰老的比较快,少吃点也好。”   傅达惊讶道:“真的假的?”   谢箐把圣代杯推到一边,“不知道真假,但相比外国人,我国人比同龄的他们年轻得多。”   檀易对着铮亮的黄铜装饰看看自己的脸,又看看谢箐的,顿时有了些许危机感——他比同龄人年轻些,但比谢箐老气多了,尤其是戴着这款黑框眼镜。   肯爷爷的炸鸡不够辣,但味道还不错。   三人愉快地用完午餐,回了市局。   刚一下车,檀易便收到了技术室的电话——安定的浓度达到致死量,但以死者的体重来说,死者不该在三点死亡,应该更晚。   挂断电话,他对谢箐说道:“死亡时间与药物浓度不符,看来我们要重新尸检了。”   谢箐道:“我给韩峰打电话,马上去殡仪馆。”   檀易对傅达说道:“你马上组织人手调查药物来源,对所有案发期间留在厂内的人,做进一步排查,经侦支队那边由我来通知。”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快步朝办公楼去了。   谢箐给韩峰打了个电话,启动小吉普,返回了殡仪馆。   她把尸体从冷柜里把领出来,刚放到解剖台上,韩峰就来了。   他穿上白大褂,“如果中毒不是直接死亡原因,那就是窒息了。这可真是一脑袋包,咱们找不到直接证据呀。”   谢箐道:“再找找吧,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韩峰问:“小谢有想法吗?”   谢箐从口袋里取出一只塑料袋,“口鼻没有变形,没有挫伤,闷死的几率大一些,我们查查上呼吸道吧。”   韩峰抱怨归抱怨,工作起来还是很认真的,任劳任怨地打开了死者的上呼吸道。   谢箐用放大镜一点点查,三分钟后,她在鼻咽部找到了一条粗长的纤维。   她用镊子夹出来,放到玻璃器皿里,“看来他杀是无疑了。”   韩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太好了,总算没有枉死在咱们手上,接下来就是他们的活儿了。”   二人在尸检报告上签了字,处理好尸体,返回市局。   下午五点,技术室给出报告,证实那是一段旧的棉纤维。   这让谢箐想起了财务科水盆旁的那块抹布——抹布是旧衣服上剪下来的,但明显没怎么擦过脏东西,应该是新带过来的。   她来不及细想,第三次去机械厂,把那块旧抹布带了回来。   到晚上七点,技术室证实,纤维曾经是旧抹布的一部分。   那么,抹布的主人是谁,他把塑料袋放在哪里,为什么凶手能找到?   傅达立刻派人出去,让他们立刻把办公室的所有成员请回来。 第121章 重点   差不多二十点,三名会计先后到了市局,分别进入三个问询室。   傅达、杜准、刘丰各带一人主持了对他们进行了询问。   二十分钟后,三人一起进了檀易的小办公室。   檀易问:“怎么样,都说什么了?”   傅达道:“第一,没有偷税漏税的情况,账目清楚,绝对禁得起查;第二,高彩文有洁癖,抹布是他带来的。高彩文说,塑料袋就放在抹布下面,留着装垃圾的,曹璐仕的死与他无关;第三,他们和曹璐仕只是一般的上下级关系,有些情况可以去问出纳员官薇,她知道的比较多。”   檀易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烟,又推给了傅达。   傅达取三支,分给刘丰和杜准一人一支。   檀易按下打火机,就着火苗吸了一口,“那就请官薇吧。”   杜准把烟往耳后一别,“我来走一趟吧。”   他出去了。   傅达和刘丰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傅达道:“一般来说,出纳和厂长的关系都不错,机械厂里有传言,说这位官出纳是陈志成的小情人。”   刘丰掸了掸烟灰,“这事儿闹一天了,人会不会跑了?”   傅达道:“没准儿。”   檀易明白二人的意思——说到根子上,财务科长被杀,大多与账目和流动资金有关,而这两样和厂长都脱不了干系。   据他观察,尽管陈志成掩饰得很好,但还是能看得出他的焦躁不安。   主谋真的是他吗?   不一定。   如果主谋真是他,他不应在当晚出现在机械厂内。   他忽然想起了在肯爷爷时,谢箐告诉他的,关于陈志成和刘副厂长的矛盾。   那么,会不会是刘副厂长嫁祸呢?   他说道:“如果官薇真的跑了,那么陈志成的嫌疑就大了,陈志成不会那么蠢。”   傅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话有道理,但无论如何,机械厂的账目或大或小都会有些问题,如果她不走,可能自认有一战之力吧。”   ……   一个小时后,傅达和黎可出现在官出纳的问询室里。   官出纳三十一岁,鹅蛋脸、丹凤眼,容貌姣好,身材丰满,看起来是个娇娇柔柔的小家碧玉。   傅达问:“官出纳,你和曹璐仕的关系很好,是吗?”   官薇垂着眼眸,“他是领导,我是下属,关系确实不错。”   傅达道:“在工作方面,他让你做过违反财务规定的事情吗?”   官薇摇摇头,“当然没有。即便他要求了,我也不能那么做啊。我们厂长说了,我管的是钱袋子,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听说你和陈厂长关系不错,有这回事吗?”   “没有,绝对没有。厂里的人就是这样,见你有几分姿色就胡乱编排男女关系,我和陈厂长清清白白,就像警官和这位女警官一样。”   傅达顿时感觉到了这位出纳的不一般,他笑着转移了话题,“听几位会计说,曹科长有过轻生的念头,你们经常一起喝酒唱歌,听他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吗?”   官薇抬手捋了一下头发,“不但听过,而且还听过不止一次两次呢。”   傅达问:“你觉得他为什么有轻生的念头?”   官薇道:“听说他老婆那人不咋地,管他管得孙子似的,应该活得很压抑吧。”   “他临死前写过辞职信,你不觉得他的死和工作有关吗?”   “那怎么会?工作都是我们在做,他把把关就好了,哪有那么累。”   这位不但会打马虎眼,还会偷换概念。   傅达道:“曹科长出事的当晚,你在哪里?”   官薇道:“当然在家里啦,先辅导孩子做功课,然后洗洗涮涮,九点半就上床了。警官,你不会觉得是我杀了曹科长吧,天呐,那怎么可能?我和他关系很好的,经常一起应酬。”   她张大眼睛看着傅达,吃惊的表情挺像那么回事。   可惜,傅达一句话都不信她。   “曹科长以前加过班吗?”   “很少,一个月顶多一回,还是和大家一块儿。”   “他和谁关系不好?”   “我们科室吗,都还行,就老章,立早章,他怪话多些,那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杀人,是吧。”   “那行,今天就到这里,谢谢官出纳。”   “客气啥,咱是守法公民,随便问。”   “好的,这几日最好不要出差,我们可能要继续找您询问一些问题。”   “没问题,我们出纳很少出差。”   官薇踩着高跟鞋,提着精致的小坤包,袅袅娜娜地离开了问询室。   黎可收拾了笔记本,“看着娇娇柔柔,实际上绵里藏针,果然不一般。”   傅达表扬道:“小立刻进步了。”   黎可扁了扁嘴,“傅哥埋汰谁呢。”   傅达微微一笑,“这回是真进步了,小谢是小蝎子精,你慢慢地也要蜕变成小狐狸了,但绝对不能成精哈。”   黎可被气了个倒仰,跺着脚出去了。   回到二楼时,二组成员差不多都回来了。   檀易让黎可给谢箐打电话——如果她在宿舍,就让她回来开会,如果她在家就算了。   谢箐接到电话时正在训练室里练拳击,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她拿上毛巾,去卫生间把自己快速打理一番,便赶去了二大队会议室。   檀易主持会议,黑板上重点写了几个名字,四名厂长、所有财务人员,以及当晚值班保安的名字赫然在列。   檀易点了根烟,“今天本是周日,大家却辛苦一天了,开完会我请大家吃烧烤。”   “哦吼……”   “谢谢檀队!”   “太好了。”   “檀队,我觉得我还能坚持。”   “哈哈哈……”   ……   沉闷被存在于想象中的烧烤香一扫而空,气氛也活跃起来了。   檀易道:“凶手狡猾案子就不会简单,上黑板的名字都是重点排查对象,大家千万不要认为某某嫌疑最大,对其他人就掉以轻心。”   “另外,考虑到凶手威逼死者服药自杀的手段极端,推测很可能有枪,那么八成涉及买凶杀人。若果然如此,大家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   “傅哥,你们说说安定药片的调查情况,以及对嫌疑人的排查情况。”   傅达朝李骥抬了抬下巴。   李骥道:“今天我跑了四所医院,医院附近、机械厂附近,以及曹璐仕家附近的所有药店,在市医院和四家诊所得到证实,曹璐仕总共买了四瓶安定。”   杜准坐了起来,“那不还是自杀吗?”   傅达道:“少扯淡,那只能证明他有过那样的想法。”   杜准又葛优瘫了下去,“这倒是。”   李骥道:“我想,凶手逼他自杀,那死者为熟人所杀就很明显了吧。”   黎可反对他的意见,“那可不一定,主谋一定是熟人,但凶手未必。”   傅达看向檀易,“现在就这一点难搞,谁也没看见谁去过三楼。老李就是鸡贼,稍微探一探,发现不行就让咱们支援。”   他说是丰安分局的李玉森。   “真的是。”   “不是一天两天了。”   “一有脏活累活就拿咱们当挡箭牌。”   ……   傅达不提还好,一提大家伙儿就满腹牢骚。   同一个系统内,大多没什么秘密,因为你不知道哪个嘴欠。   檀易并不附和,他点了点黑板上的名字,“他们的背景都弄清楚了吗?尤其是几个保安,他们的巡逻路线和时间点调查了吗?”   傅达翻开本子,“他们三班倒,一个队六个人,外围四个,楼里两个。外面四个都当过兵,里面的两个年纪较大,一个当过,一个没当过。”   “楼里这二位说,十九点,他们在办公室主任的带领下,挨个楼层走一圈,未发现安全隐患就去厂区了。在这个期间内,办公楼里没有保安,基本上只有陈厂长和死者在。”   “他们说,他们知道曹科长在,但没有打扰他。”   谢箐把这些记录下来,钢笔在“十九”上点了点,心道,这是一个重要时间节点,说来说去,还是陈志成的嫌疑最大。   但她同意檀易的意见,在曹璐仕身上没有威逼伤的前提下,必须考虑凶手有枪,这样的话案子绝不会像表面上的那样简单。   说不定凶手就是希望警方把注意力放到陈志成身上。   檀易听完各方面报告,把重点总结了如下:   一、主谋是死者熟人。   二、官薇和陈志成有重大作案嫌疑,调查他们的经济状况,以及私下关系,核查市内各大宾馆的登记情况。   三、财务科的工作人员没有说实话,还需要进一步做工作,尤其是和曹璐仕关系不好的立早章会计。   四、死者的妻子王海亚举止可疑,需要对她的经济状况做进一步调查。   五、几位副厂长不能等闲视之,尤其是刘副厂长。   六、此案可能涉黑,并牵扯经济案件,需要与经侦支队和一大队做好沟通。   财务是一个经济实体的核心部门,牵扯的人和事极多。   关系越复杂,警方的工作量就越大。   大家讨论完工作重点,时间就到了九点半,一行人出了会议室,准备前往烧烤店。   开一个多小时的会,不上厕所是不可能的。   黎可拉着谢箐去三楼。   她小声说道:“这些大哥们呐,一点儿都不讲究,上完厕所的味儿简直能把人送走,蹲坑边儿一踩直粘脚,你说他们怎么就不嫌弃呢?”   谢箐道:“男人们比较糙,可能也习惯了,其实尿……”   她忽然顿住了。   其实办公室的公共厕所都差不多,总会有人拉到边缘上,爱干净的人,每次上厕所都会事先查看边缘是否干净。   曹璐仕是机械厂老员工,不慌不忙地上厕所竟然踩到了?   这不太寻常。   会不会因为有人用枪指住了他的头,他一害怕,就拉到了边缘,在被逼迫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   凶手为了掩盖他被杀的真相,不得不擦了地,又给他擦了鞋? 第122章 肇事   黎可问:“其实尿怎么?”   谢箐回过神,“我想说,其实尿也没那么脏,一般来说是无菌体液。”   黎可道:“就算不脏……嗐,算了,我尿急,先走一步。”   谢箐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   如果凶手埋伏在卫生间里,说明曹璐仕很可能是插了门的。   那么,他为什么要插门,为什么突然加班,为什么辞职,又为什么失眠呢?   凶手没有直接敲门,是因为他和死者不认识吧?因此,为保险起见,他躲到卫生间里伺机而动。   死者很可能掌握着某人的命门,但办公室里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文件、账册,或者字条。   难道是被拿走了吗?   未必,也许主谋的真实意图就是如此——让他们以为,死者因为掌握某人的秘密被灭了口。   从楼上下来,李骥、刘丰、杜准正在等谢箐的车。   五人一起去了老王烧烤。   将近四月,天气暖了,吃烧烤的人不少,尽管差不多二十二点了,但依旧人满为患。   谢箐他们是老客,身份也特殊,老板不敢怠慢,挪桌子、搬板凳,硬是给拼了张上风口的大桌。   烤虾、烤鱼、烤海螺、烤蚕蛹、烤肉筋、烤羊腿、烤韭菜……   檀易不假思索地报了一大串儿名字,最后又要了几壶扎啤。   肉筋上得最快,每人吃两三只,不到两分钟就光盘了。   杜准扔下铁钎子,笑道:“这可真的是狼来了。”   檀易道:“大家辛苦了,敞开吃,不够就点。”   李骥小声道:“檀队是咱们局里最豪的一个了吧。”   黎可道:“不是一般人。”   谢箐问:“及格,你家生意怎么样了?”   提起生意李骥就两眼放光,“非常好,比我爸上班赚的多多了。”   谢箐就道:“等这个生意稳定了,你们可以搭配着做做无骨鸡爪、拌凉皮、卤肉一类的,慢慢增加新品,将来就算有人抄袭了五花肉,你们也不会担心被抢走了生意。”   李骥一拍大腿,“哎呀,太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现在就有不少人打听,我爸妈已经开始担心了。”   黎可笑道:“你个小警察懂什么。”   李骥笑眯眯,“我这个小警察是不懂,但我们的小法医懂啊。”   黎可用胳膊撞了谢箐一下,“箐箐,我有一个好消息,你猜猜是什么?”   李骥道:“好消息,还是箐箐能猜到的好消息?那我也猜猜。”   谢箐道:“我已经猜到了,及格你先猜。”她觉得李骥可能没察觉,他真的很喜欢黎可。   尽管二人的家庭背景差那么一丢丢,但李爸爸要是努力点儿,把经济基础搞上来,未尝不可。   李骥压低了声音,“你爸妈同意帮你买房子了?”   “哎呀!”黎可一拍手,“可以啊及格,被你猜着了。”   她这一声引起了不少前辈的注意,但老归老小归小,大家瞧他们一下,笑一笑,就又聊自己的去了。   檀易看了黎可和李骥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轻松,惬意地喝了口啤酒。   黎可丝毫没注意到大家对他们的关注,继续说道:“我妈说了,钱可以先借我,等我转正每个月还二百。”   谢箐竖起大拇指,“这个买卖做得过。”   李骥神色有些黯然,“房子好像离我很遥远。”   黎可道:“你家有买卖了,怕什么,说不定一两年就买得起了。”   谢箐也道:“是啊,餐饮业前景很好,你多帮忙出主意,买房子绝不是难事。”   她是当了法医,无法发展副业,不然这个时候的餐饮业绝对大有可为,以她的条件和眼界,做个小富婆不费吹灰之力。   ……   大约零点,谢箐回到了宿舍。   她想了又想,到底给檀易打了一个电话。   “小谢。”   “檀队是我,现在方便说话吗?”   “方便,我也在宿舍里。”   “哦……关于曹璐仕的鞋底,我又推翻了之前的想法,你想听听吗?”   “当然,你说。”   谢箐把之前的分析有逻辑地阐述了一遍。   檀易没有第一时间加以肯定或否定,在沉默的间隙中,打火机的“啪嗒”声,透过大哥大清晰地传了过来。   吸烟有害健康。   谢箐默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如果凶手是陌生人,那我们就更要小心了,争取尽可能多地掌握凶手的有效线索。万一凶手真和sqn案相关,总不至于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关于sqn一案,专案组什么时候进行下一步?”   “沈市长那里,我明天打算走一趟。关于那场战争,我还是让老柴操作,他家从政不从军,从另一条渠道走,更隐蔽,你不是想让敌人打无防备之战吗?”   “哈哈~谢谢檀队。”   “应该的,晚安,早点睡,明天星期一,还有很多硬仗要打。”   “好,晚安。”   谢箐把电话放到一旁,唇角上挂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自语道:“无论如何,被重视的感觉总是非常美好的。”   她起了身,收拾洗漱用品,去澡堂洗涮一番,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宿。   早上七点,谢箐、黎可、李骥一起进了食堂。   檀易刚好从里面出来。   李骥道:“檀队早。”   檀易略一点头,眸光在谢箐脸上一扫,急匆匆地朝办公楼去了。   黎可问:“又有新案子了?”   李骥道:“没有吧。但几个组都有未结案,大领导一上班就开会,他不忙才怪呢。”   三个人点了馄饨和包子,被檀易影响,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吃完,去了各自办公室。   刚打扫完卫生,曹海生就到了。   他说道:“你把曹璐仕的尸检报告给我,我一会儿上去开会。”   谢箐把桌面上正好的文件给他,并陈明案件的关键点。   她说得简明扼要,句句切中重点。   曹海生合上报告,笑道:“自打有了你这个小徒弟,我不但省心,连体重都涨了五斤。”   谢箐道:“子曰:有事,弟子服其劳,应该的。”   曹海生摇摇头,弟子是好弟子,但他这个师父却是空有其名了。   八点半,曹海生上去开会。   谢箐在办公室整理文件,刚弄好一半电话就响了,她接了起来……   “你好,法医办公室。”   “箐箐,官薇出车祸死了,你赶紧下来。”   “肇事司机抓住了吗?”   “肇事逃逸!人在市医院没的!”   电话那头,黎可似乎格外的震惊。   黎可在昨晚吃烧炕时,和她聊过官薇其人,认为这女的虽然作风不检点,但也算有两把刷子,如此突然的死亡,即便看多了生死,也会在心理上造成不小的冲击。   她换上一件旧外套,披上白大褂,提着勘察箱下了楼。   半个小时后,谢箐和黎可等人抵达市医院太平间。   一扇乳白色的大门旁,立着一个容色哀戚的男子和一个眼睛大大的七八岁小男孩。   “警官,可一定要抓到肇事司机啊!”男子抓住傅达的手臂,殷殷地说道。   傅达道:“这是我们警察的职责,交警队和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谢谢,谢谢。”男子机械地重复两遍,抱起了孩子。   小男孩又哭了起来,“爸爸,我要妈妈,你快把她叫起来,我们回家,呜呜……”   傅达在孩子背上拍了拍,叹息一声,和其他同事一起进了太平间。   充足的冷气让谢箐打了个寒颤。   一名交警队的同事把他们带到一张停尸床前,说道:“一个多小时前抢救无效死亡。”   傅达道:“车祸是什么时候的事?”   那同事说道:“环卫工报的警,时间是五点半。”   干警们询问案情,谢箐查看尸体。   白布盖住了官薇的脸,一套带血的衣物放在一旁的移动担架上。   谢箐先看衣物。   这是一套灰蓝色正装套装,胸部有明显的轮胎印,上面还残留着轮胎上附着的泥土和草梗。   黎可配合她给衣物拍照,介绍道:“这是她昨晚穿过的衣服,是不是说明她昨晚没回家?”   “有可能。”谢箐依次掏了两个口袋,都是空的,“陈志成肯定有事交代。”   裤子没有碾压的痕迹,但和上衣一样,都蹭上了不少尘垢,腿、臀部尤其多。   右脚的高跟鞋鞋跟微微松动了。   谢箐在手包的金属配件上发现一小块黑色漆痕。   包里有一只名牌小钱包,三百多块钱,三张银行卡,钥匙、印章、口红、粉饼等。   她翻捡一番,并未发现比银行卡更有价值的物品,便道:“根据撞击高度,轮胎花纹,以及坤包上的痕迹,撞她的应该是辆黑色桑塔纳,车的发动机罩上有新鲜刮痕,车很脏。”   交警队的同事说道:“对,这的确是桑塔纳的车轮花纹,我马上通知其他同事,全力搜索这样特征的车辆。”   谢箐问:“现场有刹车的痕迹吗?”   那名同事道:“有,推测肇事者倒车碾压死者,致其死亡。”   谢箐与傅达对视一眼,“应该是故意杀人,而不是肇事逃逸。”   傅达无奈地歪了歪头,“我也这样认为,这里就交给你和黎可了,我回局里汇报情况。” 第123章 秘书   傅达回到局里时,檀易刚刚开完会。   他问道:“情况如何?”   傅达道:“交警队认定,肇事人有倒车碾压死者的情节,但只碾压过一次,人当时也没死,估计能找到目击证人。”   檀易扔给他一支烟,“宜早不宜迟,你马上调查车祸现场,我再会会那位陈厂长。”   “得嘞。”傅达叼着烟出去了。   檀易出了门,朝正在看着他的李骥略一点头,“你跟我出去一趟。”   “好嘞。”李骥一跃而起,背上双肩背包跟了上来。   檀易看了一眼,“最近流行背书包?”   李骥说道:“就咱们局流行,跟小谢学的,而且也真方便。”   檀易挪了挪皮挎包的肩带,“原来如此。”   李骥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位不会也想换背包吧。   二人上了警车,九点十分赶到机械厂。   周一有例会。   九点四十,二人总算等到了陈志成陈厂长。   陈志成五十四岁,也戴着一副黑色方框眼镜,因额头和下巴都宽,略显方头方脑。   他个头不高,肚子微鼓,语速不快,一看就是个老狐狸。   檀易道:“陈厂长,又打扰了。”   陈志成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没杀曹璐仕,经侦大队已经来人了,檀队还想做什么?”   檀易道:“陈厂长还不知道吧,官薇今天早上被车撞死了,就死在他们小区外的马路上,交警说,肇事逃逸者有反复碾压死者的迹象。”   陈志成正在喝茶水,一下子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面色潮红。   男秘书赶紧上了前,又是拍背又是倒水,折腾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檀易跷起二郎腿,“陈厂长,财务科总共七个人,接连死了两个,您对此有什么看法?”   “咳咳咳……”陈志成轻咳几声,“檀队,你也说了,官薇死于肇事逃逸。凶手害怕赔偿,特意把人碾压致死也不是没发生过,不能和曹科长的死相提并论吧。”   檀易问:“陈厂长,您昨晚见过官出纳吗?”   陈志成缓慢地摇摇头,“没见过,曹科长的死给机械厂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和几个厂长开了个小会,研究了应对措施,之后就回家了。她只是个小出纳,我见她做什么。”   檀易审视地看着他,“陈厂长,我提醒你,给警方假口供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陈志成沉着地看着他,“你都知道没有好处,我又为什么要给假口供?我再重申一遍,我和曹科长、官出纳的死没有任何关系。”   说到这里,他的大哥大响了,看到号码他精神顿时一振,“二位,我还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你们有什么事可以问我的秘书。”   他给秘书使了个眼色,率先离开办公室。   男秘书笑着说道:“是啊,陈厂长的日常琐事都是我负责的,你们可以问我。”   李骥问:“昨天晚上,陈厂长和官薇见过面吗?”   男秘书道:“这个真不知道,我安排完会议就走了。”   李骥再问:“官出纳和陈厂长的关系你知道多少?”   男秘书有过一瞬间的迟疑,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我这个人木讷听话,一般都是领导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而且,我在厂里的人缘不大好,和其他同事少有来往,闲言碎语一般到不了我这儿。”   李骥揶揄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看上不看下?”   男秘书瞪了他一眼。   檀易起了身,“魏秘书,请通知陈厂长,近期最好不要安排出差,以备我们警方随时问询。”   “这……好吧。”男秘书吓了一跳,但又不得不答应下来。   ……   二人回到了车上。   李骥道:“这秘书看不清形式,不过也好,到时候一起进去,在牢里继续给姓陈的当孙子。”   檀易点了根烟,“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也没办法。走吧,我们去万豪一趟。”   李骥不明白檀易去万豪做什么,但领导吩咐了就做,他的执行力向来不错。   不到十一点,二人赶到万豪酒店前台。   檀易出示了证件,“请查一下陈志成,是否于昨晚入住过这里。”   三个前台不敢怠慢,拿来账本反复查找,三分钟后有了答案,“没有。”   檀易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手指无声地弹了两下,“再查魏希文。”   又过三分钟,前台小姐道,“抱歉,还是没有。”   李骥知道檀易要做什么了,“会不会在小旅馆?”   檀易蹙着眉头思索片刻,“最近有新开张的三星级以上的酒店吗?”   一个前台道:“有有有,对面的连锁酒店就是新开的。”   另一个前台指向斜对面,“如意酒店,就那个。”   大堂经理从楼上下来,询问出了什么状况。   檀易简单说明情况,又道:“麻烦你们,归拢一下陈志成或者魏希文的账目,我回来的时候一并带走。”   二人道过谢,一起赶到如意酒店。   李骥问:“安海的酒店这么多,檀队为什么会直接找到这里来?”   檀易道:“首先,兔子不吃窝边草,其次,这里够档次。”   “那也是。”李骥表面上赞成檀易,心里却有少许疑问——偷情这种事,难道不是越隐蔽越好吗,陈志成怎么敢正大光明地来这种地方?   他的疑问很快就有了解答,魏希文昨晚确实开了一间房。   经服务员描述,入住的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官薇于二十一点左右抵达,早上四点半离开。   从如意返回万豪,大堂经理果然找到了魏希文的全部开房记录,据不完全统计,陈志成每周都来一两次。   在回机械厂的路上,李骥道:“太嚣张了。”   檀易道:“机械厂在万豪签有招待协议,陈志成又以魏希文的名义入住,哪里嚣张了?”   李骥道:“他就不怕被人撞见吗?”   檀易笑了,“酒店越高档,撞见的几率越小,这才是正确的逻辑。”   李骥想了想,讪讪一笑,“我明白了。”   就像他,如果不是做了警察,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陈志成那种道貌岸然的老干部,每周都在万豪酒店睡小出纳。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逻辑啊。   二人回到机械厂的时候,正碰上魏希文中午回家。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檀易说道:“对不住了檀队,我们厂长出去就没再回来,我这边正好也下班了。”   檀易道,“麻烦魏秘书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魏希文变了脸色,“为什么,不管曹科长还是官出纳,都和我没关系。”   李骥出示了酒店出具的两份证词,“据我所知,官出纳昨晚和你在一起。”   魏希文的自行车差点儿扔了,“我……我没有……我……”   他下意识地看看左右,不少员工簇拥在不远处看着他,额头上的汗水瀑布一样流了下来。   檀易道:“怎么,你对‘协助调查’这个词不满意?”   “不不不,不是。”魏希文抓紧车把,“我先把车送回去,这就跟你们走。”   十二点二十,市局问询室。   檀易询问,李骥记录,对象是魏希文。   “官薇和陈志成到底什么关系?他们昨晚是否见过面?”   “可能见过面吧,但我不知道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魏希文,我们在给你机会,请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真不知道啊!厂长每次都说,他要和官出纳谈谈工作上的事。”   “你觉得陈厂长还能保你吗?经侦支队真的查不出问题吗?”   “这……我没那么想。可能,我是说可能,情人关系吧。”   “多长时间了?”   “差不多五年。”   “陈志成和官薇有经济上的往来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   “咚咚!”杜准敲门进来,“檀队,你等的人到了。”   檀易起了身,“魏秘书,陈志成来了,我希望你把握机会,不要执迷不悟。”   如果陈志成说了,他不说,他就是负隅顽抗,将来不定判几年。   如果陈志成不说,他说了,他就是背主投敌,将来一定会众叛亲离。   魏希文脸色煞白,惊疑不定地看着檀易。   “你和李骥继续。”檀易吩咐杜准一声,看都没看魏希文就出了门。   陈志成在另一间问询室。   檀易进去后,在主座上坐下来,负责记录的换成了任亚光。   陈志成拧着眉头,坐在椅子上抽烟,一口接着一口。   檀易道:“陈厂长既然来了,不妨谈一谈吧。”   陈志成道:“我和官薇确实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昨天晚上也确实见过面,但我没杀她。”   “陈厂长,空口无凭啊。”   “怎么空口无凭,她一大早赶回家换衣服,我一直呆到天亮,有服务员为证,我是在如意吃完早饭走的。”   “杀人不一定亲自动手,以陈厂长的实力,买凶不是难事吧。”   “我不可能买凶……”陈志成突然收住话头,狠狠按灭了烟头,“檀队,我承认我在男女关系上很不检点,但绝对做不出杀人这种事,我言尽于此,如果檀队找到证据尽管来抓我,告辞了。”   他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到身后的椅子,大步出了问询室。   任亚光道:“这么狂,难道是打量经侦大队查不到问题吗?”   檀易道:“大抵在疏通关系、筹借钱款,准备填窟窿吧。”   “啧……”任亚光恍然大悟,“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半个小时后,李骥把魏希文的笔录交给了檀易。   魏希文主动交代,陈志成有公款吃喝、公款旅游的违纪行为,至于是否贪污,只有陈志成、官薇、曹璐仕三人知情,他一概不知。 第124章 难难   杜准和李骥汇报完魏希文的问询情况,正要离开檀易办公室,傅达就回来了。   他把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我们找到目击证人了,但有没有他区别不大。”   杜准问:“啥情况,天黑看不清?”   傅达把杯子递给李骥,“再给哥接一杯去,跑了一上午,嘴皮子磨破了,人也渴死了。”   李骥飞也似地去了。   傅达在椅子上坐下了,接过檀易递过来的烟,点燃,深吸一口……   “车祸发生在五点十分,住在小区边缘的一号楼一单元三零一室的刘老头醒得早,听到马路上有“嘭”的一声,就打开窗户想看看,他家窗户沉,劲儿小了推不开,劲儿大了就“咣”地一声,他这个动静一出,马路上的车就加大油门开走了。刘老头说,他当时没多想,以为车子撞到垃圾桶了,就没去管这个事儿,嗐,他要是下去看看,没准儿人就死不了了。”   杜准道:“陈志成贪污,出纳应该是知情者,二人蛇鼠一窝,估计贪了不少。就算曹璐仕不是他杀的,经侦大队一介入,他为自保也得杀官薇灭口。抓人吧,檀队。”   檀易看看傅达。   傅达喝完第二杯水,“我同意老杜的意见。无论如何,陈厂长嫌疑最大,请他回局里配合调查没毛病。檀队,走手续吧。”   檀易把玩着打火机,“你们有没有想过一点,凶手怕曹璐仕死的太慢,冒着露馅儿的危险用塑料袋闷死了他。杀官薇则不然,一个开窗户的声响就吓跑了肇事司机,为什么?”   李骥开了口,“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难道他不在乎官薇是不是真的死了,只想把这件事嫁祸给陈志成?”   檀易赞赏地一笑,“很好,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有人故意把我们的视线引到陈志成身上。即便官薇活下来了,她可能也会怀疑陈志成杀人灭口,进而主动招供,这应该正中主谋下怀,他何乐而不为呢?”   “有道理。”傅达按了烟蒂,“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檀易道:“想搞陈志成的人不会很多,先把几位副厂长请回来协助调查,我马上和经侦大队联系一下。”   ……   在要不要解剖的问题上,谢箐和家属解释了一个多小时——尽管死因明确,但这毕竟是一起刑事案件,解剖尸体,寻找直接死因是法医的基本职责。   她和黎可赶到解剖室时,曹海生已经到了。   师徒二人一个解剖,一个记录,赶在十二点前缝合了尸体。   官薇的伤是典型的碰撞三联伤加碾压伤。   一,她的腿部有横带状的表皮剥脱性撞痕,皮下有出血,承重腿骨折。   二,背部有撞击伤和擦挫伤,头顶、后枕、肩等突出部位都出现了挫伤和皮下血肿,头皮有多处微小挫裂创。   三,胸骨严重骨折,脏器破裂出血。   脏器损伤是直接死因。   打车回到凤山区,三人在市局附近的一家小饭馆吃了午饭。   从饭馆出来,谢箐问黎可,“你还好吧,都没吃多少。”   “你少来,不许再提了。”黎可捂住胸口,“等有钱了,我也要买辆车。”   “你这孩子。”曹海生无奈地笑了,“在交通事故中,开车出车祸的人一样不少,死状一样可怕啊。”   黎可思索片刻,自嘲道:“看来今天真被吓到了,我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谢箐道:“这还不算最恐怖的,如果你看到……”   “不许再说了。”黎可抓住她的手,“幸好我没当交警。”   曹海生道:“我开始学法医的时候,连着一个月吃不好饭,但也干了这么多年。所以,只要你足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习惯的。”   黎可的眉眼皱到了一起,她揉揉脸颊,“不行不行,自残不可取,这种工作有你们足够了。”   说到这里,她赶紧转移了话题,“我见过陈厂长,二人的年龄差至少二十以上,长得也不咋样,像个胖乎乎的大纸箱子。官薇为了钱跟着那么一个玩意,太不值得了。”   曹海生道:“她的价值观和咱们不同。如果她没出事,你和她聊同样的话题,她可能还会劝你不要跟钱和前途过不去。”   这话太透彻了。   谢箐深以为然,“刀子没架到脖子上,就感觉不到痛吧。”   ……   三人走到市局大门的时候,恰好有几辆警车驶出去了。   谢箐好像看到傅达了,便拿出大哥大给二大队打了过去。   “小谢?”   “是我,任哥,交警队找到肇事车辆了吗?”   “没有电话打过来,应该就是没有消息。”   “案子有进展了吗?”   “陈志成承认昨晚和官薇约会过,宾馆工作人员证实,官薇早上四点半离开宾馆。”   “哪个宾馆?”   “就万豪对面的如意酒店。”   “好的,谢谢任哥。”   ……   谢箐把大哥大放回背包。   曹海生道:“你们说,如果你们是凶手,是在小区附近守株待兔,还是从万豪一路尾随呢。”   黎可不假思索,“当然是尾随。”   谢箐道:“我也尾随。”   谢箐点点头,“我记得万豪门口是有监控路线的,如果交警找不到,说明凶手了解这个情况,那么,会不会有其他环卫工人看到这样一辆车呢?”   曹海生道:“即便环卫工人看到了,只怕也没人去关注一辆桑塔纳的车牌。”   黎可一拍手,“对啊,还是曹科长生活经验多。”   三人进了办公楼,在二楼分开,谢箐刚回办公室,就接到了黎可的电话。   “箐箐,交警在通往五岭县的国道上发现了被丢弃的肇事车辆,车是肉联厂领导的座驾,三天前丢失,早就在基层警局登记报案了。”   “出租车司机找到了吗?”   “找到了。司机说,官薇让他在大马路上停了车,她自己走进去的。他顺着大马路就开走了,对车祸的事情一无所知。她都不敢让出租车开到家门口,明知道自己做的事丢脸,又偏偏要做,唉……算了,我同情她干啥,用我妈妈的话说,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   ……   挂断黎可的电话,谢箐的大哥大又响了。   打来的是谢筠,问谢箐晚上有没有时间,她是法医,排查走访是刑警们的活儿,于是她答应邀约,准备晚上回家一趟。   ……   此时,檀易也放下电话,他离开办公室,上楼,敲开了副支队长的门。   陆启元也在,“陈志成刚才向经侦支队投案自首了,说他年初挪用公款,投资股票血本无归,亏空一百一十二万,但曹璐仕和官薇的死与他无关,不然也不会主动投案,这一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檀易问:“他上面有保护伞吗?”   陆启元道:“没有。如果有,不至于一百一十二万还不上,他之所以投案,就是因为走投无路。”   黄振义颔首,“在他的圈子里,一百一十二万不该是大数目,但人命关天,树倒猢狲散也是人之常情。”   檀易若有所思,“只有一百一十二万啊。”   因为这么点儿钱,用两条人命引起警方注意,把陈志成送进去,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到底是凶手丧心病狂,还是背后的金额更加巨大?   陆启元点了根烟,“一百一十二万,凭我们警察的工资,可能一辈子都存不到,但他炒一次股票就赔完了,这种害群之马,必须尽早除之。”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   檀易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是在安海,不是在京城,一百多万确实不少。   他说道:“凶手把陈志成搞下来,那么其他副厂长可能就有了晋升之路,接下来就要看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了。我让傅达把几位副厂长请来了,二位领导要跟他们聊聊吗?”   黄振义迟疑片刻,“还是你亲自来吧,只有亲自接触他们才能有最直观的感受。”   檀易道:“好的黄队。”   陆启元嘱咐道:“注意问讯态度,别让人投诉咱们。”   “好的陆队。”檀易答应着出了办公室。   黄振义拿起一只钢笔,“杀鸡用了牛刀,这是整件案子中最诡异的地方。”   陆启元道:“如果真有sqn一案的人参与进来,这桩看似简单的案子就一定会困难重重,你多关注一下,给他们这些小将把把方向。”   黄振义微微一笑,长江后浪推前浪,他这个前浪已经被檀易和谢箐这两个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   机械厂的副厂长梁文远到了,檀易去了问询室。   这是个长相斯文,身材颀长的中年人,一双精明的眸子隐藏在金丝边眼镜后面。   “檀队你好。”   “你好。”   二人简短寒暄,隔着一张桌子各自落座。   檀易给他发了支烟,“今天叫梁厂长来,是想问问机械厂的经济状况,还请不吝赐教。”   “谢谢檀队。”梁文远做了个拒绝的手势,“不好啥意思,从不吸烟。”   檀易就烟放回盒里,他也不吸了。   他问道:“据你所知,机械厂的经济状况怎样?”   “我们厂竞争对手不多,产品质量好,销量一直不错,资金一直是良性循环。不过……”梁文远低下头,看着檀易手里的钢笔说道,“刘厂长在上个星期一提出了引进生产设备,扩大再生产的提案。”   “按道理,在资金允许的情况下,这个提议非常合理,符合机械厂的长远利益,但陈厂长一票否决了,他说机械厂目前的生产规模完全可以满足市场需求,没必要花冤枉钱。”   “但据我了解,福光机械厂的市场占有份额不算太高,刘厂长的提议非常合理,我们几个副厂长也都同意。但陈厂长就是不同意,这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们厂的流动资金出问题了。”   檀易道:“陈厂长已经投案,他挪用公款一百多万。”   “一百多万。”梁文远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果然有这样的事情。”   他对这个数字不置可否,说明他可能有所保留。   檀易追问道:“你觉得这是机械厂的全部流动资金吗?”   梁文远笑着摇摇头,“檀队,我主管生产,和财物不沾边,这您要问陈厂长和主管销售的刘厂长,他们更清楚。”   檀易挑了挑眉,“梁厂长,如果陈厂长下来了,你们之中谁最有机会顶上去?”   梁文远凌厉地看了他一眼,“抱歉,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是上面决定的事,多思无益。”   檀易又道:“你和陈厂长的关系怎么样?”   梁文远坐直了身子,“正常的上下级关系,没仇没怨,曹璐仕出事时我正和朋友一起吃烧烤,官薇出事时,我在家里睡觉,檀队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檀易起了身,“多谢梁厂长配合。” 第125章 相面   第二个面谈的是主管人事的副厂长,这是个不到五十岁的女性,名叫窦艺华。   比起梁文远,她明显不大镇定,两只手死死地压在桌面上,目光游移,一会儿看傅达,一会儿看檀易。   檀易推给她一杯水,“窦厂长不必紧张,我们只是例行询问。”   窦艺华抓住纸杯,因为过于用力,纸杯变形,水差点洒出来。   她叹息一声,“接二连三的死人,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我怎么可能不紧张呢?”   檀易问:“陈厂长投案自首了,他挪用公款一百多万,您怎么看?”   “啊?”窦艺华碰倒了手边的纸杯,“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没想到,实在是太震惊了。”   傅达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纸卷,撕下几格,擦干了桌面,“不要紧,擦干就行了。”   “窦厂长对陈厂长和官薇的情人关系毫不知情吗?”   “听到过风言风语,但厂里这种传言一向很多,我多半不会放在心上。”   “你觉得陈厂长会杀官薇吗?”   “这……”窦艺华迟疑片刻,“我觉得不会,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种看法,有可能不对,你们斟酌着听哈。陈厂长喜欢小动物,经常让食堂准备厂里流浪猫的口粮,他是贪了一些,但我觉得没那么残忍。”   “那你觉得他会杀曹璐仕吗?”   “这……”窦艺华再次拉了长音,“这个不好说呀,毕竟,他当时在办公楼里,而且那么多公款被挪用,难保曹科长以此威胁他。”   “窦厂长挪用过公款吗?”   “那哪能呢,檀队真会开玩笑,哈哈~”窦艺华的额头冒出了细汗,“我只管人事和一些杂物,跟钱的事不沾边儿。”   “陈厂长肯定要下来了,窦厂长觉得几个副厂长中,谁能接替他的职位?”   “我觉得刘厂长吧,他管销售,年富力强,对厂里贡献很大,嗐……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谁当还得看上面领导的意思。”   ……   送走窦艺华,另两名厂长还没到。   傅达问檀易,“檀队觉得这俩人有问题吗?”   檀易道:“从目前看来,反应都很正常,一个精明,一个谨慎,没什么问题。”   傅达咕嘟咕嘟喝了一杯水,“我还以为蛇鼠一窝,没一个好东西呢。”   檀易道:“别那么悲观,还是好人多。”   二人闲聊几句,林默林副厂长到了。   这位是机械厂常务副厂长,二把手,今年五十九岁,花白头发,中等身材。   从五官上看,是极平和的一个人。   “檀队你好。”   “林厂长好,打扰你们工作了,非常抱歉。”   “支持警方工作是我们公民的义务,应该的。”   “多谢理解。”   双方坐了下来。   林默没有拒绝檀易的烟,但也没抽,就放在右手边上。   檀易开门见山,“你知道陈厂长挪用公款一事吗?”   “果然有这样的事。”林默微微一笑,“如果他不想挪用公款,又何必笼络曹璐仕,纳官薇这个二奶呢?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檀易问:“那您为什么不举报他呢?”   林默道:“举报也得有证据呀。不得不说,曹科长业务水平过硬,上面查过两次都没查出问题。”   “您什么时候举报的?”   “去年和前年都举报过。”   “今年呢?”   “檀队,我今年年底就退休了。”   “我明白了。”   “您认为,其他三位厂长,哪一位能接替陈厂长。”   “我觉得都不大行,上面会派新人下来吧。”   “您会为了解决陈厂长的问题,对曹璐仕痛下杀手吗?”   “哈哈哈……檀队呀,我是老了,但还没糊涂呢。”   “那您觉得会有厂长为了那个位置,为了私人恩怨,要曹璐仕的命吗?”   “我觉得不会,陈志成原来也是个不错的人,但色字头上一把刀,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令人叹惋啊。”   ……   檀易送走林默,刘胜龙就到了。   这一位四十六岁,身材不高,但较胖,有酒糟鼻。   他对檀易颇为不满,一见面就说道:“希望檀队尽早破了这桩案子,上上下下人心惶惶,太折腾人了。”   檀易道:“但愿如此,请坐。”   刘胜龙放下大哥大,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檀队尽管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檀易点了根烟,“那我就不客气了。”   “曹璐仕出事时刘厂长在哪里?”   “你前面问过了,那天我自掏腰包,和几个朋友在洗浴城搓澡聊天。”   “昨天晚上,刘厂长在哪里?”   “我在家,哪儿都没去。”   “听说刘厂长和陈厂长关系不好,有这回事吗?”   “不过是因为扩大生产的事产生了小小的分歧,算什么关系不好,厂里的人就会胡乱嚼舌头。檀队,我给厂里赚钱,就是给广大职工谋福利,他作为一把手不上心,我一个管销售的副手因为这事和他闹别扭不值当啊,你说对不对?”   “既然是为了广大职工谋福利,据理力争我觉得还是十分值当的。”   “哈哈哈,檀队到底是小年轻,有斗志。我接受批评,等将来来了新领导,我一定向檀队学习。”   “你已经知道陈厂长挪用公款的事了。”   “当然,来的路上接到梁厂长和窦厂长的电话了,不好意思,大家都是同事,互相照应也是应有之义,对不对?”   到底是做销售的,口才极好,察言观色的水准很高,尽管经常流露出一种“我很高明”的狂妄,但总能适可而止。   这的确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檀易让傅达送送他,他叫来任亚光,“你去申请一下,调查包括陈志成在内的几位厂长的通话记录,办公电话,家庭电话,大哥大。”   “是。”任亚光答应一声,飞快地上了楼。   檀易回到办公室,吩咐李骥,“通知下去,五点半开会,包括法医科。”   下午,曹海生和谢箐处理了一个交通意外的伤情鉴定。   赶到二大队会议室时,已经五点四十了。   王峥正在汇报对曹璐仕妻子王海亚的调查。   他说道:“王海亚和曹璐仕在银行的存款正常,曹璐仕在家的个人物品也没有查出什么,但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我记得案情记录上写着曹璐仕喜欢钓鱼,但家里一根鱼竿没看到。”   杜准说道:“烧了吧。”   傅达道:“滚蛋,人还冻着呢,烧个屁,估计价值不菲,藏起来了。”   黄振义也在。   他说道:“男人已经死了,钱就必须看住了,这符合王海亚的行为逻辑,也可能说明陈志成挪用的不仅仅是一百多万,我们对这个女人不能掉以轻心。王峥找机会和她谈谈,一旦陈志成招供,她的下场也好不了,就是为了孩子着想,她也不能走这一步。”   王峥连连点头,“有道理,明儿我就找她去。”   檀易道:“几位会计怎么说。”   二组的干警孙毅说道:“我查的是那名立早章会计,他说曹璐仕贪得无厌,年节不给他送礼,他就给人小鞋穿,立早章被他整过好几次,对其反感无比。但人肯定不是他杀的,他那天回乡下了。”   “几个会计都说,通过他们手做的会计绝对没问题,曹璐仕负责的部分他们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账目肯定是平的。”   檀易喝了口水,“辛苦了,现在有经侦支队插手,咱们的压力就小多了。”   他看向曹海生,“曹科长在尸检上有发现吗?”   曹海生摇了摇头,“就是肇事致死,没有其他疑点。”   檀易收回目光,对黄振义说道:“总的来说,我依然认为凶手在四个副厂长之中,所以我安排任亚光调查他们的电话记录,希望能找到些许蛛丝马迹。”   黄振义问:“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檀易不假思索,“林默和刘胜龙。”   傅达奇道:“为什么?”檀易和四人聊时,他一直在场,他怎么就没发现哪个可疑呢?   黄振义颇有兴趣,“小檀一向讲究证据,很少做无凭无据的猜想,说说看,你怎么想的?”   檀易道:“梁文远衣着考究,注意外貌,不吸烟,谈吐文雅,说话有理有据,对陈志成的贪腐略有耳闻但并不在意,我认为他是个比较理智冷漠的人。”   “窦厂长胆子不大,平时热情开朗,擅长做群众工作,她对经济了解不多,不大可能是凶手。”   “刘胜龙与她相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自觉聪明绝顶,社会接触面广,被人利用也不意外。至于林默,这个人要退休了,以前举报过陈志成,但都没有奏效,如果凶手真的是他,那么我认为他纯粹是不想陈志成弄垮了福光机械厂。”   傅达服气地说道:“檀队这么一说,我也能理解了,确实很有道理。”   黄振义起了身:“既然如此,就重点调查这二人,记住,不可打草惊蛇。” 第126章 刷碗   开完会就到了下班时间。   谢箐绕了个小圈,先把曹海生送回家,然后回卧龙湾。   到家时,天还微微亮着。   谢箐拧个湿抹布,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肥宅快乐水上了楼顶。   擦净藤椅,坐下,喝一口冰爽的饮料,遥望宽广无垠的海平面,喧嚣躁动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   “谢小姑娘,上面的风景美吗?”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在楼下响了起来。   谢箐起了身,走到小区一侧,见樊爷爷和范爷爷站在水泥路上,手里各提着一只大篮子。   她笑着打招呼:“樊爷爷好,范爷爷好。风景还是那个风景,我上来就是图个新鲜。”   范爷爷不大爱说话。   樊爷爷却是爱说爱笑的,“你这孩子总也不在家哈。”   谢箐道:“是呀,单位太远,以住宿舍为主。”   樊爷爷问:“吃饭了没呀,我俩采了不少荠菜,你要不要?”   谢箐眼睛一亮,“您自己的够吗?”   樊爷爷道:“樊爷爷这几天一直吃,都吃不完啦。”   谢箐都:“好嘞,那我马上下来。”   谢箐美滋滋地下楼,从杂物柜里顺手拎上一只篮子奔了出去,“谢谢樊爷爷,回头我包点儿饺子给您送过去。”   樊爷爷把荠菜倒在谢箐的篮子里,“你樊奶奶包过饺子了,你会包就多包点儿,冻在冰箱里,一个人的饭不好做,饺子最合适了。”   谢箐道:“我会包,水平还不错,等哪天让您和范爷爷尝尝我手艺。”   “行,那我和老范就等着了。”樊爷爷倒完荠菜,直起腰,“总算送出去了,不然放一宿就不新鲜了。得,完成任务,我们这就回家咯。”   谢箐挥挥手,“两位爷爷慢走。”   ……   化肉,洗荠菜,准备配料。   差不多七点,防盗门被敲响了。   谢箐打开门,见谢宸站在最前面,顿时有了几分惊喜,“大哥也来啦!”   谢宸道:“筠筠说要来你这儿,大哥就想过来住住,欢迎不?”   “当然,你随意。”谢箐看向谢筠,“吃饭了吗。”   “吃过了。”谢筠把身侧的中年男子介绍给她,“箐箐,这是我们公司的打版师,万重山。”   万重山,三十出头,是书里的十八线男配。   此人原名万宝山,初中毕业,裁缝是祖传手艺,在服装打版上很有一手,也算是筠玉出类拔萃的人才了。   就是人品一般。   因为谢筠并非设计师出身,她是凭借重生优势,对时尚潮流的超前把控做起来的服装公司。   所以,她的灵感来源有时候就会显得莫名其妙,虽在业界内独树一帜,但也因此树敌不少。   后来,关旸之因爱生恨,在他的恶意挑拨下,万宝山出卖公司设计,并倒打一耙,污蔑筠玉靠抄袭起家,给谢筠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顾凌和檀易一起出手,一个在明,资金支持,一个在暗,找出内奸,最终把谢筠和筠玉公司从水深火热中解救了出来。   以上想法都是一瞬间的事。   谢箐的脸上丝毫不显,她笑着伸出手:“万老师您好,辛苦你跑一趟。”   万重山矜持地在她指尖上一握,“不客气,老板说你眼光超前,我很想学习学习。”   四人在客厅落座。   谢箐沏了热茶。   万重山从袋子里取出好几块布料。   谢箐挑挑拣拣,选中一块素雅的蝶翅蓝、一块墨绿,还有一块墨绿和浅灰相间的格子布料。   万重山遗憾地看着剩下的宝石蓝、雪青、以及精致的印花布料。   谢箐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拿起蝶翅蓝对谢筠说道:“这一块垂感好,我想做条马面裙,加入现代元素的马面裙……”   她巴拉巴拉地把想要的马面裙款式说了一通。   谢筠听得一愣一愣的,她知道有一小部分姑娘喜欢汉服,但从未想过把马面裙单拉出来单做。   但听起来确实不错。   墨绿色布料,谢箐要做一条背带工装短裤,款式简单大方,完全是赶海穿搭。   第三块是格子布,面料有档次,适合做一条正经的长袖工装裙,适合出差或者上班。   万重山有时代局限性,或者不理解谢箐,但谢筠明白了。   三件衣服都不是多么高端的设计,也不比她重生前的潮流超前多少,但恰好补充了她眼界之外的风格,而且可以和这个时代有一个完美结合。   万重山的手很巧,他把布料搭在谢箐身上,用别针根据谢箐的描述反复修改,很快就理解了三件衣服应该达到的理想状态。   活儿干完了就走。   谢箐谢宸送他们出门。   趁万重山往后备箱里放布料的功夫,谢箐对谢筠说道:“筠筠,这位的技术确实精湛,但眼神也足够灵活,你可要看好了呀。”   谢筠笑道:“放心吧,不过是逐利而已,我给他的薪水全安海最高,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吧。”   谢箐点点头,无论谢筠是否采信于她,她都做了她应该做的,剩下的与她无关。   兄妹俩一起回到客厅。   谢箐道:“哥,我正准铱誮备包饺子,你要不要帮帮忙?”   谢宸挽了挽袖子,“当然,什么馅儿的?”   谢箐道:“荠菜肉的。”   谢宸喜道:“太好了,以前奶奶总做,自打她老人家去世,我就一直没吃过。”   兄妹俩一边聊天一边干活儿,刚包好十几个,谢宸的电话就响了。   他有些忐忑:“居然是柴哥的,这么晚能有什么事呢?”   谢箐安慰道:“总归不是公事,没准儿在哪儿喝完酒了,想约你去唱歌呢。”   谢宸点点头,用手背按下免提……   “谢宸,我看见你车了,你在箐箐家吗?”   “是,我刚来。”   “晚上不走了?”   “对。”   “太好了,打两杆台球怎么样?”   “来啊,我和箐箐正包饺子呢。”   “哈哈哈……老檀,我们有口福了。”   电话挂了。   谢宸摊了摊手,“我对不住我妹妹。”   谢箐道:“这有什么,免费劳力来了,谁也别想闲着。”   “哈哈,那倒是。”谢宸把饺子放在高粱杆做的篦子上,感叹道,“以前总觉得你太尖锐,浑身是刺,现在简直换了个人,待人接物如沐春风。”   谢箐笑了。   原主二十刚出头,当然会浑身带刺。   但她已经做了好几年法医,见多了生死,也见多了不可思议的人间惨剧,耳濡目染后,对人的要求便降低了。   对她而言,没什么坎坷是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用两顿三顿来解决。   柴煜在檀易家,两人很快就到了。   谢箐擀面皮,他们三个包,一大盆馅儿很快就包完了。   收拾好厨房,饺子就煮好了,四人一起上了桌。   饺子好吃,毋庸置疑。   大家边吃边聊。   柴煜道:“我听说福光机械厂的事了。那个厂的内部矛盾一向不少,前几年,年年都有告的,政府查过几次,始终未能发现问题,这才让陈志成做到了今天,没想到突然爆了大雷,领导们上老火了!”   檀易让饺子在小米辣调的蘸料里洗了个澡,“无论如何,他们都有用人不当的嫌疑,应该上上火了。”   “呵呵……”柴煜低低地笑了起来,“听你这说话口气,感觉像檀爷爷来了。对了,你不是说要回家一趟吗,啥时候走?”   檀易道:“这个案子比较紧,看情况吧。”   “那倒也是。”柴煜放下筷子,看向谢宸,“他俩聊着,咱俩打两杆去?”   谢宸不饿,吃几个就放下了,闻言立刻起了身,“好啊,咱们大战三百回合。”   谢箐和他们不一样,她晚上只垫了几口饼干,刚刚开始正餐,吃得香极了。   檀易问:“才吃晚饭吧。”   谢箐点头,咽下嘴里的饺子,“通讯记录查到问题了吗?”   檀易道:“梁文远和窦艺华问题不大,电话来往的指向性明显。任亚光在林默的办公室电话记录中查到两个电话亭号码,刘胜龙的电话业务非常繁忙,全国各地都有,电话亭号码比林默多多了,排查难度较大。”   这是手机还很昂贵的年代,通过电话亭打电话是寻常事。   对方并没有给他们留下可乘之机。   谢箐道:“如果把陈志成弄下台就是凶手的目的,那么他已经达到了,杀手将不再露面,我们的侦查也会难上加难。”   檀易见她小脸严肃,愁眉不展,显然影响到了食欲,赶紧把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车到山前必有路,不着急,你先吃饭,吃完了我再和你说。”   谢箐又吃了两颗,“饱了,檀队说吧。”   檀易道:“我们可以放缓对陈志成和机械厂的经济稽查,再放出风声,说陈志成还上了那笔款子。”   谢箐道:“以此引诱对方再出手?如果对方不出手怎么办,檀队想赌一把?”   檀易颔首,“虽然是赌,但未必没有胜算。”   谢箐把几只碗摞到一起,“是啊,凶手为了整垮陈志成不惜搭上两条人命,一旦达不到目的,很可能恼羞成怒,绝不会善罢甘休,再杀陈志成,想彻底绝了后患也不是没有可能。另外,如果此案果然涉及sqn一案主谋,对方担心事情败露,对此人痛下杀手也并非没有可能。”   檀易端上盘子和筷子,和谢箐一起进了厨房。   谢箐把碗放在水池里,拿起丝瓜瓤子准备洗碗。   檀易往她身边一站,“我洗,你歇着。”   他这一下很像结婚很久,心疼妻子的好丈夫。   谢箐不大自在,但也没觉得多排斥,笑道:“檀队是客人,还是我来,你帮我把碗放到那边的托盘里沥水就好。”   檀易也觉得自己冒昧了,当下不再多说,自动自觉地站到半米开外,   说道:“你说的就是我想的,这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谢箐倒了些洗洁精,“确实。运作好了,说不定会有所突破。” 第127章 床位   二人一个洗,一个放,配合默契,三五分钟后结束战斗。   谢箐泡上一壶龙井茶,和檀易一起去了楼下。   柴煜台球打得不好,檀易没有观战的欲望,就绕着木匠工作台打转。   谢箐找出两把手工锯,“檀队要试试吗?”   檀易看一眼墙角堆得整整齐齐的好木头,“我不会,太浪费了。”   谢箐踢了踢工作台下面,“这里有一大张木板,我打算锯掉周围腐朽的部分,做一张茶几送我师父。”   檀易扶着工作台往下看,就见一大张异形木板静悄悄地躺在地上。   木板的两个长端烂得严重,以至于影响了这种木材天然美感。   “这个我可以。”他笑着蹲了下去,把木板往前推出工作台,“小谢帮我抬一下。”   谢箐已经走到了另一侧,和他合力把木板放上工作台。   固定好。   谢箐示范了一下,轻松锯掉一小块烂掉的部分,然后交给檀易。   檀易学着她的样子,身体略向前倾,做上下摆动式运动……   两分钟后,锯子的行动路线歪了,如果一条道走到黑,势必会切掉好的部分。   檀易把锯子还给谢箐,“看起来容易,实际上很难。”   谢箐重新进锯,把他没完成的部分完成了。   她小声问道:“檀队找沈市长了吗?”   檀易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匆匆见了一面,但该聊的都聊了。”   谢箐不锯了,在他旁边坐下,“怎么说?”   檀易道:“沈市长的父亲没有参加过七零年代初的那场战争,但他参加了六四年的卫国战争,并获得了红梅勋章,由此沈家在当地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   空气中的木屑沉淀下去了,谢箐打开茶杯盖,喝了口清茶。   檀易继续说道:“柴煜通过京城的渠道打听过了,江寒之负责的那起案子也是一样,祖辈同样有军方背景,但他们获得红梅勋章是七零年代初的那场战争。你虽然只是猜测,但可能真的找准了方向。”   谢箐道:“都是战争,还不是同一场,只和勋章有关吗?怎么,这位凶手大人有红眼病,专门对付战斗英雄?”   “呵呵……”檀易笑了起来,“不得不说,你这个说法不无道理。”   他一边笑一边看柴煜和谢宸打球,一个眼神不敢给谢箐,就怕视线在她脸上扎根,让狐狸一般的柴煜和谢宸看出什么端倪来。   “啧!”谢箐咋舌一声,“一场战争就够难为了,还整出两场。如此一来,即便可以把视线局限在京城一带,那个数字只怕也是惊人的吧。”   檀易不假思索,“不管多少人,只要印证了有关于战争,我们就有了明确的方向。另外,有战争就有牺牲,有牺牲就有遗属。我想,我们还能从当年我父母拿出的那笔钱入手,调查那个阶段飞快蹿红的公司,如果法人是遗属,两相结合,也许我们就有了更具体的调查对象。”   谢箐“啪”的一声盖上茶杯盖,笑道:“檀队英明。”   檀易摇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哪里还有英明可言呢?”   谢箐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说明了团体力量的伟大。以前进展缓慢,一是因为当局者迷,且势单力薄;二来,檀队不觉得对手一直在暗处观察你吗?在这种情况下,檀队又能有多少作为呢?细思极恐啊!”   檀易瞅空看了谢箐一眼。   谢箐和他对上视线,顿时感觉后脊梁骨苏了一下,赶紧眨了眨眼,“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檀易道:“很对,你说的很对。”   他只是觉得自己在谢箐面前魅力全无,无论怎样努力,都不会让这个小姑娘为他悸动一下。   六岁,差距真的很大吗?   我老了吗?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谢箐完全不知道檀易在想什么,但她刚才着着实实被电了一下。   她意识有些涣散,并下意识地反省自己——檀易确实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可脸再好看也不如命重要。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最好时机,至少要等sqn一案完结。保持这样一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对所有人都好。   谢箐是法医,她对生命的敬重,远大于精神层面的虚无的爱情。   她冷静下来,开始了新话题,“如果上面同意檀队关于机械厂一案的判断,那么檀队借机回家一趟,迷惑对方一下,也许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檀易小声道:“又被你猜到了。”   谢箐心里咯噔了一下,听说男生都不喜欢女生太聪明,她这样是不是……咳,如果檀易也那样,只能说明,对她来说,男人真是一种可有可无的生物。   她说道:“檀队,这不是猜,只是正常推理。而且我建议檀队,最好不要开车回去。”   她在关心我的安危。   檀易又高兴了,“嗯,我坐火车回去。”   ……   机械厂一案牵涉人物多,调查烦难,进展不快。   谢箐虽然不在二大队办公室办公,但拜黎可所赐,她对此案的进展了如指掌。   四月五号,清明节,经侦大队从机械厂退了出来。   另有消息,陈志成补上了挪用的钱款——他挪用公款并非用于个人,且在三个月内归还,不用承担刑事责任。   案件没有进展,主犯还被放了,二大队找不到线索,不可避免地松懈下来,并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案件上。   四月七号,檀易请假回京了。   这天傍晚,谢箐收到了谢筠专程送过来的银行卡——她的十一万八提成到了。   姊妹俩没有共同语言,谢筠在小花园里看了会儿长势旺盛的蔷薇花就告辞回家了。   她走之后,谢箐一边给花浇水,一边琢磨书里的情节:为什么凶手明知檀易喜欢谢筠,却始终没有对她下手。   女主光环吗?   bug?   还是谢筠得了凶手的眼缘?   在书里,谢筠富有后,不仅买了好几套房子,还做了不少慈善,各种慈善晚会没少参加,也因此让关旸之这个自私自利的男人搭进去不少钱。   按逻辑来说,做慈善影响力最大。   凶手是慈善机构的主事者吗?   想到这里,谢箐“嘿嘿”笑了,无凭无据,好端端的慈善机构就成了她想象中的罪犯保护伞了。   这种几率太小了。   谢箐以为,慈善晚会于她来说毫无必要,但帮助应该帮助的人是应该的。   这个时候经济水平不够发达,就业机会少,不少考上大学的大学生面临学费和生活费压力,日子过得清苦无比。   她可以一方面让谢宸帮她在慈善机构捐款,另一方面可以补助一些生活困难的大学生……   想到这里,放在客厅的闹钟响了。   谢箐小跑着去了厨房,把烤箱里的最后一锅奶香小饼干取了出来。   这是她给几位爷爷的回礼,因为人数多,所以烤了好几锅。   谢箐饼干分装到几个牛皮纸袋里,给四位经常打招呼的爷爷送了过去。   江爷爷和那爷爷很客气,还给她带了回礼。   范爷爷稍显冷漠一些,连门都没让她进,只有樊爷爷最热情,不但尝了饼干,还说了一大箩筐好话。   第二天,谢箐如常上班,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谢宸的电话。   “箐箐,姥姥今天去京城做手术,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什么情况?”   “肠息肉,腺瘤□□肉,听说癌变风险较大。”   “哦,需要我做什么?”   “我们什么都不懂,如果可以的话,你请个假,跟我往京城走一趟吧。”   “这……我试着请个假吧。”   ……   谢箐自打到了市局,一次假没请过,所以顺利地请了两天假。   不到九点,她就上了谢宸的车,十二点二十赶到京华大学附属医院。   因为怕癌变,陈老太太昨天发现,今天就到了京城。   京大医院是全国最好的医院之一,病床极其难排,陈家花大价钱才弄到一个三人间。   另两张床都是男的,其中一个吸烟,屋子里的空气极为不好。   陈老太太板着脸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陈玥华和两个姐妹赔着笑脸,不停地安抚她老人家,让她忍耐几天,做完手术就好了。   谢箐站在门口看热闹,她还是头一次看到陈玥华装孙子的样子,感觉还挺新奇。   几分钟后,谢筠满头大汗地进了门,把陈玥华拉到病房外,小声说道:“妈,顾凌说能弄到床位就不错了,单间不可能。我刚才楼上楼下找了一遍,确实没有空房间了。”   陈玥华有些不满,但她心里明白,这里不是安海,顾凌再有钱也比不上京城人。   她沉着脸说道:“行了,你别忙了,让你姥姥忍一忍算了。”   谢筠看一眼谢箐,欲言又止。   谢箐知道她想说什么,书里有这样一段情节,但谢筠当时找的是檀易,檀易直接安排了单间,压根没有三人间这一情节。   檀易的确欠她人情,但她不想把这个人情用到陈老太太身上。   无论如何,三人间不是不能住,而陈老太太对她也没那么好。   谁还没有点儿小脾气呢?   说到底,她不是圣母! 第128章 偶遇   陈老太太被三个女儿安抚住了。   谢筠松一口气,从病房里退出来,在走廊南侧的连排座椅上坐了下来,“哥,柴哥和檀队都是京城人,我们要不要打个电话?”   谢宸道:“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但现在已经住进来了,手术也排上了,再找就有点儿画蛇添足了。”   谢筠把头靠在墙上,“话是这么说,但姥姥要强了一辈子,让她住在三人间我于心不安。”   谢宸看了她一眼,没接这句话。   谢箐莞尔——你不安,那你就去找,跟我们说什么呀。   隔了一会儿,谢宸问:“表哥他们呢?”   谢筠道:“他们都有工作,咱姥做完手术再让他们来。”   谢宸抱歉地看向谢箐,谢箐微微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   尽管她不喜欢陈老太太,但老太太毕竟是长辈,而且她虽是法医科毕业,但也学了不少医学知识,走一趟是应该的。   谢筠瞧见了兄妹俩的互动,立刻说道:“是啊,箐箐的工作更忙,我当时……算了。”   谢箐明白了,让她来可能是陈玥华或陈老太太的主意。   这是典型的“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精致地利己主义者。   谢筠从坤包里取出一部新的小巧的手机,摆弄片刻,找到一个电话号码打了过去。   两秒钟后,她放下手机,拨打另外一个号码。   响了大约七八声,接通了。   谢筠道:“你好檀队。”   谢宸谢箐无奈地对视一眼。   “檀队现在忙吗?”   “不好意思,打扰了,檀队再见。”   谢筠收起手机,问谢箐:“你们局还是那么忙吗?”   谢箐道:“局里每天都忙,我能请假是因为一直没请过假。你问的是檀队吧,他说家里有事,也请假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谢筠释然地笑了笑,“难怪了。”   对于男人而言,爱与不爱差别极大。   这通电话就是例子。   檀易和谢宸的关系不错,但因谢筠和谢箐关系不好,所以谢筠于他来说就是朋友的妹妹,仅此而已。   檀易目前所在的位置离谢家兄妹不远,就在七楼的特护病房,直线距离不超过十五米。   “你要不是诚心看我就别回来,电话没完没了,吵死人了,你这是怕我死不了吗?”檀老太太拼着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   檀易抱歉地看了檀老爷子一眼,退出病房,在外面的小客厅里落了座。   檀老爷子跟出来,在檀易身边坐下了,“小易啊,别往心里去,你尽到孝心了,日后不会后悔……”   “爸。”檀经纬关上病房门,打断了檀老爷子的话,“檀易是成年人,如果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这么多年的刑侦就白干了。”   檀老爷子狠狠瞪了自家儿子一眼,“成年人怎么了,成年人就不是我孙子了?我这个做爷爷的就不能安慰安慰了?”   檀经纬道:“关键是我妈她……”   “经纬。”白虞把手搭在自家老公的手臂上,“妈生病是不假,但小易这些年不容易,你就不能理解一下孩子吗?他的工作那么忙,又那么重要,怎么可能不接电话!”   “唉……”檀经纬不说话了。   檀易道:“爷爷,爸,妈,我能看得出来,我回来我奶还是高兴的,不然也不会因为电话接多了发作我。”   “嗯。”檀经纬十分欣慰,“你能这么想爸很高兴。”   白虞拍拍檀易的手,心疼地在他发黄的手指上戳了戳,“少抽烟,少抽烟,妈说你多少次了,一张嘴满口烟味,哪个女孩儿敢喜欢你?”   檀经纬也道,“是啊,你来年就三十了,和我同龄的都抱孙子了。小易啊,你奶顶多还有两三年,你早点结婚,给她生个重孙子。我觉得柴家那丫头不错,这回回来,你们正式地处一处吧。”   檀易眉心一皱,“爸,我有喜欢的人了。”   檀经纬有些意外,“安海的女孩子?”   檀易点点头。   白虞问:“长得怎么样?”   “长得好不好看有什么用!小易,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只考虑恋爱不考虑家庭,傻子似的一头扎进去。门不当户不对,两个家庭相处起来非常困难,你明白吗?”   白虞不乐意了,“经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娶媳妇儿当然要娶喜欢的。门当户对又怎样,咱们这个圈子的小辈离婚的还少吗?”   檀老爷子也道:“小白说得对,只要小易喜欢爷爷就支持。”   檀经纬烦躁地拉了拉领带,“说说吧,对方什么条件?”   檀易道:“保密。现在不安全,以后再说。”   檀老爷子警惕地问道:“什么意思?”   檀易道:“安海的几桩案子与当年的案子相关,我们已经成立了专案组。爷爷,爸、妈,你们要多关注小弟的安全。”   “他有你爸妈呢,关键是你,知道吗?”檀老爷子长长地叹息一声,“罪过是爷爷的,却要你们小辈来背。”   檀易劝道:“爷爷,您不必自责,凶手想杀人,找任何借口都会杀人。”   檀老爷子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就听病房里有了动静,赶紧赶了过去。   檀经纬和白虞也去了。   檀易去了走廊,打开大哥大,找出谢箐的号码打了过去。   ……   病房小,装不下那么多人,谢箐找大夫问清第一天应该做的,以及即将用的药,给谢筠写好注意事项,就和谢宸一起下了楼,准备去附近找家条件好的宾馆。   她刚拉开车门,大哥大就响了。   “檀队好。”   “你好,你姐姐刚才给我打电话来着,我正忙着,没顾得上问。”   谢箐心道,她给你打电话,你回她呀,回我做什么?   尽管她是这样想的,但心里还是有了一丝甜蜜和一丝窃喜。   “哦……”她看看谢宸,后者摆摆手,示意她不必麻烦檀易,遂道,“没什么大事,差不多解决完了,多谢檀队惦记。”   檀易道:“那就好,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知道吗?”   谢箐道:“当然。需要麻烦檀队的时候一定不会手软。”   檀易嘱咐道:“那行,你注意安全,最好住宿舍,醉龙湾暂时不要回去了。”   “好,檀队再见。”   “再见。”   谢宸发动了车子,“咱姥这是被咱姥爷惯坏了。当天能在京华医院住上病房,已经非常不容易了,咱家在安海都排不上号,在京城又算得了什么?”   谢箐笑道:“老一辈艺术家嘛,心气高也很正常。”   谢宸挑了挑眉,“如果在四五十年代还可以,现在嘛……”   曲艺节目日渐衰落,无可奈何的社会大趋势,相关艺术家们也越来越无人问津。   ……   檀易挂断电话,正要起身,就见亲妈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他顿时有了一种被抓包的局促感,“妈你那么看着我干嘛。”   白虞小声道:“笑得那么甜,是不是喜欢的姑娘。”   檀易拉她进屋,关上门,“妈,你别问了,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的。”   白虞问:“你是不是还没告诉人家啊。”   檀易垂下眼帘,“现在还不是时候。”   “当心被人抢走了。”白虞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儿子,那案子能破就破,不能破就算了。人生有几个十年呀,眨眨眼一辈子就走完了,绝不能被过去捆绑一辈子,知道吗?”   檀易拿出烟,想了想,又放回去了,“没事,大不了我再抢回来。”   白虞在他胳膊拧了一把,“强扭的瓜不甜,抢什么抢。”   檀易知道,谢箐的妈妈不喜欢谢箐做法医,他妈也是女人,不知道她对这个职业观感如何。   他很想问问看,但理智到底战胜了冲动——不管家里喜不喜欢,他喜欢就行了,何必在意那么多。   “铃铃铃……”他的电话又响了。   白虞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接吧接吧,妈妈没关系。”   电话号码是黄振义的,她有关系也得接。   檀易飞快地按下接听键,“黄支队,怎么样了?”   黄振义道:“林默又接到了电话亭的来电,但这个号码和前两次的位置不同,从地图上来看,无法对凶手做地理位置上的推想。”   檀易问:“林默这些日子都去过哪里?”   黄振义道:“哪儿都没去,几乎两点一线。”   檀易思索片刻,“黄支队,如果所料不差,杀手还是在几个保安之中。”   黄振义道:“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我马上吩咐下去,加大对几个保安的监控力度。”   ……   白虞见檀易挂断了电话,说道:“儿子,陪妈妈去吃点饭吧。”   檀老爷子和檀老太太吃的是她带过来的营养餐,他们两口子和檀易都没吃午饭。   檀易起了身:“妈你不说我都忘了,真饿了。”   白虞叫上檀经纬,三口人一起,高高兴兴地下了楼。   京华医院附近的宾馆大多爆满,如果不想将就,只能找更好的宾馆。   碰了几次壁,谢宸和谢箐去了稍远些的西京酒店——方圆十几公里内,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   谢宸按照人数预定四间标间,然后拉着谢箐去了顶层的旋转餐厅,准备给妹妹买点儿好吃的。   旋转餐厅没有雅间,只有相对好的位置。   差不多过了饭时,餐厅人不多,服务员把他们“引到风景最好的北面。   刚要落座,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谢宸,谢箐?”   “檀队。”谢宸很惊讶,“这么巧!”   “是啊。”檀易站了起来,“我回家了,跟我爸妈一起吃顿饭。”   檀易的爸妈是谢宸那个项目的大财神爷,谢宸紧张地看了谢箐一眼。   谢箐鼓励地点点头,和他一起快步走了过去。 第129章 被捅   这是开放的餐厅,鱼龙混杂,而且,檀易父母是商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投射在他们身上的视线一定不少。   在右脚迈出去的刹那,谢箐默默告诉自己,笑容不必那么大,礼貌到了就好。   此时的檀易有着和谢箐同样的心理——如果瞒不过父母,必然瞒不过旁观者,他务必小心谨慎。   他说道:“爸、妈,这位就是谢宸,公司在安海的合伙人。”   “这么年轻!”檀经纬极其惊讶,向谢宸伸出了大手,“小谢大还是我们檀易大?”   谢宸没想到檀经纬主动和他握手,心情无比激动,大声道:“檀伯伯好,我今年二十六了。”   “比檀易小三岁呢,年轻有为啊。”白虞感叹一句,目光落在谢箐脸上,“兄妹俩有点儿像,小姑娘多大了?”   谢箐道:“阿姨好,我叫谢箐,今年二十三,和檀队是同事。”   白虞对檀经纬说道,“经纬你快看看这孩子,我还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警察呢。”   檀易道:“说警察也不算错,确切地说,小谢是法医。”   “诶呦!”白虞真惊着了,也朝谢箐伸出了右手,“了不得了不得,女孩子敢做这一行可太了不得了。”   她这一声“诶呦”把谢宸担心坏了,他以为白虞也看不上自家妹妹呢,然而两三秒后风向就变了,他的一颗心也落了地。   谢箐轻握一下就准备抽出来,却没想到被握住了。   白虞拉着她说道:“我本硕连读,学医七年,尽管已经放弃本专业多年,但心里一直都有遗憾,小姑娘勇气可嘉呀。”   谢箐道:“阿姨过奖了,我就是个傻大胆儿。”   白虞摇摇头,“家境优渥的女孩子能做警察或法医,大多是有理想的人,阿姨阅人无数,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她们在这边聊着,谢宸向檀家父子说明了他们兄妹身处京城的原因。   檀经纬说道:“我们也刚来,一起坐吧。”   谢宸赶紧拒绝,“檀队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我们兄妹就不打扰了。”   其实,长辈相邀,小辈不该拒绝,但谢宸说的也是实情,如果真的坐下,就太不知礼数了。   檀经纬略一颔首,“那也好,小易啊,你陪爸妈吃饭是应该,但招待朋友也是义不容辞,这顿饭你请吧。”   檀易道:“我知道,您放心吧。”   话说到这里,招呼就算打完了。   谢宸、谢箐告了辞,回到原来的座位上。   点完菜,谢宸感叹道:“没想到檀队的妈妈这么通情达理。”   谢箐道:“哥,人家是学医,和咱妈大不一样。再说了,我这个职业就这样,远观高大上,近瞧心慌慌。你不也被吓跑过吗?”   谢宸想起那具巨人观,胃里顿时一阵翻腾,立刻喝了口冰爽的酸梅汤压惊。   他说道:“有些人越是害怕,就越是敬佩;有些人越是害怕,就越是讨厌。就像上大学时学高数……诶,箐箐,你高数学得怎么样?”   谢箐想了想原主的成绩:“还不错。”   谢宸满意地在她的杯子上撞了一下,“哥学的也还行。”   人少,菜走的就快。   太极鸳鸯汤,羊肚菌鸡汤娃娃菜,脆炸鹦鹉鱼,京西扒鸭等接连而至。   两人都饿了,也用不着应酬谁,米饭一上来就打开了吃播模式……   檀家人吃得慢条斯理。   檀经纬道:“小伙子很有眼力见儿,而且,那份计划书我看了,非常好。虽然是个体户,却有着经营大公司的视野和头脑。”   白虞没想到他的评价那么高,“这倒是没想到,我还以为他只是拿了块好地,有些投资价值而已。”   檀经纬摇摇头,问檀易,“你说他家是做什么的?”   檀易给白虞夹了一块龙虾肉,“他爷爷是著名学者,大学教授,前些年去世了。他爸爸在安海经营一家广告公司,这几年不错,跟政府做生意,周边市县也有市场。”   白虞给丈夫和儿子各夹一个鲜虾水晶饺,“兄妹俩长得都好,气质也不错,他妈妈做什么的?”   檀易道:“他妈妈是古典舞艺术家。”   “这是什么情况。”白虞笑着摇头,“一个从商,一个从艺,还有一个从警,这一家子未免太割裂了吧。”   檀易也笑了,“这件事我是知道的,谢箐当年报考的是京华大学临床医学,但差了几分,就被调剂到法医系了。谢家的叔叔阿姨不同意谢箐当法医,谢宸的妈妈尤其反对,母女俩势同水火。”   白虞更惊讶了,“京华啊,真看不出来,这姑娘厉害呀!”   檀易勉强压住心里的自豪感,故作云淡风轻,“这有什么的,她在安海的小圈子里就是个笑话。”   白虞狐疑地看着他,到底用筷子在他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可是人家的领导,怎么这个态度。”   “妈,我只是说个事实,并不是表达我的态度。”檀易压低了声音,“人家半年就转正了,可见多能干,我有一个这样的下属有什么好挑剔的?”   白虞满意了,对檀经纬说道:“经纬,这姑娘不错哈。”   檀经纬眼皮都没抬,“同事可以,媳妇不行,两口子都忙,我的孙子什么时候能抱上?”   白虞道:“这倒也是。不过,你暂时不用操心了,人家小姑娘也没看上咱儿子。”   檀经纬瞪了檀易一眼,“还以为你多受欢迎呢,不过如此。”   檀易尴尬地扒了一大口白饭。   吃完饭,檀家两口子上了檀易的车。   白虞看了眼檀易的后脑勺,在檀经纬耳边问道:“怎么着,你真瞧不上那小姑娘?”   檀经纬给了她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   白虞心里咯噔一下。   她知道,自家男人一直想檀易脱掉警服,接管家里的生意,他好清闲些,过几天安生日子。   而且,从做父母的立场来说,警察娶法医,那不叫过日子,应该叫刑侦小队。   如果檀易真喜欢谢箐,自家男人一定会要求檀易离开警察队伍,接手檀家生意。   但做警察一直是檀易的理想啊!   这事难办了。   白虞对谢箐印象很好,如果谢箐能嫁给檀易,她举双手赞成。   谢家固然不如檀家,但谢箐要容貌有容貌,要头脑有头脑,要涵养有涵养。檀家不需要联姻,也不迷信,她的条件对檀易来说足够好了……   算了。   她想这么多做什么,檀易没说喜欢,人家小姑娘显然也没看上檀易。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还是想想怎样帮自家儿子抓到那个不共戴天的老狗贼吧。   檀易从后视镜观察父母好几次,虽然他们城府很深,但在他面前,一般会用“喜怒形于色”来暗示些什么。   现在,结果已经很明显了——妈妈对谢箐没意见,但爸爸不同意。   问题不在谢家,只在他身上——以前,他们讨论过娶儿媳的问题,檀家对联姻没有执念,不会嫌弃谢家。   在辞不辞职的问题上,他们父子沟通过很多次了。   他不认为公司必须由他来继承,弟弟檀非今年高考,大学四年后就能进入公司。   退一步说,即便檀非也不喜欢经商,公司还可以聘用职业经理人嘛。   檀家拿好股份,在重大决策把把关就是,公司早已集团化了,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呢。   他正思忖着,放在副驾上的大哥大又响了,他瞄了一眼,还是谢筠的。   这一次他选择了不接——就算谢箐不说,他也知道谢筠为什么找他。   开玩笑,谢箐要想他帮忙,早开口了,他为什么要越过谢箐,去帮谢筠的忙呢?   没有这个道理嘛!   ……   谢箐和谢宸告辞檀家长辈后,忐忐忑忑地下了楼。   谢宸担心自己在大人物面前表现不好。   谢箐虽然没什么好担心的,但就是莫名的有点儿紧张。   不过,她和檀易八字还没一撇呢,从顶楼担心到十楼,时间已经足够长了。   一出电梯,接到黎可的电话,她就把刚刚的事情忘了。   黎可和刘丰一组,负责盯梢给曹璐仕报案的保安,轮换回来后,黎可才知道谢箐请假了,就打电话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谢箐三两句带过自己的情况,嘱咐道:“凶手狡猾且凶残,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一切都听刘哥的,不该做的事,一丁点儿不能做。”   黎可道:“放心,我谨慎着呢,你啥时候回来?”   谢箐道:“我请了两天假,不过这里的医生很负责,用不上我,估计很快就回去了。”   黎可道:“好不容易休息两天,那么早……”她这话说了一半,忽然卡住了。   谢箐听到办公室里有人情绪激动地大声嚷嚷着什么,赶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李骥被捅了!”黎可扔下这一句,“砰”的一声摔上了电话。   谢箐头皮发麻,呆立在房间门口,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谢宸见她脸色大变,赶紧问道:“出什么事了?”   谢箐把电话扔进包里,“李骥被歹徒捅了,大哥你把车借我,我这就回去了。”   “啊?”谢宸认识李骥,赶紧把钥匙摸了出来,刚要给她,随即又拿了回去,“檀队也要回去的吧。”   谢箐道:“他半年一载没见父母了,如果局里不通知他,我又何必打扰他。”   “那也是。”谢宸在她肩膀上揽了一下,“反正这里也用不上大哥,大哥送你回去。”   ……   谢箐这次没有猜对,檀易接到黄振义的电话了,且正在往回赶。   他知道谢箐没什么事,但他也觉得谢箐太辛苦,应该安安生生地在西京酒店休息两天,就算不出去玩,在床上躺着也是好的。   于是,两人各乘一辆车,赶赴一个地点,于三个小时后,在市医院的停车场里见了面。   尽管时机不对,檀易还是觉得自己仿佛损失了一个亿。 第130章 肝脾   谢箐完全没有檀易的那些小心思,只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愣了一下,随即招呼一声,拔腿就往医院里面跑。   檀易追了上来,“李骥中了三刀,肝脾都有损伤,现在还在抢救,你一定要冷静些。他是为了救机械厂保安游志勇,游志勇中了八刀,失血过多,情况很不妙。”   谢箐道:“游志勇被灭口?”   檀易道:“恐怕是的。”   十几秒钟后,二人赶到手术室外面——两个手术室的灯同时亮着,一个外面站着两名警卫,一个外面等着焦急的七八个人。   谢箐还没看清这些人,黎可就迎了上来。   她不敢放声哭,右手捂着嘴,泪水一串串地落下来,流到手上,再顺着手臂往下淌……   谢箐抱住她,忍住汹涌的泪意,说道:“放心,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   这是她在心里重复了上百遍的话,此刻说出来,信心满满,充满力量。   黎可重重点头,“对,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谢箐取出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放在她手里,“放心吧,小门槛儿而已,绊不倒他。”   小姐妹俩互相打了气,情绪稳定不少,一起到了李骥父母身边。   檀易安抚他们几句,把位置让给谢箐,和黄振义、陆启元到角落里说悄悄话去了。   李骥的父母都不老,年纪和容貌都还年轻,尽管唯一的儿子还在抢救,但心态还算不错。   李母抹了把眼泪,拉住谢箐的手,“这孩子就是箐箐吧。没事儿没事儿啊,我家小骥运气一向不错,考高中压线过,考大学压线过,考警察高分过,这次也一定能平安度过。”   李父也道:“是啊是啊,你们不用太担心,这小子命大着呢。”   什么样的父母养育什么样的孩子。   谢箐觉得李骥很幸福。   她用纸巾在李母脸上擦了擦,“李叔李婶儿,我就是箐箐。你们说得对,他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大夫走了出来,笑着说道:“都放心吧,手术很成功,问题不大,好好养着就行。哪位是家属,请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黄振义、陆启元和李家父母一起去了。   黎可抓住谢箐的小手破涕为笑,“及格没事了,太好了!”   傅达、刘丰也互相捶了一下肩头。   檀易看了一眼傅达的右手臂。   傅达也受伤了,小臂和右手都用纱布草草地包扎上了,但血没有止住,已经透过来了。   他说道:“傅哥,你去缝合一下吧。”   “小伤,没事。”傅达不以为意,惭愧地说道,“都赖我,没下车跟着一起过去,要是我们两个一起跟,他不会出事。”   保安游志勇一下班,他们就跟了上去,走到一处商业街时,游志勇钻进了一条胡同里。   胡同窄,进不了车,而且街上不方便停车,傅达就让李骥跟下去了。   没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李骥的呼喝声。   他赶过去时和一个穿军绿色夹克、戴鸭舌帽的男子对了个正着,二人激烈交手,很快有路人围了过来,凶手不再恋战,夺路而逃。   傅达知道,此人一定与曹璐仕一案有关,也可能和sqn有关,但李骥、游志勇都躺在血泊之中,他也就顾不上凶手了。   ……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檀队,你处分我吧,我不但没带好李骥,还放跑了关键人物,甚至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   檀易道:“如果我因此处分了你,以后谁还敢要搭档,谁还敢带新人呢。傅哥不必自责,去处理伤口吧。”   “唉……”傅达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边凳上,用纱布抹了把眼角,“我倒也不都是自责,主要是憋屈啊檀队。我自问身手不错,但根本打不过,如果不是有人过来了,我也好不了,窝囊,真窝囊啊!”   刘丰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行了行了,凶手不是普通人,练家子,我们打不过也是正常的。”   手术室的门又开了,李骥被推了出来。他闭着眼,清秀的面孔比往日苍白许多,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一动不动地躺在移动病床上,像个破碎的大号娃娃。   黎可担心地看着他。   谢箐搂住她的肩膀,“放心吧,医生说了问题不大就是问题不大。他身体素质好,一个月就能恢复得差不多了。”   黎可道:“不会有后遗症吗?”   谢箐道:“如果有后遗症医生会这样说,‘脾脏大面积损伤,只能摘除’,他没说,基本就是修补,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她说的话,正是医生给黄振义等人说过的,他们一起证实,李骥的伤情在可控范围内,预后良好。   一干人把李骥送到了特护病房。   黄振义道:“都回去忙吧,抓住凶手就是对李骥最大的慰问,其他的不用多想。”   陆启元也道:“对手越强大,我们越要强大自身,闲了多练练,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傅达红着眼说道:“是,陆队。”   ……   黎可和刘丰等人回市局了。   谢箐被留了下来——黄振义让她给李家父母打打下手,以示局里对警员伤情的重视。   檀易也没走,他和黄振义一起,坐在手术室外,等游志勇手术结束。   黄振义喝了口水,“游志勇的重伤说明两个问题,一是他的主子根本不赞同继续对陈志成出手,用完就弃;二是他想杀陈志成,但发现我们的小动作了,所以及时灭口。”   隔了七八秒,檀易说道:“对于有心人来说,我们的人太透明,这就导致了两种可能都有。”   黄振义道:“这是个大问题,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要游志勇一死,我们就又完全失去了对方。”   檀易无奈地笑了笑,“放心吧黄队,只要我活着,对方就不会断了挑衅。”   黄振义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说,如果以老百姓的命为代价换取线索,那我宁愿宁愿永远抓不到主谋,但事实就是如此,漂亮话再多也敌不过一个现实。”   手术室的灯灭了,另一个主刀大夫走了出来。   黄振义赶忙起了身,“大夫,他怎么样?”   大夫说道:“伤情太重,人肯定不行了,等麻醉过了,你们就赶紧问吧。”   还有问讯的机会!   黄振义和檀易对视一眼,振作了几分。   ……   大约十九点,谢宸带着从肯爷爷买的套餐来了,用大哥大把谢箐叫了下来。   兄妹俩在车里聊了两句。   “李骥怎么样了?”   “肝脏和脾脏都有损伤,但命不错,已经修补好了,问题不大。”   “我的天,这么严重,箐箐……”   “哥,我是法医,你放心吧。我估计还要等会儿才走,你再等我一会儿?”   “哥陪你上去吧,顺便看看他们。”   “那也行。”   哥俩一个提水果,一个提套餐,一起到了特护病房外。   “黄支队,檀队。”谢箐打了个招呼。   黄振义答应一声,敏感地看了一眼谢宸,“这位是……”   谢箐道:“我哥谢宸。哥,这是我们黄支队。”   等二人寒暄完,谢箐把套餐发了下去,李家父母,檀易、黄振义,再加上他们哥俩。   走廊里顿时有了炸鸡的香味。   吃完汉堡,大家喝可乐的时候,护士从病房出来,告诉他们李骥醒了。   李家父母扔下可乐杯,欢天喜地地跟着护士进去了。   因为李骥失血多,伤情较重,不能多说话,二人很快就退了出来,让黄振义和檀易进去了。   黄振义一进去就说道:“你现在身体虚弱,不要管那些微不足道的小礼节,我问你什么你再说什么,节省体力。”   李骥道:“好。”   “你看清凶手的脸了吗?”   “和我差不多高,壮,细长眼……高鼻梁,厚嘴唇……鼻子下面有颗大黑痦子。”   “很好。好好养伤,你还年轻,恢复快,不要有心理负担,知道吗?”   “放心吧,黄队。”   檀易也道:“你家有生意,可能照应不过来,我会安排黎可、任亚光他们轮流照看你,你不用担心。”   李骥忙道:“不用了,檀队。”   黄振义道:“你只管养伤就是,就这样吧,我们出去了。”   谢箐趁他们出来的时候,在门口招呼了一声:“及格,你好好养伤,我和黎可会经常过来看你的,想吃什么你就说,我们给你买。”   李骥湿了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嗯,我知道了。”   ……   李家来了好几个小辈,这里用不上谢箐,她和谢宸一起回了谢家。   谢勋也刚回来,正在客厅看电视,见本该在京城的兄妹俩突然出现在家里,不由有些意外。   他问道:“你们怎么回来了?”   谢宸道:“箐箐的同事兼好友被歹徒捅伤了。”   谢勋蹙起了眉头,“难怪你妈给我打了两个电话,我当时忙着应酬,没顾得上接。”   谢宸“嗐”了一声,“我姥的手术安排在后天,宾馆我也安排好了,有筠筠在,用不上我们。”   谢勋把水杯往茶几上一磕,“他们陈家一有事,天就塌了,她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谢宸不好接这个话,讪讪一笑。   “警察这个职业太危险,幸好箐箐是法医。”谢勋对谢箐说道,“伤势严重吗?”   谢箐道:“还行,问题不太大。”她怕谢勋担心,故作云淡风轻。   谢宸明白她的意思,转移了话题,“爸,你猜我在京城见到谁了?”   谢勋瞪他一眼,“好好说话,京城那么大,我怎么知道你碰到谁了?”   谢宸道:“爸,我碰到檀经纬、白虞了。”   经纬企业是国内一流企业,谢宸用地皮与之合作,谢勋才算跟这个企业搭上一个边儿。   他从未想过和檀经纬夫妇面对面,不由吃了一惊,“居然这么巧?”   谢宸道:“京华医院附近不好找酒店,我们只好住进了西京酒店,我们去顶楼吃饭时正好碰上了。”   谢勋道:“他对咱们的项目满意吗?”   ……   谢箐见爷俩说得热闹,也不打扰,自去楼上洗澡换衣服。   把脏衣服送进洗衣机,再从楼下接一杯热水上来,她的大哥大就响了起来。   她把水放在餐桌上,飞也似的跑上楼,直到看见屏幕里闪烁着檀易的号码才松了一口气。   “檀队。”   “嗯……”檀易拉着长音,明显有些疲惫,“你不在家里,是吗?”   “对,我和我哥回卧龙小区了。”   “你家里没亮灯,我猜到了。”   “哦,多谢檀队关心。”   “我……对,李骥出了事,你自己一个人住,我有点担心,回家就好了。”   谢箐悬起的心不甘不愿地落了地,她还真怕他就此表白了呢。 第131章 傀儡   我不是基于我的身份关心你,你明白吗?   檀易把已经溜到舌尖的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烦躁地把烟扔到嘴里,想起自家亲妈的话,又狠狠地揉碎了它。   电话那头的谢箐开了口,“檀队不用担心我,我没那么重要,关键还是你。小区安保一般,海边又太空阔,安全性很差,还是住宿舍吧。”   这是不是她给的回应呢?   檀易心里一下子热乎了起来,试探着问道:“那你呢,你还回家吗?”   “我家有花草需要照顾,宿舍和家里两头住吧。”   “行,那……嗯。”檀易再次强行刹车,把‘你回家前告诉我一声我也回去’这一句按回去,“我找你是想告诉你,游志勇死了。”   不能再瞎聊了,感情失控的后果他一辈子都承担不起。   谢箐问:“他有没有留下遗言?”   “有。”檀易又从烟盒里取出一颗烟,夹在食指和中间之间,“第一句,他承认他杀了曹璐仕和官薇;第二句,他招供主谋是林默;第三句,他说大碗茶,三。”   “大碗茶,三?”   “对,没说完就死了。”   “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他还挺有戏剧性,三是三爷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黄支队说,有个茶馆叫大碗茶,既是茶室,又是麻将馆,已经派人去了。”   “哦,那林默呢?”   “林默一直在监控中,经调查,他患了肺癌,发现就是晚期了,所以黄支队说给他留一点尊严,希望他能听到消息主动投案,如果不自首,明天早上,我们在机械厂门口动手。”   “也是,一个即将告别世界的老人家,用一个极其疯狂的办法拯救他工作了一辈子的机械厂,手段虽然残忍,但出发点还是好的。”   “还是能力不够,他作为常务副厂长,却始终拿不到陈志成犯罪的真凭实据。”   “如果他有能力,他就是厂长了,又怎么可能发疯呢?”   “哈哈~我竟无力反驳。”   “总之,这就是一个被病魔和责任心逼疯了的老头子。檀队,游志勇死了,现在死无对证,他不会不承认吧。”   谢箐轻快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让檀易感觉整个人轻松了许多,暂时忘记了奶奶的病情,忘记了sqn,甚至还忘记了抽烟的欲望。   他站起身,把烟扔进垃圾桶,看向海面上星星点点的渔火。   “应该不会,游志勇死了,他会更绝望。当我们施以援手,并陈明利害关系的时候,他应该选择相信我们。”   “那倒是,人虽然疯了,但基本的判断应该还有。”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极轻地打呵欠的声音,“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游志勇临死前办了一件好事。”   “是啊,我和黄队本以为死无对证了呢。”檀易迟疑了一下,到底说道,“困了吧,早点睡。”   谢箐道:“檀队也是,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晚安。”   檀易道:“晚安。”   没有了谢箐,窗外的风景索然无味。   檀易想开窗通风,忽然想起自己没抽烟,缩回了伸出去的手,笑道:“挺好,这不是挺过来了吗,刷牙睡觉去。”   ……   第二天,谢箐刚到办公室,黎可就贼兮兮地上来了。   谢箐问:“你们今天很闲吗?”   黎可道:“林默被抓了。”   谢箐拿起抹布,“果然被抓了,问讯开始了吗?”   黎可道:“还没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   “要,等我一下。”谢箐飞快地跑去水房,很快就带着湿抹布和墩布跑了回来。   黎可从她手里拿下抹布,“我来帮你,赶紧的。”   ……   两分钟后,二人出现在审讯室外。   傅达、刘丰、杜准、任亚光等人都在,十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挤得满满当当。   审讯已经开始了,监听器里传出黄振义的声音。   “林厂长,知道我们为什么请你来吗?”   “知道,是我主使游志勇杀了曹璐仕和官薇。”   “为什么?”   “陈志成不倒,机械厂不好。”   “那你为什么不杀陈志成?”   “他正春风得意,没理由自杀,上下班坐车,司机秘书都在,很难制造意外。”   “杀官薇,就是想置陈志成于死地?”   “对。”   “你是如何联系的游志勇?”   这可能是游志勇背后之人的关键信息,旁听的人们一起屏住了呼吸。   “是他联系的我。”   “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联系你?你在什么场合表露过解决陈志成的念头。”   “市医院,或者京华医院?我跟主治医生,以及几个排队等片子的人闲聊过,说有些人没倒呢,我还舍不得死。”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主治医生是谁,等片子的人又是谁?”   “大夫我能想起来,等片子的想不起来,都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且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我没印象了。”   “你凭什么确定陈志成犯错误了,如果他没犯错误,你岂不是滥杀无辜?”   “他挪用公款就说明了一切,好好查吧小伙子,他就是个害群之马,机械厂绝不能继续在他的领导之下。”   “在今天之前,你知道游志勇替你杀了曹璐仕吗,以及游志勇是你杀的吗?”   “不知道,他也不是我杀的。一直都是他主动联系我,一条命两万,我在曹璐仕出事的前两天,把四万块钱放到友谊商场大门口的一个垃圾桶旁。”   “你既然不认识他,又怎么知道游志勇就是替你杀人的人?”   “有人给我家里打电话了。”   “电话里的人都说什么了?”   “对方说,替你杀人的是你们厂的保安,叫游志勇,他今天死了,你好自为之。”   “只有一句?”   “只有一句,而且说话怪腔怪调。”   “你想过要陈志成的命吗?”   “当然,但我找不到替我杀他的人。”   “林副厂长,为引起警方注意,调查陈志成的经济状况,您不惜让两个年轻人命丧黄泉,留下两个破裂的家庭,值得吗?”   “……人总要死的吧,如果能死得其所,未必是件坏事。”   “您公开挑衅法律,肆意剥夺他人生命,不但在社会上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您的儿女只怕也会受到牵连。”   “你多虑了,我儿子儿媳在南方工作,我走了,我妻子去投奔他们,总不至于过得太差。”   ……   “砰!”杜准在墙上擂了一拳,“太狡猾了,这姓林的以为他在为民除害,其实不过是个傀儡。”   刘丰道:“老杜这话透彻。”   任亚光也道:“这案子破得太憋屈了,简直在打击我们的自信。”   谢箐道:“阴沟里的耗子,逼出来就是胜利,没什么好憋屈的。”   傅达竖起大拇指,“小谢这话说得极是,大家不要气馁。凶手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没什么大不了,干就是了。”   任亚光握了握拳头,大声道:“对,不气馁,跟他们干,替李骥报仇。”   ……   听完审讯,谢箐和曹海生启程去了历山县,做了一起医疗事故鉴定,回到安海已经是晚上六点了。   她没住宿舍,而是回了家。   虽然是一个人吃饭,但她没糊弄,从烂掉的香菜中挑出一点好的,化一板冰冻对虾,泡上一些干贝和紫菜,准备做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吃。   刚做好这些,柴煜就打来了电话,说看到她家灯亮了,问问有没有饭吃。   谢箐默默往面盆里多加一碗面,表示正在做,再过一个小时就好。   檀易和柴煜是四十分钟后到的。   俩人一起到了厨房,柴煜帮着剥蒜,檀易帮着洗海带。   谢箐忙活一天,原本有些累了,但有人陪着一起干活,一起说说笑笑,顿时有了干劲儿。   柴煜问:“听说机械厂的案子破了?”   檀易把脏水倒掉,“嗯,主谋和杀手都找到了,现在就看经侦的了。”   他说的轻松,但谢箐作为sqn案的一员,深知这起案子给他们带来的巨大压力。   不过,柴煜到底是编外人员,能说的可以说,不能说的就没必要往细了说。   柴煜道:“那就好,上上下下都松了口气啊,叶市长总算有笑模样了。”   谢箐把饧好的面放在面板上,一点一点擀成圆片,再叠在一摞切成宽窄均匀的细条,抖开,做汤,不到十分钟就做得了。   三人捧着各自的碗上了餐桌。   柴煜先嘬一口汤,喜滋滋地说道:“鲜。”   檀易先吃面条,“面条很劲道。”   谢箐打开电视,调到安海市的频道,“我在面里加了盐和鸡蛋。”   屏幕上忽然出现一个火灾现场,现场的新闻主持人说道:“突发新闻,海清小区外的门市房发生火灾,大火封锁通道,一家四口被堵火场,至今不见踪影,有人怀疑,四人已经死亡……”   檀易加快了干饭速度,告诉谢箐:“还有时间,我们吃快一点。” 第132章 独处   四月初,室内刚停暖,温度不高,面条凉得快。   二人吃得风卷残云。   柴煜又好笑又心疼,“这是开发区的活儿,你们就算有紧迫感,也得等电话打过来再说吧。”   谢箐道:“电话来了就得走了。忙活一个多小时才吃到的面条,吃不完就太可惜了。”   柴煜还想再说什么,但檀易的电话已经响了。   “喂。”   “好,我和小谢马上到。”   檀易放下电话,对谢箐说道:“四个人都已死亡,我们得走一趟了。”   “好。”谢箐怕上厕所,只喝了一口汤,就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大碗。   柴煜“啧啧”两声,“看这哀怨的小眼神儿,走吧走吧,这里我来收拾。”   檀易道:“你在这里算怎么回事,一起走吧。”   柴煜赶紧抱住碗,“我还没吃完呢。”   谢箐穿上外套,背上背包,“柴哥吃吧,吃完带上门就行了,不用收拾。”   柴煜朝檀易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路上慢点开哈。”   檀易道:“紫菜粘在胡子上了,你丢不丢人。”   “啊?”柴煜抬手往下巴一抹,发现自己上当了,抬腿给了檀易一脚,“你小子又捉弄我。”   檀易似乎早有预判,大步向前,避开了这一脚。   他得了便宜并不卖乖,正色道:“锁好门窗,小谢晚上不一定回来。”   “这还用你说?滚滚滚!”柴煜连连摆手,“滚蛋!”   檀易朝谢箐摊了摊手,“你柴哥脾气不好,我代他向你道歉。”   柴煜扔了一只拖鞋过来。   ‘男人至死是少年’,檀易这般的老干部人设,也能像小孩子般的恶作剧。   “没关系,看在檀队的面子上,我原谅他了。”谢箐这边附和檀易,转头又对柴煊说道,“柴哥慢慢吃,吃完了还可以打打台球,我们这就用车轱辘滚了。”   柴煜对檀易说道:“你嫉妒去吧,我不但有的吃,还有的玩儿。”   檀易不搭理他,开门出去了。   谢箐挥了下手,带上了防盗门,“檀队,坐我车吧。”   檀易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围,心道,如果这时候非要开两辆车走,显然就是欲盖弥彰了。   他说道:“好,坐你车吧。”   谢箐上了副驾。   檀易便坐上了驾驶位,门窗一关就是独处了。   他忽然感觉口干舌燥,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是错的。   气氛正尴尬着,谢箐先开了口,“檀队,游志勇就是带着王海亚上楼,并主张报案的那个吧。他的心里素质那么出色,在那个组织里的时间肯定不短,现在查到他的背景了吗?”   不知道聊什么就聊案子嘛。   檀易松了口气,“对,就是他。他父母早亡,被叔叔婶婶养大,初中一毕业就参了军,回来后被分配在机械厂做保安,经人介绍,娶了本厂的一名女工,女儿今年六岁,日子过得很节俭。已经搜查过他家,不但未找到任何可疑之处,那四万块钱也不翼而飞,而且,我们并未在夫妇俩的账户上发现来源不明的现金。他媳妇只知道哭,什么都问不出来。”   和曹璐仕的妻子一样,男人死了,就本能地搂住钱?   他们是遇人不淑,还是原本就极为现实呢?   谢箐不想讨论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又道:“钱肯定有,但找起来也有难度。汪鑫阳一案的老猫,枪法非常不错,显然不是一般人,没有利益驱使,他们不可能这么无所畏惧。”   “的确。”檀易掏出烟盒,想了想,又放回去了,“才过去一天,我们慢慢查。”   谢箐道:“没事,檀队抽吧。”   檀易试探着问道:“你不讨厌烟味吗?”   这个问题呀。   谢箐斟酌了一下,“我原本是不喜欢的,但当警察后慢慢习惯了,偶尔闻到一丝烟草味时,感觉香味还挺独特。”   这话很委婉,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但檀易把握到了核心——她不喜欢吸烟,即便觉得香味独特,也只是一丝丝。   他知道,自己真的应该戒烟了。   檀易不再纠结这个问题,给曹海生打了个电话,把案情交代了一下。   挂断后,车子驶出小区,上了沿海路。   谢箐打开窗户,听了几耳朵海浪声,说道:“大碗茶和三爷怎么样了。”   檀易道:“黄队没有打草惊蛇,他说他会叫一名卧底警员过去看看,目前没有消息反馈回来。”   谢箐明白了。   游志勇死了,对方不知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或者说了多少,所以这一处接头地点一定会废弃。   如果大碗茶的老板和游志勇是同伙,那么在灭口游志勇的同时老板应该已经撤了。   反之,就是茶馆老板还在,一切风平浪静。   看檀易的意思,应该是后者,所以,这里仅仅是一处接头地点而已。   她问:“接下来怎么办?”   檀易道:“游志勇的遗言必须重视,暗地里查不到,干脆明着来,再过几天吧,我会抽时间亲自去茶馆一趟,彻查老板的经济情况和资金来源。”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束手束脚只会让他们和真相擦肩而过。   二人一边聊案子一边赶路,七八分钟后接上曹海生,很快就赶到了案发现场。   这是一处城乡结合的小区,门市房是为了小区配套专门修建的——下面两层门市,上面四层住宅。   第四家门市被烧光了,火舌把墙体烧得乌漆嘛黑,大门敞开着,如同狰狞的猛兽之口。   春天的夜风不算小,但空气中烟味依然浓烈刺鼻。   车一停,王峥就迎了上来,汇报道:“檀队,一家四口都死了,痕检刚打开通道,安法医和丁法医已经上去了。”   檀易问:“目前有什么发现吗?”   王峥道:“消防大队的同事说,火灾蔓延快速,确定有助燃剂。灭火对现场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到目前为止,痕检还未发现特别有价值的线索。”   说到这里,他看向曹海生,“曹科长,现在就看你们的了。”   曹海生套用了谢箐的一个词汇,“压力山大,我们走吧。”后面一句他是对谢箐说的。   师徒二人一起进了现场。   一楼是商品区,到处都是夹杂着黑灰的污水、堆积如山的商品灰烬,未燃烧完全的塑料,以及空荡荡的、依稀还有温度的铁质货架子。   二楼是仓库加生活区,一家四口倒在一间大卧室里。   大卧室的门口燃烧的炭灰格外多。   门内趴着一具身形高大的被害人尸体,两个女性靠在南边墙角处,另一个倒在窗户和床之间——窗户上焊死的铁栏杆断绝了所有人的求生之路。   二人的脚步声惊动了安法医和丁法医。   安法医打了个招呼,“曹哥,辛苦了。”   曹海生道:“怎么个情况?”   安法医道:“死者有求生的行动,说明火灾发生时还有行动能力,口鼻咽喉有粘液混合形成的黑色线条状粘痰,未发现外伤,可以肯定的是,纵火是直接死因,其他的需要经过解剖才能确定。”   丁法医检查的是其中一具女性尸体,“我这边也是一样。”   曹海生点点头,吩咐谢箐,“我负责窗口那位,你检查丁法医旁边那个。”   谢箐答应一声,在丁法医旁边蹲了下来。   地面是花灰色大理石,尸体脚下的位置有明显的煤油或汽油燃烧后留下的痕迹。   尸体的表面没有任何衣物残片,只有两个半圆形的钢托散落在身体两侧——这是胸衣上的,说明死者遭遇火灾时,可能还没有睡觉的打算。   被害人的外眼角有“鹅爪状”改变,‘角膜表面、睑结膜囊内没有烟灰和炭末堆积’。   尸表油腻明显。   尸体表面有各种程度的红斑、焦痂、水疱、炭化。   四肢卷曲,有拳斗姿势,脚和小腿有假裂创。   ……   毋庸置疑,这是一具典型的烧死的女性尸体。   初步尸检可以确定,四个被害人都死于火灾。   两个男性一个想从门跑,一个想从窗跑,两个女性一起缩在墙角里……   完全可以想见临死前的惨烈。   曹海生道:“大家有头绪吗?”   安法医道:“看不到外伤,但又有纵火的铁证,很矛盾。”   丁法医也道:“一般来说,纵火犯喜欢后半夜,这个时间点放火,而且还是趁着一家四口都在楼上的时候,凶手应该是熟人。”   曹海生扶着腰艰难地站了起来,“火灾发生时,应该是超市没什么人,准备打烊,一家人在楼上吃饭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会在屋子里呢?又被什么人堵上了门口呢?”   谢箐忽然想起了曹璐仕的死,“会不会有谁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安眠药。”   安法医道:“小谢这个猜测符合逻辑。”   丁法医道:“如果是这样,这个案子破起来就不难了。六七点钟,马路上有人,总不会一个目击证人都没有吧。”   檀易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到目前为止,还未找到目击证人。”   谢箐道:“那是不是说明左邻右舍嫌疑最大?”   檀易笑了,说道:“已经去申请搜查令了。”   安法医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找不到目击证人,就说明……哦,我明白了。”   只有左邻右舍,才能窥视着马路上的情况,时刻准备闯进被害人的家。   丁法医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好了。”   四条人命,破案速度越快越好。   “妈,妈妈……爸……”楼下传来撕心裂肺地哭喊声。   檀易轻叹一声,“这四位分别是孩子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两个孩子一个初中一个高中,刚被亲戚接回来。”   曹海生摇摇头,“这又是何必?”   安法医道:“谁说不是呢!”   王峥上来了,“担架可以上了吗?”   安法医伸手一勾,“来吧,干活儿。” 第133章 奇葩   尸体搬走了。   消防大队的王涛和檀易一起进入案发现场,二人从门口开始,一点一点往里勘察。   半个小时后,二人从楼上下来了。   王队侃侃而谈,“超市用的是卷帘门,门没落下,所以我们首先可以确定,凶手是长驱直入的;其次,八十多平米的超市,几乎所有通道都被泼了柴油,楼上楼下都能找到助燃剂的燃烧痕迹,起火点就在门口,凶手随便扔个烟头就完成了整个犯罪过程;最后,我认为凶手很老练,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檀队以为如何?”   他年纪和檀易相仿,大概是本职工作比较出色,总带着一点儿高高在上的劲儿。   檀易道:“王队说得非常全面,但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告诉我们,只要凶手实施犯罪,就必定在现场留下痕迹,只要我们耐心点儿,总会找到蛛丝马迹。”   王涛略略侧头,瞥了眼满是狼藉的犯罪现场,唇角微勾,“那行,我们的活儿完了,接下来就看你们的了。”   檀易道:“辛苦了。”   王涛道:“不辛苦,应该的,那……我们等你们的好消息?”   他居然用了疑问句?   王峥很不喜欢,用眼角夹了他一眼。   檀易道:“王队放心,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王涛上了他的座驾,和救火车一起走了。   王峥“嘁”了一声,“什么人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消防支队的支队长来了呢。”   檀易道,“不相干的人。”他转身朝两个哭泣的男孩子走了过去。   他人还没到,两个孩子膝盖一弯跪下了。   “这是干什么!”檀易一大步蹿了过去,一手提一个把两个孩子提了起来,“为死者伸冤是我们警察义不容辞的责任。”   “警察叔叔,你可要为我……我……呜呜呜……”大男孩子一句话都说不全了,放声大哭起来。   小一点儿的孩子喊道:“报仇!报仇!你们要为我爸我妈报仇,为我爷我奶报仇!”   悲痛来的太突然,两个孩子满脸泪水,满眼绝望,嗓子都哭哑了。   檀易摸摸小男孩的圆脑袋:“放心,我们一定会将凶手绳之以法。但你们能不能暂时冷静一会儿,跟我说明一些情况,比如,你家长辈最近有没有跟谁吵过架,有没有仇家?”   小男孩又大哭了起来,“我没有爸爸妈妈了,我没有爷爷奶奶了,爸……妈……”   两个孩子身后的大人适时地开了口,“警官,我是孩子的姑姑,那些事儿孩子不知道,我知道,而且我已经和那边的警官说过了。”   檀易道:“我知道你说过了,但我还是想问问孩子们知道什么。”   经调查,这位叫万春兰,既是被害的亲属,也是被害的邻居之一。   她的口供固然重要,但孩子的口供也绝不能忽视。   万春兰的脸色迅速沉了下去,“警官,死的是我爹我妈我弟我弟媳,我还能撒谎不成?”   檀易也收起了脸上的和蔼,“这是我们警察工作的正常流程,请你配合。”   王峥也道:“我们警方掌握的线索越多,越容易破案,请您谅解一下。”   万春兰见檀易强硬,她又软了下去,“是是是,只要能破案,我们当然配合。”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张卫生纸,在大孩子的脸上擦了擦,“好了,你爸妈都没了,将来就剩你和你弟弟了,你得坚强一些,知道吗?”   她此言一出,已经慢慢冷静的大孩子又哭了起来。   万春兰抹了把眼泪,在自己的脸上重重扇了一下,“你看,我也是不会说话,越劝越哭了。”   王峥和檀易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在想,可千万别是至亲干的啊,那可真是太残忍了。   檀易在大孩子的肩膀上拍了拍,“没关系,亲人去世了,谁都会伤心,我有时间等你哭够了。”   大孩子又冷静了下来,“我哭够了,你问吧。”   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胖女人说道:“警官,去我家问吧,我给你们准备几杯热水,慢慢问。”   万春兰怒道:“这不是和我妈吵架的时候了?滚一边儿去,我家有地方,用不着你假好心。”   胖女人毫不示弱,“好像你跟你妈不吵似的,我们不过是拌几句嘴,你可是把万家全家骂了个遍。”   “你个狗日的!”万春兰伸手就要挠人。   王峥一把拦住了,“咋还动手呢,我记得你之前没提过,你跟被害人也有过争吵。”   万春兰道:“再怎么吵,他们也是我爹妈,我怎么可能害死他们!”   王峥把她的手推了回去,“谁害死被害,需要由证据和法律来认定,而不是你所谓的亲情。”   万春兰冷哼一声,甩了甩胳膊,“要是连自己爹妈都杀,那还叫人吗?真特么费力不讨好,走了。”   她踩着一双中跟鞋,拧拧哒哒地朝她家的熟食铺子去了。   檀易盯着她的背影看了片刻。   这时候,大男孩开了口:“警察叔叔,会是大姑杀了我爸妈吗?”   檀易问:“他们之间的矛盾很深吗?”   大男孩道:“我大姑家做的熟食不好吃,生意不好,就想和我爸合伙开超市,我爸觉得大姑挑剔、大姑父太懒,让我爷爷奶奶拒绝了。”   “你大姑大姑父恨他们吗?”   “我大姑父不知道,但我大姑天天找我爷我奶。”   “以前呢,你们两家关系怎么样?”   “以前还行,但我妈总在我爸和我奶面前说他们不好。但我奶对我大姑还是挺好的,有啥好吃的都给他们送去。”   “你家隔壁那家平价小饭店呢,她为什么和你奶奶吵架?”   “那我就不知道了。”   小男孩说道:“我知道,常阿姨家的脏水总往我家超市门口泼。我妈说,苍蝇蚊子马上就起来了,让他们别往我们这泼。但常阿姨说,马路不是我家的,她想泼哪儿泼哪儿。”   檀易蹙了眉头,都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因为这就要了四条人命?   不应该吧。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判断,从安眠药又延伸到了sqn一案。   片刻后,他摇摇头,sqn的主谋固然变态,但应该不会随机杀人。   小男孩用袖子抹了把眼泪,“警察叔叔是觉得常阿姨杀了我爸妈他们吗?”   檀易道:“叔叔觉得,一个正常人几乎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杀人。那么叔叔想问你们,你们觉得谁的精神不大正常,就像精神病那样的人吗?”   大男孩道:“我觉得我大姑像不正常,和我家吵的时候比泼妇还泼妇。这回他们都死了,我大姑是不是就得逞了?”   檀易道:“如果真是她杀的,她现在还能这样镇定地接你们回来,跟警察说话对答如流,你觉得可能吗?”   大孩子想了想,“不能,我大姑是暴脾气,点火就着。”   说话间,一辆警车飞驰而来,停下后,任亚光拿着两张盖着红章的搜查令下了车。   他扬了扬,“檀队,办好了。”   檀易点点头,柔声道:“警察叔叔让人送你们回家,一有结果我就派人通知你们,好不好?”   大男孩不想走,脑袋也别到了一边,“我姑姑有我家的钥匙,我不想回去。”   檀易接过搜查令,把常家的搜查令分给王峥,吩咐任亚光,“你带他们上车,让他们在车里等着。”   任亚光照办了。   檀易带着几个干警进了香喷喷熟食店。   万春兰就坐在门口,见状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   檀易道:“我怀疑你们和万东来一家的死有关,这是搜查令。”   万春兰炸了,“我草我草,没王法了吧,那是我爹妈,你们这是找不到凶手,想拿我当替罪羊吧,我告诉你没门儿,没门儿!”   她一边说,一边朝檀易扑了过来,“警察杀人啦,警察□□民女啊!我跟你拼啦!”   檀易往旁边一让。   后面的干警抓住她的手臂就来了一个小擒拿,“再这样我告你袭警!”   “你告你告你告,老娘还怕了你不成?”万春兰拼命挣扎。   一个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从楼上下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   中年男人愤怒地质问檀易:“你们凭什么搜我家?”这人五官端正,浓眉大眼薄唇,大概经常吸烟,唇色呈紫红色,但眉眼中有种书卷气。   檀易举在肩头的手往下一摆,干警们便冲了进去,进柜台的进柜台,上楼的上楼。   小姑娘没见过这种阵势,“呜呜”地哭了起来。   檀易道:“郑先生,万家着火时你和你妻子在哪里?”   郑家升“噔噔噔”下了楼梯,抬起手,指着檀易的鼻子。   檀易道:“你若想袭警,我可以成全你,咱们回警局慢慢谈。”   郑家升收回手指,握成拳头,反问:“我当然在家里,还能在哪里?”   檀易道:“万家着火后,你们在哪里?”   郑家荣道:“你问的都是废话,不想救火出去干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烧死吗?”   檀易对他的质问和反问无动于衷,“晚饭时,你们给万家送过饭菜吗?”   万春兰道:“送个屁,我特么都快吃不上饭了,还给他们送,我没那么大的心!”   郑家升也道:“人家看不上我家的熟食,我家也没道理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檀易“哦”了一声,错过郑家升,进了后厨。   郑家后厨很脏,地上乌黑的油垢踩上去粘脚,灶台上散落着一坨一坨的酱汁儿,大锅里泡着熟肉,肉香味不浓,和谢箐做的红烧肉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孩子没撒谎,这家人确实很懒。   郑家升倚在门口,冷静地看着檀易,说道:“脏不犯法吧。”   檀易没搭理他,从厨房出来,上了楼。 第134章 是谁   二楼同样是三房一厅,除了北边的书房外,其他地方都很凌乱。   檀易直接进了书房。   郑家升跟着进来,“我不明白你们在找什么?”   檀易道:“一切可疑物品。”   郑家升道:“我媳妇是万东来的亲生女儿,我们为什么要杀他们!”   檀易从桌面上拿起一张稿纸,上面写着偌大的一个“忍”字,“你的老丈人老丈母娘死了,但你对你的妻子和两个妻侄儿不闻不问,你不觉得不正常吗?”   “呵~”郑家升哂笑一声,“这有什么不正常的,他们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们,死不死的与我何干?我觉得我为了救火,倒了那么多盆水,已经仁至义尽。”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门外,“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说我冷漠,但我觉得万家人更冷漠。”   他这一句并非只说万东来一家,也在说万春兰。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两家有矛盾是肯定的,但会不会因此杀人还要看证据。   檀易没理会郑家升,在写字台后的椅子上坐下,依次打开几个抽屉。   抽屉里放着各种说明书、纸、笔、药、计算器、相片一类的杂物。   书架上摆放的书籍不少,底层是数学、语文一类的课外辅导书,其他几层全部是小说——言情的、武侠的、推理的、历史的,大概一二百册,其中推理类小说占三分之一。   郑家升阴阳怪气:“怎么着,看小说也犯法么?”   檀易抽出一本书名叫《心理黑洞》的推理小说。   这本书他看过,里面总共二十个案例,其中一个就是有关于火灾的案例。   这篇小说详细讲述凶手了纵火的全过程,以及对纵火者的心理分析。   故事讲的惊心动魄,犯罪手段可操作性强。   但整本书都很干净,没有任何标记、折页、勾画的现象,他甚至不知道郑家升是不是看过。   他问郑家升:“都谁看过这本书?”   郑家升道:“我的书架,当然是我看过,两个孩子都在读书,学习都不错,哪有功夫看这些闲书。”   檀易把书放在物证袋里:“你女儿在家?”   郑家升道:“她才下晚自习不久。”   檀易眉心一皱,“她和姥姥姥爷的关系不好吗?”   郑家升怒道:“你们警察的心可真脏,没看见我闺女的眼睛都哭肿了吗?”   檀易道:“很抱歉让你感到不快了,但我们也不愿意这样。这世上虽然好人居多,但坏人也坏得千奇百怪,做警察的不多想几种可能性,就破不了案子。”   郑家升不置可否,冷哼了一声。   檀易道:“所以,我的问题你还是得仔细作答。请问,你女儿几点放学,火灾发生时她在哪里?你的儿子为何至今没露面。”   郑家升道:“我女儿那时还在学校里,儿子高三住校,晚上不回来。。”   檀易道:“你女儿什么时候回来的。”   郑家升烦躁地说道:“当然是火灾之后,我媳妇把她和两个侄子一起接回来的。”   小姑娘没有作案时间。   ……   檀易搜查了书房,连垃圾桶都翻遍了,却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从楼上下来,走到门口时,万春兰用毛巾抹了一把眼睛,朝檀易“呸”了一口,“你特么才是杀爹杀妈的畜生呢。”   一个干警斥道:“我警告你,‘《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二款: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5日以下拘留或者500元以下罚款。’”   万春兰来劲了,瞪着眼睛吼道:“咋!警察就可以公然侮辱人了,又是搜查又是审问的,欺负老实人呗!”   另一个干警道:“我们搜查是有法律根据的,你们要是不服,可以去上面投诉。”   “我草。”万春兰出口成脏,“我爹妈被你们拉走了,俩孩子没人管,我哪儿有那个闲工夫投诉,滚,都给我滚犊子!”   檀易回头看了看站在楼梯上的郑家升,后者的唇角噙了一丝冷笑,仿佛在说,看吧看吧,万家哪儿有什么好人啊。   出了郑家,外面仍站着二十几个看热闹的老百姓,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粗声大气地讲述着他们看到听到的一切。   他们对死者或者有同情和怜悯,但被八卦心和表演欲掩盖了,让人倍感厌恶。   檀易朝平价小饭馆走了过去,刚到门口,王峥和任亚光就从里面出来了。   王峥道:“檀队,常家未发现异常,但常家人说,万家的晚饭是在她家订的,酸辣土豆丝、鱼香肉丝,还有一份蛤蜊炖豆腐。”   檀易想起了谢箐的话,“王哥,安排几个人,分别去几个医院,以及附近的诊所走一趟,问问两家人有没有开过安定药片的处方。”   王峥立刻吩咐了下去。   “警察叔叔。”两个孩子下了车,“找到凶手了吗?”   檀易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叔叔送你们回家,顺便聊一聊你家的具体情况。”   大男孩道:“好吧,我带你们回去。”   ……   谢箐打开了被害人薛宝仪的胸腹腔和颈部。   呼吸道和肺都有损伤,黏膜表面有烟尘和炭尘沉积,与黏液混合,形成黑色线条状粘痰,喉头、会厌、气管等部位形成了白喉样假膜……以上改变就是热作用呼吸道综合征了。   这说明店铺失火时,被害人还有生活能力。   谢箐认真研究了肺、心脏、消化道等,均得到了生前烧死的确凿证据。   胃内容物是案件的关键。   死者的胃还很充盈,只有小部分内容移到了十二指肠,说明死者在末次进餐后不久就死亡了。   谢箐把胃内容物筛了一遍,未发现安定残渣,所以一家四口主观上集体自杀的可能性几乎就没有了。   她取了胃液和血液的样本。   曹海生放下相机,“你和安法医、丁法医把接下来的工作完成,我先带着样本回技术室。”   谢箐道:“好的师父,路上小心。”   曹海生脱下白大褂匆匆走了。   谢箐手脚飞快地给尸体做缝合。   安法医感叹道:“你师父给自己找了个好徒弟啊。”   丁法医点点头,“将来我带的徒弟能有小谢一半,我就满足了。”   谢箐尴尬地笑了笑,她是个装嫩怪,她有罪啊!   ……   把四具尸体送进冷冻柜时,谢箐收到了曹海生的电话——在两份样本里,都发现了浓度足以导致被害人昏睡的迷药成分。   谢箐转告了两位法医。   安法医道:“小谢这是一猜即中啊,厉害!”   谢箐摊了摊手,“主要是机械厂的案子给了启发。”   丁法医笑笑:“这个解释倒也合理,毕竟脑子里的那根弦还在。”   三人回到解剖室,把解剖台清理干净,换上自己的衣服,一起离开了殡仪馆。   ……   檀易和王峥此时还在被害人家里。   四位被害是大北方的人,五年前投奔万春兰,在海清小区买个三室一厅和这间门市房。   万东来夫妇住门市,万春树夫妇和两个孩子住楼上,彼此相处和谐。   万家一直做小买卖,家境殷实,因冬天太冷,一直想搬出大北方。   安海四季分明,不像大北方那么冷,且万春兰的生意也不错,一家人就投奔来了。   决定搬家伊始,选房子选门市,房子装修,两个侄子入学等,万春兰都出了不少力。   所以,在后续的日子里,她常常以功臣自居,万家超市的商品随便拿。   从那以后,两家就时常有小摩擦。   一开始大家还都能忍,时间长就不行了,尤其是薛宝仪,她对这个大姑子简直深恶痛绝。   做熟食太累,郑家升除进货之外什么都不管,万春兰一开始还能应付,前两年子宫做了摘除手术后,身体大不如前,对生意远不如以前精心,进账也越来越少。   穷则思变,万春兰打起了和娘家合伙的主意,她本以为她是万家的功臣,一说一个准,但没想到遭到了大部分万家人的反对——只有万东来觉得人不能没良心,女儿有功,身体状况不好,万家有能力,应该拉拔一下。   但万东来惧内,即便他这样想的,也这样说了,一样没能拗过妻儿。   这让两家人彻底撕破了脸皮,没过一个星期,万家就发生了灭顶之灾。   大男孩万会宁在班上学习不错,冷静之后,把家里和万春兰一家的矛盾给檀易细致地梳理了一遍。   檀易认为,万春兰性格暴躁,确实有作案嫌疑,但在找不到确凿证据的前提下,据此推断她杀了万家四口,太过武断。   他对万会宁说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坚强一些。在未抓到嫌疑人之前,你大姑一家都不可信,但你也不要表露出来,心里有数就行,明白吗?”   万会宁抹了把泪,“明白是明白,但警察叔叔,我害怕。”   檀易略一思索,“叔叔给你在宾馆开间客房,你带你弟弟过去住几天,怎么样?”   万会宁赶紧点头,“谢谢警察叔叔。”   王峥小声提醒道,“檀队,这种费用局里报不了吧。”   檀易道:“没关系,我自己承担。”   王峥敬佩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以为檀易是个很难交的人,永远不会像黄振义那样平易近人,没想到关键时刻如此贴心。   离海清小区不远处有家三星级酒店,檀易把两个孩子送了过去。   安顿好,回到警车上,王峥派去到各个医院做调查的干警有了回复。   万、郑、常三家,总共有两个人开过安定药片——一个是万东来(死者之一,万春兰的父亲),一个是平价小菜馆的常雅茹(与万家和万春兰吵过架的老板娘)。   那么,是万东来不满妻儿,自杀了?   还是常雅茹精神病态,因为琐事在万家点的菜里下了药呢? 第135章 叛逆   干警们封锁案发现场,一起去了开发区分局。   刚到会议室,开发区分局的刑侦大队长罗小欧便匆匆走了进来,“哎呀,不好意思了檀队,家里有事就请了一天假。”   檀易听开发区的干警们说了,罗小欧家在乡下,父亲生病了,他今天没上班,这个案子是由中队长负责的。   他说道:“职责所在,罗队太客气了。”   二人都不是墨迹的人,客气两句便一起落了座。   罗小欧道:“我全程没参与,旁听就行了,檀队主持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檀易略一点头,“我先把案情汇总一下,然后大家说说看法……”   火灾发生的时间大概在19:38分,这个时间点是第一个发现警情,并马上报警的路人提供的。   火势蔓延极快,等各家各户提着消防栓和水盆赶到时,已经处于失控状态。   消防员赶到时已经无力回天。   火情扑灭后,四人被发现死在二楼卧室之内,从门口的燃烧物可以推断,有人故意阻住了四人的逃生道路。   由此可以判断,这是一起谋杀案。   万家有辆拉货的小型货车,家里时常备着一大桶汽油,推测凶手所用助燃剂就是万家的。   起火点在超市门口,凶手点完火就跑了。   此案到目前为止,没有目击证人。   凶手如此迅速地逃离现场,有两种可能:一,凶手运气非常好,进出万家无人发现;二,凶手就在左邻右舍,他熟悉万家,可以通过观察马路上人来人往的情况,规避被人发现的风险。   ……   常家除了安定,没查到不同寻常的东西;在郑家找到一本书,有关于纵火行凶的推理小说。   檀易把案件的逻辑链厘清后,问罗小欧:“罗队是旁观者,有什么想法吗?”   罗小欧道:“如果常雅茹没有精神病史,我很难相信她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要四个人的命。做小餐馆生意的非常辛苦,意志力往往比一般人坚定……但,万家从他家买了饭菜,而且还有安定药处方,证据对他们很不利。”   他看了一眼大家,“处方药的事问常雅茹了吗,她怎么说?”   一个年纪稍大的开发区干警答道:“常雅茹说,她现在失眠盗汗,睡不好觉,吃安定还是听万家人说的。我们已经查过,她的药都在,按照每日一粒的量,剩下的药量是合理的。”   罗小欧道:“如果真是常家人干的,把药的数量弄合理并不难,明日大家再去其他药店查查,看看常家人是否在其他地方买过药。”   说到这里,他又问檀易,“檀队觉得自杀的可能性有吗?”   檀易摇了摇头。   会议室里也有了一阵骚动,显然不赞成他的话。   罗小欧笑了笑,“按理说,郑家和万家矛盾大,嫌疑也更大,但我们一丁点儿证据没有,在指证上非常困难。对此,大家有什么看法?”   王峥道:“有没有可能,万春兰拿了他爹的药?”   “唉,我也这么想过。”   “这个猜测合理。”   “有没有可能是两口子合谋?”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   “因为这点事杀亲爹妈,亲兄弟?不能不能。”   ……   谢箐和曹海生坐在一起。   她问曹海生:“师父怎么看?”   曹海生道:“永远不能低估人性的恶,郑家的可能性更大些。”   谢箐点点头,“师父说得对,女孩子在家的时间长,看闲书的机会多,她的嫌疑很大。”   曹海生感慨道:“你说得很对。师父有儿女,不敢往这方面想。”   ……   檀易见大家议论的热情很高,并不打扰,和罗小欧低声交谈了起来。   罗小欧拿出香烟,抽出两支,给了檀易一支。   檀易忍住不去看谢箐,拿出打火机,先给罗小欧点上,然后自己也吸了起来——不是他没有毅力,而是这样突然的转变并不是好事。   五分钟后,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   檀易道:“大家说说吧,都什么看法?”   王峥道:“查查常家人是否有过极端行为,郑家两口子,尤其是郑家升,他的嫌疑很大。另外,火灾来得突然,可能还有人不知道消息,扩大排除范围,可能会有新收获。”   罗小欧连连点头,“这个建议很全面了。”   檀易也道:“还有其他意见吗?”   干警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道:“王哥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对,我也是。”   “纵火犯的心理大多有点儿问题,有没有可能是和万家发人发生过冲突的顾客?”   “我也是这个意见。”   ……   谢箐道:“我认为,应该再调查一下郑家的两个孩子,学校是可以请假和逃课的,一个住校和一个晚自习并不能成为他们的时间证明。”   檀易的眼里有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孩子啊,这一点提醒得极好。”罗小欧同意谢箐的意见,“并非没有这种可能,孩子要是残忍起来比咱们大人还要残忍。”   王峥也道:“如果是孩子,那咱们可就省事了。”   檀易道:“明天一早,咱们兵分两路,一个查男孩子的高中,一个查女孩子的初中,如果没有线索,咱们再想办法对常家和郑家夫妇做进一步调查。罗队,这样安排可以吗?”   罗小欧道:“当然,檀队安排得很周到,就这样吧。”   不到半个小时会议就结束了,大家一起收工。   谢箐载上檀易、曹海生,以及住在开发区的两名干警,一路送了过去。   送完曹海生,车上又只剩谢箐和檀易了。   但二人都没说话。   檀易觉得谢箐累了,集中精力开车很重要。   谢箐觉得,檀易可能要把案件重新盘一遍,想给他思考的空间。   殊途同归了。   车子一进大门,檀易开了口:“我下车你就走,不要停留。”   他这是在外人面前撇清关系呢。   谢箐道:“明白。”   说话间,车子停了。   檀易关上车门,直奔院子去了,谢箐则飞快地驾驶车子回了自家。   柴煜只把碗洗了,地面没擦,到处都是水渍。   谢箐拧个抹布,心无旁骛地擦了地,洗洗睡了。   第二天上班,她刚到办公室,就接到了黎可的电话。   “箐箐,海清小区那桩纵火案破了,凶手郑小柔被抓。听说她才十五岁半,未成年。我好气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人在哪儿?”   “开发区分局呢,檀队正要赶过去,我也跟着,回来跟你说啊。”   “好,我也想知道,她为什么对至亲有如此大的仇怨。”   “好嘞。对了,中午我们去看及格吧。他不在,感觉怪没意思的。”   “行。”   ……   电话一放,曹海生来了。   谢箐道:“师父,真是郑家小姑娘,人已经抓住了。”   曹海生并不意外,把背包放在办公桌的小柜里,“你一说我就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谢箐道:“为什么?”   “当然是我徒弟铁嘴直断了!”曹海生先开了个玩笑,随后又道,“傻孩子,当然是因为叛逆啊。”   谢箐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忘记中二这回事了!”   曹海生习惯了她时不时地冒出几个新鲜词汇,并不追问,笑眯眯地说道:“小谢,师父拿到钥匙了。”   谢箐问:“打算什么时候装修?”   曹海生眉头微蹙,“这两天简单收拾收拾就搬,先住着,慢慢再收拾吧。”   谢箐记得曹海生说过,他要等秋天再装修的,这么快就搬肯定有变故。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曹海生不说,她作为徒弟就不能深问。   她说道:“师父,找几个人做一下水电,刮刮大白,买些地砖,再把厨房做了,用不了几天。”   曹海生有些为难,“小谢,不瞒你说,师父没管过这些,两眼一抹黑,而且……”   接下来的话他没能说下去。   曹海生书生气浓,他不提借钱,谢箐就不好主动说。   她试探着说道:“师父,水电花不了多少钱,地面需要请专业的人做,墙和厨房咱可以自己弄,我懂一些,不懂的咱就找个明白人问问。你要是不怕累,我就带您一起做,您看怎么样?”   曹海生顿时有了精神头,“那些你也懂?”   谢箐不懂,但她觉得只要肯学肯干,没什么难的,她言之凿凿,“您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师徒俩说定了此事,一起收拾办公室,然后把尸检报告整理一番,归了档。   中午,谢箐和黎可在食堂碰了头。   谢箐问道:“郑小柔怎么说的?”   黎可道:“整个口供听下来,罪魁祸首是她妈万春兰。”   谢箐问:“怎么说?”   黎可拿腔拿调,“我妈说,我爷我奶我大舅最没有良心,白帮他们那么多,都是白眼狼;我妈说,如果我爷我奶不同意,我家里就完了,别说买新衣服,吃饭都成问题;我妈说,我舅妈搅家不良,如果不是她,我大舅和我奶不可能不答应。”   谢箐摇了摇头,“就没有她自己的原因吗?”   黎可道:“她跟她那个妈一样,天天上超市拿零食吃,基本上一天一次,就在大前天,她去拿饼干时被她奶骂了。这就是导火索,然后,她在写作业时翻了好几本书,最后发现了那本《心理黑洞》。”   郑小柔读过书架上百分之九十的书,对刑侦一类的书籍情有独钟,具有一定的逻辑思维和反侦察思维。   她先去万家转一圈,找到柴油后确定了作案手法。   安定片就在二楼的卧室里,非常好拿,她在中午回家吃饭时偷走了安定,并跟万春兰要了两块钱,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她和同学买面包吃。   回到学校后,她用笔把安定碾成药面。   傍晚放学时,她和同桌换了衣服,戴上了同桌的帽子,假装陌生客人进了超市。   她跟万东来说,她妈因为两块钱骂她了,她要在这边吃,并不让万东来夫妇告诉万春兰她回来吃饭了。   万东来夫妇当然不会管这种闲事,一口答应下来。   万家吃饭一般在傍晚六点半左右。   常家送饭来的时候,她在楼上等着吃饭,没露面。   等蛤蜊炖豆腐送上来的时候,她支走万东来,把安眠药下了进去。   十八粒安定药片,四个人吃完饭很快就困了。   万东来夫妇不明所以,躺床上睡觉去了。   万春树和父母不见外,也上了老两口的床。   薛宝仪躺在沙发上——她是郑小柔拖到屋子里的。   之后,她把仓库里的货推过来,堵住了门口。   这个时候店里一般没什么客人。   她坐在超市里纠结良久,一直到19:30,始终没有客人进来。   于是,她痛下杀手。   点完火,她赶回学校,直到万春兰去学校接她。 第136章 茶馆   黎可讲述的声音不小,周围同事也听得清清楚楚。   杜准问道:“她就没害怕没后悔?”   黎可道:“人家说了,人家决定了就不后悔,万家一家子恩将仇报、背信弃义,活该!”   任亚光问:“那她爸妈说什么了?”   黎可长叹一口气,“能说什么,互相指责呗。万春兰指责郑家升好吃懒做,买闲书带坏孩子,郑家升说万春兰就知道抱怨,什么话都跟孩子说。俩人不但打嘴仗,还动手了呢。这种家庭教育能有好吗?”   谢箐问,“万家的两个孩子呢?”   黎可道:“檀队自掏腰包,把俩孩子弄宾馆去了,说要帮两个孩子理清万家财产,省得被万春兰忽悠瘸了。”   谢箐往周围找了找,在东南角发现了檀易的身影。他和黄振义坐在一起,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视一下,便继续听黄振义说话去了。   同事们议论纷纷。   “这样的亲戚是得防着点儿,孩子还小,如果不防备,只怕万家四口的骨灰渣子都得被吞下去。”   “还是檀队想得周到。”   “哈哈,你不如说檀队有钱。”   ……   与此同时,开发区消防大队也收到了消息。   食堂的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   “卧槽,十二小时破案,这个速度可以啊!”   “这算什么,还有一个小时破案的呢。”   “你可拉倒吧,根本没有目击证人好吗,而且凶手是外孙女,你能想得到?”   “多大的外孙女?”   “不到十六!”   “我草,太冷血了吧,这还是人吗?”   “畜生都比她强。”   ……   大队长王涛听到议论,对同桌吃饭的同事说道:“本以为是个绣花枕头,没想到还挺能耐。”   同事道:“檀易是从省城调过来的高材生。”   “怪不得。”王涛放下筷子,“那人看着就有种距离感,倒也不是高高在上,就是觉得不能随意玩笑,跟特么老干部似的。”   ……   老干部檀易对王涛如何评价他并不感兴趣,他和黄振义一起吃了中饭,又一起往大碗茶茶馆去了。   茶馆在丰安区百姓路上,是个有些年头的老茶馆,门楣上挂着匾额,上书“大碗茶”三个字,装修古色古香,很有些明清时期的味道。   二人先后进门,很快就有一个年过而立的男子过来招待他们,“两位吗,这边有位置。”   此时十二点半左右,喝茶的人不多,男子把二人让到临窗的位置。   落座后,黄振义要了壶铁观音。   檀易四下打量了一下,确定楼下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安静得很,楼上则热闹多了,搓麻将的声音起此彼伏。   黄振义说,卧底回复消息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老板没问题。   每天固定在这里打麻将的大约二三十人——卧底搞到了八个客人的真实姓名,偶尔来喝茶的人有二三十,客流量不算大。   因为卧底有本职工作在身,很难对每个客人进行排查。   等茶水的功夫,檀易掏了包烟出来,分给黄振义一支,“黄队觉得,三爷在楼上的可能性有多大?”   黄振义就着他的打火机把烟点着了,“他们很谨慎,不好说,五对五吧。”   檀易觉得他保守了,sqn的主谋应该没有那么胆小,就算那位三爷不在,留一个小喽啰关注关注事态发展还是很有必要的。   他没有反驳黄振义,但也没表明自己这种毫无根据的猜测,说道:“黄队麻将打得怎么样?”   黄振义道:“去年过年时打过两把,水平稀松。”   檀易道:“一会儿上去看看?”   黄振义道:“当然。”   两分钟后,铁观音泡上来了。   服务员刚要撤,就被黄振义拦住了,他指了指楼上,“小兄弟能找个局让咱瞧瞧热闹不?”   服务员道:“行啊,但不能乱说话啊。”   黄振义道:“那是,规矩咱都懂。”   服务员转了身,“跟我来吧。”   楼上是个大堂,总共六张麻将桌,占了三桌,中间一张,西北、西南各一。   檀黄二人年纪不大,脸生,骤然进入一个退休和无业人员聚集处,登时引来了不少侧目。   黄振义是老刑警了,目光一扫,一起朝南边靠桌的台子走了过去。   其他两张桌子都是六七十的老人,只有这一张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其中两个目光凶狠,一看就是有案底的人。   结合毛甲一的背景,黄振义此举符合逻辑。   但檀易觉得,如果他是sqn案的主谋,绝不会在麻将馆这种敏感的地方用有案底的人。   不过,这桌也不错,视野开阔,其他两张桌都能照顾到。   檀易假意看一个大娘的牌,余光却在另两张牌桌上游荡。   这期间,有四个老头老太看过来,大大方方地打量他一番。   看他的不一定有问题,不看他的也不一定没问题。   他们很难据此做出判断。   檀易冷静地思考着。   游志勇当过兵,做过保安,具备一定的反侦察能力,这样的人在弥留之际会留下一份真假掺半的情报吗?   不好说。   但他倾向于不会。   一个被组织抛弃,并无情灭口的人不该那么忠诚,而且这个地方也未必那么重要。   俩人看了一会儿,黄振义从口袋里取出游志勇的照片,问一个绣着花臂的中年男子,“大哥,见过这个人吗?”   花臂大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这不是小游吗,一起玩过两回。”   他旁边的老头看了过来,“对,就是他,这小子打的不咋地,瘾还挺大,输多赢少。”   黄振义道:“他都跟谁玩?”   花臂大哥“啧”了一声,“那可多了,哪桌缺人上哪桌,除非有不得意的人。你们干啥的,他出啥事了?”   黄振义道:“他被人杀了,听说他经常来这儿打麻将,就过来问问。”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人吓了一跳。   “咋还没人杀了呢?”   “不是前几天当街捅人那事儿吧。”   “差不离。”   “草,才三十出头吧,人挺本分,可惜了。”   ……   亮出警察的身份,檀易就不用藏着掖着了,他审视地观察所有人。   花臂大哥揶揄道:“放心吧,这个屋里除了我,没人能捅死那小子。不过呀,那小子被捅的时候,我人还在五岭山呢,哈哈哈……”   服务员听到动静也过来了。   黄振义道:“他在这儿有仇家吗,跟谁的关系比较好?”   服务员就着黄振义的手看了看照片,“我们这儿一直很和谐,玩不到一起就不坐一桌,哪里来的仇家哟。至于跟谁关系好……这我还真没注意到。”   一个六十多的老头道:“都是成年人,合则来不合则去,吵吵两句顶天了,仇家不至于。”   “是啊是啊。”   “吵吵我都不吵吵,没那个必要。”   “是啊,和气生财嘛。”   ……   从麻将馆出来,二人一无所获。   “一群老油条,这要怎么查?太棘手了,这是我活了四十年,遇到的最棘手的案件。”黄振义烦躁地点了根烟,“对了,京城那边有消息吗?”   他说的是江寒之。   檀易打开车门,“没有,还不如我们。”   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赌局呢,不知道还作不作数。   “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群牛鬼蛇神,算了,先不琢磨了。”黄振义指着前面的一个水果摊,“李骥能吃东西了吧,我们去医院看看。”   ……   车子在停车场停下,二人一下车就遇到了谢箐和黎可。   黄振义笑问:“李骥怎么样了?”   谢箐道:“精神状态挺好的,黄支队也去看他吗?”   黄振义点点头,“对,我们买了点水果,去看看他。”   黄振义太平易近人,所以檀易全程只点了点头,和谢箐一句话都没说上。   目送两个领导离开,黎可道:“黄支队可真随和,这些领导中,我最喜欢他了。”   谢箐道:“性格不同,领导风格也不一样,走吧,还有点时间,抓紧!”   局里发工资了,黎可想买几个玩偶,让谢箐陪她走一趟。   车子刚发动,檀易又回来了。   谢箐摇下车窗,问道:“檀队有事?”   檀易道:“小谢带相机了吗?”   谢箐道:“带了。”   檀易唇角微勾,“你俩去趟大碗茶茶馆,斜对面有一条胡同可以停车,你们把所有进出茶馆的人拍下来。”   黎可不喜欢蹲守,但喜欢和谢箐一起蹲守,“檀队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谢箐也道:“檀队给我师父打个电话。”   “好。”檀易从包里翻出钱包,取出一张纸币,“注意安全,过程枯燥,你们买些零食带过去。”   谢箐推开他的手,“檀队,我的车里不可能缺吃的。”   她的手有些凉,但指尖纤细、触感细腻。   檀易只觉得被触碰的皮肤酥麻一片,但他还是坚持了一下,“拿着吧,就当我提前报销油钱了。”   一百块而已,谢箐觉得没什么好纠缠的,接了过来,“谢谢檀队。”   檀易道:“车头朝里,把车牌藏起来。”   谢箐松离合、踩油门,“檀队放心吧。” 第137章 趴窝   抵达百姓路时,谢箐略略放慢车速,很快就找到了不远处的茶馆。   她打左转,一头扎进檀易指定的那条胡同的阴影里。   停好车,谢箐戴上鸭舌帽下去,打开后备箱,将一条大抹布扯下来,盖上了车牌。   把相机包递给黎可,她把零食包找出来,然后掩上后备箱,回到车里。   黎可已经上好了胶卷,并把□□架上了,“这个位置确实不错,看来檀队、黄队刚刚来过了。”   谢箐道:“应该是,如果对方想不到我们杀了个回马枪,此举或者能起到一些作用。”   “有道理诶!”黎可竖起大拇指,“但愿如此。”   谢箐先给曹海生打了个电话,然后撕开一袋蚕豆,一边替黎可望风,一边“嘎嘣嘎嘣”地吃了起来。   黎可“啊”一声,谢箐就送她嘴里一颗,配合相当默契。   五分钟后,黎可道:“怎么出来进去的都是老头子啊。”   谢箐反问:“麻将馆,大碗茶,难道不符合老头子的气质吗?”   “符合。”黎可笑道,“不过,还是有老太太的,这老太太穿的挺时髦。”她一边说一边咔嚓了一张。   二人交替着来,黎可趴半小时,谢箐趴半小时,一直到太阳落到地平线下,光线不足以拍出较清晰的照片为止。   谢箐道:“回吧,檀队给了一百块,我们吃好吃的去。”   黎可有些犹豫,“好歹是公事,花领导的钱不好吧。”   谢箐略一思忖,“那行,我请你吃好吃的。”   黎可道:“平时都是你请我,今天我请,富阳街上有家饺子馆,她家的饺子特别棒,三鲜的、猪肉白菜的,还有皮皮虾的呢。”   谢箐道:“好啊,正好很久没吃了。”   她带上鸭舌帽,下了车,才走两步,就见一个中等身材、衣着宽大朴素的女子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她大概四十左右,在即将到达茶馆时下了车,一边走一边往四周看了看。   谢箐往阴影里靠了一下,随即就见女子把车梯踢下来,锁好,再左右观察一下,往茶馆里面去了。   在茶馆大门打开的瞬间,灯光照亮了女子的侧脸,额头饱满,鼻头有些大,下巴圆润——总体来说轮廓不错,这应该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美人。   在回车里之前,两个中年男子并肩而行,说说笑笑地进了茶馆。   谢箐忽然明白了,这是麻将馆上人的时间。   这么看来,女人的举止就显得很可疑了。   可惜没能拍下来,如果她就是案件相关的人物,岂不是太可惜了?   不然去茶馆一趟?   不行,打草惊蛇也不可取。   谢箐把女子的身形、侧脸,以及自行车的样子在脑海里回顾一遍,整理好抹布,关上了后备箱。   上车后,黎可问:“发现什么了,看那么久?”   谢箐道:“一个中年妇女。”   黎可道:“不可能吧。”   谢箐发动车子,慢慢往前出溜,“为什么不可能?”   “不是三爷吗,而且及格看见了,凶手是男的。”   “第一,三爷不等于凶手;第二,你不觉得女的叫爷,更有隐蔽性吗?”   “这倒也是,不过可能性很小就是了。”   谢箐不觉得可能性小,如果女人的丈夫、儿子在战争中去世,心里太过悲痛,想不开,思想走入极端也是有可能的。   ……   四十分钟后,小姐俩进了饺子馆。   黎可点了三样饺子,两分汤,就去洗手了。   谢箐从包里拿出电话,准备打给檀易,但巧合的是檀易先打过来了。   “檀队。”   “是我,回来了吧。”   “嗯,刚准备吃完饭。”   “辛苦,早就想打,但怕引起路人注意。”   “我明白,胶卷什么时候要?”   “你要是方便,就和黎可一起来一趟,我马上冲洗出来。”   “当然方便。”   “那一会儿见。”   “等等……”   “嗯,什么事。”   “檀队吃饭了吗,要是没吃,我们正在饺子馆里。”   “……没吃呢,我要三鲜的。”   “还有皮皮虾的,要尝尝吗?”   “好,谢谢。”   “不客气。”   谢箐挂断电话,正要收起来,谢宸的电话到了。   “哥,老太太的手术怎么样?”   “正想告诉你这事呢,一切顺利。”   “嫌弃病床了吗,如果真的影响养病心情,我们就想想办法。”   “那两个男的出院了,今天进来两个女的,都是家里条件不错的,大家都很有素质。”   “运气不错。”   “确实,她自己也这么说。”   “哥你啥时候回来?”   “我明天就回了,工程启动前还有很多手续要走,而且这边也用不着我伺候。”   “回来时慢点开。”   ……   谢箐收起电话。   黎可落了座,“你姥姥怎么样了?”   “今天做完手术了,问题不大。”谢箐喝了口热水,“檀队刚才打电话了,他让咱俩去他家里一趟,你今天就住我家吧。”   黎可登时有些兴奋,“好啊,我要试试台球。”   谢箐道:“随便玩。”   她招手叫来服务员,要了几样生饺子打包。   因为有事,二人没有了悠闲的心情,飞快地吃完晚饭,回到了醉龙湾。   谢箐把车停到自己家,进去整理一下,冻上一半饺子,带上另一半去找檀易。   檀易自己在家,穿一身浅灰色运动服,趿拉着深蓝色棉拖鞋,像个大男孩。   他关上门,抱歉地说道:“一趴就是五六个小时,辛苦你们了。”   黎可笑道:“不辛苦,和箐箐在一起很轻松。”吃点零食,聊点闲嗑儿就过去了,比跟男同事一起任务有意思多了。   谢箐把胶卷递给他,“檀队,那个……”她想问问,爬山的照片有没有洗出来。   檀易把一个大信封放在她手里,“我挑好的洗了,你们不急着走,多坐一会儿吧,我买了好些芒果,你们尝尝。”   这个时候芒果不多见,即便有也很贵。   谢箐对芒果不怎么感兴趣,但她觉得大家一起看照片更好玩一些。   “好啊,总也没吃芒果了,谢谢檀队。”谢箐从鞋柜上拿了两双拖鞋,“饺子是生的,檀队会煮吗?”   檀易道:“会煮,芒果在茶几上,水果刀洗过了,你们过去去坐,我煮饺子去。”   黎可接过来一双换上,“谢谢檀队。”   二人先看照片。   谢箐像捻扑克一样,把照片摊在茶几上——这里只有五岭山的,没有在她家里拍的,檀易有心了。   黎可一眼瞧见她和谢箐合照的一张,喜滋滋地说道:“这张是檀队拍的吧,太好看了,简直完美。”   谢箐看了过来:她俩手牵手站在花丛之中,因为用的是侧逆光,所以头偏向东南,脚下大片的杜鹃花非常秾丽,却不喧宾夺主,意境非常好。   她说道:“回头放大一张,放在我家客厅里。”   黎可道:“我去洗,我也要。”   谢箐拿起她给檀易拍的单张,以及她费劲心机拍的‘疏影横斜’,“这两张是我拍的,技术怎么样?”   一支上开了七朵的杜鹃,横斜在大块岩石前,光影被凸凹不平折叠了好几下,娇嫩的花瓣和岩石的粗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得不说,这张还是挺不错的。   但不如檀易那一张——因为是从下往上拍的,檀易显得异常高大,整个人处在枝杈狰狞的老松背景下,目光深沉、容貌俊美,画面张力十足,压迫感十足。   黎可看了眼厨房,小声道:“不瞒你说,自打见了檀队不戴眼镜,我觉得画报上的男明星都不好看了。”   谢箐道:“你不会因此变得挑剔起来吧。”   黎可明白她的意思,“那怎么会,你看及格的这张,也很好看啊。”   李骥比不上檀易,但也很好,阳光干净,笑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斯文俊秀。   黎可道:“这张给我吧。”   ……   俩人一张一张翻看着,还不时地议论一下。   聊到柴煊的时候,檀易来了。   谢箐问:“檀队,柴煊真去学散打了吗?”   檀易拿起刀,飞快地削起了芒果,“听老柴说报名了。”   黎可轻笑一声,“那姑娘真是炮仗脾气,学一学也好,省的吃亏。”   谢箐道:“依我看,她应该多看看社会的阴暗面。”   檀易把削好的芒果剖成两份,一份给黎可,一份给谢箐。   他说道:“趴窝的整个过程有特别值得注意的情况吗?”   谢箐道:“收工的时候碰到一个中年女人,进茶馆之前非常警惕,但因为光线的关系没能拍下来。”   檀易略一思忖,“赶在麻将馆上人的时候来,的确更有利于隐藏身份,然而仅仅是警惕未必就是目标人物,还可能是避开亲人打麻将、或者出轨的人。”   他又削好一只芒果,“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小觑,你明天去找画师,把这人画出来。”   “好。”谢箐接过一半,“檀队,名单有了吗?”   檀易道:“我们安海的明天就能拿到手,下午专案组可能要开会。”   “好。”谢箐起了身,“檀队忙吧,早点休息。”   黎可也道:“谢谢檀队的照片,都很好看。”   厨房里传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檀易急匆匆地往厨房去了,“煮饺子的水冒出来了,我就不送你们了,明天见。”   “明天见。”   客厅里在“咣当”一声中恢复了死寂。   檀易感觉心情猛地往下一荡。   他拧小灶台上的火,看看锅里随着开水起伏的八个圆滚滚的饺子,心里又渐渐热乎了起来。   箐箐她主动问他吃没吃晚饭,心里还是有他的吧?   一定是的!   明天说不定就能找到实质性的东西了。   真希望这个过程能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啊。 第138章 会计   第二天比较忙,谢箐和曹海生一起,上下午各做一个伤情鉴定。回到局里时,专案组的小会已经开了十几分钟。   谢箐悄悄推开门,垫着脚尖进去,在黎可旁边坐了下来。   檀易在前面,目不斜视,唇角却微微勾了起来。   黄振义侃侃而谈,“数字是惊人了点儿,但实际上没那么难,我觉得这个人在丰安区的面儿大些。”   谢箐听明白了。   现在谈的不是主谋,而是那位三爷。   被害人的家庭有从军背景,游志勇有从军履历,从此推测三爷可能也有同样的情况。   柴煜拿到的是整个安海的兵员名单,现在因为茶馆,黄振义把重点放在了丰安区。   那么,三爷是檀家兄弟一案的主谋吗?   在谢箐看来,他不该是。   十六年过去了,当年的主谋老了,钱财膨胀百倍千倍,小团体的组织结构也更严密了吧。   在安海设置一个专门安排本地事务的三爷,在逻辑上合乎情理。   主谋运筹帷幄。   三爷掌控当地势力,当地情报。   上传下达,既能保证主谋的神秘性,又能在操控时得心应手。   ……   杜准蹙着眉头:“关键是咱不知道三爷多大岁数,当兵的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可是不大好找。”   檀易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对经常去茶馆的人做细致的调查。当在他们之间找不到线索时,我们才会考虑扩大范围。这厚厚的一大摞只是瞧着吓人,其实没那么可怕。黄支队把难的说给大家听,不过是打个预防针罢了。”   黄振义笑了,“对,先干着,找不到再说。”   杜准道:“依我看,狗三爷又不傻,早跑个球了,还能去茶馆?”   傅达瞪他一眼,“就你长了张破嘴是吧?别人都是哑巴。”   杜准道:“老傅,都是自己人,还不兴说说意见咋地。”   “当然可以说。”黄振义点了根烟,“小傅甭拦着,大家都说说意见。”   傅达道:“其实,我也觉得杜准说的有道理,这个团伙存在这么久,杀了那么多人,有赖于极度的谨慎和小心。我不怀疑三爷在茶馆出现过,但我觉得兔子不吃窝边草,他不但可能不是丰安人,还可能不是安海人,毕竟,从北方来咱们安海安家落户的从来不少。”   “是啊,和大海捞针差不离了嘛。”   “想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老话说得好,‘绑上就挨打,捆上就挨杀’,咱就干吧。”   ……   黎可用胳膊肘顶了谢箐一下,“箐箐,那个厚度是挺吓人的哈。”   谢箐道:“眼睛是懒汉,行动是好汉,干起来就没那么恐怖了。”   她心里想的是,如果是在书外的世界就好了,一部手机、一个小软件就能帮上大忙,至少能减掉一半工作量。   黄振义摊了摊手:“没办法,就是这么难,无论如何,大家加油吧,破了这桩案子,我给大家请功。”   傅达笑道:“黄支队放心,我们你还不了解嘛,废话虽多,但干活儿不含糊。”   黄振义点点头,“要是含糊,这个专案组也容不下你们,行了,檀队把照片发一发,傅达把人手合理分配一下。”   “好。”檀易把连夜冲洗出来的照片推给傅达。   会散了,谢箐独自上楼,楼梯刚走一半,大哥大响了。   她接了起来,“檀队。”   “是我。”檀易和煦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去老张那儿一趟,看看画像好了没有。”   “好,我这就去。”   “饺子很好吃,尤其三鲜馅儿的,谢谢。”   “不客气,以后……呃,没事了。”   “嗯,我都明白。”   “拜。”   谢箐赶紧挂断电话,明明只是邻居、同事兼酒肉朋友的关系,怎么就自然而然地暧昧起来了呢?   恋爱脑不可取啊!   谢箐拍拍脸,加快步伐跑上三楼,去了画像师老张的办公室。   张宏宇是老警察了,在画像这一块很牛。   谢箐一进门,他就招了招手,“小谢来啦,画好了,你快看看吧。”   谢箐回家后把中年女人用文字做了记录,气质神韵体态自行车都有详细描述。   她拿过素描纸,“张哥,就是她,太像了!”   老张笑道:“还不是你给的东西详细?要都能像你这样,我这边可就省事多了。”   谢箐把画一卷,“张哥过奖啦,我毕竟是警察,比证人强是应该的。谢谢张哥,那我下去了。”   老张摆摆手,“去吧去吧。”   谢箐重新回到二楼。   值得庆幸的是傅达、王峥都在檀易的小办公室,她把画送进去,彼此点点头就退出来了。   法医办公室。   曹海生正在一张稿纸上写写画画,好像在算装修材料费。   谢箐道:“师父,下班后你带我过去看看?”   曹海生放下笔,“你有时间吗?”   “有时间。”谢箐给自己倒了杯水,“您放心吧。”   ……   为节约时间,谢箐不在食堂吃饭了,载上曹海生直奔开发区。   曹海生得了三套房子,他选了最大的一套,三室一厅,打算和父母一起住。   二人到的时候,曹海生的妻子正在打扫卫生。   她穿着一身粗布劳动服,带着口罩,发梢上沾了少许灰,出了一头一脸的虚汗。   曹海生把笤帚抢下来,轻声责备道:“你看你,不听劝,我不是说了我干吗?”   “怎能都等着你,这一点活我还是能干的。”郑文欣笑着看向谢箐,“你师父总这样,师母又不是泥捏的,对吧?”   谢箐道:“师父细心,师母应该感到幸福才是。”   郑文欣摇摇头,“幸福什么,他太忙太累,我这心里愧得慌。”   谢箐附和道,“师母偶尔干点活儿也好,否则心里负担太重,对身体也不好,师父是吧?”   “是,你这小鬼丫头,呵呵呵……”曹海生笑了起来,“来吧,帮师父看看。”   ……   房子的设计比较合理。   客厅又大又敞亮,南边两个房间略大,北边房间小些,一个公共卫生间,一个独立厨房。   格局不错,几乎没有浪费的地方。   谢箐走了一圈,说道:“地面很重要,如果师父有预算就做好一点儿的,大白我们自己做,窗户、门、卫生间找人做。床不用急着买,先买两个好一点的床垫,北面房间弄个双层床。”   曹家以前住炕,这些是必须花的钱,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对,双层床好。”曹海生点点头,“等俩孩子放假回来,我们爷俩睡,他们娘俩睡,这样大家都方便。”   郑文欣拍了下手:“还是小年轻脑子活,这样一算呐,有个五六千就能搬进来了。”   曹海生脸上有了些许释然,“吃饭去,这附近有家东北菜馆,做的相当不错,师父请客。”   郑文欣赶忙道:“老曹,我买菜了,回家吧。”   谢箐也道:“就是啊师父,我也不是外人。”   曹海生道:“就听我的吧。”   他一声令下,郑文秀和谢箐就不再说什么了。   五分钟后,三人在东北菜馆里落了座。   曹海生去洗手了,郑文欣忽然叹息一声,“小谢啊,你师父心里憋屈,工作上要是有什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曹海生涵养非常好,从不会因为私事对谢箐发脾气。   谢箐道:“师母,如果有困难,您尽管跟我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郑文欣犹豫片刻,到底说道:“说出来都是丑事了。你不是外人,师母就跟你唠叨两句。简而言之就是,你师父不要钱要了房,我娘家人想借钱,你师父没有,我娘家人不乐意了,大吵一架,要把我们一家子赶出来,不然这房子我们不着急住。”   曹海生家的院子拆迁后,他爹妈和他弟弟住,他带着妻儿去老丈母娘家占了间空房,一直住到现在。   谢箐问:“那你们现在住哪儿呢?”   郑文欣道:“还在我娘家呢,我小叔子把养鸡的房子给我们腾出来了,我们打算先搬到那儿暂时住两天。”   谢箐呆住了,“师母,我家可以住,搬来我家吧。”   郑文欣道:“不用,你是小辈,怎能麻烦你呢。我和你师父苦惯了,几天的事儿,忍忍就过去了。”   说话间,曹海生回来了,“你们娘俩聊什么呢?”   郑文欣给谢箐使了个眼色。   曹海生不跟她说,就是有他的原则和考量,而且,这种家务事也没人在职场上说。   谢箐理解他,就撒了个谎,“我跟师母说,地砖选素净的好,太花了土气,不好搭配家具。”   曹海生点点头,“对对,地砖是得你师母选,你多出出主意。”   谢箐道:“卖我花岗岩的那家店就挺好,估计价钱能优惠些,不然我跟我哥说一声,让他言语一声?”   曹海生立刻摆手,“不用不用。”   谢箐道:“师父,我就问问价格,合适了就买,不合适就不买。”   曹海生怕谢箐搭钱,听她这么说才放下心。   ……   三天后,谢箐把地砖的事搞定了。   谢家也要装修,商家给大主顾面子,价格就是比郑文欣打听到的便宜,而且还介绍了相当专业的铺地师傅。   因着谢箐是法医,专案组的排查工作轮不到她,但进展她都知道。   黎可说,画像的女人是个快要退休的老会计,在旅游局工作,牌瘾很大,经常去麻将馆玩,家庭背景单纯,没有任何与sqn一案关联的迹象。   傅达说,她之所以东张西望,应该是不想被熟人碰见。   这个解释很能说得通。   谢箐便把此事放下了。   专案组忙了十几天,调查了所有近期出现在茶馆的人,却始终没发现三爷的踪迹。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又慢慢地低落了下去。 第139章 麻烦   四月二十六,星期日,搬家的好日子。   谢箐、黎可从宿舍出发,驱车赶到心安小区,曹海生家楼下。   搬家的货车就停在楼下,一个师傅提着两把椅子往楼里去了。   谢箐正要问司机,这些是不是曹家的家当时,就见曹海生扶着腰从楼里出来了。   他带着白口罩,右眼角多了一道血痕,大概是涂过碘伏,显得极为狰狞。   黎可惊讶道:“曹科长,您这是怎么了?”   “我们等会儿再问。”谢箐小声提醒一句,又道,“师父,你腰不好,就别忙活了,剩下的交给我们。”   黎可知道自己嘴快了,“对对,我和箐箐来,曹科长你歇着。”   “好。”曹海生疲惫地在门口坐了下来,“剩下的不多了,我歇一下。”   谢箐和黎可体力好,耐力也不错,再加上曹家住一楼,剩下的半车不到半小时就搬完了。   俩人也不见外,马不停蹄帮着收拾。   郑文欣强颜欢笑,“可可,你看我们家装的怎么样,都是箐箐帮我们弄的。”   地砖暖白色底,带几丝极浅的橙色花纹,简单大方,门和门窗套线为原木色的,总体很温馨。   客厅做了红砖的电视墙,放电视的地方还做了矮壁炉样式。   餐厅和客厅差不多,有红砖墙互相呼应,棚顶大面积是白色,两侧各有一片水泥树冠和红砖连接,独特且自然。   橱柜没有谢箐家用料高档,但该有的都有了,漂亮整洁。   黎可真心实意地赞道:“难为箐箐接连着跑了十几天,真的太好看了。”   曹海生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谢箐疑惑地看向郑文欣,郑文欣把头别到一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黎可和谢箐对视一眼,说道:“箐箐,我看小区外面有超市,我去买点儿可乐来。”   曹海生刚要出声,小丫头开门跑出去了。   谢箐带着一丝怒意说道:“师父,哪个把你打了?”   曹海生摇摇头,“别问了。”   郑文欣哭道:“我娘家人打的,箐箐,是我对不起你师父。”   谢箐蹙起眉头,“师母,你们不是早就搬出来了吗?”   郑文欣道:“我弟弟说做烧烤挣钱,执意要开烧烤店,让我和你师父卖一套房子,我们不同意,他们就……”   如果曹海生要钱,现在手里至少有二三十万拆迁款,妥妥的有钱人。   所以,她弟弟早就把主意打到曹海生身上了。   但曹海生的钱让谢箐搅和黄了……   谢箐斟酌着,“我师父欠这位叔叔的人情?”   郑文欣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这些年,我没少往娘家搭钱,只有他欠你师父的。”   谢箐便道:“师父,下次他再耍混,你就报警!”   曹海生苦笑,“报警抓你师母娘家人吗?虽然解恨,但闹大后,舌根子都能让人嚼烂了。”   谢箐无奈,只好劝道:“师父,绝不能卖房子。现在卖了,将来三倍的价钱都不见得能买回来。”   曹海生点点头,“你放心,师父是警察,这点小事吓不住师父。”他起了身,“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来吧,帮师父把这些家具归置归置。”   曹海生是个舍得的人,许多破旧家具都没带来,客厅里只有几个临时放衣服的木箱子。   谢箐把它们在客厅排一排,铺上碎花布,放上黎可送的抱枕,就是个简易沙发凳了。   大件归位,小件只能由郑文欣自己收拾。   谢箐掏出一个红包,说道:“师父,这是三百块钱,缺啥你自己买吧。”   曹海生伸手就往回推……   谢箐按住了,“师父,我买的话,只会买些用不着的东西,您就拿着吧。”   曹海生的眼睛湿润了,他不再拒绝,把钱装了起来。   ……   星期一上班,曹海生接开水时,谢箐发现他手上又添新伤,血迹斑斑。   谢箐怒道:“他们怎么还没完没了了呢?师父,您可是警察,难道就这样任他们欺负?”   曹海生解释道:“我小舅子昨晚没回家,他媳妇和我丈母娘找到我这儿来了,路上碰到了。”   谢箐从抽屉里翻出一小瓶碘伏和一包棉签,“怎么又找您?”   曹海生道:“说是烧烤店可以给你师母分红,要跟我聊聊。”   谢箐让他伸出手,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消了毒,“狂犬病是会死人的,师父千万要小心。”   曹海生笑了,“是,师父一会儿就打疫苗去。”   谢箐问:“那……这个人一宿不回家,是出什么事了吗?”   曹海生摇摇头,“不好说,他就是个好高骛远的混账东西。动不动就跟狐朋狗友喝大了,一宿不回。因为□□,我从基层警局捞他三回,哪回都得二三百,根本不敢告诉你师母。”   谢箐听得直挠头,心道,也亏着师母算不上伏地魔,不然曹家的情况只会更糟糕,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谢箐接到了郑文欣的电话。   “箐箐,你师父呢?”   “不知道,不是上厕所了,就是去领导办公室了。”   “你师父临走时嘱咐我,让我谁来也别开门,但现在门被敲的震天响,这可怎么办?”   “师母,门绝对不能开。您不开,他们就当您不在家,闹闹就走了,一旦开了,您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对身体造成伤害,到时候上医院又是一大笔钱,不值得。”   “这……”   “师母,我师父早上碰到他们了,双手被挠出好几道血口子。”   “好,我知道了。”   “您要是怕,我就中午送我师父回去一趟。”   “不用了,他们好像走了。”   谢箐也听见了,敲门声没有了,便道:“师母您安心呆着,只要立场坚定,他们闹闹就完了,就怕您思想松动,他们觉得有希望,一定会变本加厉。”   “行,师母听你的!”   ……   一直到中午,郑文欣都没再来电话。   师徒二人放心地去食堂吃饭去了。   到食堂后,谢箐和黎可汇合,曹海生则和技术室的同事们凑了一桌。   黎可抱怨道:“及格啥时候才能上班啊,他不在我可太没劲了。”   “再过一段时间吧,你……”谢箐本想问她喜不喜欢李骥,但又怕搞错了尴尬,及时改了口,“你们找到线索了吗?”   黎可更灰心了,“屁都没一个。”   大海捞针的活确实不好干,而且调查目标人数众多,在疲劳轰炸的情况下,很容易忽略掉什么。   “别急,面包会有的。”她夹起一块酱爆楞巴鱼,放在嘴里默默咀嚼着,暗道,旅游局的那个会计真没的问题吗?   想到这里,她在心里笑了,只相信自己,不相信伙伴可是不行啊。   饭菜吃了一半,大哥大响了,是二大队办公室的。   谢箐朝檀易的方向看了一眼,严局在,他正在听严局说什么。   她狐疑地接起了电话。   “小谢,你师父在食堂吗?”   “杜哥,他在呢,要找他吗?”   “不用,你告诉你师父,开发区滨海基层警局打来电话,姓郑的一家人报警,说你师父小舅子的失踪与你师父有关,让他赶紧过去一趟。”   “好的,谢谢杜哥。”   黎可道:“出事了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但愿没事,”谢箐揉揉脸颊,把剩下的肉划拉到嘴里,“我和我师父来事了,这些来不及吃了,你帮我处理一下。”   黎可点点头,“你去吧,万事小心。”   谢箐背上包找到曹海生,在他耳边耳语了两句。   曹海生扔下筷子,就跟着谢箐出了食堂……   四十五分钟后,二人赶到了滨海基层警局。   谢箐刚下车,就见三男两女气急败坏地朝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她立刻出示了工作证,大声喊道:“我是市局法医,谁敢动我和我师父,我告你们袭警。”   五人吓了一跳,速度慢了几分。   快到跟前时,一个老头儿喊道:“你吓唬谁呢,我找我们姑爷,跟你有啥关系,给我滚一边儿去。”   门口的警察见情况不妙,也大喊了起来,“别乱来啊,谁都不许乱来,这是警局,谁敢乱来我拘谁!”   老头儿的气焰顿时没了一半,指着曹海生的鼻子骂道:“你个白眼狼,赶紧把我儿子找回来,我草你个%¥#”   曹海生没搭理他,对赶过来的警察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警察道:“曹科长,里面请,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呀,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把你叫来……”   人是昨晚上不见的,但失踪不满四十八小时,且失踪者是个三十七岁,心智正常,有□□案底的中年人,如果没有被侵害的迹象,警察无法立案。   但郑家人不讲理,吵吵闹闹,非说曹海生杀了他们的儿子。   基层警局无法,只好把曹海生叫了过来。   双方进了调解室。   老头儿擤了把鼻涕,“警官,我儿子昨晚就是找他去了,一定是他杀了我儿子。曹海生,你好狠的心啊,你不借钱也就算了,还杀了我唯一的儿子,我就是去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曹海生眉头紧锁,“我是警察,为了钱杀死郑文凯?爹,你觉得这可能吗,这么多年,我往你家人身上搭的钱还少吗?”   一个中年女人拍了下桌子,“不是你是谁,他昨天晚上找你去了。”   曹海生道:“我昨天刚搬完家,你家到我家骑车也要十几分钟,怎么就不能是他改主意,去别的地方找别的人了?”   另一个年纪更大的中年女人说道:“他想找你借钱,也只有你能借他,他还能找谁去?”   谢箐被她气笑了,原来借钱不但要担心不还,还得对借钱人的人身安全承担完全责任。 第140章 找人   曹海生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谢箐小声道:“师父,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不值得。道理讲完就走,局里还有活儿没干呢。”   曹海生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爹,我再说一遍,郑文凯没来找我,房子我也不卖。你们想发大财,就去找志同道合的人,我是警务人员,不方便参与任何经营。”   他转身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郑老头矫健地起了身,和其他两个男的一起扑了过来。   谢箐拦在曹海生身前,“你们动我师父一个试试?我不但告你们袭警,还要告你们流氓罪。”   “你个小贱人,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要你管!滚一边儿去!”郑老头出言不逊。   一个警员开口了,“警告你,不可辱骂警务人员!”   郑老头想打不敢打,想骂不能骂,气了个倒仰,只好翻着白眼,往地上倒了下去……   谢箐一个健步蹿上去,右手抓住他的下巴,拇指在人中上使劲一按,老头儿“嗷”的一声又挺了起来。   她说道:“你老可得小心着点儿,千万别得病,我师父刚搬完家,手里一分没有,你老要是住院了,你家和你儿子就得欠一屁股债。”   她回手把曹海生的口罩摘了下来,“看看吧,都好好看看,你们把一个兢兢业业工作的老法医折磨成什么样了?”   曹海生脸上青紫,好几道挠抓的血痕,因为碘伏的缘故,伤情不忍直视。   调解室里唏嘘声一片。   郑老头和郑文凯的媳妇臊得各自回避了一下。   谢箐道:“儿子丢了就赶紧找儿子,别耽误我们人民警察的工作,就不奉陪了。”   曹海生也道:“爹,你再找找吧,他以前经常去黑发廊,你不妨去看看。”   一个警员说道:“郑文凯我记得,保证金曹科长就交好几回了,那小子屡教不改。”   曹海生脸红了,“诸位对不住,给你们添麻烦了,如果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另一个老警员道:“回吧,有事儿再联系。”   ……   回去的路上。   曹海生轻轻吁了口气,“箐箐,今儿多亏有你,不然大几百又没了。”   谢箐笑了,“师父,我反应快吧。”   小姑娘总算有了一丝孩子气。   曹海生竖起大拇指,“非常反应快。”   一旦郑老头倒下了,他就得亲自送医,没钱也得花,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刚才谢箐神来一手,不但破解了郑老头的伎俩,还博取了同僚的同情,不至于让人说他这个做法医的女婿不管老丈人死活。   “师父,您这是在哄小孩子吗?哈哈哈……”谢箐大笑起来,总端着法医的架子很累,偶尔当当孩子也不错。   师徒二人回到警局,恰好赶上sqn专案组开会。   谢箐独自去了二大队办公室。   一进门,她和江寒之、那婉的目光碰了个正着,心里不由咯噔一下——难道京城又有案子了?   江寒之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下去了,礼貌地点了点头。   那婉招招手,“小谢法医,我们又见面了。”   谢箐笑道:“江队,那警官,你们好。”   那婉道:“我们来了,就说明死人了,一点儿都不好。”   这倒是真的。   谢箐在黎可身边坐下,“既然避无可避,那就一起面对疾风骤雨吧。”   她这话说得有趣,大家一起笑了起来。   檀易不喜欢江寒之看谢箐的眼神,立刻清了清嗓子,“人到齐了,开会吧。”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   檀易道:“江队,机械厂的案子我就不赘述了,你来说说吧。”   江寒之很利索,开门见山:“死者吴疆,三十三岁,家住东城区书院路444号,已婚,和妻子育有两个孩子,在图书馆做管理工作,父亲是北城区副区长。”   案发时间在4月25日晚八点半,死者和高中同学聚会后,在回来的路上,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死。   驾驶员驾车逃逸。   今天上午,交警在通往城郊的路上找到了那辆被遗弃的红色夏利——车辆是登记在册的遗失车辆。   经查证,死者没有仇家,最近也未曾和人口角过。   尽管没找到那只扫晴娘,但凶手计划周详,下手果断,江寒之直觉地认为,此案必和sqn一案相关。   所以,只过一天,二人便杀了过来。   江寒之讲完,会议室里肃静了片刻,连“呼噜呼噜”喝茶水的人都没有。   人来了,线索没有,他们能说啥呢?   但这并不能说明江寒之无能,而是真的被逼无奈。   副市长的儿子被杀,至今破不了案,如今副区长的儿子再次被害,压力可想而知。   来安海找线索,是他们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无论如何,从从军记录上寻找线索这件事暂时不能透露——第一,太敏感;第二,安海迄今一无所获;第三,江寒之和那婉未必可信。   檀易道:“这桩案子和我们前不久的官薇被害案有类似之处,车子都是偷的,驾驶员都在杀人后逃逸、弃车,我们在侦破此案后,拿到了茶馆和三爷这条线索。然而,十几天过去了,线索仍在原地踏步。”   江寒之问:“本地小茶馆吗?”   檀易颔首。   江寒之略有遗憾,“那我们就帮不上忙了。”外地人进这种小茶馆,基本上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那婉问:“你们要放弃这条线吗?”   檀易道:“目前只有这一条线,我们还在坚持不懈的盯梢,并对每个进出茶馆的人做进一步调查。”   江寒之点了根烟:“老檀,我第一次期待你赶紧赢我。”   檀易苦笑,他也期望案子早点破,但这是他多年的夙愿,他更期待在自己手上破了这个案子。   双方都没有进一步的线索,但都有一肚子牢骚。   小会变成了牢骚大会,诉苦大会。   半个小时后,会议散了。   谢箐回了办公室。   曹海生不问谢箐专案组的情况,只应承谢箐一声,又去看手头的尸检报告。   然而隔了五分钟,他的报告也没翻页。   谢箐道:“师父,你在担心你家小舅子?”   曹海生点头,“郑家看似不讲理,但报失踪不是没有道理。他那个人狐朋狗友多,多半是仗着我在市局工作,实际上没什么人给他面子,他要借钱只能找我。”   谢箐给他接了杯热水,“所以,师父觉得他确实来找你了,而不是去别的地方鬼混了?”   曹海生道:“除非被抓,他第二天都回家,这样还是第一回。”   谢箐道:“师父,郑家会不会在想什么幺蛾子,好霸占你的房产?”   “唉……”曹海生长叹一声,“不好说。也怪我,当时把要钱不要房的事告诉他们了。他们偷偷惦记了小一年,现在鸡飞蛋打,也是可怜。”   谢箐噗嗤一声笑了,“师父,圣父就是像您这般仁慈的。”   曹海生道:“还不是看在你师母的面子上?你师母从小身体不好,但郑家没嫌弃她,在她身上搭了不少钱。”   谢箐道:“这也不能成为绑架你、无条件帮扶郑家的理由吧。”   曹海生喝了口水,“话也不能这么说,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大家互相帮忙,人情账是算不清的。”   谢箐道:“下班后,我陪师父去找找吧,咱尽心尽力就好了。”   曹海生犹豫片刻,“又要辛苦你了。”   ……   下班时,檀易打电话,邀请谢箐去霸王海鲜吃饭,招待江寒之、那婉,被谢箐以正当理由拒绝了。   师徒二人先去郑家附近的黑发廊。   车停了,曹海生下了车。   两个坐在门口的洗头妹笑眯眯地起了身,其中一个身材丰硕的年轻女子问道:“大哥,洗头吗?”   曹海生道:“二位,打听个事儿……”   “不洗头打听啥,我们啥也不知道。”年轻女子兴致缺缺地坐了回去,“走吧,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曹海生出师不利,尬在了那里。   谢箐拎着两瓶肥宅水和一袋饼干下了车,“二位美女姐姐辛苦,喝点水呗。”   “诶哟,车是小妹子哒,真特么牛逼。”另一个岁数大的喜笑颜开,把东西接了过去,“想问啥啊,尽管问。”   谢箐道:“昨晚六点多,你们瞧见过郑文凯吗?”   曹海生指着额角补充道:“他额头这里有道疤,是你们这儿的常客。”   年轻女子“呲”的一声拧开瓶盖,“他啊,看见了,骑个破车子走的,我当时还问了他一句,他说想辙弄钱去。咋,你们找他要钱?”   谢箐道:“对,找他有点事。他当时喝酒了吗?”   年轻女子道:“看不出来,人挺精神的。”   二人谢过,上了车。   曹海生道:“这能上哪儿去呢?”   谢箐道:“就从这里走,往师父家开,看看有没有线索吧。”   曹海生又是一声叹息,“只能如此了。”   ……   七八分钟后,车子到了曹家楼下。   还没下车,就听到了一楼传来的吵闹声。   二人赶紧下车冲了进去。   郑文欣坐在客厅的箱子上,被几个人亲戚劈头盖脸地指着鼻子数落着,郑老头赫然在列。   “你弟弟不见了,你还有心思做饭收拾屋子?你还是人吗?”   “就是,大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找了文凯一天,你连电话都不接,太不像话了。”   “两口子都是白眼狼!”   “要不是看见你买菜回来,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出去,都给我出去!”曹海生爆发了,“忍你们这么多年,不要得寸进尺。”   “好啊好啊,这回说实话了是吧,忍我家这么多年,这回不忍了,你就杀了我儿子,是不是,是不是?”   郑老头扑上来,对曹海生连踢带打。   谢箐拿出大哥大,喝道:“人没找着就说死了,有你们这么诅咒儿女的吗,有你们这么做父母的吗?你们再动手,我就报警了!”   郑老头道:“报就报,看谁理亏!”   谢箐按下110,正要拨出去,被曹海生抓住了手腕。   他问郑家人,“你们到底走不走?”   郑家人面面相觑几秒,郑老头拍了板,“先回去,如果文凯今天晚上还不回来,明儿早上我还来。”   ……   一干人走了,谢箐安慰两口子两句,也回家去了。   曹海生关上门,扶住郑文欣,把她送到床上。   郑文欣虚弱地说道:“老曹,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但家里没菜,咱总得吃饭啊。”   “不要紧。”曹海生在床边坐下,“我和小谢刚才沿着大路走了一趟,问过发廊的女的,她们说文凯确实找咱们来了。”   郑文欣坐了起来,抓住他的袖子,“老曹啊,不会真出事了吧。”   曹海生默默摇了摇头。   郑文欣又道:“我爹说,他是六点多出来的,按说六点半左右能到,老曹,你好像也是那会儿出去的,就没碰到他?”   曹海生道:“没碰到,我骑车从小区后面出去,一路骑到海边,和他的路线没有重合的地方。”   郑文欣疲惫地躺了回去,“虽然这孩子越来越让人操心,但真找不着了,心里还没找没落的。”   曹海生道:“他可千万别出事,一旦出事,就又都是我们的不是了。”   “可不是?”郑文欣握住他的手,“老曹,你跟我过这么多年,没过几天省心日子。”   曹海生反握住她,“别这么说,谁家不是磕磕绊绊过来的?别想那么多了,等俩孩子毕业就好了,咱就有指望了。”   郑文欣闭上眼,“你这一天够累的,可我连顿饭都没能给你做。”   曹海生笑道:“我有个好徒弟,开车送我回来的。我不累,你等着,马上就好。” 第141章 尸块   谢箐到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停好车,她从家里找出一包饼干吃了几块,然后接上水管,开始浇院子里的花草。   尽管不经常打理,但谢宸种花时用心了,花池里掺了腐殖质土,营养好,长势旺盛。   谢箐用手捏住水管口,把水“呲”过去——灯光下,一道道晶亮的水线打在青翠的叶片上,心情都变好了。   “这么晚了还浇花啊。”樊爷爷扛着鱼竿、拎着桶走了过来。   “没办法呀,刚回来,花草都有点儿缺水了。”谢箐一边说,一边往路上看了眼,就见江爷爷已经进了自家院子,那爷爷、范爷爷就在樊爷爷身后,便笑着招呼道,“爷爷们集体钓鱼,收获怎么样呀?”   樊爷爷得意地把桶展示给她看,“吃完饭溜溜食儿,正好钓几条傻楞巴。”   鱼还活着,在桶里游来游去。   谢箐很感兴趣,“等我闲了也要买根钓竿,跟爷爷们一起玩儿。”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似乎书里的谢筠就干过这样的事。   孪生姐妹,虽然不同卵,但脑回路还是有一致的地方。   那爷爷眨了眨眼,“你们当警察的哪有那个闲工夫,就像我大孙女,天天跑来跑去,总是没空看我这个糟老头子。”   老人家在委婉地吐槽那婉宁可在外面吃,也不愿意回来陪他呢。   谢箐笑道:“忙完就好了。”   三个老头,她招呼了两个,只有范爷爷冷冷清清地站在路中间,丝毫没有搭茬的意思。   这是一个沉默寡言,存在感不高的人。   本着礼貌,谢箐还是说道:“范爷爷钓到几条,够吃一顿的吗?”   范爷爷道:“十五条!”   樊爷爷道:“他这人爱静,鱼也喜欢他。”   谢箐竖起大拇指,“以后就跟范爷爷混了,我保证全程不说话。”   范爷爷不置可否,但那、樊二人一起答应了下来。   三位爷爷炫完鱼,溜溜达达地走了。   谢箐浇完花也回到了屋子里。   换上家居服,她一边煮饺子一边琢磨sqn一案……   如果在茶馆找不到人,就一定是哪里错了,要么方向有问题,要么排查时遗漏了什么,要么游志勇的遗言真假掺半,目的是为了转移专案组的视线。   还有那位副区长,不知家里是什么背景。   想到这里,谢箐很想给檀易打电话,想了想又忍住了,檀易若是拿到名单,应该会给她打电话吧。   她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但莫名其妙地就有了这个念头。   饺子煮好了,大哥大也响了。   谢箐端着碗筷在餐厅坐下,按下了接听键。   “箐箐。”   “嗯,值班呢吧。”   “对,难得清闲,就想问问你在干嘛?”   “在等饺子凉。”   “还是上回买的那个吗?”   “当然了。可可,我麻烦你个事儿。”   “你说。”   “你把那个旅游局会计的资料给我一份。”   “哈哈,我发现你跟我一样轴。成,我给你找去。”   黎可挂了电话。   谢箐咬开饺子皮,“呼呼”地吹了两下。   倒不是她轴,不相信同事,而是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运气。   而且,如果一个案子总也破不了,就该把出现在视野中的每条线索、每个人物做重新梳理。   害怕麻烦,麻烦也一样存在,不如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吃了三颗饺子,黎可就把电话打了回来。   “箐箐,你手边有纸笔吗?”   “有,你说。”   “沈慧卿,48岁,晋阳大学毕业,丈夫刘润,在社保局是个科长,二人有一个女儿,在米国留学。她父亲前年去世,母亲健在,和她一起生活。”   “家庭住址呢?”   “百姓街蚂蚱胡同儿,334号。”   谢箐记录下来,又问:“有人盯过她的梢吗?”   黎可道:“杜哥去过一天。箐箐,这种条件,这个岁数,谁不希望岁月静好呢,我们都觉得不可能是她。”   谢箐明白,他们人手不够,就干脆把看着不像的人放下了。   不能说他们错了,只能说她不信邪。   沈懿一系列案件,凶手用了毒,看起来凶手对毒情有独钟。   但把所有案件罗列到一起后:蒋之胜被勒死,吴疆被撞死,曹璐仕的死,汪鑫阳被绑架,以及檀易收集的各种案件……   谢箐发现,有些案件的凶手,应该是主谋用钱买的杀手,还有些案件极可能是主谋的团伙成员。   像老猫和游志勇都是三爷的人,而绑架汪鑫阳、谋杀檀易的就是雇佣的人。   游志勇有正式工作,那么老猫和三爷是不是也有一份非常正式的工作呢?   谢箐吃完饭,洗刷完碗筷,看一下表,差不多八点半了。   她在负一层的下梯旁徘徊片刻,到底关上门窗出了门。   打开院门时,谢箐和一个倒垃圾的胖女人对了个正着。   这人是樊爷爷家的保姆。   谢箐打了个招呼:“周阿姨忙着呐。”   周阿姨笑道:“倒完垃圾就忙完了,这么晚还出去啊。”   谢箐道:“对,回单位。”   周阿姨“啧”了一声,“这么晚还工作,当警察真是辛苦。”   谢箐道:“您误会了。我单位有个小姐妹,说值班没意思,我在家也没意思,现在过去,明天就不用早起了。”   “这么回事啊。”周阿姨脚下一转,“那你路上小心哈。”   谢箐上了车,“谢谢周阿姨。”   一个小时后,谢箐到了百姓街附近,停下车,戴上棒球帽和一副平光黑框眼镜,溜溜达达地走了过去。   蚂蚱胡同和大碗茶有一定的距离,所以会计要骑自行车。   胡同两米多宽,青石板路,干干净净。   谢箐往里走了一百多米,先找到了301号,再往前走三个胡同,就看到了路边那个显眼的334。   黑色大门,形制考究,油漆崭亮,关闭严实,一丝灯光透不出来。   大门上装了小窗,门楣上有一盏戴着黑色灯帽的白炽灯。   门槛下有个坡形水泥台,往门里推自行车就方便多了。   谢箐继续往北走,发现这位会计在西厢和上房之间的院墙上种了一大架蔷薇。   花虽没开,但墙面郁郁葱葱,非常好看。   她放缓脚步,侧耳倾听,可惜什么都没听到。   胡同里行人很少,即便有,也是骑着自行车匆匆而过。   谢箐一路不停,走到后面较宽的一条街道上,往东边走,从另一条胡同回到百姓街。   这一次没什么收获,可她的信心坚定了一些。   谢箐虽然没进到院子里,但她能够看得出,沈慧卿的家很有品味,并不像身上的衣服那么朴素,也不大像顶着被同事发现的风险,也要打麻将的女人——如果这一切不必归功于她的丈夫的话。   谢箐决定,闲了再来晃一晃,今天就暂时到这里了。   ……   半个多小时后,她把车停进了市局。   刚下车,檀易的车就开了进来,经过谢箐时,他落下车窗,“等我一下,一起走。”   谢箐问:“你们没去唱歌吗?”   檀易道:“大家都没心思,喝了点儿酒就散了。”   檀易锁好车,背着包赶了过来,“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谢箐看看左右,市局大院里空阔无人,只有从天而降的水银般的月光。   她说道:“我去了一趟旅游局老会计的家。”   “我猜到了你会去。”檀易并不吃惊,“她的家和一个牌瘾极大、衣着朴素的人设不大相符,是不是?”   谢箐有些惊讶,“你去过了?”   檀易道:“我相信你。”   谢箐有些窝心,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檀易又道:“关于吴疆的家庭背景,我让我父亲去查了,我们等消息吧。”   谢箐道:“但愿能有好消息。”   二人很快就上了宿舍三楼。   谢箐摆摆手,“晚安。”   檀易道:“晚安。”   ……   谢箐洗完澡就睡了,一夜无梦,直到被电话铃叫醒。   “小谢,是我。”   “檀队?”   “海滨赶海的人找出一袋尸块……”   “我马上就来。” 第142章 嫌疑   一干人赶到案发地时,出事海岸已经被开发区分局封锁了。   安法医和丁法医把尸块倒在一张大塑料布上——只有四大块,两条手臂,两条连着脚的小腿。   安法医拿起一条手臂,在肢端断口上观察片刻,递给了谢箐,对罗小欧和檀易说道:“男性,死后分尸,从肢解的熟练程度上看,应该是专业人士干的。”   对于法医来说,专业人士差不多只有法医和外科医生,杀猪宰羊的排不上号。   丁法医也道:“确实,这是熟悉的味道,从这些痕迹上看和解剖刀一模一样。”   谢箐的目光落在尸块的手指上,“手掌被火烧过,凶手有反侦查意识,而且,死者可能有案底,这会不会是……”   她心里有了一个不大好的预感,立刻看向檀易,“檀队,通知我师父了吗?”   檀易扬了扬下巴,“曹科长来了。”   谢箐朝海岸上看了过去,就见曹海生正沿着陡峭的小路往下走。   檀易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谢箐没看他,把注意力重新放到四个尸块上:   从四肢的粗、长,以及汗毛的情况来看,这无疑是男性身体的一部分。皮肤紧致,肌肉粗壮,死者应该是青壮年。   右小臂上有道浅浅的疤痕,长约两厘米。左上臂有牛痘和卡介苗的圆疤,食指尖上有一厘米的小疤痕。   脚长26厘米,根据小腿长度综合考量,身高大约在175-182cm之间。   右脚背和右腿上都有疤,双侧脚跟上方有擦伤,生前伤。   尸块被装在装化肥的塑料编织袋里,袋口被两名法医剪下来了,就放在一边,绳结是极普通的死扣,没有任何特征。   谢箐一一看完,曹海生也到了。   他在和其他人打招呼之前,担忧地看了谢箐一眼,显然在来之前思考过谢箐想到的问题了。   谢箐不好多说什么,只道:“师父,您快看看吧。”   曹海生艰难地蹲了下去,目光落在左手食指的短疤上,说道:“确实是他。”   谢箐心里咯噔一下。   罗小欧问:“曹科长认识?”   曹海生又看向右胳膊上的长疤,颤声道:“这是我小舅子郑文凯,前天晚上六点到六点半,他在出来找我的时候失踪了,家里人一直在找。”   他扶着腰站起来,身体摇晃两下,随后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谢箐马上去扶,和同时出手的檀易撞了个正着……   但俩人都很矫健,身形各自摇晃一下立刻稳住了,一个抓住曹海生的右臂,一个用手臂揽住了曹海生的肩。   “师父!”   “曹科长!”   “老曹!”   傅达、黎可等人一起扑了上来。   檀易在曹海生的人中上按了片刻,曹海生幽幽转醒。   他愣了一会儿,两颗泪珠顺着纹路细密的眼尾流了下来,“抱歉了诸位,担心一宿的事情到底发生了,一时没受住。”   谢箐这才看清,曹海生下眼袋发青,脸色发白,显然一宿没睡好。   说来也是,他为了新家殚精竭虑,这两天又因郑文凯的事着急上火,现在郑文凯死的如此之惨,精神上遭到的刺激可想而知。   她有点后悔了,如果不是她鼓动曹海生要房子不要钱,又怎么会……   打住!   谢箐严厉地制止了自己。   曹海生坐到勘察箱上,问道:“只有四肢吗?”   罗小欧道:“目前只找到一袋。”   檀易道:“如果只有一袋,说明死者有掩盖死者身份的意图。曹科长,郑文凯为什么找你,你当天见到他了吗?”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钱……”曹海生垂下头,把事情经过细细讲了一遍,“郑家说,郑文凯六点多点出来,差不多六点半到,但那时我正好骑车去海边,两条路线不重合,根本没遇上。”   罗小欧问:“曹科长在海边呆了多久?”   曹海生道:“六点五十到,七点五十往回返,到家时差不多八点二十左右,我不太记得了。”   檀易道:“曹科长经常去海边吗?”   曹海生点头,“对,家在海边,经常去散步,习惯了,搬了家也想去。”   檀易道:“死者疑似被专业人士杀害,肢解手法干净利落,使用的工具极可能是解剖刀。”   曹海生做了这么年的法医,对他这番话再明白不过。   他说道:“我配合调查,也希望你们能尽快找到凶手。”   檀易和罗小欧对视一眼。   罗小欧道:“请曹科长陪我们回你家一趟吧。”   谢箐把曹海生扶起来,把自己家的钥匙递给曹海生,“师父,你们住我家吧,至少耳根子能清净些。”   曹海生道:“不用,师父住宿舍,你师母可以她朋友家。”   这样也好,毕竟他现在是嫌疑人,她是法医。   谢箐默默把钥匙收了回来。   曹海生和檀易他们走了。   安法医道:“曹哥的脸就是被郑家人打的呗。”   丁法医放下尸块,“肯定的,这叫什么事啊,不但挨顿打,还得接受调查。”   安法医道:“不管咋说,作案动机有了。”   丁法医看了谢箐一眼,“别瞎说,曹哥又不是法盲,不借就完了,至于因为这点事儿杀人吗?”   谢箐道:“不可能是我师父。”   黎可拍拍她的肩膀,“对,我也这么觉得,曹科长向来很有涵养。”   安法医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警察当久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别说因为钱,就是因为一句话杀人的也不是没有。   涵养好,不代表不会杀人,只能说忍耐没到极限。   谢箐不怪安法医,大家都是警务人员,该懂的都懂——根据现有线索进行合理怀疑是刑警的基本工作。   她不再说话,手搭凉棚,看向还在水里搜索尸块的同事们。   太阳升起很高了,阳光淋漓尽致地洒在海平面上,粼粼的波光像大片大片的碎银。   海鸥在碎银上跳跃着,鸣叫着。   如果不看塑料布上的尸块,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   檀易和罗小欧带人到了心安小区。   傅达等人负责外围,寻找郑文凯和曹海生的目击证人,两位队长亲自勘察曹海生的家。   郑文欣一看到曹海生就昏了过去。   曹海生道了一声抱歉,赶紧去抱妻子,刚一用力便坐在了地上。   檀易上了前,双臂一捞就把人抱了起来,送到西边的卧室里。   “因为文凯,我俩一宿没睡好觉……”曹海生解释了半句,“檀队查吧,她躺一躺就好了。”   檀易道:“曹科长不必担心,我们一定会给死者一个交代的。”   曹海生点点头,“我相信檀队的能力。”   檀易知道有些警察的日子过得不那么富余,但真没想到作为法医科长的曹海生能穷到这个地步。   几乎是家徒四壁。   如果不是谢箐忙里忙外的捯饬,这个房子应该没法看。   旧家具不多,到处都很干净,别说血迹,就是头发都很难找到一根。   邓文祥对卫生间和厨房做了鲁米诺测试,未发现任何血迹。   ……   海边也是如此。   分局的兄弟们找了一个小时,始终没找到剩下的尸块,由此可以推断,凶手把尸块分别丢弃了。   痕检人员把现场收集到的所有烟头杂物,装进物证袋,准备带回去分析。   谢箐和丁法医去了殡仪馆,快到地方的时候,她接到了檀易的电话——在美人山上发现另一袋尸块,安法医对尸块做了初步尸检,暂时没有新的发现。   大概九点,安法医带着第二个袋子进了解剖室。   袋口用的是同样的捆扎手法,尸块是大腿和骨盆,没有内脏。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看,谢箐认为郑文凯失踪的当晚就遇害了。   曹海生依然在嫌疑名单上。   三人把尸块和袋子重新检查一遍,并对附着物进了提取。   凶手手法专业,尸体上除了化肥,没有其他可疑物质。   化肥是氮肥,五岭山牌,本地的牌子。   袋子是旧袋子。   安法医见谢箐反复查看化肥袋,说道:“这种袋子非常常见,想靠它找到凶手几乎不可能。”   谢箐道:“安法医,开发区还有哪里有地?”   安法医摊了摊手,“开发区被占的地非常多,以前我还知道些,现在不清楚了。”   丁法医道:“滨海路往北往南都有,其他地方被占的差不多了。”   谢箐道:“林家洼子一带?”   “对。”丁法医道,“就是那里,你们在那里处理过案子吧。”   史方案。   谢箐心道,会不会是sqn的手笔,会不会是郑文凯看到什么了呢?   如果是sqn案,对方又为什么采用如此耸人听闻的谋杀方式呢?   宣战,博取关注?   他们的计划一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没必要兵行险着吧。   而且,未必这么巧。   谢箐放弃联想,“死者的双臂没有抵抗伤,但腿上却有擦伤,这是怎么形成的呢?”   安法医道:“肯定是拖拽,但具体情况暂时还想象不出来。”   “铃铃铃……”檀易来电话了。   谢箐脱下手套,把电话接起来,几秒钟后挂断了,说道:“头部、内脏,以及躯干分别在码头和清凉山找到了,我们再走一趟吧。”   ……   三人对两处现场进行过勘察后,差不多十一点再次返回殡仪馆。   期间,谢箐分别接到了谢勋和谢宸的电话,他们虽然不在同一处工作,但都听说了这起骇人听闻的碎尸案。   在回去的路上,安法医道:“这下日报又有的写了,海滨屡屡出现命案,治安状况令人堪忧。”   丁法医无奈地摇摇头,“晚报也好不了,头版头条,惊!宁静的海滩出现碎尸!”   谢箐道:“领导们的压力又要大了。”   安法医深以为然,“然后咱们的压力也大了。”   车子驶进殡仪馆,还没停下,两个年轻记者就迎了上来,两部相机对着最先下车的安法医一顿猛拍。   作者有话说:   曹海生虽然没能教谢箐什么,但他给予了谢箐最大程度的信任和自由度。 第143章 质疑   安法医关上车门,挡住两个记者窥探的视线,笑着说道:“对不起,案子还在侦办中,暂时无可奉告,请回吧。”   二人显然把他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一个问道:“请问,死者是谁,找到尸源了吗?”   另一个问道:“请问,尸体被分解了几块?有人说装了四五袋,是不是被分成了上百块?”   安法医道:“对不起,我是法医,在案子未破之前,无权透露任何案件相关信息,请回吧,辛苦了。”   檀易的警车到了,他和罗小欧一起下了车。   两个记者立刻舍弃安法医,朝他们扑了过去。   “檀队,有线索了吗?”   “什么时候能破案?”   “听说碎尸案会丢掉很多线索,难度很大,是不是这样?”   “最近大案频发,市局对此作何解释?”   檀易道:“请回吧,现在无可奉告。”   说到这里,他向后瞥了一眼,见谢箐和丁法医抬着担架快到门口了,便阻了两个记者一下,“二位,我知道记者跑新闻难,但我们警察更难,大家互相理解一下,等能公布的时候,我们自然会向社会公布。”   两位记者眼看着担架抬进去了,却一张照片没拍到,语气不由恶劣了起来。   “话说的好听,自打你来了安海,大案要案就没断过。”   “是啊檀队,你对此有什么解释?”   “失陪了。”檀易居高临下地看了二人一会儿,转身就走。   罗小欧道:“二位,犯罪分子什么时候犯案,犯什么案,不是我们警方能决定的,你这样说话对我们有失公允。抱歉,失陪了。”   两个记者一时语塞,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走了。   檀易进了解剖室,问道:“怎么样了?”   安法医道:“檀队,死者是被尼龙绳勒死的,尸体完整,没有组织丢失。”   谢箐切开胃部,打开闻了闻,“死者生前喝酒了,胃内容物很多,吃完饭不久就遇害了。”   檀易道:“他喝酒了,而且想开买卖没钱了,心里不痛快,很可能在路上和人发生了争执。”   罗小欧道,“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谢箐舀出一勺胃内容物,“我认为他可能和一辆车发生了摩擦,争吵后,对方趁其不备勒住他的脖子,把人带到车上,拉回去进行了分尸。”   安法医“嗯”了一声,“这样一来,他小腿后的生前擦伤就有了解释。”   罗小欧道:“有一定的道理,但小腿后的擦伤还可能是门槛或者其他什么东西所为,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   檀易看了谢箐一眼,“不忙着下结论,还有其他发现吗看?”   丁法医道:“那就是这些旧的氮肥袋子了,可以假定凶手家里有地。”   罗小欧道:“这种袋子很常见,不少人在搬家的时候用来装各种杂物。”   尽管他说得很客观,但谢箐还是生气了。   她说道:“从抛尸的几个地点来看,曹科长无法在短时间内完成分解和抛尸。”   檀易反驳道:“我们目前尚未找到目击证人,证明曹科长那天晚上的活动轨迹。另外,先杀人藏尸,后解剖抛尸也是符合逻辑的。”   谢箐道:“尸体上除了化肥,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附着物,这说明肢解的地方很干净,我师父一穷二白,没有这样的独立空间做这样的操作。”   檀易“唔”了一声,“这一点对曹科长非常有利。很好,还有吗?”   谢箐道:“如果不是我师父干的,就要找有旧的氮肥袋子的农户。氮肥一般下在玉米地里,郑家附近有地,是不是可以推测凶手可能住在郑家附近?”   罗小欧道:“凶手是外科大夫或者法医,农村即便有这样的人才,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吧。”   谢箐道:“同理可证,我师父为什么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杀人呢?”   罗小欧笑了,“没错,这话很有道理。”   ……   几个人把尸体从头到脚重新研究一遍,得出的还是那些结论,没有任何新发现。   谢箐把尸体缝合上,凑成一个完整的人,和丁法医一起送进了冷冻柜。   推回柜子之前,谢箐说道:“希望你下辈子好好做人,安息吧。”   丁法医笑了,“小丫头还挺感性。”   谢箐叹息一声,“毕竟跟我师父沾亲带故,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尽管她知道,郑文凯的死是凶手的错,但她还是因为房子有了一丝愧疚。   一干人去分局开会。   警车一进院子就听到了一阵哭喊声。   “文凯啊,你死的好惨啊!”   “曹海生,你不得好死。”   “警官,你们可要为我们文凯做主啊!”   ……   谢箐蹙起眉头,从包里拉出一顶渔夫帽戴上了。   即便她不说,檀易也明白了,大步走在她前面,把人挡在了身后。   几个人刚要到门口,郑老头就发现了他们,几大步跑了过来。   郑老头道:“哪个警官负责我家文凯的案子?曹海生那个王八蛋杀了我儿子,你们可一定要为我儿做主啊!”   罗小欧道:“谁是凶手现在还很难说,但这个案件的影响极为恶劣,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郑老头叫道:“就是曹海生干的,我儿逼他卖房,他就杀了我儿。除了他们法医,还有哪个敢那样干?”   罗小欧耐着性子说道:“怎么着,你的意思是,不是曹海生也是曹海生?你们只要曹海生死,不管真凶到底是谁?”   郑老头被他问住了,“那不是他是谁?”   罗小欧道:“我们还在查,请你们给我们一点时间。”   郑老头道:“那你们要是官官相护怎么办?”   檀易想起曹海生那家徒四壁一般的家,心里一阵反感,说道:“那你就往上告,告到上面抓曹海生为止。”   他这明显是反话。   郑老头不是傻子,听出了檀易的怒意,但人家又没说错什么,只好恨恨地吐了口浓痰。   ……   会议室里,大家落了座。   罗小欧道:“檀队先说说吧。”   檀易道:“我不认为是曹科长做的。第一,曹科长家贫,不具备肢解尸体的空间,而且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尸袋运输也是问题;第二,曹科长的妻子身体不好,儿女都在上学,犯不着为一点小事丧失理智,铤而走险。以上两点都是我的个人看法,要想证实需要进行大量的排查走访,确定曹科长从家到海滨这一段路有无目击证人。”   傅达道:“他在海滨呆了那么久,不可能没人看见,无非是多用点心,一定能找到目击证人。”   痕检人员邓文祥说道:“首先,昨天和今天都有赶海的人在那一带活动过,从海边找到的杂物多半在海边有些日子了,无法做进一步分析;其次,因为潮汐的关系,脚印我就不多说了;还有,考虑到凶手曾大范围转移尸块,我们对路边的车辙进行了排查,结果是这一带海岸线风景不错,最近天气转暖,停车看风景的人不少,车辙印极多,我们一一拍了下来,估计能起到的作用不大。”   分局的一个老干警说道:“我和郑家人取得了联系,对郑文凯从从家里出发的时间进行了确认,他五点半吃饭,六点多出门,和曹科长所说基本一致。郑家人说,郑文凯除了曹科长没有仇家,因为借钱的事,曹科长挨了郑家人的打,所以曹科长恨他们,就断了他们郑家的根。”   谢箐心里不忿,但跟办案人员争辩对曹海生没有任何好处,她忍耐下来,把自己的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   这时候,黎可开了口,“有没有可能是郑家的仇人呢,郑家人这样的行事方式,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们的人品。”   这话给力。   傅达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罗小欧道:“三位法医怎么说?”   安法医和丁法医对视一眼,安法医开了口,“死者在吃完晚饭后不久就死了,时间大概在十九点左右,被一段尼龙绳勒死,绳子和捆扎装尸块的袋子一致……”   他把谢箐之前说过的,统一做了汇报。   罗小欧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对檀易说道:“以目前拿到的线索,我们除了对两段路进行大规模排查走访之外,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两段路,一段指郑文凯走的常规路线,另一段指曹海生去海滨的路线。   檀易道:“还可以分配出一点人手,调查一下海滨附近的耕地,找去年种过玉米、今年还打算种玉米的人家,如果这家人有车有仓库就更符合作案条件了。”   罗小欧道:“对,氮肥是一条不能忽视的重要线索。”   丁法医插了一句,“我们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这也是个方向。”罗小欧掸了掸烟灰,“檀队你看,接下来怎么安排?”   檀易道:“我们是曹科长的同事,稍微避避嫌,氮肥和医院由我们来查吧。”   罗小欧笑了,“檀队多虑了,我们不但信任你们,也信任曹科长。”   檀易道:“你们信任没用,还得家属信任才行。”   ……   从分局出来,谢箐和黎可上了檀易和傅达的车。   傅达是司机,他一边开一边问谢箐,“小谢今天没怎么发表意见。”   谢箐道:“我师父有嫌疑,我少说两句也好。”   傅达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真沉得住气,不错。”   檀易道:“这桩案子不简单,看着像寻常农民所为,却大喇喇地出现了专业选手;感觉凶手要掩盖死者的身份,却在第一时间被认出来了,从这一点上看,凶手应该不认识死者,路上发生摩擦的面儿大。”   谢箐道:“如果往复杂了想,还可能是郑文凯无意中撞破了什么。我师父说,郑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人物,他动不动打我师父的幌子,假设他和人发生了口角,抬出我师父……”   她没说完这一句,但大家都懂了。 第144章 惊喜   二大队会议室。   回到自家地盘,大家放松多了,喝水的喝水,吸烟的吸烟。   黄振义道:“老曹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做事谨慎,绝不是胡作非为的人,我个人非常相信他,希望大家努努力,尽早破了这个案子。”   “曹哥绝对好人!”傅达放下水杯,“黄支队放心,兄弟们一定尽心尽力。”   “不过……”黄振义话风一转,“听说郑家闹的很厉害,一口咬死老曹干的,估计日报晚报都会大肆报导此案,上面压力很大,大家一定谨言慎行。”   傅达道:“听说了,都追殡仪馆去了。什么玩意儿,还嫌不够乱啊。”   檀易把玩着一支香烟,丝毫没有往嘴里塞的意思,闻言看了傅达一眼。   黄振义道:“烦人归烦人,但大家不要有情绪,毕竟人家也是为了工作。我们抓紧时间,早日破案才是硬道理。”   ……   二大队的人去忙活了。   谢箐回了办公室。   曹海生正在看一份尸检报告,和谢箐对视时,他的眼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谢箐打过招呼,正要坐下,电话忽然响了,她顺手接了起来。   “曹海生,你个鳖孙……”   她“啪”地一声挂断了电话,笑道:“打错了。”   曹海生无奈,“师父听见了,已经接了好几个了。”   谢箐道:“除师母外,郑家人的素质都很低。”   曹海生揉揉太阳穴,“你师母中专毕业,是郑家唯一的文化人。”   这就难怪了。   谢箐道:“师父别闹心,等案子破了就好了。”   曹海生表情沉重地摇了摇头,“再也回不去了。早知如此,就该早早答应下来,郑文凯也不会死得这么惨。”   曹海生是非常内敛的一个人,丈母娘家这样对他,他从未在外人面前提过一个“郑”字。   现在和谢箐说这些,无非是压力太大、苦水太多,不倒一倒就无法承受了。   谢箐安慰道:“师父,就是诸葛孔明在世,他不会想到,出来借个钱也会被杀吧。善良、不善良,有时候就体现在是否自责和自省上。郑家人不顾师母的感受,把一切责任归咎于师父,您再不顾自己的心里健康,一味谴责自己,就是自虐了。”   “按照您这个想法,那当初是我劝您要房不要钱的,是不是郑文凯的死,我也有责任呢?”   曹海生笑了,“看来你这丫头已经自省过了。”   谢箐道:“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当初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无愧于我的良心。错的是杀人犯,我为什么要为他的错误埋单?”   “傻孩子,做决策的是你师父我,和你有什么关系!”曹海生在尸检报告上拍了一下,“好了,死就死了吧,谁能不死呢,早晚而已,干活儿!”   ……   晚上回家时,谢箐碰到一个开三轮卖皮皮虾的小商贩。   天快黑了,车主还有大半筐没卖完,虾都很活,她干脆地包圆了。   十几斤虾,她一人吃个一两斤,剩下的往几个老头家里一送,既还人情,又帮了车主。   洗虾的时候,谢宸来电话了。   “大哥,在哪儿呢?”   “刚到家,你呢?”   “我也是,正收拾皮皮虾呢,你要不要吃?”   “巧了,孙阿姨也买了。”   “那我省了。”   “冻上,下次哥去吃。哥找你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参加周末的慈善晚会,筠筠也去。”   “我不去,大哥你替我去吧。”   “好,还有扶助大学生的事,咱爸的秘书替你搞定了,你就不用管了。”   “那就太好了,替我谢谢爸。”   “谢什么,我和爸搞的这个项目,你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们也没说一个谢字。”   “礼貌一下而已,大哥别多心,哈哈~”   “行,那大哥就礼貌地接受了。”   ……   兄妹俩扯了点儿闲篇,电话挂断时,虾也洗好了。   谢箐把它们分成五份,自家留份大的,剩下差不多一家两斤。   她拎着四只袋子敲了四次门。   江家和那家是两位奶奶开的门,樊家是周阿姨,范家则是范爷爷自己。   不到十分钟谢箐就送完了,开自家门的时候,檀易回来了。   谢箐招了招手,推门进屋,在门即将合上的刹那,她看见周阿姨拎着一袋垃圾过来了。   周阿姨爱说话,远远地和檀易打了个招呼,“檀队,听说海边出大事啦?”   ……   谢箐没听见檀易回复了什么,关上门,去厨房做饭了。   在往蒸笼里放皮皮虾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到底把三个人的量放了进去——倒不是春心萌动,只是同病相怜。   泡一杯绿茶,谢箐带着电话去了负一楼。   工作台旁摆着一张已经钉好的床板——她喜欢榫卯结构的家具,但因曹海生急需,便讲究不了那么多了。   接下来是做床架,尺寸已经算好了,弹上墨线,锯木头……   估摸着皮皮虾蒸好的时候,谢箐上去关了火,把电话给檀易打了过去。   “铃铃铃……”隐隐约约的铃声从门外传了进来,谢箐赶紧挂断了电话。   打开门,就见檀易和柴煜像门神一样站在门外。   “难道这就是心有灵犀吗?”柴煜笑嘻嘻地从背后拿出一束黄玫瑰,“老檀说,总是蹭吃蹭喝不好,让我帮忙带一束花过来,我不喜欢百合,就做主买了玫瑰。怎么样,这个色儿喜欢不?”   “喜欢!谢谢檀队,谢谢柴哥!”谢箐的眼睛亮了,开玩笑,她是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花呢?   她接了过来,“正好,我买了皮皮虾,已经蒸好了,正要给你们送过去呢。”   柴煜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谢箐把花放在茶几上,取出一只纯白色敞口陶瓷花瓶,“我不知道你们要来,但我要给你们送过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美食就要一起分享嘛。”   柴煜进了屋就往负一楼走,“箐箐,给柴哥下碗面,跟领导下乡走了一天,柴哥饿了。”   谢箐想的是虾足够,大家一边“扒虾”一边聊天,没想到人家还要吃饭。   她问道:“方便面行吗?”   “方便面啊!”柴煜有些犹豫。   檀易道:“他不吃就让他饿着,有的吃还挑三拣四。”   柴煜赶紧说道:“吃吃吃,人箐箐都没说啥,就你话多。”   檀易道:“小谢,用帮忙吗?”   谢箐道:“方便面而已,你们玩吧。”   檀易便也去了负一楼。   谢箐给花瓶里倒上水,刚要去厨房,就听到柴煜叫道:“这是床板吗,做得不错呀!”   檀易道:“确实挺好,不比正经木匠差。”   谢箐莞尔,这点儿算什么,她真正的乐趣是榫卯结构的古典家具。   她从储物柜里找出四包方便面,用水煮八分熟过凉水,然后从冰箱里找到一小捆油菜,两根肉肠,两根小葱,四个鸡蛋……   五分钟后,方便面上桌了,谢箐趴在楼梯旁的围栏上,准备叫人。   这一局差不多要结束了。   檀易正在撅屁股打最后一颗黑球,这人身高腿长臀部翘,人往那儿一趴,比她解剖的任何一具男……   想多了。   她勉强把视线扯了回来。   “砰!”   两只球撞在一起,黑球在球桌边上发出“咚咚”两声后,落入了底袋。   柴煜道:“你小子运气真好。”   檀易把杆插回架子上,“下次你两杆,我一杆,没准你的运气也好起来了。”   柴煜在他的屁股上戳了一棍子,“滚犊子。”   檀易吃痛,下意识地揉了揉,“你小子……”他看到了面带笑意的谢箐,脸刷的一下红了。   谢箐假装没看见,“檀队,吃饭了。”   柴煜看看谢箐,又看看檀易,哈哈大笑起来。   二人洗了手,在餐桌旁落了座。   谢箐道:“炒的方便面,尝尝吧。”   柴煜尝了一口,“确实比煮的好吃,就是不那么方便了,不方便的方便面,还叫方便面吗?”   谢箐正要开口,却被檀易截胡了。   檀易道:“甭听他说废话,今儿找你是为了吴疆的事。吴家没有军方背景,大大小小都算上,但吴区长在前几年得罪过人。”   谢箐把嘴里的面咽下去,“也就是说,江队搞错了?”   “有可能。”檀易道,“还可能是我们抓住了实质,所以,他们想借此案干扰我们的视线。”   “实质。”谢箐重复了一遍,“檀队说的是与军字相关的实质?”   檀易道:“是的。”   柴煜问:“那他为什么不在安海下手?”   檀易道:“因为安海无人掏钱买命。”   “并非没有道理,还有……”谢箐若有所思,“这次分尸案件在社会上传播得这么快,会不会有人动了手脚?”   檀易道:“如果我们把注意力转移到郑文凯一案上来,那茶馆和三爷的调查节奏就会慢一些,你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   谢箐道:“那日报或者晚报,有没有可能有他们的人?或者,这个案子有没有可能和sqn相关?”   檀易摇摇头,“这就不好说了,没有证据,暂时不做这样的推断。”   谢箐道:“每次发在沿海的案子,记者总会跑得格外勤快,我们要不要找渠道问问。”   柴煜干掉一半方便面,“你俩这逻辑跑得也忒快了,简直天马行空,这么联想真的没问题吗?”   檀易问:“你觉得哪里不合理?”   柴煜想了想,“新闻记者都是有消息来源的,眼线众多,按条给钱,我觉得你们小题大做了。”   谢箐卷起一筷子面,“小心驶得万年船,这个案子如此艰难,但凡有一丝线索,我们都不会放过。”   柴煜道:“这倒是。但草木皆兵的同时,你们也会分散注意力,恰好中了对方的奸计。说正经的,我今天是带了京城的东西来的。”   檀易道,“你什么时候回京了?”   “前天陪叶市长去了京城,当天就回来了。”柴煜用下巴往公文包上扬了扬,“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45章 食言   惊喜有,意外也有。   为了表示感谢,檀易特意给柴煜剥了个皮皮虾。   柴煜感慨道:“箐箐,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呀。”   谢箐道:“柴哥也给檀队剥过虾吗?”   柴煜一滞,嘿嘿一笑。   谢箐明白了,“所以就是没有咯。”   柴煜一本正经地说道:“两个大男人互相扒瞎,像话吗?”   “确实不像话。”檀易把剥得整整齐齐的第二条虾放到谢箐的panpan盘子里,“小谢吃,他那个人不值得。”   谢箐忽然想起檀易在火锅店给她烫生蚝的情景,她当时说过,檀易不给她夹个成千上万次菜,她是不会看上他的。   好像有点打脸了啊!   不过,也不算吧,目前的阶段顶多算眉来眼去,离看上……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檀某人还有那么多桃花债呢,她就当个墙头爬一爬得了。   ……   吃完虾,谢箐收拾好厨房,泡上三杯热茶,找出三套纸笔,把谢宸送来的电暖气插上了电,这才挨着柴煜和檀易坐了下来。   京城的资料是为了寻找主谋的,只和两次战争相关,人数不算太多。   六七十年代没有电脑,资料整理得比较粗糙,无法按照笔画或者姓氏的首字母进行索引。   只能用人眼一页页搜索。   柴煜把资料翻得哗啦啦作响,“找什么,怎么找?”   檀易道:“第一个任务,我们把两大份名单按照所属单位进行分类。”   柴煜道:“分类,然后呢?”   檀易道:“然后把蒋市长、沈市长的父亲、以及与此案相关的一些人的资料套进去,从中分析规律。”   柴煜点点头,“明白了。”   檀易的意思是,凶手杀功勋后代,应该是当年的某些人中间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或者是有人应该立功,最后却默默无闻了,凶手心有不甘,存心报复。   三人都是精英,工作效率都很高,一时间,餐厅里只有不间断地翻动纸业的声音。   大约九点半,檀易放下了纸笔,“不早了,我还要回局里,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因为是女孩子的家,他很注意时间。   谢箐并不挽留,把二人送了出去。   ……   第二天早上,谢箐在大门口见到了脖子上挂着“我儿死得冤枉,曹海生你还我儿”纸牌子的郑老头。   她明白,无论凶手是不是她师父,郑家人都恨上他了。   原因很简单,郑文凯是因为曹海生不借钱才死的,如果借了钱,他就不会跑那一趟,人也就不会死。   无论谁的儿子死那么惨,都会非常伤心,从这一点上她同情郑家,也同情郑文凯。   但郑家如此无理取闹,没有底限地消耗曹海生,实在让人生厌。   她敢保证,他们最后一定什么都得不到。   她锁上车,小跑着去了食堂,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   “这日报是怎么回事,发新闻也敢不实事求是了吗?”   “就是。他们只听郑家一面之词,明里暗里指责曹科长,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什么时候不借钱也是罪过了,真是笑话!”   ……   听完这些议论,谢箐不看报纸也知道日报社写了什么。   她真心觉得,日报社主编的屁股很歪,市局有必要对日报社摸排一下。   进入食堂,她先扫一眼,找到了曹海生——他正和黎可坐在角落里。   打完饭,谢箐在曹海生身旁落了座,看看他那碗依旧满满当当的馄饨,问道:“师父上火了吧。”   曹海生道:“有点儿。”   谢箐咬了口包子,“上火也得吃,上午还有一个鉴定要做呢。”   黎可也劝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吧曹科长,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吃。”曹海生往嘴里舀了一大勺馄饨,嚼几下就咽了下去。   他的眼袋更黑了,明明才过去一天,但他憔悴得像过了一年。   八点,谢箐和曹海生出发去市医院,不参与二大队关于碎尸案的讨论。   与此同时,檀易上了楼,参加由严局组织的四人小会。   严局道:“这件事闹得很大,如果三天内破不了案,日报的措辞将更加激烈。”   陆启元道:“严局,海滨空阔,人证物证都不好找,三天是不是太紧了。”   严局道:“你觉得紧,老百姓只会觉得慢。死者家属就在门口闹,不但局里没了里子面子,就是曹海生也无法自处,时间长了,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   这就是严苛的事实,陆启元无话可说,只好看向黄振义。   黄振义又看向檀易。   檀易只好说道:“严局,我不保证三天,但保证全力以赴。”   破案子不是按电钮,按下三天就是三天。   严局要的是态度,“你说说看,眼下都查到什么了?”   檀易道:“开发区分局负责排查死者和曹科长在案发时间段的目击证人,目前还没有消息。我们局负责排查肢解的人和氮肥袋子的来源。现在已经拿到了几个医院的外科医生名单,氮肥袋子马上开始着手。”   严局问:“有重点怀疑对象吗?”   檀易摇摇头,没有线索,怎么可能有怀疑对象呢?   他虽然年轻,但卧蚕比平时黑了好几个度,像画上了浓墨重彩。   严局不忍再苛责,摆了摆手,“去查吧,抓紧时间。”   檀易回二楼开个小会,对人手进行了合理分配,然后背上包,和刘丰等人驱车前往郑家所在的郑家洼子去了。   傅达带人去了林家洼子一带。   郑家洼子周围有相当大的一片土地,农民把地收拾得极为平整,根本看不出来种的什么。   黎可和刘丰一起下车,问坐在地头上喝水的中年女人,“婶儿,这片地种的什么啊。”   “咱这一片都是玉米。”女人看了一眼警车,“你们在查郑文凯的案子吧。”   “是啊。”刘丰答应一声,斟酌着问道,“郑文凯在你们村有仇家吗?”   “没有,他姐夫是警察,谁没事惹他干啥?”   “他人品咋样?”   “这……人都死了,还能说啥呢?就还行吧,没人往深了得罪他。”   “他和他姐夫关系咋样?”   “以前没打过架,郑文凯出事前因为借钱,郑家人把曹海生打了。那人其实不错,没少往郑家搭钱。”   “你们村都种玉米?”   “差不离吧,这玩意省心,到点儿就有人收。”   “你们村,有医生或者学医的大学生吗?”   “这个没听说。”   ……   以上的话,从地里到村里,重复问了七八遍,得到的答案大同小异。   由此可见,郑家怀疑曹海生并非没有道理。   警车从郑家洼子出去,先往北,再往西,沿着郑文凯生前走的那条路缓慢前行。   五分钟后,这条路穿过了木塔镇。   檀易让刘丰在一个小卖部前停了车。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外面,开口问道:“你们是查案的吧。”   檀易出示证件:“对。”   男人道:“警察问过好几遍了,咱不认识那人,啥也没看见。”   檀易走到他身前,“你们这里有医生吗,或者正在学医的学生。”   “你问这干啥?”   “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倒是有个当医生的,但不在咱们市,在五岭县呢,家也安在那边了,两三个月不回来一回。”   “多大岁数,他最近回来过吗?”   “四十岁,这两天没瞅着他回来。”   “他父母健在吗?”   “不在了,他弟弟家还在这儿。”   “在哪儿?”   “就那个银色大门。”   “他弟弟做什么?”   “就种地,种玉米。”   “哥俩叫什么?”   “老大冯琦,老二冯环。”   檀易谢过,朝马路对面走了过去,黎可跟上来,并率先跑过去敲响了大门。   一个女子问道,“谁啊。”   檀易道:“我们是警察,开门。”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警惕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檀易问:“冯环在吗?”   女人道:“他去地里干活了,不在家。”   檀易问:“冯琦最近回来过吗?”   女人道:“没回来过,你找他们有事吗?”   檀易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冯环在哪片地,方便告诉我吗?”   女人朝东南方向指了指,“从这条胡同出去,就能看到他了。”   檀易谢过,回到车上,让刘丰顺着女人指的方向进了胡同。   两分钟后,檀易找到了冯环。   这是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带着一顶草帽,皮肤被晒得黝黑。   檀易问他:“你就是冯环?”   那人狐疑地看着他,“你们是谁,找我啥事?”   檀易道:“你哥这两天回来过吗?”   “我哥?”冯环摇头,“没有,他没回来,你们找他干啥?”   檀易道:“四月二十六日晚上六点半,你在哪里?”   冯环莫名其妙,“我当然在家里。”   檀易说一声打扰了,转身上了车。   车子重新回到正道上,往前再走五分钟,檀易又叫了停。   这是一段比较空阔的路面,南侧是庄稼地,北侧是小树林,小树林旁有条可以通过三轮车的小道。   檀易下车去小道上看了看,这里有明显的车辙印,脚印也很驳杂。   黎可问:“檀队怀疑郑文凯在这里出的事吗?”   檀易点点头,“郑文凯喝了酒,走到这里时忽然要上厕所,出来时和开三轮车差点撞个正着,于是,二人发生了口角……或者郑文凯发现了什么,对方杀人灭口。”   刘丰也过来了,闻言道:“这个推测合理。如果二人认识,凶手为了不暴露,选择掩盖死者身份,残忍地把郑文凯分了尸。” 第146章 冯环   檀易进入林子,果然找到两条浅浅的自行车车辙。   往里走三四米,他在一棵直径四十公分左右的老柳树旁嗅到了隐约的尿骚味。   刘丰佩服地说道:“檀队好缜密的心思,应该就是这里了。”   几人在小路附近搜查了一下,这边车辙密集,新的覆盖旧的,已经找不到挣扎、拖拽、打斗的痕迹了。   没有痕迹,线索就落不到实处。   三人上了车,继续往前开。   离心安小区越近,人烟就越密集,路上动手且没有目击证人的可能性就越小。   到心安小区大门口时,檀易接到了罗小欧的电话。   他说,有人可能在海边见到过曹海生,但因为天色晚,不敢确定,他会马上安排辨认。   四月份天气凉,晚上在海边游玩的人不多,即便有,大家彼此陌生,也很难留下深刻的印象。   对方之所以说可能看过,是因为在同一个时段,只看见一个把自行车骑到沙滩上的人。   另外,即便有人证明曹海生当时在海滨,也不能证明其没有杀人。   形势依然对曹海生不利。   ……   檀易等人进了小区,从南门出去,沿着曹海生走的那条土路往海滨走。   小区南边是花圃,土路不宽,但风景很好,放眼过去,是一大片鲜艳的草绿色,间或还有一树树粉嫩的桃花。   檀易瞬间理解了曹海生从这里去海边的目的——那时天还没黑,一边是日落,一边是春色,比在马路上闻汽车尾气强多了。   然而路上没路灯,地里干活的人回家了,找不到目击证人也很正常。   檀易坚定了对曹海生的信心。   车子一路开过去,很快就到了冯环家的那片地。但这一次,檀易没看到冯环。   其他地块上的农民都在,男人挖垄沟,女人埋苗,忙得不亦乐乎。   黎可透过车窗看着那些身影,“可惜了,曹科长当时没遇到熟人,要是遇到熟人,不管自行车还是背影,都能一眼就认出来。”   檀易听到她的话,又想起了冯环。   他说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个冯环在跟我们对话时,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犹豫?”   刘丰道:“没觉得。”   黎可想了想,“犹豫倒是没看出来,就是檀队这么一说,我觉得那人的表情有点夸张,但也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檀易道:“刘哥停一下,我下去看看。”   刘丰把车往旁边带一下,停到了田埂上。   檀易下车,朝一个五六十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去,“大叔,您看见冯环了吗?”   那男子直起腰,拄着锄头说道:“没看着,他这两天都没来。”   檀易道:“那会儿他还在地里,怎么没来呢?”   “你们那会儿不是来过了吗,在他地里的是他堂弟,叫冯立。”男子指了指右上方的地,“那是他家地,你们问他的时候,他正要回家取东西。”   刘丰“草”了一声,立刻回去启动车子。   檀易继续问:“冯环当过兵吗,长什么样,有明显特征吗?”   “当过兵。”男子肯定地说道,“又高又壮的,鼻子下面还有颗大黑痦子,一看到痦子,你就找对人了。”   黎可暗道,天呐,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难怪郑文凯会死,这是撞上煞星了呀。   檀易礼貌地谢过男子,这才上了车,“我们去冯环家!”   他拿出电话,拨通了黄振义的电话,“黄队,我们找到杀死游志勇、袭击李骥的凶手了,凶手在木塔镇,名叫冯环,其大哥冯琦可能是其分尸的帮凶,在五岭县医院工作。”   “我知道了,马上派人支援,随时保持联系。”   说话间,车子出小路,过马路,停到冯家门前。   冯家铁将军把门。   檀易再次拨通黄振义的电话,“冯环可能会驾驶一辆三轮车逃往五岭县,他身上可能有枪。”   黄振义道:“明白。”   檀易下车,助跑、起跳,双手扳上墙头,不到三秒就进了院子。   院子很大,东厢房前的空地上,有三条深深的车辙印。   上房门没关,灶台还有余温,东侧卧室的柜门敞开着,里面空了一半。   根据剩下的物品推测,冯家人带走了包和衣物。   檀易拿起放在相框上的一张照片,在冯环的黑痦子上点了点,“看来你是对的。”   这个“你”指的是谢箐。   黎可和刘丰进来了。   刘丰问道:“檀队,这里需要搜吗?”   檀易道:“我们先看东厢房。”   东厢房居住条件不好,且常年被车挡着,里面应该是杂物,适合肢解尸体。   门锁着。   檀易从窗台下拿起一块石头,把锁砸开了。   门一开,里面就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了出来……   刘丰道:“果然是这里。”   屋子中间摆着一张工地上用的木台子,台子虽然被清洗过,但缝隙里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迹。   地面是红砖,台子周围的砖缝呈红黑色,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   角落里堆着各种肥料,几个空的氮肥、钾肥袋子就放在肥料堆上。   檀易再次拨通黄振义的电话,“黄队,找到郑文凯一案的第一案发现场。”   黄振义“哈哈”一笑,“别说三天,一天都没用上。不错啊,小檀。”   檀易谦虚道:“主要是方向摸对了,兄弟们效率高。”   “对,咱们二大队的人踏实肯干,叫苦叫累的少。”黄振义点评一句,又换了话题,“抓到冯环,我们离那位三爷就更近了。真没想到,sqn一案竟然从不相干的案件上打开了突破口。你们一定要认真勘察现场,走访周围群众,务必不能放弃任何线索和可疑人物。”   檀易答应一声,挂断电话,对刘丰交代道:“你和黎可先退出去,守住现场,走访左邻右舍,我去一趟旅游局。”   黎可道:“檀队也在怀疑那个会计?”   檀易道:“如果顺利,马上就会有答案了。”   刘丰把车钥匙给他,担忧地说道:“如果此人真的有问题,只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那也没办法。”檀易接过来,踩着木墩上了墙头……   黎可道:“但愿不是她。”   刘丰点点头,“檀队说的是,是她也没办法,目标太多,我们人手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   檀易开了警笛,一路风驰电掣赶到旅游局。   车刚停到楼门口,一辆救护车也到了。   檀易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细想,就跟着抬担架的医务人员上了楼。   担架进了三楼财会室。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被一名年轻女子迎了进去,另一个男子拦住了檀易。   檀易出示证件,“我找沈慧卿。”   “警察!?”男子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道,“沈会计突发疾病,警官就是想找她,也得她好了再说。”   这时候,白大褂说道:“人已经死了,通知家属吧。”   男子吓得后退一步,“咋就死了呢,明明前五分钟还好好的。”   檀易扬声道:“警察办案,无关人等马上退出案发现场。”   男子道:“警官,我是财务科长,她死时,我就在旁边,应该是、是、是猝死,对猝死,不是案件。”   檀易再次出示证件,“稍安勿躁,我都明白,请按照我的指示行动。”   男子看清职务,不敢再聒噪,组织所有人离开了办公室。   檀易打通了谢箐的电话,“小谢,你在哪儿呢?”   “我和师父刚回局里。”   “带上勘察箱,马上赶到旅游局,沈慧卿自杀身亡。”   “是。”   檀易第三次拨通黄振义的电话。   “黄队,经常去大碗茶茶馆的沈慧卿在办公室自杀身亡。”   “卧槽!”黄振义爆了粗口,“三爷不会真的是她吧。”   “现在很难说,冯环和冯琦那边怎么样了?”   “五岭县没有反馈,但交警发现了冯环车,还在围追堵截。”   “沈慧卿死了,他要是跑不了,死战的可能性极大,请兄弟单位务必小心。”   “收到。”   ……   谢箐和曹海生来得极快。   “檀队,好效率。”曹海生和檀易打了个招呼。   他的精神状态好多了,脸上虽没有笑意,但能看得到轻松。   檀易道:“主要是碰巧了。”   曹海生略一颔首,进了屋——是不是碰巧他心里还是清楚的,檀易胆大心思,思维敏锐,和他的宝贝徒弟不相上下,这桩案子能破的这么快,檀易功不可没。   谢箐跟着进去了。   死者被人放在办公室中间的空地上,从嘴唇、和指尖来看,发绀明显。   座位旁的地面上有一只白色小塑料瓶,敞着盖。   谢箐捡起来,还未拿到鼻尖,就闻到了一丝苦杏仁味。   她说道:“师父,不用查找死因了,服用氢化物自杀。”(氰)   曹海生从沈慧卿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只bb机,交给檀易。   檀易接过来,按出上一条信息,上面只有四个字,“我们走了。”   他按照信息号码拨了过去——对方已经关机。   檀易一条条看过去,其他号码基本上来自两个电话,内容都和家庭相关,偶尔也有打麻将的邀约。   师父二人在尸体上翻找一番,只找到一张手帕,三格卫生纸,其他的什么都没有了。   檀易对她的包和办公桌做了全面检查,但没有任何发现。   他交代曹海生:“你们等在这里,我去大碗茶。”   ……   曹海生不是sqn专案组成员,不明白檀易去大碗茶做什么,但他知道,如果沈慧卿是链条上关键的一环,她自杀了,其他人也必然做好了准备。   他说道:“是什么让她毫不犹豫地放弃了生命呢?”   谢箐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沈慧卿与军界没有关系,丈夫工作稳定,家庭财务状况属于温饱水平,只有一个女儿在国外留学。   那么,答案就在她的女儿身上了吧。 第147章 佯装   沈慧卿如此痛快地自杀,说明她家里没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单位的东西也必然收拾过。   因此,尽管谢箐搜索了第二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外面响起了男子的哭声。   谢箐出去看了一眼,就见财务科科长正在和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说着什么。   中年男子不算帅大叔,但给人的感觉还不错,清瘦、干净,而且情绪克制。   曹海生问:“沈慧卿会不会为了他而死?”   谢箐也有过这个念头,但被她否定了。   她说道:“沈慧卿自杀了,她丈夫必定会接受全方面的调查,除非心理素质好到极致,否则不会有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曹海生笑了笑,“说的也是,我做了这么多年法医,总以为早就看透了生死,但经历了文凯的案子,我才知道,事情不落到自己头上,就永远不知道刀子有多锋利、大山有多沉重。”   刘润过来了,“二位,我能看看她吗?”   曹海生道:“就在这里看。”他把门口让了出来。   谢箐警惕地看着他。   刘润是个体面人,果然站在门口不走了,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成双成对地往下掉,“她为什么要自杀?”   曹海生道:“目前无可奉告,关于这一点,我们还要请你回去协助调查。”   刘润用手绢擦了把脸,“调查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们两口子没打过架没欠过钱,她喜欢打麻将就天天打,饭我做,她吃完就走,一句重话没说过她。”   傅达带人到了,“刘先生,请您跟我们回局里协助调查。”   刘润突然激动了起来,“你们要调查什么?她是自杀了,不是犯罪了。遗体就躺在地上,毫无尊严可言,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傅达道:“她的确是自杀,而且用氢化物自杀,你有没有想过,这种普通人根本弄不到的东西她是从哪里弄来的?”   “氢化物?”刘润有些茫然,“剧毒?”   谢箐道:“剧毒!从服用到死亡,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   刘润和财务科人员被傅达、杜准带走了。   谢箐坐上殡仪馆的车,把沈慧卿的遗体送进了解剖室。   抬上解剖台的时候,死者的尸僵已经形成。   清理掉因括约肌松弛排出来的粪便,谢箐用常规术式打开死者的胸腔。   内部器官瘀血、水肿,以肺部最为明显。   消化道有充血水肿,食管下段、胃、十二指肠黏膜是暗紫色的。尤其是胃底部黏膜,被大片腐蚀,有充血、水肿、以及出血。   胃内食物不多,能嗅到苦杏仁味。   谢箐取了胃内容物和血液检材,配合曹海生打开了颅骨。   沈慧卿死于急性中毒,脑部病变不明显。   曹海生脱掉手套,一边填写尸检表格一边说道,“这人从五官上看起来性格平和,没想到行事如此刚烈,一句话没留就走了。”   谢箐开始缝合,“想留也来不及了吧,再晚个十分钟,檀队就到了。”   ……   处理好尸体,二人在街边小店里弄了口吃的,打车回了市局。   在门口下车后,谢箐警惕地往里看了一眼——郑家人在,郑老头脖子上的伸冤牌子也在。   一见到曹海生,郑老头等人就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畜生,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谢箐拦在曹海生前面,厉声喝道:“我们是警察,你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我动你怎么的!”郑老头扬起巴掌就朝谢箐的小脸扇了下来。   谢箐怎么可能让他打到,当下一个矮身,坐到了地上。   郑老头年龄虽大,但身体不错,力气不小,没扇着人,被惯性带着跑,再加上牌子的附加作用,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曹海生不明白,谢箐明明已经躲开了,为什么还要往地上坐。   就在他犹豫要不要扶、应该扶谁的时候,两辆面包车的车门开了,里面冲出来两组记者。   “曹科长,关于郑文凯的案子,你有什么话说?”   “曹科长,郑家说,郑文凯的死是因为你不借钱所致,你对此有何回应?”   郑老头年纪大了,这一下扭到了他的腰,坐在地上龇牙咧嘴了。   谢箐也不站起来,用眼神示意曹海生马上走,赶紧走。   曹海生知道,一旦有些人的屁股坐歪了,那么你说什么都是错的,他们会一字一句放大了解读,不把你曲解个面目全非绝不会罢手。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警卫过来了,郑家人不敢动手,指着曹海生的背影狂飙国骂。   此情此景,谢箐有点想念书外的世界了,大家拿手机互拍,谁怕谁?   想到这,她把相机从背包里拿了出来,连拍好几张,对几位记者说道:“几位,老伯伯摔了,我也摔了,你们就看不到吗?有点爱心还不好?”   站在前面的两个记者对视一眼,一起去扶郑老头。   “我没打着你!”郑老头怒急攻心,双臂一振……   日报记者手里的相机被毫无预兆地拍到了地上,镜头着地,一声脆响格外悦耳。   郑老头傻眼了,日报社记者傻眼了,郑家人也傻眼了。   隔了一会儿,晚报记者说道:“一台相机大几千块,可是有的赔了。”   郑家人吓得齐齐退了一步。   “小谢,你这是挨打了吗?”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箐回过头,陆启元和办公室的几个同事到了。   她赶忙站了起来,“那倒没有,就是被老大爷的掌风扇飞了。”   陆启元差点破功,赶紧弯下腰,亲自扶起郑老头,“老伯,杀害郑文凯的凶手被当场击毙,第一案发现场已经找到了,现在请您跟我进来,采个血,咱们做个dna鉴定。”   两个记者吓了一跳,“不是曹海生吗?”   陆启元颔首,正色道:“不是曹科长,杀人和分尸是两个人。主犯虽然死了,但分尸的人抓到了,是五岭县的一名大夫,正在带过来的途中。”   “诸位,我们曹科长兢兢业业工作二十年,腰肌劳损,每次做完解剖都要疼很久,却一次理疗没做过,不是不舍得做,而是没钱做,还请诸位笔下留情,谢谢大家。”   说完,他又对郑老头说道,“走吧,我们进去。”   一干家属也要跟着,但被日报记者拦住了,“你们先赔了我的相机再走。”   郑老头看看相机,又看看谢箐,摇摇欲坠,腿一软就昏了过去。   谢箐可以证明,他是真的昏过去了,脉搏极快,推测是血压骤然升高导致的。   陆启元赶紧叫人把其抬进医务室,量了血压,高达二百二,医务人员找人要了一片降血压药给他服了下去。   ……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陆启元笑道:“你这孩子反应真快,咱们局要是都有你这觉悟,也不至于在日报社手里屡屡吃瘪。”   谢箐道:“陆队谬赞,我那是防君子不防小人,郑家就是妥妥的小人。”   ……   回到办公室,曹海生正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谢箐道:“师父,有些时候,我们不能一味地祈求别人放过自己,而是要自己放过自己。郑家是一个屁,您就放了吧。”   曹海生也明白,这样的事无解,只能自己能解脱自己。   他说道:“师父明白,过几天就好了。专案组通知开会呢,你快下去吧。”   ……   檀易从大碗茶回来了。   他似乎有些沮丧,好好的一根烟被他捏得粉碎。   黄振义道:“如果在大碗茶找不到其他线索,就说明那里只是一个联络点。”   檀易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期待得太久,所以在骤然失去,两手仍然空空时感到格外失落。   他把烟扔到烟灰缸里,问刘丰:“你那边怎么样?”   刘丰道:“走访了邻居和冯家兄弟的亲戚,都说冯家兄弟在村子里很本分,没有违法犯罪的事情。就是冯环的脾气坏了点儿,和人打过几架,别的就没什么了。”   “冯环家在马路边,没人看到过他家有陌生人来,或者来了陌生人外人可能也不知道。”   “女子是冯环的妻子,已经审问过了,她只知道冯环杀了郑文凯,其他的一概不知。”   杜准带人搜查了沈慧卿的家,一无所获。   沈慧卿的母亲,听说沈慧卿自杀,中风了,正在医院抢救。   刘润对其妻子的事毫不知情。   原以为三爷是个活扣,解开后可以探囊取物,却不料随着她的死变成了死结。   专案组的成员们都有些灰心。   檀易听完汇报,反倒接受事实,放平了心态,说道:“按照逻辑来说,这位三爷手下有三个人是已知的,一个老猫,一个游志勇,还有一个是冯环。这仨人的下线是安海本地的黑恶分子,不用自己出手的事找人搞定,杀人灭口的事情则亲自出手,如今死了两个,还有一个老猫。老猫露过一次面,估计不是死遁就是远遁,很难追查。所以,我们这次要把事情做细,把沈慧卿的一切社会关系梳理一遍,务必不能出现疏漏。”   杜准道:“黄支队檀队,你们放心,犯了一次错,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傅达道:“记住你的话。”   檀易道,“对方如此果断的断尾求生,消息一定非常灵通。”   如果所料不错,他和谢箐各自拜访一次蚂蚱胡同,一定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这种被截胡的感觉太难受了。   黄振义道:“你想怎么做。”   檀易道:“如果可以,我们想查一查日报社。”   黄振义略一思索,“这件事非同小可,我需要跟上面商议一下,再答复你。”   檀易还要再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檀队,冯琦到审讯室了。”   黄振义道:“今天的会先到这儿,我也去会会这位医生。” 第148章 冯琦   审讯室。   黄振义、檀易、傅达,在审讯桌后坐了下来。   冯琦耷拉着脑袋坐在审讯椅上,听到桌椅挪动的声音时抬起了头,视线与檀易的一碰,又马上低了下去。   黄振义道:“说吧,你们是如何杀害郑文凯的?”   “啊?郑文凯是谁?”冯琦挺直了佝偻的身子,瞪大了细长的眼睛,“警官,我没杀他,我真没杀他。”   黄振义道:“专业的手段,专业的工具,不是你是谁?”   “不是我,真不是我!”冯琦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使劲地摆了摆,“我是打车回的市里,到家时已经快到十点了,对对对,你们法医应该能确定死亡时间吧,而且出租车司机也能证明。”   “啪!”黄振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分明是你和冯环合谋杀死郑文凯,你还敢抵赖?”   冯琦急出了一脑门子汗,“真不是我啊,我回来时,冯环已经勒死他了啊。”   “他既然敢杀人,为什么不敢分尸,非要把你从五岭县叫回来,你糊弄傻子呢?”   “他只是一时气愤,不是故意杀人的,警官,我弟弟就是脾气暴躁了点儿,不是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人啊。”   黄振义怒不可遏,“一个因几句话就敢杀人分尸的人,一个敢持枪与警方对抗的人,仅仅是脾气暴躁了点儿?你就是编瞎话也要编得像一点儿。”   冯琦哆嗦了一下,目光在黄振义三人的脸上逡巡了片刻,“持枪对抗?你是说冯环持枪与警察对抗?”   檀易看得出来,冯琦的惊讶和害怕不是假的。   他起初并没有把罪责直接甩在冯环身上,而是在揣测警方掌握了多少,说话时留了不少余地。确定罪行败露后,又想办法替冯环找借口,此两点说明他不知道冯环已经死了,还在有意识地保护他。   现在,他知道冯环似乎与他想象的不一样,便更加慎重了。   黄振义讥讽地笑了笑,“我骗你有意义吗?”   冯琦沉默片刻,质疑道:“我国严厉禁枪,他哪儿来的枪?”   黄振义道:“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   冯琦不安地动了动,“几位警官,我学医七年,回来就分在五岭县,与我弟弟聚少离多,所以他成年之后的情况我了解的很少。在我的认知里,我弟弟还是那个把我护在身后,把欺负我的高中同学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弟弟。”   说到这里,他动情地哭了起来,“他说他不小心杀了人,让我帮忙处理。我知道我不该帮这个忙,更不该回来,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能怎么办?警官,他现在怎么样了?”   檀易面无表情:“他的事我们回头再说,你先交代你的情况。”说到这里,他看了看黄振义,见后者没有开口的意思,便问道,“是谁提出的分尸?”   冯琦道:“冯环说的,他说把尸体分解,好抛尸。”   “为什么把死者的指纹烧掉?”   “他说找不到尸源,警方办案就会吃力一些。”   “用解剖刀肢解,是他提出来的,还是你自己提出来的?”   “冯环说让你们自己人猜忌自己人,混淆视听,对我们更有利。”   “冯环为什么杀人?”   “冯环开三轮车往北边地里拉粪肥的时候,差点撞到那人,那人不由分说对冯环破口大骂。冯环脾气不好,一时恼羞成怒,就用一根绳子把他勒死了。”   “你觉得冯环是那种因为被人骂了就杀人的人吗?”   “不是。但冯环就这么说的,他说那人狗仗人势,家里亲戚有当警察的,牛逼得不行,他就想给那人点儿颜色瞧瞧,结果失手把人勒死了。”   “你参与抛尸了吗?”   “没有,我弄完尸体,就打车回五岭县了,没人知道我回来过。”   ……   黄振义和檀易交换了一下意见,认为冯琦和冯环媳妇的口供基本一致,可以确定,他二人只是被冯环利用,与sqn案无关。   但他们不理解的是,冯环家里和游志勇一样,都没搜到现金。   如果说,沈慧卿为了女儿,那么他们俩图什么呢。   被要挟了吗?   檀易认为非常有可能,人质关系比单纯的金钱关系牢靠多了。   冯环有大哥,游志勇有养大他的叔叔婶婶,二人都有软肋,而且都没在他们的家里找到任何形式的金钱。   他们和曹璐仕的妻子王海亚不同。   王海亚是曹璐仕贪污的知情者。   在机械厂副厂长林默被抓后,经侦支队在他的配合下找到了账目中的漏洞。   陈志成不得不全盘招供,坦承了他和曹璐仕的犯罪行为。   王海亚见瞒不过去,只好把一大笔现金从租赁的老院子里挖了出来。   她将以贪污罪的共犯被起诉。   二人一边议论一边去了陆启元的办公室,三人再一起去找严局。   办公室的门一开,严局就笑了起来,“哈哈,不得不说,咱们小檀办案确实有一套。”   檀易道:“严局过奖了,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严局指了指沙发,“不必谦虚,我的眼睛和群众一样,都是雪亮的。”   陆、黄一起笑了起来,檀易只是扯了扯唇角。   严局道:“怎么着,案子破了也不高兴?”   黄振义道:“这小子恨活计,沈慧卿死了,sqn线索断了,他高兴不起来。”   严局略一颔首,“说来也是,沈慧卿说死就死,还死在了办公室里,影响极大。不少人打电话询问,问这位沈女士到底犯了什么罪。小檀你说说吧。”   檀易道:“事实上,我没有沈慧卿犯罪的任何证据。所以,她的死不但保全了她丈夫,也保全了她身后的一切人。”   陆启元吃了一惊,“小檀,你的胆子也忒大了些。”   严局道:“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沈慧卿死得如此及时,确实蹊跷得很。我只是诧异,小檀为何会如此及时地想起她。”   檀易就把在沈慧卿家看到的大致情况说了一遍。   陆启元道:“这些不能说明什么。”   檀易道:“但她女儿在国外,即便有奖学金,可以打工,需要的花销也不少,最重要的是人身安全无法得到保证。我起初还只是怀疑,事实证明我和小谢都是对的,严局,我怀疑有人在跟踪我。”   谢箐虽然也去了,但他认为对方不会那么重视她。   严局点点头,“这个逻辑合理。”   檀易看了黄振义一眼,黄振义略一点头。   他便说道:“严局,我想查查日报社。”   严局微微一笑,“怎么,你小子要公报私仇?”   檀易道:“那倒不敢,只是觉得他们的消息太灵通了,每一次报道都像在配合某些人行动。”   严局笑着摇摇头,“你想多了。日报社不待见咱们,咱们也不待见日报社。他们的消息虽然灵通,但新闻的真实性还在,只是偶尔打打擦边球罢了。你们先把注意力放在沈慧卿身上,看看能不能挖出一些东西来。至于有人跟踪你的事,我会亲自做出安排,你们就不用管了。”   他一锤定音,檀易便也罢了。   一来专案组人手不够,二来没有证据,把日报社纳进来确实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了。   ……   下班后,谢箐、黎可在食堂吃了饭,把曹海生夫妇送回家去了。   在回谢箐自家的途中,黎可问道:“曹科长还住那儿,郑家会不会找麻烦?”   谢箐道:“我觉得不会。”   黎可问道:“为什么?”   谢箐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师父是警察,他们把我师父往死里得罪有什么好处呢?”   黎可不明白,“那可是他亲儿子,难道不会恨一辈子吗?”   谢箐道:“儿子没了还有孙子呢?”   黎可打了个寒颤,“不会那么不要脸吧。”   谢箐道:“我倒希望他们能要点儿脸,把我师父恨死,至此老死不相往来。”   谢箐把车停在院子里,小姐妹一起往沙滩去了。   路过檀易家时,里面黑着灯,车也不在外面,显然没人。   黎可道:“檀队在办公室呢,傅哥、杜哥他们也都在。”   她也想留下,但檀易说用不着那么多人,她是女孩子,就被照顾了。   因为是下班时间,小区里行人很多。   谢箐基本上都不认识,但出于职业习惯,她把每个人都看了一眼——沈慧卿的死如此突然,她觉得自己可能被跟踪了。   她想,她是从小区出发去的蚂蚱胡同,那个人会不会就在小区里?   如果在,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谢箐思忖着出了小区,沿着栈道朝海滩走了过去。   黎可道:“这里虽然贵,但风景真的好。”   谢箐回过神,往四周看了一眼。   太阳还未落山,低低的云层漂浮在海平线上,不远处的港口忙碌着,一个个耸立的钢架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极为高大。   海岸线上站了一长溜的人,七八个,仔细一看,以江老爷子为首的四老都在。   她不想打扰他们的雅兴,便假装没看见,拉着黎可继续往前走。   “小谢!”樊老爷子招呼了一声,“今儿回来的早啊。”   谢箐只好应道:“是啊,今天没那么忙。” 第149章 试探   人家老爷子先打招呼了,再不过去就不合适了。   谢箐和黎可下了栈道,踩着柔软的沙子到了海滩上。   樊老爷子道:“小谢啊,听说海边发生了碎尸案,怎么样,破了没有?”   谢箐道:“破了,主犯从犯都抓到了。”   江老爷子笑道:“两天就破案,效率很高嘛。”   谢箐非常官方地说道:“这个案子闹得沸沸扬扬,人心惶惶,上面给的压力大,我们自己也不敢放松,之所以破得这么快,就是重视、努力,再加上一点点运气吧。”   那老爷子道:“这个说法好,面面俱到,又很谦虚。”   谢箐干笑两声。   “破了就好,不然晚上出门都不安心。”樊老爷子看向黎可,“小姑娘是小谢的同事吧?”   黎可道:“几位爷爷好,我叫黎可。”   “小姑娘好。”江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对樊老爷子说道,“小谢名花有主了,你瞧这个怎么样?”   谢箐吃了一惊,她怎么就名花有主了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黎可单手勾住她的肩膀,“老实交代,是哪个,怎么都不告诉我?”   谢箐的大脑高速运转着。   她可以确定,自己和檀易没有任何越界的地方,只有柴煜给她送了一把粉色玫瑰花。   所以……被误会的是他?   谢箐用余光看看周围,除了四个老头,他们身后还站着几个衣冠楚楚的中青年男子。   她笑着说道:“就那么回事吧,等稳定一些再告诉你。”   黎可在她耳边问道:“不会是檀队吧。”   谢箐反问:“如果是他,你会不知道?”   黎可挑了挑眉,“这倒也是。”   二人见老爷子们又开始专心钓鱼了,就自动自觉地退后几步,站在后面看着。   太阳很快就落山了,四个老头一起收了杆。   谢箐和黎可一人提着两只桶,分别把老头子们送回了家。   锁好防盗门,黎可问,“箐箐,到底谁啊,这么神秘。”   谢箐路上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她撒了个似是而非的谎,“柴哥大概有点意思吧,前两天还送我一束玫瑰花,但我没想好要不要答应他。”   黎可认真了,“柴哥啊,你喜欢他吗?”   谢箐道:“还行,如果以结婚为目的,我觉得挺合适。”   “结婚啊!”黎可跟着她进了厨房,“虽然二十三了,但我还没想过结婚呢,感觉这件事离我很远。”   谢箐是个随缘的人,对婚姻不强求,两辈子都是——有喜欢的男人就结,没喜欢的就不结,不强求。   黎可这么一说,她也觉得有点遥远了。   她说道:“咱们觉得远,但父母不觉得,他们会觉得好男孩不多,抢一个是一个。”   “你这话跟我妈说的一模一样,”黎可接过果盘,“这个周末,他们要安排我去相亲,是我爸院里的一个男孩子。”   谢箐想起了李骥,心道,黎可对感情并非一窍不通,如果错过了,就说明黎可对李骥没有那么喜欢吧。   既然没那么喜欢,她又何必戳破呢?   她领着黎可到了负一层。   小姐妹要打一局斯诺克。   趁着黎可开球的功夫,谢箐给曹海生打了个电话。   曹海生说,家里风平浪静,郑家甚至给郑文欣打了电话,让她参加郑文凯的葬礼。   谢箐猜对了。   郑家人不要脸,不过问题不大,郑家就算想让曹海生帮忙赔相机,曹海生现在也是有心无力。   师徒二人说两句就挂断了。   谢箐正要过去打一杆,大哥大便响了起来。   黎可惊恐地看着她,还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姿势。   谢箐拿起来一看,遗憾地摇摇头,“你们办公室的电话。”   “真是的!”黎可跺着脚把杆子放回架子上。   谢箐接了起来,“你好。”   电话里传来傅达的声音,“小谢,专案组决定临时开个小会,你那边方便吗?”   谢箐朝黎可眨了眨眼,“方便,我和黎可在一起呢,我们马上出发。”   傅达道:“好的,路上注意安全。”   谢箐插起一块苹果丢到嘴里,“走吧。”   黎可插起两块,“不走也得走。”   二人穿上外套,出了门。   “小谢要出去啊!”一个女人和她们打了个招呼。   谢箐锁好门,“是啊,周阿姨干完活儿了吗?”   周阿姨拎着垃圾往外走,“刚干完,回去就可以歇着了。”   “那太好了。周阿姨再见。”谢箐上了车。   黎可遗憾地关上了车门,小声抱怨道:“檀队明明说照顾我,结果却成了折腾我。”   她这句话引起了谢箐的警觉,檀易一般不会干这样的事,但今天这么干了,会不会有什么原因呢?   谢箐一边思索,一边把车子倒出院子,朝门口驶了出去。   后视镜里,周阿姨拎着垃圾悠悠闲闲地跟在后面。   她忽然想起了可能被跟踪的事,如果她被小区里的人监视了,像周阿姨这样的保姆,是不是可能性很大呢?   这样想的原因有二。   第一,她们经常在厨房里干活,楼下的情况抬眼就能看见。   第二,她们来历不明,且毫不起眼。   暂时打住。   谢箐觉得,她自打接触sqn案后,疑心病越来越重了,先是指责日报社,这会儿连周阿姨都怀疑了。   车子出了醉龙湾。   谢箐道:“可可,你别闲着,看看有没有停在路边的车子突然启动,跟上咱们之类的情况。”   黎可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   谢箐就把她去沈慧卿家的经过说了一遍。   “这样看来,你的多心也不是没有道理。”黎可顿时紧张了起来,“你别开太快,太快影响我观察。”   谢箐道:“你紧张什么,不动声色地看,能看多少看多少。”   车子拐了弯,上了通往凤山区的柏油路。   一辆红色夏利从一条胡同里钻出来,缀在她们后面。   黎可紧张地抓住了把手,“这个是不是?”   谢箐道:“这个肯定不是,除非有人未卜先知。”   黎可脊背一松,“有道理。”   一路开过去,只碰到三四辆从路边起步的汽车,但它们都没跟到市局。   这让谢箐松了口气——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这一趟没人跟踪,应该就是没人跟踪她了吧。   沈慧卿之死,原因要着落在檀易身上了。   谢箐在停车场停下车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他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黎可瘫在靠背上,“第一次觉得坐车这么累。”   谢箐道:“辛苦了。”   黎可摇摇头,“辛苦点没啥,你没有危险就好。”   谢箐心里暖呼呼的,“可可,谢谢你。”   黎可大喇喇地推开车门,“谢啥,应该的,走吧,他们该等急了。”   ……   二大队会议室。   二人推门进去时,专案组成员一起回过了头。   谢箐道:“不好意思,来晚了。”   檀易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我们打扰你们了才对。”   黎可又高兴了,“没关系,案子要紧。”   刘丰道:“瞧瞧,我这小徒弟觉悟高吧?”   檀易颔首,“小黎进步很大。”   谢箐心道,看样子不像有要紧事啊,她忽然灵光一闪,难道是……   傅达道:“没人跟着小谢,就一定是跟着檀队了。”   檀易点点头,“所以,我要为沈慧卿的死承担一部分责任。”   杜准道:“檀队又在逼着我做自我检讨了。”   “杜哥不必了,这一部分就让它过去吧。”檀易对谢箐和黎可说道,“这回明白叫你们回来的目的了吧。”   谢箐道:“明白了,多谢檀队帮忙排除隐患。”   檀易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客气,又道:“经查实,沈慧卿只有办公和家庭电话,没有大哥大,bb机为她丈夫名下所有,里面的内容只有那一条为陌生号码所发。合理怀疑她通过公共电话联络游志勇和冯环。所以明天一上班,大家就把蚂蚱胡同附近的公共电话摸排一遍,机械厂保安部电话,游志勇的家庭电话,冯环家的电话和大哥大,都不能放过。”   任亚光道:“人都死了,找这些还有用吗?”   檀易扫了一眼,发现只有谢箐和傅达像是明白了,便解释道:“找到他们的电话后,我们可以在这个电话上下找一找,看看能不能发现老猫或者其他可疑的电话。”   杜准“草”了一声,“我这真是猪脑子。”   傅达笑道:“你要坚信,不是咱们太笨,而是某些人太聪明。”   “我只是比大家先几天思考这些问题。”檀易谦虚一句,立刻转移了话题,“刘润说,沈慧卿有老寒腿,除了去大碗茶打麻将,她还喜欢泡温泉,明日我和傅哥去一趟温泉山庄。”   傅达道:“听说温泉山庄美女多,这个差事好。”   檀易微微一笑,“我就想到这么多,大家还有其他想法吗?”   杜准道:“咱只管干活,不管动脑,檀队不如问问小谢,小蝎子精的想法一向很多。”   檀易看向谢箐,“小谢说一说?”   谢箐想了想,“我在想,如果有人跟着我和檀队,那么这个人很可能就住在小区里,而且这个人看向窗外的时间必然很长。”   “老头老太太?”黎可大概想起了江老爷子等人,“他们不是钓鱼就是遛弯,要么就是趴窗台看热闹,谁家有什么事他们都知道,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谢箐道:“可可说的对。我认为保姆也有可能,他们忙忙碌碌,几乎整个白天都坐不下。”   檀易若有所思,“保姆和老人都跟不上我,但如果外面有人接应,这件事就非常容易了。听你这么说,我觉得我看到一个阿姨的次数似乎有点多。”   谢箐道:“周阿姨吗?樊爷爷家的那个。”   檀易思索了一下,“不太清楚。她个头不矮,花白头发,梳着马尾辫,看起来比较和善。”   谢箐颔首,“就是周阿姨,不过,我们现在有了一种怀疑一切的架势,这种心态似乎不大正常。” 第150章 温泉   谢箐提到的“我们”,指的只有她和檀易。   檀易心里熨帖极了。   其实,自打他上次在马路上被两辆车夹击,家里就派了两个有经验的保安过来,在醉龙湾一带观察了许久,但一直没发现异常。   他是刑警队大队长,却需要家里的保安保障人身安全,一旦被人知道,也是笑话一桩。   所以,在公司和谢宸签订合同后,他让公司把人带了回去——家里的新电器,vcd机、音响等,就是那时候他们帮忙更换的。   关于老人和保姆的猜测,檀易认为都有道理,尤其是保姆,可能性更高一些。   只要她们拥有一部手提电话,等在小区外的车子就能随时随地跟上他。   檀易道:“如果是周阿姨,会不会太明显了?”   专案组的成员看看檀易,又看看谢箐。   傅达开了口:“檀队,我觉得你们确实想多了,甭管是老头老太还是保姆,经常碰到不是很正常吗?碰不到才不正常吧。”   “对啊,我也这么觉得。”   “觉得啥啊,我还觉得沈慧卿没事儿呢,人都死透了。”   “哈哈哈……”大家伙儿一起笑了起来。   话糙理不糙。   杜准的话没毛病,于是众人又转变了画风,都说确实该把醉龙湾的保姆和老头老太们排查排查。   说到底,这就是一个线索不足、胡思乱想的阶段。   要想从这个阶段闯出来,必须大量试错。   谢箐道:“檀队,不一定是周阿姨,还可能是其他保姆。而且,如果真是周阿姨,不正符合罪犯的逻辑吗?你看,我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晃,但你就是一无所知,成就感满满呀!”   檀易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并不是生气了,而是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幕。按照对方的思维逻辑,谢箐的假设极有道理。   至于黎可说的老头老太,他觉得这一类人监视他的可能性没有,主谋倒是十分可能——首先,他们有经济实力;其次,他们的年龄适合。   然而,作为一名刑警,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仅因为同住一个小区,就怀疑曾经有头有脸的退休老人,不但在道德上说不过去,还可能引来监管部门的监督和质疑。   这也是他即便怀疑sqn案的某些成员就在沿海,却也无法展开进一步调查的主要原因。   师出无名啊!   檀易道:“小谢说的不无道理,但一来我们没有证据,二来我们都在明处,无法在小区内展开隐蔽的调查。”   傅达点了根烟,“醉龙湾是高档小区,入住率不高,人很少,进去调查确实太显眼,但这对小谢和小黎来说不难。檀队白天不在家,晚上少给她们安排加班就足够了吧。”   这个建议还是很有建设性的。   刘丰、杜准等人一起看向了谢箐。   谢箐道:“我没意见,前几天我还说要跟老头子们学钓鱼呢,如今看来,这也是个机会。”   檀易道:“周阿姨在几位老爷子的家里吗?”   谢箐点点头,“对,樊爷爷家。”   檀易一锤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小黎辛苦一下,去陪小谢住几天。”   黎可登时美了,“不辛苦,一点儿都不辛苦。”   任亚光笑道:“小谢会做菜,家里地方大,还有台球可以娱乐,她正求之不得呢。”   ……   第二天上午十点,檀易、傅达驱车前往位于安海市西边的温泉山庄。   二人泊好车,进了大堂。   因为不是周末,客人很少,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接待员说道:“大票四十八,小票十八。”   傅达第一次来,不明白所谓的“大小”什么意思,便问道:“四十八玩什么项目,十八玩什么项目。”   年轻的接待员盯着檀易看了几眼,“大票随便泡,哪个池子都行,送泳衣,饮料免费,小票泳衣自带,只能泡纯温泉。”   “两张大票。”檀易掏出警官证和沈慧卿的一张生活照,“顺便,请你们辨认一下这个人。”   居然是警察!   两个接待员吓了一跳,对视一眼后,年纪稍大的接待员说道,“这位看着面熟,好像来过几次。”   檀易道:“她买的是大票还是小票。”   接待员想了想,“小票吧,我记得是小票。”   檀易又道:“你只是觉得面熟,又为何记得她买的都是小票呢?”   “不然怎么说,不得留点余地吗?”接待员一脸无辜,随即又感慨道,“到底是警察,一针见血。不瞒你说,我觉得这人有点奇怪,每次来都遮遮掩掩,生怕熟人看见似的。为了这个我们还问过里面做服务的小姐妹,她们说,她除了泡温泉就是打麻将,几乎不单独跟男客人接触。所以,可能就是脾气古怪吧。她一般周末来,你们今天找不到她。”   又是打麻将。   檀易心里一凉,不会又有一大堆待查人员吧。   他谢过接待员,拿上两张票进了东边走廊。   走廊里铺有红地毯,装修颇为豪华。   傅达左顾右盼,“确实不错,但一次十八,四次就七十二,我可舍不得。”   檀易道:“如果只为娱乐,沈慧卿可能也舍不得。”   傅达道:“那倒是。”   二人进了男子更衣室。   一个小年轻看到票,给二人发了泳裤和更衣柜的钥匙。   弹性钥匙圈上有金色的牌子。   二人找到更衣柜,脱下外衣,就着淋浴冲洗一番,换上泳裤去了休闲大厅。   休闲大厅里有棋牌、桌球、乒乓球,以及健身器材。   客人不多,只有一桌人在玩棋牌,其他地方都空着。   檀易和傅达到了桌球旁,准备打一杆斯诺克。   男服务员拿着两根杆飞奔而来,殷勤地问道:“二位喝点儿什么?”   “绿茶。”檀易从钱包里取出十块钱和沈慧卿的照片,“你见过这个人吗?”   服务员可能没怎么收到过小费,惊诧之余还有点兴奋,认真看过照片,“好像见过,她经常在这打麻将。”   傅达问:“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服务员道:“一般来说,来咱这儿玩的女的,不是泡温泉就是带孩子玩,很少有打麻将的,即便有打的,也都买大票,她几乎都买小票,也不点酒水。”   檀易点点头,非高消费群体到了高消费的地方,总会有些许的格格不入。   他问道:“她有固定的牌搭子吗?”   服务员想了想,“大家都一个星期来一回,几乎没有固定的牌搭子,凑上哪桌是哪桌。”   傅达问:“经常来的人中,有经常和她一起玩的人吗?”   服务员想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这个真没注意。”   檀易道:“她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服务员道:“没有吧,没印象了。”   没印象,大抵就是没有不寻常之处。   就像前台一样,特殊的人总会引起特殊的注意,即便觉得隐藏得很好了,也逃不过这些阅人无数的服务员的眼睛。   服务员泡茶去了。   檀易开了强有力的第一杆。   傅达瞄准一颗停在洞口的红球,“看来檀队这一百块钱白花了。”   “该花的必须花。”檀易一边用巧粉摩擦杆头,一边思考这个问题,“傅哥有没有想过,她其实有固定接触的人群。”   傅达一击即中,下意识地问道:“是谁,接待员吗?”   檀易道:“前台接待,更衣室接待,我认为更衣室接待的可能性更大些。”   傅达“卧槽”了一声,遗憾地看着粉球在桌面上磕碰了几下,最后停到了底袋旁,“檀队牛逼。”   檀易拉开架势,将一颗红球推入袋中,轻而易举地拿下粉球,在瞄准第二颗红球时,那名服务员带着两杯绿茶回来了。   檀易放下球杆,接过一杯茶,问道:“这两天,你们有员工辞职吗,比如前台接待或者女更衣室的服务员。”   服务员道:“女更衣室的王姐昨天上午走了,她说她儿子马上高考,这个月的工资都不要了。”   檀易把杯子还给了他,傅达也扔下了球杆,二人换上衣服,直接去顶楼找到了人事办公室。   王姐,大名叫王翠红,去年八月末入职,川州勉县人,她所谓的回家是回南方老家。   离职和入职的两个时间点都很有意思。离职在沈慧卿自杀的时候,入职只比檀易稍微早一点,而且她来没多久,沈懿就死了。   王翠红的宿舍空着。   檀易和傅达检查了一遍,这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东西。   二人询问了和王翠红交接工作的另一个女员工。   因为王翠红的离开,女员工干了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活。   她先把王翠红大骂一顿,而后才交代了一些情况。   王翠花沉默寡言,很少和人交流,他们之间的来往仅限于交接班盘点,她下了班就在宿舍呆着,哪儿都不去。   一起工作半年多,同事们对她的了解不多。   有一件事大家觉得很诡异,有人看见过她在窗口打大哥大,但同事找她借电话,她说她根本没有,之后也确实没人见到她拿大哥大。   从温泉山庄出来。   傅达说道:“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接头地点放在这里。”   檀易道:“人流量大,工作人员流动性强,鱼龙混杂,隐蔽性更好。”   傅达又道:“市里的饭店不行吗?”   檀易道:“市里的饭店眼睛太多,没有点儿名目,经常下馆子不符合一名会计的人设。”   “有道理。”傅达点点头,“她也算是sqn案的关键一环了吧。要不要去找找王翠红名下的大哥大?”   檀易道:“要,必须要。” 第151章 通缉   从温泉山庄回来,檀易傅达直接到了移动公司,寻找隶属于王翠红名下的电话号码。   然而,并没有。   她名下没有任何电话,他们甚至不能确定沈慧卿临死前接到的讯息就是她发的。   傅达有些沮丧,但檀易早有心理准备。   对方能在当年那么大规模的行动中毫发无伤,又岂会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毫无疑问,大哥大必然是盗用别人的身份信息注册的,查无可查。   回到局里,经陆启元批准,檀易向川州勉县方面传真了王翠红的照片和协助调查函。   不到一个小时,勉县方面就有了回复。   此女不叫王翠红,叫任香兰,曾在川水县某镇做妇女工作,五年前因谋杀其丈夫和公公被全国通缉。   檀易再查任香兰名下,依然没有大哥大号码。   收到檀易的汇报,黄振义点了一支烟,幽幽感叹:“并非我们无能,实在是对手太强大了呀。”   陆启元道:“这条线索彻底断了,现在就看对公共电话亭的调查结果了。”   黄振义道:“不好搞啊。以这位任香兰为例,即便找到了号码也必然会盗用其他人的身份证。”   檀易道:“陆队,咱们申请一下,再次响应川州方面的通缉吧!”   陆启元道:“那我们很可能会因此得到任香兰的尸首。”   檀易道:“他们杀的人越多,犯错的几率就越大。”   黄振义认可地点了点头,“赞成!”   陆启元略一思忖,起了身,“好,我这就去申请。”   下午四点半,专案组开会。   谢箐没业务,及时地参加了会议。   一进会议室,她就嗅到了一股备受打击的低迷气息。   傅达、刘丰、杜准等都在吸烟,屋子里仿佛仙境。   黎可小声道:“箐箐,我们这边不大顺利。”   谢箐问:“怎么?”   黎可道:“虽然找到了冯环的大哥大号码,但在同一时段找到的座机都是正常号码。大哥大也有几部,有的关机,有的通了,经过查实,关机的机主不在安海境内,能打通的号码都是正经人。”   谢箐预料到这种情况了,这个时候对大哥大的管理非常混乱,号不对人的情况非常普遍。   她正要安慰几句,就见檀易面无表情地进来了。   他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面无表情时大多代表着不顺利。   看来温泉山庄的收获也不大。   檀易在前面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我们虽然找到了沈慧卿的接头人任香兰,但到底迟了一步,她在沈慧卿自杀的同时离开了那里。大家这边怎么样?”   杜准叹了口气,“檀队的主意是好主意,但龟孙们太谨慎了,电话号码这里难以打开缺口。”   檀易道:“奏效的主意才是好主意,不奏效的主意只能是馊主意。”   傅达按灭烟头,“处处碰壁,现在又要恢复等的状态了。”   任亚光道:“狗东西们又要猖狂了吧。”   谢箐道:“他们越猖狂就越容易出错,我们只要抓住一个错误就好。”   任亚光苦笑,“谈何容易啊。我感觉对方像一座复杂庞大的机器,如何进如何退,何时进何时退,都有统一指挥,分毫不错。”   他的话音一落,大家陡然沉默了下去,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檀易点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谢箐这才发现,他好像很久没在会上抽烟了。   案子久攻不下,线索一摸就断,对于这种情况,檀易的压力无疑是最大的。   她说道:“黎明前总是最黑暗的,焦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就像京城的那起案子,以及冯环忽然狂性大发,杀死郑文凯,都可能说明我们的大方向是对的。”   黎可小声问她:“哪个大方向,那份两尺多高的名单吗?”   谢箐点点头,“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谢箐的话像一阵沁凉的及时雨,浇灭了檀易心头灼灼燃烧的焦躁之火。   他感激地看了谢箐一眼,掐断大半支烟,“小谢这话说得没错,大家还得打起精神来,任香兰是川州省通缉犯,她离开温泉山庄不久,见过她的人一定不少,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得到反馈。”   傅达道:“檀队这话没错。”   杜准也道:“没毛病,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檀易不沮丧了,思考速度就快了。   他说道:“傅哥,你明天去趟房产局,找一找醉龙湾、卧龙小区的业主名单。小黎和小谢多多注意醉龙湾,其他人不必纠结此案,优先侦查其他案件。”   ……   散了会也就下班了。   谢箐和黎可在食堂吃了顿红烧肉,然后一起回了海滨。   谢箐在路上买了些海螺和花蛤。   到家后,黎可拿上谢箐的望远镜去了二楼主卧室,拉上窗帘,透过缝隙观察西侧的那栋六加一住宅。   谢箐说,樊爷爷家在一楼一单元东边,最东边的窗户对应的就是厨房。   厨房东侧的窗户正对着谢箐家前面的水泥路,可以观察檀易家大门口。   周阿姨忙活着,站在一个地方始终不动,应该是在刷碗。   黎可盯了大约一刻钟,对方出去了,五分钟后仍没回来。   黎可挪动望远镜,在所有能看到的窗户上扫了一遍——无论男女,他们都在做饭,都对外面的事物丝毫不感兴趣。   再回到周阿姨的厨房,还是没人。   黎可带着望远镜去了厨房。   谢箐正在刷洗海螺,还有半盆蛤蜊在水里愉快地呲水,周围地面湿了一小片。   黎可说道:“什么都没看到。”   谢箐笑道:“如果你半个小时就能找到人,这个案子也不会迁延这么久了。”   黎可点点头,“那倒也是,我去了哈。”   ……   三十分钟后,谢箐带着煮好的海螺和辣炒的花蛤上了天台。   安海的春天晴天居多,太阳虽然落山了,但西边晚霞漫天,天色依然很亮。   谢箐借着给黎可拍照的机会,用长焦镜头把四周的景物拍了个遍。   檀易的车没回来,说明人也没回来。   监视的意义不大。   小姐妹开了两瓶啤酒,一边吃海鲜,一边聊天。   “真好!”黎可遥望海平面,“还是你会生活,跟你比起来,我和李骥简直浑浑噩噩。”   谢箐道:“我是法医,大概是生死看多了吧。”   “你少来。”黎可道,“这大半年,我看的生死还少吗?”   谢箐笑了,“不少,真的不少。”但和她比起来还差了很多。   “铃铃铃……”大哥大响了。   谢箐拿了起来,上面闪烁着柴煜的号码,她心里不由一紧,暗道,如果他和檀易要来……   她按下了接通键。   “柴哥。”   “箐箐,有饭吗?”   “啊,没有,我和黎可在楼顶吃海螺和花蛤呢。”   “那也成,你柴哥我要饿死了。”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到?”   “还有五分钟。”   ……   谢箐放下了电话。   黎可问:“那件事你答应他了么?”   谢箐摇摇头,“没有,我对柴哥没什么感觉,不着急,以后再说吧。”   黎可“啧”了一声,“不表态,不拒绝,渣女!”   “哈哈哈……”谢箐笑了起来,“你这么一说,我的人品好像确实有那么一丢丢问题。不过,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吧,省得大家尴尬。”   黎可扔掉海螺壳,“放心,我没那么傻。再说了,你是我朋友,他又不是我朋友,渣就渣了呗。”   谢箐道:“够意思!”   ……   五分钟后,一辆桑塔纳进入小区,停到了檀易的院子里。   黎可和谢箐站在围栏边缘四下张望着……   樊爷爷家厨房的灯亮了,周阿姨在厨房里收拾垃圾,但没有刻意地观察外面。   谢箐有了新发现——她在二楼厨房看到了那爷爷,那爷爷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大门的方向。   黎可也看见了,“不会是那个老头儿吧。”   谢箐道:“也许赶巧了吧,那婉的爷爷,应该不至于。”   柴煜过来了,夹着包,走得垂头丧气。   谢箐和黎可把吃食端了下去。   黎可开门,谢箐则把两样海鲜热一遍,又把冻饺子煮了二十个。   柴煜来厨房了,“箐箐,还有吃的没?老檀也没吃呢,他马上就到。”   他和谢箐熟悉了,脸皮也厚了,要求张口就来。   谢箐笑道:“你俩焦不离孟,我已经料到了,洗洗手,先吃海鲜吧。”   柴煜精神了几分,美滋滋地出去了。   两三分钟后,檀易到了。   他把包放在餐椅上,笑着说道:“我弄来一份国内五百强的企业资料。今儿人多,正好干活儿。”   柴煜靠在椅背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小子可真磨人,我今儿陪领导去了趟翔安,整整忙活一天了。”   檀易指了指沙发,“不用你动手,陪着就行。”   柴煜笑了,“就知道你心疼我。”   黎可听不下去了,赶紧去了厨房,对谢箐耳语道:“檀队和柴哥到底什么关系,他俩不是那个吧。”   “绝对不是。”谢箐不敢乱编排,从柜子里取出两只干净的啤酒杯递给她,“你再去冰箱拿两瓶啤酒。”   檀易进了厨房,歉然说道:“小谢辛苦了。”   谢箐道:“不过煮几个饺子而已,檀队不用客气,洗手准备吃饭吧。”   “洗过了。”檀易从她手里接过盘子,和她一起出了厨房。   柴煜道:“老檀,翔安的古城项目已经启动了,但历山贲家的案子还没破呢吧。”   檀易在他旁边的椅子上落了座,“是啊,你怎么想起这件事了?”   柴煜不答反问:“你说,现在的中标者会不会是主谋?”   檀易道:“这不好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事也不少。”   柴煜夹起一个饺子,“这倒也是。” 第152章 死了   饺子是谢箐半个月前包的,普普通通的白菜猪肉馅,饺子皮劲道,肉馅鲜香。   搭配着酱油蒜蘸碟,香而不腻。   檀易和柴煜都饿了,不到十分钟就把热腾腾的饺子解决完了。   檀易吃了几个蛤蜊,问柴煜:“翔安的项目,谁是最后的赢家?”   柴煜道:“圣安地产。”   “圣安。”檀易想了想,“我没听说过,如果是新公司,就很值得重视一下了。我说的是贲家的案子。”   “规模不大,但不能算新公司。”柴煜用小叉子拉出一只海螺,“圣安承担过好几个城市的古城古镇改造项目,在古典建筑这一块做得非常成功。”   檀易道:“翔安县找这样的公司承担这样的项目自然是合适的,但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做这样的打算……”   他的话戛然而止了。   因为两个混混儿的失踪,历山县局和他们都认定贲家的死是两个混混所为。   当时,由县局申请了通缉令,贲家的案子便告一段落了。   那么,贲家的地产公司到底有没有参与古城改造的想法呢,如果有,他们和翔安县的相关方面表达过吗?   檀易下意识地拿起了电话。   柴煜道:“行啦,这都几点了,你不休息人家还不休息?”   檀易迟疑片刻,还是把电话拨了过去……   柴煜恨铁不成钢,把海螺叉到嘴里,狠狠地咀嚼了两下。   “你好,请问参与调查贲长富一案的干警在吗?”   “我是市局檀易。”   “你好,我想问问,你们落实过贲长富与翔安古城改造项目的关系吗?”   “哦……哦……好的,谢谢,再见。”   檀易挂断了电话。   柴煜道:“对方一定说落实了,答案是贲长富与翔安古城改造项目关系不大,双方只是接触了一下。”   檀易淡淡一笑,“这种小把戏肯定瞒不过你。”   黎可道:“什么意思?”   柴煜道:“自个儿想去。”   黎可朝谢箐扁了扁嘴,又摇了摇头,随即笑道:“我明白了。”   谢箐给她叉出一只海螺,“明白就好。”   贲长富一案,凶手在逃,犯罪动机不明。   作为项目负责人,说话必须谨慎,能否认的绝不会承认,以免沾一身屎尿。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黎可道:“古话说得好,‘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呵呵呵……”柴煜和檀易一起笑了起来。   柴煜道:“小丫头还挺记仇。”   黎可笑嘻嘻,“实话实说而已。”   柴煜举起啤酒杯,“好,咱们为实话实说干一杯。”   四人把酒杯一碰,一人喝了一小口。   柴煜又道:“老檀是警察,肯定要为民做主的。采访一下,通过这通电话,你发现了什么?”   檀易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发现我的官虽然不大,但在为民做主这件事上比你强多了。”   “滚蛋!”柴煜把海螺壳砸在他的盘子里。   几滴汁水溅出来,檀易向后一躲,避开了。   他从谢箐手里接过纸巾,认真把汁水擦干净,“贲长富接触过项目,就证明恶意的商业竞争并非空穴来风,这件事值得我们关注一下。”   柴煜道:“关注什么?”   檀易道:“无可奉告。”   柴煜:“……”   谢箐笑了起来,看两个大男人打嘴仗也很有趣。   不过,她赞成檀易的意见,如果贲长富的案子还没有破,翔安的工程确实值得关注。   至于关注什么。   首先,圣安地产是最大的赢家,得到关注是理所当然的事;其次,看看竞标失败的公司,负责人有没有异常。   ——买凶杀人,花费一定不小,而且还要承担一定的心理压力,如果想查,一定能发现端倪。   柴煜道:“懒得理你,我和小谢小黎喝酒。”   檀易便也罢了。   大家喝啤酒吃海鲜,四十分钟后结束了战斗。   总共没几个碗筷,柴煜帮着把碗送到水池里,就去沙发上躺着了。   三人从厨房出来时,他已经响起了鼾声。   檀易道:“领导出差,秘书最累,他这是真困了。”   谢箐去衣帽间取来一床闲置的被子,刚一出来就被赶过来的檀易拿了过去。   他说道:“还是我来吧。”   谢箐看看空了的手,挑了挑眉,直接往楼上去了。   卧室没开灯。   黎可举着望远镜坐在窗前,听到脚步声,她头也不回地说道:“箐箐,对方不开灯,咱们能起到作用的时段几乎仅限于刚下班的那段时间啊。”   谢箐走到她身边,拿来望远镜看了一会儿——能看到的几栋楼的后窗大多黑着,什么都看不见。   她说道:“监视咱们的人不会开灯的,我们下去吧,做点儿别的事。”   二人下了楼。   檀易坐在餐桌前,正在思考着什么。   谢箐道:“檀队,能不能弄到夜视仪?”   檀易点点头,“明天下午就送过来了,我们今天先看这些资料。”   原来已经想到了。   谢箐笑道:“那太好了。”   黎可拿起一份名单,看了一行,奇道:“不是安海的?”   檀易道:“这份材料不好拿到局里去,就辛苦你了。”   黎可面容一肃,“檀队放心,我嘴严着呢。”   檀易点点头,“检索时务必仔细,一定不要有任何遗漏。”   黎可欲言又止。   谢箐道:“sqn案的团伙在其他地方也犯过案,我们怀疑这些名单上有潜在的团伙成员。”   黎可直言不讳道:“既然这么重要,为什么不在专案组的会上公布出来呢,大家一起,说不定能找到……呃,哈哈,算我没说吧,太幼稚了。”   她搓了搓小脸,试图缓解尴尬。   檀易道:“不是你幼稚。只是有些事不方便说,有些工作不好公开做,所以,就让你们受累了。”   黎可重重点头,“檀队不必客气,我不累。”   檀易把其中一摞三等分,“现在,我们先找蒋市长的父亲蒋秋荣,他在第十九集团军十四师五旅。”   黎可问:“我记得沈市长的父亲也在这支部队,他们是一起的吗?”   檀易道:“沈市长的父亲在六四年的一场战事中身受重伤,之后就退下来了,蒋市长的父亲是后调到这个部队的,他们同一个旅,但不在同一个团,他在七一年的一场战役中立了功,直到前几年以旅长的身份退休。”   “哦……”两个姑娘齐齐发出一个单音,纤细的手指在纸面上迅速滑动起来。   大概半个小时后,檀易道:“在我这里,五旅三团团长。”   谢箐问:“沈市长的父亲在几团?”   黎可道:“一团。”   檀易道:“我们再找找于恩。”于恩是檀易收集的早期案件中,一个被害的父亲。   三人埋头苦找。   又过半小时,谢箐道:“在这里,他六五年退伍,当过三团营长。”   第四个人也在同一个旅。   由此基本可以得出结论,出事的都在第十九集团军十四师五旅。   檀易道:“如果这些可以当做一般规律,我们就可以以此为依据对照着找一找五百强的法人,姓氏相同也是怀疑对象。”   黎可问:“如果法人不是本人怎么办?”   檀易无奈地笑了笑。   谢箐道:“凶手还可能不是京城人和安海人,大海捞针,咱们这是在撞大运呢。”   “铃铃铃……”檀易的电话响了。   黎可和谢箐对视了一眼。   “办公室打来的。”他接通了电话,“你好。”   “嗯,在哪儿?”   “我们马上到。”   檀易挂断电话,“任香兰死了。”   黎可道:“居然这么快。”   谢箐有条不紊地夹好资料,摞起来,“这位是亡命之徒,不会有游志勇和沈慧卿那么多顾忌,留着她是心头大患。”   檀易从她手里接过资料,塞进挎包里,“走吧,我们分乘两辆车。”   黎可问:“柴哥怎么办?”   檀易想了想,“就让他睡吧。”   黎可看了谢箐一眼,意思是“这回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吧”。   谢箐也不想发生这样的误会,但误会是可以澄清的,没必要非得把熟睡的人折腾起来。   三人穿上外套出了门。   檀易去拿自己的车,径直出了院子。   谢箐打开车门,黎可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上车后小声说道:“没人。”   谢箐道:“这个时间了,对方的活动范围有限。”   黎可摇摇头,“保姆有限,但若是老头老太就难说了。”   ……   两辆车子先后离开醉龙湾,一路向西,五十分钟后离开安海主城,进入城郊地带。   他们在一个水库旁拐弯,很快就驶进了一个小镇。   任亚光等在镇子口,拦住檀易的车,上去后,把他们带到最北面的一个小院外。   傅达迎了上来,介绍道:“人是一个小时前被杀的,有人看到凶手了,车牌号已经查过,是辆套牌夏利……”   谢箐听了一耳朵,戴上手套进了院子。   院子大概七八十平,甬道两侧都种了菜,菜池子里到处都是脚印,大小都有。   韭菜和菠菜遭了殃,或被踩,或被踢,或被压……   一具女尸就躺在韭菜池里,鲜血湿润了大半土地。   谢箐放下勘察箱,从里面拿出一只手电筒,踩着痕检人员放置的木板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容貌姣好的女人,大眼睛半睁着,目光落在一簇含苞待放的红月季上。   人死得极惨,脸上一刀,脖子一刀,两条手臂各种两刀,胸前三刀,全部刺在心脏的位置上。   大概是心有不甘,她的右手抠在泥土里,中指和食指插进去两三厘米。   谢箐仔细检查一遍衣物,除了一点零钱,一支口红,未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她推动尸体,检查其后背。   右手从泥土中拔出来,拨动泥土的瞬间,谢箐看到了黑黢黢的泥土里的一点亮光。   谢箐心里一震,这是什么,任香兰藏的吗? 第153章 批评   谢箐把尸体放了回去,不动声色地在土里一抠,就把一个金属小物件攥到了手里。   这是一枚金属圆盘,类似澡堂子更衣柜钥匙上挂着的号码牌。   她看向檀易。   檀易也在看着她,见状立刻走了过来,“发现了什么?”   谢箐看一眼大门口围观的老百姓,“没什么,檀队扶我一把,腿麻了。”   檀易伸出手,“好。”   谢箐把自己的小手往大手里一放,往下一压,顺着他的力量站了起来。   檀易感觉到手里柔软的触感,心脏不规则地跳动两下,随即才发现异样。   谢箐把手抽回来,老人家似的活动活动腰腿,“谢谢檀队。”   檀易道:“不客气,发现了什么?”   谢箐打量着周围的韭菜,“身上有抵抗伤,二人发生过搏斗,她就在这里被连刺三刀。考虑到凶手可能也受了伤,这里的所有血液样本都要带回去化验。”   檀易道:“凶手带走了凶器,屋内没找到菜刀,从室内到这里的一路,有不少滴落型的血迹。”   谢箐取来物证袋和棉签,对各处血迹进行了采集。   中堂的门插铆钉脱落,凶手应该是撞门闯入,老旧的橱柜下有碗碟的碎片,地面上到处都是滴落型血迹和擦蹭的血脚印。   谢箐想,死者插了门,对方撞门而入,那么在凶手进来的一瞬间,死者的刀大概率会迎上去,凶手很可能比死者先受伤。   灶台、墙上、地面上,都有飞溅的血迹。   拍照、提取检材后,谢箐测量了凶手的鞋印。   从花纹上看,男子穿了双普通运动鞋,步长大,步角小,鞋长27cm,身高大约在175cm左右。   身形矫健,但不肥胖。   以上与报案人描述大致相符。   ……   大约二十二点,谢箐带着尸体进了解剖室。   曹海生迎了上来,“怎么样,案件复杂吗?”   谢箐道:“灭口,案情简单,抓人困难。”   师徒俩合力把尸体抬到解剖台上。   曹海生道:“又是sqn案。”   谢箐点点头,“此人是关键人物,本以为她会坐车潜逃,没想到只是偷偷潜到了乡下。”   曹海生仔细地检查了衣物上的损伤痕迹,谢箐对开绽、移位和断裂的部分进行拍照和记录。   曹海生道:“有撕扯、打斗的迹象,死者并非手无缚鸡之力。以我的经验判断,乡下的房子应该是提前租下的,却不料早在凶手的视线之中。”   谢箐放下相机,感叹道:“在绝对实力面前,小心机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下辈子好好做人吧。”   她拿起解剖刀,划开了任香兰的皮肤,“师父,你和师母参加郑文凯的葬礼吗?”   曹海生道:“怎么可能不去,他是你师母的亲弟弟,如果真不去,且不说那些亲戚,局里也会议论纷纷。”   这个确实是没办法的事。   只要是人,就会有不同的角度和不同的想法——你可能觉得郑家人可怜,郑文凯无辜,他也可能觉得郑家人不要脸,欺负曹海生这样的老实人。   如果不想自家事在单位传得沸沸扬扬,有时候牺牲一点个性、受一点委屈也是必须的。   刀子割开表皮、真皮、皮下组织、脂肪、肌肉……   露出胸腔,再打开肋骨。   凶手运气不错,三刀都避开了肋骨,其中一刀导致右心室穿透性损伤,这是死者当场死亡的主要原因。   找到死因,解剖工作就算完成了。   缝合尸体,冲洗解剖台,再把死者送到冰柜里。   大约十一点,师徒二人上了小吉普,准备返回市局。   殡仪馆位置偏僻,柏油路从一大片空地里钻出来后,与火车站站前的南环路交接。   谢箐刚想在交接处拐弯,就听到了一阵巨大的发动机的轰鸣声——这是赛车时常有的动静。   曹海生道:“最近常常听到这种动静,这是什么车?”   谢箐道:“改装车。”   她话音刚落,一个突兀的鞭炮声冲破了发动机的轰鸣。   曹海生警觉地说道:“枪声!”   谢箐猛地踩下刹车,随即把方向盘打向左,朝火车站的方向疾驰而去。   “师父,系上安全带,身子尽量往下。”   “好,你不要分心。”   曹海生往下出溜,双手扣住了副驾驶的座椅。   路灯在车窗上流星赶月一般地闪过,流动的风疯狂地拍在车门上,难听的噪音充斥着整个狭小的空间。   曹海生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   马路上车不多,谢箐车技很不错,接连超车,赶到北环路时,她又听到了枪响。   远远的,丰安区分局的方向响起了警笛声。   与此同时,发动机的轰鸣声更大了,很快就传来了两车相撞的“咣当”声。   因为撞击,双方的速度都有所降低,谢箐油门到底,很快就看到了两辆车。   后面一辆是夏利,前面一辆是和檀易一样的桑塔纳。   谢箐道:“师父,坐稳了。”   曹海生道:“放心。”   车子速度不减,笔直地朝夏利冲了过去。   小吉普的动静不小,桑塔纳很快就注意到了谢箐,车子右侧探出一只手,乌黑的枪口瞄准了谢箐的方向。   谢箐手心出汗,轻打方向,轻收油门,向左避开,如此既保证了干扰对方,又脱离了枪的威胁。   警笛声近了。   夏利和桑坦纳齐齐踩下刹车,来了一个漂亮的摆尾,调头朝谢箐扑了过来。   曹海生的“小心”脱口而出。   谢箐踩下刹车踏板,打方向,车子向右侧急速漂移,眼见着要与夏利进行一次亲密接触。   夏利司机猛打方向,车辆失控,一头扎在路灯杆上,发动机熄火了。   一个尖下巴、鹰钩鼻男子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踉踉跄跄地从车上下来了——他右臂有伤,被一根布条草草地包裹了。   桑塔纳也停下了,下来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的下巴上长着一颗非常明显的痦子。   电光石火间,谢箐想起了史方一案,老百姓说,在林家洼子租房的女子的下巴上也有痦子。   她来不及考虑太多,打方向、踩油门,朝檀易的方向驶了过去。   “砰!”子弹击穿后面的挡风玻璃,抵达前挡风玻璃时,被挡了下来。   谢箐出了一身冷汗,再次加快了速度。   檀易的车与她擦肩而过,朝那辆桑塔纳撞了过去。   “砰砰!”对方再射两枪。   檀易避也不避,隔着挡风玻璃回击一枪,玻璃碎了,持枪男子也倒了下去。   女子和鹰钩鼻扔下持枪男子上了桑塔纳,向西北方向逃窜。   恰好四辆警车赶到,其中三辆速度不减,和檀易一起追了上去。   一辆警车停了下来,处理那名中了枪的歹徒。   谢箐从后视镜里看得分明,开回来,停到警车旁。   师徒俩一起下了车。   丰安区老刑警的手从男子的大动脉上拿了下来:“檀队这一枪打得太准,这人不行了。”   谢箐顿感遗憾。   但是没办法,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况下,击毙持枪歹徒是最佳选择。   她和曹海生给尸体进行了初步尸检。   子弹穿透了心脏,不死也得死。   谢箐给殡仪馆打了电话,曹海生则搜索了死者的全部物品,除了一包烟、一只打火机外,什么都没有。   曹海生道:“死者的物品应该在桑塔纳车里,现在就看檀队他们的了。”   谢箐点点头,去夏利车里找。   鹰钩鼻在车里留下了一部大哥大和一把带血的菜刀——菜刀应该是任香兰家里不见的那一把。   谢箐把菜刀放进物证袋,用那部电话往自己的大哥大上打了一下,号码与沈慧卿bb机上最后一条留言的号码完全一致。   按照游志勇的遗言,三爷可能是沈慧卿,但据汪鑫阳一案的绑匪刘吉交代,三爷是个男的,且相貌与檀易击毙的死者相像。   那么,到底谁是三爷?   带着这个疑问,谢箐和曹海生把尸体送到殡仪馆,确定了死因后,赶在凌晨一点前回到了市局。   曹海生推开会议室的门,专案组的成员一起看了过来。   谢箐吓了一跳——严局、陆启元、黄振义居然都在。   严局关切地问道:“你俩没受伤吧。”   曹海生道:“多谢严局,我们没事。”   谢箐发现傅达不在,问道:“傅组长受伤了?”   檀易道:“凶手偷袭,他肩膀挨了一刀。”   曹海生吓了一跳,“严重吗?”   檀易道:“目前看来问题不太大。”   师徒二人一起松了口气。   严局板着脸说道:“小谢,你的胆子也太大了。”   谢箐有些局促地看了檀易一眼,后者也正看着她,目光很复杂。   她说道:“严局,主要是赶巧了,不上不合适。”   严局道:“个人英雄主义,你一个小法医凑什么热闹?!”   谢箐不敢争辩,“严局说得对,下次一定不敢了。”   严局道:“没有下次!”   曹海生道:“对,没有下次。”   严局点了点他,“你就纵着她瞎胡闹?怎么做人家师父的?”   曹海生道:“严局批评得是,我以后一定严加管教。”   “算了。”师徒俩态度极好,严局批评不下去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虽然我不提倡也不赞成,但我们还是要为我们有这样的同事而感到骄傲和自豪,我替所有干警们谢谢你们。”   “啪啪啪……”会议室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严局抬起右手,往下压了压,“好了,人抓住了,东西也找到了,大家一起研究研究吧。”   会议桌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尼龙大袋子,袋子旁放着一堆杂物,有两捆钱、一把水果刀、一卷卫生纸、一套外衣、一套内衣,还有一套不错的化妆品。 第154章 古镇   严局说大家一起研究,就说明这些东西已经被初步检查过了,但暂时没发现线索。   黄振义道:“有没有这种可能,任香兰只是心有不甘,怕好不容易得来的钱被凶手拿走?所以才把牌子藏了起来。”   严局点了根烟,“既然如此,凶手追杀檀易的意图何在?”   黄振义道:“首先,他们不确定檀易拿到了什么;其次,杀檀易只是完成之前未完成的任务。”   关于檀家兄弟案子,黄振义以上的领导知道内幕。   严局略一颔首,“陆队怎么想?”   陆启元道:“黄队的说法有一定道理,但我觉得任香兰作为杀人犯在逃,而且被这个团伙放在关键的一环上,人不会那么简单,事情也不会那么简单。”   严局对曹海生说道:“你俩刚来,说不定有新思路,过来看看。”   曹海生答应一声,和谢箐起身走了过去。   谢箐先看钱,钱是旧的,不连号,捆扎的纸条被撕坏了,就扔在一边,这说明已经查过了,纸币上有字的可能性不大。   水果刀是折叠的。   谢箐把刀刃拉出来,对着灯光仔细看过每个零部件,然而什么都没有。   卫生纸松散了,应该是重新缠过,不必再看。   曹海生道:“化妆品的内容检查过了吧。”   檀易道:“检查过了。”   内衣的罩杯和内裤的双层布都被拆开了,显然没找到任何东西。   谢箐看向化妆品的牌子——金盏花,国内流行的一个老品牌。   难道是衣物的品牌公司吗?   不能够吧。   檀易忽然站了起来,“任香兰读书不多,不见得能玩出花样来,如果真有东西,应该不会藏得太深。”他一边说,一边把红蓝尼龙袋的拎手翻转了过来。   谢箐定睛一看,发现拎手的中间部分是双层的,用同色线缝在一起——为了不勒手,所以把中间部分折叠了。   檀易戴上手套,拿起水果刀,把其中一只拎手缝合的部分割开了。   什么都没有。   他又去割另一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刀尖挑开紧绷的尼龙线,发出细小的“嘭嘭”声,十几秒过去后,檀易扯开缝线,从里面取出一张叠得极窄的白色纸条。   檀易将纸条上打开,就见上面用铅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十几个字:莲峰古镇,三十左右,男,白,双眼皮,比我高一点。   檀易先把这段话读一遍,然后将纸条放到严局面前。   严局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这个男子在莲峰古镇?”   谢箐坐了回去,默念一遍“莲峰古镇”四个字,脑子灵光一闪,立刻看向了檀易。   檀易虽然没看她,但点了点头。   她知道,他用余光看到她了,而且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檀易道:“严局,翔安县正要进行古城改造,刚刚和圣安地产签订了合同。”   严局一时没懂,“然后呢?”   檀易道:“我记得莲峰古镇在黔省边陲,那里人员复杂,偷渡国境者从来不少,任香兰也许就是在那里被人发现,并加以利用的吧。我想查查圣安地产是否参与过莲峰古镇的改造。”   严局想了想,“我不明白,你这个逻辑是怎么顺过去的,怎么就从莲峰古镇的这个人直接联想到圣安地产了呢?”   黄振义道:“如果我猜得不错,小檀应该是想到了贲家灭门案吧。”   “是的。”檀易肯定了黄振义,“贲家的案子和汪鑫阳被绑架一案有点儿像,一个买凶绑架,一个买凶杀人。经历山县局证实,贲长富接触过翔安的古城改造项目,现在中标的却是圣安地产。”   “我从此发散了一下,如果圣安地产当时正在参与莲峰古镇的项目,那么,那个人会不会是圣安的人呢?”   陆启元问:“那她为什么不写圣安地产?”   檀易道:“主谋如此谨慎,他不可能把真实身份告诉一个亡命之徒。但任香兰直觉地认为,驱策她的人的大本营可能在莲峰古镇,就把这条信息记在了这里。”   严局连连点头,“不错,说得通,圣安是否参与过莲峰并不难查,明天一问便知。”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手表,“快两点了,不知那两人怎么样了。那也先到这儿,该睡觉的睡觉,该盯着的盯着,大家轮着来。”   ……   会散了。   谢箐和黎可一起回宿舍。   谢箐问黎可,“钥匙牌是火车站寄存处的?”她和尸体先走了,对后续发展一无所知。   黎可道:“对。”   谢箐不明白,“咱们那么多人,怎么就檀队和傅哥去了?”   黎可道:“一开始我也不太明白,但后来想想,他可能就是想引出那几个人吧……”   在谢箐回来之前,檀易向严局汇报过经过。   他拿到袋子后,和傅达一起离开寄存处,才走几步就被佯装路人的凶手袭击了。   傅达躲闪不及,被刺中肩部,伤势颇重。   严局派来跟踪保护檀易的人及时露面,将其送往医院。   檀易独自去追凶手,凶手上了桑塔纳潜逃。   他开车去追,结果正中对方下怀,被夏利和桑塔纳夹击,猎人反倒成了猎物。   恰在这时,谢箐从后面追上来,丰安区的支援也赶到了,凶手才调头逃走。   谢箐“哦”了一声,“那被抓到的两个人呢?”   “车翻了,二人的伤势都不轻,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任亚光和我师父正在医院守着呢。”黎可揽住谢箐的胳膊,“箐箐,你说这个案子是不是快破了啊!”   谢箐道:“现在就看圣安给不给机会了?”   黎可打了个呵欠,“也是,如果像沈慧卿似的,直接自杀,咱们还是什么证据都没有。”   谢箐道:“那两人有身份吗?”   黎可摇了摇头,“没有。参考任香兰、毛甲一、史方等,我觉得可能也是通缉犯或者惯犯。”   谢箐若有所思,“这么串联起来,我又有些糊涂了,如果说冯环和游志勇的加入是因为过往的从军经历被利用了,沈慧卿为什么呢?一个旅游局的会计而已,有必要拉她入伙吗?”   “困死了!”黎可道,“人都死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吧,睡了睡了啊。”   她拿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又轻轻关上了。   谢箐下意识地说句“晚安”,继续思考——沈慧卿的死很可能是为了女儿,她加入也可能是为了女儿,但主谋到底是怎样发现她的呢? 第155章 是她   檀易还在办公室里,燃烧的香烟放在烟缸边缘的凹槽里,轻烟袅袅升起,焚香一般。   在资料上圈好一个名字,他放下钢笔,朝窗外看了过去。   谢箐宿舍的灯开了,遮光帘几乎挡住了所有光线,只在边缘透出些许微光。   檀易看一眼手表,时针快指到两点了。   他无奈地摇摇头,视线转回来,重新落到一张通缉令上。   “铃铃铃……”骤然响起的大哥大铃声吓了他一跳。   檀易看过去,居然是谢箐的号码。   他猛地回头,就见遮光帘被拉开一个角,一缕白光从里面射出来,又很快被一只手压了下去。   檀易勾了勾唇角,按下接通键:“还不睡吗?”   谢箐道:“没打扰檀队吧?我忽然想到一些事情,想和你沟通一下。”   檀易收回视线,“我还在办公室,你说吧,想到了什么?”说着,他在圈好的名字上点了点。   谢箐道:“我想到了沈慧卿,她是怎样参与进来的呢?”   尽管对方看不见,但檀易还是笑着点点头,“我刚才找到了沈慧卿的籍贯和学校,在安海市七一年的那份资料里找到了和她同学校同专业的一名男子。此人大学毕业后参军,在第十九集团军十四师五旅二团担任连长,七一年英勇牺牲。我曾经打听过,二团活下来的人不多。”   谢箐不说话了,耳机里只有她清浅的呼吸声。   任谁听说战死这么多年轻人,心里都会非常难受吧。   檀易转了话题,“今天多亏你了,有没有害怕?”   谢箐道:“还好,当时手心里都是汗。”   檀易道:“太危险了!严局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小谢,我不希望有下一次,你明白吗?”   谢箐迟疑着,“我……大概是明白的吧。”   “你……”檀易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们是警察,只要勇气尚存,怎么可能看着同伴遇险而袖手旁观呢?   他自己都做不到,能苛求谢箐做到吗?   “你多注意安全。车窗我给你修,你就甭管了,空了我请你吃好吃的,给你压压惊。”   “好,檀队的车怎样了?”   “被刮两下,撞一下,问题不太大。”   “那就好。”   “嗯,我一早就找人去公墓看看,估计很快就能得到消息。不早了,你别胡思乱想,早些睡吧。”   “好,你也是。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息。   檀易放下大哥大,将资料锁进档案柜,再把一张通缉令塞进挎包,出了办公室。   ……   案子毫无头绪的时候,檀易还能睡个好觉,如今有了头绪,反而梦境不断。   六点半起床,他先做一百二十个俯卧撑,然后去水房洗漱。   回来后,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七点准时抵达食堂。   打饭的阿姨爽朗地说道:“檀队,今儿馄饨不错,要一碗不?”   檀易道:“谢谢阿姨,不要。”   阿姨“啧”了一声,“还那么忙啊。”   馄饨太烫,工作忙的话就吃不到嘴里去。   檀易把餐盘递给她,正要报包子的数量,大哥大就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片刻,从餐盘上抓起两个包子,大步朝门外走了过去。   刚出门就遇到了王峥。   王峥问:“檀队去哪儿?”   檀易道:“女嫌犯可以问话了。”   王峥脚下一转就跟了过来……   半小时后,二人出现市医院的特护病房外。   守在门口的杜准迎上来两步,“檀队。”   檀易道了声辛苦,问大夫:“我现在能进去吗?”   大夫道:“问题不大,但最好让患者保持冷静。”   “好。”檀易推门而入,拉过一旁的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来。   女子闭着眼,脸色苍白,下巴上的黑痦子格外明显。   檀易道:“可以聊一聊吗?”   女子睁开眼,阴毒的目光在檀易脸上一转,又闭上了,“狗日的,你杀了我男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檀易道:“主犯死罪,从犯视立功情况适当减免罪责……也罢,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他起了身,毫不留恋地向外走去。   王峥也合上本子跟了上去。   快到门口时,檀易听见女子问道:“他怎么样了?”   檀易道,“放心,老猫还活着。”他握住门锁旋转一下,拉开了门。   “等一下,聊……聊吧。”女子突然改变了主意。   檀易微微一笑,坐回到刚刚的椅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防备地看着他。   檀易道:“韩宝玉上过通缉令,七年前,因为邻里纠纷杀了两个人,一直在逃。我知道你是他妻子,你叫什么名字?”   韩宝玉的妻子不在通缉令上,他此刻无法确定此女是他的合法夫妻,还是半路夫妻。   女子一拍床板,“他杀人,是因为那两个老不死的该杀。”   檀易道:“我理解他当时的愤怒,有些人确实不知道进退。”   “是吧是吧,我当时就跟警察说过,但他们当我放屁一样,根本就不理我。”女子有了认同感,情绪慢慢稳定下来了。   檀易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道:“我叫鲍玲玲。”   “哪儿的人?”   “西江,南镇人。”   “是谁把你们和老猫聚到一起的?”   “不太清楚。我家宝玉说,他跑出老家后,就慢慢往南走,没钱了就在工地上做几天工,挣点儿路费再走。有一天一个男的找上了他,说只要帮忙做事,就替我们养活一家老小,还负责提供新身份。”   “对于这个男的,你们知道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他给我家宝玉安排了住处,就再也没露过面。”   “你们杀过几个人?”   “不算老头老太太,我家宝玉参与过五次,但都不是他动的手。”   “都有谁?”   “除了沈懿、毛甲一外,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在沈懿案中,是你出面拦住了汽车,对吗?”   鲍玲玲沉默良久,长长地吐了口气,“对,是我对不起他,他以为我遭了难,打算帮帮我,却被老猫用枪指住了脑袋,三爷给他注射了那个玩意。虽然不是我杀的他,但他也是因为我才死的。”   “三爷是谁?”   “三爷就是三爷,听说原来是贩那个的,分量够枪毙好几回的。他最狠,史方也是他勒死的。”   “你也参与了对吗?”   “我就搭把手,装他媳妇,剩下的什么都没干。”   “三爷人在哪里?”   “不知道,半个月前他就走了。你不用那样看着我,我真不知道,除了我家宝玉,其他人我连真实姓名都不知道。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虽然在一起呆着,但一直互相防备。”   “沈懿案后,你们去了哪里?”   “我和宝玉在桃园小区,老猫和三爷在兴海小区。房子是有人用我们的假名字买的,你们根本不可能找到我们。”   檀易明白了,毛甲一租住的出租屋其实是烟幕弹,目的是让警方误以为他们是流窜犯。   一个案子要准备七个月之久,如此谨慎的计划,想要破案难如登天。   “你们谁说了算?”   “老猫。”   “老猫听谁的?”   “听说是个女的,宝玉说,听声音年龄不小了,绰号也叫三爷,可我没见过本人。”   居然有两个三爷!   檀易和王峥交换了一个眼色,继续问道:“你认识沈慧卿吗?”   鲍玲玲摇头。   “你认识游志勇和冯环吗?”   鲍玲玲摇头。   “那你知道碎尸案中的死者为何被杀吗?”   鲍玲玲还是摇头,“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剩下的我都不知道。”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如果我知道,我不会活到现在。”   檀易道:“最后两个问题,韩宝玉没当过兵,他是跟谁学的枪法和拳脚?你又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   鲍玲玲道:“他前年才联系我,至于枪法什么的,他没说过。”   檀易和王峥一起离开了病房。   半个小时后,二人进入老猫的病房。   老猫醒了,内脏破裂,失血过多,尽管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身体极为虚弱。   檀易问:“你的上线是谁?”   老猫看了他一眼,讥讽地笑了笑。   檀易问:“三爷去哪儿了?”   老猫不说话。   檀易问:“冯环杀人碎尸,只是为了转移警方的视线,对吗?”   老猫看着他,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二人对视十几秒钟。   檀易忽然笑了,“你不说,不是因为你不告诉我,而是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底,你们不过是主家养在外面的一群野狗罢了,杀不杀人只看有没有好处。算了,守着你的秘密等死吧。”   他毫不留恋地离开了病房,而老猫也未像鲍玲玲一样叫住他。   王峥追了出来,“檀队不问了吗?”   檀易道:“此人和鲍玲玲不同,身上匪气极重,他知道必死无疑,我们短时间内撬不开他的嘴。”   王峥道:“这倒也是。”   檀易的电话响了,是黄振义办公室打来的。   他接了起来。   “黄队。”   “好,我马上回去。” 第156章 捋顺   黄振义得到了莲峰古镇方面的证实,圣安地产确实参与过古镇改造项目。   檀易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他驱车赶回市局,径直去了严局办公室。   进门后,严局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说话,问道:“怎么样,两个嫌疑人交代了吗?”   檀易坐了下去,“女的叫鲍玲玲,男的是老猫。死的叫韩宝玉,是鲍玲玲的丈夫,西江下发的通缉令上有此人……”他把情况简明扼要地介绍了一遍。   陆启元道:“如果鲍玲玲说的是真的,确有两个三爷,那么女三爷到底是谁,冯环、游志勇和老猫、三爷、女三爷等人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黄振义掸了掸烟灰,“根据游志勇的遗言,我认为女三爷就是沈慧卿,她知道的可能最多,加之有女儿在人家的掌控之下,所以死的最快。”   檀易认同他的观点,补充道:“沈慧卿直接控制游志勇和冯环,他二人都有亲人,或者有不为人知的把柄捏在沈慧卿手里,用他们处理地方上的事务,像杀害曹璐仕、官薇、郑文凯等,付出的金钱成本最小,而且不影响主谋大局。”   “老猫是个关键人物,他手下的韩宝玉、三爷等人用来杀害重要人物,办重大案件。而且,他和沈慧卿,任香兰都有直接联系,知道的应该很多,但我们现在很难撬开他的嘴。”   陆启元道:“沈慧卿没有大哥大,我们通过bb机和固定电话只找到了冯环和任香兰的号码,那她和上线是如何取得联系的呢?”   檀易道:“我想,负责和上线联系的还是任香兰。”   黄振义问:“任香兰和老猫的大哥大通讯明细调出来了吗?”   檀易道:“应该还在调。”   陆启元道:“嫌犯如此谨慎,估计查到了也找不到线索。”   严局道:“任香兰已死,老猫不开口,鲍玲玲对内幕毫不知情,纸条上的人物白描就成了本案关键。但没有直接证据,即便我们找到他,也很难对其定罪。所以我想……大家要好好思考一下接下来的行动,我们是打草惊蛇,还是扮猪吃虎。”   如果是前者,就直接调查圣安地产,寻找纸条上可能存在的那个人。   如果是后者,则表面上按兵不动,尽量以低调的方式进行调查。   檀易道:“严局是什么意思?”   严局略一思索:“后者吧。以前檀易在对方的视线之下,现在圣安在我们的视线之下,调查尽量保密。”   “好。”檀易也是这个意思,“一方面通过商业渠道,另一方面,派人去一趟翔安,我们双管齐下。”   严局轻捶一下办公桌,“小檀不要去翔安,先给那人画个像。黄队,你找个借口走一趟吧,听说你在翔安有亲戚。”   黄振义点点头,“我岳母家在翔安,我去确实隐蔽些。”   ……   从楼上下来,回到二楼时,黎可和另一名专案组成员孙毅从移动公司回来了。   黎可把打印的十几张通讯明细交给檀易,说道:“檀队,这是刚拿回来的,还没来得及研究,但从接、打两个类别来看,打出去的号码单一,接到的号码驳杂。”   檀易道:“你们研究一下,回头告诉我结果。”   黎可和孙毅答应一声出去了。   在中午之前,檀易收到了黎可的汇报:   一,任香兰只和老猫、沈慧卿联系,从时间上看,每次联系都与在几次凶杀案之前。   二,老猫和任香兰、沈慧卿偶尔联系,还有两个已经关机的大哥大号码,机主都是外地人。   三,任香兰和老猫接到的电话大多是公共电话,其中几个是沈慧卿家周边的。   四,沈慧卿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是老猫打的,他和沈慧卿的死脱不开干系,这说明老猫和上边可能有直接联系。   他拿起办公室电话,分别给黎可用红笔标出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座机无人接听,大哥大除了老猫的全部关机。   任香兰接打的电话只有两个,且都不是上线,那么上线是如何与她取得联系的呢?   上线直接联系沈慧卿?   所以沈慧卿死了,一了百了。   不对,如果是沈,处理任香兰就不是那么必要了吧,对任留下的东西也不该那么在意。   那么……   檀易的目光落到左手边的一本空白稿纸上,任香兰接到的会不会是信呢?   他拿起电话,从大哥大里翻到电话号码簿,找出温泉山庄的座机号码,打了过去。   对方很客气,要求给其半个小时。   檀易挂断电话,抽空把二组正在处理的案件卷宗看了一遍。   刚放下,对方就把电话打回来了——任香兰确实接到过邮局的信件,因为无人在意,所以数量不详。   真是太谨慎了啊!   所以,老猫未必是不说,他可能也没什么好说的——即便他拥有上线的电话,也不过是随时可以被斩断联系的风筝罢了。   檀易长长地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冷静了很久。   ……   食堂做了油爆大虾,谢箐和黎可吃得很高兴。   吃完晚饭出来,二人在门口遇到了檀易。   檀易晃晃手里的车钥匙,“小谢,车窗修好了,钥匙给你。”   谢箐接过来,“谢谢檀队。”   檀易道:“不客气,我的车还在修,你下班载我一程就好。”   谢箐道:“没问题,我们去对面买点儿零食,檀队慢慢吃。”   檀易了然一笑,“谢谢你。”   ……   买东西是谢箐的托词,目的是让檀易别着急,安心吃饭。   黎可道:“箐箐,你人真好,我要向你学习,你说,我怎么就想不到那么多呢?”   谢箐笑了,“大概是你的童年太幸福了吧。”她就不一样了,她从小就学会看人脸色了,不然每个节假日都过不安宁。   黎可道:“你的童年不好吗?”   谢箐道:“我也还好吧,虽然隔辈亲,但管教大于交流。”   不好的是她自己,原主还可以,就是爷爷奶奶严肃了些,尽管没被宠爱过,可该有的都有。   二人过马路,进了小超市。   谢箐提了个篮子,乱七八糟地拿了一堆。   结算时,她还买了两只娃娃脸雪糕和两个小布丁。   刚出超市,李骥就打来了电话。   “及格,恢复得怎么样了?”   “箐箐,我明天就能上班啦。”   “明天五一,放三天假,你不再休息休息吗。”   “不了,听说傅哥受伤了,专案组人手不够。再说了,在家呆着没意思,不如上班。”   “那也行,做做文书处理工作也是可以的。”   “箐箐,让我说两句。”黎可把电话接了过去,“及格,你快来,再不来案子就破啦。”   “呵呵~”李骥笑了两声,“我不去案子是不会破的。”   “你以为你是谁?”   “我是你及格啊,没我你都及不了格。”   “拉倒吧,没你我就优秀了。”   “哈哈哈……那,我先不去了?”   “你敢?”   “我到底去是不去?”   “赶紧来,我请你和箐箐吃好吃的!”   ……   黎可挂断电话,情绪明显高亢了几分,“箐箐,闲了咱们去市里吃肯爷爷吧,我请客。”   肯爷爷的消费不低,三个人就得几十块了。   绝对算好吃的。   谢箐道:“好啊,你空了咱们就能去。”   这个“空了”提醒了黎可,“对啊,这几天太忙,只怕没有时间。”   谢箐问:“下午没开会,案子有进展了吗?”   “我替你拿一会儿。”黎可把她手里的袋子接过来,“老猫和鲍玲玲的电话都查到了,但对案情推进没有帮助。我估计,接下来就看圣安地产和咱俩的了。你说,如果咱俩找不到那个偷窥的怎么办?”   谢箐道:“檀队又找到一条线索,一会儿就能知道有没有收获了吧。”   二人回到市局停车场,刚上车檀易就到了。   他自动自觉地坐到了后排,“东西到了,在后备箱里。”   谢箐想了一下,应该是夜视仪。   “好的。”她扔掉冰棍杆,“檀队吃雪糕吗?”   檀易顿了一下,“吃一根吧。”   谢箐把剩下的两个小布丁分给黎可和檀易,她启动车子,驶出了市局大门。   上了马路,谢箐往后面看了眼,檀易手里的雪糕就剩一口了。   再看看黎可的,还有三分之二。   她在心里笑了笑,问道:“檀队,沈慧卿那边有消息了吗?”   檀易道:“墓碑找到了,但只把周围的一些名字记了下来。”   谢箐点点头,“沈慧卿最多去过一次,二十几年前的事,很难有人记得清楚。但如果我们能确定是二团,这个范围也算缩小了一些。对了,小区业主的事,有反馈了吗?”   檀易从挎包里取出一份资料,“给你们也印了一份,大家一起参详一下。”   黎可接了过来,“檀队,沈慧卿有亲人在二团吗?”   檀易道:“不是亲人,是大学时的恋人。我找到了沈慧卿的两个大学同学,他们都证实,他们的同班同学司马弘和沈慧卿有过相当深刻的一段恋情。”   黎可叹息一声,“初恋确实让人难忘,但她为此搭上了一辈子,值得吗?”   谢箐道:“年轻的她,一定觉得很值得。”   黎可笑了笑,“我妈妈总说,女孩子要多爱惜自己,我想,还是有一定的道理吧。”   谢箐道:“当然。”   话说到这里,檀易的电话响了,他接了起来,几句话后又挂断了。   他说道:“任香兰纸条上描述的人,八成是圣安地产总经理郎子彦的私人秘书褚凉。他和郎子彦在东海市,不在翔安。”   黎可道:“我们现在证据不足,抓了也顶多四十八小时。檀队,接下来怎么办?”   檀易捏了捏太阳穴,“按兵不动,深入调查。”他闭上眼睛,“我睡一会儿,到了告诉我。” 第157章 品尝   不到一分钟,檀易的呼吸就变得平缓绵长了起来。   黎可低声道:“檀队压力太大,估计很久没睡好觉了吧。”   谢箐点点头,放慢了车速。   进入醉龙湾大门时差不多六点半,减速带的颠簸震醒了檀易。   他从后座上坐起来,看了看窗外。   黎可问:“檀队,今天还用我们帮忙吗?”   檀易回过神,“今天不了,明天再说,你们看看那份业主资料就行。”   车停了。   他拿起挎包,推开车门,又道:“我暂时不出去,你们玩你们的。”   “好。”谢箐答应一声,一脚油门加一把方向,将车摆到了自家庭院。   黎可道:“箐箐,檀队说我们可以去玩,真的假的?”   “当然真的。”谢箐背包下车,先开防盗门门,然后绕到车屁股,打开后备箱,把装夜视仪的纸箱抱出来——檀易做了伪装,用的是装饼干的纸箱子。   黎可拎零食袋进屋,关上了防盗门,“一会儿溜达溜达去?”   “好啊。”谢箐把箱子放在衣帽间,“现在春光明媚,花开得正好,不去外面溜达,一回家就猫在屋里头,瞧着就不太正常。”   黎可往厕所去了,“那倒也是。”   ……   天气暖了,第二天又是假期,海边钓鱼的人越发多了。   谢箐和黎可在栈道上走一圈,拍几张照片,回来时朝几位爷爷走了过去,“江爷爷、樊爷爷、范爷爷好。”   江老爷子正在给鱼钩上饵,闻言笑道:“小谢、小黎啊,吃饭了吗?”   谢箐道:“在单位吃完回来的。”   江老爷子把钩甩到海里,“明儿个就五一了,你们休息吗?”   “这几天忙,明天要加班。”谢箐道,“江爷爷,那爷爷呢?”   江老爷子道:“他前两天心脏不舒服,今天上午回京城了。”   谢箐道:“严重吗?”   江老爷子道:“不太严重。但年龄大了,器官老化,在儿女身边总归要好一些。”   “哦……”谢箐心想,因为那婉,檀易一定了解过那老爷子的身份背景,他若病了,应该是真的病了,“我这两天忙,居然不知道。那爷爷还回来吗?”   樊爷爷插了一句,“我问过,他不回来了。”   他老人家年轻,不到七十岁,精神矍铄,活泼乐观,从面相上看是个有福之人。   “心脏不舒服确实需要重视。”谢箐和黎可对视了一眼,“可惜我没在家,没能和那爷爷打个招呼。”   樊爷爷道:“没关系,你和他家那婉认识,有心的话,去京城就见着了。像我和老范这样就不成了,我们要是走了,估计就是永别。”   这话伤感,但他说得坦然。   谢箐道:“樊爷爷千万别这么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飞机火车汽车都有,到时候您说个地方,我去看您就是。”   “哈哈哈……”樊老爷子笑起来,“行,樊爷爷要是搬走了,提前告诉你地址,到时候你来看爷爷。”   他的笑声很响亮,范老爷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樊老爷子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笑眯眯地收起鱼钩,“你周阿姨做了驴打滚,滋味儿很不错,要不要跟樊爷爷尝尝去?”   谢箐观察过,她和黎可是最后来的,在说话的两三分钟内,海滩几乎没来第二个人——说明这里没有可疑人物。   她正好想和周阿姨深入接触一下,笑着说道:“我很喜欢驴打滚,谢谢樊爷爷。”   她和黎可告辞江老爷子、范老爷子,跟着樊爷爷回了小区。   樊奶奶亲自给他们开了门,她见到谢箐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诶哟~是小谢啊,快进来,你们来得正好,樊奶奶买了一件连衣裙,你们给奶奶参谋参谋,看看好不好看。”   樊爷爷喊道:“小周啊,你把驴打滚拿出来,给俩孩子尝尝。”   “马上。”周阿姨答应一声,“我刚整理完垃圾桶,洗个手就来。”   谢箐立刻说道:“樊爷爷,我自己去取吧,让周阿姨忙她的。”   “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樊爷爷指指客厅北边,“厨房就在那儿。”   谢箐进了厨房。   周阿姨正在洗手,她笑着对谢箐说道:“小谢今儿回来得可早。”   谢箐道:“还行,下午工作不忙。”   “怪不得。”周阿姨打开蒸锅盖子,“新做的,又软又糯,你们快尝尝。”   “谢谢周阿姨,我洗洗手。”她在水池边洗了手,目光往窗上一扫,从右手边的窗户往外看,她家和檀易家的门前一览无余。   厨房里非常整洁,油烟机、墙面、窗户、地面、边边角角没有任何污渍。   可见周阿姨在这里下了相当大的功夫。   谢箐问:“周阿姨多大年纪了?”   周阿姨道:“四十六,看着不像吧。”   她头发花白,眼角细纹多,看起来比同龄人大几岁。   谢箐擦了手,“不像,阿姨面相慈和,看着就心善,心善的人大多年轻。”   “真的吗?”周阿姨对着玻璃照了照,眼里有了一丝喜色,“我总觉得我像六十了。”   谢箐道:“当然真的,您只要把头发一染,保准年轻四五岁。少白头是没办法的事。”   “少白头?”周阿姨像在自我说服,“对对,我就是少白头。”   谢箐从锅里取出盘子,“谢谢周阿姨,我先出去了。”   周阿姨道:“去吧去吧,我给垃圾桶套上塑料袋。”   回到客厅,樊奶奶穿着一件素雅的碎花连衣裙从卧房走了出来。   黎可赞道:“这个花色好看,特别好看,樊奶奶在哪儿买的?”   谢箐也道:“樊奶奶的眼光真好。”   “飞扬服饰。”樊奶奶开心地转了两个圈,裙摆飞扬起来,像一朵盛大的喇叭花。   “哦……”谢箐想起来了,飞扬服饰就是和筠玉服饰唱对台戏的服装公司,“老名牌了,质量好,款式也很适合您。”   衣服确实不错,谢黎二人又有意奉承,樊奶奶收获了一堆赞美,心满意足地回屋换衣服去了。   樊爷爷从卫生间出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尝尝吧,周阿姨的手艺相当不错。”   谢箐捏起一块,咬一口,驴打滚弹性十足,甜而不腻,口感极好。   她试探着问道:“听口音,周阿姨是安海人,但这一手驴打滚做得比京城人还地道呢。”   樊爷爷道:“她是安海人,你樊奶奶是老京城人。你樊奶奶虽然做不好,但背菜谱很有一套。”   樊奶奶从冰箱里取出两罐可乐,“我小时候特爱吃,我妈觉得我肠胃不好,从不让我多吃。等我长大了,可以自由吃了,又怕太胖不敢多吃,现在老了,不怕胖了,却吃不动了。”   谢箐起身把可乐接了过来,“我爷爷总说,克制是为了更长久,樊奶奶是有毅力的人,所以才能保持这样好的身材。”   “那确实。”樊奶奶喜滋滋地说道,“你樊爷爷常说,人之所以为人,除了人会使用工具外,还有一个区别就是人能更好地克制自己的欲望。”   黎可道:“看来我也得像樊奶奶学习,单位伙食太好,我胖两三斤了。”   谢箐的目光落在条案上的相框内——樊家是中式装修,摆了一整套的酸枝木家具——那是一张七寸彩色照片,中间是中年时期的老两口,樊奶奶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兄弟俩在后边,他们和樊爷爷长得很像,年纪稍大的男子还搂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   一家人笑容灿烂,和和美美。   樊爷爷把照片拿了过来,爱惜地在镜面上摸了摸,“二十年前的老照片了,樊爷爷那时候还年轻着呢。”   樊奶奶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樊爷爷把照片放回去,就没有下文了。   ……   谢箐知道,她可能触碰到樊家人的痛点了,吃下两块驴打滚后,带着打包的吃食离开了樊家。   天黑了,路灯亮了。   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虽不够甜美,但足够让人清醒。   黎可揉了揉短发,“樊爷爷家有故事啊,会不会和七一年那场战事有关?”   谢箐道:“很有可能,回头让檀队查一查。”   二人绕过房山,上了小区马路,谢箐假借系鞋带回头看了一眼——樊家厨房没有开灯,里面有一条暗影,一动不动地面对着她的方向。   回到家,谢箐把两个夜视仪拿出来,研究一番,和黎可一起上了二楼。   天完全黑了。   谢箐戴上仪器,对着樊家观察了两分钟……   两个小时过去了,周阿姨始终不在,她拿上业主名单,和黎可去了书房。   上千户人家,她只认得四个业主,一个是她爸,一个是谢筠,还有她和檀易。   黎可道:“两眼一抹黑,两份资料都在檀队手里,咱们没法对照啊。”   谢箐也一筹莫展,但她理解檀易不来她家的目的——频繁的接触对她俩没有任何好处,这是对她和黎可的保护。   ……   五一假期在加班和观察周阿姨中飞快地过去了。   这三天,谢箐除了做完一张大床外,一点收获都没有。   檀易核实了那老爷子的身体情况,以及樊家和樊家两个儿子的情况。   樊老爷子的大儿子是二团人,在七一年的那场战事中壮烈牺牲了。   樊老爷子退休前职位不算高,退休后没有任何话语权。   他的二儿子没有从政,而是借着经济迅速崛起的东风做了两个工厂,效益十分不错。   至于周阿姨,她是范老爷子的保姆介绍来的,尽管已知是安海人,但具体信息不详,为了不打草惊蛇,檀易暂时搁置了对她的调查。   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樊爷爷一家嫌疑很大。   但警方几乎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其和sqn案相关,所以,找到其和圣安地产的关系就变得极为重要。   这件事最好从圣安地产的总经理郎子彦的身边下手,调查他的所有社会关系。   丝毫急不得。   ……   五月七日是周五,谢箐下班回家后,从谢家公司叫来一辆小货车,把做好的大床给曹海生家送了过去。   床有了,卧室就显得高档不少。   师母郑文欣为表示感谢,下厨做了三个菜,一个炸小鱼,一个炖鸡,还用花生仁拌了个菠菜。   三个人开一瓶啤酒,边吃边聊。   大约七点半,酒喝完了,饭也吃好了,谢箐正要帮着收拾厨房,柴煜打来了电话。   “柴哥好。”   “箐箐,柴哥有个事要拜托你。”   “你说。”   “煊煊来安海过周末,但我还在晋阳,她下高速不会走,你替柴哥接她一趟,回头柴哥请你吃霸王餐。”   “霸王餐就算了,听着怪吓人的,我去一趟就是。”   “哈哈,你不吃也得吃,城市猎人,南口出哈,别走岔了。”   “城市猎人?”   “对,她觉得你的车更酷,更适合她,所以也买了一辆。”   “这……”   “拜拜。”   “拜拜。”   曹海生赶紧把她从厨房“赶”了出来。   谢箐有事,不再客气,告辞二人,开着车往京安高”速的方向去了。 第158章 是他   谢箐到了高速南口下面。   此时八点多,下高速的车辆不多,路边基本没有停车的,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那辆崭新的城市猎人。   车子静悄悄地停在一个不亮的路灯下,门窗紧闭,车身似乎还在微微摇晃着。   这是什么情况?   柴煜他……   谢箐警惕了起来,她来不及想太多,瞅准时机,一把方向将车子调了头,打算先到安全地带,再给柴煊打个电话。   然而……   电话响了。   平日呆板无趣的老式电话铃音,在这一刻显得极其刺耳。   谢箐从包里掏出大哥大,扫一眼,是京城的号码。   她清了清嗓子,接了起来。   “你好。”   “还行吧,确实挺好的。”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嗓音单薄、轻佻。   谢箐的心脏猛地一跳,她不自觉地把油门一踩到底。   车子在荒凉安静的公路上狂飙。   “你是谁?”   “如果你不停车,我保证,柴煊一定会死。”   “谢箐救我!”   果然出事了。   谢箐打了个哆嗦。   那么,柴煜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他一定没问题!   只能是柴煊在路上遇到了麻烦。   谢箐稳住心神,把车停到路边。   无论如何,她是人民警察,绝不能不顾柴煊的安危,独自逃命。   她从抽斗里找到一把水果刀,随即又放下了,冷静地问道:“你是谁?你想要什么?”   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命令道:“举起没拿电话的那只手,马上下车,如果你挂断电话……”   “啊……”柴煊惨叫了一声。   不挂断电话就无法求救,对方很有经验,直接断了她的后路。   “请你冷静,不要伤害她,我肯定不挂电话。”抽斗里杂物太多,她一时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只好在里面掏了一把,遇到一个尖利的小东西就捏起来,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举着手下了车。   那是一枚很小的别针,顶多一厘米半长,聊胜于无。   很快,一辆夏利车到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下了车,抢走谢箐的大哥大,关了机,拎着她的领子把人塞进车里,用麻绳把她的两只手绑到了身后。   除司机外,车里有三名男子——副驾一个,谢箐和柴煊的两边各一个。   车厢狭窄,坐不下四个人,谢箐只能蜷缩在柴煊腿前。   光线昏暗,她勉强能看清柴煊嘴里堵着的抹布,以及柴煊右侧男人的大致轮廓。   那男人塌鼻梁,方下巴,身形不高,骨相很有辨识度。   “到底是法医,比一般人冷静多了。”塌鼻梁也在审视着谢箐,“警告你,不许叫唤,不然我一定会杀了你。”   对方知道她是谁,所以,此举是策划好的。   谢箐沉默着放松身体,头靠在柴煊腿上,闭上了眼睛——既然跑不了,那就养精蓄锐吧,无论如何,死了也得拉个垫背的。   几分钟后,柴煊的电话响了。   塌鼻梁禀报道:“柴煜来电话了。”   副驾驶上的男人开了口,“不接。”   电话响了七八声就不响了。   大约五六分钟后,柴煜又打了过来,绑匪们还是不接。   如此两三回,在车子进入凤山区时,绑匪关掉了手机。   “这样好,急死他奶奶的。”塌鼻梁“嘎嘎”地笑了两声,“等他们发现两辆空车,一切已经晚了。”   ……   柴煜第二次打不通,就意识到可能出事了,他立刻拨打了谢箐的电话,但移动公司公式化女声提示他电话已关机。   他哆哆嗦嗦地打通了檀易的电话,“老檀出大事了。”   “怎么?”   “柴煊突然要来度周末,但我在晋阳回不去,那会儿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就让箐箐接她去了,现在两个人都联系不上了。”   檀易脊梁骨发寒,左手紧握,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箐箐去哪儿接煊煊了?”   “京安高速南口。”   檀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过去。”   “我马上请假。”   檀易挂断电话,拿起大哥大,给一个署名“老邵”的号码拨过去。   “你那边怎样?”   “下午三点,救护车把姓范的老头拉去医院了,姓周的一直在,没有异常。”   “知道范老爷子得了什么病吗?”   “不清楚,车到了,人就拉走了。”   “樊老两口子在吗?”   “都在。”   “好,你盯住周阿姨,她去哪儿你就去哪儿,注意安全。”   “收到。”   檀易挂断电话,给急救中心打了过去。   “你好,我是市局二大队队长檀易,请你们立刻查一下,下午三点,醉龙湾的老年范姓男性病人,你们送去了哪里?”   “请问檀队长警号多少。”   “900609。人命关天,请你马上立刻核实情况!”   “哦哦哦……正在找……找到了,送去凤山医院了。”   檀易顾不上礼貌,咔嚓一声挂断电话,招手叫来正在值班的李骥,“通知下去,所有人到我办公室集合。”   李骥见他脸色阴沉,不敢多问,抓紧时间行动了起来。   檀易通过查号台打通了凤山医院的电话,表明身份后,对方很快就有了反馈,“确实有这么一个病人,但他在我们这只呆了一刻钟不到,他的子女说他患有胃癌,已经送去京城了。”   胃癌,贲门癌。   檀易站了起来,帮助林默杀人的很可能是范老爷子,范均沛。   他想用自身吸引警方视线,独自承揽sqn案?!   傅达叫了一声“檀队”,示意他们到了。   檀易道:“谢箐和一名女子被绑架,失踪地点在京安高速南口。”   “……”   一干身经百战的干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得呆若木鸡。   过了两三秒,傅达最先反应过来,“绑匪有消息吗?”   檀易道:“暂时没有。傅哥,你马上带一个人赶去南口,其他人原地待命。”   傅达喊上杜准,飞快地离开了小办公室。   黎可颤巍巍地问道:“绑匪会联系谢家吗?”   檀易看了看自己的电话,缓缓坐到椅子上,“不会,他们会联系我。”   一个是谢箐,一个柴煊;一个是相处融洽的同事,一个发小的妹妹。   他会选择谁?   这一幕与他和哥哥被绑架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冷汗层层叠叠地冒出来,打湿了衬衫,对流风一吹,檀易打了个哆嗦。   不行!   他不能慌,他慌了几乎就等同于输了。   檀易坐下来,给黄振义和陆启元分别打了个电话——不管是谢箐还是柴煊,身份都非同小可。   两位领导表示马上赶到。   檀易又把电话给谢宸打了过去。   “檀队,今天怎么……”   “谢箐被绑架了!”   “啊!”   谢宸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陈玥华道:“多大人了,一点儿都不稳重。”   谢勋放下水杯,“出什么事了吗?”   谢宸正要说话,但檀易没给他机会,“绑匪还没打电话来,多半要打到我这里,告诉谢伯父即可,伯母和谢筠就算了吧,她们帮不上忙。”   谢宸心乱如麻,但智商还在,尽管檀易的要求不近人情,但事实就是如此。   他回复道:“我知道怎么做了,我马上过来。”   “好,警局见。”   谢宸收起电话,大步往楼上跑,“爸,工地上出了点事,你赶紧跟我走一趟。”   谢勋站了起来,工地上的事不该由檀易来通知,能把谢宸吓成这样,出事的只会是谢箐。   谢勋感觉心脏忽悠一下就到了嗓子眼,他抹了把汗,朝卧室去了。   陈玥华也不淡定了,“不会出人命了吧。”   谢筠摇头表示不知,上辈子根本没有这样的事,这一世的谢箐完全不在她的掌控内。   谢宸下了楼,“妈,筠筠,我和爸去一趟工地。”   谢筠问:“哥,我能帮上忙吗?”   “不能,你在家陪着咱妈吧。”谢宸换鞋出去,上了自己的奥迪车。   谢勋上了车,问道:“箐箐怎么了?”   谢宸道:“她被绑架了,我们马上去市局。”   “果然是她。”谢勋摸摸心脏,又拍拍手提包,“爸有准备,我们走吧。”   他带钱了。   谢宸不再废话,一脚油门出了院子。   ……   父子俩从开发区赶往市局的时候,一辆红色小夏利驶进了一间规模不大的疗养院,此地到卧龙小区的直线距离不超过五公里。   疗养院是仿古风格,大院落套着小院落,因为没有游客,只有前面的接待大厅外亮着灯。   小夏利长驱直入,绕了两个弯后,进了最西面的一个大院子。   谢箐被壮汉从车上提下来,扔了出去。   本着不让对方太过警惕的心理,她故意摔在了地上。   这是一座二进四合院,白墙灰瓦,颇有古代风情。   透过二门往里看,上房的东西次间都亮着灯,人影憧憧。   柴煊也被扔下来了,摔在地上的时候还含混不清地骂了句国骂,“我擦你大爷!”   发泄情绪的结果是,她得到了塌鼻子毫不留情的一脚飞踹。   柴煊痛极,蜷缩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了几个单音。   塌鼻梁抓住谢箐的头发,不容分说地往院子里拖。   虽然很疼,但谢箐仍然不反抗,由着那人把自己送进了东厢房。   很快,柴煊也被拖进来了。   两个绑匪把她们的脚也绑上了。   塌鼻梁摸了摸谢箐的脸,“这小法医长得可真标致,可惜上面不让碰。”   另一个绑匪长了双鱼泡眼,他笑着说道:“千万别惹事,只要有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塌鼻梁遗憾地站了起来,“三哥这就不懂了吧,这二位都是名媛,上她们和上别人的感觉绝不一样。”   鱼泡眼道:“不能上还不能摸吗,你那么稀罕,就动动手指呗。”   柴煊惊恐地看着鱼泡眼和塌鼻梁,嘴里又叽叽咕咕地骂了起来。   谢箐全身紧绷,双脚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   两个绑匪神色一肃,不敢再说,规规矩矩地站到了门口。 第159章 顺着   谢箐调整姿势,努力坐了起来,心道,来人会不会戴着一副孙悟空的面具呢?   这个念头刚转过去,来人就到了门口。   来人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衬衫,烟灰色西裤,脚下穿着一双旧皮鞋,但看起来极为舒适。   脸被一只油彩鲜艳的塑料美猴王面具罩住了。   此人的气质是陌生的,但身形颇为熟悉。   对他的称呼在谢箐的脑海里打了个转,又猛地沉了下去。   揭穿绑匪身份是大忌。   谢箐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小谢法医。”面具人完全没有掩饰声音的意思,“你认得我吗?”   谢箐佯装思考,“……不认识吧。”   面具人走到她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觉得我相信你的话吗?”   谢箐没抬头,“信不信由你,我无所谓。”   面具人冷哼一声,摆了摆手。   塌鼻梁送来一把椅子。   面具人扶着扶手坐了下去,“如果……我相信你,你就不会死;我不相信你,你就得死,这样一来,你还无所谓吗?”   谢箐道:“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我接受任何现实。”   “心态不错。听说你做了不少慈善,我非常欣赏,所以想给你一个机会。”面具人似乎中气不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你二人中必有一死,只要你说你想活,我就一定成全你。”   果然来了。   谢箐没有看柴煊。   柴煊侧躺在地上,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谢箐道:“多谢您。您放心,那样的话我是不会说的。既然您喜欢主宰别人的命运,那就请您替我们做这个决定吧。”   面具人沉默片刻,“如果我来做决定,必然活你死她。杀死一个逞强骄纵、对社会毫无用处的娇小姐,我的心理压力小一些。”   谢箐道:“我觉得,杀死我这个警察,对您和您的同伙更有好处吧。”   “呵呵呵……”面具人低低地笑了几声,“是么,但我不是那么想的。”   谢箐想,面具人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大抵有两个目的:第一,他要病死了,临死前,必须完成他当初制定的计划;第二,圣安地产要暴露了,他以行将就木的身躯,替后辈把罪责担下来。   她说道:“无所谓,按您的意思来。我活着也行,死了也可。‘人生自古谁无死’,二十多年了,我奋斗过、享受过、奉献过,一切都值了。”   “呵~”面具人冷笑一声,“唱高调谁不会,刀架在脖子上,你就不会那么想了。老三,你来教教她。”   “是。”鱼泡眼答应一声,出去了。   谢箐心里一震,塌鼻梁喊鱼泡眼三哥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鱼泡眼就是那位三爷。   他在这个时候叫鱼泡眼,说明即将折磨她们的手段只有一个。   谢箐的脊背紧绷了起来,恐惧海啸一般地席卷了她的大脑……   她不怕死,但真害怕染上毒瘾。   脚步声由近及远,鱼泡眼出去了,不过一会儿,又由远及近,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两支注射器站到谢箐和柴煊之间。   谢箐的左手食指死死地抠住了右手手腕,指甲深陷皮肉。   她用疼痛提醒自己,绝不能出声讨饶。   柴煊显然也是懂得的,惊恐地呜咽两声,紧着往后缩了几下。   面具人很喜欢看到这一幕,声音里甚至有了一丝笑意,“这位三爷和沈慧卿不同,沈慧卿叫三爷,只因为她是第三个跟我干的人,她虽然帮了我大忙,但心肠不狠,远不如这位。怎么样,你们要不要尝试一下他的手段?”   谢箐心道,原来您老不是不爱讲话,只是不大爱讲人话啊。   她冷静下来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爱咋咋吧,“看您的,我无所谓。”   对方大概没想到,不免有些错愕,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鱼泡眼问:“老爷子看中哪个了?”   面具人沉默片刻,看向柴煊,“柴煊,你之所以落到我手里,是因为你哥一直在帮檀易,你对此有何看法?”   鱼泡眼伸出手,放在柴煊嘴里的抹布上,在扯下来之前,他威胁道:“你若敢喊,老子就敢一刀捅了你,明白吗?”   柴煊默不作声。   鱼泡眼扯掉了抹布。   柴煊立刻骂道:“捅吧!你丫捅死我吧!反正我也活不了,早死早投胎!”   谢箐知道,这位娇小姐在经历过极大的恐惧后,彻底冷静下来了,并做好了死的心里准备。   她是真的莽,不是假的!   鱼泡眼手腕一转,匕首就朝柴煊的咽喉插了下去。   面具人道:“慢着!”   鱼泡眼收了匕首。   谢箐也出了声:“柴煊,死活你我说了不算,你激怒他没有意义。”   柴煊颤巍巍地哭着说道:“我知道,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谢箐道:“不要这么说,我是警察,应该的。”   面具人冷哼了一声。   鱼泡眼就把刀子按在柴煊的脖子上了,“我们老爷子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柴煊道:“如果我不来安海,如果我不去服务区,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恨我哥,我只恨我自己,亲者痛仇者快这样的事我不干。谢箐说得对,你想杀谁就杀谁吧,顶多难受几分钟,死了就死了,我不怕。”   鱼泡眼“啧”了一声,看向面具人。   面具人正襟危坐,“柴煊,小谢法医,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谁先说‘我要活’,我就留谁一命。”   谢箐没看柴煊,但能感觉到她在惊恐地看着她,呼吸声粗重且急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面具人和鱼泡眼的每一个动作都可能是即将落下的铡刀。   谢箐很想封闭自己的五感,把决定权彻底交给面具人,但她就是做不到。   害怕像如来佛的五指山,重重地压住她,冷汗顺着脸颊涔涔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面具人开了口,“既然都不想活了,就一起送走吧。”   谢箐以为面具人会拿她俩的性命要挟柴家和市局,却不料等到了这句话。   她睁开眼,看向柴煊。   柴煊也在看着她,“对不起,谢谢你。”   谢箐道:“不客气。”   鱼泡眼看了面具人一眼,拿起一支注射器扎进了柴煊的手臂。   柴煊大叫一声,痛哭起来。   不是静脉注射!   谢箐明白了,面具人不过是吓唬她们罢了——鱼泡眼大概率注射的是生理盐水,安定针一类的。   面具人的执念是檀家、柴家,她和柴煊不过是诱饵罢了。   很快,谢箐的胳膊上也挨了一下。   她看到了针管里的液体,量不大。   但如果……   算了,已然如此,想多了毫无益处。   面具人起了身,背着手出去了。   鱼泡眼和塌鼻梁跟着出去,从外面锁上了房门。   柴煊道:“真没想到,我竟然只活到了二十三,我爸妈一定会非常难过,我对不起他们。谢箐,我好后悔啊,檀易那混蛋从没正眼看过我,我为啥非要追着他跑?我好傻好傻啊,呜呜呜……”   这妹子也是光棍,明明吓得要死,却咬牙顶住了压力。   谢箐觉得她们暂时死不了,决定缓解一下柴煊的恐惧心理,问道:“你在哪儿遇到他们的?”   柴煊道:“就在安海服务区。”   她从卫生间出来后,考虑到路况不熟,就给柴煜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她一趟。   柴煜不在安海,让她在服务区等一会儿,他马上安排人接她。   就在她要上车的时候,一辆夏利突然停到她跟前,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塌鼻梁就绑架了她。   谢箐问:“他们当时有几辆车?”   柴煊摇摇头,“不知道,匕首就顶在我的小腹上,我脑袋一懵,就什么都注意不到了。谢箐,我是不是很蠢?”   谢箐理解,“不蠢,你已经很不错了。”   “哪里不错了,你本来已经逃了,却不得不因为我主动被绑,是我对不起你。”柴煊神色黯然,“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看开点儿吧,我们一起走,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   市局,二大队会议室。   贺局亲自坐镇,“小檀你说说看,对方到底什么来路?”   檀易道:“嫌犯姓范,六十五岁,范均沛。如果所料不错,他应该是第十九集团军十四师五旅二团的团长范重锦的哥哥,”   “范重锦?”贺局道,“我记得这个人。”   严局点点头:“他是赫赫有名的战斗英雄,我也记得这个人。”   “二团是英雄团,全军覆没,有些烈士只找到了遗物,未找到尸骨,不少人埋的是衣冠冢。”贺局看向檀易,“所以,你的意思是,sqn系列案件都是他一手策划,那么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檀易道:“当时五旅一二三团都处在被动挨打的局面,一三两团在侧翼,二团顶在正面,伤亡极为惨重,但出于战略战术的考虑,二团最终救援不及,每个人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死者的亲属中,基本上都有一团、三团的从军背景,包括凶手游志勇和冯环,指向性非常明显,他俩既是加害者也可能是被害者。”   贺局若有所思,“他处心积虑地对付檀易,我或者能够理解,但沈市长和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毕竟当时的檀老爷子也是决策者之一,但沈市长的父亲是六四年立的功。   严局道:“因为沈市长的老父亲在一团,尽管他早在六四年转业,和七一年那场战争毫无关联,但姓范的心胸狭窄,仇视一切活下来的战斗英雄。”   贺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唉……” 第160章 营救   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   贺局道:“你们觉得他可能会提什么要求?”   严局看了檀易一眼。   檀易开了口:“贺局,我认为今天的绑架有些突然,也有些反常,不能以常理推之。如果按常理,他可能会承担一切,让我们公开承诺停止调查此案,以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那不可能!”贺局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绝不向任何犯罪分子妥协。”   檀易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他也可能会羞辱我一番,再杀了她们。”   他几乎能想象对方会说什么:你调查五六年又怎样,还不是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还不是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乎的人惨死?   贺局皱起眉头,“所以,我们还是要以救援为主。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查到什么了?尽可能地深挖下去,找出他们可能的藏身地点。”   严局摇了摇头,正要说话,檀易摆在桌面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所有人一起看了过来。   “是小谢的电话。”檀易按下接通键,把音量调到最大。   “檀易。”大哥大里传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檀易头皮发麻,他不那么明显地吸一口气,再沉下去,“范老爷子。”   “这么久才找到我,能力不过尔尔。”   “确实不行,远不及您老的挖洞功夫。”   “逞口舌之快,只会让她们死的更快,对你没有任何帮助。”   “所以,您老需要我们做什么?”   “用你的命换谢箐的命,你同意吗?”   “那柴煊怎么办?”   “只能换一个。”   “然后呢?”   “没有然后,该做的我都做了,我们兄弟很快就会重逢,我对得起他。”   “范老爷子,你其实很对不起他,你亵渎了他的牺牲,你亵渎了他们的付出,亵渎了他们英勇牺牲的每一个人。”   “放屁!你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愿意送死?哪个愿意死!你愿意吗?你愿意的话,你现在二选一,我马上成全你!”   “因为你不愿意,所以你就主观地认为他们也不愿意,对吗?但我要告诉你,他们是自愿的,我们警察讲证据,有遗书为证,这就是他们的崇高和伟大之处。我不崇高,也不伟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察,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愿意,我愿意代替谢箐和柴煊去死,只要你给我机会。”   “我说过,只能二选一。”   檀易果断按掉了电话。   他居然挂断了绑匪的电话!   所有人都惊了!   谢勋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   谢宸直勾勾地看着檀易,泪水一行行地往下掉。   贺局温言道:“大家稍安勿躁。在这个时候做选择,势必有一人会死,但如果檀易不做选择,绑匪得不到情绪上的满足,就只能想办法逼檀易答应。他坚持这么多年,不会轻易放弃的,这是一种心理上博弈。”   谢勋缓缓坐了回去。   谢宸用袖子擦了把脸上的泪。   严局道:“他一不要赎金,二不要赎人,我们又无法对其行踪展开侦查,救人就成了妄想啊。”   贺局道:“如今之计,只能等,从檀易身上打开突破口。”   檀易道:“有一点我不明白,甚至感到有些违和。”   贺局略一颔首,“我们没有查到他,他却主动站出来了,并冒险绑架了人质,而此时此刻却没有提出让我们停止调查此案的要求。你说过,这不符合常理。”   “这是一点。”檀易揉碎了手里的烟,“还有一点,他明知道各位领导可能都在,而且在刚才的对话中提到了这一点,但他依然没有为他在意的人讨一个说法,要一个对他这些行动的理解和同情,这是不是非常奇怪?”   “有道理。”贺局连连点头,“所以话题再回到最初,你觉得他的真实诉求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檀易不是范均沛的肚里蛔虫,猜不到他要干什么——一个心理上变态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有可能。   他说道:“贺局,严局,我有个猜测,不知道有没有道理。”   严局一拍桌子:“快说,不要卖关子。”   檀易道:“经核实,范均沛的病情属实,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知道命不久矣的情况下,很多人会放弃一直以来的执念,甚至会反省自己的一生。他有没有可能认识到了他的狭隘和偏私,看透了生死?如果这样,绑架的目的也许不是要谢箐柴煊的命,只为想把之前的游戏进行到底。”   贺局若有所思。   严局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我们不能因为这样的猜测,而不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铃铃铃……”檀易的电话又响了。   还是谢箐的电话号码。   檀易和几个领导对了对眼神,接通了电话,“范老爷子。”   “檀易!”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子尖利地叫声。   檀易正要说话,但屏幕上显示,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檀易看向紧张无比的谢勋,“这是柴煊的声音,谢箐一般叫我檀队。”   贺局道:“我认为檀易说的不错,他确实在玩游戏,这就是对檀易刚才挂断电话的报复。如果所料不差,今晚他不会打过来了。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尽一切所能,迅速找到他们的藏身地点,大家都说说,有没有办法?”   檀易道:“已经有人去查圣安地产在安海的所有经营项目了。绑匪至少拥有两辆车,在安海,同时拥有两辆车的家庭少之又少,停远了,对逃跑不利,停近了,目标太大。从便利的角度考虑,他们落脚的位置大抵不在闹市。我市废弃的工厂不多,沿海的空闲院落不少,我认为应该在沿海一带加强搜索。”   黄振义也开了口,“谢箐在高速南口出事,他们会不会就近前往西南、西北两个方向的乡下?”   严局不同意他的看法,“乡下没有沿海便利,范均沛身体不好,且养尊处优惯了,我赞成小檀的意见。”   “铃铃铃……”电话又响了。   这一次打来的是座机,安海本地号码。   檀易接了起来,“找到了吗?”   任亚光在电话那头说道:“檀队,圣安在安海没有任何固定项目和固定资产。”   檀易心里一沉,“我知道了,你赶快回来。”   严局道:“圣安这条路不通,抓郎子彦、褚凉证据不足,我们现在的处境十分被动。”   贺局看看谢勋父子,“既然没有捷径,就使用笨办法,听我命令,调动所有警力,在沿海一带进行地毯式搜索。”   檀易道:“范老爷子去年才来安海定居,来此之前一定做过考察,很可能住过疗养院。我们先查疗养院,后查拥有独栋别墅的小区。”   “这个想法不错。”严局道,“安海有独栋别墅的小区不多,绑匪们容易泄露行藏,未必会选择。但疗养院大多空着,现在正是刚刚营业、客人极少的时候,可能性反而大些。”   贺局起了身,“走吧,我们去开发区分局,那里更方便指挥。”   ……   柴煊之所以发出那声惨叫,是因为鱼泡眼拿着一把匕首刺向了她的咽喉。   她有些清醒了,哭着说道:“谢箐,我现在困的厉害,是不是要死了?”   谢箐打了两个滚,贴近柴煊,小声道:“困是因为他给咱们打了安定,你暂时不要说话,但要尽量保持清醒。”   柴煊有些惊喜,“真的么?”   谢箐点点头。   柴煊松了口气,“那太好了。”说完,她的眼皮便合上了。   谢箐赶紧踢了她一脚。   柴煊含混不清地说了句“别闹”,翻了个身,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箐无法责备一个养尊处优、没受过苦的女孩子,只好苦恼地咬了咬牙。   安定的剂量不算太大,她虽然困,但有上次做卧底的经验,只要左手掐掐右手,或用别针狠刺一下,就能在神智上保持些许清明。   为转移注意力,她开始观察周遭的一切。   厢房的窗户很大,分上下两层,下层是一整扇大玻璃,上层分为两扇,是那种由木格装饰的对开玻璃窗。   窗外有放哨的人,时不时地往里看一眼,以关注她们的情况。   大概是范老爷子的威慑力十足,塌鼻梁完全没有骚扰她们的意思。   但谢箐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她一面装睡,一面倾听外面的动静。   电话铃音总共响起过四次,最后一次谢箐还听到了范老爷子的呵斥声。   她清醒了几分,很想挪到门口听个仔细,但室内开着灯,亮如白昼,只要她动了,守在外面的人就会立刻发现。   争吵,说明他们内部有冲突。   范老爷子这突如其来的手笔,很可能没有得到同伙的认同。   那么,如果意见达不成统一,她和柴煊会不会被灭口?   一定会的!   明明地板上冰凉,谢箐还是出了一头冷汗。   她重重地踹柴煊两脚,但柴煊只“哼哼”两声,根本没有醒的意思。   谢箐无奈地放弃了叫她的计划,四处观察一番。   家具是中式的,全部卯榫结构,木头表面不但光滑,甚至还有包浆,想靠它们磨断绳子难如登天。   良久,谢箐的目光落在身后不足一米的地面上。   在那里,地板上有一条凸起,边缘上被踢掉了一块,起了毛毛刺,不算锋利,但磨断一条细的尼龙绳似乎没有问题。   待塌鼻梁走后,谢箐赶紧滚了过去,侧身躺好,右手带着左手疯狂摩擦起来……   皮肉和绳子一起接受考验,疼痛让谢箐所剩无几的困顿消失得无影无踪。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样静谧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但好在门窗都关着,外面的人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鱼泡眼到了窗前。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装睡的谢箐,推开门进来,往她这边走了两步。   谢箐知道,她挪动位置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为消除对方的疑心,她故意磨了磨牙,还蹬了一下腿。   但这并未打消鱼泡眼的疑虑,他甚至继续往前走了一步。   恰在这时,柴煊放了一连串的响屁……很快,空气中有了一股热乎乎的腥臭味。   鱼泡眼骂道:“草,还特么名媛呢。”   他大步出去了。   随着一声门响,谢箐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   不过,她没有急着动作,直到脚步声响起,才重新行动起来。   手上的皮被大面积磨破,空气中渐渐有了血腥味。   谢箐每动一下都不亚于酷刑,她咬住嘴唇,努力把呻吟声阻隔在唇齿之间。   就在她感觉绳子被鲜血浸润,只剩一两毫米时,院子里有大哥大响了起来。   一个男子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屋子,“好,我知道,马上照办,请郎总放心。”   “嘎吱!”西厢房的门响了一声。   谢箐自觉不好,顾不得疲劳和疼痛,加快了速度。   “齐老大,你们要干什么?”范老爷子也出来了。   “老爷子,郎总说,警察已经到这一带了,他不能眼看着您老犯错误,让我马上把她们处理了,完事儿您安心养病就是。”   “我看,他不是想让我安心养病,而是想要我的命吧。”   “老爷子,郎总说了,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要你老不一意孤行,一切都好说。老三,你动手吧。”   ……   郎总,就是郎子彦,鱼泡眼等人实际上是郎子彦的人。   谢箐明白鱼泡眼在安海的意义了——沈慧卿看似神秘,但可能什么都不是,实际掌控者是鱼泡眼,以及他背后的郎子彦和褚凉。   郎子彦到底想做什么,范老爷子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脑海中的念头转瞬即逝,生死迫在眉睫,没时间想太多了。   谢箐闭上眼,双臂紧绷,用力向两侧一挣,只听“咄”的一声,绳子开了。   她赶紧解开脚踝上的绳结,正要将其拆下来,脚步声到了门外。   “咣当!”鱼泡眼把门踹开,他提着匕首走了进来。   范老爷子跟了进来,“苟老三,你杀了她们,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鱼泡眼笑道:“杀了她们,我们兄弟能拿一百万,你老能给我什么?对,老爷子还能给我们一条烂命,不值钱的烂命。”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咳咳!”谢箐怕他伤害柴煊,“咳嗽”两声,睁开了眼。   “哟,居然醒了,啧啧。”鱼泡眼脚下一转就朝谢箐来了,“醒着死,这太痛苦了吧。”   谢箐道:“你……”   她的“要干什么”还未说出口,鱼泡眼单膝跪地,匕首高高地扬了起来。   谢箐的动作比他快,捏着别针的右手暴起,狠狠地刺在鱼泡眼的脖颈上……   鱼泡眼毫无准备,等察觉到疼时他的脖颈已经呲出了一道血线。   紧接着,谢箐抓住他的右手一拧,下了他的匕首。   鱼泡眼这才回过神,惊恐地看着谢箐,想要还击,却不敢松开脖子,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大哥救我!”   谢箐站起来,往前跳一步,关门插门一气呵成,随即躲在门垛后拆掉了脚上的绳子。   范老爷子惊讶地看了她片刻,“知道你不俗,却也没想到如此不俗。”   谢箐对他的夸奖丝毫不敢兴趣,“他们有枪吗?”   “不知道。”范老爷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窗外,“你放心,警察已经到了这一带。”   如果警察很快就到,剩下的六个绑匪会怎么做?   杀他们三人灭口,还是顾着逃命?   她和柴煊不重要,但范老爷子必死无疑。   “范老爷子赶紧躲一躲。”谢箐嘱咐一句,关了灯,两大步赶到柴煊身边,将她拖到窗户下面。   范老爷子没动,佝偻着腰板坐在那里,像一段朽木。   谢箐知道,他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问:“您老想保护谁?”   范老爷子没有回答她,但身子更加佝偻了几分。   谢箐还想再问,但已经来不及了,有人在门外狠狠踹了房门一脚。   力量极大,再来一脚必破。   对方六个人,她只有一个,能护住自己就不错了,见机行事,撂倒一个是一个吧。   “咔嚓!”门被踹开,狠狠地拍向谢箐。   谢箐一手撑住,脚下猛踹,房门关了回去。   “我草!”对方正在往里闯,反应不及,手被门砸到,重物落地,咒骂了一声。   “废物!”   “咔嚓!咔嚓!”玻璃碎了。   一个枪口探进来,对准了范老爷子,几乎同一时间,谢箐手里的衣架飞了过去……   “砰!”   枪响了,衣架也到了。   范老爷子闷哼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门再次被撞开,两名男子一起冲进来,谢箐弓步上前,手里的匕首顺势刺了过去。   一名男子大叫一声,抱着肚子倒在了地上。   另一男子并未因此袭击谢箐,径直朝范老爷子杀过去了——他的目的很明确,杀范老爷子灭口。   谢箐本能地想要去救,但来不及了,剩下的三个绑匪进来了。   对方都是有功夫傍身的惯犯,以一敌四毫无胜算。   谢箐不敢恋战,手肘戳破玻璃窗,单手在窗台上一按就要从底层的窗户钻出去。   恰在这时,又是一声刺耳的枪响,一个绑匪倒了下去。   打算对范老爷子补刀的男子手上稍微顿了一下,一个人头大小的黑影就朝他飞了过去。   男子晃了一下,避开了那件东西。   趁此机会,谢箐双脚起跳,从窗框中钻了出去……身体落下时,她的双手按在窗下的碎玻璃上,一阵钻心的疼,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喊道:“柴煊趴在窗下,开枪,开枪!”   范老爷子生死未卜,柴煊所处的位置安全无虞,当务之急就是救人。   “砰砰砰……”   一阵火力压制后,两三条黑影从房顶上坠下来,双脚踢开上面的两扇窗口,一个挺身进入了室内。   谢箐想了想,撅着屁股又从窗台爬回去了。   “谢箐!”柴煊紧紧地抱住她,小身板瑟瑟发抖。   谢箐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一干干警冲了进来,有人打开了室内的灯。   三名绑匪挟持着半死不活的范老爷子,与檀易、王峥、傅达等人对峙。   持枪男子道:“檀易,我给你一个选择,要么你换他,要么他现在就死。”   “谢谢你,齐老大。”范老爷子惨然一笑,看向檀易,“檀易,你是警察,我倒要看你如何抉择。”   无论范老爷子是不是罪犯,他都是公民。   警察有责任保护公民安全。   檀易毅然决然:“我换,你放了他。”   范老爷子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杀了你哥!”   檀易道:“我知道,但我是警察,救你是我的职责!”   范老爷子闭上眼,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   齐老大叫道:“扔掉枪,踢过来。”   檀易当然不会听他的,把枪往身后一扔,短枪穿过窗户落到了外面。   齐老大气得直喘粗气却也不敢造次,喝道:“举起手,转一圈,再慢慢走过来。”   檀易照办,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时,齐老大道:“站在我前面,其他人退出去。”   王峥、傅达等人不敢违拗,出去了。   谢箐和柴煊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   齐老大往檀易身后缩了缩,调转枪口,准备对准檀易。   恰在这时,檀易动了。   他身子一侧,一脚将范老爷子踢出去,一手去抓齐老大握枪的手。   时机掌握得刚刚好。   然而,另两个绑匪也动了,一起朝他攻了过来。   “你快出去!”谢箐交代一句,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   “砰!”枪还是响了。   谢箐心里一震,手里的匕首递出去,刺中一名绑匪的胸膛。   “去死,都去死,都给小姑奶奶去死!”柴煊也来了,她偷袭成功,吸引另一名绑匪,为其他警察争取了时间。   干警们一拥而入,三个绑匪束手就擒。   ……   柴煊一手拉着檀易,一手拉着谢箐,嚎啕大哭——檀易右手中枪,手掌心被击穿,出现了一个血洞;谢箐的伤也不轻,双手鲜血淋漓,右手更是血肉模糊。   “哭什么哭,还不赶紧松开!”柴煜打掉自家妹妹的手,连声道,“上医院上医院。”   柴煊呐呐:“对对对,上医院。”   黎可抹了把泪,“救护车已经到了,箐箐、檀队,你们快上车。”   檀易和黄振义交换了一个眼色。   黄振义道:“放心,一切有我,小檀赶紧去处理伤口。”   谢箐被黎可簇拥着往外走,“范老爷子怎么样了?”   黄振义道:“他被打中了左肩,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谢箐点了点头,“那就好。”   “箐箐,箐箐!”谢勋和谢宸冲破障碍跑了进来。   “爸,哥。”谢箐叫了他们一声,脚下一软,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   檀易就在她身侧,左手一捞就抱了起来,“箐箐,箐箐!”   回答他的是谢箐绵长的呼吸声。   柴煊道:“她睡着了吧,绑匪给我们注射了安定。”   谢宸把谢箐抢了过去,“檀队受伤了,我抱着我妹妹。”   她没事就好!   檀易的手空了,心情却好了起来。   ……   谢箐醒来时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一束淡雅的康乃馨上。   “箐箐醒啦。”谢宸就坐在床边,把一杯水端了过来,“先喝点水吧。”   “谢谢哥,我自己来。”谢箐想去接,却看到了包成熊掌一样的两只手,讪讪道,“还是你喂我吧。”   谢宸把水杯放到她嘴边,埋怨道:“你这丫头就是爱逞强。”   谢箐咕嘟咕嘟喝完一大杯水,问道:“哥,范老爷子死了吗,案子怎么样了?”   谢宸道:“范老爷子没死,案子的事哥不知道,但檀易被打中了神经,以后可能当不了警察了。”   谢箐一下子坐了起来,“他残了?”   “算是吧。”谢宸不无惋惜,“医生说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刑警肯定干不了了。”   谢箐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人呢,我想去看看他。”   谢宸道:“他不在医院,麻醉一过就去市局了。”   谢箐恹恹地躺了回去,“哦……”   谢宸正在拿饭盒,没有注意她的表情,继续说道:“你和筠筠总说醉龙湾好,但你知道吗?你这房子简直买到了狼堆里。”   谢箐一愣,“怎么说?”   谢宸舀起一勺鸡汤送到她嘴边,“不单是范老爷子,还有他的保姆,以及樊老爷子两口子和他们的保姆,今天凌晨都被警车请到市局去了。”   谢箐没滋没味儿地喝了一口,“真没想到,他们也有参与。”她掀开被子,穿上了拖鞋,“哥,我先去趟厕所,然后你送我去趟市局吧。”   谢宸不高兴了,“你的手伤成那样,还想着工作?”   谢箐道:“猜了大半年的谜语,马上就要解开了,如果是你,你要不要去?”   谢宸无言以对,“你先把这些饭吃了,咱爸特意让孙阿姨给你做的。”   ……   半个小时后,兄妹二人上了车。   谢箐感叹道:“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呢,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   谢宸道:“主要还是檀队的功劳。干警们撒出去找人,他就拿着号码簿给各个疗养院打电话。只要住人的就高度关注。柴煊在服务区被劫,有人看见了同时离开的三辆车,柴煊的车被扔在路上,也就是说,疗养院会一起接待两辆车,这种情况,只有你们所在的那一家有。”   谢箐点点头,找到绑匪的藏身位置是难点,剩下的就是常规操作了——为防止绑匪狗急跳墙,干警们包围疗养院,狙击枪做准备,警员伺机攻入就是一整套流程。   总的来说,之所以这么顺利,关键还在范老爷子身上——他似乎放弃了执念,这才导致了他和圣安地产以及其他几个绑匪的决裂。   但樊家老两口是怎么回事?   樊老爷子的乐观、慈和,真的只是迷惑世人的工具吗?   她现在还记得樊奶奶说过的那句话,“你樊爷爷常说,人之所以为人,除了人会使用工具外,还有一个区别就是人能更好地克制自己的欲望。”   所以,如果他们不克制,这世上就会死更多的人吗?   谢箐不寒而栗。   车子很快就到了市局。   谢箐让谢宸忙自己的,她独自去了审讯楼。   刚一进门,就迎面碰到了檀易。   “怎么不好好休息!”他脸色苍白,精神状态却相当不错。   “睡醒了就没事了。”谢箐道,“檀队,樊爷爷樊奶奶怎么回事?”   “他们是意外收获。”檀易道,“我让三组的人盯住周阿姨,但让人错愕的是,周阿姨的电话给了樊老太太。你也知道,樊老太太的大儿子同样死于那场战争。没办法,我只好把他们一并请了回来。大哥大上接打对应的号码可以证明,在绑架你们后,他们频繁地联络过。”   谢箐问:“也就是说,想要我和柴煊的命的是樊家老两口?”   檀易道:“这个还不好说。”   谢箐问:“樊家老两口说什么了?”   檀易道:“樊老爷子到现在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樊老太太要见我爷爷。”   “你爷爷?”谢箐吓了一大跳,“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檀易摇摇头,“郎子彦和褚凉被请到了当地警局,他们暂时没有这个能耐,而我爷爷已经快到了。”   谢箐放了心,“你的手怎么样了?”   “还好,但警察可能干不了了。”檀易等路过的干警走过去,有些落寞地说道,“虽不见得残废,但右手到底不如以前灵活了,小谢你……”   谢箐飞快地说道:“放心,我不会嫌弃你。”   檀易眨了眨眼。   “是的。”谢箐点点头,“你没听错,快去接你爷爷吧。”   檀易的唇角飞扬了起来,眼里的伤感一扫而空,“好,那我去了。你去二号询问室,黎可和李骥都在那儿。”   谢箐一进门,就得到了黎可大大的一个拥抱,“箐箐,疼吧?”   她此言一出,询问室里顿时开了锅。   “好好的手磨烂了,怎么可能不疼?”   “这小姑娘太有毅力了。”   “小蝎子精牛逼!”   “杜哥话糙理不糙。”   “是啊,如果不是小谢自救,即便我们赶到也晚了。”   “小谢,贺局说,要再给你一个二等功呢。”   “恭喜恭喜啊!”   ……   关心是真关心,佩服是真佩服,恭喜也是真恭喜。   谢箐不愿回想那段最艰难的时光,她笑着说道:“谢谢大家,要是没有大家,我们昨晚就交代那儿了。”   杜准道:“甭客气,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再说了,这事你主要得感谢檀队。”   “是啊是啊。”   “不管是找人还是救人,檀队都冲在了前头。”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檀队厉害了。”   ……   谢箐的确要感谢檀易,正因为他方寸不乱,她和柴煊才活到了最后。   但也因为他,柴煊才有了这次的无妄之灾,所以,这一页就轻轻翻过去吧。   人生还很漫长,谢与不谢,都无需急于一时。   大家热热闹闹地聊了一刻多钟,傅达推开门,探头进来,“人来了,安静。”   杜准道:“还能听不?”   傅达道,“不一定,等我通知。”他关上门走了。   五分钟后,他进来朝众人招了招手,“檀老爷子说了,‘事无不可对人言’,走吧。”   一干人便去了讯问室外间。   里面的谈话刚开始。   “是你?”这是一个苍老的男声,从审讯室的人员构成来看,只可能是檀易爷爷的。   “意外吗?”一个女子尖利地问道。   “所以,绑架我两个孙子的主谋其实是你,对吗?”   “当然,我大儿子死了,你却儿孙满堂,凭什么?”   “高雪华,如果我没记错,你的三个孩子都是樊兢元的前妻留下来的。”(高雪华是樊奶奶)   “怎么着,我亲手养大的孩子,就不能视如己出了吗?”   “如果是别人,我相信‘视如己出’这四个字,但如果是你,我大抵是不会信的,你杀我孙子,不过是为了报复我在基层单位工作时开除你罢了。高雪华,我当年开除你,就是因为你心胸狭窄,在办公室拉帮结派,排除异己,侵占公共财产。真没想到,你不但不悔改,还为此处心积虑了那么多年。”   “哈哈哈……因为小小的一个我,死了一个那么优秀的大孙子,你后悔吗?”   “你……”   “我怎么了,我就是睚眦必报。你哭了十六年,我开心了十六年。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   “……”   “我利用当年对你的了解,假装成你的机要秘书,忽悠了好几个二团的家属,说二团惨败是因你下的命令才导致了救援失败。于是,范均沛那个蠢货心甘情愿地替我杀了你孙子。我只动了动嘴皮子,就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姓檀的,你引以为傲的智商呢,离家出走了吗?”   “高雪华,你这是疯了不成?”   “哈哈哈……老樊,我只能说,你这人太乐观,太容易往好处想,从未了解过真正的我。”   “爷爷!”   “我不要紧。”檀老爷子说道,“阴沟里的老鼠虽然恶心,但看在她命不久矣的份上,我宽恕她了。”   “嘭!”   檀老爷子离开了讯问室。   谢箐和黎可面面相觑。   谢箐真没想到,这桩跨时十六年的大案,起因竟然是那么久远、那么渺小的一件小事。   而范老爷子恨了一辈子,却根本恨错了对象。 第161章 分手   檀老爷子离开讯问室后,高雪华一直狂笑不止。   两三分钟后,她笑够了,又把矛头对准檀易。   “檀易你说,你爷爷是不是很好笑?”   “我爷爷好不好笑并不重要,你觉得好笑就足够了。好好笑吧,毕竟你能笑的时间也不长了。”   “我为什么活不长?我又没有杀人,杀人的是范均沛!”   “第一,你刚刚承认,你有谋杀檀容和我的主观故意;第二,今天凌晨,你和圣安地产的郎子彦有过密切联系;第三,檀家当年的一百万你真的没拿吗?高雪华,你是共犯,范均沛和郎子彦的罪责,你一样都逃不了;最后,范均沛没死,他会指证你的。”   檀易声音不高,但杀气十足,字字清晰,句句凌厉。   讯问室忽然安静了下来。   高雪华风度全无,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我没杀人,杀人的是范均沛;我没拿钱,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拿了你们檀家的臭钱;还有,郎子彦是谁,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休想栽赃陷害,你和你爷爷一样,都是伪君子,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檀易道:“道貌岸然怎么了,至少我们能装出来。但你就不行了,生就一张尖酸刻薄的脸,一看到你我就能想到一个词,‘相如心生’。”   “噗……”黎可笑了出来,小声道,“檀队不说则已,一说惊人啊。”   谢箐点点头,到底是法律专业毕业,怼人技术一流。   ……   檀易和高雪华有个人恩怨,论理应该回避,他从隔壁退出来,进了监听室。   一进门,他的左手就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继续听。   大家不客气,点点头便也罢了。   “高雪华,你应该知道我们警方一贯的态度,如果你肯戴罪立功,在法庭上是绝对有好处的。”   “我说过,我不知道圣安地产的事,更没拿过钱,范均沛不是没死吗?不信你们可以问他。”   “绑架谢箐和柴煊,你有参与吗?”   “我没参与,范均沛给我打电话,不过是想拉我下水罢了,他成功了。”   “关于沈懿的死……”   “我说过,除了檀容檀易,其他的人和事都与我无关,你们聋了吗?”   “高雪华!”   “老樊,够了,你这辈子废话说得够多了,我这会儿不想听!”   “我知道你不想听,但我不说不行,我问你,老二的生意和当初檀家那笔钱有没有关系?”   “当然没关系,我没拿过檀家一分钱。樊兢元,你想撇清你自己没关系,但你不能拉着你的亲儿子下水!”   “我不想拉我的亲儿子下水,但我更不想我的亲儿子拿着那些染血的脏钱。”   “樊兢元!你丧良心!我对谁不好,都没对你一家不好过,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没杀人,杀人的是范均沛!”   “如果早知道面具下的你这么丑陋,我宁愿你对我从未好过!”   “樊兢元!!”   ……   高雪华昏过去了,黄振义等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医生的叫医生。   监听室里立刻热闹了起来。   “樊兢元不知发妻人面兽心,你们觉得可能吗?”   “可能,毕竟范均沛没死,他们演双簧没有意义。”   “这话有道理。”   “也就是说,高雪华真的只是教唆罪?”   “我认为很有可能,所以范均沛才在绑架小谢的时候故意打电话给她,就是要把她反咬进来。”   “诶,对!”   “檀队,你知道的比我们多,高雪华到底参与了多少?”   刘丰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檀易。   檀易道:“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是,范均沛给周阿姨打过一个电话,周阿姨聊几句后,把大哥大交给了高雪华。而后,周阿姨的大哥大又给范均沛和郎子彦各打一个电话。”   “没有直接证据啊,草!”杜准骂了句脏话,“真特么狡猾,太恶心了!”   刘丰也道:“我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   “是啊是啊。”   “这让人太难受了,‘如鲠在喉’已经无法形容我此刻的愤怒心情。”   “佩服谭老先生,修养真好!。”   ……   谢箐看了檀易一眼,他的手微微发抖,显然在勉强压抑着情绪。   她说道:“我和高雪华接触不多,但也去过她家两次。她家摆的是酸枝木家具,古色古香,极为考究,而且她还特别在意衣着打扮,以及对自身的保养。”   杜准凑过来一步,“小蝎子精的意思是,这个女人重视物质享受,所以不可能没要那笔钱?”   谢箐道:“钱没有记号,没有收据,即便范均沛说她收了,她也可以一口咬定没收,到时候双方各执一词,端看法官采信谁的话。”   黎可接了一句,“所以,她现在也不过是在赌罢了。”   “是的。”谢箐颔首,“我认为,她是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当年仅靠忽悠几句就成功笼络了一群男子为她犯险,没道理做完一票就不干了。她现在不说,就是觉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和郎子彦等人必定约定过什么。”   刘丰问:“那三爷他们呢?”   檀易道:“我们现在只有他们绑架谢箐二人的证据,但绑架不是死罪。说到底,他们就是心存侥幸,毕竟范均沛伤势不轻。”   “对啊,都死到临头了,可不是不能妥协?”   “但愿姓范的能出庭作证。”   “我第一次希望一个杀人犯可以活得久一些。”   ……   高雪华血压升高,暂时不宜接受审讯,被送到市院去了。   黄振义开始问讯樊兢元。   “关于檀家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嗐,我退休前就是个区卫生局局长,能知道多少?我就听人说过一嘴,‘檀家的两个孙子出事了,听说还死了一个’,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高雪华从未在我面前提过此事。”   “檀家两个孩子出事的时候,高雪华是否有过异样?”   “当时,乃至于这些年,我都未觉察过异样,但今天忽然明白了。我们第一次出国旅行,就在案发后的第二天。她提前两个月筹划出国,非常积极,天天跑使馆,一走就是一天。”   “关于圣安地产,你知道多少?”   “很抱歉,我对圣安地产一无所知,关于这一点你们可以去查,我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   “你们经常去东海市吗?”   “……是,我们在东海有个房子,在来安海之前,每年都去小住几个月。”   “房子是谁买的?”   “高雪华的父亲病逝后,给她留了一座房产和几样古董,她说过,她卖掉了她父亲的房子。我退休工资不少,还喜欢玩,从不操心家里的经济,也就从不过问她手里的钱。所以,家里的几套房子是怎么买的,用什么钱买的,我都不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范均沛的?”   “我大儿子牺牲时,在墓地见过面,大家都伤心,偶尔会聚一聚,一起吃个饭。警官,我对他们的事毫不知情。如果知情,我绝不会纵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樊老先生,范均沛确实还活着,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我是真不知情。在退休以前,我们各忙各的工作,退休后,我们各有各的爱好,她的社会活动我不十分清楚。我知道她小心眼,喜欢对一些小事耿耿于怀,这些年我开导过她无数次,每次她都听我的话,主动息事宁人。我从未想过,她居然能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   樊兢元不承认和sqn案有关,警局也没有证据证明他犯过罪,按道理,应该放其回家。   但案件重大,上面决定对其扣押四十八小时,以便进行彻查。   樊老爷子被带走后,黎可感叹道:“人性真的可以丑陋到这种地步吗?犯了错误不但死不悔改,还一心要人家的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所闻,真的让人难以置信。”   李骥也道:“是啊,不过是被开除而已,又不是天塌下来了。”   檀易道:“并不是被开除而已。高雪华自视甚高,自认前途无量,所以她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份工作,而是一条晋升的阶梯,我爷爷的发展越好她就越恨。”   “我草,还真是。”杜准又爆了一句粗口。   众人也点了点头。   在高雪华的认知里,她即便到不了檀老爷子的高度,也能走到一半。   她的人生被檀老爷子毁了。   ……   六名绑匪,四个重伤,两个轻伤。   檀易和黄振义一起对轻伤罪犯进行了审讯。   结果如之前预料的一样,他们把沈懿、史方等人的死一股脑推给了苟三爷和老猫,只承认在范均沛的主使下绑架了柴煊和谢箐。   在范均沛可以审讯,以及郎子彦和褚凉被押解到安海之前,案件被暂时搁置了。   中午,谢箐和曹海生等人一起在食堂吃了饭。   谢宸一点多来到市局,把谢箐送回了医院——谢宸本想让她回卧龙小区休养,但她不想给自己添堵,坚决拒绝了。   下午五点多,谢筠和沈清一起来了,每人都带了一大把鲜花和一篮子水果。   谢筠一进门就道歉,“早上就想来,但哥说你还睡着,中午你又回局里去了。好在爸说你的伤不算重,不然我肯定要愧疚死了。”   塑料姐妹,谢筠能打两次电话,已经非常不错了。   谢箐原本对她没有任何期盼,但听到这番说辞后,心里还挺高兴:   “确实不重,筠筠不用愧疚。清清姐,谢谢你来看我。”   沈清道:“应该的,箐箐昨晚吓坏了吧。”   谢箐点点头,“还好。”   “还好”是一个微妙的词,像是否认,细品一下,又像是承认了,懂的自然会懂,不懂的也不必强求。   谢筠和沈清都不太懂谢箐,自然认为“还好”就是没吓坏的意思。   谢筠道:“那就好,妈妈担心很久,今天要不是轮到她照顾姥姥,早就来医院了。”   谢箐微微一笑,“没事,皮外伤罢了,我明天就能出院。”   谢筠想了想,“咱妈说,女孩子手很重要,能不留疤就不留疤,能少留疤就不能等闲视之,你还是在医院多观察一下的好。”   “好的。”谢箐敷衍了一句。   如果一个男人仅仅因为一双带疤的手就嫌弃女人,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她看了一眼魂不守舍的沈清,“估计檀队也要来医院,不如我们去找找他?”   好闺蜜一起来,买一份礼物就够了,她们带了两份,显然准备了檀易的份。   如今sqn案曙光乍现,檀易也该谈情说爱了,可以给他一个拒绝沈清的机会了。   沈清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好的,谢谢箐箐。”   ……   三人去了护士站,护士说檀易还没来,不知道什么情况。   沈清有些失落,却也无可奈何。   谢箐不愿意应酬她们,说几句客气话,就送她们往电梯去了。   一分钟后,电梯门开了,柴煜和檀易一起出现在电梯门内。   沈清赶紧上前一步,“檀队,你的伤不要紧吧。”   “不要紧。”檀易出了电梯,“你们来看……小谢?”   谢筠提了提果篮,“确切地说,我们来看檀队和箐箐。”   “谢谢,让你们久等了。工作太忙,家里还有事,一会儿还要走。”檀易看向谢箐,“小谢,你的伤没事吧。”   谢箐道:“问题不大,檀队放心吧!”   柴煜上了前,长臂一伸就压住谢箐的肩膀。   他正色道:“箐箐,谢谢你。”   “柴哥客气,我就算不是警察,也要叫你一声哥,应该的。”谢箐用熊掌比划了一下,“我们走吧,别堵电梯口,先让檀队看手。”   几个人一起往护士站走。   谢筠和沈清夹住檀易,谢箐和柴煜走在后面。   谢箐道:“煊煊怎么样,有没有吓到?”   “吓到?啧!”柴煜咋舌一声,“人家逢人就吹,说自己功夫没白练,帮上警察大忙了,乐呵一天了。殊不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没有你这双被磨得血肉模糊的手,你们哪里等得到老檀?我怕她吓着,没敢把实情一股脑告诉她,过几天吧,缓一缓再好好教育她,唉……”   谢箐道:“吹牛也是掩盖恐惧的一种方法,煊煊倔脾气,以后再说吧。”   柴煜深以为然:“我就是这么想的。”   谢筠回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谢箐与之对视,微微勾了勾唇角。   柴煜虽未明说,但仔细想想就能明白谢箐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手磨得血肉模糊。   对自己下手这么狠,对别人岂不是更狠?   此时此刻的谢筠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想法吧。   如果不能友好相处,让对方保持一种敬畏,也算一种成功。   檀易处置完伤口就要回醉龙湾了,檀老爷子还在家里等他。   下楼的时候,他问谢箐:“你一个人在医院不方便,不如跟我们一起回,我们和柴煊一起照顾你。”   “不了。”谢箐果断谢绝,这桩案子对檀老爷子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她去添乱不合适,“黎可去买肯爷爷了,一会儿就到。”   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谢筠道:“檀队放心,箐箐有我呢,你替我送送清清就好。”   她一方面为自己挽尊一下,另一方面给沈清创造了一个机会。   姐姐照顾妹妹,天经地义。   檀易不好坚持,顺水推舟地同意了谢筠的安排。   ……   几个人刚到停车场,顾凌就从奔驰车里走了下来。   他没看谢筠,抱歉地对檀易说道:“我来晚了,檀队的伤怎么样,严重不严重?”   谢筠也没看他,拉着沈清走到一旁小声地说了几句。   谢箐知道,谢筠因为书里的三号女配和顾凌闹了别扭,这几天正在考虑分手,这也是顾凌没和她一起来的原因。   檀易笑道:“皮肉伤,谢谢顾总惦记。”   柴煜插了一句,“他这人就这样,只要脑袋不掉就都是小伤,顾总你甭理他。”   “哈哈!”顾凌轻笑两声,“檀队是警察,比咱们小老百姓勇敢多了。”   檀易道:“过奖啦,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顾总,家里还有老爷子等着我呢,实在不敢耽搁。改日吧,改日我请大家吃饭,一起压压惊。”   顾凌点点头,“确实得压压惊,到时候好好喝两杯。”   檀易道:“让顾总专门跑一趟,怠慢了。”   顾凌拍拍他的肩膀,“这算什么,应该的。”   ……   大家互相道别,各自上车。   从始至终,顾凌和谢筠一句话都没说。   太阳彻底沉下去了,马路的尽头是万丈霞光。   姐俩杵在原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谢箐率先开了口:“筠筠也回吧,我这边还是可以照顾自己的。”   谢筠道:“你看出来了吧,我和顾凌分手了。”   谢箐道:“恋人之间吵吵闹闹很正常,顾总那么爱你,过几天就服软了。”   谢筠摇摇头,“不会的。他母亲更属意顾凌的青梅竹马做顾家的儿媳,而且顾凌和小青梅的友情比和我的爱情深厚多了。”   在谢筠和顾凌的爱情里一直都有这个问题,但从未因此提过分手。   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   谢箐心里有些惴惴——很显然,她这只小蝴蝶不但改变了一些有关原主和男二的剧情,甚至还动摇了整部小说的主体构架。   如果他们真分手了,这个小说世界会不会因此崩塌?   她思考再三,还是说道:“如果你喜欢,那就坚持一下;如果你不喜欢了,那就随他去吧。”   谢筠沉默片刻,“我喜欢他,但还没喜欢到为了他放弃自我的地步。”   谢箐笑了,“这才是你,我举双手支持。爱情从来都不是女人的全部,自尊自爱才是。”   不管这个世界会不会存在,她都没有权利要求谢筠牺牲她的幸福成全别人——哪怕那个别人里有她。   谢筠定定地看着她,“你……”   谢箐问:“我怎么了?”   谢筠自嘲地笑笑,“没怎么,挺好,比以前好多了。”   “你不也变了不少?”谢箐不想就这个问题继续讨论下去,“回去吧,一会儿黎可就来了,我这里用不上你。”   两姐妹从来都不是互诉衷肠、互相照顾的关系。   谢筠留下是迫不得已,此刻离开时机正好。   她说道:“好,我心情不好,确实不适合留下来,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谢箐挥了挥手。   ……   桑塔纳上。   柴煜是司机,檀易坐副驾驶。   沈清独自坐在后面。   车子刚出医院,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檀队,凶手都抓到了吗?”   檀易道:“抓到几个主犯,但口供还没落实。”   他说的含糊,沈清虽然想知道,但也知道警察的纪律,便不再追问下去了。   柴煜问:“老檀,你这右手废了,将来有什么打算?”   檀易抬起右手,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不想从事文职工作。所以将来要不要做警察,要不要留在安海都是未知,暂时没办法回答你。”   沈清吓了一跳,“檀队要回京吗?”   檀易道:“看情况。”   沈清追问:“看什么情况?”   柴煜道:“他是学法律的,有律师执照,不做警察还可以做律师、检察官和法官。如果做律师,京城的发展前景更广阔,还能陪陪老爷子,如果做检察官和法官,就要看看哪里招人,以及什么时候考试了。”   案子还未结束,谢箐受了伤,檀易不想因为他的问题而使谢箐遭到各方面的骚扰。   所以,他默认了柴煜的话。   所有考虑都和工作相关,无关乎爱情分毫。   沈清明白了,从始至终,檀易的眼里从来都没有她。   如果她表白呢,他会不会考虑一下?   不会,应该不会。   檀易是刑警,擅长观察细节,看透人心,她喜欢他这件事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不主动,就是他不喜欢。   那……就算了吧。   ……   沈清进了小区。   柴煜说道:“其实这姑娘不错,比柴煊有分寸多了。”   檀易松了口气,“性格不同而已,都是好姑娘。”   柴煜问:“你喜欢谢箐对吗?”   檀易心里一热,“你怎么知道?”   柴煜哂笑一声,“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那么多人都在,你明明扶住箐箐就成,却逞能地抱了起来,那可不是我了解的檀易。”   檀易道:“对不住了兄弟。”   柴煜拍了他的胳膊一下,“说什么呢!说什么呢!我早就放下了好不好?我告诉你,我和乔雨相处得挺好,这些日子一直联系着呢。”   乔雨是柴家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两人在京城见过两面。   檀易问:“你们打算处多久?”   柴煜道:“我年纪不小了,按说早点结婚更好。但我的工作岗位不允许我的婚姻太随便,多了解了解再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檀易道:“应该的。”   柴煜道:“你呢,和谢箐说过了吗?”   檀易摇摇头,“没有,等案子结束再说吧。”   柴煜道:“如果哈,如果他们攻守同盟,你打算怎么办?”   檀易道:“放心,只要有范老爷子在,他们就不是铁板一块。” 第162章 询问   檀易到家时,大门外停了两辆京城牌照的小汽车。   柴煜道:“伯父伯母来了吧。今儿情况特殊,我就不进去添乱了,你好好安慰老爷子,事情过去那么久,生大气不值当。”   “放心。”檀易下了车,“老柴,谢谢。”   “滚滚滚!”柴煜踩下油门,“走了!”   檀易笑着推上了车门。   可能是车门震动的声音惊动了别墅里的人,他一进院子防盗门就开了。   “小易。”白虞埋怨地叫了一声,“你怎么才回来。”   “妈。”檀易快走几步,“有几个朋友去医院看我了,耽搁了一会儿。”   “伤口怎么样,要不要紧?”白虞抓住檀易的手腕,声音哽咽了。   檀易道:“问题不大,复健后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檀经纬提着水壶从厨房走了出来,“那就好,我们公司不嫌弃你这个残疾。”   白虞瞪了他一眼,“你就记着公司那点儿事,一点都不关心孩子的健康。”   檀经纬不以为意,“又不用他干什么,偶尔帮我掌掌眼就行,我好陪着爸妈和你到处走走。”   檀老太太刚做完切除手术,即便恢复得不错,存活时间也不会很长,他这个提议合情合理。   白虞无话可说。   檀易在檀老爷子身边坐了下来,“可以,以我考上公职为限。”   檀经纬释然,“那是当然。”他还不到六十,远不到退休的年龄,就算檀易想夺权,他也不会真的放权。   白虞对檀老爷子说道:“爸,过去的事你就甭想了,错的不是您,是那高雪华。”   檀经纬附和:“是啊,若是小容泉下有知,他也不会安心的。”   “唉……”檀老爷子长长地叹息一声,“我是行将就木之人,按理说早该看开生死了,但我这心里就是过不去,像被一块大石压着,喘不过气起来。”   檀易握住他的手,“爷爷,就目前情况来看,高雪华原本可以什么都不认,她之所以横下一条心,主动交代,目的就是为了让您难受。”   檀老爷子道:“杀人诛心,她赢了。”   檀易和檀经纬对视一眼。   结果就摆在那里,即便高雪华付出了代价,她也一样赢了檀老爷子。   檀易道:“她的确赢了您十六年,也暂时赢了现在,但您总不能让她继续赢下去吧。另外,她很在乎樊兢元,但从上午开始,她已经彻底失去他了,审讯还未结束,她就因为骤然升高的血压昏了过去。”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   檀经纬问:“姓樊的真没有参与过吗?”   檀易道:“目前没有证据证明他参与过,要想揭开这个迷题要等范均沛能接受讯问。”   檀经纬问檀老爷子:“爸,高雪华真有那么大能耐?”   檀老爷子道:“名牌大学毕业,最擅长拉帮结派。”   他这句话囊括了两个事实,一是智商高,二是情商不低,操弄人心是把好手。   白虞给老爷子倒了杯热水,“心术不正,能力极高,这种人最是可怕。”   檀易心想,如果高雪华确实有能力,那么,她瞒过樊老爷子并不难。   檀老爷子看看檀易乌黑的下眼袋,心疼地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无论高雪华落得什么下场,都不足以弥补我对你和小容的愧疚。不过,我也没几年好活了,道歉的话下去再说也来得及。你们放心,我能想的开,但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小易去休息,爷爷没事,不用你陪着。”   ……   檀老爷子经历过无数风浪,逆商极高,安慰和陪伴对他来说仅仅是幸福,但绝不会因此获得解脱。   自我消化,自我宽恕,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第二天一早,他便和檀经纬夫妇一起走了——檀老太太一个人在京,他们不放心。   檀易照常上班,他根据樊兢元的口供,向上面打了一份报告,要求对高雪华的个人财产进行盘点。   陆启元同意他的意见,派专案组成员前往,对四座房产进行彻查。   与此同时,檀易联系江寒之,让他联络经侦支队,对樊兢元二儿子的财富积累进行调查。   江寒之在得到消息的当天,和那婉一起赶到了安海。   二人把车停在市局停车场,正要往办公楼的方向走,就见檀易和李骥迎面走了过来。   “寒之?”   “是我,你现在要出去?”   檀易举起受伤的手,“我要去医院。”   江寒之在他肩膀轻轻砸了一拳,“怎么搞的,咋还挂彩了呢?”   那婉玩笑道:“是啊檀队,空手接白刃了?”   李骥道:“不是白刃,我们檀队是空手接了一枪。”   “卧槽,卧槽!”江寒之怪叫了两声,“你小子不要命了?”   檀易道:“在暴力面前,我们警察很多时候都没有选择。”   “这话没错!”江寒之正了正脸色,“老同学,你赢了,我甘拜下风。”   檀易淡淡道:“主场在我这里,你想赢也不大容易。”   “这倒是。我输得不算冤枉,当时多少有点自不量力了。”江寒之释然一笑,“走吧,我们陪你去医院。”   半个小时后,一行四人到了市医院。   处理好伤口,檀易道:“我们去看看小谢,她的手也受伤了。”   江寒之吓了一跳,“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檀易简单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那婉愕然,“小谢这是捡回一条命啊。”   檀易道:“确实。”   江寒之问:“范均沛到底怎么想的,他什么时候能接受审讯?”   檀易道:“明后天吧。他不但中了一枪,而且癌细胞大面积转移,身体虚弱,现在还不适合。”   “他大爷的!”江寒之愤愤,“太仁慈了,何必管这种人的死活?”   ……   几句话的功夫,四人到了谢箐的病房外。   李骥抬手正要敲门,就见门突然开了。   谢宸没看见他们,拉着门把手,扭头对谢箐说道:“你早点睡,明天中午我再来看你。”   李骥道:“谢总要回去了?”   “诶哟!”谢宸吓了一大跳,“李骥,檀队,江队,那警官。箐箐,来客人了。”   江寒之笑着进了门,对谢箐说道:“我们到医院才知道你住院,空着手就来了。”   谢箐起了身,晃了晃双手,“水果吃不成,鲜花也有了,江队、那警官来看我就是最好的礼物。”   五人在沙发上落了座,谢宸拿来几瓶矿泉水,便主动提出了告辞。   江寒之问:“郎子彦和褚凉什么时候能到?”   檀易道:“凌晨左右。”   那婉道:“什么时候审问,我们能旁听吗?”   檀易点点头,“凌晨就审,你们也可以旁听,不过……”   “不过什么?”江寒之急性子,“有什么你尽管说。”   檀易道:“在那之前,我想和江爷爷谈一谈,问问范老爷子和樊老爷子的事。”   江寒之道:“那不是应该的吗?我这就打电话,咱一起回去一趟。”   ……   二十一点十分,檀易等人到了江老爷子家。   江老爷子请大家在沙发上坐下,让江寒之给大家分了茶。   他说道:“我和老范不算太熟,他和老樊、老那住同一栋楼,往来更密切一些。所以啊,你们问我的我未必知道,但知道的我肯定不会隐瞒。”   “谢谢江爷爷,您放心,我们都明白。”檀易说道,“我想请您说说,你们最近有没有聊过关于七一年那场战争的话题。”   “嗐!”江老爷子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这个话题根本说不了,一说老范就急,怎么说都不听。他坚信自己是对的,他对个锤子,明明很正常的一场战斗在他眼里就成了决策错误,就成了两个团故意拖延救援。也就老樊脾气好,要不是有他居中调和,我和老那压根儿不愿意搭理他。”   檀易问:“您觉得樊老爷子这人怎样?”   “这个……人性是复杂的,我说的未必对。”江老爷子把丑话说在了前面,“在我眼里,老樊有点像老顽童,想的比一般人开,心地也比一般人善良。”   檀易又问:“樊老爷子和高雪华的关系怎样?”   江老爷子思考了片刻,“这个不好说,我和高雪华很少来往。但你江奶奶不大喜欢她,觉得她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那个人比较强势,老樊一般不爱计较,二人互补型,在我看来,夫妻关系还是很和谐的。”   江老爷子的话比较中肯。   谢箐在心里点了点头,两个奶奶她都接触过,江奶奶温和,客气中带着些许距离感,相处起来很舒服;高雪华虽然热情好客,但总隔着一层什么。   檀易道:“关于前些日子的碎尸案,范老爷子和樊老爷子表示过什么吗?”   江老爷子“嘶”了一声,“你不问我还真没琢磨过,你一问我就有印象了,老樊和老那都对开发区一带的治安表示了担心。老范虽没说什么,但脸色臭得狠,他那人很多时候都是臭脸,可那两天与平时大不一样。”   江寒之问:“爷爷,姓范的去过岛国吗?”   江老爷子道:“这个我知道,他没出过国,文化水平也不高,听说只有初中毕业。”   “原来这样。”檀易若有所思,“他们的事情爆发出来后,江爷爷一定已经琢磨过范均沛了,您发现异常了吗?”   江老爷子不假思索地说道:“不瞒你们说,这个案子给我和老那带来的震动是极其巨大的。我和老那聊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人心隔肚皮,我俩活了大半辈子,竟然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   老人家习惯早睡早起,檀易问完问题便告辞出来了。   此时距离凌晨还早,一行人又去了檀易家。   江寒之点了支烟,“老檀,如果范均沛没去过岛国,那扫晴娘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郎子彦或者褚凉的特殊癖好吗?”   那婉道:“我也正想问。” 第163章 表白   檀易让李骥从冰箱里取出几瓶酸奶,“我现在和你们一样,也没什么头绪。”   江寒之道:“郎子彦和褚凉什么背景?”   檀易道:“褚凉大专毕业,东海本地人。郎子彦高中毕业,和范均沛同是京城人,一个在科县,一个在贤县。经过对范家的搜查,以及保姆的供述,范均沛与东海联系紧密,几次出门去的都是东海。”   谢箐喝完了一瓶酸奶,“周阿姨说什么了?”   檀易道:“她说,她只负责盯我,只要我出去,就给一个大哥大号码响一声,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每个月范家保姆给她八百块,单纯的雇佣关系。”   那婉冷笑一声,“谎话连篇,寻常老百姓哪个敢盯警察的梢,她脖子上支着的是个石头蛋子吗?”   江寒之掸了掸烟灰,“所以,他们这是训练有素,上下一心,攻守同盟吗?”   檀易眼馋地看着烟头上冒出的丝丝缕缕的烟,余光一扫谢箐,拿起酸奶瓶嘬了一口,“差不多吧,他们这个小团伙存在了十余年,每一次作案都是一次挑战,有些东西恐怕早已约定俗成。”   那婉点点头,“这话有道理。”   ……   零点过半,谢箐和众人一起进了监听室。   由于专案组成员大多不在局里,今天的监听室格外清净。   “姓名,年龄,籍贯。”   “郎子彦,40岁,京城贤县人。”   “你知道为什么把你请到安海吗?”   “不知道,一路上我都没想通,难道是翔安的工程出问题了?”   郎子彦的声音醇厚,听起来忠厚真诚,让人丝毫联想不到“穷凶极恶”“性情残暴”等字眼。   “你认识范均沛吗?”   “认识,昨晚我们还通过……”   “回答我的问题即可。”   “好的吧,我们认识。”   “你们什么关系,怎么认识的?”   “他曾经是我的合伙人。”   “说说,怎么开始的合伙,又怎么变成了曾经?我提醒你,一旦撒了谎,你的证言就会变得都不可信。”   “明白,我是生意人,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   郎子彦说,高中毕业后,他在京城找了两份工作,但都没干长,后来,他听说东海发展快,就去了。   东海市岗位多,找工作不难,赚大钱很难。   就在他苦于找不到机会时,遇到了同是京城人的范均沛。   那时的范均沛是个小包工头,手下有七八个手艺不错的木匠,专门承包中式建筑的木工活。   范均沛有人有技术,就是脾气太坏,不会来事不会说话,包活时经常碰壁。   郎子彦不同,他年轻、有活力、嘴甜、有眼力见,二人一见如故。   没过多久,他就成了范均沛的狗头军师,首席业务员。   二人的合作非常愉快。   五年后,他们的腰包一起鼓了起来。   于是,连同四个大木匠在内,他们以股份制的形式注册了一家建筑公司,从此走上了正轨。   九零年,范均沛以年纪大了,想退休颐养天年为由,把股份卖给郎子彦,回到了京城。   ……   股份变更需要工商登记,以上供词一定真实。   “你认识齐行达、苟三等人吗?”   “他们是范均沛的人。”   “经调查,苟三有贩毒史,齐行达等人都触犯过我国刑罚,属于在逃犯,那么,范均沛和他们是怎样的关系?”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认识,了解不多,要不是昨晚齐老大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范老爷子还干违法犯罪的事。几位警官,昨儿我可是再三劝他们放人的,可是没办法,人家不听我的啊!”   “你认识高雪华吗?”   回答这个问题时,郎子彦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最后否认了这一点,和高雪华保持了一致。   “你去过岛国吗?”   “去过几次。”   “什么时候去过?”   “就最近几年,公司赚了钱,一家人偶尔溜达溜达,护照上有记录,你们可以查。”   ……   郎子彦全程都很镇定,语速不慌不忙,不但不紧张,甚至过于松弛了。   江寒之道:“这人不简单,如果范均沛不认罪,这个案子就难了。”   那婉道:“即便是无辜的人,被人从东海送到安海也一样会紧张,他这是过犹不及啊。”   谢箐心道,在sqn案中,此人的分量也许要远大于范均沛的分量,盲猜一下,高雪华和郎子彦狼狈为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问完郎子彦,再问褚凉。   褚凉的声音略细,比较中性,语速快。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郎子彦?”   “十年前,八六年吧。”   “十年,这个时间不短了,你了解郎子彦吗?”   “当然,我是他的私人秘书,了解他的一切。敢问警官,我和郎总到底犯了什么法,要到这里接受你们的无理询问?”   “你认识任香兰和韩宝玉吗?”   “不认识,我为什么要认识他们,他们很有名吗?”   “你认识范均沛和高雪华吗?”   “我认识范均沛,那是我们公司的老股东,非常熟悉。”   他回避了高雪华的问题,显然不想让警方轻而易举地抓住把柄。   但檀易怎么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认识高雪华吗?”   褚凉道:“不太记得了,但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可能在负责公司的商业宴请时接待过这个人。”   “卧槽!”那婉骂了一句,“这丫的太狡猾了!”   江寒之白了她一眼。   那婉嘻嘻一笑,“我下回注意。”   二人的互动带着一丝丝暧昧气息。   谢箐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   那婉大大方方地说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我们决定在一起了,我已经申请转文职了。”   “恭喜!”谢箐笑道,“婚期定了吗?”   江寒之道:“定了,我们都不小了,八月份就结婚,到时候请你们吃喜酒。”   谢箐道:“好,一言为定。”   ……   从监听室出来时两点多了,谢箐他们在走廊里和檀易碰了面。   檀易道:“寒之,我和小谢不太方便,今晚就不回家了,在宿舍对付一宿,你们怎么安排,回醉龙湾还是去招待所。   江寒之道:“我总也没看爷爷了,回醉龙湾,那婉和我一起。”   谢箐和檀易把二人送出去,回来的路上就只剩下了他们俩。   月亮被薄云遮住了,一根根路灯尽情地挥洒着淡黄色的光。   檀易柔声问道:“累了吧。”   谢箐道:“有点儿,但不如你累。”   檀易轻轻打了个呵欠,“我很想说不累,但精神状态不允许。”   谢箐微微一笑,“不管怎样,主犯几乎都到场了,晚上你能睡个好觉了。”   “嗯,我……”檀易欲言又止,他偷偷瞄一眼谢箐的侧脸,“你的手不方便,等下要不要我帮忙?”   谢箐道:“你也只有一只手。”   她没拒绝。   檀易笑了,“我的左手一样好用。”   说话间二人进了宿舍楼,楼里过于安静,谢箐不便说话,只点了点头。   他们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   走到谢箐宿舍门门前时,檀易做贼心虚般地左右看了看。   谢箐没有曲解他的意思,拍拍挎包,“帮我拿下钥匙,就在这个小包里。”   “好。”檀易摸出来,插进锁孔,拧开,推开门,又把钥匙塞回到小包里。   他说道:“太晚了,咱俩一起进屋影响不好,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把洗漱用品给你拿出来。”   一个肯照顾女人名誉的男人,私生活大多错不了。   谢箐高欣慰地点点头,“谢谢檀队,洗漱用品就在门后的五斗柜上,一进去就能看见了。”   三五秒后,二人一起去了水房。   檀易给她挤好牙膏,给牙缸接了水,然后把干毛巾浸湿了。   关掉水龙头之后,他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谢箐双手受伤,根本无法独立完成擦脸的动作。   虽然他特别想帮忙,但他目前还只是谢箐的“檀队”而已。   他做了一会儿思想斗争,往厕所里面看了看,确定里面没人,这才低头凑到谢箐耳边,耳语道:“如果你同意做我的女朋友,你就让我帮你擦脸;如果你不同意……那就先脏着吧。”   谢箐震惊地抬起头——亲,你这到底是威胁,还是表白啊!   她的唇边堆起一小堆泡沫,眼睛瞪得大大的,像只受惊的小猫咪。   檀易一方面觉得可爱,看不够,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唐突了,赶紧解释道:“你若不同意,我那样做就孟浪了,对不对?”   不是女朋友,就不能做擦脸这样的亲密动作。   没毛病。   谢箐认同他的三观,但暂时不想接受这种甜蜜的要挟,便道:“其实……我哥帮我洗过脸了,谢谢檀队。”   檀易的心顿时跌到谷底,眼里的光也黯淡了。   谢箐知道,自己这个玩笑开大了,但是没办法,这是在洗手间,万一哪个尿急地闯进来,就太尴尬了。   刷完牙,她用指尖揩掉嘴角的白沫,就着檀易递过来的水杯漱了口。   回去的时候,檀易一句话没说,默默把水盆放到了门后。   谢箐跟着他进来,扬起小脸,玩笑道:“小檀子,还不给朕洗脸。”   “……”檀易勾起唇角,认真地拍了拍衬衫袖,“遵命,皇帝陛下。”   他转身从盆里捞出湿哒哒的毛巾,“来,低着点儿脑袋,省得把衣服弄湿了。”   谢箐乖乖低下头,让檀易的大手隔着毛巾摸遍了她的脸。   檀易手劲大,一点都不温柔,但她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擦完两遍,檀易把毛巾放回水盆里,说道:“擦了脸,你就是我的女朋友了,可不许反悔。”   谢箐道:“反不反悔还要看你未来的表现。”   檀易走到门口,轻声道:“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反悔的。”   他从外面带上了门。   谢箐换上拖鞋,满意地坐在椅子上,“但愿如此。” 第164章 租房   虽说表明心意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合适,但檀易压根儿没想那么多。   期盼了那么久,压抑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过。   只要谢箐答应下来,他就暂时不用患得患失、提心吊胆了。   案子还不算破,尽管脑海里还有千头万绪,但这一宿檀易睡得香甜无比。   醒来时是六点半。   他放下手表,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下——谢箐休假时醒的都不早,那就让她睡吧,不过……黎可不在,她可真得脏着了。   什么啊!   檀易在嘴上轻拍两下,“脏着怎么了,居然还拿这个威胁箐箐,你可真是个人才,罚做单手六十俯卧撑!”   他起了床,干劲十足地完成规定数额,洗漱后,小跑着去了食堂。   上大学时,宿舍男同学还能给女朋友送热水、打饭,他们警察就不行了,一天能陪吃一顿就算不错了。   檀易一边反省一边吃完了早餐,正要起身送餐盘时,他的大哥大响了。   这是外地号码。   檀易赶紧接了起来。   “檀队,我傅达。”   “嗯,有什么发现吗?”   “我们正在高雪华东海市的家,房间布置正常,明面上摆着几样古董,都是三百年前的瓷瓶,看着挺值钱。不过,以我们的眼力看不出真假。”   “你稍等,我来找两个懂行的鉴定一下。”   “好,那我就等着了。”   ……   檀易挂断电话,给檀经纬打了过去。   檀经纬在东海有人脉,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檀易再把消息转给傅达,正准备起身,大哥大又响了,这一次是办公室的电话——王峥通知他,樊兢元的二儿子来了。   李骥过来了,拿起檀易的餐盘,“幸好檀队吃完了,不然早饭都吃不消停。”   “谢谢。”檀易起了身,“你去放一下,然后跟我走。”   三分钟后,檀易和李骥进了询问室。   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忐忑不安地站了起来,“这位……就是檀队吧。”   他和樊兢元长得很像,都是一副笑模样,看着就很随和。   “是我。”檀易道,“请坐吧。”   樊升辉在他对面坐下,有些急切地说道:“檀队,我爸我妈到底怎么了?”   sqn案在社会面上是封锁的状态,樊升辉不知细情,只知道他的两家工厂因为父母的事情要接受财务上的调查。   檀易没回答他的问题,问道:“樊先生,你对你养母知道多少?”   樊升辉不安地晃了一下,“实话实说,她对我们兄妹都挺好,可谓视若己出吧。”   檀易问:“你的生意她有投资吗?”   樊升辉摇摇头,“没有。我爸有积蓄,卖了老家的平房,加上我哥的抚恤金就足够了。”   檀易点点头,那笔钱数额巨大,高雪华说不清来源,应该不会冒险投资工厂。   “高雪华名下有四座房产,你出过力吗?”   “安海的房子是我爸用积蓄买的,东海的是我妈自己的,其他的我不知道,也没掏过钱。”   “你每年给父母多少钱?”   “一般都是过年过节才给,加起来顶多一千,他们都有退休金,基本上用不到我的钱。”   “你对你大哥的牺牲怎么看?”   “他一直是我心里的英雄,我很想念他。”   “你认识郎子彦和褚凉吗?”   “不认识,从未见过,他们和我父母的案子有关系吗?”   ……   樊升辉表现正常,无任何可疑之处。   他接受了檀易的建议,打算在安海多住几天,等到案件尘埃落定。   送走樊升辉,李骥和檀易上了警车。   李骥问:“檀队,高雪华的收入明显有问题,法院能据此定罪吗?”   檀易道:“不能。”   李骥问:“为什么?”   檀易道:“因为她说她父亲给她留下了古董。”   “这也太狡猾了吧。”李骥明白了,“那一旦范均沛有个好歹,这些案子就由齐大苟三他们背了呗。”   檀易正要回答,大哥大又响了,这一次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你好。”   “檀队,医生说范均沛没问题了!”   “好,我们马上就到。”   他嘱咐李骥,“再开快一点儿。”   二十五分钟后,二人赶到市医院,和其他乘客一起乘电梯上到四楼。   出梯时,人还没下完,一个身材矮小、身体孱弱的背包男子贴着电梯门挤了进来,按下一楼按钮,然后就缩在门口的角落里。   檀易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把迈出去的右脚缩了回来。   李骥道:“檀队不走吗?”   矮小男子身体一震,往里缩了缩,低下了头。   檀易示意李骥站在门口,阻止电梯门关上。   他从口袋里翻出警官证,对矮小男子说道:“我是警察,请你下来配合调查。”   男子梗着脖子说道:“我又没犯法,凭什么?”   檀易喝道:“下去!”   男子喊道:“我没犯法,不下,就是不下!”   电梯外的人们纷纷停下了脚步。   “那人怎么了?”   “不知道。”   “这警察也太狂了吧。”   “看着挺帅,可惜人不咋地。”   ……   李骥有些尴尬,“檀队,怎么回事?”   檀易不理他,大哥大往包里一塞,左手抓住矮小男子的上臂,直接把人拖出了电梯。   “卧槽,你干啥!”   “我要告你滥用职权!”   “你公报私仇!”   “放开我,放开我!”   ……   檀易道:“李骥,拉他的另一条胳膊,我们去范均沛的病房!”   男子面色大变,“我不去,你放开我,我草你全家,你放开我!”   李骥不笨,立刻感觉到了微妙,当下用了十二分的力量和檀易一起拖着此人往前走。   看热闹的人哗啦啦地跟了上来。   檀易道:“散开,马上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然而,并没有人听他的,大家议论纷纷,脚下一步不落。   很快,二人把男子拖到范均沛的病房外。   檀易左右看看,走廊里没有明显的、可以藏东西的地方。   他便打开房门,把人往里拖。   男子剧烈地挣扎起来,双脚勾住门框,卡在门口,再不能前进分毫。   檀易示意李骥给他戴上手铐,锁在门后的把手上。   三组组长惊讶地问道:“檀队,这是怎么回事?”   檀易掰过男子的头:“你看仔细,这人刚才去过哪里?”   三组组长仔细地打量片刻,“他刚才打扫过卫生间,但衣服好像不一样了。”   檀易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很简陋,除了马桶和淋浴喷头,只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小柜子。   檀易蹲下去,打开柜门,一眼就瞧见了塞在里面的一个定时炸弹。   时间显示,只剩不到二十秒钟了。   “卧槽!”跟着进来的三组干警吓得面色惨白,颤声叫道,“快疏散,快疏散!”   檀易快步走到矮小男子面前,把定时器怼到了他的脸上。   男子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快松开我,我来弄我来弄!”   李骥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手铐。   矮小男子扑到檀易跟前,扒掉上面的盖子,扯掉一根黄线。   时间定格在00:03。   他双腿一软,长叹一声坐到了地上,用外地方言嗫嚅道:“不用审了,我说,前天早上,有人给我送来三十万,要我买最快的车票赶到安海,炸了这间病房。”   外面还没来得及跑的吃瓜群众纷纷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再不敢议论什么,不到三秒钟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三组组长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檀队,是我们大意了。”   檀易指了指男子背包上露出的衣角,“希望不会有下次。”   男子的背包上露出一截不足一寸的衣角,看颜色和材质,与医院的保洁一模一样。   三组组长一个挺胸,“收到。”   檀易道,“押回去,录口供,抓捕指使者。”他转身进了病房。   范均沛果然醒了,正在呆呆地看着门口的方向。   檀易拉过来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来。   范均沛蹙起眉头,闭上眼睛,“醉龙湾4栋,1单元,302。保险柜密码,568794。”   檀易知道,范均沛的生命不长了,只要他不想说,警方就不能强迫分毫。   他二话不说便起了身。   坐到警车上,檀易把醉龙湾的业主资料表从包里拉出来,找到302室的业主联系电话,把电话打了过去……   五十分钟后,檀易和户主在楼下会了面。   这位四十多岁的女士有些惶恐地问道:“檀队,我这房子出什么问题了吗?”   檀易道:“我们到楼上再说。”   女士从包里掏出钥匙,跟着檀易进了楼门,唠唠叨叨地说道:   “我这房子租给同一个院、姓樊的大姐了,她说她家面积小,孩子多,暑假时住家里不方便。我现在还上着班,暂时搬不过来,就把它租出去了,赚点儿房租钱补贴家用。檀队,我这房子不是死人了吧。”   檀易问:“赵姐,这房子租了也有半年一载了吧,你就没来看过?”   赵女士道:“一开始确实来过两趟,但樊大姐人好,房子住得干净,后来我就不来了。”   上到三楼,她打开了防盗门。   这是一间大三居,刷了墙面,铺了地面。家具很少,只有两张床,一个电视柜和一把摇椅。   但电器不少,录像机、电视、冰箱、录音机都买齐了。   赵女士松了口气,“檀队,你可是把我吓坏了,分明啥也没有嘛。”   檀易走到电视柜前,单膝跪下,拉开一只抽屉,里面躺着五六卷录影带,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这里放了十几盒磁带。   他给李骥使了个眼色。   李骥戴上手套,拿出右边第一卷,只见上面写着:4月25日,京城。   他念了一遍,惊讶道:“我的天,不会是吴疆那起案子吧?”   檀易猜到这是什么了。   他对赵女士说道:“这里也是案发现场的一部分,是否出过人命需要经过调查才能得出结论,现在,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马上离开这里。” 第165章 招供   赵女士白着脸退了出去。   李骥打开电视,将录影带放进放映机,打开了play键……   电视屏幕先是黑了两秒,随即出现一条狭窄的胡同,胡同外是宽阔的大马路,路灯稀疏,光线不太明亮。   行人不多,偶尔有骑自行车和步行的人经过。   如此过了两分钟,一个穿夹克的男子骑着一辆二六架的新自行车晃晃悠悠地从镜头前过去了。   图像就此有了晃动,两侧景物不断后退——这说明摄像的人正处在一辆行驶的车里。   画面非常有真实感,如果电视屏幕足够大,一定有身临其境之感。   十几秒后,车子上了大马路,镜头稳定了,但路两旁的景物开始不断飞逝。   据此不难判断,这辆车在加速。   夹克男的背影在镜画面中越来越大……   他大概听到了声音,预判到了什么,很快就回过了头,并下意识地把自行车往人行道的方向拐了一下。   然而已经晚了,车头与自行车车尾相撞,只听“嘭”的一声,夹克男飞了起来,然后在五六米的高度重重落下。   这时候摄像调整了镜头角度,顺便还给了男子脸部一个特写——惊恐、留恋、求饶,在这个镜头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须臾,他的脸消失在车轮之下……   大特写表明,夹克男就是吴疆。   李骥呆呆地盯着电视屏幕上的大片雪花,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檀队,这老巫婆是变态啊!”   檀易道:“带子是剪辑过的,你取出来,看看有没有粘贴的痕迹。”   “好。”李骥把录影带取出来,用笔挑出一截带子,“没有粘贴的痕迹。”   “那就不是高雪华的手笔。”檀易把一本磁带塞进录音机卡槽,从包里摸出大哥大,给傅达打了一个传呼——忙完给我电话。   傅达立刻就把电话打了过来。   “檀队,专家已经到了,正在鉴定,八成是真的,其中一个可能是国宝级的。”   “那就好。”   “我等会儿让黄支队和东海市分局协调一下,马上对郎子彦和褚凉的房产进行彻查,你主要留意一下录影带,而且是剪辑好的录影带。”   “檀队,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还录像了?”   “对,我们找到高雪华的了,有电话录音为证,郎子彦和褚凉应该也有。”   “畜生啊,我草他大爷!”   ……   檀易打完电话,李骥按下了录音机播放键。   喇叭里传出过空白带的“呲呲”声,三五秒后,一高一低两个声音响了起来,高的是高雪华的声音,低的则是郎子彦的——应该是大哥大通话。   “子彦,怎么了?”   “听说柴煜通过关系拿到了两份京城地区的入伍名单。”   “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朋友多的好处了。”   “少扯,就凭你还混不上柴煜的圈子。”   “哈哈,果然瞒不过高姐。京城楚风院你知道吧,我请人吃饭时听壁角听来的。”   “这还差不多。入伍名单……看来檀易有所察觉了啊。你现在什么意思,收手,还是怎么着。”   “齐老大那边接到一笔买卖,东城区副区长得罪人了,三十万给他个教训,虽然有点儿冒险,但是不是能转移一下他们的视线?”   “时间太紧,就怕有考虑不周的地方。不过,咱们的人也算经验丰富了,问题应该不大,你们什么打算?”   “我和褚凉商量过了,都觉得可以干。褚凉的意思是,用车撞,就算人被抓了,咱也比较保险。”   “可以,那就老规矩吧。”   “哈哈哈,高姐放心,那些事不用你说。”   谈话到此为止。   一个小时后,严局、陆启元、黄振义,以及负责痕检的邓文祥等干警也一起到了。   李骥给他们播放了蒋之胜临终前的一段录像。   录像显示,凶手是老猫,摄像的位置还是在车上,加上司机一共三个凶手。   在蒋之胜被害前,高雪华和郎子彦、范均沛分别进行过一段对话。   “高姐,褚凉又找到一个,地位还不低呐。”   “谁呀,你说说看。”   “京城常务副市长蒋世龙……”   “这个好,官不大不小,我一会儿就告诉老范。”   “这回什么死法?高姐有想法吗?”   “没有,你们说了算。”   “手段基本上用过了,不然就抽签吧。让老天送他最后一程,高姐觉得怎么样?”   “我看行,老天爷替咱决定的,咱就是下了地狱也能辩解一番,呵呵呵……”   ……   檀易关掉了录音机。   严局道:“所以,他们其实是个组织严密的小团伙,高雪华、郎子彦、范均沛、褚凉定人生死、杀人取乐。老猫、苟三、齐大等人依附他们,以此赚钱谋生?”   檀易点点头,“大部分商讨性的谈话都在高雪华和郎子彦之间进行,偶尔还有褚凉参与进来。范均沛居次位,他得到的一般只有一个结果。”   陆启元问:“沈懿案没有录像,只有几名主犯的通话录音?”   檀易道:“是的,郎子彦对此做了解释:沈懿不爱出门,尽管案子准备充分,但做的时候有些突然,而且有鲍玲玲临时参与,鲍玲玲没有案底,他们不敢把这样的把柄落在她手里。”   严局“啧”了一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   黄振义也道:“高雪华真是人才,要不是范均沛没死,我就是做梦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爱好。看来,当年对檀易他们兄弟动手,她也不完全是为了复仇。”   严局摇摇头,“这个不好说。人的底线是可以不断被突破的。依我看,她一开始的确只想报仇,但后来得了甜头,这样就会刺激她往变态的方向发展,胆子也就会越来越大。依我看,这个小团伙很可能就是这样发展起来的。”   “严局所言极是。”陆启元道,“高雪华也是人才了,找了这么一个地方,谁能想到她住着大房子还会租房子呢。”   “心思的确巧妙!”檀易道,“这里房价高,配套不好,一半都没卖出去,业主入住率低,对门现在属于地产,很少有人注意到她,东西放在这里再安全不过。”   严局补充道:“就算有人问,她也会说,他们两口子打架了,懒得搭理樊兢元,租个房子,她就有个喘口气的地方了。”   这话说得非常有生活,更像个人体验。   黄振义和陆启元齐齐看了严局一眼。   严局哈哈一笑,“没错,就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很想有个耳根子能清净一会儿的地方。”   ……   痕检人员带走了302室的所有录影带和磁带,然后去了范均沛的家。   范老爷子家比樊家朴素多了。   大客厅里只有一套蓝花布沙发和一个钢架玻璃面茶几。   餐桌旁的电视柜上摆着小小的彩色电视机。   家具很少,只保障基本生活,没有任何奢侈之处。   他把子侄送去国外,国内的收入定时投给蝴蝶慈善机构,自己的生活只有温饱而已。   这是一个亦正亦邪,非常矛盾的人。   檀易等人在几个房间转悠一圈,最后在餐厅的柜子里找到一只小保险柜。   李骥输入密码,打开了柜门。   里面没有贵重物品,只放了三样东西:三本厚厚的日记、两万块钱,还有蝴蝶慈善机构定期发给他的捐款明细和支出明细。   黄振义道:“看起来,还是范均沛更谨慎一些。”   檀易不同意黄振义的说法。高雪华录下了她和同谋的所有对话,这足以证明她更谨慎。那些录影带之所以没上锁,不过是出于自负、以及对人性的把握罢了。   如果有小偷进来,录影机、录音机就够他拿了,谁还会偷几盘没有标识的录影带和磁带呢?   而房东赵女士有正式工作单位,不可能为几本录影带影响她的名誉。   檀易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日记——这一本最新,应该是近两年的,款式新颖,质量过关。剩下两本是旧的,最下面的一本边缘开线,被人用毛线缝上了。   李骥把下面两本拿出来,分别交给同时伸手的陆启元和黄振义。   日记本新,内容也新。   檀易把日记放到餐桌上,先找到最后一页:   1996年5月1日,高雪华,我发誓,一定把你拉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钢笔写的字,虽然不那么好看,但力透纸背,甚至划破了两处。   可见恨意之强。   这应该是他绑架柴煊和谢箐的直接原因——他要葬送这个小团伙。   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变化呢?   檀易往前翻一页:1996年4月25日,郎子彦说,三爷要完,如果保不住,就必尽快灭口。她跟我十几年了,你们怎么能这么狠心!一群畜生!   这段文字表明,警方注意到茶馆时,郎子彦、高雪华就已经做好了灭口的准备。   那么,为了保全三爷,范均沛让老猫和冯环想办法转移警方视线就变得极为必要。   于是,可能就有了郑文凯被分尸。   一个无辜之人被分尸,却没能在他的日记上留下一笔,可见与高雪华对抗并非是他良心发现。   檀易继续往前翻,很快就找到了范均沛思想发生转变的关键。   “老江、老那、老樊都说那场战争和姓檀的没有关系,这是真的吗?如果老樊也这样认为,高雪华为什么骗我?”   “高雪华解释了,她说老樊谨慎,从不敢在外面胡乱评判那场战争。这话也对,老樊虽然爱说爱笑,却从不乱说话。”   “老江官大,修养不错,如果他和老那都急了,是不是说明我真的被高雪华骗了?其实这事不难,查一查高雪华退休前的职位就知道了。”   “如果两万块可以买我一个明明白白,这笔钱就花得值得。”   “高雪华,你给我等着!!”   ……   檀易明白了,范均沛不愿开口,不过是不想承认他的愚蠢罢了。   他恨了一辈子,到头来却发现他这辈子都活在弥天大谎之中,而他为了这个谎言恨了一辈子,焦虑了一辈子,恐惧了一辈子。   更有甚者,他剥夺了那么多年轻人的一辈子。   他知道,他才是那个最该死的人!   想必……这就是他癌症复发得如此猛烈的原因吧。   范均沛没什么文学素养,每页一两句话,简略直白,情绪浓烈。   檀易又从前往后通读了一遍。   范均沛在前几页,说明了他搬来醉龙湾的经过。   他原本住在东海,来安海有两个原因,一是沈慧卿说安海四季分明,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热,适合养老;二是为了杀沈懿——沈懿死时,他就躲在附近。   他买醉龙湾的房子,不是为了投奔高雪华,而是沈慧卿说这里环境优美,离公共海滩近,大家来往方便。   这才和樊家撞了个正着。   范均沛对“杀人纪录片”这件事是十分清楚的。   他对此不满,且从不参与,并因此组织了自己的一个小队伍(游志勇和冯环听命于沈慧卿,不听命与郎子彦等三人。他们是沈慧卿利用老猫和苟三要挟来的,这一点在范均沛的日记里有所体现),但他默认了他们的变态行为。   ……   下午两点。   市局,一号审讯室。   黄振义、陆启元主审,王峥、李骥记录。   檀易在监听室转了一圈,谢箐不在,就去走廊里打了个电话。   “一会儿就审高雪华了。”   “我马上下来。”   “好。”   电话挂了。   谢箐对着大哥大愣了一会儿——她真没想到,俩人确定关系后的第一通电话,不是约饭,不是约电影,不是约压马路,而是约着听审讯。   感觉怪怪的,但挺新奇!   谢箐对曹海生说道:“师父,您辛苦,我下去看看。”   曹海生奋笔疾书,“快去吧,师父这里用不上你。”   ……   谢箐赶到时审讯刚刚开始。   她一进门,檀易就看了过来,目光灼热,他大概自己也意识到了,很快就挪了开去。   谢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马上就要过速的心跳,把注意力集中到审讯上。   李骥打开了录音机。   “小褚啊,老范那边捅大娄子了你知道吗?”   “知道,老猫已经去解决了。”   “岁数越大就越废物了。”   “哈哈,高姐放心,有我们呢,您在那边也想想办法。”   “成,我再让日报社给市局施加施加压力。”   “谢谢高姐,最好让他们自乱阵脚,把檀易换下去。”   ……   “够了。”高雪华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黄振义道:“说说吧,从头说。”   “居然让你们找到了,呵呵呵……”高雪华低低地笑了几声,“不用说了吧,这不是挺明白的吗?我对每一卷录影带、每一个磁带负责,所有案件我都是主谋。”   “你们不妨告诉姓檀的,我不但杀了他大孙子,而且还有十四个无辜的年轻人因他惨死。”   “对你来说,这些案件不都是你的战利品吗?怎么就不想说了呢?”   “因为……我无意满足警方的好奇心。说到底,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傻子罢了,傻子可以逗弄,但没必要服从,明白吗?”   “你……”黄振义气愤地拍了下桌子。   “没关系。”陆启元抬手阻止了黄振义,“你不说自有别人说,你可以带着你的口供下地狱了。”   说完,他吩咐王峥把所有案情罗列在同一份口供上,让高雪华签字按手印。   高雪华一声不吭地照办了。   ……   第二个审郎子彦,檀易也参加了。   郎子彦知道高雪华录了音,顿时崩溃了,破口大骂……   待情绪稳定了,他问檀易:“我不明白,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她为什么要录音?”   檀易一本正经地说道:“大概是,你们太不是人,她缺乏安全感吧。”   “哈哈哈……不得不说,你这个说法很有道理,高姐就是这样,凡是留一手,喜欢掌控一切。”   “是么。说说吧,她是怎么掌控一切,掌控你们的?”   “就凭她还掌控不了我们。你想让我说什么?你和你哥被绑架的事?”   “那件事我是亲历者。尽管范均沛当时伪装了声音,但大体上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你可以说说别的案子,就像贲长富一家的死,我们在你们家里搜到了录影带,你不会不承认吧。”   “承认,当然承认。褚凉剪辑带子时都看吐了,就没给高姐寄过来,而且她明确表示过太血腥的不看。”   “贲长富一案的三个嫌犯在哪儿?”   “老猫录的像,动手的是当地的两个混混,我给他们拿了二十万,人早跑没影了。”   “你们自己有人,为什么还要雇人?还有,贲长富怎么得罪你了?”   “贲长富仗着人脉多,资质好,已经捷足先登,我们要是让自己人干,岂不是把线索主动递给你们?当地人干当地事,这是我们的一大原则,我们的人一般负责灭口和善后,怎么样,没想到吧。别看你们现在牛逼哄哄的,其实都是废物,十几年过去了,死的人早特么投胎了。”   “现在,你们要死在我们这些废物手里了,心情怎么样?”   郎子彦顿了片刻,“比你当年眼睁睁地看着檀容被我们捅死的感觉好一些吧。你知道吗?为了你们哥俩,为了你家那一百万,我、褚凉、高姐、沈姐,还有老猫、齐大他们,足足谋划了小一年。”   “你们哥俩日常上下学的路线,去哪儿玩,玩儿多久,檀家公司什么时候账面上有钱,多久能拿到,在哪儿干方便撤退,而且不易被发现,每一步我们都算得清清楚楚。”   “檀家真有钱,一天就筹措了一百万,哈哈哈,忒过瘾了!我们安静了好几年,风声一过就开始扩大公司搞事业,什么赚钱做什么,什么好吃吃什么,哪个女人漂亮就睡哪个,逍遥了十几年,够本儿了。”   “你们哥俩就不成了,一个当时要自己逃,结果先死了,一个想牺牲却偏偏苟活了下来。檀易,这十几年煎熬不?听说你还是童子鸡吧,哈哈哈……抱歉抱歉,说鸡不说巴,文明你我他。”   ……   为了占上风,郎子彦滔滔不绝,言语如同利刃,一刀一刀地刺在檀易心上,刀刀见血。   但檀易依旧很冷静,“在此之前,你确实很成功,算得上‘小人得志’,但现在不行了,你刚刚炫耀的一切,都是你头顶上即将落下的闸刀。郎子彦,希望你能笑到呼吸结束前的那一刻。”   ……   褚凉一直服从于郎子彦和高雪华,所以,这二人认了,他也就没必要瞒下去了。   和连环杀人案的凶手一样,他同样喜欢回味那些做过的案子。   所以在讲述的时候也非常详细。   从檀容案开始,到拿到赎金后如何召集各方人手,储备力量,如何对商业对手进行打压,如何接受佣金,买凶杀人取乐,都讲了个清清楚楚。   令所有干警大跌眼镜的是扫晴娘玩偶——它不但跟岛国没有任何关系,而且与任何主犯也没有直接关系,它就是高雪华设计的迷惑警方、挑衅警方的一个道具,仅此而已。   谢箐检讨了许久,直到褚凉说起郑文凯一案时才打起精神。   郑文凯一案发生前,他们的小团伙正面临暴露的危险。   因为紧迫,大多手段都是临时决策,录像和电话录音都没有。   范均沛为保沈慧卿,让老猫、苟三帮冯琦杀个人,以转移警方视线。   不过,和老猫、苟三等人不同,冯琦是正常人,他不同意杀害无辜。   但老猫说,如果他不同意,就弄死他老婆孩子,再弄死他哥。   不得已,冯琦去大街上寻找替死鬼,好巧不巧地遇到了去林子里撒尿的郑文凯。   所以,冯环不知道他有一个当法医的姐夫,不知道曹海生一个照面就把死者认了出来,更不知道檀易只用一天半就破了他们认为可以阻挡警方脚步的大案子。   所以,郑文凯的死并非是他自己作的,而是一场绝对的不幸。   如果他不出家门,如果他不去林子里撒尿……   算了吧。   谢箐歇了向曹海生揭秘的念头,有些事还是糊涂些更好。   人生还长着呢,没必要的枷锁就别戴了吧。   ……   审完三个主谋,就是齐大、老猫、苟三等人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都是天生犯罪人,对这些罪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痛哭流涕的只有两个保姆——她们都有一个英雄的儿子,却因为高雪华的欺骗,生生地弄脏了她们轮回的路——谢箐不认为她们的所作所为辱没了英雄,英雄就是英雄,他们不必为身后人和身后事买单。   把犯人过完一遍,檀易带人赶到日报社,把主编赵雍抓了起来——他虽不曾参与犯罪,但他拿了高雪华的好处——那张通知史方案的字条应该是高雪华的手笔。   之后,王峥押赵雍回市局,檀易去市医院和黄振义汇合。   范均沛的病房。   黄振义和檀易各坐一把椅子,开始了对范均沛的问讯。   黄振义道:“东西我们都拿到了,希望你继续配合我们,把所有犯罪事实讲出来,争取戴罪立功。”   “虚伪!”范均沛毫不客气地说道,“我没什么可说的,不管什么罪我都认。”   黄振义被他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德行激怒了,“你不觉得你愧对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吗?你不觉得你应该向檀家说一声对不起吗……”   “我不觉得!”范均沛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脑袋也转到了另一侧,   “我对不起的只有我弟弟。我当初就不该逼着他参军,他是我们范家最聪明的孩子,他学习那么好,本可以考上好大学的。如果不参军,他就不会早早去了。我一直仗着他的官衔挣钱养家,我却什么都没能给他,临了临了,还败坏了他的名声,我罪该万死。”   “你们走吧,从现在开始,直到死,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   虽然范均沛不配合,但并不妨碍警方结案。   十天后,案件涉及的主犯从犯全部归案,没收非法资产四千多万。   因为案件性质恶劣,涉案人员多,财产数额巨大,引起了省厅和总局的高度重视。   一个月后,安海市局二大队被授予集体二等功。   檀易、谢箐被授予个人二等功。   黎可提前转正,并和其他专案组成员一起,荣获个人三等功。   sqn,终于彻底结案了。 第166章 正文完   表彰大会一结束,谢箐就接到了谢勋的电话。   “箐箐,忙完了吗?”   “刚开完表彰大会。爸,沈懿的案子彻底完结了,我们二大队荣获团体二等功,我和檀队还得了个人二等功。”   “好,太好了,爸为你骄傲,哈哈哈……”谢勋平时比较内敛,很少这样纵情大笑。   被他的笑声感染了,谢箐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她迎着太阳,眼睛不自觉地眯起来,红唇微勾,笑得像只骄傲的小狐狸。   “爸,我是不是还挺厉害的?”   谢勋道:“我闺女不是挺厉害,而是非常厉害,不但脑子好使,心胸也宽广。”   谢箐挑了挑眉,“爸,您有言外之意?”   “哈哈~”谢勋干笑两声,“你妈妈再有一个月就过生日了,你要是有时间不妨准备一点像样的礼物。爸让秘书把钱给你打过去了,数额比较富裕,剩下的是爸给你的零花钱。”   谢箐的手伤了大半个月,陈玥华一个电话没打过,虽然儿女孝顺父母是应该的,但对于谢箐来说,陈玥华只值得她尽赡养义务,孝顺就不必了。   ——孝顺要谈感情,赡养谈钱即可。   谢箐不想孝顺,但谢勋如此小心翼翼,让她不忍心拒绝。   而且人家给钱了,给他老人家一个面子,到时候礼到人不到即可,完全可以接受。   谢箐道:“好,礼物我先备着。”   先答应下来,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   谢勋释然,“好,如果不方便,让你哥带过来就行。”   ……   谢箐忙了一上午,快下班时接到了黎可的电话。   “箐箐,中午有事吗?”   “你有事?”   “陪我出去吃个饭吧。”   “又相亲?”   “唔,这回是我妈找的,法院的。本来定在周末,但周末我要替我师父值个班。”   “行。”   ……   黎可前不久见过一个检察院的小哥哥,但小哥哥有一丢丢瘦弱,与她的审美不符。   据说这个是型男,家里条件不错。   谢箐把车停在肯爷爷对面。   黎可把镜子扒拉下来,从包里找出一只口红涂了涂,然后面向谢箐,“怎么样,能见人不?”   谢箐认真打量一番,“没问题,不过……用不用帮你画画眼线?”   “没必要,我就这样。”黎可拉开车门下车,“你等一下就来哈。”   说完,她大步流星地过了马路。   谢箐拿出一张抹布,把前面的浮灰擦了擦,再顺便将抽斗里的杂物整理一下。   还没收拾完,檀易打来了电话。   “箐箐,你没在食堂吃饭?”   “对,黎可有事,我陪她来老区了。你呢,吃完饭了吗?”   “我刚吃完,你们吃什么?”   “肯爷爷。”   “你不是说没营养吗?”   “但比较方便。”   “不会是相亲吧?”   “……”   “箐箐,我不明白,李骥不好吗?”   “及格非常好,人品好,性格好,他家人也不错,就是不太自信。”   “其实我家人也不错,我妈妈特别喜欢你。”   “所以……”   “所以我的意思是,我已经告诉家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你家里?”   谢箐迟疑了。   檀易告诉家里,说明了他认真的态度,以及对这份感情的重视。   但他俩挑明后,各自忙了一个多月,手都没来得及牵一下,这就告诉家里会不会太草率了?   万一彼此有不合适的地方,谢家会不会觉得放弃檀家太可惜,从而逼着她低头?   而且,她才二十三,不想早早结婚。   但这个时候,不结婚就不能同居,这对热恋中的情侣是非常大的考验——男女都一样。   好矛盾啊!   谢箐决定用“拖”字诀,“不急,我们处一处再说。”   “行。”檀易道,“我明白了。”   ……   黎可还在等着,谢箐不敢耽搁,挂断电话就过马路,进了肯爷爷。   不是周末,肯爷爷里客人不多。   谢箐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窗口的黎可,和她对面的一个身量不高,但发际线有点高的年轻男人。   男人二十五六岁,宽下巴,大眼睛,厚嘴唇,长相只能算中等。   他对着门口,谢箐一进来,他就看了过来。   二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谢箐明白,他看到她们了。   看见就看见呗。   她不以为意地去了点餐区,买了一个巧克力冰激凌和一个基础套餐。   点餐员手脚麻利,很快就把她的食物放在餐盘里递了过来。   谢箐正要端着托盘找地儿坐下,黎可忽然过来了。   她小声说道:“他都看见了,你过来一起坐吧。”   谢箐问:“你主动的,还是他主动的?”   黎可道:“他主动的。”   谢箐心道,观察到自己付账才提出邀请,这人可是够小气的——她这样想倒不是觉得男生买单天经地义,但这时候不流行aa,一般都是男方买单。   谢箐懒得和这样的人应酬,便道:“你觉得怎么样?”   黎可含蓄地说道:“我妈说忠厚老实。”   谢箐笑了,“看不出来,你还挺孝顺。”   黎可道:“你不是说过嘛,拒绝要讲究方法,是你教的好。”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去。   男人站了起来,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市法院的书记员卢天。”   谢箐浅握了一下,“市局法医谢箐,你好。”   卢天先是僵了一下,随即肃然起敬,“原来是谢法医,幸会幸会。”   黎可道:“对,这是我们市局最年轻、而且立了好几个功的法医,我跟她学了不少验尸技巧。别的不说,帮忙打个下手没问题。”   卢天的脸白了,刚坐下没多久,他就干咳了几声。   一分钟后,他的bb机响了。   卢天把机子从腰带上拿下来,给黎可比划了一下,“不好意思,单位有急事,我先回了,咱们改天再聚。”   黎可笑道:“没关系,大家都忙,理解,卢哥慢走。”   卢天收拾了剩下的吃食,从点餐台要来一只纸袋都装走了。   须臾,这张餐桌后面的年轻男人收起大哥大,起了身,不徐不疾地路过谢黎二人,也出去了。   谢箐竖起大拇指,“你的决定是正确的,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不得罪也好。”   黎可圆滑多了,可喜可贺。   “那是。”黎可端起可乐杯,得意地在谢箐的杯上撞了一下,“瞧不起谁啊,长得还不如我师父呢。”   “你瞧瞧。”谢箐笑道,“市局的型男们把你这双眼睛惯坏了,找对象这事难了。”   她话音刚落,黎可的bb机也响了。   黎可拿起来看一眼,愣住了。   谢箐问:“怎么,你妈妈说你了?不至于这么快吧。”   黎可又看一遍,颧骨上染了一抹红晕,“不是我妈,是……”   她欲言又止。   谢箐揣测道:“难道……是及格?”   黎可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箐道:“别人可能看不出,但作为最熟悉你们的我,还是能察觉到一点点的。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黎可揉了揉小脸,“太突然了,我没怎么想过这件事,我要好好想一想。”   谢箐不催她,慢悠悠地吃冰激凌。   她觉得李骥能发消息过来,应该是受刺激了。   这就对了嘛。   不搏什么都没有,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而且,感情是相互的,如果注定得不到回应,不如趁早了断。   冰激凌吃到一半的时候,黎可总算开了口:“箐箐,我好像有点喜欢及格,但我不知道我爸妈什么意见。”   谢箐道:“你先征得家里同意,省得到时候好同事都没得做。”   ……   下午上班时,李骥偷偷到楼上找谢箐,打听黎可什么意思。   谢箐实话实说了。   一般来说,爱情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婚姻则是结两姓之好。   黎可肯问父母,就说明他并非一厢情愿。   李骥高高兴兴、忐忐忑忑地下楼去了。   ……   晚上,檀易在万豪摆了四桌,请二大队所有人吃饭。   这顿饭不单为了庆功,也为了告别,宴席一开始,气氛就有些伤感。   安海地理位置偏北,男人们表达不舍和尊敬的最佳方式就是把主角陪好,让主角喝好。   傅达举起了酒杯,“檀队,以后有疑难的案子,还能找你帮忙不?”   檀易道:“电话号码不换,随时备咨询。”   傅达嘎嘎一笑,把杯中酒干了,“好嘞,那我可就当真了。”   王峥也举起了酒杯,“我不找檀队帮忙,但我敬佩檀队,以后再来安海,可要记着我们这帮兄弟。”   檀易用余光瞥了谢箐一眼,“当然,安海是我的第二故乡,不用以后,我一定常来常往。”   谢箐接到了他的眼色,莞尔一笑。   “咋,檀队看上我们大安海的姑娘了?”杜准过来了,一手搭上檀易的椅子背,“我老杜这辈子佩服的人不多,檀队算一个。我采访一下檀队,你是怎么做到长这么帅、个儿这么高、兜儿这么鼓,还不花心滥情的?”   刘丰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简而言之,檀队见多识广,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   “啧啧啧……”杜准不爱听了,“咋叫一般了,咋叫一般了,咱们的小蝎子精一般吗?小丫头要脸蛋有脸蛋,要智商有智商,哪点一般,啊?你说哪点一般了?!”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许多,而后又一下子爆发了。   “对啊,檀队离开安海已成定局,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咱谢箐配得上。”   “老杜今儿这话没说错。”   “檀队,你不如考虑考虑?”   ……   谢箐哭笑不得地看向黎可,岂料黎可正一本正经地附和杜准,“我也觉得杜哥说得对,箐箐和檀队非常配,檀队你就考虑一下吧。”   檀易正式看向谢箐。   谢箐知道,气氛烘到这儿了,再瞒着就有些不厚道了,便略微收一收下颌,表示她同意了。   檀易笑容一展,桃花眼里柔波流转。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多谢大家关心,我和箐箐的事前几天就定下来了,但因为工作的事谁都没顾得上谁。”   屋子里又安静了一下,大家伙儿面面相觑。   随后,黎可最先发难,“箐箐,这么大的事我居然不知道?”   李骥附和道:“还有我,我居然也不知道!”   任亚光:“确实都不知道。”   曹海生笑而不语,他是知道的,但他不想说。   杜准道:“什么意思,檀队就打了个招呼,对我们小蝎子精说‘咱俩定下了’,然后这事就定下了?不行啊绝对不行!我们都是小蝎子精的娘家人,这么草率可不行,小蝎子精答应我们不答应,大家伙儿说是不是啊!”   众人齐齐答道:“是!”   檀易轻轻呼了口气,从身后的包里取出一只大盒子,起身说道:“感谢老杜,感谢大家给我这么一个机会,之前确实太草率了,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弥补一下。”   谢箐吓了一跳,这家伙不会在这儿求婚吧。   她倒不是怕,但真没有准备。   其他人也以为檀易要求婚,一起怔住了。   如果这样,他们这哄就起大了,毕竟婚姻不是儿戏。   檀易道:“箐箐,这些照片我原本想找人制成影集和相框送给你,但我想,这个时候给你更好,由大家一起见证我对你的心意,是我的荣幸。”   “好啊,檀队这招好,别具一格。”傅达释然,打开盒子,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先看一眼,然后举了起来,“这是去年的吧,好像是小谢处理巨人观的时候,我当时也去了,檀队有心了。”   这是一张侧身照,谢箐梳着丸子头,穿着利落的格子衬衫,搭配紧身牛仔裤,手执解剖刀,弯着腰,神情专注。   三角构图,没拍到被害人的身体,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人和光线都很漂亮。   第二张是沈懿案中的尸检照片,虽然模糊一些,但场景极其生动。   第三张是孔家灭门案,谢箐在研究脚印,那正是破案的关键。   ……   檀易搜集了所有案发现场中有谢箐存在的照片,每一帧都很漂亮,显然精挑细选过。   杜准又啧啧两声:“檀队有心了,我代表大家答应了。”   “哈哈~”傅达笑着在他胳膊上捶了一下,“小谢爹妈还没答应呢,你算毬!”   杜准也笑了,“先过咱们这一关嘛,是不是小谢?”   “对。”谢箐也起了身,“谢谢杜哥,谢谢大家,更要谢谢檀队,这是一份值得我珍藏一辈子的礼物。只可惜我没有回礼,就……改日再补吧。”   檀易深深地望着她,“好,那我就等着了。”   “对对对,有来有回,必须补。”   “其实偷偷亲一个就行。”   “哈哈哈……”   大家伙儿是警察,这样的话题在公共场合不好展开,笑笑就得了。   ……   黎可对谢箐说道:“没想到,咱们檀队这样老干部式的男子也能这么浪漫。”她一边说一边脚下一搓,踢在李骥的鞋上了。   李骥吓了一跳,啤酒差点儿洒了。   谢箐道:“你太高看檀队了,他是摄影发烧友,想到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黎可举杯在她杯子上撞了一下,“人家有心,这就足够了。”   谢箐低声道:“人家及格默默帮你整这个弄那个,你始终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到处相亲,你说说,哪个没心。”   “……”黎可愣了片刻,“你说的也是,这么一看,我还挺渣的哈。”   “认错态度不错。”谢箐点点头,“你父母什么态度?”   黎可喜滋滋地趴在她耳边说道:“我爸可能跟局里打听过了,说他挺聪明,家里虽然穷了点儿,但父母都是厚道人。”   这就是同意了。   谢箐举杯,在她杯子上撞了一下,“恭喜!”   黎可干了,“同喜!”   ……   檀易不可避免地喝多了,送人回家的义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谢箐头上。   谢箐先把三个顺路的同事送回家,这才回了醉龙湾。   车在檀易家门口停下时,檀易已经睡到爪哇国去了。   他的酒品非常好,不哭不笑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大觉。   月下观美人。   睡着的檀易像尊完美的雕像——他皮肤白皙,三庭五眼均匀,剑眉斜飞,睫毛浓且卷翘,薄唇色泽浅淡,漂亮得不像凡人。   但,人还是得和凡人谈恋爱。   因工作繁忙的关系,谢箐总觉得她和檀易间少了一丝烟火气。   她想了想,决定趁火打劫一下,遂探身过去,不假思索地在檀易的唇上亲了一口。   薄唇软软的,有点凉,像果冻,吸一吸口感极好。   谢箐坐回来,感觉意犹未尽,于是又把头凑了过去……   就在两唇即将交接之时,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女流氓,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便迟疑着往后退……   恰在这时,檀易睁开了眼,伸手揽住了她的后脑勺,盯着她的唇问道:“这就是回礼吗?”   谢箐被人抓包,脸颊瞬时烧了起来。   她硬着头皮说道:“对,这就是礼物,你喜欢吗?”   檀易没有回答她,直接亲了上来……   二人都是童子鸡,在接吻上没有实战经验,小鸡互啄般地在唇上下了不少功夫,谁都没有深入。   谢箐纸上谈兵可以,实操起来什么都忘了,直到檀易下车她才想起来,接吻不单单是嘴唇咬嘴唇,还可以舌头缠舌头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啃得还挺疼。   太笨了,下次一定改进!   ……   第二天早上,谢箐去买豆浆油条时遇到了檀易——他正提着两份早餐往回走。   檀易小跑几步,自然而然地搂住谢箐的肩,“我买好了,回家吃饭。”   原来这就是恋爱的味道,连咸湿的空气都变得香甜了。   谢箐抓住他放在肩头的手指,“谢谢檀队。”   檀易道:“重新叫。”   谢箐有些为难,“叫老公有点早,叫檀易不如叫檀队顺口,不然和柴哥一样也叫老檀?”   老檀也比公式化的檀队好。   檀易同意了。   走到谢箐家门口时,二人遇到了许久不见的樊兢元樊老爷子。   不过一个多月不见,他老了不少,白头发明显多了。   “小谢,小檀。”他脸上的笑意还在,主动打了个招呼,“原来你们俩才是一对。”   谢箐放开檀易的手,“对,我们前几天才定下来。樊爷爷最近好吗?”   樊兢元惭愧地笑了笑:“没什么不好的,就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经查证,他从未进入过高雪华租住的302,褚凉、苟三、齐大等人都能证实,他确实和sqn案无关。   檀易道:“这不是您的责任,您不必过于自责。”   樊兢元摇摇头,“同床共枕四十年,我从未真正了解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不得不说,我的人生和老范一样失败。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年轻时少忙些工作,退休后多在家陪陪她,她是不是就不会错得如此离谱?”   谢箐道:“你老这就钻牛角尖了。丈夫丈夫,一丈以内是夫,一丈以外您只是个男人而已,我不觉得您对高雪华负有管理责任,尤其在高雪华个性强、能力也不弱的情况下,您老要是管多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您可能活不到现在。”   樊老爷子脸上一震,眼里明显地出现了后怕的情绪。   檀易看得分明,“未必真的如此,您老不必想太多。”   “你这孩子太善良了。”樊老爷子摇了摇头,“小谢说的没毛病,如果不是我家孩子性格好,不叛逆,我们未必能活到现在。”   檀易问:“您去看过她吗?”   樊老爷子冷笑一声,“那就不必了吧,她是不欠我什么,但我不屑和畜生为伍。”   谢箐道:“您需要我带话吗?”   “谢谢小谢,我对她没什么好说的。”樊老爷子看向檀易,“所以,我也就不向你道歉了,我替代不了她。”   檀易道:“您这样想就对了,我其实不需要道歉。”   道歉也不过是鳄鱼的眼泪罢了。   他现在只期待高雪华罪有应得,吃枪子的那一刻。   ……   三天后,檀易彻底办好离职事宜,只身回京城了。   谢箐开启了异地恋生活。   尽管黎可和李骥的恋爱谈得黏黏糊糊,可她一点儿都不嫉妒。   伤情鉴定、医疗事故鉴定、验尸、出各种现场,偶尔还要替谢宸的项目出谋划策,她的日子过得极其充实。   她不知道别人的异地恋是怎样的,反正她很适应,能在睡前和檀易煲煲电话粥就很满足了。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说来也巧,陈玥华生日这天正好是sqn案开庭。   谢箐和其他专案组成员,以证人身份出席庭审。   开庭前一分钟,檀易陪着白发苍苍的两位老人进了法庭,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谢箐略略起身,向檀易点点头便坐了回去——案件公开审理,参与的社会面人士极多,旁听席上乌压压地坐满了人,檀家的两位老人并未注意到谢箐和檀易的互动。   八点半,法官准时开庭。   第一位进来的犯人便是高雪华。   她由几名法警押进来,穿着浅蓝色粗布狱服,头发剪短了,白发长出来一大截,黑白对比分明,看起来颇为邋遢。   人瘦了,脸色青黑,面容也憔悴了。   眼角和嘴角的细纹多且深,法令纹像用钢笔在鼻子两侧写了个“内八”。   活脱脱一个老巫婆。   与此同时,法庭里响起了一片骂声。   高雪华虎着脸,目光从一侧往另一侧扫……   扫到谢箐时,谢箐笑着和她点了点头。   高雪华一滞,怨毒地瞪她一眼,继续往后看。   她很快就找到了檀家人。   檀易做了和谢箐一模一样的动作,檀家老两口面无表情。   檀老爷子穿了件棕红色丝绸半袖,胸襟上用丝线绣着一个大大的团形寿字纹,其中有繁复的蝙蝠纹样,瞧着就喜庆。   人也显得精神,根本不像快八十岁的老人。   高雪华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好几下,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她定定地看了他们好一会儿,到底挪开了视线,继续往下看。   樊老爷子没来。   她注定无功而返。   高雪华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双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   第二个来的是范均沛。   他身体不好,行动缓慢,脸色灰败,显然要命不久矣。   他和高雪华一样,眯着眼在旁听席上找了好一会儿,在与檀老爷子的目光相接后,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法警没拦着他。   他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后走向被告席,全程面无表情。   虽然没有痛哭流涕,但谢箐看到了他的诚意——这个老头嘴硬心冷,但有悔意。   接下来是郎子彦和褚凉,这二人的家人来了,他们没敢看旁听席,垂着头就走过去了。   ……   法庭先核对被告人信息,然后分别对被告人进行调查。   过程漫长,但非常顺利。   其中,老猫毛松起到了重要作用。   毛松是这个团伙中的关键人物,心狠手辣讲义气,他习过武,因抢劫罪在监狱里蹲了三年,出狱后被褚凉笼络,跟着他吃香喝辣,从此一路保驾护航。   这个小团伙做下的每一桩案子他都以不同的方式参与过。   在他的配合下,sqn案事情清楚、证据确凿。   因为案件重大,在社会上影响极坏,法官当庭进行了宣判:   除鲍玲玲死缓外,其他人一概死刑。   没有人当庭表示上诉。   但高雪华是被法警架出去的。   出于安全考虑,檀易和檀家老两口并未在法院和谢箐见面。   谢箐心不在焉地坚持到下班,才心急火燎地驾车回了家。   她换上得体的连衣裙,化一个淡妆,拎上两份事先备好的礼物出了门。   刚到檀家门口,檀易就迎了出来。   他把谢箐手里的东西接过去,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小声嘱咐道:“别紧张,我奶虽然不好相处,但修养还在,不会给你难堪。”   谢箐给他一个“没问题”的眼色——她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罪犯,还会怕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不成?   二人牵着手进屋,一进门就松开了。   谢箐规规矩矩地打了两个躬,“檀爷爷好,檀奶奶好。”   檀老爷子笑得特别慈祥,“好,好,爷爷久仰大名,如今可算见着真人了。比照片上还要好看几分,是不是老伴儿?”   檀老太太脸上没什么笑意,但语气很柔和,“确实,一看就是聪明相。”   她朝谢箐招招手,“爷爷奶奶给你准备了一个见面礼,听说你要去参加你母亲的生日宴,正好戴着。”   谢箐心里一紧,立刻看了檀易一眼。   檀易道:“这是奶奶精心准备的,给你你就收着。”   “好,恭敬不如从命。”谢箐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了半个屁股,“谢谢檀奶奶。”   檀老太太不知怎么就特别满意了,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对檀老爷子说道:“这孩子真不错,懂礼貌,有傲气,有点像我当年,我很喜欢。”   ……   谢箐一开始还不明白,上了檀易的车,目光落在镯子上的标识时忽然懂了。   这不单单是一只用黄金修补过的帝王绿翡翠镯子,还是一只有些年头的老物件,距今至少二三百年了。   东西贵重,她却没有改口叫奶奶——檀家没有给订婚信物的意思,她当然也不会因此便自认是檀易的妻子。   眼皮子不浅。   檀老太太自然会高看她几眼。   谢箐哭笑不得。   “虽然我奶没说,但这确实是檀家祖上传下来的一件。”檀易凑过来,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放心,这玩意不值一百万,我的命比它贵多了。”   谢箐笑道:“虽然是实话,但你的命装饰不了我的手啊。”   “哈哈哈……”檀易大笑起来,“还是让我的命装饰你的命,然后把你的手交给我的钱,如何?”   “非常好。”谢箐见他眼神灼热,盯着她的唇不放,想了想,还是主动吻了上去。   檀易不知在哪儿学了什么,此番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先是浅吻,慢慢深入,最后变成了某种长吻……   爱到浓时,会不可避免地产生某种冲动。   檀易赶在失控前放开了谢箐,在她耳边说道:“箐箐,总是亲不够,怎么办?”   谢箐道:“那……明天继续亲?”   这显然不是檀易想要的答案,但他们相处的时间尚浅,“明天继续”是此刻最好的答案。   檀易放开她,正色道:“以半年为限,半年后我正式求婚,好不好?”   谢箐道:“我同意。”   “铃铃铃……”   二人的电话同时响了,他们各自看了一眼:一个是谢宸的,一个是柴煜的。   ……   四十分钟后,二人赶到了万豪。   生日宴以自助餐的形式,在一个中等大小的宴会厅举行。   谢家的生意扩大了,来的客人不少。   二人虽然迟了,却也没有引起广泛的注意。   谢宸很快就发现了他们,拉着二人进了一个小隔间。   谢筠最先打招呼,“箐箐,檀队,好久不见。”   檀易笑着点了点头。   谢箐非常自然地说道:“是啊,确实好久不见了,谢谢筠筠的裙子,很适合我。”   为了这次宴会,谢筠按照她的要求,给她准备了这条银灰渐变色吊带长裙,上衣简洁流畅,下摆垂感极强,走动时银色流转,飘逸至极。   “自家姐妹还客气什么。”谢筠拉住谢箐的手臂,“这边是我的几个朋友,我来给你介绍介绍。”   在谢筠的朋友中,除了沈清外都是年轻男子,其中顾凌在,关旸之没来——顾凌是男主,按照原剧情,他到底重新回到谢筠身边了,关旸之不知为何,提前退出了主剧情。   谢箐明白,谢筠可能有拉红线的意思。   略微思索一下,她小声说道,“筠筠,我和檀队在一起了。”她抬起左手,把镯子展示给谢筠,“这是檀奶奶刚送我的见面礼,所以我们才迟到了。”   谢筠意外极了,停下脚步,有些艰难地说道:“那……可太好了,恭喜你们。”   她以为她能帮着谢箐解决婚姻大事,却不料谢箐早已定下了最好的一个;尽管她和顾凌的感情已经稳定下来了,但心里还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之感。   柴煜走了过来,在姊妹俩的酒杯上分别撞了一下,问谢箐:“檀爷爷檀奶奶还好吧。”   谢箐道:“还好。高雪华像死狗似的被拖了出去,樊家一个人都没来,虽然这些远远不够,但总算善恶有报。”   柴煜干了杯中酒,看着檀易的背影苦笑道:“是啊,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只恨不能千刀万剐吧。”   谢箐陪着干了。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说话声大了起来。   “我说谢宸,你急什么啊,你二妹的确漂亮,但她是法医总没错吧,法医就是不好找对象,这是事实嘛。”   “谢宸,江旭没有恶意,就是随口一说。”   “在这样的场合随口一说,就说明你们不尊重我,不尊重我妹,不尊重法医,不尊重警察。没有他们的默默付出能有你我的凌晨一两点回家?你的安宁是我妹妹他们用无数的加班加点换来的,你可以不做这样的工作,但不能没有尊重。”   谢宸的突然发难镇住了所有人。   片刻后,一个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子起了身,“谢宸这话没毛病,确实是我错了,我给你道歉。”   谢宸道:“道歉就不用了,我只希望大家能尊重法医这个职业,尊重他们的付出。”   “啪啪啪……”柴煜拍着手走了过来,“说得好。我们越怕,他们就越值得尊重。”   “还有。”檀易上前揽住谢箐的肩膀,对谢宸和谢筠说道,“你们不用操心了,我俩的事已经定下来了。”   谢宸和闻讯赶过来的谢勋夫妇一起石化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番外,大家可以帮我想想,哪里没交代到。   另外哈,有很多小伙伴说我sqn案完结太快,我要说明一下哈,这个案子我已经写了二三十章了,真的不是突然结案。   一个案子就像一张窗户纸,捅破了其实就没啥了。   我知道大家哪里不满,因为大家以为会出现间谍啊、或者更大的利益纠葛。   我知道,但我到底没有那么写。   为什么呢?   第一,人性这个课题不小,第二,这就是团伙严密的组织犯罪,前面已经揭示了好多遍了,第三,贲长富灭门案,已经说明这个团伙就是为了利益结成的;第四,虽然架空,但我还是不敢写太大的,以后换未悬游频道时再试试吧。   还有罪犯们,个人认为,让他们为此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写脱离现实。   最后,写谢宸慷慨激昂的那段话,是因为现在依然有人对法医这个职业不友好,我写在这里想表达对法医的无比尊敬。   最后的最后,感谢大家的一路伴随,一路鼓励。   鞠躬……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