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小镇人家》作者:朽月十五   文案:   阿夏是小镇上的姑娘,她没出过陇水镇。   他们一家都生活在小镇上。   叔伯说,外面的城镇更热闹。   可阿夏喜欢小镇平淡的生活。   阿爹是帮厨,隔三差五给她带宴席上的吃食,水晶肴肉、鲃肺汤、碧螺虾仁、腌笃鲜、葱烤鲫鱼。   阿娘和太公手巧,自己在镇上支个摊子卖东西,一个捏面人,一个做伞、扇子、灯笼等小物件。   太婆和大哥也不闲着,一个每日都有人请去接生,一个在陇水书院当西席。   只有阿夏过得舒坦,每日呼朋唤友,招猫逗狗,偶尔才干点实事。   ①太公太婆在本文中指的爷爷奶奶,是之前查古代资料中看到有对祖父这样称呼,看得顺眼就拿来用了。不想用爷爷奶奶称呼,是觉得行文别扭,不想称呼祖父祖母是因为生分。如果对这个过分在意,不用点进来。   【本文指南】   1.女主胎穿,偶尔会蹦出点前世有的点子,不是从小写起,年龄十五也正是合适的时候,没有人规定什么年纪该怎么样。穿越背景是为了让各种美食出现得更合理。   2.很平淡的一篇文,美食和日常为主,没有波澜和任何悲惨的人物,大家都有各自的小幸福。   3.青梅竹马的爱情故事,不会有轰轰烈烈的情节。   4.架空朝代,为自己写得流畅点,不做太过细致的考据,如美食出现的朝代等。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市井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夏、盛浔 ┃ 配角:方母、方觉、晓椿、山桃、山南、三青、小阿七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平凡幸福的小镇生活   立意:平平淡淡才是真 第1章 酒焖汁肉   陇水镇刚开春,小雨不断。   临近晚间,镇里人家升起的炊烟都笼在烟雨中。   方家的灶上炖着浓汤,热气翻滚,柴火噼啪作响。方母手里忙活,小黄鱼得趁鲜活的时候吃,她掐头去尾,左扭右扭拔出鱼骨,扔给候在边上的猫儿吃。   剩下的鱼身拎起来,滚到面糊里,沾满为止,铁锅里的油热到起泡,小黄鱼一碰到油,滋啦滋啦地响,面糊发胀,炸的皮黄里嫩再捞上来。   白瓷盘里放了一条条圆胖的拖黄鱼,夹完最后一根,外头的雨渐大,打在屋檐上,划进明月河里。   方母赶紧用围布擦擦手,打开窗瞧了眼,便走出灶房唤了声,“阿夏。”   “哎。”   门口立马探进来个脑袋,圆圆脸,杏仁眼,月棱眉,眉眼笑意浓,绾得丱发,衬得娇俏。   阿夏扒着门框往里头看去,闻到一股香,忙跨进门槛,欣喜道:“阿娘,拖黄鱼好吃了?”   “我真是生个馋猫儿,来,张嘴。”   方母嘴上状似嫌弃,却用筷子夹了最大的一条拖黄鱼,塞到阿夏嘴里。   刚炸好的黄鱼,香得不成,面糊脆得沾嘴就往下掉,阿夏赶紧用手接住,另一手捏鱼尾,嘴里还不忘嚼咽,外头的面糊脆,里头的软实,吃到没刺的鱼肉,嫩的吃完都要咂摸几下。   她吃美了,方母又给她塞了条,从袖口拿出荷包,摸出二十来文铜板,嘱咐道:“外头落雨了,你哥今早出门急,伞也没带,你送一把去,免得淋雨回来还得发寒。”   阿夏嘴巴塞得满满的,两颊鼓出,直点头。   方母瞧她孩子气,又道:“走廊桥底下过,别叫雨溅了一身泥点子。回来时,拿铜板去陈婆家打一瓶米醋,剩下的你买个零嘴。”   说完转身取出个长瓷瓶,放进小竹篮递到阿夏手里。阿夏晓得,这买零嘴的钱是阿娘给的跑路钱,嘟囔着说:“我今年都十五了,还当我是小孩。”   方母笑她,不理会让她赶紧出门去。   阿夏拎着竹篮,从廊下走到厅堂,门边上有挂伞的地方,一把把油纸伞摆的齐整,垂下几缕穗子。栀黄色的是她的,又拿了把绿松色穗子的伞。   撑开出门去,到天井时雨便啪啪滴下来,溅起小水洼。阿夏很喜欢踩水玩,不过还没到夏日,也没穿木屐,她只能遗憾叹口气。   从方家走到临水书院,阿夏路过了四五个廊桥,才踩着水到书院的门口。天色昏沉,门口的学子还不少,等着家里爹娘送伞来。   方觉正包好书,准备淋雨走回去,远远就见阿夏打着伞过来,到了近处看她底下衣衫都湿了一些,便说:“怎地让你来接,等会儿雨就歇了。”   “看它哪歇得了,到时候大哥你淋一身雨,阿娘得念好半晌,我不耐烦听。”   阿夏站在台阶下把伞递给他,晃晃小竹篮,仰头催促:“阿娘还让我买醋,大哥你走快些,晚点陈婆婆家关门了。”   “不急,”方觉抱著书从阶上下来。   “先生好。”   边上有学子跟他行礼问好,他一一还礼后,走到阿夏旁边。舒朗的眉目俱是笑意。   “今日学院发了束脩,早上路过李叔的铺子,他今日开门做酒焖汁肉,我请他留了一块,拿回去加个菜。”   “啊呀,清明还未到呢,就有酒焖汁肉吃了,”阿夏话语溢着喜气,又道:“太公今日有下酒菜吃,阿娘指定会给温盏酒。”   方觉低低笑了声,拍拍她的脑袋,“还得是蜜酒,也好叫你拿根筷子沾点尝尝。”   她喜酒,却碰不得,小盏酒就醉得晕乎。   阿夏被戳中了心思也不恼,抬高伞面去看天色,之前还有点子光亮,眼下全叫乌云给罩了,混沌一片。路上寒风滚滚,冷煞人。   街上行人走得愈发快,甩起一团团水花,各家铺子檐下的日月灯、羊皮灯、珠子灯相继亮起,烛光晃眼。   到了李家铺子前,老远就闻到,酒香混着浓稠酱汁气,香得人打跌。铺内放着几只高瓦炉,上头置陶锅,咕嘟冒泡,底下的炭烧得通红,白汽氤氲。   李叔是个白胡子胖老头,每日都乐呵呵的,看见兄妹俩过来,忙招手,“阿觉,阿夏,快来尝一块。你们要带走的我现下给你装。”   他从柜子底下拿出一盘切好的酒焖汁肉,四方块,还冒着热气,汩汩汤汁从肉上滑落低下,胭脂色的肉皮,间杂稍白的肥肉,底下带一点精肉,   “我可馋李叔你做的酒焖汁肉了,我阿爹做不出你这样的。”   阿夏嘴巴很甜。   “这做肉的红曲要好,我自个儿费了大力气造的。里头学问大着呢。”   肉还得要肥瘦得当的肋条,旁的味道稍差,骨沫一概是不能有的。这样的肉焯水后,煮开浮沫去尽后,再熬上半日,小火焖煮,煮到香料、红曲、糖霜全入味后。一掀盖,色泽红润,肉皮软弹才算好。   李叔边笑着说边掀开陶锅,取出里头煨的小方肉,一块块码在孔明碗里,又拿铫子往小眼里倒滚水,塞上孔眼。   这样回到家肉还是滚烫的,他把孔明碗装在提盒里。   阿夏眼睛瞧着他的动作,手里也不客气,拿签子叉了块肉,没用力,吱的一声,签子就直直立在肉上头。肉皮炖的太软了,不用咬,抿一抿就散了,酒味没吃着,酒香和甜倒是全在舌尖上。   她爱吃肉皮,一点也不肥腻,底下的精肉要稍逊色点,不过酥烂的也好吃。要说还是酒焖汁肉的汤汁最妙,倒进碗中和吃到半剩的米粒拌一拌,既不寡淡又不甜腻,让人能一气扒完一碗饭。   嘴里的才将咽下,就听李叔催促他们。   “拿上提盒赶紧家去,天黑可不好走。碗明日阿觉过来还我就成。”   方觉点头,拿出铜板放在桌上,“洗完给李叔你送来,家里正等着拿肉下酒,李叔,我和阿夏先走了。”   “成,老方头有口福了。”   阿夏跟他告辞后,往前跨了好几步,又回过头去看。小铺子前的苏灯随风晃荡,光影下走来打闹的学子,李叔照常叫住他们尝一尝自己的酒焖汁肉再回家,吃了后回去一路上嘴巴都是甜的。   她的眼里满是笑,低头看到自己的小竹篮,一下收起来,差点忘了还没打醋。紧赶慢赶到陈婆婆的店里打了一壶醇香的米醋,出门后还被塞了两块糖糕。   方觉不吃这零嘴,包好放到她的小竹篮里,语气打趣,“跟着你一块出来,到哪都有吃的。”   阿夏小时生得玉雪可爱,嘴又甜,方母还喜欢打扮她,走哪都带着。着实叫那些叔婶婆子喜欢的不得了,知晓她嘴馋,家里做了好吃的总爱塞给她一块。   不过她们到方母摊上买东西时,方母也会少收些银钱,或是搭点添头。   阿夏大方点头,本就是事实。兄妹俩相互打闹从廊桥底下走回去,到家雨渐小了些,天也黑得不见五指。   果不其然挨了方母的一顿数落,她从灶上把放到半凉的姜汤让两人灌进肚里。姜汤糖放得不多,辣得阿夏只喝了一半,剩下全是方觉喝的。   方母让他们两个净手去,自己把温着的菜端上来,一盘拖黄鱼,一小盏米醋,浓白的鱼汤里放一把小葱,一碟煎到黄焦的豆腐,还有碗里颤巍巍的酒焖汁肉。   饭间里头摆了个暖炉架,生了炭火,圆桌上放高足瓷灯,灯火昏黄,暖意融融,外头雨声淅淅沥沥。   方母取出温碗注子,往青瓷注子里倒澄亮微酸的黄酒,阿夏提着煎水的铫子,热水灌进温碗里,注子发烫,里头温的黄酒才暖的好入胃。   边上的木工房的锯木声渐息,太公进来就闻到了酒味,抚掌大笑道:“今晚还有酒吃,老李家的肉是谁买的,配酒顶好。”   太婆随后过来,闻言白了他一眼,“这黄汤少喝点,阿夏也别沾,明儿个起不来。”   阿夏伸出去的筷子慢吞吞收回来,方觉在一旁笑她,给她舀了碗鱼汤。   她喝了一勺,鲜得要掉眉毛,挨在碗边喝了一大口,肚里满足后才问道:“阿爹什么时候回来?”   她爹是做帮厨的,厨艺好又做出名头来了,四里八乡都请着他去,一去好几天都不着家。   方母夹了筷肉,告诉她,“还有一两日呢。”   方家席上就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太公抿着小酒,吃筷子酒焖汁肉,把筷子搁在一边道:“阿夏,明早我跟你娘去河湾支摊,那里有乡市,还请了戏台,去不去凑个热闹?”   “爹你都问了,这皮猴还能不去。明早鸡叫时就起,你可别给我闹腾,赶紧睡。”   阿夏听到方母的话,老实地哦了声,吃饭时欢喜地翘脚,她明日可要起最早。 第2章 河湾乡市(上)   第二日鸡鸣声到第四遍,阿夏屋里的架子灯亮起,灯影绰绰。   她觉还未醒,撑着股气让自己穿好衣裳下楼去。   厅堂上悬了只窄灯笼,纸皮黄的,照得不甚清亮,阿夏下来就见一团影子蹲在那里,差点没把自己给唬得心直跳。   再细瞧,哪是什么鬼影,分明是她娘正拾掇物件。   她徐步走过去,方母把一只原木拉箱竖起,底下还有四个小轮子,上边两根长圆条接的拉杆。   这原先便是陇水镇没有的物件,阿夏十岁某日梦到的,让太公照着做,果然省力不少。   打一拿出去,引了旁人的稀奇来,靠卖这也赚了不少,后头让别人学去,雨后春笋般一茬茬冒出,方家便收了手,乐得知足。   方母从楼上有动静就知她下来了,调笑道:“我还道是年糕起夜呢。”   年糕是一只三花猫,头上橘白相间,方母养它来抓老鼠的,没想到它见了鼠逃得比谁都快。   阿夏打着哈欠回,“年糕哪有我起得早。”   她左右瞧了瞧,没见太公的身影,洗了把脸出来好奇问,“阿娘,太公去哪了?”   方母从灶台上抱出一盆昨夜发好的面糊,盖上布,抽空告诉她,“去开船了,阿夏你拉箱子,我好把腾出手把面糊捧到船上。”   她应了声,找出一盏红纸灯笼点上,踮起脚吹熄头顶的蜡烛。而后拉着箱子走在青石板上,寂静的黑夜里连月都沉眠,只有拉箱滚过石板发出骨碌碌的声响。   方家有自己的船,是一艘乌篷船,停靠在明月河旁,前有四根柱子顶起来的棚子,后有船舱,两边各一排小窗。   太公给船编了个竹笼灯,吊在棚子底下,照到船板上烛光变成竹编花纹的光影,明暗交错。   阿夏一上船,坐在船头便不肯再挪步,方母没拦着,给她递了个手炉。太公短促地笑了声,吆喝道:“阿夏,坐好了,起船喽!”   他手里的桨触岸,乌篷船缓缓向前,月夜里的河,初时宽阔,渐远后变窄,船拐进一片芦苇荡,初春的草芽和枯黄的芦苇交织,随风摇曳。   阿夏侧头去看,河里波光粼粼,那茂密的芦苇荡里夜宿着白鹭,偶尔扑腾翅膀,像梦呓般低鸣,摇撸声也惊不醒它们的美梦。   她轻轻哼起小曲,荡进芦湾中,一路往前,没了衰草连天,河道又宽敞起来。   一艘小渔船划进她的眼前,摇桨的老伯自然地跟她搭话,“去河湾呐?”   “是呀,到那里支摊去,”阿夏脆生生地回,“老伯,你们一道去呀。”   “是哟,去那里卖油包,挣几个铜子给孙儿花。”   老伯说话逗趣,他的船后头是个面容和蔼的老太太,怀里抱个胖嘟嘟的娃娃,旁边中空的船板上有只陶炉,上头一排的笼屉。   老太太瞧阿夏心里欢喜,用蒸过的箬叶包了三只油包,软声道:“起早还没吃吧,来,小囡,尝尝阿婆做的油包。”   方母连忙探出头,“不好平白拿的,婶子你这几文一个,我掏钱买。”   “不用,我瞧小囡标志,让她拿过去吃着玩。”   阿夏被老太太夸得些许羞赧,一骨碌爬起来,进船舱拿了两个陶瓷小猫,白釉的,憨态可掬。   她伸长手递过去,面上认真,“阿婆,我拿这个跟你换。”   老太太想拒绝,她怀里的娃娃咿咿呀呀地喊,手上可有劲了,张着嘴滴口水,要拿陶瓷猫玩。到手上后就放嘴里咬,咬不动就拿三颗牙齿去磨,急得憋出几滴泪。   此时天上发白,几人都能见到他的动作,笑声惊得云都要散去。这时阿夏把油包分给方母和太公,自己盘腿坐下,趁着还热乎扯开箬叶,露出里头白胖的油包。   吃过油包的人都晓得,这东西要是不注意,咬开个大口往肚里吞,能烫得人直跳,嘴里起小泡。   阿夏以前被烫过,吃了好几日的稀粥,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她小心地掰开一小块,包在里面的白糖猪油溢出一点来,还有混在其间透明的小粒猪板油、青梅粒、青红丝。   她吹了口,才挨到嘴边咬下,面皮暄软自不用说,流到嘴里的猪油馅才一绝。没有点油腥气,也不叫人腻得发慌。   还甜,偶尔咬到青梅粒,那些许酸味解腻,再尝到猪板油时,味才甚美。   阿夏一边吹气一边吃,好悬没叫这油包给烫到。吃完一整只,手脚都暖和起来,但肚子饱食后她就有些发困,强撑着到了河湾口。   对面的渔船往远处驶去了,他们要到另一个码头支摊,胖娃娃还紧握着瓷猫,时不时回头望过来。   他们间的相逢只有三个油包吃完的时辰,不过却叫阿夏欢喜了好久,时不时还惦念那个味道。   湾口难得热闹,每到乡市时这里栖息的水鸟都要挪个窝,人声扰得它们不能清眠。   太公将船停靠在岸,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问,“阿夏,是要跟太公去支摊先,还是先去逛逛,买点稀奇货。”   说着还要从自己的衣袖里拿出钱袋,要贴补她,太公做了半辈子木匠活,手里也存了不少,自己不花,大多全给阿夏买零嘴小玩意了。   阿夏没要,她拍拍自己腰间的钱袋,虽说没几个铜板,却还是很有底气道:“太公,不用给我,我有钱。”   边说边悄悄避开方母看过来的视线,这钱要是接过来,她娘得骂她。   太公乐呵地看着母女俩的眉眼官司,把支摊的东西全给搬出去,河湾的人多得要挤脚,做什么买卖的都有,还有五色小旗迎风飘展。   一排的摊子望不到头,卖布搭成衣,打铁的还捎铁器,菜蔬翠绿,鱼虾满筐,做吃食的更是大老远就能听见滋啦声,随即便是浓香。   但阿夏全然被小道上的腰鼓声吸引住,靠在方母身旁看迎面走来一堆带赤白红绿,青面獠牙假面的僮子。   “别怕,这是河湾请人来做青苗会,求今年谷稻长得好,有个好收成哩。”   阿夏以前胆小,方母没叫她看过陇水镇的香火戏。现下拢着她,温声软语,让她莫要慌了神。   僮子俱是一堆没长成的小娃,个头不高,胆量却不小,唱作念打那是信手拈来,前头唱,后头紧追着打细腰鼓的。   领头的拿干戚,猛地往后空翻,稳稳落地,嗓音洪亮,“唱到年头又年尾,稻谷田里生腊鸣。只愿蝗王能保佑,莫叫子民来作祟,来作祟。”   他停罢,鼓声起,敲得震天响。   紧跟着就是那男巫捧着蝗王天子的相庄重走过,后头男作女裙装跳驱邪舞,一路便到那田垄边的神坛,要先请神,再十献,得小半日才能歇。   阿夏瞧着心里惊奇,又听边上的人欢喜,“今年这苗指定好,遭不了殃,我盼着谷粮满仓,好给娃攒了去书院的供钱。”   “必是大吉大利。”   田垄里还只泊着泥水,可在农人的眼里,今年的谷稻能有劲,叫风吹雨打都不落。   腊鼓鸣,春草生。今年有个好光景。   作者有话说:   节奏很慢,希望大家能看得开心。   水晶油包参考《宁波老味道》   香火戏参考百度、《扬剧史话》,腊鼓鸣,春草生,也是参考里面的古话。   蝗王就是蝗虫之王,那唱的戏自己编的。感谢在2022-05-29 15:00:12~2022-06-02 23:3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aifeizi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河湾乡市(下)   僮子们全往神坛去后,那条黄泥小道上,除了稻谷外,还有许多花花绿绿的糖。   刚才躲在爹娘背后的孩童们,这时倒高兴起来,全然忘记青面獠牙带来的恐惧。   一个个撅着屁股在地上搜寻,眼尖地找到一粒,立马捡起来藏进小包里。小眼眯起来,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得了糖。   阿夏站在一边瞧着,看得可乐。有人轻轻地碰碰她的手指,她低头一瞅,是个穿着大红袄,小圆脸的女童。   “诺,姐姐给你糖,我捡的。”   小荷摊开手掌,一颗包着油纸的糖卧在她手心,小脸笑得红扑扑的。   “给我的?”   “对呀,姐姐跟我长得像。”   方母听到笑出声,两个人确实像,都是有些肉的圆脸,大眼睛,笑起来有酒窝。   阿夏鼓起脸,做了个怪表情,逗得小荷大笑。她接过小孩手里的糖,跟着一块笑,“你给我一块糖,可以到我这里换样东西。 ”   她今日也是带了东西来摆摊的,一包的陶瓷小玩意。   小荷的糖在嘴里转来转去,指着后面含糊不清:“我还有一起玩的,能叫他们来看吗?”   乡里的小孩也知礼数,没说要大家全拿糖来换,但凑热闹是要一起的。   “当然可以,我的摊子在那里。”   阿夏抬手指给她看,那个涂满浅绿的小桌,上头悬挂一面旗,绣了只昂首挺胸,脚踩老鼠的三花猫。那就是她的摊子。   孩童头一次见到这么神气的猫咪,活灵活现的,连糖也顾不得捡,推搡闹着要往那边走。   小荷哇了声,她使劲踮脚,扭头惊奇又高兴地告诉阿夏,“姐姐,这好像村子里的大黄。”   “还有比大黄更像的,你们瞧。”   阿夏从拉箱里提出包袱,解开边角摊在桌子上,孩子连忙从旗上收回眼神,落到那堆小玩意时,只差黏在上头了,都不敢伸出手摸一下。   乡里小孩玩乐的物件少,家底好些的爹娘会买个拨浪鼓。差点的只能得个娃娃哨,自个儿拿木头做,涂抹点油,吹出来可响亮了。哪怕不值钱,也悬根红绳挂在脖子上,好叫别人能看见。   不过在这一堆陶瓷小物前,便有些拿不出手。那黑白相间的大胖猫、一团窝在一起只露出尾巴的小狗、雪白的山羊、一头趴着睡觉的熊…,小得可爱。   全是阿夏闲暇时自个儿捏的,她有阿娘那样的好手艺,陶泥到手上时,脑中就浮现出那些憨态可掬的小物来。   她早就靠这个赚过一笔钱了,今日也不是奔着钱袋子来的。所以阿夏弯下身子,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告诉他们,“这里的不要钱,但要拿一样东西跟我换。”   “什么都可以吗?”   有个穿得灰扑扑的小孩,两颊是冻疮,吸溜着鼻涕,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当然可以,不过你要是从地里拔一根草给我的话,那我觉得不太行。”   阿夏对小孩子很好,说话时都是轻声的。   那孩子闻言就向边上跑去,很多孩子跟在他后面,带起一阵土黄色的风。   阿夏则摸摸小荷的头,“刚才你给我东西了,你先换。”   她的玩伴比她还要高兴,围到小荷身边纷纷给她支招。可小荷挨个挑过后,选了里面的大熊猫,她很小心地戳了戳那胖肚子,一脸满足,“姐姐,我好喜欢。”   小荷不爱“护食”,自己摸完后,还要分给玩伴,每个人都摸遍才成。   也有小孩眼馋,又没有东西换。几个人凑了一堆糖递给阿夏,她欣然接受,果然刚才那些耷拉下去的脸,又活泼起来。挑了个他们觉得最好的,像宝似的藏起来。   刚才问的小孩跑回来,还牵着个女娃,两个人摊开手,露出黄而大的鸡蛋,这对于他们来说算是很好的东西了。小女娃怯生生问她,“姐姐,这能换吗?我和哥哥跟娘亲说过的。”   “能呀,你们可以挑两个。”   这下两个孩子紧张的神色舒缓下来,挑了羊和猫,女娃害羞道:“拿回去给阿娘瞧,还有小燕,我们两个一道玩。”   孩子丛里也此起彼伏地响起要给谁看,有些还说拿去给镇上表姑妈的女儿瞧,着实欢快。   阿夏是乡市里第一个收摊的,她一个铜板也没见着,小布袋里全是零碎不值钱的玩意。可从没见谁跟她一样开心,方母觉得自己像是生了盏甜酒酿。   “还说不是小孩,”方母笑着拿手去戳她的额头,“收好你的好东西,回去让你哥瞧瞧。”   阿夏努起嘴,千金难买她乐意,“那大哥定会夸我。”   “夸你倒贴做生意。”   方母笑得要跌倒。   不过她倒是没想到,孩子得了这么好的东西蹦地欢。家里的长辈可不好意思,瞧见他们还摆了摊位,领着孩子过来。   太公的摊子摆了纸糊的灯笼,上面请人画了花鸟动物。伞还分大小,有给小孩做的小伞,涂得颜色鲜亮,穗子都是漂染的嫩色,根本不愁卖。   小孩就围到方母的摊子前,阿夏掏出一张画好的图,上面有猫、狗、鸡或是花、灯笼、小人,还标了几文。   最便宜的三文,最贵的要二十来文。   当即就有小孩瞧中了顶端的三花猫,她缠着她娘要买这个,“买只猫猫。”   她娘没法子,掏出三文铜板放桌上,方母的手是不沾钱的,面团这玩意娇气,碰点灰便会粘在上头,叫人看着倒胃口。   她捏面人数十年,早就熟能生巧,闭着眼都能捏出来。搓圆、揉长条、捏耳朵,不到片刻,三花猫趴在那打盹的轮廓就出来了,方母给它披上花纹,装点眼睛,真跟图上的分毫不差。   把那群小孩唬得一愣一愣的,阿夏到后头只用收钱就好,一大盆的面团没一个时辰就没了,没买到的还有点懊恼。   拿到的小孩昂着头,像是打了胜仗般神气,大摇大摆走过。   方母和阿夏收拾东西,她收回自己刚说的话,“是我着相了,你这买卖做得比我好。”   阿夏翘着头,她要是有年糕那样的尾巴,指不定摇到天上去。   乡市正是热闹的时候,十里八乡的人划着船过来,太公留下来看摊,边上正好是卖木头的,他还想挑上几块好料子。   所以只有方母揣了钱,阿夏挽着她的臂膊去逛逛,母女俩都是能赚能花的。瞧见卖首饰的铺子,不是金打银作的。只用绳线编了个俏丽的色,方母就要买给阿夏,说她带起来好看。   还有那成衣,染的色嫩,做得也好。哪管砍完价后也有些高,方母也不眨眼买了下来。   逛到后头自己没买多少,全是给阿夏买的。   走累的两人到一摊子前,打眼一瞧。露天的四方桌,竹竿子挑起个灯笼,上头写个面字。边上有两只炉子,置一高脚子锅,长得跟炉子似的,盖的严实,可味总跑出来。   阿夏鼻子尖,“是卖阳春面的。”   那做面的店家耳朵灵,回她,“是喽,阳春面要来一碗伐?”   方母拍了钱,坐到空位上,“来两碗。”   “得嘞!”   做阳春面讲究得多,不是乡野家里头随意放些料下去熬一锅,煮的烂糊就成。   店家那个高脚子锅里可不是水,煨的吊汤。他自个儿说的,夜里去捉黄鳝,大清早就用那黄鳝骨包蒜,还得拿纱布兜着。细末不能有,熬几个时辰出来,整间屋子都是香的。   店家下面是放到竹爪篱上的,把面抻直喽,打开热水锅,底下炉子烧的呼呼响,没过一会儿,他甩手捞起,水全给沥干。   两口瓷碗只放了一勺猪油,他喊,“要香头不要?”   阿夏想也不想,“要重香头。”   店家就往碗里放上两把葱蒜,面直溜溜滑下去,再浇上一勺的吊汤。油沫子浮在青葱白蒜里,面盘旋沉在底下,瞧着卖相就知道不错。   阿夏抽了两双筷子,还是烫的。做阳春面地道的,只看三热,得要面热、碗子热、筷热。   她拿筷子搅面,把葱蒜全搅到面里头,吹一口气,这面长,一口是吃不完的,她咬半截,软得却很有嚼劲,还弹牙,有股小麦香。   吃了面就一定得喝口汤,阿夏喜欢这样吃面,那吊汤果真不愧是拿黄鳝骨熬的,鲜得一绝,又有葱蒜的香头,直叫阿夏一股脑喝了小半盏。   初春的天正冷,寻常不拿手炉,冻得鼻尖都冒红,手泛僵,可一碗阳春面下肚,背上冒汗,肚里暖和,寒风都显得没那么凛冽。   阿夏还带了碗给太公,味道比在那吃稍差了些,可还是胜过许多面。   乡市的人渐渐散去,阿夏的船也驶离岸口,穿插在一众小舟中。   岸口有条小路蜿蜒曲折,通向村里,那些早上拿东西换了陶瓷的小孩一蹦一跳走在回家的路上,看见船头的阿夏,还跳起来跟她摆手。   阿夏也摆手回应,晃晃自己的布袋子,这里面盛满她今日的欢喜。   岸上的身影渐渐远去,船只又驶进芦苇荡,惊起一片的水鸟,扑闪着翅膀飞到远方,得另寻个地安家。   太公摇着桨,唱响号子,“桐照开船发西风,盘出悬山船尾送。回家喽…”   作者有话说:   桐照开船发西风,盘出悬山船尾送。——《奉化民间文艺》   阳春面参考——《上海老味道》 第4章 绉纱馄饨   乡市回来后,晚间吃过饭又滴起小雨。   方家的暖炉架烧得火热,方觉还往上头夹了块炭,屋子熏得暖洋洋的,年糕趴在他腿边,摇摇花纹斑驳的尾巴。   方母则支个炉子,边往里头丢炭,不忘回头跟几人绘声绘色说起今早的事。   太婆听得放下手里的剪子,一把揽过阿夏坐到春凳上,她就问:“今日玩得高不高兴?”   阿夏靠在太婆的身上,嘴角陷进去两个酒窝,“高兴!”   她从春凳上下来,噔噔跑到挂架那拿过一个布袋子,方觉给她搬个翘头案。阿夏蹲在那摊开袋子,掏出一把糖,炫耀道:“我今日去看了青苗会,那些僮子留下来的糖。小孩全换给我了,阿娘说吃了后能消灾呢。”   太婆故作震惊,“那是值得换的。”   太公手里捧着茶盏,看她们做戏,花白的眉毛上扬。   那袋子里还有几粒珠子、奇形怪状的小石头、红绳…   方觉舌尖抵着糖,目光逡巡那堆小玩意,“要不再做一窑?”   他教的课舍里有学子家是开窑厂的,阿夏之前那些就是花钱托人做的。   阿夏摇摇头,陶泥玩够了,总得寻摸另一个好玩的才是。   “你们可劲惯着她吧,”方母从外头捧了个白底黑花瓷坛进来,还不忘说一嘴。   阿夏只当做没听见,站起捋直裙摆,笑嘻嘻地道:“是甜酒酿!”   陇水镇的人家都会做甜酒酿,不过味道好差罢了。方母做这个是很拿手的,她会取新舂好的糯米,蒸到不软不硬才好,太软和太硬口感都欠佳。   还得把糯米饭用冷水冲淋到半温,拿出去晒好后。酒药才好撒下去,她拌得匀,米饭压得也实。大冷天的,这坛甜酒酿花了四日才成,十足十的好吃。   只香得恼人。   太公忙放下茶盏,他不爱喝烧开的,“小芹,给我先舀一盏。”   小芹是方母的名字,她大名水芹,年轻时嫩生,到这岁数就丰腴起来了。   “一早给爹你备下了。”   方母摸出一个白釉盖碗,舀一勺甜酒,清黄澄亮,阿夏双手捧过,递给太公,听他咂了声,就知这味好。   陶炉里盛的水冒泡,热气全闷在盖子底下,一揭盖,滚滚而上。这时就可放搓好的圆子,白又小的一团,在沸水里沉沉起起。方母磕了两个鸡蛋,阿夏换回来的,搅散它。   圆子熟得快,洒一把白糖,两三勺的甜酒酿,煮开时香得更肆意,连年糕都忍不住凑过来,咪呜一声想要讨食。   方母还当头淋下一小盏湿淀粉,汤汁浓白凝固起来,鸡蛋液倒下,拿木勺搅和开,盛到瓷碗里,酒酿圆子才算煮好。   不过叫阿夏来说可不算,她拿出一罐糖桂花,搓一点放下,搅和拌好,这才叫酒酿圆子。   她先捧给太婆,其次阿娘,再是大哥,最后自己搬了个月牙形杌子,坐到窗边上吃。   夏日吃酒酿图一个凉快,这开春时吃,就得趁热。舀一勺圆子搭点酒酿,阿夏边吹气边往嘴里递,好的酒酿特别甘鲜,甜到小圆子咬开,除了糯就是醇,糖桂花来增个香,鸡蛋浆滑嫩。   一盏酒酿圆子下肚,哪管外头的雨声潺潺,浇得远处雾蒙蒙一片,冷气都钻不到身上来。   夜里她睡下时,换上厚实舒服的寝衣,窝在软和的被褥里,头搁到细枕上。雨声一直没歇,床头点了香炉,淡淡的桂香,真叫阿夏做了个好梦。   到了早间,雨落得更大,打在屋檐上,天鸦青色。窗户透过一点光,屋里黑沉沉的,阿夏却喜欢这样的天,不用起床。   点盏小烛灯,摸出一本话本,背要垫两个枕头才舒服,被褥是要盖好的,里头放个汤婆子,热意四起。缩在床上一页页翻看,天光这时要是亮起来反倒没了意境。   看得累了,阿夏就侧躺听雨声,“啪嗒”一声,是雨滴在了瓦檐上,“哗啦”声,那是全落到了窗外的明月河里。   她又迷迷糊糊睡着了,这样的天太适合睡觉,不知几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随之而来是方母的喊声,“阿夏,起来了没?晓椿来了。”   阿夏呢喃,“阿娘,知道了,我穿衣裳起来。”   她还不甚清醒,扶着床边趿拉着鞋子去找衣裳,雨天她爱穿青色的,浅绿衫子,绣花绿罗裙,随意编个头发垂放在脑后,擦了把脸才出去。   阿夏住的是二楼最里边朝南小间,她拐过墙角,搭在楼梯栏杆上,往下喊:“晓椿你上来。”   底下有动静,一人从盘旋的楼梯上走来,小脸,眼睛不大,生得清秀。   晓椿见了她就抿嘴笑,“落雨天还要来找你,你不怪我扰你清净吧?”   “哎呦,少来冤枉我,”阿夏去牵她的手,拍了晓椿一下,“我可是日日盼着你过来,走,到我屋里说去,外头冷得慌。”   两人相携走到阿夏屋里,晓椿说衣衫溅了点泥星子,不坐床,便坐在窗边的雕云纹圈椅上,阿夏给她拿了个坐垫。   “今日雨下得这般大,难为你还能走过来。”   阿夏挑了窗,将它往外推开,屋檐伸得长,不用担心雨飘进来。她边低头看了眼底下的明月河,河水奔腾,边说道。   “左右在家闲着无趣,便走过来瞧瞧,哪知你还在睡呢。早知这样,我就晚点来了,还扰了你的好眠。”   晓椿有点懊恼,阿夏捂着嘴笑她,“我是睡个回笼觉,你要不来找我,我还得到天黑才起呢。不说这个,只坐在这闲聊没意思,我们到茶屋点茶去。”   她的屋子与茶屋是相连的,开一道小门出去便是。茶屋并不算大,几个柜子上置满茶饼、器具。中间一张黑漆木茶桌,几把弯腰靠背椅。   阿夏点起脚去拿包好的团茶,晓椿则拿发烛去点风炉里的炭,上头的汤瓶里放的水是泯山来的山泉。   她们点茶有些闹着玩的,做不到跟茶肆里茶博士那般。阿夏只拿团茶用杵臼捣成末,筛好后放到茶盏里,等水沸。   晓椿候汤是很厉害的,她能听水沸到什么时候,到三沸才能放茶末。刚沸起的水犹如夏夜里的蝉鸣,二沸像车马声过,到了三沸又渐渐平息,宛如置身松间听清泉石上流。   阿夏是不懂那么多名堂的,她喝茶,水冒泡就往底下倒,有时吃着苦了,就想是团饼坏了。   等晓椿说能放后,她赶紧提起汤瓶,往盏里倒水,而晓椿则用茶筅击打,直至茶汤上浮起乳白色的茶沫。   “是一盏好茶,单吃不美,我娘今日蒸了水塔糕,那香我刚就闻见了。等我去拿几个上来。”   阿夏说完推开门跑下去,不多时手里捧着一盘雪白冒气,还夹杂点糖桂花的水塔糕过来。   吃茶配点心,阿夏喜欢坐对窗的那面,窗外是朦胧的山景,水雾笼青烟,檐下滴雨。   呷一口茶汤,再吃一口水塔糕,用米浆蒸熟的,入口回弹,沾些糖桂花,软糯香甜。   听雨看雨品茶,还得说些闺房话。   阿夏咽下一口茶,问晓椿,“你家嫂子快生了吧?”   “还有段日子呢,到时候要请太婆帮忙去接生,”晓椿看向窗外,又笑道:“我今日其实想请你支个招呢。”   “支什么招?”   晓椿放下茶盏,面上认真,“这不是我前头才听说刚生的小孩要是能得件百衲衣或百衲被。   能不夭折,平安长大。可这要是我自己去买百来块布,便没什么意思。得诚心去百户人家里讨要一些,才算好。”   她未尽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没人会白送一块布头。   阿夏闻言托腮,怎么能换到一块碎布,陇水镇很多人家都养蚕植桑,布头是不算缺的,可也要人家肯给。   她想到昨日自己以物换物,于是开口道:“拿点东西换。镇上的各位婶子最会过日子,花里胡哨的物件她们是看不上的。要么拿针头线脑去换,要么拿吃食。”   “拿什么吃食去换?”   晓椿握住她的手,想听一听高见。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阿夏就有很多新奇的点子。   “买堆油赞子过去,”阿夏替她支招,“这东西费油,买得多时也只要几钱,碎布卖不得价,正好一根换两三块小布头,这不是还能多做几件。”   转口又道:“明日把山南和山桃也给叫上。”   “那我等会儿路过她家时跟两人说一声。”   晓椿的忧愁有解后,才痛痛快快吃起茶来,又说了点家里小话,眼见外头的雨点小了后,便要告辞。   阿夏送她下去,让她在门口等等,去她娘的绣箩里挑了两三块小布,红艳艳的,塞在晓椿手上。   脸上挂笑,“这百家布算我第一个给你的,是乡市上买衣裳搭的,快些收下。明日一早来找我,一道去。”   晓椿清脆地哎了声,才撑着伞走出天井。   为着这事,阿夏晚间都没怎么玩闹,洗漱完就去睡了,还叫方母纳罕。   转日时,方母正将粥熬好,这祖宗就起床了,她心里怪异,手上还拿着锅铲,靠在灶房门前问道:“起这么大早去做什么妖?”   自个儿生的女儿,有几根狐狸尾巴她还能不知道。   阿夏把自己绣着一只绵羊的小包放到椅凳上,走上前拉方母的手把她往灶房里带,嘴里说:“我和晓椿几个去玩,难得天好。”   “那还成,晌午回不回来吃饭?”   方母将粥盛好放到她跟前,又问了一嘴。   “不回了,我们要在外头吃。”   “那早点回来,别玩一天不着家。”   阿夏埋头扒了一碗粥,连连点头,听见外头晓椿喊她,方母让她赶紧出去。   匆匆拿上小包和伞就出门了,院门口除了晓椿以外,山南和山桃也来了,两个是龙凤胎,山南他胖到没下巴,山桃则太瘦了些,弱柳扶风。   他们这一群人是青梅竹马,打小的交情。   “今儿个总算有我当头的时候了。”   阿夏感慨,也有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那一日。   山桃捂嘴笑,拆台道:“那不是盛浔哥和三青哥都不在,还有小阿七去春州了。不然你这一根毛吊不牢,半根毛随风飘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叫阿夏给捂住了,推着她出门去,愤愤不平,“烦死贺山桃你这张嘴了!”   “方知夏,你给我松开。”   两个人最爱打闹,晓椿忙凑到中间调和,山南就爱看热闹,他们这七人从小就这么过的。   盛浔年长又聪慧,大小事都他领头,三青和小阿七,一个是老二,一个是老小,心眼多得很,出馊主意总有他们的份。   不过这次盛浔和三青跟船去山亭,剩下的老实人可不就阿夏当出头的。   山桃比她大,总不好跟个小孩置气,架着手不情愿顺毛,“得嘞,阿夏老大,你说我们这是往哪家去买油赞子。”   “十子街陈家。”   “十子街陈家。”   阿夏和山南异口同声道,晓椿噗嗤一笑,“你们两个吃的口味倒一样。”   “都光顾着吃了呗。”   山桃的嘴一如既往地毒,阿夏不搭理她。   十子街离阿夏住的明月坊还是有点路的,只能慢慢踱步过去。雨后的天是蓝青色,新雨初霁,春草又往上蹿高了一截,一股草木的清香。   街头挂了很多春旗,飘飘荡荡,河里泊小舟,还有鸬鹚飞过停在上头。   几人一路打闹一路到了十字街,油赞子又可称麻花,小小的扭起跟簪子一样。   陈家的铺子里头放一口大铁锅,里头全是油,底下的炉子还要有人专门看这个,火大了要焦,火小了不脆。   炸的金黄才诱人,晓椿今日备足了银钱,张口就要二钱银子的,陈店家又忙问了一嘴,才拿油纸出来给她装上,满满一包,一根就足够磨上半日的。   还分了四份,每人都提个小竹篮,嘴里叼根酥脆的油赞子,咯吱咯吱咬了一路,走到彩衣巷边上的人家那里。   彩衣巷又称裁缝巷,专做成衣绣活的,她们手里沾不得油,可这边上的梨花巷紧挨着,缺不了布。   初时四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还是阿夏领头去敲了一户人家的门,出来了个妇人,扬起笑问她,“小囡,找人呀?”   “不是,婶子,我们想讨要一点布头,给还没出来的弟弟做件百衲衣。不白要,拿油赞子换,成吗?”   阿夏拿大眼睛看她,手里取出一根又大又好的油赞子。妇人自然没有不应的,让她们等等,从屋里拿出一个布箩,里头全都是攒的小碎布,花花绿绿的。   大家让晓椿上去选,她只挑了两块,妇人又拿了几块花色好看的给她,温柔地道:“多拿点,做件好看的百衲衣。刚生下的小孩皮嫩,做好多洗多晾几遍。”   “哎,多谢婶子。”   打头的成功,其他几人也有勇气了,分头行动要得更快些,约好晌午在彩衣巷的旗子下等。   阿夏嘴甜,长的又深得众婶子喜欢,她敲的门就没有落空的,最后竹篮子里都塞满了布头,油赞子没了,她也累得够呛,慢慢走回去。   到了彩衣巷旗子那里,没人,她靠在木栏杆上,没想到下一个回来的是山桃。   阿夏瞟了一眼她的篮,“还挺多。”   “那当然,我可说了不少好话。能做好多件呢,到时候我帮着晓椿做一件。”   山桃确实磨破了嘴皮子,她是个半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又问,“累了没?去那边石凳坐会儿,我站在这等就成。”   “站站得了,那地还得走不少路。”   “你比山南还懒,干脆躺地上歇歇得了。”   阿夏冲她做个鬼脸,才不听她呜呜渣渣的,乐得山桃要去抱她的脖子。   两个拌嘴的功夫,喘着粗气的山南和晓椿在巷口碰面了,几人一凑,发现碎布头子不少,拼拼凑凑做三件不成问题,剩下的还能做件百衲被。   此时已经将近晌午,大家又走了那么多路,累得肚子都空了。晓椿立马道:“晌午我请你们吃午食,要吃什么都成。”   山南腿肚子都在抖,瘫在墙上,摆摆手,“找个有地坐的就成,我是不挑。”   阿夏是不知道吃啥,她嘴挑得很,要不是家里爹娘会做,迟早得饿死。   打远处走来个挑着馄饨担的老汉,阿夏有了精神,冲大伙说:“我们吃馄饨去。”   “馄饨,在哪呢,”山南一下子立起来,腿也不抖了,忙凑到阿夏身边去看,眯起眼摸着下巴道:“估计得是个卖绉纱馄饨的。”   “估计是,且瞧着年岁,得有几十年的功底,肯定不错。”   山桃白了两人一眼,“你们是说相声呐,一唱一和的,”她又小声嘀咕,“我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晓椿见两人想吃,又问了一嘴山桃,才招招手,“老伯,这里来四碗馄饨。”   “哎!”   那老汉应下,立马放下挑在肩上的馄饨担,那担做得极好,弯折不倒,一端挑着的是炉龛,中间置炉子,顶上是铜锅,底下的炭不旺,铜锅一直温温地冒气。   另一端则精巧许多,一个深红色小柜,竖排抽屉,里头放的馄饨皮、搅打好的肉馅还有一堆的佐料。   最底下的是碗筷,不大很轻巧。   馄饨不是早就包好的,老汉停下现包。他也真是做绉纱馄饨的,那取出来的馄饨皮极薄,抹一点肉馅上去,在他手上转一圈,圆滚滚,里头中空。   撒一把馄饨到滚水里,皮沾着水就外鼓,立马得拿那小巧的竹爪篱全给捞上来,在小凳上摆几口碗,一把葱花、一勺猪油,少许佐料,最要紧的是倒他那拿大棒骨吊的汤。   碗里的馄饨要是再个黑点,活像大眼肚鼓的鱼在水里游,胖的没尾巴那种。   阿夏端了一碗,没地坐就站那靠墙吃。猪油熬得是真香,还没尝就闻到了。馄饨皮薄的好就不怕吃到结头,也就是捏紧处半生不熟。   皮软,里头有汤汁流出来,肉馅要整个馄饨吃进去才能感受到,汤头太鲜了,跟阳春面拿黄鳝骨熬的又不太一样,不过都鲜得要掉眉毛。   阿夏最喜欢吃带汤的吃食,馄饨吃完,再把最后一点汤底喝掉,鼻尖冒汗。   她们三个是再好吃,吃一碗就饱了。山南却抹了把嘴,喊道:“老伯,再来一碗。”   那一碗他非要自己掏钱,吃得才有底气。   吃饱后,他还跟老汉唠嗑,“鲜肉吃着好,但要是荠菜馅的,那味道才鲜呢。”   “还是小娃你会吃,等三月出头你再来我摊子吃,那时候荠菜头正嫩,配我的馄饨才好吃哩。”   老汉拿热水抹了碗,边说边重新挑起担,又喊起他的调,“馄饨,包肉的大馄饨——”   渐渐走远了。   作者有话说:   酒酿圆子做法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点茶的过程和听三沸来自——《茶经》   油赞子是宁波的叫法,来自《宁波老味道》   绉纱馄饨参考自《上海老味道》   馄饨真的是太好吃了!这种绉纱馄饨还有种叫法是泡泡馄饨,皮特别薄,虽然好吃,可我更喜欢肉多一点的,皮要薄,等水煮开肉和皮紧紧包在一起,有波纹感的那种。 第5章 敲骨浆   彩衣巷的午后,两方窄墙,飞檐翘瓦间泻下几缕天光,偶尔有嗡嗡的缫丝声从半合的窗户里探出来。   阿夏踩在青石小路上,日头尚早,她们要去绣楼做百衲衣。   山南是不去的,他也不好去。   山桃比他生得早一些,自认为得有做长姐的风范,爱管着他。   便问他,“那你家去?”   “我不回去,我要自个儿找乐子。”   山南的脾性很好,说话也很软,跟他脸上的肉一般绵。   他这话一出,阿夏几个便笑。他的找乐子,才不是红袖生香,而是往小巷子里钻,寻摸人家阿婆种的好菜。是正时新鲜嫩的,要叫春雨淋一番,才好配山南的好厨艺。   “要不晚间到我家里来吃。”   刚出了巷口,山南跟她们不是同一道往前的,于是停下来问其余两人。   晓椿摇头,“我便不去了,家里每到这个时辰忙着呢,不好躲懒。”   “我也不去,”阿夏难得拒绝,她神色挣扎,“在外头耍了一日,要是晚间再不回去吃,我娘得拿竹条送我出家门。”   山桃憋着笑问道:“方婶那竹条何时从墙上拿下来过,也好意思卖惨。”   “不与你说,我今日是要在家吃的,”阿夏的眼睛转了转,理直气壮地说:“山南你可以送一碟子过来,我这人肚小,尝个味就成。”   刚才三人憋在喉咙口里的笑,听了这大言不惭的话,像春日涨潮时的海水一沉一浮涌了上来,起起落落。   好一阵才退潮平歇。   “成,我当个酒楼跑堂的,到时候用红木托盘,脖子前还挂个长巾,送到你家里头去。”   山南边说边往后头的蒲桥走,话里逗趣。   这下惹得阿夏也笑得弯下腰,冲他摆手,挂在晓椿的胳膊上往绣楼里走。   账台前晓椿付了十文钱,有绣女衣衫袅袅过来带她们去楼上的绣间,里头针头线脑一应俱全。   阿夏玩闹厉害,跟个毛小子似的,可做起绣活来,就有水乡姑娘的温柔雅静,还添了点灵秀。   她有张圆脸,可小,眉目又生得好,身条瘦,腰肢细软。捏着针线轻轻垂头,窗棂间的光影照在她脸上,眉骨秀致。   山桃叹道:“要叫我生了阿夏这模样,出门我定得横着走。”   “螃蟹才横着走,你去做它好了。”   阿夏是学不会安静的,才端坐了一会,头就靠在那圈椅上,没骨头似地瘫着,嘴还不忘刺人一句。   眼见战火即将蔓延,晓椿忙插到中间,谁晓得两人根本没吵起来。   三人同做一件小衣,也做到将近日暮。   阿夏她们没急着回家,头碰头趴在窗前往外看,低头是民屋的宽檐黑瓦,从上头生出一缕缕青烟 ,飘过瓦背竹匾里的干菜,和屋檐下的腌鱼。还有错落其间的河道,乌篷船和鸬鹚一同归港,巷里孩童嬉笑玩闹。   抬头是铺陈开的霞光,层层叠叠,鸽灰的云浮动,透出远方山岳,飞鸟盘旋而过,渐渐远去。   陇水镇趋于热闹,阿夏她们踱步走在家去的路上。间或有时,光跳到绣鞋上,甩进陇长的巷子里,照向明月坊,落到方家回廊底下,年糕扑着光打转,圆瞳仁睁大,晃着长尾巴去迎阿夏。   方觉见她回来,合上手里的书,神色温柔,“今日去哪玩了?”   阿夏迈进门槛,嘴里道:“与晓椿几个做绣活去了。我晌午还吃了顿馄饨,特别好吃。”   她说到一半,嗅到一股香味,忙摇着方觉的手问:“大哥,是不是阿爹回来了?”   “你这鼻子比年糕的还灵。”   阿夏连眼睛里都洋溢着笑,撩起裙摆往灶房跑去,还没迈进门槛,就高喊:“阿爹!”   “哎——”   正在灶台前忙活的方父立马乐滋滋拉长音应到,见到小女比大冷天喝了盏热茶还要软乎。   方父没有圆滚滚的肚子,长得又高又壮,一把力气惊人,看起来像是混牢头,却是个案板上讨生活的好脾气。   他挤出一团笑,上下打量着阿夏,然后得出个结论,“瘦了,我家阿夏瘦了。”   阿夏不好说自己长了肉,她爹每次出去时间久点,就会这般说。   “方福,你少给我昧着良心说话,”方母炸毛,白了他一眼,“你瞧她那脸圆的,像是瘦了吗?”   方父嘿嘿一笑,也不恼,直道是他说岔了,背过去冲阿夏招招手,“快点过来,瞧瞧阿爹今日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   做帮厨的好,就是主家还会专门备了一份菜食,叫他们带走,打赏的也不会落下。   阿夏凑过去,圆溜溜的孔明碗里淌着浓稠金黄的汤汁,隐约可见的是骨头,和翠绿葱花。   “是敲骨浆,”阿夏很欢喜,这道菜费油费火,还耗功夫,除了红白喜事上能吃到外,也少有人家做。   “馋这个味了吧,这不是我熬的,席间有个老帮厨做这道菜厉害着呢,一上桌根本没有多少剩的。”   方父很喜欢跟阿夏说他帮厨的事情,她也总很捧场地听,还搬个凳子给他坐,帮方父捏肩捶背。   他舒坦极了,细细跟阿夏说起。   “我做这个不成,他做敲鼓浆,从早市去买猪腚骨,一定得要最好的,差一些都不行。用他自己那个十几年的榔头敲碎。再过三油,这可有讲究了。”   “什么讲究?”   方父见她愿意听,喝了口茶道:“这讲究就是这骨头末不能直接煮,得先用油炸倒脆,水扑下去,拿陶罐煨它一夜,那骨头烂到根本夹不起后。   放到热锅里,浇热油,这还不成,得放早稻米磨的米浆,旁的不好。再搁点盐和酱。最后淋上麻油,隔得老远这味道也能闻见。”   说的阿夏眼神直往敲骨浆那里跑,方母看她那馋样,笑着道:“可别说了,一同过来搬碗拿筷。”   今日方母饭做的丰盛,一碟牡蛎,配一坛烧热的雕花老酒,一碗咸菜肉丝,还有一大盆的笋汤。   太公和太婆见儿子回来,自然得好好问一番,脸上的笑就没落下过。   方父也扬起笑,倒了两盏酒,递一碗给太公,豪爽道:“爹,今日我们俩可以多喝点,老酒配这个牡蛎正好。”   “哎,咱爷俩也好久没喝过了,阿觉,你喝点不?”   方觉不喝酒,他摇摇头,让他们自己喝去,正是高兴的日子,也没有人扫兴。   两人喝酒,方母则给阿夏舀了半满的敲骨浆,煨得烂熟,香得晃人。   她赶紧舀一勺,麻油的香立马钻到舌尖上,米粉让汤汁细腻粘稠,还没尝着味就直直滑落到肚里。   骨头早就酥软得不成样子,一点碎末都没尝到,软到跟吃面食一般,都不用嚼。   阿夏最喜欢拿来拌饭吃,鲜的全在汤里头,骨浆和油混在一起,又到了饭里头,油汪汪的。她一气吃了小半碗,最后还要提起软趴趴的骨头,包点饭塞嘴里美滋滋咽下。   饭间的窗户大开,最后一点余晖照进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山南的声音。   “阿夏,快出来——”   她赶紧推开椅子跑出去,后面追着她娘的喊声,“叫山南进来吃饭。”   片刻后,饭间又进了风,山南没来,但阿夏捧着一盘菜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入v前更新会特别不稳定。   敲骨浆——《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6-05 23:17:26~2022-06-09 00: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葱焖鲫鱼   山南送来的是一盘银鱼炒蛋,蛋嫩黄中露出一抹葱色,雪白的银鱼肉裹在其间倒不太显眼,可香气溢人。   方父一闻这味就晓得是从湖里刚捞出来的鲜银鱼做的,合掌大笑,“山南可会吃,这鱼鲜着呢,配酒好。”   “你净顾着下酒,”方母把那盘银鱼炒蛋摆在中间,瞟了眼方父,“也不晓得这鱼价算不得便宜,你明日做点吃的,我让阿夏送过去。”   阿夏连连点头,她早被这股味给香迷糊了,哪管刚才叫敲骨浆垫饱了肚子,忙夹了一筷子。   蛋是山南家里自己养的老母鸡下的,日日喂点碎米,养得肥嫩,蛋自然长得也大。磕开黄澄澄的一大个,被热油一烫,腥气也无,嫩的沾齿就落进嘴里。   再说那银鱼,小却精,骨刺少,不说放盐酒醋,只论单炒,极鲜,像在吃活鱼。   阿夏本就吃饱了,眼馋又吃了一碗的饭。到后来嘴里肚里都泛着鲜,撑得她发慌,趴在桌上哼哼。   “阿觉,你去遛遛这只小猪,”方母把那盛银鱼炒蛋的盘子拿过来,憋着笑使唤方觉。   阿夏收了声,嘟囔道:“才不是小猪。”   她一骨碌站起来,推着方觉的后背还故意气人,“大哥,我们赶紧出去,别跟阿娘说话。”   方母才没搭理她,还是太婆追出去,从挂灯的地方递了盏灯笼给他们,叮嘱一声早点回来。   灯笼是一尾月灯,今年上元阿夏琢磨的,做了弯月的框架,底下掷一盘小烛。嘭的一声点亮,纸上显出只探头的兔子。   外头廊道黑,阿夏手里的月灯散出柔和的光。她跳,光就跳到墙上,她晃,光就晃到地上,她猛地跑到远处,光就跟在后面追。   她又拎起月灯跑回来,风里是她快活的声音,月灯叫她提得高高的,“大哥,你看,我钓了一轮月亮上来。”   方觉笑得大声,而后手指向天,“那我还变了满天星子,配你这轮月正好。”   阿夏也笑,今日的月相让兔子吃掉半截,正好是她手里月灯的模样,星子灿烂。   出了小道,月就落下点光来,像斑驳的树影。路过的窗棂中也泛一点光,是水波粼粼。   阿夏和方觉偶尔会猜,下一道光的模样。   一路晃到明月河边,那里宿着渔船,檐下的灯熄了,河里游着船和树的倒影。   两人靠在桥上,吹过一阵夜风,风里荡来画舫歌娘的小调,“一轮明月当空下,走过了南楼看见了她,羞答答,假装未见不说话——”   阿夏哼唱,手里提的月灯晃出调子来。   后面走到廊桥尾,阿夏总算舒坦了,方觉问她,“那我们回去?”   眼下天色晚,明月坊里的人家早就歇下了,她也要回去。   两人慢慢悠悠回去,方母给他们留了门。阿夏洗漱完换了双软鞋上楼,楼梯边挂了只灯笼,照得亮堂。   年糕从它的小窝里探出脑袋,舔舔毛,咪呜一声又蜷缩成一团睡下。   阿夏也得睡了,她点起香,熄灯缩在被褥里,窗外冷风打在墙上,吹过瓦檐,她枕着风鸣深眠。   第二日时,天渐亮,明月河上笼了一层薄薄的朝雾,一艘尖头尾阔的渔船划破雾往前游。船家有副开阔的嗓子,他念起陇水镇的俗话来,“宁可丢掉四两油,不可丢掉鲫鱼头。”   他又喊:“鲫鱼头,谁家要鲫鱼头?”   “船家,”方母忙从屋里出来,推开小门走到水阁靠明月河的露台上。手倚着木栏杆,探头往下问,“今早现捕的鲫鱼呀?”   “是诺,天都没亮拿张网子捕的,还活着哩,你要是不要?”   船家腋窝下抵着桨,手提起那兜子还正活蹦乱跳的小鲫鱼给水阁上的方母瞧。   “我要,多少铜子一把?”   “便宜着呢,一把给个五文就成。”   方母算算还实惠,忙数出十文铜板攥在手心里。木栏杆边上有只用麻绳吊着的小木桶,她把铜子悉数扔到里面,解了绳线往底下垂。   “给我来两把。”   “哎。”   船家划了小桨过来,摸出钱,从网兜里抓起两把鱼扔到深木桶里,鱼也跳不出去。   方母拉住线扯上来,打眼一瞧,是刚捞上来鲫鱼。   她唤了方父出来,踢踢鱼桶,叫他去拾掇,自己把小门关上,怪冷的。   “眼见着就要倒春寒了,阿夏最吃冷风,沾到身上就要冻倒,给做个葱焖鲫鱼补补。”   方母说着,半弯下腰从瓮里捡出几粒炭,塞到炉眼里。生起火后又拿铫子去灌水,置在上头,泡壶滚水。   “我晓得,”方父乐呵呵地笑,用刀给手掌宽的小鲫鱼去鳞。再拿把剪子从肚皮划开,扯出内脏全给扔到泔水桶里。   他做得利索,那边砧板上方母切好小葱,又热起砂锅。   放两把鲫鱼,小葱全抖落下去,油要是菜油,淋一遍。再倒醇香的绍酒,糖得洒一撮,最后浇上酱油,中小火慢慢焖煮。   方父擦擦自己湿腻腻的手,又去舀了勺米熬碗粥。等砂锅里咕嘟咕嘟冒泡时,底下的炭火刚好燃尽。   外头阿夏裹了身长袄,打着哈欠推门进来,一副惺忪的模样。   “你来的倒正好,也省得我请你下来吃,去叫你太公太婆和大哥,今早在灶间凑活一顿。”   “好。”   方母把锅里的葱焖鲫鱼倒进贴花釉碗里,端到灶间的花腿方桌上,又取了小盏的酱菜。   等大家过来后,粥也盛好了,阿夏抽筷子,挨个发,再自己整整筷子坐下。   葱焖鲫鱼和粥吃顶好。   来一条煨得酥烂的鲫鱼,骨刺早就熟透了,咬下半截,骨脆掉渣。吮一口汤汁,老酒的醇,葱香混着鱼鲜。   挑一点鱼肉顺粥碗沿起拨到嘴里,热乎乎的咽下肚,阿夏就这样磨磨蹭蹭吃了大半碗。   听见她爹问道:“阿夏,早市去不?”   她想了想,点点头,“去。”   “那你吃快点,晚些人家要收摊的。”   方母催促她,阿夏忙扒了几口粥下肚,抹抹脸就要跟方父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银鱼炒鸡蛋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一轮明月当空下,走过了南楼看见了她,羞答答,假装未见不说话——《扬州清曲曲词卷》   宁可丢掉四两油,不可丢掉鲫鱼头和葱焖鲫鱼的做法出自《鲁迅笔下的绍兴菜》感谢在2022-06-09 00:24:10~2022-06-11 23:47: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观音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腌笃鲜   陇水镇的早市在承明河边,五更天一过,各乡各村的人赶着车,划船挑担从城门过来。   方父头戴斗笠,披着绿蓑衣摇桨,乌篷船破开轻雾,缓缓行出。雾里带着湿气,阿夏坐在船舱内,手里捧袖炉,从半开合的窗往外瞧。   明月河的河道很宽,两排水阁,偶有挨得近的人家,从小窗上支一根长竹竿搭到对面去,铺一层花绿的衣衫,滴落的水咚的一声,溅回河里。   越往早市走,渔船也逐渐增多,从桥洞底下过,桨和摇撸还会碰撞,这时就要搭个话,闲聊一番。   阿夏趴伏在窗头,听渔家说今早又去捞了什么鱼,不拘卖多少。换几个铜子打壶烧酒,叫老妻煎盘小鱼,焐得香脆,再温起酒来。   方父笑着摇桨,还他一句,“老丈会过日子。”   陇水镇人家的日子,无非是水为乡,蓬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   一路往前,晨雾飘到鱼肚白的云里,早市的影子显露出来。   河岸两边的柳树挂满将抽未抽的新芽,珉桥边立了根抛光柱子,绑一张青色幌子,叫风给吹得猎猎作响。   阿夏手拎个小竹篮,方父将船停靠上岸领她从台阶踏上去。岸口铺了张陈年老木板,暄黑色,却摆一排青碧的菠菜。那老汉穿黑布蓝补丁袄子靠在树干上,一旁栓的小驴还想凑过去吃菜,挨了老汉一掌。   春时的菠菜让阴雨打了一波又一波,寒霜都不怕。方父停住脚,蹲下身挑拣,卖相属实不错,便道:“老丈,要这三把。”   菠菜在家就用稻杆给捆扎好,卖不得价,一把才两个铜子,收进袋里听个响。   方父将菠菜竖起放到竹篮子里,阿夏眼眉弯起,“阿爹,菠菜和豆腐一道煮?”   “不,给你们做个菠菜鱼茸羹,我跟其他帮厨学的,”方父摇头,又乐陶陶地说:“晚间请山南晓椿几个过来家吃。”   他爱屋及乌,只要跟阿夏玩得好的几个孩子,他都会热情招待,邀他们过来家里玩,吃饭。因方父方母大气,十几年来几家人处得跟正经亲戚一样。   “好呀。”   阿夏点头应下,而后掰着手指头道:“晓椿喜欢吃油豆腐,山桃她不挑,吃不来好菜。”   她说着又给补一句,“算了,阿爹你给她斩半只酱鸭,她好这口。山南爱吃时鲜的,做腌笃鲜正好。”   话毕还摇摇自己的钱袋子,铜子叮当响,“阿爹,今日这菜钱让我给。”   “成,给你管家。”   方父笑得两颊高耸,让阿夏在前头带路。   陇水镇暖得快,虽说还没从夹袄换上春衫,可地里的谷物嗅到暖意,春雨下一茬后,晴时蹿得老高。   拱桥上有大娘叫卖时鲜,腰间挎只平阔的大竹篮。里头要么是芽绿的青蒿,要么是明绿的马兰头,还有的伴野蒜和水绿的荠菜。   镇里人家好这口,又称四样为早春四野,正宗的春时味,荒州野港中天生天养的,长得刚嫩就折下来,焯个水,放点荤油和蒜末酱醋都好吃。   方父在卖春笋的人家前停下,大筐里是清早从山里挖出来的毛笋 ,又大又壮,只要一根都够全家人吃了。   他却将整筐全给要了,乐得那卖笋的汉子脸上瞬间爬上笑,把半烂的筐都做搭头送他了。   阿夏拿钱的手顿住,然后还是付了一钱银子,那汉子把笋挑到船上时,她就问,“阿爹,你买这么老些笋做什么?”   “做笋豆,你不是喜欢吃吗。”   方父把船舱门合上,出来时回她的话。   毛笋跟黄豆煮一起晾干,是阿夏喜欢的一道零嘴,太公也喜欢,因为下酒。   她点头,“那我回去剥笋。”   “可别,笋衣等会儿都让你全给剥了。”   阿夏悻悻,她果真只会吃。   早市正是人多的时候,边上的早点铺子热气熏腾,还有那专门在前边拎只小炉子卖茶的,边上柜子里一套的点心。   穿短打的汉子扛一根棍子,上头是扎的稻杆,里头插了许多支红艳艳裹着糖浆的冰糖葫芦。   立马有小孩耍赖不肯走,非要他爹给他买根才起身。   “阿夏,你要吃不?”   “不要吃。”   方父有点失望,拎起篮子往前走,话里满是调笑,“你小时还老缠着我给你买的,不买也不闹,就包着泪看我。后来我还特意找人学了,结果现在你不吃了。”   “阿爹做,我就吃。”   阿夏连忙接话,方父心里终于舒坦了,“等有山楂的时候就给你做。”   两人继续往前逛,豆腐摊子的豆腐是刚出锅的,扯开细布,浆水从木板滴下来,一板豆腐白的像雪。   方父只要了小半斤的油豆腐,前面停泊的渔船上有渔家叫卖鲜鱼,方父买了一条。回到自家船上时,日头从浮云里探出来。   将全部东西拎回家后,方母正坐在院子里捣衣裳,她见两人进来,上前搭了把手。   放定就对阿夏说:“今儿个日头好,你把自己屋里的被头、床帐和绒单换下来,被和褥还有枕头全拿晒台上去晾。”   阿夏把手洗干净,老老实实应下,换鞋后往楼上走。   她的屋里没放屏风,进门是青色绣花厚布,床边底下有块撞色毛毡,盛浔在她过生的时候送的,还有床上的羊毛呢绒被、漳绒的绒单,都是他送的。   每次阿夏过生时他都会送很多实用的物件,跟船的时候去各城采买的。   她边拆边想,差点没叫被头将整个人给罩牢了,慢慢吞吞将被头和绒单还有床帐堆放在一起,自己抱起蒲花褥走出去,二楼走出头有台阶,往上走出头是很大的晒台。   站在这能看见错落的瓦檐,远山和高塔。   上边有很多竹子做的三脚架,挂一根根竹竿,上头飘一床床雪花白。她把自个儿蒲花褥抛上去,拍打平整。又将自己的芦花被拿过来,紧挨着。   檐背上还晒着她的芦花蒲鞋和枕头。   她拍拍手,年糕猫手猫脚跟上来,一转头差点没踩着它的尾巴。喵喵叫了声,惬意地伸长爪子,窝在上头不肯走了。   阿夏索性没关门,穿着鞋啪嗒啪嗒回去,把拆卸下来的床被一股脑挂在肩上,全给扛下去。   “放那先,等会我帮你洗。”   方母捶捶背,让她别动,阿夏只会洗自己的衣衫。   又吩咐她,“去帮你爹看火。”   阿夏唔了声,乖乖进灶间去,方父早把笋给切成薄片,早上拿滚水泡开的黄豆,全给摸到锅里中火煮透,再搁点盐酱糖。   她时不时给炉灶加火,手放上头烤,热烘烘的,方父来回走动,还摸去放零嘴的给她拿了个柿饼。   霜降后他自己去摘柿子做的,晒的时候日头好,起了两面白霜。   阿夏喜欢吃外头那层晒到干瘪的柿皮,撕下一块,露出里头橘红色绵密的柿肉,还没吃就知道甜,还有柿香。   她吃得慢,嘴里在嚼,手上扔柴,等柴火越少越旺,她手里的柿饼也吃完了。   笋和豆在闷盖的锅里翻滚,逃出一股浓香,咕嘟嘟的声没停过,听得阿夏都要犯困了,方父才开始翻炒收汁,盛出来抖落在洗干净的竹匾里,油亮暗黄,热气腾腾。   铺了三个竹匾,全抱晒台上去晒。   忙活到正午过半,才歇下没多久,方母晒完被头,甩甩自己的手,喊道:“阿夏,你去晓椿几个家里知会一声。”   “好。”   她从躺椅上起来,有气无力地往外走。晓椿家离得是最近的,在明月坊末尾,她一路颠颠地下去,屋子最高的就是她家。   晓椿猫在自己的绣阁里,阿夏没上去,跟路母说了声。出门还被塞了一手的青枣,她摸出个擦擦,直接咬一口,又脆又甜。   慢吞吞走到明月河对面的天河巷,山南和山桃的宅子靠头,拐过桥就能看见。   山南蹲在宅院前挖土,他要种点东西,山桃靠在那一动也不动,瞟见她过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我玩的还是咋?”   阿夏掏出个青枣扔给她,山桃赶紧接住。她又递一个给山南,蹲下来看他捣鼓什么东西,咽下嘴里的枣才回话,“请你们两个晚间去我家吃,我和我爹起早去早市买了一堆菜。”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山南笑道:“晓得了,会去的。不然都对不住你又起早又出钱。”   山桃笑得前仰后合,阿夏撇撇嘴,抖抖自己的衣裳,话也带到了,一点不留恋地离开。   “哎,小气包,你拿几个饼回去吃啊。”   山桃在她后面追着喊。   “吃饭带来。”   走都走出去了,她才懒得往回走。   到家后,炉上的砂锅里早煨上了腌笃鲜,小而嫩的毛笋劈开切滚刀块,顶上挂的咸肉取下来,抹几片薄而泛红的肉片,洒把盐,倒点绍酒,底下的炭温温地燃。   方父把手里的鱼茸装好,焯好水的菠菜切细,倒在筛子上让水滴进碗里。锅里火旺得倒点油四周起烟,他扔把葱白下去爆炒煸香,加清汤。   几丝干贝,几勺料酒,水沸后立马投菠菜,绿叶子在汤里起起伏伏,鱼茸、水淀粉缺一不可,熬的汤浓稠。   等菜全上齐,饭间里才陆陆续续坐满人,中间燃只蜡烛,顶上还挂了两只灯笼,光影绰绰。   晓椿几个来方家吃惯了,进门就亲热地问好,什么大哥、方姨、太婆,喜得一群长辈叫他们多吃点。   “诺,你爱吃的酱鸭,晓椿吃的油豆腐,山南吗,腌笃鲜,我可算想得周到了吧。”   阿夏冲山桃说,说完也不等她回话,赶紧舀了盏腌笃鲜。   早馋得不行,春日刚探出头不久的嫩笋就掘出来,苦涩气都没有,脆得嚼时咯吱咯吱地响,笋尖尤为嫩。   咸肉叫笋吸了不少咸味,那股陈年厚重的咸香夹杂新鲜的笋香。汤汁清亮,浮着淡淡的油脂,尝一口汤,阿夏就明白为何大家又称它为一啜鲜。   吃完扒口米饭都觉得寡淡,吃根蒸到骨酥肉烂的酱鸭,再夹块怼满肉末灌满汤头的油豆腐,最后尝那碗菠菜鱼茸羹。   第一勺还没细细尝出什么味道,直接咽下去了,第二勺她含在嘴里好半天才咽下,鱼茸细滑,菠菜甘香可口。   今日饭桌上倒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直接相互碰撞的声音,就连桌底下的年糕舔食一盆煮好的鱼茸和鱼骨,头都抬不起来。   三人吃得肚子都撑了,想帮忙却被赶出去叫他们自个儿玩去。   吃得舒服也懒得动弹,阿夏搬个暖炉出来,几个围在炉子前说说话。   底下火星子四处蹦跶,天上一轮月高挂。   山桃拿钳子拨弄,“都不知道小阿七和盛浔哥几个什么时候回来?”   晓椿靠在阿夏肩头,回了句,“走了快有一个月吧。”   “不知道哎,”阿夏打了个哈欠,眼睛湿润“之前听他们说起码也得要两个月。”   山南家里拘着,不让跟船,不然他也跟着一道去了,此时摸着下巴默不作声。   也不知道话到底是从谁那头歪的,短暂地问一嘴他们何时回来,之后就在那里聊镇上的闹事。   她们也不想说嘴的,可这些事进了耳,要是不说给大家一起听,就显得没趣。   “真的,哎呦,也不知道齐员外做什么要打人,听说下手还忒重。”   “咋是齐员外,别人路过还说是常家的小儿。”   “我听的是陈家那老丈。”   三人一对,发现话传话,从老虎都变成老鼠了,趴在对方身上笑得直打颤。   山桃捂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我,我下次可不敢把这听来的事给说出去了,免得人家暗地里笑话我。”   “道听途说的东西信不得。”   山南一本正经给几人总结。   她们笑够了,又说起旁的来,说到最后,暖炉里的炭灭了,檐下的风穿廊过巷,小屋静悄悄的。   月也沉眠了。   阿夏躺在芦花被里,晒足一日的被褥蓬松软和,她觉得整个人被日光包裹着,夜里做了个她变成一只猫,缩在毛绒绒的窝里晒太阳的梦。   作者有话说:   水为乡,蓬作舍,鱼羹稻饭常餐也。——李珣   本章全部食物做法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第8章 鱼糍面   初春的天正寒,阿夏蜷缩在芦花被底下好眠,屋里暖洋洋的,让方母给搅了清净。   睡眼朦胧走到饭间时,蒙头吃饭也差点没栽到碗里,却听她阿娘说,“今日我们去你外祖家住一日。”   她顿时清醒起来,“阿娘,你上次不是还叫我别去外祖家,省得嚯嚯他们的粮食。”   “瞧她还记仇呢。”   方母笑得前仰后合。   那日不过随口说的,没想到她还记着。   太婆也笑,却给方母找补,“你娘上次那话是玩笑,可当不得真。”   “你霜花表姐今日定亲,之前说过一嘴的。”   方觉虽笑,可边笑边告诉她今日去做什么。   “我记着呢,不过睡懵了罢。”   阿夏自然不能把这等大事忘记,昨日早就收拾好了东西。   连话也不说了,匆匆吃完饭,又噔噔跑到楼上拿一袋包袱下来。   他们全家今日都要一道过去,年糕也让不能落下,趴在方觉的肩头,仰起头看人甚是神气。   她外祖家盖的屋子大,房间也多,睡得下这么多人。   方母的娘家姓王,住在王家庄里头,从陇水镇划船过去不过一个小时。   天际泛起层层叠叠的云,水道安静,时有渔船从旁经过,船往前划,垂柳变稻秧。   王家庄善种稻,一小块田垄也叫他们插满齐整的稻子,放眼望去,灰蓝的天底下只有一片随风摇曳的油绿。   阿夏趴在窗子前往外瞧,年糕也探出头,喵喵直叫。   秧田里零散竖起几个挂着破布烂衫头的稻草人。长脚黑头灰身的苍鹭停在上头,偶尔俯身扑棱几下,又停回原位。   方母说它凶得很,老大一条的蛇都不怕。   “到喽!”   方父吆喝一声,船泊在桥洞里,拿绳线拴住了,阿夏跟在大家后面从旁边的石阶走上去。   两旁是稻田,中间一条宽阔的黄土路,每每到了雨天,这路根本不能走,泥泞不堪。   阿夏小时候下雨从这路上走,别人避开泥坑,她非得进去踩几脚,溅得脸上都是泥星子,还咧着牙花笑。叫方母气也不是打也不是,干脆由她去了。   人大了,这路却是一点都没变,布满车轮压过的深辙。   走到路上,两边卷起裤腿弯腰插秧的汉子,吆喝一声,“阿夏来了!晚点大伙到我家吃盏茶再走。”   “小芹,今日来帮忙啊?有段日子没见着了,等会儿叫你婶子给你拿点土鸡子带回去。”   阿夏立马笑眯眯地喊人,“大发叔、三伯、四婶…,插秧呐,可累人了。晚上到我外祖家吃饭呀。”   “哎,等播完这块田,我再帮忙去。”   一路走一路寒暄,阿夏脸上的笑就没有落下过。她外祖家的屋子在庄子里面,得过很多人家的房舍,家家户户都忙着,门前孩童头对头蹲在地上在玩土。   正把干菜拿出来晒的大娘见了一行人过来,很热情地喊道:“小芹回来啦,哎呦亲家一家都来了,最近身子都还成吧。霜花定亲是该来,等会儿我这里忙活完了,也给去帮忙。”   “她三大婶,我们这是来凑个热闹,身子都还成。看你还得忙着晒干菜,就不多说嘴了,到时候过来再说。”   太婆笑盈盈地回她。   “ 成成,不耽误你们,赶紧去瞧瞧,王七家可是挑了不少担聘礼呢。”   大伙笑得脸都要僵了,才终于看见她外祖家那屋子。   门前竖了篱笆,细草从小孔眼里钻出来,院里移栽了几株山茶,五六朵花苞缩在叶片底下。一条碎石小道,还有一架原木秋千,和孩童咿咿呀呀的笑声。   院里围了不少人,俱是阿夏本家的亲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这桩婚事怎么样。   阿夏的外祖父是个高瘦肤黑的,才刚迈出门槛准备去河道上瞧瞧,一抬眼就瞧到了外头过来的一家人。   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下来,赶紧迎上去,“我正想去看看呢,没想到你们就到了。亲家来,赶紧去里头坐,走走,我让小芹娘泡了茶。”   拉过太公的手就要请他进去喝茶。   他一面拉,一面又道:“阿夏,你到时候在外祖父家多住几日,外祖父要杀只鸡给你补补。”   “爹,你那鸡养着自己吃,别每回阿夏过来就杀。”   方母的话里充满了无奈,阿夏亲热地喊了声外祖父,至于留不留在这里再说。   坐在那的亲戚就笑,“小芹回来了,亲家两个快坐到这里说说话。上一次见面还是年前呢,身子都还成吧。”   “姑爷快点歇歇,这里有个凳子,等会儿还得叫你掌厨呢。”   “阿觉,你到表姑这里来,我且问你个事。”   “阿夏又标志不少,小芹哦,你可得挑仔细了。”   旁的三个全被拉过去了,只有方母牵着阿夏的手进屋子里去。厅堂摆了一排红箱子,最上头坐了个穿着喜庆面容和蔼的老太太,是阿夏的外祖母。   刚跟边上的说着话,回头看见她们进来,立马站起来,“阿夏呦,你怎么才过来。瘦了瘦了。”   “外祖母,真没瘦。”   外祖母打量一眼阿夏,拽着她到旁边坐下。方母也是真服了这两口子,她没吱声,不然她娘能念叨半天。   直接坐到姑嫂堆里去,大家都十分热情,围着她道今日这聘礼都有什么。   外祖母问什么,阿夏就老实地回答,外头进来的人越发多,怕阿夏不自在。   她就揽着阿夏的肩头道:“先找你表姐玩去,她可不好意思下来。”   “那我去瞧瞧。”   阿夏从后面的楼梯上去,她表姐的屋子在最里面,大门紧闭,她敲了几下。   一个略显丰腴的女子开门出来,看见是阿夏时,原本很平静的神色立马带上了笑,忙过来牵她的手,将她带到屋里去。   “我还没想到是你呢,以为是桂子几个。”   霜花推着阿夏坐在云纹收腿凳上,嘘寒问暖,“过来得坐一个时辰的船,累着不曾?”   “哪就累着了,倒是姐姐你。晚上都睡不着觉吧。”   阿夏吃吃笑她。   “你这嘴,女儿家头等大事,如何能睡得觉。”   霜花也不反驳,这门亲还是她自个儿看对了眼才定下的,忐忑与欢喜让她彻夜难眠。   “我瞧了聘礼,一抬抬的,好着呢。”   “你别再说这个了,不然我可就把你给轰出门去了。”   “好好。”   阿夏讨饶,去勾她的肩膀,“姐姐,今晚我要跟你睡一道。”   “行呀,你在这里多住几日。太婆还将你屋里的被褥全给拆洗晒了呢。你可不能明日就走,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我且再想想。”   话到这里,门外又传来钝钝的敲门声,混着含糊不清的声音,“大姐姐,你开个门,我们给你送茶来了。”   阿夏从凳上起身,脚步轻快地去把门打开,两个脑袋仰起来。一个头圆滚滚的,脸上肉嘟嘟,是她表弟生冬。一个头尖脸小眼睛大,小美人胚子的是她表妹小温。   生冬手里捧着盖碗茶,抬头看见阿夏时吓了一跳,转头两颊的肉往边上挤,欢欣地道:“小表姐,你来啦,我怎么在楼下没瞧见你。”   “哎呀,生冬你别在门口问,我们先进去。”   小温催促,她手里端着盘圆滚滚烤得焦黄的小烧饼,有点累了。   待两个进来,东西放在朱红条案上后,小温猛地跑过去,挂在阿夏身上,叫她差点没将这小团子给接牢。   小温埋在她肩头,咯咯地笑起来,“小表姐,我可想你了。”   “还有我,还有我。”   生冬也不甘示弱。   “好了,知道你们是想找我玩。等午后,我带你们去放纸鸢,我叫我太公糊了好些纸鸢,可漂亮了。”   阿夏自小在这群表姐弟里头就是个古灵精怪的,爱玩爱闹,主意又多。搞得大家想要玩点稀奇的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小的更是只听她的。   “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   霜花给她解围,“成了,你们两个赶紧坐下,叫你小表姐喝口茶先。”   她给阿夏递过来一盏盖碗茶,又称元宝茶,茶盖底下浮动着舒卷的茶叶,还有一颗青橄榄。   是王家庄这里用来招待贵客才上的茶,除了茶里放橄榄,还能放金桔,阿夏喜欢吃橄榄。   霜花的屋子里有扇小窗,往外推开是瓦檐和远山,前头放了张小方桌。阿夏卧在镂花圆背交椅上,手里捧着盏茶,茶烟袅袅升起。   茶是温的,轻轻呷一口,春茶的香是雨后茶花的香,春茶的味是青橄榄的果香,酸中带蜜。   “吃块点心包。”   霜花把那盘小烧饼摆在方桌上,放炉子烤得喷香,上头还洒了几点芝麻。   平日是不会这般大费周章地烘几炉,今日是喜事,小烧饼又有结缘的名头,外祖父请人起早烤了三炉。   小烧饼,又圆又小,用稻草杆子烧炉靠边烘的。王家庄里惯常做的是咸甜口的,咸的搁椒盐,甜的抹饴糖,各有各的好。   到了阿夏过来,她虽不会做,对吃食却有许多主意,要吃梅干菜馅的。用芥菜晒后制成的干菜,加上剁好的肥肉和瘦肉,包里头,烤到出油。   味道出奇地好,庄里也学会了做梅干菜烧饼,这味吃着稀奇,走礼也有面。今日阿夏来,外祖父特意给她单烤了一炉。   把正热的烧饼掰开,层层起酥,油脂一滴滴落在盘子里,最内最薄的皮粘着乌黑油亮的梅干菜,还有小小晶莹的肥肉。   口感酥脆,吃到馅后,咸中泛着一点甜,阿夏一人就可以吃上四五个不带停手的。她吃着美,馋得两小孩也赶紧拿一个,饼挨到嘴边,另一只手要垫在下头接酥皮。吃到满嘴流油,手底上的碎屑不忘抖落抖落倒进口中。   一盘吃了大半,霜花连忙拦住几人,“可不能再吃了,等会儿晌午我娘还做鱼糍面呢。你们要是叫点心包填饱了肚子,那我阿娘做的你们可就吃不上了。”   阿夏利落地收回手,那可不成。大姨做的鱼糍面是她吃过最好的,烧饼回头还能吃,不能顾此失彼。   生冬也停住手,砸吧着嘴巴,眼睛亮闪闪地望向阿夏,趴在桌边上问:“小表姐,你这次还带了什么好玩的来?”   “我带了一样,你们等等,我去拿过来。”阿夏想起来自己装的包袱,从椅凳上钻出来,打开门跑下去。不多久,木梯上响起她的脚步声,门被掩回去。   她把两个方木框摆到桌上,三个脑袋一齐凑过来。只见那些木框里有许多小木块,边缘凸出小圆头,紧紧扣在一起。   最妙的是上头的图案,大白鹅追胖男童,小姑娘扑蝶。   小温惊讶,“这上面画的是我!”   “还有我,”生冬捂着胖脸,从指缝中看切割开的画,脸色通红,“小表姐你怎么把这个给画出来了。”   那只大白鹅是庄里王老汉家养的看家鹅,生冬路过非得手贱摸它一把,被大鹅追的满院跑。屁股上还被啄了个大包,最后是大表哥把场子给找回来的。   “哈哈哈,”霜花笑得肆意,“阿夏你可真是个妙人。”   “我们不要管这事,来看看怎么玩。”   阿夏脸上憋着笑,忙把那方框里的小木块给倒出来打乱,“刚才的图案都记住了吧,我们玩的就是把它给拼回去。”   她之前灵光一闪想到的,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来这个念头。却央了太公做出来,又描画,磨了好些日子才好。   她特意做的很小,块数特别多,好叫两个孩子慢慢拼。   “我要自己拼。”   小温笑意盈盈,一个个很认真地看过去,不一会儿就扣了三个。生冬相比之下就颇为困难,抓耳挠腮的模样跟年糕抓痒一般。   屋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哎呀,生冬你这块拼错了。”   “来,小温这块给你。”   最后快晌午的时候,方母在楼下喊:“阿夏,霜花,你们几个快下来吃饭。”   “哎,来了来了。”   小温和生冬下去时紧紧握住方木框两边,怕一不小心又得重新来过,到了楼底上,各找各娘。   “娘,你看小表姐给我的。”   三舅母是小温的娘,她假做惊讶,“画的这般好,你有谢过你小表姐没?”   “说过啦!”   轮到生冬,二舅母看到这画就笑得歇不下来,哎呦哎呦直叫唤。这般不算,还传给大家都看了一遍,这下屋子里都盛满了快溢出来的笑。   方母揽过阿夏,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个促狭鬼。”   外祖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缓了口气,指着后头的饭间,“可别笑了,等会儿把生冬给笑得要钻到地缝里去。我们先吃饭。”   “对对,先吃饭。”   一大帮人往前走,面得自己去饭间拿,大姨母夫妻俩忙活,兼几个庄子里的婆子,方父也过去打下手。   面全盛到一样大小的青瓷碗里,鱼糍面是用鲜鱼刮片加淀粉敲成的,薄而有韧劲的一片煮熟,层叠卧在浓汤里。   做这是有诀窍的,最好在开春时划船去湾口,那里靠海,买上一条大鲅鱼,旁的鱼做起来味道没它好。   要王家庄本地出来的红薯磨成的淀粉,煮的油最好用自己熬出来白花花的猪油。   这样吃起来味才鲜,不过很是麻烦,也只有红白喜事的时候会做这道面。   上面还有一勺浇头,黄芽菜、细长条肉丝、春笋丝、自家发的绿豆芽,再洒把香葱。   “快来拿,小心烫,生冬两个吃小碗,叫你爹拿过去。”   “来来,阿夏,这碗给你。你爱吃这面,多吃些。”   大舅母忙端了一碗冒尖的鱼糍面给阿夏,她自个儿生了霜花后,看见小小一团的阿夏,更是爱得不成,叫她说是得了两个女儿。   “好,大舅母我自己能端,你也吃。”   阿夏小心捧过,和霜花一起坐在饭间角落的小桌吃,头顶正对着天窗。   她都没功夫说话,夹起一块淡黄的面,鼓起脸呼呼吹气。在筷子上卷吧卷吧,卷成一团。   鱼面很烫,又颇为滑嫩,她吃得仔细,咬一小口嚼咽,满口生香,一点腥气也没有。   绿豆芽爽口,春笋丝脆嫩,再喝一口用好些料熬起来的汤头,猪油爆葱香。这已经不好说鲜了,阿夏对它的感受只有像走在大雪里,冻得浑身发僵,喝了一盏暖茶时那样的舒坦。   作者有话说:   梅干菜烧饼我们这边做的是真好吃,和的馅里头一定要加点肥肉,瘦肉可不加。做好后用铁炉子烤,里面放炭,烤到两面金黄,却一点也不硬,面皮吃起来是软的,里头冒油的最好吃。   还有用晒干的白萝卜丝做馅,味道也很不错。糖饼也好吃,里头抹白糖或是红糖,烤到里头的糖融化,却一点也不腻人。   晚点还有一更。   文中的美食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感谢在2022-06-13 00:00:16~2022-06-15 13: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雾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清炖狮子头   吃了碗热面后叫人昏昏欲睡,外祖母让她去屋子里睡,可阿夏不想没换衣裳去睡床上。   外祖家也有个很大的晒台,她便从她屋里搬了张扶手式躺春椅出来,那下头垫了一层褥子。她躺在上面,霜花还递给她一床小被子,叫她盖着。   晌午后日头是暖和的。阿夏卧在躺春椅上,拿被子蒙住自己的眼。耳朵听远处山林里清脆的鸟鸣声入眠。   不久后起风了,一阵阵的,阿夏被惊醒。醒来后她立起靠背,有点懵懵的感觉,拢着软被,眺望远处。   海蓝的天上是大块大块象牙白的云,翻涌着,奇形怪状。底下耸起一座座高矮不一的山头,深绿浅绿错落。大群的飞鸟倾巢而出,咕哚咕哚的叫声落下来。   阿夏以前住在外祖家时,最喜欢夏日傍晚躺在晒台上看云。那时云不单单是白的,或橙黄,或豆红,或岚灰,或泛着金光。有的云害羞,只占据一小块地方,舒展不开。可有的云豪爽,一铺就是目能所及的天,颜色极其辉煌。   还能靠在木栏杆上听风吹过稻浪沙沙作响,蜻蜓从屋檐底下穿行而过。   她把被子卷起放到椅上,起身低头看下面的稻田,秧苗细短,风过只能摆摆叶子。   生冬正趴在那里看稻田里的小鱼,回头瞅到晒台上的阿夏,急溜溜起身招手,“小表姐,你睡醒了呀。那快些下来,去放纸鸢,我们等你好久啦。”   “我这就下来。”   阿夏喊道,把被子摊好晒在躺椅上,自己着紧跑下楼去,从自己屋里扒拉出一只纸鸢,两只风筝。   小温和生冬蹲在楼梯口等她,脸上都是蠢蠢欲动。她赶紧把自己拿下来的风筝给两人,一只花色斑驳的蝴蝶,一只大头小眼胖锦鲤。   她自己的是最常见的燕形纸鸢,布满繁复又暗沉的花纹。   “去松岭底下放,”阿夏说,“再叫我大哥带着年糕一起去。”   霜花今日不能出门,其余的表哥表姐年纪都大了些。有娃后更是稳重不少,不跟他们一道嬉戏,还变得爱管着他们,就更不能一起了。   方觉虽然岁数也大,不过他已经定亲了。大概明年成婚,定的是书院另一个先生的次女。阿夏顶喜欢这个嫂子。   如是想着,靠在那里和大表哥正说话的方觉被她拍了下,“大哥,你跟我们一起去放纸鸢。”   大表哥笑她,“我看我们阿夏是一点都没长大哦。”   “孩子气呢,没有一日不闹腾的,”方觉站起来整整衣衫,“我跟他们去一趟,不然跑到哪里去都不晓得。晚上再聊。”   “ 成。”   阿夏兴冲冲迈出门去,浅绿的衣衫飘扬,后头跟着两个蹦得很高的小孩,方觉脚边紧随着年糕,几人一起走出篱笆。   午后的乡间小道上,插秧的都收工了,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和屋檐底下筑巢的燕子吱吱声。   山林里传来哗啦哗啦的响声,是风过竹林。   松岭山脚底下有一块空旷的平地,两旁的树木稀疏,嫩草刚冒芽。   阿夏把悬在纸鸢后面的绳线给拆解开,握在自己的手里。方觉将她的纸鸢给拖住,山间正好有风。   她一边放绳一边往前跑,衣衫也随风晃荡。紧接着纸鸢从方觉的手上脱离,缓缓飞起来,像刚学步的孩童,磕磕绊绊。   小温和生冬连大气都不敢喘,双眼牢牢凝视着起步飞升的纸鸢。   看它划过树梢,从树顶飞过,最后悬挂在半空中,年糕咪呜咪呜直叫,边仰头看边在地上追。   “飞起来了,小表姐的纸鸢飞得好高啊!”   “表哥你帮我一把,我也要飞起来。”   两个小孩喊着,过不久,他们手头上的风筝也缓缓飞了起来,见风筝飞起,越跑越起劲。风筝翱翔在云层之下,发出一阵悦耳的哨子声。   无声的为纸鸢,有声为筝鸣谓风筝。   哨声引得山林里栖息的鸟纷纷发出叫声。   咕——咕咕咕——布谷   哗——咴儿——啾啾——哜   此起彼伏,是山林的曲调。   玩到额头出了不少细密的汗水,阿夏收回自己的纸鸢,坐在石头上,看两个小孩满场打转放风筝,哨声悠扬。   好像吹诵春的脚步,万物枯黄到葱青。   她摸摸窝在旁边的年糕,哼道:“燕子燕,飞上天,天门关,飞过山…”   生冬喘着气接上,“山头白,飞过麦,”   “麦头摇,飞过桥,”小温摇头晃脑。   方觉冷不丁唱了句,“该回家了。”   “表哥,不是这么唱的。”   “回家回家啦。”   阿夏拽着纸鸢慢慢走在回去的阡陌小道上,此时天边卷起橙粉的云。炊烟升起,鹭鸶低低从稻田飞过,年糕踏着猫步,晃荡长尾巴。   而生冬和小温要让自己的风筝飞得很高,跑在最前面,哨声一会儿扬一会儿落,最后全都兜进风里。   到了小院门口,太公坐在那跟大伙喝茶,瞧见阿夏几个满脸通红进来,哎了声,“我的好阿夏呦,你这又跑哪去了?”   “太公,我去山头放纸鸢了。”   阿夏晃晃自己的纸鸢,跟旁边坐的几个老丈一一问好,而后跑进屋子里。   方母没好气地瞧了她一眼,“又去哪野了,你瞧瞧你们几个身上的汗。阿觉你也不晓得拦着点,快去给我擦擦,换身衣裳,可以吃饭了。”   往回走语气还在数落,“你这样的呦,我都不晓得让你自个儿待在这几天,会疯成什么样。”   方觉不吭声,阿夏偷偷拿眼觑她,一句话都不敢说,而后跑到楼上自己的屋子里换了件衣衫下来。   与午时只有自家人吃饭不同,饭间摆了两张大花桌,上头都坐满了人,基本上都是之前来帮忙的邻舍。   桌子上放了好几罐开坛的黄酒,一摞白瓷碗和一叠小盏,有穿着围布的人端着方盘来回穿梭,边吆喝,“上菜喽,小心烫。”   阿夏还在找霜花姐的身影,正碰上大舅母过来,见她站在这里不动,用手指指边上的小间。“你姐在那呢,阿夏你也去坐那间,等会儿我叫你大表哥把菜给端上来。”   “好,那大舅母我先过去了。”   她也不用在自家人面前客套,说完后直接从侧道推小门进去。   屋子里生了个暖炉,山里晚上那邪风吹来是冷到骨子里的。阿夏在外头手都拢到袖子里,却还是指尖发凉。忙伸手去烤火,就听生冬在那里比划,“小表姐放的纸鸢有那么高 ,都要飘到云上去了。”   十分夸张,小温在旁边也附和,“很高很高的,可惜姐姐你没去。”   见霜花真有些信了,阿夏搓搓手掌过去坐下,晃晃头,“没有这样的事,我跑的都快跌倒了,这纸鸢才放起来。”   “你们下午还能一道出门去玩。可我生生被拘在屋子里,”霜花努嘴,“你们几个小没良心的,还要拿这些趣事来激我。”   三个人你看看你我,我看看你,嘿嘿一笑。阿夏拿过茶壶,给她倒了盏茶,“来,喝茶。”   “少给我来这一套。”   霜花装作板着脸,不过一会儿又笑了出来,抿了两口茶水,就不再谈起此事。   “上菜啦,快瞧瞧今日吃什么。”   大表哥端着好几碟子的菜过来,进门声调就拉高不少。   “什么菜,哇,今日有,有…”   生冬会吃,也能认得,可嘴上却叫不出名字来。   “有毛豆腐,定是二舅母的手艺。”   阿夏很笃定,大表哥哈哈一笑,“可不是,二叔母也就做这个最拿手。那你再猜猜这两道?”   他把两碟子菜放到小桌上,语气促狭。   “香糟田螺,大舅母做的,韭黄蛏肉,”阿夏有些犹疑,“小舅的手艺?”   “怪道,说你在吃的上头就没有输过别人。”   阿夏得意,“我也是吃过不少东西的。”   又拌了几句嘴,大表哥才把菜全都端到桌子上,掩上门出去了。   桌上摆了六碟菜,除了上头说的三道,还有焖水蛋和炒笋丝,阿夏见着最后一道菜,有点兴奋,“你们赶紧尝尝这道狮子头,我闻着味就知道我爹的手艺。他在家都不做这菜的。”   她话才刚落,三只小勺齐齐往中间滚圆的狮子头伸去,各挖了一块肉。   这样嫩的狮子头,用筷子是夹不起来的,顶多夹点碎屑,抹到嘴里尝个味。   用勺子挖着吃,连滚下来的汤都全落到勺里,一股扑鼻香。吃到后更香,肉本来就细嫩,煨好后的汤头一浇,葱再搁一点,美得阿夏想一人独占一个。   眼见点碎末和汤底都叫两小孩拿去吃光了,她只能把筷子转向,夹起一个香糟田螺来,田螺在稻田里养的肥大肉多,吐沙后煮熟后,倒上王家庄自个儿酿的香糟煨着煮,酒香气浓郁。   阿夏吃田螺不用挑出肉来,对着剪口一嗦,肥嫩的肉滑进嘴里,嚼几下,汁水爆出来,咸香可口。紧忙再夹第二颗,这味真够好的。   吃了几粒后,她又舀起一勺松嫩的焖水蛋,尝着好了,吃了不少,肚里全叫这些填的满满当当的。   作者有话说:   “燕、燕,飞上天,天门关,飞过山,   “山头白,飞过麦,”   “麦头摇,飞过桥,”——来自知乎一网友感谢在2022-06-15 13:08:29~2022-06-15 21:5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九zm 7瓶;繁花似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烤红薯   山里的晚上是没什么趣味的。   既没有画舫丝竹,也没有夜市,更没有热闹可言。   到了时辰天便黑下来,黑黢黢地像泼了墨汁。   阿夏却觉得很有意思,和霜花坐在晒台上,竹竿上挂一只竹灯笼。再打一盆热腾的水,两个人把脚泡在里头,手上捂着袖笼,足以对付初春的寒。   这时月倾倒在山怀里,星辰漫天,别枝惊鹊。   “阿姐,我想听你哼月亮。”   阿夏靠在霜花肩上,半合着眼很小声地说。   霜花有把温柔的嗓子,她揽着阿夏,轻轻地哼,“月亮堂堂,照见星光。月河长,漫过稻塘,风吹稻花香。”   风漫漫,稻田里泊着月河的水,秧苗始长。   楼底下有柴火“刺”的一声蹦开,紧接是衣衫窸窣。方觉走出来喊:“阿夏,霜花,烤红薯你们要不?”   阿夏闻言坐直身子,打个哈欠,回道:“要的,大哥你给我们拿两个小的。”   “行。”   此时木桶里的水也渐冷,阿夏踩了一脚水,溅到霜花的腿上,她也回踩了一脚,衣衫都沾上一些水渍。两个人靠在一起笑,惊得宿眠的水鸟也扑扑翅膀。   山野从此时雀跃起来。   她们姐妹俩穿好鞋袜,收拾好东西下去。外面的院子里生了好几个大暖炉,山里的枯枝是随便捡的,所以才能在烧柴上显得这般阔绰。   数十人围坐在那里烤火说嘴,生冬和小温另有其他几个表弟妹在晃秋千,方觉和大表哥从地窖里抬了一小筐的红薯出来。   秋日时掘出来的红薯,晒了几日储藏到地窖里,不会发芽也不会发烂。   方父好这口,他立马起身招手,“阿觉,拿到我这里来,我来烤。”   他前面的暖炉里柴火烧进了,只余火红的炭时不时蹿出一小束的火光,四处蹦跶。   用树枝在中间挖一个洞,再把小红薯给放下,盖上炭火煨在里头,等着吃就成。   他跟几人埋红薯时,方母拍拍自己身上落的烟灰,抬起头问不远处的阿夏,“阿夏,我们明日一早就回去。你要在这儿住几日再走,还是跟一起回?”   “当然是在这里住几日,你瞧你问的什么话。”   她旁边的外祖母赶紧拍了拍自己女儿的手,话里话外都是嗔怪。   又道:“阿夏,你娘回去就回去,你留在这里多住段日子。”   “好呀,”阿夏痛快地点头,她也想在这里再住几日。   “这才像话。”   “成,你到时候可别太皮实了,少给我跑到哪里野去。四日后我叫你阿爹过来接你。”   方母嘱咐道,对她充满了不信任。   “好。”   阿夏跟方母保证,不过什么叫野。在她自个儿看来那是正经的玩乐,她应得一点也亏心。   院子里又是一阵说话声,方母几个在说镇上最时兴的布料。而方父同太公他们的话绕不开酒,小孩子嘛,东跑西耍,哪哪都有意思得很。   只有阿夏是一本正经地在看火,生怕等会儿红薯烤焦了,眼见火熄了,余灰堆在上面,她赶紧戳戳她爹,“阿爹,红薯好了没?”   “好了,我扒出来,这可烫手了,放边上晾晾。”   方父拿过树枝扒拉开,蹿出甜甜的香气,弄得大家都不说话了,眼巴巴忘过来。生冬摸摸自己滚圆的肚子,招呼后头一众小孩,“烤红薯好啦,快点去吃。”   连放凉的时辰都没有,直接被人一个个拿走。   阿夏拿到的红薯,是方父给她包了张阔叶,不烫人,刚好能暖手。   烤好的红薯皮是皱皱巴巴的,撕开一小块皮,里头的瓤肉金黄流动,跟涂了一层蜜似的。   吃这个就得在大冷天时,还热乎乎的,顾不得烫咬上一大口,在嘴里呼呼吹气。含着时一点都不结块,口感又软又甜,软的跟棉花似的,甜是麦芽熬出来的糖块那般。   瓤吃完了,皮上的肉还得嘬几口,再扔掉,那这个烤红薯才算是尝尽了。   一小个吃完肚里软和,手上黏糊,腻腻的手感,阿夏打了水洗掉,等她洗漱完的时候,院子外才算是真散场。   方母打着哈欠从她旁边走过,说了句,“早点睡,可别大晚上的闹得你表姐睡不着觉。”   “我晓得。”   她说完踢踏着鞋子跑上楼去,霜花早就把床给铺好了,厚实软和的褥子。阿夏关上门,径直走过去扑在床上,来回蠕动。   霜花正在把发髻给拆了,见她这般模样,就笑她,“怎么,这是学蚕爬?”   “我就想动动。”   “你可别作妖了,快些躺进去。我在里头放了个汤婆子,趁它还热赶紧睡。”   阿夏鲤鱼打挺式坐下来,掀起被褥一角钻进去,底下褥子是烫的,叫人舒坦。霜花也从旁边的镜架前过来,躺到床上来。   她们两个岁数差的不多,小时候只要在外祖家,她们两个基本上都是睡在一起的。长大了也一点生疏都没有。   霜花吹了灯,阿夏有些犯困,眼皮来回眨。   “汪啊汪,打碗汤,碗汤花,莲子炖糖霜,姆儿吃底凉汪汪,一觉困到头天光。”   她哼起庄里哄小孩睡的调子,阿夏噗嗤笑了声,挨在她身上,陷入这样温柔的童谣里,不知何时睡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不考据任何食物出现的时间。   烤红薯自己烤的一般,我吃过最好的是,上大学时大冬天,学校门口有老奶奶骑着专门的车过来卖的。红薯不大,撕开里头是橙黄流心的,特别甜。   《月光堂堂》出自《读一首童谣,让时光倒流》,文中为改编版,原文如下:   月光堂堂,照见汪洋。   汪洋水,漫过菱塘,   风吹莲子香。   《灯光光》——出自《温州童谣研究》   汪啊汪,打卵汤,卵汤花,莲子炖糖霜,姆儿吃底凉汪汪,一觉困到头天光。 第11章 咸鸭蛋   王家庄一到天刚有微光,窝在笼子里的长尾巴大公鸡就开始叫唤,一声接一声,试图把日头给鸣出来。   山民到这时起来,糊弄早饭、撒把碎稻壳给鸡鸭、下田插秧。阿夏想睡个懒觉都不成,等到光从窗户纸外奔进来时,她只能懒洋洋,没骨头似地穿上衣衫。   霜花看她迷糊的样子,就叫她再睡个回笼觉。阿夏摇摇头,半弯腰蹲在那里穿鞋袜,嘴里道:“阿娘他们等会儿就回去了,我下去看看。”   她摸到旁边洗漱完下去,早间的风很温顺,不算太冷。到了楼底下,她外祖母正拉着太婆的手,亲热地说:“亲家母你要不留在这里多住几日再走?”   “我倒是想留,可亲家也晓得,我着实脱不开身。”   太婆摇摇头,婉拒。   又说了一大堆的话,阿夏帮忙提起两袋东西,送方母他们回去,一路寒暄到了船边上。   “阿夏,你在这听话点,过几日我让你爹划船接你回去。”   方母提着一筐的笋进门,从船舱探出头还不放心地交代一句。   “别太皮实了,”太婆也不放心说了一嘴。   “好好。”   阿夏点头似捣蒜。   “那爹娘,我们先回去了,之后要是有空到镇上来住。”   “对呀,亲家你们两个不忙就过来。”   “成,你们忙,赶紧回去吧,路上划船小心着点。”   “哎——”   小船逐渐驶出河岸口,飘向茫茫的稻田边,最后消失不见。   回程的路上只有外祖两人和阿夏,其他的姨母姨父表哥几个,天不亮就坐船回到周边的乡里做活去了,多赚些银钱。   家家户户升起雾灰色的炊烟,打着盹摇摇晃晃飘向山林。苍鹭蹲在路边梳理自己的长羽毛,麻雀隐于枝丫,叽叽喳喳地发出鸣奏。   稻田里响起悠悠的号子声,“三月更子里,月儿正当空,种田人,在世上,忙碌做煞人,刈麦插秧,赶水拔草,还要田来耘——”   “嗳嗳哟——”   阿夏听得正入神,外祖父喊她,“阿夏哎,我们走快点。”   “你外祖昨夜还做了扎肉,拿出腌好的咸鸭蛋,与你下粥吃呢。”   外祖母牵着阿夏的手,神色温柔。   “那回去把生冬和小温也叫起来。”   “是该让他们起来。”   等回了家,霜花捧出一盆洗脸水来浇花,生冬和小温也起了。两个小孩靠在秋千架上,头挨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   几人进了饭间,外祖母在灶台边的陶罐里舀出几碗热粥,外祖父端出他煮好的扎肉,透明的冻里包裹着大小不一的肉沫,还拿了几个鸭蛋青的咸鸭蛋。   他坐下,催促道:“快些吃,粥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哎。”   阿夏声音脆生生的,她拿起一个咸鸭蛋,鸭蛋是水鸭生的,清早赶鸭子去后面的芦苇湖泊里。它们喜欢把蛋生在淤泥苇丛中,细细在那里摸索,总能捡出一竹篮的蛋,个头很大。   没捡着的,也不可惜,要是真能孵出来,就有一群的小野鸭。   用这样的鸭蛋去腌,蛋壳洗得干净,按法子给它拾掇好了,一个个浮在小坛子里,糊泥封坛,到了天给它拿出来,不臭也不生花,捞起洗净中火煮熟。   熟成的鸭蛋阿夏不喜欢切开,她就喜欢拿一整个,把空头那在桌上敲两下,掰开露出蛋白来。说老实话,她不是很爱吃蛋白,虽说嫩,却咸,吃一块要喝几大口粥才能压上。   她至今还没有吃过不咸的,要真没有咸味,她又觉得不是咸鸭蛋的味了。   最好吃的是里头的鸭蛋黄,色跟黄昏那日落一般,吱吱往外冒油,还得是红油,沾一点末就能在嘴里回味许久。   就着一个咸鸭蛋,吃完一整碗的粥,只余一个空蛋壳和见底的碗。阿夏其实有点饱了,又去舀了一小勺的粥,扎肉她还没吃呢。   肉的话,王家庄里头就有养猪的,通常大清早赶到山野边上宰一只,垫块木板运到船上运到邻边叫卖。所以买肉是顶方便的,价也算不得贵。   砍块五花肉,拿草绳提回家,切好后用箬壳条扎了放到锅里焯熟,捞出后换水放香料加酱油,用小火煨着煮,再倒进圆盆里,叫冷风吹上一夜,全凝固才叫好吃。   煮肉的汤汁凝结成的肉皮,不管是空口吃,还是放到粥里,顺边吃,扎肉的那股香都是一样的好。   生冬和小温吃的头都抬不起来,呼噜噜地喝粥,吃两碗才停下自己的手,不喝了还要筷子扎一点肉到碗里,吃到满嘴流油。   霜花见不得他们这埋汰的样子,去拿湿巾子让他们把嘴上的擦了,阿夏帮忙收碗,等所有的忙完后。   有小孩在外头喊:“生冬、小温快点出来玩。”   还坐在那的两人立马弹起,生冬边拎裤腰子,边急匆匆地喊:“我出来了。”   阿夏好奇几个小鬼头玩什么名堂,也慢悠悠跟在后头出去,门外为首的是隔壁王老三的孙子,黢黑大高个,嘴巴倒挺好,照个面就喊:“阿夏姐。”   “哎,小八,你们这是准备做什么去?”   见她问了,小八嘿嘿一笑,也快人快语道:“我们是想玩□□娶亲呢。”   他抬头瞟一眼阿夏,小眼睛忽闪,“要不阿夏姐你帮我们选人?”   “行呀,不过省得你们觉得不公平,我们抽签子。”   “什么抽签子?”   后头有小孩立马问。   阿夏唔了声,没立马应,跑去从外祖的杂物房摸出几根竹签,描黑描红,有的抹点白纸、黄纸、青纸…。   她攥一把五色的签子出来,对一众小孩子道:“抽签子,就是抽到哪根签谁做什么,绿签子是蛤· 蟆,红签子是红蜻蜓…”   一气说完,她摇摇签子问,“谁先来?”   “我先我先。”   生冬的嗓门最大,他立马踮起脚要过来抽签,翻开一看,抽到了大老鼠。   其余孩子笑,也赶紧拿只签,四处对头说,“我是田鸡,你是什么?”   “啧,我是苍蝇。”   “我还蚊子呐。”   “你这算得了啥,你瞧我,屎坑雀。”   “哈哈哈,”大家围着那抽到屎坑雀的笑,就属生冬笑得最响。   “好啦,你们今既然请我来主婚,那就不能这么玩,锣鼓呐,高灯呀,嫁妆呢总要有吧。”   阿夏咳嗽了一声,让底下安静下来,她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别的还不成,吃喝玩乐可是强中手。   当即指派每个人去拿自己要用的东西,等各自翻腾出东西来,她才满意点头。   路过的人看见这一帮子小鬼头,没有一个不笑的,霜花坐在后头跟外祖母嘟囔了一声,“哎呦,阿夏又得作妖了。”   “你且让她玩去好嘞。”   两人正说嘴的功夫,阿夏不知道从哪摸了一对铜锣鼓,嗙地敲了声,清清嗓子,“娶亲开始。”   “丁噔,丁噔,□□娶亲。”   她又连敲两下锣鼓,喊,“田鸡背高灯。”   做田鸡的小孩立马蹲下来,背上栓着只纸皮灯笼,满地乱跑,嘴里咕呱咕呱地喊。一群小孩笑得乱窜。   “红蜻蜓做媒人。”   小温立马挥舞自己的手臂,飞过田鸡边上去。   “屎坑雀,作陪娘。”   那小孩愁眉苦脸地上前,眉毛向下耷拉,再说一嘴便要哭嫁,大伙又是一阵笑。   “虎蚁搬嫁妆,苍蝇抬轿花铃钟。”   “蚊虫吹班嗡嗡声。”   几个小孩滑稽地挑着担小木桶,一个吹口哨,半天吹不出来,憋的脸通红。   “老鼠担水河边过,猫儿打鼓跳过城。”   生冬立马担着很小的桶,直蹿稻田的田垄边上,水一晃一晃全喂了秧苗,做猫的小孩打着小鼓,一蹦一跳跟上。   还在原地的小八傻了眼,左右看看,嫁妆还在原地呢,连忙大喊:“哎——,媒人嫁妆还没走啊。”   一溜小孩跑上前,走到那田垄上,顺着四通八达的小道走,晃灯敲鼓,真像娶亲的,生冬一点也不害臊,从插秧的人边上过,还喊一嘴,“三叔,你晚点过来喝酒啊!”   “喝什么酒?”   那人插着秧只差没笑倒在田里。   “当然喝蛤 ·蟆娶亲的喜酒啊!”   田里插秧的汉子全忍不住了,笑声震天响,扶着自己的腰背,有的挨在田垄上笑得肚里直抽抽。   那真正的蛤 ·蟆悄悄从秧苗中探出来,小声地应了声,“咕呱。”   作者有话说:   咸鸭蛋我始终记得汪曾祺老先生写过的一篇课文,《端午的鸭蛋》,他介绍过高邮的鸭蛋。   “高邮咸蛋的特点是质细而油多。蛋白柔嫩,不似别处的发干、发粉,入口如嚼石灰。”   “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   始终记得那高邮的咸鸭蛋,味道一定很好,我没有尝过。我印象里吃过最好的咸鸭蛋,不是自己家腌的,而是买来包好的那种咸蛋,真正做到了吱吱往外冒油,蛋黄是很漂亮的橙。   后来就再也没有吃过到那种蛋了,其他的吃起来也不是这个味道。   “三月更子里,月儿正当空,种田人,在世上,忙碌做煞人,刈麦插秧,赶水拔草,还要田来耘”——出自《奉化民间文艺》   蛤 ~蟆两个字也能是屏蔽词 ,我真服了   《□□娶亲》,出自《温州童谣研究》   完整的,丁噔,丁噔,□□娶亲。   田鸡背高灯,红蜻蜓做媒人;   屎坑雀,作陪娘;虎蚁搬嫁妆,   苍蝇抬轿花铃钟,蚊虫吹班嗡嗡声;   老鼠担水河边过,猫儿打鼓跳过城。   扎肉——《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感谢在2022-06-17 00:28:00~2022-06-18 12:5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郁蒸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麦饼与泡饭   一群小孩玩得没边了,玩到后头就闹着要拿网子去扑蝶,追追打打转眼没影了,田边上只余插秧的山民。   阿夏笑到坐在秋千上揉肚子,霜花边择菜边笑话她,“后悔没自己跟着一道去玩?”   “我才懒得跑。”   她刚说完,外祖父披着蓑衣,裹绑脚底下穿草鞋,挑着个竹筐出来,笑呵呵地问,“阿夏,山里去不去?”   刚才还懒散的人一下子从秋千上站起来,立马说道:“去!姐姐一起去吧?”   “我才不跟你一道去。”   “哎呀,好阿姐。”   霜花被她磨得没办法,只能把手头的活计给放下。跟她去把衣衫换了,窄袖长褙着裤,底下换蒲鞋。   还得戴竹箬笠,披蓑衣,山里正是草木蔓发,虫蚁出没之际,免得掉到身上来。   准备齐全后,阿夏才提着个小竹篮跟着去山里。走在进山的小道上,前面大发叔推着板车过来,身边还跟了一条大黄狗。   “七叔,带着阿夏两个进山啊?”   “是哟,摘点东西,挖几株笋。”   外祖父把筐挑在背上回他。   “那七叔你带阿夏两个,去松岭东边那块大石边上。之前没冒芽的香椿,今年竟也稀奇地长了不少椿芽,七叔你瞧瞧。”   大发叔从推车上拎出一筐的香椿芽,嫩红透绿,外祖父盯着看了几眼,点点头,“这芽不错。”   “是的嘞。摘一篮子,去王老才家买上一斤水豆腐,拌着吃顶好呢,我用它来下酒。”   “是喽。”   话毕到这,眼见他们要走,大发叔又拿出个竹竿带个木钩子的,上前几步给外祖父,“打香椿没有它可不成,晚点还我就成,七叔我先走了,家里还有别的活计呢。”   “成,你赶车慢点。”   等车赶远后,霜花才大口呼气,她是真受不了香椿这个味,年年煮这个时,她就躲得老远。   别人说它香,她闻着却犯恶心。   “等会儿霜花你去旁边坐着,我和阿夏摘好了,晚上先做你爱吃的油焖笋,等你吃好喽,再拌个香椿。”   外祖父早先年也发愁,这椿芽又嫩味道又好,偏偏霜花吃不了。后来也就不强求了,这东西就跟芫荽似的,爱的人顶爱,不吃的人就躲得老远。   “好。”   早知道要采香椿芽霜花打死都不肯上山去的。   阿夏揽着她的手,也没说香椿有好多吃,而是道:“阿姐,等会儿我们一起找芦蒿去。”   “那成。”   想起芦蒿的味道,霜花觉得香椿芽的味也不是不能忍受。   上山的路是一条用碎石子糊起来的小道,有些陡,阿夏捡了根树枝撑着,两边是新蹿出来的草叶,十分青绿,一股淡淡的草香味。   山里的花草一年换一茬地长,那些花在春初含蓄不少,细细的,小小的,就依偎在长叶里。到了春末,打眼望去,花开得热烈。   鸟雀咕哚咕哚地叫唤,伴着长茅草从身上划过的声响,竹林里的叶子晃得厉害。   外祖父把竹筐放下,拿出一把锄头,在找那冒出头不久的春笋,喊了一嗓子,“阿夏,霜花,你们要去找芦蒿可别走远喽,我挖几株笋就回去了。”   “好,外祖父我们逛逛就回来了。”   阿夏走出一段路转过头应下。   春日的山林里一改冬日的冷肃,热闹从地底钻出来,漫山的草木。阿夏在路边看见一株山茶花,开了满枝的花,她小心地摘下两朵。   转过身笑盈盈地,“来,阿姐我给你簪一朵花,戴春幡啦。给我也插上。”   “哪来的小美人呦。”   霜花小心地给她插在发髻上,语气打趣。   阿夏笑着挨到她肩头旁,一起顺着路往下走,刚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拐个弯前头是一条长河,宽阔,河边簇生着一大片青绿的芦蒿。   早春四野中之一,还隔一段路便闻到扑鼻的香气。   霜花蹲在芦蒿丛里,挑挑拣拣才摘到一篮子的芦蒿,露还挂在上头,从篮子的孔缝中滴落。   “阿夏,我摘好啦,你在那做什么?”   伴随一阵草叶扑腾的声响,阿夏才轻手轻脚走回来,眼睛弯起,声音雀跃,“阿姐,我刚瞧到一头很大的鹿,它在那吃草呢,那对角跟树杈一样,见我看它还不躲。”   “那我们得赶紧走,免得惊扰它们。”   霜花拉过阿夏回去,她自幼在庄里长大,关于松岭山的传闻也听过不少。   庄里的人从来不会去山里捕猎,他们说那些野物有灵性,是守山的,不能吃也不能抓。   所以哪管松岭这座深山,藏了不少豺狼虎豹,百年来也没有下山过。   山民甚至还在松岭口立了烧香供奉的小庵,奉的是山神,香火从来没有断过,进深山的山民都会在庵前烧三柱香。   阿夏初时听闻还觉得很奇怪,不过大家都讳莫如深,她也就见怪不怪了。偶尔去那边玩时还会烧点香,虽然不虔诚态度却很敬畏。   边想边走又回到了竹林里,外祖父把那件蓑衣给脱了,杵着锄头在等她们回来,边上一筐嫩笋。   “碰着啥啦,这么高兴?”   外祖父瞧她们喜气洋洋的,把筐挑到肩上,好奇地问了一嘴。   “是阿夏,她在松溪边上见到了鹿,角很大,估计是头老鹿。”   霜花喘口气回道。   “那鹿真的漂亮。”   阿夏还在感慨,外祖父挑着筐走到前头,喜眉笑脸,“阿夏可能瞧到了领头鹿,它们鹿群就一头长角大鹿,也最不避着人。”   他抹了一把汗,乐呵呵地又道:“等季春到孟夏时,日头好点时再来山里,兴许还能见着鹿群。我年轻时见过两次,后来再往那里走,一次也没瞧到过了。”   外祖父说起这还带了点怀念,望着远处雾蒙蒙的深山,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   “那我端午边再过来看。”   霜花斜睨了她一眼,“端午边上这里蛇最多了,你也不怕?”   “这些蛇不咬人,不过还是别来的好。”   阿夏有点泄气,但转眼又好了起来,问道:“外公,那您这么多年往山里走,就没有碰见什么稀奇事吗?”   她娘在时,都拘着她不让她进山来,所以阿夏去山里的次数屈指可数。   “有不少呢,等会儿外公跟你说。”   拐几个弯就看见几颗香椿树,浓香涌过来,霜花打了好几个喷嚏,远远地避开了,说自己先回去。   外祖父笑着把筐放下,拿起竹竿去勾上头的香椿,底下矮小的早就叫人摘完了,树上的太高,拉一簇下来让阿夏把芽给掰下来。   他边往上头看边说:“前十几年,你还没生的时候,庄里有个小孩走丢了,我们还以为是叫拍花子给带走了,全庄人都去找,结果在入山口见了他一只草鞋。才晓得往深山里走了。   ”   “然后呢?”   阿夏把香椿头放到小竹篮里,好奇地问。   “找到鞋的时候天早就黑喽,谁也没在大晚上进山过,知道里头有狼群,”外祖父声音悠远,“那时小孩他爹就说自己去,是死是活也跟大伙没干系。庄里人没答应,几十人举着火把进山了。我也跟着去了,进山后就对上数十双绿眼。”   “是狼群?”   阿夏声音惊疑。   “是狼,当时把我们吓得胆都要破了,又不敢逃,没想到狼见了我们就嚎一声往山里走。等它们走后,我眼尖,看那地上有团影子,走过去一瞧,那孩子趴那树根上睡呢,连伤都没有。”   祖孙两边说边往外头走,阿夏跳了几步,有点怀疑,“狼群护着他吗?”   “我们也纳闷,不过后来上了辈的人说,狼没吃过人,估计把孩子当狼崽了。叫我们年轻的也别手痒去猎山物,被晓得就开祠堂,跪那里头。”   外祖父以前还不懂,现下年岁大了反倒明白,山民对山的敬重与敬畏。   “噢。”   阿夏点点头,走到出口时又缠着外祖父说点别的,她对这座大山很是好奇。   一路上外祖父讲了不少的稀奇事,把阿夏听得一愣一愣的,还忍不住回头去看松岭山,那庞然大物静静地坐落在天底下。她心里想真够神异的。   回去也要说给晓椿和山桃几个听。   一老一少不急不缓地走回家,外祖母正训生冬和小温,两个小孩浑身沾满泥巴,还大团大团地往底下落,脸上和头也有不少,整就是个泥人。   早回来的霜花站在那里,又气又好笑,“你们去哪野了?别是落进别人田里去咯。”   生冬抬起眼觑了外祖母一眼,缩着脖子摇摇头,很小声地说:“掉到自家还没种的田里去了。”   外祖母气得倒仰,那荒田离这老远了,边上就是条大河,都能跑那去玩,作势要拿竹条子打他们两个。   “外婆,哎哎哎,别打别打,”阿夏赶紧冲上去护着两个,虽然也气得不行,“您别打他们,到时候打痛您又心疼。”   她转转眼睛,“先给洗个澡,就叫外公带他们去插秧。一天天闲得慌,不插完半亩没饭吃。”   “成,你们两个哦,”外祖父背着手气倒是不气,想笑是真的,“你们三爷爷家里还有亩田,等会儿就带你们去插秧。老婆子,你也别气了,这大冷天的赶紧让他们洗个澡,换身衣裳。”   外祖母没好气地白了两小孩一眼,扔下竹条子进屋了。小温和生冬面面相觑,不过瞧到对方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   被霜花和阿夏一人打了一下,让他们进到旁边的两间小屋里,打几盆热水掺点凉水叫他们自个儿洗,那淤泥水一大片,乌泱泱的。   洗的干净出来后,阿夏拿巾子给小温擦头发,问她,“怎么就掉到田里去了?”   “不是后头玩扑蝶去了,跑到荒田边上,见着两只青蛙,他们就说要捕两只,玩真正的娶亲,”小温讪笑,“青蛙一扑扑到田里,前头抓的没收住,一排人都被带到田里去了。”   阿夏听了直笑,又赶紧板起脸,教训两人,“下次要是再这样,我可不护着你们两个了。”   她话还没说完,篱笆前小八还糊着泥拖着草鞋往前面跑,后头还跟着她娘,手里拿一个根长竹条,远远地就骂到,“小兔崽子你别跑,瞧你这一天到晚皮实的。等我抓到你,非得给你打一顿不成。”   生冬和小温悻悻,忙转过头去,好似被打的是自己一般。   “要不是你们小表姐护着,今日我也要好好教训你们一顿。先进来吃口饭垫垫肚子,晌午就给下地去。”   外祖母双手叉腰,话跟没燃尽的爆仗一样蹦了出来,生冬和小温垂头丧气地进了饭间。   晌午也没做什么好吃的,昨晚还剩了不少的米饭,把大碗的饭放到横梁上吊着的竹篮里,盖子要盖牢。到要煮的时候取下来,等陶锅里的水煮沸就将冷饭抖落抖落,叫滚水将煮开。   跟熬粥那种软黏不一样。这样用冷饭煮出来的,米粒分明,是庄里人常吃的泡饭。   有时候太忙就煮一锅。拿咸豆子、咸鸭蛋或是一点卤豆腐配,再好些的人家拿鱼冻、乌贼蛋来下饭,不管哪种吃到肚里都美着呢。   外祖母不单煮了泡饭,还拿出一盘的麦饼来,要是平常就他们几个自己在家,配点残羹冷炙下饭就得了。可阿夏留在这,她便一点都不敷衍。   拿前面庄子碾出来的麦粉揉成团,又取了一小块的半肥半瘦的猪肉。剁好放点腌好的咸菜,一把虾皮和鸡蛋,和猪油,抹到麦团里,擀得薄。   这麦饼得放到平铁锅上煎,底下要刷一层油,炉子烧得烫,皮没一会儿鼓起来,饼皮变得酥黄,还泛着不少的焦点。   一个大圆饼,切成小三角块,盛在白瓷盘里,露出些许馅料。   “来,阿夏先尝一块。”   外祖母先给阿夏的碗里夹了一块麦饼。   “好的,外婆你们自己也吃。”   麦饼要热得才好吃,要是冷掉了,饼皮上头会浮着一层冷油,吃到嘴里有点怪怪的味道。   还烫时进嘴,饼皮酥软,很有嚼劲,里头的咸菜用水洗过好些遍,又没有放盐,还有小虾皮的咸味,鸡蛋来吸味,混在一块不仅不咸,反而别有风味。   但有点不美的是,吃完饼后碗里头还落了不少的馅,这时阿夏就会抖到泡饭上,顺着碗沿趁热囫囵下肚。   吃饱后碗筷也落了,外祖母边收拾东西,边说:“老头子,你现下就带着他们两个下地去,省得还杵在眼头闹心。”   “好好。”   外祖父应下,坐那的生冬和小温瘪起嘴,又不敢哭,不情不愿站起来,一道跟着往外头走。   乐得阿夏在后头笑,也跟出去瞧热闹。   作者有话说:   泡饭还挺好吃的,我们这里还有海鲜泡饭和菜泡饭,我喜欢吃海鲜的,里头会放切的很碎的青菜,很大的蛤蜊,几个明虾,还有蛏子,以及别的小海鲜,味道不咸但鲜。感谢在2022-06-18 12:57:10~2022-06-20 15:3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柠檬、北宸、山羊子、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香椿炒蛋   出门正碰上小八被他娘逮住,一顿好训,八婶瞧见生冬几个。叉在腰上的手放下来,喊了声,“他叔,你家这几个皮小子下田没?”   “一道玩的,哪能没落到田里去,叫我家老婆子一顿骂。两个不是爱在田边上玩嘛,带着给他三爷爷的田里插秧去。”   外祖父背着手,声音不轻不重。   “那叔你把我家这个也带上,这么喜欢玩泥巴,叫他去地里玩,”八婶听了觉得这法子好,拧着小八的胳膊把他往前拉。   生冬、小温和小八三个一对视,各自垂下了头,半个不字都不敢开口说一句。   “成啊,到时候你可别心疼。”   “心疼他做什么,叔,你有哪些脏活累活尽管让着小子干。省得他一日不打,上房揭瓦。”   八婶才不心疼,她撂完这句话,就自己进门去了,省得看这糟心儿子生气。   小八无奈摊手,乖乖跟上。   三爷爷的田就在进庄的道边上,他家的田多,往年都要庄里的人种完再帮忙搭把手,不然光他们一家子都累得够呛。   “三叔公啊,我给你带了几个帮手来。”   “啥子帮手,”地里的三爷爷抬起头,不可置信地说,“他们三个小娃啊?”   他一副你莫说笑的样子。   外祖父找了块地坐下,很正经地道:“是喽,就这三个,给你插秧来了,三叔公你好好教教他们。”   他又把几人皮到荒田那边上玩的事给说了一通,三叔公扶扶自己的竹斗笠,乐得牙花子都出来,“成,这么想下田,让他们来,生冬和小八下田来,小温给递秧苗。”   庄里插秧也简单,手握秧苗把它插到稻田泥里头,不要扎得太深即可。   生冬和小八撩起裤脚,用绳线系上,吭哧吭哧下田去。两个小子还觉得踩在淤泥里好玩,左一脚右一脚,弯腰插秧。   插了一会儿,就喊累,头差点没栽到田里去。   阿夏看得可乐,自己走在田垄上,云和天倒映在稻田水里,秧苗一丛丛地扎根在泥水里,期盼雨露,更待光照,好长得谷穗满株。   她走出一半,回头喊了声,“外公,我先回去了。”   “成,小心脚底下。”   阿夏从纵横的小道上慢慢绕回家,屋门前,外祖母在收拾香椿芽,烂掉的挑拣到一边,鲜嫩红亮的码到白瓷碗里。   这个时候顶勤快的霜花,是见不到她的人影的。   “阿姐又躲里头去了吧。”   阿夏从门口搬了一只木凳,坐下来帮忙一块儿挑。   外祖母语气含笑,“你阿姐她说自己要是在这儿待半个时辰,得折小半辈子的寿。在里头拾掇她那篮子的芦蒿呢。”   她嘿嘿一笑,也没有多说什么,祖孙俩弄完香椿芽后。又剥起那竹篮的小笋,才刚从地里钻出来没多久,小小的一株。   她们嘴里说着家常,手上的活不停。天上的浮云来回飘动,日头跟着渐渐偏西。山民吃饭是很早的,赶在日落之前就升起缕缕炊烟。   方家的灶眼里也燃起火苗,外祖母系起围布,手起刀落,刀背将小株的春笋拍裂开,再切成细长条的小段。   做油焖笋最好用熟菜油,颜色虽不好看,可一倒进热锅中,有股独特的油香,呛了点。   撒一小把花椒增香,听它嘟嘟冒响,拿编的细密的竹爪篱给捞出来,春笋全倒进去。   煸炒到青白的竹笋有些许黄,酱和白糖一同调味,放清水焖煮就成。   旁边霜花还起了口锅,做清炒芦蒿,这道菜简单,吃得就是一口鲜。初春刚长成的芦蒿,摘下嫩茎,烧的锅热,放下去翻炒几下便可出锅。   灶房里两股鲜交织在一起,刚插完秧累得人都耷拉下的生冬,闻到味跟那久旱的草淋到一场雨,立马支棱起来。   小温在后面摇头,补了一句,“要是生冬有尾巴和耳朵,就是小八家新生的小犬。”   “你这嘴呀。”   外祖父笑她。   生冬全然没听见,跳着迈进门槛就喊:“太婆,今晚吃什么呀?”   “吃一顿竹板。”   外祖母看了他一眼,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把菜给端到旁边的桌子上。生冬鼓着嘴,把话给咽下去。   几个人饭量都不算大,今晚上也就一碟油焖笋和一碟清炒芦蒿。   蒸半锅的稻饭。   等两位老人动了筷子后,阿夏才开始吃油焖笋,与腌笃鲜不相同,油焖出来的笋脆劲不减,浓油酱赤,却又不咸。   阿夏对一个东西最直观的感受便是不咸不淡,刚刚好。   好比霜花炒的芦蒿,清淡味却不淡,芬芳四溢,脆嫩,是春时味。   等霜花走后,外祖父又去烧了一道香椿炒蛋,香气直把两道菜给盖过去,淡黄的鸡蛋、小而嫩的香椿,这时的香椿芽稍大些,也有点老,炒鸡蛋最好。   才刚长出没多久的香椿,小到芽叶还没舒展开,用来拌豆腐上佳,放点香油真叫人难忘。   吃完这顿菜后,阿夏嘴边的油都没有抹干净,便已经在想下一顿的春日食鲜了。   她更喜欢镇上的说法,吃春时所长所生的物,叫咬春。   天黑下来,星子便从云里出来,山野的风从温顺变得急躁,带来一股冷意。   可阿夏窝在浴房里冷不到,方家是庄子里难得有浴间的人家。不是那种放一个浴桶了事的。专门在屋里砌了个很大的灶,叫人打个大铁锅,一条长砖道通向墙后,那是生火的地方。   霜花在后头把火烧得足足的,阿夏淋着烫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叫水钻过全身才好。   洗完后整间小屋都是白茫茫的热气,糊的灯都变成昏黄的,她穿好鞋子,在小门边上叩了声,霜花便推开一道缝把衣衫塞进来。   那冷冰冰的衣衫她专门在炉子前烤到发热,穿到身上一点暖和得很。穿好后她把锅里的水全舀到沟里,让它溜出去。   出了门顶着寒风回房,今晚她是自个儿睡得,洗了澡别提多畅快了,身子都是轻的,窝到软和的被子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昏暗的夜里,她做了个美梦,梦见自己见到一头发光的白鹿,她骑到鹿背上,穿过松岭山的深处。 第14章 白鲞扣鸡   一晃眼几日过去,住在山里的最后一天,阿夏哪里都没有去。   外祖母边退鸡毛,边说话,语气颇为不舍,“你回去又没事做,还不如在这儿多待几日,好吃完山鲜再回去。”   “哎呀,”阿夏趴在外祖母的身上,“外婆,您要是到时候想我了,就让人捎个信,况且,我端午的时候还要过来呢,要是日日待在这里,指不定讨人嫌。”   “瞧你这嘴说的,哪里会讨嫌。外婆巴不得你日日待在这里,也罢,吃顿好的再回去,省得你娘还要在家里惦念。”   外祖母虽然有些不舍,不过王家庄离镇上也不远,要是着实想的话,当日来回都成。   她让阿夏去坐着,自己手里头的活计却不肯放下,霜花一起帮着捡毛,叫鸡背上一点毛也没有才好。   鸡是自家养的,散养,就圈在后头的棚子里,撒几把谷,也养得很肥美。   她们两个做活的时候,小温从里面跑出来,手托住自己的下巴,眼睛垂下来,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小表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呀。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过个两月又回来了,你要是真舍不得我,今晚收拾东西,明早跟我一起去镇上,生冬也去,住个几日。”   阿夏坐在秋千上一晃一晃地,还伸长手捏捏她的脸,声音特别诚恳。   小温很心动,转过头看她太婆,却听外祖母说:“我倒是想叫他们去,省得一日日在这里上房揭瓦的。不过再过个两日,他们的祖家有族老办寿,早早就说过了,不好不去。等再闲点时,叫他们两个一道去玩。”   “那确实也没有办法,等之后再过来吧。”   “唉。”   小温老气横秋地叹气,低头看地上,不过她到底是小孩,只难过了一会儿,便又进去找生冬玩去了。   再晚些,两个小孩挤在灶台后看火,炉眼里塞满了枯枝,锅上的竹蒸笼噗噗冒气,散出淡淡又好闻的鱼香。   蒸的是白鲞扣鸡,山里长大的鸡小却肥美,白鲞可以说是各种鱼鲞最好吃的一种,去海边那里人家买上几条刚捞出不久的石首鱼,要鲜活的。   旁的腌鱼要抹盐,外祖父腌它的时候什么盐也没放,处理好后选一个日子晴朗的好天气,让日头晒干。   这样的白鲞味道比较淡,一点也没有叫海盐全给抹遍的鱼鲞来得齁咸。   从缸里拿小半条来,剁成小块,鸡肉一层层搭在瓷盘里,隐约露出底下的葱段和花椒粒,白鲞围着鸡肉放一圈,加酒和鸡汤,让大火给蒸熟。   蒸出来的白鲞扣鸡有股浓香,色泽清亮,底部的汤汁清,浮着一层淡淡的鸡油。   除了杀了只鸡以外,外祖父和霜花都做了几道自己拿手的菜。   黄昏的余晖消失在水田里,苍鹭栖息于稻草人的杆子底下,黑夜里石砖房里亮起一盏盏灯火。   王家的饭间点起蜡烛,明明灭灭的光影下,饭桌上摆了一盆白鲞扣鸡、一碟小葱烧豆腐、一碗咸菜毛笋还有鸡汤。   外祖母特意给阿夏盛了一大碗饭,用饭勺压得很实,递给她时都沉甸甸的。   “阿夏你多吃些。”   “好好。”   阿夏看着碗里的饭有些无言,她一般不要外祖母和外祖父盛饭,每次要么冒出尖,叠得跟座小山一般,要么跟平地一般,底下全是真材实料。   她正觉得无从下手时,霜花把碗推过来,“给我一些,正好我懒得去盛。”   分了一半后,霜花又给她夹了一筷子的白鲞扣肉,嘴上道:“这你爱吃的。”   外祖父也脸上含笑,又给她夹了一筷子。   阿夏只能让他们自己吃,别管她,才吃起白鲞来,蒸熟后的鱼鲞也是有韧劲的。一点都不松垮,拿齿去撕咬,能咬下一条的鱼丝,在嘴里慢慢嚼咽,有淡淡的海味。   蒸出来的鸡肉都被白鲞的味渗透不少,软滑的皮,肉嫩的滴汁,还很紧实,呷一口汤汁,都得咂一声,着实鲜美。   另外的小葱烧豆腐,去王老才家买一斤水豆腐,一斤的豆腐半斤的水,切成块到锅里溜几下,小葱洒一把,配菜最好。   再说这咸菜烧毛笋,咸菜咸,毛笋淡,不用放盐,放到锅里煨煮,出来的汤咸口却不齁。   等一家人说说笑笑,这些菜也全都吃得差不多了,最后的碗筷是不用阿夏帮忙的,她被赶出去收拾东西。   可她却和霜花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庄里的小巷中。   作者有话说:   白鲞扣鸡的做法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第15章 涮羊肉   王家庄的人睡下早,小道边的屋子只有零星几盏灯火,四下寂静,偶尔有纺车的嗡嗡声和阿娘哄孩子睡觉的安抚声。   阿夏和霜花也没有走多远,只过了桥。挨在石栏边上看水波流动,树影深深,月落到河里,荡出尖头小船。   “阿姐,你真的不去我家住几日?”   阿夏低头看底下的河水,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真不去,你看过哪个将要婚嫁的到处跑的,”霜花声音有点羞赧,“我嫁衣还没绣完呢。”   她又开口,“倒是你,过了七月就十六了,故母还没给你打算吗?”   “她私底下说过,我听见的,也没当着我面说这件事。反而是我太婆,她老人家一点也不急,不知道跟我娘说了啥,她也不急了。”   阿夏的性子很豁达,没跟她说,她也权当自己不知道。反正婚嫁之事,就算自个儿着急也没得用,更何况她根本不在意。   “姑母反正替你盘算得好好的,怪我,又说起这档子事来,整得跟媒婆一样。不提了。”   “说说又没事。”   晚上的天越发冷了,伸出的手都冻得麻木,姐妹俩挨着走回家去。   第二日清晨,阿夏刚吃完早食,有人撩了饭间的门帘进来。   “阿夏,东西收好了没?”   方父肩扛着一大袋包袱,有些气喘地问。   “阿爹,你怎地这么早就来了。 ”   阿夏脸上浮起笑,忙站起来。外祖父忙上前搭了把手,外祖母则热切地问,“大福啊,早食吃过了没,我去给你下碗面。”   “娘,不用不用,我吃了来的,”方父抹了一把汗,连连拒绝,把包袱放到桌子上,边说边往外拿东西,“这是镇上布庄新出来的布,小芹说给你们二老做春衫好。还有霜花的,她姑母给扯了好几尺,能做一两身,花色艳了点。生冬和小温都有,都在这了,就是得劳烦娘你给他们做了。”   这些料子确实是最时新的,方母瞧着满意地不成,给每人都扯了不少布,也切实花了不少银钱。   外祖母虚虚地碰了下料子,满脸心疼,嘴上埋怨,心里却很欢喜,“这丫头,买这些老多做什么,我们自个儿也可以去买。大福,你也不说拦着点。”   方父憨憨一笑,“孝顺爹娘的事我怎么好拦着。”   这话说的让两老笑意更甚,不再说些旁的话。   他又把一个篮子放上来,里头是几罐酒和一个用油纸包,方父把油纸包打开,露出里头颜色鲜红的羊肉,“昨日到许村去做帮厨了,回来时正碰上有人卖羊肉,刚跌死的,新鲜,我买了一大块。留着一些自己家里吃,剩下的爹娘你们做了,好下酒,也给几个孩子补补。”   外祖父也没拒绝,只是道:“下次别带了,空手来就成。”   “哎,”方父应下,该带的还是会带。   又寒暄了许久,一大帮子人往河边走,路上碰见不少的乡亲,听了很多客气话。   将将到船上,生冬和小温颇为不舍,要不是不能去,都想跟着一道上船了。   “阿夏,你端午可一定要早点过来,这篮子里的笋和些山鲜你们也赶紧吃掉,到时候还想吃什么,托人捎个信我给你们送来。”   外祖母絮絮叨叨地站在船头说了许久,阿夏一个劲地点头。   “好啦,外婆,我都知道了,你们赶紧回去吧,我过两个月又回来了。”   “爹娘你们几个回去吧,我们走了,别送了。”   说完后,船只在岸上几人的眼前缓缓离开,阿夏还一直站在船头,使劲挥手,直到再也瞧不见为止。   她也没去船舱,坐在船头,日头刚好能晒到,拢着衣袖像只惫懒的猫。   方父摇撸,边笑呵呵地道:“阿夏,咱们回去后,晚上支个暖锅吃涮羊肉,成不成?”   “吃涮羊肉呀,”阿夏的表情从困懒一下子精神起来,她说:“可我还想吃烤的,把羊肉切成小块拿签子穿起来放到铁架上烤。”   “行,到时候你阿娘不同意,爹帮你烤。”   “好。”   阿夏很欢喜地点头,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无边稻田中划回到明月河上。   刚回到家,半只脚才踏进门槛,阿夏就遥遥地喊:“阿娘,我回来了!”   方母还在干活呢,立即从里面出来,双手擦着围布,边走边道:“知道你回来了,这几日在你外祖家可没有作妖吧?”   “我觉得是没有的。”   阿夏含糊其辞。   “成了,我还不知道你。饿了没,我去给你煮碗鸡蛋茶,喝不喝?”   她嘴上这边说,人却已经往灶间走去了,都没有等阿夏应声,拿出几个鸡蛋,烧壶热水,等水沸了单手将鸡蛋磕在锅沿边,打了好几个黄澄澄的鸡蛋。   煮熟的鸡蛋扁圆,边缘白中间是蛋黄,窝在糖水里,这样的蛋也好吃,阿夏吃饱了,回家后也松懈下来,上下眼皮耷拉着,一咂一咂地点头。   方母让她上楼回自己屋里眯会儿,阿夏昨晚没睡好,此时也摸着墙回屋换身衣衫躺进被褥里就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时,窗户旁垂下缕缕绸缎般昏黄的光,阿夏伸了个懒腰,半拖着鞋去打开窗。   陇水镇的天一如既往地灿烂,霞光满天,她睡醒后难得沉静,趴在那里不想起身,往下看时,一群鸳鸯在明月河上游荡。   此时的风温柔,吹拂到脸上很舒服,阿夏打了个哈欠,合上窗出门去。   走到一半,正碰到往上走的太婆,她老人家高兴地道:“你娘说你累了,回屋睡下了,我正想上去看看,叫你下来吃饭。这几日在外祖家玩得好不好?”   阿夏三步并做两步从楼上走下来,挽住太婆的胳膊,“好呀,可好玩了,太婆我跟您说——”   她捡了些趣事跟太婆说,把太婆逗得直乐,出了大门还在笑。   今日因阿夏还说要烤羊肉,嫌屋里太挤,干脆把东西全给搬到外头来,虽说有点冷,却宽敞。   一张黑漆圆桌上摆了只铜暖锅,中间跟烟囱似的,围着它的是用骨头煨成的“小河”,炭燃地热烈,汤汁一直汩汩冒泡,白气随之从烟囱里逃窜出来。   桌上还摆了几碟子菜,一碟菘菜,几碟片好的羊肉,一碟鱼圆,还有鱼片和鸭血。方家吃涮羊肉,可不单单只吃羊肉,还得要旁的配菜打底才成。   阿夏刚一露面,正蹲在那里烤的方觉眼尖,招招手,从铁架上拿起一串烤好的羊肉串,唤道:“阿夏快来,先给你尝一口。”   “这么快就烤好啦,”阿夏赶紧走上前接过那串还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很大块,用竹签穿起来烤,洒了些料,特别香。   呼呼往上吹气,才咬下一大块肉来,羊肉处理得不好有膻味,哪怕加大料煮熟都能尝得出来。   可方父是收拾这些的好手,膻味腥味反正是不可能出现在他的菜里。所以这羊肉用炭火烤得外焦里嫩,除了香还是香,甚至烤到里头还有汁水流出。   阿夏吃完直点头,大着舌头说:“大哥你有这手艺,可以在明桥上支个摊子去卖了。”   “全是爹的手艺,可别抬举我。”   方觉笑意盈盈地回她。   等大家吃了几串羊肉后,铁架暂时搬到边上,当烤火的火盆子用,这时的暖锅早就热得只差东西煮。   方母给卷了不少羊肉卷下去,鲜红的羊肉一沾到沸腾浓白的汤汁,就烫得往里收,连肉也变了色。   阿夏夹到一小片,跟羊肉串的味是不同的,涮羊肉更鲜更嫩,片得极薄,上下牙齿轻轻一碰就能咬断它。   她一人吃了小半盘,连汤也喝了不少,呼出的气都带有羊肉的香。方父还给她夹了鱼圆,用新鲜鱼肉手打捏成的鱼圆,滑溜溜的,弹牙,咬开里头还有汁水。阿夏一气吃了三个。   那吃相跟底下的年糕趴在铁架旁吃鱼丸似的,连胡须都忍不住埋到碗里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2 20:43:34~2022-06-24 20:51: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多弄几个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海鲜面   回到家后的清早,阿夏想赖在床上不起,一觉睡到大中午才好。谁知天才蒙蒙亮,外头年糕就开始挠门,小猫嘴也不肯停歇,一直咪呜咪呜地叫唤。   阿夏拿被子蒙住头也没用,最后她一掀被子,顶着头乱糟糟的发坐起身来,从齿间发出一声,“年糕你最好有什么大事。”   穿鞋去打开门,年糕抬起头舔舔自己的毛发,喵地叫了声,长尾巴扫地,而后转身往二楼的晒台那里走,踩两步又回头看还在原地的阿夏。   她心里纳闷,也跟着它的步伐往晒台那走,等到上面,年糕七拐八拐到墙根处,埋头扒拉,叼出一只雪白毛茸茸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猫。   然后趴在那里用乌黑的眼盯着阿夏。   “啊呀,这不会是年糕你生的吧,”阿夏蹲下来,没过脑子地说出这句话,才想起来她家年糕是只公猫。   所以她拍拍自己的脑袋,又说:“这不会是你的孩子吧?”   年糕甩甩尾巴,一点也没理她的话。不过当阿夏瞧到了旁边有只白猫缩在那里,几只还没满月的猫从它的肚皮底下探出爪子或头来。   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走到晒台旁边往隔壁的院子喊了声,“文姨,你家的大白产崽啦!”   “啊,”下面的院子里走出个细长条身影,文姨抬头往上瞅,又问道:“阿夏,你说什么?”   “我说文姨啊,你家的大白在我家晒台上产崽了,好多只呢,你快点上来瞧瞧。”   “我说这几日它怎么不对劲呢,”文姨一听赶紧把粉在围布上擦了擦,往外走还喊,“阿夏你等等,我就来了。”   文姨来的很快,后头还跟着方母,两人一来就蹲在大白面前看。   “看这毛色应当不是年糕干得。”   方母说得很认真。   “这也不管是哪家猫做的了,”文姨头疼,“不过这么多猫,我家里可养不下。小芹,你家还要养几只伐?”   “你问阿夏,年糕也是她养的,我可伺候不了这猫祖宗。”   阿夏有点心动,小白猫哎,跟她手掌这般大,眼圈一旁粉粉的,时不时软软地喵呜一声,真的很可爱。   方母哪能不知道她,无奈地叹口气,“你想养就养。”   “对呀,阿夏你先挑一只,我给你绑条绳,等它出了满月就送过来。”   文姨边说边想把小猫移到篮子里,没想到大白护得很紧,死活不肯挪窝。   “成啊,我就要这只。”   阿夏指了指旁边被年糕叼出来的小猫,浑身一点杂色都没有,她回屋找了条红丝带给它绑上,还给取了个名字,叫汤圆。   这窝猫文姨没带走,留在晒台上,给用木板搭了个窝,还拿了大白常吃的猫食。阿夏很热心,她把喂食的活全包在自己身上。   只是偶尔能看见几只跳蚤,让她很想拎着这群小猫祖宗去洗澡。   等过了几日,小猫爱动些后,山桃和晓椿就找上门来。   “阿夏,你怎么回来都不吱一声,要不是碰到了方伯,我以为你还待在王家庄呢。”   山桃上楼后嗔怪道。   阿夏陪笑,“我这不是在照顾几只猫嘛,一时竟忘了。正巧你们来,跟我一道去看看小猫。”   “小猫?”晓椿惊讶,刚坐下又立马站起身,“那我可要去看看。”   她喜欢猫,家里却有人一挨着猫就浑身起疹子的,她便也歇了这个心思。   “我与你们说,还是小猫最好,一旦大了跟年糕似的,就很烦人。起早非得挠门让你睡不着觉。”   阿夏边带着她们往楼上走,边摇摇头,语气无奈。   “当时你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山桃瞟了她一眼,等到晒台上见到几只在窝里伸出爪子往旁边爬的小白猫后,也不说话了。   这时候的小猫连肉垫上的指甲都是软的,晓椿忍不住摸了摸,皮毛很软,顺着下巴挠了挠,那只头上白掺灰的小猫发出咪咪声。   山桃也挑了只,还说:“这能聘吗?山南的生辰就到了,也想不出送什么生辰礼,送只小猫给他正好。”   “成啊,文姨还愁没人养呢,你挑只好看的送,那我送啥呀。”   “送他一筐菜,”晓椿说到这笑得直不起腰来,前年阿夏想不出什么生辰礼好送,还特意去挑了一筐菜来,让大家一阵好笑。   “可别提了这档子事了,”阿夏捂脸,“这不是真的想不到吗。”   几个人坐在屋檐脊背上,又讨论起送什么才好。   说到后头,山桃就遥遥指着明桥的方向道:“晚上去明桥走一圈呗,许久都没在晚上去那边摊子上吃过东西了。我听山南说多了不少铺子。”   “去,等会儿我跟阿娘说一声。”   “那走?”   “走!”   阿夏跟方母知会后,让她早点回来也就放她出门了。   这时天色还没晚,巷子里的人回来得多,看见她们三个走在一起也是笑呵呵的。   “阿夏,你们三个去哪玩啊?”   “嫂子,我们去明桥那边。”   “哦哦,那里桥边有家卖炒年糕的不错。晚上回来要小心些。”   “哎好。”   巷里人家挨得近,又相熟,碰见几个都会打声招呼,等出了明月坊,阿夏几个原来空着的手都握着点吃食,不是糖块,就是干果。   边说边吃,此时正逢散学,学子哪怕背着厚重的书箱,走起路还一蹦一跳的,还有趴在那拱桥上用声音逗鹭鸶飞过来的。   更有小童拎着纸鸢在青砖大道上跑,迎面过来肩挑着担的小贩。落日的光照到角落,那里有好几只黄白相间的猫,爪子全缩在肚子底下,头挨头趴着。   街边二楼开了窗,有人探头看天,铺子里的炉子升起,炭火燃锅里香。行人都不慌不忙往家里走,吃口热乎饭,要是碰上个熟人,指不定得站住脚聊上两句。   阿夏她们走得慢,有热闹都要瞧上一眼,等到了明桥旁,铺子底下的灯全被点燃,宽街大道,四周全是摊子,摆得乱,又各自支了个牌子。   这家叫食鲜,去瞧一眼,那上头卖的全是早春之物,香椿、菊花脑、榆钱等,另一家就能写尝春,哪管卖一样的,味道就得压过旁人一头。   也不止这些,明桥晚市上卖的东西多而杂,桥头路上全是吃食,拐过弯过桥又是些小玩意、玩乐的,还有专门的书摊、布摊等。   明桥的烟火气是陇水镇最浓的,大多懒得生火的人就会跑到这里买上点,所以人也多,小贩忙不过来。   “要吃什么?”   山桃看了几家,拿不定主意,转过头来问阿夏和晓椿。   晓椿她也不太挑,“我吃什么都成。”   只有阿夏沉思,转而看见个摊子,手一指,“海鲜面吃不吃?”   “吃!”   两个人齐齐点头。   做海鲜面的摊子不大,摆了几张木桌,最旁边是一只暗红陶炉,一口特质的大锅,里头煨着是汤。还有口铁锅,有个小孩专门看火的,要烧得很旺才成。   小贩是个长得不高,很和蔼的婶子,让她们去边上坐会儿先,才从旁边的缸子里各掏出几把处理好的海鲜。   有虾、蛏子、牡蛎、小黄鱼、花蛤,都是她清早从海湾那里采买后,趁鲜活的时候收拾好,晚间就到明桥来支摊。   烧海鲜是要烈火的,猪油都热得冒烟,葱和姜丝来增香,才把海鲜倒下,只听得很响的几声,黄酒扑下后就没渐渐没声。   加汤加米面,米面陇水镇做的不好,大多都是买从陈家岙那里运来的,那里的面做的才好,用米浆打好晒干,煮开都不断。   配上这样的米面,一碗海鲜面才算地道。   汤汁油亮,蛏子、牡蛎、花蛤开了口,虾被烫得发红,黄鱼片无刺,还有几个白生生的鱼丸,洒了一把碧绿的小葱。   原本几人说得正起劲,有得吃了谁也不说话,抽双筷子开吃,阿夏先吃的蛏子,蛏子的肉细长,也很容易入味。   牡蛎和花蛤她也爱吃,吐沙后肉嫩的一口一口,也不会吃到满嘴沙子,黄鱼最鲜,妙的是那鱼丸,手打出来紧实,里头还包了一点肉,咬开爆汁水。   卷起米面来,一根根白又滑,还带着点韧劲,吃口面再喝口汤,不满足再剥个虾,一碗吃完背后冒汗,浑身暖和。   山桃放下碗,最后一点汤头都喝的精光,连连点头,“这面好。”   再多的赞美她也说不出来。   “吃完就不想动弹了,只想找个地方靠一靠。”   晓椿吃得也满足,最要紧的是舒服,所以她说话的声音跟今晚的夜风一样轻柔。   又在摊子上坐了会儿,三人才起身到别处去逛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4 20:51:55~2022-06-25 21: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卤豆干和鸭盹干   明桥支摊总是随心所欲的,讲究体面,就摆个小铺子,风吹雨淋都不怕。不讲究的,拿块破木板往地上一搁,小方凳一摆,也是个摊。这样的摊子大多卖土里挖的东西,沾土的总要脏,也不要体面。   还有就是不上岸,只在桥洞和河边做生意的,停几艘乌篷船,船前挂盏纸灯笼,渔家就坐在船头。这时候早就不卖鲜鱼了,他们只卖干货,鱼干、虾干、腊肠、紫菜等。   等过了五更天再来,那时才换批人来卖活鱼,河鱼海货都有,他们价实诚,抢手得很。等到日头初上,缸子里空了,剩点零头碎脑的就拿回家。搁点酒,放葱姜蒜末糊一锅,有家底的,大早上煮锅麦饭下菜。   阿夏听底下渔家的吆喝声,和时不时的灶眼底下竹节啪嗒炸裂的声响,汤汁咕嘟,烈火炒菜。要是路过这条街,却什么也不买,只怕回去后肚子都要作妖。   山桃用手肘杵了杵阿夏的胳膊,“快看,张阿爷一家出来摆皮影戏了。”   晓椿和阿夏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巷子尾处转口有隐隐绰绰的锣鼓声,一群人搬个竹凳子坐那里叫好。   “我们也去看会儿。”   阿夏拍板。   说起皮影戏,陇水镇上只有张阿爷一家是做这个的,且他们是从外面城镇里学师几年后才回到镇上。   平日里接喜事单子,晚间就到明桥演给大人小孩看。不收银钱,赏钱随意给不给,只图个乐呵。   椅凳是人家自带的,要是没带,他那边也有几把小竹凳,挑把坐下就成。阿夏几个坐在后头,前面幽深的巷子口搭个台,四周架木框,前面糊的是桃花纸充做幕布。   里面悬了盏影灯,燃的清油,几支灯芯一点起,只有两字好说,亮堂。后头还有个置条桌,摆影戏要用的东西,左右两边坐着拿唢呐和二胡的,张阿爷唱念,他大儿掌扦子,也就是控皮影戏。   此时正演的龙游四海。那龙青色,尾长龙角大,两绺胡须弯弯绕绕,一出来底下是云,继而烟雾缭绕,跟真龙现身似的。   那点大的小孩惊叹,捂着嘴小声跟旁边的小伙伴说:“快看,是真龙来啦。”   “别说话,万一它寻着声过来可咋办。”   回话小孩面色严肃,手攥紧,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阿夏在后头听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龙还厉害着,会喷火,幕布后张大哥喝口烧酒松香,猛地喷向前面,瞬间起了熊熊大火。   连阿夏几个都被唬了一大跳。   “啊,是走水了!快灭火啊!”   “不是,那是龙喷的火。”   小孩一本正经地道,他满脸惊叹,心里深深认为是龙喷的。   浓烟散去,青龙摆摆身子,腾云驾雾一下子飞到东海,蓝色的海一望无垠,波光荡漾。   “那就是海,我到海湾时见过,好宽好长的。”   有孩子看见后蹦了蹦,立马坐下后,小声又兴奋地挨在同伴旁边喊。   张阿爷他们演的是草头戏,不是连本的,一晚换个花样,住在旁边的小孩和老人天天过来看。镇上孩子虽说能玩的花样多点,但也匮乏。可每日晚上新奇的皮影戏能让他们不用早早上床,这个小台子充斥着他们小小又满足的快乐。   也曾是阿夏童年最盼望的事情之一。小时候到夏日时,她爹会给她买一碗小圆子,让她边吃边看,要是碰上人多,她爹就把她扛在肩头看皮影戏。若是冬日,她娘会给她一袋子糖炒栗子,或是糖芋头,牵她过来看一场再回去睡觉。   所以这个弄堂里的小戏台,曾经是她最喜欢的,现下变成了其他孩子最欢喜的地方。   一场皮影戏完,有休息的时间,阿夏起身,指着旁边一个小棚车道:“我去张阿婆那里买几碗茶水。”   “成,山桃坐着吧,我跟你一起去。”   晓椿边说边抚裙摆站起来。   皮影戏旁边就一家摆了个棚车的,是张阿爷他婆娘跟几个儿媳一起办的,他们出来摆台,张阿婆就会一道跟过来出摊,赚些银钱。   她们卖茶水和小食,夏卖糟货,冬卖烤物,只有春秋有什么卖什么。   几个人一起请人做的小棚车也有意思,顶上是弯着的木棚,两根木架子,一根绑炭炉篮子。用竹子编筐围起来,放一个大铫子。另一头是竹编大柜,盖子敞开,露出不少罐子来,还有陶瓷小碗和筷子。   张阿婆年纪大了,坐在那里休息,主事卖东西的是她大儿媳张陈氏,她跟阿夏娘很熟,远远见了阿夏就招手,“阿夏,来来来,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啊,诺,姨给你卤味吃。”   说着就要拿碗,阿夏连忙拦住,“陈姨,你要是给我,我可不要,今日我带了银钱来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一点卤味而已,早先我跟你娘一道摆摊时。她都能白送我家小娃几个面人,吃点东西咋了,你可别跟姨生分。”   张陈氏假意板下脸。   阿夏笑道:“我今日是带了银钱出来的,被我娘知道在陈姨你这里白吃,回去得被说。再说我们三个人,要吃得多,白送陈姨你就亏本了,到时候多给几颗也成。”   “成成,真是说不过你这丫头,阿夏你要吃啥,我们今日做了鸡脚、鸭掌、鸭肫、豆腐干。”   “我要五碗茶,三份豆腐干和鸭肫。”   听她说完后,张陈氏震惊,“五碗茶阿夏你怎么喝的完,买这么老多做什么。”   阿夏指指戏台子,眉眼温柔,“我给张阿爷他们买的,白听了戏,就买几碗茶水让他们润润口。”   “阿夏,你别买,到时候我会给他们送。”   张阿婆也忍不住出声。   “哎呀,算我的一份心意,借花献佛了。阿婆你们要是不卖给我,回去我连觉都睡不好。”   被她这一通抢白,大家也只能随她。她们卖的茶是散茶,味道还成,给倒了五碗让其他几个妯娌送过去了。   剩下的豆腐干和鸭肫泡在小罐子里,打开后一股卤味的香气。张陈氏用竹夹挨个夹出来,放到油纸袋子里,一袋子分量不小,给阿夏时都还是温的。   付了银钱又寒暄几句后,她和晓椿才走回去,把袋子递给山桃,坐下后就说:“快尝尝,陈姨她们做的卤味还是很不错的。吃不完带回去给山南吃。”   说完自己用竹签子扎了块卤豆干,这豆干吃起来格外香,完全入味,很绵软,没有一点豆干的寡淡。   张家人能干,这豆腐是自己做的,黄豆用山家湾里长的大豆,磨成浆做成豆腐后,找几个好天晒好,再放到熬了许多年里头的卤汁里炖煮,煮到表皮发皱,内里吸满汤汁,颜色都变了才停火。   可吃起鸭肫来,跟豆腐干可不就是一个味了。鸭肫、鸭掌或鸡脚都是些内脏,爱吃的人多,可愿意拾掇的人少,价也算贱。   张陈氏她们就跟专门养鸭的村子谈好,每日送这些内脏过来,天不亮就开始处理,鸭肫里头的的废料是一点也不能留。抹上盐串起来晒干。   前面晒好有些干瘪的鸭肫干就放到卤汁中煨煮,煮个半刻钟停火,叫它们待在卤汁中过夜。   阿夏很喜欢这种特别有嚼劲的口感,鸭肫干咬开是一大块的,一点都不沾丝,咸淡刚好,还能尝到风干后的韧,煮熟后的脆。   她边看皮影戏,边鼓起腮帮子在那里嚼,越嚼越香。不过她很快就感觉到不对劲,前头的小孩连戏也不认真看了,时不时回过头来看她们,更有个小女娃口水滴答地落。   阿夏看得好笑,左右她这里也吃不完,本来是想回去给家里人的,索性都分掉再买点带回去。   她招招手,很轻地道:“你们想吃过来拿。”   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了咽口水,都不好意思上来,只有那个小女娃年纪小又嘴馋,挣脱她姐姐的手摇摇晃晃走过来,趴在阿夏腿边软软地喊:“姐姐,吃。”   “来,小心点。”   阿夏怕她太小了,吃鸭肫噎住,拿了块很软的豆腐干给她,小女娃用嘴叼住,眉毛弯起来,含糊不清地道:“谢,谢。”   见真的有吃的,也有小孩扭捏走上来,阿夏很大方,两袋子吃的全给分了,收到的是数不清的谢谢。每个小孩都有,刚好分完。   她不让山桃和晓椿给她,自己又去买了两袋子,买完回来天色真的挺晚了,她们几个也准备回去。   得了吃的小孩眯起小眼,冲她们作揖,脸上笑嘻嘻的。阿夏也笑,她的脸被烛火照的柔和,眼里落了点光亮,垂下的辫子被风微微吹起。   三个人提了盏灯笼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路边还有不少人,一路铺满烛光。   “阿夏,你转过来,把手伸开。”   山桃忽然叫她,阿夏不明所以,摊开自己的手掌,山桃拿出一颗麦芽糖放到她的手上。   “吃颗糖。”   “你今日这么好心,这糖不会是在地上捡起来的吧。”   阿夏很怀疑,晓椿在一旁半掩着面笑。   山桃炸毛,“方知夏,你不吃还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哎,我偏不,”阿夏晃晃自己的手,做了个怪表情,提着灯顺风往前跑,辫子全都飞起来。   “你给我站住,”山桃在后头追她,晓椿边跑边笑,差点没叫风灌一嘴。   等几人跑累了,也快到明月坊了,阿夏摆手,蹲在那里喘气,“我不跑了。”   “我也累了,哎,到家了,”山桃一看自己的家到了,也赶紧休战,把气顺匀了说:“阿夏,晓椿我回去了,明天再到阿夏家去。”   “成,我也家去了,阿夏你提着灯小心点走。”   阿夏直起身来点点头,看着她们走在回家的路上,小道上只剩下她和一盏灯。   这里的桥离她家还有一段路,阿夏走得小心,没走几步就见前面的路口有人提着盏灯。   她细瞧了一会儿,而后赶紧跑上去,兴奋地喊:“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靠在那里许久的方觉松了口气,板起脸说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要是遇到点什么事可怎么办,下次玩闹可不能忘了时辰 ”   阿夏理亏,连连点头,她又不是傻,一看就知道大哥在这里等了她许久。也就是这路口是她回家必经的,旁的都弯弯绕绕。   赶紧献宝似的拿出两袋子吃食,塞到方觉手里,并解释道:“我们去看了张阿爷的皮影戏才晚了,我还买了豆腐干和鸭肫给你们。”   方觉收敛起严肃的面孔,声音也软了下来,“那你还去做了什么?”   “我还买了五碗茶给张阿爷他们,之前自己买的两包全分给一帮小孩,大家吃得可高兴了,我们晚上还吃了海鲜面。”   只是这带出去的荷包也变得空荡荡。   方觉听她那股欢喜劲,心里也高兴,捏了块卤豆腐干,边吃边道:“没钱了吧,晚点我偷偷给你些。”   “真的吗?”   阿夏跑到前面,转过身扬起脸问。   “真的。你可走快点,太婆他们都没睡,就等你一个,回去你得挨骂了。”   方觉颇有点幸灾乐祸。   “啊——”   她的声音渐渐隐进寂静的小道,影子越拉越长,最后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皮影戏的知识参考——《传统的皮影》,还挺有意思的。   原文给大家分享一下,如何做出文中的效果,选了三个。   1.烟雾弥漫,就是往亮子上喷烟,造成阴云密布或狼烟四起的气氛;而用一细管在皮影嵌于皮影人的烟锅处对着烟管吹烟,宛若抽烟一样。   2.喷火,就是口含烧酒松香,猛喷向亮子需出现火焰处,即刻点火,便有逼真的烈火熊熊的效果。   3.水波振荡,就是艺人提影轻叩屏幕,马上便有波光荡漾之感。   感谢在2022-06-25 21:18:16~2022-06-26 20:1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鱼是好好 34瓶;不想上班只想当个咸鱼 9瓶;春未绿 8瓶;蓝色星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咸豆浆与生煎包   昨夜回去后,阿夏着实被好好说了一顿,不过她皮厚,笑嘻嘻地应下。转头上楼,没心没肺地睡了个好觉。   第二日时,外头落起小雨,晴好了几日,温起来的天又变得冷飕飕,倒春寒果真名不虚传。雨一飘,风一打,日子就回到了冬。   阿夏出门前只能再穿上件夹袄,路过墙角的猫窝时,汤圆摊开肚皮睡在年糕的旁边,小爪子还不老实地乱动,年糕半睁开猫眼,趴在那里。   她猛地想起来,大白一窝还在晒台上,从楼梯口跑过时,方母在底下叫,“阿夏你起了就过来吃饭。”   “我先去把大白它们挪进来。”   “不用去了,你哥起早把它们搬到楼下来了,你下来就成。”   “哦,”阿夏停住自己的脚步,噔噔蹬下楼。推开饭间的门,一家子全在里面,还没有出去。   “阿夏,快来吃,今早你文姨熬了豆浆送过来。”   太婆招手,让阿夏坐到她的旁边。   等她过去坐下后,方母给她舀了碗豆浆,雪白的,冒热气,底下的糖还没化得用勺子搅一搅。   阿夏喝豆浆惯常喝甜口的,不过方觉爱喝咸口的,拿口碗来,底下放点葱花、紫菜、一点虾皮、小勺猪油和半匙的酱油,用滚烫的豆浆冲开,倒上醋沉淀会儿还有缕缕絮状。   配一根刚炸好的油条,吃的就是这咸鲜味。   不过阿夏吃不来,她觉得太咸味道还有些怪。她只爱喝甜的,又滑又香。老实地搅着豆浆,桌案上还摆了一盘生煎,小小的一个,褶捏的很漂亮,底下金黄酥脆。   “杨婆婆出摊了?”   她问,毕竟这生煎一瞧就不是她爹的手艺。方父咽下嘴里地回,“早上推着车从门口过呢,落雨天的,就买了大半。”   杨婆婆是专做生煎的,她有个小板车,出摊时上面就会放个小炉子。还有专门让铁匠做的圆铁盘,平底高围边,要配把特别薄的铁铲。   到地就停下板车,炉子烧得旺,拿丝瓜烙抹一圈菜油,一板圆鼓鼓的小包子挨个放下,这是要看火候的。到时辰浇点油,扑水后立马焖盖,只听得油星子乱蹦的声响。   打开盖后那生煎就是阿夏手里拿的模样,分毫不差。壳脆,皮薄肉嫩汁水多。阿夏喜欢先咬开一个小口,不然那汁水涌出来,指不定要烫着舌头。皮虽好,最妙的是杨婆婆和的肉馅,爽口嫩滑又鲜。   阿夏曾问过,杨婆婆说到是掺了肉皮冻和白糖,这样吃得才鲜。谁来问她都会说,也不怕别人学,没人能学得了这口味。   吃半个生煎,再喝口豆浆,等生煎底到嘴里,酥得掉渣,咯吱咯吱地咬完,豆浆咕嘟一大口,这顿早食才算吃得满足。   落雨天,窗外雾蒙蒙的,湿烟泛河上,人躲在暖和的灶间里也犯懒,要不是有活计,谁也不想出门。   方觉和太婆相继出去,方父也没闲着,披了件蓑衣到镇上一间酒楼帮忙掌个勺。   方母还忙着交付别人要的寿桃,阿夏自觉自己也是个忙人,只是忙的不是正事。   她央着太公到木工房里去,木工房进门就是间很宽的木桌,墙上安了不少格子,里头有的放木块,有的放曲尺、墨斗、刨子等,更多的是糊伞的油纸和靠在后头一大堆的木料。   “让太公瞧瞧,你今儿个又想出了什么花样?”   阿夏忙从兜里掏出一张纸,上头画了间屋子,一个大圆口,顶上有半只猫头,尖耳朵大眼睛,还有零零散散的小细节,奇怪中又透着可爱。   她很一本正经地道:“山南生辰不是快到了,山桃说送他一只小猫崽,那我想不到旁的好送,就送他个猫屋。只是又得劳烦您老人家了。”   到这时候她十分地殷勤,捶肩敲背的,太公抚着胡子,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现下就帮你做。”   听到这话阿夏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太公我给你倒盏茶去。”   倒完回来后才看太公拿板子,外头方母就唤道:“阿夏,山桃和晓椿来啦,你快点出来。”   她又爬起来打开门出去,从外头一路走来两人身上都带了一点湿气,阿夏带她们到一间小屋坐下。那间屋子很小,只有一张高榻,是方母专门做绣活的地方。   靠墙角有个很宽的柜子,抽屉里放了很多颜色的绣线,底下整布不多,全都是些碎布,五花八门的。   三个人脱了鞋子上榻,阿夏搬了个茶几来,她拿筐子半跪在柜子前找要用的绣线和布,嘴里还问道:“晓椿,你的百纳衣和百纳被做好了没?”   晓椿给自己找了舒服的姿势,点点头。想起阿夏看不到,又开口,“赶了不少时日才做好,我怕嫂子几个见着。”   “还是拿到我家里晾洗的,”山桃插了一嘴,脚伸直舒服点,“给反复洗了不少遍呢。阿夏,你拿这些布要做啥?”   “我说了你送猫,我就送个猫窝,猫窝没有垫子总不成吧,做个垫子。”   阿夏拿了一筐零碎的布放到茶几上,自个人盘腿坐好,才刚坐下没多久,她就靠在晓椿肩上,半点不想动弹。   “这针线活我是半点也不想沾手。”   “你想的,你不做算什么事,可别把活推给我和晓椿噢,懒得你。”   山桃打定主意不沾手,没想到阿夏惯会撒娇,揽着肩膀磨得没办法,只能帮她缝一点。   雨从屋檐脊滑落到地上,屋子里的交谈声时响时落。年糕不知什么时候带着汤圆顺着门缝进来,两猫一大一小头碰头趴着烤火,发出舒服的咕噜声。   等雨停后,已经是三日后了,猫屋和垫子刚做好不久,正好是山南的生辰。   作者有话说:   男主还有好几章后才能出来感谢在2022-06-26 20:12:58~2022-06-27 20:50: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未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米豆腐   陇水镇的人家对生辰很看重,老人要过整寿时,会做不少的白馒头用红印盖戳送熟人,这叫沾福气,叫老人长命百岁。   十岁以下的小孩过生,会染红鸡蛋,到巷子口给过路人。为的就是能听见一句吉利话,好让小孩有福气,莫要早夭。   到十岁上的年纪,就得大办了,若是女儿家办,想着留在家中的时日一年少过一年,生辰便不能含糊。男儿大办是为了长身子,也可做主事的,挑起家中一根担。   像贺家是龙凤胎的,年年办得热闹,一请就请相熟的一家人过来吃饭。阿夏家年年都会过去,小辈送自个儿的礼,大人走大人的礼。   今日刚过了晌午不久,方母换身簇新的衣衫,挎了一篮子东西后就喊,“阿夏,你快出来,跟我先去你贺姨家。他们家今日人多,我去帮个忙。”   “来啦。”   阿夏从木工房抱出一个包着布的猫窝,遮得严严实实的,只能看见大概得形状。她的头抵在上头,含糊不清地说:“我好了。”   “什么东西还要遮掩,我给你拿。”   方母边说边把篮子换一只手,准备接过来,阿夏摇摇头,“不用了阿娘,我能拿得动。”   “随你随你。”   母女两个出门去,抱着个蛮大的物件还是挺惹眼的。刚走了几步路,李家门前坐着择菜的老太太就笑呵呵地问,“哎呀,阿夏抱着这东西做什么去哦?”   “阿婆,我去山桃家,给他们的。”   “哦,那你快去,今日他们家热闹着呢。”   阿夏点点头,露出个笑赶紧往前走。等走到天河巷的路口,远远就见贺家门前围了一帮人,有人在搭台,她晃眼一看就知道请了张阿爷晚上过来做皮影戏。   那台子还没搭完,边上就已经围了不少的小孩,又蹦又跳的,十足的欢喜。   等走到近处,有方母相熟的妇人看见两人,走上前来寒暄,打量了阿夏一眼,堆起笑来,“小芹呦,你家阿夏出落得越发水灵了,有你年轻时候的模样。要是走在路上,我只怕都不敢认。”   “我还不晓得你这张嘴,惯会说话。阿夏,叫丁姨,”方母话里虽然打趣,脸上却笑得跟朵花一样,别人夸阿夏她心里就高兴。   “丁姨,”阿夏很亲热地喊了声,紧接着就说:“娘,我先过去找山桃了。”   “去吧去吧。”   阿夏让太公做的这个猫屋着实有点压手,更别提里面她还放了给山桃的礼,走到门口就只觉得累得喘气。   没想到才刚迈过门槛,手里的东西就被人提起来。手上一空,她正蒙着呢,就听见头顶上落下来一句话,“阿夏,你拿的什么东西?”   这道声音有点公鸭嗓又有点稚嫩,太有辨识度了,阿夏一下听了出来,高兴地喊:“小阿七,你回来啦!”   小阿七点点头,他身量单薄,脸很嫩,一瞧就觉得年岁颇小,其实就比阿夏小个几个月,个头却高她一大截。   他咳了声,“我昨日才回来,本想着找你们去的,知道山南两个生辰做宴,干脆就不折腾了。你还没说这是什么玩意,又是想出来的新奇东西。”   “才不是,到时候给你过来给你看,”阿夏很自然地用胳膊撞撞他,好奇地问:“春州好玩吗?还有小阿七,你长高了好多呀。”   小阿七稳稳地抱住猫屋往前迈腿,扬起下巴来,“那是自然,我都过了十五岁,当然要往上蹿一截了,阿夏呦,你还有得长。”   他眼睛往下瞟,语气明明很正常,阿夏却听出了调侃,她看看小阿七的长个子,又瞧瞧自己,怎么光长肉不长个子呢。   有点生气。   “少拿个子来说事,非得比,那你还没有盛浔哥高,也没有三青哥高。”   阿夏气鼓鼓地道,小阿七也不逗她了,嘎嘎地笑了声,她吐出一句话,“跟鸭子叫一样。”   “嘿,你再这样,我从春州带回来的东西没你的份啦。”   “哇,刚才那是谁在笑,比画舫上的丝竹还动听呢。”   阿夏立马摆正态度,她自认为自己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不能因为甩脸就不要礼物。   小阿七对她这样的转变见惯不惯。   而在二楼开窗看了全程的山桃和晓椿咯咯直乐,笑得太大声还被阿夏听着了,她抬头往上瞟,提起裙子往走,还不忘跟贺家伯母说一声。   才往楼上走,贺家二楼有个很大的堂屋,里面除了桌椅,就是堆起来的礼。   山桃、晓椿和山南坐在靠窗旁的椅凳上,阿夏到时他们这笑还没止住,边笑边让他们坐下来。   “快坐快坐。”   “这玩意有够沉的,快让我瞧瞧是什么宝贝,”小阿七最后走过来,放到桌子上喘口气说道。   “我也想瞧。”   山南头往前倾,目露期待,山桃和晓椿在一旁偷乐,毕竟她们老早就晓得里面是什么了。   “成成,让你们瞧瞧,”阿夏边说边拉开那张布,露出个很大的猫屋,是只张着大嘴巴打哈欠的猫,尖耳朵长胡须,嘴巴圆圆的老大一个。还有扇圆门,全身叫阿夏上了黄白两色,里面铺了张五颜六色的垫子,最中间还垂下个铃铛。   “果然还是阿夏的花头多,”小阿七抿口茶水感慨,这种小娘子家会喜欢的东西,他是全然看不上。   山南则是犹疑,“这是给我的还是给山桃的?”   花色太亮了。   “当然是给你的,”阿夏一本正经,“我备了好几日呢。”   “是好几日,要不是我不说,她今年还想不出来送啥。”   山桃戳穿她,和晓椿笑做一团,而后从自己屋里捧出一个柳藤编的笼子,有只灰白相间的小猫咪呜咪呜地叫着,还时不时舔舔爪子。   放到桌子立马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山南咽了咽口水,不敢相信地指着那只小猫说:“这也是给我的?”   “当然,你之前不老想养只猫吗,我特意拿了一袋子糖去文姨家聘的。你就说你喜不喜欢吧?”   山桃边说边把小猫放出来,它还走不稳,往前跑了两步就趴地一声扑倒在桌子上,顺势把拱起来的身子放平,小尾巴乱晃,不肯再动弹。   山南拿手指戳了戳,胖胖的脸上挤出两个小团,嘿嘿直乐,“当然喜欢,我得给它取个名字,就叫,”   他冥思苦想,最后灵光一现,“就叫一包糖。”   小阿七嘴里喝的茶差点没喷出来,强行咽下后差点没笑岔气,“什么东西,一包糖?山南你这学堂是白上了。”   晓椿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包糖,是什么名字哦,还不如叫方糖。”   “方糖?那随阿夏姓了,她家里已经有方年糕和方汤圆了,不成,要叫得叫贺糖。”   山桃不服气。   阿夏等他们说完才慢悠悠地道:“这些名字都难听,叫贺糖,还不如叫莲子呢。你们听,这贺糖贺糖不就是荷塘,荷塘什么多,莲花出莲子。哎,别这么看着我,不信你听我叫它一声,它要应就说明喜欢这个名字。”   她坐在小猫的后面,真的开始喊,“一包糖。”   小猫灰色尖耳朵动了动,没转过来,她又喊:“方糖、贺糖。”   直接不动弹了,她又出声,“莲子。”   那只小猫喵了声,阿夏见有戏,再喊,“莲子,莲子过来。”   猫转过头来,犹疑地往转过身,往前迈了几步,胡须一抖一抖。   阿夏乐得眼睛都眯起,“我就说它喜欢这个名字。”   山南很受伤,他觉得一包糖真的很好听,决心之后每日都叫这个名字,时日久了自然能改过来。   不过后来莲子每每听见这名字,都会趴在那里。   猫猫名字暂定后,阿夏从袖子里掏出个盒子,推到山桃那边去,“自己打开看看吧。”   “来,让我瞧瞧送的什么大礼,”山桃低着头把那长盒子给打开,晓椿凑过来看。里面是一条手链,链子是金子做的,垂下好几颗粉嫩的桃子,大抵是用珠子磨出来的,有点糙,应当是阿夏自己的手艺。   山桃虽平日老与她拌嘴,不过可喜欢这个妹妹了,当即眉开眼笑,让晓椿给她带上。   还一直晃个不停。   礼也全都送了,山南送了山桃一块很漂亮的布,做春装顶漂亮。晓椿分别送的是笔墨和头面,小阿七要敷衍地多,两个都送了一套茶盏。   搞得阿夏对他从春州带来的礼物瞬间失去不少兴趣。   但对春州还是有兴趣的,阿夏从来没有出过这个镇。   其实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出去,且不说她的堂伯是出海打渔的,专门把鱼贩卖到其他城镇里头去。只要跟着她爹都能去别的镇上了,可她莫名地就是不愿出去,不过叫她还是很愿意听别人说见闻的。   小阿七放下翘起来的腿,回忆道:“春州太大了,至少比镇上大上不少。那里的人穿得很好,光是画舫就有三层高…”   “哇,”阿夏虽然不觉得惊奇,却还是很捧场,搞得其他几个人呆愣楞地看着她,想笑又没有笑。   小阿七没脾气了,把话全都抖落出来,一下午的时间,茶都喝了三四盏。要是再不开饭,只怕走一步,肚子都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响声。   索性随了他的愿,楼底下有人喊:“开饭喽——”   其他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小阿七的椅凳都推开半米远,再一瞧,人都走到门口那了。等四人慢慢地下去,人家都坐到桌子上等着开席了。   阿夏属实无话可说,她也不跟她娘坐一道,山桃坐哪她坐哪。一桌坐的全是鲜亮的小娘子,大多都是贺家的亲眷。   她也不觉得哪里别扭,大大方方地挨个打招呼,小娘子们都喜笑颜开地回她,搞得跟她家的亲戚一样。   一个小娘子的话还好,十来个小娘子凑一桌,你一嘴我一嘴,阿夏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在她口干舌燥之际,终于上菜了。   贺家做的体面,头道菜是米豆腐,算是道大大菜了,虽说叫豆腐,但不是用黄豆做。要用籼米泡一夜的籼米,磨成浆。浆水直接倒进锅里煮,咕嘟冒泡后,就得拿米棍子去搅,这个活累,不稠时还好,到粘稠时再搅跟搅糖瓜似的,累人。   看米豆腐好,要看它沾不沾,不沾就能舀到铺了湿布纱巾的豆腐格里,拿盖板和石头压上,叫它成型。   白中有点淡黄,软弹弹得比豆腐还好,陇水镇的人家讲究煮这个要鲜,一板米豆腐切块。汤底不能用水,得拿小嫩鸡或老母鸡煲的汤做汤底。   光有米豆腐还不成,还得往里头搁春笋细丝、蛋烙的薄皮切丝、瘦肉条、虾仁等,配色丰富。   阿夏最喜欢这米豆腐软弹的口感,嫩之余又不过分的烂糊,汤鲜味美,再夹一筷子木耳丝,咯吱咯吱地脆劲,虾仁咬破皮,只一字,滑。蛋皮丝最会吸汁,一咬汁水丰沛。   等阿夏埋头喝完汤,再一瞧,一大碗的米豆腐见底了,只剩点油星子,她顿时后悔没多舀上两勺。   等后头上了敲骨浆、蒸黄鱼、干菜扣肉等菜,她又不为米豆腐伤怀了,手起筷落,每样都没放过。   最后上来的不是菜,是长面。   陇水镇对长面算是情有独钟,很多喜事都能见到它的影子,生辰更是少不了,没钱的人家过生就会买上一捆长面。这用精面粉按不外传的法子做的,做的又细又长,搭几个架子晒干。放到水里煮熟,又滑又软,加点盐,磕个鸡蛋味道就好得不成。   贺家也没整花里胡哨的做法,面上只窝个荷包蛋,面不多,三根面,但做的很长,所以盘旋起来也有小半碗。   分面时贺父就喜盈盈地道:“这面大家也一定要吃,讨个喜头,长命百岁。小娃更不能剩下,吃了好安稳长大。”   就听这句话,这长面就没有剩下来的道理。   哪怕吃得很饱,这面全给咽下肚,连汤也全喝完。可怜阿夏撑得不能动弹,到后面消了点,天黑落落下来,几桌的大人还在交谈,小孩子却全都蹦了出去。   皮影戏要开场了。   作者有话说:   长面和米豆腐参考自《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6-27 20:50:32~2022-06-29 21:4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头肚醋鱼   此时天色黑黢黢,月还没出来,只有几点星子。平日巷子口早就点起灯笼,现下也黑着,只有皮影戏搭的台子是亮的,亮的白蒙蒙。   慢慢溜达过去,前头摆了一排的凳子,给小孩坐的,怕他们看不见。大人随意,有凳子坐凳子,没有就站着,靠在墙上或蹲在前头。   阿夏她们坐在最后一排,距离稍远,但还是能看得清。不过她瞧着今日的台子有些奇怪,前头放了一张很高的方木桌,上头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正当她纳闷时,张阿爷提着东西走了出来,别看他今年已经一大把岁数,眉毛都花白了,声色却很洪亮,“今儿个做寿的人家一并请了我,说是让老汉我摆皮影戏,八仙祝寿这我都不知道演过几百遍,属实没意思。正巧我有个老友,他从旁的镇上过来,擅长木偶戏,今日就雇他演一出给大伙看,成不成?”   “成!”   底下的人高声应下,话语里还有点兴奋。木偶戏,陇水镇是没有人会的,听也没听过。但他们对新鲜事物很容易接受,小孩更是直蹦跶,连凳子也坐不住了,挨到台边想要看看木偶戏到底是什么样的。   被自家爹娘狠心地抱回到竹凳上坐着,一阵喧闹过后,锣鼓声起。刚还在闹腾的小孩一个个安分坐下,嘴巴紧闭,只把眼睛张大,知道这时还要吵的话,会被拖出去打上一顿竹板。   出来的是个青袍老大爷,他称自己为杨老三,话也不多。从桌子后提出一个木偶,那木偶喜庆,圆脸红腮,穿着红肚兜,头顶两个小苞。线一提,他摇摇晃晃走几步,再一提,猛地往前一扑,翻个大跟头。   木偶出声,“嘿,请我祝寿的是哪家来着?”   他想不起来,一路摔摔打打地往前走,见到山就爬山,见到河就往底下游,见到那平地一连翻几个大跟头。   见了红绸,见了寿,那小木偶歪头,手并拢,头磕到地上,大喊,“哎呀主家,我给您祝寿了,祝您寿比天齐——”   一气说了数十个祝寿词,才停下来。   从来没有见到过木偶人能这么灵活的,众人一阵叫好,面露惊奇,更是乐得今日过大寿的老太太喜笑颜开。   小孩使劲拍手,小脸都胀红了说要再来一次。听到这话杨老三又提起木偶,从台上走下来,那木偶扑腾扑腾,停在过六十整寿的老太太身上,一阵扒拉,在数十双眼睛底下,从布袋子里捧出一个寿桃,圆滚滚的,尖是粉嫩的,看着就好。   老太太没想到还有这出,忙伸出双手接过,嘴里连声道:“好,好”,小孩哇声一片,有个还问道:“小木偶送的是仙桃吗?我们能不能吃呀。”   让大家乐不可支,什么仙桃,明明是请人家做好的寿桃。杨老三虽没说话,却操持着木偶,一个又一个,给全场都送了只寿桃。   阿夏拿到寿桃还摸了摸小木偶的手,很是光滑,她笑了声,眉眼弯弯。   因为一只小小的寿桃,巷子口的风吹过都夹杂着人们欢快的笑声,过会儿笑声渐落,大伙忙着吃寿桃呢。   这寿桃不好留着,要尽早吃,不然过了寿,那再吃就不算得福了。寿桃也不是用什么山珍海味做的,拿面粉和糖糊弄出模样来,蒸熟后刷粉,又糯又甜,平日里不过寿时是没什么人做的。   阿夏更喜欢她娘做的寿桃,筋道不说,里头还有糖心,咬一口流出来,跟蜜一般甜。   吃完了寿桃,大家还不肯走,非得要杨老三再演几场,还掏赏头,属实是这太过于稀奇了。人家也有瘾头,直接换了个木偶,又给演了几场。   等快散场时,山桃就问,“看完就回去?”   阿夏今晚叫木偶戏弄得正精神着呢,平日这时她早就犯迷糊了。听到这话边看台上边道:“我都成,看你们想不想出去玩了?”   “哪里好玩。”晓椿想遍地方也想不出来。   小阿七翘着腿,兴致勃勃地道:“找艘画舫游湖去。”   阿夏瞥了他一眼,“这湖你自己划船去不成?”   “那就自己划船,”山南乐滋滋地说:“我知道有家船菜做的很好,要是划累了,还能去那里吃一顿。”   小阿七的手搭上山南的肩膀,调侃道:“你莫不是就是为了吃这顿船菜吧,今晚还没吃饱?”   “不兴我饿的快?”   “成成成,”小阿七说完后,几声散场的锣鼓敲起来,人家陆陆续续站起来往外走,他们几个也找个各自爹娘说一声。   阿夏毫不费劲地找到站在树底下的她娘,方母以为她是要跟自个儿一起回家的,张嘴就说:“回去吧,都这个点了。”   她摇摇头,挽住方母的胳膊,“阿娘,我今晚想跟晓椿他们去外面玩会儿。”   “可以睡了,还去哪里玩,”方母当即表示不同意,被她磨得没有办法,“嘿,你这丫头,野的没边了。行了行了,你把你哥叫上一道去,给我早点回来啊。”   “好嘞。”   阿夏立马从瘪着嘴笑起来,拽上一旁的方觉就往天河巷的桥边赶。   方觉是完全一点脾气都没有,默默跟上她的步伐。   等到了会面的地点后,几个小的连忙叫人,大哥喊得亲热,阿夏笑着说:“等会儿坐我家的船,让我大哥掌舵,正好他也无事可做。”   说完头顶便挨了方觉一下,他打得不重,收回手后道:“明日我休沐,晚上玩得晚点也可以。”   大家刚还有点沉闷,现下立马变得活跃起来,一个个到上了船还没停下嘴。   小阿七和山南也不能真看方觉一个人划船,找了根浆一起出去帮忙,三人划桨船动得很快,还没等低飞的鹭鸶停在船头,便已然过了桥洞。   深夜里的明月河很静,只有摇撸从水面拂过的哗啦声,月色皎洁,河水被漂上一层亮色。两岸的人家熄了灯,只有几盏在闪。   阿夏很喜欢这时候河面的晚风,微凉中带着湿意,她手肘抵在窗户上,托住两腮往外探出去。过了民房,能看见陇水镇上最高的塔,有莹莹的光在闪。   晓椿指着那座塔小声地说:“千光寺果真不坠它的名声,整座塔都在亮。”   “千光寺还挺灵的,”山桃回了一嘴,而后突然想到,“是不是庙会要到了?”   “两日后吧,我阿娘念过一嘴,说要去那里支摊。”   阿夏因对庙会很有兴趣,所以记得很牢,脱口而出。   “到时候可以一起去逛逛。”   千光寺的庙会不常有,两个月一次,每到开庙会的时候,十里八乡甚至有其他镇的人也会过来凑热闹,不止买卖,更为从塔上一览陇水镇的风光。   高塔平日只让人进到第三层,但有庙会时,全塔都能上,摊子也可支在上头,付点香火钱便可。   她们三个又聊起之前的庙会,就听山南掀了帘子在门外喊,“船菜吃不吃?”   “吃!”   没有人犹豫,出来晃不就是吃喝玩乐。   “那成,我跟船家说一声。”   山南放下帘子,走到船头跟对面的船家交代,“阿叔,来两罐头肚醋鱼,七碗饭。”   “得嘞,等会儿啊。”   船家的声都带着笑,本来都准备划船回去了,结果这么晚还能碰见来吃船菜的。   阿夏探出脑袋,那艘船停泊在岸边,他们的船紧挨着,因此略微一瞟都能看见船家的动作。   这艘渔船跟乌篷船还是有点不同,前头有篷子,伸出一根长竹竿吊着灯笼,中间凹下去,置在那里的两只泥炉子突出头,尾部平直。   那个船家应当是做船菜的老手,从盆子里抓出还鲜活的鳙鱼,利索拍晕,鱼鳞片,两条鱼没多久就叫他收拾的齐齐整整。   他做头肚醋鱼用的不是砂锅,是大铁锅,口大肚大,斩好的鱼头和鱼肚放到盘子上,还得切应季的白萝卜,汁水鲜嫩。   热油一倒,滋滋作响,底下的火噗噗冒烟,鱼块刚下,油星子溅得老高了,声大得都能惊醒河里的鱼。   扑酒,滴酱,洒糖,放汤,萝卜也别忘记滚下去,等汤嘟嘟地响,一锅老香了,煮到差不多,再倒调好的湿淀粉和米醋勾芡,出锅前撒一把葱花。   这个船家不用盘子装菜,用的是瓦罐,口大肚大,夜里吹冷风菜也不会这么快冷。至于饭,他有专门的甑子炊饭,掀开盖子,饭还热气腾腾的。   山南和小阿七接过瓦罐,阿夏她们帮忙拿饭,最后付钱的是方觉,他自认为自己是里面最大的,理应给钱。   船舱里没灯笼了,索性还有只油灯,拿火烛子给点上 ,光照的不真切,影子都是重叠的。不过完全不影响他们吃饭。   有凳子就坐,没有诸如小阿七,一撩衣摆直接坐到船板上,小小的船舱叫七个人挤得很满,两个瓦罐方觉他们一罐,阿夏三人一罐。   鱼没吃到嘴里,几人都不说话,筷子齐刷刷地往罐子里伸,阿夏夹出一片油光滑腻的鱼肚,怕滴汁,忙用碗给兜着。   随意吹几下,就用牙齿去咬,勾的汤汁先滑到嘴里,是酸甜口的,现杀的鱼最鲜也最嫩,尤其是鱼头里藏着的肉,挖一点在汤汁里滚一圈再放到嘴里,那都得吃到眯起眼回味。   船舱里偶尔有几句说话声,其余全动筷子的声响,到最后两罐子的头肚醋鱼全都见底了,才有人咂摸着嘴巴道:“这味好。”   吃完后,夜本来就很晚了,正是人家睡觉的好时辰,他们也有点犯困,还了船家瓦罐和碗,请他早点回去歇下。   船缓缓地调头划回去,这个点,月都躺在云里只露出半个头,连泛河上的画舫也不唱小调,而是哼起童谣来。   “月光光,绕过墙,照床上,阿囡阿郎,梦里梦见大荷塘。”   弹起轻软的小调,全荡进河湾里,叫人好眠。   作者有话说:   头肚醋鱼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感谢在2022-06-29 21:45:33~2022-06-30 20:40: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多弄几个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庙会(上)   昨夜回去后,阿夏睡到晌午才起,又被她娘好一顿说,这两日都把她拘在家里,一起糊纸扇和油纸伞。到时候可以放到庙会上去卖,能多做一些是一些。   等阿夏磨得手指都要起茧时,才迎来庙会的日子,总算不用糊扇面了,天刚黑下来就躺到床上去睡。不用别人叫,五更天一到立马起来。   让底下收拾东西的方母都忍俊不禁,“你呀你,平日让你早点起,都得再赖会儿。现在有热闹可以瞧,睡不着啦。”   “那不是它两个月才有一次,我就今日起早点,又不是不成。”   阿夏回复地理直气壮,只是哈欠一直打个不停。方母看到就说:“到船上再眯会儿,早食到庙会上吃。”   “好。”   一家人除了方觉是全出动了,抱木盆的,拉箱子的,还特意把声音放小点,不过刚出了门,发现外头家家户户点起了灯。   平日里五更天时这条路是很冷清的,偶尔能听见几声猫叫,或是狗吠,人影是半个都瞧不到。   现下前头小孩在那蹦,大人手里都拿着不少东西,一趟趟地往外运,对街的大门全都敞开,蹦出一连串的吆喝。   他们出来后还有邻居揉着眼打招呼,“大福,你们也起这么早啊,到那卖点啥?”   方父也停下来回他,“我那些家伙什难带,也不卖啥,这不是小芹和我爹做了不少伞和扇子,和旁的一些木工玩具,帮着一起卖,再有看看有什么东西好买的。”   “哎呦,可不是,为着这些东西我从三更天就起来忙活,几个人忙到现在才算消停。”   那人边走边说,时不时边上有邻居附和,一路越往明月河那边走,后头跟过来的人越多。   阿夏再一瞧,明月河还算宽敞的河道,眼下全是大小不一的舟楫,头碰头,尾碰尾,要是得去自家的船,都得从别人的船头走过去。   太公咂了声,“大家这是都赶着去找个好地方呢,到时候只怕水路上要堵船。”   这样的光景除了今日,也只有端午赛龙舟,年底团圆日时才得一见。   眼见人越来越多,岸边嘈杂声跟夏日的蝉鸣一般扰人,他们一家也不再说话,赶紧踩在晃悠悠的船桥上,左拐右拐地到自家的船上。   阿夏没进船舱,站在船头瞧晓椿他们几个船的在哪,她眼尖,立马瞧到前面不远处往后头看的山桃,挥挥手。   山桃也挥手,大喊道:“阿夏等会儿我在岸边等你。”   “好——”   还有几人听着声也陆陆续续冒头,互相挥手。   方母瞧着这些孩子笑得这般高兴,又蹦又跳的模样,跟一旁的太婆感慨,“年岁小就是好。 ”   “是啊,像我这把老骨头都跳不动了。”   太婆捶捶自己的肩背,阿夏进来就问,“什么老骨头,太婆您累了呀,来我给您捏捏肩。”   “哎呦我家这小囡哪里来得呦,这般乖。”   “娘你可别夸她,再夸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方母嘴上嫌弃,心里看见女儿孝顺也高兴,从袖子里摸出一袋子铜板放到桌上,又道:“等会儿你自个儿跟山桃他们出去玩吧,不用过来看摊子。诺,花自己的钱,想买什么买什么。”   阿夏走几步扑到她娘的后背上,环抱住方母的脖子,“阿娘你真好。”   “真好就给我也捶捶背。”   “得嘞!”   当她们玩闹一阵后,这船才有些动静,阿夏探出头去看,低头看得不是水,远眺出去都是船,堵着呢,只怕到千光寺都得天亮了。   停停划划,等瞧到千光寺的塔身时,人声如十口大钟一道敲起来般,震耳欲聋。再一看,放眼望去皆是头尾相连的船,壮观非常。   阿夏咂舌,很快她收回视线跟着她爹往前一道走去,挤在人堆里时她都觉得自己鼻子要被挤歪了。   鞋子还被踩掉一只,赶紧踢着鞋子跑到一旁树底下,回头就发现她爹娘几个都找不到了,能看见的只有人头攒动。   索性就蹲在那里等晓椿几个,再数数到底一条河上有多少艘船,正数得起劲,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猛地回过头。   山桃纳闷地说:“蹲在这儿做什么,我和晓椿那么大声喊你你都没听见。”   她笑得心虚,“这不是没找到人,我干脆就蹲在这里等。先去吃早食吧,我这肚子饿得慌。”   “成,看看哪家卖早食的。”   晓椿从后头伸手搭在阿夏肩上,边四处看看,只可惜除了千光寺金灿灿的门匾和衣袍乱晃,她们三个是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手挽着手以防被人群打散往寺庙里面走,千光寺很大,入门便是很大的庭院,再是大小不一坐落于后头的佛殿。   空地上支摊的小贩,怕大家伙瞧不清,还在每个摊子上插了面旗,写个简洁的字或是画的,风一吹旗子飘飘。   阿夏被挤得累了,索性从衣袍缝里看,瞧到地上有牌子,凝神细看了眼,要不是晓椿拉她,还得背后面的人踩上一脚。   “我们去那边吃吧,有卖早食。”   她说完,三个人从侧边硬生生挤过去,走到那卖早食的摊子前,发髻都有些乱了。阿夏缓口气才瞧到边上是卖饭团的。   一个包浆的木质大桶,上头盖层白布,底下隔着水有炉子在蒸,热气往上头飘,闻到的是糯米饭的香。   旁边还放了一张桌,上头摆几个敞口青花大瓷罐,全是往饭里面放的小料。做饭团的是个老阿婆,刚送走了前头的人就看见她们几个站在那里,挤出几道笑纹,“小囡吃什么呀?”   “阿婆,我们要三个,这里的料都加上一些。”   阿夏刚才询问过,替她们回答了。   “好,小囡你们等会儿。”   老阿婆在案板上摊开一张油纸,再掀开白布,从木桶里舀出一团雪白的糯米饭,放到油纸上头,摊摊平整。从罐子里挖点小料抖在饭上,一点咸菜、几许油条沫子、蛋丝,更要紧是洒鱼松。   靠海靠河的人家不缺鱼,琢磨怎么吃鱼才是正经事情,有人就想有鸡松,干脆想个法子做鱼松。   用处理好的大鳜鱼放到竹笼屉上蒸熟,皮、骨、刺全都给挑掉,锅里放麻油熬,切碎的鱼肉炒,干炒的鱼肉并不好吃,一定要放盐和酒。   做鱼松的关键是要烘干,甜酱姜丝和瓜丝也一道放下,拿小火去炒。鱼肉变得一点水分也没有,黄透酥香,丝丝联结就成,饭团里放上它才算增香。   全部料都放好,再加点饭揉紧,打开皱巴巴的油纸,露出里头一小个紧实的饭团。最开始的一口是纯吃糯米,没有味道。   再往底下咬几口,舌尖最先能尝到鱼松的味道,沾之即化,咸香可口。油条沫子有点嘎嘣脆,吱吱地响,蛋丝里加了点酱,咸菜最好吃的是不咸的。   只这么几样东西,就叫无味的糯米饭变得可口。虽然好吃,但阿夏不得不说,要是不喝什么,真的噎得慌。   索性老阿婆还支了个炉子煮豆浆,三个人坐在后面的那张小桌子前挤一挤,喝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再吃一口饭团,看着人挤人。   等肚子填饱后,此时的天已经完全分明,阿夏她们从小摊子里出去,一家一家地闲逛。   卖早食的摊子必定是连着的,有的支口油锅,耍着面团条子炸油条。刚炸出来的油还没落,滴回到铁锅里还溅起一小团油花,放到竹架里金黄酥脆。   有的小贩就卖包子,竹笼屉摞得很长,上下通气,每一层都是不同味道的,豆腐雪菜包、糖包、肉包、油包。旁边案桌上还放了不少竹笼屉,全是已经包好的包子,只要底下炉子的火不断,包子都能蒸的皮软馅熟。   更有的图省事,直接弄只很大的陶炉,里头煨煮茶叶蛋。茶叶的话陇水镇是不缺的,山里的茶园一座多过一座。散茶沫子是卖不上价的,拿来熬茶叶蛋正好,这样熬出来蛋黄都有股淡淡的茶香。   晃过一排卖吃食的,尽头有台阶,通上去是求子庙。她们并没有因为羞赧就赶紧走,反而是靠在石像旁往台阶上瞧。   果不其然就有女子抱着一对的双生子过来还愿,这在求子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说来其实也挺奇怪,旁的庙最多求一个给一个,可来这座庙,十人求三人怀,且都是双胎。来求的人越多,陇水镇怀双胎的人也越多,都说灵验,但也从来没人知道为何。   山桃和山南也是贺母去求来的,她很虔诚,一求求一个月,月末烧完香就怀了。所以年年她都会带着山南和山桃过来还愿。   以至于这对兄妹俩对于旁的寺庙不熟,可这座庙有几个佛像,哪块砖石裂了都晓得一清二楚。   阿夏看了眼山桃,点点头说了句,“果然灵验。”   “那到时候你成亲后,也来这里求个子。”   山桃边说边弯手过去抱住阿夏的脖子,笑嘻嘻地道。阿夏白了她一眼,只吐出三个字,“ 不知羞。”   引得晓椿想笑又只能憋着。   她们这三人婚事确实还算早着,只是家里会寻摸几个好的看看。陇水镇少有刚过十五就成亲的,那在大家看来算是上赶着嫁了。因为镇上大多数人家都富裕,女儿家自然也是宝。舍不得那么早嫁,都是备足了嫁妆,拖到年岁不能拖才成亲。   这些话过了求子庙便也没人再提了,庙前也有一排支摊的,人围得老多。   越是人多的地方,她们也不避开,反而还要凑上去看看到底卖的是什么稀奇货色。   等挤进去一看,原来是拿东西在扑卖,猜中了东西白给。   作者有话说:   鱼松的做法来自《中馈录》感谢在2022-06-30 20:40:54~2022-07-01 22:0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6561474 5瓶;山羊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庙会(下)   扑卖又叫关扑买卖,说难听点是赌。不过一早小贩就将价钱给定好了,嫌贵的可以不玩,也算是明码生意。   阿夏挤到人群里瞧了眼,这扑卖不是掷头钱猜正背面,而是摆了一个很大的木质圆盘,糊张纸在上头,又分许多小格间,印着各种要扑卖的画像。花上一文钱拿竹箭射一次,射中则可白拿东西。始终射不到,那就花钱买。   小贩是隔壁镇上来的,专跑大城镇里拿些时新玩意来卖,诸如新窑青器、缎子做的背心、镶毛边的小头巾、杂彩球、各色香囊、画扇等,十分靓丽,一摆摆满一个长桌,可算是赚足了大家的目光。   围的人密得跟蚂蚁搬糖块似的,沾那里就不动了,只有掷圆盘的人中间空了一大截。阿夏把手搭在晓椿肩上看热闹,每看到别人投不中时她就会跟着哎呀一声。   要是侥幸投中了,那在抚掌欢笑的人里面一定有她。   山桃靠在她旁边,小声地问,“要不要上去玩一把?”   左右不过一文铜板,就算没有扔中,听个响声也不让人心疼,能中的话还能得东西,反正都不亏。   “成啊,就玩一把,实在想买就掏钱,可不能多玩,这东西有瘾头。”   阿夏说完后,走去小贩那里交了三文,等下一个人垂头丧气地放下小箭后,她手疾眼快地拿过来,递到山桃手上。   “诺,山桃你先玩。”   山桃也没有二话,直接拿过来,这箭很轻巧,女子也能拉开。她随意瞄准了一个点,射出去,箭还没到圆盘上就直直坠下去。   旁边在看的人抚掌叹道可惜可惜,晓椿还比她好上一点,至少擦到了纸边,不过也没有射中。   轮到阿夏时,她反正也没有想要射中什么,看到圆盘大概位置后,上箭拉弓,稍微用了点力气,箭弹射出去,叮地一声扎在圆盘上。   还真被她瞎猫撞上死耗子给射中了。   山桃和晓椿高兴地欢呼,“阿夏,阿夏你看,你射中了!”   “我真的中了?”   “对啊!”   她们高兴,周边看的人也高兴,好像跟自己中的一般。   小贩见有人射中了也不恼,拔了箭头看画的是什么,从桌上拿了一包豆酥糖大声地喊:“恭喜这位小娘子,射中了一包豆酥糖。我早先就说过这能射中的,可不算是骗人,还有谁要来试试?”   人见了一文钱换一包糖,也正眼热着呢,原本还在观望的,立马掏钱去玩。闹哄哄的时候阿夏早就接过这包糖和晓椿几个走出人群了,也没有再玩,她们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三个人边走边笑,一包糖她们并不是买不起,可这白得过来的也叫人欢喜。她们顺着人流走到另一座佛殿上。大殿旁边还有一条小道,青砖矮墙围着,她们三个就坐在殿外的窗台上,晃荡着腿衣裙飘飘。   阿夏小心地解开油纸包上头的丝绳,露出几大块沾着黄豆粉不成型的糖,有点其貌不扬。   但这豆酥糖在陇水镇是出名的,上至八十老人下至刚会走的孩童都爱吃这口。做这个的店家从挑豆开始选,到盛产黄豆的坡头挑刚秋收割的,不要坏籽,得粒粒饱满才成。   挑好的黄豆是要炒熟,把外头的壳给捏碎去掉,拿一个大石臼过来用石杵研磨细碎。光有黄豆粉还不成,里头还得搁米粉和糖,做这行的人把这三样称为三择头。   下热油到锅里熬,熬到粘稠黑亮时,撒粉擀平,还得一糖三四折。做好的豆酥糖就如同阿夏手上的那般,豆香浓郁,哪怕歪歪扭扭的也不会碎成小块。   好的糖,最要紧的是不粘牙,黄豆粉沾嘴也不会觉得苦,层层起酥,入口即化,里面还洒了点芝麻,甜香十足。   只是吃的时候豆粉总会不小心沾到嘴巴,阿夏把最后的吃完擦擦嘴巴时。再抬头就见到矮墙上探出一只橘黄色的小猫头,爪子扒住墙,闪着大眼睛看她们。   看到阿夏望过来也不躲闪,歪着脑袋,从旁边跳上来,甩甩长尾巴,蹲在那里,喵呜地叫了声,还没等阿夏反应过来,又响起时弱时响的猫叫声。   矮墙边上耸起的屋檐上爬过来几只猫,三花、橘猫、狸花猫,都是小小的一只。有的趴在檐壁上晒太阳,有的就互相追逐。有只狸花猫也迈着步子蹿到矮墙上,和橘猫并排两脚蹲。   阿夏被两双猫眼看着,杵了杵旁边的山桃,轻声问道:“这不会是来找我们要吃的了吧?”   “能给它们吃吗?”   山桃不明所以,摊开自己手上的油纸袋,上头只有一堆的豆粉。她的猫才新养,还不知道能不能给它们吃这些东西。   “应当不能。”   她不是很确信,只是家里的年糕和汤圆都没吃过豆粉,也不好给这几只小猫吃。   在三人犹疑是去买点猫食来喂,还是光明正大溜走的时候。她们坐着的小道尽头传来咚地一声,有人在敲鼓。   阿夏循声望去,佛殿后面走出来一个身量比矮墙高一点的小沙弥,圆头圆脑,脸上肉嘟嘟的,腰间挂一只红腰鼓。   他一出来,那些小猫跟闻着鱼腥味似的跳过去,靠着墙蹲下,没有乱跑的,只把头给仰起来。   那小沙弥背着手,看到猫咪配合,很满意地点点头。而后从拐角处费力地抱出一个木桶,和一叠瓷碗,挨个放到猫猫的前面。   阿夏发现小沙弥特别有意思,他每在一只猫碗里倒猫食后,就会去拍拍小猫的头,严肃认真地说一句,“要听话,不能去讨要施主的吃食,那被住持看见,是要罚打坐的。”   小猫舔舔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小沙弥严肃地板起脸,把小橘猫给按住,叫它不要乱动。   山桃笑着揉肚子,她看到这幕才想起来,跟她们两个说这些猫全是外头跑进来的,一待就不肯再走了。住持也心善,进了寺庙那就是有缘,拿出一部分香火钱养着它们。   大家把这些在寺院的佛像、屋檐、矮墙上随处可见的猫称之为禅猫,与佛有缘。至于小沙弥,他修佛不静心,年岁小爱玩又爱闹,住持干脆让他领一群小猫,如何把猫猫给带到不闹,就能回去继续修佛。   所以每日小沙弥都会让它们听木鱼声,听佛号,从一开始被人围观的羞赧,到现在对目光全然无视。   阿夏听完又去看蹲在一群小猫旁边,试图教会它们道理的小沙弥,那一脸认真的模样,差点没让她大笑出声。   突然来个主意,摸摸自己之前攒的一袋子铜板,她悄悄地在山桃和晓椿的耳边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几个人凑了一点银钱。   跑到一旁卖纸笔的小贩那里,请他请了几个字,把钱全装到信封里,沉甸甸地一袋,投到香火罐里头。   与旁人写的都不相同,她们的香火钱上写着很大的三个字,猫食费。也许今日翻看香火钱的僧人,见到猫食费还会愣一会儿,再会心一笑。   临走前,阿夏瞟了一眼那个窄小的过道。小沙弥气鼓鼓地插着腰,教训抢食的橘猫,挨训的橘猫可怜巴巴蹲在地上,旁边几只猫见惯不惯地甩甩尾巴。   她笑起来,双眼弯成跟月牙似的,脚步轻巧地离开佛殿。   “走吧,”阿夏左手挽山桃,右手挽晓椿,嘴上还道:“我们去塔上走一圈。”   “走走走,到时候顶上都是人,什么也看不了。”   山桃赶紧拉住她的手往前走。   千光寺这座高塔让人慕名而来,顶层永远是人最多的,因为从那里可以眺望到绝大部分陇水镇的景致。   塔里的楼梯是蜿蜒而上的,每一层都有不少人支摊子,热闹地不像是平日清净的佛家圣地。   阿夏看的眼花缭乱,第一层卖书,第二层织布,第三层衣饰,第四层是佛经,第五层不开,可只消看见屋檐上出现蜿蜒盘旋的青龙,就晓得必然到了高塔楼顶。   作者有话说:   猫猫:排排坐,分果果~   豆酥糖的做法参考《宁波老味道》,不过这个糖也算是挺出名的,网上都能买的到,味道也还行,但天热容易化会沾糖纸。感谢在2022-07-01 22:08:19~2022-07-02 22:3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明月、秋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子、43028686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焖肉面   从最后一级楼梯上去,入目是青砖铺面的塔屋,四周雕花窗户洞开,有两扇拱形石门。石门前都有僧人守着,不叫太多人一起出去到塔外。   人成群出去,最后从另一扇石门回来,等了许久才到阿夏她们三个,守门的僧人前还支了张雕花木桌,敞开的木盒里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印着佛教繁复的图案,每张都写着祝福,诸如六时吉祥,平安喜乐。   这些小而方的纸,又称为福纸,平日没得卖,只有到庙会时才有。四月初八佛诞日时的纸又不一样,那时的纸要更好一些,此谓佛纸,除散佛纸外,佛诞日比庙会还多了一项,晚上可从塔上放孔明灯。   阿夏每年都会来,每次来也必买福纸,厚厚的一大叠才十文,握在手里,走出拱门外。   她没敢靠到石栏边,千光寺的塔之所闻名,就在于高耸,这样的塔要是紧挨着围栏往下看,还没看出名堂来,就会生出头昏目眩的感觉。   可若是远眺,景象又不一般。举目是明蓝色的天,浮云朵朵,白又亮。底下的河流盘旋蜿蜒,乌篷船、渔船、货船错落其间。陇水镇的屋子高矮各不相同,黑瓦檐背,一只只竹匾里晾晒着春日的山鲜海物,偶尔一抹亮色,不知哪家酒楼的旗子飘起。   水村山郭酒旗风。   阿夏很喜欢这样明亮又有风的天。她往前走几步,将手掌摊平,那叠青红蓝紫的福纸微微摇曳,第一张打旋飘起,另外的纸紧随其上,翻滚着飘向远处。   一叠的福纸不算什么,可当塔楼上每人手里的福纸一同飞起时,炫目得像刮了一阵五彩的风,混到一起从塔楼飘出去。有的纸顺风直下,落到寺庙里,有的纸要寻山安家,有的纸飘飘荡荡落到船上。   大家把这放福纸叫做撒福,谁能捡到落下的福纸,则表示福气已至,所以底下的人都仰头摩拳擦掌准备接福。   这叫千渡塔接万福。   撒福完后,阿夏目视福纸越飘越远,消失在金光里,她面色柔和,转身和山桃她们从另一扇拱门出去。下楼和上楼并不是同一条楼梯,这条石梯很有意思,上头刻满复杂的经文,重叠往复。   每个下楼的人会凝神细看,也不会觉得下楼的路漫长,只觉得还没有看完,就走出了头。   此时已至晌午,塔外人愈发多,阿夏她们从廊桥底下过,迎面一股馥郁的桃花香,两边栽种了不少桃花株,繁花如盖,白得似雪,粉得如美人面。打从那走一圈,都要沾染不少的香气。   这般适合文人骚客风花雪月的廊桥,尽头却卖的不是什么文雅之物,而是焖肉面。   桃花散尽的深处,一只小棚子孤零零地支在那里,几张小桌上零星地坐着几人。小贩是个老丈,他给自己弄了张案台,搓上粉后,手里甩着细长微黄的面条。   看到她们三个人来,脸上浮起和煦的笑意,“几个小囡焖肉面吃伐?”   阿夏点点头,嘴巴甜,“老伯您给我们做三份面。”   “得嘞,要红汤还是白汤?”   红汤在汤头盛出后还会搁半勺的酱油提色,略微有点咸,白汤则是不添,就用煨好的汤,色泽清亮。   她们几个的口味都有点偏淡,浓油酱赤的也吃,焖肉面却一致选白汤的。   老伯的面是手打鸡蛋面,每一根揉的粗细差不多,细长又不粘连,打开锅盖,等水滚起就甩面条,时不时用竹爪篱扒拉一下。   面熟好后捞起放到粗瓷大碗里,从红泥砂锅里舀出一勺清汤当头浇下,取一块焖肉放上,搭几株烫后还嫩生生的小青菜。   阿夏最喜欢吃这一大块焖肉,用五花肋条排,放数来种香料在砂锅里焖煮到肉酥烂为止。放到汤里时,肥腻处会渐渐化开,却不显得油腻。   叫用鸡架子煨出来的汤都浮上一层清浅的油光,汤味淳厚,青菜爽口。而这手打出来的面,最是筋道滑溜,不容易烂糊。   她们吃面不算太过讲究,只要味美就成,吃完一碗也不挑错处。稍坐会儿就离开了,庙会通常要摆到晚上,所以阿夏她们就在庙里头闲逛。   看见有人背着只稻草杆,上头插着不少只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买上一只边走边吃。有人摆字谜,也上去猜一猜,有小孩赌气闹着不走,她们三个闲得一起蹲在那里,看小孩什么时候起身,最后蹲不住自己起来走了,回头看那小孩还耍赖趴在那里。   也有逛累的时候,那就找个大殿进去坐下,听一听老和尚念佛经。不过阿夏从来都不是能听得进去的主,坐得很端正,到后头眼神都迷糊起来。   一日下来,买了大袋小袋的东西,摸黑回到船舱时,靠着墙壁就睡了过去,回家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躺到床上没多久沉沉睡去,梦里梦到她站在高塔上,福纸飘扬。又梦见她们的猫食费被僧人看到了,拿钱买了不少鱼,烘成小鱼干,叫小沙弥喂给一群小猫吃。   梦里的最后是一群猫窝在屋檐上吃着小鱼干打滚。   以至于阿夏一大早起来,忆起梦里的事情,拿出自家放小鱼干的青花罐子,跑到楼上的猫窝旁。   天还早着,年糕和汤圆是实打实的夜猫子,闹腾一晚上,此时没醒。汤圆是缩在年糕的身子底下睡的,头探出来正好对着猫窝门。被光一照拿爪子盖住,一耸一耸地往年糕头旁边凑。   “来,醒醒,我们吃小鱼干啦。”   阿夏拿手指头挠挠它们,不奏效,心生一计,把小鱼干放到两小只的鼻子底下,立马睁开圆溜溜的眼睛。   拿头去蹭阿夏的手背,咪呜咪呜直叫,吃到小鱼干后才停住嘴巴。这一日阿夏走到哪,这两只就跟到哪。   她都忍不住感慨一句,“果然有小鱼干吃就是娘。”   到第二日时,她才刚下来,就听见太婆和方母嘀咕,“赵山家的媳妇要生了,明明估得不是这一日,孩子等不及要出来咯。”   “这不是好事,”方母边帮太婆一起收拾接生要用的东西,一边说:“这孩子怀了九个月,也足月了,早点生下来才好。这洗三和满月,也得去见礼,东西是该准备一些来。”   太婆正准备说话,阿夏扶在木栏杆上插了一句话进来,“太婆,晓椿的嫂子要生啦?”   方母被她给唬了一跳,拍拍胸口没好气地道:“你走路咋没声,差点没把你老娘我吓出好歹来。”   “我这不是想知道吗,”阿夏从楼梯上赶紧跑下来,又问了一遍,“她嫂子今日就要生了吗?”   “要生了,我刚去看过,怕是不太好生。”   太婆今早急匆匆地跑去瞧了眼,这孩子吃得好,只怕个头太大,就算生下来只怕也要受一番罪。   她叹口气,看了眼阿夏。早些时候方母说要早把婚事给筹备起来,她没拒绝,可也明确地说过,一定要拖到十八再嫁人。   十五六岁还正是长身子的年纪,这时候嫁人有孕,大多不是去母留子,就是母子双亡。太婆看得太多了,才不舍得叫孙女那么早嫁人。   外头传来催促声,太婆也就没再想了,她拍拍阿夏的手,“我知道你与晓椿好,不过今日她家忙着,你可别去看这些热闹。等洗三的时候再上她家去。”   “哦。”   阿夏本来想跟着一道去的,不让去她就只能看太婆拎着木箱出去,方母想想不放心,也跟着一起出门。   她只能一个人留在家里,没想到两人这一去到了傍晚才回来,身形疲惫。   “阿娘,太婆,喝口水先。”   她赶紧从旁边倒了两杯温水递过去,两人一饮而尽,太公编著箩筐抬起头问了一嘴,“生下来了没?”   “生下来了,称了重有七斤呢,是个小子,”方母啧了声,“磨了他娘老半日,差点去掉半条命。”   方父感慨,“这孩子也太大了。”   太婆去搬了盆水洗手,附和道:“可不是,这般大的孩子少见,今日我都差点失手,还好胎位是正的,不然只怕命都保不住。对喽,她家后日洗三,到时候都去瞧瞧这胖小子。”   “得添盆,到时候买几个喜果。”   方母盘算着,阿夏在这种场面上是全然插不上话的,她只能静静地听着。   连到了那日洗三礼,都得要方母领着她一道去,不好再跟平日一般自己单独跑过去。   今日的赵家有喜事,门前灯笼都换了一对,大红色,还挂起红绸,赵父赵母见人就是笑,寒暄着往里头迎。   看到方母两个来,赵母立马脸上浮起真切的笑意,“哎呀,小芹和阿夏过来了,快进去,等你们几个呢。”   “拿点东西耽搁了,我家老太太在里头了吧?”   方母提提手上的东西,又问了一句。   “在里头了,这边迎几个人,我也进去了,要不是多亏你家老太太,哪有这么白胖的孙子哦。”   “这孩子命好,生得好。”   等终于寒暄完进去,用来洗三的屋子里沾满了人,都要瞧瞧这个胖小子。   阿夏进去就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这孩子可真壮实,我家那个生下来就跟猫崽子似的,才四斤多点。”   “我家也是,还生怕养不活。”   边上围起彩条时,太婆抱着盆香汤过来,作为接生婆也是要帮忙洗三的,香汤倒进盆子里后,彩钱和果子一并放下。木盆是又圆又大,来的亲朋好友把自己送的礼全扔到盆里。   拿木棒搅盆,紧接着抱来个裹着布的肉团子,还没有长开。阿夏瞧了眼,胖乎乎的,她脑子冒出来的念头跟旁人都不一样,她想,这么胖,到时候晓椿做的百衲衣只怕都穿不上。   不过很快她就没想这一茬了,看太婆给胖小子洗澡,嘴里还道:“先洗头,做王侯,先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   洗完澡还得梳头、漱口,最后沾点黄连在小孩嘴上,苦得他哇哇大哭,太婆抱着他,喜词顺嘴说出来,“好乖乖,三朝吃了黄连苦,往后日日吃蜜糖。”   洗三才算正式结束,赵家还煮了元宝茶招待大家去厅堂吃。   阿夏没见着晓椿,便和方母一道往外走,颇有点好奇地问:“赵嫂子的孩子取名了吗?”   “还早呢,起码也得到满月请人再取,”方母拉住她的手,“你的名字我和你爹也是想来又想去,才赶在满月前取下。”   “那怎么叫方知夏呀?”   阿夏侧头看着她娘问,方母扑哧一笑,“那自然是你生在夏天,那时生完你下了不少日子的雨,还觉得不热,等你生下来后,才知道夏日来了。”   她撇嘴,“阿娘你又胡说,我哥说是取自一句诗,叫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那你晓得还问我。”   方母笑她,不过也没有说错,生阿夏的时候她太乖了,一点也没有遭罪,连到了三伏那时候,也因为下雨,没觉得太热。   母女两边说边进了厅堂,还在想到哪桌时,对面有个妇人站起来招手,她穿着一件青绿的长褙子,肤色白,眉毛细长。   “小芹,阿夏,坐到我这边来。”   “走吧,你盛姨叫我们过去呢。”   阿夏听着声就晓得是谁,盛浔他娘。忙走过去坐到她边上。才刚坐下盛母就亲热地挨过来,抓着她的手,话语有点嗔怪,“阿夏,怎么我家小子去山亭了,你就不肯来姨家玩了是吧?亏我日日念着你,你个小没良心的。”   “哪有,盛姨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我前些日子才上门吧。跟盛浔哥在不在可没什么关系。”   阿夏可不认这些话。   “姨这不是想你日日都能过来。”   盛母边说边看了眼阿夏,身姿好,脸长得也讨人喜欢,这嘴巴更是甜。她看得眼热,可惜自家这个傻小子不开窍。   方母在一旁乐呵,掀了茶盖散散热气,侧过头问道:“阿莲,你家盛浔几个有说什么日子回来?出去也有好一阵了吧。”   “你瞧我这记性,刚见着你们就想说,说来说去还倒说忘了,”盛母脸上有喜气,“昨日有人报信来,那时就到海湾了。我打算明日在那里办个接风宴,不用自家动手,还能出海瞧瞧是不是。明早我让船来接你们,可别说不去,小芹你不去,阿夏可一定要去。”   阿夏闻言很欢喜,“伯父和盛浔哥还有三青哥都回来啦?接风我去呀,还得把晓椿她们都叫上。”   “叫叫叫,都去都去,到时候让我家盛浔开着船带你们逛一圈。”   盛母一口应下来。   她又悄悄贴近阿夏的耳朵说:“你盛浔哥还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东西。”   “是什么?”阿夏被她这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弄得很好奇。   “不知道,他说给你的,你应当会很喜欢。”   盛母是知道的,她还特意去了趟海湾,只不过她没说,谁给的谁说呗。   倒是把阿夏胃口吊得足足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地支持,本文将于明天凌晨正式入v,到时候十二点会有更新,整天应该是万字更新。入v后四天入v留言会发红包,算是感谢大家。   放个预收,《眠春山》   姜眠一家三口穿越到古代山林两年后,在春山脚下有了一座小房子,两层高,有个小阳台。   屋前栽花、搭藤、支秋千架,屋后垦荒种菜,还圈了个棚子,养了头野鹿,还有只大黄狗,渐渐地棚子越变越大,从几只鸡鸭,到后面放羊。   他们还靠山吃山。   春初挖竹笋、新冒出头的野菜,榆钱、菊花脑,吃不完就晒干腌制,山里还有漫山遍野的花,做花糕、做香包。   夏时山里有一大片的薜荔果,做冰凉粉最好。这时搭的毛豆熟了,糟毛豆也能安排上桌。早起采菌子,夜里摸到林子里看萤火虫,躺到草坪上看星空,听夏夜的蝉鸣。   秋起忙着采收,各种蔬果运回去,等到冬日,支个火盆,躲在房子里猫冬。   闲时自己织布、用羊毛织围巾、去采虫白腊做蜡烛,还造各种现代的小工具。   哪怕在山林间,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本文指南】   1.女主一家三口穿越,是指她、男主和他们的女儿,设定不会改,纯粹山林生活,会和山民打交道。   2.主打温馨家庭感情流。   先洗头,做王侯,先洗腰,一辈更比一辈高,和好乖乖,三朝吃了黄连苦,往后日日吃蜜糖。——《中华年俗文化》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范成大   焖肉面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感谢在2022-07-02 22:39:31~2022-07-03 18:0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亭客 2瓶;VKsuga啦啦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咸齑大汤黄鱼   因着明日一早去海湾, 阿夏很早便睡了,第二日时起来气色很好。   想着要出门见人,总不能再糊弄, 挽发插簪,特意盘了个很小的花苞似的小揪。换了身之前新做的缠枝纹锦春衫,浅浅描个眉。   十五六岁正是颜色好的时候,无需过分敷脂粉, 她连口脂都没有用。   将将作罢,底下方母已经在唤了, “阿夏, 船快到了,你快些下来我跟你一道去。”   阿夏把东西拿上, 才赶紧和方母一道出门去。她们家里其他人都忙着, 也没有功夫特意跑到海湾去吃顿饭, 只有她们母女俩同行。   盛母叫来的船比乌篷船要大上很多, 是双层的, 两排的划桨,游得比小船要快上不少。   阿夏才刚看到这艘船, 二楼船顶上晓椿就眼尖地瞧见她,招招手, “阿夏, 快点上来, 就等你了。”   方母让她自己上去, 自己和一楼船舱的盛母说话去了。她小心地沿着船上的木梯上去, 船顶很开阔, 有点微拱, 晓椿几个站在栏杆边上, 正在说话。   小阿七的手肘抵在栏杆上,他慢悠悠地道:“在海上风吹日晒的,只怕浔哥他们这脸都要被晒得黢黑。”   “那我觉得不会,两个人本来也白不到哪里去,再黑一点不会很奇怪。”   山桃最厉害的就是她这张嘴,一视同仁无差别对待。阿夏不由自主地赞同,不过想起盛浔的那张脸,觉得黑一点白一点人家都那么俊,也没什么好比较的。   于是把话给岔开,“我听伯母说,他们去山亭这一趟,还给我们带了东西来。”   说起这个山南立马接话,“山亭我知道,那地方听说嗜辣,人人都能吃辣,把花椒什么当做菜似的,大把大把地撒下去。吃一口满脸通红,我倒是想尝尝这个味。”   只要好吃,他什么都想尝一尝。   “辣?那还是算了吧,我吃不来。”   晓椿摇摇头,陇水镇爱吃辣的人很少,以至于花椒辣椒都不怎么卖,大家自然也养了一副吃不了辣的舌头。   阿夏倒是挺感兴趣,辣菜莫名有种向往,不过只想了想,便作罢了,怕自己吃的脸上都是小疙瘩。   大家在船顶上吹着风,底下的桨划得飞快,从明月河的桥洞游过,于水道上七拐八拐,水路越来越开阔。   河道也在渐渐加宽,清亮的河水慢慢也变了颜色。阿夏鼻尖闻到一股咸湿味,抬头向远处眺望,海面是青蓝色,平静无波,偶有几只雪白的海鸟从浮云边上盘旋之下,在海面低飞而过。   海湾的码头很大,一道长而宽阔的石堤,上头扎石柱,柱子上悬着高大的海船,长长的桅杆,旗帆烈烈作响。   住在码头旁的人家,房子都是青石砌的,垒得又宽又高,檐下瓦背上晾晒的竹匾上全是海物,靠海自然要吃海货。路边小贩敞开的袋口里也全是又大又好的鱼干。   此时人不算很多,要是三五更天或是天刚亮时来,那个时辰海物才刚运来,各镇的村民划船赶来,码头上都挤满了,还要的就站在石堤上,拿根桶往下吊。   所以当阿夏站到海湾的青石路上,鼻尖充斥的全是海腥味。路上所见的人也跟陇水镇不太一样,他们大多拿头巾包住脸,或是带着斗笠,毕竟海湾的咸湿气不养人,脸上有裂口,沾着风也作痛。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海湾,只是当时跟着大伯来时年岁还小,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来过,感觉海湾变了个样子。   她站在路上试图找出自己熟悉的地方,抬起头左右瞧瞧 。前面有家酒楼,二楼的窗被支起来,从里面探出一张脸,皮肤黑,浓眉大眼。   看见阿夏时,他有点惊讶,紧接着将手凑到嘴边大喊:“阿夏!”   阿夏有些不想认,闭了闭眼,还真让山桃给说中了,晒成跟黑炭似的,一张嘴只有牙齿是白的。不过才走两三个月而已。   不过她很快摒除这种情绪,招了招手,话语也很热情,“三青哥。”   “哎,”三青笑得跟朵花似的,让人不忍直视,他往旁边喊了声,“盛浔,快点过来,小阿夏他们来了。”   旁边的盛浔沉默地走到窗子前,微弯下身子低头去看。   阿夏本来以为会出现另外一张黢黑的脸,却没有想到盛浔反而白了一些,眼睫长而浓密,粗眉高鼻梁,褪去了水乡男子的清秀,眉目深阔。   她本想招手的,没想到转眼人就消失在二楼的窗户上,正纳闷着呢。盛浔从酒楼敞开的大门走出来,宽肩高个子,体态匀称。   人到眼前,阿夏却没有喊,她只觉得大家怎么都在背着她偷偷长高,盛浔走之前才比她高一个头的,现下她居然只到他的胸前。   再过些时日可怎么得了。   “怎么了?这么长时日不见,看见我不高兴?”盛浔伸出手拍拍她的头发,声线清朗略带点沙哑。   见阿夏没理,弯下腰看她的脸,“阿夏,你好像瘦了点。”   以前圆圆的下巴都尖了一些,盛浔觉得有点可惜,圆圆的才好看。   “少来,一点也没瘦,你不过是太久没看到我罢了,”阿夏捧住自己的脸抬起头看他,回了句,“反倒我看哥你好像白了不少,还有你怎么又长高了?”   “唔,这是个好问题,”盛浔回答不出来,他又拍拍阿夏今日特意梳的小苞。   惹得阿夏拂开他的手,抱怨道:“好好说话,别动我的头发,你要拍去拍山桃的。”   正巧山桃走过来,她今日的发型跟阿夏类似,凑近来喊了声,“盛浔哥,一路过来累不累,还有刚才叫我做什么?”   “路上还好,不累,没什么事情,”盛浔收回手,而后双手放到背后,模样很沉稳,也做足了当大哥的姿态。   阿夏撇撇嘴,瞧他这副样子没说话。   “啊呀,浔哥你居然没黑,”小阿七一从船上落地就惊讶地喊道。   “我看你倒黑了不少,”盛浔瞟了他一眼,声音不轻不重地回了句。   小阿七不信,“哪里有?”   “好啦好啦,我们别在这里闲聊,赶紧进去先,这里的风比镇上的还大。别等会儿一个个被吹冻着了。”   盛母看他们一堆人聚在路上,赶紧走过来像是赶小羊一般把大家都轰到里头去,全部上了二楼后,几个大人见面就过去坐到一旁寒暄,几个小的单独坐到一桌。   他们是一道长大的,男女大防自然有,不过家里聚聚吃个饭倒是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打个照面的功夫,山桃就笑得差点没趴在桌上,一边笑一边道:“三青哥,你怎么这么黑了?”   还真被她给说中了。   大家本来不想笑的,结果山桃这一笑笑得停不下来,有人憋不住笑了,紧接着众人都乐不可支。   只有三青摸着自己的脸,茫然地问,“有那么黑吗?”   “确实有点。”   阿夏笑停后一本正经地回他。   盛浔半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道:“山亭日头大,他天天跑外头,不黑才奇怪。”   “谁跟他一样,谈完买卖就不出门,”三青有老多想要说他的地方,被盛浔转过来头轻飘飘的一眼给弄得泄了气。   他懒得与盛浔一般见识,咳了声,“我去外头也不是白转悠的,这不是给你们每人都带了东西。再说我黑,东西我就不给了。”   几个小的连忙噤声,脸上的笑意也全都收起来,再怎么说,东西是要看看的。   三青很满意,从旁边的地方拿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挨个拿出来,“山亭的铜镜磨得好,照得很是清楚,我买了几个,到时候阿夏你们仨一人一个,还有方姨、赵姨什么的我都买了,人人有份。你们看看,照得多清楚。”   他把铜镜翻到自己这面时,被自己黑亮的模样给吓到,调整了下神态,感觉把这镜子倒扣着推远一点。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接着拿,“还有山南爱庖厨,给你买了把大铁刀,砍菜很好使。小阿七,不好挑哇,那边的剑不错,给你拿了把。那里的织物也成,最要紧的是便宜,…”   说了一大堆,每个人都有份,阿夏收到礼很高兴,不过她想起盛母的话,侧过身问坐在她旁边的盛浔,“哥,伯母还说你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东西,是什么呀?”   “现在就想看?”   “当然。”   盛浔摇摇头,“没带,在船上,到时候等吃完饭再带你们去看。”   “好吧,”阿夏点点头,转身凑到晓椿旁边看她的发巾,对三青的目光还是有点认同的,至少搭起来并不难看。   “说到吃饭,”三青手撑在桌子上,脸色难以言喻,“你们不知道,山亭的菜我是真吃不惯,太辣了,就没吃过这么辣的菜,吃一口菜,喝一碗水。到后面,菜没吃多少,只混个水饱。”   他指了指一旁的盛浔,语气更加不可置信,“他觉得味道还成,跑去问能不能跟老师傅学一手,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老师傅真的教了几道菜。我原本是想笑他的,没想到老盛只看了几次,一上手就烧得像模像样,我是自愧不如。”   人比人还真是气死人,想他自个儿烧出来那种鬼样子,狗都不吃。   “啧,浔哥,什么时候给我们露一手呗?”   小阿七有点不太相信,因为他从来没有见盛浔烧过菜。   山南也附和,“我也想尝尝浔哥的手艺。”   他是真心想吃,并且也觉得盛浔肯定能烧得很好吃,已经在那里馋了。   “真的呀,浔哥还会烧饭,真是陇水镇的奇闻,”阿夏觉得不太可能,语气有点质疑,“我也要尝尝。”   盛浔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拒绝,“明日吧,到时候来我家给你们做一顿。”   “真的?”阿夏反问。   “嗯,”盛浔忍不住屈起手指弹了她头上的小苞一下,自然地将手臂搭在阿夏的椅凳后面。   “你要是再动我头发,”阿夏瞪了他一眼,“我就跟你拼命。”   “舍命奉陪。”   盛浔笑了声,不过见阿夏好像真的有点生气,也就不逗她了,免得到时候真气出个好歹来。   “到时候让你弹回来。”   阿夏板起脸,“不能反悔。”   “不反悔。”   她这才满意,准备到时候狠狠地弹回来。大家都说盛浔很有当大哥的样子,阿夏却觉得他有时候很幼稚,明明她大哥那样的才是好哥哥。   别过脸,暂时不打算搭理他,此时外头跑堂开始上菜了,阿夏移移身子坐好,盛浔手握拳抵在嘴边,实则在笑她像只馋猫。   海湾靠海自然最多的是海物,第一道上的菜是咸齑大汤黄鱼,乳白色鱼盏里盛放一条完整背脊有刀花的大黄鱼,汤汁颜色呈嫩黄色,切碎的咸齑摆落其间。   咸齑也就是咸菜,但它是特指用雪里蕻腌出来的腌菜,年年到了采摘雪里蕻的时候,家家户户会把大缸腾出来埋到土里,晒好后的菜放到缸里,底部撒盐,码放整齐后放一层撒一次盐,要踩还得拿石块去压,将汁水全给压出来。   这样放一个月后的咸菜变得干瘪,颜色黄绿,捞出洗净,切碎用熟猪油炒,再放黄鱼一起煎,继而焖煮。阿夏只要闻着味都能知道,是这道菜跑不了。   黄鱼本来鱼肉就细腻,哪怕不放什么光清蒸味道也好,更何况用咸齑加熟猪油吊出来的汤头,比鲜更多了一分值得细品的滋味。   阿夏吃了两筷子后,跑堂紧接着又上了一份醉泥螺,这是海湾才有的菜。他们这里有一大片的滩涂,每年三月时的最好,又逢桃花盛开,还有桃花泥螺的美名。   虽说颜色暗沉,与桃花属实是搭不上任何关系,但用酒糟腌制过的泥螺是一绝,酒气不算太过浓重,夹一粒塞到嘴里,这时候泥螺的壳很软,吐出来壳,里面的螺肉咬起很是鲜美。   一大盆的泥螺,被大家你夹一点,我夹一点全给吃得精光,边上摞起一堆泥螺壳。   等到后面再上来旁的菜,阿夏被弄得嘴里全是泥螺味,吃旁的菜总觉得没什么吃头,每一道菜都略微夹了点尝过味就算了,拿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饭。   “不好吃?”   盛浔瞟了一眼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碗,微微侧过身问她。   “挺好的,嘴里全是酒糟的味道,尝着别的菜感觉也有点。”   阿夏放下筷子如实说。   “你等等,”盛浔轻轻地推开椅子,站起来问道:“我去底下要杯茶,要得多我拿一壶来。”   “我要,”小阿七连忙表态,后面也陆陆续续有人说要,他跑楼下拿了一壶温茶,和一篮子茶盏上来。   倒了一杯茶水,把铫子推给别人,那杯茶他放到了阿夏的面前,“喝点茶压压味。”   “你现在有点我大哥的影子了。”   阿夏啜着茶,暗戳戳地夸奖道。   “那你还不快喊大哥。”   盛浔没瞧她,语气有点调侃,也没等阿夏回话,指着边上一道炒鳝丝道:“这鳝丝炒的还可以,味道不重,尝一点试试。”   她嘴里味道淡了不少,夹了一筷子试试,确实还不错,就着又吃了不少饭。盛浔才没有那么卖力地说哪道菜味道好。   酒足饭饱以后,才刚到午后,另外一桌盛母拿出帕子擦擦嘴巴,站起来喊道:“阿浔,你起来带着我们开船去海上转一圈。”   方母拉住她,摇摇头,“才刚吃完饭呢,让孩子歇一歇。”   “成,那就去船上歇一歇,小芹你还没有看过这艘船吧,可高了。”   盛母说着就哄他们去船上看一看,这船是租的,外头海商手里海船多的是,只要给得起租金,随便租用多久。   一大帮人从楼上下来,盛家租用的海船停靠在码头最东边,船很长,一条顶三四条乌篷船了,只有一层,但船舱有大大小小好些个。   等大人进了别的船舱后,盛浔看向旁边最大的主舱,也是掌舵的地方,他率先打开门往里头走,“你们进来,我给你们带的东西全在这里。”   大家陆陆续续进去,阿夏环视了一圈,这里的窗户开在顶上,和前舱,船底还开了个小孔,一根木棍带把手穿过,连接着底下的开孔舵。   她有点惊叹,“这就是舵吗?”   盛浔抽空瞟了眼,告诉她,“这是舵,等会开船后你可以试试,我教你。”   阿夏往后头走,不确信地问,“这个我能试吗,到时候可别把这个给弄坏了。”   “可以试,有盛浔给你兜底呢,”三青走过来,边走边继续说:“他掌舵可在行了,还能边看航海罗盘边航行,我爹说他以后能当火长。”   小阿七惊讶,“火长,那得管一海船的人了,想想就威风。”   “没影的事,少听他胡诌,”盛浔懒得搭理三青那张嘴,从墙角拎出两只笼子来,里头是两只鹦鹉,红馥馥的毛,两翼发青,只可惜不会说话。   “这山亭那边的人称为鹦鹉,听他们说只要好好□□,能开口学人说话,我没听到过,也不晓得真假。山桃和晓椿自个儿挑一只吧。”   盛浔说完将笼子放到旁边,让她们两个去挑。   山桃和晓椿还挺喜欢这种红艳艳的鸟,不过两人对视一眼,晓椿问道:“那阿夏呢?”   “啊?”阿夏正半弯腰透过布袋子看里头是什么东西呢,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看见地上两只鸟,有点犹疑。   她不是很爱养鸟,早先养过一只,挂到屋前的窗户底下,一大早就开始叫唤,还啄窗。打开窗户飞到屋里就跟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着实叫人心烦。   “她,”盛浔也想起这档子事来,摇摇头,“我给备了其他的。”   先把山南几个的拿出来,两个大缸子,山南和小阿七凑过去,脸色瞬间从欣喜到一丝笑意也没有,缸子里的是两只老大的绿头龟。   三青把手搭在两人的肩膀上,语气得意,“这玩意不错吧,我叫盛浔买的。就你们两个这么糙,是不是得买点糙的给你们养。千年王八万年龟,哎,你不管它们都能活。”   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山桃扒着缸子不厚道地笑了声,“三青哥说得没错,这玩意你们要是能养死,才算是一种本事。”   阿夏看到这乌龟,笑得要打跌,而后想到什么,笑容戛然而止,一脸严肃,“浔哥,你不会给我的也是这种东西吧?”   “那你不得埋怨死我。”   盛浔环抱手臂,抬抬头,“那是给你的,你自己掀开看看。”   角落里有只稍显得娇小些的笼子,拿一层白布盖着,里头偶尔有几声呜咽。阿夏还没有凑近呢,其他几个好奇心比她重的都围过来。催促道:“阿夏,你快点掀开让我们瞧瞧是什么东西?”   她小心地捏住上面的布头,把整张布给掀起来,出乎意料的是,并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宠物。   坐在笼子里的,是一只浑身雪白,眼睛湿漉漉,身形较小的小奶狗,尖耳朵,脸部这一圈毛茸茸的,有点圆。   见着人也不躲,还凑到笼子边上来,歪头摇尾巴,对上阿夏的眼睛,忽然咧开嘴,露出个很大的笑容,在笼子里蹦来蹦去,让人看得出它很高兴。   阿夏是很想养狗的,因为她已经有猫猫了,可她还缺一只狗呀。但是陇水镇的狗是用来看家的,哪怕小狗都露着一点凶相,见到不熟的人就呲牙。大狗更了不得,待在主人边上的才温驯,有的还要扑上来咬人。   挑来挑去好几年,也没有挑到一只合心意的,久而久之,她也渐渐歇了这个念头。就是偶尔看见路边的小奶狗,还是忍不住会多看上几眼。   现在她看见笼子里的这只小狗时,喜爱之情难以言表,因为这只狗狗太乖了,笑得可乐,一点儿也不凶。   山桃替她高兴,“阿夏,你总算要有一只小犬了,到时候栓在你房间门口,让它替你看门。”   “可别被年糕给吓到,”晓椿也笑,年糕那脾性别的时候还好,对上不喜欢的猫狗是要挥爪子的。   阿夏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蹲下来伸出手,那只小狗凑到笼子边上,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她握了握它的爪子,很郑重地道:“我要给它取个很好听的名字。”   左思右想,她说,“叫小圆子怎么样,你们看它,又圆又白又甜。”   盛浔笑,“你是在说自己吗?”   要不是在山亭看见这只狗冲着别人傻乐,那模样跟阿夏很像,他也不会追着别人要买这只狗。如今一比,确实是像。   阿夏抬起头看他,觉得他这话好像说的没错,可是仔细一想就觉得哪里不对。   “哈哈哈,”小阿七边拍自己腿边笑,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阿夏,我浔哥这是说你像狗呢。”   “ 我看你才像狗。”   盛浔瞥了他一眼,吐出这几个字来。这下狂笑的人变成阿夏。   几个人笑得直打抽,笑声渐落的时候,外面就想起盛母的喊声,“阿浔,可以开船了,人都来齐了。”   “好。”   盛浔转身走到掌舵的地方,外头的锚、帆都已经准备好了,他这里也能开始转舵,往边上一旋,船身往左偏,再转往右,最后直直开出码头。   底下的水手在划桨,靠船旁边的轮子往前转,水面宽广无垠,盛浔掌舵时已经不用看海图,哪里有岛,哪里有礁石他都知道。   所以朝后问了句,“你们谁要来掌舵试试看的?”   “我来,”小阿七老早就想着要开船了,只不过他年岁小,家里人也拘着他,如今有机会自然不肯再放过。   “成,”盛浔应在,往前走几步对外头的水手和班碇手喊,“几位叔伯,等会儿不必惊慌,我让家里小孩掌舵玩会儿。”   “成嘞,到时候别撞礁石上就行。”   外头虽说年岁都是比他大的,不过人家才十八不到就能混到舵工,只怕不出几年混到船队的火长也说不定。更别提他爹现下就是火长,他肯给面子,大家自然也不会太苛责。   “玩吧,触不了礁的。小阿七,往边上转,舵偏移航向了,再转。”   教了几次过后,他全然没了脾气,轮到阿夏时,她打头第一句话就是,“看着好难。”   “不难的,你手扶着上面,往旁边转。”   盛浔很好脾气地教她,没想到她很用力的转到一半,转不过去了。这本来就是给成年男子所设的,底下的舵还在水里转,所需要的力气自然要大一点。   阿夏脸都要憋红了,也没有转过来,又不敢放开手,拿眼神求助他,“我能放手吗?”   “放吧,船线偏移没关系,等会儿就能正回来。”   等她松回手,盛浔往旁边走了一步,他把那舵给正回来,没让接着玩了,怕底下的水手要晕头转向。   “你们出去看会儿吧,那些环山还挺有意思的。”   盛浔没想叫他们一直待着,毕竟舵舱在船尾,这里能看见的只有滚滚而上的海水,没什么景致。待久了确实很无趣。   大家被三青带出去后,船舱变得安静下来,不过还是能听见一阵声响,盛浔抽空往后边看了一眼,阿夏蹲在笼子前逗小狗。   他问,“怎么不出去?”   “见多了水,海水也一样,”阿夏伸出手指头,摸摸小圆子的鼻子,又道:“再说了,要是我也出去了,你不就一个人待在这里。”   “那也待了那么多日子。”   阿夏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因为我又没有跟你一起去,”阿夏义正言辞,“要是那时我也在船上,那我肯定会留在这里陪你。”   盛浔觉得有点暖心,不过也只维持了一刻。外头晓椿过来喊,“阿夏,你快出来看。”   “来啦来啦。”   一边回应一边扭头就出去了,不过她跑出去后扒着门框探进头来,“我去看看,保证等会儿就回来。”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盛浔轻笑一声,“小骗子。”   这头阿夏跑出去,才明白晓椿让她看的是什么,此时天色渐晚,海上的天跟陇水镇的不太相同。一大片霞粉色揉杂着橙黄,波光闪现其间,没有白的云,入目所即全是霞光。   海水不再是纯净的蓝,天的色倒映其上,翻涌着的也是全是鱼鳞般闪的光,远处的山也变成暗绿色,从那里盘旋飞出一群水鸟,从云底下扑棱翅膀,十来只朝她们的船飞来,停留在高高的船帆上,时不时叫一声。   在阿夏他们惊叹的目光下,越来越多的飞鸟停在桅杆上,好似生了一树棉花白。   大家都觉得既惊又喜,时不时抬头看,只有阿夏又噔噔蹬跑回到舵舱。   “舵可以不动让它自己往前开吗?”   “不成,”盛浔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问这个,很有耐心地跟她解释,“舵一直在底下转,要是没人看着,它很快就会偏掉,不知道转到哪里。”   “那好可惜,”阿夏有点失望。   “怎么啦?”   “我想让你出去看看,外头的天色很美,还有,”阿夏比划着,“飞来了很多很多的海鸟,他们停在杆子上不肯走了,好壮观。”   “不过你却看不到。”   盛浔手下的动作不停,嘴上道:“你跟我说,我就知道是什么样了。还有阿夏,天色我抬头就能望到。”   行船的日子是很无趣的,更多的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在舵舱掌舵,夜里很少行船。但他会在舵舱打地铺,看天窗透出来的景象,海上的这片天,他已经见过不知道多少次。   都有些腻味了。   不过在阿夏那般认真地说了后,他抬起头瞟了眼黄昏的天,告诉她,“今日的天色不错。”   是真的很不错,比他以往见过的都要来的绚烂。   “可惜这飞鸟你还是见不着了。”   “可你见着了呀,”盛浔安慰她,“我已经见过很多次了。”   “好吧,浔哥,在海上是不是很有意思?”   阿夏坐在椅凳上,支着下巴问他。   “还成,什么算有意思?”   “就是能碰到今日这样的事情。”   盛浔很努力想了想,目光凝视着后面的海水,良久才道:“非要说有意思的话,就是能遇到很多的豚,它们会围着船转。还有一次从山亭出来,有一片海域出现了几条很大的鲸,蓝色的,不过它们对船只不感兴趣,转了一圈就没了。”   “我没见过。”   阿夏改用手托着下巴,她觉得自己是没见过的,脑子里却隐隐预约浮现出一点模样来。有时候恰好就能跟她所想的对上。所以阿夏总是很笃定,她要有上辈子的话,一定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你要是想看,等夏天过来跟船一两日。”   “不能是现在吗?”   盛浔望了她一眼,“现在这里吹来的风是冷的,等到了夏日来,那时风刚好。且你又不耐热,过来避暑不会正好。”   他清清嗓子,继而摆出一副做哥哥的款,“还没有问你呢,这么多时日没见,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我不说,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情,”阿夏反问他,“不如说说你们在山亭做了什么?”   “我们啊,不过是把陇水镇的东西,或是周边城镇的收来,拿去山亭卖。再把山亭的拿来,一部分卖到大城镇里去,有的放到陇水镇卖。”   盛浔从来不会避讳跟她说起这些事情。   “那应当能赚不少银钱。”   “能赚,不过我们决定把这艘海船买下来,赚来的银钱都得花出去。”   总受制于租船的人不太划算,盛浔以后要是想从海上去其他国家倒腾货物,自然要早早打算。   “那你们以后就是有海船的人家啦。”   阿夏总是这么捧场。   “还不一定,阿夏你再出去看看吧,我们要回去了。”   夜晚的船只点起不少灯火航行在海上,一盏盏像是悬在半空,水声呼啸而过。   到海湾时,他们换回了来时的那艘床回去,到陇水镇后,家家户户都睡下了,阿夏家的路黑,又提着不少东西。盛母就让盛浔跑腿,送她们回去。   盛浔也没有推辞,一路送到大门口,就说要回去,方母只能让他改日来玩,让阿夏送他到大门口。   方家的大门口挂了两只灯笼,烛光隐隐绰绰,门前的路还是能看清的。   阿夏看着底下一截黑黢黢的路,关切了一句,“走路慢点。”   “嗯,”盛浔想了什么,唇边露出一抹笑意,“之前拍你的头发,说让你弹回来,弹吗?”   “我要先留着。”   阿夏算盘打得很精,要是日后盛浔再弄她的头发,就可以报好几次的仇了。   “那明日过来我家。”   “真的你烧菜?”   “还怀疑我,”盛浔身长胳膊也长,哪怕与阿夏还有段距离,伸出手轻而易举的能摸到她的头顶,捏捏那个小揪,还挺好玩。   “盛浔,你是不是有毛病。”   阿夏很想拍回来,盛浔一个大跨步就迈到旁边去了,慢悠悠地往巷子里走。   留在一句话。   “明日早点过来,还能让你先点菜。”   她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只想明日点道最复杂的,为难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更,时间不定。留言发红包啦,爱你们哟。   白色狗狗请参考萨摩耶   咸齑大汤黄鱼和醉泥螺——参考《宁波老味道》和《奉化老味道》 第25章 梅花糕   小圆子来到新家的第一个早上, 阿夏郑重地将它介绍给全家人认识,尤其,着重引见给年糕和汤圆。   “它小名小圆子, 大名,”阿夏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大名方圆子。”   她把小圆子抱到另一张矮桌上,蹲下来一脸认真地对趴在那里的年糕说:“你们以后就是哥俩了, 不能抓脸,不能打架。”   年糕抬起那双乌黑的大眼睛, 长尾巴扫地, 很友好地咪呜一声。   “好,那我就当你们都答应了, 来握握爪子。”   阿夏抬起它们的爪子相互握了握, 汤圆个子矮, 性子又心急, 扒着阿夏的手肘也要把爪子按到上头去。   “哎呀, 别急,一个个来。”   方觉手抵着头忍不住笑了声, 尤其看到听见自己名字的小狗,咧嘴笑, 尾巴摇得比谁都欢, 莫名地有喜感。   “小圆子, 一听就是个好名字, ”方觉面不从心地夸奖, 而后又道:“小狗家里还没有养过, 我等会儿去书院帮你问问。狗食我记得边上就有卖, 到时候我顺道买点回来。”   “买一袋回来, 我看看这狗食里都放了啥,到时候自己做就成。”   方父说完,嘬了声,“来,小圆子过来。”   “你们这俩人就惯着吧,”方母把碗筷给放好,解下围布坐到一边,嘴里念叨,“养可以,阿夏你可要教好,别到时候什么都让我收拾。”   “我会好好教的,”阿夏生怕她娘不答应,连忙保证,不就是带出去小解嘛。汤圆这么小都能教,她觉得小圆子更聪明点,肯定能学会。   太公捶捶自己的肩背,他觉得养狗也挺好,虽然不能当看门犬,至少阿夏高兴。   于是就道:“那我给这个,呃小圆子做个狗窝。放一楼墙角边上,正好把年糕几个窝都搬下来。到时候我把猫洞改大点,夜里能出去。”   方家之前是没有猫洞的,阿夏养了年糕后,怕夜里要出去小解什么的,在侧门开了很窄的洞口,安上小门,有个锁扣,用点力就能出去,门会自己回弹装好。   如今有了小圆子,势必要安得更大一些,才好钻出去。说着太公就站起来,走出灶间准备去把猫洞给开成狗洞。   太婆见着其他人都有活计,也给自己想了个,“我给编几条绳子,到时候就套在小圆子头上,带出去遛遛弯。”   “那太婆您可能要多编一些,这两只没有会闹小猫脾气的。”   阿夏她说的极其认真,她说的小猫脾气就是会冷不丁地伸出猫脚踩你一下,或者伸出猫爪糊你一脸。   “好好好,都有都有,”太婆笑得合不拢嘴。   方母也没了脾气,这狗至少看上去还挺讨喜的。她看着看着就转过头问,“你说是不是要请阿浔和三青几个过来吃一顿,送的玩意一看就价贵,平白得这么好的东西不太好。”   “是该请,也别单请,正好后日是四月初八佛诞,还要吃乌饭麻糍,我跟他们几家都说一声,到时候一起过来,再做几个菜。”   方父盘算得挺好,阿夏还插进来说了一句,“吃完还能去千渡塔上放孔明灯。”   “哎呦,说到这个我都快忘了,我出去跟爹说一声,趁这几日再多糊点孔明灯,到时候拿出去放。”   方母一拍大腿,想到这一茬赶紧出去,走出半截又转过头道:“阿夏给我过来糊纸。 ”   “来了。”   阿夏知道这事自己绝对躲不过,站起身来往外头,后面还跟着三小只,她也没拦着,不过后面到了木工房在那里糊纸时,她就后悔了。   谁知道汤圆是啥都想尝尝,咬着竹条口水往下滴,小圆子完全不怕生,这里蹿蹿,那里溜溜,只有年糕这些把戏早就玩过了,缩在一旁懒得搭理那两个傻的。   搞得阿夏一个头两个大,左拉一个,右牵一只,去把外面大门给关上,让这三只在院子里蹦跶。   总算能安心糊纸了,晌午给它们三只碗里倒了点吃的,糊到午后。   方父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云头纹食盒,另一个手上还端着团花盖碗,微黄的糕点冒出头。   “今日怎么做了梅花糕?”方母拿蔑刀劈竹丝,抬头瞟到了这一碗还冒着热气尖角梅花形的糕点。   方父拿了个小凳坐下来,帮忙一起糊纸,边干边说:“你们先尝尝,做这个我不是想着今日阿夏去盛家,空着手过去总不好意思。索性今日不去做活,做点梅花糕正好,还能给几个小孩甜甜嘴。”   “阿爹你太好了,我馋这个很久了,”阿夏声音雀跃,拍拍手赶紧跑出去净手,等回来立马坐下,没有立刻吃。   刚出炉的梅花糕里头是很烫的,要是心急指不定得被烫到起个大包。   方父除了偶尔跟方母一起出摊的时候做梅花糕卖,平日他做这个的次数不多。做梅花糕得用到专门的炉子,一个小铁炉,只不过里面有十九个孔,得用面团专门擦拭孔眼才能接着做。   倒面糊也是请人做的小铜壶,壶嘴圆润,面浆能很流畅地出来,倒在热炉子,还没熟的时候挑一团豆沙或者芝麻下去,拿铜扦捅到面糊里去。   熟成后的梅花糕,掰开一小块,能看见里头有糖心流出来,阿夏爱吃芝麻馅的,尤其是顶上有一层红糖浆,咬一口又糯又甜,芝麻香得不行。   这样的糕点阿夏一次能吃三个,实在太对她的胃口,不过想着等会儿要去盛浔家,吃完一个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手,站起来身来。   “阿娘,爹,太公,我还是先过去看看有没有哪里要帮忙的,晚上不回来吃了。”   阿夏抖抖自己身上的碎屑,边说边去提食盒。方母在她后头喊:“你吃不了什么辣的,别吃太多,回来我让你哥去接你,他家那条路晚上不好走。”   “好。”   她满口应下,出门后看见小圆子趴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年糕挨在它的旁边,汤圆直接爬到它的背上,模样悠闲。   不想打扰它们,又退了回来,悄悄从后门出去了。盛浔的家从后门过去也不算太远,拐个弯过一座石桥,尽头就是他家。   他家人只有三个,屋子却不小,入门专有个小亭,挂着牌匾,再往前走才是大门,围着高院墙什么都看不见。   因为他们家父子俩在家的时日不多,一走就是个把月,只留盛母一人在家。虽说陇水镇民风淳朴,偷窃之事不多,但该防范的总是要防范起来。   院墙一高,里头又是大院子,喊人并一定能听见,盛浔还特意从门口开个小孔,底下系着小锤,往下拉,里头的缠好的绳线端棒槌会正中墙柱的铜锣,叮里哐当响就知道有人要来了。   她使劲一拉,没一会儿功夫盛母出来开门,打开门一见着是阿夏,笑得眼边皱纹深深,“我还没开门就想着,肯定是阿夏来了。没成想,还真是,快跟姨进来。”   看到她手上还提着食盒,状似埋怨道:“哎呀,来就来,你还提个食盒来做什么,怕姨家没有好东西给你吃不成。”   “盛姨,这不是我爹想着我来做客,哪有空手来的,特意做的梅花糕,让大家甜甜嘴。”   阿夏笑着解释,跨进院子里,盛母接过她的食盒,说了句,“你爹就是太客气了。以后来姨家别带东西,你要是想,这就是你家。”   “那不成,在家我可懒了。”   “懒点好,我家盛浔他勤快啊,”盛母揽住她的手,继续道:“他以前时候确实还有点懒散,但你们都不晓得,跟船以后,这衣服也自己洗,比我洗得都干净。他在家是不烧饭,可到船上时,他掌厨,做饭可在行了。”   “那浔哥藏的也太好了吧,之前都没有听他说过,”阿夏惊叹。   “这小子要面子呢,”盛母笑,话也点到为止,牵着阿夏进门去。   盛家不仅宽敞,布置得也有底蕴,用细砖铺墙,刷成白色,挂古画,墙角插几只花。厅堂上头的瓦用的是明瓦,拿蚌壳磨薄,显得十分透亮。   每次阿夏过来总忍不住瞧一眼这个瓦。   “阿夏,你先自个儿去后厨吧,盛浔已经在里头了,姨这里还有点事情要忙活。”   盛母把食盒放到旁边,推着阿夏往后厨那里走,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不过也顺从地往后厨走。   七拐八拐,到地掀了竹帘进去,里头只有盛浔一个人,他个子高,用灶台都得半弯下腰,在那里揉面时,着实有点憋屈。   看见阿夏进来,他喊了声,“阿夏,过来帮我系一下围布。”   “我才刚进门,你就使唤我,”阿夏拿眼瞟他,不过还是踱步走到旁边放围布的地方,特意给他挑了条花色艳丽的。   盛浔看到那花色无奈,“小气包,不就让你帮个忙。”   “我不是帮了呀,”阿夏理直气壮地表示,她晃晃那条围布,慢慢走过去。   围布是专门系在腰间的,她觉得这样不好系,走到旁边打量了一下,努努嘴,“盛浔你蹲下来一点。”   盛浔顺从地稍微将腿半屈,高度正好,阿夏憋笑,“好,就这样,你别动。”   然后赶紧将自己的手指屈起来,踮起脚在他脑门弹了一下,没想到他脑门还挺硬,弹得手疼,顿时皱眉。   盛浔眉眼里满是笑意,刚才就猜到了她的小心思,把手去洗净擦干后,自然地握住她的手,低头道:“让我看看,红了没?”   她老实地摊开手,指头这里红了,她还恶人先告状,“你这头真硬,还有刚才那一下不算。你还欠我一记。”   “都怪我头硬,”盛浔笑,而后若无其事地放开她的手,“下次让你弹耳朵。”   “你说的,别反悔。”   “不反悔,现在可以给我系了吧。”   阿夏还没反应过来,点点头,伸长手从前面将围布绕过去,突然道:“盛浔你很瘦啊。”   这腰腹很平坦。   绳子都还留小半截出来。   “我不瘦。”   盛浔呼口气,“你这样我都能很轻松抱起来。”   “切,”阿夏不是很相信,他这样的体形跟她大哥差不离,她年岁过了七岁以后,她大哥就不会抱她,只会背着她,因为着实抱不动。   更别提她现下已经这般高了,肉还是不少的。   “你不相信?”盛浔看着她,微微侧身反问道。   “不相信,但是我证实不了,别想占我便宜。”   阿夏说句玩笑话,她在盛浔面前最会呛人,“你抱起山南我就服你。”   他有点可惜,“那我还是瘦着吧。”   “哎,”阿夏看到他的手,“好哇盛浔,你自己洗手了,还要我帮你系。我就知道让我早点来,你就是想支使我干活。”   “你说的没错,”盛浔拍拍自己的手,“你要是觉得亏,我可以帮你系回来。”   “我不要,”阿夏坚定自己的想法,“我不是来干活的,单子呢,你说让我过来点菜的,不然我肯定最后能吃的时候再来。”   也就是她才把懒说的这么理直气壮了。   盛浔从边上掏出单子给她,阿夏接过,来回扫视,最后按在一个菜上,“我要吃水煮肉片。”   “很辣的。”   “不是你让我点的,我想吃这个。”   “好,等会儿别辣得吃不下。”   盛浔确实准备了不少的东西,他拿过来,带着花哨的围布自如地开始切肉,手握着刀,指节按在肉上,手起刀落,一片很薄的肉片被抹下来。   阿夏惊叹,“好薄。”   “多试试就会了。”   “我试过,切到手了。”   盛浔切肉还能分心看她一眼,“那你以后别切了。”   “我娘愁哇,她说这以后到别人家里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可以什么都不做,”盛浔切肉的手速放慢,“找个会做饭的。”   “那你说厨子怎么样,像我爹这样的帮厨。”   阿夏老早就不忌讳在他面前说这种事情了,还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想的不错。   “不好,”盛浔放下刀,“大多厨子回去就懒的做饭了。找个会做饭又勤快的,最好能惯着你的。”   “那你这要求也太多了吧,我娘她就想找个离家近的,不会做饭就回来吃。”   盛浔叹口气,放弃了跟她聊这种事情。从她过了十五生辰后,说起这话时从一开始他气闷到现在已经无比坦然。   “我要开始炒辣椒了,阿夏你先出去,会呛到。”   阿夏不信邪,不过从盛浔开始往热锅里倒油,油热下入干辣椒和花椒后,辣味呛得人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赶紧跑出去透透气,还很有良心地拿块布给盛浔蒙眼睛。   等炸到干辣椒和花椒无比酥脆后,捞出来剁碎,放各种料酒,熬成红色油腻的汤汁,盛浔把氽好的白菜、豆芽、蒜苗都很齐整地摆在盘子里,烫熟的肉片一片片放好,浇汤汁,没再放之前的辣椒。   他把所有窗户打开透气,又倒了杯茶凉着,等辣味散了不少后,他才喊了声,“阿夏,你过来尝尝。”   阿夏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没再闻到那股特别呛人的味道才进来,她看着一碗红通通的肉,还没吃就知道有多辣。   她咽了咽口水,“我先尝一片再说。”   “很辣的,咬一点看看自己能不能吃。”   盛浔还特意少放了很多辣椒,不过再叮嘱一次,拔了双筷子给阿夏。她夹起一小块的肉片,呼呼吹气,才试探性地放到嘴里。   没吃过辣的舌头沾到肉片,就觉得嘴巴发麻,红通通的,想吐出去却又舍不得。   盛浔看她眼睛都红了,连忙伸出自己的手摊开放到她嘴巴前,“吐出来。”   不过阿夏摇摇头,她辣归辣,到嘴的肉死活都要咽下去。不过却被辣的眼泪直流,盛浔直接拿了杯水送到她嘴边。   他说道:“以后我不做了。”   “我觉得,”阿夏拿袖子擦了把眼泪,“我觉得很好吃,下次少放点辣椒。”   “别拿袖子擦。”   盛浔掏出张帕子浸湿了给她。   阿夏擦了一把,抬起头问他,“我的眼睛红吗?”   他认真地凑近看了眼,阿夏脸很白,哭起来弄得眼睛一圈都是红的,眼睛湿漉漉的。   很漂亮。   盛浔别过脸,声色略微有点沙哑,“红了,拿帕子敷一敷。”   “等我大家吃到这菜肯定跟我一样。”   “嗯,”他别开话头,“阿夏你去外头坐着,等会儿小阿七他们就该来了。这里的菜我自己能烧。”   “好吧。”   阿夏拿着帕子出去,盛浔手撑在灶台边上,长舒口气。   等他快忙活好时,小阿七探出头来,“浔哥,要帮忙吗?这菜烧得还可以呀。”   后头紧随着过来的就是三青,他打量了一眼盛浔,看到他身上这围布,差点没笑疯,“老盛啊老盛,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一日,瞧瞧,多么贤良。”   三青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拍了拍盛浔的肩膀。   “菜端出去。”   “好好好,我端我端。”   盛浔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把残局收拾好,灶台擦干净,手一拉,围布解下来放到一旁。   随即走出去,厅堂外头大家早就找了位置坐下,菜也摆好了,味道先不论,盛浔做的菜很有色相,摆盘好看。   小阿七不敢相信,“这一桌的菜全是我浔哥做的?”   “对呀,我看着他做的,”阿夏立马站出来证实,“那刀功老好了,唰的一下,肉切得特别薄。”   “深藏不露啊,浔哥,”山南真心夸奖,会不会做菜闻着味就晓得了。   “吃菜吧。”   盛浔说完,拿着茶盏晃了一圈才坐下,阿夏见他坐过来,把多盛的一碗饭递给他,笑眯眯地道:“今日辛苦啦。”   “不辛苦。”   他指了指边上的红烧肉,“你爱吃这口的,尝尝我做的。”   阿夏夹了一块,她吃这个最喜欢肥瘦都有,软的一戳能戳到底的,略微带点甜口,不能太腻。她才刚尝到,这味道跟她爱吃的差不离,肥肉又软又糯,瘦肉恰到好处。   她点点头,“很好吃。”   “对啊,浔哥,你这豆腐咋做的,”小阿七塞了满嘴,“味道太好了。”   三青咽下嘴里的立马接话,“他在船上做的才好,拿刚钓上来的,煨的鱼汤老鲜了。”   又道:“也不过才半年多的功夫,这从不会到能做得这般好,我都快嫉妒死老盛了。”   盛浔看了眼阿夏,然后拿筷子夹了一个鱼头塞到三青的碗里,“多吃点。”   “夹给我鱼头做什么?”三青纳闷。   “补补脑子。”   三青白了他一眼,扭扭屁股坐到一旁,美滋滋地啃起鱼头来,不吃白不吃。   最后一点也被山南扫桌后,阿夏拿起碗时才突然想起来,“差点忘了,后日不是佛诞吗,我爹说让你们几家都别做饭了,到我家里捣乌饭麻糍,晚上还能去放孔明灯。”   “孔明灯,”山桃擦擦嘴巴,“阿夏你上一年佛诞是不是还许了我一只,说给我画只好看的,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阿夏早就忘记了,她许过的诺当时没有兑现,时日一长早忘得精光。   她还在努力回想,晓椿就把手搭到她肩膀上,悠悠地道:“还有我的,这你不会忘了吧。”   “我,”阿夏心虚地笑笑,“我自然记得,已经在画了。”   “我也要一只。”   盛浔也道。   阿夏立马回过头看他,从齿缝挤出来一句话,“我来不及画。”   “吃人的嘴软。”   她后面的话被盛浔这句给噎得说不出来。   不待其他几个说话,阿夏立马站起来,指着门外道:“我大哥来接我了,先走一步。”   大家就看她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在她后面笑出声来。   外头确实是方觉过来接她了,正在和盛母说话,看见阿夏出来起身,“伯母,等会儿天再黑路不要好走,我先带阿夏回去了。后日过来到我家时再聊吧。”   “好好,阿夏今日吃饱了吧。”   盛母关切地问道,阿夏立马点头,“吃饱了的,只是我有事急着回去,伯母,碗筷只能让你们洗了。 ”   “没事没事,那你先回去。”   等出门后,方觉笑着问她,“什么事这么急?”   “我忘了之前答应给她们画孔明灯了。”   阿夏很是懊恼,拍拍自己的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会答应。   “慌什么,”方觉很从容,“到时候你画好了,我帮着你一道上色。”   他拍拍阿夏的头发,神色温柔,“其他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画,但是这是你答应给朋友的,就得好好画完。不能言而无信。不过别的我可以帮忙,比如,给你买点用料。”   “大哥你真好,”阿夏立马高兴起来,“什么色都能买吗?”   “都能买。”   此时的天色昏暗,落日的余晖早已散尽,方觉提着盏灯笼和阿夏慢慢走在桥上,一直在听她说话。   “我要给盛浔的孔明灯画只小圆子。”   “不能没礼,要叫他哥哥。”   阿夏改口,“好吧,我要给盛浔哥的画只小圆子。”   “他能喜欢吗?”   “他会喜欢的。”   她说的信誓旦旦。   作者有话说:   感谢每一个小天使的支持 ≧▽≦   梅花糕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水煮肉片参考《寻味中国:成都重庆》感谢在2022-07-03 22:42:50~2022-07-04 18: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九zm 10瓶;橘子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葱油饼   当然, 阿夏最后在落笔的时候,并没有按她所说的画下来。   晓椿喜欢春日的旷野,她就画一片绿地, 满枝繁花。山桃喜欢莲花,她就画一池摇曳的莲花,鱼戏莲叶间。   至于盛浔,这人的喜好太淡, 她想不出来,绞尽脑汁给画了船行海面, 百鱼翻腾的场景。   她这个人不会厚此薄彼, 给三青画了雨打芭蕉、山南的是满院柿子,小阿七则是飞鹤振翅。   两日从早画到晚, 以至于画完后她就蔫了, 连早食都不想吃, 蒙在被子里睡到大晌午才起。   下楼时还睡醒惺忪, 看到堂屋里坐了好些人, 硬生生被激得精神起来。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   阿夏边走边问,她确实觉得时辰还早。   山桃指指外头的天色, 笑话她,“你要是再晚点, 刚好能赶得上吃晚食。”   “确实, 阿夏你不会大晚上起哪做贼去了吧, ”小阿七笑得最大声, “现下都晌午了, 我们坐在这里好半天就等你下来呢。”   阿夏没好意思说为了赶工画到三更天, 不然肯定要被他们笑话死, 直接跳过这话茬。   “那你们还得等我一会儿, ”她打着哈欠,往灶间里头走,“我早食还没吃,你们先坐着,我吃完了再出来。   ”   “出来吃也一样,”盛浔撑在椅上的手放下来,声音散漫。   阿夏闻到了葱香气,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她家起早肯定做了葱油饼,可不是出来吃也一样。   到灶房掀了锅盖一看,里头是一大盘两面金黄,葱花错落其间的葱油饼,还热乎着呢。   她又走到堂屋,挨着门边问这群人,“葱油饼吃不吃?还有老多。”   “吃,好久没尝过方姨的手艺了。”   晓椿立马接话,阿夏也懒得管其他人的意见,直接拍板,“那我拿过来。”   转眼的功夫人没影了,再冒出头来时两只手捧着一盘子的葱油饼回来,放到花腿方桌上,还稍带一叠很小的油纸。   “懒得拿碗,拿油纸包住底,这样还能少洗好多碗,”阿夏边去搬桃形足方凳边说,语气上挑。   她真的是从来都不会避讳懒这个字,大大方方地直接说出口。   惹得众人一阵笑,随了她的意,包了层油纸把葱油饼拿起来。   葱油饼算是方母的拿手绝活之一了,早年间还是出摊卖的。为此还打了一块圆铁板,微厚很平,放到炉子上,炉眼里不放柴,得放炭才成。   面团也跟做其他的面食不一样,发好还得往里头揉油,揉到整块面团都闪着油光才算好。   揪出一团小剂子,甩溜甩出又长又薄的面皮,葱花撒落撒落放平,酥油搁一勺,猪油还得抹点,团起来抖抖,啪地一声,又快又利索地用手拍扁。用擀的用别的器具压平,都不如一双手拍的好。   铁板抹油,面饼按上去,煎到颜色淡金,趁热拿出来,把饼直立,用手上下拍打,层层起酥才好,葱油味很浓。   阿夏还是能吃葱的,小时候她娘老爱忽悠她,说吃葱长聪明,每隔一段日子就变着花样给她做菜,搁老多的葱,还不呛鼻。   所以她丝毫不觉得葱油很臭,饼皮外酥里软,咬一口酥皮也不会往下落,火候很好,不油不咸,一个葱油饼做到很脆很透就算顶好了。   只是有一点,吃了要漱口,不然呼出来的气都是浓浓的葱味。没有喝的,单吃一个葱油饼后,阿夏就停住了手,去倒了壶茶给他们喝。   拿起茶盏小啜一口,她才说:“到楼上去吧,让你们看看我的大作。”   果然画完了以后,说话的底气都很足。   盛浔瞧她下巴微抬的模样,轻轻笑了声,附和道:“成,让我瞧瞧你的大作。”   站起身,从脚边拎起一个带罩的孔明灯,阿夏看到还嘟囔了一句,“什么东西还神神秘秘的。”   晓椿上前挽住她的手,晃了晃,“走走走,我可想看看你画的。”   “保准你满意。”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二楼,阿夏直接带他们去了晒台,地方宽敞。   “等我一小会儿。”   她说完,噔噔跑回去,不多时在底下喊,“谁来帮我一下。”   盛浔正好晃到门口,弯腰下去帮她把那些孔明灯全部拿上来,晒台上有一张很大的石桌,灯笼刚好可以放到那上面。   “来来来,没奖扑卖,你们猜哪个才是你们的,猜中才能拿,猜不中晚上我帮你拿了放出去。”   阿夏说话很促狭,找个凳子坐下来,手撑着下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这个是我的,”盛浔单手挑起那只有海船的孔明灯,也没等阿夏回答,自顾自拿走坐到她旁边。   “你怎么知道就是你的?”   阿夏侧过身,手还在脸上,反问他。   “我猜的,”盛浔目光扫过她的脸,有点手痒想捏。   “好吧,那恭喜你猜对了,”阿夏看他猜中还有点失望,转过头又道:“快猜快猜,买定离手啦。”   晓椿笑吟吟地指着那个春日图,“我就晓得阿夏你没忘,这肯定是我的,一看到我就喜欢。”   “那个荷花是我的,”山桃踮起脚拿了过来,“哎呀,都不用猜,打眼看见这鲜亮的色就知道,是我山桃的孔明灯。   阿夏很快地翻了下眼皮,懒得搭理她,只剩下山南这三个,左看看,右看看抉择不出来。   “哎,”三青用手肘撞了撞山南和小阿七,“你们两个快点选,剩下那个就是我的了。”   “三青哥,你想的可真美,我也挑不出来,”小阿七横竖看看这个也好,那个也好,左右就是都好,但找不到他那个。”   山南乐呵呵的,脸上挤出两团肉,好脾气地道:“我爱吃柿子,这柿子应当是我的。”   “得了,我们两个随便拿一个,反正小阿夏也不会说的,”三青已经放弃猜了,看芭蕉顺眼随便拿了一个,准备待会不是就把它举起来,反正阿夏那小个子也拿不到。   “那我就是这个啦!”   不用选择了,小阿七瞬间支棱起来。   阿夏摇摇头,“都叫你们猜中了,没意思。”   “那你猜我这个,猜中了是什么图案就给你。”   盛浔把他带来的孔明灯放到桌子上,继而又道:“不能偷看。”   “好吧,那我要是猜不中呢,”阿夏跃跃欲试,不过还是把该问的先问了。   “猜不中就给我了,”三青嬉皮笑脸地插话进来,“我正好可以多放一个。”   “一边去,”盛浔赌她猜不中,“猜不中答应我一件事再给你。”   “不行,万一你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怎么办,我不干亏本买卖。”   阿夏脑瓜子转得很快,她才不上当。   盛浔笑,目若朗星,“肯定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还挺不好骗。   “什么事?”   “你先猜。”   阿夏还是小孩子脾气,把她胃口吊起来,真的试着猜了猜,眼睛转阿转,指着那孔明灯道:“是天上星对不对?”   “我也帮你猜一个,我就猜水中月。”   山桃来帮忙一起猜,但是盛浔都没有点头,搞得大家把天上地下水里的都猜了个遍,全都没中。   “不猜了,不猜了,这件事我应了,我今日倒要瞧瞧这个灯里面卖的什么名堂。”   阿夏半趴在桌子前猜的没了耐心,直接点头。   “成,”盛浔眼眉上挑,“你打开看看。”   几个人围到桌前全都看着阿夏扯罩子,她把罩子缓缓扯开,从露出一抹绿色后,她直接把整个掀开,翻出来,灯盏里透出一点字样。   这个孔明灯有点不像陇水镇的样式,更为精巧,灯笼中间有根青绿色悬起的络子。   糊的纸也更为光滑细腻,一副夏日时景图,远山、稻田、浮云、青梅,物虽多而却不杂,点起灯时应当很好看。   反正是讨了阿夏的喜欢,她觉得这更像挂在家里的灯笼,而不是孔明灯。   “画的这般好,我都舍不得把它放出去了。”   她的语气有点惋惜。   “那挂在你屋子里,夜里点起灯看看。”   盛浔就没有想要叫她放出去。   “那我留着,毕竟是我拿一件事换来的,”阿夏喜滋滋地收下,又问道:“现在可以说什么事了吧?”   “还没想好,晚上告诉你。”   “好吧,哎,你们大家要不要在孔明灯上写字啊,要的话我去拿笔。”   阿夏提起那盏灯笼,起身问道。   “当然要了,阿夏你家不是有糊的孔明灯,拿几个空白的上来,哎呀不白拿,你画的这般费时,我才不舍得放。”   “成成成,我去拿。”   等阿夏跑出去后,大家拿着孔明灯试探着能不能飞起来。   盛浔双手撑在晒台围起来的石栏上,眺望远处的天,三青踱步过来,平日里惯常乐呵的脸此时也多了几分凝重。   “我瞧到了。”   “瞧见了什么,”盛浔头也没回,声色很淡,好似一点都不关心他瞧到了什么。   三青缓口气,“那个灯笼里面,还糊着一张纸是不是?”   “你眼睛还挺尖。”   “你在山亭拿着张纸跑遍了各大的寺庙,让僧人写梵语。我记得可太深了,如今却被当成了糊灯笼的。盛浔,你的心思我都有点瞧不出来了。”   三青哪里不知道,他又不是真的傻。   “喜欢就拿来糊了,”盛浔甚至舒展下身子,一点被质问的样子都没有。   “喜欢纸,还是人?”   盛浔侧过头看他,神色不变,语气带了点缱绻,“纸有什么好喜欢的。”   “你藏的还挺深,啧,怪不得,”三青将手搭在他的肩头,想起之前的事情,又低低地道:“那你可有得等了。”   盛浔抬头去看天,声色悠然,“快了。”   “你可别说笑。”   “我说,夏天快不远了。”   “你少给我打哑谜,”三青白了他一眼,“别让我发现你的老鼠尾巴。我跟你说,可是站在阿夏这一边的,坚定不移。”   “巧了,”盛浔起身往后头走,留下一句话,“我也是。”   徒留三青看着他走远的背影气闷,死活也看不出来之前有一点苗头。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家里装修,来不及写了,先放一点吧。红包没写文字,所以算是私发的,如果没发我再补。今日照旧发。   葱油饼做法很多,网上用饺子皮的我做过,很硬,但里头的馅还是挺香的。做法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分享一段梁实秋先生在《雅舍谈吃》里面对葱油饼的看法,我觉得挺好,别嫌我啰嗦 ≧▽≦   标准的葱油饼要层多,葱多,而油不太多。可以用脂油丁,但是要少放。   要层多,则擀面要薄,多卷两次再加葱。葱花要细,要九分白一分绿。   撒盐要匀。锅里油要少,锅要热而火要小。烙好之后,两手拿饼直立起来在案板上戳打几下,这个小动作很重要,可以把饼的层次戳松。葱油饼太好吃,不需要菜。 第27章 乌饭麻糍   等阿夏拿了笔回来后, 众人开始在孔明灯糊的一圈桃花纸上,挥毫泼墨,全部写的都是些祝福语。   陇水镇的人家对进书院有种迷之向往, 其他可以干不好,但一定要会认字会写,男童到了五岁就请人来开蒙,时不时带去书院溜达一圈。女子虽不像男子一般要考科举, 但也要读几本书,认些字。   所以写几个大字对他们来说不算难事, 这个他们已经驾轻就熟了, 每一年写的都是一个样子,可能就晓椿添了句, 要刚生下不久的侄子平安长大。   盛浔他没写, 坐在那拿着只空白的孔明灯, 三青看着他, 嗤笑一声。   不到片刻, 每只孔明灯上都糊满了大小不一的字迹,各个颇为得意, 都瞧不上别人写的。   山桃的字最差,她静不下来写字, 却举着自己的灯大言不惭, “我如今还是有进步的。”   阿夏和晓椿好奇地凑过去瞧, 确实有进步, 从狗爬变成猫爬罢了。两个人偷笑, 不好明着打击她, 便附和道:“确实比之前写得好一些。”   这么说完, 小阿七探过头去瞧, 忍不住大笑,“好什么呀,跟我家里幼弟写得一样。”   他那弟弟才三岁,山桃气得脸红,放下灯就要起揍他。阿夏看热闹不嫌事大,在那给他们鼓劲。   正打闹着呢,就听底下方母就在喊:“阿夏,你领着阿浔几个人下来,我们要捣麻糍了。”   “好,阿娘我下来了,”阿夏应她,而后几个人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全都归置好,拎着长长的孔明灯急急忙忙下去。   捣麻糍的地方在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小孩满院跑,追着几只猫狗玩。大人则全围着个有些年头的青石臼,老大一个,圆口底深。   里面放着热腾腾的糯米,却不白,是墨蓝色里透着点黑。这样的色是专用山乌饭树的叶子捣汁或煮汤,糯米浸在汤里头,上锅炊熟得来的。   山乌饭树是镇民的叫法,其实阿夏更喜欢它另一个名字,南烛。   但不管是哪个名字,要捣成乌饭麻糍都费劲,得配个石锤来捣,底部安的石头四方块,很重。   捣麻糍的汉子要一只手抵着木柄与石头的连接处,另一手握木柄顶端,用力往下压,捣乌饭。跟前坐着的人旁边放一盆水,时不时沾水去把乌饭按到正中,捣成又软又光滑的麻糍不是易事。   没捣个一刻就累得额头冒汗,所以围在旁边的汉子大多不是来看热闹的,得轮着真下功夫去捣。   只有小孩是带着嘴来吃的,刚捣好的麻糍很软很黏,大人就会趁热揪几小团下来,塞给候在一边的孩童,大多直接吃,乌叶捣的麻糍有股很淡的清香,吃着十分细腻。   要是只用糯米捣的,又白又软光溜溜的有韧劲,那吃时要蘸点糖或是蜜,美得小孩能吃完小块,后头又得缠着再要一点。   阿夏年年都是等着吃热乎的那个,才刚好她爹就会远远地喊她名字,塞给她一团麻糍。她边嚼边看他们做麻糍,正宗的乌饭麻糍不是没型的。得要拿一块陈年老木板,专用的,底下撒松花粉防沾,黄豆粉不如它配乌饭麻糍。   一大团烫麻糍得在案板上揉到全身沾满粉,拿擀面杖给擀成平整有厚度的一大块,再撒点松花粉,切成小方块。   这样才算是正宗,软胖的一小块,黄中透黑,阿夏最喜欢这种软糯弹牙的口感,她爹还专门做了熟豆沙,给包在里头。第一口吃着是清香的,有点淡,吃到豆沙后甜中带着松黄粉的香。   吃了两个就不成了,真的很饱腹,阿夏很知足地停手,再吃一个就会撑得人难受。方父他们做的麻糍很多,几家分分也还有剩的,吃不完的麻糍隔天就会变得很硬。   给泡在水里头,或蒸熟,或油煎放馅料,吃起来又是别有风味。只消别放到水都浮白花了还吃就成,那样阿夏真的是硬着头皮都吃不下。   捣完麻糍后天色渐晚,院子里的热闹却只增不减,人声嘈杂。   “今年这麻糍做的可真不错,我送点给我家岳母。”   “可不是,能吃不少时日。”   “哎呀,”方母看到天色才一拍大腿懊悔道,“说了今日请你们来吃饭,结果捣到现在,菜也没做。”   “还做啥,捣这点麻糍从早忙活到晚,别的再好吃我也吃不下。”   “小芹是个闲不下来的。”   众人又是一声笑,旁边还有小孩在那里磨着大人要走,“娘,再不去放孔明灯都没处放了。”   “对哦,赶紧的,小芹你们呐快点拿孔明灯去,再晚一些,是真的得熬到大半夜才能放了。”   “走走走。”   大家如梦初醒,收拾东西你推我赶的往外头走,当阿夏坐到船上时,最后一点天光也散去,夜色四合,渔火绰绰。   “阿夏,”方觉掀了船帘探头进来,“到船头来,大家已经开始放灯了。”   “这么早就放了吗?”   她一骨碌起来,猫着腰出去,等站到船头直起身来时,远处的天上浮着很多灯火,上下错落,从佛塔飞出来,散成满天星光。   它们不会飞到山林,大多都会摇摇晃晃,最后去向海湾,落到海面上。年年都会有很多人赶着渔船去海湾接散落的孔明灯,镇里官府还会派人去巡守,去打捞,所以那么多年也没有因为孔明灯而失火。   等到阿夏跟一群人到了千光寺时,再看后面只有盛浔一个人熟脸。   她边往前走边奇怪,“怎么大家都走散了。”   “人太多了,”盛浔说的是实话,他伸出自己的手,“阿夏,你拽着我的袖子。不然等会儿我也走丢了。”   阿夏扑哧笑了出来,“你在说什么,又不是小孩,如何能走丢。”   不过却还是去牵了他的袖子,要是等会儿只剩她一人了,得无趣地等到大天亮。   盛浔往前走了几步,阿夏只觉得有团热意靠在她背后,回过头又道:“别挨我这么近,得会儿把我绊倒了,再说踩着我裙摆也不成。”   “后面人挤过来的。”   他一脸无辜。   阿夏往后头看,哪怕灯火不甚明亮,都能看出后面人头攒动。   她不说话了,任凭后头盛浔挨得她很紧,总比后头站个生人来得好。   等上了楼梯,阿夏又有问题了,“做什么要把我墙边上挤,楼梯那么宽敞,我不想走那里过。”   “走墙边不容易摔倒。”   盛浔一句话把她的问题又得堵了回去,看她着实不想走那边,拍拍她的脑袋。   “这里人多,摔倒可怎么办。”   当然他更不想让后面的人挨着她。   “别拍我,”阿夏瞟他,靠着墙往上面走,等走到塔顶,还得在那里等许久,阿夏只能站在角落里等着。   盛浔像个高塔似的站在她前头,完全是在挡光,不过当她看见旁边有个很壮的男子在盯着她时,觉得挡光也不错。   往盛浔边上靠靠,他感觉后头一直在动,转过身来问她,“怎么了?”   “什么时候才能到我们啊,累了。”   阿夏口不对心。   “快了,”盛浔往旁边站了点,彻底把那男子的目光和身形给挡住。   “盛浔。”   “嗯?”   “你真是个好哥哥。”   她很真诚地夸奖道。   盛浔有点沉默,好半晌没说话,后面人往前走,他揽过阿夏的肩头,换个位置,让她走在自己前面。   才凑到她耳边说:“我觉得我担不起好哥哥这个名头。”   阿夏捂着发烫的耳朵,“你说就说,凑那么近干吗,我听得见。”   她又补了一句,“那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盛浔哭笑不得。   等到一路可以放灯了,阿夏做不到在人那么多的时候,边举灯边点燃。   她只能把灯给高举起来,催促后面的盛浔点灯。   他从后面环住她,头搁在阿夏的头上,伸长手把灯给点起来。   “盛浔,你靠我头上干吗。”   “阿夏,好放灯了。”   盛浔没说话,催促道。   此时大家的孔明灯一只只燃起烛火,让它盛满春夜里的风,从塔顶飞出去。阿夏回过神,小心地举起自己的孔明灯,慢慢放手。   她的灯渐渐扶摇直上,变成满天星光中的一盏。又帮着把盛浔的放了,她才问,“你写的祝福是什么?”   “我写的是阿夏要时时欢喜。”   他的声音很低,无人能看见他隐在光火里的脸,神色绵绵。   阿夏却还是听见了,她没说话,而后拍拍他的手臂,一本正经地道:“虽说你是诓我的,不过要是真的,你确实有了好哥哥的样子,我大哥就是这般写的。他写的是阿夏要欢喜,要平安,要顺遂。”   她的语气带着点雀跃,转过头时看盛浔眼里落了点烛光。   他还是忍不住捏捏她的脸,很轻,只觉得手感像是今日吃过刚捣好的麻糍,特别滑。   “盛浔,你低头,”阿夏拍下他的手,咬牙切齿地道。   “我不。”   “你得让我捏回来。”   闹腾了一会儿,阿夏歇了气,去看天灯浮动,却又听盛浔说:“你不是想知道我要你答应的事情吗?”   “什么事?”   “陪我去一个地方。”   阿夏疑惑,“这个地方远不远,要是天亮前我还没回去,我爹娘会担心的。”   “不远。”   她勉勉强强答应下来。   只是她没有想到,兜兜转转绕了大半日,最后居然到了盛浔家里。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个夹子,所以更新会到明天晚上十一点半。那时会更新多一点,抱歉抱歉(Ω_Ω)   乌饭麻糍和麻糍都好吃的,刚捣好的最好吃,软软糯糯很弹牙,包红糖和豆沙都可以。感谢在2022-07-05 17:58:12~2022-07-06 09:1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脸大也能帅 5瓶;可堪回首 2瓶;多弄几个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黄鱼面   盛家此时空无一人, 灯盏也没有点起,除了小道上隐约可见的月光,屋里黑沉沉的。   盛浔擦起发烛, 把灯笼点燃,阿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托腮,声音含糊,“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一个地方吗, 怎么到你家来了。”   “不是你在路上哼哼,说肚子饿了, ”盛浔挂好灯笼走过来, 实在受不了她那哼哼唧唧,无意识撒娇的语气。   又道:“给你做碗黄鱼面, 吃不吃?”   “吃, ”阿夏立马从椅子上起身, 屁颠屁颠跟在盛浔后头, 又好奇道:“明桥的摊子还支着, 去那吃也成呀。”   他打开食柜,伸长手从里面拿出一包云片糕, 解开绳子塞到阿夏手里,边关柜门边说:“吃点垫垫肚子先, 明桥是明桥, 还是我给你做的好吃点。”   “那多麻烦你呀, ”阿夏嘴上很客气, 可话里透出来的语气却不是那么一回事。   盛浔轻笑, “麻烦我还成, 最好——”   他话只说了半截, 后头又道“算了, 吃你的云片糕吧,要喝茶吗?”   “喝一点点。”   阿夏低头看云片糕边回他,捏起一小片来,又薄又白,不掉渣,有点点芝麻。   这是用熟猪油、糯米、糖、芝麻和糖桂花做的,有股淡淡的桂香和糯米香气。做得好的云片糕,就像她手里拿着的那样,不干,不过分甜,不黏嗓子眼,要薄,要细软,有嚼劲。   掰开一小块,就着一杯茶能磨好久,阿夏对云片糕的喜欢取决于是否好吃,甜味淡,软一点就成。   “盛浔,你要吃吗?”   她拿起这包点心问,盛浔摇摇头,“你自个儿吃吧,要是腻了,那边还有些糕点可以拿。”   他不爱吃甜口的东西,但他想的是可以买一点备着。   “那成。”   哪管现下将近深夜,阿夏晃着脚,很悠闲地饮着茶,吃一口云片糕,看盛浔在灶间忙碌。   “真的不用我帮忙?”   阿夏咽下嘴里的糕点,又问了一遍。她倒是想直接上手去帮忙,可揉面她不会,处理黄鱼也不会,唯一能做的就是烧灶,但盛浔手脚太过于麻利,塞柴点火,三两下就好了。   “你坐那就成,”盛浔回她,手底下动作不停,从水里捞出一条四五两重的大黄鱼,拍晕划开鱼腹拆骨。虽说拿小黄鱼味道会更好,可它刺太多,挑的时候过于麻烦。   他拆骨又快又细致,阿夏走过来挨在灶台边上看他拆,惊叹,“拆的好完整。”   “拆得多了,跟船的时候吃得最多的就是鱼,”盛浔边说边抖抖鱼身,“别的本事欠缺,拆鱼骨倒是练了出来。”   他说完提着鱼身在生粉里滚一圈,免得等会儿油炸时,鱼软趴趴的不成型。   又听阿夏好奇地问,“跟船是不是很累?”   “还成,只要不遇上风雨天都好。”   其实他没说实话,跟船是很累的,尤其一连开几个月的船,要是能停港,还能洗个澡,吃顿除海货外的饭。若碰上四处环山,一连小半个月都没地方停靠,只能日夜换人掌舵。风雨天只能凭感觉来,不触礁是万幸,至于旁的只能忍一忍。   不过也没有说出来给阿夏听,而是让她离得远一点,开始炸黄鱼。   锅里倒的油要稍多一些,灶边隐隐冒点烟,能感受到热气时,将黄鱼放下去,刚沾到热油滋滋作响。   盛浔拿根很长的木筷子时不时翻鱼身,炸到皮酥肉嫩即可,筛油放到白瓷盘里。边上有炉子,上头置一个砂锅,嘟嘟冒泡,里头是拿鱼骨熬的汤。   煮黄鱼面,别人喜欢用镇里的长面,可盛浔更偏好碱水面,不要干面,宁愿自己耗时间做湿面。加了碱水做出来的面没有酸气,颜色微黄。   等鱼汤熬到浓白满屋鲜香后,捞出碎末残渣,抖开碱水面放到鱼汤里头,拿筷子搅散,再沸时即可出锅。   盛浔哪怕做碗面都要摆的好看,一口白瓷细碗,汤色淡黄,面卧在汤底,上头是半条完整的黄鱼,几点葱花。   他端来一个小木桌,边上立灯架,两碗黄鱼面摆上头显得色泽诱人,阿夏鼻尖里都是黄鱼的香,抽了双筷子先夹起几根面。   碱水面的好吃在于它很有韧劲,一点也不绵软,筋道顺滑,面沾满鱼汤那股味,吃的阿夏尝过一口后,吃了小半碗面才停下来喝口汤。   盛浔熬出来的汤头更偏向本味,料加得不多,黄鱼骨是什么味,他的汤就是什么味,鲜味自然。   鱼肉是阿夏最喜欢的,炸过的鱼皮很酥,鱼肉稍微用筷子一夹就落一大块,沾着汤落到嘴里最好不过,最要紧的是不用担心会吃到鱼刺。   夜里是静的,除了风声,屋里只有两个人闷头吃面的声响,两人缩在一方小桌子旁,偶尔喝汤时会头碰到头,不过也无人在意。   于春末的夜里,要天黑,屋里只亮盏灯火,吃一碗好面,只这样阿夏就觉得满足。   喝完最后一点汤,靠在小木凳上不想动弹,但她的嘴巴却没歇下,“这面比我阿爹烧得还要好。”   她说的是实话,她爹烧面讲究浓油酱赤,色要重,味要浓,清淡口有时也要加点酱色,有种大开大合的意思。   可盛浔的面跟他人一般,要淡,要鲜,适合阿夏的口味。   他正收拾碗筷,闻言笑道:“那下次再给你做。”   “我来洗吧,”阿夏看他拿着碗走到灶台边,还有点不好意思,大晚上不睡觉让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现下还得人家来善后。   她再懒,脸皮也没有这般厚。   盛浔没答应,他说:“你坐着吧,我洗得很快。”   他确实洗得很快,两口碗而已,其余灶台用过的东西,早在做完后他就顺手洗了。灶台擦得锃亮,地上落了点东西,一点不含糊,拿起扫把整个地都给扫一遍。   与阿夏眼里没活相比,盛浔只怕是过于勤快。   全部做完后,还不忘将桌子给摆回原位,拿巾子擦干净手,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阿夏,我送你回去。”   “啊,”阿夏确实有点困了,不过她还记挂着之前应下的事情,“你不是说要我陪你去个地方吗?”   “隔日吧,”盛浔看她时不时垂着头,就晓得必然想睡了,不忍心折腾她。   “那成,可不是我赖账啊。”   她站起身来,还要强调一番。只不过今晚走了太多路,腿脚发软,且她穿的鞋子好看,底却薄,走了那么多路,磨得她脚生疼。   没走几步疼得厉害,她又不好意思说,只能磨磨蹭蹭往前挪。   盛浔脚长走路也快,走到门口才发现她没有跟上,又折返回去,语气关切,“怎么不走了?”   “我脚疼。”   阿夏睁着大眼睛看他,憋出一句话。   他也没说为何不早点讲,只是问她,“有没有出血?”   “没有,”阿夏发誓再也不穿这样的软鞋走远路,又说,“破了点皮。”   “那你能还能走吗?”   他明知故问。   “不带上脚我能自己走。”   阿夏打趣自己一句。   “那我背你。”   盛浔微微弯下身子看她的眼睛,征询她的意见。   “可是我有一点点点重,”阿夏比划了她的一点点点是多少,而后叹气,“要是你背不动,半路把我摔了怎么办。那我很丢人的。”   他站在那里笑,盛浔想过她可能会觉得不好意思,却没有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一点。   “不会摔的。”   他在阿夏眼里看到了怀疑,也没再解释。   走到她旁边,单手环过她的腰,没使多少劲就将她整个人抱起,让她站到旁边的茶凳上。   脸不红气不喘,放下手和她对视,“我说了,真的不会摔。”   “你下次动手前能不能吱一声,我差点没被吓死。”   阿夏嗔怪,至于别的,她没想那么多,可能有点想法,只不过不是亲哥胜似亲哥这个念头根深蒂固。   “成,”盛浔无声叹气,有时候真想看看她脑袋里想的都是啥。   他弯下腰,阿夏爬到他的背上,有些许别扭,因为她十岁后,她哥也没有再背过她。不过想起十五及笄那时喝醉酒,醒来也是盛浔背着她回去,又放松下来。   手放到他的脖子前,提着盏灯笼,盛浔缓缓起身,很稳当地背她出去。   盛浔的肩背很宽阔,夜风温柔,让阿夏眼皮打架,她趴在他的肩背上,很小声地喊:“哥。”   “嗯?”   她说:“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   阿夏很喜欢她大哥,以前总爱跟别人炫耀她有个好大哥,但后来她大哥去陇水镇外求学好几年,也没时间回来。   是盛浔弥补了她哥哥的位置,好玩的会带她一起玩,有好吃的也要送过来一份,总会替她出头,处处护着她。   他算是阿夏心里第二个哥哥。   不过很可惜,不是亲的。   盛浔背着她走在小道上,他告诉阿夏,“只要你想,一直都可以是。”   无意打破她的想法。   许是夜里沉静,叫他的声色也平添了几分温柔。   阿夏半合起眼,她趴得很舒服,说时也带了点出来,“哥,你背得累吗?”   “不累。”   “那你累得时候要叫我,我可以自己走,我有点困了。”   现下已经将近三更天,阿夏玩闹那么久,眼皮发沉,说话声越来越小。   “那你睡吧。”   盛浔也将声音放低,走路更加平稳,没有杂念。   甚至还想,做个好梦。   三更天的后巷无人在路上走,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灯火,只有屋檐底下几盏微弱的烛光。   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逐渐隐没进巷口。   作者有话说:   很感谢大家能喜欢这篇文。这文的节奏很慢,所以不管是谈恋爱或是其他的都不会那么快。而且我能接受亲亲啥的年纪,也至少得到十六岁,十八更好(仅代表个人看法哈,不然总感觉怪怪的)。   分享一下 ≧▽≦。   吃云片糕很看运气,不管现做的还是别的,不好吃的很齁很干,吃一片就让人倒胃口,尤其是包装好拿来卖的云片糕,很腻味。   碱水面是一定要现做的软面才好吃,拿来炒面拌面都是一绝。   感谢在2022-07-06 09:16:20~2022-07-07 19:1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d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768422 10瓶;*^O^*^O^ 6瓶;竹间 3瓶;池生生、有痔人士、蓝色星星、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糖饼   阿夏当日也确实做了一个好梦, 她梦到自己坐在一盏孔明灯上,从屋檐瓦背飘过,绕过山脉, 最后落到渔船上。   这个梦做了很久,醒来后屋子里不见一点光,阿夏还懵着,半靠在床沿上, 呆呆地望着帘布。等完全清醒后,她摸索着下床去点灯。   不小心踢到一旁的孔明灯, 她拎起, 擦开发烛,点燃灯盏里的蜡烛。   亮起后, 孔明灯上原本的图案渐渐不显眼, 透出里面的梵文, 上头还有孔眼, 阿夏提溜起来, 墙上的灯光星星点点,是夏夜里高悬的星子, 晃一晃,星河荡漾。   她觉得颇为有趣, 蹲在那里玩了许久, 却不知道这些错落又有风骨的梵文是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 索性明日再问盛浔好了, 把灯挂在灯架上, 她提起另一盏灯笼轻手轻脚出门。   路过她爹娘房门时, 只听得吱呀一声, 门被打开, 方母此时还没睡,穿着寝衣从里头走出来。   边走边道:“下次可不能再放你玩到那么晚了,一睡睡一天,叫也叫不醒。”   方母又问,“饿了没,锅里还给你焖着炒饭,我跟你一起下去。”   阿夏老实地说:“饿了。”   一天没吃东西可不是饿了,方母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母女两个一起下去。   方母给她拨着零散的头发,放下时才想起来,交代一声,“白日阿浔来过,说是明早带你去蒲乡玩一圈,五更天的时候走。眼下你还能眯会儿,等到时候让你爹叫你。”   “昨日也没听他说,”阿夏嘟囔道,不过能出去玩她也是很乐意的。   到了灶房,方母去把锅里的那碗炒饭拿出来,放到花腿方桌上,打着哈欠道:“阿夏,你自个儿在这吃着,我去找点东西。”   等她走出去后,阿夏才拔了双筷子,准备吃这碗炒饭,她爹炒饭有一手,火候好。用冷饭炒,不黏不硬,颗颗分明。蛋全给揉散了,金黄色,还放了点虾仁,火腿丁,几许葱花。   不过这一碗炒饭对于讲究的人家来说,还是有些许简陋。他们吃炒饭,不要冷饭,用热水烫鲜米,泡得有点发软为止,再平铺到蒸笼上蒸到熟透,保管一点粘连都没有,不软不硬正合适。   还得放冬菇、干贝、春笋、鸭肫、火腿、精瘦肉、鸡脯等料,别说味道,光是炒出来颜色青橙黄绿,足够动人。   不过阿夏只吃过一次,她爹给大户人家做帮厨时带回来的,一勺下去各种料的口感全在舌尖,一点都不揉杂。是吃了一口后,就忘不了的那种味道。   但她也只是回味,要说有锅气的炒饭还是得属她爹做的,饭松散有蛋丝的嫩,虾仁脆,葱花香,是最家常那个味。就算只用鸡蛋炒散,搁点盐和酱,都能吃下一大碗的那种好。   当然,能有碗汤那更好,吃完真的会觉得有点噎,一气灌了一大半盏温水,慢吞吞地将炒饭全给吃完,碗底全刮得很干净。   洗完碗又上楼,她睡了那么久根本睡不着,左右也不急着做什么,打开屋里另一扇小门出去,外面有个很小的露台。   她将手搭在木栏杆上,垂头看底下的明月河,月光一团团地揉散在河水里,对岸人家此时还没熄灯,几只水鸭栖息在光影下。   风撩过她的发梢,阿夏很喜欢此时的静谧,搬张躺椅听水声,她不知不觉睡过去。   再听到声响时惊醒时,已然到了五更天,河上划过来一条很宽阔的渔船,三青站在船头上喊:“阿夏,快下来。”   阿夏连忙起来,探头去看,盛浔划桨,三青在那里招手。她也招手,人家正睡着,不好喊太大声,只能指指前面的岸口。   她把躺椅搬回去,又换了件衣衫,跟爹娘说一声,才走出门去。   天青蒙蒙的,连光都没有,一路到了岸边停的渔船上,阿夏才刚到船头就问,“去蒲乡做什么?”   三青指指里头堆的东西,脸上挂笑,“前头从山亭运来的东西还没有卖,蒲乡正好靠海湾边,昨日不少海船回港,那边会开市集。盛浔说带你凑凑热闹去。”   “那晓椿她们呢?”   船头有两把椅子,阿夏坐到那上面问道。   “不得空。”   盛浔划着桨将船驶出岸口,话语简短。   还是三青给补上的,“昨日都去找过,晓椿家的三姨母家有喜事,山桃他们也有得忙,听了一嘴说是给山南找个活计,毕竟也有十六了,总不好日日待在家里。”   “找活做,”阿夏很好奇,将头往前伸了一点,“什么活?”   “他不是爱下厨,赵姨说给寻摸了个老师傅,给他做徒弟去,”三青慢慢摇着桨,笑着道:“我看挺好的,学出来后,开家小馆子赚点银钱日子也能过得不错。”   镇里人家对孩子要求也算不上高,儿子的话,考不上童生秀才,能有个糊口的本事就成。   “那我能去蹭饭了,山南一准不会赶我走。”   阿夏听完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差点没让三青笑得掉到河里去,盛浔也忍不住笑出声。   “ 成,以后可以让山南掌勺。”   “也不是不成。”   阿夏忽然想起那盏孔明灯,望向盛浔,语气很好奇,“哥,你前日给的那盏孔明灯我给点燃了,还挺好玩,不过那些梵文是什么意思?”   “那些上头写的是吉祥如意。”   盛浔没说假话,梵文大概都是这意思。   “那还是山亭的风俗,叫方丈或大师写梵语在纸上,糊成灯笼。又称百纳福,是个好东西,夜夜燃着静心安神。”   三青真佩服盛浔那张嘴,对人好是真好,不说出口也是真的,还得靠他来。   “那我要好好藏着,”阿夏有点惊叹。   “别藏着,该用就用,你之前不是有段日子睡不好,点一夜灯看看。”   盛浔看她,要是不用那东西再好也只是摆设。   “我现下睡得可好了,不过我很喜欢这灯,之后每晚就只点它。”   “好。”   三青默默咂舌。   三人说说笑笑,船停靠在小阿七的家门口,他家刚好在岸口边上,三青唤了声,“小阿七!”   小阿七在屋里应声,“三哥,等会儿,我就过来了。”   人确实是来了,只不过手里头还抱着一个孩童,身量不高,跟他一样瘦,眼睛很大。   三青看到他就头疼,扶额道:“你来就来,怎么还把你家这个小哭包给带来了。”   “哎,三哥你要这么讲的话,我家小九立马哭给你看。”   小阿七逗着怀里的小九,面色也很无奈,谁让他从春州回来后,这小子就爱黏着他,睡觉也要跟他睡一起。他醒也跟着一道醒,不带来就两只眼包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只能带过来。   与他们的嫌弃不同,阿夏就很高兴,站起来伸出手,“来,小九让姐姐抱一下。”   “阿夏姐姐,”,小九还认得这个漂亮姐姐,当即扭着身子,扒拉两只胳膊要过去,小阿七差点没抱住他。   边走过去边嫌弃道:“去去去,都麻烦别人去,少来折腾你亲哥。”   阿夏抱住这个小团子,真瘦,小阿七一家九个孩子,没一个胖的。   小九挨在她肩头,咯咯直笑,也不知道这孩子乐啥。   盛浔对小孩挺好的,他从兜里掏出一袋糖,扔给小阿七,并道:“给小九吃,蒲乡人多,到时候你抱紧他,别叫拍花子的偷去。”   “那是自然,”小阿七被耳提面命过,真要丢了他也得完。不过他这人心大,点头如捣蒜,手上动作不停,拆了几块糖,每个人都分一块。   小九含着糖,不哭不闹,他是个窝里横,在家山大王,出门温顺得跟只小猫似的。   不过他这个年纪,问题老多了,时不时伸出小短手问阿夏,“姐姐,那个石狮子好大啊,它为什么比我的头还大?”   “它怎么不会走路?”   “姐姐,天要亮了,怎么那个月亮还不回家?”   全是阿夏回答不上来的问题,但也抱着他很有耐心地回答。说完后默默叹气,抬头看向小阿七,“你家小九可以开蒙了,瞧他这嘴皮子溜的。”   小阿七靠在船舱上,他含着糖声音有点不清楚,“一早说过了,等他年岁再大点,送到你家让大哥给他启蒙。”   “那大哥可有得头疼了,皮小子哦,是不是小九,”三青嬉笑道,他是真被这小子给哭得耳朵疼得受不了过,见了他就害怕。   “小九不皮。”   小九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可乖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得几人发笑。   等几人说着话,船从陇水镇的另一条水道出去,那里有一大片的芦苇荡,一串串谷黄色的,吐着白穗,姿态大方。   等过了芦苇荡,尽头就是蒲乡,左右两岸全是木屋,越往里走,就能见到不少人家大门紧闭,有的贴着红封,上头是墨黑色大字,蚕月免进。也有的插几根桃枝,或是廊下挂草帘子。   只要有了这些,就表明这家在育蚕,蚕房重地闲人都不让进,以防蚕得病,此称“关蚕门。”   这里养蚕的人多,大家又称蒲乡为蚕乡。三四月正好到蚕月,育春蚕是头等大事,连春耕都要靠边站。   所以三四月份过蒲乡来时冷冷清清,只不过今日碰上海船回港,海市刚开,十里八乡的人过来,倒显得蒲乡热闹非常。   停靠的港口几艘海船高耸,边上是大小不一的船只,每艘船上立根旗子,扯块认识的布头,或是写个名号,生怕到时候船找不着了。   刚停靠边上,小九捂着肚子哼道:“七哥,我饿。”   太早起来,属实是没吃东西,饿得发慌。   “那先去吃饭再把东西给搬出去。”   盛浔从阿夏怀里接过小九,船搭成的桥并不好走,更别提抱着个孩子。   “那不是有人卖饼,”阿夏隔得老远就闻到了那股味道,朝不远处那艘船招招手,喊道:“船家,这里。”   等船渐渐驶进后,她问,“船家,炉子里有什么饼?”   卖烧饼的是个憨厚的汉子,他声色洪亮,“卖咸饼和甜饼。”   “那来三只咸的,两只甜口的。”   阿夏询问后跟船家说道,船家就走到船中央,那里有只火缸,口径不大,底部还专有个圆开口,能进风让炉子烧得热。烧炉子不用炭,拿一堆的稻草杆烧。   他做的咸饼是又大又圆,里头只有猪油粒和葱花,甜饼又长又扁,卷长抹糖,包拢撒芝麻,烤到外皮酥黄就能取出。   盛浔他们三个爱吃咸的,说咸的烧饼有味,甜的吃着腻味。   但阿夏和小九爱甜口的,那长条的烧饼看似其貌不扬,中间蓬松胀开,气鼓鼓的。掰开一块,糖心白透晶亮,饼内全都是融化的糖浆,还会倒流出来一些。   得吹气咬,不然刚出炉的正烫,指不定得被烫到。阿夏最喜欢糖饼里那层糖心,内皮酥软又甜得不腻。   小九也很爱吃糖饼,他已经能自己吃东西了,不过吃相并不好看。吃糖饼是掰开一块块吃的,还知道撅着小嘴吹气,糖浆十次里有八次都会沾到手上。他就偷摸着把沾了糖的手指头嘬干净,一副生怕别人不知道的样子。   看得大家笑得气喘,等他吃完,盛浔拿巾子沾水给他擦干净,亲哥自己还在那里吃饼,没工夫顾他。   等他们吃完后,又陆陆续续把几个筐的东西给搬到支摊的地方,摊块布将那些铜镜、头花、巾子、布匹等全都摆齐整后,海市将开。   作者有话说:   以后更新时间大概是晚上六七点上下。   炒饭参考的是扬州炒饭,做法来自《吃在扬州:百家扬州饮食文选》,我没吃过正宗的扬州炒饭,但是炒饭吃过不少,三鲜和蛋炒饭都好吃。   感谢在2022-07-07 19:16:58~2022-07-08 18:2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雪翩翩 20瓶;zxmomo、你的顾甜甜 10瓶;咸鱼爱吃兔子 6瓶;脸大也能帅 5瓶;春未绿、lucky是个小锦鲤、傅诗迩、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片儿川   海市并非每年都有, 有时一年都碰不到一次,有时一年能赶上开四五次,全赖于海船回来得多少。这些回来的海船一部分会在海湾卸货, 另外就到蒲乡来,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港口,市集也在这里。   阿夏去过不少庙会、乡市,却是第一次来海市。她坐在摆好的摊子前眼神左右来回看, 只觉得自己还是孤陋寡闻。   卖海货的小贩支的摊不是棚子摊,而是底下有一个很大的轮子, 两根木把手, 有杆子抵住,顶上是正方, 垂下布帘, 四根木杆架着数来根长木棍。   要卖的货物或垂或挂, 阿夏对面的是个专卖线的小贩, 那些线有粗有细, 色泽靓丽,草绿、橘黄、蓝、青紫等, 很是厚实。   或卖织物,海外的毯子大多织的较小, 纯色多而有花色的少, 粗糙并不细腻, 适合拿来放在屋子里踩脚。   更多的是香辛料, 不管往那边走都能看见木架上用油纸包起来, 或用罐子装起来的香料, 味道在好闻和刺激中来回跳跃。   阿夏搬个小凳坐好, 手扶着脸默默看着人群, 不过也没忘记自己是来陪人卖东西的,海货虽吸引人,不过价格还是略微昂贵,哪怕是有瑕疵的。但山亭来的东西价还是算贱的,东西也不错,从旁边路过看的人不少。   她看见有女子路过就要人看看布匹的花色,不买的话,铜镜也要别人照照,嘴别提多甜了,还有个小九眼巴巴地看着买东西的女子,还真卖出不少。   惹得三青在那里笑,“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说,只靠阿夏一人就能把货给卖完。”   “那可不,”阿夏仰头,“我要是卖完了,你们还得把银钱分我一些呢。”   “还有小九,”小九掰着手指头,算不明白到底有多少人买,只把语气加重,“我也帮忙了,要吃糖糖。”   小阿七笑得很大声,“买买买,到时候让浔哥带你过去买。”   “成,卖完就去买。”   盛浔低眉浅笑,从一旁的箱子里拿出个木质水壶,拔掉上面的木塞,递给阿夏,“说了那么多话,喝点水。”   不放心又交代了一句,“慢点喝,小心呛到。”   三青挨近他,双臂环胸,啧了声,“你这是在养闺女啊?”   走船桥过都要走人家后面,一路提醒生怕摔到哪里,还嘱咐她别乱跑,小心拍花子。   搞得他以为阿夏是五岁,不是十五。   盛浔拿眼斜他,“养儿子还差不多。”   “嘿,谁是你儿子。”   他慢悠悠道:“谁应声谁是。”   其他几人看他们两个斗嘴,笑得不要太大声。   小九歪着头看他们,突然来了句,“我是我爹的儿子。”   “对对对,”小阿七笑着去抱他,毕竟这是他爹老来得的子,虽然三十几也不算太老。   笑闹着,摊子上的货物一件件变少,本来很大一部分都运到其他城镇里卖掉了,剩下的本来就不算太多。   全部东西被一扫而空,最后几件小的也做了搭头送给买的人。   “卖完啦,”阿夏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两个时辰,有些酸痛站起来晃晃脚。   “我和三青先把东西放回去,”盛浔指指远处,“你们别乱跑,在这里等着。回来再去逛。”   他们东西放得很快,阿夏都没有等多久就回来了,大家混到人群看海市都有卖什么。   阿夏准备往前走,盛浔却站住脚,拉她的袖子,她疑惑,“怎么了?”   “喜欢哪块毯子?”   盛浔让她看看小贩挂出来的织物,阿夏摇摇头,“没有哪块喜欢的。”   “那你刚才一直在看这里,我以为你想要。”   “我就是看看,”阿夏确实只是想看看上面的花纹,“这很贵的,我想要大的难不成也给我买?”   盛浔伸手摸她的头发,“想要就给你买。”   阿夏很不解风情,“那还是算了,我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到时候你家底都得掏空。”   他无语凝噎,最后只能上手捏一下她的脸。阿夏白他一眼。   两个人再往前走时,三青几个连个人影都瞧不了,反正她是没看熟脸的,放下踮起的脚。   她摇摇头,“看来只能我们两个逛了。”   盛浔想的却是,三青这小子还挺识趣。   “也许等会儿能碰到。”   他随口说了一句,两人一起往前走,海市不仅有海货,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挑着东西过来卖,诸如编的席子,头花,或者是鱼虾干货,琳琅满目。   阿夏打从那些摊子面前走过,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也没有什么想买的,就是瞧个新鲜。   她路过那么多衣衫首饰摊子,却没有说一件要买的,简直跟其他的小娘子一点都不一样。   “阿夏,这簪子不错。”   盛浔叫住她,从旁边的摊子上挑了只簪子,不得不说他的眼光挺好,是一只红玛瑙镶珠的簪子,颜色不错,样式也好看。   “是挺不错。”   她觉得还行。盛浔拿过那只簪子,在她头上打量,最后直接插到她发髻上。   他觉得是好看的,阿夏惯常素净,偶尔扎几根发绳或点点珠子,带个红色的显得俏皮。   他很满意,毫不犹豫付了一两银子。   阿夏摸着簪子,她说:“干吗要买这个。”   “想给你买就买了,”盛浔说的很认真,他觉得好那就买了,至于几两,他也不在意。   “下次别给我买了,要是被我娘知道,她会骂我的。”   阿夏其实说过盛浔不少好东西,从织毯到大小的海珠、簪子等,收的她不好意思。不过买了东西还回去,他下次就能送更好的。   久而久之她就默默收下了。   “你不是把我当哥吗,”盛浔笑了声,问她,“你会跟你自己的哥哥算这笔账吗?”   “那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盛浔低声道:“难不成你意识到我与你哥是不一样的?”   阿夏眨眨眼睛看他,“当然是不一样的,我大哥是大哥,你只能算二哥。”   “算了。”   他略微摇摇头,“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也可以送我东西。但我不要买的,我要你做的。”   阿夏觉得他是在为难自己,“万一我做的你不喜欢呢?”   “没事,我不挑。”   “真的不挑?”阿夏很怀疑,“那我随便做什么都成?”   “都成。”   他说完,又转口道:“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吃什么去?”   说到这个,阿夏不再纠结其他的,她的声音有点雀跃。   “这里最多吃的是面,我知道有家是外面镇上来的,做的面是陇水镇没有的。”   盛浔低头和阿夏说话,侧脸柔和,“我想想,叫片儿川。”   “名字有点奇怪。”   “不过味道还不错。”   他边说边带她从人群里钻过去,对面的三青和小阿七就看着两人跟旁若无人似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三青一脸无奈地摇摇头,“人心不古啊,这老盛眼里还有我们吗?”   “没有。”   “没有。”   小阿七和小九异口同声地说,这么显眼都看不见,只顾侧着跟阿夏说话。   三青越想越气不过,走上前几步,从背后给了盛浔一拳,勾住他的脖子,“我们站在那里,你都没瞧见?”   “看见了。”   盛浔又不瞎。   “看见了你不知道叫我们一声啊,你这个人简直是,”   重色轻友,三青无声地吐出这四个字。   “你没长腿吗?”   盛浔都懒得搭理这个活宝。   “哎呀,三青哥,”阿夏打圆场,“我们刚才再说去吃面呢。”   三青立马说道:“去,我都饿了。点他个几大碗,这面钱让老盛掏,省得他一日日的眼里没人。”   “我有钱。”   小九正是爱接嘴的时候,他拍拍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个钱袋子。盛浔从小阿七的手里抱过他,摸摸他的脸,“不用你出,哥哥带你去吃面,喜欢吃面吗?”   “喜欢。”   三青就在后头跟阿夏抱怨了一路盛浔这个人,说他眼里一点都没有兄弟情,那语气跟怨妇一样,让阿夏都笑得合不拢嘴。   磨磨蹭蹭也走到了一家小面馆前,真的是家很小的面馆,里头只摆了两张桌子,旁边一溜的泥瓦缸,只不过全是倒着的,腌菜味道特别浓。   卖面的是个面相和蔼的大娘,见到有人来就问,“吃面呀,只有片儿川,要不要?”   盛浔说:“大娘,来四碗面。”   “好嘞。”   这面煮的很快,好似就扔面,用竹爪篱捞上来,放到碗里,浇头就腌菜、笋片和肉。   跟阿夏吃过的雪菜面也没两样。   可大娘却说,别看着简单,做好可不容易。她的面用得是碱水面,不是扁面,扁面吃着没那个味。面一定要搓圆,圆面才好,筋道。   那一缸子的腌菜其实叫倒笃菜,跟雪菜可不大相同,拿九头芥腌的,讲究先摘黄叶后晾晒,晒到干瘪,一层盐一层菜扑到大瓦缸里,等菜水全都舀出来,再拿泥去封坛倒扣罐子。   这样腌出来的菜口感与雪菜大不相同,色泽黄绿,吃起来更有本味一些。   笋要当季的鲜笋,提早氽好,肉要猪里脊的肉,又嫩又滑。这样的片儿川做出来才好,可不是随便拿点腌菜糊弄一下就成的。   阿夏有点半信半疑,她夹起一筷子面,跟之前盛浔做的不一样,这次的碱水面做面手法更加老道,嚼的时候就能感觉到面有点弹牙,筋道十足。   倒笃菜确实好吃,能在腌菜中尝到鲜甜的口感,其实也不算太过多见。鲜笋也格外脆,肉软不柴。   最让阿夏惊喜的是这个汤,能称的上是一啜鲜。浮着点薄油,平平无奇,入口却没有任何油腻感,有笋片、倒笃菜和肉揉杂的口感,极好。   小九也张着嘴就要吃面,他让盛浔抱着,他不会吃面,盛浔就一筷子夹给他吃,确保不会让他呛到,比他哥要贴心得多。   三青就笑着问道:“老盛,你怕不是想要有个孩子来养吧?”   盛浔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怕不是想要当爹了吧。其实像他将近十八的岁数,还真有不少当爹的。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喂小九,说道:“我练练手不行吗?”   “行,行。”   三青真说不过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下午发生了一点事情,今天就更得晚了点,抱歉。   片儿川在我去杭州吃过几回后,我一度以为它就是一碗很普通的面,很家常没什么特色。但是直到我在一家小巷子里不起眼的小店吃到一碗片儿川,我才明白,之前做的一点也不够正宗。感谢在2022-07-08 18:21:58~2022-07-09 19:01: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吱吱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xmomo、小C、吱吱吱 10瓶;滕腻腻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油爆虾   阿夏总是能被两个人的对话给笑到, 她放下筷子说了句,“想要个孩子还不容易,小九之后让浔哥开蒙不就好了。”   没有想到盛浔和三青齐齐看向她。   三青拍拍盛浔的肩膀, 憋笑,“我觉得未尝不可,你在书院读得还挺好。”   盛浔确实在书院时读书还算不错的,但他根本不喜欢看书, 更爱跟船,十六过后就没再继续读下去。三青和小阿七两个在上头更是一点天分都没有。   “吃你的面, 少说话。”   盛浔心平气和地说完这句话。   阿夏也闭了嘴, 专心吃自己的面,最后她连汤都喝完了。   午后反而是海市最热闹的时候, 几人站在墙边上, 都没敢挤进去, 廊棚底下小贩推着车到处跑, 每个摊子前都围着一堆人。   他们坐在廊桥底的栏杆上, 阿夏抬头望见对面楼上的红封,随口道:“过了四月, 应当就出蚕月了吧?”   盛浔道:“嗯,等立夏茧行又会忙起来。”   年年出蚕月后, 春蚕就会开始结茧, 到立夏时边, 这些蚕户就会拿茧丝到茧行里换银钱, 纺户开始织新一季的夏布, 布庄里又会有花色精巧的夏衫。   全离不开蚕户这几个月的辛勤。   “一年忙这茬, 就指望蚕丝换点钱。”   三青对此感同身受, 赚点铜子不容易。   阿夏突然想到, “那哥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还要出海?”   “出海的话你得问盛浔,”三青手撑着坐到栏杆上,对这种事情他也不太上心,钱分给他就成。   “出海,秋后吧,”盛浔看着那些海船,他声音不大,“等过完端午我爹他们会去江城一趟,把那艘海船给买下来,请老师傅把船舵、桨还有其他的都换下来,隔舱也得重修。秋初跑新罗一趟,他们那里的棉花便宜。”   “新罗?”阿夏有点惊讶,那已经算是出了庆国,直奔海外了。   也是亏得庆国并无海禁,虽有榷场,只要交了银钱也妨碍不到什么,还能入场买卖。   “对,新罗离这里不算远,航程快一个月来回。”   这是盛浔主张去的,虽说新罗的航海图他还不算知晓,礁石水道也没有摸清楚。但那里的棉花价贱极,织物也便宜,运到大城镇里必定能赚上一笔。   他需要银钱,不然哪来的家当娶妻。   三青拍拍盛浔的肩膀,他知道得更多一点,为什么选新罗而不是旁边的平谷,新罗水道不好走,礁石横生,鲸豚成群,虽说近去的人却很少。更喜欢走水道宽阔的平谷,哪管棉价要贵上一倍不止。   所以这个决定下得并不容易,盛浔作为掌舵背的责任更重。   “还没影的事情,别说这个了,”盛浔转开话口,他并不想把这件事情说得很清楚。   “那很快你们就要有自己的海船啦!”   阿夏跟着大家往下走的时候,欢喜地说道。   “是喽,”小阿七怀里抱着小九,也笑嘻嘻地说:“到时候还得请我们吃饭。”   三青啧了声,“我说小阿七,你一天净想着玩和吃了吧。”   “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阿夏,你说是吧。”   “你说的极是,”阿夏附和他。   “得了,一个两个的。”   三青已经完全懒得与这两人说,一个大哥有出息,有人还上赶着护,另外一个家里头六个哥,可不就只用享乐就好。   他只可怜自己。   一路逛,逛到船上后,天色也渐晚,划进芦苇荡,一丛丛倒映在湖面上,小阿七拔了根芦苇,抽芯后放到嘴里吹,声响跟船号似的。   小九也忙伸了手,“七哥,我要吹。”   “行,给你吹。”   小阿七又折了两根,一根给阿夏,一根给小九。小九忙不迭接过来,放到嘴里吹,憋红了脸也没有吹出哨声,完全是噗噗声。   阿夏也不成,难听地要命,自己吹着吹着就笑起来,和小九笑成一团。   试了一路,从芦苇荡回到明月河,霞光橙亮,等船靠岸后,阿夏才看见等在桥上的方觉,她站在船头招手,“大哥。”   盛浔在后头扶了她一把,跟过来的方觉对上视线,他露出一个笑。   “大哥。”   显得十分有礼的样子。   方觉也笑,他走过来拍盛浔的肩头,压低声音道:“晚上别出门,找你有点事情。”   “好。”   两人心照不宣地告辞,等盛浔划船走远后,方觉的眼神从阿夏头上的簪子瞟过,他好似随口一问,“这簪子今日去海市自己买的?”   “不是,”阿夏有点心虚,“盛浔哥给我买的。”   方觉道:“挺好的。”   他也没问花多少钱,这件事就这样轻飘飘地过去。   起了另一个话头,“今日盛姨送了不少河虾过来,爹说你之前馋油爆虾,这虾做着正好。”   “那我要赶紧回去尝尝。”   阿夏特别馋她爹做的虾,尤其春末夏初边的河虾最为鲜,壳薄肉满,母虾籽多,不用其他做法,只入水清氽,蘸点酱油味道都特别好。   等回到家,方母坐在院子一隅的石桌上,手在盛满水的木盆里摸索,捞出一把虾籽放到旁边的竹筛子里。   这些洗虾时留下来的虾籽,她都舍不得扔,用盐水焯熟,寻几个日头好的时候,放到竹匾上晾干,再把干虾籽装罐,用来做菜那味道真是一绝。   方母听到声响,手上动作不停,往后头看了一眼,见阿夏两手空空回来,就问她,“怎么都不买点东西。”   阿夏凑过去帮忙,她小心捞出虾籽,低着头回道:“没什么好买的,海市的东西最贵,小一件都得要个百文一两的。我没舍得买。”   “确实贵,”方母附和,“不过你要是真想要,那百文一两,买也就买了。”   阿夏是个财迷,她只在吃的上头会毫不犹豫花钱,其他时候钱还是攒得多,她摇摇头。   方父从灶房走出来喊,“阿夏回来了,快点来尝尝我的虾。”   “哎,来了,”阿夏一把将虾籽放到筛子里去,拍拍手赶紧进门去,徒留方母对方觉说:“你这个爹哟。”   她进了灶门,虾香扑鼻,方父冲她摆手,“我刚炒好,赶紧尝尝。之前那河虾味道不好,今日你盛姨送来的不做都可惜了。”   炒好的油爆虾色泽红润,壳紧实油亮,虾肉蜷缩,几点小葱。方父做油爆虾喜欢嫩爆,只等油热将沥干的虾放下去炸,等虾炸好,皮与肉又分连,再调酱料煸炒挂汁出锅,这样的虾肉很嫩。   老爆的做法是虾得过三遍热油,反复炸,炸到虾皮酥脆才好,撒点粉,虾皮连着肉一起进嘴,虾壳咯吱响,虾肉有韧劲。最好用小河虾,可以连壳带肉一口一只。   阿夏看到这盘虾忙去净手,她吃虾就喜欢用手剥壳,主要是拿嘴剥她也不会,弄得乱七八糟,她喜欢吃整虾。   刚出锅的虾还有点烫手,连壳剥下,虾肉橙黄,虾很大,一口咬半只,虾肉是咸中带些许甜,卤汁完全裹住虾。吃完一只手就顺势想剥下一只了。   不过阿夏遗憾停住,她在吃饭上还是知礼数的,大家没来吃前拿只尝尝味就成,一人独占不行。   她不舍地从虾上转移视线,去洗手时不忘问,“阿爹,你锅里煮的是什么呀?”   方父撤出一点柴火,边看灶眼边回她,“烤虾干呢,你盛姨拿来的虾太多了,一时吃不完,给做成虾干。”   他说的虾干跟那种特别小的虾皮可不一样,一只只晒干后也老大了,专用这种大河虾去晾。晒之前还得用盐、花椒、姜片和葱加水放锅里煮,再倒虾慢慢焖煮,直到水干虾烤熟为止。   明日就能捞出来晾在竹匾上,一只只晒到壳扁下去,虾肉失水后,肉还显得饱满为止。这样的虾,阿夏都能直接拿来吃,咸口的,有嚼劲。   她听到方父说的点点头,不过还不忘叮嘱一句,“那阿爹你晒得高些,小心年糕和汤圆去偷吃。”   这两只现下带着小圆子都混得不成样子,捉弄完小圆子后,就跳到墙头甩尾巴。   “你看那,”方父笑呵呵地指着门后。   阿夏望过去,年糕嘴里还叼着蒸好的一只大虾,拍了一爪子凑过来的汤圆,而小圆子则使劲啃着猪骨头。   这三只在方父的投喂下都肥了一大圈,感受到她的视线,三只忙着吃东西没空搭理她。   阿夏嘴里念了一句,“小没良心的。”   又说:“我等会儿就拿绳子遛你们去。”   方父最后一盘菜也出锅了,他喊,“阿夏,你拿碗筷去饭间。”   “好。”   等碗筷全部摆放齐全后,方父把菜给端上来,除了油爆虾外,还有一盘醋鱼、肉沫蒸蛋和虾皮汤。   阿夏爱吃这虾,其他人还成,吃了几个后,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吃完还没多久,她就说:“大哥,陪我去遛小圆子几个,我都抱不动它们了。”   “怪你爹,”方母坐那里抬头瞥了一下方父,“一天给它们吃几顿也不晓得。”   方父也不生气,连连应声“都怪我,都怪我”,脸上挂着笑,转头找出太婆缝的绳子,套在三小只的头上,让阿夏和方觉把它们牵出去。   小圆子要是想去哪时,是拉也拉不住它,干脆让方觉牵,她拽着年糕和汤圆,还道:“出去给我老实点。”   等出了门,眼下日头渐长,天还没黑,有好些人家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捧着口碗正吃饭。   见了他们出来,对门老太太顿时笑起来,“阿夏,阿觉,遛狗呐,吃了没,没吃阿婆家里还有饭,给你们盛点。”   “阿婆,我家吃了的,吃饱说消食,顺便拎着它们出来玩会儿。”   阿夏笑眯眯地回她。   正说着话,远处又过来熟人,第一句话就是,“哎呦,阿夏你家这猫狗养得好,出来逛呀,饭要没吃去我家再吃点。特意去买了肉,给我家这小子解馋。”   “三姑,吃了吃了,让小海多吃点。”   “小孩家就是见眼馋,看到别家有吃的也想吃,姑不说了,再晚得摸黑吃了。过来玩啊。”   阿夏拖长音,“哎——”   一路逛一路应,小圆子见到什么都好奇,看到别人家门口长得花,都想啊呜一口全吃下,差点没叫刺给扎着。   方觉拉着它,不让它乱跑,还能有闲心跟阿夏说话,“阿夏,过两日送春会,你拿什么去换?”   “这么快就到送春会啦,”阿夏日子过得都有点迷糊,方觉不说真的要忘记。   送春会以前不是这个名头,那时只是临水书院趁着每年春末以物换物,初时只有书院自己换,换的人一年比一年多。   现下变成镇里人家全过来书院里换,每年谷雨前几日,拿着自家用过半新或根本没用不到的春物,换夏日要用的东西,不能拿银钱买,只能换。   书院的山长还说这叫以春换夏,送春迎夏。就有了送春会的名头。   其实每年到春末,镇上就一日喧闹过一日,除了送春会,谷雨还有新火节、品茶日,把春热热闹闹地送走。   阿夏抱着汤圆,她想不出来自己要换什么东西,只能说:“我回去看看再说,等我去问问晓椿她们。”   逛着逛着就到了晓椿家门前,阿夏立即说要进去。   方觉指指远处,“那我去找盛浔去,有点事。等会儿你待在这里,我晚点过来接你。”   “好吧,那大哥我就在晓椿等你。”   “好。”   等阿夏进门后,方觉才牵着小圆子往后面的走,一路走到桥边,盛浔手撑桥栏在那里候他。   “大哥。”   盛浔语气热络地喊他。   “吃过没?”   方觉走到他旁边,客气地问了一句,把小圆子的绳子拴在桥边,让它自己在这边晃。   “吃过了,”盛浔有问必答,其他的一句话也不是说。   “这狗买来不便宜吧,”方觉看着在一旁到处乱窜的小圆子,倚在石栏问了一句。   盛浔说:“不算贵,大哥有话还是直说。”   虽则知道方觉要说什么,不过他还是不习惯这样说话。   “那我直说了,”方觉手撑在石栏上,低头去看河水,声音悠悠,“我之前就为阿夏过生的失礼跟你赔罪了,你现如今是何意?”   自从盛浔回来后,他在阿夏嘴里听到盛浔的次数逐渐增多,偶尔从她的话里还能猜到过于亲热。   他同为男子,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何意,也就只有阿夏不开窍。   “大哥,可那晚我当真了。”   盛浔侧过头看他,脸边叫霞光打上一层亮色,目若悬珠。   作者有话说:   纯情少男~   今晚我家吃了臊子粉,用的是米粉,真的很不错,还有脆皮炸鸡腿,咸香可口,吃到好吃的真的会有满足   油爆虾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虾干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蚕月参考——《二十四节气在江南》感谢在2022-07-09 19:01:44~2022-07-10 18:0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A、流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牛肉细粉   落日的余晖渐渐散去, 只留下青晃晃的光。方觉去瞧天色,只当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 “什么你就当真了?”   不过是阿夏醉酒后一定要挨着盛浔,不小心嘴贴着脸碰了一下而已。当时他看见后也觉得不妥,连忙赔罪了。   哪里至于就为这个当真。   “大哥,我说当真的意思, 就是我不想阿夏以后只是我的妹妹。”   盛浔他低低笑了声,又道:“大哥其实也不用过于担心, 至少选我, 离得近,又知根知底。我爹娘也喜欢阿夏, 家里头不会有糟心事。”   方觉细细想了一番, 其实盛浔说得不无道理, 在那么多人里, 他确实是最合适的。   但方觉说:“山南也离得近, 他脾气好,还会做饭, 家中爹娘开明。”   “他不成,”盛浔毫不犹豫地道:“年岁太小, 自己还要爹娘照顾, 如何能撑起一个家。”   “你要说年岁, 三青也可以。”   盛浔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难道大哥想要一个不修边幅, 连饭也不会做的?”   方觉哑然, 他又说:“那我书院也有好些先生可以。”   “迂腐至多, ”盛浔道。   “前门王大娘家的孙子, 一表人才。”   “听说他好扑卖,家财保不下来。”   “山门的钱大,以本事著称,且良善。”   “自家老母不管,愚善。”   不管方觉说什么,盛浔都有相应的话来堵,更别提这话说的有理有据。   “那按你这么来说, ”方觉面上带笑,话里藏刀,“应当就你最合适了?”   “自然。”   盛浔大言不惭,且他很有底气,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应当谦让。   方觉嗤笑一声,“我也不说旁的虚话,我只是做大哥的,插手不了阿夏日后该选何人。她若心悦你,我也没有二话。只是我有个要求,等她过了十六再说。”   怕盛浔不明白,他解释得稍微清楚一些,“虽在世人看来,十五应当是可以出嫁的年纪,要开始操持家务。可我们家并不觉得,就算到十八都觉得阿夏还小,但我娘是预备等阿夏十六岁生后,再张罗这些事情,说再给她一年玩乐,不然到别人家,只怕再好,都不如在自家过得自在。”   其实比起嫁女来,他们还更想招婿,不过觉得只怕招来的都是歪瓜裂枣,这才作罢。   不过方觉也算是看着盛浔长大的,如他所说的那样,知根知底,家里又近,不用担心受欺负,确实是很不错的人选。   但方觉心里这么想,对他还是有点挑剔,不过现下只是盛浔的一厢情愿,也不能在明面上太过于挑刺。   “日后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他用了点力去拍盛浔的肩膀,面上挤出一个很是和煦的笑容,叮嘱道。   盛浔只应了他上头的那句话,“我会等到她过生后再挑明的。”   本来这就是他的打算。   “那最好不过,但也别抱太多的想法,毕竟陇水镇的好男儿多得是。”   方觉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天色便完全黑下来,他怕阿夏等急了,告辞后牵着小圆子离开。   只留盛浔一人还站在黑暗里。   他踱步回到自己家中,躺到床上时,没有点灯,屋里黑成一片。   入目也全是暗色,可只要闭上眼,他的脑中自动浮现出那日过生的画面。   其实在过生前,他不知道阿夏沾酒即醉,醉后特别缠人。   一个劲地往他身上爬,要背要抱,他以为自己抱住的应当是妹妹,但他抱住的是阿夏,是一个年满十五的小娘子。   很软很热,呼出来的气全是酒香,她很爱抱住脖子哼哼,要贴着他。   黑夜,隐约的光,兰胸纤腰,薄唇,紧贴的脸颊。   那晚上盛浔背后全是汗,热的。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才明白,阿夏长得太快了。早就不是当初要他背着走过许多桥,去书院见兄长的妹妹。   盛浔有段日子不敢去见她。   甚至在阿夏十五后,他娘每次见到他都会说,方姨给阿夏物色了什么年轻小郎君。   不知是作为兄长的不舒服,还是趋于另一种更加隐秘的心思。   他开始有了非分之想。   为何不能是他。   ——   彼时这边,方觉摸黑回到家里,让小圆子回到狗窝里去,再提起一盏灯去晓椿家接阿夏回来。   阿夏出来后很高兴,手比划着在那里说:“大哥,你不知道晓椿家那个侄子,原先看只觉得还有点黑,现在又白又胖,手臂跟藕节似的。”   “那她家喂得还不错。”   方觉附和她。   走到半路的时候,小路上人变得多起来,阿夏突然声音放轻了一点问道:“大哥,你说我收了盛浔哥东西,我该做点什么还给他?”   为着这个她已经想了好些时候,左想右想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送给他。   “盛浔让你做样东西还给他?”   方觉太了解阿夏了,一般她是懒得动手的,能问出这种问题,指定是盛浔想的。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给阿夏出了个主意,“旁的自己动手都不够有心意,你不如给他做顿吃的。”   想起阿夏的手艺,他又补了一句,“就给他做顿葱油拌面最好,他吃着肯定会很高兴的。”   阿夏听到后沉默了半晌,而后凑近很小声地问,“大哥,你是不是跟盛浔有仇?”   “没有。”   方觉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哦,那我这段日子惹你不高兴了?”   阿夏摸着下巴又问他。   “也没有,你想说什么?”   “那大哥你是怎么想出这种折腾我们两个人的主意的,”阿夏瞟了他一眼,对自己的厨艺心知肚明。她是个煮锅粥都能煮的半生不熟,难以入口的人,指望她做顿面。   就算她能做的出来,盛浔敢吃吗?   方觉失笑,“你不是让我给你出主意吗,我觉得做顿面就不错,让阿爹教你熬点葱油,面就买点长面煮开,也就不用纠结做什么东西还给他。   可能人家更乐意吃到你煮的东西呢,你想啊,一个不会下厨的人,专门去学一道菜做给他吃,任凭都会觉得有心了。”   前提是这东西能吃。   他说话时表情很真诚,让阿夏听着半信半疑,一路走一路想,想到家中时只觉得这个主意还成。   要是山桃那种做饭手艺不咋地的,都愿意去学着给她做碗面,想想还真有点感动。   所以第二日一早她还没吃饭,就缠着她爹问,“阿爹,葱油拌面好做吗?”   方父正忙活着早饭,听她这话还以为是她馋这口了,当即就道:“挺好做的,阿夏你要是想吃,我明早起来给你做。”   “哎呀,阿爹不是,”阿夏摇摇头,“我就是想学这个面。”   “日头打东边出来了是不是,”方母拿着东西进来,听闻这话笑她,“我家阿夏总算有一日不是想着吃了。大福,你教教她,我看看能学个什么名堂出来。”   方父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好打击她,就问,“真的要学?”   “我先试试。”   阿夏想起往年自己下厨的场景,说得底气都没有。   “没事,阿爹今日也没什么可做的,保准教会你。”   方父夸下海口,但没过多久他就沉默了,有的人只能吃做好的,不宜下厨。   阿夏洗葱、切葱都做得似模似样,揉面也还成,到了熬葱油,她偶尔翻炒一下,就在那里看着葱到乌黑再捞出,葱油一股苦味,再怎么试味道都奇奇怪怪的。   方父很想夸奖她一句,最后搜肠刮肚只憋出一句,“阿夏你这葱洗得颇为干净,要不以后你帮我把葱给洗了,我给你熬葱油。”   “阿爹,我觉得我可以再多试几次,”阿夏一脸正经,她觉得自己已经找到些许手感。方父也没拦着,左右她要是能学会这面,日后还能做给自己吃。   她又试了一次先熬葱白,再放葱段,也没糊,葱段也还好,她很高兴,忙喊道:“阿爹,快尝尝我熬的葱油。”   方父也喜滋滋地尝了一口,脸色忽地沉默,他很认真地问,“阿夏,你这做了是准备给谁吃?”   是真想倒人家的胃口啊。   阿夏低头盛出葱油,她边做边说:“给盛浔哥吃,上次收了他东西,大哥说做碗面给他应当比做其他的要来得好。我仔细一想,不无道理。”   方父脸上出现了一言难尽的神情,又不好打击她,看她这兴冲冲的模样,由衷地替盛浔感到无奈。   只能又教了她几招,一日半下来也算还成,最多是难吃,还毒不死人。   “好了,忙活大半日的,让你爹我给你做一碗牛肉细粉。”   方父虽则自己是在灶间忙活惯的,但看见自己闺女忙的脸色通红,到底还是心疼的。   “牛肉?”阿夏惊奇,“哪里来的牛肉?”   陇水镇不能轻易宰杀耕牛,市集上最多卖的就是鸡鸭鱼肉,牛肉少之又少,偶尔有摔死的,一早大家就听见风声早早买走了。   阿夏一年至多吃上一次牛肉。   方父从碗里拿出半截手掌大小的牛肉,语气还颇为无奈,“一早你三姑过来叫我,说有只小牛摔没了,正拿来卖,让我去抢点回来。到了那里,哪里还有什么肉,只能买根牛大骨。又碰到你梁阿婆,匀了小半块过来。也做不成什么大菜,干脆煮碗粉,也给你解解馋。”   说完将牛肉给切薄,红彤彤的色,一片片摆在盘子里,这已经算是牛肉比较多时丰盛的吃法。要是牛肉更小一些,方父就会把它给切成丁,抹个味就成。   粉一定得是自家做的番薯粉,阿夏他们家的地全租给旁人种了,这粉丝是外祖家做的,他家有一大片全种了番薯,太多吃不完,要么打碎磨浆晒成面粉。要么就将面粉掺水弄到底下全是孔眼的圆勺里去,用手拍打让一根根灰不溜秋的面沉入大锅水里。   再晾干后就是方父手上干瘪柔韧的番薯面,别看它长得不咋样,等到锅里吊的牛大骨汤熬好,面也在水里泡开,放到汤汁里头煮沸,撒下牛肉片,再放一把葱花。   浅棕圆溜溜的面,薄而完整的牛肉片,汤汁清亮,还没吃就能闻到牛肉的味。   阿夏先去请太婆太公几人过来吃,再把自己的那碗搬到桌子上,夹起一片牛肉,又薄又嫩还没有腥味,吃着的口感与猪肉格外不同。   番薯面煮好了是特别饱满的,面滑溜溜的,筷子都夹不住它,吃面得吸溜着吃。里头浸满牛大骨汤的鲜味,入嘴爽滑。   这番薯面哪怕不放牛肉,只消熬好汤汁,放些葱花和油豆腐,一点肉沫这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   一小碗吃得肚饱,阿夏歇了会儿就要拿上东西去盛浔家,急得方父嘴里的面还没咽下,跟在她后头喊,“阿夏,用我给你熬的葱油。”   别真把盛浔吃出个好歹来。   “知道啦阿爹,”阿夏摆摆手,那篮子里装着两罐葱油,初时她是能分得清的,不过到后头左右碰撞在一起,也完全不知道哪个是她爹做的。   她也不想了,到时候随便抓到哪个罐子就用哪个,可能最大的区别就是难吃点。   一路哼着小曲走到盛浔家门口,敲了门过会儿才有人出来开门。   盛浔忙着捞河虾捞到早上,回到家里后现下才刚睡醒,眼神还些迷蒙,看见她还不明所以。   声音带着呢喃,“阿夏,你怎么过来了。”   “你不是说让我做样东西还给你,诺,我带了东西来,给你做碗葱油拌面。”   阿夏进了门晃晃竹篮子,说得一点都不心虚。   盛浔感觉自己还没睡醒,扶着脑袋,“你哥给你出的主意?”   “对呀,这你都能猜中,我哥说你一定会喜欢的。”   阿夏对他能知道是自家大哥出的主意还有点惊讶,不过她这人心大,也没觉得什么太过于奇怪。   他当然能知道,这种损招要不是方觉想的,阿夏肯定做什么也不会做饭。因为她做的饭真的能让人吃完,后面几日也不想再尝其他的东西。   盛浔也没阻拦她,毕竟难得她有下厨的热情。   但等她拿出罐葱油加热,揉好的面条放水里煮捞起后,拌一拌确实看着还挺有食欲。   但盛浔闻到了一股糊味,他拿着筷子真的有点难以下手,偏偏阿夏还支着脑袋歪头看他,“怎么不尝尝,我爹说这面我比之前做得好多了 ”   他沉默地夹起一筷子面,扑鼻的糊香,他很认真地问阿夏,“这面煮好你尝过没有?”   阿夏比划了一小指节的量,“尝过那么一丢丢,怕自己做的会觉得还不错,让我阿爹吃的,他说还成。”   盛浔无法反驳,他那筷子面送到嘴里,差点没吐出来,面半截软半截生,葱油真的是糊味,很咸,硬着头皮吃完。   他觉得阿夏是来谋害他的。   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去后面灶房灌了大半杯的水,他走回来没坐下,而是招招手,“阿夏你过来。”   阿夏不明所以的过去,盛浔伸出两只手捧着她的脸,长指节盖住她的脸,低下头问她,“你是不是对我有成见?”   她被挤得嘟着嘴摇头,不好吃就不好吃呗,挤她脸干嘛。   盛浔看着她的嘴巴,喉结略微耸动,放下双手转身往灶房里走。   丢下一句话,“进来,我给你做一碗尝尝。”   阿夏边揉着脸边瞪他的背影,不过还是跟着一道进去。   作者有话说:   我这里温度差不多四十,只能待在空调房里,结果头痛地不行,一整天没精神,更新才晚了。本章发红包~   还有关于错别字捉虫,有时候真不是我不想改,一改后台审核好几个小时,点不进去就忘了,改完后又有可能开始审,所以没改真不好意思。   牛肉细粉我们这里不这么叫,这里是按宁波的叫法来,我只能这面煮得好,只放点牛肉粒是真好吃。要是买不到好面,煮开就会完全散成一截截的,特别难吃,还是手工做的面好。感谢在2022-07-10 18:00:32~2022-07-11 20:1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待汝归延似吾等昔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渡舟横 10瓶;J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葱油拌面   阿夏才刚踏进门口, 又回头去看那碗面,她不确定地问,“面还吃吗, 不吃我觉得自己勉强还能吃的。”   她对自己做的东西感觉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毕竟就这个她学了一两日呢,之前可没有这么用心过。   虽说难吃,但硬着头皮应当还能吃下不少。   盛浔拿了个瓷盆准备揉面, 听到她的话抬头,“我等会儿再吃。”   他嘴里到现在都是苦的, 那碗面要是不再煮一煮, 让他吃完是做不到的。   “你不是觉得它不好吃吗,”阿夏走到灶台边上, 带着点调侃问他。   盛浔还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好吃, 他沉默片刻后点头, “所以你以后还是等着我做给你吃吧。”   他还添了一句, “别再下厨了, 对你我都好。”   阿夏听完他的话,抠着下巴在那里想, 真的有那么难吃吗,趁着盛浔在忙, 走出去尝了一点面。   回来后一脸菜色, 这玩意属实是难吃。   盛浔笑道:“我说了你还不信, 让我来煮吧。下次你随便画点画, 要么是绣点东西都成, 别下厨。”   不然真的两败俱伤。   阿夏闻言耷拉着眉头, 沉默地鼓起嘴, 看他做葱油拌面。   葱油拌面要做好确实很不容易, 面倒还好,真揉不好可以买晾干的长面,煮水捞出后味道也很不错。   最关键的是葱油熬的好不好,熬的不好跟阿夏这样的,看似没什么问题,一吃就知道完全焦糊。   熬的好应当是有葱香气却不见葱臭。   盛浔爱吃面,这拌面煮面或是旁的面都有特地去学过,所以他熬葱油信手拈来,葱要分葱白和葱绿,炉子里的火到最小,冷油中先入葱白慢慢煸香,熬到葱白颜色渐渐暗沉下去,香气已经明显后。   葱白捞出,再放葱白下锅熬,加入葱绿,全部都捞出来放到一边备用,往葱油中倒点虾子酱油,糖和些别的用料。   煮面没煮到全熟,大概够火候了拿竹爪篱捞出,盛到瓷碗里,放一两勺葱油,加一筷子的葱段,拌一拌面从白到黄,每一根都沾满葱油。   揉的面还剩不少,放那等盛浔爹娘回来再煮,锅里只放了阿夏一个人的量,捧给她时,阿夏还问,“你不给自己煮吗?”   “我不吃,把外头那碗面再煮一煮,”盛浔总不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即使真的难以下咽。   “噢,”阿夏想起自己吃过的那个味道,犹犹豫豫地说:“要不别吃了,我们还是喂鸡鸭吧。”   “还能吃。”   盛浔没应,把那碗面拿回来后,放到热水里重新下锅,冲到些许糊味,捞出来拌葱油,虽然面烂糊,卖相难看,不过勉强应当可以入口了。   他夹起一筷子,面烂成一截截的,舌尖上还能尝到一股糊味,不过至少不是那么咸,也有点葱油的香气。   好吃的葱油拌面应当跟阿夏手里那碗一面,面很有嚼劲,一点都不软烂,吸满葱油后到嘴里都是浓郁的香,不呛人。   阿夏尝了一点自己做的,又尝了点盛浔做的拌面,她觉得盛浔像在吃猪食,真的太过于一言难尽。   不过盛浔跟船养出来的习惯,最大的好是不挑,只要还能入口就可以把它吃完。在船上还挑菜吃的,怕是没过几日就得饿趴下。   全部吃完顺手把阿夏那口碗拿过去洗掉,他洗完后,边擦手边坐下问,“明日送春会你要换什么东西?”   “我换的话,就拿一些自己做的小玩意换,太多了放在那里也很碍事。”   阿夏还专门去找了一大堆不用的东西出来,就为等会儿有人要可以换点实用的东西过来。   “先跟我换。”   盛浔起身往旁边走,边走边说:“阿夏你到我房里来,看看有什么要换的。”   “那到时候你在我那里找不到想要换的呢?”   “会有要换的。”   他随口一说,带着阿夏从楼梯上往二楼走,盛浔住的屋子在二楼最旁边,并不算大,大的是他旁边的那间空屋子。   一占占了大半个二楼,阿夏以前就好奇去瞧过,只有空荡荡的木板,别的什么都没有。   “那间屋子我好久前就看它空着了,怎么现下还空着?”   阿夏真的很好奇。   盛浔推开没有关紧的门,一整间大屋子全映入两人眼里,他侧过头来看阿夏,“想知道为什么空着?”   “有点,看它空在那里这么久了。”   他揽过阿夏的肩头,把她往里带时,凑到她旁边轻轻说了一句,“这是给我以后定亲后用的屋子。”   “定亲,跟谁定亲?”   阿夏抓住他的手,仰起头看他,语气有点好奇,心里却有些怪异。   “你想我跟谁定亲,”盛浔带着她往前走,声音含笑,“想要有个嫂子吗?”   阿夏微微压低眉毛,抿着嘴巴。说实话刚听到她大哥要定亲时,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她要有个很好的嫂子了,也没有太多余的念头。   不过听见盛浔说要定亲给她找个嫂子,她觉得有点奇怪,隐隐地排斥。当然阿夏把这些归为,这个哥哥太好了,有嫂子以后,就不能再跟他这般亲近,要避嫌。   “挺好的,”阿夏头一次露出口不对心的笑,“嫂子怎么样都好。”   以后又不是跟她过日子,轮不到她来置喙什么。   盛浔眉弯里都是笑,他看着阿夏无意识露出的小动作,装作没看见,又说:“阿夏,你过来。”   他站在这屋子正中央,他指着四周一大块的空地问,“若是你,你想要这个屋子装成什么样的?”   “问我,我也不知道嫂子日后会喜欢什么,”   阿夏肩背有点耷拉,“说了也没有用。”   “我想听听。怎么,吃了我的面,连话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句了。”   盛浔知道如何激她,果不其然阿夏挺直腰背,“我没有,我只是在想。”   而后跟盛浔说说她幻想中的屋子,她刚开始还声音有些低,到后头声线提高。   “要是我的话,我想要屋子前有个很大的露台,最好冬日能晒到日头的那种,露台上可以放花架和花盆。我家的太小了,放个躺椅就没地方了。”   阿夏确实很喜欢这样的露台,她曾经梦里就梦到过好几回,在一个有光的日子,睡在满是花枝的露台上。   她又说:“我以前还想要一张很大的床,怎么打滚都不会掉下去。”   因为她睡相很差,她家那张床已经算是蛮大的,可还是有掉下来的时候。所以她对大床很向往,要是褥子很软的话,那再好不过。   她还说了一堆,比如想要有间在屋子里的书房,只要开门就能进去,书房能有个大窗户,开窗能看见绿树。还有个地方,屋顶上最好是半开合,躺下就能看得到星光。   不过这样的小屋她已经有了,趋于对夏日里看星光的向往,以前她所有赚到的钱都拿来修了这间屋子。   但平日不怎么去,只有夏日她会睡在那里。   跟盛浔说的全是真心话,她真的很喜欢那样的房间,不过她也只是想想,毕竟屋子要弄成那样得花不少银钱,连她最有钱的时候都不舍得。   阿夏在说的时候,盛浔默默地听着。   听完到最后,他说:“这样的屋子听起来就很好,阿夏,你能把它画下来吗?”   “能是能,”阿夏看他,“不过哥,我就是随口说说的。”   “我知道,不过你总不能一碗面就把我给打发了,我现在只想要一张这样的图。说不定到时候我真的能用上。”   阿夏觉得盛浔说话哪里怪怪的,满口应下,最后连东西都没有换,直接告辞回去。   走到那座桥上时,她有点想不明白自己。   踩着婆娑的树影慢慢踱步走回去,到家后方觉坐在外头的石桌上看学子的课业。   阿夏坐到他对面,手放在石桌上,头靠到手上,语气里带着好奇,“大哥,你和我嫂子定亲时,我有不高兴吗?”   因为她当时虽然没有其他的做法,但或多或少情绪也算不太好。   “才这一年前的事情你就忘了,”方觉放下毛笔,边合上书页边道:“你当时很高兴,过后没两天嘴撅得老高,还问我以后是不是只对嫂子好,不要你这个妹妹了。这你都忘记了?”   这真是让当时的方觉哭笑不得,记得尤为清楚。   阿夏有点忘记了,她只记住自己看到嫂子后觉得她很温柔大方,对此还颇感到高兴,完全没想起这一茬来。   听方觉这么一说,她对自己当时听见盛浔说要定亲时,冒出来的不舒服有了解释,毕竟她确实有点恋哥。   看来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山桃有时候也会说,要是山南定亲,自己也会有点不舒服。   阿夏松了口气。   “怎么今日突然说起这个事情来了?”   方觉很敏锐地察觉到,这肯定跟盛浔有关系。   “我听盛浔哥说他日后要定亲,给我找个嫂子。”   阿夏全盘脱出,她仔细想过这好像没什么不能说的。   方觉批课业也不批了,他凝眉,“盛浔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对呀。”   “那你别搭理他,”方觉还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日后少去找他,毕竟也老大不小的人,定亲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得避嫌。”   省得这小子次次毛手毛脚的。   “现在就得避嫌啊?”   阿夏不想,她觉得是不是有点太早了,还没影的事情。   “也不用太过,你少去找他就成,不然人家忙着见人,总要怠慢你的。”   方觉怎么可能会有成人之美的心思,只给盛浔使几个绊子都算好了。   作者有话说:   又没能准时更新,我真的是太能拖了,所以我决定每次只要没在六点到七点内准时更的,给大家发红包,加更我是做不到的。   今天也发,抱歉(Ω_Ω)   感谢在2022-07-11 20:18:46~2022-07-12 20:3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待汝归延似吾等昔也 2个;春未绿、乖羔羔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麻球   阿夏直起脑袋, 她还没想明白时又听方觉说:“去给盛浔做面了?”   “做了,”阿夏捂脸,“我做的面全是糊味。”   方觉差点没笑出声来, 借着整理纸卷时遮住自己的脸,又问道:“盛浔吃了吗?”   “吃完了。”   阿夏拿手指抠着石桌壁,“反正后面他自己再煮过是吃完了,还给我做了一碗葱油拌面, 味道跟阿爹做的差不多。”   方觉哑口无言,说实话他自个儿都吃不完阿夏做的东西, 这么一想到对盛浔有了微妙的同情和改观。   他无意继续谈论这件事情, 转口道:“明日早点起,送春会跟我一道去课舍里。”   “我去课舍里做什么?”   方觉把所有学子的纸卷收起来, 不紧不慢地说:“去见见这群小子, 他们听我老是夸你, 一早就想见你。昨日还跟我说, 带了好东西要跟你换, 左右去哪都是换,不如跟那群皮小子换。”   他只带一个课舍, 从一群学子八岁时刚入书院起开始,到现在也有一年多。虽说他一口一个皮小子, 其实早已把这些学子当成弟弟一样, 平时喊得亲热。   “那我去, 我都还没怎么见过他们。”   阿夏确实没怎么去过书院, 前两年送春会要么在王家庄, 要么回老家去了。   她杵着下巴问, “是不是得带点吃的去见他们?”   “你要带的话就带。”   方觉很了解那群学子, 有的吃一个个嘴巴都甜的不得了。   “我去问问阿爹再说, ”阿夏站起来,抚平衣摆往里面走,越往灶间走越有股蛋饺的味。   等她踏到灶房时,方母正在弄蛋皮,方父把柴火塞进灶眼里后,看到她进来,连忙端着一盘蛋饺起身,并说道:“阿夏,正热乎的,赶紧尝一个。”   阿夏确实有点馋,不过她刚吃完葱油拌面没多久,肚子还饱着,犹豫半晌还是拒绝了,“阿爹,我肚子还饱,今晚这饭不想吃了。”   “咋就饱了,”方母转过头看她,语气惊奇,“吃啥了,我这蛋饺特意给你和你哥做的。”   “吃了碗葱油拌面,”阿夏很老实地回答,确实是挺饱的,不然她能拒绝做好的蛋饺吗。   方母无奈看她一眼,“你这孩子真是的,我做都做了,吃一只再走。”   “对对,”方父也附和,“吃一只填不了肚子的,你娘难得做一次。吃不下我先放着,明日还能做道汤。”   “那我吃一只就好。”   阿夏捏起一只蛋饺,皮是金黄的,中间包裹着肉馅,圆鼓鼓的一大只,大家都把它戏称为金元宝。   巷里人家少有不会做蛋饺的,方母更是其中的一把好手,拿个炉子来,底下的灶火燃到发红,却不见火苗。   铁勺子不直接倒油,挨到炉子上烤到发热发烫,再拿块带皮的猪肉来擦得锃亮,糊满一圈,停手还能听见皮肉滋啦的响声。   蛋液一早就搅好了,橙黄色,冒着小泡,往铁勺子中间浇,手腕微微晃动,勺子里就有一圈又薄又黄的蛋皮,边缘稍微泛焦。   肉糜是早早剁好的,讲究三肥七瘦,吃起来有汁水又不柴,筷子夹一团放到蛋皮中央,拿筷子尖一挑一按,蛋皮压在一起,再左右翻烤,蛋饺也就做好了,再上锅蒸 ,肉糜要蒸熟。   这样刚出锅的蛋饺最好吃,蛋香浓郁,阿夏咬开一个小口,包在里头的汁水流出,肉糜混杂着蛋味,很是鲜嫩。   蒸熟的蛋饺吃的是本味,其他做法的阿夏也爱吃,拿来跟菠菜做个菠菜蛋饺汤也很鲜,一只只肚子里灌满汤汁,蛋皮松软。要么下到番薯面里头,再加一把小青菜或肉丸,滋味别提多好了,尤其大冷天的吃一碗下肚,热乎乎地舒服。   阿夏嘴里被蛋饺塞的鼓鼓囊囊的,还没完全咽下去她就问,“阿爹,明日送春会,大哥请我去见他课舍的小孩,我想带点吃的过去。”   方父知道那群学子,他时常空下来会去给方觉送饭,知道书院里的菜食花样算不得多。心疼儿子也心疼这群小童,每次都会多做点带过去分给他们尝尝。一个个叫得很亲热,又知礼数,路上要是远远见着都要问好。   他想起这群小孩,眼旁就起了笑纹,“明早我做点麻球,阿觉课舍里一共二十个小孩,多做几个让他们尝尝。”   “让他们甜甜嘴也好,大福,你明日多做点,到时候也分给巷里几个小孩。早之前晒在外面的东西,下雨都是他们给收的。”   方母还不忘叮嘱一声。   “行。”   阿夏又在楼下待了会儿,她今晚吃不下也就没留在那里,直接上楼,把明日要换的东西翻出来。   她有很多的小玩意要置换出去,比如自己捏的陶泥人,高矮胖瘦不一,还有烧的陶瓷碗筷,一堆的画,或者是纸扎的灯笼,很小的木质玩具。   地上全给摆满许多小玩意,让人无从下脚,她就坐在那堆东西里面,倒腾来倒腾去,偶尔还点个灯玩一玩,才把换给小孩的给收好,其他的东西全塞进另一个筐里,盛浔要换的话就全给他。   折腾到大半夜,窗外的光都暗淡下去才睡着。   第二日一早方觉就来敲她的门,阿夏捯饬好后和他一起把东西给搬下去。灶房里方父已经在忙活着炸麻球。   灶中央的小锅里倒了不少油,一边的砧板上糯米球裹着不少芝麻,投到还没有热的油锅里,拿筷子慢慢翻滚炸透。   炸麻球是简单的,但是要炸的好,里头空外头脆还不焦,真的不容易。首先油不能太热,炸时火候控得要好,最关键得在麻球膨胀起来后,拿锅勺反复压扁为止,到表皮金黄,沥油捞出。   麻球没什么太浓的香味,一个个又圆又大,里头只有点豆沙,脆皮外糊满了芝麻。   刚出炉的很大,阿夏拿筷子叉了一个,咔嚓的声响,筷子钻过脆皮,麻球里是软白黏的糯团,还会粘连拉丝,最里面是空心的,只有点点豆沙。   阿夏对麻球的表皮一般,最爱那层糯糯的,和尝到豆沙的甜。就这个她能吃上两个不停嘴,一点也不油腻。   方父还特意把炸好的装到油纸袋里,又怕他们不好拿,在外头套了个篮子叮嘱道:“等会儿让他们趁热吃,冷了味道差一些。要不是我今日得去给别人当帮厨,我总要送你们过去的。”   他这话让在后头吃麻球的太公吹胡子瞪眼,“怎么,你不能去,我还不能送了,今日送春会我正好拿夏扇去换。你忙你的去,我等会儿划船送他们过去。”   “行嘞,爹。”   方父耸肩,也没有跟这个小老头争,阿夏在一旁偷笑。   后头把全部要换的东西给搬到船上后,从明月河划到临水书院。走的话路算不得太远,可走水道没一刻就到了。   平日安静的临水书院,从过了桥开始到大门两侧都摆了不少摊子,大家也不讲究,直接拉块很旧的布头摊开,要换的东西摆在上面,诸如青布、旧纸、草鞋、草席子、布鞋等,颜色青的青,红的红,打眼瞧去都是各种色。大家还搬个小凳子坐着,也不关心有没有人来换。   陇水镇也不大,熟人满街跑,时不时能听到,“他三叔母也来换东西啊,哎呦,瞧你这春物可真是没用过,还崭新的呢,换了怪可惜。”   又或是,“小六他爹,你换的啥,我瞧瞧有没有用得上的,也换一点。早先换来的夏扇可好使了,愣是被我家那个小子给扔哪去也不晓得,再换一把来。”   桥上送学子来的大人相互寒暄,一个个毛头小子背着笨重的书箱在人群里蹿,时不时猫着身子到别人的摊子上瞟一眼。   今日他们不上学,可不是得逛个够,哪都有他们的身影,渐高渐起的笑声像沸腾的水。   阿夏才刚从岸边走上来,就对上桥边几个学子往下谈探的眼神,他们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看到方觉后,连忙收起来,作揖问好。   “先生好。”   方觉瞧了他们一眼,问道:“怎么,在这里侯着我?”   里头有个高大壮的学子摸摸脑袋,嘿嘿直笑,“我们不是听先生你说,要带妹妹过来,怕你们东西太多,我和大潘几个就想等在这里帮个忙。”   他又凑近道:“先生总不介意吧?”   “几个滑头,”方觉无奈笑笑,对阿夏道:“好了,东西也不用自己拿了,几个小子有力气没处使。”   阿夏也笑,挤出两个小酒窝,“那还得劳烦你们几个了。”   “不麻烦不麻烦。”   几个小子连声道,你推我我推你都有点不好意思,跟只猴一样的跳过去,把那两箱东西提起来就呼朋唤友地往里走。   方母和太公没跟着一道去书院里,而是在外头找了个地方准备换点东西。   阿夏跟在方觉身后进去,临水书院已经有百年之久,入门是一大块山石,上刻临水书院,后头是一排台阶。   书院的课舍建得高,每次都要走几十条石阶才能看到书院门楼,青砖铺地,绿树掩映。   之前只有朗朗念书声,眼下也摆了不少摊子,书院的先生也有拿书出来换,一个个高木桌上摆着不少古书。   几人还在摆弄时,看到方觉来,长袖一拂作揖道:“长明兄,怎么今日还招了你们课舍的几个泼猴来搬东西?”   书院的先生都相熟,彼此关系也好,相互打趣是常态。   方觉回了一礼,笑道:“别把他们给说的抬不起头来,我今儿还领了阿夏过来凑热闹,不与你们聊了。”   “行,你可赶紧领着阿夏进去瞧瞧,免得你们课舍的那群小子闹翻天。”   方觉摆摆手,没应他们,领着阿夏进去,还不忘说:“到时候可别被他们给吓到,一日日地念书不上心,玩闹最疯了。”   阿夏看着时不时路过的学子跟他问好,一个个神情正经,偷偷笑了起来。   方觉所在的课舍靠正中,还没进去,就能看见有学子半个身子从窗户探出来,叽哩哇啦的声音老远都能听见。   倒是见到先生过来,连忙从窗户外回头,还不小心磕到头,在那里嘶嘶呼气。   等方觉进去,原先乱糟糟的课舍,一排学子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方觉气极反笑,“陈子乐,你那么大个脑袋当我没瞧见?还有王石,别念你那首诗了成吗?大老远就听见你在那里喊。”   被点到名的两个一个摸头,一个闭嘴,其他人还捂着嘴笑话他们。   “好了,今日也不是讲业之日,闹就闹点。还有你们不是说了不少次让我把家里妹妹带来,我今日可是带着你们阿夏姐过来了,她不仅跟你们换东西,还给你们都带了点吃食。”   方觉边说边让阿夏过来站到他身旁,阿夏低头看那些学子的脸,一个个都抬头看她,笑得可甜了。   “先生,阿夏姐姐当真好看。”   “对呀,要是阿夏姐给我们讲课业就好了。”   “我家里舅舅还没有成亲呢。”   一个小胖墩说完后,大家齐刷刷地盯着他,他乖乖闭上嘴巴。   “听说你们想见我,我也想看看大哥带的学子,一个个果真聪明伶俐。我年长理应称阿姐的,阿姐初次见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带的,就让我爹做了麻球给你们,一人两个吧,不要嫌弃。”   阿夏很喜欢小孩,说话时嘴角带笑,轻声细语的,底下小孩连忙摇头,哪里会嫌弃。   方觉最知道这一群的德行,让他们自己过来拿,一个个果真是活宝,拿个东西又奔又跳,眯起眼笑还不忘跟阿夏道谢。   看得阿夏可乐了,都不知道自己大哥带的是这么一群顽童。   陈子乐平日最会来事,他一边往嘴里塞着麻球,一边举着手道:“阿夏姐,我有东西要送你,不跟你换。”   他把油津津的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看得方觉额头青筋直跳。   从桌肚里拿出一大块用油纸包着的酱鸭,献宝道:“阿夏姐,听先生说你爱吃。我娘做的酱鸭一绝,送给你尝尝。”   阿夏听了不是欣喜,而是略带羞赧地看向方觉,怎么还在学子面前揭她底呢。   方觉干咳一声,摸摸鼻子,这事确实是他理亏,跟他们聊着时就说了出来。   “我承你的好意,我们也不客气,等会儿尝尝你娘这手艺。”   他不会在那么多人面前拒绝一个孩子的好意,怕到时候陈子乐会觉得下不来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20:39:55~2022-07-13 18:0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碧栗酥 10瓶;乖羔羔 8瓶;ξ、滕腻腻 5瓶;多弄几个号、茗墨醉影、J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鸭血粉丝汤   笑闹过后, 方觉收下陈子乐拿来的酱鸭,真没客气,直接拆开油纸袋。露出里头油黑精亮的酱鸭来, 摸到外头是热的,应当是上锅蒸熟后再带过来的,还专门给切成小块,方便大家拿取。   方觉给阿夏留了个酱鸭腿, 而后冲着底下二十个学子道:“虽说这是陈子乐带来送给阿夏的,不过要是当着你们的面吃独食, 只怕一个个眼馋。这只酱鸭我就做主了, 陈子乐你带来的,分给大家尝一尝你娘的手艺。”   “好嘞, ”陈子乐立马起身, 他老爱干这样的事情了, 觉得自己脸上有光。   方觉则趁着底下的孩童都吃上了, 把用油纸包着的酱鸭腿递给阿夏。   阿夏看着他, 小声问道:“大哥你不吃?”   “我不吃,”方觉摇摇头, 最要紧的是在这么多学子面前,他哪好意思吃。   阿夏也不再多言, 拿起酱鸭腿。不得不说陈子乐的娘做酱鸭还是有一手的, 鸭皮特别的紧实, 颜色晒出来也好看。   陇水镇的河道湖泊众多, 鱼虾成群, 这样的地方最适合养鸭, 且普遍养的都是麻鸭, 有的人家还用酒糟喂养麻鸭。   用这种养了几年的老鸭处理好, 先用料擦再腌,讲究前后都要腌制相同的时间,后放到酱油里头浸。拿根竹木将鸭身给撑开,寻几个好天,每每到这时,大家都盼着日头足,不然晒出来的酱鸭也不成,晒不出油来就是白搭只好鸭子。   阿夏吃过不少酱鸭,王家庄每年到冬日,家家户户的屋棚子底下,或是竹竿上,挂满一排的酱鸭。还得专门让小孩看着,免得叫边上的苍鹭野猫给逮着吃了。   那里的鸭好,做出来的酱鸭味道更不错。阿夏的外祖母做酱鸭花样多,不单单只是上锅蒸熟几人分食就成了,她还会把酱鸭跟春笋一起蒸,做酱鸭煲,或是酱鸭拼糟鸡,滋味都是一绝。   但蒸酱鸭阿夏也很喜欢,这蒸的火候要把握好,蒸过头吃着口感会柴,稍稍蒸一下,不放姜蒜的话,又觉得会有点鸭腥味。   像她手上这样的就刚好,肉紧实,又没有腥气,咸味不算太浓,属于越嚼越香的那种。阿夏吃的时候还算矜持,不过底下的一群孩子,不仅把骨头给嚼碎,手上沾着点油末,都给嘬干净了。   还对陈子乐说:“你娘的手艺可比我娘好多了,她的酱鸭做得很咸。”   “可好吃了,陈子乐你娘还卖不卖酱鸭。”   吃完的几个围着陈子乐转,把这小孩美得,眉毛都往上翘。   方觉见他们吃完都收拾好了,干咳一声,“成了,有什么话之后再说,你们不是要来换东西的吗,要换的快些。”   “我要换,”一个脸蛋圆嘟嘟的学子立马说到,从桌肚子里一顿乱掏,掏出个拨浪鼓。   差点没叫阿夏给笑出声来,旁的学子拿来换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雕的小鸭、毛笔、破破烂烂的书、小哨子等等。   明显就是阿夏怎么都用不着的东西,方觉也是颇为无奈,又不好明着说他们,想了想便道:“你们东西收好,等会儿我跟旁边冬云先生说一下,晚点我们两个课舍互换。至于我们带来的东西,我只能依照昨日课业的甲乙来叫了。”   此话一出,底下原本还在欢呼雀跃的,立马不吭声了,有的直接趴在桌子上头,一脸呆滞。   他们哀嚎,“先生,要照这个来,我得排最后几个。”   “我也不成啊。”   方觉本来就是逗他们的,闻言失笑,“别嚎了,按签子来,抽到多少算多少。”   真按甲乙来,有些孩子当真会没脸,他也无意按这些来排,毕竟又不是谁都能读得进去书。   这群小孩子欢呼归欢呼,身子还是老实的,坐在那都不动,阿夏帮着给他们抽签,又拿自己整理的小玩具给他们。   其实也都不算什么很新奇的东西,有的就是个很小的灯笼,或是个小陶瓷,但他们都不挑,且很满足。   阿夏听到最多的话是,“这个小猫真好,我要拿回去给家中弟弟/妹妹。”   或是特意选了一块花样好看的绣布,还说要拿回去给家中的阿姐和娘,他们换,但也不全是为自己换。   方觉说,知礼懂谦让,明事理和孝顺,是他们开蒙时的第一课。   如今看来,确实都做得不错。   全部带过来的小东西都换完后,方觉把他们给放出去,去隔壁课舍自己换该换的东西。   只留下他和阿夏后才说:“走吧,我带你去饭堂里,今日有鸭血粉丝汤,其他的不说,做这个的师傅手艺不错。”   “阿爹老说大哥你在饭堂吃不好,我觉得你吃的不是还不错。”   这是阿夏听到这句话后冒出来的想法。   他们一边往前走,方觉一边道:“要是真天天吃得不错那就好了。”   他也不想说在背后说小话,只能叹口气表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一言难尽。   等进到饭堂,一排的木质桌椅,最里面的是灶间,大师傅也不是个很讲究的人,直接拿几个光亮的大木桶,里头是煮好的鸭血粉丝汤,想吃的拿个碗来直接给舀一勺。   阿夏拿碗去盛,该说不说这个鸭血粉丝汤的料很多,鸭血鸭肠鸭肝,还有浸泡在汤里的油豆腐。   也不是师傅大方,纯粹是陇水镇养鸭的人多,吃鸭子的也多,光每日剩下的鸭杂就不少,价又便宜,大家尽琢磨着怎么吃了,反正浪费是不可能的。   所以鸭血粉丝汤里才能有这么多的小料,阿夏是很爱吃面的,尤其爱喝面汤,鸭血粉丝里头的汤跟其他面都不太一样。   拿鸭骨架熬出来的汤头清亮,油花都少,不咸不淡,阿夏夹了块鸭血,她这个人很少有不吃的东西,尤其是煮的这么嫩的鸭血,又没有难吃的腥气。   最妙的是油豆腐,小小黄黄的一个,泡在汤里,夹起晃一晃都能见到汤汁簌簌往下流,更别提放到嘴里,一口咬下时汤汁溢出的口感。   鸭肠很脆很嫩,鸭肝的话,阿夏觉得稍微有点老了,吃着都是粉粉的。粉丝这里用的都是番薯粉丝,顺滑不易断。   一碗面吃完,阿夏的额头上出了点汗,到春末夏初这时候,能明显察觉到天有些热。   她坐在木凳上,拿巾子擦汗,有点懒洋洋的,方觉把吃完的碗拿过去放到木桶里回来,朝外面道:“难得过来一趟,我带你在书院逛逛。”   “书院除了课舍还有什么地方?”   阿夏站起身来,有些好奇地问。   “书院后头有一座楼,专门用来藏书的,不过也不让外人进。等到七月初再来,这里所有书都会搬出来暴晒,那时候想要看点杂书都成。”   方觉边说边给她指了旁边最高的楼,在所有低矮的课舍中十分显眼。书院还有不少的亭子,里面都摆了不少亭子。   两人慢慢悠悠晃到书院的莲池边上,这是书院里最大的池子里,到夏初边上,荷叶铺满池子,莲包耸立,偶尔有几条跳出水面的鲤鱼。   在那里看了半晌的鱼,又晃悠到书院大门口,一旁支摊的人潮非但没有减退,反而更兴盛起来,紧挨在一起都看不到摊子上摆的什么。   就这样多的人,阿夏出来后还能一眼在人群里看到盛浔的身影。   她戳戳方觉,指着前面的一个背影道:“大哥,盛浔哥在前面,我们去找他吧。”   方觉左右瞅瞅,愣是没看出来,“你这眼挺尖的,人在哪我都没有瞅见。”   “就那个穿青色袍子的啊。”   阿夏还觉得纳闷,这么显眼都认不出来吗。   他们两个还在说话的时候,前面那道身影突然转过来,还真是盛浔。   方觉看了一眼阿夏,摇摇头,女大不中留。   “大哥,阿夏。”   盛浔果不其然朝这里走过来,嘴上很亲热地打招呼。   “我说这肯定是盛浔哥,我哥还不信。”   阿夏有什么话直接说。   方觉走了几步,站到两人中间,笑道:“我刚才眼神不好,没瞧清。”   他和盛浔相视一笑,彼此两个都心知肚明,都恨不得对方自觉地离开。   阿夏也看不出来他们两个的小心思,四处看看,突然定住,而后她连忙抓起一只手臂摇着,“大哥,你快看,是南溪姐。”   她说完后才发现抓的是盛浔的胳膊,抬起眼看他,嘿嘿一笑放下他的手臂。   盛浔没动,迫于旁边方觉看来的视线,不然他没那么老实。   不过很快,方觉也没空搭理了。   往书院一旁走过来一个青丝盘发,眉目温柔胜春风的女子,个高身纤匀有度。   她见着方觉有点腼腆,哪管已经定了亲,不久后就完婚,一时脚步犹疑,倒是见了旁边的阿夏,又缓缓走了几步过来。   “南溪姐,”阿夏可喜欢这个还没过门的嫂子了,她不止叫得亲热,还连忙起挽着她的手。   “怎么今日过来都不跟我说一声。”   南溪说话声音很小,说时转头看了眼方觉又匆匆收回视线。   “我忘了,这一早去看了大哥课舍里的学子,南溪姐我跟你说,我大哥的学子可好了。”   阿夏边说边不自觉带着她往前走,根本没搭理他们。   留下本来还想张口说点什么的方觉和习以为常的盛浔。   两个人反正注定是要被抛下的。   方觉看着前面走远的背影,脑子里突然冒出成人之美这个词。   他拍拍盛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也不容易。”   盛浔纳闷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大夏天感冒了,更得有点慢,按之前说的,不准时更新,本章发红包~   鸭血粉丝汤真得很好吃,况且我吃的还不是正宗南京本地的,好想去尝尝。   文里也很快要进入夏天了,大家跟跟我分享一下你们那夏天都吃什么的嘛,找个灵感,主要我也很想吃●)o(●   我先分享,今天吃了桃桃撞奶、丝瓜烙饼(很好吃!)和煎土豆。   感谢在2022-07-13 18:07:52~2022-07-14 20:0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余待汝归延似吾等昔也、尘不到他老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iez、碧栗酥 10瓶;月の痕 8瓶;小狐狸的解忧杂货铺、40845023 5瓶;懒虫的猫窝 2瓶;柠檬、流沙、多弄几个号、JIA、茗墨醉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白斩鸡   很早以前, 阿夏是没有想过大哥会那么快定亲的,连他定亲后阿夏都还不明白,才将去书院没几个月, 人家先生就肯将姑娘托付给他。   不过她后来瞧到还没过门的嫂子,觉得还是她大哥占便宜了,毕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生得又标志, 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阿夏每每看到南溪,总会觉得她大哥不解风情, 现下挽着她的手, 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低声地道:“南溪姐,你可莫怪, 今日我是随大哥出来的, 也不晓得你过来, 要是知道, 我大哥一定早早站在那里相迎。”   “你怎么一段时日不见, 也变得促狭了,”南溪伸手轻轻点了她一下, 脸颊渐渐抹上两团薄红,又不好意思回头看。   “我说的是实话。”   阿夏笑眯眯地道,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自家哥哥, 要是真的不在意, 根本就不会同意定亲, 他心里自是欢喜得很。   “小阿夏, ”南溪的声音跟缓缓的水声那般轻柔, “你再说这些, 我就, ”   “就怎么样?”   “拿块糕点堵住你的嘴。”   南溪这句话一出口,阿夏笑出声,确实拿什么堵她的嘴都不好使,得拿吃食来堵才管用。   两个人笑闹,方觉和盛浔默默跟在后头,然后方觉贴近他道:“你今日总不可能是来换东西的吧?”   “大哥有话直说。”   盛浔回他,东西都没拿,还有什么好换的。   方觉手抵在嘴边咳嗽一声,“今日我可以勉为其难同意你和阿夏两个人逛逛。 ”   他特地在两个人上头加了重音。   “大哥你这个勉为其难说得一点都不够诚心,我觉得我们几个人一起也不错。”   盛浔不接他的招,慢悠悠地继续往前走。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方觉看了他一眼,加码,“你要今日不同意,明日新火节,我瞧阿夏应当会跟我爹娘一道出门去,至于你——”   盛浔听出了他言外的威胁之意,当即笑道:“成交。还望大哥说话算话。”   “读书人,不信口开河。”   方觉挤出一句话来。   前头阿夏还在和南溪聊着,盛浔从一侧走过去,拉住阿夏的袖子,并道:“我突然想起,上次你东西还没跟我换。”   “那要在家里换呀。”   阿夏不明所以,停住脚步。   盛浔边说边拉着她往旁边走,“对啊,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哎,盛浔,”阿夏又不想叫他哥了,“你说就说,干嘛拉我走啊,我还想跟南溪姐再多说几句呢。”   她边说边回头,她的好大哥已经把人给拐到前面去了,混到人潮再也看不见。   阿夏又不傻,她此时真想感慨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环抱着双臂,默默往前走,盛浔凑到她旁边,边走边侧过头看她,小声地问,“生气了?”   “我、没、有,”阿夏看也没看他,一字一句地说。   “真生气了。”   盛浔看她气鼓鼓的脸,这四个字在唇边轻念,觉得有点难以下手。   “都怪我,不该一直拉你走的。”   他认错很快。   阿夏放下自己的手,瞥了他一眼,哼了声。   “要不我们上前追他们去?”   “我真的不傻,”阿夏翻了个白眼给他看,她也不是真气,就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她心里不太能藏得住事情,有话就直问了,“是不是以后你有嫂子了,也要这样支开我?”   当然她对她哥这个做法无可无不可,毕竟真跟她这样说了,也许她还没有眼力见。但换到盛浔身上,还是会有点难受。   “当然不会,支开你我跟谁一起。”   盛浔想也没想直接回了这句,支开她留自己一个人吗?   “跟嫂子一起啊。”   阿夏没理解这句话,还仰着头瞧他。盛浔当真无言,“我们不聊这个,看看你有没有要换的东西。”   “我的东西全都换给那些学子了,没带东西出来。”阿夏原本还想说的话打散,顺着他说的往下说。   “夏日里要用的东西都置办齐全了?”   “大差不差,”阿夏看着那些东西道:“反正该换的我娘都会换,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好换的。”   她还是喜欢看热闹,再说当真好的东西也不会轮到她去换。   “我知道个地方,跟我来。”   盛浔一直没放开她的衣袖,走在一边领着阿夏往小道上边,左拐右拐从书院那条路出来,尽头是一座低矮的瓦屋,不过里外边都很干净整洁。   屋檐底下挂着不少竹篮子,门口摆着个花架,几株牡丹,木门半掩着,盛浔上去敲门。   门内很快出来个老太太开门,她头发花白,面容和蔼可亲,看到盛浔忙上前来,“阿浔你今日怎么来了?”   “四婆,今日不是说来送春会换物的。四公编的席子不错,我带阿夏过来换。”   盛浔赶紧走上去扶着四婆的手,她腿脚不好。四婆笑着拍拍他的手,“还换什么,直接拿两张走就是了。”   “那不成,诺,我今日出门也没有什么好换的,这个给四婆你。”盛浔从衣兜里掏出个木盒子,放到四婆手上。   她颤颤巍巍打开一看,是个老大的珠子,到珠行里去卖都能换个四五两银子。   “这可不能要,”四婆当即明白他的意思,就想要还给他。   “我拿两张席子走,剩下的给嫂子和成子几个买点好东西。”   盛浔把盒子往四婆手上推,又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四婆叹口气,也没有再推拒,说给他们到里面把老头子给叫出来。   “四婆?”   阿夏在一旁有点好奇,她对盛浔绝大部分的亲戚都知晓得一清二楚,四婆她还真不认识。   “是之前跟船时候一个船工阿叔的娘,我叫她四婆。”   盛浔有事惯常都别憋着,很少把糟心事往外说,跟阿夏倒是嘴没那么硬,“他儿子在船上出了点事,四公清高,也不接银子,左想右想后就干脆拿珠子来换,反正自己捞上来,也不算很值钱。”   其实这事出的也挺大,去年他跟船那趟,船到半路遇上风雨天,风向把握不好直接撞到礁石上,那船工用桨抵着,结果撞到根本不能干重活,也从船上退了下来,没收多少银子。   “啊,”阿夏有点惊讶,“那我们应当拿些东西来换的。”   “不用,四公这人有傲骨,他宁肯背着东西去很远的地方卖,都不愿意换。”   盛浔对这么个固执的老人家也是无奈。   还不待阿夏说什么,里头走出个老头,身子干瘦眼神却很犀利,手里拿着木盒子就冲过来,嘴里还道:“你小子,来就来,别拿这些东西过来,当年接了银子这事也两清了。”   “四公,别急着还我。这是我拿来换席子的,再给我两只白斩鸡。剩下的也不是给四公你的,这卖了的钱送成子去书院。这珠子不是我一个人要给的,大家说成子岁数大了,旁的是没有办法帮了,送孩子去书院还是成的。”   最后一句话直接打中四公的软肋,现下确实是需要银钱的时候。他长舒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道:“进来吧,看看有什么席子要挑的,”   声音加重点,“老婆子,给他们捞两只白斩鸡上来。”   盛浔跟在后头悄悄跟阿夏说:“四公家的白斩鸡还是很不错的,到时候你带只回去。”   “给我做什么,我又没出银子。”   阿夏觉得老是收他的东西也不太好。   “收买你。”   盛浔只说了这三个字。   “什么收买我,”阿夏一头雾水,“而且我也不用收买,有什么事直接说就好了。该帮的我都会帮你。”   “就是想让你帮忙问问大哥,快十岁的孩子能不能进到他教的课舍中。”   盛浔在这之前已经找过成子了,孩子很想要去书院,总不能白白耽搁到下一年,书院一般都是元旦末后招学子,现下已经晚了。   “唔,这事有点难办,你等我回去问问再说。”   阿夏说的难办,是因为书院一般招的学子都是年龄相近的,这样哪管没有开蒙,上的课业都是从头开始。   现下方觉那个课舍教的东西不少,一天都没上过的肯定是跟不上的,进去后学也费劲。   “办不到就算,不用太放到心上。”   盛浔其实也就是脱口一说,免得她接过东西心里有负担。   “难得你请我做事,”阿夏很认真,“我总得帮忙。”   每次都承盛浔的好意,她好像也真的没有怎么对他好过,白吃白喝的,阿夏忍不住想要捂脸。   “成,那我就托付给你了。”   阿夏看他,总觉得他说话怪怪的,一时也没察觉到哪里怪,也就没当回事,走到屋里去。   屋子也不大,但是很干净,一个很大的灶台,灶眼里的柴蓬蓬地燃着,木锅盖底下热气不停往上冒。   四婆做惯了白斩鸡,水沸到一定时候,掀起盖子,白气全糊到脸上也不会闭眼,用竹爪篱捞出整鸡来,放到一旁大桶冷水中,滋啦的声响渐息,再捞出来,皮是脆的,肉是嫩的。   阿夏吃过不少白斩鸡,知道四婆用的鸡好,应当是自家养的走地鸡,又称三黄鸡,皮黄,嘴黄,脚黄,此乃三黄。   这样的鸡用来做白斩鸡最合适不过,煮后立马过冷水,到案板上剁开。有爱吃这口的,肉不要煮的老,剁开鸡肉时要见血水,只觉得这样蘸料最为好吃。   阿夏是吃不惯这口的,她顶多能接受鸡肉里带点血丝。   “阿浔,你要的两只我给装好了,”四婆笑得满脸皱纹横生,“那个小囡和阿浔快来尝尝,阿婆做的白斩鸡味道还是可以的。”   “我最喜欢吃白斩鸡了,阿婆我尝一块。”   阿夏笑得很甜,她接过筷子直接夹了一小块鸡肉,皮是白里透黄的,肉上微微泛着点粉。四婆卖这个也卖了好些年,调的酱料也相当有分寸,一点酱油、麻油和醋等拌在一起。   稍稍蘸一点,入口咸香,皮还带着冷意,又紧实,很耐嚼,肉是嫩的,沾到点酱料就带着味,骨头很软。   这样的白斩鸡最适合夏日时吃,阿夏她爹做时,还会特意买点冰来给它镇一会儿,整鸡都是凉的,吃着别提多爽快了。   她慢慢嚼完了这块鸡肉,午食吃着还饱,也没有再多吃。和四婆聊着,也知道了盛浔只要在家就会偶尔过来看他们,做点活,问问她儿子的状况,也不送钱,只是每次都会拿点东西给小孩,或者帮忙解决些问题。   让她儿子哪管现在成了半个废人,也因着他的举动,心里没了什么怨气,振作起来和妻子孩子出去支摊了。   阿夏听着好似第一次了解盛浔,除了哥哥身份外的盛浔和他所做过的事情。   等盛浔拿了席子从四婆家里出来,阿夏忍不住喊了句:“哥。”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觉得你还挺不容易。”   阿夏说的很认真,她还认为自己太过于无所事事。   盛浔有点沉默,而后他说:“怪不得你们是兄妹,说的话都一样。”   没头没脑的。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们兄妹心有灵犀。”   阿夏听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她轻轻哼了声,没理会他的言语。   拿过那包白斩鸡,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惹得盛浔还在后头笑她。   不过回过家后,她还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连方觉之前和南溪姐偷溜的事情也没准备算账。   “大哥。”   “哎,”方觉捧着茶盏应得有点心虚。   阿夏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两只眼睛盯着他,“你说,你们课舍今年还能不能招一个十岁左右,还没有开蒙的小孩。”   他嘴里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当然不成。”   岁数大,又没开蒙,这不是在玩闹吗。   “怎么不成呀?”   阿夏拽着他胳膊,睁大眼睛看他,“大哥,你再想想办法,能不能让他进书院。”   “谁求到你头上了?”方觉想也不用想,“盛浔是不是?”   这小子还挺能找事的。   “盛浔哥难得请我帮一件事情,我之前承了他那么多好,是不是得帮着人家。”   阿夏说得义正言辞。   “得嘞,你哥我对你好不好,也没见你这般上心。”   方觉嘴里泛着一股醋味,“别撅着个嘴了,我帮你。不能到我的课舍里来,今年有个先生带的课舍教得慢,我明日去问问,一准能去的。省得你一日日老挂心别人。”   “那你呢?”阿夏反驳他,“南溪姐你不挂心啦?”   “嘿,我们两个这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阿夏问。   方觉停了嘴,半点不想点破她,要是盛浔自个儿能把他这妹妹说开窍,以后他是决计不会拦着这小子的。   “不一样就是,你嫂子,”方觉一时顺口,又匆匆改口,“你南溪姐明日会来家里吃饭。”   “大哥,你今日出去还是干了件事情的。”   阿夏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转头进去就宣扬道:“娘,明日南溪姐到家里来吃饭了。”   “什么?”   从灶房齐刷刷探出几个脑袋。   作者有话说:   拖延症好不了了,捶地●)o(●,所以之前红包发了双份←_←,如果有没收到的,那跟我说一下,晋江又出岔子了。   白斩鸡参考来自《上海老味道》和《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在白斩鸡里吃到血水我是不能忍受的,其实在生活当中,有很多美食我都吃不下去,举个例子,比如活珠子和旺鸡蛋,我吃到这个真的会当场扔回去。(没有任何贬低的意思,仅代表个人想法)感谢在2022-07-14 20:06:57~2022-07-15 20:2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行西洲处、野渡舟横 10瓶;yd、JIA、山羊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酥鱼   听闻阿夏的话后, 方母赶紧把手在围布上擦了擦,边擦边道:“阿觉你也是,这件事怎么不早点讲, 小溪要过来应当提前去买些菜蔬的。”   “别急别急,”方父宽慰着她,“我明日一早去买些肉和菜,保准置办得体面。”   总不能让未过门的儿媳觉得他们怠慢了自己。   太婆也说, 语气略微有点急促,“要不我现下去跟边上的肉户说一声, 定些肉来。”   “爹娘, ”方觉从旁边的厅堂里走过来,补了句, “小溪喜欢吃酥鱼, 明日炸点酥鱼就成。”   “刚好我也想吃, 阿爹, 多炸点。”   阿夏挨着方觉的背, 从他身后探出头来,赶紧表达自己的想法。   “忘不了你的, ”方母看了她一眼,“你这一天到晚净想着吃了。”   阿夏也没反驳, 毕竟她娘说的是真话。等晚间吃了饭, 她拿着席子回到自己的房里, 点一盏烛火。   撑开支摘窗, 明月河上的晚风飘进来, 对岸的人家屋子间间亮堂, 偶尔或有妇人出来, 从河里捞一桶春水。每年谷雨前后, 因气候逐渐变暖,春水从寒到温,所以这时候的水又被称为桃花水,洗完可避其灾祸。   小孩拿着碎石头往下扔,听得一阵水花声就咯咯笑,把贴在墙边小憩的鸳鸯惊得扑扑翅膀,游向更深的黑夜,埋头啄羽毛。   阿夏站在外头的露台上看了会儿,而后将屋檐底下的竹编灯笼点起,地上便有了斑驳的光影。   她回到屋子里搬出画具,坐到窗前的桌子旁,拿剪子将黄纸裁成方正的小张,用来做谷雨贴。   这也算是陇水镇每年到谷雨前就会做的事情,在黄纸上画神符或是钟馗、神鸡等,于谷雨当日贴上,则能避五毒纳吉。   往年阿夏都是揣上一把铜子直接到巷口的小铺里,去买上几贴。今日她倒花上心思准备自己画,也不为送自己,准备多画点留下一些,旁的都给盛浔。   实在是她觉得总收人家东西,也难以心安理得,总要送点什么才好,有来有往。   她拿朱砂慢慢描轮廓,不多时一只神采奕奕的雄鸡跃然纸上。阿夏颇为满意,觉得自己也不是一日日完全不干事情,至少在丹青上还有的用。   说到丹青上,方父方母对哪个孩子都不偏,早先年方觉进书院,后来有了阿夏,他们就寻摸着阿夏也应当学点啥才好。   本来是带着她去学古琴古筝或琵琶,要么是刺绣等,好歹日后也算有门出路。就是没想到阿夏在乐器上头一点天赋都没有,弹过没一天,方母就死了心把她带回来。   不过倒是发现在丹青上头还算明白些,当夜就去找镇上专教丹青的先生来,比照方觉进学堂的时间,阿夏在那里也学了好些年。   丹青先生严厉,所以才能把阿夏这种时不时懒散的性子给逼起来,以至于她看到现在自己的丹青,都由衷感恩先生,不过那小老头早就不教回村里隐居去了。   她画到从窗前都能看见越来越低的月亮,才慢吞吞收了手,准备缩在被褥里睡个好觉,不过这时的杜鹃最为兴盛,夜啼还能从窗户缝里透进来。   转日风吹窗棂响,阿夏拍拍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一些,走到露台上,明月河两边浮着一层浮萍,从河道飘下来的,还能见到沾水的柳絮。   大清晨的天,能听见从远山传来的“布谷”“布谷”的鸟叫,河流上泛着数艘乌篷船,船头船尾有不少竹篓,春茶满筐。   每年到谷雨,阿夏都能见到这样的场景,要是在王家庄时,能见到满山的茶园,大家天还没亮就套着茶篓去摘茶叶,若碰到桑树,上头还有不少戴胜鸟,此乃春末夏初之景。   等阿夏完全清醒后下楼,底下堆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箩筐,方母正弯腰拾掇,她绕到前面问,“阿娘,这些是谁送来的?”   “还能是谁送的,”方母挑拣着一把香椿头,想也不想地回,“你外祖母大早托人跟船送来的,今年谷雨的茶叶好,香椿也好,三更天去摘了匆匆送来。”   她忍不住埋怨,“你说年纪都这么大了,大半夜还打着灯笼去摘茶,要是出点事情,呸呸呸。”   方母连忙吐掉这句话,叹口气直起腰来,“算了,老两口一根筋的也说不听。等会儿把这春茶给收拾好,今日你小溪姐过来,晌午后可不能出门,帮着一起做些事情。”   阿夏连忙点头应下,不敢在今日触她娘的眉头,吃了早食揣上一兜子的谷雨贴往外头盛家走。   青砖小道上路过的人要么肩挑着两个竹扁箩,要么手里挽着个竹篮子,里面装的全是春茶,或是香椿,也有刚去山上采的南烛叶子。   整条道都充满“乱糟糟”的香气,阿夏闻着夹杂的味道,从桥上走过,还没到就看见盛浔家的门大开。   她走过去时,盛母已经搬着东西朝另一边走去,探头往院子里一看,盛浔还在规整东西。   “阿夏,来做什么?”   阿夏准备悄悄进去,就听见盛浔低哑的声音响起,明明他连头都没有抬。   “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夏凑到他旁边,也弯下身看他修船舵,语气很好奇,明明她都没有发出声音来。   “你的脚步声,我听到了。”   盛浔装好最后一个木件,将头抬起来,看向她,问道:“怎么这么早来找我?”   他问完将手浸到一旁的盆子里去搓,阿夏就站在那里,从衣兜里掏出一叠谷雨贴,甩了甩,声音哗啦啦的。   她说:“上次你说我做面给你还不够诚心,喏,今日我画了这么一堆谷雨贴,送你总算有心了罢,可避祸消灾。”   说归说,下巴还微微翘起来。   盛浔用巾子擦手,骨节微微泛红,从她手里接过谷雨贴后,伸出一只手指轻轻点了她的脸颊,触感冰凉。   他和阿夏说话总会弯腰低头,“确实有心了。”   收回手后又道:“晚点我要去海湾祭海,等吃完饭在家里等我来找你。”   “找我?”   阿夏摸着半边脸颊,对他的触碰也没有以前那么想拍他的手,只是语气颇为不解。   “对,找你去一道去新火节。”   盛浔把那叠谷雨贴收好,把自己要说的给说出来。   “行啊,你可早一点。”   晓椿和山桃都有事,南溪姐指定不会跟她一起去的,有盛浔跟她一起也挺好。   “会很早过来,”盛浔将东西拿上,和阿夏一起走出门,指指旁边,“我爹娘等着我去祭海,先不说了。阿夏你先回去。”   “好。”   阿夏知道靠海吃饭的人对谷雨祭海有多看重,年年这一天渔民都会赶到海湾,在海神娘娘庙前热热闹闹办一场,海船都得绕着庙前游几圈。   她没过多打扰,回到自己家后,手里就被方母塞了根鸡毛掸子,让她把屋里的灰全给扫一扫,蛛网也不能有,免得叫人家进来觉得难看。   阿夏认命,反正没歇着,方母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都不含糊,免得还得被说。   直到半下午,日头都有点西沉,阿夏瘫在椅凳上,灶房那边方父在叫她,“阿夏,快点来吃酥鱼,看看是不是你馋的这个味。”   原本还一点都不想动弹的阿夏,立马站起来,惊得缩在她脚边的汤圆一骨碌爬开,尾巴翘得老高,咪呜咪呜地蹿到外头找年糕诉苦去了。   阿夏看得好笑,也没管径直走到灶房,鱼香气扑鼻,一口大瓷盆上金黄的酥鱼错落堆着,颜色好,在光下变成纯粹的橙黄。   锅里的油泛起小泡还没有停息,方父又往里头扔,油涌上来包裹住鱼身,他做酥鱼用的鱼是本地河里捞上来的鳙鱼,肥美,用来做酥鱼再合适不过,没有鳙鱼的话,他就会用草鱼,吃起来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切成片的鳙鱼腌好后,等油热到起泡,就能放下去炸,炸就要炸透,外皮酥,里面嫩又不老。这时候捞上来的鱼块虽说能吃,咸味也有,不过吃着总会觉得差些味道。   所以还得另烧一个锅,调汁,水、绍酒、桂皮、白糖等熬成一小锅,沸起就熄火,鱼块全都浸到里头,盖上盖子焖会儿。   阿夏从汤料里夹出一块,在盆沿抖抖汁水,而后咬下半边,炸过又在汤汁里浸过的鱼肉,表皮是酥的,里头鱼肉细腻嫩白干香,无需太过于嚼它。   她最喜欢的是鱼块彻底炸松,吃到里面的鱼骨时也很脆,完全无需担忧会卡着喉咙,连皮带骨都能全吃进去。   “这酥鱼好,”阿夏嘴里的才将将咽下,就忍不住说话,“到时候给太公温壶酒,就着酒吃最好。”   “成,到时候你可别尝就好,”方父手上动作不停,捞出锅里烫好香椿,还笑话她,“免得醉酒还粘人。”   阿夏没说话,毕竟她对自己的酒品也是十分有数,垂头看香椿。   谷雨的话,陇水镇有吃香椿芽的习俗,早先她在王家庄吃的还不算好。最适当的时候应当就是谷雨前后,这时色好味香。   方父喜欢把香椿同豆腐拌一起,从豆腐摊子上买一块嫩豆腐,切好拿来跟焯好水的香椿放一块,撒点盐花,滴几滴香油,拌一拌。爱吃这口的,只觉一筷子下去,最后的春时味都在里头了。   当然也不止吃香椿,还得蒸一锅乌米饭,在谷雨当日吃,百病不生。   作者有话说:   最近有不少事情,更新时间在努力调整了。   谷雨所有习俗参考至华夏风物app的《暮春时节,赴一场盛大的牡丹之约》文章。   酥鱼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各地做法可能有所不同,但这种酥鱼真的特别好吃。感谢在2022-07-15 20:21:56~2022-07-16 22:3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月の痕 10瓶;可堪回首 4瓶;乖羔羔 2瓶;香草摩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牛肉锅贴   阿夏将炸酥鱼放到一旁的白瓷盆里, 将盖子盖好,免得热气跑出去,就见案板上还有一盘已经剥好的虾仁, 一只只全给处理干净,虾仁色粉白。   她看了一眼,又去把香椿拌豆腐给收好,才问方父, “爹,这虾仁是打算怎么做?”   方父拿出一碗清早送来的春茶, 撒一把用温热水泡开, 他拧紧盖子笑着道:“这时候虾正好吃,我寻思着你小溪姐第一次来, 只做点酥鱼太寒酸了些, 再做盘春茶虾仁。”   虾仁这菜其实很能搭, 清炒拌蒸煮, 还有跟茶搭在一起是绝佳。在临城中, 大户人家吃的是龙井虾仁,到了苏城, 碧螺春满地,那虾仁又成了碧螺虾仁。   陇水镇也没有什么名茶, 索性谷雨摘的春茶喝起来味道上佳, 拿来做一道春茶虾仁也不赖。   方父做这种无需用浓油酱赤的菜, 显得还是略微拘谨了些, 因春茶虾仁更讲究的是清, 是淡。   虾仁要先上浆, 薄薄地裹一层浆料上去, 粉得沾的匀称, 换锅清油,不能烧得太热,趁油还没热时就夹一只虾仁放下,炸到虾仁全身蜷缩泛白为好。   全炸好得换个小炉子来,小铁锅一搭,沥好油的虾仁放下,春茶泡的水浇淋,茶叶也得放,锅铲翻炒,有股时浓时淡的茶香气。   方父盛出摆盘,锅里还留了几粒,他小心地将茶叶给立好,转过头对阿夏道:“尝尝这春茶虾仁,我也没做过几次,不晓得味道跟旁的比起来好不好。”   “我闻着就觉得香,”阿夏很郑重地表示,拿筷子的手却一点都不含糊,虾仁表皮有点滑,她用了点力气才夹起来。   这种用来跟茶炒的虾仁一点都不大,专选的是模样小巧的河虾,不说一口一个,三四个都能全塞到嘴里吃下。   阿夏很少这样吃虾仁,她更喜欢虾是虾,茶是茶,不过两种炒在一起时,虾上就沾了茶味,是淡淡的香,清鲜又脆,很素净。   她朝方父点点头,听见外头有小圆子的叫声,它只会在方觉回来时摇尾汪呜,阿夏想应当是南溪姐一道过来了。   果不其然就听在外头忙活的方母亲热的声音,“小溪来了呀,快到这边坐,好些日子不见,又标志不少。来伯母家可别客气。”   阿夏出去后南溪把带来的食盒放到桌上,面上带笑回道:“我也是好些日子没见到伯父伯母了,今日又是谷雨,就想着上门来看望一下伯母。”   “想来就来,可千万别客气 。”   方母笑得合不拢嘴,太婆还牵着她的手说小话。阿夏凑过去,拿腔拿调,“哎,果然小溪姐过来,我就不值钱了。”   “你少来,”方母拿指头戳她的额头,笑道:“你陪着你小溪姐说说话,我先去里面看看饭菜好了没。小溪你先坐会儿啊。”   阿夏看她走了后,没急着坐下,从柜子里扒拉出不少糕点,倒在盒子里放到桌上,才道:“阿姐,你吃些糕点,饭菜还要等会儿才能好。”   “快坐下来,”南溪半站起来去拉阿夏的手,而后把带来的食盒打开,从里头拿出一小个用油纸包好的东西放到阿夏手上。   她声音不大,“来吃饭也不知道带点什么来才好,刚好家里今日买了牛肉。我娘做了不少牛肉锅贴,我带了一些来当做添菜。怕你馋,特意包了一个,先让你尝尝。”   “阿姐,你可比我大哥,”阿夏察觉到方觉看过来的视线,很快转口道:“你跟我大哥一样好。”   “这还差不多,”方觉坐到凳子上,很自然地摊开手,“我的呢?”   南溪低眉,“没有。”   她说的很心虚,确实是忘了,看到牛肉锅贴满脑子想的就是阿夏应当爱吃。   方觉无言,他略微摇摇头,果然他的地位根本比不上阿夏。   阿夏在一旁乐,边笑边打开油纸袋,露出里头玉米黄的锅贴,月牙状,两头微微露出点小缝。   陇水镇牛肉不多,做锅贴来卖的小贩也都是拿猪肉来和馅的,捏好的锅贴形状跟饺子差不多,不过更长更饱满些。   阿夏曾经看过小贩做锅贴,他们手法好,一张圆皮摊在手上,挖出馅料抹到皮上,手一捏一按,锅贴似弯弓。   按弧度摆到圆盘里,热油滚起来直接笼住锅贴,皮从白到黄,底从嫩到焦。阿夏吃过不少锅贴,她觉得最好的就是皮要软,底要焦,不要糊,肉要嫩,咬开能见到汁水流出。   但这是对猪肉锅贴来说,因猪有肥膘,煎出汁水来很容易,牛肉基本精瘦,不太好出汁。   但她还没尝过,也说不准,试探性咬了口,顶边是有点脆的,里面剁碎的牛肉混着葱花,油脂大滴往外冒,肉相连,跟猪肉的口感不同,牛肉会显得更加筋道,扎实。最要紧的不是甜的,口感咸鲜。沥过油的不算太腻,真腻还可以蘸点醋。   吃完最后一点,她准备去擦擦手,抬头就看见方觉看着她,皮笑肉不笑地问,“好吃吗?”   “比阿爹做的猪肉锅贴还要好。”   阿夏有问必答。   “好吃你都没想过你亲哥。”   方觉假意玩笑道。   “没事,我替大哥你尝过味了,等会儿你可以多吃些,”阿夏嬉皮笑脸接过他的话,提起那食盒道:“阿姐,你跟我大哥说话先,我进去里头帮忙阿。”   走得太过干脆,完全忽视后头方觉孺子可教的眼神。   等巷子里响起大人喊小孩回来吃饭的声音时,方家也开饭了,他们吃饭时天还没黑,今日吃得早些,等会儿能早些去新火节。   因南溪过来,又碰上谷雨,方家晚食很丰盛,除了香椿拌豆腐、春茶虾仁、酥鱼、牛肉锅贴外,方母还早早去买了猪头肉、糕点等,摆了一大桌。   方母还一个劲往南溪碗里夹菜,关切道:“小溪多吃点。”   南溪一脸哭笑不得,下意识用求助的眼神看方觉,方觉立马站起来,他走了几步将自家母亲按回去。好声好气地道:“娘,你吃你的,再夹小溪也是吃不完的,您可饶了她吧。”   “成,你这孩子。”   方母停了手,打量他们一眼,笑得嘴唇都快咧到耳边去了。   只有阿夏一边看戏,一边在想,明日的菜色一准还是这个,根本吃不完。   席间欢声笑语,等到天色渐渐暗下去后,响起一阵敲门声,方家吃饭的时候是不关外头院子门的。   阿夏赶紧起来去开门,她想也没想就觉得外头的一定是盛浔。   果不其然,盛浔特意换了身衣裳过来,灯笼照得他眉目深邃。   “方姨方叔,太婆太公,大哥溪姐。”   盛浔对阿夏点点头,跨到门槛里打了声招呼。   方母连忙站起来,“阿浔来了,赶紧过来再吃点。”   “快来,我给你拿双筷子,”方父也帮腔道,说着就准备去旁边再拿口碗来。   “方姨不用了,我吃了的,来找阿夏。”   盛浔摆手拒绝,阿夏碗里的饭吃得差不多了,她扒完最后一口,把碗放到桌上,连忙道:“娘,碗给你收一下,我出去了。”   说完连忙推着盛浔出去。   方母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捏着筷子冒出一句,“两个孩子玩得好,阿夏呦。”   “你也觉得是吧,”太婆凑近道:“我早说了,别老是往镇里看,身边的多瞧瞧。”   她老人家这双眼睛可见多识广。   “还得看他们自己有没有缘,我是随阿夏的。”   方母扒了口饭,也小声回太婆。其实她早就想过盛浔了,就算没想过也耐不住他娘的旁敲侧击。   她想了许久,还是盛浔好,他娘的脾性自己都一清二楚。不过要是阿夏不喜欢,说得再多有什么用。   干脆也不拦着,看孩子自个儿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外面的阿夏是全然不知道他们所想的。   她出了门才想起来,有点懊恼,“我应当把你上次送我的孔明灯拿出来的,等我会儿。”   又跑进去拿了灯再出来,她觉得这灯做的可好了,哪怕在新火节的全部灯笼中也不逊色。   新火节的名头来自以前诗人的一句诗,“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谷雨本就是新茶出来之时,有茶却差新火,有人就提议在这天办个灯笼节,此不就是满屋满街满地新火。   所以每逢新火节当晚,哪怕树梢都挂满灯笼,要满树灯花,石桥生光。   当阿夏和盛浔并肩走在明月坊的小道上时,有不少小孩提着灯笼从他们身边跑过,不少雕着镂空的图案,撒下的光也有了模样。   廊檐下挂着数盏纱灯,烛光雾蒙蒙的,阿夏仰头去看灯,照得她整张脸莹润,眼里也泛了光。   盛浔在一旁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在她转过头的时候伸出大手盖在她的眼睛上,嘴唇贴着她的耳朵道:“前面有灯笼很好看,我带你过去。”   他受不了阿夏那么明亮的眼神。   “别捂着我的眼睛,”阿夏娇嗔,去掰他的手。   “怕你睁眼,”盛浔没放手,另一只手揽着她往前走,阿夏也没再动,想看看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那地方也近,盛浔到地就很从容地放开手,阿夏闭了闭眼,四处环顾,前面是明月河。   从远处的河道飘来几盏荷花灯,一阵风后,又多了不少盏,或青红,或白,有的别致,染了个浅绿,灯烛还高了一大截,燃得更亮更显眼。   映在桥洞上,灯光斑杂,在河面聚拢是莲池,散开是天上星变成地上光。   阿夏看得入神,也不计较盛浔捂着她的眼睛,还蹲下来看那用通草做的莲花灯,一瓣瓣做得跟真的一般。   她看时就后悔之前没备一盏莲花灯,正觉得懊恼时,盛浔从他提的纸灯笼里拿出一个很小巧的莲花灯,白底红边,蜡烛也小巧。   “放吧,”盛浔也蹲下来,把莲花灯放到她的手上,“我试过好多次,它能飘得很远。”   陇水镇有个说法,新火节当日的莲花飘得越远越稳,福气则走得越远。   “你呢?”   阿夏小心地摸着灯笼问他。   “你放吧,就当是我们两个人的。”   听盛浔这么一说,她才喜滋滋地拿过火烛,呲的一声,莲花灯燃起来,白花瓣都是金光。   小心地放在水里,莲花灯在水波里左移右飘,渐渐和那些莲花灯混在一起。   阿夏拿起灯,拉住盛浔的手往上面跑,跑到桥上时,她还能在那么多莲花灯找到那一小盏。   她的声音雀跃,指着那灯道:“盛浔,你看我们的莲花灯没有倒哎,它一定能飘的很远。”   盛浔点点头,莲花灯飘得越远才越好。   作者有话说:   春茶虾仁其实就是按龙井虾仁的做法,这里给改了名字,其实做得不好也没有茶味,就是清炒虾仁。   牛肉锅贴真得好吃,参考的是南京的做法,他那边口感偏甜,我更喜欢用饺子皮包,倒水淀粉那种,做法参考《天下美食》。感谢在2022-07-16 22:39:50~2022-07-17 18:5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排骨年糕   满河的莲花灯, 打着旋挨上又散开,在夜色中托着一团又一团的火前行。   从桥洞那划过来一叶扁舟,船头立根杆子, 上面吊个竹丝灯笼,轻巧又透亮。划船的是个汉子,他是来赶灯的,要把河灯赶到该去且避着人的地方, 烛火燃尽后会有人捞上岸。   不然河灯不尽,渔船不能行。   阿夏从桥栏杆上直起身, 才看到这桥廊底下的灯笼形状各异, 肚大色红的鲤鱼灯,浑身泛白只有对红眼睛的兔儿灯, 也有不知谁做的元宝灯, 涂的色本就黄, 还让烛光把色染的更深。   俏趣一点的是孩童自己做的灯笼, 歪歪扭扭的, 颇为可爱,有粽子灯, 头长尾尖的月灯、四不像的虎头灯、只有花形没有花瓣的花灯。   不止廊桥,柱子上或外头的树梢、石栏都有孩童的灯, 凑近点还能看见纸上歪七扭八的字, 写了名姓, 何时做的灯, 还有奇奇怪怪的话语。   阿夏年年都会挨近看, 因为上头的话着实很好笑, 诸如:阿娘说要写吉利话, 我不晓得什么是吉利, 难道要人跟门前的树公一样老吗?   也有的就写,我的灯笼要挂在清风亭过来第二颗柳树上,旁边有个洞,上次灯笼没照到,摔了一跤。我要灯挂在上面,不让洞再做坏事。   那灯笼上还有人回道,知晓此洞,已补勿担忧。   还有的更好笑,写灯神在上,保佑保佑,明天不用去书院。亦或是保佑小考能得个乙上。   这些灯笼从明月坊起一路挂到书院门前,因大多孩童所做的灯笼出自临水书院,也是希望这求学路上能不那么枯燥无味。   挂灯笼的地方还有不少摊子,基本上全是笔墨,不卖,要用笔得交一文钱,方便大家能在灯笼上写字,回复孩子所说的话。等明日一早他们能找到自己的灯笼,也能见到那些来自陌生人的回话。   阿夏掏钱拿了两只笔,一只递给盛浔,往灯笼旁走还不忘问盛浔,“哥,你以前会在灯笼上写什么?”   “每年写的都不一样,”盛浔想了想才说:“有时会写先生不要再布置那么多课业,得熬到三更天才能写完。要不就写,船只出海平安。”   他还真不会写好玩的话。   “我写的更好笑,”阿夏回想起自己年少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好多次在上面写我明天要吃什么,说要吃油条、糖糕、小米糕、红糖小圆子,我娘那时怕我吃坏了牙不让吃,看到这就笑我,说我在报菜名。”   她越说声音越柔和,像迎合这河面的夜风,“不过后来我们家每天早上吃的东西都是我在灯笼上写过的。”   阿夏侧头去看灯,声色又轻快起来,“但也有一次,我不想睡觉,我娘就吓唬我,说外头有专门抓小孩的大犬,老大一只了。然后我就在灯笼上写,官府要把抓小孩的大犬给关进牢里去。”   像这样的事情,小时候阿夏还干过很多,让人啼笑皆非。   “确实是你能干得出来的事情,”盛浔话里都是笑,他都还记得小时候阿夏做过的事情,拿根竿子去赶水鸭,结果被竿子给绊倒。大夏天的要玩水,整个人栽进水缸里,还好只有一半的水,趴矮墙上逗猫玩,猫不理她就学猫叫…   长大了知晓要矜持一些,不过好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阿夏应他应得很理直气壮,而后让他跟自己蹲在那些灯笼前,揪几个灯笼回,她看到有只灯笼上写,好想当明月河的船,想游就往前游几步,不想游就停在岸边。   她很认真地写下,那我想当天上的云,想下雨就变乌云,不想下就找个山头窝着。   盛浔看着她写的失笑,没想到阿夏把那个灯笼递到他手上,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写一句呀。”   “写什么?”盛浔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老老实实接过,他自觉自己这个人还挺无趣的,想不出什么话来。   他就磨磨蹭蹭写下一句话,船行水面,动则即安。   “为什么写这句话?”   阿夏抱着灯笼细看,好奇地问他。   盛浔起身,手指着河面的船,他说:“当船户有很多忌讳,怕翻船怕遇风雨天,所以要祭海祭河祈风。可做船也不容易,碰上这样的事,大多都会损毁,所以他说要当一艘船,我只能祝他平安。”   他很顺着孩子的想法,既然要当,那就当一艘平安划行的船。   “说的很有道理,”阿夏赞同,她想了想又拿着毛笔在灯上画了艘小船泊在水面上,两个小童坐其中。   写了句背过的诗,一叶渔船两小童,收篙停桌坐船中。再把这盏灯挂回到石栏上去,让它看着河里的游船。   她看着灯笼底下的临水书院才想起来,“上次你托我说书院的事情,我跟我大哥说过了,他也已经问过。进去得转到另一个先生那里,他的课业慢,说小孩能跟上。等两日后带成子去就成。”   “那成子应当会很高兴,”盛浔的目光很深邃,面上却带着笑,“我也很高兴,没有耽误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   他说:“阿夏,多亏你了。”   “我不过就说了这一句话,”阿夏全然不放在心上,她还欢喜地道:“这样明年的新火节,又会多一个孩子的灯笼。”   “是,”盛浔摸摸她的头,哪管阿夏整日说自己都做不成什么事,可他觉得能这样活着真好。   这一路上他们两个在很多灯笼上都回了话,看见特别引人大笑的,阿夏还会读出来,和盛浔边笑边回他,看见说不想去书院的,他们还装模做样写了书中自有黄金屋,要勤勉。   一路从桥头南走到桥头北,花灯渐少,人却围得很多,阿夏是个特别喜欢凑热闹的人,当即拉住盛浔不让他走。   “我都打听过了,这里今晚有打树花的匠人来,我们先别走,找个地方看看。”   盛浔也很配合她,指指旁边的酒楼,二楼敞开的窗恰好能看见这里。   进了酒楼不买点什么也不好,这家酒楼最闻名的是排骨年糕,盛浔要了两份,叮嘱他们晚点上,便带着阿夏上到二楼。   从窗户往外边看,正好能看见一团火红冒着烟气的火在荡,那是打铁匠所用废铁熬出来的铁水。   打树花原本陇水镇是没有的,放了烟花爆竹顶多了,不过许多年前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几名铁匠后,逢年过节都有热闹瞧。   对于见惯了小打小闹的爆竹,打树花无疑是震撼的。专门做这个的匠人头上带着帽子,还要带斗笠,身上穿专门的羊皮袄子,需要反穿免得沾上火花燃起。   用浸泡好几日的柳木勺子,从盆子里舀一勺铁水,还冒着火,匠人摆好姿势把铁水猛地甩到后头的青砖墙上,铁水一碰到墙,噼里啪啦一声响,迸溅出万千火花。   匠人左右挥转柳勺,火花也跟转,滴落在平地上像是铺了道光,溅射出的火花汇聚到光里。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阿夏趴在窗前,连欢呼声都不敢出口,那些铁水变成金灿灿的花,短暂照亮后又归地面。对面船上有人吹起笛子,弹起琵琶,曲调热烈。   四面八方都站满了人,远处的天也闪着一团团四散的烟火,偶尔几声爆竹响,散落满地的星子,大家即使看过不少次都依旧能被震撼住。   阿夏在那里看了很久,跑堂的才来敲门,问现在要不要把年糕给端上来。   盛浔让他拿上来,阿夏才依依不舍走到红木凳上坐着,她撑着脑袋,感觉自己无法描绘出那种景象来。   满脑子都是火树银花,不过思绪很快被跑堂的打断了,他把两盘排骨年糕放在桌上,还道:“两位慢用。”   有了吃的,阿夏总算能不去想打树花了,她低头看那白瓷盘里的排骨年糕,色泽红润,裹着一层浓稠的汤汁。   对于爱吃年糕的镇里百姓来说,一年四季都能捣着吃,不过这年糕吃起来总不如晚稻刚熟,又恰逢年节时大家一起搡的年糕吃着好。   不过这家是请了师傅一日日专门捣年糕的,出来的水磨年糕也不差什么味,做排骨年糕的手艺更是一绝。   他们做排骨年糕,起早去买肋骨排,要尝到轻松脱骨的排骨,就得用刀背将肉拍松,腌制上浆炸,跟做面拖排骨似的,炸到外脆肉不老就捞上来,年糕也得过油炸。   两种一起倒在锅里,加糖盐酱醋和淀粉水勾芡,出锅后这颜色好看,大厨还会专门撒把芝麻。   阿夏很久以前来尝过这家,味道记了很久,她夹起一块排骨,顺着骨边上的皮肉一咬,整块完整的排骨肉进了嘴,骨头轻松脱出,排骨沾着糖色,薄薄的一层面浆,炸的香酥可口,甜中带咸,又不过分得甜腻。   年糕也不逊色,单吃都好吃,叫这一番蒸腾后,表皮有点脆,满是汤汁,口感很糯,绵软非常。   只是吃这个,总会觉得烦恼的是,糖汁会粘在嘴巴上,还要顾着不弄脏衣服,属实有点顾头不顾尾。   阿夏吃完后,擦嘴的巾子都沾满了黄色,只能包一层带回去洗,盛浔吃相比她好些。   从酒楼出门后,都过了子时,外头的人照旧很多,小孩也都没睡,晃着个自个儿做的橘灯,里头的蜡烛都快燃尽了。   阿夏吹着徐徐而来的晚风,走在满目皆是灯的路上,浅绿的衣摆随风晃动。她从小孩的灯上瞟过,语气怀念,“我还记得以前橘子熟的时候,我们一起做橘灯玩。”   挑一个又大又圆的橘子,小心用刀割开一小半,挖出完整的橘肉,橘子两边穿个洞,一条绳子左右打结,吊一根木棍,里头安根很短的蜡烛,怕它立不牢,还给滴了不少蜡烛落下的油。   提着一盏小橘灯,烛光是橙黄色的,能在夜里从那条走到这头。   不过也有好几年没有再做过了,好像长大后,曾经属于他们的乐趣,现在又传到孩童身上,高兴是轮转的。   “现在没有橘子,那要等到秋了,不过我可以做一盏花灯给你。”   盛浔不想叫她心情低落,拉过阿夏的手将她带到一处摊子上,桌子并不大,桌面摆着一篮子牡丹花,暮春时节它开得最鲜妍。   以及很多个竹条弯折的圆,和铜丝,老婆婆专门在这日出来摆摊做花灯,买一盏要十五文,自己做十文。   盛浔要自己做,他的手确实很巧,眼光也不差,只挑了粉色和白色花瓣,拿铜丝小心地穿上,时密时疏,再缠到圆架上,两个竹圆架一圈笼着花,中间置根沾胶的蜡烛。   提起来时,花边都染上了淡金色,他在阿夏眼前晃晃,眼神似秋水。   “没有橘灯,送你一盏花灯。”   他让阿夏摊开手,把竹杆子放到她的手上,再一根根将她的手指弯折回去,盛浔的手是温热的。   阿夏没说话,和盛浔对望,他的眼睛里有她的倒影。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些。   其实她心里明白,盛浔跟她哥并不一样,有时比她哥还要好。   好得不像是个哥哥该做的。   阿夏的手将这盏花灯握得很紧,垂下眼皮看它,春末的花,现在开在烛火上。   虽说明日就会渐渐枯萎,可她真的为一盏花灯的心意欢喜。   两人并肩走在灯路上,沿边的亭子满是茶香,今日喝春茶的人多,因为谷雨一过,之后便要入夏,他们喝着春茶赏灯,这叫饯春。   阿夏时而看着渔火,时而又看盛浔,手里的牡丹花灯时不时晃动。   这夜两人走过许多桥,行过许多路,看过许多正好的花灯。   迈过春,迎来夏。   至于那些在春末生出的淡淡情愫,也许会在以后,于盛夏发芽。   作者有话说:   看的满意能留个评论嘛,看我的星星眼(☆_☆)   打树花是河北省张家口蔚县暖泉镇的民俗,至今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大家感兴趣可以去搜搜,很震撼。   排骨年糕的做法参考《寻味中国:苏州·上海》,我们这边以前还流行鱿鱼炒年糕,味道也不错。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辛弃疾   一叶渔船两小童,收篙停桌坐船中。——杨万里   感谢在2022-07-17 18:58:43~2022-07-18 18:0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环佩叮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啊烦 10瓶;可堪回首 2瓶;JIA、香草摩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干菜焖肉   谷雨后镇里人家开始农忙, 清早就扛着锄头往山后各家的菜地里走,多雨时节正是好种瓜果蔬菜的时节。   尤其是棉花,这时候要不播种, 都要错过最后一茬春雨,家里有棉花地的,真是每日起早贪黑,连饭都囫囵对付两口。   阿夏家里也忙, 虽然他们不种棉花,可也有一大块菜地, 豆角得要种下, 去年那垄花生长得也不错,今年准备再撒一波种子, 茄子也不能落下。   所以每日起早方父和太公吃了饭就背着箩去后山, 方母也没闲着, 屋子后院还有块菜地, 去年空着没种, 今年边上有人家定了育好的黄瓜苗,她也要了不少。   如今送来, 正好给黄瓜苗定植,方母拿了不少削好的竹竿子, 一根根比人还高不少, 在菜地上沿着黄瓜苗插入, 左右各插上不少竿子, 绑成三角状。   阿夏给她打帮手, 递绳递剪子, 看方母在架子上左穿右穿, 搭成个爬藤网, 弄好给黄瓜苗绑蔓,让它们能长好爬到网上,结不少瓜。   弄完以后,天上爬满彩霞,跟在画布上打翻的画料一般,颜色或浅淡或深,一铺铺满一块。   阿夏在院子里洗手,洗后的水都洒到一旁的竹子上。小圆子是只傻狗,还硬要仰头张口去接水,挨了年糕一爪子,汤圆趴在墙头,垂下尾巴喵呜一声。   她看着几只吵闹,但笑不语。这时院外也响起交谈声。在地里忙碌一日的人们扛着锄头回来,说说笑笑地从巷子里走过回去吃饭。   “回来了呦,大民你家今年的春玉米种完了没?”   “哪有这般快,还有些日子好磨的,指不定要请人帮忙的。”   “大福——”   “不说了,我可到家了,你们也快回去歇会儿。”   方父说完推门进来,太公紧随其后,两人进了院子后把锄头靠在门后,拿巾子擦汗。   “阿夏,快过来”,方父冲她招手,一脸献宝的神情,阿夏不明所以,把水盆放回到架子上,走到一边的石桌旁。   上面的篮子里只有一包用桑叶包好的东西,打开桑叶露出里面乌黑中尾部透着红的桑葚。   太公乐呵呵地道:“你爹这是看见山头有几株桑葚熟了一点,爬到那上面摘了些,好叫你尝尝。”   “我尝过了,这桑葚虽还不是时候,这几粒熟得早,甜着呢,”方父边说边在里面挑拣,拿出几粒放到阿夏手里。   “爹,太公你们自己也吃,我拿几粒给阿娘。”   阿夏说完往嘴里塞了一粒,桑葚汁水足,特别甜,揣着剩下的几粒跑到灶间给方母。   她正在把冷饭放到锅里,准备煮一锅泡饭,累了一天也确实没心思糊弄什么东西。   尝到了阿夏递到嘴里的桑葚,方母笑着问,“你爹拿回来的吧,忙了一天也累。阿夏你泡两杯茶给他们喝。”   阿夏照做,把两杯茶送出去,又回来帮忙看着火,拿着火钳子在灶膛里捣鼓。   方母搅着面糊,也没管她,只喝碗泡饭太寒酸,打算再摊几个鸡蛋饼。   拿出一只平底煎锅,放一把刨花,火腾地燃起,锅热后,方母手里握着一团面糊,在煎锅上抹一圈,又薄又白的饼皮成型。   她单手磕鸡蛋,搅散翻面让鸡蛋凝固,利索地翻回来放一点葱花,刷点酱,卷起就能出锅。   摊完饼后,方觉和太婆也回来了,正好能开饭,一锅泡饭,一两碟子的鸡蛋饼,还有一罐腐乳。   太公最喜欢吃腐乳配粥,坐下后忙不迭打开那罐腐乳,取出一小块红润润的腐乳放在小碟子上。   腐乳有很多种味道,他爱吃的是红方,除此之外还有青方、白方、棋方、醉方,青方色青味臭,白方就晾好腌制什么也不加,就随豆腐自己,吃起来也别有味道,至于棋方,形状跟棋子差不多,才有了这个名号。醉方拿酒下料,入口有酒香气。   做腐乳方母有一套,每年都有人请她帮忙去腌,或是直接到她这里买上几罐,也算是不小的进项。她做腐乳从选豆腐开始,腐乳不能用嫩豆腐,成不了型,有水都得拿纱布给吸走才好,切成小方块摆在竹匾上晒到外皮干硬。   摆到竹筐里,铺一层稻草杆,放置差不多小半个月就会起白毛,这时就好腌制了,红方的拿小缸来,醉方得要竹箩。各种料都下,红方的得要红曲,醉方要加黄酒,拿荷叶封口,要几个月才能好吃。   太公就爱红方这股味,沾嘴即咸,入口细品又甜,实则就是咸中带甜。拿筷子尖从腐乳上挑一点,顺着粥碗边喝一大口泡饭,这就够味了。   好吃这口的人家,还会用火腿丝和豆腐做成火腿腐乳,更鲜。要不拿红方炖到红烧肉里,醉方拿来蒸腊肉火腿,吃剩的腐乳倒点热汤,又是碗腐乳汤,反正怎么都不会浪费。   阿夏对腐乳无所谓,好吃就夹点,不好吃的她根本不会动筷子。对她来说,还不如鸡蛋饼合她的胃口,饼皮软,鸡蛋香,肥葱细点,一咬一大口,单吃一点也不咸,要是吃噎着了就喝口粥。   一家人吃饭嘴也没闲着,方母夹了点腌菜放碗里,边问道:“花生种的怎么样了?”   “再弄上几日也差不多成了,”方父喝口粥,想想又道:“在后山忙活时,听三庆说,他家有亩田想租出去一年,实在是忙不过来,我听得要价也合适,给个几百文就成。”   他看向方母,“我寻思着租亩来?”   “租来做什么,”太婆站起来给自己盛了半碗粥,语气疑惑。   “这不是想着他家上年的西瓜种的不错,你们也吃着了,脆甜。今年又育苗了,干脆到他买点来,自己也种一亩,免得还要到外头买。”   方父自然是考虑过的,前两年他们没种西瓜,也没有功夫侍弄,都到别家买的,吃着不爽快。   “那就租一亩来,”方母舍得下这笔银钱,她而后又说:“不忙的时候把院子搭个架子,狝猴桃也要爬藤了。后院的黄瓜今日我和阿夏已经拾掇好了,只等长好浇水施肥就行。”   “这架子我晚点削些竹子来,明早去时给搭好。”   太公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   方父则匆匆扒完几口粥,就推开椅子站起来,边往外头走边道:“那我跟三庆说一声,免得叫人抢先。”   “哎,你慢着点,”方母喊,啧了声,“这性子急的。”   阿夏掺和不了这些事,默默听着,等吃了饭,天色再暗点,她和方觉出门遛猫遛狗。   小圆子熟悉了这地后,也不跑了,和年糕一样慢悠悠地踱步,偶尔甩甩自己的皮毛。它是只特别爱笑的狗,碰到拴在门边的大犬时都要友好地凑上前摇摇尾巴。   大犬可没那么友善,惹得烦了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嘶鸣,吓得小圆子爬回来,委屈地发出一阵呜咽。年糕都没搭理它,自顾自地往前走。它就跑到阿夏腿边,紧挨着。   让阿夏和方觉是哭笑不得。   两人遛着猫狗走在黄昏中,方觉手摸着汤圆的皮毛,转过头问阿夏,“过两日是阿娘的生辰,你都准备好了?要是想买啥,银钱不趁手,大哥给你。”   方觉除了每个月一年的束脩外,平日还时常帮着富贵人家的小孩开蒙,也攒下不小的银钱,至少娶妻是够了的。   “我不用,”阿夏拉着绳子,摇摇头,其实她早就想好买什么送给阿娘,只是银钱确实差一点,平日攒的都不够还要再凑点。   她也不是没钱,不过大头都叫方母给存着,一分也不能乱动,说是以后到婆家去的底气。   阿夏心里自有思量,遛狗溜到山桃和晓椿家里,叫她们明日到自家来一趟。   到第二日时,阿夏是被雨声惊醒的,豆大的雨点拍在瓦背上,果然开窗一看,外头全笼着湿烟,白雾一片。   她洗漱完后给自己编了条辫子垂在胸前,从旁边拿出一个绣箩,里面全是各种丝线,还有顶针、绣花棚架、漆针筒、剪子等。   才等她将将放好,外头就传来拍门声,山桃的嘴巴也没闲着,“阿夏,起了没?”   “早起了,”阿夏赶紧去开门,请晓椿和山桃进来,关上门才道:“早知今日起早就落雨,我昨日就不说了,还得让你们冒雨走一趟。”   “就是今日落雨才得闲,”晓椿挽住她的手,又说:“不然农忙时哪来的时候躲懒。”   山桃径直坐在凳上,拿起阿夏打的络子细看,编的是梅花,打开刚好能装个蛋。她夸赞道:“如今你这打络子的手艺更加精进了,找我们两个给你帮忙,只怕拖了你的后腿。”   “晓椿,你瞧瞧她这说的是什么话,”阿夏拉出凳子来,瞟了她一眼,语气作怪,“倒显得我看不起你似的。”   山桃今日心情好,也懒得与她斗嘴,掐了一把阿夏的脸也就作罢,还不用晓椿来做和事佬。帮忙给她挑线。   “实在是打不完了,过两日我阿娘过生,寻常时候绣双鞋子也尽够了,今年她过整寿,我这不想着给她买一对缠枝花纹金镯。谁料出了对色更好的,我一时银钱便不趁手了,打些络子拿去卖,应当还多些来。”   阿夏嘴上说着,手上编绳,手速很快。以前她练丹青静不下心来,先生就让她找件能静下心来的事情做,她娘便教她打络子,这玩意真是前期分一点心思就会编错,只得又重新开始。   磨了两年才算能编出数十个花样来,也算能坐得住了,至此打络子的手艺比丹青的还要好些。   “你没有,我给你些都成,哪要这般费事。”   晓椿很大气,只要钱数不多,她都是直接给,甭说什么借不借的。   山桃也说:“还差多少,我们两个都能给你凑出来。”   “哪有拿你们的银子来给我阿娘买东西的,说出去还不让人笑话。打完这几个络子,前面我还有不少,卖到络子铺去,一两多也能补上这个空了。”   阿夏摇摇头,她哪好意思要她们的钱。   看她坚持,晓椿也不再说了,把绳线分出来摆好,一边分一边道:“我家那胖小子总算有了个小名,你们猜叫什么?”   “猜不着,总不能取个难听的不成,只要不叫猫狗啥的都还好。”   阿夏想想也觉得不可能。   “给他取名叫愚儿,”晓椿眉眼都是笑,“我初时觉得这名字不好,哪有想小孩愚笨的。我哥就说请了你家大哥取的,这寓意好着呢。取自一句诗,叫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   山桃点点头,“是个好名字,有这名字压着,日后当真无病无灾。”   “我瞧愚儿那么有劲,平安长大不成问题的。”   阿夏也附和,小孩最怕早夭,多听听吉利话才好长大。   “就是这般说,”晓椿给络子编个头,拽在手里,又压低声音道:“我嫂子得了这个儿,我娘现下就只顾着我的婚事来。没隔几日就跟我说,东头的那个季老太太家的二孙不错,要么就是拿张画像来,没得清净。”   一说到这个,山桃也有话说,她生辰月份大,本就比她们要年长些,如今岁数也到了,家里又怎么会不急。   “谁道不是,见着那家儿郎觉得好,瞧见另一个也觉得不错。原先我还有一肚子怨言,现下随她们折腾去好了,没个一年,是不会有结果的。”   阿夏正埋头听着,耳边没了声音,抬起头来就见两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下意识咽咽口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方姨没有跟你说这档子事?”山桃疑惑。   晓椿则说:“也不知道我们阿夏日后会嫁给谁,最好是个会下厨的,勤快的,得要纵着你,不能拘着你的才好。”   她把自己的条件仔细想了想,又补了句,“这怕是难找。”   听完这番话,阿夏打络子的手顿住,她侧头看向挂在墙上的花灯,花早就枯了,被她放到了一个香囊里,自己拿通草给仿了假花,好像还是那般鲜妍。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张张嘴,又默默地继续往下编。   “你瞧你,把我们阿夏说的都不好意思了”,山桃揽着阿夏的肩,话里一点羞赧都没有,“少女思春,少年慕艾那都是常事,像我之前还觉得前院梁家大哥很好,可堪为良配,现在想想好似也就这般,就是哥哥罢了。”   “所以可别觉得难为情,想想又不会如何,又不是谈婚论嫁,还伤名节。”   晓椿笑道:“我竟还不如你想的通透。”   有人捧场山桃还来劲了,“那更通透的就是,哪管你心悦于人,姿态都不能放得太低,不能追着男子跑,哪有女儿家上赶着的道理。要长久的矜持,适当的态度软下来,保管把他吃得死死的。”   阿夏默默记下,不过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嘴,“你哪来这么多的理,你还没定亲吧?”   “看得多了不就晓得,还有话本子啊,”山桃一点也不避讳,“这些事不就稀松平常,有什么不能张口的。”   阿夏完全说不过山桃,听着手里的线也缠成了乱麻,她每次心不静的时候,打络子是根本打不好的,十有九次都会打成结。   不愿再谈此事,她解着绳上的结,把话给带偏,“我上次还听三青哥说起山南来,给他找的师傅找好了吗?”   “找好了,是个从隔壁镇上退下来的老家厨,看山南苗子还成,也就应了这个徒弟。现下每日都帮忙在那里打下手呢,一月也只有几日空闲。”   山桃说着话里还有点心疼,“我瞧着山南都瘦了些,果然做什么都不好做,磨人呐。”   “我爹早先也是这般。”   阿夏见她们没有再说起婚嫁之事,莫名的松口气。   等打到下午的时候,阿夏手头上这几个总算是打好了,放到前面打好的络子里,也装满一个竹篮子,百来个是有的。   正好天也放晴,阿夏就准备提着这篮子络子和晓椿她们拿去卖掉,为此还带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下完雨的青砖路不算很湿,雨从屋檐上滴落,耳边还能听见哗啦啦的水声,皆因石砖下有地下沟渠。   雨后鹭鸶也出来很多,停在瓦背,或是飞跃到河边去。   阿夏她们三个有说有笑走到专门卖络子的铺面里去,阿夏时常会到这里来卖,早就混熟了,她嘴巴又甜,卖的络子都比别人高上几文,换了一两多几十文的银钱。   她很高兴,算算这笔账,买那对金镯子至少是够了,还能多出一些来。   当即三人去了首饰铺,阿夏看中的那对还没人买。镯子一只是缠枝芙蓉的,一只上头是缠枝牡丹,没镂空,镯子中间宽尾部窄,颜色相当好。要价也贵,六两是一点都没有还价的余地。   “不错,”晓椿对首饰的眼光是很挑剔的,她都觉得好了,至少这镯子带出去也有面。   阿夏当然心疼这么多银钱,不过买给阿娘的,她也没犹豫,请人包得好看些。   换个雕刻精致的小木盒和荷包里最后的一百文出了门。   “还剩下一些,我请你们两个吃东西去。”   阿夏小心地将盒子放好,很豪气地道,反正银钱还能赚,实在没了就卖画去。   “吃什么?”   山桃和晓椿异口同声,两个人还真不知道该吃什么才好,她们没有阿夏会吃。   阿夏左看右看,指着前头的一家小食店道:“要是你们都能接受,我们到那里吃干菜焖肉去,上次尝过一次,味道很不错,再来盘小菜也够吃了。”   “我们反正都成。”   好吃就行,旁的两个人也属实是没有意见。   这家食店出名的菜不多,干菜焖肉算一个,主要是他们家的梅干菜腌得好。   晒干菜基本是镇里人家一到时节就要做的事情,挑芥菜或是油菜等先腌后晒,一晒就晒好几个竹匾。到冬边上,打从路上走过,桥头石栏上都晒着干菜,要么是在凳上摆一张竹帘子晒,满镇都是这个味道。   有些人家一下子做得老多,吃是吃不完的,送人也不送,全部放好等个一年多,那就是陈年的干菜。味道比之陈年老酒都成,发乌,香得浓郁。   拿来与笋炒着吃,烧仔排,煮鸭子也放点,增鲜,烧鱼也能一起,去腥,反正就没有不能放干菜的。   所以焖肉里面也要有干菜,要先蒸干菜,再把猪肉切小块,加各种大料放下去煮,还分煮沸前和煮沸后。沸前加料,沸后把料全捞出去,干菜给均匀倒在肉上,把汤汁给熬干,把小锅倒扣在碗里,干菜在下,肉在上。   这还没完,还有最后一步,得拿个竹笼屉来,把这碗菜放到上头。火要烧得特别旺才好,把上头的肉和干菜蒸酥,这样出锅的才好。   阿夏她们没要米饭,而是每个人要了一个馒头,饭也好,馒头也罢,反正就着干菜焖肉都好吃。   干菜一看蒸到乌亮亮的,阿夏知道这味道差不了,咸淡正好,有嚼劲。最好的是肉,上头的肉皮暗红又润,底下的一大截肥肉带着干瘦的猪肉,筷子都能直直插到底。   肉皮软得要化开,底下的肉浸满干菜的汤汁,又酥又烂,还不过分咸。不像有些干菜焖肉,吃第一口还成,到后面咸的发齁。   馒头掰开夹一筷子干菜,摆一块肉,再咬一大口,吃得觉得有点腻,再喝口豆腐白菜汤,爽口。   以至于出门后,这味道还是萦绕在鼻尖,泛在舌尖,也忘不了。   阿夏和晓椿她们一路从桥边上慢慢踱步,吃得太饱了消食。原本挂在桥边的灯笼,都叫路边的铺子抢收进去,没雨了又挂出来,还是满街的花灯。   有散学的学子蹲在路边,没急着走,指着上面那些回话和同伴笑得见牙不见眼。回去的路上哪管背着个大书箱也蹦蹦跳跳的,风里都是他们的欢笑声。   阿夏看见也笑,只有她自己知道到底在笑什么。   回到家后的第三日,她很早就听见楼下有动静,爬起来一看,果然来了贵客。   她外祖母和外祖父到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订阅,所以赶工多写了一些,爱你们~   腐乳不太合我的胃口,但是我吃过很好吃的,也确实是文中说的那样,不好吃的占大多数。鸡蛋饼我们这边是先摊饼皮再放鸡蛋,不过只用鸡蛋面粉糊出来也很好吃,就是一定要放香肠。干菜焖肉也好吃。   腐乳参考至《吃和远方》《神州轶闻录系列美食妙谈》和华夏风物app里关于绍兴腐乳的介绍。   干菜焖肉——《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病无灾到公卿。——苏轼感谢在2022-07-18 18:06:46~2022-07-19 17:5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光 22瓶;草莓车厘子巧克力都要 3瓶;无牙 2瓶;多弄几个号、半月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第41章 三虾面   阿夏见到两位老人时, 忙从楼梯上下来,惊喜地道:“外公外婆,你们怎么这时候来了?”   “阿夏快过来, ”外祖母坐在那连连招手,喜笑颜开,“我和你外公起早过来看看你们,今日不正好是你阿娘的生辰。昨日你大舅母回来了, 我就托她照顾家里,有人帮衬着, 农忙又忙得差不多, 刚好能脱身过来 。”   阿夏坐过去挨着她外祖母,左看右看也没有见到生冬他们, 疑惑地道:“小温他们呢, 在家里也闲着无事, 今日没有一道跟过来吗?”   “他们都到外祖家去了, 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没赶上我们两个也就没带。”   外祖父喝了口茶, 回着阿夏的话。   这时方母端着几碟子糕点从里面走来,边走边道:“哎呦爹娘, 我的生辰有什么好来看的,还起这么大早, 带老些东西过来。”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平常我不来看也就罢了, 今年正好碰上你整寿, 十年一次我这个做娘的都不来。大福, 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外祖母拍拍方母的手, 扭头就问方父。   方父乐呵呵地道:“都是自家人, 不管过不过生辰, 爹娘什么时候想来都成。”   “是这个理,亲家母你们在这里多住上几日,这个岁数了,也好享享儿女的清福了。”   太婆也不是客气话,她是真这么想的,老两口一年到头忙着农活,伺候庄稼,属实是累得够呛。   “住几日不成,家里头的鸡鸭我可放心不下,在这里住一夜,明日就走。等过几日端午时候让阿夏过来多住些时日就成。”   外祖母摇摇头,他们老两口习惯自家的那个小地方,到哪里都住都不舒服,更何况挂心家里地里种的,屋后养的,哪里会愿意留在这里。   她也不想在这上头多说什么,走到一旁把自己带过来的好多筐东西给拿出来,边拿边道:“这布是你大嫂跑了几个市集才选到的,瞧瞧花色多好看。她人走不过来,托我送来,让你别想太多,你几个哥哥最近都出了海,到别的镇上,家里没人不成,这些礼是都托人送来了。”   诸如一只镯子、金耳环、纱巾什么的,更多的是外祖母他们从自家带来的山货,笋干一拿拿一大袋来,单拎着都沉,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背过来的。   那箩筐里还有一罐黄酒,外祖父自己烧的,专门带给太公,老沉的一罐,还有点鱼干、酱鸭、野菜干什么的,怕是把家里有的都匀了一份过来。   方母撇过头,擦了擦眼角才蹲下来一起拾掇那些东西,她叹口气,“娘,以后这些别带了,我要吃自己会回去拿的。你们老两口空着手来比你们拿东西来还高兴。”   来也不知道提前知会一声,好让他们去接,就两个老头老太太肩扛手提地挑着东西来,让她这个做女儿怎么能过意得去。   “我们还没老呢,”外祖母很不服输,她看着一大家子人摆摆手,“亲家母,你们要忙就先去忙,晚上让我来烧饭。以前小芹还在家过生的时候,就喜欢我吃做的三虾面,这虾我都拿了,过来的时候专门去捞的河虾。”   “外婆哦,您现下可别忙活了,到楼上先歇歇,下午再做,到时候我和我爹都给您打下手。”   阿夏看她外祖父坐在那里都不怎么说话,眼皮往下垂,就明白他们早上起的有多早,累得够呛。   赶紧搭着她外祖母的肩,把她往楼上带,等两人都歇下后,方母才下来把这些东西都规整到边上。   太婆也确实要忙着出去接生了,她出门前还不忘叮嘱,“小芹呐,你等会儿看看,有什么好给亲家母带的都拿出来,之后等他们要走时,给带上。”   “我晓得了,娘你自己去忙吧,我心里有数。”   方母把箱子递给她,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把藏的东西都扒拉出去,坐在那里挑拣,阿夏也没有闲着,帮忙一起把东西放到竹筐里去。   等他们忙活得差不多,方父从地里回来,在院子里拿水把鞋子底下沾的黄泥给冲掉,踩在一旁的干布上。   拿斗笠扇风,迈进门槛后道:“爹娘难得来一趟,只是好面什么都来不及做了,做碗麦虾吧。”   “行,我爹娘也爱吃这口,旁的太费功夫他们反倒吃不惯,我这里在挑挑,阿夏你给你爹帮忙去,晚点我再叫你外祖两个下来吃。”   方母低着头把要给的东西挑出来,一边使唤阿夏去灶房。   到了灶房里,方父先拿出面粉来倒在碗里,往里头加少许水,搅拌得用筷子搅,要搅到面沾不会倒出来,筷子在里头怎么都不倒才好。   这面浆放在一旁,锅子烧热后,方父舀出几小勺猪油下锅,没有猪油切点肥肉煸出油来味道也不差。用菜油好似就差了点味道。   炒肉丝、放笋干,炒到满屋都生香后,几勺水扑下,焖煮到汤头起泡为止,往里面加点鸡蛋碎。底下的火要旺,他左手拿碗,用手拿着一把菜刀,利落地拿刀从碗边割过,一条头大肚鼓尾的面条窜入滚汤里。   这种面很容易煮熟,等汤汁再沸就可撤火,他拿几口大碗,给每个人都舀了几勺,再从另一个碗里拿出煮好的河虾、蛏子和蛤蜊,每碗各放几个。   不过方父还是觉得有点可惜,吃麦虾最好在冬日吃,那时萝卜正是脆的时候,擦点萝卜丝,再放点切碎的香菇粒,煮出来的麦虾味道才是最鲜美的。   但大家都觉得在今日吃也好,尤其河虾肥美,撕开皮里头都是饱满的虾肉,紧实弹牙,一点都不烂,且笋丝脆。面条特别筋道,又很滑,汤头鲜,连汤带面都能全部喝完。   外祖父一碗吃完还再去盛点来,后来焖的麦虾要软上一些,更合他这种上了年纪牙口不好的人吃。   肚子填饱后,太公说地里还有最后一点要忙活,早点过去先弄好,外祖父也跟上说要去,松松筋骨。   把方父留下来,让他给外祖母打下手,才将将没吃完午饭多久,就要开始忙活晚饭,不然等到天黑也是忙不完的。   方母自己过生吃碗长寿面也就过去了,要么自己在家吃点好的,不会特意忙活一大桌叫人来吃。哪怕今日过整寿也是这样,最多提早一日做了些馒头,发给邻舍也就算过了,不请旁人来,就自家人吃一顿。   她还想去灶房帮忙,被撵了出来,外祖母扔下一句话,“出去待着,哪有过生的还抢着干活的,你今日就坐在那里,实在不想待就串门去。”   还让阿夏去把门给关了,阿夏只能在方母看过来的眼神中,乖乖地将门给关上。   转头过去帮忙洗虾,外祖母带过来的虾全是个小肚子鼓,剥开一瞧全是虾卵的河虾,做三虾面可不是直接把这些虾给放到锅里煮熟就成了。   所谓三虾指的是,虾籽、虾脑和虾仁。   把这些虾的虾卵全给洗在水里,得到的卵就是虾籽,再剥壳,剥下来的虾是虾仁。   虾脑要用雌虾头,等砂锅里的水全沸了后,捞出来把外头的一层薄壳给剥掉,里面又红又小跟比米粒大点就是虾脑。   阿夏光是剥壳就剥了将近半个多时辰,要不是她阿娘生辰,估计大家也没有闲心做这个三虾面。毕竟外祖母还专门拿虾籽下料,放酒熬出小半瓶的虾籽酱油,够麻烦的。   虾仁上浆,用熟猪油炒熟,盛出立马换虾脑翻炒,这香气真是大老远都能闻得见,能嗅到的都是虾味。   旁人吃的面是方父揉的,外祖母专门给方母揉了一根又细又长的面,盘旋起来恰好是一碗的量。   忙活大半个下午,落日大家都回来后,外祖母才开始下面,分两锅烧汤,一锅放长寿面,另一锅放其他面,水沸倒冷水。   先调汤,虾籽酱油一点、猪油一小勺,再加点鲜汤化开,汤不多,再舀一勺虾仁,虾脑随之放下,光是看着这碗面就馋。   今晚大家是在后院吃的,那里有一大块空地,边上还有几株开得正好的牡丹。   外祖母把她做的三虾面放到方母前面,还笑着对大家道:“今日寿星先吃啊,小芹我给你做的长寿面,你吃的时候可别咬断了,不吉利。”   “娘,我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哪里会跟小时候的一样。”   方母虽然面上是笑的,但她鼻子发酸,低头拿筷子夹面,本来是要把面和虾拌在一起的,但这样到时候面头就找不到了。   她很早以前过生的时候,家里有三个哥哥,银钱也确实不多。最难的时候,她娘也不想亏待他,就大半夜全家人到河里去捞虾,不拘大小,给她做一碗三虾面。   那真的是她吃过最鲜的一碗面了,虾味十足,虾仁饱满非常,一口咬下还会有汁水,虾脑裹住面。面条稍微有一点点硬,滑到嘴里吃下,让她隔了那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不过今日的面完全就与当年不同,还特意加了葱油和露。仿照镇里人家吃面的习惯,一点东西都不浪费,哪怕虾壳都要拿来熬汤,这汤就叫露。   这碗耗时那么久的面,也没有辜负阿夏的期待,她嘴里的还没有完全咽下就道:“外婆,你这面煮的,我只怕等到明年都忘不了这味道。”   “那下一次,你端午来时,外婆再给你做。”   外祖母得了赞许笑得眉毛往上弯,她也确实是这般想的,初夏多雨时,河虾抱籽更多,虾肉比现在还要再好点,那时候的三虾面,才算是地道。   长寿面吃完,碗筷也一应被放到灶房里去,天上的霞光很亮,小圆子围着院子的黄瓜藤绕着圈子跑,年糕在扑低飞的蜻蜓,汤圆还在慢吞吞地吃着碗里的鱼。   全家人都围坐在一起,方家过生从来不讲究花俏,连给生辰礼时,都是随性自然。   阿夏把自己装镯子的小盒子放在桌上,而后胳膊虚虚环住方母的肩膀,笑着道:“阿娘,你快看看我给你的生辰礼。”   “你送的我自然要好好瞧瞧,”方母笑得眼边都有了笑纹,打开盒子后,一对金手镯。   她笑意没减,拿起来看了又看,心里欢喜得很,嘴上却假做埋怨道:“给我绣双鞋就成了,还买金镯子做什么,花了不少银钱吧,你这丫头。”   说完下一刻就带在手里,大小也刚合适,她晃了晃,抬起头跟大家说:“这镯子还怪好看,还是阿夏的眼光好。”   那副模样惹得众人又是好一阵笑,外祖母揽过阿夏状似吃醋道:“下次你外婆我过生时,你也给我整一对金镯子来,还有你太婆,不然到时候得被你阿娘比过去,我们可不依的啊。”   “我也要好的。”   方觉看热闹不嫌事大。   “我觉得有点难,”阿夏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现在穷得叮当响。”   她晃晃自己的荷包,只有几个铜子撞在一起的声音,确实是叮当响。   大家哄堂大笑,每个掏钱袋说要多给她一些,叫她富一点。   玩闹过后,方母左手牵着外祖母,右手牵着太婆,后头方父方觉几个都跟着一起到街上看戏了。   只有阿夏,刚出门就被盛浔几人堵住了,非得拉着她到另外的地方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有点不顺,本章发个红包高兴一下。   三虾面参考华夏app里的一篇文章,就叫三虾面。麦虾参考至《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7-19 17:57:33~2022-07-20 16: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让我成欧皇(≧▽≦)、抓个宝回魔仙堡、一束春 5瓶;无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烧烤   在阿夏的不明所以中, 被他们带着走到了山桃家里去。大家准备往露台上走时,她满肚子疑问,“到这里来干吗?”   “不告诉你, ”山桃手搭在阿夏手上,拉着她上去,语气神秘,“到那里你就知道了。”   “那我倒要看看你们几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阿夏也不用她拉, 自己就噔噔地跑到露台上。山桃家的露台很大,还是避着对面人家, 直冲明月河的, 站在上头就能看到底下宽阔的河流水道。   不过这次她倒是没有功夫去关心夜景,她只看见了好几个铁架。炭烧得通红, 还有烟气不断往上冒, 旁边是一张长桌板, 放满了碗罐 , 一股咸腥气。   她走进去看, 一盆大河虾、蛤蜊、老大的扇贝、剪好指甲的鸡爪、很薄上过浆的肉片、开壳的生蚝、几条切花刀腌制过的鱼、很大的鱿鱼还有年糕片、猪里脊、鸡翅。   从菜蔬上转过头瞧,盛浔, 山南和三青腰间都系起围布来,袖子挽起来, 一看就是准备上手烤的模样。   阿夏惊讶, “今日难不成还有我不知道的节?”   “没有啊, ”三青从地上站起来, 他弯腰捣鼓炭火, 语气上扬, “你们几个去请阿夏来, 都没有跟她说过?”   “没说, 就是想叫她自己上来看。”   晓椿说完,笑着去挽阿夏的手,“不逗你了,之前不是山南拜师宴没请人,他过意不去,学了点手艺后就想叫大家来吃一顿。本来说是晚上吃,不过方姨过生是大事,不好少了你,干脆就推到晚上来了。”   “后日不是有个放夏节,就是让你吃了这顿,好好干活。”   山桃最爱打趣她。   放夏节又名追风,迎风,其实就是放风筝,想要让夏日时多点风,因陇水镇的夏日真的很难熬,热烫烫的,闷热湿热,下雨就跟下热水似的。   当然放风筝纯粹就是想玩,也算是当祈愿了。到那日镇上的百姓都会拿上自己做的风筝沿着河岸放,那时的风筝多得壮观,又奇形怪状。   “我说呢,原来是请我来干活的,想得倒美,”阿夏初时看这架势,还以为是她忘了什么,稍后语气关切地问,“山南,跟老师傅学厨累吗?我瞧你真瘦了些。”   山南原本脸上是带肉的,下巴圆,如今都能看出点尖下巴来了,春衫穿到身上更为显眼,至少瘦了一圈。   “还成,之前过去就是帮忙洗菜,现在就每日切菜,刀功长进不少。等年后应当能颠勺了。”   山南笑呵呵地回,他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能看到一星半点的进步,他都能继续每日把菜给切好。   “老师傅夸他性子稳,是能学厨的料。这小子得了这句话,每日起大早就开始哐哐当当,”山桃半嫌弃半炫耀地道。   “得了得了,谁不知道你似的,”阿夏拿话去堵山桃的嘴,晓椿默默往旁边站,果不其然山桃走过来拿手捂住她的嘴。   “你们两个别闹了,”盛浔适时出声,“阿夏,你过来。”   他的话,山桃是听的,至于阿夏她心里有点别扭,倒也没有拒绝,慢慢吞吞走过去。   她垂头看底下的铁架,问道:“要我帮什么忙?”   盛浔只说了三个字,“帮忙吃。”   阿夏无言,感觉哪里不对,可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能蹲在那里看铁架子。   盛浔去旁边拿菜,桌子上的菜蔬全是已经处理好的,直接拿过来就成了。   回来就看见她蹲在那里,他低头看阿夏,“别蹲在这前面,等会儿火星子溅到你。”   阿夏就往后头退了几步,他又说:“蹲着不累吗,那边有个凳子。”   三青也蹲在一旁的铁架子边上,听到这话就道:“老盛,你这是把阿夏当成闺女管了吧?”   他说完,大家都在那里大笑。   盛浔反驳:“少乱说,不是闺女。”   “阿夏是妹妹才对呀,”晓椿笑完后帮腔。   盛浔沉默,拿着板凳走过来的阿夏手微微顿住,而后若无其事地把凳子搬来坐到旁边,手抵着脑袋,看那炭火燃成一大片。   其他人都有说有笑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这里一个不言,一个不语。   而后盛浔也去搬了个凳子来,坐在阿夏旁边,拿刷子给铁架子擦油,边问她,“要先吃什么,我给你烤。”   “都可以。”   阿夏挑不出来先吃啥。   “那我给你烤一对虾,”盛浔说着从盆子里拿过用竹签子穿好的大虾,这虾很长,一根竹签子上就穿了一只。   他拿了五六只,摆在铁架上,河虾本来颜色青,挨着炭火气后,虾身逐渐变红,要不是有竹签子穿着,烫熟就得完全蜷缩在一起。   盛浔一手握着竹签子,另外只手拿刷子将料完全刷到虾身上,用的是甜酱。反复给虾翻身,料滴落在炭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香味也随之传来。   烤好后的虾色橙黄,裹着酱,烫得不行,阿夏本来想剥开,手握住虾头就觉得烫红了一些,她只能用嘴往虾壳上吹气。   盛浔把扇贝、生蚝挨个放下,回头看见阿夏在吹气,伸手从她手上把这串虾拿过来,“我帮你剥。”   “这个很烫,等会儿再剥,”阿夏怕他不相信,把自己的手指竖起来给他看,她皮嫩,刚才烫着的手指肚还是红着的。   他垂眼看那根手指,用沾水的手握住,他的手很凉,低头吹了口气,打在她手上感觉都是热的。   阿夏连忙将手伸回来,她感觉自己两颊在发烫。明明之前在盛家时,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可她现在发觉自己的脸应当比手要红。   只能庆幸天色黑,灯火也不算亮,只要不凑近看没人能知道。她低头用自己的手捧住自己的脸,完全不看盛浔。   她完全一副缩头乌龟的模样,盛浔轻笑出声,也没有再做任何越线的动作。   从头将虾尾的壳给揭开,递给阿夏,她半伸长手接过,怎么样都不能跟吃的过不去。   烤时虾壳是完整的,烘烤当中所出的汁水也全都包在虾肉里,盛浔烤的时候火候也掌握得很好,没有过分老,虾肉特别紧实。   阿夏吃完这根后,对面忙得热火朝天,小阿七边烤边吃,嘴里叼着虾嘶嘶呼气,手里还紧握着一把肉片。山桃也没有下厨的本事,她就等着吃。但她比阿夏好点在于,自己做的东西都能硬着头皮吃完。   晓椿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她烤的时候是完全不需要别人帮忙的。她正独占一个铁架子烤生蚝,低头顾着看火候,只嘴里喊道:“阿夏,生蚝烤好了,快来吃。”   阿夏就等着这句话,立马屁股离开凳子,准备溜过去,溜到一半又跑回来把凳子也给拿上。一点也不带留恋的。   只是没想到,其他人下手可比她快多了,山桃连吃带拿,嘴上的还没吃完呢,手上已经有了一个。小阿七自己烤的也不管了,先拿一个再说。三青早就馋她烤的这个生蚝了,凳子移过来 ,长手一伸两个又没了。   “你们下手可真快的,”阿夏看到空无一物的烤架,拿眼神瞟着他们几个,完全没有一个不好意思的。   “给你给你,”山桃把手上多拿的这个塞给阿夏,含糊不清地说:“刚才怕他们全给吃完了。”   “山桃,我今天真没有看错你。”   阿夏拍了句马屁,看向那个生蚝,肉老大一个,边上抹了一圈剁好的蒜泥,有不少落在壳内的汁水上,蒜香扑鼻。   她手上还有刚吃完虾的签子,拿竹签子挑起生蚝肉,汁水往下滴,全都塞进嘴里,生蚝肉很滑很嫩,还会爆汁,蒜泥搭酱料,入味后咸鲜。当然壳内渗出的汁水也不能浪费,略微有点咸。   才刚吃完这个,山南稳坐在那里,边用竹夹子翻面,还吆喝道:“来来,山南师傅要支摊了,一份烤鱿鱼五文钱啊,给钱再拿。”   “想想哈,今日我就强抢了。”   小阿七拍拍他的肩膀,手疾眼快地从铁板上扎了一对烤鱿鱼,边吃还不忘告诉山南,“不得不说,这白来的鱿鱼是真好吃啊,这皮脆肉嫩 。”   还没说完腿就挨了山南一脚,“边上去。”   “哎哎哎,”小阿七装作被他踢得很痛的模样在那抱着腿叫,没人理他,还在一旁大笑不止。   笑声让停在露台边上的鹭鸶惊住,扑扑翅膀飞起,对岸人家的灯都熄了不少,一眼望去大片的黑,只有檐下灯笼的微光。   连渔船没有几只从水面游过,只有他们这里还正热闹,烟火气和香气缭绕。几只铁架子上就没断过东西,不是在烤鸡爪,就是拿油纸包着鱼,底下的火被掏空,只有两边燃得火热。   前面抢着吃,抢到什么吃什么,觉得什么都好吃,年糕烤到表皮脆到开裂,里头的年糕还嫩着,咬起来又香又糯。鸡爪一点都不干不焦,皮上沾鸡油,鸡皮喷香,鸡肉软而弹。猪里脊最为入味,光只是咬还没吃到嘴里就觉得嫩。   不过吃到后头,大家都饱了,还剩下几样是谁烤谁吃,实在不想吃就划拳,谁输了谁吃。输的人都一脸苦相,实在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阿夏输了好几次,塞了一肚子吃食,完全不想再参与他们的玩法,倒退着慢慢踱步往后头走,见他们没发觉松了一口气。   躲在最角落拿巾子擦嘴巴,突然发觉头顶上没光了,她还惊了一会儿,抬头看是盛浔,气也放下去,反倒又提了起来。   “找我?”   阿夏底气有点不足,拿着巾子的手也慢慢放下来。   盛浔没接她的话,反而是说:“阿夏,你嘴边上还有东西。”   “在哪?”   她拿手指头去摸,没有发现。   盛浔弯身凑近她,阿夏往后退了一步,后头有石栏抵着她,倒是真没有哪里可以走。   他笑了声,拿大拇指挨在她的下唇边上,手指从唇角慢慢滑到她的唇上,眼神深沉。   不过在阿夏即将要躲的时候,他收回手,将拇指上沾的黑屑给她看。   还轻声道:“阿夏,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在他说完后,阿夏的耳朵红得跟今日的炭火一般,但她只觉得嘴唇很麻,跟吃完花椒那种麻又不相同。   她用手捂住嘴巴,眼神躲闪,闷声闷气地讲,“下次我可以自己来。”   说完从盛浔侧边底下蹭得跑出去,她现在宁愿回去吃东西,至少没有盛浔可怕。   盛浔手撑在石栏上,手指挨着唇边,看她一溜烟跑出去也没拦,只是低低笑了声。   作者有话说:   我都不敢过分描写@_@感谢在2022-07-20 16:48:36~2022-07-21 21: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C、半月谈、碧栗酥 5瓶;皮蛋瘦肉粥、香草摩卡、静静地聆听这忧伤歌声、JI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鲜虾烧卖   阿夏走回去时, 大家玩累了找个小板凳坐在那里,各自聊着天。   晓椿给她腾了个凳子,侧头看见她脸色潮红, 关心道:“阿夏,你的脸怎么了?”   说完还伸出手掌放到她的额头上和自己的额头上比,自言自语道:“也不烫啊。”   “刚才从那边跑过来,有点热。”   阿夏支支吾吾地回她, 也根本不好意思说自己到底为什么脸红。   “那你喝点水,”晓椿给她倒了杯茶, 也没有起疑心, 还嘱咐说:“就算夜里凉快,跑起来也是热的, 你可别把自己折腾病了。”   她接过茶胡乱点头, 一口气喝了半杯, 还是觉得口干舌燥, 缓口气把另外半杯也给喝完了。   山桃笑她, “有这么渴吗。”   阿夏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实在是就算她蠢也知道盛浔那个举动不对劲,根本不好开口跟外人讲。   她没敢继续深想, 着实是太过于奇怪了。   “好了, 我们几个把乱摊子给收掉, 阿夏你们三个先去画风筝纸面, ”三青站起来, 他还是有做哥哥的样子, 哪管自己在家也根本不动手的。   阿夏忙不迭拉着晓椿和山桃走到另一头。   三青拿手握着下巴, 踢踢盛浔的鞋子, 压低声音好奇道:“我怎么瞧着阿夏在避着你呢?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我说没有你信吗。”   盛浔心情不错,哪管收拾那么多的碗筷,还有心思跟他拌嘴。   “我信你,我还不如信庙里的神佛显灵,”三青撇嘴,他又不是不知道盛浔这个人,有话闷在肚子里,搞得一肚子坏水。   “那你还问什么。”   “我跟你说,阿夏年岁还小,你要是乱来,方大哥不揍你,我都要套个袋子打你一顿。”   三青很小声地义愤填膺,他自觉把阿夏几个都当成亲妹妹对待,当然不能让别人欺负。   盛浔瞟了他一眼,“我能做什么事。”   他倒是想,可能吗。   而且这段时间他也只会按兵不动,哪有钓鱼的,在鱼没上钩前就把鱼给吓跑的道理。   他的目光从碗筷上移开,落到不远处的阿夏身上,不过人家正忙着挥毫泼墨,根本没有抬头。   她上半身趴在一张大方桌上头,前面堆满了画料,以及各种只做了骨架却还没有上色的风筝。   形状不少,有用纸糊的大雁风筝,拿绢绑面的荷花风筝,或是头大尾尖一对大眼睛的蜻蜓风筝,又或者是大鲤鱼、蝙蝠虎豹等。   这些风筝大多出自专攻此道的风筝匠人手里,他们做风筝骨架用的竹子都大有讲究,得是放在家里阴干两三年的毛竹才好。这样拿来烤型也能达到他们想要的形状。裱糊做得更是细心,确保牢固是第一,其次要平整和好看。   所以哪怕在天上飞那么久,只要不把线给放飞出去,收回来的风筝小心存放还能用好些年。   至于上头的花色,那就是随意涂抹了,比如小阿七非得要把蜻蜓涂成大红色,花纹绿色,只有两只眼睛是黑的,大红配大绿,真是让人看见都会晃眼的人程度。   笑得山桃都忍不住拍桌,让他后日单独一人放好了,免得大家伙跟着一起丢人。   不过她看了山南的粉蝙蝠风筝以后,她沉默了,觉得大红配大绿整得也挺好,至少还顺眼一些。   阿夏看见他们各自涂画的风筝,笑得差点没喘过去来,连下笔的时候手都是在抖的,线歪歪扭扭。   一直弄到三更天差不多,大家都困得直点头,拿着自己画的乱七八糟的风筝各回各家。   “我送你回去,”盛浔走过去拉住阿夏的衣袖。   她一僵,随即摇头,“我自己能走。”   连眼神对视都没有,赶紧提着灯笼跟上前面晓椿的脚步。   不过等到晓椿也到家,剩下的岔路口只剩下她和盛浔两个人。   她就只顾着埋头走,盛浔不紧不慢走在她后头,也并没有上前。   阿夏直到回家后关上屋子大门才松了一口气,靠在门板上看着屋檐下的灯笼。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想法,只觉得有点苦恼,抓了抓头发,肩背略微有点耷拉下来。   夏日的热气还没有到来,她就发蔫了,洗漱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差点把水给泼到自己身上。   总算磨蹭完能上床睡觉了,她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在露台,她腰顶在石栏上,盛浔向她靠近,手指从她唇边摩挲过去的场景。   她抬头看向床顶,根本无法分清盛浔的心思,和自己的心思。   阿夏挺直双腿,拿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她决定要当一只缩头乌龟。   不过还是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左扭右扭,最后她暗暗在心里吐槽盛浔,大概说爽快了,也就慢慢睡着了。   以至于第二日一早她根本都爬不起来,眼睛底下有青黑,方母过来喊她时,都以为她大半夜去做贼了。   阿夏很想回她,做贼都比她要好点。拿冷水洗了把脸,清醒点就见厅堂一角堆满了东西。   太婆拉着外祖母的手挽留道:“哎呀亲家母,留在这里再多住上几日,不急着这一时回去。”   “亲家母呦,实在是不想瞒着你,我昨晚在这里是躺也躺不好,睡也睡不着。我这个人就喜欢自家,你要有空啊,就过来王家庄。”   外祖母也不说虚话,他们两口子是真离不开自家的屋子。   阿夏晓得,也没有再劝,就坐过去陪他们说话,保证自己一到端午就会过去。   至于方母和方父正在灶房里忙活,本来他们想做顿好的给老人家吃,说再好都没有胃口,吃不下。还是外祖父说想吃烧卖,馋这个味了,夫妻两就起早开始忙活。   烧卖和小笼包虽然都小,顶端也有褶子,不过做法可截然不同。首先擀得皮要薄,边缘要跟荷叶边似的,太厚蒸出来失了口感,吃起来就跟吃包子没什么两样,可能皮还要实心点。   皮还要擀得大小合适,最好圆些,里头的馅料通常都是纯肉或糯米的,外祖父喜欢吃糯米口的,方母就夜里泡上一小盆糯米,起早又剥了虾,剁好肉馅,放料给拌匀。   她包烧卖也算是老手了,以前出摊时总不能只卖一样,她手又巧,什么都学了一点。所以包烧卖的手法老道,捏张皮子放到手里,挖一勺子馅料,要多些,太少不饱满,吃着不爽快,瞧着还难看。   手指从边起往中间捏,一个个褶子打得漂亮,出来的烧卖口跟朵花一般。收口还正好,太紧的话皮子都挨在一起,吃起来不美,收得宽了些,等会儿上锅蒸熟,一提馅料准漏。   包好后一只只放到竹笼屉里蒸,每个烧卖中她还给塞入半只虾,然后才盖上竹盖底下的灶眼大火烧旺。   蒸出来的烧卖属实是皮包着肉,因着皮擀得薄,一蒸就裹在馅上,还能透出里面的馅料来,颜色是酱油黄。   方母才蒸了一笼,毕竟糯米早上吃了怕老人家不好消食,夹了一半出来,放到桌上。   外祖父一看这色就说:“小芹呐,你这烧卖包得好,我尝尝。”   糯米是泡过之后蒸了再拌料,又复蒸的,是吸足了味道,嚼着发黏又软,收口处薄,没有干粉,鲜虾还嫩。   不过比之纯肉馅的,应该多了份糯,但少了些许丰盈的汁水。   他是个口糙的人,只要好吃就成。但要是富贵人家,只会觉得这烧卖料有些少了,不够细腻。   他们吃的烧卖连名字都不同,叫翡翠烧卖,里头的馅是用青菜剁泥,蜂蜜和猪油搁里头做的,还得放点火腿丁,蒸出来的色青绿,好似翡翠,味道是一点也不腻。   外祖父想着他早些年见过的翡翠烧卖,一口一口吃着,吃了三个才停手,其他再也吃不下了。   方母就拿食盒把剩下的烧卖都给装一起,让他们带回家,热热再吃一顿。   老两口又坐了会儿,就说要回去,不然再晚点到家都赶不上给玉米地浇水的。大家是拗不他们两个的,只能把给他们收整的东西拿出去。   方父挑着担往前走,阿夏左右手各提着东西,方母则抱着一罐子自己腌好的菜,大筐小筐地给装到船上去。   方母放下东西还不放心地嘱咐道:“爹娘,这些东西重,回去后让人给你们搭把手,可别在把腰给闪着。”   “晓得了,”外祖母笑呵呵地道:“你们几个端午都一块过来啊,我烧点好的给你们补补。”   “会来的,爹,你划船的时候慢着点。”   几个人站在这里又是好一阵寒暄,这船才慢慢划出河岸口,直到再也看不见大家才走回去。   等回了家,阿夏是又困又累,跟她娘说了声就上楼睡了个回笼觉。   第二日时,天还早着,晓椿和山桃就来找她了,做好的风筝挂在背后,两个人都是带翅膀的,活像是凭空生了一对花花绿绿的翅膀。   让阿夏好一阵笑,“你们这是打算把自己挂在天上飞是吧?”   “少贫嘴,”山桃斜她一眼,赶紧拉着她出去,再晚点连个好地都找不到。   三人走在路上,明月坊的雾气还没散,可人却不少,就在这半笼罩的雾气中能看见小孩举着风筝往前跑。橘子、西瓜的到还好,还有小孩就喜欢绿油油花纹复杂的长虫,在白雾中扭动着,实在是有点吓人。   越往前走,拿着风筝的人越发多,或高举或背在身上,汇聚成一条风筝长河。   作者有话说:   盛浔:我在憋一个大招。   烧卖我顶多能吃两个,糯米的我不是很爱吃,翡翠烧卖没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   烧卖参考至《老上海味道》感谢在2022-07-21 21:27:41~2022-07-22 16: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方也 2瓶;在罗浮山采风的熊猫、无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鱼圆   每年的迎风节, 陇水镇官府都会重新找一块地方给百姓放风筝,诸如前年放在前明山的山脚。   那里放眼望去除了山头和田垄,还有一大片草地。初夏时节去草拔得不高, 颜色新绿,放累了还能爬到对面的山头去摘凤仙花,拿来染指甲。   去年则换到了风雨桥那里,大桥两座相连, 小桥林立,过了桥是青石大道, 左右两座廊棚, 尽头是道观。   里面也能放风筝,观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要是风筝不小心挂在那树杈上, 他还会让道士去帮忙捡。道观还会发甜汤喝, 随意倒, 但碗得自己清洗干净。实在无趣还能求签解卦或是老道士讲渡化有缘人之事。   今年就移到了花湾旁, 那里一年四季都卖花,干花、鲜花、带土的植株, 随便兴起哪日去都能见到马头竹篮上盛开的花。真是隔得老远打从旁边经过都能闻到一股揉杂的花香味,这才得名花湾。   不过今日去应当是见不到卖花摊子了, 不然在那放风筝摔一跤, 花汁满身。   阿夏和晓椿三人混在人群往前头走, 花湾只要从小路上过, 那算不上远, 坐船反倒耽误了时辰。   当看见伫立在那的门楼时, 她们就知道到花湾了。因花湾的门楼是很独特的, 上头的雕砖全用的花草, 连柱子上雕的要么是海棠锦,要么是垂莲纹,秀楚富丽。   阿夏来花湾来得不算多,因她觉得花香属实是太过刺鼻了,平日都是从挑着花担来的老农那里买的。   才刚踏进花湾的地,她突然鼻头一痒,打了个喷嚏,抬头往前面一看。虽则今日青石大道上没有摆铺子,一旁的高楼露台和沿街敞开的大门里都摆着花。   初夏时节的花还算不得多,店面摆了还未盛开的荷花苞,连枝斜插在小水缸里,还有卖茉莉花,一盆盆的只开了花骨朵,也有百合、凤仙、一串红等。   不过现下可没人去买花,大家只顾着看河道边划来的海船,一艘领头,两艘断后,划得很慢,船头站着不少人在调整一只大风筝。   “阿爹,这是要放什么风筝呀?”   旁边有个小孩被她爹抱着,软声软气地问了一句。   “放板鹞风筝呢。”   她爹边说边把她举高点,让小孩能看得更清楚一些,还跟小孩说,板鹞风筝是渔民出海时的哨警,哨声越急,就表明将有大雨,不宜出行。   阿夏闻言从自己的风筝上抬起头,望向海船上的板鹞,他们用的是七星板鹞,长宽各两米多,很大一只,四角都要人扶着。   七星板鹞上有七个菱方,涂红描青,也有的喜用紫和黑,这种风筝不外乎这四种色。除此之外还得用工笔重彩将风筝给画上图案,让人瞧着就喜庆。   当然最为吸引人的是板鹞筝面上数不清的哨口,最大的哨口跟桶面一样,最小的附着于最上头,只有花生米大小。全都涂着红漆,只一眼看过去,不认为是风筝,反倒觉得像是乐器。   放飞七星板鹞风筝得要十来人,船上领头拉着风筝上绑着草绳的叫做头把手,他最老练,一边帮忙拉。   另一边拿着风筝几人就从船头开始跑到船尾,听得一人大喊:“丢!”,全部人顺势一松手,海船的水手开始奋力往另外一边划船。   板鹞摇摇晃晃斜着飞上天,被船拖着扶摇直上。河岸边一群人齐刷刷抬头,都没有出声 ,紧紧盯着板鹞。只听半空中传来一声巨响,有如夏夜暴雨雷鸣,又如巨海翻涌咆哮。   另外两艘海船上的板鹞也相继放上天,三只所发出的响声在空中此起彼伏,声似数种乐器交相奏鸣,大家到此时才欢呼雀跃。   作为渔民听见这声,心就稳了。他们认为,板鹞放上天,声可震慑四方生灵邪祟,更可保一年丰收,今年夏季出海指定会平安,不翻船。   海船拉着板鹞在河面盘旋三四圈后,才往另一处地方划去,筝鸣也渐渐消失于浮云之中。   大家怅然若失,来晚的更是捶胸顿足,只觉得自己错过了这样的大事。不过任凭心情再如何懊恼,倒是终于可以放风筝了。   小孩坐在自家阿爹头上,手举着一只兔儿风筝,没飞起来,绳线一松就直直坠地,嫌她爹跑得慢,爬下来自己放。   阿夏也开始缠绳线,扯扯自己的鲤鱼风筝,晓椿则边弄边道:“不等小阿七他们几个了?”   “不等不等,”山桃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面上有点嫌弃,“今日我们三个玩,让他们四个自己飞一块去。”   “我可要飞了,”阿夏才不想等呢,她还没过自己心里那道槛,要是见到盛浔指不定会别扭。   那样她连风筝都放不好,平白给自己添堵,玩乐就得好好玩。   “成成,是我多嘴,哎,阿夏你等等我呀。”   晓椿还忙着解绳呢,一看阿夏往前跑,风筝在后头追,飞得老高了,急得她在那里叫。   “我先试试,”阿夏拉着风筝跑回来,语气雀跃,眼神亮闪闪的。   等晓椿弄好后,她们三个一块往前跑,左避右避,不断放着线,三只风筝越飞越高,她们绑的哨子声吹起,跟清脆的鸟叫一般。   三个越玩越高兴,从花湾的河道头,一路把风筝放到了河道尾,累得脸通红,额头出细汗。   阿夏收了风筝坐到石堤上,拿巾子擦汗,抬头看天上盘旋的风筝,燕子、青龙、婵、蓝雀,还有人做的奇形怪状,很胖一只蝴蝶风筝,面具风筝、天马风筝等。   她指着那些风筝和晓椿两个笑得差点没趴在石堤上,也有小孩的风筝勾着树了,一扯就断,风筝飞进河里,急得他趴在那里直流眼泪。   阿夏见不得小孩哭得那么伤心,就把自己手里的风筝给他,这才破涕为笑。   大人都累得靠在树上或蹲在那里,小孩还精力充沛,他们边放风筝,边哼着童谣,“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   本来只有一个人哼的,到后面大伙跟着一起哼,有带笛子还吹奏一曲,阿夏她们三个一块拍手摇头,哼完又唱了不少。   玩得十分尽兴,日头到半空时,也有些热。阿夏拿手去挡日头,指指对面的花铺道:“去对面逛逛?”   “走走走,”山桃立马附和,她不耐热,从上头跳下来,拍拍自己的裙摆。晓椿也没有意见,三人手拉手往河尾的铺子那里走。   那间花铺很小,屋里只有个老婆婆,门前挂着一束芍药,小木桌上则摆一小篮摘好的茉莉花,盖一方绣帕,散落着不少细铜丝。   老婆婆穿一条花白的围布,坐在那里铜丝穿茉莉花,看见她们过来,和蔼地问:“小囡,花手串要不要,两文一串。”   “阿婆,来三串。”   阿夏笑眯眯地回她,从自己荷包里掏出六文钱递给老婆婆,坐下来将手给递过去。   茉莉花手串在陇水镇的夏日很常见,小小一朵,白的花瓣,做手串的人会剪下从茎部减,留下一段绿,拿铜丝从花芯穿过,连成一串。带在手上只要动作不大,就不用怕掉。   阿夏的手腕细,茉莉花手串带着就显得格外漂亮,衬她今日穿的素衣,还自带一股香。   她的欢喜只需要两文钱。   等晓椿和山桃弄完,三人还伸出手一起臭美来着,都说自己的才好看,慢慢从河尾往前走,从花铺出去进来,她们给自己头上簪了花,腰间挂了香囊,要不真的不想拿,指不定还得买几盆花带走。   山桃出了花湾笑着说:“现在我们香得要招蝴蝶来了。”   “别招蜜蜂就行,”阿夏冷不丁接了一句。   “阿夏,从现在开始你别说话。”   “我就说,我就说。”   她做了个怪表情,气得山桃要去抓她,被晓椿拦住,“好啦好啦,别闹了,你们看都晌午了,我们去吃点什么好呢,我请。”   确实早上根本没吃多少,在花湾跑了一路也累得肚子空空。阿夏闻言停下来左右看看,见到路边有个小摊子,她闻到了鱼圆的味道,就说:“我们去那里吃。”   走到摊子前,鱼香味萦绕在鼻尖。做鱼圆的是位大娘,她说自己做这个多年了,别的不敢说能做好,但这鱼圆味道是没得说。   她说着就掀开自己盆上盖的麻布,露出一大盆雪白的鱼茸。她的鱼圆就是纯鱼肉,不加油,没有蛋,也不加什么淀粉。选鲜活的鲢鱼,洗净取肉,拿刀给剁成鱼泥,一点也不黏的不成,一定得要黏在砧板上才好。   大娘只往鱼泥里加盐和水,一双筷子上手使劲搅,筷子能立住,鱼泥起泡就好。   说完揭开炉子上的盖,是锅还没烧开的水,下鱼圆就得先冷后中火再沸。大娘不紧不慢净了手,挖起一手鱼茸握在手里,虎口用力,挤出又小又圆的鱼圆,拿勺子刮出来扔到锅里。   弄完也不急着烧火,让它在冷水中待足了时辰,大概半柱香,才扔柴火进去,火不算特别旺,等锅中的沸水跟涨潮似的拍着锅壁,撤柴火,焖会儿。   拿几口碗摆开,每只碗里放点火腿,一把葱花,拿清汤淋开,鱼圆倒下,浇点熟鸡油,这清汤鱼圆就成了。   阿夏用勺子舀起一只,又大又圆,水煮过后更白了点,她呼呼吹气,等没那么烫了咬上一口,舌尖上是很鲜的鱼味,特别弹牙,有嚼劲,滑嫩。   这汤喝着也好,根本没放什么调料,但入口不咸,哪怕加了火腿,增了香。   陇水镇做的鱼圆大多都这般弹,不过要是扔颗鱼圆倒地上还能高高弹起,那是没有的。   也有外乡人会做,他们的鱼圆里掺籼米,要摔打上劲,费不少功夫和气力,吃起来可谓是筋道十足。   作者有话说:   从今天到27号评论发红包,也不为什么,就是想看多多的评论,能不能激励自己每天日六。   板鹞风筝是江苏南通的流传下来的手艺,挺神奇,建议可以去搜搜看。   参考至华夏风物app里的“南通板鹞”和《飞翔千年的风中传奇—中国风筝地图》   鱼圆参考至《鲁迅笔下的绍兴菜》和《老上海味道》   童谣来自《温州童谣研究》中的《燕啊燕》,完整版如下:   燕啊燕,飞过店。店门关,飞过山。山头摇,飞过桥。桥下打花鼓,桥上娶新妇。新妇奶奶,嫁给田蟹。田蟹八只脚,嫁给喜鹊,喜鹊飞半天,嫁给独脚雄鸡。雄鸡不生蛋,嫁给小旦。小旦不做戏,嫁给皇帝。皇帝不管天下,嫁给白马。白马不揣(注:方言音闯,脚底向外踢)脚弹,嫁给黄岩。黄岩一点水,嫁给白溪。白溪白洋洋,石头卵子好供娘。感谢在2022-07-22 16:57:59~2022-07-23 16:5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dengd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旋转跳跃不停歇、傅诗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竹筒饭   吃完一碗清汤鱼丸, 晌午刚过,阿夏走在河岸边都还能听见若有若无的筝鸣,风筝高悬, 似天上挂彩。   河道里的渔船船头也立根竿子,上面绑只风筝,船往前划,风筝就在后头飘。   她们边走边看, 不过早上起得太早,玩风筝又跑了许久, 有些犯困, 看完也就回家去了。   阿夏也觉得有点累,慢慢吞吞走在巷子里, 平日门前还坐着不少老头老太太的, 今日各家大门紧闭, 透出点冷清来。   她从紧闭的大门前一一扫过, 转头过了拐角, 根本没有留心,被靠在墙边上的人吓了一跳。   看清是盛浔后, 她缓口气,“站在这里做什么?”   不过片刻又觉得别扭, 扔下一句话就准备走, “我还有点事, 就先回去了, 你也早点回去。”   脚才刚迈出一步, 手被盛浔拉住, 他说:“怎么看见我就要走。”   “放风筝累了。”   阿夏面上些许僵硬, 随口就说了一句话。   “那跟我去船上歇会儿。”   “去船上干吗, 我家都要到了,”阿夏侧过头看他,语气十分不解,说完就想挣开他的手回家去。   盛浔劲大,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来往前走,边走边道:“我跟方姨说过了,带你去个地方,晚点再送你回去。”   “你又没跟我说,”阿夏被迫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声音控诉,而且她很不满,“我也没答应说要跟你去啊。”   盛浔就问,“上次给你孔明灯的时候,我要你答应陪我去一个地方的,你忘了?”   “我,我后面不是跟你一道去海湾了。”   阿夏初时有点底气不足,说到后头义正言辞。   “可我没说那就是我的要求,”盛浔转过头看她,“我只是说隔日吧,但没有说去海湾就算。”   “你,”阿夏哑口无言,她哼了声,拽开盛浔的手,自顾自往前走。   “生气了?”   盛浔走了两步就跟上她的步伐,歪头问她。   “我才没生气,”阿夏气鼓鼓地道,她的背影和脚步都在显示她有点不高兴,但嘴巴还是硬的。   她往明月河边上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吐出一句,“你说话不算数。”   “我可没有,”盛浔摸摸她的脑袋,像给炸毛的小猫咪顺毛,很有耐心地安抚她。   “我跟你说笑的,今日是带你去海湾,那里有社火,错过要等上三年才有。不然我也不能看你这么累了,还要拉你过去。”   他起早去海湾,得知此事后又划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船回来在这里等她。   “那你不早说,”阿夏本来就不是爱生气的人,闻言声音也软了下来。   盛浔也没有替自己辩解,“确实怪我不早说,那小娘子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社火吗?”   他伸手作揖,略微弯腰伸出手掌侧指明月河岸口停靠的船只。   阿夏被他这怪模怪样给逗笑了,扑哧笑出来,稍后拿袖子掩住下半张脸,笑着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不过刚才那点子不愉快也确实烟消云散,连心底存的别扭好像在此时的天光下,渐渐隐藏。   “我怕你到时候拿着这件事跟我算旧账,”盛浔看她笑了也松一口气,跟在她身后往船上走,打趣地说。   阿夏坐到船舱里,还要探出头来替自己反驳,“我可没有这般记仇。”   盛浔只笑不语,拿起桨撑岸口划出去,阿夏从窗户中看到沿岸飞舞的风筝,本来还挺精神的,越看越觉得困,上下眼皮都在打架。   她掀开帘子对盛浔说:“我有点困,想先睡一觉。”   “那你睡吧,到地方我叫你。”   阿夏也没含糊,在春凳上找了舒服的姿势趴在那里打个盹,盛浔划船很稳,偶尔的轻微摇晃也不会让人发晕。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时,窗外霞光漫天,她的眼神迷蒙,呆呆地盯着船棚看。渔船的棚是用竹条子编的,有许多的小眼,左右两头又叫竹帘子盖住,光就从孔眼里透进来,像夜里的星光。   颇有点满船清梦压星河的意味。   她仰躺在那里看了许久,再等她坐起来时,船只已然靠岸,盛浔掀开帘子进来,本来是想叫她,却看见人家已经醒了。   “还要再躺会儿吗?”   盛浔走到船舱另一侧,那里有个水桶,他舀出半勺浸湿巾子,拧干递给阿夏,“擦把脸,醒醒神。”   阿夏接过来,睡得太久确实还迷糊着,冷布糊到脸上,精神了些。   从船舱出去后,今日风正盛,对面海船上升起的布烈烈作响,筝鸣一声接一声。阿夏循身望去,海湾的港口两旁立了好几根柱子,悬线拉绳,上面挂满大小不一的纸鸢,后头应当绑了哨子。   纸鸢比起风筝来可能图案上多了点秀雅,诸如蝴蝶翅膀上画了瓜瓞绵绵,瓜果葫芦缠枝绕藤,还有仙鹤展翅,小童撑荷叶伞。最多的是扎燕,瘦燕纤长,新燕要俏,肥燕饱满。   纸鸢没有绑牢,风吹它动,一动便是满目的青黄橙绿,姹紫嫣红,连海湾的青石墙上都挂着风筝。   行走在海湾的路上,大家穿得花哨又喜庆,裙摆飘飘。阿夏一时竟看入神了,只觉得这里过节比花湾还要浓烈上三分。   “好隆重啊,”阿夏看着每家每户廊檐下挂出来的风筝,以及街上小孩提着风筝满街跑,还有尽头小道上摆的戏台,她不禁喃喃自语。   盛浔家里靠海吃饭,自然知道其中不少关窍,他说:“今年到了海湾的海祭年,他们每隔三年就要祭海神,平时小祭,到今年什么节都要大祭。”   海湾人对海神充满着虔诚与敬畏,不管有没有大祭,小祭日日有。每年祭完海神后的这一个年头,从海湾出海都能平安回来。   阿夏惊叹,果然隔行如隔山。   “要不先去吃点东西再逛?”   盛浔看天色也渐晚,点社火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好,就问阿夏。   “我晌午吃得饱,现下还不饿,”阿夏摇摇头,“要不你先吃?”   “那晚点吧,我也不饿。前头有社戏,要不先到那里看会儿。”   阿夏没有拒绝,她发现就这样与盛浔相处着很舒服,前提当然是他别突然毛手毛脚的。   两人走到戏台边,前头已经坐满了一堆老人家,没地坐就站着看,戏开场的时候,天黑下来,灯火亮起。   供案摆满香烛,燃的青烟缓缓而上,边上放炮,一群人打着锣鼓,吹唢呐,一听这声浑身起激灵,唱了半个时辰,才等到社戏的人上台。   社戏很有意思,一个个装扮得赤红白脸,叫光一打,身一提,那唱腔高昂,扮神的还得插上背旗,插雉尾,唱作念打,无一不让人聚精会神。   阿夏站着看都不觉得累,也不知道盛浔从哪给她摸了把凳子过来,让她坐下。   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坐,幸而这把凳子宽大,阿夏只坐了一边,思忖会又拍拍另一边,“哥,你坐这里。 ”   本来站的地方是最边角,也没有人多看,盛浔顺势坐下来,两人的腿紧挨着。   可好像这时谁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来,就像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也是临近夏夜的晚上,镇上唱社戏,小孩都贪热闹一定要去。   去了又没有地方可以坐,爹娘从旁边人家借了把凳子,她和盛浔就这样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看完了一场戏。   此情此景,何朝今夜。   社戏完后,大家也没有急着走,有穿暗红的人上台,手高举着火把喊:“等会儿我们将要点燃社火,不要急,现在分到火把的人先过来。”   阿夏和盛浔是最早被分到火把的那一批,木头上包着浸了油的布,还没点燃。他们顺着人群往外走,原本静谧的海湾也变得喧闹起来。   夏夜的海风有股咸湿气,这还是阿夏第一次晚上走在海湾的环海路上,岸边都用青石竖起矮墙,上头插着火把。   而他们拿着燃起的火把,将环海路上所有矮墙上的火把和地上的长枝蜡烛点亮,以祭海神。   阿夏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哪管行为颇为寻常。但她看见黑夜这么多渔民高举着火把,沿岸的灯一盏盏点起时,还是会觉得震撼和雀跃。   她和盛浔一共点了二十个火把,顺着路走到海湾的海滩上时,夜里的潮汐裹挟着月光缓缓拍打沙石。   所有的火把都留在海滩上,不能带着它走回头路。阿夏学着他们的样子,蹲下来挖了一个小坑,小心地握着还没燃尽的一端,将火把埋进去。   再抬起头看时,数百根火把屹立在沙滩上,橙黄的光照亮半个沙滩,连上岸的螃蟹都找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只有栖息在海湾的海鸟才会发出几声夜鸣,海风温柔恬静。   阿夏和盛浔并肩走在海滩上,她缕缕吹散的头发,面朝大海,她的眼里带笑,“夜海真好看。”   不管是半悬的明月,海面上荡出的徐徐涟漪,又或者是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响,走累了找块石头看蒙蒙夜色。   都很让人欢喜。   盛浔坐在她旁边的石头上,也凝望着海面,这夜海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看过多少次,甚至到后来,没有多少心思去欣赏夜里的明月,海水。   可能此时心境又格外不同,他也觉得这片海,胜似他一人看过的。   他望着夜海,却问阿夏,“要不要吃点东西?”   “吃什么?”   阿夏手撑在石头上,又反问一句。   “这里有个阿婆做的竹筒饭不错,可以买过来自己煮。”   只不过盛浔也不知道阿婆还有没有开门。   “那我跟你一起去。”   “我自己去吧,跑过来很快的。”   盛浔没应,正好这里火光刚好能照到,只是他又不放心地问,“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怕吗?”   “不怕,你慢点。我感觉饿过头都不觉得饿了。”   阿夏胆子还算大,又怎么会怕,况且这里海滩上还有不少渔民坐在那里。   等盛浔走后,她继续看海,只是会时不时往他走的方向看一眼。再一次转头时就见盛浔提着一个篮子回来。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阿夏感觉满打满算也就才不到一炷香的时辰。   “离得近,我走得也快,”盛浔将篮子放在石头上,没说实话。   他怕阿夏一个人在那,走出她的视线就跑着过去,索性今日那阿婆也没关门,还有剩下没有煮的竹筒饭,他就要了三根,顺带拿了点干柴和火烛。   拿完跑到下海湾的地方又慢慢走过来,平复气息。   阿夏好似真没有察觉出异样,低头看这竹筒饭,疑惑道:“还是生的,要烤着吃吗?”   “对,烤着吃。”   盛浔拿根木头找了个沙子不湿的地方刨坑,大概挖了有六七寸的样子,将竹筒饭一端放到坑里,埋一层沙子,留下拿箬叶封口的朝着天边,摆一圈干柴点燃。   “这样能熟吗?”   阿夏蹲在一旁很好奇地问。   “沙子不知道能不能烤好,最好用土烤竹筒饭,”盛浔拿木棍拨弄着柴火,让它烧得旺一些,等会儿好快点熟。   这边正宗的竹筒饭,是选用当季的新竹,里头的竹膜撕掉,拿水煮几遍晒干,确保不会发霉才好。   往里头加泡过的糯米、火腿粒、青豆和肉末,绍酒些许,盐一撮,酱油倒下,拌匀就塞进竹筒里。或上锅蒸,或烤,烤基本都是寻块地挖个坑,随意找些松针叶子点燃添柴烤熟。   两个人现在是完全不饿,纯粹在那里玩,面对面坐在那里,时不时添把火。等竹筒开始冒烟就得翻个面继续烤,烤的差不多就先再焖会儿,拿出来放凉。   吃这个就是直接掰一面竹节,虽然底下烤的焦黑,不过也不妨碍阿夏捧在手里,拿双筷子来吃。   这竹筒烤出来的饭自带一股竹香气,更浓的是饭香,料本来就是拌好的,所以这饭吃起来味道正好,肉末掺杂在糯米中,火腿片切的很大,单咬很有韧劲。   加上糯米应当是泡过又蒸了会儿,水又放得足够多,所以才能烤熟,吃起来很黏。要不然这竹壳裂了,饭还照旧是干硬。   烤的吃起来别又一番风味,不过阿夏还是更喜欢用糯米加赤豆塞进竹筒里,用沸水煮熟煮透,掰开一小节,就能从里头拿出完整的糯米饭,裹上一圈糖,又软又香甜。吃起来跟粽子似的,不过比粽子又多了点竹香气。   他们在夜里看海,于礁石上吃竹筒饭,沾得满手发黑,却还莫名高兴。   吃完东西是得收拾的,竹节都放回到篮子里,把烤的焦黑的沙子都用新沙掩埋,好似这里没有被烤过一般。   然后蹲在海边上洗手,盛浔准备拿着起来准备去拿竹篮子,阿夏则多洗了会儿,没想到一个浪打来,鞋袜俱湿。只有提起来的裙摆幸免于难,她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走一步吐一点水,还会沾上沙子,等走到那边的礁石上,觉得有沙子进了脚,一时更加难受。   哭丧着脸道:“盛浔,我鞋子湿了。”   盛浔倒是没有幸灾乐祸,而是看她,轻声地问,“那我背你走?”   阿夏第一反应是拒绝,总不能在上次那样后还这般亲密,有种特别怪异的感觉。   她沉默,盛浔却道:“上次我不是也背过你了,哥哥背妹妹而已。”   “真的是,”阿夏克制住自己想要问的话,她只是有些迟钝而已,又不是傻。   思来想去她还是爬到了盛浔的背上,只不过跟前段时间感觉颇为不同。那时她想的是盛浔是她第二个哥哥,现下却她好像有点连哥都叫不出口。   趴在盛浔的背上,她思来想去还是问了,“所以那天在山桃家的晚上,为什么来找我?还——”   “你觉得呢?”   盛浔并没有直接回她,脸上露出些许明显的笑意。   “我不知道,”阿夏绝大多数都是有话能直说的人,不过感觉有些话憋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   可能她心里是有些明白,但没挑明,她无法告诉自己是真的,揣着明白也要当湖涂。   “那就等你清楚知道的时候。”   盛浔无意在今天说开,他只是算着日子,初夏都已经来了,盛夏也不过是再等上个把月。   他有足够的耐心。   “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阿夏嘟囔着,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突然脑子就冒出一句话,敌不动我不动,反正就是按兵不动。   她想到这句话后就没再发问,急的人永远不会是她。   但是不得不说,阿夏永远会被一个人纯粹的心思所动容,不管是花灯、孔明灯,又或是跑着过来怕她发现额头上出的汗。   以及现在,稳稳背着她,绕过火把堆,在海滩上一步步往前。   “无聊吗?”   盛浔问她,海滩上的人都散去,只余下一片寂静。   “还好,不过没有声音我就很想睡觉。”   阿夏睁眼看月色下逐渐拉长的影子,声音也变得很轻。   “那你睡吧,我哼首童谣给你听。”   盛浔会哼很多调子,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哄小孩睡的曲调,想不到什么童谣,就哼了首十二月令。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作吹箫,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午——”   明明是很欢快的,配上他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这首童谣也在迎合这无边月色。   她趴在盛浔的背上,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   哪怕过了许多年,阿夏都记得这个晚上,环海路上燃不尽的火把,头顶悬挂的纸鸢,声声筝鸣,哼唱的曲调,以及盛浔。   ——   从海湾回来后,天色越来越长,夜里的蛙鸣声扰人清梦,后院里的蚯蚓爬出来钻土。之前搭的黄瓜藤上,也结出朵朵小黄花。   此则表明立夏将至。   作为初夏时节的第一个节气,大家自然是重视的。   方母提前一日就开始买鸡蛋,一个个全收拾干净,夜里下锅开始煮,煮会儿捞出,挨个将蛋壳敲到有裂痕为止,等会儿煮茶叶蛋才好入味。   全敲裂了,再往锅里加料,今年晒制好的春茶,绍酒、八角、盐、桂皮等等,小火慢煮,火熄了也不打紧,就让蛋在锅里焖着。   第二日阿夏起来时,灶间全是茶香气,一家人早就坐在那里,方母见她下来,给她塞了个茶叶蛋。   立夏是要吃蛋的,至于为何,老一辈的人都说吃了蛋好熬过一夏,不会苦夏。   年年立夏及后几日就属阿夏吃的蛋最多,虽说她生在夏日,名字里又带个夏字。但她很不耐热,一到夏日有时候会起痱子,根本吃不下饭。   以至于大家年年到了今日,都给她送蛋,什么鸡蛋鸭蛋鹅蛋鹌鹑蛋,以至于她看见茶叶蛋都不是很想吃。   认命地顺着裂纹剥开,蛋里都渗透进发黄的纹路,蛋白有咸味,还沾着一股淡淡的茶香,蛋黄也好,但是吃得有点发干,她还是喜欢吃鸭蛋黄。   吃完一个,阿夏喝了口豆浆,夸赞她娘的手艺,“阿娘,这茶叶蛋你煮的越来越好了。”   方母不吃她这一套,随即就接话道:“好吃你再多吃两个,我给你拿。”   “那还是算了,我吃一个就饱了。”   阿夏连声拒绝,吃完这一个她都不想吃,再来两个她都要蔫了。   “晚点再吃,”方父打圆场,“等会儿我去把家里的称拿出来,好称人。”   这也是立夏当日要做的事情,称人,夏称一次,立秋复称,以此来看看夏日清减得多不多。   方家有个很大的木秤,光是秤锤就有十几斤,老沉的一个。秤钩上要是挂把凳子,人再坐到上面,靠两个人是根本抬不起来的。   所以每年木秤的一端都会挂在前院那颗大树的枝杈上,另一端就方父和方觉看着。立夏书院也休沐一日,他正好闲着没事。   “来,娘你坐上来先称。”   方父把挂在秤钩上的椅子调好,底下还有个圆木垫镶在椅子上保持平衡。   太婆笑呵呵地道:“我觉得比去年胖了些,小芹给我做的衣裳都有点紧了。”   她边说,阿夏和方觉扶着她让太婆上去,方父则摆弄着秤砣,让它持平,这叫打秤花。还能往外,不能往里调,这表明不吉利,要是重量逢九,只能报整数。   “我娘今年这数好,八十七,”方父笑道:“比去年立秋重了五斤。”   “我就说胖了点。”   太婆一副自己准没错的表情,方母牵她下来,笑着点头,“是是,重了好。”   第二个太公上次称,他虽然今年岁数也大了,但体格还是好的,有一百二十斤。方父做儿子的就说他起码长命一百二十岁。   等他们两个称完,方父招手让阿夏上去,“来,阿夏去称。”   阿夏爬上去称完下来,方父看着秤花,他对方母道:“我说阿夏瘦了吧,你还不信,上年刚到百,今年瘦了六斤。”   方觉摸摸她的头,“怎么每次吃得好,还瘦那么多呢。”   他着实不理解,家里的伙食算是不错的,基本每隔几顿就有肉,阿夏吃得也不算少,怎么还能瘦这么多。   “这不能啊,去年冬也没生病,”方母也纳罕,“算了改天给她补补。”   阿夏无所谓,她不觉得瘦不好看,也不觉得胖就不好看,只要身体康健就成。   大家全称完后,阿夏抱起年糕上去,这三花猫越养越胖,老沉的一只了。   它年年立夏都称,早就见惯不惯了,乖乖地趴在上头。   “哎呦,年糕又胖了点,十二斤了。”   方父看着上头的秤花,打量一眼年糕,可比去年重了两斤,怪不得肚子上全是肉。   年糕甩甩长尾巴跳下来,给他们来了个即使看着胖,身姿也依旧矫健。   汤圆也配合,它才很小的一只,称了也只有一斤多点,还不到年糕的零头。   只有小圆子不配合,它没见过这样的东西,缩在树后面不肯上去。   还是阿夏和方觉强把它给抱上去,急得它在上头汪呜汪呜直叫。   “怪不得你们抱不动它,这家伙都有二十五斤了。”   方父咂舌,阿夏看它,肉确实不少。   到后头,小圆子不知道是在上面待着舒服,还是怎么样,又死活不肯下来,扒都扒在椅凳上,让人哭笑不得。   作者有话说:   就很喜欢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那种状态。   今天日六√   正月灯,二月鹞,三月麦秆作吹箫,四月四,做做戏,五月五,过重午。——《温州童谣研究》   立夏习俗参考至《二十四节气在江南》感谢在2022-07-23 16:56:51~2022-07-24 18:3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机智聪明的大佬 8瓶;抓个宝回魔仙堡 5瓶;可堪回首 3瓶;多弄几个号、无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梅子排骨   称完重后, 方母在院子里找了只大木桶,把昨日采来的南烛叶子洗干净后。抓一把用手给搓烂,这种南烛叶就得拿手来搓, 用木棍舂都不好使。   再捞出碎叶子,只要过滤后的汁液,将泡好的糯米倒下去,浸成乌黑的色泽。   蒸熟的就是乌米饭, 不光谷雨要吃,立夏也不能少。镇里百姓深信, 吃乌饭后这个夏日都不招乌蚊子咬。不过管不管用就另说, 毕竟阿夏年年吃乌饭,可也没少招蚊子。   方母也不要她帮忙, 等会儿手都染成黑色, 好几日洗不干净。   她只能坐在院子里, 汤圆很小一只蜷缩起来趴在桌子上晒日头, 阿夏拿把很密的梳子给它梳毛, 将梳下来的白毛放到一旁。方父则和太公把狝猴桃架再改一改,修剪缠绕上去的藤蔓。   方觉就握着几个木头小球往远处扔, 小圆子就屁颠屁颠地咧着笑,甩尾巴去叼起来, 木头上都是口水。   太婆给年糕把长指甲剪短些, 免得老是拿爪子去吓唬另外两只。   大家各忙各的事, 时不时搭几句话, 被屋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阿夏起身去开门, 开了门一看是巷子里的几个小孩, 经常帮阿夏家里抢收晒在外头的东西。   阿夏看他们拿着碗, 假作不知道他们的意图一般, 故意问道:“小谷,怎么今日你领着他们来化缘了是吗?”   小谷个子不高,嘴巴讨巧,他接了阿夏的话茬耍宝,“可不是带着他们都到阿夏姐家来化缘了,我们今日想来讨点生米生菜。阿夏姐,你不会不给吧——”   他这怪腔一出,后面的跟班就也跟着学,阿夏抬手,“别给我来这套,碗给我,我得先进去看看家里有什么菜。”   她拿了个粗瓷碗进去就喊:“阿娘,家里还有什么菜啊,小谷几个来讨烧夏饭要用的菜蔬了。”   方母闻言抖抖手上的水,站起来往灶房走还道:“今早忘了这一茬了,我去看看拿些什么给他们烧。”   走到屋里拿了几个鸡蛋,一碗米,苋菜,蒜苗等,每样给的都不多。还用油纸包了些樱桃和杏子,让阿夏拿出去给几个小孩。   阿夏把这些菜交到小谷手上,还嘱咐了一句,“去后山烧火的时候,可注意着点,走了要把火给踩灭了。”   “我们都晓得的,阿夏姐,我们等会还要去别家要呢,先走了。”   阿夏就看见一群小孩跟她告辞后,又去敲了别的邻舍大门。   一时忍不住怀念起以前来,陇水镇每年的立夏有个特别的习俗,叫做烧夏饭,不过阿夏更喜欢另一个别称,叫抖夏夏米。   这烧夏饭,不是大人在家自己煮饭,而是小孩成群结伴,到山地边点燃炊烟烧饭。平日要是这般做,指不定得挨一顿训,但今日却随他们怎么闹。   说来也颇有意思,当日小孩所有要用到的菜蔬都不能从自家拿,而是上门问旁人讨要。或是直接到别人的菜地去摘,只要不霍霍菜蔬,大人都是喜闻乐见的。   阿夏十二岁以前,每到立夏就会跟晓椿他们一帮人,上门去讨要,邻舍看着小孩也欢喜,每次都得塞给他们不少做好的吃食。   那时正逢三鲜刚出来,所以阿夏都是吃了一肚子樱桃,豌豆糕,杏子等。再拎着一篮子的菜蔬,一群人到后山找个平整的地方,刨个坑挖洞,找些石块搭个灶。烧的脸乌漆嘛黑的,饭还半生不熟,难以下咽,但大家都玩的很高兴,能在那里烧到半下午再回家。   她靠在门上看着几个小孩东一家敲门,西一家拿东西,觉得有趣。等回过神要关门时,就见远处盛浔左右手各提着个篮子过来。   阿夏自从上次海湾回来之后,和他又恢复了以往的热络。还没等他走进就问道:“你这不会是提着东西要上我家来吧。”   “这都被你猜中了,”盛浔接过她的话,快步走过来,两个篮子上都用一块白纱布给盖起来。   她把大门拉开,好让盛浔进来,还低头看了眼,好奇道:“篮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家后院今年的樱桃结果了,我娘让我送一点过来,还有别人送的青梅,后山摘的杏子。”   盛浔边跨进门槛边侧过头回阿夏的话。   他一进院子,大家都看过来,方母正拿水壶把院子里种的花浇点水,一见他过来,把水壶放边上,人迎上来。   “阿浔,你拿东西是干吗,”方母有些亲热地埋怨,“你来姨家还要送什么,直接过来就是了。”   盛浔面上带笑地道:“方姨,这不是立夏要尝三鲜,刚好家里的樱桃熟了,太多也吃不完,我娘就摘下来左右邻舍分点。”   “你娘这个人也是多礼,”方母嘴上是这么说,不过话里带笑地接过这两篮子,放到石桌上。   拉住盛浔又道:“阿浔,你等会儿可别走,今日留在姨家里吃饭,晚点我让你叔去叫你爹娘过来一起。年年吃你们家送来的,又不吃回去,下次姨可不好意思收。”   方父踩在高架上剪藤,闻言也搭腔道:“阿浔,今日留在这里吃,你们家也就三口人,我多做一些,也就是添几双筷子的事情。”   盛浔略微想了会儿就答应下来,方母这才松开自己的手,将那两只篮子拿到屋里去,各挑了一把洗净后放到白瓷盘里拿出来。   樱桃红中泛黄,青梅皮绿个头很大,阿夏一看它就觉得酸得要掉牙,杏子软皮黄,都是立夏时节树枝头冒出的佳味。   陇水镇一直都有立夏尝三鲜的习俗,三鲜可不只是三样东西。还得分为水三鲜和地三鲜,要是分的更细致一些,那要加上树三鲜。   立夏的水三鲜有螺狮,河虾和鲥鱼,地三鲜为苋菜,蚕豆和豌豆,樱桃,青梅,杏子则为树三鲜,不过每家吃的也有所差异。   有人还给编了首童谣,叫做“夏饼江鱼乌饭糕,酸梅蚕豆与樱桃,腊肉烧鹅咸鸭蛋,海狮苋菜酒酿糟”,可见立夏这一日吃食之多。   阿夏避开青梅,拿了个杏子,一口咬下,以为会是汁水丰盈,皮软肉甜。结果甜倒是不甜,还有点酸,回味很涩口。   她也促狭,面不改色地吃完,然后左挑右拣选了个杏子。塞到坐在她旁边的盛浔手里,跟他卖好,“你吃这个,可甜了。”   盛浔自然当真,他接过后毫不犹豫地尝了一口,等舌尖尝到那股酸味后,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侧过头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过也没有扔,把这个杏子吃完。阿夏忙问他,“是不是很甜。”   “确实很甜,今年的杏子叫日头晒得多。”   盛浔一本正经地胡诌,阿夏表情明显有点失望,看着那几个杏子,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手气不好。   “咳咳,”方觉看他们旁若无人的说话,咳了几声,也不好说旁的话。   他就道:“我也尝一个,看看是不是真有那么甜。”   等阿夏想拦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方觉那杏子已经咬了半口,他艰难咽下,嘴里面泛苦。   跑去漱了口,等走回来后拿眼神瞟这两人,“你们倒是能忍,这杏子甜,甜的话我就把整盘都给吃了。”   阿夏陪笑,“谁知道它能酸成那样啊,”扭头就对方母说:“阿娘这杏子酸,要不晒成杏脯吃。”   “成啊,屋里头还有一筐的杏子,我之前尝了一个,今年的杏子不咋好,全给做成杏脯好了,”方母蹲在旁边拔草,一时腾不开手就喊,“阿夏,你们两兄妹去拿刀来,把杏子给切成四块,杏仁留下,等会儿我再来收拾。”   “好,”阿夏不敢劳烦她哥,自己跑进去屋里,捧着个很大的木盆出来,里头放小刀和砧板。   还有一筐杏是方觉和盛浔抬出来的,还拿桶装上水,做杏脯之前要先把杏子给洗净。   “阿夏,你去洗杏子,我来切。”   盛浔把她手里的刀拿下来,该说不说,真怕她这个万年不怎么动刀的人切到手,毕竟杏圆溜溜的,可不像菜那样平整。   阿夏也没有拒绝,在哪干活不一样,她还挺乐意洗杏的,一大把倒在水里,挨个抹一遍,再放到木盆里。   用刀切成四瓣,很明显的,盛浔动作要麻利太多,方觉平日也是很少下厨的,自然没有他利索。   他边切边说:“怪不得阿夏说你会下厨,早先我还有怀疑,眼下看来倒真有些本事。”   光这点,就比方觉之前说的那些人都要好上数倍,不过他也就是嘴上这般说,眼里总还是带着挑剔和审视。   “要不哪日我做顿饭给大哥你尝尝。”   盛浔边给杏划刀,拿刀尖挑出杏仁,一边还不紧不慢回着方觉的话。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   “成,刚好我会做梅子排骨,等切好了,晚点做。”   盛浔又不怵,他当即应下。   只留阿夏一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拐到这上头去的,但照旧很卖力地清洗着杏子,只等着尝一口杏脯。   方母去年就做过杏脯,也是拿酸杏子做的,还是没熟透的,要是熟过头再煮就成酱了。   洗后切开,撒不少糖给杏子腌在盆里,腌上几个时辰后,连汁带杏大火煮开,晾凉放一个晚上,这样甜味才能好渗透到杏子里,免得晒起来还是酸涩的。   用筷子夹出来,挨个晒在竹架子上,底下放块油布让汁水滴在上头。要找日头好的时候,这样晒上个几日也就好了。阿夏最喜欢咬开干瘪的皮后,里头甜软的杏肉,她能坐在那里嚼很久。   这边在忙活着,方父从高架子上下来,冲洗完手进屋做饭去了,晌午得吃蚕豆饭。   立夏时节正是蚕豆熟成的时候,藤上挂的荚颗颗饱满,手一捏,裹着绿壳的蚕豆跑出来,现在吃它,就是吃一口鲜。   方父把剥了壳的蚕豆放到一半,从横梁上取下吊在那里的腊肠,沾了灰,使劲搓洗一番。再改刀切成小片,每一片都暗红中带黄,表皮干硬,还会往外冒油。   这是过年前腌的,里面加了酱油,切开后酱香味浓郁,咸口不甜。   用这样的腊肠,锅里放点肥肉熬油,再加点咸腊肉增香,放腊肠炒,泡好的糯米捞出放下。加水没过米,炉灶一定要烧旺才好,等米浆噗噗冒泡后,米饭将熟时,再加蚕豆,熟了翻炒,底下还有一层锅巴。   他将饭盛在碗里,绿油油的蚕豆,酱色的米饭中裹着红里透着点黑的腊肠,香气浓郁。   盛浔爹娘出海还没回来就没有给他们盛出来,阿夏则端了碗饭出来到外头吃,这个天光照好,还不冷不热地正好。   吃这种饭,她就喜欢用勺子,一舀一大勺进嘴的满足,糯米煮出来的饭就特别绵软。蚕豆煮熟后还有点脆,最好吃的就是腊肠,不算咸,肉质特别紧实。还有小块的米锅巴,焦香硬又脆。   阿夏一碗饭全给吃光了,糯米焖出来的饭,哪管只吃了一小碗也很饱,她又不愿意坐在那里,就在院子里来回转悠。   转的方母眼睛疼,她喊,“祖宗,你别转悠了,去那老实待着。”   “噢,”阿夏也没敢不听,挪步走回到石凳上,才挨着凳子又立马站起来往屋里走,拿了一碗蛋出来。   坐在屋檐下的方母看她作妖,忍不住又问了一嘴,“你不是吃得饱了,又拿这蛋做什么?”   “我玩斗蛋呢。”   阿夏坐不住,自然要给自己找个乐子玩玩,方母也没说她,立夏斗蛋实属常见。   她拿了蛋过去,冲着一旁的盛浔招手,“来,我们玩一把斗蛋。”   盛浔也配合,不过等坐下却笑着问她,“输了这蛋你还吃得下?”   “谁说我一定会输,”阿夏很不服气,她拿出两个蛋来,又怕自己到时候真输了,就找补道:“我们输赢不论,输了也不用吃蛋。”   “合着这话都让你说去了,”方觉还不晓得她,打趣了她一句。   阿夏把蛋递给盛浔,头朝方觉那说:“大哥,你给我们看输赢。”   立夏斗蛋是有章法的,蛋也要分头尾,所谓头尖尾圆,斗时要头对头,尾对尾,要是头对着尾,那可得重来。蛋头赢的叫蛋大王,蛋尾赢的则叫蛋小王。   阿夏特意给自己选了一个摸着很硬的鸡蛋,手指半握着蛋,鸭蛋头朝盛浔这边。   等两人全准备好后,方觉喊,“撞!”   两个蛋撞在一起,只听咔嚓声,阿夏手上的蛋头撞得稀碎,她也不恼,“再来一次。”   盛浔手上劲大,就算收着力道也还是难以避免撞坏,所以第二次时,他又减轻了力道,还是把那鸭蛋撞得稀烂。   怕等会儿阿夏输多了恼羞成怒,他把自己的蛋递给她,并道:“你用我的鸭蛋试试,保管你能赢。”   阿夏半信半疑接过,果不其然再斗蛋时她就赢了,喜滋滋地觉得一定是刚才的蛋壳太软了些。   只有方觉捂着眼睛啧了声,先把鸭蛋壳给捏碎可不就是那边赢了,他这个傻妹妹呦。   玩到半下午时,盛浔回家拿了罐梅子酱过来,排骨正好方家有买,他往厨房里去时,阿夏和方觉紧跟其上。   到厨房后,方父在里头给河虾去虾线,他准备一会儿做个盐水虾,见着盛浔拿来的梅子酱,里头橙黄,浓稠又有些许果粒,不说味道光是这卖相就很好。   更何况他一闻到这酸甜的味,忍不住叫好,“这梅子酱做的不错,阿浔,你做的还是你娘做的?”   盛浔握着把刀剁排骨,听到方父问时就停下来回他,“方叔,我自己做的,您要是想要的话,那些青梅我可以帮着给熬成酱。”   “你这孩子手艺可真不错,”方父用很赞许的目光看着盛浔,寻常人家都会再接着说一番自己孩子的不是。   但他夸人就是夸人,不捧这个踩那个,又乐呵呵地道:“梅子酱我自个儿做,我那些个青梅准备明日酿点青梅酒的。你先把排骨给放到锅里。”   阿夏给灶眼里加了不少柴火,烧得锅里的水沸腾,白气四蹿。盛浔将剁好的排骨放下去焯水,扔点姜片葱段去腥。   倒热油将排骨炸到金黄,捞出来沥油,再炸一遍,炸好锅里还得再炒,黄酒、酱、糖先放。舀出两三勺梅子酱倒下,翻炒时味道就显得十分酸甜。   盛浔又往底下倒一勺水,盖上木盖焖煮收汁,盛在盘子里,排骨焦红带黄,每根上面都沾带着梅子酱,很是透亮。   他让大家都先尝一根,阿夏夹了根小的,梅子着实很香,按理说炸过又炒的排骨不管如何,吃着总会觉得稍稍油腻。   但这排骨,肉酥烂,很容易脱骨。酱汁全都进到嘴里,不觉得油,口感酸甜又颇为解腻。冬日吃还稍欠点感觉,就适合在夏日吃,清爽正好能开胃。要是配点酸梅汤,想想也不错。   阿夏的好话不要钱,“这排骨比我之前吃过的糖醋排骨还要好上许多,不算特别甜,酸得正好。”   糖醋排骨吃着也好,但是吃上几块就会觉得嘴里腻味。   “确实不错,”方觉也是对此心服口服。   盛浔很谦让,直说还做得不够好,将排骨放到一边先焖着,转头又去帮方父的忙。   不是在洗苋菜,就是帮忙收拾灶台,反正就没有停下来过,让方父和方觉对他刮目相看。   以至于晚上吃饭,盛母夫妇俩过来时,方父都忍不住夸道:“阿浔这孩子好,下午我说让他去歇着,非得帮忙。忙里忙外的,这梅子排骨烧的也好,让我都自愧不如。”   盛母瞟了坐在她旁边的盛浔,而后就笑道:“应该的,应该的,他要是在这不勤快的话,回去我都得说他。”   “孩子不用那么勤快,稍微帮点忙就已经很好了,”方母自然客套一番。   “我家是个小子,总要勤快一些不是,像阿夏这样的就很好。”   两个做娘的相互给吹捧上了,话里的意思都差明说了,听得阿夏头差点埋进碗里去。   到后面吃饭了,大家也不说话,她才松口气,夹了一筷子豌豆尖,只拿蒜炒的,油润清口。   今日方父还蒸了一条大鱼,煮盐水虾,苋菜也炒了一盘。笋也焐一大碗,都是整笋煮的,现下吃叫它健脚笋,吃了好长高,能健脚。还有咸鸭蛋,切开一半,里头蛋黄流油,满满一桌的时鲜。   吃到后头,方母还给每人舀了碗甜酒酿,只有阿夏的掺了点水,酒味有跟没有似的,她也默默吃完了这碗。   甜酒酿也吃了,外头黑下来,天上的星子高悬,一桌大人还在高谈阔论。阿夏可不想再坐着,她左右看看,就见盛浔也朝她投来目光。   她往外头指指,盛浔心领神会点点头,阿夏就猫着身子偷偷溜出去,等她站在方家大门口时,盛浔也跟了出来。   “去哪?”   他虽然知道阿夏叫他出去,但是却不知道她要去哪里。   “不知道,”阿夏就是觉得坐在那里无趣,才想要出来透透气,至于去哪,她根本不知道,走到哪就算哪。   明月坊一打天黑以后,走在路上的人就少,大多回到自家屋里,点上一盏灯火,再熬会儿也就睡下,只有屋檐下的灯笼还闪着光亮。   风穿墙过巷,小路寂静,偶尔有几声犬吠,还有阿夏的声音,她说:“再有一段日子就要到端午了,我要去我外祖家,她那里有一大片连着的山,里头还有鹿。”   “我见到鹿的当晚就梦到了一只浑身雪白的鹿。”   盛浔轻笑道:“那你梦见它之后呢?”   “不告诉你。”   阿夏摇摇头,说完往前跑,裙摆和衣带都往后飘荡,影子时而甩在墙上,时而又回到地面。   盛浔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他知道阿夏会停下来等他。   果然,阿夏跑到一团光照底下,烛光打在她脸上,眉目凌凌,她笑着站在那里,说道:“盛浔,你快点呀。”   盛浔也笑,迈步走上前,他们两个人的影子越来越近,逐渐靠在一起,从光下又走到远处。   作者有话说:   梅子排骨好吃,可以买点梅子酱自己做做看。每年到这段时候,豌豆、蚕豆、丝瓜、豇豆、四季豆等等轮番上来,每日都能见到这些吃的。   立夏习俗——《二十四节气在江南》   夏饼江鱼乌饭糕,酸梅蚕豆与樱桃,腊肉烧鹅咸鸭蛋,海狮苋菜酒酿糟——华夏风物app,浙江俗语。   引用原文的科普:   南京一带以螺蛳、河虾、鲥鱼为水三鲜,苋菜、蚕豆、豌豆糕为地三鲜,樱桃、青梅、香椿芽为树三鲜。   苏州一带地三鲜和水三鲜与南京一带所指则略有不同,地三鲜为蚕豆、蒜苗、苋菜,水三鲜为鲥鱼、刀鱼和河豚。   无锡一带的人认为地三鲜为蚕豆、苋菜和黄瓜,树三鲜为樱桃、枇杷和杏子,而水三鲜为海蛳、河豚和鲥鱼。感谢在2022-07-24 18:37:02~2022-07-25 18:0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爱吃兔子 6瓶;抓个宝回魔仙堡、博君一肖yyds 5瓶;我敲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青梅酒   出巷头, 过大桥。走到街上时,酒家挂的酒旗都还没收,门前灯笼照了一地的樱桃红。   虽然立夏才将至, 暑气还没来,桥栏上已经坐了不少纳凉的老大爷。里头有个穿长衫的,手持小三弦,弹起小调, 坐那里来了段评弹,嗓子很亮。   “夜里梦见有金光, 白日就到佛塔上, 求只签子好解梦,谁料是噩梦一场——”   阿夏站在那里听了会儿, 其实每年夏夜里不管过哪条路, 走街上的哪座桥, 都有评弹唱曲的。要是嫌唱的不过瘾, 镇里有条修在荷花池里的十里回廊, 可以到那边去唱,从晚唱到早, 这又叫曲局。   眼见驻足的人越来越多,连小孩子都蹲在那里听得入迷, 她和盛浔没有再停留, 继续往前走, 两人没有一直在说话。都沉默不语时, 也不会觉得有任何的别扭, 不刻意找话聊, 想说就说。   阿夏觉得这样很舒服, 手从石栏上抬起拍下。偶尔低头看一眼河水, 那里有铺满水面的皱月,打桥洞上头划来几艘渔船,停靠在河岸边,月夜里还能看清灯笼上的蚕字。   春船载绮罗。   她看着有不少人从船舱里抱着箱子出来,便轻声地道:“现在就能卖蚕茧了?”   盛浔也垂头去看底下的船,他说:“应该是结蚕茧早的,早点卖给茧行,价钱还要好上一些。毕竟正是用新丝的时候。”   陇水镇素来有立夏三朝开蚕党的说话,蚕党就是蚕户的别称。每年立夏过后,十里八乡的蚕户就会摇着船,带着蚕茧到茧行换银钱,一直到小满后。   茧行收完这批蚕茧,便请做丝娘来缫丝,丝车日夜不停地响,新丝一根根被缫出,成了之后就送去纺行,纺成鲜亮的布匹,轮转到布庄里头去。   也有蚕户自己缫丝的,不过自家做新丝出来的话,得要自找买家,但价钱会高上不少。所以每年到小满时,不少人都会跑到浦乡里收新丝,又有俗语道:“小满三朝卖新丝。”   阿夏虽没有养过蚕,却也知其中的不易,几个月忙活不停,只能赚两三贯银钱。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对面的茧行亮灯,门大敞着,一箱箱的茧送进铺子里,河道上还有很多的船只赶来,这段日子,茧行只会通宵达旦地开门,确保能将所有的蚕茧收下。   阿夏听见从茧行回来,穿着粗布衣衫的蚕户喜笑颜开地说。今年的新丝价又高了不少,等地里的粮也卖上价,给闺女买件夏衫,送她去绣坊,儿子能送去上学堂。   各家都有各家的安排,大家揣的不是银钱,是他们以后的日子。   两人从茧行门前离开,初夏的风时有时无,阿夏踩着酒旗晃起来的影子,踩不到就跳过去,盛浔跟在后头忍不住失笑。   一路晃到了明桥,比起之前街上桥头三两聚集听评弹的人,这里要热闹得多,毕竟大多晚上不睡的人都会跑来这里吃点东西。   哪管现下天还没怎么热,阿夏就见一个阿婆提着桶在卖凉的红豆圆子,一颗颗小小的又圆又白。边上就是卖酸梅汤的,只不过底下还没有置冰,喝起来是温热的。   要说有味道的,还数桥边上炸臭豆腐的,一锅滚油,黑而饱满的豆腐在里头翻腾,熏得大家都得捏着鼻子走。不过吃的时候又完全不觉得它臭了,只恨自己没多带张嘴。   要是吃到真臭的,又没有入味的,那得倒不少胃口。   他旁边的是个卖烤生蚝的,铁架子烤的烟旺,上头的生蚝撬开了壳,蒜末搁一大把,壳内咕嘟咕嘟冒泡,香气也完全不输给别的。要是到夏夜,过了三伏天时,那再烤上一大盘的海鲜,鲜味熏得的人都走不动道。配碗浸在冰里头的酸梅汤,那滋味才叫好。   等天再热点,凉皮凉面冰汤圆,酥肉糟鸡莲子粥,酱猪肘子香煎豆腐,糯米糕点梅菜饼,挤满了这条街,摆的摊子得从明桥头直奔西门巷尾才算能摆完。   阿夏站在那里,四处看看,只觉得颇为眼花缭乱,盛浔替她挡着过来的人,拉她走到一边问道:“想吃什么?”   “我没带钱,”阿夏刚才摸了摸袖袋,发觉自己真的没有带钱出来,一时面上有些懊恼。   “我带了,”盛浔就指着那一排的吃食问,“想吃哪个,我会付钱的。 ”   阿夏实在是难以抉择,最后她选了个汉子支的摊子,卖的是油炸串。   他这个摊子应当是自己做的,一边放着各种要炸的菜蔬,另外一边则是用木板隔起来,挖出个圆洞放油锅,底下置炉子,炸时的油星子也不会溅到菜上。   小摊上摆的菜有不少,诸如鱿鱼须卷、河虾、裹好粉的小酥鱼、上浆的猪里脊肉、小年糕、肉丸子等,阿夏随便选了几串,盛浔却说每种都来一样。   “你吃的完?”阿夏惊疑。   盛浔摇摇头,“吃不完带回去。 ”   小贩自然是盼着来这样的主顾,当即拿出盘子把所有料都夹到上面,难炸好的先放。比如小酥肉和鱿鱼须卷,只听得刺啦的声响,热油滚滚,沸腾着涌上来包裹住。   油炸的总有一股说不出来的香。   小贩将炸好的放到油锅上的竹架子上,让油滴落干净,再放到瓷盘上正反面都刷一层梅子酱,塞进油纸带中。   阿夏接过来,她和盛浔坐在一旁靠近巷子尾的地方吃,拿了一串外皮卷翘,皮黄的里脊肉出来,咬上一大口,里面有些许汁水,肉不发柴,尤其抹上梅子酱,口感一绝。   鱿鱼须卷反而是撒了一点点花椒粉,有韧劲之外,舌尖也有点麻。酥鱼炸的最好,本来就腌过的,炸完之后就能直接吃,不用再多加调料。里头没有刺,皮酥肉嫩。   但也只要了一份,因为这鱼确实不算很小,阿夏吃到一半时,突然想起,问道:“盛浔,这酥鱼你还吃吗?”   她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别人付的钱,她吃大头。   盛浔没说话,只是侧过身,低头张嘴从她手上叼走还剩下的酥鱼,一点也不嫌弃,立起身慢慢嚼完了。   阿夏默默看着他,脸色有点红,憋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少占我便宜。”   盛浔笑了一声,“我可没有,不是你问我吃不吃的。”   阿夏瞟了他一眼,没有再搭理他,吃根炸串压压自己跳的有些快的心。   这次吃完她学聪明了,立马掏出张帕子把自己嘴巴擦干净,怕抹的不干净,还擦了两遍。   看得盛浔实在觉得很好笑。   两人慢慢走回家,这个夜晚吹过来的风都是带着香味的。   转天,日头高照时阿夏才起来,楼下没有人,她打着哈欠走到灶房,锅里只有焖着的粥,桌上还有盘咸菜肉末。   她盛了碗粥,坐那里夹了一筷子咸菜,不得不说她娘腌得咸菜很爽脆,略微得咸,又没有咸到发苦的那种,跟肉末炒在一起,下粥喝。或是拿来炒饭都很好,但阿夏总觉得咸菜跟春笋丁吃时是最妙的。   慢慢喝完一碗粥,阿夏舀勺水将碗洗了,听见院子里有声响,放了碗走出去。   方父和方母正提着一桶水放在小院里,阿夏手扒在门框边问道:“爹娘,你们拿水要做什么?”   “你爹说做青梅酒,”方母直起腰身,擦了把汗回,“先把里头的青梅给洗干净先。”   上一年他们家腌的青梅酒早就没了,大伙三五不时去夹点泡好的梅子,顺带倒碗清甜醇香的酒。酿成都得三个月,喝喝不到一个半月就喝完,连方父想把青梅酒放在那里放个半年,味道再好上些都做不到。   今年他准备多泡上点,起早就和方母一起出门摘青梅了,满满两大筐,一颗颗青绿色的果子浸在水里擦洗干净。   阿夏则把青梅的果蒂给去掉,泡在里头不好看不说,还会有点发苦。青梅在腌前是不能有一点水的,所以去除果蒂的青梅都被放到圆竹匾上,趁今天日头好,把青梅晒一会儿。   时不时将圆竹匾上的青梅给翻滚一番,好让每个青梅都晾干水分,摸到完全干透了还不成,得拿几根竹签子过来,在青梅上插几个洞眼,之后泡的时候好入味。   这些活计坐下来是真累,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才算好,方母把拿来泡青梅酒的白瓷罐晒了会儿,一点水也没有后才开始泡。   一个个青梅往罐子里装,摆放整齐后再放冰糖,一层糖一层梅。方父准备的酒是自家的米酒,顺着罐子口壁缓缓往里头倒,等差不多满过青梅后才收手。   这次的青梅多,他一共泡了五个罐子,四个放到楼梯脚下的柜子上,另外一个他自己抱回房间,藏了起来,免得都被大家给霍霍。   出来后,方父锤着腰背道:“等过几日梅子再熟些,摘点来做乌梅,等天热了后煮酸梅汤喝。”   现在的梅子还太青涩,做乌梅不算太好,得要熟些后甜一点的才好。   一下忙活到午后,再看时辰都能做晚饭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只有三千字的原因是,我没有找到很想写的,应季又是江南风味的美食,有些当时觉得好,写起来不好。而且限制于古代每种食物都是有时令的。所以重新翻了资料,就只写了三千@_@   大家也可以给我分享你们当地的美食,找找灵感   《送人游吴》杜荀鹤(唐)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蚕妇》宋·张俞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青梅酒做法参照《草木有趣:跟着二十四节气过日子》感谢在2022-07-25 18:08:47~2022-07-26 16:4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萌萌 10瓶;小C 3瓶;yd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豆腐圆子   方父在灶房转悠了一圈又出来, 将腰间的围布解下来放到一旁道:“屋里没什么菜了,我出去看看,还有什么东西好买的。”   “你这时候过去, 哪有什么好货给你剩下,”方母用筷子翻着晒在石桌上的杏脯,摇着头直接让他别买算了,家里有的对付一口。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铃铛声, 阿夏原本还坐那没说话,听这声就开口说:“指定是王婆又推着她的车出来卖豆腐了, 阿爹你要不去买点来, 煎豆腐也好吃。”   “我可得去瞧瞧,”方父扔下一句话往外头走, 开了门人都推着车走远了些, 他忙给叫住。   王婆停了手, 面上布满皱纹, 转过头笑着问道:“大福, 你这是要买点啥?”   她那个摊子上摆的全是用黄豆做的,一圆盘的油豆腐, 一板还冒着热气的豆腐,用瓷盘装的千张, 拿竹架子烘成的豆干, 以及挂在边上的豆皮。   方父跟她寒暄了会儿, 知晓她今日午后现做了几板豆腐准备到别的巷子里卖, 不然早上她卖完豆腐后, 午后肯定是要歇会儿的。   “那王婆, 豆腐、油豆腐和千张都给我来点, 回家做个豆腐圆子和面结。”   王婆手脚麻利扯出油纸袋给他装, 一边上秤一边道:“巷子里还是大福你会过日子。”   拿了东西后,王婆又推着她的小车往远处走了,她都不用吆喝,大家一听这铃铛声,就晓得是来卖豆腐的。   方父拎着这一袋子东西回去,喜滋滋地道:“王婆这豆腐还是嫩豆腐,水倒是不多。家里还有点肉,剁了一半做个豆腐圆子,一半做面结正好。”   “也成,”方母手里的活没忙完,就指派阿夏,“去帮你爹烧个火。”   阿夏拍拍自己的手一起跟进去,方父先把浸在水里的肉给拿出来,三分肥七分瘦切成小块剁碎。她只能洗洗葱段,把蒜给剥皮。   看着方父剁好肉末,又捧出口底深点的盆来,肉末搁一半,整块豆腐全给放下。打个蛋,口感会更顺滑,却吃不出一点蛋味。   做豆腐圆子要想它成型,得往馅料里面放点红薯粉。不能倒太多,吃着会觉得豆腐粉味过重,一点都不鲜甜,也不能太少,太少的话豆腐等会儿煎的时候就会散架,全是渣子,色相不好。   等搁了粉后,还得放下调料,要先把盆里的嫩豆腐给抓碎,不要有大块豆腐在里头。   平铁板给烧热,倒点油,方父挖勺豆腐来,握在手里左右来回颠,给抻扁了,小小一个放在铁板上煎,刚挨到油星子四处乱溅。   他不慌不忙继续拿豆腐馅,挨个放到铁板上,等底下的火小了些,用铁铲子给翻过来。豆腐圆子原本色是白的,现在淡黄,煎得上头起一层脆皮,两面都定型后,再扑点水焖会儿。   这样煎出来的豆腐圆子,皮带点脆,吃时又觉得有点软,一口下去全是豆腐香气,混杂着肉末,很顺滑。要是等地里的西葫芦熟后,擦点瓜丝下去,那味又比前面好上不少,都是瓜香气。   当然豆腐圆子不单单煎这一种做法,还能揉成圆球放到油锅里炸。手艺好的,把豆腐圆子炸成空心的,撕开再往里面灌点拌好的汤汁,满□□汁。   也有煮的,要煮的话得把圆子给捏的紧些,免得散架,直接放到清汤锅里,加点猪油酱末葱花,这样吃起来足够清爽嫩滑。   阿夏吃完一个豆腐圆子,帮她爹把那些千张浸到水里去洗。千张倒不是用直接拿豆腐做的,而是用豆花放布上一层层浇,再放上石头榨出水来,比豆干要薄上不少。   洗完的千张还得过碱水泡会儿,把它泡软才好,不然那千张过于厚,包起来也不好把型给定住。扯出一大张来,挖上一坨的肉馅。包面结也不是随意乱包的,讲究先左右折,捏住滚一圈,多出的角塞进去,面结包得很严实。   再支口锅,清水放下,滚起再放猪油,酱油盐花,面结挨个放下拿勺子搅一搅,油豆腐也不能忘记放,再撒把葱花,煮熟就是面结汤。   这汤味吃起来很清很淡,夹只面结,咬上半口,连汤带水,千张泡的软,吃起来口感就细腻 ,这肉又剁得肥瘦均匀。   汤好后,方父随意炒了两个小菜,方家也可以开饭了。自从天转热,他们吃饭也不在屋子里头吃,而是把饭桌给移到后头那庭院里去,坐在亭子里吃饭。   等全家人坐定后,阿夏夹了块油豆腐,里面灌满汁水,她整个塞进嘴里,眼睛瞥到一边的黄瓜藤上,惊奇地发现瓜都冒出半截了。   她咽下后道:“阿娘,这黄瓜是不是再长段日子就能吃了?”   “还有得等呢,”方母瞟了眼,“等好了让你先摘根尝尝味。”   “看样子今年这瓜长得多,拿来泡点卤瓜不错。”   方父看着这满园的黄瓜,哪管还没有长好就打上了它们的主意,泡上一缸卤瓜,再拿些腌成酱瓜,一条条又黑又脆,和粥吃最好。   一家人边吃着饭,时不时说几句话。方觉吃了半碗后,想起什么道:“最近书院里有不少学子患风寒的,问了一遍,都是贪凉快。虽说天热了,也不能整夜开着窗,又把被子给扔了。一人染上,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可不是就把大家都给传上,不过还好,喝几贴药也就下去了。”   阿夏闻言有些心虚,她确实是不耐热,虽说现在才初夏,但她大半夜的老是觉得屋子里闷得慌,把被子踹掉,又去开窗,吹半夜的冷风。   她正埋着头默默吃饭,就见方母拍了下她,叮嘱道:“阿觉的话听见了没,要是发了高热,有你一罐子的苦药吃。”   “听见了。”   阿夏应得很不诚心,不过晚上确实没有再怎么踹被子了,但是窗户还是开着的,夜里刮的风很大,吹的她头都难受,才起来去把窗给关上。   第二日起来,她就觉得有点恹恹的,不过胃口没受影响,也没有其他症状,只觉得是昨天洗青梅的时候有点累着了。   出到院子后,方父和方母围着一个桶在清洗蚕豆,她搬把椅子坐在那里,手杵着下巴问道:“阿爹,你怎么今日还没有去帮厨?”   “地里这堆活计忙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再去,”   方父拿手反复淘洗这堆蚕豆,笑着回她,“洗了这堆蚕豆,等会儿炸点兰花豆,你太公喜欢吃这个下酒,配粥也好。”   “趁着还新鲜多做点,”方母捶捶自己的腰背,“不然到时候想吃也吃不到。”   镇上人家都很喜欢把菜蔬还新鲜的时候,就盘算着做成干菜,或是腌或是泡,藏得好留到过了季还能再吃到,一点浪费的都没有。   哪家哪户要是这段时间闲着,家里没堆上几个缸子,都得被嫌不会过日子。   方父方母可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自然不能让自己闲在那里,洗刷完从地里一把把薅下来的蚕豆后。拿把小刀来,攥几粒蚕豆在手上,用刀在蚕豆上划出个十字刀口,扔到一旁的竹编箩里等它水往底下滴。   全都给划出刀口才停下,要是这不在蚕豆上划开口,等会儿被蚕衣包着的蚕豆都泡不好,翻滚一番后,抱进屋子里头。   泡兰花豆要用的油可不少,倒了不少油下去,方父看着逐渐见底的油壶,庆幸道:“还好去年冬多种了些油菜,请油坊的人榨了不少,不然就这样用油,买都得费上不少银钱。”   “那你可趁着这点油可劲泡,我都不给你换新油,省得你一日净霍霍这堆油了。”   方母给锅灶添把柴,斜了他一眼,巷子里的人家哪有他们家用油费成这般。   方父笑笑搪塞过去,可不敢再开口,等锅中油热得冒泡,小心地将蚕豆顺边给撒下,免得油溅到身上。   蚕豆一窜入油中,声音可大了,蚕衣在热油中炸开,从绿渐渐变成透棕色。原本紧闭的蚕豆也分开,从软乎到脆硬,炸的可谓是金黄酥脆。   因炸好的外形向外翻开,形似兰花,才有兰花豆这个称号。刚炸好时就吃,兰花豆还没有什么味道,只是咬下去有很脆的声响。   还得给它撒把粉,一点花椒一些盐还有旁的拌起来,全放到炸好的盆里,握住盆子两边将粉给抖抖均匀。   咸香可口,连皮都能嚼着咽下去,更别提蚕豆的那股脆劲了。方母拿个大罐子来,里面放一张油纸,从罐口伸出一大截来。   这样等会儿兰花豆倒下去,再给用油纸包紧,罐口拧上,免得受潮,白费这么多油泡出来的。   她忙活完,还想叫阿夏过来尝尝的,扭头一看,人缩在椅子上睡着了。   “这孩子,”方母走过去,拍拍阿夏的肩膀,“困了就上楼去睡。”   阿夏迷迷糊糊起身,她觉得真有点累,刚坐下到凳子上没多久就犯困,头一匝一匝往下点。   她说了一句,“那阿娘我先上去睡会儿,晚点吃饭你叫我。”   回到屋子里,只脱了外面的衣裳就躺到床上,头蒙在被子里,睡到半晌只觉得头痛,浑身乏力,眼皮都睁不开。   她感觉哪哪都不舒服,背上冒出不少汗,迷迷糊糊听见她娘在叫她,也没有办法应声。   外头的方母本来是过来喊她下楼吃饭的,没成想没人应她,索性歇了声,见门没关上,推了门进去。   走到她床边,看见阿夏脸色潮红,额头上的碎发都叫汗打成一绺绺的,贴在上头。方母被唬了一跳,手赶紧摸上去,还不算太烫。   松口气赶紧下楼让太婆过来瞧瞧,做接生婆的,也是有点皮毛医术在身上的。   大家连饭也不吃了,都过来瞧瞧。方父几个进去也是添乱,就站在门外等。太婆一看阿夏的脸,又摸摸她的手掌心,也放下心来,“就是冻着了,发点热汗,大福你跑一趟去外头医馆买罐汤药来。”   方父应得很快,赶紧跑出去,方觉跟在他后头一道出去。方母和太婆就给阿夏擦擦身子,等天黑以后,汤药煎好给阿夏灌下去。   她本来就吃不得苦,差点没全吐出来,不过喝下之后,没过两个时辰,人就能睁开眼睛。   方母看她醒了,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对她这场病是心知肚明,但也没在这关节上数落她。而是坐到床边拿巾子给她擦把脸,问道:“肚子饿不饿,有什么想吃的?”   阿夏还没清醒,嘴巴里又全是苦味,躺在那里摇摇头,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一觉睡到晌午边上,让方母连事情都做不好,时不时上来看一眼。   也不知道来了几次,见她终于清醒了,摸着额头也不烫手,面上也有了点欢喜,忙问,“睡了这般久,总饿了吧,想吃什么阿娘给你做。”   阿夏身子不舒服时就很不愿意说话,抱着她娘的胳膊,什么也不想吃。头好受点后,才哼哼唧唧地道:“我想吃太婆炒的红糖姜肉,要放很多红糖的。”   她以前小时候也经常生病,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基本就是些小病,吃点汤药也就好了。但以前的她可比现在要讨厌苦药得多,喝完就趴在那里干呕,吃蜜饯或是旁的糖压住都没有用,连饭都吃不下。   她太婆就会给她炒红糖姜肉,拿些老姜剁得特别特别碎,跟米粒似的。里头还会放上剁好的肉碎,不能太小了,肉先下去煸炒,再放姜炒出姜味,红糖撒一大把,盖住那种姜辣味。   吃起来甜却又不腻味,姜是甜的,肉末也是甜的,甜味自然,又开胃。小时候的阿夏很喜欢这个味道,长大后的她虽然没再怎么病过,但也十分怀念。   “你可真是跟小时候一样,每次病完就吵着要吃这个,”方母失笑,“幸亏你太婆不放心,今日上午去看完就回来了,我让她去给你做。”   阿夏点点头,看着方母出去,躺在床上怔怔地看着床帘,打定主意以后夜里不开窗了。   她这样想着,想得入神后,方母左手拿了碗红糖姜肉上来,右手捧着碗粥,放到床边,并道:“先喝点粥,再吃别的,免得吃了想吐。”   阿夏这会儿倒很老实了,她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喝了粥后,拿过炒到红润的姜末,一舀一大勺。还没吃这股香就直刺得人胃口大开,进嘴后是甜中略带着些微的辛辣,里头的肉末最好吃,姜切得太碎嚼是嚼不到的,但姜味却不会被忽略。   她也饿了快一日了,这碗红糖姜肉全都吃完,出了一脑门的汗,连背上都有不少,她觉得黏糊糊得可难受了。   方母见她好些了也就忙活别的事情,阿夏就拿着东西下去擦了把身子,觉得好了点又回到楼上来,头还有些疼。   她现下有点后悔了,这风实在是吹不得,躺了一日不想躺了,就靠在椅子上头脑放空,听见外头有敲门声,有气无力地道:“进来吧。”   也没有看是谁,听着声才知道是山桃和晓椿过来了。   “我说怎么才几日不见就病了,”山桃把带来的果子放到桌上,打量她的脸,语气调侃中又带着关切,“昨日来找你,准备出去走走,就听方姨说你病了,我们上来看了你一眼只能先回去。”   “可不是,之前还好的人就病了,”晓椿坐下来,看她气色着实不好又说:“是不是晚上又吹风了,是不是被我说中了。”   任凭她们两个如何数落,阿夏也不敢出言反驳,手撑着脑袋问,“昨日找我去哪里走走?”   “就河道口那不是河鱼正肥,都抢着去那里捞呢,三青哥两个过来问我们去不去,我们就想着叫你,谁成想你病了,也就没去成。”   山桃着实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我瞧盛浔哥是把你当亲妹妹待呢,听你病了,这脸色都变了。”   晓椿也没打趣,实话实说罢了,昨日看见他神色显得不太好,说要去捞鱼后头也没去。她边说边从果篮里头找出个又大又红的樱桃塞进阿夏手里。   阿夏握着樱桃,手半遮住脸,啥话也没说,她根本不知道说什么,脸上浮起两团薄红,比樱桃还要红上一些。   两人看过她后,见她也没什么精气神,说了几句后也就回去了,只有阿夏看着那樱桃呆呆出神。   晚上她也没什么胃口,尤其又喝了一罐汤药后,苦得她胃里翻江倒海,更是歇了吃饭的心思。喝了几口汤就作罢,她想歇着也没人拦。   上楼后就趴在窗前的小桌上,抬头去看天,黄昏的天色里总有橙红,又带着碎金,展开在眼前,时不时有飞鸟从半空中低飞而过。   渔船归家,鸳鸯归巢,她一看从日暮看到天黑,将头缩在臂弯里,阿夏有点困,模糊中听见底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抬起头又听了会儿才发现确实没听错,推开旁边的小门走到露台上,她低头往下看。   明月河上听着艘乌篷船,前面吊灯,停在她的窗子下面,有人站在船头,仰着头盯着她的房间瞧。   哪管天色黑,可是在一团光影下,阿夏一眼就认出那是盛浔的脸。   “你来做什么?”   阿夏趴在木栏杆上,探出半个身子,神采飞扬,不过说话时又绵软无力。   盛浔仰头看她,见她精气神还行,倒是松了口气,他摆摆手,没有说话,怕对岸人家的耳朵听见,还特意来得晚些。   将船划近了点,从船头捡起根绳子,上头还吊着根木头,他握在手上,转了转直接扔到阿夏站着的露台上。   他用手示意阿夏将它拉上去,她一头雾水,还是用了点力气将绳子上绑着的东西一起拉上来。   凑到灯笼前看,是个小食盒,第一层上还有张纸。   阿夏将食盒放在自己的脚边上,把纸拿出来,对着光细看,上面写道:   昨日过来听说你病了,严不严重?我不好上来看你,只听是冻着了,心里很是关切。   我晓得你的毛病,夜里别老开着窗户睡,还没到热的时候,不要贪凉快,生病可不好受。况且,还惹人担忧。   絮絮叨叨写满了半张纸,阿夏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担忧,最后一句只差没指明了。她无意识咬着嘴巴,原本还平眉的,现下又笑起来。   她探出头冲底下站着的盛浔小声道:“等我会儿。”   说完也不觉得疲累了,拿着纸跑到屋里,翻找出笔墨,在那张纸下面回道:确实着凉了,只前日难受,现下快要大好了。还要劳烦你关切,难得见你写这么多字,像是管家公一样。   对了,食盒里装了什么?   她写完又给折好,放到露台上的小木桶里,想了想又把笔给朝上一同放进去,然后探出身慢慢地将木桶给悬放到船上。   盛浔伸手接下,他长指捏出那张纸,一看上头的话,笑了声。拿着笔挨在船舱上回,管家公也只管你一个人。   食盒里头是姜汤面,我特意做的,吃了好发汗,能快些好起来。汤药虽然很苦,但也要乖乖喝完。   怕你觉得喝了药没胃口,最后一层有我做的藕丝糖和炒米糖,喝完药就吃点,压得住味。   别开窗了,听话点。   明日晚上我再过来给你带吃的。   盛浔把写完的纸条又给放回去,阿夏见状拉上来,看见第一句话时,垂下眼眉,摸摸鼻子。她一贯觉得不自在时就会下意识摸鼻子。   她想了想,又进去拿了另外一张纸,写上三个大字,知道了!背面则又写上,夜深了,回去吧。   将纸卷成团,手伸栏杆外比划一下,不偏不倚正好砸到船头上面。盛浔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现在确实夜深了,四下人家的灯火已经熄灭。他也不想再打扰阿夏,招招手。   说了句,“明日再见,好好吃饭。”   他将船往远处划去,偶尔在河上停留会儿,阿夏都还能见到他回过头,应当在看她,直到越划越远,再也看不见。   而阿夏一个人,在露台上目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作者有话说:   面结参考—《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7-26 16:49:06~2022-07-27 18:2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有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林残忆 10瓶;鸢 8瓶;碧栗酥、顺便一提 5瓶;抓个宝回魔仙堡 4瓶;咸鱼爱吃兔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姜汤面   船只渐渐远去, 四下又是一片黑,连对岸人家的灯火也全都熄了,河上的水鸭也陷入深眠。   阿夏提着食盒坐回到窗前, 伸手将窗户关上,移过床边上的架子灯,才捧出食盒里的面,还是温热的。   盖子盖的很严实, 还拿绳线给捆起来,阿夏边笑边将绳子解开, 很浓的姜味扑面而来。   这碗面的浇头很多, 肉丝、蛤蜊、河虾、豆腐皮、荷包蛋、腊肠、笋丝、黄花菜,这样的一碗面也只有大过年的时候, 大人才能花这么多的心思去准备一碗面。或是坐月子时, 那姜汤面才有这么多的料。   说它费心, 是因为做姜汤面, 不是直接往锅里下姜炒, 而是得先熬姜汁。选上好的老姜倒黄酒煮沸,再切片晒成干。拿口砂锅来, 放点水再往里头扔姜片,花上数个时辰去熬姜汁, 这样做出来的面才会有醇香的口感。   图省事把姜榨成姜汁, 虽然口感也不差, 但吃起来总不如上头来得好。   先炒料, 再放姜汤, 用镇里人家自己做的米面煮, 喷香浓黄。   阿夏看着这碗如此费心思的面,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撑着脑袋不知道想啥,良久才动筷子。   面里的荷包蛋,吃起来有股姜味,不是汤渗进了蛋里,而是煎蛋的时候特意放的姜末,这又叫姜鸡蛋。可能不爱吃的人光听着就觉得怪,但对能吃姜的人来说,姜汤面里头加姜鸡蛋才够对味。   吃了蛋,再夹起一筷子黄花菜来,特别滑。这黄花菜山里头长得不多,都得爬过几个山头,才能摘一篮子。晒干后更是没多少,存在那要不是有客估摸着也舍不得吃。   豆腐皮镇上卖的很贵,一斤要半两多的价,晒干并不容易,却很补,镇里人家也只有送礼或是家人生病时才会买点来,平常吃得并不多。   可是阿夏看着碗里的豆腐皮,堆起小尖,她很慢地搅着,本来没什么胃口的,也一口一口全都吃完了。汤也没剩下,不同于花椒的麻,辣椒的辣,姜汤喝起来是辛的,全喝完背上都起了层毛汗。   对着凉的人吃了很好,肚子暖和起来,只不过大晚上躺在那睡觉时,左思右想地睡不着。   阿夏侧过身胳膊拢着被子,眼神落到一旁挂着的孔明灯上,她垂下眼皮,又翻过身,拿被子盖住头。   最后掀了被子,起身下床,蹲在床边的柜子前翻找了一通,拿出自己用的画具和扇面,还有些丝线,抱着来到桌子前。   点灯开始画,盛浔喜欢绿,她就画了几株斜枝的竹子,这倒不费工夫,且楼下有太公做好的扇骨,明日起早去把它安上就好了。   最费时辰的是底下的络子,她打得很尽心,方胜状的打好后,又拿过绳线开始编,连打了数来个才收手,梅花、柳叶、象眼块等加起来总共有六个,收进旁边的绣箩里。   一听外头的鼓声,都已经到了三更天的时辰,要是这时打开窗户看一眼,天也有些蒙蒙亮了。   阿夏屋里的灯才被吹熄,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后,身子轻快不少,穿好衣裳就往楼底下跑。   方母正在那里捏寿桃,一见她下来忙将头抬起来,“今日总好受了些吧,瞧你这个劲我就晓得,好了大半。你说说你,天还没热,就来这一出,要是真热了,你只怕晚上都得跳到河里去。”   之前看她还病着就不忍心说她,见着有精神后,又忍不住数落她。   阿夏默默点头挨训,半句嘴也不敢还,等她娘自己停了嘴后,赶紧说道:“阿娘,我去木工房看看。”   说完立马脚底抹油地往边上走。   方母在她后头喊道:“你太公去桥上摆摊了,没在屋里。”   “知道了。”   阿夏又不是来找她太公的,在桌子上找到一把做好的扇骨,又拿了罐浆糊后,偷偷溜回到楼上,细细将扇面和扇骨粘牢,确定能用,才停下手。   她做完后,看到被放在一边的食盒,想起昨夜盛浔说的,拉开最后一格食盒,里面有用油纸包着很齐整的糖块,一张写了藕丝糖,另一张则写到炒米糖。   打开藕丝糖,色微白,细长条的,中间有个很长的圆洞,上头撒芝麻。要是掰开一看,断面上有数来个小圆洞,大小不一,跟切开的藕片似的,才有这个名字。   这藕丝糖,吃起来就是讲究一个甜,另外就是脆,还要酥而不碎。   阿夏嘴里叼着半截的藕丝糖,又打开另外一包炒米糖,一小块一小块给切好的,米花膨胀开全紧挨着。   她其实小时候很爱吃这一口,很久以前斜对门住的阿爷就是做炒米糖的,他每年冬日时,就会挑着担去别家收当季的糯米。   把这些糯米筛拣好,泡在水里泡个一天,再蒸米。初时阿夏以为很简单,实则要把握这个度特别难,要蒸得不黏,饭粒子颗颗分明才好,还得不软又不硬,软的出水多,硬的炒出来也硌牙齿。   拿布给垫在竹匾上,将饭一点点铺开,让日头将它给晒干,这叫做晒冬米。冬米晒好也不是完事了,要做成炒米的话,自家做不成就去得找个炒米师傅来。   要是自家能做,抓一把米放到铁锅上,底下的火得特别特别旺,烧得锅都发红,猛炒将冬米给炒成雪白的米花。   再用糖小火慢熬成糖油,倒进米花中翻炒,盛出锅到抹了油的方木盒中,垫上油纸,握根擀面杖给压实,放凉再切。   吃着甜,嚼着脆,咽到嘴里又松软。对门阿爷做的就是炒米糖,只放糖,其他什么也不放。盛浔这里还放了不少花生仁和核桃,吃的时候又多几分味道。   她明明吃的是糖,嚼着是甜味,可莫名的心情却有些说不上来的感受。阿夏含着糖,看向窗外的河水,她有些不知道,这份心意到底该怎么回应。   有的东西就算没挑明,瞎子也能看出来了,她杵着脑袋叹气。   趴在那里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索性下楼帮她娘捏寿桃去了,也听了一下午她娘的念叨,已经学会随意点头,胡乱应声,左耳进右耳出。   正好方父从外头回来,看见阿夏时愣了一下,又满脸带笑,“看来是好了,我这个人也真是的,还想着你今晚也没胃口,对付点算了。这会儿去买肉也没什么好的了。”   “刚好就给她吃肉,你听听这话,”方母斜了他一眼,扭过头将包好的寿桃放在砧板上。   方父也不恼,“我这不是想着做个黄酒炖肉给阿夏补补,今晚随便吃点得了,我明日一大早就去买。”   “买什么?”方觉报了一堆书走进来,他边将书放下边问,回头看到阿夏坐在那里,去边上洗手还问了一句,“阿夏,还难受吗?”   走回来翻出一盒蜜饯递给她,“吃苦药可不好受,我绕道去陈家蜜饯铺子给你买的。”   “我就爱吃他家的。”   里面各样的蜜饯都有,阿夏捏了根冬瓜糖嚼着,听他们在那里聊,晚上吃的也都是清淡口的菜。   吃完没多久,阿夏找了个说辞上楼。方母还在后头纳闷,原先不出去逛几圈都难受,今日天才刚黑下来,就这么老实地上去了,想想都叫人觉得狐疑,不过也没管她。   阿夏回到楼上就把门给锁了,坐在窗前坐了会儿,后头又挪步走到露台上等着,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够矜持。挪回到窗前,趴在那里漫无目的地玩着络子,偶尔抬起头往外头瞟一眼,有点坐立难安。   直到下面响起盛浔的声音,她才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将自己捏在手心揉搓许久的纸团扔到船上去,见到扔准了,而后跑进去屋里头去。   盛浔还正想把绳子给挥上去,一见阿夏扔了一团纸下来,捡起来发现上头写的是,去明月河那边等我。   他哑然,再一瞧上头人影都没了,只能划着船往前游。   另一边阿夏拿上东西,轻手轻脚地打开门,贴着墙慢慢挪过去,索性她爹娘已经睡下,才能让她顺利走出门。   明月坊也一片寂静,路上人影都没有,偶尔有几家亮灯的,阿夏一路走过去,快走到的时候,她看见路上远远走过来一个人,身形高大。   哪怕只有模糊的光影,她都能认出来那是盛浔。   阿夏拎着食盒,脚步却快了起来,一开始是雀跃的,后面就带着点小跑,手拎着裙摆跑到了盛浔面前。   仰起头看他,笑道:“不是叫你在岸边等我吗?”   盛浔在微光下打量她的脸,没回话,而是伸手捧住她的脸,低低地道:“瘦了点。”   “你怎么跟我爹说的一样,”阿夏抬眼看他,煞风景最在行。   盛浔捏捏她的脸,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上提的食盒,声音带着点笑,“关切你的人才会关心你瘦不瘦。”   “劳驾关切。”阿夏回他。   “分内之事。”   盛浔的回话更直接,让阿夏都不知道接什么,拿眼睛瞟了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   她往右边走,盛浔也往右,她往左,盛浔也往左。   弄得阿夏哭笑不得,“你别学我走路。”   盛浔还有只手空着,直接揽过她的肩膀,把她往船上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7 18:27:38~2022-07-28 22: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春未绿 5瓶;5598781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樱桃煎   这时候的明月河很是静谧, 泊着几艘乌篷船,偶有几声蛙鸣,似远似近。   船舱内, 阿夏弯腰将自己放在食盒中的折扇取出,本来心底还存着几分不自在,全叫刚才盛浔的话给折腾得一干二净。   所以她把折扇往桌案上一放,络子摆旁边, 捋直下裙坐到椅凳上。手指抠着桌沿道:“昨日吃了你送来的姜汤面,好了大半。”   察觉到旁边盛浔的眼神, 她就故意避开不看, 把话给说完,“老是收你的东西, 心里难安。想不出什么好送的, 索性就做了把折扇, 打了几个络子来。”   “全都是我自个儿做的噢, 礼轻情意重。”   最后说的那句话, 语气上扬,只差没双手环胸, 挑明着道: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嫌弃。   盛浔挑起那个络子凑近细看,一边还附和她的话, “对, 礼轻, 情、意、重, 你的情意我已经看到了。”   他摩挲着手上拿的络子, 突地站起来, 罩下来的黑影把阿夏给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他, 却见盛浔捏着那络子在腰间的系带上比划来比划去, 抬起头询问,“你说这络子挂在这里,是不是要好看些。”   他透露出一丝不确信。   “这是挂在折扇上的,不过挂在腰间也成,”阿夏歪着头看他,哪管有烛火,可在船舱中照旧显得不甚明亮,她只能半俯下身子,手指点点他腰间靠右的位置。   “挂在这里就很不错。”   她说完就准备将收缩回来,被盛浔握住,他说:“我不知道是哪里,阿夏你帮我。”   阿夏确定以及肯定,他就是在装傻。但鬼使神差地也没有拒绝,而是道:“你凑近点,站得太远我不好系。”   盛浔闻言往前走了几步,阿夏拿过络子,伸出一根手指从他的腰带间穿过。络子塞进去,底下流苏从孔洞间穿过,她正调整,就觉得顶上一直有人在动她的头发。   嘟囔道:“盛浔你别摸我的头发。”   系好以后她拍拍手,直起腰背,一副邀功的模样,“怎么样,我绑的还成吧。”   “绑的特别好,”盛浔夸赞,手指抚摸着络子,烛火跳到他的脸上,哪管他没有笑出声,可笑从弯起的眼睫一路爬到上翘的嘴角。   其实盛浔平日的笑都很浅淡,他的脸上更多的是沉稳。但今晚,阿夏却难得看见他那么明显的欢喜,从老成也透出点少年意气。   阿夏支着脑袋,语气带笑地问他,“要这么高兴吗?”   “很高兴,”盛浔拉开木凳坐下来,一只手却还放在腰间,他浅笑,“你每次送我东西,我都很高兴,上到一幅画,下到一个小物件。”   他比较好满足。   “那我上次给你做面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的,”阿夏凝眉瞧他,嘴里怪声怪气的,“你说什么,让我以后可别下厨了,对你我都好。”   她故意哼了声,“那也是我的心意啊。”   虽然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但她突然就想到了这一茬,像是说玩笑话说出了口。   盛浔正在打开折扇,闻言无奈,“我说你记仇你还不信,我最后可是吃完了的。”   他想起那面的味道,折回扇子,“不过你日后要是还想做,那我就只能舍命奉陪了。”   “什么叫舍命奉陪啊,”阿夏忍不住握起拳头锤了他一下,语气愤愤,想收回时又被盛浔拉住。   她拽不回来,一时也存着想跟他较劲的心思,又使了点力气,结果倒被人给拉过去,刚好趴在他的膝盖。   阿夏甩甩脑袋,将头抬起,正欲讨伐盛浔,抬头后对上他正低下的头,和极为专注的眼神,两人近到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   此时只有蜡烛的灯芯燃烧时不时迸出的声响,所有的蝉鸣蛙语,水声河流上穿行而过的风吼,都从阿夏的耳朵里消失。   她能听见自己衣衫底下的心跳,能听见手指从布料上摩挲划过的声音。   还能那么清楚地看见,盛浔的眼神。   忍不住回过头,扒着桌角站起来,阿夏的上牙磕到下牙,说话时也有点磕磕绊绊,“你说,那个,对食盒,你今日不是说要带东西给我的吗。”   一句话好半天才被她给整明白。   盛浔有点失望,收回自己伸出的手,不过瞧她惊慌的样子,也没有再动手。   从一旁的春凳上拿出个食盒,心照不宣地跳过刚才的事情。   慢慢抽出格子,他说:“想你今日应当有胃口吃了,没做旁的,大半夜吃东西不好。院子里的樱桃还剩下不少,就给你做了两罐樱桃煎,每日吃点的话,能吃不少时候。”   他把白瓷罐打开,里头飘出一股甜香,那罐子里的樱桃小小一粒,色暗红。现下大晚上的看不太清,要是白日时,被白瓷衬着,那樱桃煎的颜色要好上不少。   阿夏见他没说旁的,缓了口气,她捏了一粒尝尝。樱桃煎她吃过不少,往年那邻舍送来的樱桃吃不完,烂是决计不可能叫它烂的,都会做成樱桃煎。   煎不是用油炸,而是做成蜜饯那般,也着实简便,取些之前做好的话梅,放到水里煮,再加上樱桃一起熬煮。   煮的差不多,樱桃有些瘪了,就捞出来把核给去了再煮,软得不成型,挨个夹出来放到油纸上晒个一两日。   加过话梅水煮过的,吃起来就不会显得那般甜,有点酸,细品又是回咸的,比单纯的甜腻口感要丰富得多。   阿夏是很喜欢这个口感的,还想再拿一个时,盛浔将瓷盖给盖上,他解释道:“大晚上的别吃那么多甜的,明日再吃。天也晚了,我送你回家去。”   不过说完,又凑近叮嘱阿夏,“下次可别这样了,路上都没人走,就算你不怕也叫人担忧是不是。”   阿夏点头点的特别快,平日她是从来没有这般做过的,也只有今晚算是鬼迷心窍了。   她有点想叹气,明明春日都走了,连个尾巴都没留下,怎么就叫人思春呢。   原本她过来时,还能听见几声犬吠,现下和盛浔一同走在明月坊里,只有两人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灯笼摇晃,光影也跟着摇,阿夏侧过头去看,盛浔就看她,没有说话。   不过等走到了她家大门口,盛浔把罐子递给她,只说:“早点睡,别再打络子了,伤眼睛。”   “嗯,那你路上划慢点。”   “好,我等你进去再走。”   阿夏听了这话,当即推开门就进去了,半合上门,但她弯下身子,扒着门缝出声,“明天别来了,睡个好觉。”   盛浔也学她的样子回,“知道了,做个好梦。”   两人都笑了起来,撞在墙上,散落到地面。   在这个夜里,在此后的每一个夜里,深眠,好梦。   隔日。   每到夏日时,天总亮得格外早,那些早点摊子在这时,推着车从巷子里吆喝着经过。   阿夏一脸惺忪地打开大门,她喊停在对面的小贩,“张叔,给我来六根糖糕。”   “阿夏呀,等叔一会儿啊,”张叔是个中年汉子,人清瘦,说话也和气,把炸好的糖糕给了小孩后,才扭头过来跟她说话。   他推着车过来,车上一口大油锅还在滋滋冒气,旁边的木盆里是发好的面,还有熬好的糖酥。   张叔掀开上面的布,从面团上取出几个小剂子,边搓边憨厚地笑道:“怎么今日是你来买了,你爹娘出去做事了?”   “没呢,今早我三姑不是送来两大筐的青梅,熟着呢,吃不完趁着天好,准备做点乌梅,还有梅子醋。起早在那里头忙活,没做饭,我听着声就出来买点。”   阿夏看着张叔的动作,回着他的话。   “做乌梅是得好一阵忙活,”张叔把搓圆的长面团给压扁,擀薄切小段,抹上糖酥,扔到油锅里。   他候在油锅前,边拿长筷子翻面,边道:“今年青梅长得多,我和你婶子前些日子也忙。把那些青梅腌的腌,泡的泡,可算忙好了。”   “忙过这段日子,也就清闲些了。”   阿夏有一搭没一搭回话,原本油锅里放下去扁扁的糖糕,此时变得金黄,里头很鼓。外形跟油条有点类似,不过是被折断的油条,两头各朝一边,炸好后中间颜色深,不细看真就像块五花肉。   刚出锅的糖糕很烫,要是掰开酥脆的外壳,里面是蜂窝似的白面心,很软,吃到嘴里泛甜,但阿夏最喜欢吃的是包着的糖酥,是用麦芽糖加红糖还有面粉炒的,黏黏糊糊,炸出来挨在糕点里,一圈的糖,吃着的时候可甜了。   阿夏接过张叔给的糖糕,看他给油锅盖上盖,很慢地推着车往前,吆喝道“炸糖糕哎——”,等有人要买时,才会停下来炸起他的糖糕。   她拿着糖糕走回家里,方父和方母把洗完的青梅装到大缸里,接过她给的糖糕,坐在矮凳上边吃边挑拣烂掉的。   方母嚼了一口糖糕,咽下后道:“阿夏,今日家里给你看着,我们等会儿拿上这青梅去上你七婆家里走一趟,这没有灶还真做不了。”   “成,”阿夏点点头,至于方母说的七婆就住在他们家后院边上,她家里年年收青梅做乌梅,每年一入夏,七婆那些个儿子儿媳就拎着篮子,走街串巷地叫卖乌梅。更多的是卖给药馆,也是笔不小的进账。   所以她家有专门的火炕和烘灶,平日大家请她烘青梅时,都是用的灶,跟家里不太一样,这灶外头黄泥糊的,里头是竹子撑着,上头压着竹帘。   烤的时候,灶眼中放松柴烧,青梅铺在竹帘子上,铺的要平整,等好后再盖一层,大火烧几个时辰。再转小火,得要有人从早盯到晚,第二日时,烤到干瘪发黑的,摸着没有水先拣出来,剩余的还得再烤,费时又费力。   这样烤出来的乌梅有股烟熏火燎的味,但功效不错,去暑止咳,保存得好还能吃上不少年。所以每隔个一两年,方母就会请七婆帮忙烘上一炉。   等吃完糖糕后,太公和方觉帮着他们把青梅都给搬到七婆家里,转眼留下阿夏一个人守在家里。   她从柜子里取出猫食和狗食来,门边上有三只瓷碗,两只白,一只黄,她挨个盛了一点,冲屋子里喊了声,“开饭啦。”   远远地就能听见从里头的长过道上传来汪呜喵喵的叫声,不多时,小圆子第一个跑来,嗖地跳过门槛,而汤圆只能踩在年糕背上,伸出爪子扒拉着门槛爬下来,凑到自己的小碗前埋头大吃。   “哎呀别急别急。”   阿夏拎起汤圆的脖子,把它放远点,不然叫那两只胖团子给挤扁了。   她这日给花洒洒水,院子扫一扫,把屋子里的被褥全都拆出来晒在露台上,还洗了不少鞋子。   总算让她熬到半下午,坐在院子里左等右等才把她爹给盼回来,方父舀起一勺水冲自己的手,抹了把脸。   “你娘还在那里守着,我回来做点黄酒炖肉,给你补补身子,”方父属实是被热到了,他扇着风,还道:“你那个七婆哟,钱也不收,幸亏今日肉买得多。多做一些,拿过去给他们尝尝,等会儿请你韩爷爷也来吃点,你太公盼着他来唠嗑呢。”   “那得煮不少,”阿夏附和道,一面跟着进去,看她爹把一大块五花肉从水盆里捞出来。   黄酒炖肉好吃的关键其一是肉肥瘦都得有,全肥的话一口咬下爆油,全瘦的哪怕炖熟了吃着都觉得柴,塞牙。   其二是黄酒得要好,镇上的黄酒是冬酿酒,顾名思义就是在冬日酿造的,夏做酒曲,到立冬酿酒,压榨再煎酒,能做这些的都是老手艺的师傅了,得他们看色尝味,才能糊泥封坛,等到来年再开坛。   所以这样的黄酒色泽透亮,喝起来风味甘甜,直接当料酒或是在冬日拿温酒注子温些酒啜饮。   但用来做黄酒炖肉也不错,砂锅里倒一半多的黄酒,倒入氽好的肉,放冰糖小火慢炖。   煮出来的肉是甜的,又带着一股淡淡的酒味,软烂,要是吃到有带骨头的,咬到上头带的一点脆骨时,那肉最好吃。   阿夏平日都是只吃肉,不喝酒,这酒味很浓,她喝完就得醉的早早躺到床上睡觉去。   酒炖好的时候,阿夏的晚饭都吃完了,坐在那闻着屋子里的酒香气,方父给每个人都舀了一大碗,再把剩下的全都给端出去。   阿夏搬把椅子坐在后院,手里捧着碗黄酒炖肉,方觉坐在她的边上,而亭子里,太公和韩爷爷小辍口酒,在那里聊着只有他们才懂的事情。   太婆坐不住,端着碗从亭子又走到门边上,最后开了门出去七婆家里看看。   从黄昏到灯火遍地也没有回来。   作者有话说:   黄酒和樱桃煎参考华夏风物app,乌梅参考百度。   感谢在2022-07-28 22:01:18~2022-07-29 18:4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春未绿、无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乖羔羔 11瓶;大萌萌、小吉 10瓶;Viviananan 5瓶;草莓车厘子巧克力都要、咸鱼爱吃兔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糯米肉圆   等一竹箩乌梅等到转日晌午, 方父才抱着一罐乌梅进屋,他眼底还挂着青黑,面上却很高兴, “今年烘的乌梅好,个头大还发乌,煮酸梅汤指定不错。”   只不过他觉得有些可惜的是,“现在这天都不热, 还不能煮。”   要是今日煮出来,喝着还是温的, 总不如冰时来得爽口。   阿夏点头附和, 从罐子里随意拿了个乌梅,圆滚滚, 烘烤后的乌梅肉有不少的褶皱, 烟香味很足。她试探着咬了一口, 酸的脸都皱起来, 生咽下去后, 赶紧呸呸两下。   “你又不是没尝过,这酸得要掉牙, 还捡个尝尝,不酸你酸谁, ”方母坐在一旁笑话她, 而后捶打着自己的腰, “这看火的差事瞧着不累, 熬一宿是真受不了。我是真佩服七婆, 这银钱可不好赚。”   “糊口生意有哪个是好赚钱的, 去歇会儿, 我把这罐乌梅给收好, 也去躺会儿。”   方父哈欠连天,抱起罐子的手却很稳,跟阿夏示意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回到屋里。   阿夏则在黄瓜苗中,找找有没有蹿得特别长的,蹲在藤架边左看右看。这些黄瓜比乳黄瓜还要小上一点,难得找到根长点的,她赶紧摘下来,走到前院拿水瓢子舀点水洗洗干净。   咬上一大口,又脆又多汁,她嘴里叼着黄瓜,坐到石凳上,准备画些绣样,赶在端午前绣好,到了那时好带回去送外祖父外祖母。   嘴里嚼着黄瓜,手上动作不停,黄瓜吃完后,绣样才画了一半,又回屋拿了罐杏脯出来,慢吞吞吃完两根后,一张绣样才画好。   阿夏站起来走走,门外就传来咚咚的声音,还有隔壁喜婶的高调子,“小芹呐,在家没啊?”   “喜婶,我娘楼上正睡着呢,”阿夏赶忙去打开门,笑吟吟地道:“昨日弄了一天一宿的乌梅,累得不成样子,晌午才回来。您找我娘做什么,到时我跟她说。”   喜婶手里端着盆炸好的肉圆,长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歇着呐,让他们歇歇,忙活这么久。我今日过来也没事,这不是我家那小子,昨日在书院考校得了甲上。”   “那可真是喜事,我记得之前小五考的最好的还是乙上吧。”   阿夏回想着,毕竟喜婶对小五的学业很上心,每次晚饭后从她家路过,都能听见小五的念书声,平日说话时十句里总得带一句她家儿子念书如何。   “对对,”喜婶笑得合不拢嘴,把那装肉圆的盆子往阿夏手上送,“所以这次他说要吃炸肉圆,我可不就得顺着他的意。炸都炸了,我干脆多尝点,每家都分上一些,沾沾喜气。阿夏你可要趁热吃,碗就放那,等会儿我过来拿。我还得送对面秀水家里,婶先走了啊。”   “那婶你慢点啊,盆我晚点洗了送来。”   阿夏端着盆,迈过门槛,用脚关上门,低头瞅了眼这盆肉圆,有的特别大一个,有的显得很小巧。   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是糯米肉圆,很小巧的是纯肉馅的,里面加点粉搅打上劲后,从虎口挤出肉圆,下油锅炸制酥脆金黄。   不过糯米肉圆可跟这个不一样,它下锅前得裹一层糯米外衣。用糯米粉加水揉出面团,扯出一团压扁包上肉馅,慢慢收口,放在手上修正一番。   它更讲究点来说,不是炸出来,而是放到平铁锅上头,用油煎到外头的糯米发软发黏,一定要小火,不然里头肉馅熟了,外头糯米煎到发焦。   阿夏还挺爱吃这口的,正热的时候,咬开酥黄的糯米皮,肉馅被小火煎的满口流汁,皮连着肉的那层糊满肉渗出来的油脂,最好吃。   不过也着实很大一个,又吸油,吃一个尝尝就差不多了。   糯米肉圆这还是得趁热吃,冷掉口感就偏酸,阿夏把这盆放到屋里去,去楼梯口叫她爹娘下来。   方母理着头发下来,瞧了那肉圆,“也就小五考的好时,你这喜婶才会又出钱来又出力,平日省着呢。倒是让我们沾光了。”   她从屋里换了个盘子来,将喜婶带来的盘子洗了,握在手里往外走,“你们先吃着,我去找喜婶说会儿话。”   等方母说完话回来,饭都上桌了,方觉也正从外头走进门,最近书院考校,他都忙着在那里出题判卷,就今日回的早点。   他将自己提的布袋子挂到墙上,边挂边道:“太公,爹,大伯这两日会过来一趟。”   “你大伯说过来?”   太公嘴里的酒还咽下,急匆匆地出声。他这个大儿子常年在海上漂泊,一年不着家的时候都有。本来老老两口该跟着他住的,毕竟是长子,不过大儿媳在别的乡有个铺子,生意忙得走不开,就算想把两老接过去,可屋小,人多更住不开。   方父就和方母商量一番后,干脆把爹娘都接过住,享享福,如今也有十来年了。   “晌午接到的信,”方觉喝了口汤,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他说:“大伯寄到书院的,算着路程,应当小满的时候到,这次大伯还带了阿阳出海,两人应当一道过来。”   “阿阳也来?”   阿夏出声询问,阿阳是比她才小一岁的堂弟,人鬼机灵,性子就跟小阿七差不多。   “阿阳要来啊,哎呦,这信上写了什么,阿觉你快念给我们几个听听。”   太婆饭也不吃饭了 ,催促着方觉念信。他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把信上的内容说了一遍,无非就是些家常问候,再说自己何日会到。   “那我得把后院那两间屋给收拾出来,等会儿大哥他们来了好住,”方母嚼着饭,已经盘算开了。   “这两日我去备点菜,好好跟大哥喝一杯,”方父这么说,实则在想他哥这趟过来,估计还是来给他爹娘的孝敬钱。   不管大家如何想,该忙活的忙活了一两日,总算到了小满。   镇上到了小满除有动三车的习俗外,所谓三车,一是水车,二是丝车,三则为油车。   水车为抢水,丝车则是谢蚕神,到了这时今年大部分人家的春蚕都养得差不多,能出丝了,拿去换银钱,蚕丝丰收,自然得要谢蚕神。   油车是那一大片的油菜熟了,黄艳艳的,正是榨油的好时节,明月坊还好,要是从油坊巷那里走过,满车堆叠的油菜和远远就能闻见的油香。   除此之外还有食苦,所以一大早天凉快时,巷子里已经有人提着篮子回来,青绿的苦菜垂下来,蒲公英的叶堆在旁边。   每年一到小满时,山后的野草都渐渐枯死,而苦菜却一长一大片,所以古人说小满三候为: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   以至于大家清早就上山去采摘,不过阿夏实在不喜欢吃这口味道,远远见着都能想到那口感。   她站门边上候人时,路过的大娘还非要塞她一把,推脱不了只能收下。放到灶台再出来,就听见方父带笑的声音,“大哥,赶紧和阿阳进屋歇会儿。”   阿夏知道是她大伯和堂弟到了,赶紧踏出门去,第一眼就瞧到了大伯那黝黑的脸,常年在海上风吹日晒,他比去年来时又黑了些,瘦倒是不瘦,毕竟打捞渔网上船,都有劲壮实着。   阿阳也比去年要高了不少,脊背单薄却挺秀,要是不傻笑整个人看上去还是俊朗的。   “阿夏!”   “哎,阿阳,大伯。”   阿阳冲上来很亲热地喊着,虽然他比阿夏小一岁,但从小到大就没喊过姐,一直觉得他应当是兄长。   “你这小子,叫姐,”大伯在后头说了句,又笑眯眯地道:“阿夏,快进来,这次大伯来经过旁边的小镇,买了些荔枝给你们尝尝,紧赶慢赶就怕它坏了。”   “放了冰拿来的,可金贵了,我多吃一个,我爹都拿竹条拍我的手。”   阿阳撇撇嘴,这荔枝他爹看得可牢了,不过三四十来个就得要半两多的银子,属实是金贵。   “那等会儿你多吃一些,不够我也让给你吃”阿夏自认为对比她小的还是挺好的,很豪气地说着。   两人一同迈进门槛,阿阳摇头,“我尝过味就成了。阿夏你不知道,这次我跟船去了平谷,那里人讲的话我一点都听不懂,但是他们种了好多好多的棉花,每家都在纺布。那些布染成好多色,就挂在绳子上,风一飘可好看了。我见着就觉得好,用跟船的月钱给你们都买了几匹,等会儿给你瞧瞧。”   他说到这个时,只差没冲进去从那堆东西里翻出给阿夏看看那花色。   “哦呦,阿阳,你现在可不得了,平谷都去过,长不少见识吧,”阿夏拍拍他的肩膀,对此表示惊叹。   “还好,还好”,阿阳嘴都翘到耳后根去了,但这话说出来口不对心。迈进堂屋后,见着坐在那的太公太婆,忙走了几步过去,嘴里亲热地喊:“太公太婆,我可想你们了,我还想二叔做的饭,我二叔母腌的泡菜,跟船时候就指望着这点菜过日子了。”   太公太婆挨在他旁边,笑得是前仰后合。   “做,你在这多住上一段时日,想吃啥二伯都给你做,”方父也笑,这小子是个好动又嘴甜的。   方母端着茶过来,放到桌案上笑盈盈地道:“知道你爱吃,我今年还特意多腌了些,走的时候带些回去。”   “二叔母你可真好。”   “弟妹你可别惯着这小子的毛病。”   父子俩一同出声,阿阳瞧了眼他爹,老老实实闭了嘴,大伯看着他家这嘴馋的儿子也是没办法,拿起杯子喝了口茶。   “今年还要出海吧,”太婆不放心地说:“总得歇个把月的,你看看你,比去年来时又瘦了点。”   “银钱是赚不完的,老大,你可得多保重自己的身子。家里还有小杏跟阿笑,总得多替他们想想。”   太公这番话也算是老生常谈了,毕竟他是真放心不下这个儿子,生怕哪天就听着噩耗了。   “爹,娘,我都听着了,”大伯应下,又岔开话题,“阿阳,过去把荔枝拿来给大家尝尝。”   “好嘞,”阿阳立马起身从那堆东西中抱出个小桶,放到桌案上打开,里面的荔枝壳是玫红色的,底下全是冰,所以外层摸着特别凉。   他挨个分过去,陇水镇这地不产荔枝,要吃就得跑其他镇上去买,甜是甜,不过价贵,顶多买个几粒大家尝尝鲜。   阿夏掰开壳,咬上一口,这荔枝水多,特别甜,就是大早上吃有点冰。   “你买这玩意做什么呦,”太婆攥着那枚荔枝舍不得吃,一是心疼银钱,二是想留给大家吃。   被大伯和方父劝着才尝了一个,边吃荔枝大家又说起家里的事情,那就不是阿夏两个小孩能听的了。   正好外头响起一阵锣鼓声,阿夏扭头对阿阳说:“你之前来的次数少,今日倒赶了巧,后山抢水,你去不去瞧个热闹。”   “走走走,”阿阳连忙站起来推着她的胳膊,还冲他爹喊了句,“爹,太婆,我跟阿夏去后山看看抢水的。”   “去吧去吧,”方母站起来,又叮嘱道:“阿夏你去拿件衣衫下来,等会儿别叫水给淋到了,阿阳我也给你拿件来,远远瞧上一眼就成。抢鱼到时候我跟你爹自己来啊。”   两个人头点得比谁都快,等手上搭了衣服出门,阿夏还是摸了个篮子,完全把她娘的话抛在脑后,随着大伙往后山走去。   到后山要拐进条小巷里,跨过小石桥,能望见山峦时就快到了,还得走一段石子铺的路。踩到土上再望就是一大片齐整的菜地,没有一块荒废的。   玉米节节高,吐出雪白带青的穗,西瓜藤上带叶,缠连在一起,还有棉花苗,都蹿得老高了,举目皆生机。   清晨的山间雾气未减,在那些薄薄的云雾之下,蝉鸣蛙叫鸟语穿透薄雾传来,阿夏听着这些叫声,从田垄上往河流处走。   阿阳走在她的前面,走路不够沉稳,时不时跳着走几步,但还会回头跟阿夏说:“这路可不好走,别摔着了。”   “你别在我跟前蹦,我指定摔不着。”阿夏笑着回他一句。   “不过才见面一个时辰,咱的姐弟情分就消散得这般快,”阿阳假做拭泪,那模样真有够作怪的,惹得阿夏忍不住给他一掌,让他老实往前走。   越往前,能听见的河流声就大,这条连着两座山的大河叫做两山河,中间搭了两座拱桥,桥的两边俱是数架龙骨水车,每天都会有人踩着水车过来灌溉两边的农田,以防因缺水而导致歉收。   这边的山田种的全是菜蔬,而那边的则是麦子,此时正是青转黄之季,再过个把月就能收夏麦了,所以这段日子大家照顾自家的麦田很是上心。   又值小满,河水胀得快泄出来,此时就得抢水,意思是踩着水车,各家比试,把这河里的水都灌倒自己这片田里去,好给小满后的雨水腾位。   大伙可是卯足了劲,连自家那小水车都扛过来摆上了,小伙子更是卖力,短打上身,只等着锣鼓响起,就使劲蹬。   在这一排人里,阿夏看了一会儿才找到盛浔,他今日穿了件黑袍窄袖,衬得整个人更沉稳挺拔。   她跳起来跟盛浔摆手,盛浔自然也瞧见了她,原本还沉着的脸连忙带上笑,冲她遥遥招手。   阿阳见了就凑近来问她,“阿夏,那人是谁啊?”   “啊,呃,是认识的哥哥,一起长大的,”阿夏不知道如何说,语气颇有点搪塞的意味。   而阿阳点点头,也没多问,又保持着这个姿势问了些别的。   那边的盛浔一直在盯着这边,见有个男子跟阿夏如此亲密,原本笑着的嘴角立马挂下来,目光沉沉地看向那边。   要不是碍于等会儿抢水就开始了,他只怕会立马冲上去,现下却只能捏着木柄干看着。   三青也瞧见了这动静,他摇头咂舌,“盛浔,你不成啊。”   盛浔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我们阿夏,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上心的。你瞧瞧,除了那小子,这边有几个长了眼睛的,都没成亲,你说见着了谁不动心。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那你还有着手能下吗?”   三青着实恨铁不成钢,他是站在阿夏这边的没错,但也是跟盛浔一块长大的,能不知晓他的性格。两个人在一起般配,又郎有情妾有意的,却还不说开,隔着层窗户纸玩你情我浓,真真是瞧不过眼。   他又道:“你总得先挑明,说开后定亲才是正道。你就这般对别人好,谁不会啊,我要是喜欢,也能天天上门送东西。”   盛浔左右环顾着,瞧到那些人的眼神,着实气闷,而且他能不知这才是正道,总想着等到她生辰那日再说开。   但到此时,他的内心隐隐动摇,尤其见着阿夏旁边多了个年轻男子时,盛浔心中有了点慌乱。   但见着阿夏望过来的眼神时,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旁边的三青喊他,“锣鼓声都响了,抢水啊!”   他才回过神来,边上的水声早就踩得哗啦哗啦响,河里水花四溅,水都流到田沟里,盛浔心里揣着事,底下的水车蹬得比谁都快。   三青见着了,不免啧了声,原来醋意灌进脑子里就是这般的表现。   抢水的声响是十分巨大的,那些几十架一同踩响的水车,河水飞溅,众人齐声喊着号子,还有鱼翻滚着拍打着水面,数百道田沟一同渗进水,浇出不少的田蛙。   阿夏虽然时不时能被水花给溅到,但也不得不佩服大家的脚力,虽说还要轮换着上人,但不过一个时辰,原本满灌的河水,竟也渐渐被抽干露出河底。   还有点残存在那里的河水,以及不少在底下蹦来蹦去的河鱼,铺满了一条河。这时都不用旁人说,大家背着各自的渔具从一跃而下,争相抢鱼。   你抢我踩,捞出大鱼就往篓子里塞,阿阳见状更是兴奋,赶紧拉过阿夏往旁边走,“快快,阿夏我们也去抢,抢了好叫二伯给我做酥鱼吃。”   “好,好,我去。”   阿夏原本还想往盛浔那边走的,不过阿阳拽着她,也只能先跟着他往河道下走。   看得还在远处的盛浔捏了捏鼻骨,眉间蹙起,想过去,他爹又跟他交代些事情,只能站在那里听了会儿,至于说的什么事情,全然没听进去。   等他走到那边,阿夏已经完全玩开了,踩着水就往篮子里扔抓到的小鱼。阿阳立志要抢一条大的,找准一条立马扑上去抱住它,用衣服紧紧裹起来,抱在怀里不撒手,大笑道:“阿夏,你看我抓了条这么大的,我们赶紧回家,不然我要抱不住它了。”   “阿阳,你这个子不大,心倒是不小,我也不捉了,快走快走。”   阿夏见他死死抱着这条大鱼不放,也无心关心其他的,赶紧起来跟他从小路上去,完全忘记了盛浔。   盛浔就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了,虽然很清楚,这应当就是阿夏家的哪个亲戚。但他的嘴里到心里就是泛着醋味,扯了把野草杆子一下下掰断,久久地凝视着他们离去的方向。   啧,名不正言不顺,就足够能把他拦住。   但盛浔怎么会甘心,他默默盘算着。   阿夏也是走到半路才想起盛浔的,回头望了眼,看不清楚人也就作罢,和阿阳一步一个脚印走回家去。   回到家两人这衣衫都不能看了,全是黄土和水渍,阿夏拿了个大盆,让阿阳把鱼放进去,又倒了些小鱼进去,才开始洗手,全是土味和鱼腥味。   换了身衣衫后,两人蹲在那条大鱼前,忍不住感慨这鱼是真大,也不知道蹲了多久,方父他们才灰头土脸抱着鱼篓回来。   “你们这鱼大,阿阳抱回来的吧,”这体量的大鱼,方父想也不用想。   方母捡的全是没人要的小鱼,特别小的鱼是没人抓的,等着来年繁衍生息,倒是大伯和太公也一人背着条大鱼回来。   “这些有的腌起来,有的就做鱼干,酥鱼吃,”方父看着这么多鱼笑着道。   方母则挑了两条小鱼,扔给在一旁眼巴巴瞧着的年糕和汤圆。   一场抢水,又是争鱼的,累得大家都够呛,晌午吃碗面后,也就先回去歇下了。   一觉起来后,方父才开始忙活,一口油锅里炸着酥鱼,另一口开始做椒盐排骨,将腌好的排骨后再上浆。锅里油热后,小火下锅慢炸,用长筷子翻面,得炸到皮是焦黄色的。拿竹爪篱捞出控油,大火再复炸一会儿,撒点椒盐,摆个盘出锅。   这排骨讲究好吃,就得用肋排,最好肉少那片只有一层筋皮,炸到能轻松脱骨才好。一咬一大块肉,完全进嘴后,椒盐的香,排骨的酥,肉里冒出的油脂,都让人忍不住再夹一块。   方父还做了盘敲敲肉,这是他在外头给红白喜事做时才会上的一道菜。用全瘦的肉,拿刀抹下一层厚片,不能太薄,不然拿锤子敲的时候会破,也不能太厚,那吃到嘴里像是在吃炒肉。   做敲敲肉就得凭手感切肉,再撒上一层红薯粉,用锤子从中间到边缘一下下均匀地敲着。看着肉从厚变得越来越薄,就可以收手,先炒再做汤汁,肉片白边缘卷翘,且汤汁浓稠。   夹起肉片时都挂着一层汁,入口滑而嫩,敲的时候没有放太多粉,所以吃起来不会有浓重而腻口的粉味。   灶房里的烟气就没断过,一直到日头西落,方家的菜才一一上桌,炸酥鱼、油焖大虾、敲敲肉、椒盐排骨、清炒苦菜、凉拌蒲公英,还有苦瓜汤。   “来吃饭吃饭——”   “大哥,我给你倒点酒,今晚我们兄弟陪爹喝一杯。”   方父给大伯倒了一杯酒,哥俩好地坐在一起。   “阿阳,你过来跟我坐,我也好久没见着你了,出海怎么样,”方觉很有当大哥的样子,自然关心他,又给阿阳夹了块酥鱼。   “哥,我跟你说可好玩了,”阿阳边吃着嘴里,还不忘跟他手比划着道。   太婆就一脸笑意地看着他们几个喝酒,谈事情,方母则给阿夏夹了块苦瓜酿肉,一定要她吃完,吃得她满脸都皱在一起。   实在是不想吃这苦味,她借口吃饱了跑到院子里,在回廊上来回走,天早就黑的不见五指,阿夏抬起头,就能看见月亮高高挂着。   不知看了多久,听到外头有敲门声,她道:“谁啊?”   一边往外头走去,门缝半开,她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见盛浔低哑的声音,“是我,现在有空吗?”   “来找我的啊,”阿夏从门中探出脑袋,笑得眉眼弯弯,“有空啊,等我跟我娘说一声。”   她走了几步又突然道:“等等啊,”才跑进去说了一嘴后,她娘正忙着,也没空管她,就叮嘱了声早点回来。   阿夏又跑出来,踏出门槛关上门,才抬起头看向盛浔,“找我什么事啊。”   现在人都在家里,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盛浔只道你跟我来,却没有说什么事,直接牵着阿夏往他家的那边走。   越近那边灯火越少,且家家户户都睡得早,阿夏能感觉到盛浔的动作中带着急切,就凑上去问他,“怎么了,你今晚不高兴吗?”   “有点。”   盛浔没说实话,他岂止是有点,他特别不高兴。   “哪不高兴了,你跟我说。”   阿夏又说了一句。   “我说了,”盛浔放慢脚步,“你能帮我?”   “当然了,”阿夏满口答应,盛浔这时倒笑了声,将她拉到一个小巷里,那里有个拐角,特别黑,白日都没人从这里走,更别提黑夜了,这里就是条死胡同。   阿夏还不明白盛浔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就听盛浔在她耳朵旁轻声道:“阿夏,你还记得上次我摸你头发你生气了,我说你可以弹我耳朵的事情吗?”   “还记得。”   她不明所以地回答。   “现在让你弹。”   “真的?”阿夏不确定,但语气满含跃跃欲试。   “真的。”   盛浔边说边弯下腰来,将头伸到她前面来。   “这可是你说的噢,”阿夏又询问了一遍,才兴奋地弯起手指,在微弱的烛光下也能看见盛浔的耳朵。   她凑近,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下,发现还挺好玩的,又弹了一下,准备起身时,盛浔却伸出一只手从她的腿弯穿过,另一手挨着她的腰间,将她整个抱起来,与他平视。   “你干什么,赶紧放我下来,”阿夏惊疑,拿手推他,又忍不住道:“你说让我弹耳朵的。”   这样子抱着她觉得过于紧密,且心砰砰直跳。   “给你弹,你想怎么弹都行,”盛浔抱紧她,脸慢慢凑近,两个人鼻子紧挨,只要他稍稍一歪头就能亲上来,呼出的气在黑夜里慢慢交缠。   阿夏磕巴地连话都说不完整,“你,你想做什么?”   盛浔喉结耸动,却偏了头,将头挨在她肩膀上,呼出的热气洒在阿夏的耳蜗边上,惹得她耳朵又红了。   “我什么都不想做,阿夏,你让我抱抱。”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可怜,有种小狗受伤后只会呜咽的感觉。   阿夏心软,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手,抱住他的后背,这时也歇了玩闹的心思,温声道:“怎么不高兴了?”   “我喝了一壶醋。”   盛浔这时的声音有点小,又带着气闷。   “什么呀,”阿夏趴在他肩头笑,“哪有人能吃一壶醋的。”   “我吃醋了。”   “嗯?”   阿夏这时候还不太明白,后知后觉才知道,她脸上冒出两团薄红,“吃什么醋。”   “今日在河边为什么没理我?”   “我跟阿阳在一起啊,他今日刚来我总得带着他是不是。”   阿夏跟他解释。   “阿阳,阿阳,叫得这般亲热,”盛浔又忍不住泛酸。   “他是我堂弟呀。”   盛浔哪怕知道,但是他就是会觉得不甘心,因为阿夏叫他时,都是盛浔盛浔大呼其名。   所以在这个漆黑的夜里,他放弃了之前的想法,忍不住问,“阿夏,你那次夜里问我,到底是什么心思,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盛浔抬起头,看着阿夏的眼睛。   阿夏咬着下唇,她此时很紧张,心都要从身体里跳出来,她却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想。”   “我,”盛浔也会有语塞的时候,紧张到手指蜷缩,“我曾说,你以后嫁人,要找个勤快、会下厨,且纵着你的人,这段日子你也瞧见了,你觉得我如何?”   他最后这句话简直是贴着阿夏的耳朵说的。   阿夏回想起他的好,这段时日也一直在想,到底如何回应。   她沉默,盛浔也不说话,巷子里除了穿堂风,好似就再没有别的声音。   “你把手伸出来。”   良久,阿夏才说了一句话,她想让盛浔将她放下来,没想到盛浔单手能抱住她,顺着墙沿半蹲,让阿夏从站立着,坐到他的腿上来,还乖乖伸出一只手。   她失笑,却拉过他的手,用一根手指,在那宽大的手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   好。   盛浔先是愣住,而后又惊喜,从蹲着一屁股坐到地上,还不忘抱紧阿夏,贴着她脸不确定地又问了一遍,“你答应了?真的答应了?”   这时他才透露出点毛头小子的急躁,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问。   阿夏就算再大大咧咧,也是会羞赧的,她被问得烦了就道:“你没看清那就罢了,我字只写一遍,好话也只说一遍。”   盛浔立马歇了声,他笑道:“我知道你就是应了我的,不能反悔。”   “知道了你还问。”   阿夏瞟他,摸摸自己红得发烫的脸,转过头就想起身。   又被他拉住,盛浔这时高兴过头后又有点懊恼,“我不该这般心急的,要不日后等我准备好了再说一次。”   他看着此时漆黑的夜,乱糟糟的墙,理智回笼,这跟他当初想的时候简直天差地别,决心一定要再说一次。   “随你罢了,我可要走了。”   阿夏撑着墙准备起来,盛浔抱住她不让她走,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哪怕我很莽撞,但今晚我很欢喜。”   她真的很吃软不吃硬,也没有说一定要走,而是拍拍盛浔的脑袋,“好啦。”   阿夏说:“我也很欢喜。”   在这个夜晚,没有礼教所谓的束缚,只有一盏靠在墙角的灯火,照亮这一小方天地,两人彼此相依。   作者有话说:   不算特别正式的在一起,真正在一起后,会有亲亲的,本文应该有两次亲亲:-D   有点高兴,本章为小情侣发个红包啦。   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麦秋至。——《礼记·月令》   小满气候的习俗参考——《二十四节气在江南》   感谢在2022-07-29 18:49:38~2022-07-30 23:5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凝裳 30瓶;无压力、坞中客、野渡舟横 10瓶;秋心、抓个宝回魔仙堡 5瓶;可堪回首、咸鱼爱吃兔子 2瓶;山羊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糖渍樱桃   直到夜里的鼓声响了一下又一下后, 两人才从巷子里走出来。   盛浔帮阿夏拍打身上的尘土,想起自己当时的急躁,话语中又透出些许懊恼, “不应当在这里说的,不够圆满。”   他本来设想中是极好的,虽说还能再来一次,但他就是觉得过急了些。   阿夏停住脚步, 问他,“今日是什么节气?”   “小满, ”盛浔看她, 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对呀,你看, 小暑后头有大暑, 小寒接大寒, 小雪之后大雪, 可是小满之后是没有大满的, ”阿夏声色轻快,“因为世上总没有很圆满的事情, 小得盈满。”   “所以,我不在意你到底是在何地说的, 选在今日就很好呀, 太满会漏, 小满则正好, 留点遗憾也不错。”   阿夏站在那里笑盈盈地说完, 转头又道:“不过你日后要是再让我坐到地上, 我可是要翻脸的哦。尤其是在我穿了身漂亮衣衫的时候, 那你可别怪我生气。”   她要是打扮得好, 让她坐在满是尘土的地上,那就算是盛浔都得挨一顿白眼。   “今日是我不对,”盛浔去牵她的手,“下次决定不会再这样。”   “那,”阿夏指指另一头,有些犹豫地道:“我先回家去了?”   再不回去她娘都得说她,虽说出门前是撒了个小谎,说是山桃和晓椿来找她去玩的。   “晚点回去好不好?”   盛浔拉着她的手不放。   “不回去,那去做什么?”   “吃点东西,去我家给你做点吃的,”盛浔边说就边牵着她往后头走。   “哎哎哎,”阿夏压低声音,“我今晚吃得够饱了,不想吃东西。”   “那陪我吃,”盛浔的声音中略带着点委屈,“我今日都没吃饭。”   阿夏却没同情他,反而忍不住笑出声,“在今日之前我都不知道,你醋劲那么大。”   这跟她以往认识的盛浔,确实有不小的反差。这样的人装起可怜时,也不怪阿夏会心软。   盛浔不说话了,他其实心眼还挺小的。   他不说话,只有阿夏说话的声音,“阿阳就是堂弟而已,你吃旁人的醋,都比吃这个傻小子来得好。”   她说的是心里话,实则真有点嫌弃阿阳太傻。   “你要是跟我定亲后,那我指定不吃醋。”   盛浔握着她的手,叹息般道。   “想得倒美,”阿夏说到这还是会有点羞涩,“晚点再说,我现下可不好意思跟我阿娘坦白。”   比起她娘,更让她羞赧的是,到时候该如何跟晓椿她们说,原本都是叫哥的,猛然换了身份。   她自己都是左思右想许久的,更别提他们到时候知道会如何惊讶了,免不了受到一番打趣。   “你现在也不许跟大家透露,”阿夏郑重其事,“之后再说。”   总得要迈过心里这道坎才好说出口。   “好吧,”盛浔一口应下,他本来也没有想跟旁人说,因为在他心里,这是独属于自己和阿夏才知道的事情。   两人手牵手晃着从小巷走出头,又过了桥,走到盛浔家门口时,阿夏却突然停住脚步,她很小声地道:“盛姨他们在家,你等会儿做饭不会吵醒他们吧?”   她可不想才说开,立马就被长辈看见。   “不会的,他们早就睡下了,”盛浔推门进去后道:“灶房离他们睡觉的地方远,有点动静也听不清楚。”   他将阿夏拉进来,走在前头先把灯烛给点起,免得到时候绊到还要摔上一跤。   “你要煮什么吃?”   阿夏跟在他后面,几乎是用气声说话,踮起脚来走路,生怕声音太大被听着了。   “吃皮肚面,”盛浔也学着她的样子,很小声地说话,从边上的顶柜中拿出个小罐子,带着阿夏走到灶房里。   点灯后将罐子放到桌上,盛浔拧开后道:“煮面还得要一会儿,可以先吃点糖渍樱桃。”   他系上围布准备忙活,还不忘回过头叮嘱,“这有点甜,不能吃太多了。”   “知道知道,”阿夏就晓得他必然会有这句话,“管家公。”   最后这个词她说得很轻,而后将罐子移过来,糖渍樱桃的甜味飘到鼻尖。   这种用小巧又饱满的樱桃,在还正鲜的时候摘下去核去梗,加糖和水放到小锅里熬制。煮出来的樱桃照旧红艳,夹起一个还带着汁,放到嘴里,樱桃软烂,汁水甜香。   阿夏吃了几个就收手了,把罐子收好去灶台边看盛浔做皮肚面,本来是吃饱了的,一顿折腾下来,不饿也觉得有点饿了。   “快好了,”盛浔忙着手上的,还不忘侧过头跟阿夏说话。   他说的快好了,还真不是敷衍。本来今晚他家吃面,揉了不少面团,但他没胃口,醒好的面团就放在盆子里盖块布,想吃的时候再煮。   至于皮肚,是过年杀年猪时,选只膘肥体壮的猪,猪皮留下处理干净,只要肉皮,上头附着的肥膘都切干净。   烧一大锅水,猪皮丢下去熬煮,煮到皮透,一块块捞出晾在竹匾上,晒干再起锅炸。火不能太大,不然炸得过头会焦,要炸到皮酥脆金黄,里面有不少小孔才好。   这样的皮肚切块,装袋子里放好能吃很久。要吃的时候抓点出来,切小块,用水泡发到皮肚变得软弹即可,就能倒料开始煮。   炒皮肚是先倒菜蔬后放皮肚,可做皮肚面是,要先熬骨汤,再撒点调料,汤再冒泡时下皮肚,再下面。   这样一碗皮肚面,汤汁浓黄,皮肚小块而饱满,面条盘旋卧在汤底,叫烛光一照,又闻着味,馋虫顿时上来。   盛浔将面端过来,递给她一双筷子,“慢点吃,皮肚吃太快会烫。”   “好,”阿夏点头,夹起一块皮肚,呼呼吹气,再送到嘴边咬一口。皮肚泡软后,从脆变得饱满,整块都浸满骨汤,十分吸味。   单炒皮肚,她都能吃下不少,更别提是跟面一道煮,阿夏吸溜一口面,又嚼块皮肚,不过面太多,她确实吃不完。   再吃就得吐了,她看向盛浔,大眼睛盯着他,“这面我吃不完了,你要不,”   她本来想说要不喂给鸡鸭,不过盛浔二话没说,把她这碗端过来,三两口就把剩下的面给吃完,又顺带喝完了汤。   在阿夏的目瞪口呆下,他做的顺手极了,碗拿去洗完后,坐回到桌子上来。   “我能回去了吗?”   她歪着头问,现在真的属实是挺晚了。   盛浔沉默,他今天晚上就很不想让阿夏回去,总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所以他说:“在我屋子前能看见夜景,你要去瞧瞧吗?”   “不去,”阿夏拒绝得很干脆。   盛浔也没着急,他的手从桌子上伸过来,拉住阿夏的手,一根根捏着她的手,声音很低,“可我真的很想你跟我去瞧瞧,我每晚睡不着时,都会站在露台上,在那里看许久。”   他说:“就看一会儿,看完就送你回去。”   阿夏发现今晚的盛浔真的很缠人,她叹口气,“那等会儿盛姨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绝对不会,我爹娘搬到三楼那边住了,”盛浔听到她松口后,不等她反应过来,拉着人往楼梯上走。   阿夏又不敢大声说话,她就低低地道:“我还没答应你说要上来看呢。”   “我当你答应了,”盛浔现在耍起了无赖,他牵着阿夏从回廊上脚步放轻走到他屋子前,打开门进去先点灯。   进到屋子里时,阿夏方才那上提的心才稍微回落,她也有闲心打量起盛浔的屋子来,哪怕在不甚明亮的光照下,还是能感觉到很干净。   东西不多,一张大床,几个柜子,空荡荡得可怜,不像阿夏屋子里东西多而杂,所以她是很惊讶的,“你东西真少。”   “缺一个人添置,”盛浔在旁边点蜡烛,顺嘴回她。   阿夏懒得搭理他,打开一侧的门出去,外头的露台特别宽敞,得走好几步路才能挨到边。   等她站到上面眺望远方时,才知道盛浔说的夜景是什么,他家本来地势就高,屋子也是往高了建,前面那屋子都要矮上一截。   从这里看时,远处是点点星火散落其间,明月高悬,天上的云翻卷,不远处还有人家在缫丝,只要静心,就能听见不同的声响。   她看得入神时,盛浔慢慢踱步走到她身后,伸长手搭在石栏边上,把她整个人罩在怀里。   头靠在她的肩上,一只手抬起遥指远处,他低哑地道:“我每次睡不着,就站在这里,看那个方向。”   阿夏顺着他指的望去,那个方向是她家。   “然后你就能睡着了?”   她总在关键时候不解风情。   盛浔挨在她肩上笑了声,“并没有。”   他头发无意识地蹭着阿夏的耳朵,惹得阿夏忍不住侧头,很认真地道:“盛浔,时隔今日我才发现,应当给你改个名字。”   “改什么?”   “改名叫盛大狗算了,”阿夏说完扑哧笑了出来,“你真的有些地方跟小圆子一样。”   “那要是真的当一条狗的话,”盛浔微微侧脸,靠近她耳边说:“我也只当你一个人的。”   他笑,“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明明盛浔拥着她时,都不至于让她如此失措。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反倒叫阿夏脸又泛起一阵红意。   她有点结巴,“谁,谁叫你当狗了。”   “我自己要当的。”   阿夏扭头看他,又回头去看远处的景色,只不过嘴角却稍稍提起一些。   她在看夜景,而盛浔在看她,此时无人能看见此景,只有明月静静照着这一方天地。   作者有话说:   皮肚面参考南京皮肚面做法   感谢在2022-07-30 23:56:33~2022-07-31 20:0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酿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希迩、野渡舟横 10瓶;抓个宝回魔仙堡、碧栗酥 5瓶;雾琴、无牙、山羊子 2瓶;山泥家的莲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粽子糖   第二日起早, 阿夏睡眼朦胧地下来,方母从后山摘了篮枇杷回来,现下这枇杷正是熟成的时候, 只不过皮黄肉白,是白沙枇杷。   方母从屋里端了个盆,见她倚在门槛上,弯腰往盆里倒水, 拎住枇杷枝掐几个枇杷下去淘洗。嘴上还不忘道:“你这昨晚上又上哪里野去了?大半夜的也不见人,要不是后来我起夜听着你那头有响声, 都得找你去。”   她抹去枇杷上头沾的泥, 抓了一把沥干水分让它们滚到果盘里。方母活没歇,又斜了阿夏一眼道:“你可给我老实着点, 再过段日子都满十六了, 哪个姑娘家有你这么闹腾的。”   阿夏闻言心虚, 她可不敢在这时候说话, 只能默默走过来一起帮着洗枇杷, 时不时应几声,表明自己真的听进去了。   反倒把方母给逗笑了, “你这头点得比谁都快,你娘我都晓得你就是一点没上心。”   “哎呀, 娘, ”阿夏抱住她的胳膊, “你可别再说了, 再说我这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都大姑娘了, ”方母笑着点点她的脑袋, “性子还跟小孩似的, 你呀你。”   一晃眼都到要相看说亲的时候, 方母心里琢磨着,洗枇杷的手也越来越慢。时不时看眼阿夏,又时不时望眼枇杷。   洗完一盘枇杷以后,大伯和方父一前一后扛着锄头走进来。阿阳就跟在后头,捧着一叶子东西进来就凑到阿夏面前献宝道:“瞧瞧,这可是我今早去摘的桑葚,今年最后一茬了,错过可就没了。喏,快尝一个。”   从昨晚盛浔闹过那一出后,阿夏现在见着阿阳就忍不住想笑,边笑边从他那叶子里拿了一粒桑葚尝尝。   她那笑弄得阿阳一头雾水,“你吃就吃,笑什么啊?”   “看见你高兴,”阿夏随意找了话搪塞他。   阿阳狐疑,不过见她好似也没别的意思,就坐在她旁边,捏着桑葚边吃边说:“要是这么高兴,晚几日跟我们一起回宁塘,我娘跟我姐要是见你过来,指定日日给你安排得妥帖。”   宁塘算是阿夏的老家了,不过去的次数倒算不上多,只有年边上会去一次。   “等年节边再去,”阿夏摇摇头,“不然晚点还叫大伯给我送回来,况且你们这趟回去,正是家里团聚的时候,我去做什么。”   “你这么说也是,我可想我娘了,从过完年就出去,到现在也有将近四个月多了。”   阿阳说到这,也确实想回家去瞧瞧。   “赶船不容易。”   阿夏拍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个枇杷,自己也开始剥皮,这白沙枇杷肉白,甜倒没那么甜,得过了芒种才好呢。   她吃完一个,方父和大伯又准备出门,方母洗了手打算跟上,走到门口才问:“我们收了油菜去榨油,阿阳你们两个去不去?”   “我去!”   阿阳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阿夏可去可不去,不过大家都去的话,她不想一个人待着,索性跟着一起去。   走出门外,太公拉着一辆小板车过来,上头是他们之前收割下来晒干的油菜籽,全都装在一个小桶中,现下就是把油菜籽送到油坊巷去榨油。   没走几步就能碰见个熟人也推着车过来,不必说,都是同路的。   油坊巷离明月坊有点远,要拐过不少小巷,这还是阿阳来时第一次碰上去榨油的,他每走几步就得左右瞟上一眼,阿夏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才好。   等进了油坊巷前,鼻子一闻全是菜籽油的味,青砖路上都油腻腻的,那墙上叫经年累月的油渍给糊满了,拿刀刮都能刮上厚厚一层的油垢。   可没人嫌弃这油污,进了这地,推着车的,肩上扛着袋的,哪个脸上不是带着笑,想着自己今年的油菜能榨出不少油来。   阿夏跟着方父他们进了最大的一家油铺,进去就有穿着短打,头戴巾子的大汉过来,挑拣油菜籽,确定没有碎石才上称。   “你家这油菜今年种的还不少,”大汉卸下袋子,声色洪亮道:“要榨油的话,得给我半两。不要榨,卖给油坊的话,你这里可以卖上五两的价。”   “榨油,”方父没有犹豫,“都给我榨成菜油,家里用的油多。”   他说完,方母递出去半两银子,汉子收了钱,数了数后说:“那给你找个师傅炒籽,这段日子人多,还劳烦你们等等。”   这要做菜籽油可不简单,得先炒籽,把油菜籽炒到壳裂,再磨碎,以便之后好出油。磨好之后就是蒸,蒸完后的油菜籽全部盛出包进干稻草中,用石锤撞木榫,榨出油过滤才算好。   不过也费时费力,就算有那么多的师傅帮着忙活,这油也得到明日才能榨完。   油铺里头待着闷热,又是蒸又是炒的,阿夏索性坐在门外,只有阿阳进去观摩了好半天才出来。   眼见来的人越来越多,师傅却迟迟腾不出手,方母就对阿夏说:“你跟阿阳也别在这里等着了,出去外头逛逛,等近晌午的时候给我们带点饼就成。”   她说完就将一吊子钱放到阿夏手上。   方父也热得拿手扇风,附和道:“对对,这里头热得你们可受不住。”   又叮嘱了几句,阿夏才跟阿阳从油袋子中间穿过去,到晌午的话时辰还有点早。   她走出去呼了一口气,问阿阳,“走一圈?这里有片油菜田还挺好看的,你要是想瞧,我领你去。”   “去去,”阿阳忍不住吐苦水,“我这几个月在船上人都要待废了,除了海水就是河水,去的平谷又是得隔上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一座城镇的地方。回来后我见这些人啊地啊是格外亲切,恨不得日日就待在地上了。”   跟船航海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你下次别跟着一道去了,”阿夏知道不可能,逮着他这句话笑话他,“到时候让我大伯母在宁塘给你找个活计,要不就包上几亩田,地里刨食怎么样。”   “才几个月不见呐,你这嘴巴可真真是长进了不少。哼,我可没这么说。”   “成了,跟你说笑呢,那有个卖牛皮糖的,吃不吃?”   阿夏见边上有个老婆婆胸前背着竹箩,用麻布盖着,沿街吆喝道:“牛皮糖——”,就问了一嘴。   “吃,我去买,”阿阳拍拍自己的钱袋子道: “我有钱着呢。”   他不等阿夏说话,赶紧跑过去,不知道跟人家老婆婆说了啥,把人家乐得,付了钱还硬要送他一根。   阿阳乐颠颠就捧着一包牛皮糖来,打开给阿夏看,自己捏了根放到嘴里嚼,还不忘炫耀道:“那婆婆人真好,非得送我一根,这样你吃两根,剩下的我带回去给二叔他们尝尝。”   “成,”阿夏憋着笑拿了根牛皮糖,色泽棕亮,上头有不少白芝麻。夏初时吃这糖还行,不软不硬,吃着还能拉丝。要是夏日火气最大的时候,那这糖就会软得跟一滩带色的水似的,冬日寒凉时,牛皮糖硬的牙齿都咬不动。   所以只有春时到夏初秋末才能看见小贩沿街叫卖牛皮糖。   阿夏曾经见过她爹做牛皮糖,说难倒也不难,面粉搅成面糊,跟粉浆一般流畅,没有渣子就好。   放糖和猪油煮浆,熬到一定时候,就得往里头搁点饴糖才好成型,再放猪油不停翻炒出锅,离火时也得炒到糖浆倒进木盘中再停手,晾凉会儿擀平切成块。   有的牛皮糖纯放芝麻,咬起来除了甜香,还有一股芝麻味,有的人做就会往糖浆里面搁桂花,吃时又自有一股不一样的香气在里头。   阿夏嚼着这牛皮糖,一点都不粘牙,边走在前面给阿阳带路,从小路上走,拐过路口后,光从昏暗猛然变得明黄。   那里有一大片的油菜花田,是夏初的鲜黄,嫩绿的茎枝,满目的黄,一眼望不到头。每块花田里都有专门的过道,阿夏带着阿阳走在上面,这时的天虽有日头高照,热气却不算烫人。   “这里怎么有那么多油菜花?”   阿阳踮起脚看远处的大娘收割油菜,又十分好奇地问。   “这片油菜田是油坊巷里头的铺子出钱买下,刚好离巷子近,好种,又按银钱分地的大小。这块地别的种不了,只能种些油菜。”   阿夏低头看这些即将要枯萎的花,头也没抬回着阿阳的话。   除了大片的油菜,也没有什么能看的,所以阿夏又带着他逛了逛边上的园子,晌午快到时,买了不少烧饼,还有几罐绿豆汤回去。   油坊前等着榨油的,都是直接拍拍灰就坐那,拿块馒头或是蒸饼啃起来,一排的人看着两人拿东西走过去。   等方父他们吃上饭后,又赶阿夏回去,叫他们在家里待着,晚饭自己去外面对付几口,再送点来。几人得在这里守着,油菜籽太多,还得帮着师傅一起,夜里榨油也要有人守着,免得油被别人给偷着拿去了。   两个人无奈只能走回家里去,坐在院子里商量晚饭去哪吃,说到后头,阿阳嫌坐着实在无趣,跑到旁边去逗狗了。   阿夏趴在石桌上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听见外头有响声,她坐起身来,喊道:“阿阳,去开个门,看看是谁。”   “好,我去看看。”   等阿阳过去后,阿夏才走到旁边洗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下,拿巾子擦掉脸上的水,再一扭头就见盛浔走了进来。   正常的小娘子见着心上人走来,总会有点娇羞。可阿夏瞅见他和阿阳并排过来,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好笑。   她把巾子握在手里,憋着笑道:“阿阳,这是我一同长大的哥哥,他也是跟海船出海的,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聊聊。”   盛浔听完她的话,瞟了眼站在一边的阿阳,挤出点笑容道:“当然要好好聊聊。”   阿阳只觉得他这个眼神有点奇怪,不过难得碰上个与他年纪相仿,又出海的人,自然热情。   硬是拉着盛浔说了一通,从天谈到地,话密得盛浔插话都插不进去,这时候他才知道昨日阿夏为什么笑他。   为这啥也不知道的傻小子吃醋,可不就是让人发笑。   阿阳说累了,进去说要倒杯水喝,盛浔这才找到机会跟阿夏说话,他伸手摸摸阿夏的脑袋,吐出一句话,“你就这么喜欢看热闹。”   “喜欢啊,”阿夏笑,不过瞧着盛浔的眼神,她立马换了个问题,“你现在上门来要干吗?”   “我就是来看看你。”   阿夏瞥了他一眼,“你昨日还没瞧够?”   “当然。”   盛浔的脸皮反正永远比她想得要厚。阿夏想了下,而后回道:“那你瞧到了,可以走了。”   他哑然,不过碍于有人随时会过来,也不好多说什么,就问道:“今日方姨他们都不在家吗?”   “去榨油了,晚上都不回来吃饭,我们正商量等大哥回来吃什么才好。”   阿夏也收了打趣他的心思,说着就走到一旁拿了串枇杷,洗干净递给他。   “别商量了,”盛浔将枇杷剥开一半,塞到阿夏手里,他说:“让我烧好了。”   “你就不累得慌?”   阿夏又不是想把人当驴使。   “做饭有什么好累的,更何况,”盛浔压低声音,“我要是勤快些,日后也必定累不着你。”   “平日倒没瞧出你是个没正形的,”阿夏虽然话是这般说,可脸上挂的笑意却藏不住,“罢了,你要做就做,等会儿我去送饭时,还能帮你美言几句。”   “那可就劳烦你一定要多多美言几句。”   盛浔话说完,阿阳从里面出来,抹了把嘴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在说今天晚上的饭有着落了。”   “有什么着落?”阿阳一屁股坐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   阿夏指指盛浔,“他烧。”   “啊——”   在阿阳的一脸质疑和不信中,盛浔给他表演了一手,从水盆里抓了条大鱼来,利落地用刀背将鱼拍晕,刮鱼鳞去肚肠。   因为昨日的鱼多,又是鳝鱼,这样的鱼用来清炖红烧或是糖醋都好,做成鱼汤面时更是香得一绝。   鱼抹成薄片,放些料酒去腥,锅热后将鱼片放下去炒会儿,立马盛出,免得后头吃着口感不好。   还留下鱼头在锅里煎到两面金黄,倒水焖煮,这时之前收拾好洗净的鳝鱼骨也将其放下,撒点料,小火慢炖一两个时辰,让里头的鱼香彻底融到汤里。   再开始揉面,等醒发好了开始切,抖落开来,这时锅里的鱼汤已经炖到汤色浓白,鱼头和骨刺全都捞出来,放鱼片和面,撤火焖会儿。   这样面吃起来筋道,鱼味全都进了面里,鱼肉爽滑,而汤头醇厚。   煮好后这味馋的阿阳直咽口水,他一开始就叫哥,现在已经变成了,“浔哥,你这面让我先尝口成吗?”   盛浔点点头,却将第一碗出锅的面给了阿夏,而后才在阿阳眼巴巴的注视下,勉为其难给他也盛了一碗。   他正在分面的时候,方觉还没进来就在门口说:“怎么今日吃饭这般早,我远远就闻着鱼香了。”   迈过门槛,没看到他爹娘,只见在灶台忙活的盛浔时,方觉一头雾水,“怎么是你在这里?”   “大哥,爹娘大伯他们都去了油坊巷,今日晚上不回来,她本来是想叫我们去外头吃点的,是盛浔过来帮我们烧的。”   阿夏嘴里的面都没咽下,急忙帮盛浔解释。   “我不过问了一句而已,你这般急做什么,”方觉打量着他们两个人,又看见盛浔这副从容的表情。他只有一个念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今日麻烦你了,”方觉虽然心里这般想,嘴上可不会说出来。   “不麻烦。”   幸亏盛浔后面半句都是我应当做的事情没说出口,不然方觉都得拿眼睛死盯着他。   “留在这里一起吃吧,”方觉客气一句,盛浔没跟他客气,立马点头说好,反叫方觉被噎了一句。   吃面的时候,阿夏是全然不说话的,只有阿阳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方觉时不时抬头盯着盛浔,让他一碗面吃完也法没有说一句话。   最后只有在出门时,阿夏送他一段路说了句,“这几日我有事要忙,不能过来了,等你生辰那日再来找你。”   “好啊,”阿夏并不在意这几日的时间,她还笑眯眯地道:“我可等着你的大礼了。”   “放心,会是份大礼的,”盛浔觉得真是个小没良心的,只关心这个,都不关心别的。   不过他也不能说太多,正是人来人往之时,他又看了眼阿夏才出门。   而阿夏本想再说句什么,里头方觉叫她,就把门一关跑进去,给方母他们送饭。   等油全榨好以后,当日就下起雨来,霖雨绵绵,下到第二日时,又刮起一阵风,原本大家都要换上夏衫,现下又只能穿回春装,夜里冷得还要盖一层厚点的被子。   这波寒意,大家叫它麦秀寒,正是田里的麦子将要抽穗开花之际才得名。还有俗话道:“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种菜哥儿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   所以养蚕的人家是见不得四月有寒意的,蚕要天温才好活,他们比谁都盼望着这雨天赶快过去。   也是凑巧,到了阿夏生辰那日,天开始放晴,下了五六日的雨总算得见天光。   一大早方母就来敲阿夏的房门,手里握着把梳子,阿夏还没睡醒,也摸着墙过来给她开门。   “还没醒呐,”方母进去就是把窗前的帘布拉开。又将自己给她做的衣衫,是一件齐腰绣海棠花的襦裙,还有件散花如意上衣。   除了及笄那年方母给的不同外,其余的时候,每逢她生辰时,无一例外送的全是衣衫,从头到脚置办齐全。   阿夏换了衣衫后,半闭着眼趴在她娘的腿上,方母则给她梳头,用梳子给她理顺,梳九十九下。   这对于她们母女两个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每年梳的生辰头发,方母管它叫长命头,意为梳到九十九,长命百岁不用愁。   梳完头后,阿夏才坐起来,方母给她编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发髻,等到插簪子的时候,阿夏赶忙从床头拿出一只红玛瑙镶珠的簪子。   是之前盛浔买的,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还是说:“阿娘,簪这只。”   “好好,给你簪上,赶紧起来啊。”   方母帮她簪在发间,打量了她一眼,就笑着下去忙活其他的事情。   阿夏拿了面镜子打量自己,今日梳得发髻好,衬得人越发高挑,气色也好,她瞧着瞧着瞧到发间的一抹红时,面上有了点笑意。   看了会儿才起来去洗漱,到楼下时,大家都坐在厅堂里,方觉今日也没有去书院。   阿夏生在早晨,所以每年她过生的时候,家里人送她生辰礼都是在早上。   太婆坐那里就冲她招手,“阿夏快来,太婆今日可又好东西给你。”   阿夏笑意盈盈坐过去,抱住她的手臂道:“太婆,什么好东西啊?”   “喏,”太婆从袖袋里掏出个小木盒,打开一瞧是个玉镯,成色不错,她边给阿夏带上边说:“今日过了,就真是大姑娘了。太婆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送你个镯子,以后找到好的再买给你。”   “哎呀,太婆,”阿夏对于长辈的好意不好推辞。   “你拿着,等你以后定亲,成婚,太婆还要送你更好的。”   太婆拍拍她的手,慢慢地道,人上了年纪以后呀,也就盼着底下的小辈过得好了。   “娘送得这般好,我这个做大伯也不知道送什么,上次去平谷,看到那里有种香不错,就买了点。”   大伯说着就掏出一个盒子来,阿阳立马接上,“我就送阿夏一株小珊瑚,别看它小,颜色还不是这般好看,那是我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捞的,可宝贵了呢,我特意送你的。”   “一瞧就是件宝贝,我喜欢极了。”   阿夏看着眼前不过两个手掌高的珊瑚,立马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才叫阿阳笑起来。   方觉年年送的都是本手抄书,而且每次都会在生辰岁数那里夹银子。且那张纸上通常都是生辰诗,他自个儿写的,年年都不相同,但意思却通常都是岁岁吉祥,平安康健。   至于方父,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大老粗,给不了什么,每年都是给钱,还置办一大桌的饭菜。   今年这菜从昨夜就忙活起来,有不少硬菜,诸如四喜烤麸、葱烤鲫鱼、三套鸭、熏鱼等,以及最后这碗长寿面。   之前是方母吃整根面条,现如今是阿夏吃着她爹揉的面,一根特别长的面,在大家的注视下全都吃到嘴里,一点也没断才好。   饭桌上大家有说有笑说到了下午,就有人来找阿夏了,方母了然,“阿夏你去吧,晚上就不给你留门了,好好玩。”   反正每次阿夏上午过完生,下午还有朋友给她过,不到半夜是不会回来的。   但她不放心又道:“要是阿阳能去的话,让阿阳跟你一起去。”   “当然成,阿阳跟我一起去,”阿夏站起来,又跟长辈告辞后,才赶紧拉着阿阳出去。   才刚打开大门,小阿七的脑袋就探过来,嬉皮笑脸地道:“阿夏,快走,让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少听他胡说八道,一日没个正形,”山桃挤开他,自己挽住阿夏的手往旁边走,还不忘问道:“这是你家谁?”   “我堂弟。”   阿夏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却还是回了话。   “堂弟啊,”三青一脸怪笑,走过去将手搭在阿阳的肩膀上,笑着道:“阿夏的堂弟也就是我的堂弟,等会儿哥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好,哥你一瞧就特别靠谱。”   阿阳立马接话。   一群人走到了明月河的岸口,只听三青一顿安排,晓椿和阿阳坐三青的船,山桃和山南坐小阿七的,只有阿夏被留给了盛浔。   进了船舱后,阿夏就问,“你们都商量好去哪了,就不告诉我?”   “今日你过生,我们当然有商量过了。”   盛浔说完,撑着桨慢慢跟在他们后头划出去。   “成吧,看看你们要带我去的地方是哪。”   阿夏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不打算问了,干脆坐稳,偶尔探出窗外看一眼。   不知多久,原本宽阔的河道渐渐被荷叶挤占,从荷叶中生出一枝枝荷花,还有尚未长出花瓣的莲蓬,远远望去就是绿浮满池。   阿夏伸出手,那荷叶从她指尖划过,积蓄的露珠便落了她满手。   小船却没有停,而是继续往前,停在一处十里长廊边上,那是修建在荷花池中央的,每年夏日的时候都有不少人会在这里待到天亮,所以、这地方又叫消夏湾。   盛浔停了船后,等阿夏出来,同她一起上去,两个人上去后,大家早就都站在那里等他们。   晓椿从篮子掏出一叠纸,递给阿夏,这纸是用糯米纸做的,涂了很多种颜色。   原本阿夏以为是他们买的,但一看这色涂的又不少空缺,就知道应当是他们用什么东西染色自己涂的。   “我们给备了很多纸,就是让你撒的,”晓椿揽着她的肩头,笑着说道:“你要是不好意思的话,那我们和你一起撒。盛浔哥说,这些纸是祭过海的,扔到水中,让鱼吃进肚子里,那鱼游得越远,则福气也越远。”   阿夏闻言侧头看盛浔,他也看过来,只不过今日不知道是碍着这么多人,还是在想其他的事情,倒是没有怎么言语。   “对呀,我们帮你一起撒。”山桃也抓了一把来,她赶紧拉过阿夏,在长廊上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把这些纸往池子里撒,那些纸一遇着风就飘扬,有的落到水中,有的飘到荷花上。   阿夏也松开手中的纸,纸全都往后飘,她扭头往后看,大家都跑着扔纸,最后一同跑到十里长廊的尽头,那里有个亭子。   众人瘫在那里,却一个个笑得很高兴,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那荷花池里回响着,“阿夏,生辰吉乐。”   一声接一声,还有回音从荷花池里传回来。   那半日,除了在消夏湾奔跑撒纸以外,他们还蹲在那里等鲤鱼游过来,一人顶着一头荷叶帽,在长廊从尽头唱到入口。   又去玩了扑卖,听说书人说书,从明桥一路吃到尾,又闹着去灯笼街看灯。   这应当是阿夏玩得最高兴的一日,她也兴致冲冲的要去,却在大家往前走时,被盛浔拉住手腕。   她转过头来,笑盈盈地道:“怎么了?”   “我们不去,”盛浔拉着她穿过人潮往后面走,“去另外的地方。”   “去哪?”   “我们去海湾,”盛浔今日憋了一日,装作好哥哥都装了半日,现下他着实装不了。   上船后就抱住阿夏,他哼道:“今日你跟他们都玩了这般久,总得留些时间给我才是。”   “这不是你安排的?”阿夏反问,面上有散不开的笑意,“不过这是我过的最高兴的一个生辰了。”   盛浔蹭了蹭她的脸,又说:“那就再加上一个,过的最难忘的生辰。”   他在阿夏的眼神中松开手,划了一段船后又停在岸口,拉过她上了一艘海船,直接走到海船二楼的船头。   阿夏撑着栏杆歪头问他,“为什么去海湾?”   “因为我想在那里和你度过这个生辰,”盛浔从后头抱住她,脸挨在她的耳边。   一见面时他就想这般做了。   “盛浔,你别蹭我的耳朵,”阿夏笑着躲开他的脑袋,不过稍后盛浔又靠上来,简直是没完没了,她干脆也就随他了。   亏她还信了白日时,他那般正经的作态,以为是转性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从河道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海面后,盛浔环抱着阿夏,从袖袋中取出一叠的纸,放到阿夏的手上。   他低声道:“我们一起放。”   盛浔的手交叠在阿夏的手上,那叠纸碰着海风,就跟干柴碰到烈火一般,一张张全都放飞出去,飘得越来越远,像一只只海鸟从海面盘旋。   他抱着阿夏,指着那一大片的海低语,“阿夏,我以后大半辈子的人生都会在海上度过。对于跟船的人来说,海是第二个家,一年见到亲人的次数,都不及海多。”   “且我们这些在海上航行的人,都是信奉海神的,所以我今日带你过来,是想对着这片以后我会时时见到的海,对着我信奉的海神说。我很想娶一个人为妻,想让她能够将后半生托付于我,而我所能做的,就是爱她,敬她,日后她说东,便绝不会往西。若有违背,必——”   他这话还没说完,阿夏就伸手捂住他的嘴,她说:“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不必再发什么誓言。”   “好,”盛浔反握她的手,低头注视着阿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那方知夏,能再答应盛浔一次吗?”   那是阿夏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听过最打动她的话语,所以她转过头,瞧着这片海,很郑重地道:“我答应。”   她在盛浔的手掌上写了十遍好,来告诉盛浔,她很认真在回应他的感情。   盛浔紧紧抱着她,在这一片他未来会一直航行的大海上。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的月光,盛浔牵着阿夏的手从旁边的楼梯下去,今晚他租了这个海船,自然连上头的房间也租了。   那里有个很大的厅堂,四周都是窗户,且有一排的凳子,都铺着软垫,连地上都铺了垫子,坐到凳上能看见夜里的海景。   阿夏选了个凳子上去,趴在窗户前看海景,而盛浔却没去,而是走到一旁的桌子前,倒了点酒,一口闷。   他此时手有点抖,耳朵发烫,等了会儿,从袖子摸出一粒粽子糖,含在嘴里,时不时用舌尖抵着它。   而后才慢慢踱步过去,阿夏还趴在那里笑着跟他道:“盛浔,你快来看,这夜里的海湾真好看。”   “嗯,”他从喉间发出一声,而后大手伸出去握住阿夏的腰,用了点力气,阿夏从趴在那里立马变成坐姿,她疑惑地看着盛浔。   而盛浔的手一点点从椅背往上攀,背也弯下来,眼神直视阿夏,他声色沙哑地问:“我刚才吃了一颗糖,你要不要尝一尝?”   阿夏被他这深邃的眼神弄得有点害怕,身子不自觉往后缩,但听他说糖,就问:“什么糖?”   “是一颗很甜的粽子糖。”   她还不明所以,就伸出自己的手来,“那来一颗。”   “真的要吗?”   盛浔抵着糖,又问了一遍。   “真的。”   听见这话,他笑了声,很慢很慢地弯下腰,脸离阿夏很近,腿却紧挨着阿夏的腿,让她无法动弹。   靠在椅子上的手从凳子上改为贴到阿夏的耳边,捧住她的脸往上抬,他的脸一点点压下来,从额头紧贴,到鼻子相互挨着,只有唇间还留有一点距离。   他到这一步时,还是有点紧张,对上阿夏睁得很大的眼睛时,他伸出一只手,罩住她那明亮的眼神。   而后狠了心,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口,像小鸟似的,软软的触感。   盛浔没试过,但他曾听旁人说过一些,知道应当不仅仅是这般,不过就是这样,他从耳朵红到脖子根,烫得惊人。   而他手底下,阿夏的脸颊也是一片泛红,甚至她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挠着他的手心。   阿夏心跳的快要出来,她无意识地双手拉住盛浔的衣衫,而原本紧闭的嘴唇,也在她想说话时张开。   也许是刚才喝的那口酒,酒意已经顶到了喉咙口。盛浔盯着那唇瓣,手指在唇边一点点摩挲,而后他贴上去,缓慢地寻找。不久后舌尖上粽子糖的甜味传到了阿夏的嘴里,那颗糖融化得很慢。   两人在这片大海的夜风底下,交换了一个粽子糖的吻,而凳子蔓延出去的影子却看见他们缠绵的身姿。   作者有话说:   疯狂道歉,又推迟了,本章发红包。   不是我不想写得更细致,删删减减大家凑和着看吧,我真心怕被锁,下一次我已经安排上了,应该会刺激一点吧。   麦秀寒以及,“做天难做四月天,蚕要温和麦要寒。种菜哥儿要落雨,采桑娘子要晴干。”来自《清嘉录》   牛皮糖参考南京牛皮糖。感谢在2022-07-31 20:09:00~2022-08-01 23:2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52750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野渡舟横、紫铭月 10瓶;山木 2瓶;无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灌汤包   从海湾回来的那个晚上, 阿夏一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滚,她的心到现在都跳得很快。   她点起蜡烛, 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嘴唇,原本她的唇色偏淡,可现下在这昏黄的烛光下,都能看到嘴唇似染了一层水红。   阿夏的手指轻轻触着这发麻的唇角, 她的脸上飞起两团潮红,将镜子反扣到一旁, 蒙头躺进床上, 良久她又拱起身子爬起来。   顶着一头乱发,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连着旁的一些东西放到个布袋子中。   而后大半夜收拾起衣衫来, 她决定好了, 明日就要去外祖家, 包袱全都收拾好后。   阿夏坐在床沿上, 低垂着眼眸,才发现自己的脸皮这么薄。她暗暗地想, 反正没过个十来天她是不会回来的,且让盛浔一个人待着去吧。   她咬着唇, 趴在窗前等天亮, 外头有朦胧的日头时, 阿夏提着包袱就往楼下赶。   方母正在楼下忙活着, 今日大伯和阿阳也准备回去, 她把要给两人带走的东西给准备好。   刚搬出个罐子, 拍拍上头的尘土, 抬起头一看阿夏拿个包袱站在楼梯口, 纳闷地问她,“你拿这下来是要去做什么?”   “阿娘,我今日想坐大伯的船,去外祖家。”   阿夏把那袋包袱放到一旁的凳子上,怕方母不答应,说得有理有据,“昨日我的生辰,外祖他们没有过来,那刚好我闲着,可以自己上门去,正好还能再过个生。”   触及到她娘的眼神,赶紧改口,“哎呀娘,我说笑的,这不是之前外祖母就催着我去,早点去还能在那里多待段日子不是?”   “我说你这孩子,”方母手搭在腰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成了,你早点去看看你外祖也好,先过来吃饭。”   饭间里太婆正在叮嘱大伯,“老大,你也不是年轻时候了,上了年纪之后就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可别再跟以前一样了。回去后也好好跟小杏过日子,阿笑的婚事你也要上心点。”   “娘,我都知道,”大伯不管太婆和太公说什么,都一一应下。   “大哥,等会儿还得托你个事,”方母端着一盘蒸笼进来,放到桌上时说道。   “什么事,弟妹你尽管说。”   “就是阿夏这丫头,今早下来说要去她外祖家,我想想也行。不过现在家里头也忙着,没时间送她过去,这不是就想麻烦大哥一趟,等会儿转个道送她一趟。”   方母的话音刚落,方觉就问她,“怎么今年转了性,要这般早过去?”   之前年年都是才到端午前几日才过去,今日离着还有十天,竟要这般早过去,可不就是转性了。   阿夏死鸭子嘴硬,她说:“我想外祖了。”   “好好,到时候大伯送你去王家庄,顺路的事情。”   大伯满口答应,阿阳从他身后探出头来怂恿,“阿夏,你都上了我们的船,干脆先跟我们一道回宁塘去,等端午边上再送你去王家庄怎么样?”   阿夏想想后,还是摇摇头,“我要之后跟我爹娘一块去。”   她这话一说出来,大家顿时发笑,方母就对阿阳道:“阿阳,你也别劝了,我们阿夏这是怕到时候,一个人招架不住那边的三姑六婆。”   宁塘那些本家的亲戚,一个个都好做媒,甭管亲疏远近,只要沾亲带故就亲热得像是一家人似的。   阿阳也闭了嘴,连他都不得不承认,那些三姑六婆属实是难以招架。   等大家话说完后,阿夏才小心提起一个灌汤包,昨夜没睡一顿折腾,她早就饿得不行。   这灌汤包一瞧就是她爹的手艺,捏的褶子都相同,一圈褶子很漂亮,收口又小。放在蒸笼里时灌汤包一个个边缘扁,提起一只后,肉馅带汤往下垂,饱满似夏时的桃子,满满一肚子的汤汁。   灌汤包要想好吃,一在汤,汤得浓郁而利口,所以光搅好肉馅不成,还得往里头放做好的皮冻,上锅蒸熟后才能有满肚汤。二在皮,讲究揉面时三软三硬,才能做到皮薄不破。   吃蒸好的汤包,阿夏谨记一句话,“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喝汤”,就是先在皮上戳个洞,再小心啜饮里头的汤汁,以防上来就被烫着唇皮。   肉馅的吃着虽美,不过要是能赶上秋初的螃蟹肥美时,包一笼蟹黄汤包,那才鲜。   阿夏吃完几只灌汤包后才觉得又有精神了,见方觉起身,她也擦把嘴赶紧溜出去。   叫住方觉,“哥,你晚点帮我把这个东西,”她说到这,话里干巴巴的,“交给盛浔,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方觉接过那布袋子,笑道:“怎么,你们两个还闹别扭了不成。”   “不是,啊呀,大哥你交给他就成了。”   阿夏明显不想再说这个话茬。   “好好好,到时候我是不是还得在他面前说,你去外祖家半个月不回来。”   方觉打趣她,在心里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那大哥你要说的话,你就说吧,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阿夏把头瞥向一边,话里话外都在否认。不过一想到昨日收的生辰礼还在盛浔的船上,都还没来得及看是什么,只能等回来再说了。   “成,大伯要走了,”方觉拎过她的包袱,收了笑叮嘱道:“到了外祖家可别哪都去玩,尤其是松岭山,端午前后那里正是蛇多的时候。”   “好好,我都听进去了。”   阿夏点点头,同样的话她爹娘又轮流交代一遍,耳朵旁才算清净。   “老大啊,要是没事就划船过来,带着小杏和阿笑也来看看。”   太婆的话里满是依依不舍。   “是喽,不过晓得你也忙,这事就不强求了,今年出海稳着点。”太公的思念总是这般含蓄。   “好好,我会常来的,等把阿阳带出来,就能歇下了。”   大伯也自然有点不舍,不过干他这行的离别见太多了。   “太婆,太公你们赶紧回去吧,还有二叔、二叔母,我会把阿夏送到王家庄的。”   阿阳站在船头大喊,使劲挥手,阿夏也让他们回去,不过站在岸口上的大家还是等他们的船划出去再走的。   眼见船只看不见了,方觉才提着那袋子东西,上门去盛家,他家门今日敞开着的,走到门边一瞧,盛浔在院子里头修理物件。   他屈起手指敲了敲门,盛浔循声望过来,见到是方觉,脸上的神情微妙,却还是赶紧净了手走到门前。   “大哥,快到里面坐。”   “不了,我今日是受阿夏之托,给你送件东西来,”方觉将提着的袋子递到他手上,话里带着笑意,“她昨日也不知为何,今早起来就说要去外祖家,现在已经登上船,估摸有小半个月不回来。”   方觉说完,拍拍盛浔的肩膀,声音中有些许幸灾乐祸,“话我已经带到了,还得去书院,先走一步。”   盛浔手里握着东西,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看着方觉快走到树下时,才在背后说了慢走。   他状似镇定地拆开袋子里的物件,最先露出来的是一张纸,盛浔小心拆开,只见上面写了六个字,发乎情,止乎礼!   字迹潦草,能看出着实有点气恼。盛浔感觉被骂也不冤枉,他干咳一声,继续从袋子里拿出东西来,是条长命缕。   他心里一定,将长命缕握在手心里,才把最后那张卷起的画拆开来,一间屋子的摆设跃然纸上,大到床柜,小到一块帘布的颜色,甚至后头还专门画出是何柜子。   全部看完后,盛浔刚才提着的心才落到实处,毕竟能提早将端午才要戴的长命缕给他,又把上次他曾说过那间屋子的摆设画下来,应当没后悔。   拿上东西走到屋子里,盛母擦着窗前的花瓶,见他笑容满面地过来,问了一嘴,“咋了,你捡着钱了,还是你爹出海又撞着大运了?”   不然她都想不出来,平日总是很沉稳的儿子会笑成这样。   盛浔收敛起笑容,他思索过后,还是跟盛母道:“阿娘,我想请黎木匠过来打些家具。”   “他可难请了,手艺好但价又贵,”盛母擦着花瓶上的小黑点,又说,“你要打家具的话,请个便宜的不就成了。这银钱总得省下来,我日后好给你说亲,也老大不小的人了,你说说你——”   她唠叨的话还没说完,盛浔就道:“我是想请他打家具,把还空着的屋子给置办起来。”   “什么置办不置办的,”盛母这时还没反应过来,话说到后头声音却越来越轻。   而后她把手上的巾子一扔,拉过盛浔坐到椅凳上,急切地问,“你说把空着的屋子给置办起来,当年我们说好的,那是给你娶妻用的。你现在是有心上人了?她是哪家的姑娘?臭小子,你快说啊。”   要说盛母不高兴,那不尽然,可要说高兴,她也不算高兴。最要紧的是,要是盛浔找了旁人,那就跟阿夏无缘了,她只要一想到这,就一点也欢喜不起来。   “我不好明说,”盛浔确实没有明说,但他后头补了一句,“但绝对是让娘你满意的。”   “我满意的?”   话都到这了,盛母哪还能没反应过来,她原本还板着的脸,立马喜笑颜开。她不放心,再次询问,“真是我满意的?”   “是。”   “哎呀,盛浔,你可真是娘的好大儿,”盛母拍着盛浔的肩膀,只差没放声大笑,“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她拍着自己的大腿道:“你说得对,是该叫黎木匠来做家具,要用最好的木材。光有木匠不成,漆匠啊这些招呼都要打好了。还得把之前备的定礼给再整整。哎呦你说我是不是应当去一趟,跟小芹通声气先。”   “娘,你稍安勿躁,我和她还没说好何时。”   “那你倒是快说啊,我是怎么说的,有意就不能辜负人家!”   盛母的急切也被他当头泼的冷水给浇灭了一些,她都为着这定礼和聘礼准备了多长时间了。   “人没在,去外祖家了,至少得小半个月才能回来,”盛浔叹气,也确实没有想到。   “等她回来我们商量后再说成吗,”盛浔虽然心里急切地要把这件事给定下来,不过要是到时阿夏不愿意那么早,至少东西置办齐全,随时都能上门。   “成,怎么不成,你把人给我娶回家了,我供着你都成,”盛母现在是越见这儿子越顺眼,“那你们好好说,说好了我们可以先两家议亲,就是这东西得开始置办。”   她说着就站起来,指望不上盛浔能懂这个,她得偷摸着去问问旁人之前议亲是给的什么东西,保管到时候能置办得体面。   一想到未来的日子,盛母走出去这腰板都直了。   留下盛浔睹物思人,不过再给他重来的一次机会,照旧还会那么做。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的更新应该都会很晚。   昨天发完新章节之后,我都在想要不让他们以后走柏拉图式恋爱道路好了,不要亲亲我我的( ˙-˙ )   。不过看大家好像很捧场,那明天就再多写点好了(づ- 3 -)づ   再见_(:зゝ∠)_感谢在2022-08-01 23:25:58~2022-08-02 20:29: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牛奶燕麦粥 10瓶;榴莲千层、山木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碱水粽   自打上了船以后, 阿夏的困劲上来,靠在窗户边昏昏欲睡,等船到王家庄沿岸时, 才清醒过来。   清晨的雾被日照破开,光洒在正盛的秧苗上,新绿中夹杂还未彻底萌发的谷穗。田边的苍鹭用黄绿的喙梳理着羽毛,时有蛙鸣。   当船触岸时, 阿阳还是又重问了一遍,“真的不跟我们去宁塘?”   “真不去, ”阿夏再次拒绝, 她提起包袱,又看向大伯, “大伯, 你和阿阳跟我一起去外祖家吃个晌午饭再走, 从这里划船回到宁塘, 还得要一两个时辰呢。”   大伯笑着摇头, “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况且已经在镇上住了那么多时日, 再不回去你伯母指定得发脾气。”   “我娘那脾气你也晓得,”阿阳说起来也是一言难尽, “得尽早回去, 不然我和我爹再晚些怕是连家门口都进不去。”   阿夏见说不动他们, 只能自己从船上下来, 阿阳站在船头喊, “阿夏, 你晚些时候一定要过来啊, 我叫我娘做她最拿手的菜给你吃。”   “好, 你和大伯路上小心。”   “哎——”   她瞧着船只往旁边一拐,只能看见船尾时,才提上包袱从石梯走上去。   两旁的稻田里还有不少山民穿着短打在那里伺候庄稼,折腾那么久,就指望今年收成能好点,可不就是得上心点。   有汉子从淤泥里走出来,肩上扛着锄头,一只手还提溜两只鞋,光着脚踩在路上。   见了阿夏就笑着招呼,“我说刚远远瞧着个人,跟阿夏长得像呢。我家婆娘还说我眼睛不中用了,现下看来这眼神还挺好使的。怎么就你一人过来,你爹娘呢?”   “叔,我爹娘过几日再来,今日是我大伯顺道送了我一程,”阿夏回他的话,而后瞧着远处道:“叔,我先去外祖家看看。”   “哎,去吧去吧,你外公估摸着还在田里呢。”   阿夏一路寒暄过来,才走到外祖家的小院门口,还没进门就嗅了满鼻的艾草香。   院子里霜花正在挑拣新鲜的艾草,把它们根叶都摆正,分开放到竹箩里。生冬和小温则蹲在地上,头碰头不知道在玩什么。   “你们两个呦,边上待着去,”霜花把竹箩抱起来,嫌他们两个碍事,绕着走到一旁地上,将竹箩给放平整。   她拍拍自己沾了草叶的衣衫,再抬头就看见站在外面的阿夏,霜花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看错后。   才赶忙走上前,边走边笑道:“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我刚才都怕认错了人,进来先歇会儿,包袱我给你拿着,还怪沉的。”   “我这不是想阿姐了,才早早过来。”   阿夏嘴甜,手上的包袱被霜花拿了去,她腾出手挽住霜花的胳膊。   “少说的这般好听,我还能不知道你,”霜花话里都在笑,“昨日你生辰我可没忘,想着等你端午过来再给,现如今看来你是自己上门讨要来了。”   “那可是阿姐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过这话。”   “小表姐,小表姐,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小温赶紧过来抱住阿夏的腰,喊得亲热。   而生冬就跑到门口喊,“太婆,太婆出来看看谁来了?”   屋里响起外祖母的声响,“谁来了?你这孩子说话怎么只说半截。”   等她从屋里出来,那原本还疑惑的脸顿时喜笑颜开,“阿夏呀,坐会儿先,外婆去给你煮碗鸡蛋茶,你咋自己一个人来了?你爹没送你过来?”   阿夏又一五一十地把原委说了,外祖母有点可惜,“应当让你大伯过来这边吃顿饭才是,罢了罢了,那个霜花啊,你去把阿夏屋里的被子拿出来换换,生冬和小温也别闲着了,一道过去帮忙。”   “行,阿夏你先坐着,”霜花起身后,两个小孩也跟了上去。   只有阿夏被外祖母留了下来,吃了一碗甜茶才成。外祖母洗了碗,甩甩手上的水渍,“你外公出去看玉米地了,今年这雨水肥,地里的庄稼都好不少。晚些时候,等你爹娘过来带些东西走。”   “外婆,我家后山也种了,你们自己留着吃好了。”   “到时候给你就拿着。”   阿夏自认为说不过她,只能点点头应下来。   “还有啊,生辰礼我可得给你补上,”外婆从衣兜中掏出用布包着的东西,打开塞到阿夏手里,是一对银镯子。   “哎呦外婆,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烧碗面就成了,还给银镯子做什么。”   阿夏自然不要,她是真觉得有些贵重了。   外祖母故作生气,将眼一横,“说是给你的,你就收下。你霜花姐也有,小温都给了,怎么好不给你。”   “行行,外婆你下次可别破费了。”   “破费啥,倒是你坐船也累了吧,要不回屋歇会儿?”   阿夏只说再陪她说说话,昨日一夜没睡,加上坐船睡着并不舒服,在楼下待了一个时辰就上去小憩。   睡醒后她坐起身,从没关的窗子中看见蔓延到地板上的光,阿夏走到窗前,山里的晚霞总是比镇上要来得绚烂,大片橙红晕染开的云,翻涌在山峦之上。   黄昏,归家的倦鸟,风吹稻浪,蛙鸣蝉叫,隔壁院子开满花枝的石榴,从小路上扛着锄头哼着号子回来的山民。   阿夏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走下楼去 。   外祖父刚回家不久,拿着湿巾子擦脸,知道她过来了,把巾子放在盆里笑呵呵地道:“阿夏回来了啊,外婆今晚给你做肉燕吃。”   “随便吃点就成了,外公我去瞧瞧啊,”阿夏说完走到灶房里,外祖母正在搅馅,鱼肉、猪肉全都剁成泥,再放点虾干,倒上各种料搅和均匀。   做肉燕还是有点麻烦的,毕竟用来包的皮不是擀好的面皮,而是要晾好的干肉燕皮。   要想肉燕皮好吃就得选精瘦肉来,一点筋膜粘连都不能有。肉完全处理好后,就得撒些红薯粉,用木锤不停地敲。   边敲边往里头加粉,捶打成一滩肉泥,还不能过于碎。捶好后再加点红薯粉,一点点压成很薄的肉片,这种样子的被称为鲜燕,切好拿去晾干才算是干肉燕皮。   晌午后日头大,叫晒几个时辰,这肉燕皮也就失了水分,霜花从外头拿进来时已经干了不少。   包肉燕,需得先把干肉燕皮用水过一遍,不然根本不好包,取一张浸湿的肉燕皮,用筷子挑点馅,中间捏紧,四周自然垂落,跟馄饨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等锅里的水沸起,挨个下肉燕,才沾着滚水不久,这肉燕皮就紧紧贴在肉上,薄到几近透明,能瞧出肉馅的粉。   用竹爪篱捞出,外祖母放了几口大碗做汤头,一点小芹菜末,虾油几许,绍酒点点,再倒上一勺熬好的骨汤,肉燕放下。   “来来,阿夏先吃,昨日生辰外婆没去,只能做碗肉燕给你尝尝,一晃眼我们阿夏都十六了,我还当她是以前满地爬的那个小孩呢。”   外祖母端着那碗肉燕放到桌上,语气怀念,人要是上了年纪,总会对以前的事情格外感慨。   “外婆,我可喜欢你烧的肉燕了,我先尝一个,”阿夏卖乖道,稍后拿个勺子来,舀起一只晶莹剔透的肉燕,凑近来看发现这皮属实是薄。   但吃起来,比起馄饨皮的软,肉燕皮更有韧劲,皮薄有嚼劲,馅料入口先是弹,再是鲜,爽口非常。   阿夏埋头连吃了好几个,才听见生冬呼哧呼哧吹完气后道:“小表姐,我可没忘记你的生辰,还想去镇上给你过呢,但外婆不让我去。”   他想起当时自己偷偷溜到岸口,还被找过来的外祖母一顿打,嘴巴忍不住瘪起来,但过会儿又开怀地说:“不过我给小表姐你备了份礼。”   “我也备了,”小温不甘示弱,嘴里的还没咽下,就立马道。   “好好,我吃完再看。”   没想到才刚吃完放下碗,两个小孩就一左一右过来牵她的手,让她坐到厅堂里,自己两个撅着屁股翻找东西。   阿夏手撑在椅背上,想看看他们到底能折腾出什么玩意来。生冬找的很快,他跑过来时脸上的肉都在抖,十分兴奋地将一个捏好的泥巴寿桃给她,还是烧制过的。   “小表姐你瞧着喜欢吗?”   “喜欢,喜欢极了,”阿夏哭笑不得,把那宝贝放在自己的手上摩挲,生怕力气太大就掉粉。   生冬叉着腰很神气地道:“我就知道小表姐喜欢。”   “你有什么好的,”小温才不屑与他争,把自己做好的布老虎递给阿夏,“小表姐,这可是我自己缝的呢,送给你。”   “缝了许久吧,这缝得可真好,”阿夏接过细细瞧了一番,然后伸手摸摸她的头。   “两个小的,磨着我要给你想生辰礼呢,”霜花洗完碗后甩甩手过来,坐下来歇会儿,“你的生辰礼,我给放楼上了,是之前用养的蚕织的几方绣帕,晚点带你去看看。”   “好啊。”   山里的天黑得很快,从天上最后一丝余光消失后,猛然就一片黑,家家户户亮起三两灯火。   阿夏提着灯笼摸进霜花的房间,才刚进去挽住她的手道:“阿姐,我今晚跟你一起睡。”   “成啊,这又是想跟我说点什么了吧。”   霜花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她的,摸摸她的脑袋。   阿夏有点难以启齿,靠在霜花的肩膀上,小声地问,“阿姐,你跟姐夫定亲前就没怎么见过面吗?”   “怎么没见过,要是没见过我还不会跟他定亲呢,”霜花从头上取下钗子,话语带着点娇嗔,“谁愿意嫁给才见过几面的人。”   “那,阿姐,”阿夏的声音越来越小,捏着她的肩说:“你们在一起都是很正经的吗?就是发乎情,止乎礼的那种。”   霜花扑哧笑出声,“我说你今晚怎么这般奇怪,原来是少女怀春了。也是,过了昨就十六了,该开窍了。”   她拉过阿夏坐到床边上,压低声音道:“你跟阿姐说说,是怎么个情况,姑母晓得吗?”   “不知道,就才刚说破没多久,”阿夏说起来十分心虚,低眉垂目,关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跟她阿娘开口。   “那男的如何,可是我认得的?”   “认得吧,”阿夏说着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越说越害臊,“就是那个,盛浔。”   霜花想了好半日才想起来谁是盛浔,她去过不少次镇上,都是住的阿夏家里,也见过几面,因着他气度还不错,所以仔细想想也能想起来。   她有点惊讶,但转瞬又高兴起来,“你们这不是门当户对的事情,有什么不好跟姑母说的。我瞧姑母应当是极为乐意的。”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不知该如何跟阿娘开口,等会儿她骂我可怎么才好,”阿夏就是想不清楚到底要如何跟她娘说,尤其在海湾夜晚之后,她知道这些事必须都拿到台面上来。   所以才会借着这次机会出来,一是想松口气,二是想让她姐支个招。   “我的小祖宗哦,”霜花都要笑趴在她身上,“你说你,平日老是作怪,姑母让你好好待着你哪一次听了,你现在倒是怕她骂你了。你可尽管把那心放在肚子里吧,姑母怎么舍得骂你,她为着这事愁了许久,你自个儿定下,反倒替她省心了不是。”   “我可跟你说,哪有私底下一直这般的,自然是要名正言顺,该定亲定亲。他难道也不愿意?”   霜花说到这蹙起眉头,要是当真如此,她可不看好。   “当然没有,是我自己。”   “那就好,”霜花揽过阿夏的肩膀,她语重心长地道:“你呀,干脆趁这次姑母姑父都过来的时候,把话给挑开了说,要是姑母真骂你,我就替你挡着,总比到后头被她老人家看出猫腻来,那时你可就真逃不了一顿打了。”   阿夏想起她娘真正发怒时的样子,不自觉瑟缩了一下,心里成一团乱麻。   和霜花聊到外头月亮悬于树梢上,她也没有睡意,从这头翻到那头,最后又侧过身来,她问,“姐,那你还没回答我,你和准姐夫在一起时,是不是都十分正经啊?”   霜花那点困意都被她给问没了,也侧过身来,闭着眼道:“你说呢?男子要是十分正经,要么就是他极为守礼,要么就是说明他心里另有旁人,不然我可没见过,真对着心上人了,一点都没动过手脚的。”   但是她又补了句,“不过你也别让人便宜占近了,成婚前珠胎暗结那可是绝对绝对不成的,阿夏,你在这事上可不能湖涂。”   阿夏将脸埋进被子里,她瓮声瓮气地道:“阿姐,我就算再傻,也是知晓地好吗。”   “看来我们阿夏是真的长大了,”霜花话里有无尽的感慨,像是跟小时候那样,很轻柔地摸摸阿夏的头发。   阿夏蜷缩在她的身旁,姐妹两聊到三更天差不多,那时都快有天光了,以至于第二日时,谁也起不来。   自从跟霜花聊过后,心里也放下一桩大事,待在山里的日子过得逍遥又快活。因着快要到端午,所以山里家家户户都忙着去山里摘棕叶,一摘摘一箩筐,背下来晒干,到那日时调好馅料就能包粽子了。   还得采艾叶,山里这时候正是艾草疯长的时候,大家薅都薅不完,一把把往家里带。除了端午的时候插门上,晒干后好好保存,还能泡茶喝,泡脚也成,或是用干艾叶熏蚊子,除了味呛点。   所以阿夏就每日跟着外祖父往山里走,蛇倒是没瞧到,但倒是又瞧到了前几个月看见的鹿,领着头小鹿在溪边饮水,小鹿时不时去吃片叶子。   不过也只瞧到了那么一回,就再也没见过了,后面她也没有往山里去,这时正是草木茂盛之际,蚊虫也多,每每从山里回来全身都是被咬的包。   不过待在家里也不老实,后头就领着生冬和小温一起去河边看他们练划龙船,这可不是王家庄里的人,而是周庄出来的,他们在划船这行都有些本事。   年年跟对面西庄的比,看客就压哪队赢,自然得下注,山里人家无非就是山货,亦或是几枚铜子还有些旁的东西,再多是没有的。   不过下注的人多,就为着这些彩头,大家都恨不得日日泡在水里,来回得练。现在只有一两艘,确实是没什么看头,阿夏蹲了两日也就没有再去。   被霜花拉着打长命缕,拿红、黑、白、蓝、黑编织成一条细绳,到了端午那日,就给系上,说这能除瘟疫。   阿夏也就这时,才能静下心来,不过人这心一旦静下来,脑袋里又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让她连手里的绣线也分不好。   撑了两日,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当真有些想念镇上,想念镇上的某人。   这已经是她待在王家庄的第十一日,以前她玩疯了的时候,哪会有这种愁思,阿夏低头编绳。   等到第十二日时,一早她在楼上都听着她娘的声音,穿上衣服就下去,果不其然见到她娘把东西提进来放桌上,一样样往外拿。   外祖母都随她去了,在那里让方父和方觉快坐下来,太公和太婆没好意思来。   “阿夏,在这里玩得乐不思蜀吧,”方觉抬头看见她,张嘴就是打趣。   “那可不,”阿夏坐到他旁边,一点也不含蓄。   方父看着他们打趣,眼神明显不对,但却挽起袖子笑呵呵地道:“阿娘,你这粽子还没包吧,让我来。”   “大福你可真实诚,”外祖母笑着摇头,“你先歇会儿吧,晚点我们再包。”   “那我多做几个馅,”方父是个歇不下来的,提着袋东西就往灶房赶,急得外祖母连忙跟上。   方母收拢东西,喊了句,“娘你随他去吧。”不然他一闲下来,心里指不定窝着火呢。   她瞧了眼阿夏,这儿女呐都是讨债的,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叹息一声,也进门帮忙去了。   拦不住方父,阿夏几个也被拉进去一起包粽子。   其实王家庄年年端午最尝吃的是碱水粽,这种粽子用不到粽叶,而是拿毛笋壳晒干的干笋壳,又称箬壳,要包之前先用水给浸软了。   昨夜就泡好的糯米待在米箩里,本来要是方父他们今日不来,外祖母是准备拿着东西,去外头的小道上,大伙一起说说话,手上却不停,也不管谁家的,都给包了,话说完了,一个个粽子也就成型了。   不过方父来了,他自然要全都自己包,先开始包碱水粽,这种粽子重在碱上头,不过碱水把控颇有难度,多则涩口,少则无味。   但他是老手了,拿出一罐碱水来,这是他一早就做好的。做法也简单,就门边上立在那的稻草,弯折成一段段的,放到干净的盆子里面,点上火,只待它烧成灰烬。   灰从细沙中过滤出来,冲上一壶滚烫的水,灰与水相互融合在一起,出来的就是碱水,用碱水泡完糯米后再包,这得泡上许久。   包的话方母对此也颇为手熟,直接干脆地从取出只箬壳,裹成漏斗状。舀上一勺馅,要倒得刚好,剩余的箬壳弯折,绑上红绳也就成了只三角状圆鼓鼓的碱水粽。   碱水粽煮出来与平日吃的糯米粽并不相同,撕开箬壳后,色黄而偏褐。煮透后一点也不涩口,比纯糯米粽出来多了份弹牙,沾一点白糖吃口感更好,或是红糖熬成的浆,吃到嘴里甜而糯。   但要是不爱吃这口的,就会觉得味道古怪非常。   除了碱水粽,方父这日还包了纯糯米的粽子,什么也不放,煮出来就是白粽,没有味道需要蘸糖或是蜂蜜,单吃不算好。   还有必不可少的红豆粽和豆沙粽,两个虽说差不多,可红豆粽吃着不算太甜,一口咬下满是红豆的绵,而豆沙粽,则更甜一些。   以及阿夏不太喜欢吃的蜜枣粽,这粽子只有一个字可说,甜,尤其对不喜欢吃甜的来说,简直就是齁甜。   当然现下大家日子都好过了,也开始包起了肉粽。选上好的猪腿肉切块腌制好后,塞进糯米中煮。这样的肉粽吃起来别有风味,一点儿也不咸,且里面的肉嚼着肥而不腻。   为着包粽子,一直从早上忙活到下午,连小道上都满是包粽子的人,到后面还有不少人端着米箩到他们家来包,热闹非常。   直到晚上才把这些粽子全都上锅煮,烧开煮一个晚上,白日才好吃。   等到第二日时,全庄几乎都淹没在粽子香中,也在这股香气中早早醒来。阿夏从锅里拿了个粽子,根本不知道啥味,只有撕开壳,咬到馅才晓得。   她拿的这个是正宗红豆粽,甜咸都还能接受,也一口一口咬完了,没准备拿第二个,这时生冬三两口将粽子给咽下,他急切地指着外头,“小表姐,我们赶紧走吧,不然到时候赛龙舟可就没地方给我们看了。”   “走走走,瞧你心急的。”   阿夏左看右看,大家都是一副吃好的架势,索性一起出门。此时的王家庄,大家屋门前都插着艾草和昌蒲,门上贴着五毒符,女子头上则插石榴花,或是艾叶,小孩手上都带着长命缕,要是再小点的婴儿,这一日还会穿上老虎肚兜。   手上左手牵一个,怀里抱一个,呼朋唤友地往河岸边赶,果然跟生冬说得一样,到了那里人挨着人,山民有热闹瞧也就不急着忙农活了。   阿夏他们好不容易挤进去时,几艘高大色泽靓丽的龙船早就开始从河岸口这里往前划一大圈,再绕回来。   那些船头上都有个小孩,众人称他们为龙头太子,船尾的小孩是要做扮相的,诸如童子拜观音,又或是指日高升等。   龙船上的划手或穿绿或红或紫,整齐划一地往前,号子喊得震天响,船头的旗子飘扬,岸上人们一起喊,底下河道渔船小舟全都划过来,跟在后头环绕一圈又一圈。   在王家庄这边,赛龙舟是真赛龙舟,要是在镇上,就为着这个划龙舟,还得开个市集,沿河的街道全是小贩的摊子,卖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的,从端午这日起,一直到第十日才会结束,所以这又叫划龙舟市。   阿夏蹲在那里看了许久,这场赛龙舟直到将近黄昏才结束,在炊烟下众人踏上回家的路程。   夜里,阿夏嘴里吃着粽子,心里却想着事情,一旁的霜花还杵了杵她的肩膀。   知晓现在真到了不得不说的时候,索性她把心一横,对着方母说道:“娘,我想跟你一个人去外面走走。”   “咋了,”方母盆子里洗手,闻言望向她。   “我就是想跟你出去外头走一走。”   “成,难得你今日这么想跟我待在一起,”方母没有不答应,喜笑颜开地牵住阿夏的手往外面走,眼下天都黑了,凉风习习,远处是各家的欢声笑语。   方母拨弄着自己被吹散的头发,笑着道:“怎么了,今日要跟我说什么事情吗?你打小就这样,每次要说什么,都得私底下偷偷跟我说。”   阿夏抱住她娘的胳膊,有点羞于启齿,她嘴张了又张,就是说不出来。   “我这闺女还害羞了不是,”方母心里叹口气,实则她真的是心知肚明,“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盛浔?”   “啊,”阿夏抬起头看她娘,震惊过后又嗫嚅道:“阿娘,你都知道了啊?”   “我这眼睛可不是白长的,不过前面我也没瞧出来。是你盛姨,她沉不住气,跟我旁敲侧击地说了好半晌,我还能不清楚吗?”   方母说到这,也不算太高兴,她拿手指头点点阿夏的额头,“你知道我和你爹晓得这事后,两个人可是大半宿没睡,拉着你哥说了一天,也就是现在,我们心静下来不少,你爹说别骂你,不然我今日非得好好说你一通,哪有姑娘家这样的。”   阿夏低着头,挨了她娘好一顿说,方母才消气,“原本你爹气极了,但仔细一想,盛家路近,盛浔又是个好孩子,且他做派也好,你盛姨又喜欢你,我们想了许久才算是想通了。等会儿你先上楼,我跟你外祖母说,明日就回去。”   “这么快回去?”   “回去给你议亲,哪有这样子行事的,自然得早早定下来。”   方母斜了她一眼,不过心里也算是松下口气。   “啊——”   “啊什么啊,”方母拉着她往回走,不过后面总归是软了心肠,她家阿夏呦,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回去后大伙在楼底下说的话,阿夏是全然不知,且霜花都被赶了上来,两个姐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很明显阿夏也没有什么心思。   因着这事,隔日一早回去在河岸时,外祖母也没有挽留他们,而是一直用慈爱的眼神看着。阿夏。   回去的路上,方觉倒是一点都不惊奇,他反而一路跟阿夏说些定亲后的事情,还有方母,左右夹击,回到家耳根子才算清净。   到了晚上,大家轮番上阵,仔细询问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又说了好些话,才放阿夏回去。   弄得她为此难得心烦意乱,坐在那里左思右想都觉得哪不对劲。   正巧这时“箭靶子”在楼下喊她,阿夏赶紧走出去,原本因为这几日分别时生出的点点思念,都化成了对他的哀怨。   手扒在栏杆边低下头看他,不过瞧到这张脸后,她还是散了点郁气。   在盛浔眼神的不解中,阿夏从露台跑出去,顺着楼梯偷偷溜到后院,那里有间小房子,是她夏天才会进去住的,拉开门,没有腐朽气,应当是她娘走前帮她全都打扫过了。   没来得及看屋子的东西,提着盏灯笼就进去,走到小窗子前,将它往外推开。   从窗棂中瞧到盛浔的船就在不远处,他人傻站在上面,一直仰着头瞧。看久了又觉得有点于心不忍,念了句呆子,才摇摇外头的铃铛。   盛浔闻声看过来,瞧到她于窗子中半探出来的脸,赶紧划着船过来,他的身高站在船上刚好与窗户中的阿夏齐平。   两个人十来日未见,原本那点羞赧此时也抛于脑后。不过一个别扭,心里就是想着也当做不想,一个则想得太多,把另外一份也给一起想了,自当含情脉脉。   不过怕海船上那次一般,把阿夏给吓着了,他就只能忍耐着,两个人隔窗互相对望。   弄得阿夏娇嗔道:“你找我何事,要是没事的话,那我可就关窗户走了。”   盛浔连忙将手撑在窗户边上,低头凑近道:“我这不是一时思念太甚,真瞧见人就说不出话来。”   “油嘴滑舌的,”阿夏瞥了他一眼,哼道:“我瞧你旁的时候都挺厉害,早早就把事情给交代了。”   知道她说的是何事,盛浔有点心虚,“确实是我做错了,不应当如此的,可我这不是心急吗,一时收着你的东西,就有些得意忘形了。”   他试探着伸手去牵阿夏的手,他的眼里有烛火的光,也有阿夏,盛浔低低地道:“你总不会为着这事后悔吧?”   “看你如何表现了,哄我高兴了,”阿夏拿手指尖去挠他的手心,一字一句道:“那就不反悔,你都不晓得我爹娘太婆他们如何盘问我的,哼。”   “你等我会儿,”盛浔松开她的手,猫腰从船舱中拿出个东西藏在身后。   “什么东西?”   “你先闭眼。”   阿夏不情不愿地闭上眼睛,而后悄悄睁开一条缝,有光在眼前闪。她睁开眼就看到前面悬着个鸭蛋壳,里面好几只萤火虫在飞,整个鸭蛋都散发出莹润的光泽。   这是哄小孩的东西,到了夏日时,小孩要是吵着要去看萤火虫。那么长辈就会费点心思,把鸭蛋挖个小孔,里面全给掏空,贴上点画,再去山里或是哪里抓几只萤火虫放进去,这就是盏萤火虫灯。   阿夏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再见着这东西,她摸着蛋壳,嘴上却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你别把我拿孩子哄。”   “谁说只有孩子才能玩的,”盛浔将灯盏放到她的手上,轻笑道:“大孩子也该有一盏。”   他声音又压低,“昨儿个瞧见小孩子都在玩时,我就想着你了,特意去山里捉的。要是今日你不回来,今晚我还得去,幸好,今日倒是被我赶上了。”   明明没说任何思念,可阿夏就是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她捏着这灯,心里原本残余的一些郁气也没了。   “好了,你给我哄高兴了,”她说完又加重声音,“还有我才没反悔呢,哪有在这种事情上儿戏的。”   但她眼尾斜了一眼盛浔,似有流水长,“不过你日后要是再跟上次这般,这般放荡,你且就一个人待着去吧。”   盛浔真的很难应出口,他磨蹭了好半日,才道:“我尽量。”   “什么尽量?”   “毕竟人都有情难自禁的时候,哎,别关窗。”   “你可回去吧,明日再来。”   阿夏关上窗,不再听他诡辩,不过脸上带笑,靠在窗前晃着那盏萤火虫灯。   虽说后来她还是将洞开大了些,让萤火虫飞走,但这盏鸭蛋灯她却藏得很好。   转日一早,方母让她可先别出来,到了晚间再出门,没有哪家议亲的时候小娘子在一旁听着的。   况且议亲是议亲,才走第一步而已,还没轮到定亲,更不能上赶子去见面。   方母跟盛母两个人反正也早早说开过,聘礼和嫁妆都另谈,要是盛母能接受她留阿夏到十八岁再嫁,那这议亲才有商谈的余地。   不过盛母也是满口答应,一点犹豫都没有。   白日两家大人坐在一起,面对面商量过了,定亲这事先不急,盛母想准备得更好一些,自然不能丢了她家的脸面。   等到了晚间时,那就是两家人一起吃个饭,平日本来感情就好,这会要亲上加亲,自然大家都乐呵呵的。   盛母穿了身崭新的衣衫,她一进门,看见阿夏时立马拉住她的手,脸上的喜欢都溢了出来,拍拍阿夏的手直说好,“阿夏,姨也就不说什么了,要是日后盛浔有任何不好的事情,你尽管说给我听,我帮着你一道收拾他。”   “小芹呐,也得多谢你生了这么好的女儿,我知道了后啊,这些时日可是做梦都能笑出来。”   “还有伯母,您老人家可谓是看得远,别说十八了,就是让我家盛浔等到二十,那我都是愿意的。”   方母就道:“两个孩子既然彼此有意,那还不至于到这份上。”   别看她们这边其乐融融,那男的这边可就谓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了,方父原先瞧盛浔还算顺眼,现下都不想见着他,对自己女儿不能发的脾气,全往盛浔身上来了。   盛父也是个好脾气的,他还护儿子,乐呵呵地提着两罐酒过来,“哎呀,大福,日后定了亲就是亲家了,你可别气了。   瞧我今日还给你带了酒来,一罐去年腌的青梅酒,我知道你就好这口,可香了。还有这罐,我专门给伯父你准备的,藏了十几年的老酒,不是一般的时候我都舍不得开。你们看看我们家也算是有诚意了,就别在意这些了。”   他把这酒罐子给打开,心都在滴血,这都是他跑外头时买的好酒,可谓是香得不得了,还想着哪日开坛时,自己一杯杯慢慢品呢,结果今日就得转手送人。   太公这一鼻子一闻,立马道:“这是好酒。”   方父也有些许动容,不过他的气还是不顺,盛父端着杯酒上前陪笑,“我在家可骂过盛浔了,这小子干得不是人事。”   实则他在家里大声叫好。   “你看他这事还没成,你可不就是能使唤着他干活了,白得一个苦力的事情。还有啊,大福,要是这小子日后哪里不对。离得这般近是不是想上门出气就上门出气,你再想啊,这日后盛浔要是出海,阿夏可不就想回家来住就回家来。”   盛父一顿劝说,老话重提,又是灌酒的把方父弄得昏头转向。   方觉拍拍盛浔的肩膀,用了点力气,“你爹为了你这终身大事可真挺卖力的,不过盛浔,”   他压低声音放狠话,“这世上可不是说议亲或是定亲之后就稳妥了,你晓得吗?要是你被我抓着狐狸尾巴了,我可不会打人。我们读书人自然得动纸笔,你要是不想满大街都传满你做的事情,那就给我老实着点了。”   “不过我这个人对待日后还说不准的妹婿,还算是上心,来,今日这酒喝不完不准走。”   方觉他不喝酒,但是拿着酒杯过来硬是要盛浔喝,盛浔知道这是自己想娶人家的姑娘,给的下马威,自然也得应招。   还好他这个人从小就陪着他爹喝酒,虽没有千杯不醉,但是喝不倒是真的,一杯一杯下肚,他除了脸红眼神倒还清明。   方觉不信邪,以为酒里掺水了,喝了两杯,初时没事,不过到后头酒劲上来,是灌不了盛浔酒了,自己摸着先上楼歇会儿。   可不止他,方父盛父和太公都喝得昏头转向,方母看见啧了声,赶紧把人拉走,盛母也瞧不过眼。   只留下盛浔脸色通红地坐在这里,酒喝多了上头,脑子便一时转不过弯来。   明明想的是应当避讳,免得到时候大家过来看着不好,可他手却不是这般想的。   阿夏不过是瞧他脊背如此挺拔,还以为他没醉,走过来一看,难得看他脸色如此红,眼睛里隐隐有水雾。   一时觉得好奇凑了上去,想转身给他拿块巾子擦擦脸的,却被他的手给紧紧握住。   就听他喃喃自语,“不要走。”   原本还僵直的脊背,竟一下子就软塌塌下来,倒在阿夏的背上。   “我头痛,”盛浔的头抵住她的腰肢,呼气声浓重,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那我去给你泡点蜂蜜水,”阿夏记得她爹喝醉酒的时候,她娘就会去泡杯蜂蜜水,喝完第二日就不会有宿醉后的头疼。   盛浔再次环抱住她的腰身,在上头蹭了蹭,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话,“不要走,头痛。”   阿夏挣脱不开他的手,又听着远处有声响,怕等会儿就有人过来,一时心急就道:“那不走,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歇会儿。”   这下盛浔老老实实地起来,脚步有些不稳,靠在她身上,呼出的热气全都喷在她的耳后,有股很浓的青梅酒味。阿夏下意识歪过脑袋,扶着他往后头走,还小声地说了句,“够沉的。”   后院除了亭子外和她的屋子外,剩下的屋子要么上锁了,要么是杂物间。她沉思了会儿,还是决定将盛浔给带到自己的屋子里。   没来得及点蜡烛,靠着自己的记忆摸索着走到了软椅旁,顺势松开自己的手,双手握住盛浔的手臂,让他坐在那里。   明明什么也没干,她倒是气喘吁吁的,额头上有汗冒出来,拿手扇了扇风,看了眼现在倒是乖巧的盛浔,心里莫名好笑。   她从柜子上摸出一只发烛,擦开后弯腰点燃桌上的蜡烛,还不忘转头对盛浔说:“老实待着,我去灶房里给你泡杯水。”   也就是烛光昏暗,她才没有看见盛浔脸上不自在的神情。   等她出了门又走到饭间看了眼,她娘正在和盛母说话,松了口气。从另一侧摸到灶房里,她不知道该放多少,隐约记得是甜一些好,就挖了一大勺,注入小半盏的水。   鼻尖嗅到这股甜腻的味,她心想应该够了,才捧着这盏蜂蜜水又偷偷溜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小心地将门上锁,穿过帘子,抬头就瞧到盛浔靠在软椅上看她,神色迷蒙。   阿夏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只觉得眼前醉酒的盛浔有几分色气,转眼再看,他又是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   许是灯烛晃眼罢了,阿夏这般想,踱步到案几旁,她将蜂蜜水放到上面,招呼道:“过来喝。”   “我手没力气。”   阿夏狐疑地瞧了他一眼,明明刚才手还挺有劲的。但她也不想跟一个喝醉酒的人计较,只能认命地起身,拿上杯盏走到他旁边,跪坐在另一个软椅上。   她不太会照顾人,感觉水温差不多,舀起一勺就凑到盛浔的嘴边,差点没洒出来。   盛浔也稍稍低下头啜饮了一勺,神色奇怪,眉头微蹙。   他本来就不爱吃过甜的东西,结果这勺蜂蜜水齁得只差黏住嗓子眼。   “怎么样?你不会是要吐了吧,可别吐地上啊,我去给你找个盆来。”   阿夏看他好半天没动弹,神情古怪,赶紧把水盏放到一旁,准备起身去找盆。   可她才刚起身,就被盛浔抱住,踉跄了一下坐到他的腿上,两人四目相对,在晦色的光影里。   盛浔笑声低哑,他特意靠近阿夏,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股甜腻,“那茶你自己喝过吗?”   阿夏两颊赧红,她不自在地摇摇头,清清嗓子,“没有啊,太甜了吗?”   “甜。”   盛浔说了一个字,目光却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唇上,他想起在海船上的那个晚上,回去以后彻夜难眠,在回味糖的香甜。   他的眼神里有清醒的醉意,他一点点挨近,“阿夏,蜂蜜水真的太甜了。”   就在阿夏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唇被压上,有淡淡的甜味和蜂蜜的黏腻感。   还有藏在深处的酒香,是辗转厮磨后才能尝出的。   夜色深重,屋外偶尔有鼓声传来,可屋子里暧昧横生,情意滋长。   作者有话说:   肉燕参考福州肉燕   碱水粽参考自《宁波老味道》   端午习俗,还有后面的萤火虫灯参考自《清嘉录》感谢在2022-08-02 20:29:37~2022-08-03 23:22: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鲨鲨鲨啦啦啦啦啦啦 100瓶;春未绿 37瓶;yd、机智聪明的大佬 5瓶;山羊子、傅诗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洋菜膏   次日, 阿夏头还有些晕,仰趴在床上,除了头昏以外她觉得嘴里怪怪的, 有酒味外还有点涩口。   她想起昨夜,一时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手垂在两旁,而后她伸手盖住自己的脸。都不敢再去想那些画面, 只觉得满屋子里都是甜腻味。   脸上烧得慌,她赤着脚走上前把屋子里那几扇窗全都打开, 试图让冷风带走昨夜的荒唐。   阿夏吹着冷风, 只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有些没脸见人。   而后大早上去洗了个头发, 试图让自己脑袋清醒一点, 才拿巾子擦着头发坐回到床上, 她还是忍不住脸红。   迷迷糊糊过了一日, 到晚间时, 阿夏家里头的碗筷才刚收拾完,盛浔就上门来了, 手里端着粽子。   他挨个问好,方父瞧他还是不顺眼的样子, 不过碍于面子, 倒也没说什么。   只有方母乐呵呵的, 她也知道这些小儿女心思, 收下盛浔送过来的粽子, 又道:“你们出去玩会儿吧, 可要早点回来。”   阿夏在一旁没应声, 但出了门之后, 两个人神情都不太自然,他们连偶尔对视上都急急忙忙移开眼神。   就这样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后,阿夏呼出一口气,而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今晚找我出来干吗?”   盛浔下意识偏过头,见她丝毫没提起昨日的事情,猜测着颇有点小心地回,“今夜还有划龙舟市我带你过去瞧瞧。”   “那就去呗。”   他松口气,有些害怕她跟那时一样,又觉得羞赧跑走。悄悄地往旁边移,然后趁阿夏不注意,握住她的手掌。   阿夏初时有点想挣脱他的手,没挣开就老老实实地被他牵着了,两个人交握的手被袖子给掩盖了。   不过两人今晚上总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与其说是蜂蜜的甜,倒不如是刚熟成的橘子,青皮橘肉黄,吃时微酸而后又有着淡淡的甜。   就这样手牵手,不说话逛到了停靠在岸口的船上,一看见船,阿夏松开他的手赶紧进去,松了一口气。   端午虽然过去了,可镇上的划龙舟市却还正兴,明月河里随处可见悬着旗子的龙舟,河里被人扔了好几只水鸭下来。那些穿短打粗布的汉子从船头跳下来,水花四溅,左右手摆动往前游,为着争夺鸭子,岸上看客叫好。   画舫上的歌娘抚着琵琶,垂下的红绸浸在水里,与水中浮动的月色交缠在一起,泛着丹红。   有小船从远处的河道飘来,立在船头的人敲锣打鼓,声音力透河底。鼓锣一响起,大家就知道是烟囱洞来了,都是些在布坊做活计的,手里头划的浆似要飞起来。   明月河水道算不得太宽阔,聚在这里船只也不多,要是想凑热闹,一准得去山塘那里瞧。画舫如鱼鳞,龙舟竞渡,灯火有数万盏,要把天给照亮,连桥洞上都浮着光影。   可谓是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阿夏从小窗中往外瞧去,山塘俨然被渡上一层金光,河里泊小船,那些小贩都有副好嗓子,清亮,吆喝一声接一声。   “端午的粽子,尼姑庵的符——”   “钗头谁要,有葫芦、茧虎、仙佛、婵、虫鱼百兽嘞。”   “糟鸡,糟鸭,糟鹅掌呦”   “莲子,正鲜的莲子,枇杷樱桃杏子菱角——”   她听着这热闹,盛浔掀了帘子探进身问,“边上有个卖洋菜膏的,要不要喝一杯?”   “要,”阿夏应得很快,这时她已然没了羞赧,跟在盛浔后头出去,心底却在感慨,果然年年夏日都少不了这东西。   陇水镇靠海,洋菜这玩意很多,有些人也爱称呼它为琼脂,石花菜。年年到了秋初时,大伙就去海上捡,挑些好的来,洗刷晒干。   晒干后的洋菜细碎发黄,闻着还有股腥味,做成的洋菜膏却是夏日必不可少的。做法也颇为简便,只需将洋菜放到锅中煮沸,去除点海腥味,放凉后直接放到罐子里,倒上滚烫的热水盖上盖闷一晚,隔日一早拿细沙布过滤残渣,晾凉后就凝固成淡黄的一团。   卖洋菜膏的阿婆通常都是倒进专门的竹节,底小,口径大,再倒扣起来,即使这番折腾,成型的洋菜膏也不会脱落,而是紧紧吸附在碗底。   阿婆惯常会先将洋菜膏捣碎,再往里头倒糖水,这糖水里还掺杂了薄荷,除此之外还有必不可少的桂花蜜,搅好后吃不出什么腥味的。   盛浔只要了一杯,递给阿夏的时候,她就眨巴着眼睛问,“你不喝?”   “我不喝。”   他这话说的斩钉截铁,阿夏也就没管他,而是用勺子舀了一勺,洋菜膏很滑,拌好料后自带一股香,入嘴一抿就话,清凉爽口,不算特别甜。尤其在酷暑难耐时,喝一杯冰后的洋菜膏,呼气时都自带着凉意。   阿夏才吃了没几勺,盛浔的脑袋就凑过来,她往后挪了一下,抬头看他,“你要吃?”   他也不说话,只是低下头从勺子上喝了一口。阿夏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他的德性,刚才还说不吃,合着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她本来是该羞涩的,可心里隐隐冒出个念头,见不惯盛浔老是仗着脸皮厚作弄她。想了想反而又从竹节中舀起一勺,递到他嘴边,还笑着道:“喝吧,你这样子就跟我以前喂汤圆吃东西时一样。”   隐晦地说他就是盛大狗,不然谁昨晚装作软弱无力。   盛浔喝完那勺子,被打趣也很坦然,之前像狗,现在好歹像猫,也不难让人接受。   两个人对坐在船舱里,你一勺我一勺将洋菜膏给吃完,最后竹节和勺子也用清水洗干净还给阿婆。   此时山塘正是热闹的时候,玩杂耍的头顶着碗一连从十余辆小船的船头跳过。后头紧随就是翻跟头的,从老远的地方后空翻,稳稳落地,惊起众人叫好声一片。   阿夏最喜欢凑热闹,也从船舱探出头欢呼叫好,直到那些汉子相继落水,把上半身衣衫褪去大半,刨水玩。   本来她坐得远,看又看不清楚,还傻乐着拍手叫好,盛浔从后头抱住她,大手捂住她的眼睛,一把抱起将她按到船舱里坐好。   “干嘛?”   阿夏瞪他一眼,老是动手动脚的。   “有伤风化。”   盛浔眼力好,瞧到那些人这般的样子,只觉得属实是民风过于放得开了。   阿夏被他这小心眼子给逗笑了,趴在盛浔肩膀上笑得喘不上气。   “我说得是实话。”   “嗯嗯,实话,”阿夏话里的余笑都还没散去。   “你要是真想看,到时候回去给你看我的。”   盛浔这句话脱口而出,原本还在笑的阿夏,笑声立马截然而止,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而盛浔一瞬间脸色通红,这还真不是他的本意,他吞吞吐吐地道:“我的意思是看我家,那个新修的水池。”   虽然他立马找补了,不过这话够生硬的,给阿夏整得目光都没有落脚处,两个人各自看着自己的脚尖。   最后河上市集没有逛完,就撑着船返回,阿夏准备回去,盛浔拉住她,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离。   他也没有再提起刚才那件事,而是说:“晚些我想把我们议亲这件事说给三青几个。”   总不可能一直瞒着。   “那就说吧,”阿夏其实想通之后,还是挺坦然的,毕竟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只不过到时候要面对来自他们的调侃,她就头疼。   “我晚点会跟晓椿和山桃说的,你回去吧,”阿夏推推他,“现下天还算早,巷子里人也多,我可以自己回去。”   盛浔没有拦着她,而是站在船头看阿夏的身影渐渐远去,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   两个人之后倒也没有因为今日的事情而如何,只不过盛浔家里要去买海船,他这段时日也忙得脚不沾地。   只能夜里划着船过来,在窗前跟阿夏说会儿话,又急匆匆地回去。   一晃也就到了芒种,这日一到,则表明仲夏将至。   镇上又进入了农忙时节,有些人家种的是晚稻,正好到可以下田插秧的时候,每日天不亮就顶着雾气拿上秧苗去插秧。   后山的小麦也熟成了,一大片金黄的谷穗弯下腰,只待人收割。阿夏家里的地算不得太多,只有三四亩的小麦,不过就算这般,每日也累得够呛,一大家子忙得腰都直不起来,晒得脸色通红。   一堆堆捆扎好的小麦装到板车上,运到空地的大木桶旁,要把这些小麦打在桶壁,留下谷子,之后再过筛脱壳。   虽说今年小麦收成好,可也磨得人没个喘气,等谷子全都筛好后,要晒上几日才好入仓。整个镇上都忙着晒谷,小巷上但凡能被光照到的地方,就能见到谷粒。   大家这是在跟天抢时辰,怕等会儿一入梅,别说晒干谷粒了,别把屋里搞得潮闷生霉就算是大幸。   所以这些时日,只要自家忙活完了,就会帮着别家去割麦子。遇到天阴时,几家一起出动帮着把晒在外头的麦子都给抢收进去。   如此才算是熬过夏收,方父这段时日干得最多,脸都叫晒蜕了一层皮。   方母给他抹完药膏,又去把之前藏在罐子里的乌梅拿出来,仔细挑拣到扔到白瓷碗中,她边挑边道:“这几日忙得狠了,歇几日,谁找你帮厨都别去,免得累出好歹来。”   “我都给推了,”方父碰着那破皮的地方,疼的龇牙咧嘴,他直抽气,“这割麦子可比下厨累多了,秋收也不好过。不知爹娘那头收的怎么样了?”   “我哥嫂子都回去帮着收了,”方母倒水冲洗泡发好的乌梅,捞起一把沥干水,“年年都是这般,他们再忙夏收总不好让老人家自己收,就是累人,晚点我托人捎些东西去。”   “多捎点去。”   话尽后,方母拿出从药堂买的甘草和陈皮,还有些许山楂和乌枣,一块泡了洗净,装进纱袋中。   从炉子上拎起铫子,往锅里注入热水,熬酸梅汤就是要正沸的水才好,冷水煮出来没那个味,还应了旁的那个称呼,熟水梅汤。   小火慢熬出锅,熬好的酸梅汤黑亮,盛出一碗碗放凉。方母又去抱了一小桶碎冰来,仲夏一到,街头巷尾就有不少挑着冰的贩冰人。   只不过他们这冰不能吃,加了硝石在里头,用来冰镇倒是不错,卖的也便宜,一碗碗挨个放到里头给镇着,等会儿大家回来就能喝上一碗。   方觉今日散学回来倒是不晚,把书给放到一边,手提着东西进屋来了,找盘子给它装好。   “你这是买了什么?”   方母手上忙活,还特意转过头瞟了一眼。   “买了只糟鸡,回来路上看见有人挑着担在卖,想着最近爹和太公胃口都不算好,就买了一只,”方觉将剁好的糟鸡摆在盘子里,又道:“还买了些卤味,这样晚上凑合吃一顿,也就不用烧了。”   “也是,这几日都累着了,之后再好好补补。”   方母的话音刚落,外头太公还没有踏进门来,就喊道:“瞧我出门买了只什么,糟鸡这味我可馋了许久,算是给我碰着了。”   他进门定睛一看,忍不住抚着胡子笑,“看来我们倒是赶巧了,今晚吃两只也成。”   他说完后,几人都笑了起来,今晚属实是不用再烧些啥了。等太婆接生回来,阿夏连忙把这事说给她听,逗得她也笑道:“你太公办事就这德性。”   说笑完大家才夹起糟鸡来,镇里做糟鸡手艺不错的大有人在,这酒糟要是做的不好,闻着香,吃到嘴里十足地倒胃口。   不过会做的人,选鸡都不会选老鸡,只要当年鸡,不老不嫩,腌得时候就正好,不会出水也不会太肥腻。   用的酒糟倒不是当年糟,而是隔年糟,风味更加醇厚,白煮鸡再次入锅煮后,腌制几个时辰就能开始糟,一层酒糟一层鸡,放上好几日才好。   这样刚拿出来的鸡,酒味浓重,吃起来有点咸,咸中又带着鲜,鸡肉又嫩,糟香入味。不止太公爱吃,阿夏也吃得停不住嘴,这是难得她吃不少后还不会醉的东西。   只吃糟鸡是挺咸的,她抿了一口放在旁边的酸梅汤,不算特别酸,有点淡淡的烟熏味,不过再喝时就甜味给压住了,冰的正好能消外头的暑气。   在难得的空闲时间里,一家人剥着毛豆,时不时说点家常话,两猫一狗围着桌子绕圈,直到月光窗墙,化为一点烛光,声响才歇下去。   翌日,雨点打在檐壁上,从瓦背滑落,全都洒在明月河里,这是芒种后第一场梅雨。   阿夏推开窗户,外头霖雨绵绵,青烟四起,远处渔船划来,渔夫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不急不缓地往家中赶去。   她搬了把椅子过来,坐在窗边静坐听雨,这样的雨缠缠绵绵,不似夏日时的大暴雨,最适合静心,也只有刚下雨才能听。   对面的大人还搬了小罐来接雨,接来的雨他们称作梅水,滤过后好拿来烹茶煮茗。   这场雨一下,连日的暑气散了许多,不过黄梅雨要落不少时日,潮得屋里都有不少水汽。晒在廊檐下的衣衫都晒不干,即使晒干了都有股霉臭味,要是哪里过于潮,指定得生霉点子。   虽说天是不热了,可闷得慌,连日的雨让人都不想踏出门去,一瞧见这雨就闹心。   方母倒是能苦中作乐,把阿夏喊来,递给她一叠糊好的彩纸,又拿了把剪子,笑着道:“这天属实是潮得慌,我们剪个扫晴娘,还记不记得怎么剪。”   “还记着呢,”阿夏握起剪子,在红纸上东剪一刀,西裁一段,出来个手执扫帚往天扫的妇人。   “你这头上莲花可忘了剪,”方母点点那头发,又帮她拿过来,小剪了一番才算完事。   剪完的扫晴娘挂在屋檐底,叫风吹上一日,不停地晃动着,那扫把就往天上扫去。   说来也稀奇,明明扫晴娘不过是大家见着连日多雨,怕浇坏了谷物,才想出来的方子,想叫这扫晴娘把雨给扫出去。   但年年各家挂了扫晴娘后,隔日雨势就渐小,雾蒙蒙的一片也散了些,捱到第三日时,天才彻底放晴,总算是出了梅雨季。   叫日头晒上一日,转天那潮味就散了不少,各家各户都忙着拆洗衣裳,又是换下被褥来晒。以至于河岸口,院子里都晾晒着衣衫,花花绿绿一大片。   这时扫晴娘用不到了,便得买些黄纸来将她一起烧掉,万没有随意扔弃的道理。   等彻底不潮了以后,阿夏闷了这十来日也算是尽够了,出门去找山桃和晓椿,玩闹到半下午还带着她们过来吃了顿饭。   当然是为着夜里睡在这里,等天黑了些,阿夏将她们带到自己在楼下睡的小屋。   这屋子原先就是拿她想出拉箱,烧陶瓷的钱赚的,完全按她自己的想法来。屋子里没有屏风,进屋就是挂起的帘子,全屋铺满软垫,椅子做得又矮又软,整个人都能窝进去,跟镇上人家的很不一样。   还有床也特别得矮,四周虽说安了架子,可没有床顶,只有挂起的纱罩,挡些蚊子。   屋里用的色大多都很活泼,翠绿的笔筒,涂刷成白的桌,绣出来的帘子上头都是趴着的橘猫,或是卧着的小犬,还有卷毛绵羊。   连柜子里堆积的各种小物都是五颜六色,绝不拘束于一种色彩。   山桃每每进来都忍不住咋舌,她拿起一个陶瓷罐,细看上头的红点斑纹,“你这心思倒是精巧。”   “我可喜欢你这个屋子了,”晓椿坐在厚实的软椅上,手搭着椅边,惬意地道。   “所以我这不是重新收拾好后,就让你们过来住一晚吗?”   阿夏从门外端着酸梅汤走进来,放在雕花矮桌上,又跑过去把杏脯、猪油糕还有些卤货摆在上面,才撩起衣衫盘腿坐下来。   姐妹三个坐在地上,围着张矮桌,对面的那扇小窗大敞着,蒙了层细纱布,也不碍着风吹进来。   晓椿吃着卤鸭舌,侧过头好奇地问她,“你说叫我们两个过来有事情要说,是什么事?”   一说到这个,阿夏就含糊其辞,她说:“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这丫头指定心里有鬼,”山桃瞧出了她的神情不自然,本来不好奇的,被她勾得起了心思。   把自己的手擦擦干净,伸长手环住阿夏的脖子,压低声音状似恶狠狠地道:“快点说,是不是瞒着我们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本来她就是随口一说,没想着阿夏没回嘴,这倒是把她给搞得迷惑起来。连晓椿也不吃了,这不是表明事出反常必妖啊。   阿夏垂着头,手指搅着衣衫,还是有些许不好意思,她小声地说:“我们还是别在这里说,我怕等会儿你们把桌子都给掀了。”   “成,依你,我倒是要听听这能让我把桌子都掀了是什么大事。”   山桃说完,和晓椿一左一右架起她,坐到旁边的软椅上,两个人俱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让阿夏下意识咽咽口水,“那你们要保证知晓后,别太惊讶,还有,也不能打我。”   “成成,”晓椿满口答应,“我保证不惊。”   就算这样保证了,阿夏也知道她们一定会捶自己,忍不住挨住后面的椅背,心一横,把到喉咙口的话给说了出来,“我跟盛浔议亲了。”   “啊——”   “哦,”   喊啊的是晓椿,别看她年纪在三个里头最大,可家里礼数多,管得严,平日男子接触得不算多,加之又未曾定亲,自然觉得很惊讶。   山桃倒是一副了然的神情,虽说岁数跟阿夏差不多,但她这对眼睛看得可不少。   “我可是一早就瞧出来了的,盛浔哥对阿夏和对我们那是一样的吗?”   山桃听见阿夏说完的那一瞬间,脑子里涌起了许多画面,无一例外是盛浔如何照顾阿夏的。好比私底下出钱,忙活着大家给阿夏一起过生,用心程度早就超出了哥哥妹妹的程度。   至于她为什么不说,还不是想看看阿夏何时开窍,没想到真比她们两个还早。   一想到这个她就悲愤,环住阿夏的脖颈,她哀怨地道:“你说你年纪这般小,这么快议亲做什么啊。我娘要是晓得了,她得逼着我一日看二十张画像,她会更丧心病狂,现下就连山南师傅的儿子都想着给我牵媒拉线。”   晓椿和阿夏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等她说完了以后,两人才盘问起阿夏来。   “咳咳,老实说,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勾搭,不不,相看上的。”   晓椿状似十分严肃地盯着她,怎么也想不出两个人的苗头在哪,属实让人惊讶。   这都能称得上她在陇水镇听过最新奇的事情了。   “这你让我怎么说。”   “晓椿,瞧你问的什么问题,”山桃摇头晃脑的,她趴在阿夏的椅凳前,一脸好奇地问,“那你跟我们说说,盛浔哥在你面前也这般正经吗?”   听到这个话,阿夏差点没笑出声,又有点脸红。不过这话她也不好说出口,就吐出三字,“还行吧。”   “切,信你的鬼话,晓椿,你瞧她一点也不老实。”   山桃嘿嘿一笑,上手挠阿夏的腰侧,她这人最禁不得痒,笑得左扭右扭,眼泪都快出来了。   “说不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   阿夏擦掉眼角渗出的眼泪,才坐起来跟她们找了几件事情说,其他的她嘴严着呢,主要还是她难以启齿。   不过饶是这般,还是让山桃和晓椿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真是看不出来。”   三人在屋子里闹了许久,把该打听得都打听了一遍,才心满意足地换上临睡前的衣衫。   一起躺在床上,左右各侧过身子来,晓椿摸摸阿夏的头发,由衷地替她高兴。   而山桃则仰躺着看床顶,她这时也不嬉皮笑脸了,而是说:“那到时候,你的霞帔一定要让我来绣。还有盛浔要是敢欺负你,我肯定领着山南去给你讨公道。”   “成,那我这后半辈子的稳妥就全权托付给你了。”   阿夏将头埋在她的胳膊上,调笑道。   “那没问题,全都包在你山桃姐身上了。”   这大言不惭的话听着两人直发笑,索性也睡不着,三人闲聊起来。   漆黑的夜,外头时有风声,混杂着蛙叫蝉鸣,屋内时有软语,阿夏好似又回到很久以前,三姐妹大夏夜的不肯回家,抱在一起躺在外头的草席子上看星星的画面。   她的梦里都是山桃在前面跑,而晓椿牵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前走。不过大家都像雨后竹笋一般,雨一捧,风一打,忽地长大了。   这里三姐妹岁月静好,盛浔那边可就没这么好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发红包   端午习俗来自《清嘉录》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范仲淹   糟鸡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感谢在2022-08-03 23:22:38~2022-08-05 18:4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无牙、山有明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酿夏 10瓶;春未绿 9瓶;余待汝归延似吾等昔也 3瓶;旋转跳跃不停歇 2瓶;懒虫的猫窝、啾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盐水鸭   盛浔这一群人, 虽说平时各忙各的,但他们有个常聚的地方,就是坐落在河光巷的李家酒肆。   这家酒肆开了不知多少年, 门口的牌匾都脱落不少,可这店里的酒香打老远过来都能闻见,馋得好酒的人就算不买,也要坐在门口纳凉。   开酒肆的是对中年夫妻, 他们做小食,爹娘酿酒, 酿的黄酒在镇上也算是能排的上名号。酿的酒多了后, 那酒糟自然多,不能浪费。   所以这对夫妻每年到夏时就开始做糟食, 这糟货也是得分的, 有熟糟、生糟、醉糟, 酒肆里都有不少。   熟糟的, 料要先煮熟, 像糟鸡爪、糟猪蹄和糟毛豆,还有他们最拿手的糟钵头。至于生糟, 那就是拿酒糟直接给抹在菜食上,最多的是抹到鱼上, 才有了一道美味干煎糟鱼。醉糟则是先喷酒腌再糟, 吃的话酒味更加浓厚。   因此盛浔到酒肆后, 要了一盅糟钵头、糟猪蹄和花生米和糟毛豆, 外加几罐子酒。   李姨笑着收下他递过来的银钱, “今晚你们这几个又一道出来喝酒啊?”   “对, 许久没聚过, 李姨二楼那间厢房还空着吗?”   “还空着呢, ”李姨记着东西,话语带笑,“你自个儿上去吧,东西等会儿让我家小子给你端上去。”   盛浔道了声谢后,不紧不慢从酒肆那狭小的楼梯上去,径直从喝酒的汉子前穿过去,打开紧闭的房门。   这间厢房靠南,正对着前面的河流,视野开阔,盛浔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也颇为有些头疼,等会儿到底要怎么跟他们开口。   比人到的更快的是糟货,父子俩一起端上来的,摆在瓷盘里,堆得满满当当的,最后放的是还正烫的糟钵头,食料全都浸在汤汁里。   人还没来,他也不好先吃,只拿汤勺慢慢将糟钵头给搅一搅,糟香猛地扑面而来,这股香霸道而浓烈。   说起这糟钵头,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糟钵斗,只因这是放到口小肚大的钵斗中炖煮而成。   只不过比起一般的炖菜要更复杂些,要糟的料都是些内脏,诸如猪耳朵、猪舌、猪肝、猪肚,处理麻烦不说,还得做糟卤。   糟卤是酒糟中掺酒,再加点料,放置一个晚上,用布袋子装,一滴滴吊出来的就是糟卤。然后等菜蔬全都放到钵斗中煮,倒高汤和糟卤,慢炖沸起,笋片、火腿、油豆腐也必不可少。   那股子糟香完全被炖煮出来,全都渗进菜蔬里:猪肚爽口,猪舌滑嫩,猪肝自由一股粉糯,油豆腐一肚子汤汁,笋片有脆劲。但都离不开酒香,趁热吃汤汁肥美。   被这香熏得他都有点坐不稳,外头才传来三青和小阿七的笑闹声,山南就默默地走在后头,不过一推开门,他倒是走得最快的。   这好吃的性子再加上很灵的鼻子,可不就早早闻着这个味了,甚至就差不等人直接开始吃。   小阿七笑嘻嘻地松开放在三青背上的手,哇了声,“浔哥,你今日可真够意思的,连糟钵头都请上了。”   “我看他那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三青看他这架势,跟鸿门宴似的。但这手可没停,夹了块糟猪肚,够味,哪怕前头是刀山火海也认了。   山南附和的是小阿七的话,“确实够意思,我馋这个味很久了,本来想从师父那回来买的,结果今日就在这见到了。”   “浔哥,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就说,”小阿七剥开一个糟毛豆往嘴里扔,他人不大,口气却不小,“是不是为着你家那海船的事情,缺银钱?只要你开口,多少我都能给你凑来。”   “就你,你自个儿有多少钱,拎拎钱袋子都是空的吧。”   三青毫不掩饰地嘲笑他,毕竟毛孩子一个,还没长大能有多少钱。   “我是没钱,可我哥有啊,再多我都厚着脸皮给你借来,”小阿七这话可谓说的是得意洋洋,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你可真行,就逮着你那六个哥薅毛是吧,改日我见了他们,可要把你这话说给他们几个听听。”   “说去呗,他们早就习以为常了。”   两个人拌嘴的功夫,山南插了句话进来,“我也有不少存的银钱,还有去做打下手发的月钱,浔哥你要用的话,都给你。”   盛浔从他们进来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酒倒是闷了一杯,这会儿才有机会说,“海船那事已经弄得差不多了,银钱筹备得够用,暂时还不用,你们把钱自个儿收好就行。”   “那哥,你到底想找我们说什么啊,请的这般丰盛,你不说我都不好意思下口了。”   小阿七话是这样说的,手上的筷子可没停过。   盛浔面对齐刷刷看过来的眼神,这时候倒是不慌,给自己倒了杯酒,而后正色道:“我跟阿夏议亲了。”   三脸震惊,小阿七那口毛豆差点没呛到喉咙里,山南打了个酒嗝,三青酒都没来得咽下,他只是惊讶于盛浔的速度。   “我没听错吧,”小阿七呐呐自语,浔哥和阿夏,他想也不敢想,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   山南挠了挠头发,也是不可置信的样子,“浔哥,你总不会在说笑吧。”   仔细想了想也不太可能,盛浔就不是爱拿这种事情说笑的人,尤其顾忌着小娘子的名声,那只能说明这事是真的。   他这么一想,又忍不住打了个嗝。   “没有说笑,”盛浔说起这个,眉目里似有春风拂过,都能看出他此时的笑意有多浓厚。   剩下的两个再不敢相信,那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小阿七哭丧着脸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说:“浔哥,我是真没有瞧出来你喜欢阿夏。我还一直以为你会找个端庄大气的,你这样弄得我之后还得叫阿夏嫂子。”   他都能预见阿夏日后得意洋洋的神情,而且以后吵嘴,他浔哥也不会站在他这一边,虽然也没有站过,还拉偏架。越想越郁闷,喝了一大口酒。   山南也沉默,那声嫂子起码得有他一句,所以憋了好半天才说:“浔哥,你喜欢阿夏哪里?”   盛浔被这个问题问住了,他摩挲着杯壁,没有出声,心里则是在思虑。   到底喜欢阿夏的什么?喜欢她的性子亦或是样貌,其实好像都不太对,说不来喜欢什么,他只要看见阿夏就会很欢喜。   所以他也确实是这样说的,“不知道,哪里都喜欢。”   “啧啧,”三青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们瞧瞧,能问出个什么来。他只会说,阿夏这一点也好,那一点也好。”   “你说了句人话。”   盛浔挑眉看他,十分坦然地承认了。   他这语气酸的另外还没成亲的三人满脸都写满了嫉妒,尤其是三青。   “今晚这酒你必须喝,”三青有些跳脚,他想起自己至今还没有婚配,家里催的跟什么一样,这小子就已经开始议亲了。   他这般想着,拿了口大碗来,将酒给满上,快溢出来才咣地一声放到盛浔前面,“喝吧,今夜不醉不休。”   “还有我的,今晚我可是阿夏的娘家人,嘿嘿浔哥,你要是连这酒都不喝,以后可怎么娶我们阿夏啊。”   小阿七也是个促狭的,他直接拎着还剩半坛的酒罐子就过来了。   山南这性子绵,做事也考虑得要多一些,他只倒满了一个小杯子,单手握住,郑重地放在桌子上,“浔哥,就这一杯,你总得喝了吧。”   “成,”盛浔二话没说,拿起酒杯一口闷,三青这碗大,他捧起来酒都顺着嘴角流下去一些,幸亏他酒量好,那小半坛喝完都没怎么醉,只是脸色通红。   其他三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喝得满脸酒气,还在一起勾肩搭背地说笑,只不过他们不会耍酒疯。   “阿浔,”三青勾住盛浔的肩膀,“恭喜你得偿所愿。”   “恭喜浔哥,”小阿七趴在桌子上,他也属于不胜酒力的,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却还强撑着说道:“你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对待小阿夏,她不是只有一个哥哥的。”   “你算哪门子哥哥,弟弟还差不多,我才是阿夏的哥哥,”山南撑着脑袋,他眼神迷离,“看来我从今日就得攒礼钱了。”   “我会好好跟阿夏过日子的,”盛浔的脑子和嘴也开始不听使唤,“不过你们羡慕我什么,我还有两年才能跟阿夏成亲,到时候我都岁数大了,阿夏要是到那时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   他一副看起来颇为苦恼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日的沉稳,还跟几个连喜欢的人都没有毛头小子请教。   关键这三个还真给了不靠谱的回答,乱七八糟胡说一通,一个个都觉得自己说得可对了。   闹到半夜,酒气散了不少才走出酒肆的大门,原本来时在这里乘凉的人都散了大半,只有零星举着酒杯对饮的。   四个人吹着风走在清净的巷子里,小阿七靠在山南的肩膀上,蹒跚着往前走,脑子却很清醒,“浔哥,你和小阿夏应当请我们大家吃顿饭才是,不然可说不过去。”   “我还没跟阿夏说句恭喜呢,你们两个总算在一起了。”   三青此时难得有点感怀,毕竟从他发现苗头到现在,也不过才四五个月,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定亲不过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我要先问问阿夏。”   盛浔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这点事也要问啊,浔哥,你这以后的日子我都知道该怎么过了,是不是大晚上喝个酒,都得先问问阿夏能不能出来。”   小阿七满脸都写满无奈,他现在完全颠覆了对盛浔的以往印象。他好好一个沉稳可靠的大哥,就这么变了。   “你知道就好,”三青不得不佩服小阿七的眼光,这没在一起前就嘘寒问暖,关切备至。这在一起后还了得,只怕更得做小伏低,关键人家还乐意。   山南也算是见识到了,他说:“那我以后还是晚点再成亲罢了。”   “成成成,明日晚间,到时候我在自己家里给你们置办一桌,不能喝酒。”   盛浔可不想到时候这几个说胡话,不过比起这些,他更怕阿夏闹着要喝酒。   在他面前喝酒,和在大家面前喝酒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行,那我到时候就空着肚子过来了。”   “我就勉为其难带点东西。”   其他两人说的还算正经,只有小阿七见着深夜的画舫还在河上游,也不知道哪根筋抽着了。   开始捏腔拿调,“青山在,绿水在,我的人儿不在。风常来,雨常来,阿夏你怎么还不来?”   盛浔还没有说什么,倒是三青和山南被他恶心到了,一个捂住小阿七的嘴,一个锤了他一拳,把他往家里赶,省得过来糟蹋他们的耳朵。   只有盛浔在后头笑,四个人一路打闹着,影子在月夜下越拉越长。   说好要请大家吃一顿饭,那自然不能是说说而已,以至于第二日阿夏听到盛浔这般说,愣了一会儿。   “要吃就请呗,左右不过是调侃几句罢了,”阿夏现下完全无所谓了,“等会儿我跟晓椿她们说一句。”   她又笑眯眯地看向盛浔,“你要我去帮忙吗?”   “我要你去帮忙吃。”   盛浔可不指望她能帮什么忙,只要坐在那里吃就成了。   “我洗菜还是在行的好吗,你先回去吧,我跟大家说一声再过去。”   阿夏如实跟她娘交代了,方母没有不同意,只是叮嘱她过去手脚要勤快些,再拿点东西过去。   不过等阿夏想好了说辞,进门后发现盛姨根本就不在家,她松了一口气,把果子放在柜子上。   还好奇地问,“怎么盛姨不在家?”   盛浔回她,“回娘家去了,估摸着也要一两日才能回来。”   至于他爹,出海买海船去了,回来后歇不了几日就要赶往新罗。盛浔必须要过去,所以这段时日他都在忙着看航海图,以至于跟阿夏也有些日子没见过面。   他倒是想人家,不过人家阿夏这眼里只有吃的,还将脑袋凑过来问,“今晚上准备什么吃的啊?”   盛浔叹口气,“有你爱吃的盐水鸭,酱爆猪肝,还有桃浆。”   其他的还有不少,几个人爱吃的菜也各准备了一些。   “确实是我爱吃的,盛浔你可真好。”   “那真好的话,”盛浔转过身,单手撑在灶台边,却俯低身子,脸都快挨到阿夏的脸上,他却停住了,低哑地道:“是不是应当有点表示?”   阿夏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的心慌,往后退了一步,语无伦次地说:“表示什么?要不我夸你一句。”   “夸我一句就是你最大的诚意?”   盛浔假装很失望,他眉眼耷拉下去,说完后加了点若有似无的叹息,似乎在表达自己的难过。   “那我使劲夸奖你一番,这总成了吧,”阿夏抠着自己的手指,假装湖涂。   盛浔没说话,就那样看着她,像要她问问自己的良心,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   “行了,你别这样看着我,”阿夏立马打住,“你蹲下来一点,然后闭上眼睛。”   “你可别耍我,”盛浔话里有未尽的意思,不过还是乖乖照做,弯下腰,眼睛也慢慢闭上。   他能感觉到阿夏的靠近,她身上的香气直往他鼻子里钻,盛浔有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不过阿夏只是悄悄的,将手放到了盛浔的耳朵上,揪了揪。之前她就想这么做了,做完后转身就想跑,被盛浔单手扣住腰肢。   打横将她抱起,抱到一处柜子上,让阿夏老老实实待在上面,两个人的眼神是齐平的。   “我刚才说过,你可别耍我,”盛浔说话时特意声音压得很低,贴近阿夏的耳朵边。   “那你想要做什么?”   阿夏避开他的眼神,话里都在打颤,她以为盛浔会亲下来。   但是他没有。   只是将轻轻地碰了碰她的额头,一触及离,然后抱住她,低低地道:“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吓吓你。”   其实刚才他确实有想过要做什么的,但他不想逼阿夏,亲吻总要两个人都心甘情愿才好,而不是单方面的索取。   之前他确实很心急,不过现在冷静下来后,只觉得自己当时没有考虑阿夏的感受。   阿夏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埋怨道:“你刚才那眼神都把我给吓住了,我以为,”   她以为又是跟那日一般,着实心里有点慌乱。   “你以后要是再乱来,下次我可不跟着你待一块了。”   盛浔沉默,他虽然觉得自己不算是乱来,但也不敢还嘴,只能点点头保证。   “我不乱来。”   阿夏这会儿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她转了转眼睛,说道:“那你再闭一次眼睛,这次我绝对不会骗你。”   等盛浔顺从地闭上眼睛后,她从自己模模糊糊的印象中,学会手捧住他的脸,然后慢慢地压低,太紧张没收好力度,重重地磕了他嘴巴一下。   她抬起头看见盛浔的嘴巴通红,渗出点点血沫来,嗫嚅地道:“我不是故意的。”   盛浔倒抽一口冷气,嘶了一声。   “我给你呼呼,”阿夏现在真的是百口难辨,她也不知道怎么牙就磕到他唇上,只能鼓起嘴巴给他吹吹,试图缓解那疼痛。   他失笑,趁着她呼气的时候,凑过去在她的唇上嘬了一口,并道:“下次可别在这样了,磕着我还好,别弄到你自己。”   这破皮还挺疼。   阿夏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盛浔抱下来,她跟在后头问,“真的没事吧?”   “没事,一点小伤口。”   不待阿夏再问话,盛浔就道:“我切盐水鸭了,你快来尝尝。”   “哦,来了,”阿夏见他自己也不在意,就没多想,而是走到灶台边,看盛浔切盐水鸭。   这只鸭子皮白光滑,上头的纹理都清晰可见,顺着骨架落刀,切开的肉泛着淡淡的红。   吃盐水鸭镇里百姓都爱在将近中秋时,那时桂花初开,河里水道饲养的麻鸭正肥美,用那鸭子做盐水鸭味道才正,所以又给取名为桂花鸭。   但这会儿天也算不得凉快,陇水镇的夏除了晒,还闷中带热,让人苦夏全无胃口,吃只盐水鸭倒是不错。   这鸭子一瞧就像是他自己做的,味没有那般浓,阿夏嘴里嚼着鸭肉,十分紧实,且盐味都恰到好处,皮肥肉香。   “这盐水鸭比我之前吃过的都要好,怎么做的呀?”   盛浔倒没有说因为阿夏不会下厨就敷衍她,而是边抹着猪肝边道:“我去请教了隔壁最会做鸭子的大娘,她的做法就十来个字,炒盐腌,清卤复,烘得干,煮得足。”   这炒盐腌,则是腌盐水鸭时,不是直接拿盐搓上去就成,而是先将盐、花椒、八角等香料炒香,再一点点搓到鸭子皮和切出来的刀口处,腌上一个晚上,确保鸭子从皮到肉能入味。   其二,清卤复。清卤是之前浸过鸭子得来的血水,往里头加盐后又放水,滤出浮沫后再煮所得,有种原汤化原食的感觉。再投入各种香料煮开增香,鸭子放入其中数个时辰,来让鸭肉的口感更加香醇。   至于烘得干,将浸在卤汁中的鸭子捞出,沥干上头的汁水,过沸水烫得皮紧贴在肉上,再给小火烘干,以此让鸭子吃着更为筋道,皮薄而肉紧。   最后就是煮得足,煮一锅料水让鸭子下锅,反复用热水去烫鸭皮,再焖煮半个时辰,煮出来则盐味十足,嫩而又香。   阿夏听完后啃鸭子的手都顿住了,要是让她来做,指不定做到一半就懒得再动了,属实是麻烦至极。   所以她后面嚼着鸭子,还不忘大肆夸奖盛浔一番,“果然不愧是你,这鸭子我都没有再别处吃到这般好的,只不过下次别做了,买着吃也一样,免得还累到你,我可以掏这银钱去买的。”   “你这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盛浔发笑,“我也是偶尔做做,前些日子我三伯送了不少鸭子来,吃是吃不完的。我闲着无事,就做了不少盐水鸭,到时候你拿只回去,剩下的我分点给三青他们。”   “那我帮你装袋。”   阿夏也就是在这上头最勤快,她虽则不会做饭,但该忙的她也不会少帮忙。   盛浔也随她忙活,将泡在盆子里的桃胶捞出来,这桃胶泡了一夜,才软和开,一团团形状极为不匀称,黄中带橙,十分透亮。   他们家在后山是有十来颗桃树的,年年桃子长得不算多,可连雨后,树上结满了密密麻麻的桃胶。他娘会起大早提个篮子去摘,把摘下来的先挑挑,再放到竹帘子上晒几日,晒到干硬,不满手黏腻,就收到罐子里,想吃拿出来泡些。   大多都是做成桃浆来吃,这样味好也简便。不过是把泡好的桃胶倒进砂锅里,放比它多一半的水,加冰糖和糖桂花煮到发软。   熬出来色橙黄,桃胶软得像凝固后的水在流动,吃着很弹,甜味没有那么浓。太浓就像在喝糖水,全失了喝一碗桃浆的兴致。   等桃浆炖好放凉,其他热菜也炒上后,门外一帮子人才陆陆续续走进来。   三青进来后第一句话就是,“瞧我们阿夏,眼光多好,阿浔可算是贤夫良父了。”   转头挨了盛浔一记白眼。   “哎,三青哥,你怎么也不说浔哥眼光好,把别人家精心种在地里的花都挖走了。”   山桃自然是站在阿夏这一边的,这话说的理直气壮。   “你们可别争了,两个都好,我如今才发现你们是这样般配,算我以前有眼无珠,”小阿七耍宝最在行。   “喏,阿夏你瞧我们今日可不是空着手来的,”晓椿拿出个红彤彤的布袋子,她很认真地道:“我们几个下午逛遍了糖铺子,才挑了这么些糖出来,全都又甜又好吃。”   “我每个都尝过了,我作证,”山南插嘴道。   晓椿把那么一大袋子糖全都塞到阿夏手里,她的声色又变得很温柔,“吃了这九种糖,”   “以后长长久久。”   剩下几个人齐声道。   把阿夏给整得特别不好意思,她捂着脸说:“我们这才议亲,又不是定亲了,整这套让人怪难为情的。”   “议亲是第一步,更该庆祝啊,”山桃挽住她的手,笑嘻嘻地道:“以后定亲我们再给你好好办一场。”   “对呀,别难为情,那我们以后可还要吃你们的成亲酒,生辰宴,往后孩子的满月酒,周岁宴,多好啊。”   三青难得收起嬉皮笑脸,他确实盼望着那一日。   “所以你们可千万别闹别扭,我浔哥昨晚还怕他们到时候成亲,阿夏嫌弃他呢。”   小阿七说完,众人哄堂大笑,阿夏忍俊不禁。   盛浔揉揉额头,从碗柜里拿出口碗和一双筷子,塞到他手上,并毫不留情地说:“出去外头吃。”   “啊——,浔哥我错了。”   其他几个人看热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都在说他该。   闹到后头菜都快冷了,才围在一桌上吃这顿饭,一个个忙着说好话,搞得阿夏以为自己直接从议亲这一步跳到了成亲。   饭后,他们又拿出一袋子糖来,阿夏稀奇,“这糖又是做什么的?”   “给你们分点喜气啊,”晓椿笑道:“地方我们都想好了,等会儿去慈幼院,那里出来乘凉的孩子多,我们就每个人分点给他们,喜事总要吃糖的吧。”   阿夏突然无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大家,每个人的脸上都有真诚的笑容。   以至于很久以后,她还记得这一个夜晚。   作者有话说:   本章照旧发个红包,本文将会在这个月中后差不多完结,是正文完结,还有不少番外,感谢支持。   糟钵头参考《上海老味道》和《寻味中国:上海·苏州》   青山在,绿水在,我的人儿不在。风常来,雨常来,——《扬州清曲曲词卷》   盐水鸭参考《寻味中国:上海·苏州》和华夏风物里头的南京桂花鸭感谢在2022-08-05 18:44:59~2022-08-06 19:35: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莎士比鸭 10瓶;山木 5瓶;乖羔羔 4瓶;香草摩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杨梅烧   陇水镇是有慈幼院的, 虽说此地富饶,民风淳朴,可早架不住一些人生而不养, 或是家里贫困且又难以负担那么多子女,养不起就往富人家或是衙门口扔。   所以几十年前官府募得银钱筹办了这所康宁慈幼院,选了不少风评好的奶娘来。又怕那些人将孩子随意丢弃于某个角落,就在建好的院子外头专门凿出个方形的洞, 放置推拉抽屉,只要婴孩放到这里来, 就能被看守的人带到屋里, 此叫置婴点。   正是因为如此,其他地方知晓后, 便将养不下去的孩子送到这里, 导致早些年慈幼院人满为患, 招的奶娘都不够用, 只能加派人手。   也就是现下没有多余的苛捐杂役, 田赋收的又少,哪怕是山里头, 只要有手有脚,这日子能过下去。不至于把好好的孩子往别处扔, 慈幼院的人才少了些。   当阿夏一行人走到慈幼院门口时, 门敞开着, 屋门口坐了两个老太太在说笑。   小一点的孩子在桥边上蹦来跳去, 互相追逐打闹, 稍微有点身量的, 则坐在石栏边支的摊子前, 也就是摆了两张小木桌, 上头放着几个小木盆,还有些罐子装的小料。   不待她说话,之前一直抱住石狮子的女童跑过来,仰着头问她,“姐姐,你们是来买东西的吗?”   阿夏瞧她瘦弱,眼睛却很有神,顺势蹲下身来,“你们卖什么呀?”   女童掰着手指回她,“卖青草糊和白玉兰,青草糊是大花婆婆和小水婆婆教我们做的,白玉兰是大家去山里摘的,可香啦。”   阿夏有意逗逗她,“那卖多少呢?要是买的多会不会便宜一点。”   “都卖两文钱,”这个价钱女童是知道的,不过说到后头,眼神就有些飘忽,往对面看去,才小声地道:“买的多会送一点点吧。”   “那你们卖的钱会拿来做什么呀?”   山桃瞧她伶俐可爱,也忍不住问她一嘴。   “留着呀,婆婆会给我们买好吃的,”女童贴近她们,捂着嘴巴悄悄地说,“还会给我们每个人一文钱,攒着就能等货郎阿叔过来换东西了。”   “这般好啊,”阿夏摸摸她的头发。   其实大家又何尝不清楚,慈幼院已经这样许多年了,没有父母庇佑的孩子要过得更难些,虽则吃饱穿暖不成问题,可更多的也满足不了。   所以这些从小看顾他们长大的奶娘,现如今又熬成婆婆,自然不忍心如此,就教他们从学会做简单的吃食开始,每晚在这桥头支摊。   一则为谋生,二则为以后出了慈幼院有个糊口的本事,三则是教他们自立自强。   以至于这些年岁从五到十六的孩童,靠着自己的本事,年年春卖梅花、兰花、荠菜卷、春笋、杨柳条;夏卖青梅、榴花、栀子、艾草、青草糊;秋卖凤仙花、山核桃、桂花、板栗、糖芋头;冬卖酱萝卜、白菜、汤圆、花糕等。   才有了长大成人后糊口的本钱,靠着这笔钱能把日子过下去,又将赚来的钱捐给慈幼院,日往月来,周而复始,薪火相传。   就在她们问话的间隙,其余在玩的孩子都围过来,也不说话,只是睁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静静地瞧着。   盛浔本就喜欢小孩,自然受不住他们这样的眼神,当即掏出钱袋子来,他说:“大家都喝点,我买个七杯先,不够到时候再买。”   “那篮子玉兰花也买了吧,瞧着正是刚从山里摘下来的,”阿夏倒不是同情他们,只是觉得孩子都太小了些,没人买眼睁睁瞧着花枯去,总有些让人难过。   “我先说好了,我跟你们可不是一道的,”小阿七连忙开口,“我买一盆,家里好几个哥呢,胃口大,指定能吃完。”   他纯粹就是看见孩子堆里有几个年纪跟他家小九相仿,一时真是五味杂陈。   “还得夸你一句贴心是不是,”三青属实是同情他那几个哥。   守在摊子前那几个大孩子,就急忙道让他们不用买这么多,先吃点尝尝再说,生怕到时候吃着不好。   可小孩就没想那么多,他们见了有人买,欢喜地蹦着,喜悦从这头传到那头。   “阿河,再加上这枚,我就有四枚铜子了,到时候再攒一枚,可以去买个小泥人。”   “我不要泥人,我要买头花。”   “留着买好吃的。”   那些话语稚嫩又朴素,谁也不想打断他们的欢笑。所以大孩子互相望了一眼,领头的就“姐姐,我先给你们做七杯好不好?”   “当然可以。”   她们的青草糊是装在木盆子里的,上头盖张细纱布,浆洗得特别干净,偶尔能看见点点破纱的小洞。那青草糊就从里面透出棕黑的色泽,闻着有些发苦。   很久之前做这个时,步骤之多,麻烦非常,少有人家自己做,不过后来化繁为简后,青草糊就在夏日时遍地生花,从镇上传至各个村落。   法子也不难,山里有一大片的仙草,不过大家更爱叫它青草。趁着时节采摘下来,叫日头晒干。先泡捞出泥沙,再捣烂放一大锅水熬煮。   熬到锅里的水泛黄褐色,不停拿爪篱把残渣给捞起,之后按水量调个山粉浆边搅边倒。山粉也不是旁的,就是红薯粉,大家有时候就爱这般称呼。   要想看青草糊能不能成型,老手艺人常用的法子就是,取一枝干草绕成小圈,往草汁里头探,若是拿出小圈里有一层薄膜,则表明熬得刚好,能出锅晾凉。   凝结成块的青草糊是一整盆的,孩子们卖的时候要拿把小铲子,铲两勺倒进碗中,用小铜勺捣碎,淋一层糖浆,倒点薄荷水再加点冰水。   小孩子递过来时粗瓷碗外都是凉的,且他们真的很实诚,放得料也多。阿夏尝了一口,有股很浓郁的草木香,微苦中带着甜,清凉解渴,喝完之前走过来那点汗都缩了回去,嘴里凉丝丝的。   他们很捧场地又喝了一碗,实在是喝不下去才停手的,旁边的被小阿七以一百文连盆给包圆了,阿夏也没有食言,那一篮子的花全都买了。   当然大家没有忘记今晚过来这里是做什么的,盛浔掏出一把糖,招呼旁边的那些小孩过来。   他说话时很温和,“糖要不要吃?”   才三岁大的小孩,口齿有点不清楚,她可爱吃糖了,躲在大哥哥身后冒出头,“要吃。”   “我们不能要,”小男孩一脸老成,即使咽口水,还是拒绝了,让其他想迈步子的都停在原地。   “不是专门买给你们的,家里有喜事,大伙散散喜气,”晓椿摸摸那个大孩子的头,跟他说,“我们一路都分过来了,大家都接过糖了,你们要是不接,那这糖就没人要了。”   “那我去问问婆婆,”孩子赶紧跑到慈幼院门口,那里坐着两位老婆婆,问完了又跑回来,脸上喜气都抑制不住。   小孩子则喊,“吃糖喽,吃糖喽——”   他们买的糖是很多是麦芽糖,不是那种融化成焦黄色的,要用棍子搅一搅成团的。而是一整块米白,上头长满空点的,硬邦邦,买时就拿木榔头砸,有大有小,虽然卖相一般但甜味是旁的糖比不了的。   还有专门在做糖的时候往里头搁生姜汁和红糖,这种糖叫姜糖,闻着就有很浓的生姜味,吃时虽然甜,但是舌尖会感受到一点辣味,是姜辣。   小孩不拘什么糖,只要尝着甜的就很欢喜,一粒糖的快乐很早以前他们这群人也有过,但长大以后,就抛弃了这种简单的满足感。   但今晚,大家坐在石栏上,嘴里含着糖,看烛火下小孩子在桥上追逐打闹。边跑还边唱,“老鸦精!老鸦精!老鸦实在没良心。嘴里对你讲,肚里不放心。” 童言稚语让人发笑。   到后头天色属实也晚了,小孩们才一一不舍地跟他们告别,抿着嘴上还剩的甜味睡下了。   阿夏一群人也沿路从明桥回去,提着一兜子玉兰花,见到小娘子就送一朵,簪戴在头上,走到家里只剩下残留的花香。   也许很久以后,不会记得今晚的细枝末节,但大家不会忘记漫天星光,孩童的笑颜,月夜里的糖霜和一路歌唱。   后来,大家还凑了一笔钱,买了许多书送给慈幼院,就放在置婴点的那个抽屉中。   糖只能甜一时,明理开智才能过好以后的日子。   从那之后,天就越来越热,日头高悬,晒的人出门都烧得慌,软底鞋子走路上烫脚,撑着油纸伞还好一些。   这还没到三伏天,暑气已经叫人受不住,阿夏都不想出门,只能缩在屋子里,幸好这屋子靠河,左右通风,也没有那般热。   不过就算再热,她也没能闲着,坐在软垫上帮她娘清点聘礼,毕竟过了大暑,方家就得托媒人朝南家下聘,再选吉日议婚期。   以至于方觉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满面春风,白日上课,夜里抄写礼单。觉得不够好,大晚上的还要拉上阿夏跑到金器铺子里再挑挑。   他是有精气神了,倒把家里折腾得团团转。方母更是没喘气的时候,跑个大老远去求人家酿的羊酒,拿过来送媒人,先把这事情给定了,免得到时候腾不出手,还叫人难堪。   至于旁的聘礼中鹅酒茶饼也要置办齐全,还有三金,金镯、金钏和金帔坠是方觉自个儿去挑的,一等的足金,不是银上镀金充个数,也比照了仕宦人家送了一条锻红长裙和黄罗销金裙。   零零散散的小物更是多得让人头疼,这要不是阿夏的亲哥,她指定都不会这么上心。累得人腰酸背疼,还得挨个对照,有点瑕疵就换,反正是把方觉攒的银钱花得所剩无几。   盘算了五六日才算是一一清点好,一家人也能歇口气,阿夏盘腿坐在地上,脑袋往后头的凳子靠,她颇有点生无可恋地道:“原来成亲前是这般累啊。”   方母就笑她,“你累啥,媒婆才更累,一趟趟地往两边跑。等你到了那时候,我还得请她呢。”   她想起这一茬,手上的动作都放慢了些,“你这嫁妆娘都给你早早备下了,这两年再多置办些,到时候肯定让你风光出嫁。”   “哎呀娘,你这么早说这做啥,”阿夏倒没有脸红,她只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太折腾人了,根本没有那种念头。   “哎呦祖宗,你这都算晚了知不知道,”方母斜她一眼,“瞧你这懒散的样子,估摸着也就你盛姨能受得了你,到时候可得给我勤快些,你就算是做做样子都成,免得我之后还要上门教训你。”   “噢,”阿夏无话可说,她坐起身来,目光灼灼地问她娘,“那娘你说,盛姨要是嫌弃我了呢?”   方母笑得要打跌,指着门外道:“喏,瞧见你盛姨没,你自个儿问她去吧。”   阿夏以为她娘在跟她说笑,不过还是探出头看了眼,还真瞧见推门进来,手拿着一大篮子东西的盛母。   还不等她坐好,方母就出门相迎,拿扇子给她打凉风,嘴上埋怨道:“我说你这大热天的不在家待着,非得现在过来,生怕暑气晒不着你。”   “谁说我是来瞧你,我是来瞧阿夏的,”盛母把那篮子东西往桌子上一放,笑吟吟牵住阿夏的手坐下来,弄得她们才是母女似的。   “盛姨,你不会还去山里摘杨梅了吧,”阿夏瞧见那筐乌黑透红的杨梅,语气惊讶。   盛母扇着风,满脸带笑,“可不是,杨梅这东西金贵着呢,我五更天去摘的,这不是忙活到现在回来,赶紧给你们送篮子尝尝鲜。”   “合着你这样说,我们还是沾了阿夏的光不成,”方母从灶房里走出来,端了杯酸梅汤放到桌子前,语气打趣。   “那可不是,”盛母揽着阿夏,“我要是不热切点,你能放心把阿夏给我家。媒婆我现下都不请了,送节礼一准我自己来。”   “得嘞,你就算在这住都成,”方母调笑,“阿夏你也先回屋去,我和你盛姨好好聊聊。”   她们两个还能聊啥,无外乎是日后的定亲如何走,到时候各自备些什么东西才好。也幸亏两人认识二十来年了,彼此都熟,不会在这上头扯皮,谈得十分顺。   等阿夏再出来时,盛母都回家去了,大热天的家里后山又种了些菜,盛父不在家,盛浔这些时日又忙着租船练掌舵去了,大概有近半个没回来。她可不是就得眼巴巴地赶回去浇水,免得让日头给晒到发蔫。   “你盛姨也不容易,晚点做了面,你捧一碗过去,”方母说着从篮子里挑出个杨梅,塞进嘴里,这样雨打日照后的杨梅,汁水充足,又甜肉又多,只不过不能多吃,牙可受不了。   她又说,“这杨梅好,晚点你爹回来让他做成杨梅烧。”   “成。”   阿夏满口应下,反正盛浔不在家,一个人应当也没有什么胃口。   至于吃面,今日是夏至,镇上有习俗是要吃面的,毕竟今年的小麦刚收,磨成的面粉正是新鲜的时候,做成面敬神,祈祷来年的丰收。   不过也有句俗语,叫做“吃了夏至面,一天短一线,”意在说过了夏至后,白昼将会一天天缩短。   虽说名头不一,但夏至吃面却是流传了下来,且各家吃的面都各不相同,有的人家会在这日吃阳春面。不想油腻的就是光面加点汤,要吃得好些补补的话,额外加点浇头,肉、鱼、蛋、菜往面上放。   有的爱吃海鲜,就来一碗海鲜面,长面或粉丝煮软,熬好汤头,虾和蛤蜊等海鲜堆叠上去。   其他的还有诸如鱼汤面、鳝丝面、辣肉面等等,不过方家这日惯常是吃凉面的,受不了太热的吃下肚。   方母从面袋子里舀出一勺面粉,今年收的小麦磨成的。磕两个鸭蛋,又加了不少碱水进去,揉成发黄的面团,醒发会儿切成小宽面。   做凉面的面条不是一根根圆又小的,而是扁实较宽,吃着筋道蒸时也不会烂糊。   把面条抓一把抖散,放进竹笼屉上头蒸会儿,蒸后再煮后过凉水,面能变得更加紧弹。   从后院摘两根嫩黄瓜,擦丝码在面上,一点花生米,蒜末,醋和虾籽酱油各来点拌匀。   就这样的面阿夏能吃两碗,面条韧劲十足,沾着醋味,让人胃口大开。不过她吃不得辣,要是再往面里搁点辣椒油,那吃起来则麻辣鲜香。   方母拌好一碗让她送过去到盛家,等阿夏回来时,大家都吃上面了,方觉已经吃完一碗,准备再添一点。   “你这今日做什么去了,吃的这般快,”方母有些好奇地看向他,难得看见这个儿子如此不斯文的样子。   “前面相中的镜台和妆奁说是做好了,跑到山门那里瞧了眼,还差些,过两日打磨好了再送来。”   方觉走了那么多里路能不累吗,大夏天的走在脸都淌汗。本来太公也能做的,但式样总归太老旧了,索性就定了外头的。   “成,你心里有数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你自己这段日子多上点心,”方母也没有旁的话好说,毕竟这之后是小两口自己过日子,她才不会把手伸得那般长。   阿夏则把头给低下去,不然晚点又得被她哥给拉着去买啥,这大热天的她一点都不想出门。   “你可把那心放肚子里去吧,我白日走累了,晚上不会拉你出门的。”   方觉瞧她那模样,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在心里想什么,当即戳破那点小心思。   阿夏立马松了一口气,“那还算哥你有点良心,没逮着我使劲薅毛。”   这话说得不止方觉失笑,大家都乐不可支。   “阿夏你要是不想跟你哥出门,那今晚过来给我挑杨梅,”方父打了个饱嗝,指指他今日去山里做帮厨,自己花钱摘来的杨梅,一大箩筐堆得跟座小山似的。   他今年要做四五坛杨梅烧,每个坛子都很大一个,等酒泡好,到时候陈年酒酿则拿出来在方觉成亲宴上请众人喝。   比起泡青梅酒,那杨梅烧应当是要简便许多,不过光是挑适合的杨梅酒够费眼的。想要杨梅烧好吃,那选的杨梅须得果子大、肉要厚、色暗红、汁水多、瞧着甜的,那些将烂的或是有磕碰的一概都不要。   两大筐的杨梅也就才挑出大半筐是能泡酒的,再说这酒也有名堂,不能用黄酒和米酒,泡的不好喝。   得用糟烧出来的白酒,且太烈和太淡都影响口感,只有适中的,才能让杨梅不至于在酒里腐烂。   选好杨梅和酒,再挑适合的坛子,就能将从糟烧里走一遍的杨梅挨个放下,倒点冰糖和白酒,糊泥封口。   酒这种东西越放则味道越上佳,放个一年再喝,酒味醇和,甘鲜爽口。   里头的杨梅除了有点软趴趴外,其他的跟之前大差不差,吃一口有蕴在里头的酒气,不能吃太多,对于消食倒是不错,吃上一两粒,那饱胀感过会儿就消散了一些。   白酒熏得阿夏晕乎乎的,哪怕她没喝,最后还是被方母赶回屋子里去了。   阿夏脸上有点红,色跟杨梅似的,脑子却还是挺清楚的。靠在窗前,垂头看河中的夜色,此时她有点想念盛浔,毕竟有段日子没见了,怀念之前他从河道另一侧划过来。   两人哪怕匆忙见一面时,他都会从袖子里掏出东西送她,有时候是自己做的小点心,买的小玩意。   又或是一块在海边捡到的海螺,他那日说的还特别温柔,说这海螺听过数不尽的潮涨潮落,我对着它也说了很多话,那么把它放在耳边,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能听见海声、风声和我的心声。   然后她就问,心声是什么?   盛浔却没说,当然她也没有在海螺里听见声音,只不过偶尔会试着放到耳朵边,那时她就会想起盛浔。   阿夏看着平静的河水,偶尔眺望远处,想着远处能有一艘小船划来,上面有一个俊俏且身姿挺秀的少年,朝她的窗前游来。   她也真的等到了。   作者有话说:   成亲不会写,定亲会写。而且正文完结不是故事就结束了,番外有点长的,几万字吧,因为有些节日和风俗想放到番外里去写,番外是婚后日常和养崽日常,标题都会标注的,要是不想看就不用再买了。   杨梅烧参考《鲁迅笔下的绍兴菜》   老鸦精那句来自《温州童谣研究》   夏至习俗参考《二十四节气在江南》   感谢在2022-08-06 19:35:47~2022-08-07 20:0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碧栗酥 10瓶;虾饺葡挞最棒 5瓶;咸鱼爱吃兔子、无牙 2瓶;多弄几个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地力糕   盛浔的船哪怕在黑夜里也很好认, 他总会在船头挂两盏灯笼,一左一右。   他就站在灯下摇橹缓缓前来,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 不过瞧见窗前探出身的阿夏,立马从眉头微皱到双眉平展。   “怎么这般晚了还没睡?”   船行到窗前停下,盛浔的话里关切,今晚他早早结束赶回来, 也没有打算打扰她,只是想站在窗前瞧上一眼罢了。   却没有想到阿夏没有睡。   阿夏不好说自己这是想他了, 顾左右而言其他, “还没说你呢,这么晚从海湾赶回来累不累?你要是不急, 总该歇歇, 明日再回来, 身子等会儿可受不了。”   语气中却难掩自己的欢喜, 她的笑从眉到唇, 明眼人一瞧就知她是真高兴。   “这不是终于忙完了,想着早点回来, ”盛浔凝视着她的脸,只觉得连日多的疲惫都散了些。   “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阿夏点点他眼下的青黑, 虽然光照的不明显, 可疲态总能瞧出来的。   “我看你都有点瘦了, ”阿夏有点心疼, 不过她这也算是睁眼说瞎话。明明盛浔跟之前比也差不了多少, 可能连日掌舵, 吃得也多, 可能还要更为壮实一些。   盛浔低笑,“我不困,你要是困的话,那你就先睡吧,我明日再来”   “我不困,”阿夏都没有等他说完就抢白,声音略带着急切。知道自己好像有点心急,她又小声补了句,“我晌午睡过一觉,现下还不困。”   “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刚才划船从那里经过,瞧着还很热闹。”   “我去!”   阿夏说完后,将这扇窗户关上,打开另一扇大窗,掀开纱布,踩在小凳上,爬到窗台坐在那里晃着脚。   盛浔则将船缓缓划过来,站在船头处伸手,慢慢将阿夏抱下来,幸亏这船后头有货物沉,还不至于翻船。   他抱着就没松手,抵着阿夏的额头,问她,“这段日子吃得好吗?”   毕竟年年夏日时,阿夏都挺难熬的,不是怕热就是怕蚊虫叮咬,还苦夏到没有胃口。   “还成,”阿夏趴在他的肩头,把这段日子的事情都说了个遍,最后道:“我哥再过几日就得向南溪姐送聘礼了,估摸着到冬日我就有嫂子了。”   盛浔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心里发酸,他还得等不少时日。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他就说道:“以后也是我嫂子。”   “少占便宜。”   他笑了声,把阿夏放下来,让她坐到船头的小凳上,看着前头的水路,眼里有沉思。   而后他摇着橹,转过头对阿夏道:“我今日接到我爹托人捎来的信了,他们已经买完海船,已经调头准备回来,大概还有小半个月回程。”   “那是好事啊,”阿夏很高兴,“以后你们就不用为了这船到处跑着赚钱,可以稍稍歇会儿了。”   他听着这高兴劲,都有点不忍心把话接着说下去,也附和了一句,“是该歇会儿了,等年末就能歇段日子了。”   “那还有不少时日呢。”   “阿夏,”盛浔的喉咙有点发紧,他缓慢地道:“等我爹他们回来之后,没几日我就会和他们一起出发去新罗。来回应当要两个月,不能再拖,不然冬日赶不回来,有雾气难行船。”   “这般快啊,”阿夏其实一直都清楚,旁的事情她可能记得没有那般清楚,可这事她从没有忘过。   不过她可能会不舍,但不至于拖他的后腿,所以她扬起笑脸道:“那当然要早点去,早去早回。”   还故意打趣,“等你去的那日,我一定给你备份大礼。”   听见她没有过于感伤,盛浔心放下一些,他笑着道:“那我肯定早点回来,还要跟你定亲,再吃大哥的成亲宴。”   “你是不是只记得这事,”阿夏瞟他。   “当然不是,我还记得你,”盛浔说完后,叮嘱她,“阿夏你坐稳,这里拐弯后就到荷花荡里了。”   前面的水路变得越来越窄小,荷叶一蓬蓬地冒出,深夜里看不清楚远处,只有一团团模糊的黑影。   荷花荡里有不少空余的小道,专门供船只通过,以便能够更好的采莲子,毕竟已经到了莲子熟成之季。   阿夏轻嗅这股香,眼尖地瞟到前面有只突出的莲蓬,伸手将它摘下。这里的荷花算是无主的,只要不大肆破坏,摘个莲蓬是没人管的。   她垂着头,慢慢将莲蓬里的莲子抠出来,还裹着一层青绿的外衣,皮很好剥,脱掉这层皮里面就是雪白的莲子。   生的莲子是可以吃的,只要把莲子那芯给去了,不然吃着会觉得苦。   这时候的莲子还正好,不算太老,她掰开一半扔进嘴里,清甜脆嫩。   所以她又剥了几粒,站起来送到盛浔嘴边,说道:“这味道可好了,你快尝尝。”   他低头在她指尖啄了一下,然后叼过那枚莲子,并道:“确实不错。”   船在月夜的荷花荡里缓缓前行,时有鱼在荷叶底下扑水的声响,阿夏在船头剥着莲蓬,嘴里哼着小调。   她嚼着莲子时才想起,荷花的生日就快到了,每年的六月二十四就是荷花诞辰,恰好又是二郎神和雷神的生辰。   所以年年到了这日,大家早起观里祭拜雷神像,香火数万,还得做蘸会,请人来唱戏。信奉雷神的人更是刚进到六月,就开始吃素忌杀生,这叫雷斋,持续到雷神生辰过去才好。   晌午就去寺庙拜二郎神,尤其是生了毒疮的,祭祀得拿白公鸡去才好,那里到了晚间,真是萤灯一盏盏,泥婴摆成摊。   再晚些等暑气消散点,荷花荡就开始人满为患,画舫满池游,小船跟后头,还有一叶扁舟。大家在荷花荡里游玩,摘点莲子尝,小孩就把荷叶掐下来,顶在头上遮日头。   玩到晚上,那鞋袜都是湿的,所以有不少人都手上提着鞋,光着脚从河堤上踩水,赤足打道回家。   阿夏年年都去,不过在这个晚上,她其实瞧到了最好的一片荷花荡,四野清净,让人心旷神怡。   但随着船只逐渐往前,有数十道交杂在一起的声响时远时近,还有抚琵琶和说书声,隐隐能见那里的灯火。   阿夏后知后觉,“这是到虎丘来了?”   “对,行船到这里时,看了两眼,就想着你等会儿要是没睡,就带你过来这里。”   盛浔回她,慢慢地将船只往河岸口靠,阿夏则往远处看去,岸口有树荫的地方,停泊着不少画舫。两层高,且有不少的彩灯环绕,窗户全都大敞着,能见不少衣着艳丽的女子从其间穿梭过去。   都是些富人家的郎君娘子,嫌屋里闷得慌,常到这片来游玩,每次入夜来,天明才回去。虽说家里有钱,不过做派倒是没得说,只自己占一个地方,不驱赶另一旁的渔船。   甚至他们在水里浸泡瓜果时,也会让人送些过来给大伙吃,有时会请盲女坐在画舫上弹琵琶,又或是请人来说书给大伙听。   阿夏以前热得睡不着时,她哥曾划船带她来过几次,因知晓他们的为人,所以倒是对他们没什么抵触。   那有树荫的河岸烛光晃眼,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反观他们停靠的岸口,多是渔船扁舟,小孩在船头跑来跑去,也有大人合衣躺在船板上打瞌睡。   上面也摆了不少摊子,大抵都是些糕点或是凉席子还有蒲扇之类。   阿夏坐在船头,她看了几眼后转过去,盛浔在里头忙碌,她就好奇地问,“在忙什么?”   盛浔从里面端出一盘点燃的熏香,是他去药堂买的,听说加了艾草和旁的东西,点燃后能驱赶不少蚊子。   他把这盘带着罩的熏香放到阿夏旁边,才拍拍手道:“水上蚊虫多,我也不晓得这个好不好用,试试看。”   阿夏拉着他的手,把凳子让给他,“你歇会儿吧。”   自己去里面又摸了个凳子出来,两个紧挨着坐在船头吹凉风,也就是在这里,白日的暑热陡然消失,反而吹久了还有点冷。   她抬头看天上,此时乌黑的夜,星子铺满了整片天,有几颗特别亮,月亮被浮云半遮掩。   原本她盯着都快睡着了,挨在盛浔的肩膀上,眼睛半闭,不过倒是被远处突然的嘈杂给惊得一抖,揉了揉眼望过去,也没看清楚。   盛浔倒是知道些,“那边的郎君娘子遣跑腿的送东西给大家,是什么我不清楚。”   但下一刻他们就知道是什么了,那小厮登到他们的船上,从手提着的食箱里端出两碗凉丝丝的糕点。小厮面色带笑,“多有叨扰,小娘子两个别惊奇,这是我家郎君觉得总在这里吵闹不太好,扰了大家的清眠,今日来便特意请人做了些地力糕来。”   许是瞧出两人的犹豫,他又道:“糕点不值多少钱,要是您不接的话,我回去指定得被骂。且这碗都用的是竹碗,还给不用还,您看?”   “替我们多谢你家郎君,”人家把话说的这般清楚,盛浔也没有再过多地推让,从他手里接过那两碗外带着水汽的糕点。   等那小厮又去送旁人后,阿夏才出声,“我之前跟我哥过来这边时,也遇到过他们送东西。好似送的是酒酿糕,应当请了家厨来做的,味道比卖的都要好上不少。”   “那你尝尝这,”盛浔把那碗递给她。   “可是我都洗漱好了,再吃甜的,这牙要是坏了可怎么好,”阿夏颇为犹豫,她一般不在洗漱后吃东西,非吃的话,吃完后也得再刷一遍。   盛浔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试探着道:“要不我把船划回去,你就在船上吃。”   “那还是别折腾你了,我吃一小块尝尝味好了,等会上去买碗茶。”   到了阿夏手里的东西,高低都得尝一口。这地力糕看起来色偏暗沉,卧在竹碗里,抖一抖就弹一下,表面微糙。   镇里有些人称呼荸荠为地力,以为这是荸荠磨汁后做的,其实非也,跟它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大多数人家都是用晒好的红薯粉来做,口感有嚼劲,但吃着总不会过于细腻。不过他们送来的这块地力糕是用藕粉做的,只是闻着那股清香就出来了。   除藕粉或红薯粉外,用新鲜的薄荷叶煎水,煎到火候差不多,则可离火,只要晾凉后的薄荷水 。   拿薄荷水和藕粉调个粉浆,不要稀不要稠,吃着味道都欠佳,得要把控得刚好,再倒进熬了糖浆的锅子,要快速搅,不然等会儿就会糊底。   搅到粉浆变色,黏糊糊的挂在铲子上时,才能捞出来,舀到专门的方盘里,特意拿去用井水镇过,改刀切小块。   单这样吃,糕点还是有些淡,需淋上糖水,薄荷水加糖熬制的,再蘸着吃。   藕粉做出来的,口感比一般用红薯粉的要更为细腻,且十分耐嚼,尤其沾着糖浆吃,从朴实中透出点甜蜜来。   阿夏挺喜欢这个口感,又凉又滑又冰,但她也觉得有点甜,要是放在晚间吃还好,但这大晚上的,她就不是特别爱吃这口。   盛浔又是真不爱吃甜的,所以最后这两碗他们都分给小孩吃了,一点没浪费才坐回到船上。   一波吵闹后,岸边又恢复了宁静,阿夏将头埋在盛浔肩膀上,他不紧不慢地给她扇着风,嘴上哼着小调。   阿夏觉得此时的蚊子和蝉鸣都不扰人,风正正好。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多更一点。今天把前面大概是56章的那个吻给完全改了,以至于衔接的情节也改完了,可以回头去看看,原来的版本会大改后放番外。   对此感到抱歉,不过要是不改我心里老是会想着它,感觉有点不太合理。   所以本章发个红包补偿大家,再有会多写一次亲吻,还有成亲的话,看看如果对新婚夜有灵感,会写出来放在番外。   地力糕来自《宁波老味道》   虎丘和荷花生日等习俗参考《清嘉录》感谢在2022-08-07 20:07:49~2022-08-08 20:0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乖羔羔、酿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懒虫的猫窝 5瓶;山木 4瓶;无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奥灶面   虽说虎丘夜里凉快, 不过蚊虫过多,嗡嗡地扰人,且船板硬实, 阿夏勉强熬到了三更天,最后还是从荷花荡中穿行回去。   困得她直点头,从窗户中回到屋里,神游似得跟盛浔告别后, 倒在床边上就睡过去。   转日她是被热醒的,一大早从浴房里出来, 挑着背光的地方走到堂屋里。   方母和太婆坐在春凳上说事情, 两个人难掩面上的欣喜。   “娘,啥事这么高兴, ”阿夏弯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小半碗下肚, 才转过头问。   “自然是好事, 我现在不与你说, 你先去把早食吃了先,我前些日子做的酱黄瓜好了, 就搁在那柜子里,”方母给她指明那地方, 转头又数落她, “你说说你, 有哪家小娘子跟你起得这般晚, 大半夜不睡, 今早我叫你都叫不醒。”   阿夏自知理亏, 是半句不敢应, 笑着赶紧往后头走, 离得远些还能听见她娘的话。无外乎是到时你嫂子进门,你还懒着,可不是叫人笑话。   她装作没听见,她嫂子脾性好着呢。   进了灶房里头才躲了个清闲,她从靠墙的气死猫柜中拿出一碟子酱黄瓜。那黄瓜原本翠绿且饱满的皮,变得干瘪弯曲又黑到发乌。   对于阿夏,或是镇上大多数人家来说,没有酱黄瓜的夏日就缺了点味道。尤其是苦夏没胃口时,单喝粥配一小碟切好的酱黄瓜,就能吃下去不少。   所以年年夏日,酱园的生意特别好,大把的人到各家出名的酱园里头打酱油,或是买些腌好的酱菜回去下饭。   她娘也是每年抢酱油的一个,她挑的是个做酱几十年的酱园,那里专卖母子酱油。按俗语来说,就是酱饼为娘,酱油为子,才有此名。   用这样好的酱油,再挑黄瓜刚嫩时,还是乳黄瓜的样子。摘下来把瓜秧蒂子全都给去除,洗净后放到酱缸里,一层盐一层瓜。   腌时讲究翻两次缸,第一次翻缸在刚放黄瓜后的三个时辰里,将黄瓜从头到底换到一个缸内,好让底下的盐水化开,第二次则在半天后再翻。   等明日一早彻底出水后,盐水混着黄瓜汁,把有些瘪的乳黄瓜捞出,挑些洞眼稍小的竹篮子洗净。   那黄瓜摆好放上去,上头盖着木盖,再放点石头把里头的卤水全给滴个干净,泡到水缸里把苦味和咸味泡到差不多为止。   下入酱油、糖、大料等去腌它,不是说到这里就万事不管了,每日都得翻个两次,十日才好出缸。方法腌的得当的酱黄瓜能放很久,且越放味道还越好。   腌好的酱黄瓜别看干瘪,实则咬下去脆着呢,咯吱咯吱地响,里头的水也多,最要紧的是不算咸,甘鲜解腻。   有的酱园做酱黄瓜还是酱菜,都是重盐重咸,说是吃了好下饭,那真就算是咸菜了。   阿夏就喜欢吃这样的酱黄瓜,太咸她喝粥都遭不住,等她磨磨蹭蹭喝完一碗粥时,额头都出了不少汗。   她拿巾子沾湿擦着汗走出去,方母指着那外面道:“我已经跟卖红绸子那家说好了,到时候让他们把铺子里最艳最好的红绸给我送来,他们那花绑得俗气,还是我自个儿来好。”   “这段时日可辛苦你了,”太婆拍拍她的手,一副老怀欣慰的样子,“等小溪进了门后,还是得要你多看顾着点,我们可不能做那种磋磨人家孩子的事情。”   “哎呀娘,”方母笑道,“我当年进门来时,你也是那般和气待我,我又哪会做这样的事情。到时候我指定把小溪她和阿夏一样对待。”   她们这两个人啊,做了将近二十六年的婆媳了,从未红过脸,彼此互相敬重对方,自然处得跟亲母女似的。   阿夏挑了个凳坐下来,听她们两个互相吹嘘。还没听过瘾,方母那话茬就转到她身上,“阿夏,晚间你随我们去你小溪姐家吃饭,多跟她说说话。”   “今晚就去呀,”阿夏话里有点惊讶。   “明天下聘,我们一家人今晚上门先商量婚期和旁的事情。毕竟明日只有我去,又请了你五婆来,她是全福老人,这场面还是得她出马,再者有媒婆在,到时候就别扯皮了。街坊邻里看着不好。”   方母见她不明白,把这些弯弯绕绕摊开说给她听。   还不忘对阿夏交代一番,“这女儿家在成婚前总会寝食难安的,你今晚也多多宽慰你小熙姐一番。把我们家的行事可以跟她多说说,叫她放宽心。”   阿夏被迫塞了一耳朵的叮嘱,说到最后,她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能连连点头,表明自己知晓了。   结果熬到晌午后,方母又把她拉过去,看看新做的衣衫哪件好些,选了件水红色,衬得脸色好看这才放她出去。   阿夏累得瘫坐在椅凳上,还没歇多久就听见外头有响声,转过头瞥了眼,见方觉淌着汗急匆匆地回来。   不由自主半靠起身子,调侃道:“哎呦,哥你这是连课都上不下去了?”   “少来打趣你哥我,”方觉抹了把汗,从书院疾步走回来可不就是大汗淋漓。   “我先去换件衣衫,出来再跟你说。”   他没有跟阿夏说太多,就走到后院去了,回来时脸上带着一层湿意。在阿夏身旁坐下,此时倒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哥,我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对晚上见面不紧张,”阿夏将手肘撑在椅子上,转过头问他。   方觉叹口气,“你哪看出我不紧张了,今日跟那群小子讲课都没讲好,还是请隔壁先生来帮忙的。”   阿夏很不厚道地笑他,毕竟难得一见她哥这模样,哪怕早先去别的州府参加院试时,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照旧稳当。   “你还笑,”方觉对她是一点脾气都没有,把喝了一半的茶放下。想起今日听了不少那些先生家里的事情,姑嫂相处得都不好,老是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他想了想后才开口:“阿夏,哪怕之后你嫂子进门,我也不会因为旁的事情就如何,以前我是如何疼你的,日后还是怎么样。”   只差没把话给说明了,别到时候跟因为嫂子进门,兄妹俩就生分起来,他也不想姑嫂处得不好。   阿夏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哥你说这是做什么。”   她说完才想明白此间意思,当即乐不可支,不过她憋着笑,假做认真地问道:“好,既然大哥你这般说,那要是到时嫂子和我拌嘴了,你站谁那一边?”   方觉听完这个问题,皱起眉头,好半天没回答,毕竟这话真不好说,必定要得罪一人。   而后他才舒展眉头,“我谁也不站,你们要是吵嘴了我就去把盛浔请过来,他护着谁我管不着,反正我就哄另外一个,之后再赔罪。”   “瞧你鸡贼的,”阿夏属实无言,她哥这脑子没白长。   “彼此彼此,日后少问我这些不着调的问题,不然我也问你,你哥我和盛浔要是吵上了,你站谁?”   方觉把这个问题又踢回给阿夏。   “我当然站哥你这边啊,”阿夏立马说道,“我才不跟你一样。”   毕竟到时候在盛浔面前,她还能拉得下脸面去哄他。至于她哥,小心眼。   方觉被她噎得无话可说,不过媳妇跟妹妹是真不好选。   两个人时不时拌嘴,倒是熬到了去吃饭的时候,兄妹俩一个提着气,一个反倒松了口气,再坐下去,这人都要废了。   一家人要出门前,方父还特意刮了胡子,又扯扯自己的衣衫,忙问大家,“我这样穿着还成吧,可别到时候在亲家面前给阿觉丢脸。”   “好着呢,你可别问了,来来回回问了不少遍,人亲家要是嫌弃,早就嫌弃你了,赶紧出门。”   方母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头就问阿夏她今日这簪子带得好不好,两人属实是半斤八两。   一路乘船到了南家,因是书香门第,他家的山墙上刻的都是诗词,门口上书一副对联,太过于深奥阿夏没看懂。   不过南家少有读书人的那种迂腐气,他们家人不多,日子过得也算清贫,夫妻俩为人都很和气。   还没等他们走上前,在门边侯着的南母见着人,就满面含笑地上前来,“我刚想出来瞧瞧你们到哪了,没成想,就见着你们过来了。”   “路上耽搁了会儿,反教亲家母你好等,我们应当早些出门的。”   方母笑呵呵地回她,两人在门口拉扯了一会儿。   “瞧我,这天热的,见着亲家就有说不完的话,都忘了先请大家进去坐会儿了。来,亲家婆婆我扶着你走,”南母上前很亲热地扶着太婆往里头走,又说:“我家相公在堂屋等着大家呢,等会儿亲家我们坐下来聊聊,饭请人在做了。”   “我们不急,我们不急。”   “不急那就好好说说,我家云成今日也没出门,阿觉你们两个都是读书人,应当有话说的。还有阿夏,你小溪姐在屋里等你过去呢。”   南母这番话是把大家伙都安排的妥当,阿夏没有得选择,知道他们聊的又是她听不得的,也没有上去碍事。   反倒是从另一边的木梯走上去,再转个弯就是南溪住的屋子,她曾经去过很多次,算是轻车熟路了。   轻轻敲了敲门,屋内传出一道轻柔的声音,“是阿夏吗?我没锁门,你进来吧。”   阿夏这才推门进去,反手将门给带上,笑嘻嘻地问,“阿姐,你怎么知道是我来了?”   南溪站起身来相迎,把自己坐的凳子让给她,手指搭在嘴边笑道:“也只有你来,会敲四遍的门,我听着声自然就晓得是你来了。”   “也是,今日除了我们一家会上门外,可没有旁的人来了,”阿夏笑,又低头看她篮子里的绣品,青绿色上头有竹节,一瞧就晓得指定是他哥的。   “自己瞎做着玩玩,”南溪见她的眼神停留在那束带上,语气有点慌乱。垂着头忙将那绣箩移到旁边去,就这样两颊都带上了淡淡的红。   阿夏不忍心打趣这样的美人,所以她岔开话,“这屋子有些闷得慌,阿姐你要不开个窗户。”   她刚想去开那扇窗,南溪把自己的手按在上面,声音有着难以掩饰的慌乱,“别开这扇窗,它,它有点坏了,我们要不去茶室,那里窗户多,吹着风凉快。”   “好,那就去茶室,”阿夏松开手,实则她眼睛还挺亮的,低头那一瞟就看得很清楚。那窗户对着底下的院子,而她哥正在院子里和云成哥说话,看谁不言而喻。   到了茶室,南溪不自在地跟她赔不是,“我刚才,”   “阿姐,我晓得,”阿夏拍拍她的手,扬起笑道:“我哥今日才出来时,还在家中跟我絮絮叨叨,说待会儿来可要多在阿姐面前多美言他一番。”   “他才不会这般说呢,”南溪捧着自己通红的脸,垂下眼睫,小声地道。   “那是阿姐你还不知道我哥这为人,我跟姐你说,他对这婚事可上心了。连聘礼的礼单都是他自个儿写的,每样挨个挑拣过,要是不好就大半夜拉着我去挑,挑得满意了才肯回来。”   阿夏自然是大力说着她哥的好话,论拍马屁的功力舍她其谁。   只把南溪说的更抬不起头,一会儿又眼巴巴的问她,“你哥,他真是这般做的?”   哪个女子会不喜欢未婚夫婿对自己上心。   “当真,比黄金还要真,”阿夏只差没对天发誓。   南溪搅着手上的衣带子,头略微抬起来一些,话里却带笑,“你这张嘴,纵是假的都要被你说成真的。”   “阿姐,你这就是冤枉我了,”阿夏走到她旁边,挽住她手臂,“我这说的可是真心话。”   反正她把话说的天花乱坠,到后头都把南溪给逗得忍不住笑出声。   阿夏沉思,就这样她哥还怕她跟未来嫂子吵嘴,还不如担忧他日后与嫂子的关系呢。   这般想了后,门外有人敲门,原是南母来送饭菜了,商议婚期这事女儿家不好下去,她就把饭端上来,又请求阿夏留着陪南溪吃顿饭。   阿夏自然没有不应的。   端过那两碗面,忍着烫将它放到茶室的桌子上,她闻着这味道就知道是奥灶面。也是极费功夫的一碗面,在镇上若非有贵客临门,轻则都不会在自家烧这面。   主要这面比起旁的来,讲究要更多些,正宗的说是要到这“五热”才好。   五热之一,碗要热。那些碗都是放在沸水里,等面煮好后,才将碗给捞出,避免它被风吹凉,到时候这热面触着,滋味就坏了些。   之二,汤热。汤不热,这面本就是重油,一冷那油花就浮在上头,冷油入口哪里还算好吃。   之三四为油热、面热,面就是得水烫时放,不然很容易坨成一团,油热是本该就热。   最后就是浇头热,这浇头冷,鲜味就差。且浇头也决定了这面到底是红汤还是白汤的。   这红汤面可以说是红油爆鱼面,是用青鱼腌后再炸,放红汤把碱水面放下煮熟而成。白汤的浇头是卤鸭,用的麻鸭炖煮后切片,再倒汤头煮面。   红汤颜色深,那是用黄鳝或是螺丝、鱼头,再加筒骨、老母鸡吊出来的,浓油酱赤全给搁下,才汤头红润,鱼味满口香。   白汤则色清透,毕竟老鸭熬出来的,旁的什么也不多放,口感上更为清甜。且卤的鸭是按秘法腌制的,从皮到骨到肉都是香的,肥嫩可口。   南母是一样各端了一碗上来,阿夏和南溪对视一眼,两个人干脆相互往对方碗里夹面,她们口味还挺相同。   爱吃红汤和白汤混合后的面,一则觉得红汤过于喷香,二则是白汤太鲜甜,若是两者稍微混点,那刚好对两人的胃口。   面爽滑又筋道,汤底更加浓厚,既鲜又清爽,不显得太过于油腻。   只不过就算是在有凉风的夜里,吃这面也熬不住热气,她们两个算是边擦汗边吃面,吃到后头各自都忍不住笑,模样狼狈。   吃完不久后,南溪没让阿夏收拾东西,而是拉着她走回到屋子里,知晓她再晚些就要走了,一时竟顾不得羞赧。   从那床前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木盒子,那里头全是颜色不一的束带。她把这轻轻搭在阿夏的手中,说话的声音也轻,“阿夏,劳烦你,把这捎给你哥哥,就说,”   南溪的话顿住,索性这夜深,也瞧不出她脸色有多红,才又缓着气把话给说了下去,“就说瞧他那束带不太鲜亮,给我哥做的时候想起来,便也给他做了些。”   到底是皮薄,连真话都要搭在旁人那才说得出口。   阿夏当即点头,宽了她的心,可乘船回去拿给方觉的时候,她是这般说的,“我嫂子可关心你了,说是那日瞧你的束带一点都不鲜亮,怕你在同窗面前丢了脸面。便给你多做了几条,让你好换着带,日后她还给你做。”   “哥,你瞧我嫂子多心疼人,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   方觉抚着那束带,手指轻轻抚过,便将盒子给收起来,握得紧紧的,脸上的笑意遮都遮不住。   不过他说:“你可别诓我,小溪她必不可能这般说。”   只说几句话就得脸红,哪里会说这些来。   “那你不信就算了,”阿夏斜眼瞧他,白费她这一番苦心。   又给补了一句,“守着你那几条束带过日子去吧。”   “你这丫头,我不跟你一般计较。”   方觉明显心情很好,满面春风。   “婚期定在了几时?”   “快了,冬初边,日子到时候再挑个好的,近的来。”   阿夏看她哥的笑连收都收不住,一时想起盛浔来,这么想着,回到自己屋子里后,大半夜翻箱捣柜搬出布料,准备给盛浔绣点东西。   不过睡下前总翻来翻去睡不着,哪怕睡下也被噩梦给惊醒。梦到海上的浪很高很高,就算没有渔船侧翻,她这心里总不安稳。   惊醒后就呆愣楞地坐在床上,以前盛浔出海到从来没有这般过,也可能当时她觉得就是个邻家哥哥。   可现下她就开始为着个没影的事情,成宿睡不着,心跳得也一点不平稳。询问过有关新罗水道的事后,更是呆坐在那里许久。   等向南家下了聘后,婚期也定了个大概的日子。阿夏第二日就撑着油纸伞,顶着烈日一个人乘船跑到千光寺里,寺里此时人也不算多。   她辗转在小道上左拐右拐,额头边的碎发都叫汗给沾得湿透,才终于找到那寺庙里专门求平安符的地方。   是个不大的佛堂,里面供奉的神仙阿夏瞧不出面目来。可却在那僧人问她,是不是要求最好的平安符时,她没有犹豫地点点头。   他们这里的最好的平安符是十八两,要是更为好的,那就要往百两千两以上走。这笔银钱掏空阿夏的全部身家都拿不出来。   这十八两都算是她全部的家底了,是过生时她哥和她爹塞的,还有大伯临走时,也非得给她的,不然这银钱也拿不出来。   她把那袋子零碎的银钱放在桌上,低声道:“劳烦帮我写上,出海平安。”   “好,还可以在平安符上写姓名的,小娘子你看?”   “那写吧,”阿夏提笔在这纸上写上盛浔二字。   僧人收了字后又说:“最好的平安符得大师开光过,七日后才能来拿。”   阿夏心知这事急不得,收了僧人盖了印章的纸,又匆匆坐船回去了。   只不过离着盛浔出海的时日越近,她好像出神的时日更多,甚至听闻海船回来了,也没有那般高兴。   因要开始囤两个月去新罗的米面粮油以及其他,这几日盛浔都只能歇了工后来见她一面。   以至于阿夏从寺庙取到那枚描绘着繁复图案的平安符时,都只是低着头静静地瞧了又瞧。   她踏出寺庙的门后,不知想到什么,又疾步走回去,找了个最灵的佛像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她不贪心,她也只求了一个愿望。   保佑海船能够逢凶化吉,平安回来。   阿夏想啊,新罗水道那般纵横交错,稍不留神就会触礁,她希望这艘船能穿过那些暗礁风浪,平安地回到她这里来。   起身回去后,都难掩自己知道那水道艰险后的郁郁不乐。   尤其才刚回到家中,方母就急忙地拉过她,“你这孩子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   “我有事出去了一趟。”   方父在一旁打圆场,“好了,阿夏肯定有事情忙去了。你别急,好好跟孩子说。”   “成了,你要是有什么东西要给阿浔的,去收拾出来,他们出海的海船提前到明日五更天出去。”   方母也是得知这个消息后,有些着急上火。   “不是说还有几日吗?”   阿夏面上有着明显的不可置信。   “最近察觉到天象有变,等不着立秋了,怕到时候多风多雨,不好赶水路,老把头瞧的指定没错。你要是有,就去收拾,我跟你爹先去盛家帮忙,他们今晚有个饯别宴,几家一块办的。”   方母说完后就急忙拉着方父往外头赶去,只留阿夏呆愣楞地站在那里,   心不在焉地收拾好东西,走在路上时不时踢着石子,明明早先盛浔跟她说的时候,她还没有这般失落的。   等走到了盛浔家中,那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大家系着围布忙活着,欢声笑语比以往少些,连买了海船的喜悦都没有太多。   倒是小孩子无忧无虑地在桌子底下乱窜,到处跑来跑去。   从门里走出来的盛母,今日面色明显不是很好,不过瞧着阿夏还是强挤出个笑容来,“阿夏来了啊,盛浔在里面,我去给你叫他,你们好好说说话。”   “盛姨,还是我自己进去吧,瞧您气色也不太好,这段日子总得把自己身子照顾好。”   阿夏不让自己露出难过的神情,她上前扶着盛母,是真的关心盛母的身子。   “好孩子,我都晓得,过了这两日就好了,你快些进去吧。”   “那我去瞧瞧,”说完阿夏才进屋,才进去被堂屋那乌泱泱坐着的人给吓了一跳,她站在那里挨个叫人。   盛浔正从屋子后头走过来,他瞧见阿夏明显脸上有惊喜,赶忙给她解围,“各位叔伯,阿夏是来给我送东西的,就不多说了。”   “那赶紧去吧。”   两人分隔得很开,一前一后往里面走,不过才挨到墙角,等到没人的时候,盛浔就牵起阿夏的手,握在手心里。   “这段日子你是不是没睡好?”   盛浔凑近瞧她眼底下的青黑,语气有点心疼。   “我,”阿夏听着一墙之隔的人声,她摇摇头,“不要在这里说话。”   “那去我屋子里,这楼下人多。”   阿夏打量着四周左右,都或多或少有人影穿梭,才点点头,像做贼似的跟着盛浔走到楼上。   才刚进他屋子里,盛浔就用手抬起她的脸,手指摸着眼角那淡淡的黑,他问,“是不是晚上老是不睡?”   “我睡不着。”   她是真的睡不着,离这个日子越近,心里就有种难以言说的郁闷,本来这夏时就闷得慌,如此更是没得一个好觉。   “那可怎么办,”盛浔抱着她,“要是我在的话,还能给你哼个曲,说说航海的故事都成,可我,”   “一定得要去新罗吗?”   阿夏问他。   “是得要去,”盛浔对她的情绪很敏锐,“怎么了?”   他抱着她顺势坐在地上,轻轻抬起她的脸。   阿夏的眼尾有点红,她紧紧攥着自己手里的布袋子,她抬头看盛浔,带着哭腔说:“就要去新罗吗?”   “可是我才知道,那里水道很难走,连老把头都有不少折在新罗回程的道上。我们不去那里好不好?”   她越说,出口的声音就越哽咽,这么多日的担忧全都化为泪珠,从眼角处一颗颗滚落,划过脸庞,直直拍在地板上。   阿夏真的很少哭,她这次却收不住,哭到眼尾泛红,鼻子都哭得通红。   盛浔被她吓到了,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别哭,不去那里了,我们不去新罗了。”   “我,”阿夏抽噎着道:“我老是做梦,梦见大浪,我只是害怕,你不要理我这样无理取闹的话。”   盛浔瞧她哭得满脸红,自然怜爱,取出手帕轻轻地给她擦眼泪,他都有点难过,“你一哭,我等会儿都要跟你一起哭了,你还没见过我流泪吧?”   她老老实实摇摇头,鼻子一下又一下抽着气,这么多年她确实没有见过盛浔哭过。想着他哭的跟她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一时又觉得有点好笑,忍不住破涕为笑。   见她笑了,盛浔松了一大口气,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当小孩子一样哄抱着,声色轻柔地跟她讲道理,“新罗水道是不好走,可我们要是走从平谷到承阳的水道间去,那暗礁就会少很多。我这段日子一直在跟去过新罗的舵手学,他们很多都平安回来了,这次也会跟着我们一起去一趟。”   他将自己的下巴搁在阿夏的头发上,缓缓晃着她,“所以不要担心,我们都是靠海吃饭的,你看上次我们去过海祭,海神会保佑每一艘从他这里出发的船只,保佑他们平安回到这里。”   “更不用说,我还要回来跟你定亲,那是我想了许久的事情。我又怎么会舍得抛下阿夏,留在新罗不回来呢。”   盛浔的声音里满怀憧憬,“等我从新罗回来后,我们两个一起把隔壁的屋子装满好不好?我看过你画的图,有些东西我们可以出海去别的城镇买,到时候等我们成亲了,那屋子也装好了。”   “你说好不好?”   阿夏缩在他的怀里,闷闷地应声,“但要你平安地从新罗回来,我才会答应你。”   “怎么还是不高兴,”盛浔浑身解数都快使上了,“要不我也哭一个给你看。”   “才不要,”阿夏抿着嘴,她从袖子里摸索出一枚平安符,牵过盛浔的手放在他的手心。   她说,“既然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新罗,就让平安符带我去吧。它在佛前听了许久,它一定能保佑你平安从新罗回来的。”   阿夏半坐起身,将那枚她编了绳的平安符挂在盛浔的脖子上,她跪坐着道:“你可一定要回来。”   盛浔此时真的有点鼻头发酸,他凝视着这枚平安符,他伸手紧紧握住阿夏,头搁在她的肩窝上,他很郑重地说:“会的。”   两个人这样抱了许久,外头的天色一点点变黑,屋子里的光也一点点被吞没。   楼底下有人在唤开饭了,各色的声音嘈杂。   而阿夏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的声音有点抖,“盛浔,你把头低下来一点。”   盛浔不明所以,却还是照做。阿夏的手指头也颤,在黑夜里摸索着触到他的脸上,她的手很凉,让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   阿夏的动作却没停,她很慢很慢地移到他的脸上,而后一点点压低,直到彻底贴合。   她很生疏,生疏到挨上,便不再动弹,倒是这眼睛一直在眨,睫毛扫在盛浔的脸上,让他忍不住翻身为主。   阿夏被他这起身的动作吓了一跳,忍不住想要惊呼,可外面的廊道上传来一道脚步声,并伴随着呼喊,“阿浔,阿浔,要吃饭了,你人呢?”   她心都快跳出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阿夏甚至不敢呼吸,盛浔却欺而上,挨在她的唇边轻笑,“别怕,他不知道我们两个会在这里。”   那道脚步声与两人只有一门之隔,外头那人还敲了敲门,“阿浔,阿浔你在吗?”   可盛浔正忙着堵别人的嘴,哪里有空应他。   “算了算了,去别处找找。”   不过后来即使脚步声远去,阿夏也全然不知。   以至于这之后,她都觉得没脸见人,且发誓一定不会在盛浔面前痛哭。   当然那个晚上两个人也没下去吃饭,直到后面,趁着人少点,盛浔带她从后门离开。   阿夏趴在盛浔的肩背上,他则慢慢背着她往前走,“今晚送你回去后,你可要好好睡觉,别来送我。”   “为什么?”   “我看到你我就舍不得走了,所以你别来。”   阿夏点点他的肩背,没说话。   两个人走在铺满月光的小道上,享受此刻的静,以及接受这两个多月的离别。   他们的影子合成一道。   盛浔在方家的门前把阿夏放下来,握住她的肩膀,像跟小孩子说话一般,“别不高兴,等我出海回来。”   他的叮嘱一句接一句。   “要乖乖吃饭。”   “不能哭,实在要哭的话等我回来哭。”   “老实睡觉。”   “我的信很快就会到,阿夏你在窗前挂个小桶,等明日起来,我的信就会出现在那里。”   他念叨了很久,絮絮叨叨,直到听见有人声时,才不得不松开阿夏。   而阿夏跟他说的话是,“我会想你的。”   “所以要早点回来。”   “好。”   她看着盛浔在拥抱她后,渐渐离去的身影。   夜里还是睡不着,她半拉开帘子盯着河面,其实她知道,海船出海的方向不往这里。   可阿夏就这样站在朦胧的光影下,瞧着那寂静的河水,蜷缩在一起的鸳鸯。   不久后,鸳鸯扑腾着翅膀往前游,河面泛起巨大的水波声,划船的浆板搅着水面的波涛。   她手扒着窗台,脸快贴近那窗户,她看见站在船尾的盛浔。   两人在这窗棂格子的掩映下相望,甚至都没说话,就隔着水,隔着窗。   海船划得很慢,盛浔一直望着这间唯一亮灯的屋子。   这是在离别前最平静最好的告别。   作者有话说:   又迟到了,本章还是发个红包。   酱黄瓜和奥灶面都参考自华夏风物app感谢在2022-08-08 20:04:37~2022-08-09 23:5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抓个宝回魔仙堡 10瓶;懒虫的猫窝 5瓶;无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白糖杨梅干   翌日醒时, 阿夏有点怅然若失,趴在床上好久没动弹。   不过想到昨夜盛浔走时说的话,她从床上爬起, 走去支起窗户来。低头往下瞧了一眼,悬在墙边上的桶里有东西。   阿夏拉起那个小桶,除了一封信外还有个白瓷小罐子,瞧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小心地把罐子和信件拿上来, 坐在窗前的桌子旁,一点点拆开糊好的信, 展平那纸笺。   信上写:   阿夏, 我知晓分别必定会让你觉得不高兴,所以这么多日一直在想该如何做。   从陇水镇到新罗需二十来日, 而我们将会在新罗待在十日再回, 转道从平谷去江城, 来回应当要两个多月的时间。   所以我这些时日准备了七十五封信, 以及七十五件东西, 托了旁人在每日早间放到桶里。   那些不能一起过的节,当日我备的节礼会跟你一道过, 所有礼全都送完后,我就会回来见你。   与其每日惦记我, 不如猜一猜, 明日一早出现在桶里的会是什么吃食?   阿夏将那张纸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 垂头瞧着那个罐子, 她这两日眼窝子浅, 明明想笑的, 却莫名地眼眶湿润。   她仰头, 吸了吸鼻子, 而后才伸手将罐子打开,是股夹杂着杨梅味的甜香。   现下其实早就过了杨梅季,除了还有点零星晚熟的杨梅外,市集上都再没有杨梅的影子,只有杨梅酒或是杨梅干。   而盛浔送的就是白糖杨梅干,不是晒制而成的,杨梅盛时正逢阴雨天,晴一日连雨几日,要是晒杨梅,那只怕馊得要命。   所以这杨梅干是熬出来的,选点新鲜又红的杨梅,不用在意甜不甜。熬杨梅前往锅中放些盐。不能太多,太多吃着就会咸,到时候糖多也压不住,杨梅干会变得又甜又咸。   放盐是除杨梅里那股酸涩味,熬到水干,锅里的杨梅汁都渗出来,水红的一锅。这时还不到好吃的时候,没甜味,要放许多糖下去,再拌匀。   底下的汤汁很多,要小火慢熬收汁,防止底下的糖沾着糊锅,所以要不停地用木铲子去搅。等杨梅的从红变得暗红,汁水全裹住,就盛出来。   放到备好的竹箩上,刚出锅还沾得很,稍微晾晾,晾到皮呈紫黑,裹一层的绵白糖,防止粘连,吃着要更甜。   杨梅干比新鲜杨梅是要甜得多,但变得很小且肉较少,嚼着皮肉没几下就见核了,甜味却还在嘴里。   不过也有简便的,方母她会把杨梅熬成杨梅酱,大锅杨梅放下,加糖熬出汁,封得很严实。要吃的时候才开盖,舀出几勺兑水喝,甜而不腻,冰会儿后喝着要更好一些。   所以有时候她泡了水,会专门装在竹节里,放在缸子里加冷水镇着,喝完一碗暑气消了大半。   阿夏瞧着这罐子杨梅,拈了一粒,果真甜中带点酸,她含在嘴里,转着罐子,侧边有张小纸,上头写道:每日最多吃十粒,别吃太多,小心牙疼。   她笑了笑,眼神照旧落在那纸上,小声地说了句管家公。   之后拿了纸笔在这信下面回话,乱七八糟地写了很多话,才收起来,又坐了会儿将郁气都藏好,才打开门出去。   可能起得还有点早,日头都没升起,堂屋里大家还坐在那,连方觉也没有去书院。   阿夏一进去,大家的眼神齐刷刷地看过来,她拿杯子的手一顿,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事没事,”方父打量着她,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阿夏,你看你晚上想吃点什么?爹都给你做。”   “我吃什么都行啊,随便来碗粥也可以。”   阿夏确实没什么胃口,捧着杯温水挑了个凳子坐下来。   “那你看看,要不太公给你做个小玩意,我之前从老韩头那个学来的,哄他孙子还是有用的。”   太公抚着胡子,语气就跟哄对门巷子家那小孩子似的。   “不用,太公你们今日问这个做什么,”阿夏真的不解,她摸摸自己的脸,应当也没有什么异样才对。   “我们这不是怕你难受,昨晚送行都没有瞧见你来,怕你躲在哪里哭呢。”   方母昨日晚上找不到她人也担忧,回到家里一瞧,人确实在家,蒙着被子在那底下哭。   打从阿夏八岁起,她就算是跌跤跌得狠了,都没再哭过。瞧她这样子,做娘的心里也不好受,跟大家说了一番,就说做点事情让孩子高兴点。   “我才没有,”阿夏抬起的眼去看杯子里的水,嘴巴很硬,她也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哭了。   她手指摸着碗壁,又道:“我不过是觉得那里危险罢了,要论担心的话,盛姨心里才担忧着呢。娘,你说要不我们让盛姨过来住几日?”   “我倒是想,不过也用不着我们操心了,”方母点点外头,“你叔早两日把他家那侄子侄女带过来,阿浔昨日还专程划了一个时辰多的船去接他外祖母了,说是让她老人家留在这里住两个月再说。你盛姨现在哪有心思想那,忙着伺候她娘呢。”   阿夏昨日走得太匆忙,是真没有瞧到,不过盛浔自己行事这般妥帖的话,她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在操心的。   一旁的方觉走过来摸摸她的头,他说:“阿夏,今日书院晒书,我带你去瞧瞧?把小圆子它们也给带上,书院还开了池子给猫狗沐浴,可有不少人会带着猫狗或是旁的动物过来。”   “对对,阿夏你跟着你哥去瞧瞧,你不是最喜欢猫狗了,晌午也别回来了,怪热的,要吃什么让你哥掏钱,晚上回来爹给你做顿好的。”   方父也附和道,那语气急得就想让她立马出门似的。   这大热天的阿夏是真不想出门,不过方母已经把小圆子和年糕几只的绳子都绑好了,三小只扒在门边,兴致冲冲地吐着舌头。   “哎,走吧走吧,”阿夏也是无奈,拿过两把伞,牵过一根绳线,拉着年糕迈过门槛。   “玩得尽兴再回来啊。”   “好——”   阿夏拖长音应下,方觉出了门后说:“早饭也没吃,我带你去书院门口边吃,那里有家铺子做的不错。你不是爱吃糯米油条吗,他家做的地道。”   “好,”阿夏其实真的没胃口,回话也恹恹的。   方觉倒也没过多的说什么,一路都在跟她说书院里学生所做的趣事,阿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到临水书院前,她连话都听不见去了,眼睛只顾着瞧那些被牵着的猫狗,有只大橘长得可胖了,死活扒拉着早点铺子的筐,不肯往前。   还有迎面走来只浑身乌黑的大犬,一步步走得很稳当,也不吠人,只不过从小圆子前走过,倒是让它怕得往后退了几步。   众人带过来的大犬倒不是很多,生怕到时候不受控,咬着人可就不好了,所以能带出门的通常都是脾性温顺的。   阿夏瞧着猫追猫,狗隔岸观火的画面,忍不住笑出声。方觉瞧她高兴了些,也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拉着她往旁边走,免得等会儿连早食都吃不上。   他说的那家铺子估计味道确实好,门前围着的人不少,里头就一对夫妇忙活着,男的在案板上揉着糯米粉,将它揉成光滑的面团。   而妇人则站在一口油锅前,拿长筷子时不时给炸的油条翻面,还注意着底下炉子的风眼,免得太着糊锅。   方觉说他们做糯米油条有好些年了,手法也老道,这油条要泡的,比不得正宗的要来的酥脆,且费得功夫更多。   一小团的糯米捏成长条放下炸,它的火候要刚好,太旺则外焦里夹生,太小好半日都吃不着。   只有刚好的火候,炸出来的糯米油条吃着绵软,当然还得再裹一层糖霜芝麻粉,给金黄的油条披件灰白的衣衫。   刚出锅的烫手,却也是真好吃,这油条外头皮酥黄,里头软糯,还能拉丝。尤其裹了甜粉,口感细腻外嘴里是甜丝丝的,又不过分甜腻。   等轮到阿夏他们时,已经有段时辰了,坐在那里吃完后才和方觉一起进书院,那台阶上入目都是猫狗。   能自己爬的就跳着往上,不能爬的,缩在自家主人怀里。汤圆是爬不动这台阶的,阿夏只能将它抱在怀里往上走。   其实按理说,今日本不该晒书和猫狗浴的,那应该是每年六月六才干的事情,那时晒书为了书不长虫,让猫狗沐浴则是说可以让猫狗身上不长虱子。   不过今年的六月六难得不见日头,还下了雨,干脆推到七月初来补办一次,所以今日街上的猫狗比以往要多,且路过的书铺都把自家的藏书拿出来晒。   书院自然也不例外,生怕到时候猫狗捣乱,他们的书都是晒在瓦背上,或是不开放的园子里,但能听见风吹动书页的声响。   山长给猫狗浴腾出来的地方在后面那片池子里,那里背阴,水是大家专门从河里接上来往里倒的,脏倒是不脏。   天本就热,那些牵着的狗见着水就往里头钻,蹿起一滩水花,小圆子看着狗子在里头玩,急得不行,围着阿夏汪呜直叫。   “去去去,你就老实给我待在这边上玩啊,我怕到时候找不到你,”阿夏把它的绳线松开一点。   听见这话,小圆子猛地跑到水里,围着岸边刨水,噗噗地往外吐,玩得可高兴了。   不过猫可就难说了,年糕不愿意下水,咪呜直叫,阿夏狠了心把它按进去,年糕小声地喊着,踩着水了倒是不怕,还把汤圆给叼了下来。   那么大一个水池,大家带的猫狗不少,一个个追着打闹,汪汪喵喵直叫,那水都溅得一尺高。有的挨了几爪子,委屈地叫唤,也有的像进山的山大王,大摇大摆。   那些傲娇的样子,可把阿夏给逗坏了,玩到后头都找不到自家那只在哪,还有只小橘猫,眼睛上的毛叫水给糊了,看不清路还跌到她脚边,最后也被自家的主人抱走了。   这水玩得确实不能看,阿夏和方觉一人拎着一只猫,最后那只大狗两个人牵着把它,那毛一直在滴水,直把往放在旁边的木桶里带,腾地溅起不少水花。   “可真得费不少水,”阿夏环视那一圈的木桶,有些感慨山长的做派。   方觉戳戳汤圆那沾湿的毛,笑着道:“都是从河里盛的,书院旁的不多,就人多。昨日下午不上课业,就让大家去舀水,一个个也玩得高兴。不过这桶大多是从人家里借的,书院可没这么多。”   就算人多也得一人两趟,确实有点累。也就今日半上午这般玩,下午这些猫狗全在长廊里追逐打闹,把这毛给吹干再回去。   就这般也玩闹到黄昏,阿夏和方觉踱步在路上,往家里赶去,小圆子踩着光,毛发飞扬,而汤圆和年糕不走寻常路,牵着绳都要往石栏上走。   路上趴着不少的小猫大狗,连河岸边也有老人在盆里洗刷家里的大狗。边洗还边说怎么这般脏,那狗狗的呜咽声此起彼伏,看得人发笑。   走到半路,方觉停了脚步,戳戳阿夏的手,“抬头看。”   她顺势望过去,一大片火红的云悬在远处的山顶上,从那山头处有着耀眼的金光,连河水都染上星星点点的红,一群飞鸟从头顶飞过。   此时街上的人都停住自己匆匆的步伐,抬头观赏一场夏日少有这般极盛的火烧云。   直到橙光褪去,云渐渐变得灰白,大家才有说有笑,牵着猫狗缓缓往家里走。   “今日高兴了吗?”   方觉声色和缓地问她。   “高兴,回去要是有块镇过的西瓜,我会更高兴。”   “那回家吃西瓜去。”   作者有话说:   确实还有两三章就正文完结了。   白糖杨梅干参考自《宁波老味道》感谢在2022-08-09 23:58:20~2022-08-10 20:22: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子 5瓶;香草摩卡、多弄几个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正文完   今年的西瓜苗找人买的好, 且雨水肥,日头也晒得足,藤上结的瓜都挺大, 切开后没有干裂,鲜红水润。   阿夏很喜欢吃西瓜,若是有一个夏日没吃到西瓜,她都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这西瓜早年间是没有的, 从周边小国带来种子后,经过几十年到如今, 一到夏日满山遍野都是绿油油的西瓜。   方家之前租了几亩地来种西瓜, 今年也长了不少,大小都有, 吃着不沙很脆甜。   因想着回去吃西瓜, 所以兄妹俩到后头走得有些快, 才刚迈进门槛, 方觉松开牵着小圆子的绳线, 喊了声,“娘, 今日有镇西瓜吗?”   “有,”方母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不过都快吃饭了, 现下还吃什么西瓜, 晚点再吃到时我给你们两切个小的, 一人一半, 今晚你爹做了瘦肉丸。”   她说着从门口走出来, 看见两人满脸通红, 汗都往下滴, 不由得有些嫌弃。   “去洗把脸再说,下次找些背阴的地方走,这日头那么毒,要是中了暑气可有你们好受的。”   这三伏天还没过呢,眼瞧着立秋都要到了,天反倒更热起来。   阿夏和方觉对视一眼,啥话都没说,老老实实去后头洗脸了,沾满一脸水汽才回来。   灶房真热得跟火炉似的,哪怕窗户大敞也没好多少,所以方父搅打肉团的时候,太婆和太公就在旁边给他打扇子。   “太婆,你们还是让我和我哥来吧,出去外头歇会儿,”阿夏边说边顺手接过她手里的扇子,卖力地给她爹扇风。   “好好,太婆出去,你要是扇不动就叫我。”   方父抬起头笑道:“今日出门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晌午大哥还带我吃了饭堂的糟鹅掌和鸭脚包,可好了。”   阿夏到现下还在回味那个味道。   方觉则道:“难得今日师傅做一次,正好碰上了。若非人多,不然我们也买一点带回家里来了。”   “我们不吃都成,玩得高兴就好。”   方父照旧乐呵呵的,停下手里搅打上劲的肉泥,手有点发酸,毕竟这肉泥要达到做瘦肉丸的水准,还是颇费些力气。   先捶肉馅再剁成泥,方父边搅泥还边往里头到葱姜水,只要水,不要葱姜,可以让肉泥变得顺滑,且吃起来没有腥味。   除此之外还得放红薯粉,不然仅凭着肉泥都无法粘连,遇到沸水就要散开。   当然最要紧的还得是搅肉泥,若是搅拌时间过长,肉吃着口感就偏实,要是搅得过短,那么吃起来一点都不弹牙。   好的肉泥要搅成跟方父手里的一样,色粉嫩细腻,他觉得差不多以后,便去拿了个小木板,抛光面,很是光滑,底下还有个小木块方便手拿。   挖一勺肉泥在木板上,等炉子的水热后,用勺子往锅里刮,一条条饱满地入水后就沉下去,等水沸后又浮上来。   小料是一早就装好放在碗里的,紫菜、虾皮、葱花、醋、盐、酱,用滚水冲开,捞出肉丸放下。   阿夏捧过碗,最先闻到的就是醋味,拿勺子在碗里搅一搅,散散热气。舀起来的肉丸还有半截在勺子外,颤颤巍巍的。   自家做的,放的肉多而粉少,咬下时是弹牙顺滑的。不像别的地方做出来,肉不舍得放,粉倒占了大头,吃得满嘴粉气。   哪管夏热,大家也吃得头抬不起来,方父稍微能吃辣些,家里也备了从外头买的辣椒油,放下一些。醋放得多点,那汤上浮着红油,倒是看着更诱人了,酸辣味十足,不过方父吃时直哈气。   阿夏被激得胃口大开,也随他们吃了第二碗,但吃完是真饱腹,西瓜也只尝了一点,说留着明日再吃。   夜里睡不着,她又拿起那封信对着烛光细细看,而后放下,用手撑着头,脑袋却不住放空。   不知道盛浔的船航行到了何处,应当早就到下一个城镇了吧。   她晃着挂在一旁的孔明灯,照到墙上的星星点点也跟着闪,歪头看了一会儿,等里面所剩的油烛全燃尽后,阿夏才算熟睡过去。   第二日一早,她鞋都没穿立马去开窗户,直接拉起桶子,见着桶里有信,阿夏一大早就开始欢喜。   她翘起嘴角,把那封信打开,其实大概也能猜到会写什么,毕竟今日是七夕。   果不其然信上第一句话就是:走后的第二天就是七夕,本来想着能陪你一同过的。   虽然错过了,可当日要吃的巧果和江米条我都准备好了,还有自己做的磨喝乐,等明年再陪你月夜观星。   今日不用在意手巧不巧,至少在我眼中,阿夏的手就是最巧的。   当然要是能在我回来前,给我绣一条腰带,那应当是当之无愧巧字头一名,不过要等我当面回来夸你。   阿夏看到最后,嘴角翘得更高,低低地道:“谁要给你做。”   不过脑子里却想得是,布庄里应该上新布了,倒是可以去瞧瞧。   照旧反复看了好几遍信后,才拿起桶里的小玩意,第一个是木质的玩偶,磨得很光滑,全身彩绘,底下有个方形底座。   这是七夕当日街上都会售卖的磨喝乐,读着古怪,从佛教众神之一演化而来,多年叫着也叫习惯了。   阿夏把那小玩偶拿起,对着光瞧了会儿,从轮廓中勉强认出了这应当是她。圆脸大眼,熟悉的绿色衣衫。不过也确实是盛浔自己刻的,因为刻得着实好笑。   她笑够了,才把绑在油纸包上的红线拆开,一袋是巧果,另一袋则是江米条。   两样都是每年七夕家家必备的糕点,巧果也并非是什么果子,而是用糖、油、面粉揉出来的团子,颜色黄而透白。   上头还要刻花样,就搓圆揉长条并非镇上百姓的偏好,他们更爱在上头用模具印纹样,诸如鹊鸟、荷花苞、飞燕又或是双喜。   这巧果吃起来口感偏甜,倒是满足了小孩的口味,不过大家吃得不算特别多。更多是在七夕这日,找绳线把巧果绑起来,挂在木棍上头,要是爱俏,那就再往上栓些穗子。   至于江米条,应当算是特有的风俗,至于为何要吃,阿夏也不知晓。只知道年年今日,她娘都会做些出来,邻舍送一点,再放到街上支个摊子卖。   所以阿夏也知道如何做,这是用糯米粉做的,不过得在做面团的时候,往里面放化开的麦芽糖,这样甜味能更好得渗入。   揉好的面团,需饧段时辰才好,搓长条入油锅,表皮不能干。   干得炸下去就要裂开,得保持点湿润,还需要硬一些,不然那是在炸糯米圆子,皮肉粘连,软糯粘牙。只有湿而稍硬的糯米条,才能炸的黄胖,圆鼓鼓的,再淋上一些糖浆。   所以入口起初是甜,咬到江米条后,免不了咔嚓声,表皮炸的过于酥脆,一点都不粘牙。   阿夏吃得不算多,主要这玩意真的不能吃多,有一年吃到嘴角起泡后,她就再不敢一日尝半袋了。   也只能借花献佛,把这些送给大家尝尝,不过她爹娘都出门摆摊去了没在家,他们准备趁着今日再赚一些。   她出来后有点遗憾,她娘居然摆摊都没有叫上她,不过很快,阿夏也就全然抛开这个念头。   外头传来几声砰砰的敲门声,紧随其后的就是山桃的声音,“阿夏,起来了没呀?”   阿夏故意没应声,悄悄往门边走,就听见她跟晓椿说,“起得太早了些,阿夏指定还没起,叫也是白叫。”   “谁说我没起的,”阿夏走过去打开门,挑着眉看她,“我今日起得很早好吗。”   “哎呦,真是难得,”山桃瞟了她的脸一眼,而后手搭在阿夏的肩膀上,把她往里头带,“昨日我们本来过来了,不过远远瞧见你和方大哥出去,知道有要事做,想想便也回去了。”   晓椿瞧她面色与平时无异,才松了口气,其实本来她们就是想来看看阿夏如何。盛浔又在临走前恳请她们这段日子多多看顾着点阿夏,不过就算他不说,两个人也是会这般做的。   所以她道:“今晚到我家里睡吧,刚好那个露台我还备了躺椅,可以观星,连蜘蛛我爹都帮我捉好了。”   晓椿家里的人胆子都大,他们家男丁都是靠山里捕蛇发家的,虽说现在不捕了,改行卖些纸灯笼,可深夜去山里捕知了那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从家里的缝隙墙角捉几只蜘蛛,那真是小菜一碟。   阿夏和山桃两个人是受不了这玩意的,虽说要捕蜘蛛关上一日,从结网来看女子是不是手巧,若是蜘蛛结的网是圆的或是方正,就叫得巧。   可她们每次都避开老远,实在是看不得那些毛茸茸又灰扑扑的触角,也只有晓椿会凑上去看。她这胆子大的,要不是女儿身,还想跟船一起去海外列国看看,不过也止步于此,她本人倒是顺其自然。   见两人都不应声,晓椿拿扇子给自己扇风,捂着嘴笑道:“没事,知道你们怕,我都叫我爹放到另一个屋子里去,贴了名字,明日替你们看看。”   “成啊,我晚些时候跟阿娘说一声。”   “我在路口看见方姨了,我带你去说, ”山桃拉起她,“我们出门玩一玩,便是看些景也比呆坐在这里要好。”   “这么热的天哎,”阿夏一见到外头那么大的日头,就心生抵触,却还是被两人强行给拽了出去。   今日过节,从巷里经过的姑娘今日都穿得很是鲜亮,瞧着就花团锦簇,迎面一阵香风。   而方母几个则在巷口背阴处搭了个摊子,坐在那给江米条和巧果扇风,买的人不少。阿夏本来想帮忙的,却被方母拒绝,要她和几个小姐妹一道玩去。   阿夏只能缩在晓椿打的伞下,和两人一道往前走。哪管天热,路上支摊子的人也不少,大多卖的都是些磨喝乐,小孩拿在手上玩得很起劲。   也有些是专门卖黄蜡的,浇铸成大雁、鸳鸯又或是龟的形状,摆在那里瞧着也很不错,不过要价有些高,买的人不多。   拐过弯到桥边上,更多的反倒是谷板,这玩意说来有趣,卖这些的小贩通常会先找块木板,铺上一层土,撒把种子,守着它发芽,这可要早早就开始弄。等种子发了芽后,手巧的就开始在上头做屋子,不拘是茅屋、草房子或是黄泥房,又或者放些花草上去,还有小人,以及旁的稻草人和飞鸟等等。   全部是泥做或是木雕,倒是做的栩栩如生,有种悠然自得的山间风光,大家就算不买,也得驻足观看。   阿夏她们也就是凑个趣,要是买还不如直接买个白底的谷板自己装,一路往前,买卖的人更多,摩肩接踵热得慌。   她们到后头直接找了家绣楼,开始穿针引线,毕竟今日七夕又叫乞巧,可不是得好好动动针线,至少也得绣出个花样来。   一直到了晚上,阿夏和山桃到了晓椿家中,她嫂子抱着愚儿在院子中乘凉,虽说这孩子没满月,可脸蛋够白胖的,只穿着红肚兜,露出的手臂在无意识抓着什么东西,一下一下很有劲。   他还没长牙呢,笑起来就口水往下滴答,见着晓椿过来,更是兴奋地往前仰。   “阿夏和山桃来了啊,”赵嫂子笑得很和气,又安抚怀中的愚儿,“这孩子见了姑亲着呢,可别烦你姑啊。”   晓椿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过来,笑道:“无事,嫂子我抱着他会儿。”   阿夏和山桃忍不住凑近拿手指逗逗他,愚儿就乐得眼睛都眯起来,嘴巴往外吐泡泡。不过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哭嚎,还挺有劲的。   “没事没事,他这是饿了,阿夏你们玩啊,嫂子先把他抱回去。”   “哎,嫂子您忙。”   山桃看见就说:“这带孩子也不容易,瞧嫂子本来还丰腴,怎么如今倒是这般瘦了。”   “可别提了,这小子烦人着呢,”晓椿从水桶里捞出两个很小的西瓜,边道:“半夜哭个好几趟,可把大家都给磨的,觉也睡不好,也就白日乖巧些。”   阿夏接过西瓜,深表同情,“这日后要是再长大点,可不得了。”   三人一前一后从边上的楼梯走上去,晓椿忍不住道:“我也是现在才晓得当娘如此不易。”   “你快可别说这个了,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如今还竟谈上了孩子,”山桃的话满是调笑。   阿夏默不作声,腾出手来摸摸鼻子,知道她们等会儿就会打趣自己。果不其然,一坐到露台那方桌旁时,晓椿就说:“我们没有,阿夏还没有吗?”   “啊——,”她趴在桌子上装傻,孩子那么遥远的事情,她还没有想过呢。   干脆把问题抛了回去,“还不如说说你们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未来夫婿?”   山桃拿勺子挖了块西瓜,边吃边侧头想,说实话她是真没有怎么想过,反而特别烦她娘给她相看的那些郎君。   她咽下去后才道:“我是不晓得的,要是真遇到那人,我肯定第一眼看着就知道,那必定是我未来夫婿。可谁知道呢,那人到如今还没出现。”   “又开始你那缘分论了,”阿夏扶额,反正所有她不喜欢的人,都是跟她没有缘分。   山桃一脸你说得对,晓椿要更为内敛些,她戳着西瓜,慢慢地说道:“我倒是想找个商贩,就是那种一年到头走难闯北的,有许多见闻。去不了,听听也总能满足点。”   “你要是这般说,”阿夏凑近她,低声地道:“要不我找我大伯母或是盛姨帮你留意着点,她们认识的大多都是这样的商贩,不过不顾家。”   “我哪里好意思说,你可别问,我就自个儿想想。还不是得听我娘的。”   晓椿脸皮薄,浑身不自在,捂住阿夏的嘴让她可别再说了。   “成了,她这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呢。”   山桃咬着勺子,见她这样笑得前仰后合,反倒挨了晓椿一记捶,也只有阿夏笑而不语,捧着半个小西瓜,很悠闲地吃着。   三人聊着聊着,这西瓜就捧在手上,椅子排排坐,边吃边聊自己日后的人生,反正都不可能是相夫教子。   山桃说她没什么出息,要是山南开了馆子,她就准备去帮忙,两个人闹翻总不可能闹翻的。   晓椿则说日后去当个织补匠,把坏的东西补好还挺有意思的。   阿夏对未来没有那般清晰的看法,她更多的是过好每一日,有事做就做,没事闲着也能找点乐子。   但后面她也说了,可能会画些小人画,专门给小孩看,卖不卖钱倒是无所谓,哪有老是奔着钱看得。虽说不俗气,可过得也没有意思。   三人倒在躺椅上,仰头看着天上星,七夕是最适合看星的,因这晚的天足够黑暗且澄澈,星子也足够灿烂。   她们就躺在满天星被下,说着属于自己日后的生活,天马行空,好像在这样亮的星底下,什么话都蒙上一层奇幻的色彩。   过了这日,紧随的就是立秋,阿夏也收到了来自盛浔的信和礼,不过虽说进了秋,可那秋老虎比之三伏天也不遑多让,照旧热得要命。   阿夏每日拆礼的时候都很高兴,因为盛浔不单单只是送了吃食,还送了旁的东西,诸如指环、自己刻的木簪、买的头花、银耳环、绢花,又或是香包、螺钿贝壳、帘帽等。   从初秋送到仲秋,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厚实,从纱到厚风帽,从扇送到手炉,这天也在礼中越来越冷。   渐渐的,阿夏冷得只能从楼底下又搬回到楼上去,只有那木桶照旧没动过,还怕寒露或是雨水,给它做了个罩子。   她之前还想着看看是谁每日一大早就来送的,可每次都扑了空,不过动动脑子也想的出来,不是山南就是小阿七,亦或是他们两个一起的。   但不想让她知道的话,阿夏后来也索性歇了心思,专心备起给盛浔的礼来,每日做一样,也做七十五件,回信七十五封。   她做的最后一件是,这段日子每日所发生的事情,阿夏都将它画出来,装订成册,等盛浔回来就能讲给他听。   那些他不在时的点点滴滴,每日花费不少时辰画下来,现在早就是很厚实的三大本书册,那是阿夏七十几日的心血。   也许以后会一直画下去也说不定,毕竟从第一日到第十日是最难熬的,她都坚持下来了,如今找到不少乐趣。   不过到了仲秋,这天属实太冷,除了难以下笔之外,早上也起不来。   这日也是这样,即使想着底下的礼,她也很难从被窝里钻出来,磨蹭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披了件厚袄子下去。   打开窗户,这冷风吹得脸僵,她把罩子打开,不过今日桶里只有一张纸。   阿夏拿出来,赶紧把窗户关上,搓搓手,低头看这张纸上写的内容:   今日的礼需要晚上送来,等等先别睡。   她咬着唇,心里砰砰直跳,脑子里第一想法是盛浔回来了。   赶紧跑出门去问她娘,不过大家都没有听说,海船也没有回到镇上来。   阿夏听闻这消息,泄了气,她揪着自己袄子上的夹布,坐在炉子前,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盛浔还不回来,七十五日都要过了。   强打着精神坐了一日,晚上也顾不得冷了,把火炉子抱到楼下屋子里,靠在矮椅上烤着火,心思却时不时注意窗外。   她盼着是盛浔回来了,可又隐隐觉得不太可能,以至于坐立难安。一会儿去开窗,一会儿又挨在墙上,垂头看地上的光,心里沉沉叹气。   到后头都快有些犯困了,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眼皮也有些许无力,就在她觉得今日应当不会有动静的时候。   那扇小窗外,有人扣指轻轻敲了三下。   阿夏一惊,瞌睡都惊没了,她赶紧起来,越走脚步越迟疑,窗户糊的桃花纸上印出模糊的轮廓。   她走到窗前那么多步,什么都没有想,阿夏的手按在窗户扣上,好像无力似的,混乱地掰着,用了些气力才将它给打开。   河里的夜风吹得窗户往两边打开,大敞着要给她看窗外人的脸。   窗前的灯光照到他深邃的眼神里,眉目清朗,两个月的离去好像只是让他更为沉静。   阿夏曾经想过,要是盛浔回来后,她会如何说,应该很欢喜地冲上去抱住他,话语激动。   可她却从来没有想过,有连话都说不出的时候,她的手迟疑地伸出去,伸到一半又忍不住缩回。   却被盛浔紧紧握住,攥在手心里,他的手很冰凉,跟今夜的寒风不遑多让。   两个人隔着窗台对望,所有的话好像都无需明说,思念这种东西,从心里跑出来,又从眼里溢出。   盛浔摩挲着她的手,而后放在自己的脸上,他低低地说,眼神却没有离开过阿夏,“今日是第七十五日,我说过会回来,就真的会回来。今日迟来的这份礼,阿夏满意吗?”   “我,”阿夏一出口,就带着点哭腔,她只能使劲地点点头,另一只手也摸上盛浔的脸。   “满意。”   她说,“我真的很满意。”   盛浔弯腰,腾出手去擦她眼角的泪,“不哭了。”   他声色喑哑,“阿夏,你这样我总忍不住想要亲你。”   很想克制,他放在窗台边的手紧握,骨节发白,毕竟没见着人还好熬,真见着人了,他实在难以控制住自己。   所以盛浔说完后,他指着旁边那扇大窗,“阿夏,开个窗。”   阿夏脑子都没转过来,手哆嗦着把窗户给打开,眼睁睁看着盛浔手撑在窗户上,脚在一蹬,人就跟鱼一样整个上半身游进来似的,很轻巧地落地。   他第一时间,把两扇窗户都给关紧,利落地转过身,一步步地逼近阿夏。   “我觉得我们可以好好聊聊。”   阿夏边往后退边道。   “可以,”盛浔很赞同,“我今晚有的是时间跟你好好说说我的想念之情。”   阿夏越往后退,在走就发现碰到东西了,低头一看是床腿,准备爬过去,躺在床上时就被盛浔期身压住。   两个人四目相对,阿夏以为盛浔下一秒会劈头盖脸地亲过来。   可是他没有。   盛浔笑了声,手从被子底下伸过去,环住她,而后将头搁在她的脸侧,像是说呓语般地说:“阿夏,我真的很想你。”   “连梦里都是你。”   “梦到跟你定亲。”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声又一声地道:   “我在丘岛看见一枝簪子,就想着阿夏戴上去一定好看。”   “见到漂亮的金耳环,我满脑子都是,要把它放在给阿夏的聘礼中。”   “布匹也是,临城有家布庄做的布料花色新奇,我见着这也好,那也好,都想买下来送给你。”   盛浔说得越发轻,头埋在阿夏的脖颈处,他说,“阿夏,除了定亲礼,我连聘礼都快置办齐全了。”   “两个月好漫长。”   “两年也是。”   他的那些想念,全在字里行间。   阿夏贴着他的下巴,盛浔还未冒出头太多的胡茬刺得她脸疼,眼睛也疼,所以泪珠总跑出来,挂在眼睫上。   盛浔抹掉她的眼泪,侧过头在她的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像是风过水面。   “你来,”阿夏去牵他的手,她的声音哽咽,想着爬下去,盛浔倒是直接抱起她,问道:“去哪?”   阿夏指着桌子上那三本很厚的画册,盛浔单手环住她,另一只手拿起两本来,两人窝进了软椅内。   “送我的?”   “嗯。”   盛浔的手从阿夏的腰间穿过,包好的书则放在她的腿上,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把那张本的彩纸沿沾缝处撕掉。   露出封皮,什么也没有。   他长指捏住画册两端,翻开一页,上面写道:盛浔离开的第一日,我很想念他。   后面紧随的就是画,画了她收到的杨梅干和信笺,后面的猫狗洗浴,以及她曾见过那么好的火烧云。   她写,可惜盛浔没看见,不过没事,我画下来了。   盛浔甚至都没有呼气,他翻得很慢很慢。   画册第十日写,我今日打了很多次喷嚏,一定是盛浔在想我。   我也很想他。   那日的画也很温柔,河泛小舟,月满青天。   画册第三十五日,今日收到了盛浔送的香炉,天冷了,盼他早日回来。   她那时画了自己如何刻手炉,并写等他回来后,让他试试暖不暖手。   桌上的油灯噼里啪啦地响着,可屋子里,只有盛浔一页页缓慢翻动书册的声音,渐渐地,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页上头写,很想很想很想盛浔,她写了七十五个很想。   “你真的有这么想我?”   盛浔手搂紧她的腰,他说话很慢,头却忍不住仰起,生怕自己会流泪。   毕竟很难有人不为此触动。   阿夏告诉他,“我真的很想你。”   在每一日收到信笺和礼的时候,在每一份用心准备的惊喜时,在每一个能察觉到喜欢的时候。   盛浔紧紧抱住她,阿夏也慢慢地伸手贴在他的肩背。   此夜的风声都如此善解人意,轻柔地拂过河面,不惊扰一对有情人。   而两人烤着火,他们交缠的身影从地上延伸。   “阿夏,”盛浔唤她。   阿夏应,“嗯?”   盛浔抱得更紧了些,却没告诉她。   那些他年少时所做过的梦,都成真了。   那个少年穿过漫长的春,此后经年,方知夏,只知夏,不达秋冬。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完结了,拖得有点久,最近很忙,不好意思。还有蛮多的番外,比如大哥成婚,阿夏定亲,成亲什么都决定放在番外了。   写完这本以后,应该很久都不会再写文了,所以会在全文完结后的那章,正式跟大家做个告别。   眠春山会写完的,开坑必填,不过要么是全文存稿发完,或者有很多存稿后才会开文,没有归期。   感谢大家能陪我走到这里,发个红包吧。   最后说一句,于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爱你们。   七夕风俗参考《东京梦华录》感谢在2022-08-10 20:22:01~2022-08-13 00:4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aNa. 9瓶;碧栗酥 5瓶;懒虫的猫窝、yd 3瓶;麦商 2瓶;咸鱼爱吃兔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