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深海契约   作者:鸢十七   简介:   心狠手辣主人攻×貌美冷淡鲛人受历晟×朔巡-上一世,你是我的主人,我服从你,爱慕你,握住你给我的刀,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可最后,你却把这份爱踩碎,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重来一世,那些甜蜜又痛苦的回忆依旧存在,但即使你是我的主人,我,再也不会,任你践踏!即使这一世,你说你爱我,我也不会信了。我只想护我弟弟周全,你的爱,又算什么?!“历晟,放过我吧,我也放过你。”“你是暴君,但我不是你的宠物。”-主CP:心狠手辣主人攻×貌美冷淡鲛 第1章 十年一梦   和历家大少爷历晟签订契约的第十年,朔巡生了一场病。   在梦里,朔巡总是看见那些过去的时光,然后很悲哀的发现,在鲛人漫长的生命里,那些属于他的刻骨铭心的回忆竟然都和一个叫历晟的人类有关。   有时候,他会看到十五岁那年,历晟拉住他的手,把他从冰冷的海水里抱起来。那个怀抱真的很温暖,少年时的历晟的身上总是带着阳光和洗衣粉混合的味道,有力的臂弯搂着他的肩膀,像是要把他揉碎在怀里。   真好啊,在梦里,朔巡忍不住的微笑起来,他生长在一片叫沧海的海里,在按人类的年龄算,遇见历晟的那年,他十五岁。   十五岁的小鲛人遇上十五岁的人类少年。   一见钟情大概就是这样的。   还是少年的历晟在海上望着小小的他,他在海下,碧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那英俊的面庞。   那一刻,朔巡觉得自己好像喜欢上了这个人。沧海的水是青黑色的,海浪声不绝,朔巡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密如擂鼓。   朔巡跟着船队游了三天,直到第四天的夜晚,历晟来到了海边,向他伸出了手,“听说鲛人天赋异禀,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朔巡从水里浮出来,碧蓝色的双瞳里落满了流转的星光,望着历晟轻声地应道,“愿意。”   是,他愿意和这个叫历晟的人类结缔契约。朔巡笑了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在历晟向他伸出手的时候,便毫不犹豫的跟着他的新主人上了岸。   第一次把尾巴变成双腿,其实是很疼的,要把鳞片一点点刮去,在用刀生生剖开,斩断骨头,血肉模糊的蜕掉一层皮,才能看见人类的漂亮的脚。   明明是鲛人,却像小美人鱼一样的一腔孤勇。   哦,对了,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有孤勇这个词,只是觉得走路好难啊,踏在沙滩上,走两步摔一步,惹得牵着他的人无声的笑了起来。   在梦里,朔巡不禁想,这人笑起来真好看啊,连原本那冷硬的轮廓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他的契约者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吗?   朔巡被那只温暖的手牵着,那个叫历晟的少年就这样与他十指相扣,带着满步蹒跚的他走向偌大的历家。   最初,历家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朔巡的噩梦。   每天都有人死,尸体从训练场被抬出来的时候,血滴滴答答的滴了一路。   朔巡猛地跌坐在地上,抱着双腿,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他赢了,在接受了几个月的训练后,用历晟给他的匕首杀了那些囚犯,赢得伤痕累累。   可鲛人是不会伤害别人的啊,这样的杀戮是违反他们的天性的。   朔巡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历晟从训练场外走了过来,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发丝柔软的缠绕在指尖,又被历晟耐心的解开。   “阿巡,杀了他们,你就能帮我了。”   那只温暖的手放在他的头顶,掌心的温度好像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历晟,还要杀多少个,我才能帮到你?”抬起头,朔巡小声问。   历晟没有回答他,他不知道,此刻他的样子其实非常的狼狈,衣服破破烂烂的,身上的也是一股血的腥臭味。   可那张漂亮到无与伦比的脸,让人忍不住产生怜惜。无助和坚定同时出现在这张脸上,灯光落在那碧蓝的眼瞳中,像是揉碎了星辰,美得惊心动魄。   在这么个鲜血横流的地方,有了这样的一抹蓝。   像是一抹再也找不回的少年蓝。   “很多。”   历晟忽然跪了下来,薄薄的唇瓣贴在了那冰冷的额头上,在朔巡的耳边低声说,“别怕。”   别怕。   为什么不怕呢?   朔巡怔怔的看着已经仅仅过了几个月仿佛就长成了男人的历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点了点头。   历晟走的时候,往他的手里塞了一把枪,枪口还是温热的。朔巡抚摸着那漆黑的枪身,动作温柔多情得像是抚摸女人柔滑的肌肤。   那个瞬间,朔巡觉得自己真的不怕了。   一年之后,在那个风雨动荡的夜晚,朔巡杀空了历家某个分家,一共三十七口人,一个都没留下。   他的名字成了历家许多人的噩梦,关于他和历晟的关系,流言到处都有,但朔巡并不在意。   他只在意历晟。   历晟握住他的手,一年过去,这个男人的眉眼中那一抹属于少年的孤傲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历家大少爷的特有的,优雅而冰冷的神情。   像一尊不会笑的完美的大理石雕塑,朔巡想。   历晟给了他一份名单,几十个名字,红笔只圈出了其中一个。历晟说,只有圈出的那一个不用死。   “去吧,阿巡。”   朔巡点头。他已经开始习惯处在黑暗,在声色犬马中游走,最后毫不留情的杀死任务对象。   只是这次不期而遇的,历晟吻了他,这次没有阳光的气息了,只剩下昂贵的男士定制香水了。   是迷迭香的味道,幽幽的蛊惑人心。   “之前放过的那些目击者,这一次不要再留下了。”一个吻也是一触及分,历晟转身离开的时候,轻轻丢下了一句话。   ……这句话和那句“别怕”一起永远的烙在了朔巡的骨血里。很快,他成了历家大少爷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只是他替历晟杀得人越多,他便越少再梦到他的故乡了。   叶落归根,可他不配。   朔巡想,自己永远不会回不到那片海了,总有一天,他会为了他爱的这个男人死在陆地上。   他一直这么以为,直到五年后,看着那熟悉面孔在人群中穿梭,朔巡忽然觉得自己累了。   历家大少爷的订婚宴,他来干嘛?   哦,是历晟让他来。   那天晚上,朔巡破天荒的喝了酒,一杯一杯都喝不醉。他想哭,可还来不及落泪,就被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 第2章 代价   历晟要了他,毫不怜惜的贯穿发泄。   第二天醒来,身边已经没有人了,朔巡仰躺在床上,觉得浑身都在疼,床单上血迹斑驳,身上也满是白色的浊液。   他喜欢的人上了他。   没什么不好的。   朔巡微笑着走出楼,远远地看见历晟挽着他的未婚妻走在林荫道上,光影斑驳间,历晟深邃的五官一如初见。   他们停了下来。   历晟吻了那个漂亮的女人,脸上的微笑像是冰山融化。   真好看。   朔巡的睫毛颤了颤,听到了眼泪落地的声音,鲛人的眼泪变成了珍珠砸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的,在人群中孤独成了一个怪物。   这才是你应该有的人生吧,有妻如花,有子如玉。   思来想去,朔巡打定主意要成全他爱的这个男人,于是,在历晟第二次想要要了他的时候,沉默的拒绝了。   结果是惨痛的。   朔巡被历家大少爷打断了双腿,丢上了床。做完爱,历晟已经睡着了,朔巡睁着眼睛,定定的看着黑暗里不知名的某一处,回想起了过去。   再醒来,空旷的房间里仍然只剩下他一个人,满目的狼藉和不堪。   他喜欢的人上了他。   没什么不好的。   朔巡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摸着自己布满青紫的双腿,沉默的看着窗外。   历晟可能喜欢他么?   如果喜欢,怎么会整场情事里都不吻他一下呢?朔巡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个带着温度的吻,灵魂像是出窍了,俯视着狼藉的卧室。   他真是不自量力。   身边历晟起来了,朔巡默默地阖上了双眼。昨夜他差点死在这张床上,索性一觉睡到晚上。   第二天晚上,朔巡是被脚步声惊醒的,鲛人的听力和视力是人类的几倍,他一向浅眠。   历晟看着他,没有开灯,他的唇忽然被重重咬住,咸腥的味道溢满口腔。   “唔……”   历晟从来不给他做前戏,每次都很痛。   朔巡再一次失眠了。   偶尔,朔巡觉得这样的关系曾经可以天长地久,他的错觉却终于在一次惩罚性的欢爱后被打破。历晟后告诉他,再过几个月自己要再订一次婚了。   沉默以对。   这一次,不用他来成全他了。   欢爱时摩擦出的花火让朔巡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对于这个男人,自己只是一个长得挺好看的破布娃娃。   想用就用,想丢就丢。   ……   梦境结束了。   朔巡艰难的转过头,看着那一缕光的方向。   光很快消失了。   徒劳而已   其实他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他病得太重了,蜷缩在半尺的牢笼里,没有药,身旁也没有人。他已经记不清多少天没吃过东西了。   一个月前历晟的第二任未婚妻被他杀了,当众一刀毙命。   作为报应,守卫涌上来,打碎了他的每一块骨头。朔巡趴在地上喘息的时候,看着他深爱的男人转身向婚礼的殿堂走去,眼中雾气朦胧,眼泪却到了此刻才落下。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从未分过一分喜欢给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没有办法。   听门口站岗的人说,他即将要作为商品被拍卖给那些达官贵人。   这是历家大少爷的命令。   朔巡终于闭上了眼,唇间溢出的鲜血越来越多,他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最后一根稻草落下来,多日以来苦苦支撑的身体迅速枯竭。   他在这个半尺大的笼子里期待了整整一个月,历晟会来找他。   但是没有。   下辈子千万别遇见了。   求你了,历晟。   死亡悄然降临,朔巡死在了那个清晨。 第3章 真可笑啊,重生   波涛拍在礁石上的声音从不知名的地方传来,潮湿的风轻柔的拂过朔巡的脸颊。   他在哪儿?   这是大海吗?   他是要回家了吗?   眼前是无边的黑色,这个回家的念头在朔巡混沌的脑海里一闪即逝,他发出了一声自己听不到的,痛苦的喘息。   神智渐渐恢复清醒,伴随着清醒袭来的是猛然的疼痛。   好疼。   身体像是被重重碾压过,每一块骨头都在作痛。朔巡感觉到了嗅觉的恢复,腥甜血液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间。   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除了视觉,他的各种感官都已经恢复。   他不是被打断腿关进笼子里了吗?他不是...为什么他还是一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一个可怕的预感掠过心头,朔巡颤抖着将手伸到了眼前。   蒙着眼睛的布条被扯下,眼前骤然明亮起来,朔巡的眼睛刚睁开,就因为长时间处在黑暗中又迅速闭上,反复两次才缓缓睁开。   光线和痛觉都是真实的。   他还活着。   他的眼珠还在,只是被布条遮住了。   朔巡坐起身,怔怔的擦去了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小小的珍珠顺着指缝滚落在沙发的缝隙里不见了。   朔巡看着宽敞的房间里极简的北欧风装修风格,看着那熟悉的黑色床单,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为什么要蒙住他的眼睛?   久远的记忆呼啸而来,他想起来了,是历家大少爷历晟专门让人把他带到这里,而那些属下在来的路上蒙住了他的眼睛。   这间熟悉的房间是历晟的卧室。   朔巡想,自己永远都会记得,上一世就是在这间卧室里,他被历晟一次次的贯穿,最后醒来,这个他深爱的男人告诉他,再过几个月他就又要订婚了。   那没有任何欢愉,只剩下男人肆意的冲撞和发泄,连基本的前戏都没有的欢爱,变成了屈辱,永远的烙印在了他的骨血里。   以至于那么多年后,一触碰还是如此的不堪。   朔巡从沙发上滑落到地面,他低着头,捂着脸,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醒来?   为什么他偏偏回到了五年前,偏偏重生在这一天?   无解。   朔巡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昂贵的定制皮鞋。接着,他便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了起来,又被那双手顺势抱进了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阿巡,这次任务你失败了。”   男声的音色如大提琴般低沉磁性,像是一把刀,狠狠插在了朔巡的胸口。   双脚离地,朔巡只能靠在男人那结实的胸膛上,抬头,碧蓝色的眸子里映出男人英俊的脸。   历晟是中英混血,五官如刀削般立体深邃,此刻面无表情显得格外的冷酷。   “很抱歉,主人,给你添麻烦了。”   明明是温暖包围着身体,被那充满压迫感的目光紧盯着,朔巡却觉得如坠冰窖。   他叫他……主人?   历晟微微挑眉,脚步微不可查的一顿后径直走到了床边,把怀里的人轻轻放下,淡淡道:“阿巡,失败了,就得有惩罚,你说对吗?”   朔巡即使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历晟带着热度的目光。他不想去想象只穿着一件浴袍的自己会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历晟的眼前。   肯定是狼狈至极的吧。   鲛人天生貌美,而此刻,他痛恨极了这张属于自己的漂亮皮相。   如果没有这张脸就好了。   朔巡感觉身体一凉,历晟俯身,伸手拉开了朔巡身上的浴袍,薄薄的布料滑落,露出朔巡圆润白皙的肩头。在历晟的手向下滑之前,朔巡及时抓住了那只作乱的手。   鲛人来自深海,无论春夏,手永远是冷的。   历晟反手握住那只大理石般冰凉的手,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任务失败了就要乖一点。”历晟亲了亲朔巡的前额,冰冷的神色中隐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温柔。“我想要你,现在。”   一个吻轻轻落在了唇角旁。   朔巡偏头避开历晟的亲吻,看着男人蹙起的眉头,忍不住笑了起来。   真可笑啊,他想。   同一个地方,同一个时间点,上一世他被那双温暖的手打断骨头,剥光衣服,再被男人毫不怜惜地占有。他甚至没有反抗,因为这个叫历晟的男人,是他上一世深深思慕了十年的人。   的确,一开始他是自愿的。   这是他曾经亲手选择的深渊。   而现在……   朔巡斜看了男人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历家大少爷历晟除了未婚妻,还有数不清的情人。那一抹虚假的温柔,给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吧?   他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被强行扳回了脸,朔巡被迫张开唇,承受着那啃咬似的亲吻。   “唔……”   皮被咬破了,唇齿间溢满了血腥味。   咸腥的味道似乎提醒了正在掠夺的男人,厮磨片刻后,历晟有一分不舍的离开了那柔软的唇。   朔巡冲着他微笑起来,眼里清波仿佛是雨落在湖面上,漾起万千涟漪。   “五年前我们的契约,不是在我有生之年助你掌控历家吗?什么时候多了要满足主人生理需求这一条了呢?”   历晟微微一愣。   遥远的回忆中,俊秀的少年在朦胧的月色下,与那来自深海的美丽鲛人签订了契约。   [以沧海之名,我,朔巡,起誓,有生之年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必会助历晟完全掌控历家。]   鲛人向来守信。历晟知道,就是因为这一句誓词,身为鲛人的朔巡才会与他维持了整整五年的主仆关系。   然而,这五年,他们的关系也只限于操刀者与刀。   历晟看着眼前的美景,逐渐炙热的目光自下而上地在朔巡身上移动着。那纤细的脚踝,匀称的小腿,紧实的大腿,毫无遮拦的暴露在空气中。浅粉色的两点点缀在白色的皮肤上,仿佛在等待采撷。   历晟感觉到一阵燥热。   朔巡神色冷淡的坐在床上,四目相视他毫不犹豫的按住了历晟的脖颈,咬了上去。   血腥味蔓延。   朔巡舔了舔唇边的血渍,碧蓝色的眼中没有情欲,没有痛苦或是快乐,甚至连基本的情绪都没有,淡漠至极。“要做就快点。”   一旦一方违背契约,契约就会作废,他……就可以离开了吧? 第4章 就死在我身边吧   满室的沉默。   再次贴上了那紧抿的薄唇,只是唇瓣单纯触碰了短短一瞬间,朔巡却能感觉到腿间男人勃发的情欲,以及眼底深深的阴霾。   “违背契约吗……”   听着历晟口中的低声呢喃,朔巡下意识的觉得危险,却来不及躲避。“为什么……啊……”   脖颈被掐住,朔巡从喉间发出一声痛苦的喘息,手痉挛似的死死抓住床单,目光却未离开身上的人。   历晟俯身,轻轻舔舐过那敏感的耳郭,手上的力气再加大一分。   “契约解除的话,不如你就死在我身边吧。”   肺里的氧气已经不够脑海里求生欲和理智再作斗争,朔巡紧紧地闭着眼,窒息的痛苦被无限拉长。   ……其实再死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至少,他还是自由的。   五彩斑斓之后,眼前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朔巡猛地撑起身体,止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历晟起身,静静看着床榻上撑着身体,咳嗽不断的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的契约者,如果死了,也是一具非常美艳的尸体吧。   “我没有奸尸的爱好,把衣服穿起来。”   没有人知道,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朔巡在心底轻轻松了一口气。   之前被剥落的浴袍被丢在了那裸着的身体上,不管后面的狼狈,朔巡沉默着合起了双腿,重新系好了浴袍的衣带。   “阿巡。”   这个称呼……上一世历晟也这么叫过他,可现在朔巡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自己也无法说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被那修长的手指挑起了下巴,朔巡被迫仰头,风吹动纱帘,光影斑驳中,历晟俯身,那英俊的脸庞越发的冰冷。   “刚才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轻柔的吻落在了朔巡的眉心间,接着下移,舌尖滑过嘴唇被咬破的地方,引起隐隐的酥麻。   没有回答。   历晟松开手,看着那垂落的睫羽在眼睑上投下的美好弧形,忽然有些心软,眼中的阴霾渐渐消失,开口淡淡道:“这次自己去找刑官领罚吧。”   “是。”   历晟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房间里鸦雀无声,床上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只是安静的坐在床榻上,仿佛一尊会呼吸的栩栩如生的雕塑。   “如果在日本没受伤,下午就去行刑室。”   “是。”   依旧是机械性的回答,历晟眉峰紧蹙地走出了卧室。   关门声重重地响起。   几秒种后,朔巡像是脱力般倒在了床上。他想要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却摸到了自己作为人类形态时的腿。小腿皮肤光滑,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   真的是一场新生了。   破损的唇角冒出了血珠,柔软的唇瓣上咬痕很深,仿佛证明了片刻前的一切并不是一场可怕的臆想。   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种感觉……好恶心。   即使他侥幸躲过了曾经的那一场性事,也不得不再次面对这不堪入目的地方。   走到浴室里,朔巡打开了花洒,温热的水流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从胸膛一直到了小腹,冲掉了所有的情绪。   眼前的雾气氤氲,回忆和现实交叠在一起。   还是很恶心。   这样的状况还要维持多久?   这一次拒绝了,那么下一次呢?   历晟不是个耐心很好的人,这一点,他一直很清楚。   浴室里白雾蒸腾起来。   朔巡走到洗漱台前,伸手把模糊的镜面擦得清清楚楚。他看着镜中仍然面色绯红的自己,缓缓蹲下了身,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他哭不出来,所有的眼泪已经在上一世最后那一天流完了。 第5章 行刑   陈旧的墙砖上布满了裂缝,边缘上还生长着新鲜的青苔。在历家名下的山庄里,木制的房门吱的一声从里面被拉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朔巡几欲作呕。   鲛人来自深海,本身就是喜欢洁净,并且上一世,朔巡根本就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这栋矮楼是历家的行刑室。历家原本是古武世家,几个世纪以来势力日渐庞大的同时,传承下了许多老一辈的东西。行刑室,还有里面的刑官,都是其中之一。   看门人嘶哑的声音从房间里传了出来,“请进吧。”   行刑室每一个刑房都是分开的,走廊里的光线十分昏暗,却仍然可以看到四周的奇形怪状的装饰,那似乎是一些在行刑中因疼痛而死的人,死后身体就成了这些装饰的一部分。   朔巡忍不住皱起眉,顺着光线走,走廊尽头的那件房间里,刑官正在等他。   刚一推门,朔巡就被刑官强行推到了房间的中央。历家的刑官每一个都带着面具,没有人知道面具下究竟是谁。   朔巡看了眼缚住手腕的铁环上的铁锈,默默地闭上了眼。   “开始。”   话音还未落下,长鞭便从半空中扬起来,啪的一声鞭打在了朔巡瘦削的背脊上,一道血痕赫然成形。十几鞭下来,那单薄的后背上已经是鲜血横流。   朔巡重重咬住了下唇,白天被咬的旧疤还未结好,就又被咬破,满口都是血腥的味道。   厉家家规明明白白的写着任务一旦失败,至少是五十鞭。   从一开始数着数字,到后面已经没有精力再数,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血肉模糊的疼痛被身体麻木的承受着,因为伤势过重,两条长腿慢慢地合拢在了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变成了鱼尾。   银色的鳞片上也被飞溅的血珠染上一层浅薄的绯色,朔巡闭着眼睛,仿佛坠入了遥远的黑暗的回忆里,灵魂和身体一点点的分开。   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在那牢房的半个月里,他只靠着葡萄糖注射维持生命,寒冷与病痛肆虐,却也就这么将就着活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他还在期待着,在他的鳞片全被那些刑官拔去之前,会有人来带他走。   就像现在,满身的血被人抱起来的时候,只剩下微弱的呼吸和心跳,能辨别出他还活着这个事实。   朔巡感觉到身体似乎悬在了半空中,他靠在男人的胸膛上,因为失血过多而感受不到对方的温度。   是谁来了?   “阿巡,醒醒,别睡……”   倦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朔巡睁不开眼,却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是历晟。   为什么会是他?   大脑里思维混乱,无数的回忆被切割成一段一段充斥在头脑里,朔巡痛苦的看着黑暗里有了光,光的尽头是他倒在牢房里,男人踩断了他的肋骨。   [朔巡,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要杀她?]   鲛人本性善良,而他因为契约,替历家杀的人不计其数。可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女人?   昏昏沉沉的,朔巡慢慢回想起了原因。   其实哪是因为嫉妒啊……有,也只是一小部分。   上一世,那个女人挖走了他弟弟的眼睛,只为用那举世无双的夜明珠点缀她的礼服。   那个叫沐倪的女人是历晟的未婚妻,历晟为她杀了他。   意识重新坠入黑暗之前,朔巡模糊的想起来,上一世,就是在这一年历晟和沐倪订婚了。   而这一世的这个时间点,他的弟弟还没出事。   一切还崭新,除了他。   ……   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   历晟抱着朔巡走出行刑室的时候,没顾得上打伞,在雨里把人抱上了车。   似乎是失血过多,朔巡的体温越来越低,原本只是凉的身子,现在在怀里简直就与一块冰冷的大理石无异。   “唔……”   怀中的人痛苦的张开了唇,历晟低头,凑近那伤痕累累的唇,却什么都没有听见,轻轻把人再往怀里抱紧了一点,却担心触碰到朔巡后背上的伤口,只能用自我安慰的方式,指尖去抚平那紧皱的眉头。   下了车,助理已经在门口等候,对历晟毕恭毕敬道:“大少爷,医生已经叫来了,这边请。”   与助理擦肩而过的时候,历晟的脚步忽然顿了顿,神色阴沉的吩咐道:“把刑讯室里的刑官都处理了,我不想听到他们再说一句话。”   有些惊愕的望着男人,助理追着历晟匆忙的脚步问:“那长老们那边大少爷要怎么回复呢?”   “就说……”历晟一边走,一边语气淡淡的回答:“他是我的人,不属于历家。”   助理心里一惊,意识到了自家主子的言外之意就是刑官们不应该用历家家规,对朔巡下这么重的手。   怀中的人突然动了动,似乎正在经历什么痛苦的事,姣好的容颜扭曲得格外可怖,喉咙里也发出咕噜咕噜的模糊声响。   历晟听了两遍,才勉强分辨出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朔白……”   朔白?就是他那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历晟放下怀里的人,望着被外科医生层层围住,仍在昏迷中的人儿,不由得眉峰紧蹙。   两人签订契约之后,五年来,朔巡很少提及自己的家人,这个叫朔白的小鲛人,是历晟唯一知道的和朔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朔巡被推进病房的时候,历晟看到了那在几个小时前还被他亲吻过的樱花般柔软的唇上有一道深深的咬痕。   朔巡是疤痕体质,留下的痕迹总要很久才能消失。   “大少爷,您下午的日程是否取消?”   “取消吧。”历晟在平板上草草写下一个地名交给了助手,吩咐道:“我要知道这个地方最近发生了什么,不管是自然的还是人为的,一件事都不许漏。”   西黎渊?就是那个离历家本家很近的那个深潭?   纵然觉得有些奇怪,跟了历家大少爷多年,助理也立即尽职尽责的开始搜索,不出一刻钟,就有了结果。   “西黎渊最近……”   话音未落,病房里就传来了一阵骚乱的声响。 第6章 拒绝注射   砰——   夺门而出的医生慌乱地跑到了历晟面前,被助理责怪的瞪了一眼,才发现自己仪表有些不整,连忙拉好了衣服才开口:   “大少爷,朔先生他刚才醒了,但不配合输液,一碰到针头就让我们出去,再这样下去他会……”   话还未说完,医生就默默住了口,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色极度可怕,像是要把人撕碎了似的,让人不寒而栗。   “你去把那些医生叫出来,留下一个会止血的护士就可以了。”历晟不紧不慢的挽着衬衫的袖口,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等到助理带着人出来,便径直走进了病房里,身后的门碰的一声重重合上,将所有窥视的好奇的目光隔绝在了门外。   病房里光线充足,明亮如同白昼,朔巡静静的半坐在病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做了基本的处理,绷带却因为他的不配合而绑得有些斜扭,暗红色在白沙上星星点点的分布着。听到开门声,朔巡抬起眼,睫羽上下疲惫的扑动着。   “抱歉,主人,给你添麻烦了。”   明明是自责的话语,语气中却是疏离。朔巡看着历晟戴上了一次性的医用手套,脸色或许是失血过多,并没有什么变化,直到历晟接过护士手中的针头走到面前,才有了抗拒之色。   “怎么,被打了五十鞭一声不吭的人现在居然怕打针?”   历晟的声音平静,面容却是阴沉,一边说着,一边拉起那握紧的拳,正要将针头刺入时,那苍白的手忽然松开了拳头,向后缩去,被历晟铁嵌般的手死死握住了手腕。   “你受伤了。”   “我知道,不需要主人你……历晟!你给我松手!”   难以想象,从这么清瘦柔弱的身体里,会毫无征兆的爆发出这样暴怒的大吼。   针头刺入光滑的皮肤,到了一半就被迫退了出来,针尖还残留着一点血。历晟眉头紧蹙着看着那冒着血珠的针孔,神色晦涩不明,他开口,低沉的声音像古老的铜弦被波动,嗡嗡的萦绕在朔巡的耳边:   “阿巡,听话一点,朔白还在西黎渊,我暂时还不打算把他带出来。”   僵持了很久之后,朔巡才别过脸,卸去了手上的力气,任凭男人动作。   护士被历晟打发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针水一滴一滴的打进去,时间久了,朔巡似乎有些困倦了,双目开始没有焦距的看着窗外。   历晟看着那紧皱的眉头,忍住了想要伸手抚平它的冲动。他握着朔巡的另一只手,那只手在他的手掌里不停地颤抖着,频率是那么明显。   朔巡在害怕。   这个人在行刑的时候都可以不发出一声呼痛,怎么会害怕打针呢?   历晟摇摇头,没有放开那只手,朔巡也不挣扎,只是看着窗外,像是陷入了什么遥远的回忆。   “西黎渊有人专门守着,你不用担心你弟弟。”   半晌没有回答,就在历晟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如果五年前我没有带着朔白来西黎渊玩,一直留在东海,现在你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历晟微微一愣,眼中情绪不明,“阿巡你累了,该休息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能后悔的事。   历晟走出病房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临离开病房的时候,护士看着向来说一不二的历家大少爷站在门前好一会儿,又转身回去,替病床上的人细心的拉了拉被子,冰冷的面色在床头橘色的灯光下也多了分柔和。   朔巡被打了镇静剂才刚刚入睡,因为后背上有伤,只能侧着睡,墨蓝色海藻般长发铺散在柔软的羽毛针头上,遮住了小半轮廓优美的侧脸。   历晟静静端详着这人的侧脸,仿佛是要从里边找出什么不够完美的地方,然而却一无所获。   良久他才移开了目光,绕到了病床另一侧细细查看着朔巡后背上的伤势。   刚进行刑室看见的皮开肉绽的背部已经被纱布裹住了,溅上了血的长长的鱼尾也变回了修长的双腿,此刻在被子里紧紧蜷缩着,像在母体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极力抗拒外界的姿态。   历晟想起几分钟前,针头被拔出的时候,病床上的人突然转过头望着他,迷迷糊糊的问[历晟,你为什么又要给我注射它?]   又要?   那微弱的自言自语还未说完,一旁的护士便拿出了之前放在朔巡身体里的体温计。   [大少爷,朔先生他发烧了,他现在需要休息。]   鲛人对药物敏感,因为这样才害怕打针吧……解释牵强,却一时找不到更好的理由。默认了护士的举动,历晟看着那垂落的睫羽投下的狭长的阴影,转身走出了病房。   除了这一次,他没有给这个还在沉睡的人注射过任何药物。有些疑惑,或许永远都得不到解答。   门外恭候多时的助理把外套披在了历晟的肩上,却见历家大少爷的目光定在了不远处的走廊上。   夜风吹拂,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站在窗边,细框眼镜夹在高挺的鼻梁上,眉目俊秀。   “好久不见了,大少爷。”白大褂男人走了过来,举手投足之间都诠释着优雅。   拦住了白大褂男人,历晟的眼里慢慢浮现出冷淡的笑意,向来冷峻的脸庞上出现了一分不悦:“裴朗,你怎么在这里?”   被称作裴朗的男人微微耸了耸肩,一贯温和的语气丝毫未变:“这间病房里的是我的病人。” 第7章 裴朗   “你的病人?”   走廊里鸦雀无声。十几个待命的医生保镖,除了裴朗,都是低着头,不敢看这位脾气不算好的历家大少爷。   裴朗笑了起来,“我是今天的值班医生,听说这间房里的病人不愿意打针,就过来看看。”   一旁的急诊部主任偷偷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发现自己被历大少爷看了一眼,连忙解释道:“今天值班医生的确排的是裴医生。”   听到历大少爷淡淡的一声“嗯”后没有再开口,主任悬到嗓子眼的心好不容易放了下来。谁能想到,这个不久前刚被招进来的年轻医生会和历家大少爷认识?还一副很熟的样子?   助理接了一个电话,急忙在历晟耳边低语了几句,似乎是事态紧急,历晟只是瞥了一眼裴朗,丢下一句话便大步离开。   “历家不缺医生,你最好还是回到国外。”   望着男人的背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裴朗转身,不管周围异样的目光,直接开门进了病房。   门再一次合上。   裴朗走到病床前忽然停下了脚步。   “朔白……”病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蹙着,口中发出低声的呓语,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   裴朗看了眼床头放着的病历,奇怪的是姓名和年龄两栏都是空白,后面几页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检查与药物的使用情况。   历家等级森严,能受到这样待遇的人并不多。他的这位病人仅看外表,年纪不会超过二十三四岁,八九不离十就是那位五年前被历家大少爷带回来,身份成谜的特别助理了。   “朔白……”   病床上的人在这一声梦呓后,突然发出一声不大却极度痛苦的呻吟。裴朗低头,看着那只死死抓住他衣角的手,因为用力过度,指甲似乎都要翻折过来。   “没事了。”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揉了揉男子凌乱的发,裴朗坐在床边,看着病床上的人,唇边的微笑什么时候出现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那一丝丝来自他手心的温暖,正从现实悄悄地渗入了病床上的人的梦境中。   梦里,朔巡又回到了那终日见不到阳光的地牢里,只是这一次,他成了旁观着。   朔巡看着地牢里虚弱不堪的那人被几个黑衣人从地上架了起来,那面容英俊的男人居高临下的在那人的脖颈上注射了一剂半透明的药剂。   药剂大概只有两三克,那人却变得双目无神,殷红的嘴唇颤抖着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   那人说了什么?   不,是上一世的自己说了什么?   朔巡怔怔的看着上一世的自己用力抓住了男人的裤脚,在那诡异的药效的驱动下,下半身化作鱼尾,在血污覆盖的地面上不停地蹭着。   那药能控制鲛人的脑神经,更确切地说,能让鲛人发情。   怎么会是这样?   他不是重生了吗?   对,刚才他感觉到了那一点点温暖,那一点温暖可以带他走……可是去哪儿了?朔巡绝望的蹲下身,浑身颤抖起来。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了,地牢的铁门变成了行刑室咯吱作响的木门。   朔巡看着行刑的开始,鞭子在男子身上抽出一道道血花,他就站在受刑男子的面前,看着男子吃力的伸出手,在空气中胡乱的抓着什么,碧蓝色的眼里竟是乞求。   [带我走……有没有人能来带我走……]男子没有发声,对上那沾满鲜血的唇形,朔巡一点点的读出了这句话。   真可怜啊。   受刑人是他,旁观者也是他。   即使梦境变换,他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看着自己被那突然闯进行刑室的男人抱了起来。   奇怪,一团黑色的雾气把男人的脸遮住了,他看不清男人的脸。   眼熟的身影……是谁,他一时记不起来了。   迈巴赫咆哮着破开雨幕,医生们的针头被丢到了一边,有人握住了朔巡的手,在他的耳旁低声道[阿巡,听话一点,朔白还在西黎渊,我暂时还不打算把他带出来。]   朔巡突然感觉身体一沉,像是从重重的摔了下去,再睁开眼睛,竟然已经从旁观者变为了梦境中的自己。   针头刺入了血管,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朔巡怔怔地望着床边的男人侧脸冷硬的轮廓,梦境最初的画面又一次重新浮上眼前。   不……历晟,你不能这么对我……你为什么又要给我注射……   “为什么!”   一声惊呼像是把灰暗不堪的梦境彻底的撕破,朔巡直挺挺的坐起身,神情恍惚地看着手上的针孔。   四周一片静谧,过了好一会儿,朔巡才回过神来,借着鲛人比常人要好上数倍的听力,听到了一快一慢两个心跳声。快的是他,平稳的那个是……   朔巡抬起头,看着正坐在他床边,若有所思的斯文男人。   见他醒来,男人轻轻地笑了起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巧克力色温暖的双眸被微微下滑的眼镜遮去大半,眼底也是纯粹的笑意。   “一个小时零三分钟,你终于醒了。”男子笑着,把病床旁的水杯端了过来,递到了朔巡面前。   “打了镇静剂之后醒来,身体会比较不舒服,先喝点水。”   男子俊秀脸庞上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风般和煦,饶是刚从噩梦中惊醒,低血压头疼得厉害,不想理人,朔巡也拒绝不了这笑容里的善意,只能接下。   “我叫裴朗,是这次负责治疗你的医生。病历上没有你的名字,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没有回答。   裴朗看着那一直抓着他衣角死死不放的手松开了,病床上的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精致的脸庞像雕塑般丝毫没有变化。   “你受的伤不是很重,多半是外伤,只要配合治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会痊愈了。”   还是没有回答,气氛骤然间十分的尴尬。裴朗对心里莫名奇妙出现的失落哭笑不得,正要转身离去,却听见病床上的人突然开口。   “朔巡。”   朔?   非常少见的姓氏啊。   四目相对,裴朗在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漂亮的碧蓝色眼眸中找到了自己的身影,下一刻,朔巡便从他的脸上移开目光,落在病床前的花束上。   病床的床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束火红色的天堂鸟,明艳得让人惊艳的颜色似乎点燃了原本冷清的病房。   “把它丢了吧,我不喜欢。”朔巡翻了个身,淡淡道。   这是历家大少爷差人送来的。   裴朗把花拿走的时候,视线轻轻掠过朔巡苍白平静的侧脸,没能从上面读出一点情绪,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个叫朔巡的漂亮男人心里藏着很多的秘密。 第8章 这里没有怪物   在那短得不能再短的对话后,裴朗很长时间都没有在和他的这位特殊的病人说过话。   朔巡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的,漂亮的脸庞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只是在针头刺入手背的时候,眉头轻轻皱起,像是水墨晕染下连绵的远山。   “再过两天你就能出院了,今天还是要好好休息。”即使没有回应,作为负责的医生也要细心的叮嘱。   裴朗离开病房的时候,看着那个修长的身影站在窗前,阳光为那削瘦的背影抹上了一层的暖意。   每天早上换药的时候,朔巡总是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裴朗曾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视线所及只有医院花园里一片绿油油的草坪。   他在看什么?   这份好奇最终被裴朗压了下来。每天七点定时检查,换药,离开,第二天也是一样。   裴朗摇摇头,往护士站走去,才到门口,就听到了护士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裴医生,又给那个怪物打针去啦。”   “不是吧,裴医生人那么好要是被怪物吃了怎么办?”   “那也没办法啊,你没看那个怪物是被大少爷抱着来的吗。”   ……   怪物?   裴朗站在门外轻咳一声,走了进去,再把换药的东西放回去后,听到了身后的女护士低声说,“裴医生,你和那个怪物……”   “这里没有怪物,不要传播谣言。”不管身后的嘀嘀咕咕,裴朗走到了门外,不知道为什么,清晨一向冷清的过道里竟然挤满了人,嗡嗡的议论声让人听到耳膜发疼。   裴朗挤入了人群中,人群的中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朔巡似乎完全不受这嘈杂的环境影响,独自站在窗边出神,身后三米没有一个人。   裴朗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正在看窗外的人的肩,“朔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朔巡转过身,平静的脸庞在晨光里越发的苍白,“可以和你聊几分钟吗,裴医生?”   裴朗点点头,跟上了前面那人的脚步。几分钟后,医生办公室里端来了新煮好的咖啡香气。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拂过朔巡披在肩上的发,朔巡转身,接过了裴朗端来的散发着热量的咖啡杯,面色在热气中多了一分血色。   “你和护士说的,我都听见了,鲛人的感知能力远远超过人类,用人类的眼光看,归到怪物也错。”   抿了一口咖啡,柔和的醇香在口中弥漫开来,朔巡瞥见了面前这人端着的杯子里的深褐色液体,显然与他的不同。   “多喝黑咖啡对胃不好,你的是卡布基诺。”注意到那打量的目光,裴朗微笑着解释道。   定定的看了那笑容几秒,朔巡偏头又看向了窗外,“……谢谢。”   几只麻雀落在电线杆上,这个季节天气正渐渐转暖,冬日的积雪已经消失了大半。   “你在好奇,我为什么每次都看着同一方向。”朔巡的声音淡淡的。   愣了几秒,裴朗爽快的承认了,“现在,我有这个荣幸被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吗?”   出乎意料的,朔巡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往这个方向,一直到东方的尽头,有一片深青色的海,叫沧海,那是我的故乡。”   故乡么……   不知道为什么,裴朗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是一个无法离开的人。   想必这句说出对朔巡很残忍,但他到底是为什么无法离开呢?   犹豫了几秒,裴朗低声问道:“你想回到你的故乡吗?”   这一句话仿佛带着惊人的效力,裴朗看着那雕塑般的面庞上,唇角上扬起了一个极为柔和的弧度。朔巡望着他,眼底仿佛有一层朦胧的雾气。   “裴医生,你是从历家本家调来的吧?”   意外的转折,裴朗点头。   有某个瞬间,朔巡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然而他开口时,又恢复成了眉头轻蹙的模样:“裴医生,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我弟弟在历家以东三十里的那个叫西黎渊的深潭里,他天生体质不太好,很容易生病,我不放心他,你能代我去看一下他吗?”   电线杆上的麻雀飞走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安静,裴朗想起片刻前答应的这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帮了忙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下次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朔先生。]   [……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裴朗。]   简单的两个字从那个人口中说出来,竟令人不自觉的感到愉快。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护士惊恐的尖叫。   裴朗大步走到了门口,拉开门,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走廊上,两个男人抽搐着断了最后一口气。   朔巡站在两具新鲜的尸体旁边,厌恶地看了眼身上溅到的血迹,随手扔掉了手中沾满鲜血的凶器——那是他从裴朗办公室里带出来的。   就在半分钟前,这支他随手带出来的笔以闪电般的速度,轻而易举的戳穿了两个成年人的喉咙。   在办公室里,鲛人良好的听力就已让朔巡分辨出了这正两个从门前经过的人,正是上一世向他残破的身体上浇下最后一桶盐水的人。   在开门的一瞬间,杀意无法抑制的生长。   鲛人天性纯善,是大海的孩子……可他,没有办法释怀,那样刻骨铭心的痛楚。   当场的谋杀,医院里慌乱做了一团,没有人靠近他,这个历家大少爷的特助正式坐实了“怪物”的称号。   朔巡站在床边,低头看了看身上血迹斑斑的病号服,伸手,白皙的指尖上也被染得猩红。   [那么担心他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呢?]裴朗的话犹在耳边。   他怎么能回去呢……让那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看见这样糟糕的自己……   历家向来等级森严,两个下人死了,历晟派到他身边的助理自然会找出合理的借口,丝毫不用担心。   朔巡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他很少抽烟,在深海身为鲛人不需要这种东西,而到了历家,他是在与历晟的朝夕相处下,学会了抽烟。   历晟抽烟的样子很迷人,两指夹住卷烟,火星燎动,目光沉静,再优雅的吐出烟雾,一缕白雾不由得将他的心跳带快一拍。   不,是曾经的心跳。   啪的一声,朔巡打开了手间的银灰色Zippo打灰机,正要点燃,却被人强行合上。   “抽烟有害身体健康。”裴朗拿走了那支烟,顺手塞进了垃圾桶里。   打着电话的助理正向他们的方向走来。   “医生对轻贱生命不是很反感吗?”朔巡偏头看着身旁的裴朗,眼里有了一丝意外。   “你不是会轻贱生命的人,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好人。”裴朗耸耸肩,正要继续说些什么,就被赶来的助理打断了。   助理恭敬地对着朔巡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朔先生,大少爷有请,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裴朗微微皱眉,却见身边的人一言不发的走向了电梯。周围闹哄哄的一片,那穿着病号服的身影高挑单薄,竟有些孤寂的意味。 第9章 你想养它?   车在一栋装潢精美的别墅前停了下来。   历晟并不在,别墅里没有一个人,朔巡独自吃完午饭就绕着别墅出去散步了。   大概是生活太久没有给过他惊喜了,从外面回到别墅里,朔巡的怀里多了一团毛绒绒的橘色。   把这团脏兮兮的绒毛放进盆子里,清洗过后才露出小猫圆溜溜的眼睛。朔巡擦干了小猫身上的水珠,一抬头,发现已是傍晚。   客厅里的灯光温暖,朔巡看着嫌弃主人体温低的小奶猫独自滚到了真皮沙发的另一边,只能认输的去热牛奶。   奶香味从厨房间里溢了出来。   朔巡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侧影,端着奶锅的手不由得僵了片刻。   “热好了?”   “嗯。”   历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到了客厅里,背对着他,微微侧脸,原本冷硬的轮廓在光影模糊中渐渐柔和了几分。   朔巡把牛奶倒进小盘子里,端到了茶几上。   比巴掌大了一圈的小奶猫正在历晟的腿上安安静静的仰躺着,闻到香气便翻了个身,把软软的肚子藏住,喵喵喵的蹭着温暖的掌心,要到茶几上来。   “捡来的?”历晟拎着小猫的后颈,把小东西放到了茶几上。   “嗯。”看着小猫在光滑的水晶面上步伐滑来滑去,尽管此刻心情不算好,朔巡也忍不住轻轻勾起唇角。   “你想养它?”   “再为它找到一个新主人之前,我养它。”   趁着小猫舔牛奶,朔巡绕过沙发,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抚摸着那短短的毛。   太小了,他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小的生命。   也许是因为鲛人偏向于鱼类,朔巡并不喜欢猫科动物,但此时手中的触感美好得那么真实,朔巡的神情也不由得温和起来,唇角不经意间的弧度,仿佛是卷曲的花瓣慢慢的绽开。   这样轻松的神情,在这张漂亮的脸庞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   有一瞬间,历晟恍惚间觉得时光如果能暂停,停在这一刻也很好。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高跟鞋踏在橡木地板上的声音让正在饱餐一顿的小猫受了惊,喵的一声就打翻了碟子,几滴牛奶飞溅在了朔巡的脸上。   接过助理递过来的纸,朔巡擦着脸上的奶渍,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历晟冷淡的声音。   “换好衣服,十分钟以后地下室我等你。”   没有回应,历晟疑惑的看了眼沉默的人,顺着那低垂的目光看到了那纤细手掌上托着的一团绒毛。   “在你从日本回来之前,它会安然无恙的。”   毕竟还是只小奶猫,小猫似乎有些怕那修长手指的冰凉,却也乖乖蹭了下同样冰凉的手背,喵了一声,目送着这个把自己带回来的人和旁边很温暖的那人一同离去。   这栋别墅朔巡在上一世的时候来过,传统的地下室在这里已经被改建成了一个标准的格斗场,甚至在进门的地方还有一个不大的看台。   换好衣服,朔巡顺着楼梯走下来,长袖纯白散打服把医院里沾上的病弱的气息一扫而光,长发被束起,冷淡的目光中仿佛藏着实质性的力量。   环视一圈后,在格斗场的边角,与已经在等候着他的到来的目光相遇。   历晟掐灭了手中的烟,略略打量着朔巡的装扮,目光中的情绪不明。   “你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后天十点,你和我一起去日本。”   像是说出了什么禁忌的词语,朔巡的脸色微微一变:“你打算亲自出手?”   反问在空旷的格斗场里回响着,整个地下一层,只有他们两个人。   并不惊讶于这个反应,历晟翻身走到了台下的武器架旁,拿起最上面的一柄武士刀,拉开刀鞘,冰冷的刀面反射出银白的光。他开口,语气毫无波澜。   “阿巡,你是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既然日本的任务连你都失败了,那么就只有我亲自出手了。”   “可……”咬咬牙,朔巡望着男人的背影没有再说下去。   历家有叛徒逃到了日本,只有杀了叛徒和他身边有可能知道历家的人就可以完美的结束任务,这样的任务他原本不可能会失手。只是……   那个叛逃的人身边还有一个同样身为鲛人的契约者。   毫无疑问,历晟一旦出手,会杀了他的这个同类,甚至连全尸都不会留下,眼睛做成夜明珠,身体被煎熬成鱼油,在灯中点燃千年不灭。   或者,就和曾经的他一样,被注射药物提前了发情期,在那肮脏的环境里被他的契约者践踏着逼问。   这个鲛人会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吗?   不安和绝望混合在一起涌了上来,美好的假象被摔得支离破碎,努力压下心中的讽刺,朔巡垂着眸子,低声道“……如果我再去日本一次,他们解除了契约,你能放过他吗?”   过了几秒,历晟才转身过来,像是叹息般的开口:“妇人之仁。”   那幽深的目光在朔巡身上打了一个转,最终落到了与他手上相同的刀身上。   朔巡抬起头的一瞬间,历晟看到那碧蓝色瞳里的光熄灭了。   “鲛人和人类不同,我们不会杀同类。”   苍白无力的解释被历晟直接戳穿:“但你想去日本,你知道我不会给他留全尸。”   “阿巡,你在怕我。”   像是叹息般的得出结论,历晟看着台上的人,手中脱了鞘的武士刀在半空中划出一个四分之一圆后,直直的指向了台上的人。   “赢了我,向我证明你的伤痊愈了,有能力完成这个任务,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我不再插手。” 第10章 愿赌服输   一手丢掉刀鞘,刀锋碰到地面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朔巡向前一步看着那开过刃的刀身,低声应道:“好”   话音未落,朔巡猛然向后退,小臂顺势挥出,当下第一刀后,又在电光火石的十分之一秒里翻侧身,挡住了下一刀。   鲛人在力量上不及人类,历晟的这正面一击稳准且力量极大,极其符合武士刀追寻的一击致命,接下这一击,朔巡已然感觉到了虎口被震得有些发麻,索性瞄准头部,反手从左到右滑过角度刁钻的一刀。   被躲了过去。   一丝遗憾从朔巡眼里飞速闪过,向后仰去翻转,再次轻巧落地。势均力敌的交锋持续了数分钟后,朔巡手上的刀被击飞,携带着巨大的动能,深深插入了格斗场的四角的木桩里。   “你输了。”跨坐在历晟的腰间,手中的匕首紧紧贴着那人的咽喉,朔巡半眯着眼,毫无在意的擦了擦唇边的血迹。   几秒钟前,他放弃了手中的刀,在刀被击飞的刹那,矮身就是一记扫荡腿,把历晟扳倒在地。   和抽烟一样,朔巡的刀术也是历晟手把手教的,朔巡并没有信心赢过作为老师的这个男人,只得硬生生的放弃了上半身的防守,接住了这打向肋骨的一拳。   也许是旧伤刚愈新伤又添,朔巡尝到了一丝属于自己的血的味道。   “比上次的时间长了三分钟,有进步,阿巡。”历晟眸色深沉的看着身上的人,手指缓缓伸向了腰间。   那把由鲛人骨打造的匕首削铁如泥,轻轻一挥便将脖颈上的匕首直接切断,摆脱了威胁,历晟的反攻极其迅速,朔巡不得不起身,躲开那急速切向胸膛的手刀,翻身滚到一边。   绞杀术被两个人同时使用,下一个瞬间,两个人的位置就完全颠倒过来。   “你输了。”低头望着身下的人,历晟伸手按住了身下瘦削身躯肋骨的位置,果不其然听到了一声闷哼。   骨头没断,大概是骨裂了。   “日本的事你不得再插手。”   起身,刚没走出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咔嚓的声音。历晟猛然反身,与那凌厉攻来的手刀擦身而过。   下一招……   “摔投?”握住那只来不及避闪的手向后折去,在朔巡看不到的地方,历晟的眼底多了一丝兴味。   “什么时候学的巴西柔术?”   两个人再次摔在地上,只不过被死死压住关节的人变成了最先出手的人。   等了几秒没有回答,历晟看了眼身下人紧抿的唇,手指轻轻在某个穴位上划过。   几个世纪以来,古武术失传许多,唯有点穴一门被历家完完整整传给了每个下一任家主。   “我的耐心不好,阿巡,你是知道的。”   腰腹间某一个地方被历晟重重一点,朔巡的眼前顿时疼得一黑,缓了好几秒,才把呼吸恢复过来,历晟的声音遥远却又清晰无比的落进了他的耳中。   “不过,不说也不要紧。你刚才,是真的想杀了我吧。”   鲛人杀了契约者,自己也会五脏爆裂而亡,这种痛苦的死亡这个人真的不怕么?还是说,是为了不惜一切代价与他解除契约?   历晟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庞,眼里浮现一抹冷淡的笑意。   他的这个契约者,真是越来越不乖了。   他怎么能让他如愿。   “阿巡,后天你跟我一起去日本,”顿了顿,历晟拉起了朔巡的上半身,被点了穴的身体僵硬而冰冷,仿佛是尸体靠在了怀里。   这样糟糕的触感让历晟不禁皱眉。   一如记忆里那样的冷。   “我答应你,那个鲛人由你当着我的面亲自处置。”历晟低头看着怀中突然颤抖起来的人,语调亲昵道。   每个人都有弱点,他怀里的人也不例外。   对于柔术选手来说,最危险的障碍就是无法缩短同对手的距离。而此刻因为片刻前的搏斗,朔巡的上半身不着地,双腿也因为柔术的姿势而大开,缠到了历晟腰间,全身只有臀部挨着地。   这个羞耻的姿势……   地牢里某些糟糕透顶的回忆被唤醒,朔巡的嘴唇颤抖着,牙齿碰撞出细小的声响,每一个音节的发出都变了调。   “解开……”   拍了拍那挺翘的臀,低沉的男声像是诱导般开口,“告诉我,去日本,你会开心吗?”   似乎对姿势格外抵触,朔巡颤抖得越发厉害,“解开……主人……”   主人?   这个称呼莫名让人有些不愉快啊。   助理从楼上走下来,努力低着头降低存在感,在历晟耳旁低语了几句,又飞速退了出去。   日本分家出现了意外,即刻就要去处理,他们的行程必须提前了。   打横抱起怀中人,起身,历晟在怀中人想要挣扎,不安分扭动的挺翘的臀上拍了一巴掌,清脆的声响回响着地下一层里。   “阿巡,历家出事了,我们的契约还在继续。”   怀中人忽然安分了下来,许久都没有任何声音。 第11章 日本分部   夜色静谧,厚厚的云层遮住了月光,只有机舱里的灯光在昏暗的天空里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这架商务机是历家大少爷的专机,此刻,整架飞机上除了机组人员,只坐了两个人。   空调的温度有些低了,朔巡不由自主的缩起了身子,却只是蹭了蹭枕着的垫子,没有醒来。   他是被历晟抱上飞机的,被解开穴位以后浑身疲惫的一塌糊涂,那一场打斗消耗了他许多的精力,加上旧伤还未痊愈,导致坐在沙发上没几分钟他就开始犯困,索性直接入睡。   薄毛毯被盖在了沙发上睡着了的人身上,助理蹑手蹑脚的迅速到了另一边的沙发上,接过厉大公子手里的冰袋,递上一杯冰水,询问道:“大少爷,到达东京之后,是直接前往分家吗?”   历晟合上了膝盖上的电脑,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在刚上飞机被朔巡猝不及防击中手臂后,他一直在看资料,直到此刻停下来,才觉得左臂异常酸疼。   “直接去吧。”眼角余光瞥见了沙发上还在睡梦中的人,历晟的眼里多了一分隐藏得极好的无奈。   ……敷冰袋没用,下手还挺重的。   回想起地下室里朔巡的反应,历晟神情变了变,只是一个瞬间又恢复到了面无表情。   资料上显示,上一次朔巡在日本任务失败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就回到了历家本家。   这个人身上的变化还真是,耐人寻味。   飞机降落在了东京成田国际机场。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跑道上湿滑,舱门打开时已经距预计时间晚了半个小时了。   助理替历晟撑着伞,朔巡一个人撑着伞慢慢悠悠的跟在前面的大部队后,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神情里找到起床后的惯例低血压。   雨势变大了,砸在宾利车的车窗上噼里啪啦的。   历晟已经坐进了车里,后座上的门还没关。朔巡收起伞,大雨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内就把他身上的衬衫淋湿大半。   在司机的心惊肉跳中,朔巡毫不犹豫钻进了前排的座位,衣角上的水滴在宽大的座位上,十分的醒目。   后座上丢来一块毛巾,朔巡从善如流的拿起来,擦干了发梢上的水。   宾利车里的空调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温暖得很快,朔巡的衣服就半干了。   历家在日本设的分家离东京市区还有一点距离,朔巡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全然没有看见,身旁驾驶座上浑身僵硬的司机。   一个小时后,宾利车在左拐右拐的进了一片日本传统建筑区。   朔巡从车上下来,敏锐的察觉到了四周的异样。   太安静了。   他记得历家的分家是在一片住宅区中,然而此时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喧闹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一转身,朔巡恰好撞在了面前人的怀里。朔巡正要退开,就被那只温暖的手揽住腰。历晟的力气很大,一时竟退不出去了。   “等会儿进去,拿着这个,你就跟在我的身后,不要太远。”   手上被塞进了一个偏平的箱子,朔巡轻轻颠了颠,很快猜到了里面有什么。   “如果我的杯子掉了,就把箱子打开。”在耳旁低语完,历晟松开手,转身向那最大的一栋日式建筑走去。   穿着和服的年轻女人在房屋的门口站成齐齐的两排,脸上的妆容浓重,眼角的绯色生出几分妖冶,神情却是肃穆。   朔巡跟着历晟一起走进了玄关,身后一干助理和保镖都等在了门口。   用于接待客人的小房间里,站着的男人鞠躬行礼道:“大少爷,主人正在等您,请允许我……”   无视。   历晟径直走上高一台阶的板地,身后,朔巡动作轻柔推开了男人想要接过箱子的手。   这一个“轻柔”的动作让男人踉跄的倒退了两步。   和朔巡记忆中的一样,里面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更大,几间房间每一间都有几十叠那么大。   晴天娃娃挂在窗外,风铃碰撞的声音在诡异的安静中让人不寒而栗。   “上次来这里,感觉怎么样?”历晟突然问道。   这一世没来过,上一世来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朔巡努力回想了片刻,吐出两个字:“糟糕。” 第12章 你不想救她吗   糟糕,是指由内到外的糟糕。   历家在日本的分家深受日本强者文化影响,与黑道也交织不清,几十年来不知道沾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朔巡对这个分家的印象糟糕到了极致。   和室的门开了。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穿着和服的女孩站在门口,圆圆的碧蓝色的眼睛毫无焦距。   女孩搜完了他们的身,确定没有武器后,向两人鞠了一躬,温顺的退回到小几后的男人身边。   男人起身,看见了同历晟一起进门的朔巡,脸上的笑容微妙:“没想到大少爷您会带朔先生来。”   无视那只伸出来的手,历晟并没有客气,直接坐了下来,接过一旁漂亮女孩手中的木杯。   “我也没想到,你的办事效率那么高。”   砰——   女孩手中的木杯摔倒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溅在那柔嫩的手背上,很快就红肿起来。可女孩似乎并不觉得疼,只是张开双唇,喉咙里发出短短的咿咿呀呀的声音。   男人看着历家大少爷身旁沉默的漂亮的男人忽然抬起头,被那冰冷的目光盯得打了个寒颤。   “是你把她的舌头割了?”朔巡问的声音很轻。   仔细观察了历家大少爷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后,男人哈哈一笑,搂过女孩的肩,粗糙的胡茬摩擦着女孩白皙的脸庞,不屑道:“不听话的奴隶当然要有惩罚,你说是不是啊,小暮。”   奴隶么……   朔巡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他第一次见女孩的时候,女孩还在另一个男人的身旁,温声软语,笑容娇憨。   女孩是个鲛人,她的契约者是历家的叛徒,却实实在在是她的心上人。   上一世朔巡在放了女孩和她的心上人走之后就回了历家,日日承欢醒来后都是空无一人的狼藉,也没什么心思再去关注别人。   “东西在哪儿?”历晟还在和男人谈判。   朔巡在心里轻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这一世,他没有被身边人当成是发泄的工具,却又参合进了这没有预料到的剧情里。   日本分家抓住了叛徒,叛徒死了,叛徒手里的文件和女孩就落到了对面这个男人的身上。   在地下室里,助理对历晟说的是:[日本分家坚持要当面把叛徒带出的东西交给大少爷您。]   好一个当面。   不过是想要得寸进尺的借口而已。   冰冷的手被历晟握住,意料之外的温暖传了过来,朔巡还来不及反应,拿着箱子的那只手就被放到了桌面上。   “你要的东西就在里面。”历晟把箱子推了过去。   男人刚刚打开箱子便脸色骤变,站起身,厉声喝道:“历晟,我可是你的亲叔叔,你怎么敢……”   箱子里放着一个空瓶子。   这个瓶子,在历家最常见的用途是用来装死人的心脏,然后存档。   胸口被重重的踹上,百十斤的男人重重的向后倒去,还不到地上,又被拉了起来,来不及阻挡,就被绣着云纹的男士手帕捂住了口鼻。   朔巡松开手,厌恶的看了眼四肢僵硬倒在地上的人,把手上提前浸染了药物的手帕丢到了地上。   女孩举着刀,愣愣的望着他,刀尖在朔巡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红痕。   朔巡忽然觉得浑身冷透了。   这个场景他十分熟悉。上一世,女孩就这么举着刀对他说:[你放开他,不然我杀了你。]   那明明不安却又强硬的语气是为了她的心上人。然而,此刻,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没有舌头了,心上人死了,女孩领口因为过大的动作松开了一点,还可以看见锁骨上的被啃咬的痕迹。   “历鸣,你多虑了。”从座位上起身,历晟走到男人身边,面不改色品着茶,一脚踩在男人的手腕上,骨头碎裂的声音极其的细小。   “我来,就没有想过和你谈判。”   男人痛得脸色死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孩的眼眶里涌出的泪水变成珍珠砸到了地上,刀却依旧对准着朔巡。   被催眠了么……   下一刻,朔巡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里难掩惊愕。   怪不得女孩的眼睛没有焦距……那根本不是眼睛,就是两颗碧蓝色的玻璃珠。   “阿巡,”一只手轻松拖起男人,历晟经过那还在僵持的两个人身边时,偏头看了一眼那漂亮的侧脸,淡淡道:“今天表现很好,五分钟以后,我要在车里见到你。”   所以,这个女孩交给他处置了吗?   望着那一站一“躺”的两人离开的背影,朔巡久久未动。   当天,历家分家在日本经营多年的某一据点被一把大火焚为灰烬。   前座上坐着助理,朔巡坐在后排的一端,静静看着那郁郁葱葱的樱花树被大火舔舐,枝头迸上了火星子,像是暮春里盛放的花。   “你杀了那个鲛人?”后座另一边,似乎被火分散了些注意力,历晟顺着朔巡的视线向外望去,焚天的大火下,那仅剩檐角变成木炭正在簌簌的落下来。   “我只杀了一个畜生。”摇起车窗,朔巡闭上眼,苍白的面容近乎透明。   他没有杀女孩,却也没有带女孩出来。   “不试着带她出来吗?”历晟的目光移到了朔巡的脸上。   似乎感应到了历晟的注视,朔巡把原本平靠着的身体偏向了另一边,“没必要。”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历晟微微挑眉,“没必要?鲛人不是信奉死后要葬回沧海,灵魂才能得到安息吗,你不想带她回去吗?”   “不想。”朔巡的声音恹恹的。他在历晟看不见的角度睁开了眼睛,碧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悲哀。   鲛人能与人类订两种契约,一种是像他们这样的主仆,而另一种就是女孩与那人定下的婚契。   鲛人其实是很寡情,一生只能与一个人签订婚契。   眼前是女孩眼眶里流出鲜血,在被大火吞没前终于恢复意识对他微笑的画面,那樱花似的粉唇一开一合,好像在对他说谢谢。   可他不需要啊。   朔巡痛苦的扶住额头,背后突然被温暖包围,历晟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得离他那么近了,一伸手就把人带进了怀里。   身体僵了僵,朔巡想要退出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却被身后的人抱的更紧了。   明明这么冷酷的人,怀抱却是如此的温暖,让人贪恋。   车启动了。 第13章 意外的任务   回去的路上,车里只剩下了纸张翻动和键盘敲击的声音。   宾利车的座位十分宽大,终于挣脱开历晟的怀抱后,朔巡单独坐在一边,目光无意间扫到了历晟手中文件的前几行,心里忍不住轻声地叹了口气。   历鸣骤然被杀,那些在他身后看不见的势力势必会乱成一团,然而越乱越容易被本家逐一击溃。那些上一辈居功自傲的历家人,并不了解他们的这位本家大少爷会做出什么事。   朔巡已经记不清在他的手里,断送掉多少姓历的人的性命了。   “累了么?”   没有理会身后的问话,朔巡静静地看着窗外流转的景色。   东京的清晨在东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开始了,人群熙熙攘攘的从他们的车边经过,不时有人露出羡慕的眼神。开过银座再走半小时,宾利车最终停在了一户传统的日式建筑前,精心修葺的樱花树在阳光下依稀可见已经过了的暮春时节那场盛大的花事。   “这里曾经是母亲的陪嫁之一,后来母亲去世,就成了我的私产。”不等朔巡分辨出那语气中淡淡的怀念,历晟便下了车。   庭院有专人打理,草木繁茂,穿过游廊,进了房间依旧是和风装潢,小几上旁坐着正在冲抹茶的少女,低着头睫羽纤长。   “午餐马上准备好,请稍等。”管家的话是对历晟说的,朔巡直接绕过了两人坐到了少女的旁边,静静地看着少女手上的动作。   “什么时候对日本的茶道感兴趣了?”历晟问。   没有理会身后的话,朔巡接过了少女手中的抹茶,微微点头致谢。上好的抹茶入口清香带着淡淡的苦味,抿了一口过后,唇齿间还有久久的回甘。   看着这个漂亮男人脸上淡淡的笑意,少女愣了愣,继而又重复了片刻前的动作,为落坐在身边的历晟奉上茶,鞠了一躬便默默退出了房间。   朔巡端着杯子,看着历晟示意助理把手中的文件放在他的面前,不由得有些奇怪。   “这个选人的部分由你负责,”脸色并不算很好,历晟却也难得耐心地补充了后半句,“十一会来协助你,有任何需要直接找我。”   十一?   助理恭敬地替朔巡解答了疑惑:“刚才替您冲茶的那位就是十一。”   文件足足有一两公分那么厚,朔巡打开了第一页,一目十行的看下去,明白了历晟口中‘选人‘的意思。   日本分家与其他分家不同,对本家的多有隐瞒,直到这一次身为负责人的历鸣突然离世,本家才找到了完整的档案,而先不说通过完整的档案选出来的人很可能会是日本分部未来的成员,就说选人这项工作本身,朔巡也并没有接触过。   这可不是什么只需要武力的事情,上一世历晟并没有把这一部分交给过他。   似乎看出了朔巡的犹豫,历晟伸手按住了那只正准备翻页的手,目光仿佛带了刀刃,一开口完全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我们会在日本待三个月,在这之前,我要看到结果。”   “……是。”   房间里忽然陷入了沉默。   不习惯跪坐,朔巡盘着腿,手中握着一支笔,一边翻着一边记录。他工作的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历晟的目光。   带着温度的目光轻柔的掠过了那美好的侧颜,到了白皙的脖颈,最后停在了那一小段露出深凹的锁骨里。   历晟打开手中的平板,眼前却不时出现那白得有些透明的肌肤。他没有见到过这么认真的朔巡,心里忽然多了一块柔软的地方,有那么一瞬间,历晟的脑海里竟然闪过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如果他的契约者能一直这样,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只属于他一个人……如果……   没有如果了。   安静被打破。朔巡放下手中的档案,他低头看得太久,一抬头脖子酸得一塌糊涂,忍不住的闷吭了一声。   “别动。”   朔巡下意识的想要躲避身后的手,却被人迅速捏住了后脖,不得已停住了动作。见他不再躲开,捏住后颈的手颈开始移动……   “唔——”   不知道对方捏到了哪个穴位,朔巡只感觉到了一阵酸麻,好在历晟只是捏了不过十数秒就松了手。朔巡揉了揉脖颈,意外发现片刻前的疲劳和疼痛已经消了大半。   “大少爷,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管家在门外通报。   午餐是怀石料理,朔巡难得的胃口好,径直忽视了一旁坐着的历家大少爷,开始解决自己面前的那一份料理。   整顿饭,除了朔巡一个人自然的吃完,身旁的人已经被低气压吓得战战兢兢,直到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和服的纤弱身影,才得到解救匆忙退下。   十一恭敬地向历晟鞠了躬道:“大少爷,分部长老有请。”   等到历晟离开,十一才又对着朔巡行礼,礼貌道“朔先生,这边请,我带您请您的房间。”   朔巡的房间和工作的地方是连着的,占据了庭院西侧的一角。一进门,朔巡便闻到了和室里燃着清新的熏香。   “朔先生,大少爷让我协助您。”十一站在门旁,直到她站到面前,朔巡才发现这个少女是非常高挑的,将近一米八的个子比朔巡稍高了些,柔弱无骨的身子裹在浅绿色的和服中,于宽大的衣袍中露出白皙的指尖,是个年轻的美人。   朔巡点头,走进屋内,取出书柜上的详细档案手分出了一些给十一,又交代了一些具体事宜便开始专心工作起来。   不得不说历晟很有压榨的眼光。三个小时后,等到十一放下手中的文件,朔巡已经把明天的工作做完了三分之一。   “朔先生看得好快啊,真是厉害呢。”双手在胸前合十,十一正说着,却被朔巡毫不掩饰的直直看来的目光看得有些意外。   “十一,”似乎在想要用什么样的语气适合,朔巡顿了顿,最终选择了一种极其平淡的口吻道“你其实是男孩,是吧?” 第14章 你怎么会有哥哥的声音呢?   用宽大的袖子掩住樱唇,十一轻轻咳了一声,指尖不自觉的抚上了眼角下的樱花刺青,莞尔一笑,再开口已经变成了少年的声音:“是的,朔先生,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沉默了几秒,朔巡指了指十一细白的颈子道:“你的声音发出的频率和别人不一样,我能听见。”   居然是听见的。   十一放下手,跪坐在一边,垂着头低声朝着朔巡解释道:“我从小受忍者的训练,在分家一直是作为女子出现的,还请朔先生对这件事保密。”   点点头,朔巡转身离开。在他离开之后,原本跪坐着的十一站起了身,夕阳的光照在那张少女般娇嫩的面庞上,竟是说不出的怪异。     没有去吃晚餐,朔巡独自站在游廊上,看着在渐晚的天色中穿梭的人们,神色平静。   不少人注意到他,步履匆匆却不忘记回头多看他一眼。过了一刻钟,一群黑衣男人走进了庭院里,训练有素的整齐步伐惊起了停在树梢上的雀鸟。   历晟走在黑衣人的中间,远远地和朔巡打了个照面,又面无表情的走向了远方。   口袋里的手机轻轻震动,朔巡解锁屏幕,查看了新讯息。   [裴朗:已经到西黎渊了,要怎么才能见到你弟弟呢?]   [朔巡:把这段音频循环放几遍,他听到就会浮上来的。]   [对方已成功接收文件。]   想象着裴朗听着音频中的一片空白迷惑的样子,朔巡的脸上蓦然浮现出近乎于宠溺的笑容。   鲛人在水中是通过声波来交流的,所发出的频率人类并不能听到,这一段音频是朔巡专门录给朔白的。   他有好久都没见到小家伙了,上一次他们兄弟活着见面,还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几分钟过去,裴朗依旧朔巡看着依旧是漆黑的屏幕,不由得皱起了眉,在角落里封尘的记忆在等待中慢慢浮现。   从出生开始,朔巡就是个异类,除了朔白,没有任何鲛人能在听见他发出的声波。万里深海之中,朔巡从来都只是一个人,直到遇见了历晟。   时隔多年,朔巡依旧记得第一次听到历晟声音时的情景。还是少年的历家大少爷站在游轮上,低头望着他,问:“你说的那个有粉海豚的地方在哪儿?”   从小在海中只能通过声波与弟弟交流,突然之间,小小的朔巡发现了一个人类听到了他的声音,巨大的快乐简直要吞没了他。   后来,便是上一世的故事开始,契约跨越十年,最后在笼子中结束了他的生命。   十分钟后,手机终于再次震动。朔巡解锁屏幕,点开了裴朗发来的视频。   视频不长,最初几秒的画面只有如磨镜般的水面,直到了第七秒,水面的平静才被几个咕嘟嘟的小气泡破坏,涟漪漾起,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湖面下冒出。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鲛人眼瞳碧蓝,衬得皮肤如雪一般的白。小鲛人抬头望着镜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柔软的指腹轻轻触碰到了镜头,屏幕中一片漆黑,只听见小鲛人奶声奶气的提问。   “你是谁?你怎么会有哥哥的声音呢?” 第15章 第一次警告   几千公里外,朔巡的手颤了颤,鼻子忍不住的发酸,记忆占据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有那么几秒钟,朔巡连视频中朔白的声音也没有听清楚。   太好了。   他的弟弟还活着,没有被历晟的未婚妻挖掉眼睛,也没有因为病重死在了黑色的礁石滩涂上。   摄影机被放到了地上,小鲛人在一片极为清澈的水域里自由的游动着,悠扬的小提琴加进了视频中,音色动听,极具穿透力。   镜头里多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是裴朗。   “裴朗哥哥,你拉得真好听!”朔白游到了镜头前,抬头看着裴朗手中那把形状优美的小提琴,咯咯的笑了起来,小巧的鼻子因为笑容灿烂微微皱了起来。   “裴朗哥哥,你能替哥哥拉一曲吗?”一边问,朔白一边仰面游着,鱼尾上银色的鳞片在淡橘色的光线下多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毫不设防的小笨蛋。   关了视频,朔巡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身,看着几米外的人,历晟正朝着他走来,似乎已经看见了视频中播放的内容。   朔巡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历晟站到了朔巡的身边,逆着光,朔巡看不太清历晟的表情。   “十一说,你们的工作进展很顺利。”历晟的声音很低。   朔巡垂着眸子,低声应了一句“是。”   “从本家抽来的人明天就到了,今晚你把具体的选人计划制定出来,拿给我看,等他们明天到了,就听从你的指令。”   “是。”   转头看向身旁的人,或许是光线太温柔的缘故,历晟伸手,指尖擦过侧脸时,朔巡微微偏头避开了两个人的接触。   历晟似乎不在意对方的躲避,再次伸手将那一缕落在额前的发别去了朔巡耳后,露出了前额的美人尖。   “阿巡,你不喜欢杀人,那么如果让你处理这样的事呢,你能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犹豫了几秒,朔巡摇了摇头。虽然上一世在陆上已经生活了十年,人类的很多事情对于天性纯善的鲛人来说还是不能够理解。   历晟没有再开口,直到助理走来,才从庭院里收回目光,淡淡向朔巡投去一眼:“阿巡,自从上次从这里回本家后,你的心就软了。”   朔巡抿了抿唇,神情冷淡:“历家不养闲人,我明白。”   无需多言。   历家大少爷最好的一把刀,如果不再锋利,就会被遗弃,和那些破铜烂铁放在一起,慢慢的生锈破败。   那么他呢?   重活一世,心真的软了吗?   朔巡看着一旁的助理拿出药瓶,迅速熟练地从大大小小的瓶子里倒出一小把各种药片递出,历晟也没看手中的药,只是在把药吞下去之前,转头淡淡问:“你拜托裴朗去看朔白了,是吗?”   “……是。”   丝毫不惊讶从历家大少的口中听到熟悉的名字,朔巡的视线掠过正在上下其手为历晟整理仪表的助理,又转回到了庭院中的青花瓷缸上。   历家日本分部与日本政治势力有所牵连,今天历家大少爷的日程上最重要的两个小时就是今天与政界势力的晚宴。   在助理确定历家大少这样的造型能随时走红毯时,历晟抬手看了眼时间,转身擦着朔巡的耳朵,低声道:“不要离他太近了,阿巡。”   “……是。”   这是第一次警告么……朔巡微微皱眉却没有问更多。   助理跟着历晟离开了游廊。朔巡斜倚着栏杆,看完了手机里剩下的视频。视频里的蓝天碧水,那是他很久都没有拥有过的东西。   朔白玩得很开心。朔巡合上了手机,心里默念了两遍裴朗的名字,眼神有一瞬间变得迷茫,却又在下一刻坚定无比。   如果不是在历家遇到这个人的话,也许他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可此刻,他只需要一个人坚持的走下去,不让上一世的悲剧重演,这才是他应该想的。   其余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木屐踏踏的声音传来,朔巡回头,十一双手合抱着一摞文件静静站在了木柱旁,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轻轻点头,唇角微笑恬静。   “朔先生,今日的工作要结束了吗?”   “不,我们再工作一个小时。”   朔巡呼出一口气,转身向和室走去。   只要完成契约,让历大少爷成为历家正式的家主,契约就结束了。   希望这一天,尽快到来吧。 第16章 唯一的亲人   选人的任务进行的出乎意料的顺利,两个月的时间,朔巡和十一已经完成了大半的工作。   两个月后,日本分部,历家大宅。   和室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熏香,馨甜的香气浅浅的流动在空气中。   砰——   高高摞起的文件忽然掉到了地上,惊醒了小憩的人。   朔巡从桌面上撑起脑袋,动了动被自己压麻的手臂。连续多日的睡眠不足让他在桌子上趴着小睡了一会儿,他睡得极为放松,连敏锐的听力都是转醒之后才缓了过来。   一抬头,原本坐在他左前方办公桌后的十一并不在固定的位置上。   门外忽然传来了两声清脆的碰撞声,那声音朔巡在熟悉不过了,是刀刃以极速相抵在一起的声音。   几步走到门口,朔巡拉开门,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走廊上万籁俱寂,只有十一一个人。   十一背对着他似乎在看着远方的某个角落。听到开门声,十一脸色苍白的转过身,右手捂住了左肩上的伤口,左手紧握的匕首上还有新鲜的血珠滚落。   “十一,发生什么……十一!”   扶住那倒下的纤弱身体,朔巡低头探了探十一的鼻息,松了口气。   还好,他醒来的不算晚。   将十一交大宅里随行的医生,朔巡独自坐在床边,一边等待着十一的苏醒,一边回想着片刻前的事。   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逃离现场的,并且不让他发现踪迹的,一定是对这个宅院十分熟悉的人。这个人很可能受过特殊的训练,懂得隐藏自己的脚步与呼吸声,在日本分家,这种人很可能是忍者。   床上的人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朔巡看了眼一旁的吊瓶,发现针水已经快要打完,便按下了呼叫的铃声。   几分钟后,穿着黑色上衣的年轻男人端着药盘走了进来,替十一换上了药水,动作极其迅速。换完了,年轻男人正要走,却似乎感觉到了身后的危机,猛然侧身,躲开了朔巡竖切下来的手刀。   “你是谁?!”朔巡喝了一句,矮身躲开那迎面的一击,一脚狠狠踢向了男人的肋骨。   “……多管闲事。”口中低声咒骂着,男人险险闪避过那凌厉攻来的鞭腿。   朔巡并未给年轻男人喘息的机会,借势曲腿,对着那张平淡无奇的脸角度刁钻自下而上的一拳,男人欲要躲过,刚一侧身便发现自己似乎是上当受骗了。朔巡的拳临近脸颊时,手势一变,直直掠到了他的耳后,猛然一抓——   人皮面具被撕下一半,男人的捂住那半张暴露在空气中的脸,眼神幽暗的摸向了口袋,正要向朔巡扑来,却被来自于病床上的那一声微弱的呼唤给打断了。   “阿川。”   看着男人从窗户跳出的身影,朔巡垂下目光,望向了那只拉住自己的衣角的手,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抱歉,朔先生,给您添麻烦了。”十一松开手,艰难的撑起身体,习惯性想要将身体坐的更直,却无意中拉动了左肩上的伤口,姣好的眉头不禁皱起,正要开口,背后却被突然塞了一个枕头。   十一一愣,望向朔巡眼底一丝歉意浮现,“刚才与您交手的那个男人是我的弟弟,名叫山崎川。”   “山崎?”这是他的本姓吗?朔巡抬眼看向病床上的人。   十一轻轻点头:“山崎家世代都附属于历家,只是近些年来日本分部企图脱离历家,山崎家现任的家主就把我送进了历家本家修习完再回日本处理内务,而阿川则是去了历鸣那儿,帮历鸣做事。”   还真是哪边都不落下。朔巡皱眉,伸手替十一拉了拉被子,正要离开,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朔先生,我知道我不该请求你的帮助,可是阿川是我的亲人,大少爷现在在清剿历鸣留下来的人,我没有办法就这么看着阿川死在大少爷的手里。”   “你应该知道,我和大少爷的关系,我不可能替你,或者替任何人开口向历晟求情的,”   手指被一根根的掰开,十一仰头看着朔巡,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便流出了眼泪,泪水顺着尖尖的下巴滴落,转瞬间便泪流满面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我知道会被您拒绝我,只是……那是我唯一的亲人啊,朔先生,您也许会对这种软弱的情感不屑一顾,可那是我一直以来唯一存在的理由啊。”   唯一存在的理由么。   朔巡收起迈出的脚步,转身,对上那双眼里的坚持,心里微微一颤,“即使他要杀了你,你也愿意替他求情吗?”   “是。”   十一昂了昂下巴,将眼泪逼回眼眶,对着朔巡认真道:“我和阿川,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是杀人的凶器去训练,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血脉相连的我们才能证明自己是被爱着的。”   “所以,即使是被他杀死,我也相信,那是一种幸福的死亡。” 第17章 这就是你求人的姿态?   朔巡回到居住的和室时,已经很晚了。外边下了雨,他没有带伞,顷刻而来的瓢泼大雨把身上的衣物淋了个透,白色的衬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   出乎意料的,历晟在正在等他。   “这么晚才回来,去哪儿了?”   “十一受伤了,我去照顾他。”   视线在朔巡还在滴水的发梢与锁骨上盛着的水珠之间游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被淋湿的胸口上,历晟的目光不由得沉了沉,淡淡道:“去擦干头发,还有,以后不准再淋雨了。”   “……是。”   在浴室里吹干了头发,又换上了干净的衣物,朔巡走出来时,历晟正在仔细的看着手上透明袋子里的粉末。   “这是从你的办公室找到的迷药,燃烧后即挥发,阿巡,你大意了。”   接过历晟丢来的袋子,朔巡回想起下午在办公室让人全身犯懒的小憩,不由得绷住了嘴角。许多被他可以忽略的细节都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   如果那一摞文件不是突然倒了,他应该不会在那个时候醒来吧?医生说十一身上新伤旧伤都还未愈合,如果是和那个与他交手的阿川近身搏斗的话,很可能会死。   十一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星期后,你跟我回历家,选人后续的事情交给十一负……”   “不。”   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不”字打断,历晟有些意外的看向朔巡,目光里多了丝复杂的情绪,“嗯?”   “十一他……”似乎在犹豫该如何开口,朔巡顿了顿,面向历晟的脸色还带着白日里工作的疲惫。   历晟微不可见的弯了弯唇角,放下了手中的报告,“你是想替十一为他弟弟求情吗?”   原来这个人一直知道。   朔巡点头:“是。我希望你能放过他的弟弟山崎川。”   沉默了几秒,历晟忽然站起身来,他比朔巡要高,脸上又是面无表情,气场里充满了压迫感,“这就是你求人的姿态么?阿巡。”   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朔巡愣了下,抬眼望着历晟,碧蓝色的眼睛里落了光,仿佛是融化了的冰。   上一世和历晟契约之后,他从没有开口求过历晟任何一件事,所做的一切,只有服从。可现在,他……   “换种说法吧,阿巡你,是以什么身份求我的?”   身份?   朔巡慢慢的低下头,瞳孔里的光点不见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膝盖像是不甘弯曲,最终却依旧是跪在了地面上。   “抱歉,主人,是我僭越了。”   他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契约者而已,根本没什么资格和历家的掌权者求情。   朔巡无视了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他跪的笔直,来不及束起的长发垂直的落在身后。   “记住了,以后不要对任何人再这么做。”   “……是。”   大手握住他的胳膊,稍稍用力就将朔巡整个人都拉了起来。两个人忽的靠得近了许多,历晟伸手理了理朔巡眼前的发丝,看着那容颜一如往昔般的清丽,眼神中透出一分隐藏得极好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为什么帮他求情?”   朔巡没注意到那幽深眼眸中的情绪,只是自顾自般的低声道:“在日本,我只认识他一个人。”   只是这样吗?   朔巡想,有些话他永远都不会对面前这个人说出口,比如,他们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一个最重要的人。   不着痕迹拉远了两人的距离,朔巡直视着历晟,再一次开口道:“请您不要杀他,拜托了。”   “……好,我答应你。”片刻后,历晟轻轻点头,下巴微微偏了偏,看向了软榻上放着的报告。   “按照这个格式,明天中午之前把报告和选人最后的结果报给我,明晚陪我出去一趟。”   和室门被带上,朔巡翻了翻报告,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了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今天下午的工作因为十一受伤被耽误了一些,他还要趁着晚上把那些被耽误的补回来。   键盘敲击不停,朔巡专注在档案上,并没有发现窗外忽然多了一抹黑影,那黑影透过半开的窗看向屋内,像是与光芒格格不入。他用管子迅速的像屋子里吹了一口气,接着光线扭曲,黑影消失在了窗外,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似的。   两个小时后,朔巡合上电脑,揉了揉自己冰冷僵硬的手指。也许是受下午的药的影响,他觉得格外的疲倦,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便拉过一旁的毯子,在软榻上蜷缩着睡着了。   早上六点半,闹钟响了无数遍,最终因为电池耗尽而停止。   朔巡睡得极深,梦境一个接着一个。海浪的声音仿佛把他隔绝在一个孤岛上,他什么都听不到。   梦境里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不停地向前奔跑着,无数银色的星点向朔巡坠落而来,朔巡跟在那个身影的后面,忍不住伸手去接那些星点。   不,那些不是星点,是一块块被割裂下来的鳞片,朔巡惊愕的看着手里的鳞片,慌乱的想要叫住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却只能不断的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此刻,历家大宅里慌乱做了一片。   “快拿强心针!”   “准备电击。”   “血压骤降,让人来输血!”   “大少爷,朔先生应该是中毒了,医生说,”   “他是怎么中毒的?”   助理一愣,继而答道:“我们在朔先生房间的空气中检测到了微量的毒性,凶手应该是通过空气下的毒。这种毒对正常人的影响不大,只是朔先生体质特殊,所以才会反应如此激烈。”   病房外,透过玻璃,历晟静静地望着那还在急救中的人,眼前飞速的闪过了地下室里朔巡持刀而立的画面。   又淋雨又受伤,这人还是不会照顾好自己。   “朔先生还在抢救中,您是否要取消今天下午的日程?”看着那微微皱起的眉峰,助理小心翼翼的开口。   “不用。等他醒来,告诉我。晚上的宴会去邀请沐家的大小姐一起去。”目光毫无留恋的从病床上的人的身上移开,历晟转身,大步的走下了楼。 第18章 只要你听话   朔巡是在病床上苏醒的。   他昏睡了一整天,黄昏时分光线温柔的从窗外洒落进来,朔巡不适的嗯了一声,缓缓地张开了双眸,入眼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十一。”   握住那只抬起的手,十一激动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眼眶里竟是涌出了一层浅浅的泪光,“您醒了。”   朔巡看了眼另一只手上的吊瓶,想要回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脑袋却像炸裂般的疼,只得开口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十一忽然沉默了片刻,开口时伴着一声沉沉的叹息。   “昨天您答应历先生中午送报告给他,却一直到下午都没有送,我就来您的起居所看您,发现您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便将您送入了医院。医生说您是中毒了。”   最后几个字说出时,十一的声音已经止不住的颤抖起来,松开了朔巡的手,痛苦道:“抱歉,朔先生,之前对您下迷药,是不想让您知道阿川的存在,我没想到这药会之后依旧还会影响您,让您受到袭击。”   沉默。   朔巡定定的看着那只被松开的手几秒,轻声问:“十一,你告诉我,你不想让我知道你弟弟的存在,是因为你弟弟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而不是你,对吧?”   十一的表情僵住了,沉默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   朔巡的神情慢慢凝重起来,“他的目标为什么是我?昨天下午你对我下迷药的原因究竟是为了……”   “为了保住他的性命。”十一苦笑着打断了朔巡的话。   “我知道阿川的目标是您,也知道如果正面遇上,阿川可能会被您当场杀死,所以就想以您为诱饵,引阿川过来,再用药迷晕您,自己单独和阿川聊聊。”   想要和弟弟交谈,却意外被对方刺伤,所以才会出现昨天下午他看到的那一幕么……朔巡垂下眼眸,正要开口却听到了一声门锁转动的声音。   十一恭敬地朝着门口鞠了一躬:“大少爷。”   历晟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没有理会十一,径直走到了病床旁。他一走进,淡淡的血腥气味萦绕在了朔巡的鼻间。   朔巡的脸色微微一变,偏头,冰白的脸色看得让人心惊:“十一,你去把我的电脑拿来。”   “不用了。”历晟抬眼看向病床另一边的人,薄唇动了动,似笑非笑的问:“如果阿巡没有意外醒来,你不怕他杀死你吗?”   沉默。   十一怔了怔,慢慢的摇了摇头。   “你去告诉山崎川,三天后早上七点我要从成田机场离开日本,”把那只露在被子外的手塞进被子里,历晟漫不经心的接着道:“他不来,那天就是山崎家的祭日。”   “现在就去。”   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   历晟松开按住朔巡肩膀的手,他力气大,又按在哪个不知名的穴位上,朔巡整条手臂都被按得酸麻。历晟一松手,朔巡的脸色才稍稍变好了些。   “你答应过我的,不杀他。”朔巡低声开口,对上历晟的目光,又飞快的移开。   他并不想猜历晟的目光里的复杂究竟包含了什么,他只想守好他对十一的承诺。   “答应你的事,我不会食言。”   历晟坐到了床边陪护的椅子上,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过了朔巡的病历,“三天之后回国,明天准备出院。”   “是。”   光洁的塑料板碰在铁皮上,历晟放下手中的病历,目光忽然冷了下来。“裴朗去了西黎渊,是你授意的么?”   “是。”   历晟淡淡的哼了一声,起身,俯身撑在朔巡的上方,一只手迫使对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不听话,我不是说了离他远一点吗?”   无言以对。   他们离得很近,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历晟撑着床的手微微弯了些,离身下那张美丽的脸庞更近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笼罩在了阴影里,那双碧蓝色眼睛是覆盖着一层灰暗。   像是被美貌蛊惑,历晟的手缓缓向下,在那细白的脖颈上轻轻摩擦。   “你就那么害怕我会对朔白下手,你就不怕我对你下手吗?”   朔巡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上,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言不发。   这一刻,他确定,如果他的回答出了一点偏差,那只在他脖子上抚摸的手就会毫不犹豫的掐住他。   “阿巡,你赌对了,我不会杀裴朗,”历晟直起身体,压迫感瞬时间小了许多。他向门口走去,临出门却又转了身,似笑非笑的看着病床上的人,轻声道:“但你记住,他不是可以帮助你的人,再靠近他,对你和他都不是什么好事。”   “只要你听话,我不会动朔白。我知道你弟弟身体不好,历家会为他安排最好的治疗,你,不需要担心。”   不需要担心?   病房门重重合上。   朔巡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因为动作过大带动了输液的针头,暗红的血慢慢的倒流回了管子里。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才把那突如其来,无法言喻的愤怒再一次深深地,藏到了心中最不为人知的角落里。 第19章 准备   “叮咚”一声,短信提示音响起。   朔巡伸手拿过了一旁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在未接来电中裴朗已经打了许多个电话来,不由得皱眉,回拨了过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裴朗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朔巡?”   “是我,打了那么多电话是阿白出什么事了吗?”朔巡问。   裴朗低低“嗯”了一声,和缓的语调不自觉的凝重起来:“朔白是不是从小就体弱多病,直到被历家监……照顾以后,才好转了一些?”   “……也许是吧。”   轻轻地叹息声如同羽毛飘落,悄然落下。朔巡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的一紧,他来日本前看过朔白的检查报告,历家的药确实有用,却也有副作用……朔白也许永远都要做一个小孩子了。   一时无言。   半分钟后,裴朗打破了沉默:“我从朔白的检查报告里看到了历家研制的药所产生副作用之后,就拿那个药回去研究了一下,昨天有了一点进展,但如果想进一步研究,就需要朔白配合,我需要他最新的身体数据。你是他的哥哥,我想要先征求下你的意见。”   “这个减缓副作用的药,研制成功的概率大概是多少?”   “百分之五十。”   “好,我同意。”   似乎没有料到朔巡会同意的这么快,裴朗稍稍一愣,继而轻声地笑了起来:“谢谢你的信任,你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是发生了什么吗?”   “不,你听错了。”   没有给裴朗再多问什么的机会,朔巡挂了电话,翻出手机里保存下来的那一段视频,看着视屏里笑容灿烂的小鲛人,唇角勾起,心中却是苦涩。   即使研制不成功,副作用不能消除,他也会好好的,把他唯一的亲人放在心尖上。保护朔白,让小家伙回到沧海,回到那洁净温暖的地方去,这是他唯一存在的理由了。   哥哥从出生起就是要来保护弟弟的。只可惜,他这个不称职的哥哥遇上了历晟。   朔巡拔掉了针头,下床离开了病房。   三天后就要走,他还有些事要交代给十一。人是他们一起选拔的,他想再确认一遍定下来的名单,另外他给朔白准备了礼物时,顺手也给裴朗挑了礼物,还需要打包装好。   从医院离开,朔巡没有找到十一,索性先回了大宅内的住处。刚走到门口,就发现了一个塞着卡片的礼物盒。   [给朔先生的礼物。十一敬上。]   听了那么多天的朔先生,朔巡拿起礼物盒,耳边似乎响起了少年温和的嗓音。   礼物盒里是一把手绘的纸扇,仙鹤在海浪之上振翅欲飞,既不显得女气,又显出了送出的人的心意。收好折扇,朔巡的眼神不禁柔和起来,转身从角落里拎出一个纸袋,向门口走去。作为礼物,他为十一挑了一套浅绿色的和服,那样浅淡而干净的颜色在历家并不多见。   现在给十一拿过去吧。   十一住的离他并不远,走在路上。朔巡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离十一住的地方越近,这股血腥味便越重,朔巡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朝着屋子走去。   敲门,没有人回应。十一喜欢熏香,血腥味被屋内燃着的香料味道盖过去了。   朔巡犹豫了片刻,正要直接推门闯入,却听见门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抱歉,朔先生,我受了些伤,暂时不便见您。”   是十一的声音没错。   朔巡放下了手中的纸袋,对着门口轻轻道了一句告别,转身离去。   鲛人的生命太过漫长,而他因为听不见同类发出的音频,也不擅长和人类交流,向来没有什么朋友,更别说学会如何和朋友的离别了。   朋友?   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朔巡猛然间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将对方划入了朋友的范围,   这算是,两世以来他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吧。   想到这一点,朔巡的心情不禁慢慢变好,脚步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历晟的出现。 第20章 你杀了我的朋友   朔巡是在他的住所的门口遇到历晟的,不,不是遇到,历晟是专门来等他的。   “去找十一了?”掐灭了夹着的烟,历晟吐出最后一口白雾,偏头看着远远走到他面前的人,没有忽略朔巡走过来时,眼中已经消失的笑意。   在他的面前,连笑都这么难了么?   “是。”对上对方带着冷意的目光,朔巡淡淡应道。   像是习惯性的,历晟伸手替朔巡理了理垂落在眼前的发丝,而不知是不是拒绝这个动作拒绝的厌烦了,朔巡没有躲开那只手,只是敛下目光,沉默不语。   “听说他受伤了,你见到他了么?”   “没有。”   历晟放下手,从一旁助理的手中拿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朔巡,“上面的事明天你独自去把它完成了。”   朔巡快速扫过了文件的前几行,眉头不禁微微皱起。   这份文件之前他就看过,是在选人完成后要做的最后一个环节,选人是否成功也取决于这最后一个环节,可谓是核心的一环。只是之前他们商定的是,朔巡和十一一起完成这个环节,而历晟却直接排除了十一……   “他受伤了,需要休息,你不用和他解释。”看出了朔巡的疑惑,历晟淡淡解释道。   朔巡点头,转身正要走入房间,却被历晟拉住了手臂。   “阿巡,十一对你是什么?”   “是朋友。”回答干脆迅速的让人惊讶,这是否是历家向来独来独往的大少爷特助。   “你就这么轻易地认定了朋友?”   “主人,请放手。”   感觉到对方的不悦,朔巡也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拉下了历晟握住他的手,径直走向了屋内。   他的行李不多,空荡荡的手提箱里比来时多了一些礼物。想起很久之前,那个在西黎渊的小家伙第一次收到礼物欢天喜地的模样,朔巡的眼神温柔下来,把纸扇小心的放进了箱子里。     三天后,日本,机场。   朔巡从车上下来,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一抹浅绿夹杂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格外的显眼。   他们走的是贵宾通道,保镖和日本分家的人都不近不远的跟在后面,而朔巡则在历晟身后一步的位置走着。   空姐甜美的嗓音回荡在机场里,要登机了,朔巡提起随身的手提箱,一抬头却对上了历晟的目光。   “里面是礼物?”历晟问。   朔巡点头,后面的助理快速走来想要接过箱子,却被朔巡避过。助理有些意外的得到历晟的眼神示意后,迅速退回了原处。   “下次这些东西让底下的人准备就好了,工作太忙,没必要亲自挑浪费时间。”   不打算争辩,朔巡大步走向了登机口。涡轮的旋转声与发动机的轰鸣声让他原本就敏锐的听觉备受折磨,然而在登上飞机楼梯前,朔巡却停了下来,   那一抹浅绿色穿过人群,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十一小心翼翼的提着裙摆,绣着繁复花纹的宽袖被风吹起仿佛是振翅的蝶翼。   “朔先……”   风被划破的声音,扣动扳机的声音,两颗子弹夹带着巨大的动能,从朔巡的上方打出。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   十一缓缓向后倒去,白皙额头上的血洞把那张原本秀美的脸覆盖在了横流的鲜血下,而胸口上的猩红色迅速晕开,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花。   历晟放下了手中的枪,低头看着愣在原地的人,神色不明。他高了朔巡两阶,瞄准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两枪一枪眉心一枪心脏能够确保目标死亡。   “你杀了他。”   “嗯。”   这个人在嗯什么?生命……真的这么轻如草芥吗?朔巡想着,鼻子忽然酸涩起来,却又流不出泪,浑身似乎都冷透了,不想再往前一步。   十一死了。   他的朋友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而他,无动于衷的看着他死在自己的面前。   这些年在历家受的训练似乎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属于鲛人的本性在这个瞬间猛然爆发,朔巡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历晟片刻,一字一句都清晰无比。   “历晟,你杀了我的朋友。” 第21章 迟来的真相   几个月以来,朔巡第一次叫出了这个曾经烙印在他心尖上的名字。吐出那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心里除去愤怒,竟然还闪过一丝异常的……轻松。   不是主人,而是历晟,那份曾经刻骨铭心的爱慕已经和上一世的朔巡一起死了,再也不会成为他的枷锁。   风停了。   朔巡移开目光,正要走下台阶,却被一只手握住了肩膀,那只手力量太大,他都能听到自己的骨头在作响。   “为了这样一个所谓的朋友,你就这么对我说话?”   不理会肩膀上的疼痛,朔巡的目光落在那倒在地上的那一抹浅绿上,口中轻声地呢喃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他的弟弟,但你却杀了他。”   “这就是人类的承诺么,这么轻,就可以不遵守。”   “他明明……”   “他明明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就这么死了吗?”冷声打断了朔巡的自言自语,历晟冷冷瞥了不远处一眼,手换了方向,半拉半拖着朔巡走向了那躺在血泊里的人。   “十一是左撇子,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个人左手和右手指节的磨损程度。”   十一的尸体还是温热的,朔巡蹲下身,指尖在触碰到那浅绿色的和服时微不可见的颤抖了一下,拉起了那仍旧柔软的手臂。   右手指节的磨损远大于左手,甚至还有一层薄茧,这明显是个右撇子……怎么会……   无视脸颊上的血,朔巡检查着这张熟悉的脸庞,终于在手指摸到鬓角时感觉到了异样,指尖用力,从上面竟缓缓的撕下了一张人皮脸。   那不是面具,是一张朔巡熟悉的,完整被剥下的一张脸。   这是十一的脸,地下的尸体没有了这一张人皮,暴露在空气中的五官像是被生生削去了一般,没有了基本形状,只能勉强在肉块上辨别出那里是凸起的鼻子。   朔巡怔怔的看着手上光洁的人皮,他的手太凉,摸着那柔软的边缘竟感到了一丝暖意。   怎么会这样……十一的脸……   手上的人皮被人拿去,朔巡猛地抬起头,历晟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漠,语气平静的解释道:“我答应过你不杀山崎川,前提是十一还活着。”   尸体被白布蒙上,接着被迅速地拖走,只有地上一摊暗红才能证明曾经发生了什么。   历晟看着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人儿,眼底一闪而过一丝怜惜,开口却依旧是冷淡:“相信了所谓的亲情,这就是十一的错。他是三天前被山崎川杀死的。”   三天前?   回头望向历晟,朔巡掩饰不住眼底的惊愕。   历晟轻轻点头:“在你出院的那一天,下面人报告说,十一和山崎川见面了,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但最后只有十一一个人出来了。”   记忆中的片段浮现在眼前,朔巡站起身,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被冻结了,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让他无法躲避。   [“即使他要杀了你,你也愿意替他求情吗?”]   [“是。”]   [“我和阿川,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是杀人的凶器训练,死亡对我们而言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这个世界上,只有血脉相连的彼此才能证明自己是被爱着的。”]   [“所以,即使是被他杀死,我也相信,那是一种幸福的死亡。”]   所以,故事的最后,深爱着弟弟的你,最后死在了弟弟的手里啊。   长发凌乱的垂下来,朔巡嘴唇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历晟早在三天前就猜到了十一死了,而他今天如果没有历晟的提醒还仍旧是一无所知……明明他们都是为了最重要的存在而活下来的,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走吧。”   身后没有脚步声跟上来,历晟回头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人,眉头不禁蹙起。   “阿巡。”   “……是。”   巨大的轰鸣声想起,飞机一点点向上攀升着,飞往了另外一个国度。   朔巡靠在窗边,怔怔的望着窗外的云,眼前却是一片浅绿色,无边无际的把他包裹起来。   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离开沧海时的情景。父母已经去世,朔白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碧蓝色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无奈,他只能把小家伙从带来西黎渊。   他记得上一世的朔白来到西黎渊之后就没有再离开过那个深潭。同样作为鲛人,朔白也一定是思念着沧海吧……他怎么会爱得那么自私……   下巴被人猛然掐住,疼痛把朔巡从纷乱的心绪里解救出来。 第22章 吃软不吃硬的大美人   历晟仔细打量着手上这张漂亮的脸,半晌才松手,淡淡道:“就这么难过吗?你这份友情来得未必太快了些。”   与其说友情,不如说更多的是他认同了对方的话,朔巡心里苦笑一声,并不打算辩解。   哥哥就是为了弟弟而存在的,这种话说给身边高高在上的历大少爷,只会被对方不屑一顾吧。   沉默许久,久到朔巡以为历晟不会再开口时,又再一次陷入自己的思绪时,突然又听到了历晟低沉的嗓音。   “人类和鲛人不一样。历家的人没资格随意认定朋友。”   这样的话,是警告还是安慰?   朔巡一愣,转头看向历晟,然而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注视,说完便又全心投入了工作之中,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历家大少爷怎么会给他安慰呢。朔巡闭上眼靠在座椅上,心里不由得自嘲了一声。   历晟不会分出半点真正的关心和爱意给他的,上一世的十年就是证明。   飞机穿过云层,朔巡打开遮光板,光线明亮得有些刺眼。一旁的座位上历晟还在工作,朔巡轻轻在玻璃上哈了一口气,用指尖轻轻写出了一个短短的片假名,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朔先生,这是您的午餐,请慢用。”刚到十二点,穿着深蓝制服的漂亮女人将手中的餐盘放下,对着朔巡鞠躬行礼时,两人的目光恰好撞在了一起。   那是一双漂亮的棕黑色眼眸,目光中除了熟悉的温柔之外,还掺杂着出不易察觉的求救信号。   朔巡握着叉子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了?”察觉到了朔巡的小动作,历晟微微偏头看了两人一眼。   朔巡摇头,跟在那漂亮女人身后几步,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的指示灯没有亮。朔巡刚合上门,就被枪口抵住了后脑勺。   “朔先生,别动哦。”   甜美的童声在耳旁响起,身上的匕首和枪都被收走,等到后脑的枪移开,朔巡才缓缓转过了身体,视线微微向下,落到了那笑出两个小酒窝的小女孩身上。   那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女孩,身高只到朔巡的肩膀,浓密的睫毛包裹着巧克力色的眸子,天真无邪的望着朔巡。显然,在守卫森严的历家专机上,除了机组人员,这样的小女孩是最容易混入其中的。   “真遗憾,第一次和你这样好看的人见面,居然是在厕所里,”将手里的枪放在一旁的洗漱架子上,小女孩望着朔巡的脸,歪了歪头道:“我叫何萱萱,安排我在这里等你的人是我哥,他叫何仞。”   何仞?历晟的死敌何仞?   眼底飞速闪过一丝震惊,朔巡接过何萱萱手中的照片,眉头不禁皱起,神色也更冷了一分,“你们想要什么?”   那照片上是裴朗和朔白在西黎渊的照片,照的并不清晰,拍摄角度也非常奇怪,显然是从从哪个角落偷偷拍下的。   “想要,”似乎在认真思考朔巡的问题,何萱萱咬了咬粉唇,半晌才又小心翼翼的开口:“想要一个大美人一个亲亲,行吗?”   这是什么回答?   朔巡愣住的瞬间,侧脸忽然被一个轻柔的呼吸逼近。   “嘤嘤嘤,轻点嘛,”偷袭不成功,反而被抓住了手腕摁在墙上,何萱萱默默地四十五度角仰望朔巡,可怜巴巴道“有些事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啦,离你近点不也好说嘛。”   “……说吧。”   情报上说这个历家大少爷的特别助理吃软不吃硬,果然是对的。   揉了揉酸疼的手腕,何萱萱抬头对上朔巡的目光,神色终于严肃了起来,“今晚历晟会出席一个政界的酒会,还请朔先生一同前去,哥哥希望能跟朔先生讨论一下这个小鲛人的事情。”   “……告诉你哥哥,我会去,我弟弟的事就不劳何家的人操心了。”朔巡面色一凛,抛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洗手间。   明晚的酒会他是非去不可了。面对和朔白有关的事,他根本不可能置之不理,哪怕只是那只是一张照片做的圈套,他也会心甘情愿的钻进去。   回到座位时,朔巡看了眼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漂亮女人,那双熟悉的棕黑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感激。   朔巡回到座位上,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正在工作的历晟,确认没有被发现出任何异样后,闭上眼靠在了身后的椅背上。   选择用他认识的人来威胁他,又能拍到历家本家最隐秘的照片,何仞不亏是历晟多年的死对头。   三个小时后,飞机准时落地。   “阿巡。”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朔巡才像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看着几步外正皱眉望着他的历晟,默默拎着箱子走到了历晟的身后下了机。   一路上,朔巡沉默的看着手中的手机屏幕,屏幕一片漆黑,似乎在等着谁的讯息的到来。   终于,等到了。   手机屏幕亮起,朔巡正要回复,一只大手却把面前的手机拿走了。   静默了几秒后,手机从车窗里被丢到了车外。   [裴朗:下午什么时候到?我来接你。]   [朔巡:不用了,晚上见,我带了礼物给你和阿白。]   “我以为,你听懂了我的话。”历晟望着身边人,神色冰冷异常。   朔巡低着头沉默着,似乎不打算回答。   “说话。”   “唔——”   长发被人用力向后拽住,朔巡被迫仰起头,历晟冷峻的面庞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碰在朔巡的脸颊上,让那苍白的面色上多了一抹不健康的红。   “很好,敢背着我和裴朗联系,”似是对这痛苦的姣美容颜饶有兴致,历晟细细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了那柔软的唇瓣上。   “还记得我在日本和你说了什么吗?嗯?”   惩罚性的咬上了那形状姣好的唇,直到口中溢满了血腥味道,历晟才松手,看着朔巡默默擦去了唇边的血迹,眼中阴霾更胜。   “主人,我没有和你接吻的义务吧。”对上历晟的目光,朔巡淡淡的开口道。   “是吗,”微微眯起眼,历晟顿了顿,忽然伸手替朔巡拂去了额上的乱发,冷声道:“也许你是太闲了,才会这么不听话。” 第23章 想要吗?自己过来   “日本的事你做的不够完美,今天下午自己去找刑官领罚吧,晚上八点和我一起去酒会。”   车上静得鸦雀无声,朔巡悄悄地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政界的酒会历晟往往都不会带他一起去,这一次何仞却指明了要在酒会碰面,他也只能临时找个“借口”去。   好在他成功了。     晚八点。   几十阶台阶让古老而精美的宴会厅看起来异常宏伟,朔巡下车时目光不禁多在那古希腊建筑风格的环柱上多停留了一秒,月光与灯光交织在一起,光影变换之间,人影的虚实也变得模糊起来。   “阿巡,走吧。”   跟上历晟的步子,朔巡缓步走入了宴会厅中。下午时他去行刑室领了二十鞭,走路时背上伤口的疼痛清晰地传进了脑海中。   “亲爱的历,你终于来了。”   “历大少爷,欢迎您的到来,部长正在等您。”   ……   历家大少爷,唯一能继承历家的人,从一进门就被蜂拥而至的各路人包围住了。   朔巡灵活的从那包围圈中退出来,他出门时简单的化了妆,原本漂亮出众的五官被刻意淡化了不少,整张脸变得清秀而普通起来。   大厅里悠扬的乐曲中,大提琴的演奏忽然有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太细微,人类根本听不出来。   朔巡偏头,一眼就望见了队列中正在拉着大提琴的何萱萱。   每一小段旋律之中都有一个音符的变化,连在一起转换成联系用的密码,就是一个完整的方位指示。   乐曲停了,最后指向了二楼包厢中最边上的一间。   眼角余光确认了历晟暂时无法顾及到自己后,朔巡迅速的穿过人群上了楼。推门,并不宽敞的包厢中只剩一张奢华的欧式沙发。   沙发上坐着的黑衣男人正安静的望着他,黑色衬衫只随意的扣了两颗扣子,隐约可以窥见里面古铜色的胸肌和棱角分明的腹肌,他起身,深色牛仔裤包裹的紧实长腿几步就迈到了朔巡面前,挑逗的目光与杜蕾斯男模不分上下。   “久闻大名了,大美人。”   毫不尴尬的收回那只没有被握住的手,男人优雅而迅速的顺手带上了门,将一言不发的朔巡困在了臂弯间,挑了挑唇角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在你心里被你骂了千万遍傻X的何仞。”   似乎早就预料到朔巡的反应,何仞及时的侧身,躲过了袭向他小腹的一击。   成功从何仞的臂弯里脱困,朔巡放下提起的腿,望着何仞,神色冷淡如初:“何仞,你找我想要什么?”   视线停留在一双漂亮的手上,何仞遗憾的耸了耸肩,又一屁股坐回了沙发上:“想要历晟的宝贝儿你啊。”   听到自己名字前的“前缀”,朔巡望向何仞目光更冷一分,“刚才的话,你可以试试再说一遍。”   沉默半晌。   似乎是被那冰冷的视线盯得服软了,何仞低下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说的是实话啊大美人,你要是在我手上,这次的生意就算何家做不了,历家也没法做了。”   “你是把我想成了什么,历晟的男宠吗?”看了那看似坦诚的人,朔巡一边淡淡   说道,一边伸向了自己的口袋——   何仞向左一闪,沙发靠背上深深的插入了一把极其纤巧的刀。   “啧,这么暴力啊,”何仞笑嘻嘻的拔出刀,在手上掂量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没想到宴会厅的安检还是防不住你这样的恐怖分子啊,居然用骨头做刀,真是……”   话语戛然而止。   手上的匕首在何仞的脖颈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线,朔巡看着面前依旧是云淡风轻,甚至毫不反抗的男人,不禁微微皱眉,却还是先开了口:“拿阿白威胁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手指划过银白的刀面,动作轻柔宛如抚摸少女的肌肤,何仞静静地盯着朔巡几秒后,唇边笑意忽然放大了,“那种威胁的照片,只要给历晟看,何家在历家安排的内应一定很快就会被除去吧,你就这么不信任历晟吗?”   不信任历晟吗……   看着那双深邃的眼眸,朔巡大脑忽然有了短短几秒的混乱,而就在这短短的混乱之中,两个人的优劣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捂住脖颈的一侧,朔巡迅速退到门边,警惕望着正斜倚着沙发,把玩着小刀的何仞,然而,被注视的这人却丝毫不在意那目光里的杀意,只是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墨镜,悠悠的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别紧张,我听山崎川说上次他给你下毒之后你昏迷了后,我就把这药改进了一下,让它变得温和了。”看着被推开的门和推开门的人,何仞起身,大步的走向了朔巡。   意料之中被人挡下。何仞对着历晟摊开手,眼睛瞥向了历晟身后的人儿。不知何时,朔巡的额头上竟然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历晟,好歹我们也做对家做了这么多年,这次就当是我给你杀死历鸣的回礼吧。”走到门口,何仞看了一眼房中的两人,笑容里多了一分戏谑,“这么温和的药效,你可要好好对人家。”   门重重关上。   “你要去哪儿?”   历晟转身,一把抓住了正要往门口走的朔巡的肩膀,把人强行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除了冷汗,那苍白的脸颊上还有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历晟的目光沉了沉,用力压住了手心里朔巡的脉搏。果然,脉搏是乱的,何仞注射的药有问题。   历家和何家都是古武世家,历家继承的大多是古武术,而何家则是继承了中医中最难掌握的制毒。身为何家掌权者的何仞,使用催眠的技巧也是炉火纯青……他从没有给朔巡看过何仞的资料,而显然,他的这个契约者也并没有为此次会面做其他的功课。   想到这里,历晟不由得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纤细手腕很快就青了。   “为什么瞒着我来见何仞?”“放我走。”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历晟蹙眉,却并未放手:“你想去哪儿?”   “与你无关。”虽然是冷冷的应答,朔巡的双唇却奇怪的颤抖了起来。   历晟注意到往日里那双清澈的碧蓝眸子在说话的同时,瞳孔竟在兽瞳和正常形状指尖不停的变换着。   “阿巡,你是不是……”   “不!历晟!放手!”   气息急促的打断了历晟的话,朔巡的手腕开始挣扎,没等挣扎有效,又被带入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   那怀抱,混合着阳光和海水的味道,一瞬间,朔巡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还很小的时候,他在船下看着船上半大的少年,风温柔的吹起了少年的发,他的心跳就在那一刻加速。   “阿巡?”   耳边是熟悉的声音,朔巡努力摇头驱赶走眼前的幻觉,望着历晟,正要推开这人,却又跌入下一个幻觉。   历晟的脸在一片白光之中变成了他最爱的小鲛人的脸。   小鲛人小心翼翼的搂住他的身躯,头顶的灯光在幻象里成了沧海的月光,皎洁如丝绸,而眼前人的面庞又在光线里一点点的扭曲……   “居然主动投怀送抱了呢,阿巡。”   不,他还在酒会上,他是被注射了药物,眼前的人不是朔白是历晟……朔巡猛然挣脱出那个怀抱。从沙发上跌坐在地上。   “鲛人的瞳孔只会在发情的时候变成兽瞳,何仞难得的送了一份好礼物啊。”历晟淡淡说完,饶有兴致的朝着朔巡勾了勾手。   “你是要自己过来,还是打算在我面前ZW?” 第24章 混乱还是清醒   因为难堪和情欲而变得绯红的脸上,碧蓝色的眼瞳完全的化为了兽瞳,朔巡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削瘦的肩膀止不住的颤抖着。   “过来。”像是鼓励一般,历晟伸出手。   无法发泄的谷欠望在疯狂的作祟,朔巡看着那只向他伸来的手,似乎迟疑了片刻,才慢慢将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了历晟的掌心上。过往十年的回忆飞快的滑过朔巡的眼前,又如同烟雾般散开。   ……   “阿巡,求我。”   濒临释放却被打断,快感快要把肺里所有的氧气榨干,朔巡下意识的向后一躲,美貌惊人的脸庞上半是痛苦半是欢愉。低下头,声音委屈而亲昵。   ““求……求你……裴朗。”   四周的声音消失了,历晟与那双碧蓝色的眼眸对视了片刻,冷峻的脸庞上多了一抹冷淡的笑意:“被注射了药物,阿巡你还清醒着。”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语句,尾音如同咏叹调般华丽的落下。   历晟低头,一口咬住了朔巡的脖颈,他咬得凶狠,一口就见了血,血流到了颈窝中,像是盛着美酒,越发的诱人。   “唔——”历晟站起身,把朔巡腾空抱了起来。感觉到怀中人那一丝细微的不安,历晟手中的动作却骤然加快,动作粗暴地让朔巡猛然哼出声。   “你还真是欠教训啊,阿巡。”   不过,这次就先放过你了。   历晟低头定定的看着怀里的人儿,眼中的怒气清晰可见,却很快又被理智狠狠地压了下去。   何仞给朔巡注射的药物不可能只有让人发Q的这一个功效,但如果不解决了这个基本的欲望,只怕会对身体造成难以挽回的伤害。   怀里的朔巡脸色苍白,用于伪装的妆容掉了,原本精致的唇瓣被历晟狠狠咬出了血,一抹猩红衬得五官越发的美艳起来。   ……何仞这份该死的礼物。   历晟慢条斯理的亲吻着朔巡柔软的唇瓣。   ……   到底是生理需求占了上风,朔巡被丢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历晟干脆利落的起身,望着沙发上失神的人,脸色极度的阴沉可怖。   山崎川是何仞派来的奸细,而上一次朔巡中毒也出现了幻觉的症状,这一次何仞究竟给朔巡注射了什么,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催动了朔巡的情谷欠和幻觉?   还有那个名字,裴朗。   历晟弯下腰,高大的阴影笼罩了朔巡,大手在朔巡的身体上游走片刻,最终停在了背上。一圈圈解开裹住背脊的绷带,历晟抚摸着那刚刚结了血痂的伤口,猛地按住伤口,朝着两边用力一拉。   “啊——”被注射的身体格外的敏感,朔巡忍不住呻吟出来。   血很快就染红了历晟的手,历晟面无表情的俯视着,薄唇一开一合:“今天下午行刑室的二十鞭你还不满足吗,就这么想要人来关心你吗?”   巅峰的快感余韵尚未过去,才愈合不久的伤口却因为历程的动作粗暴而裂开,殷红的血珠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朔巡骤然回神,看着居高临下的历晟忍不住的挣扎起来,却越是挣扎,越是痛苦。   “你在想什么?”历晟的声音低沉优美,朔巡却在听到的一瞬间如坠冰窖。   “是裴朗还是朔白?”   “不!”   猛然推开身上的男人,朔巡彻底清醒过来,瞪大眼睛的样子却因药效而毫无威胁效果,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诱人。   历晟冷冷的笑起来,伸手,重重按住了裂开的伤口,“回答我。”   “滚开!”   耳边突然嗡嗡作响,朔巡并没有听清历晟接下来又说了什么,只觉得浑身都在发冷。   ……好冷。   身体像是坠入了极寒的深渊,即使背后的伤再疼,也无法他的神智,朔巡费力得把自己紧紧地蜷缩了起来。   “好冷……”   “阿巡?”   额头忽然被一只手贴住,朔巡忍不住往那个温暖的方向靠了靠。有人在他的耳边低语,他却什么都没法听清。   直到此刻,何仞的药效才真正的发作了。   “阿白……”口中无意识的念着心中最牵挂的名字,朔巡意识不清的动了动,全然失去了片刻前的强硬。历晟微微蹙眉,正要打电话给叫人过来,突然,门被人从外重重推开。   裴朗匆匆感到。   历晟脱下身上的西服外套,确认沙发上那人最诱人的一片被遮住,才转身,望着来人眼眸里闪过一丝明显的不悦,“你怎么在这里?”   “我们是朋友,我有权利关心他。”目光触及到那双光裸修长的腿,裴朗一贯温和的神色终于变了。“你想对他做什么?!”   “与你有关吗。”   空气中慵懒的情谷欠散了大半,然而血腥的味道却迟迟不散去。   “你给他下了药?”裴朗走到沙发前,看着沙发上的狼藉,怒气骤然上升。“混蛋!”   出乎意料的,历晟并未阻拦。   沙发上的人口中还在轻声地呢喃着什么,裴朗才俯身,就被人抓住了手臂。   历晟淡淡开口:“何仞给他注射了药物,应该是类似于DU品一类,酒会还有事,我先走了,你先带他回历家,替他好好检查一下。”   “作为他的契约者,你的心里只有历家吗?!”打开那只碍事的手,裴朗打横抱起朔巡,正要向外大步走去,却被历晟强行按住了肩膀。   “你怎么知道契约的事?”历晟的目光终于彻底的冷了下来。 第25章 流着同样的血   “历晟,你不会以为,是朔巡告诉我你们有契约的吧。”对上那双黑不见底的眼,裴朗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沉声缓缓道:   “关于你的任何事,他都没有向我提过。契约的事,我是通过朔白知道的,你们契约的内容我知道,并且毫不感兴趣,你满意了吗?”   一声轻笑。   那双满是阴霾的眼中忽然多了一分奇特的笑意,历晟直直望着裴朗,一字一句道:“能从一个智力发育不全的鲛人口中,推断出我和朔巡的契约的内容,你的身体里真不愧是流着母亲的血。”   “你想说的是,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也同样的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吧。”自嘲的笑了一声,裴朗看着那只拦住自己的手,淡淡道:“鲛人的体质特殊,如果被注射了毒品一类的药物,不及时诊治的话,很容易上瘾,请你让开。还有,朔白是我的病人,请你尊重他。”   静默的片刻中,大厅里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接着骚乱的声音便从楼下传来,似乎是有人死了。   裴朗微微皱眉,见历晟还未放下手,正要开口,却感到怀中人动了动,不由得低头,仔细的观察着怀中人的动静。   朔巡似乎已经从寒冷中缓了过来,却很快又陷入了另一个极端之中,身体上忽冷忽热,神志不清的昏迷在裴朗的怀抱里。   “你想看着他死吗?”   那只拦住他的手终于放下了,裴朗大步的离开了房间。   回到了历家本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   看着心电图渐渐地平稳下来,裴朗坐在床边,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对历晟撒了谎,也对朔巡撒了谎。他不是通过朔白才知道的契约内容的,而面对朔巡,他从未提过自己的身份。   “裴医生,这是朔先生的检查报告。”   接过护士送来的报告。裴朗迅速地翻阅着,越看到后面,眉头越是紧蹙。   从朔巡血液里检测出,何仞给朔巡注射的,并不是一般的春药或是致幻剂,而是一种介于毒品和致幻剂之间的药物。这种药物用在人类身上效果不明显,用在鲛人身上却十分有效,能让鲛人产生情欲和幻觉,更能使鲛人上瘾。   病床上的人动了动,裴朗伸手探了探朔巡的额头,朔巡还在发低烧,冷汗细细密密的布满了额头,也不知道他梦到了什么,竟是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没事了,只是梦而已,”一手握住那只抓着床单痉挛的手,一手细心的替朔巡拉好被子,裴朗轻声地哄着,巧克力色的眼眸中温柔无声的流淌着。   病床上的人似乎听到了现实里男人的温柔的安慰,梦里的情绪稳定了些,很快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凌晨三点,裴朗握着那只冰凉的手,在床边睡着了。   病房床头一束栀子花开得正好。   朔巡醒来时,天刚亮,晨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进来,他想翻个身,却发现自己的一只手动不了。   小小的动作惊醒了床边的人。   没有休息好,裴朗的眼睛里还有一丝红血丝,想要起身,却因为三个小时的一动不动,腿酸麻得试了两次才顺利起身按了按铃,转头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我怎么在这里?”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朔巡正要拔另一只手上插着的吊针,却被人按住了动作。   “你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我和历晟一起去了酒会,然后去见了何仞……然后……我想不起来了。”朔巡微微皱眉,抬眼望向裴朗,低声道。   “我也不知道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是接到历晟的电话,才知道你受了伤,把你送到这儿。”裴朗笑了笑,眼中的惊讶被很好的隐藏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   那是很让人安心的笑容,像是风吹过大草原,柔柔的扰乱了人的心绪。   朔巡觉得自己漏了些什么,却又被这个笑容分散了注意力,只能作罢。他的脑袋里此刻一片混乱,昨夜后来的记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他只记得推开门的一瞬间,窜过鼻间的那一抹淡淡的香气。   “别多想了,先吃药吧,吃完药你该好好休息了。”裴朗端来药盘,无奈的看了眼被朔巡丢在一旁的针头。   “昨晚是你送我来医院的?”朔巡没有接过水杯和药,抬眼望着裴朗,碧蓝色的眼眸清亮一如往昔。   “是,你昨晚被注射了一种特殊药剂,这是为了防止你对那个药物上瘾的药。”裴朗点头解释道,看着朔巡将药盘里各色的药都吃了下去,才放心的把接过水杯,转身准备离开。   “裴朗。”   裴朗转身,略带疑惑的望着病床上的人。   朔巡深呼吸一口气,费力的撑起上半身,目光终于与裴朗的交汇在了一起,“昨晚,你送我来的时候,我有什么异样吗?”   裴朗一愣,继而笑了起来,“没有。”   朔巡点点头,等到裴朗走出门,才缓缓地侧躺在了床榻上。   他的记忆终止在与何仞见面的那一刻,剩下的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   要问历晟昨晚发生了什么么……朔巡下意识的否定了这个想法,低头看了看病号服下自己的身体,毫无异样。也许他只是受了伤而已。   病号门咯吱一声被推开。   助理走进来,将全新的衣服放在了朔巡的床头柜上,恭敬道:“朔先生,大少爷有请。”   历晟?他怎么会在这里?心里隐隐闪过一丝不安,换好衣服,朔巡在助理的引路下走到了一间熟悉的办公室门口。   这是裴朗的办公室。   助理退到了走廊上,朔巡站在门口,正握住门把手,却敏锐的捕捉到了里面的交谈声。   “历晟,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这是……裴朗的声音?   朔巡一愣,继而就听见了另个一个声音。   “就凭母亲把你托付给了我,我当然有资格这么做。”   什么母亲?要做什么?历晟和裴朗,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不动声色下,朔巡轻轻推开了门。 第26章 你又是什么东西   推开门的一瞬间,交谈的声音停止了。   “怎么不好好休息,来这里找我有什么事吗?”顺手拿起一旁搭在椅子背上的外套,裴朗上前几步,低头看着朔巡苍白的面色,将手中外套披在了那削瘦的肩膀上。   朔巡比几个月前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要更瘦了。   “是我把他叫来这里的,裴朗,你可以出去了。”   低沉的男声在裴朗的身后响起,朔巡抬眼,对上一双等候已久的眼眸。   “照顾好自己,我就在外面。”   耳边声音温柔,朔巡不由得移开目光,裴朗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仿佛落了清晨的光,明亮温暖的让他忽然无法去直视,只能点头。   面前的人突然蹲了下去,朔巡怔怔的低头,看着那双握惯了手术刀的手迅速地把他松开的鞋带系上一个蝴蝶结。   这人……居然为他……   朔巡愣神的时候,裴朗起身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地带上。   “过来。”   面无表情的走过去,随即便被拉住了手腕。朔巡想要避开那只手,却因一晚的昏睡力气小了许多,刚一挣扎,就被握着手腕,重重按在了椅子上。   “他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感动么?”撑住两边的扶手,历晟俯身,呼出的热气让朔巡耳尖微微泛红。他的声音低沉,语调不急不缓仿佛是情人间亲密的调情。阿柒推荐   “他做什么,与我无关。”朔巡微微皱眉应道。   “是吗,”冷哼一声,历晟起身,拿过朔巡身后桌上的一沓文件,砸到了地上。   “这是什么?”   文件的最开始是朔白的照片。朔巡蹲下身,一张张的捡起文件,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地上散落的文件是朔白的身体检查报告和裴朗为朔白特别研制的药物的资料,上面开始的时间正是五天前,朔巡还在日本的时候。   “这是裴朗准备在你回国之后给你看的,背着我做研究,你们真是出息了。”看着还蹲在地上细心排好文件的人,历晟眼中阴沉更甚。   “我是对你们太好了,才让你和他都这么放肆的吗?!”   最后一张文件被踩在了黑色的皮鞋下,朔巡仰起头,静静看着那张冷峻的脸片刻,又低下了头。   那目光里好像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最终在低下头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了。   历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正要开口却听到一句轻轻的“请让开。”   礼貌而又疏远的语气,仿佛对任何人都可以这样说出口。   朔巡默默拿起那张被弄脏的文件,正要起身把理好的文件重新放回桌上,却被人一把夺过了手里的文件。   碎纸机启动,文件上的每一个字都被搅碎,多日来研究的成果化为废纸。   历晟注视着那手上还保持着拿着文件的姿势的人儿,唇角上挑出一抹极其冷淡的笑意,“从今天开始,西黎渊会有专人看守,裴朗也不会再留在历家本家了。”   什么?看守西黎渊?这人居然!   原本还在疼着的身体似乎完全不痛了,朔巡的眼睛猛然睁大,想要开口争辩,却一时情急,止不住的弯腰猛咳起来。   “咳咳——咳——”   身体被这咳嗽惹得失去了力气,朔巡膝盖稍稍一弯,险些跪倒地上,还好手肘及时一撑。   “咳——”   最后一声落下,朔巡摊开捂住口鼻的手,掌心赫然有一口黑血,他却也顾不上这咳出来的黑血,“裴朗不能走。”   那份研究是朔白能变成正常鲛人的唯一希望。他虽然不抱有太大期望,却也不能放弃任何一点希望。   “不能走?你有资格这么要求吗?”   “没有,但我必须说。”直直的望向历晟,朔巡看着对方的脸色越发可怕,依旧平静开口道。   “看来你是忘了日本的事了。”无法言喻的怒意忽然从胸中升起,历晟狠狠扯下了那件披在朔巡肩上的外套,抓住那较为单薄的肩膀,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见了那唇边沾染的黑血,锋利的话语不知为何卡在了喉间,最终只是冷冷的丢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   “裴朗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吧。”   ……一个仆人,就算再不同寻常,也只是仆人而已。   朔巡活动了下发疼的肩膀,没有看那从门外进来的人。   久久的静默过后,朔巡垂落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鞋。   “你背后的伤口裂了,我带你去重新包扎一下。”伸手理了理朔巡翘起的衣领,裴朗轻声道。   慢慢的移动目光,从那有宽阔的胸膛到微翘的唇角,最后再到那一贯目光温和的眼,朔巡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半晌,才一字一句道:“你和历晟有血缘关系,对吧。”   在那注视下,裴朗的神色丝毫未变,“他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我是母亲的私生子,十年前,母亲去世,把我托付给了他。”   这样坦白的语气啊……朔巡接过那一杯放到自己手中的热茶,冰凉的手掌汲取着其中的温度,“……抱歉,提到了你的母亲。”   看着那病态的面色稍稍多了些血色,裴朗微不可见的扬起唇角,摇头道:“抱歉什么,都过了那么多年,你又没有错。”   “错的也许是我没有接受他的安排去国外,而是进了历家。”   感受到那正凝视着自己的目光有了一分细微的变化,似是更加的灼热,朔巡低下头,淡淡开口岔开了话题,“你们相处了那么多年,你比我更了解历晟吧。”   “历晟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朔白的事,谢谢你的帮助,但之后,这件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话音刚落下,朔巡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面对历晟,他可以狠心告诉自己,要为了朔白不择手段留住面前这个人,可真当他与这个人面对面时,他却做不到,让这个人为了他被迫做出选择。   那毕竟是血亲,而他不过是个仆人。   沉默许久,朔巡正要离开,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第27章 药,给我   “朔巡,”低声唤出口,看着那双碧蓝色的眼,裴朗低低的笑了起来,露出两边的梨涡。   “朔白是你的弟弟,也是我的病人,作为医生,我不能允许我的病人因为任何原因而暂停或放弃治疗。”   伸手拉起那只从他进来时便无意识握成拳的手,裴朗眼底的笑意更深,稍稍用力,将两人拉近了一步,彼此近得都可以数清对方的睫毛。   “况且,我对你怎么样,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他无关吗……怎么可能。   朔巡有些不自然的想要向后退开,却又被面前人力道柔和地拉去了椅子上。   “把上衣脱了,你后背上的伤裂开了,我让护士来帮你换一下绷带。”轻声交代完,裴朗松手,按下了呼叫护士的铃,正要离开却被叫住了,疑惑地回头看向椅子上的人。   “你……”朔巡顿了顿,直直问道“你喜欢这张脸吗?”   没有犹豫,裴朗轻轻点头,“没有男人会对你的脸有抵抗力,我也不例外。”   坦诚得近乎残酷的答案却又莫名让人安心。   朔巡垂下眼眸,听着门被合上又被打开,护士进进出出,那个叫裴朗的人始终没有出现了。   接下来的几天,裴朗都没有再出现,直到一个星期后朔巡要出院的前一天,裴朗才匆忙赶来。   “你是说,阿白被沐家的人带走了?!”   杯子从床头柜上落下来,砸得粉碎。裴朗看着忽然暴怒起来的人儿,惊讶的点了点头:“对,他被沐家的二少爷带走了。”   “不……不……”机械性的重复着一个字,朔巡双唇颤抖着,开合数次却吐不出任何一句完整的话。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得那么快?沐倪不是在他们契约的第九年带走朔白的么,怎么会现在就把他的弟弟带走了?   上一世,沐家大小姐沐倪带走了朔白,三个月之后,朔白就因为伤病过重,死在了礁石滩涂上……   混乱与恐惧,几乎要把朔巡的心撕扯成两瓣,看着面前眼中写着担忧的人,朔巡不知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让自己一点点的平静下来,开口问道“沐倪是昨天派他弟弟带走朔白的吗?”   每一个字说出口,都是煎熬,朔巡无意识的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血珠骤然冒了出来。   面前递来一张纸巾。   “放心,不是沐倪带走的,是沐家的二少爷沐涵带走了朔白,沐涵和沐倪关系并不好,他们也不住在一起。”不知为何,裴朗不由自主的加上了后半句,对着朔巡柔声解释道,看着面前人的神色稍稍缓和,才又继续道:   “我和沐涵认识,他是我的学弟,为人挺不错的,不会亏待朔白的。朔白在他那里,我也方便得到他最新的身体数据去研究药。”   不等朔巡回答,裴朗便从一旁的文件袋里抽出了一沓文件递给了朔巡:“上次历晟带走了大部分的资料,现在只能给你看一些基本的了。”   即使是基本的资料,整理也很麻烦吧。   余光瞥见那眼眶下的淡淡青紫,朔巡想要打开文件的手一顿,转而将文件放在了一边的床头柜上,“我累了,想休息了。”   逐客令得到的回应是一声门锁合上的咔哒声。   朔巡拿起床头柜上的文件,眼前却是裴朗出门时的背影。一定又是裴朗说服的历晟,把朔白放到了沐涵那儿吧。他并非不近人情不懂感恩,只是……   他好像不知不觉中,就开始欠了这个人,而他却什么都还不了。   朔巡走到病房一侧的小阳台上,此刻日落快要结束,天色已然将晚,朔巡的视线适应了这渐渐黯淡下来的光线,没有目的的透过窗四处的看着。   他现在在的这个山庄是历晟名下的,从上一世起,他就和历晟住在山庄里,虽然离本家不远,两人却也很少回本家。   偌大的山庄寂静得仿佛失了色,要和青灰的天幕融为同一个背景。   朔巡站在落地窗前,半晌,靠着窗户缓缓滑到了地上。此刻如果有人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兽瞳。   好冷啊……   朔巡闭上了眼,双腿下意识的屈膝并拢在了一起。   何仞给他注射的药物不仅能激发鲛人的情欲,更能让鲛人上瘾。这药药性霸道,而医院给他安排的治疗方式,却是极为温和的,循序渐进的让他戒除药瘾。   可哪有那么容易就戒除了?   裴朗带来的消息让他一时间情绪失控,让身体内潜伏已久的残留药效发挥了出来。   伴随着极度的冷意,酸疼侵袭了每一块肌肉,朔巡抽出随身的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一道,试图用疼痛唤回理智,却毫无作用。   鲛人体质敏感,他已然对那药上瘾了。   “冷……”   “好冷啊……”   朔巡抱住膝盖,把脸埋进臂弯里。胸膛某一处在寒冷和酸疼之中一点点的迷失,有时伤痛无法摧毁一个人,幻觉却能彻底把人击垮。   眼前是大片绮丽的图景,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僵了。他开始祈求温度,祈求拥抱,祈求那致命药物给他再一次拉入欲望深处,以求丝毫的慰藉。   天空中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了。   朔巡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这脚步声仿佛踏在他的心口上,一股热量从他们彼此接触的地方传来。   历晟蹲下身,手一用力将朔巡的脸从阴影中拉出,发现此刻那双碧蓝的眼中已经是目光涣散。   柔软的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额角,那张冰白的脸,异常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仿佛在说出一个无声的邀请。   “阿巡?”   丝毫没有拒绝的余地,就已经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那侧倾的人,历晟看着无力跌进自己怀里的人费力地抓住他的衣领,凑到他的耳边与他面颊相贴。   “药……”   没有回应。   像是溺水的人在渴求氧气,朔巡的眼睛湿漉漉的盯着历晟,细长的兽瞳里迷蒙一片。他们的距离太近了,只差一点就能吻到彼此。   “药……给我……” 第28章 他没那么娇气   “乖,给你。”   唇被堵住,所有的呜咽被迫咽了回去,朔巡怔怔的睁着双眼,兽瞳无神的映出历晟的脸庞。   “药……唔……”   撬开那留了一丝缝隙的贝齿,历晟伸手扣住了朔巡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舔弄,占有,掠夺,漫长的亲吻几乎要将朔巡的神智全部夺走,可这亲密至极的动作并不能代替药。   没有药,寒冷侵蚀着每一根神经,朔巡一点点的向历晟的怀抱移去。   “药……”   喘息的间歇,朔巡机械性的呢喃着,大脑里混沌一片,他已然看不清面前人的脸,片刻前用于唤醒神智的匕首也从手中滑落。   咚——   一声落地的闷响打破了满屋的寂静。   望了眼地上的匕首,历晟像是想到了什么,不禁蹙眉,一手揽住缩在自己怀里的人,一手把朔巡的手臂拉到了面前,拉起了袖子——   那白皙的手臂上赫然整齐的排着五道新旧不一的细长伤口,最下方的一道明显是片刻前才划下的,血痂尚未结成。   “这不是你第一次犯药瘾了。”像是陈述一个事实,语气却又太过冷静。历晟低头看了眼怀中发抖的人儿,眼神中透出稍许无奈。   “用疼痛来抵制药瘾,你还真是……”   最后几个字历晟说的太轻,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就消散在了风里。   夜色深沉。   没有药,两个小时后,病床上的人终于用完了力气,不再挣扎。   历晟站在黑暗里,定定看着那不安的睡颜,许久才转身,轻轻出了病房。   不出所料,裴朗已经在病房外等候,见历晟出来,率先便开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没有回答,历晟瞥了眼那一贯风度翩翩的人眼眶下的黑眼圈,转头对助理淡淡吩咐道:“去拿手铐过来。”   助理一愣,继而以光速消失在了走廊上。   “手铐?你想把他锁住?”裴朗的眉头已紧皱在了一起,望着历晟的目光中多了一分怒意:“当初我建议给他换血,是你选了这种温和的方式导致没根除药瘾,现在他犯了药瘾,你却要把他锁住?!”   “那又如何,”收回落在走廊尽头的目光,历晟冷冷的回望着裴朗,眼中的阴霾慢慢的堆积着。   “他为了抵制药瘾自残,你是想看他死吗?”   “可你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忍不住提高声音,裴朗注视着历晟的双眼,一字一句道:“只要换血,药瘾就能被根除,朔巡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娇气。”   没有他想的那么娇气?   历晟的眼里忽然多了一抹奇特的笑意:“他当然不娇气,只不过,作为他的主人,我不允许他换血,我不允许,你又能怎么样?”   “你!”望着面前人,裴朗死死的咬住了后槽牙,过了好几秒才平息了心中巨大的愤怒:“你把他当做什么了?你知不知道采用这种方式,疗效缓慢不说,一旦发作根本就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汇,历晟接过助理递来的手铐,转身进了病房,将最后半句关在了门后。   “那就生不如死吧。”   门内一片安静。   历晟正要将病床上的人拷在床头,却感觉握住的腕子动了动,低头看去,病床上朔巡的睫毛颤了颤,反复几次,终于睁开了眼。   “历晟……”   按下手铐,历晟俯身到朔巡的唇边,听着那沙哑的声音费力的说清每一个字。   “我想换血。”   历晟一愣,直起身体时,病床上的人又再一次闭上了眼。   他失算了,没想到鲛人的听力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在高度敏锐的状态。   “不行。”   只开了一盏壁灯,历晟在昏暗中轻声答道,只是病床上的人已经听不见了。   这种药药性极度霸道,要想根除,只能换血。而所谓换血,则是利用医学技术加速造血细胞的分裂,把体内参与循环的血全部都更新一遍。   如果病床上的这人进行了换血,一旦失败,后果就是死亡。   他还不想……   下意识的避开了脑海中某个呼之欲出的词,历晟拉开门走出了病房,在他出病房的同时,裴朗也迈出了脚步。   一个出一个进。   擦肩而过。   “告诉他,在药瘾彻底戒除之前,手铐都不会摘下。”   流着同样的血的两个人同时望向了对方。   “不是已经安排了他明天出院吗?大少爷你也有反悔的时候?”裴朗嘲讽的反问道。   “与你无关。”   走廊中最终只剩下一个人。   望着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裴朗握紧了袖子下的拳,整整半分钟,他的眼神都极度可怕。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与历晟像极了一对同母异父的兄弟。   与他无关……   怎么可能。   转身进入房间的时候,裴朗的眼神已经恢复如初。   关门声似乎打扰了病床上的人的清梦,朔巡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声,猛然睁开了眼,视线向壁灯的一边偏去,一个修长的身影引入眼帘。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休息了,”替朔巡拉好被子,裴朗微笑着站在病床一侧,看着病床上的人眼中一点点恢复了清明。   “刚才我犯药瘾了,第三次了。”朔巡轻声开口,他声音实在太过疲惫,却丝毫不差的说出了犯药瘾的次数。   裴朗点头:“抱歉,我不能替你取下这个手铐。”   朔巡了然的点头。这个手铐是谁带来的,不言而喻。停了好一会儿,积攒够了开口的力气,朔巡才又缓声道:“我想换血。”   没有意外,裴朗一边在床头找着什么,一边反问道:“为什么想换血,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沉默。   朔巡抬眼望着那俯身为他的手腕缠绕上纱布的人,低声道:“我想去尽快看看阿白。”   他根本不放心那个迷迷糊糊的小东西,还有那个叫沐涵的人类。   “好。”裴朗丝毫不犹豫的回答。   一时无言。   迎着那略有忧虑的目光,裴朗笑了起来:“放心,我是历晟的弟弟,不过是替你换血而已,他不会杀了我的,”   可他不只是你的哥哥,还是历家的大少爷。   手被拷住,朔巡给自己找了不那么难受的姿势,闭上了眼。   历晟不想让他换血,他已经做好了违抗命令,接受惩罚的准备。   命令与遵守,这就是他们唯一的关系。 第29章 替他……   三天后。   朔巡躺在冰冷的仪器上,细薄的刀刃在他胸膛的一侧划出一个小而深的口子后,半透明的导管迅速接上了伤口,大量药剂瞬时间便注进了他的身体里。   “需要增加麻醉剂的剂量吗?”一旁操作着仪器,裴朗低声问道。   朔巡的嘴唇微不可见的动了动,裴朗认出那是一个不字。   换血前,朔巡拒绝了全麻。   [我本来就有药瘾,再大量使用麻醉剂,换血时药瘾犯了怎么办?]   无法反驳的理由,裴朗只能照做,[不要逞强,坚持不下了,我们就立刻停止。]   即使说出口,也是白说吧?眼角余光掠过那紧紧抿住的双唇,裴朗的眼中不由自主的多了分怜惜。   越来越多的血被导了出来,房间里一片寂静。   处于失血过多的边缘,朔巡疲倦的闭上了眼,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开来。   他开始回忆起沧海的波涛,回忆起幼年的时光,一碧如洗的苍穹与水下万里的深渊,小小的鲛人跟在他的身后,慢慢的游动着。   游着游着,他看见了一艘豪华的游轮,正从海面上轰鸣而过。   朔巡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想起了年少时的历晟。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很多年前那个有力而温暖的拥抱。   那种温度,是他永远都渴望而不可得的东西。   晚上十点整,仪器停止了运行。   裴朗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从仪器的屏幕上移开目光,一抬头,便看见了玻璃窗的人。   历晟正在望着他,目光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无奈。   “出来。”   裴朗轻轻合上门,转身望向了历晟“你不能进去,他还很虚弱。”   似乎没有听到裴朗的话,历晟大步向前走去,握住门把手时,意料之中被人拦住。   “你想怎样?”裴朗皱眉道。   仿佛是听了一个笑话,历晟微微挑眉,语气冷淡道:“他是我的契约者,违反了契约,和一个外人一起擅自做了决定,当然要罚。”   外人?   沉默片刻,裴朗轻声地笑了起来,“既然是外人,不如我来替他受罚吧。”   话音落下,历晟的眼中竟也闪过一丝笑意,他开口,语气毫无波澜,“你没有替他受罚的资格。”   厚厚的石英玻璃隔绝了房间外的一切声音,刚刚被抱到病床上的人丝毫不知发生了什么。   那扇门最终没有被打开。而难得的,这一觉,朔巡并没有被梦境侵扰。他睡了很长时间,醒来时四肢都有些酸麻,轻轻发出了一声嘤咛,像是被晒着午后阳光的大猫,懒懒洋洋的睁开眼。   不知是不是换完血的缘故,尽管疲惫的感觉仍然存在,他却觉得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眼前是白色的天花板。   朔巡偏头,天堂鸟火红色的花瓣点燃了清冷的空气。   “醒了?”   这声音太过耳熟,朔巡垂着眼眸,没有看从门外进来的人。   “换血很成功,这一个星期你恢复得也很好,报告上说你的新血液里已经没有药物的残留了。”历晟走到朔巡的身边,伸手撩开了朔巡落在额前遮挡视线的发。   一个星期?他竟然睡了那么久?   似乎看出了朔巡的疑惑,历晟淡淡解释道:“裴朗走之前交代过,你需要多休息,处在沉睡状态你会恢复的更好。”   裴朗……走了?   朔巡目光微微一沉:“你把裴朗怎么了?”   “我把他怎么了?”望着那双碧蓝的眸子,进门前强压下的怒意再一次涌上心头,历晟冷哼一声,等到检查的医生全部退出房间,才又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为了你,他可以甚至不惜跪下来求我,我当然要满足他。”   俯身,在那泛红的耳廓边低语,历晟英俊的脸庞如同恶魔般,勾出一分嘲讽的笑意,“一百鞭,不知道他能不能受得了。”   一百?一个文弱的医生要承受一百鞭?   大脑仿佛卡机了一般,只能发出惊愕的摩擦声。朔巡睁大眼睛,嘴唇开开合合发不出声音,眼前却不断闪现几天前裴朗的话。   [“放心,我是历晟的弟弟,不过是替你换血而已,他不会杀了我的。”]   可他现在,是真的想要你的命啊。   潮水般的悔意在惊愕的瞬间就涌向了朔巡,他怔怔的望着前方,身体里沉睡的天性仿佛是一条脱离水的鱼,在酷烈的阳光下难堪的露出了原形。   什么天性善良。   他居然利用了一个人的身份,去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此刻,这个人就要死了……   “不!”条件反射性的想要坐起来,却因为长时间的昏迷而四肢无力,刚起来一点又倒回了床上。   所幸,手指死死地抓住了历晟的衣角。   “历晟,你不能杀他,你不能,”几乎是语无伦次的说着,朔巡用力拉住那风衣的一角,不停地摇头。   “他是你的弟弟啊,你怎么能……”   “怎么能杀了他吗。”一根根掰开拉住自己衣角的手指,历晟居高临下的望着那张苍白惊惶的脸,并未急着再开口,却在那只手颓然落下的那一刻,一把抓住了那苍白的手腕。   “阿巡。”淡淡的唤了一声,历晟加重了手上的力气,一圈青紫顿时出现了,“你知不知道,就算我不杀他,长老院的人也不会放过他。”   “裴朗是母亲的私生子,也是历家家主夫人这一生都见不得人的遗物。母亲把他托付给我,就是为了永久掩埋这个秘密。”   “而现在,因为你,这个秘密长老会没有人不知道了。”   话音落下,历晟握着的手腕骨头几乎被捏碎。   令人窒息的沉默   朔巡直直的望着历晟,他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许久,才轻声的开口道:“你可以不杀他的。”   历晟低头,迎上朔巡的目光。那碧蓝色的眼眸里干干净净的,没有丝毫欲望的杂质。   “你说,你不知道裴朗能不能扛过这一百鞭,那表明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还没行刑。我赌这百分之五十。”朔巡抽回了自己的手腕,顿了顿,慢慢的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如果我从此之后,都不再与裴朗见面,关于他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你能让他平安的离开历家吗?” 第30章 沐倪   “你想让他平安的离开历家?”历晟注视着朔巡,一字一句问道。   “是。”朔巡的回答迅速而坚决。   漫长的黄昏里,历晟面无表情的与朔巡对视着,彼此似乎都是极度的平静,眼底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护士推车上的滑轮在地面滚动发出骨碌碌的声响,那声响最终停在了病房门口,却迟迟没有响起敲门声。   “好,我答应你。”又过了半分钟,历晟打破了沉默。   朔巡在内心微微的松了口气。   “记住你今天说的,下一次再背着我做这些,”警告戛然而止,看了眼病床上的人,历晟转身离开了病房。   护士走进来替朔巡做了基本的检查,临走时被朔巡叫住了,“一个星期前,和裴医生一起在夜间值班的那两个护士呢?”   “他们都休假了。”结结巴巴的说完,护士逃窜似的离开了。   在历家的休假,也许和长眠没什么区别了。不杀他们,却处置了听了裴朗的话的两个护士,果然是历晟一贯的作风。   把历家的利益永远摆在了第一位的历家大少爷,究竟会不会真的替母亲除去“丑闻”,他不敢去赌,于是只能尽力让历晟松口。   朔巡坐起身,挪动着酸麻的腿到了床边,拉开窗帘,整个人便被黄昏柔软的光包围,连发梢都晕染上了浅淡的金色。   出院时间定在了半个月后。   朔巡进来的时候是被裴朗抱进来的,这么多天没有人来探病,出院也有历晟的助理来办理出院手续,什么都不用带,裹了一件大衣就慢慢走下了楼梯。   从五楼一层层旋转而下,朔巡的体力在这半个月里已经恢复了大半,脸色却怎么都好不起来,纯黑的立领风衣衬得苍白的面上毫无血色。   “裴医生,慢点。”   远远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朔巡一愣,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大步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   “裴朗。”   走廊尽头,穿着病号服的修长身影正被护士搀扶着向前走去,听到自己的名字,便转身望了过来,见是朔巡,裴朗不禁笑了起来,露出两边浅浅的梨涡:“你是要出院了吗,朔巡?”   温和的语气一如既往,朔巡望着那一身蓝色病号服,不禁皱眉,“你什么时候受得伤?伤的严重吗?”   摇摇头,裴朗没有回答,反而定定的看向了朔巡的身后,走廊的另一端,历晟正缓步走下台阶,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让两人听到。   “阿巡,过来。”   “去吧。”那声音很轻。   没有说再见的必要了,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朔巡想着,跟在历晟身后下楼上了车。   历晟坐在前排,难得没有在工作。历家的事务庞杂,朔巡已经习惯了在车上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此刻耳旁静谧无声反而觉得有些奇怪。   车往山庄外开去时,朔巡听到了助理的提醒。   “大少爷,刚才接到了老爷的电话,老爷希望您这一次去沐家赴宴,能与沐家大小姐多接触。”   他们这是……去沐家?!   朔巡一愣,过了两秒才完全理解了助理话中的意思。   这个时间点,让历晟和沐倪多接触,是要为以后两家的订婚做准吧。历晟上一世没有带他去过沐家的晚宴,这一世应该也是一时兴起带他去的。可这一世的他虽然原本应与沐家毫无瓜葛,但要他在此时装作若无其事的去沐家……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只要想到那个名字,沐倪,杀人的欲望就无法抑制的疯狂生长。他做不到宽容,更不可能让那些人再肆意的活着。   “停车。”   “为什么?”历晟略略挑眉,从那张掩饰得近乎完美的脸庞上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厌恶。   “刚出院,身体还没恢复好。”朔巡握着拳,指甲几乎要把掌心扣出血,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维持在了平静的语气。   历晟淡淡哼了一声:“拙劣的借口,难道你不想见见朔白吗?”   “朔白不是被沐涵接走了吗?”而沐涵,不是没有和姐姐沐倪一起住在沐家别墅吗?   脱口而出后,朔巡明显感觉到了空气温度的下降。   历晟看着前方,后视镜里映出刀削般深邃的眉眼,“是裴朗告诉你这些的吗?”   不准备撒谎,朔巡垂下眸子遮住眼中的讽刺,“这些重要吗。”   黑色慕尚停在了别墅的正门,车门打开,朔巡冷冷的环视了一圈四周。衣香鬓影与五光十色之中,只有他一个人素面朝天,却是从迈出车门的那一刻起,就惊艳了所有的人。   习惯性的,历晟在前面几步的地方等他,朔巡跟着进了堪比白金汉宫的别墅。   沐家虽然势力不如历家和何家,却拥有着巨额的财富,在沐家老爷子去世后,长女沐倪就接手了家中的生意,而次子沐涵则是出国留学,到今年才回国。   大理石台阶旋转而上,一只黑色的高跟鞋踏上了最上面的一阶,被不规则切割过的碎钻镶嵌在鞋边,在变换的灯光里熠熠生辉。   这是个漂亮的女人,露背的鱼尾裙勾勒出身体完美的曲线,她走下楼梯,每走一步,高跟鞋细细的跟都像是踏在男人的心上。   有人吻了吻她的手,谄媚的叫了一声“大小姐”。   沐倪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的微笑是那么完美,以至于在视线寻找到她的目标时,那角度完美的微笑如同一张美艳的画皮。   “历大少爷,很高兴您能前来。”沐倪提着裙摆走了过去,像一把绝艳的刀,人群自动分开了一条道。   “这是您今天带的女伴吗?她真漂亮。”   红唇勾起,沐倪抬起手伸向了朔巡,“你好,我是沐倪。”   两张势均力敌的美艳的脸对望着彼此,而被夸赞了美貌的一方身上穿的却是一套男士的西服。   朔巡在人群无声的注视下,凑到历晟耳边低语了一句后,略过沐倪伸出的手,大步的退出了人群的包围圈。   “这个女人瞎得让我恶心。”声音恰好够沐倪听见。   摆脱了追随而来的人,朔巡拐上了露台,看着灯火昏暗的泳池,脑中重复着历晟的话。   朔白没有上过岸,鱼尾还没有变为双腿过,是不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如果他能在沐家见到朔白,也一定是在水里。他刚才留意了别墅里其他有水的地方,都没有朔白的身影,现在只有游泳池……   扑通——   重物落水的声音传来,朔巡下意识的向泳池看去,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第31章 剖骨之痛   白炽灯下,幽蓝的水面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小小的鲛人在听到一声呼唤之后从水底浮了上来,宽大的白色衬衫湿漉漉的包裹着纤细的骨架,他仰着脸看岸上的人,雪白脸庞上的红晕如同早春在枝头刚刚绽放的八重樱,甜美而无暇。   朔巡怔怔的看着站在岸边的年轻男人弯下腰,把浑身都湿透了的小鲛人拉上了岸,口中的那一声阿白始终没有唤出口。   他甚至不想唤出口,不想去承认,那个被年轻男人一把拉过去擦头发的少年,是他的弟弟。   除非剖开鱼尾劈开骨头变成双腿,否则鲛人不能上岸。   朔巡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剖骨之痛。   可现在不只他不会忘记了。   朔白,他的弟弟,像人类一样用双腿站在那个年轻人面前的。他们离得那么近,是一伸手就能拥抱住彼此的距离。   这个距离是很多年前,历晟与他的距离。   “阿白。”朔巡轻声地开口,声音中有一丝微不可闻的颤抖。从阳台上翻身而下,朔巡一步步的走向泳池边的两人,光影斑驳之间,精致的脸庞被切割的支离破碎。   到这里,他才看清了那个年轻男人的脸。男人生得好看,抿着薄唇,英俊的眉眼间透出乖戾不驯,   “哥?!”静静看了朔巡几秒,朔白眨了眨眼,突然恍然大悟般,几乎是欢呼雀跃着扑了过来。   “站稳。”   被身后的年轻男人一把抓住了后衣领拎起来,刚学会走路不久的朔白小同学才避免了五体投地的下场。   “你,放手。”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哥哥就在面前,朔白对着身后的年轻男人吐了吐舌头,小声道。   年轻男人没有松手,直到此刻他才看向了朔巡,深棕色的眸子色泽深沉,在灯光下却又异常的明亮,   “放下他。”朔巡的声音冷淡,出于小动物的求生欲,朔白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年轻男人。   “再摔,你就蠢死了。”松开手,年轻男人淡淡的哼了一声,望着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小鲛人,上挑的眉梢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哼,你才蠢。”不服气的嘟囔一声,朔白不看男人,目光徘徊在齐齐沉默的两个人之间,整个脸颊都泛着浅粉色,“哥哥,这是沐涵,小涵,这是……”   “阿白,你是什么时候上岸的?”打断了朔白的介绍,朔巡的声音冷冷清清。   朔白一愣,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道:“一个星期前。”   回答在最后一个字已经小的快要听不到了。望着自家哥哥的脸色,朔白咬着下唇,有些无助地望向了身后的沐涵。   “你就是这家伙的哥哥啊。”瞥了眼身边一下语塞的人儿,沐涵眼里闪过一丝无奈。   “这家伙经常提起你,没想到这一次居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这家伙?   冷淡的神情在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事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朔巡站在原地,伸出了手,对着朔白温声道:“阿白,过来。”   朔白正要乖乖过去,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沐涵的手劲很大,根本不容许朔白拒绝,“他真的是你哥哥吗?”   “当然是了,”奇怪的看了沐涵一眼,朔白向后挣扎了下,发现丝毫没变化,小小的脸瞬间变成了包子脸。“快放手。”   “你嘴里那个全海洋最温柔的哥哥,就是这么温柔你的,嗯?”尾音慵懒的上扬,沐涵的眼神却直直的落在了朔巡身上。   这人真有趣,也真令人……讨厌啊。朔巡想。   他是沐家的二少爷,沐倪的弟弟。   丝毫不在意那带着攻击性的目光,朔巡迈开长腿,几步走到了光亮的地方,静静地望着两人片刻,竟是忽然笑了起来,碧蓝色的眼中犹如冰川融化,望着朔白轻声问道:“一个星期前,你是为他,才上了岸?”   还在试图掰开那只拉住自己的手的朔白停止了挣扎,眨了眨圆圆的眼睛,嘴唇一开一合支支吾吾的说不清字。   看来是的。   朔巡唇边笑意不减,心底无人知晓的角落却一点点的冷了下来,“回答我,是不是。”   “哥哥,我……”看出了朔巡与记忆里的不同,朔白试图辩解,却被朔巡猛然拦住了腰肢,向后抱去。   “疼——”   一边是沐涵的拉扯,一边是朔巡的臂弯,朔白不禁小声呼痛。   “唔……”   僵持了几秒,那只握住他手臂的手终于松开了。朔白转了小半个圈后被稳稳的放了下来,他和朔巡离得极近,仿佛是被朔巡护在了身后。   沐涵挑了挑眉,这个动作被他做出了让少女们怦然心动的魅力,然而他开口却是:“喂,他是你弟弟,不是你的犯人,用不着这么逼人吧。”   “小涵,你误会了,哥哥他没有。”没有想到沐涵会开口,朔白瞪大了眼睛。却被对方凶了回去。   “闭嘴。”沐涵直直望着朔巡,仿佛那张美貌惊人的脸对他没有任何的吸引力。   “你说我,逼迫他?”朔巡似笑非笑的望着几步外的人,忽然身形一动,闪电般的出手,自下而上一拳重重的打向了沐涵的下颌。   没有防备,一击即中。   “咳——”   “沐涵!”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朔白双唇半张着惊得说不出话,却下意识的向前半步阻止了朔巡的下一击,“哥哥,你……”   “你让开。”手臂把朔白挥到了一边,朔巡此刻已然收起了脸上所有的笑意,半垂着眼眸,面如寒霜。   “传闻沐家二少爷桀骜不驯,性格乖张,却也和所有沐家的人一样,流的血都是黑的。”   话音刚落下,朔巡便一记侧踢,直直踢向了沐涵的肋骨。   侧身躲去,沐涵微微皱眉,俊美的脸庞上戾气一闪而过:“你是他哥,我才不还手,别过分了。”   “看清了,这才是过分。”   枪口抵住沐涵的前额,朔巡沉默的看着在下一刻刚反应过来的人儿,猛然把比自己高了许多的沐涵挡在了身后,睫毛微微颤抖。   他没有看错。   朔白太像他了,能自愿为一个人承受剖骨之痛,就能不顾一切的把未来压在某一个人身上。   如果下一刻沐涵还手,他就能名正言顺的杀死这个人。   他绝对不能就这么看着,朔白再一次死在沐家。 第32章 永远都回不去了   沉默。   他的目的似乎快要达到了。朔巡看着那双棕黑的眼眸里几乎克制不住的怒气,微微颔首,正要开口,却意外听到了历晟的声音。   “阿巡。”   判断出低沉的男声是从露台的方向传来,朔巡缓缓放下枪,望着面前已然一脸惊恐的小家伙,稍稍缓和了神情,歉意的揉了揉朔白的发,“没事了,别怕。”   “啊,哦哦。”显然是还没有从紧张的氛围里缓过神,朔白愣愣地点了点头,乖乖的任朔巡揉脑袋。   兄弟两站近了,朔巡才发现自己印象里的小包子似乎长高了些,也不知道是因为上了岸鱼尾变成了腿,还是裴朗的药起了作用。   算了。   “哥哥还有事要处理,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张开双臂,把小家伙一团的抱在怀里,怀中人娇小而柔软的身体,即使隔着湿衣服也能感到温暖。   “嗯嗯,哥哥也是一样啊。”   眼中所有的温柔在抬起头的那一刻消失,朔巡看着沐涵,在朔白看不到的地方,对着沐涵无声的比了比口型:“你们订立契约的那一天,就是你的死期。”   看着沐涵眼里骤然阴沉下来的脸,朔巡放开手,低头亲了亲朔白微凉的脸颊,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唔。”   摸了摸自己被亲到的地方,朔白疑惑的眨了眨眼,嘴角却止不住的扬起,耳尖也泛起了粉色,“小涵,哥哥他亲我了呀,”   “……”   转身,对上那张英俊乖戾的脸庞,朔白小心翼翼的伸手拉住面前人的衣角,左右晃了晃。“小涵你生气了?”   “松开,还有不要给我起这么蠢的名字。”   “……我不。”   松开的爪子又默默地移到了沐涵的脸上,在那张脸越来越臭之前,朔白连忙解释道:“听说冰敷外伤就不那么痛了。”   “……”   “我替哥哥向小涵道歉,小涵你能别生哥哥的气吗?”   好吧,这只手现在真的很冰了。沐涵的脸更黑了,一把把贴住自己的脸的爪子扒拉了下来。   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呵。   “滚去把衣服换了,穿着湿衣服你是打算再滚进医院吗?”   还是和平常一样凶,应该已经不生气了吧?   左脚绊右脚差点再一次扑进泳池里,朔白偷偷地望了一眼抓住自己的衣领的人,在对方的目光转移过来之前快速移开了目光。   “真蠢。”   朔白:“……你怎么老是说我蠢啊。”   停下脚步,沐涵冷哼一声:“你说呢?”   委屈巴巴的朔白:“……”   很快,一高一矮并肩消失在了泳池边。   不远处的露台上,朔巡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眸。他和历晟站得位置巧妙,从泳池看过来,根本不能发现这里还有人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我以为,你见到朔白会高兴。”   朔巡偏过脸望着身边的人,昏暗之中他只能看清男人侧脸的轮廓,从额头到下巴的线条笔直而冷硬,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轻易就能想象出那五官的深邃。   他有很久都没有这么好好的看过他的契约者了,而就在片刻前,他看到沐涵的第一眼,想到的第一个人是历晟。   “高兴他永远回不去了吗。”朔巡的声音不大,一出口,很快就被吹散在了夜风里。   历晟望着他,神色微微一动。   “人类的世界有太多的诱惑,鲛人从上岸的那一刻起就无法回去了。”许是月色太温柔,所有的喧嚣被隔绝在了露台门外,朔巡看着不远处粼粼的波光,语气平静的开了口。   “我们终此一生渴望回到故乡,回到沧海,却也只是想想而已。”   “……如果你想,朔白可以回西黎渊。”历晟淡淡应道。   朔巡摇了摇头:“不,让他留在沐涵身边吧。”   这样的选择么……   “比起沐涵,还是我和历家让你更不放心,是吗?”   头顶上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云,遮去了月亮皎白的光辉。   没有等身边人开口回答,历晟伸手握住朔巡的下巴,强迫朔巡与自己对视,目光里的寒意即使在黑暗中都令人不禁心惊:“阿巡,你应该明白,历家对你,不仅仅只是牵绊,朔白离开历家,对他而言不会是好事。”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他比谁都清楚。   从跳下露台的那一刻起,心脏仿佛就已破了一个漏风的洞,冷风灌进来,越是想象,冷意越是深入骨髓。   朔巡想,朔白和那个叫沐涵的人即使有了开始,也根本不会有结果。结局只可能是他杀了沐倪,或是沐倪杀了他。   可他还是想赌一把。   “是,主人,我想清楚了。”   低声地开口,朔巡被迫仰着脸,与历晟对视,光线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松开手,历晟正要转身离去,却被身后人叫停了脚步。   “既然要派人驻守西黎渊,为什么还要让沐涵带走朔白?”   静默许久。   咚——   朔巡的背脊撞上了墙面,他被锁在了历晟和墙壁之间,不由得心生抗拒,想要推开禁锢住自己的人,却在听到历晟的耳语时不动了。   “这是裴朗放弃了你,来求我的结果。”   放弃……他?   大脑在千分之一秒里忽然停止了运转,朔巡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历晟的低语:“朔白的药之后会由裴朗在国外继续负责,朔白会和裴朗一起去国外,这是近期你和朔白的最后一次见面。”   惊讶的,苦闷的,不甘的,所有情绪最终都隐藏在了黑暗中,朔巡低低应道:“是。”   话音还未落下,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高跟鞋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朔巡的目光猛然一冷。   “历大少爷,没想到您居然在这儿,可让我找了好一会儿呢。”沐倪笑道,视线却死死地落在了被历晟锁在墙面上的朔巡。   “这么引人注目的助理大少爷还是好好看管好吧,不然……”   “不然怎样。”   慢慢的松手,历晟站直身体,恢复到面无表情之中,“不然沐大小姐替我管教?”   似乎没有想到历晟会是这样的反应,沐倪微微一愣,继而妩媚的勾了勾唇角:“这份艳福,愿大少爷好好享受,千万不要让别人偷了去。”   这人似乎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沐倪身为宴会的主人来去匆匆。   等到那高跟鞋踏踏声消失,朔巡才松了口气。今天如果杀了沐倪,一定会连累朔白的。   朔巡准备走下露台,刚一迈步却听到了历晟的声音。   “你对沐倪的敌意,远远超过了她对你的,为什么?”历晟开口,神色晦暗不明。   面前这个人,自从第一次任务失败从日本回来后,身上就开始有了他无法掌控的变化。   害怕打针却又不惜为了抗拒药瘾而自残,对朔白突然暴增的保护欲,以及明明与沐家毫无纠葛,却凭空生出来,那样令他也惊讶的憎恶。   这究竟是为什么? 第33章 你好呀,历晟的小情人   有些人的嘴是无论如何都撬不开的。   沉默了很久,久到露台上已经来了新的人,历晟才结束这难得耐心十足的等待,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避开那些试图搭讪的人,朔巡坐回了车里,车窗摇起,耳朵又重新回到了安静之中。   两个小时后,历晟打开车门,发现坐在后座上的人已经睡着了,半湿的西装外套被丢到了一边,修身的衬衫解开了一颗纽扣,露出半截深凹的锁骨。   刚出院的人往往容易困倦。   合上车门,历晟看了眼一旁,脱下外套盖在了朔巡身上,苦涩的草木味混合着烟草的焦香,一同萦绕在朔巡的鼻间,渗进了他的梦中。   梦里是海水褪去的声音,银色的月辉在海面上起起伏伏。   有人出现在了海边,朔巡在水下静静地看着来人英俊的面庞。   这一世的历晟和上一世的历晟,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重叠在了一起,但似乎,有什么改变正在悄然发生着。   “阿巡。”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朔巡猛然睁开眼睛,看着车门外正皱眉望着他的历晟,默默下了车。西装外套在他起身时,掉在了地上。   他们回到了历晟的山庄。   历晟似乎今晚还有别的安排,正要上另一辆车时突然被朔巡拉住了一脚,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意外,回头望向了身边的人。   朔巡松开手,迎上了历晟的目光轻声问:“我的猫在哪儿?”   那只被捡来的猫?   不知道了想到了什么,历晟身边的温度骤降了几度,冷冷的回答了一句“在上次那栋别墅里”,就下了车。   上次那栋别墅?   随着记忆走到别墅门口,看着女仆恭敬地为他拉开门,朔巡稍稍松了口气。   他的猫应该没有被虐待……吧?   推开门,屋内似乎重新做了装修,地板的温度已经调节好了,浅橘色的灯光打下来,绿植拉下长长的阴影,温暖无声的占据了整个空间。   “喵——”   听到了开门声,沙发上的一“团”不再犯懒,慢慢的抬起脑袋看向了来人,发现是把自己捡回来的朔巡,喵呜呜的就扑了过来。   朔巡接住那橘色毛茸茸的一团,顺手颠了颠那三个月不见明显长大了的小家伙,暗自感叹别墅里的仆人喂养的实在是不错。才过了小半年,小奶猫就已经变得圆滚滚的了。   “喵喵——”   长时间不见,小猫也不怕人,亲昵的蹭了蹭朔巡的掌心后,发现这个人掌心太凉,又嫌弃的往上跑了跑,窜上了朔巡的肩膀。   ……也不知道按照这个长胖速度,朔巡的肩膀它还能呆多久。   双手握住那软软的身体,把小猫举到眼前,朔巡忍不住揉了揉那十分有手感的小肚子,脸上的神情终于松懈,刻意维持的平静消失得干干净净。   几个小时的来回,他却像是经历了很久。   “朔先生,这是一位姓裴的先生今晚来别墅送给您的。”   接过女仆手上的盒子,包装精美的盒子上挂着写着“ForMr.Shuo”花体英文的卡片,字迹优美得正如那人给别人的一贯印象。   朔巡微微挑眉,这卡片是裴朗写的无疑,但……“那位裴先生来别墅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裴先生是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过来的。”   ……裴朗究竟是在哪儿受的伤?朔巡微微皱眉,放下猫上了楼,在房间里拆开了礼物盒。   盒子里一沓照片正放在盒子的正中央,除了最后一张,每一张的主人公都是朔白。   从小鲛人对着镜头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害羞得耳尖泛起粉红色,到小心翼翼的比出一个傻乎乎的剪刀手,再到最后两张调皮的扮鬼脸,每一张照片朔巡都不曾见过。   最后一张照片上的主角是沐涵,年轻的男人蹲在泳池边,眉梢盛着笑意,伸手摸了摸小鲛人的头顶,宠溺几乎要透过照片。   照片后面的中文清秀有力。   [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请不要担心朔白,沐涵对他很好。]   的确很好啊。   朔巡轻轻地抚摸着照片里的小家伙,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么想见一个人。   手机叮咚一声,似乎是心有灵犀一般,裴朗的讯息恰好到达。虽然主题还是朔白,却也夹杂着那份来自这个叫裴朗的男人特有的温柔。   [裴朗:几天后我和朔白一起去国外,你想要再见他一面吗?]   历晟的警告犹在耳边,手中的照片却那么真实。朔巡微微皱眉,朔巡盯着屏幕上的字,半晌,终于按下了回复键。   [朔巡:不用,谢谢,祝你们一路顺风。]   如果他坚持要见,裴朗也会把朔白带出来的吧……只是,他不能保证今晚的事不会再发生。   门口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朔巡下意识的按下了手机黑屏,又将照片迅速的塞到了枕头下。   是历晟的助理来了。   “朔先生,大少爷要您在一个月内完成清单上的所有任务。”   收好清单,四个小时后,朔巡坐在公务舱里,巨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剩下的半张唇边布满了细纹。   历晟给他的任务五花八门,却几乎都需要伪装,浓厚的妆容把无瑕的五官变得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从洗手间回来,朔巡划掉了清单上的第一个名字。   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够他完成这些任务了。   见不到历晟的日子,朔巡是乐意的。可惜……   半个月后。   朔巡神情冷淡的望着迎面而来的女人,想要无视走过去,却被对方拦下了脚步。   “你好呀,历晟的小情人。”见朔巡对这个称呼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冷冷的看着她,脸上妩媚的笑容稍稍有些走形   “身为鲛人,有才有貌,历晟把你当做特助,还真是喜欢你呢。”   “你想说什么?”用力握住那只细白的手腕,朔巡淡淡问道。   “我想说的,”手腕仿佛下一刻就要被握断,沐倪吃痛的哼了一声,瞪着朔巡红唇颤抖:“不都在你的身后吗?”   会所里人来人往,朔巡却一眼就望见了正朝着这边走来的历晟。   “阿巡?”   历晟走过来,吸引了大厅中不少人的目光。   “历大少爷,你的助理真是很凶呢。”揉着手腕上的一圈青紫,沐倪嗔道,目光却直直看向了桌上的文件,“我都受伤了,这份合同还是改天再签了吧。”   合同上鲜红的标题仿佛在凸显出自己的重要性。   历晟脸色微微一沉。   “平白无故就把别人弄伤了还不道歉,难道历大少爷就这么管教手底下的人吗。”看着那碧蓝的眸子里杀意一闪而过,沐倪轻声地笑了起来。   “让他道歉,还是历家与沐家的合作到此结束,历大少爷,不如你来选吧。” 第34章 向她跪下道歉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历晟身上。无数双眼睛在暗处都想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上挖出情绪的蛛丝马脚。   “阿巡,解释。”沉默片刻,历晟偏头看向那双碧蓝色的眼,淡淡道。   令人窒息的沉默。   对上历晟的目光,朔巡轻声答道:“她活该。”   话音未落,身后窥探着的人群中顿时传出了不绝的小声议论声。   “这人谁啊?历大少的小情人?”   “听说是他的助理,估计也和小情人差不多了,不然怎么会被沐倪找上?”   “听说沐家和历家快联姻了,这下刚好抓到小情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成了。”   “好好的一个美人,怎么就去当小三了呢。”   ……   私人会所里,不乏沐家大小姐和历家大少即将要订婚的流言,然而,此刻流言的主角却又多增了一个。   沐倪揉着手腕的动作一顿,继而加深了笑意,红唇如刀一开一合,“怎么,这么包庇手下人,历大少爷是要放弃和沐家的合作了吗?”   包庇?   回想起半月前露台上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历晟眼底的阴霾渐渐浮现。   “如果历家和沐家的合作只值一个道歉,那也没必要再合作下去了。”丢下一句话,历晟握住朔巡的手腕,大步走向了一旁最近的包厢。   包厢里正在亲亲我我的小情侣被历大少爷的脸色吓得不轻,哆哆嗦嗦的跑了出去。   咚——   被拉扯着进来重心不稳,还不等朔巡站稳,朔巡就被历晟摔到了地上。撞在光洁的地面上的背脊隐隐作痛,朔巡撑起身体想要站起来,却被历晟先一步拽住了领子拎了起来。   “关于沐家,你到底瞒了我什么?”手上不自觉的用力,历晟冷声问道。可直到面前人的脸色苍白起来,他都没有听到回答。   松手。   朔巡退后两步,轻声咳嗽了两声。   包厢是个密封的娱乐包厢,紫色的灯光迷离的笼罩着整个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男性特有的味道。   “你和沐倪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嗯?”站在朔巡面前,历晟低头,神色越发的可怕起来。   想要完全的控制面前的这个人,言行举止,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甚至是记忆,都要摊开在他的面前。   绝对不能容忍隐瞒,欺骗,和背叛。   “你是在担心和沐家的合作会因为我失败吗?”没有回答,却是轻声反问出口,朔巡被迫抬起垂着的眸子,长发被抓住向后拉扯,头皮也感到了轻微疼痛。   “就这么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庞,历晟的脸色阴沉得让人不寒而栗。   “既然你这么为历家着想,出去道歉吧。”   “向沐倪跪下道歉,求她的原谅。”   “现在就去。”   命令的口吻,每一个字都落进了朔巡的耳中,“……是。”   缓慢的挪动脚步,朔巡走向了包厢的门口,伸手,却是将衬衫袖子的纽扣解开了,“主人,抱歉,这个命令我不能执行。”虽然说着抱歉,朔巡的语气中却没有一丝歉意。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小刀,刀刃极薄,在白皙的手腕上极快地一划,皮肉如同柔软的奶油划破的那一刻伤口还来不及流血,只有一条红色的线立刻在沐倪被握青了的同一位置清晰地浮现出来。   “现在我还需要向她道歉吗?”   “你!”握住那只拿着小道的手腕,历晟几乎要将那只手臂当场折断,眼底之中蓦然升起一股怒气。   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倔?   红色的线开始向两边蔓延。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包厢里的音乐却依旧未停止,甜美的女声还在不断的歌唱,将血滴的声音掩盖过去。   朔巡被历晟带出了包房,他一只手上还拿着刀,另一只手上流满了血,历晟的外套上也有半干的血渍,不禁让人猜想包厢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们走的匆忙,没有注意到在另一间包厢的门口,沐倪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们,美艳的脸庞上快感和厌恶扭曲在了一起,看不出这个女人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历大少爷还真是在乎这个小情人啊。”     私人会所里有医疗急救包,朔巡坐在椅子上,专注的看着窗外的细雪覆上枯枝,似乎丝毫不在意正在被缝针的是自己的手腕。   “好看吗?”历晟的声音突然传来。   朔巡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又转回了目光,“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深海里四季并不分明,只有上了岸才能鲜明的感受到季节的轮转。他喜欢这样柔软的冬天胜过深海里的坚冰。   “你的时间还剩下半个月,不要忘了。”冷淡的说完,历晟走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砸得合上了。   朔巡立刻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离开了会所。   走在路上雪下得更大了,纷纷扬扬的落下,又消融在了尘埃里。   朔巡一边查看着手机上的底图,一边找着路牌。他穿着黑色的大衣,口罩和围巾把大半张脸遮住,露出碧蓝色的眼睛,惹得路人不时议论,这到底是在COS谁。   他和人类,终究不是一样的。   好在形影单只也习惯了。   一张黑色的宾利悄然跟在了他的身后,几分钟后,终于不再鬼鬼祟祟。   “大美人,去哪儿啊,我送你呀?”   居然是何仞。   无视车主的邀请,朔巡想要走开,却在听到了下一句话后猛然顿住了脚步,“听说,那个和沐家二少爷的小美人是你弟弟啊。”   “你想怎么样?”   被美人冻得不清的何仞马上澄清自己:“我只是因为沐倪和历晟最近的合作才去看了看其他沐家人的,然后顺便看了眼你弟弟,绝对没有坏心思,我这人良心可是大大的好。”   见朔巡不为所动,何仞挑了挑眉头,眉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幸灾乐祸,“说起来大美人你今天被沐倪找茬了吧,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何仞的车技出乎意料的好,走到马路拐角,身旁的宾利依然在,朔巡不由得微微皱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历晟和沐倪就要订婚了,在历晟身边那么久,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第35章 那就祝您百年好合吧   他想说什么?或是,他曾说过什么呢?   记忆突然飘回了上一世,朔巡一愣,继而倾下身体,肩上的雪簌簌的落了下来,他站在路边,半个身子从车窗外向里探去,从外面看仿佛是情人在惜别。   “这么暴力,看来你是不打算打破沐倪的脑袋去抢新郎了。”脖颈被刀刃抵住,何仞满不在意的冲着朔巡挑起了一边的眉,戏虐道:“和何家的老大说了那么久的话,你真的以为历晟那么放心你,不会派人监视你吗?”   说完便踩了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真是个奇怪的人类,还有,历晟订婚的时间和他记忆中的时间完全不符。   记忆里,沐倪是历晟第二任未婚妻,两个人订婚也应该是在五年后,怎么突然提前了那么多?   希望何仞说的不是……朔巡晃了晃脑袋,想要将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想法甩去。   历晟无论订不订婚,都与他没什么大的关系吧。朔白现在出了国,不用担心小家伙,他只用完成契约就可以了。   对,只用这样就可以了。   朔巡穿过了马路,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半个月很快过去了,回到山庄,朔巡见到历晟的次数越来越少,却在某一次遇到了沐倪。   看着那只黑色细跟高跟鞋踏在地面上,朔巡仿佛闻到了女人衣裙上浓郁而性感的香气。   “好久不见了,朔巡。”沐倪冲他挥了挥手,漂亮的脸庞上还带着笑意。   朔巡认出为沐倪引路的那个女助理是历晟的第二助理。能出现在历晟的山庄,看来何仞的话没错了。   与沐倪擦肩而过的时候,朔巡听到了一声冷冷的轻笑,“小情人,开心吗,你的男人就算是喜欢你,最后也要归我。”   归给这个女人吗?   “你和大少爷,门当户对,值的钱一样多,用人类的标准应该来说,很相配。”   “你!”   “告辞。”   留下沐倪和她身后瞪大眼睛的助理,朔巡不急不缓的走回了别墅。   天色将晚。   手机振动,朔巡点开短信,看到了裴朗的留言。   [朔白,沐涵和我已平安抵达美国,勿念。]   短短的简讯看了好几遍,最终按下了删除键。朔巡放下手机,走进了浴室里。   将水温开高,朔巡站在花洒下,闭上眼,感受着周围水流的声音,脑海中不期闪过上一世的片段。   上一世的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历晟要订婚的消息呢?是想要逃离,却又无法放下,宁愿成为一个工具,也要抓住那仅有的一点点温暖,殊死挣扎。   而今天面对沐倪,他已经能做到平静的离开了。   关了水,朔巡一手将垂落在脸颊两侧的发撩起,一手正要从架子上拿下浴巾,突然听到了浴室门锁转动的声响。   “谁?!”   脑中闪过的数种杀死来人的方式都在那张熟悉的面庞下消失。朔巡看着来人,愣了一秒,又动作自如的拿下了毛巾围在了腰间。水流从锁骨流向了精瘦的腰间,最后消失在了浴巾里。   “我要出去了,主人你要洗澡请便。”   “站住。”   叫住了走到门边的人,历晟看着身边移动的美景,眸色不由得沉了沉:“沐倪说你把人比成可以估价的物品,在你眼里人都是可以标价的吗?”   朔巡偏头,与历晟平视淡淡应道:“是。”   “那你呢,这样的身体如果当做商品,你认为能值多少?”   “我认为,”顿了顿,朔巡不回头的推开了浴室门,“它一文不值。”   走出浴室,赤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朔巡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抵在了墙壁上。   “阿巡,我要和沐倪订婚了,”没有急着扯下浴巾,历晟一只手环住朔巡,另一只手则是指尖在浴巾的边缘游走,却也不深入,只是从左到右,从前到后地反复抚摸着那细腻的皮肤,仿佛是对待一件爱不释手的珍宝。   “沐倪今天提出要将婚期订在一个月后,你觉得怎么样?”   四周太安静,朔巡清晰的感觉到了那只规律游走的手,裸露在外的身体不由地一僵,语气却依旧平静无波:“一个月之后刚好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双喜临门,很好。”   两人离得近,历晟清楚地看着面前人在说话时语气,神态,甚至眼底的情绪都没有变分毫,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双喜临门,你很高兴吗?”   “主人订婚了,我高不高兴都无所谓吧,如果一定要我说什么,”背静静抵住墙上,朔巡抬眼望着历晟,忽然笑了起来,浅淡的笑意在他的眼底熠熠生辉。   “那就祝主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吧。”   连门口的女仆都会说出的,再正常不过的祝福。   朔巡感觉到下半身一凉,浴巾已经被一把扯下,双手也被按在头顶,历晟的声音低低传进耳中在耳边。   “如果有机会,你会杀死沐倪的吧。”怎么会和你没有关系呢。   没有说出后半句,历晟低头看着两人之间近乎于无的距离,忽然感觉到心上传来一丝从未有过的刺痛。只有短短几秒,却和任何枪伤刀伤不同,让人无法忽视。   那双眼睛里的光是真的,面前这个人说的也是真的。   他是真的在祝自己与另一个人百年好合,走完这一生。   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开始慢慢的有了轮廓。   “主人的事,仆人哪里有资格,唔——”   脖颈一侧被轻轻舔舐后,被历晟狠狠咬住,像是野兽在撕扯猎物一般,朔巡甚至都怀疑那个地方的皮肉已经不在了,猝不及防闷哼了一声。   “学会不质疑主人的决定,你学乖了,很好。”   松开口,历晟从那脖颈上抬起头,想碰到那柔软的唇,却被对方避开了,怒意不由自主的冒上眼底,伸手便将朔巡翻了过来,背对着他,重重一巴掌抽在了那圆润的翘臀上。   “不过,是谁教你用这样的语气和主人说话的?是裴朗吗,还是你死去的朋友?”   他的力气大,连着几巴掌下去,细嫩的臀肉上已经浮现出了红红的巴掌印。   许久,朔巡都没有回答。   “回答我,是他吗?”凑在朔巡的耳边,历晟轻声问道。看着那张美丽的脸庞在浅橘色的灯光下褪去了苍白,下唇却被死死咬住,甚至因为咬得太用力,咬出了血珠。   他是在怕自己吗?   难以言喻的情绪弥漫在心头,历晟直起身体,看着原本靠在墙面上的人慢慢滑下来,赤裸的背部曲线优美,却又出乎意料的坚硬,仿佛永远不会弯折。   一分怜惜划过眼中,历晟蹲下身,理了理那湿漉漉的长发,正要开口,却被一把挥开了手。   “当然不是他们教的,”朔巡抬起头,碧蓝的眼眸如同一汪死水,“因为我们的契约没有要求我提供取悦您的服务,所以我无师自通,您满意吗?” 第36章 取悦与报酬   沉默片刻,历晟挑起朔巡的下巴,嗓音低哑。   “你说的没错,契约里的确没有要求你来取悦我,”走向一旁的茶几,历晟坐在沙发上,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姿态悠闲。   “但是契约里也没有提到你的弟弟吧。”   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原本垂着头的人向他望来,历晟勾起一边的唇角,神情似笑非笑道:“朔白的药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裴朗也算是历家的人,既然取悦我不属于契约的范畴,那么就把它归做你给我的报酬吧。”   “过来,阿巡。”   见不远处的朔巡不为所动,历晟不紧不慢的补充道:“拿契约做挡箭牌,你不会以为,第一次有效,第二次也有效吧。”   “趁现在我还没改变主意,过来。”   这个人改变主意,会改成什么样呢?   一旁床上的手机忽然响起了短信的提示音,朔巡遥遥的看着那亮起的屏幕,咬了咬牙,直直站起了身。   赤身裸体的,在那带着欲望的注视下,一步步的迈向前,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被关在笼子里任人观看的那一个月。   其实也没什么,更加羞耻的都经历过了。   在历晟面前站定,朔巡任凭被面前人拉住手腕,跪倒在了沙发前。   “乖,张口。”   腥味钻入喉咙深处,口中被填满,朔巡闭上眼,忍住想要反胃的欲望,舌头还算灵巧的卷了上去。   上一世历晟让人教过他一些基本的技巧,从身体取悦一个人似乎比想象中简单。   “唔……”   唇边被磨破了,脸上的肌肉也觉得酸疼,朔巡闭着眼,加快动作。   “阿巡,”在那温暖湿润的地方动作着,历晟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一个月后的订婚典礼,你来做司仪。”   速度猛然加快,朔巡被迫承受着,似乎丝毫都没有听到历晟的话。   “听到了吗?”重重对胸前的一点进行施虐,历晟冷声问道。   “嗯——唔——”   得到身下人的回应,历晟抽出了已经到了临界点的物事,“到时候,你必须到场,记住了吗?”   浅粉色的两点由于刚才的施虐大小并不一样,却同样沾染了赃物,下巴和锁骨上的液体随着主人的动作,开始向下流去。   “……是,主人,”朔巡站起身,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看着历晟淡淡道:“取悦完您了,我可以走了吗?”   历晟微微蹙眉,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那只半月前受伤的手,伤口已经拆线,只留下了一条深色的疤痕。   只是这样远远不够啊,真想打开那扇重新关上的浴室门……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历晟犹豫了片刻,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朔巡才彻底松懈下来。刚洗过澡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再一次被水冲淋,热气腾腾的感觉有一丝的不真实。   噩梦过去了。   还好,历晟没有注意到他的手机。要是被历晟发现他和裴朗还有联系,一定会连累到裴朗。   说到底也是他自私。   在花洒下不知站了有多久,久到腿站得都有些酸了,朔巡才从浴室里出来。   卧室里没有开灯,在床上翻了个身,朔巡看了看手机上新发来的短信,唇边的笑意一点点僵硬了。   裴朗发过来的是一张照片,角度很奇怪,似乎是无意间拍下的。   [原本想拍美国的夜景给你的,无意中找到了这张照片。朔白现在过得很好。]   照片里是公园的黄昏,朔白坐在长椅上,眼睛盯着绘着异国文字的路标,一只脚却踏在沐涵的大腿上。那只脚的脚裸仔细看还有些红肿,应该是崴到了,年轻的男人单膝跪地,唇角紧绷的仔细看着那只脚。   晚霞绮丽,月球却悄然无声的出没在云层之后,照片上的场景无声的进入到了这一夜朔巡的梦中。   第二天朔巡收到了关于订婚典礼的所有流程单。   每一束花束,每一个转身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朔巡看了眼那长长的单子,转手把单子压在了最底层。   他想要找一个借口,去美国一趟。而不得不说,朔巡的运气是非常好的。   何家和历家正在美国争夺一桩生意,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一方死去。朔巡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讯息足以让他推门而入。   “我可以去美国执行这次的暗杀任务。”   历晟神情冷峻的看着站在门口的朔巡,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不行。”   “我的任务记录失败次数是所有人里最少的,没有人比我更合适去。”朔巡毫不退步,硝烟在两人目光的交锋之间已然升起。   就在此刻,办公室里的第三个人开了口。   “你就是朔巡,对吧?”坐在沙发上的白衣男人微笑道。   朔巡用目光快速的打量了白衣男人一遍。这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约莫三十岁左右,五官如同大理石雕塑般精致,其中一双秋水眸格外引人注目。   “是。”朔巡答道。   白衣男人微微颔首,望向了坐在另一边的历晟,“刚好,今天下午我要去美国,让朔巡作为你派给我的保镖,跟我一起去吧。”   很少有人能在历家大少的面前这么自如的发表意见,白衣男人似乎完全不受屋内低气压的影响,淡笑着继续道:“何仞最近也去了美国,相信你的助理能完美的完成你的计划,对吧,朔巡?”   那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里面的笑意与真诚让朔巡无法拒绝回答,“是。”   沉默。   就在朔巡以为不会当场得到回复时,历晟忽然起身,走向了办公室附带的小露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生气了啊。”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白衣男人笑着摇摇头,率先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上一片静谧。   刚出办公室没几步,白衣男人忽然回头,对身后的朔巡笑了笑,“我是顾璟,记好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顾璟?难道是一直和历家合作的北京的顾家?   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朔巡微微皱眉,看着顾璟坐上了早就在门口等候的车子,消失在了视线中。 第37章 你撒谎   次日,机场。   朔巡系上安全带,偏头看着坐在椅子上正捧着书的顾璟,微微点头致意,转头问秘书:“到了美国之后的行程怎么安排?”   顾璟的日程安排得很满,却又一天是完全空白的,压下心中的疑惑,朔巡递出手上的平板,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养神。   顾家从政,而历家则是在暗处负责处理掉顾家见不得人的事情,朔巡对顾家的感觉并不好,对顾璟的印象却不错。   一个人爱笑,总比每天半着一张扑克脸好。   飞机缓缓降落在肯尼迪机场,朔巡伸了个懒腰跟在顾璟身后走下了飞机。这次来美国,他除了要保护顾璟的安全,还要执行对何家的计划。   如果说朔巡对哪个人类最头疼,何仞绝对能排在前三,可偏偏这个男人像幽灵一样频繁出现在他的任务名单上。   [12月25日,大都会歌剧院,杀死何仞。]   [收到。]   巨大的玻璃拱窗透露出内部缤纷辉煌的水晶灯装饰,朔巡理了理齐肩的卷发,提着裙摆缓步进了大厅中。一个金发碧眼女人,比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的漂亮男人要不起眼的多。   距离开演还有十分钟。   朔巡提着手上的琴盒,穿过人群,向后台走去。   在后台无人的角落里,朔巡仔细检查完了琴盒里的枪械后,迅速混入上楼的人群中。   敲开短讯中的房间的门,再打晕里面的人,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   朔巡伸手在壁炉旁敲了敲,听到敲击声的不同寻常,重重的击碎了那一块,按下了里面的按钮。   很难会有人想到,这不大的房间里竟连通着另一个更加狭小房间,一扇小小的窗户上安了双面玻璃,沉浸在歌剧里的人们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动手的时间是九点整,还有五分钟。   朔巡蹲下身,熟练地组装好了那一柄G3,把子弹拍进了枪身后安上消音器,将窗户推开了一小条缝隙。   房间的空间很小,并不能按照常规姿势使用狙击枪,好在G3轻巧,朔巡一脚踩在阳台向内凸出的台子上,一脚撑地保持着身体重心,微微侧身,调整着好了倍镜,在昏暗的光线中等待着九点钟声的到来。   还有一分钟。   手指微微弯曲,朔巡再一次确认一楼大厅中的目标,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是何仞本人。   十,九,八,七……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为细小的声音,像是本能的反应,朔巡下意识的迅速侧身,堪堪躲过了那力量极重的一击偷袭。   “又是你来杀我啊,缘分啊。”由衷感叹一声,何仞极速后退躲过朔巡的反击,脱去身上碍事的外套,对着朔巡抛出一个勾引的眼神,“裙子真不错啊,大美人。”   放下手中的G3,朔巡偏头看向不知何时到了房间通道口的男人,神情骤然冰冷下来。   原本应该在大厅里的何仞竟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大厅里那个是我的替身,大美人你猜的没错啦。”   斜倚着门框,像是看穿了朔巡所想的,何仞不慌不忙的“解释”道。不由得对着朔巡冷若冰霜的脸挑了挑眉,“好吧,虽然大美人你今天不想用真容见我,可我却是很诚心诚意的自己亲自跑来了啊。”   话音未落,何仞便侧身,避过朔巡的直直的一击。匕首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鼻间过去。   “不亏是鲛人啊,速度这么快。“何仞站直身体,脸上的戏谑渐渐的隐藏在了警惕下。   房间中光线并不明亮,九点的钟声在几秒钟之前已经敲响。   “看来大美人你任务失败了啊。”何仞似是无奈的摊摊手,目光在朔巡手上的匕首和枪上徘徊。   “历晟是自己没来,恨手下无能,还是羡慕我太英明,亲自谈成了生意,想要杀我来弥补下他的愚蠢?”   极速避开那朝他胸口踢来的一脚,何仞侧身屈肘,猛然撞向了朔巡的胸膛。   房间可供躲避的空间不大,朔巡横肘挡下了这一击,却也被震得手臂发麻   “看大美人你的反应,你也觉得他是个混蛋吧?做出这么不怜香惜玉的事,活该和沐倪那个女神经病订婚。”   鲛人在力量上并不如人类,何仞步步紧逼,已然将朔巡逼到了窗户旁。朔巡往窗户旁一个转身,躲开了对方手中的短刀。 ”大美人你这是想我了吗?”抹了去了侧脸上的一抹暗红,何仞挡下朔巡的屈膝一击,退后两步,又像是毫不在意似的,慢慢向前走着。   “上次我给你的药你还喜欢吗,喜欢的话看着我啊,集中……”   “别动。”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完,何仞停下脚步,一个举着枪的人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越过何仞的肩膀,朔巡不禁眉头蹙得更紧。   “放下枪。”   被抵住后脑勺,何仞配合的放下了枪,却转身,让枪口对准了自己的额头,对着突然闯入的男人微笑着打了招呼:“好久不见啊,老同学。”   老同学?   趁着裴朗拿枪顶住何仞的间隙,朔巡迅速拿起了一旁的狙击枪。一旁的何仞显然是对这个闯入者喜闻乐见,彬彬有礼的邀请道:“裴先生,等会儿我能有幸邀请你一起吃宵夜吗?”   朔巡将枪口对准何仞,正要扣下扳机,却被裴朗拦下。   “看在我的面子上,别杀他。”   两个月没见,面前人还是和分别时一样温文尔雅,犹豫片刻,朔巡放下了枪,“我们走。”   他观察过裴朗的手,那是双修长带着薄茧的手,绝不是一双能握住枪,杀死别人的手。何况,他还欠这人许多。   “后会有期啊,两位。”   离开房间还能听到何仞声线愉快的告别,朔巡面无表情的顺着楼梯走下。身后的裴朗紧跟在他的身后走了下来。   “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掏出耳朵里塞着的两团棉花,朔巡看着拦住自己的人平静道:“我也不想听。”   “这是为了防范何仞的催眠术,特意带来塞的吧,”裴朗无奈的笑了笑,认真道:“我比你更了解何仞,杀了他,对你没有好处。”   “可这是我的任务。”朔巡微微皱眉,望着面前人直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即使化了妆,一个人本身的气质也改变不了。”裴朗摊开手微笑道。   “你撒谎。”朔巡歪了歪脑袋看着裴朗,明晃晃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却照不亮他的眼底。   “不,我没有撒谎,”裴朗顿下脚步,停在了朔巡面前,他们离得很近,只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一个人如果在我的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就算他化成灰烬,我也能把他认出来。” 第38章 风暴前夜   趁着朔巡愣住的瞬间,裴朗从西服的口袋里找出了一个小小的医用纸包,递给了朔巡:“这两个月我调整了一下朔白服用的基本药物的成分比例,这是新的药,你留一份吧。”   留一份给他安心么?   “没必要。”没有接过,朔巡淡淡应道,正要提着琴盒离开,却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拉住了手臂。   “别动。”   裴朗用手帕仔细的擦去了朔巡脸上不小心沾染上的灰尘,看着那张化了浓妆的脸,一字一句认真道:“相信我,朔巡,你现在还不能杀死何仞。”   面前人真诚却不足够坦诚,朔巡抬起手,犹豫了一秒用力推开了面前的人,大步下了楼。   他隐隐觉得事情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奔去。   这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歌剧已经进行到第二章 ,穿着白裙的少女在十字架前哭泣,灯光有些昏暗。朔巡站在扶梯旁,环视了一圈大厅,意外的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原本该在澳门谈生意的历晟竟然出现在了大厅里。   “朔先生。”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朔巡压下本能想要反击的反应,回头望着身后的人。   “请这边来,大少爷特意给您留了位置。”接过朔巡手中的琴盒,女助理微笑道。   ……如果是这个特意留的位置不是挨着历晟就好了。   朔巡坐进座位,昏暗之中耳边忽然被热气侵袭。   “任务失败了?”   “是,是我的疏忽让何仞逃脱了。”   光线明暗交杂,历晟定定看着那张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脸,危险的眯起了眼:“裴朗和你弟弟,还有沐涵都在二楼看歌剧,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平静的回答似乎毫无破绽。   历晟将目光又移回了舞台上,“你看起来……”注意到了正从角落里走来的灰衣男人,不由得神色一冷。   舞台上,高大而英俊的骑士面生,懒懒的笑容却是让朔巡直接猜到了某个名字,“那是何仞?”   “他倒是戏多。”   ……这两个死敌的评价倒是很恰当了。   朔巡靠上了椅背,看着白衣少女葬身火海,不由得有些出神。   他一直出神到了歌剧结束。人群开始熙熙攘攘的朝着外面涌去,朔巡站起身,一时有些头晕,轻晃的身形被身后的一只手扶住。   是裴朗。   “看来鲛人都对歌剧不感兴趣啊。”裴朗微笑道。从他身后传来小鲛人略显委屈的嘟囔声。   “真的好无聊啊,下次再也不来了。”雪白的小脸上还有睡意未褪尽的红晕,朔白揉着眼睛,望向裴朗,目光无意中瞥见了裴朗身边的人。   “哥哥?!”惊讶的瞪大了眼,朔白正要跑过来,忽然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不得不停下来更加委屈道:“沐涵,你干嘛拦着我。”   “闭嘴。”显然是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沐涵一把将朔白拖回了自己的身边,对着裴朗冷淡开口道:“先出去了。”   “好。”   “你也该走了。”看着还未离开的人,历晟眼底闪过一抹不快,冷冷道。   “这是朔白的药。”裴朗的目光短暂的在朔巡身上留了一秒,拉起朔巡的手,将药包放在对方的手上后才转身追上了前方两人的脚步。   歌剧院里的人渐渐离开了。   朔巡垂下眼,打破了沉默,“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回应是离去的背影。   历晟似乎有些生气,难道他看见了裴朗来找自己?不,这不太可能……那又是为什么呢?   朔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也来不及多想,匆匆赶上了最后一波人流,混入了人海中。     两个小时后,纽约酒店顶层套房。   将手中加了冰的威士忌递给面前的人,顾璟看着阳台外的夜景,远远地看道路两旁的路灯如同星火,却又连成了一条金色的长河,消失在城市的远方。   “朔巡呢?”   “路上。”抿了口酒,历晟淡淡应道。   “今晚在歌剧院他看见你一定只有意外,没有惊喜吧。”   拉上窗帘,顾璟笑吟吟的坐到了历晟的对面,看着对面人黑下来的脸色,不紧不慢的补刀:“你担心他不是何仞的对手,所以才来美国的吧,不然也不会临时要我把我的票给你。”   “堂堂顾二公子,居然连包厢都开不起,顾家是破产了吗?”没有理会那话语中的调侃,历晟轻哼一声。   “说起来,是你那个弟弟要朔巡放了何仞吧,真是有趣呢。”笑意吟吟的岔开话题,顾璟重新替自己倒满酒。   “……黑进了歌剧院的监控,你也很无聊。”   “去听歌剧,当然得做好安保措施。”顾璟回答的理直气壮。   历晟:“……”   不顾对面人的彻底黑了的脸色,顾璟乘胜追击道:“承认吧,历晟,你在意他。”   “他是我的契约者,背景干净身手也不错,他活着对历家更好,在意也是正常的。”避开那饶有兴致的目光,历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冷淡道,“这一次何仞没能杀了你,你和卡伦交易的那天他一定会再次出手,你打算怎么办?”   “原本想要朔巡陪我去的,不过现在既然你来了,那就委屈历大少爷你和我一起去吧。”   “不,让朔巡陪你去,样本由他保管,何仞交给我。”无奈的看了顾璟一眼,沉思片刻后历晟开口道。   “你真狠心,想让他陪我一起送死,”起身,和对面碰了碰杯子,顾璟语气中多一丝玩味,“像他这样背景干净身手外表都一流的人不多了,你这么不讲人情的对人家,小心最后被反咬一口。”   “不,他不会选择背叛的。”小幅度规律的晃动手中的玻璃杯,历晟看着杯里旋转不停的橙红液体,冷冷道:“他只会玉石俱焚。”   安静的空间里传来一声轻笑。   “看来你很了解他啊,”垂下眸子,顾璟慵懒的靠上了沙发,“要是他的心再硬一点,你就要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了,还有,等会儿出门的时候把你的枪留下来,我可不想没等到交易就先死在酒店里。”   枪拍在桌子上,随后门也砰地一声被关上。顾璟慢条斯理的坐起身,一边擦着枪,一边轻自言自语的感叹,“真是当局者迷啊。”   “可谁不是呢。”   把枪放在床头,顾璟打开一旁立着箱子,寒冷的白气瞬间让房间低了一个度。   箱子里只有这一管血。   顾璟的目光在触及到这一管血时变得无比眷恋起来,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的试管,口中喃喃道,“阿焕,你可要保佑我一个星期后的那场会面别出什么岔子,要不然我就真的要和历晟的小宝贝儿一起死在那儿了。 第39章 以命换命   一个星期后,纽约酒店。   换上防弹衣,朔巡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纸包,确认纸包完好无损后,又小心的放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那个纸包是裴朗给他的,里面装是普通的维C粉末,纸包里却写着有一个地点和一个“何”字。这个地点和何仞会有什么关系吗,朔巡不知道,想找裴朗询问,对方却有意识的避开了他的问题。   算了。   朔巡束起身后的长发,看着穿衣镜中的自己,内心已然决定要找个空闲的时候把这一头碍事的长发剪了。   走出卧室,朔巡看着等在屋外的顾璟,拎起桌上的箱子点头示意道:“走吧。”   顾璟没有告诉他这个黑色的手提箱里装着什么,只是嘱咐他:[即使所有人都死了,也要确保这个箱子安然无恙。]   这个箱子里究竟是什么?难得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朔巡却只是不动声色的用手铐将自己的手腕和箱子拷在了一起,静静地看着车窗外流动的风景。   他和顾璟在同一辆车上,在他们的车后,一张黑色的悍马正紧随其后,直到快到约定见面的码头,黑色悍马才离开他们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历晟在那张车上,不用担心。”看着朔巡挺直的背脊,顾璟拍了拍他的肩,率先下了车。   ……大概除了他,谁都会担心吧。朔巡想着,下车跟随顾璟走到了一节集装箱前。   身上的匕首和枪都被一一搜去,感受到身边全副武装的白种男人正盯着自己的脸一动不动,朔巡微微皱眉,迈进了集装箱的大门。   集装箱的内部出乎意料的大,实木的地板与明晃的灯光让朔巡有一瞬间仿佛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好,顾先生。”穿着黑西装的中年男人率先和顾璟握了握手,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的朔巡,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艳之色,“这位是顾先生您带给我的礼物吗?”   顾璟笑着摇头:“抱歉了卡伦先生,他并不是您的礼物。”   被称作卡伦的中年男人遗憾的耸了耸肩,在一旁的沙发上目光却依旧直直的停留在朔巡的身上,“原谅我,他真的太美了,如果能和这样的美人喝一杯下午茶,我们的交易一定会顺利许多。”   “您抬爱了,我承受不起。”冷冷的看了卡伦一眼,朔巡垂下眼眸,不再说话。   谈判的过程进行得很顺利。不得不说,顾璟的谈判技巧十分高明,仿佛天生便是为此而生。只是,这一次的交易似乎藏着古怪,无论是顾璟还是卡伦,都对箱子里具体是什么避而不谈。   半个小时后,最终的合作即将达成,朔巡却猛地站起身。   “坐下吧,朔先生。”卡伦笑眯眯的道。   后脑勺被枪口顶住,朔巡慢慢的坐回了原本的位置,看着卡伦起身,拎起一旁的箱子,在顾璟面前打开,“这是顾你要的药。”   没有接过,顾璟的神色微微一变:“你要的东西在朔巡手里,让你的人放下枪,不然谁都别想要里面的东西。”   “这不是您的助理嘛,怎么会不听话呢”卡伦哈哈一笑,带着欲望的目光在朔巡的身上游走一遍,仿佛要将朔巡视奸得彻底,“刚好他和箱子拷在一起,把他和箱子一起留下来,不是合作更愉快吗。”   子弹上膛的声音清晰的传入朔巡的耳朵,朔巡想要起身却被身后的人狠狠按回了座位上   用手握住离自己额头只有几厘米的手枪,顾璟笑了笑道:“没想到何仞你不仅收了我的对家的钱,还收了卡伦先生的钱。想必卡伦先生已经听到了这一次交易的条件了吧。”   一声幽幽叹息后,冒牌的卡伦先生何仞挑了挑眉,“对啊,他不仅听到了,还打算让你和朔巡大美人一起去死呢……哎,我说,大美人你真的不考虑我吗,像我这样年轻有为的……”   后面的半句话还没有出口,就不得不咽了回去。   裹挟着巨大动能的子弹将何仞一秒前站得地方打成了筛子,朔巡猛然踢向了身后人的脑袋,拎着箱子向顾璟奔去。   但似乎晚了一步。   历家的人从外面涌了进来,一片混战之中,朔巡想要救出何仞手中的人质,却没有成功。   天花板被炸出了一个大洞,尘土四处飞扬。   站在两拨人马的中间,朔巡手中的枪直直指向了何仞所在的位置。   “放下枪,大美人,不然我开枪了啊。”何仞一手握枪指着顾璟的脑袋,一手一边自以为潇洒的撩了撩头发。   “历晟你还在等什么?”艰难的偏了偏头,顾璟被那铁壁勒得有些喘不过气,白皙的脸庞变得异常苍白。   偏头看向出现在门口的男人,历晟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血痕,走过来,身上的黑衬衣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哪里受了伤。   “等何仞看他亲妹妹在这里送死。”用枪止住身前的女孩的后脑勺,停在离朔巡只有两步的地方,历晟淡淡道。   女孩是和朔巡有过两面之缘的何萱萱。   似乎被吓得不轻,何萱萱抬眼望着朔巡,纤弱的身体不断的颤抖着:“救救我,朔巡哥哥。”   那双眼睛一只是清澈的碧蓝色的,一只是迷人的巧克力色。   看着那双异色的眼睛,朔巡的眼前忽然一黑,连忙向后退了一步稳住了身形。   一个清脆的响指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带上来吧。”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朔巡的身体猛然一僵,低声喝到:“沐涵!”   乖戾英俊的脸庞上带着一抹冷笑,沐涵推了一把面前娇小的身影,冷声道“还不快走。”   懵懵懂懂的小鲛人点了点头,手脚上的铁索随着脚步一路叮咚作响,被磨破了皮肤透出一丝丝血红。   两双碧蓝色的眼睛对视着彼此。   朔巡几乎要无法克制想要开枪的冲动,半张着唇,拿着枪的手不停地颤抖。   朔白朝他比着口型,眼泪砸落在地,“哥哥,救救我。”   在他身后,沐涵不为所动。   “用这个小东西的命去换我的妹妹,怎么样?”   “一个没用的东西,怎么值何家二小姐的命。”   “大美人,抱歉啦。”   码头外阳光正好,海面上的一层浮冰正缓慢的裂开一丝缝隙。一声枪响将被所有的宁静彻底击碎。 第40章 意外横生   两把枪几乎是同一时间扣下了扳机。娇小的身影倒在了地上,背后血肉模糊的窟窿慢慢的流着血,宛如一汪猩红的泉水。   他的弟弟……死了?   是沐涵开的枪?   他又开枪射中了谁?   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逐渐模糊起来,而他的耳边只有一个身体倒地的声音,还有似乎正在努力抑制的呻吟声。   “唔——”   像是握着烫手的烙铁般丢掉了手中的枪,朔巡怔怔的站在原地,像是失了魂一般任凭身边人拉住了自己   “朔巡!”   是谁在叫他?来不及多想,朔巡就被人拖着胳膊,被迫快速奔跑着出了集装箱。   在他们离开后没几秒,身后的集装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化为了废墟。   朔巡被按到在地,热浪侵袭着后背,手臂上木屑深深地刺入了皮肉中。他看不太清拉着他的人是谁,只是随手一摸,便摸到了满手温热的血。   “呆在这儿等我回来。”   耳边低沉的男声代替了爆炸声,朔巡下意识的拉住身边人,碰到那结实的小臂,指缝间染满了黑红色的血浆。   “不。”   爆炸声震得脑袋生疼,眼前的雾气却散开了,朔巡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看着面前的男人眼眶慢慢的红了,“历晟,你害死了他。”   “她该死。”历晟短短答道,却仿佛是后背长了眼睛,避开了直直的一拳。   “他是我弟弟,你怎么能这么做?!”   时间似乎停止了。   朔巡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回过身,冷峻的神情中多了一份意外,“死的是何萱萱,朔白不在这里,他没有事。”   可他刚才明明看到……想要立刻出口反驳,内心之中却有一股奇怪的力量阻止了朔巡。   爆炸还在继续,走到另一个集装箱后,历晟才又开口淡淡解释道:“之前你和何萱萱私自见面的时候,她给你下了催眠暗示。她刚才说出了暗示词,你受到她的干扰她,向我开了一枪……帮我包扎上。”   原来是这样……片刻前异样的感觉终于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朔巡一愣之后,立刻熟练地用布条替面前人扎住肩膀,防止失血过多。   历晟肩膀上的这一枪,竟然是他打的。   像是想起什么,朔巡手中动作猛然一重,抬起头厉声问道:“顾璟呢?”   “快死了。”   朔巡回头,顺着历晟的目光看去,只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吉普车里钻出了几个高大的白种男人,正迅速地跑进了成为一片废墟的集装箱里。几分钟后,两个男人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走出了废墟。   远远地,朔巡望见担架上满脸都是血的顾璟,不由得微微皱眉,“我记得何仞劫持了顾璟,这炸药是你埋下的?”   “不,这是顾璟自己埋的,现在把他抬出来的那些人是卡伦的人。”看了眼身边人疑惑的表情,历晟耐心的解释道:“卡伦原本是想让何仞杀了顾璟,这样就能不把他们手里的药给顾璟,但他没想到,顾璟居然提前在集装箱周围埋了炸药,一旦交易出现变故,就鱼死网破。”   “所以,现在何仞跑了,那个叫卡伦的就必须救活顾璟,否则,他就无法拿到寄放在历家的箱子。”接上历晟的话,朔巡低头目光掠过手中仍然完好无损的箱子,却恰好错过了历晟眼中的一抹赞许。   “过一会儿他们就该来找我们了,走吧。”   跟上前面的历晟熟悉的穿过一条集装箱之间的小道,朔巡一边走一边皱眉问道:“集装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面的人突然停住了脚步,朔巡一不留神撞上了那结实的胸膛,连忙想要退出却被那如同毒蛇般的目光牢牢锁住。   历晟望着朔巡,许久才慢慢开口道:“何仞说,被暗示催眠的人再次听到暗示时,眼前会出现心中所恐惧的画面,从而所有的理智都被恐惧打败。”   “向我开了这一枪,那时的你又在恐惧什么呢?”   “是在恐惧我,还是他?”   每问一句两人的距离都更加近,短短数十秒,朔巡却觉得意外的难熬,最终摇了摇头。   “你说的他,我不知道是谁,我唯一恐惧的,主人你不是早就利用上了吗。”   不是疑问的语气,朔巡退后两步,径直向等在码头另一端的历家的车高声地,极有辨识度地喊了两声救命。   匆忙赶来的后援飞快的隔开了两个人,朔巡转身坐进了另一辆。   历家大少爷受伤可不是件小事。   私人医院里一片嘈杂   没人顾及得到他,朔巡钻进空的病房锁上门,阖着眼靠在墙壁上,被爆炸声摧残的耳朵终于得到了休息。只是他还没休息两分钟,就被手机铃声叫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接通之后电话那头的男声熟悉,却没有了朔巡熟悉的轻浮之色。   “带着箱子过来,否则我让顾璟和卡伦一起死在这里。”   短暂的沉默后,朔巡低低道:“你不会的。”   “萱萱死了,雇主也反水,决定要和历家谈交易,”长长的叹息一声,何仞将手机对准面前不停颤抖的中年男人,看着男人恐惧的双眼幽幽道:“当初说好的,我先杀了历晟再帮你杀了顾璟,现在我想,我们的合作也要画上句号了,卡伦先生。”   枪声透过扬声器传到数公里之外。   “给你半小时,一个人把箱子带过来。”   历晟还在取弹头,内外科两层楼都被历家的人封锁住了。拎着箱子匆忙出了电梯,朔巡看着与自己正对着的横躺的少女,微微一愣。   那具尸体已经不能叫做是少女了,朔巡却记得它原本的名字,是何萱萱。   助理朝着朔巡点头示意,推着少女的尸身正要离开,却被拦了下来,“朔先生您这是?”   “把这具尸体给我。”   “不好意思,这是大少爷要的,您不能……”还没有说完,助理便感到后颈一疼,顿时眼前一黑。   “抱歉。”把助理放进电梯里,朔巡推着少女的尸身,指挥一旁路过的医护人员将少女装进裹尸袋中后,在无数异样的眼光里隔着带子抱起了少女,大步出了门。    第41章 落下帷幕   如果是历晟,他会怎么处理?   再踏入何仞制定见面的那间小诊所前,朔巡的脑海中不期闪过疑问,随机大脑立即给出了反应。   如果是历晟,只需要与何仞玩一个谁沉得住气的游戏就可以了,用何萱萱的尸体去换顾璟的安慰,最后得到的就算是两具尸体,也能完成顾璟的嘱咐保住这个箱子。   “可你没有选择这么做。”   朔巡的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如幽灵般出现的男人。逆着光,看不清何仞的神情,朔巡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引得对方一声轻笑。   何仞转身挥了挥手,“跟我来,顾璟真的要死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波动的心电才能证明病床上的人还活着。   手上的裹尸袋被人接下,朔巡提着箱子,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既然要他死,为什么还要救他?”   何仞笑了笑,终于有了昔日轻浮的痕迹,“鬼才会救他,我是在等你。”   “你可不像是会守信用的人。”朔巡冷淡道。   “没错啊,我的确不是这种人,”耸了耸肩,何仞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药包,“这是卡伦要和顾璟交换的药,这种药和你箱子里的东西配合着,也许能产生一个奇迹,救活他的命。”   奇迹吗……依旧没有松手,朔巡看着一边是自己,一边是何仞的箱子,低声道:“就算用这两样东西让顾璟活下来,你也不会让他也不会活着走出这个医院的吧。”   注意到面前的人刻意避开了自己的目光,何仞无辜的摸了摸鼻子:“小白鼠走不走得出去就要看他的命了。”   半分钟的僵持过后,箱子落到了何仞的手中。   朔巡看着何仞取出箱子里装着暗红液体的试管,看着病床上的人再被喂下磨成粉的药物后,试管中的暗红色液体注入了吊瓶中,和针水一起缓缓地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我以为,历晟不会这么轻易让萱萱回到何家。”身后何仞轻声道。   朔巡摇摇头:“他不知道我带走了你妹妹。”   何仞背靠着墙壁,夹着一支烟,白雾掩盖了眼底有几分失控的情绪,“真奇怪啊,何家差点害死你,历晟又杀了萱萱,你却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回答我。”   “历晟代表历家,但不代表我。”没有回头,朔巡紧紧盯着屏幕,不错过任何的变化,“鲛人信奉死后要魂归故乡,人类也是一样的吧。”   “有人跟我说过病房内不能抽烟,你好好看着他吧,”沉默半晌,何仞用鞋底碾灭了烟头,临走不忘留下下半句话。   “如果他醒了,你可以带他走。”   这一句意料之外的话,直到顾璟醒来之后,朔巡才懂了里面的含义。   三天后,医院。   冬日里的密西西比河上依旧是船运繁忙,朔巡拉起窗帘,将落地窗外的风景隔绝在了病房外。   “何仞一气之下杀了卡伦,卡伦却是美国的人,何仞需要找一个替罪羊帮他顶着。”虚弱的靠在病床上,顾璟脸色冰白的对着朔巡勾了勾唇角,眼中透出一分复杂,“作为顾家的人,又是交易的参与者,毫无疑问我就是替罪羊最好的人选。”   “……成了替罪羊会怎么样?”依次削好苹果和梨放到盘子里,放到病床自带的小桌板上,朔巡头也不抬的问道。   “会被关起来,然后错过一个月后历晟的订婚典礼,作为朋友,我不想看见他和沐倪一同踏上红毯。”   朔巡看着面前的人,顾璟在说出这句话时,神情竟然异常的平静与柔和,目光里甚至还有一些让他看不透的东西。   顾璟的手探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像历晟这样的人,活该孤独终老,对吧?”   “历晟说这次你是瞒着其他人出来的,会被关很长时间吧。”   话题及时岔开。   “是啊,很长时间。”动了动酸疼的腿,顾璟微笑道,“也许一年,也许十年,谁说得准呢。”   到底是怎样的心情,才能如此坦然面对注定的未来?朔巡想着,心里犹豫了几秒,最终问出了口:“何仞那天给你注射的暗红色液体是什么?它具体有什么效果吗?”   似乎被这个意外的问题难住,顾璟垂着眸子想了会儿才答道:“那是九局179号实验419号实验体韩焕少校的血的样本。它具体有什么效果,我想目睹了这一切的你比我更有发言权。”   “……那天你失血过多,何仞用半管血和卡伦的药稳定了你的生命体征,”犹疑了片刻,朔巡看了眼头顶的监控器,拉过顾璟的手在掌心上写下一笔一画。   [我的弟弟也许需要这个样本,我该去哪儿找它?]   顾璟缓缓摇了摇头:“韩焕第二次试验失败后就陷入了昏迷,你见不到他的。我身边也只留了一份样本,其余样本都归国家所有。”   “可你……”还未说完便明白了病床上的人的用意,朔巡微微一愣,“卡伦提出用样本交换药物,而你……”   “而我什么都没做。”在双唇前竖起一根手指,顾璟微笑着看着门口的来人,转头对朔巡轻声道:“后会有期。”   门口涌进来的黑衣人很快就将顾璟的病床团团围住,朔巡挥开那只想要拦下他的手,向了门外正靠墙而立的历晟走去。   “顾璟怎么样了?”历晟掐灭了手里的烟,淡淡问道。   “被他们控制起来了。”朔巡恹恹道。   回去的一路上尽是沉默。   他们住在一栋独立的小楼里,朔巡被分到二楼的房间,推开窗低头就可以看到黄绿交杂的爬山虎攀附着橙红的墙砖。   卧室的门开了,朔巡合上手中的笔记本,站起身望向门口。   房间是按照历晟喜好装修的,极简的北欧风,黑白灰成了主色调,一片冷清中,皮鞋踏在地面上声音越发突兀起来。   “你把何萱萱的尸体交给了何仞?”   “是。”   盯着朔巡,半晌,历晟才淡淡说了句“幼稚”,视线越过朔巡的身体发现了桌面上的笔记本。   “你在写什么?”   “日记。”将笔记本又往身后推了推,朔巡冷淡道,伸手接住被历晟丢过来的东西,拿到手上,才发现手中圆球上精巧的指纹锁。   “打开它。”   按下圆球前方的装置,圆球裂开,寒冷的白气迅速冒出,装着血液样本的试管从半圆中缓缓升起,朔巡不由得惊讶道:“这是……” 第42章 订婚礼物   “是顾璟给你的礼物。”看了眼那墨绿色的球体,似乎想起了什么,历晟眉头微蹙,走出门,靠在铁艺栏杆上点了支烟。   这些天所有人都费尽心思的防着他和顾璟的见面,然而没有人知道,在顾璟刚住院的第一天,他们就已经见过一面。   [恭喜历大少,要订婚了。]   [对外我只有一份样本,这份阿焕单独留给我的,就当做是我的贺礼吧。]   [这次原本想用样本来交换药物,让阿焕试试……没想到没有唤醒他,反而把我救活了。]   [善用它,别浪费了。]   历晟还记得,那时顾璟的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他在顾璟的病床下安了窃听器,不出他的意料,朔巡果然问起了样本的事……他一定是为了朔白。   一个样本给了就给了吧。   丢掉了指间快要燃尽的烟头,历晟的神情中竟多了一分柔和,只是,在下一秒女助理高跟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传来时,那分柔和迅速消失了。   “大少爷,沐大小姐到了,现在已经在门口,您是否要见一面?”   “走吧。”   一楼的客厅里,沐倪看着从楼上下来的男人,笑了起来,伸手轻轻抱了抱那高大的身躯:“真高兴,我的未婚夫完好无损。”   推开身前柔软芬芳的躯体,历晟冷淡道:“一个月后我和你才订婚。”   “可在我心里,你就是我最理想的伴侣,”接过助理端来的咖啡,沐倪抿了一口,娇艳的红唇泛着迷人的光泽,“如果不是顾二公子突然来找你,现在我应该戴上你送给我的戒指了。”   危险的看了眼面前人,历晟面无表情地开口:“收起你的小心思,我和你的结合,只不过是两家的联姻,历家和谁合作,与你无关。”   闻言,沐倪的脸色一僵,继而抬起头,双目之间流光婉转望向历晟,“你这么说真无情,但我偏偏就喜欢你的公私分明。只是最近有一件事,让我不得不对大少爷你的公私分明产生怀疑呢。”   “我听说,这次顾二公子这次带着一份珍贵样本来美国交易,这无可厚非,但奇怪的是,码头爆炸后样本原本应该在历大少爷你的手里,可最后却有半份样本落到了何仞的手里,成了何家用来挤压沐家的筹码。”   轻轻地叹了口气,沐倪抬眼望着从楼上走下来的朔巡,一字一句问道:“有人目睹了何仞和朔巡的交易过程,朔巡你是得到大少爷的指示,要把样本和何萱萱的尸体一起给何仞吗?”   静静盯着沐倪,朔巡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有。”   “啊,那就是自作主张了,”满意的转过头,沐倪朝着历晟勾起唇角,笑容妩媚,“大少爷,你手下的自作主张可是害得沐家亏了几千万,这不该罚吗?”   “当然该。”   话音未落就有了答案。   历晟与朔巡的目光撞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这一次,自己选择惩罚吧,阿巡。”望着朔巡,历晟淡淡道。   他的契约者,从那个夜晚开始就很不听话了,自己提出去美国,又私自见了裴朗,太久没惩罚了,是时候该立个规矩了。   “自己选择?”沐倪正要抗议却在看到朔巡手中的东西时,惊愕的瞪圆了眼睛:“你怎么会有样本?”   “与你无关。”瞥了眼历晟微皱起的眉头,朔巡小心的取出样本试管,“沐家亏的几千万,我还给你。”   哗啦——   试管里的血被尽数倒在了沐倪纯白的紧身连衣裙上,仿佛是女人被剖开了胸膛,暗红色迅速晕染,格外突兀可怖。   “就罚我不配拥有它吧。”在那愤怒的目光中,朔巡冷冷开口道,试管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个惩罚,大少爷您觉得怎么样?”   “来人,送沐小姐回去。”没有再看一旁因为愤怒而面庞扭曲的女人,历晟注视着那日光下五官近乎完美的人,神色晦涩不明。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历晟与朔巡面面相对。   “阿巡,你太鲁莽了。”   鲁莽?朔巡用力擦去指尖上无意中沾染的血迹,平静道:“得寸进尺的人是不需要给他留脸面的。”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沐倪到美国后,第一通电话是打给了她的亲弟弟沐涵。”看着面前人手上的动作意料之中的顿了顿,历晟继续道:“沐涵和朔白在一起的事情,被沐倪发现了。沐家对沐涵寄予厚望,不会容许他们的继承者有任何瑕疵的。”   “所以,我这么做不仅会让我弟弟陷于不利的境地,也会让您和您的未婚妻关系更糟糕,是吗?”轻声接上了历晟的话,朔巡垂下双手,转身离去的背影说不出的疲倦。   “站住。”   停在原地,下巴被握住,朔巡被迫抬起头,望着面前人。   “据说沐涵拒绝了沐倪一同回国的要求,却也带着朔白搬离了裴朗的别墅,”凑近那略显冰冷的面颊,历晟呼出的热气尽数喷在了朔巡的耳边。   “这次就罚你,无论什么手段,都要把沐涵送回国,出席一个月后订婚典礼。”   “……是。”   无论什么手段吗……朔巡恍惚了片刻,回神时面前的历晟已经不见了。   终于到了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靠在窗边,朔巡习惯性的开始回忆这一天的每一个细节,这是他重生后养成的习惯,每一个细节都在眼前放大了数倍,以便于他更好地思考。   历晟让他送沐涵回国,其实是担心朔白会阻挠沐涵回国吧……也不知道之后朔白要和他闹成什么样。   那一夜泳池旁的画面在朔巡脑海里挥之不去,朔巡在心里轻声叹了口气。   重来一次,他为的不就是守护朔白的笑颜吗?可是……沐涵必须回国。沐倪已经注意到了朔白,他不能用所谓的爱情去赌朔白的命。偏执也好,懦弱也罢,他不想再一次看见他生命里唯一的光再次陨落。   看着屏幕上已经编辑好的短讯,朔巡毫不犹豫的按下了发送键。   [明天早上九点,甩开沐涵,带着朔白来唐人街201号见我。] 第43章 替我好好照顾他   阴沉的天空下大红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晃,路面上厚厚的一层积雪将所有的行踪掩盖。   压低了帽檐,朔巡坐在餐厅的窗边,慢慢的搅动着调羹,   五分钟后,餐厅门发出咯吱的声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踏进来时,小的那个被棉服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碧蓝色圆圆的眼睛,看见朔巡,迈开腿便欢快的跑了过来。   “啊——”   尾音还有些惊魂未定,朔巡看着扶住自己的那只手,不太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声音软糯的叫了一声“哥哥”。   “阿白,”松开朔白肩上的手,朔巡无声的勾了勾唇角,揉了揉小鲛人白面团子一样的脸庞。   “抱歉,我们迟到了。”端着热牛奶,裴朗与朔巡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笑着坐了下来。   “谢谢裴朗哥哥。”小心翼翼的伸出爪子,捧住面前的杯子,朔巡喝了口牛奶,在朔巡的注视下小心翼翼的把糖包的三分之一放进了牛奶里,搅了搅,推到了朔巡面前。   “三分糖,喝了可以……嗯……可以助眠。”   可现在明明才是早晨。裴朗好笑的想要开口,却发现朔巡已经抿了口牛奶,望向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复杂。   “阿白,尝尝这里的粥,特意给你点的,味道很好。”   那碗粥有猫腻。   接住闭着眼仍在呓语的小鲛人,裴朗看着朔巡,眼底多了分不易察觉的心疼,压低声音道:“这碗粥里放了安眠药吧,他什么时候会醒?”   “药不在粥里,半天后他就会醒,”朔巡手腕一转,调羹便掉到了地上,凝望着裴朗怀里的朔白,脸色雪白留着一抹浅粉,宛如真的陷入了睡梦中。   “还需要我做什么吗?”裴朗问。   朔巡微微颔首道:“餐厅二楼有历家的人,带他去我的住处。此外,无论用什么办法,等朔白醒过来,就洗掉他所有关于沐涵的记忆,”   俯身,用指尖撩开遮住了眼睛的碎发,朔巡静静看着小鲛人几秒,又坐回了原处。   “不怕他恨你吗?”   “……替我好好照顾他,拜托了。”   抱着小鲛人的修长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视线中,朔巡看了看表,向服务员招了招手,又重新点了一份早餐。   十分钟后,早餐结束,他等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站在他身边望着他,语气冷淡:“朔白呢?”   “在裴朗身边。”将纸巾叠好放在餐盘旁,朔巡不紧不慢地说着,“沐涵,我今天来的目的,你很清楚,无论你回不回国,你都不能和朔白在一起。”   “我还真是不清楚啊。”撑住椅子的一边,沐涵哼了一声,俯身缩短了朔巡的距离。“我回不回国,和你没关系,我和他在不在一起,也和沐家没关系。”   “是啊,都没有关系,”看着那英俊乖戾的脸庞,朔巡微微眯起眼,眼中透出一丝危险,“但你的坚持,只会害死他。”   “笑话。”伸手拽住朔巡的衣领,沐涵眼底从进门来就被克制住的怒气瞬间爆发出来,盯住朔巡一字一顿道:“以保护的名义,把他完全和这个世界隔离开来,只允许他生活在水里,你怎么配做他的哥哥?”   意外的,朔巡的神情居然变得柔和起来,“我的确不配。可是……”   手臂迅速地抬起,注射器顺利的刺入了沐涵的脖颈,药效迅速发挥着,沐涵猛然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   “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能在一个小时之内让你患上重感冒的东西,等你脱水陷入昏迷,我会把你送上飞机。”朔巡站起身,一把抓住面前人,直到此刻,沐涵才发现这个看似纤弱的鲛人的力量完全不输给一个成年的男人。   “你!”   “沐涵,你误会我了,我不是来劝你回国或是逼迫你们分手的,”撑住那软软倒下的身体,朔巡附着沐涵的耳边轻声道:“我只想,扼杀所有他会受伤的可能性。”   在沐涵倒下的瞬间,餐厅里原本正在用餐的男男女女整齐划一的停住了手上的动作,迅速围住了朔巡。   “照顾好你们的二少爷。”把沐涵推给了正对面的男人,朔巡大步向餐厅的二楼走去。   没有人能想到,二楼的通道却是通往了地下层。   电梯门打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朔巡看了眼正在走廊上与医生交谈的裴朗,悄然无声的溜进了病房里。   病床上。朔白还在沉睡中,柔软的黑发散在枕头上,衬得睡颜格外甜美。   细心的替朔白掖了掖被子,朔巡听到一声梦呓,不由得侧耳凑近了朔白的唇边。   “沐涵……”   “想吃你做的意面……”   “我给你念菜单好不好……”   一个人做两个人的饭,身为恋人的自己则是负责黏住他,一边捣乱,一边奶声奶气的念着菜单上……阿白,这就是你的梦境吗?   原来连梦境都是那个人了。   朔巡直起身体,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默默退出了病房,向电梯门口走去。   “不陪陪他吗?”身后突然传来男声,朔巡回头看去,裴朗望着他神情认真道:“朔白的大脑受到药物影响,强行洗去记忆会有脑死的风险,我想,即使是有百分之一的概率你也不会继续下去的,对吗?”   沉默半晌,朔巡终于摇了摇头:“是。”   “等他醒来……”   “等他醒来就通知我,我会劝说他自愿放弃这段记忆的,”朔巡的视线终于从挪到了裴朗的脸庞上,只是一眼便飞速的移开了。   四目对视之间,裴朗知道自己无法拒绝。 第44章 今天的梦是甜甜的   朔巡走的时候,听见裴朗问:“朔巡,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   “……裴朗,你不会理解的。”   回答在裴朗的意料之中,他正要开口,却又听到了朔巡的声音。   “你没有爱过一个人,想起他的时候,你就会想起天真被现实碾碎的样子。”朔巡靠着墙壁点了一支烟,侧脸的轮廓烟雾中渐渐的变得模糊起来。   这是一个无处可归的人。裴朗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这句话。   一支烟的时间很短,谁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多少次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转角,裴朗转身走进了病房里。   病床上,小小的鲛人还在一个美梦中沉睡。   朔白的记忆里并不好,梦里的片段是零零碎碎的。他梦见了在几个月前,他从西黎渊中被人捞起来的那个早上。   那时他刚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抱着尾巴坐在铁网里,过了好一会儿知道害怕,怯生生的看着面前修长的黑色身影,问:“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年轻男人转过身,以美貌著称的鲛人不同,那是张乖戾的脸庞,眉宇间透着桀骜,漆黑的眸子看不见底,被那双眼盯住,朔巡的脑海里顷刻间就响起了危险的警铃。   警告,快跑。   警告,远离他。   警告,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可他还能去哪儿呢?   仿佛被那带着奶声的问题逗笑了,年轻男人伸出手,捏了捏朔白的脸颊,唇边勾出一抹冷淡的笑意:“带你去见裴朗。”   朔白被装进了一个大水缸的时候,莫名的郁闷了。   为什么要带他去见裴朗哥哥?裴朗哥哥不是经常都会来看他的吗?这个人类真的好奇怪哦。   奇怪的人类过了一会打开了车门。朔白攀在水缸边,留恋的蹭了蹭那只温暖的手掌,看着裴朗和那个被裴朗叫做沐涵的年轻男人一同离去。   朔白被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泳池的水调好了温度,朔白别扭的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游了两圈,游到了沐涵的身边,乖乖的接过了水上的餐盘,小口的咬了那陌生的食物。   出乎意料的好吃。   “好不容易下一次厨,你这家伙别一副要吃毒药的样子。”沐涵淡淡说完,就发现泳池边低着头的人抬着蓝汪汪的眼睛,笑着望着他。   “谢谢你,小涵。”   小涵?   “别给我起那么难听的名字。”沐涵站起身,向身后的别墅走去,在朔巡看不到的角度,冷淡的眉眼柔软了一分。   朋友之托,其实也不错。   三天后,在朔白发现了面前的食物都是面前的饲主做的之后,开始第一次主动点菜。   沐涵:“让别人这么摸你的头,你是宠物吗?”   “宠物?那是什么?”朔白认真地问。   沐涵:“……”   两天后,朔白在别墅里看到了被称为宠物的一只狗。   那是只淡金色的狗,总是在沐涵给他拿吃的的时候,汪汪汪个不停,三天后被沐涵转送给了别人。   “养你一个就够麻烦的了。”   朔白:“……能再来点冰淇淋吗?”   沐涵:“……不行。”   最后的最后,经不住某小鲛人的软磨硬泡,沐涵冷冷离去,半桶冰淇淋都留在了泳池边。   好吃,朔白舔了舔唇边,趴在泳池边晒太阳。   裴朗告诉他,哥哥现在过得很好,朔白想,就这么一直过下去也很好,直到一天傍晚,他看见了那个和沐涵牵着手走进来的女孩。   那个女孩真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是甜甜的巧克力,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朔白偷偷地躲在水面下,心里忽然像是吃下了无数个柠檬,酸涩得说不出话来。他开始想念香草冰淇淋,然而却没有力气游上去,两米的距离在这一刻变成了两万光年。   “阿涵,听说你这里养了条美人鱼,是真的吗?”女孩的声音甜美。   “不。”   简单的回答之后,女孩的笑声远远地传来。   放松四肢,朔白沉到了水底,假装听不到泳池上的声音,可捂住耳朵闭上眼,脑海里却是一张乖戾的面孔。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眶,细小的珍珠无声的滚落到了掌心里,又从指缝中落到了地面上。   接下来的一个月,朔白见了那个女孩好几次。每一次,他都在水底,静静地等待着,等着女孩走了,再浮到水面上。   “想出来就出来吧,没必要躲着。”   “好呀。”   朔白想,自己撒谎了。   他害怕被当做一个怪物,更害怕女孩会因为一个怪物离开这里,然而,这么想没多久,他就又萌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   沐涵在消失了一个星期,裴朗说,女孩因为一个意外去世了,沐涵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哥哥说,拥抱可以治愈一切。在看见沐涵的那一刻,他突然很想上岸,抱一抱这个坐在泳池边沉默的男人。   朔白看着英俊的男人垂下眼眸,目光异常的凶狠,重重一拳砸在地面上,在地砖纹路上留下了星星点点的红色。   除了悲伤和愤怒,直觉的,朔白从沐涵身上感觉到了无奈。   他在无奈什么?   朔白来不及想。这天夜晚,他偷偷地拿出了偷偷藏起来的贝壳,用力的割开了自己的尾巴,血染红了小半个泳池。   剖骨实在太疼了。   第二天朔白醒来的时候,看着身边脸彻底黑下来的沐涵,默默地垂着脑袋等待挨训。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喜欢你,想抱抱你啊。”   小鲛人直接的告白猝不及防的闯入了沐涵十九年的人生里。   朔白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门,眨了眨眼,缩进了被子里。   真好,以后可以随时看见这个人了。   新生的双腿很难适应在陆地上行走,在朔白两层楼梯花了十分钟,一步一跤地摔到沐涵面前时,沐涵的脸色黑得让朔白微微的向后挪了一步。   没挪好,差点又是一摔。   “你是不是蠢,”一把抓住朔白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人拎起来,沐涵冷冷的开口,看着那纤细赤裸的双腿,面若寒霜。   “你的裤子呢?!”   “……对,对不起,我忘了人类要穿裤子。”朔白的脸在一瞬间烧了起来。   他不敢抬头看那个把裤子丢进他怀里的人,只能笨手笨脚的自己套上,然后低着头被面前人抱到了楼下的客厅里,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   “现在开始,给我走,什么时候学会了走路,你……”望着那个艰难站起来的身影,沐涵的话戛然而止。   这个小花瓶,努力的样子也很好看啊。 第45章 天真有邪   一个星期后,朔白终于开始习惯行走的感觉。   一只手握住那小巧的脚裸,沐涵黑着脸仔细地给那触目惊喜的淤青擦上药。   “啊恩——轻点——”朔白皱起眉头,小脸痛的愁成了一团。   沐涵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再继续时,力度又小了些。   这个家伙还是和每次检查一样的怕痛。   那一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沐涵说不清看见那大半池的血水时,自己的惊讶是否能多到掩藏住其他的情绪。   裴朗说,朔白可能一辈子都会是现在的样子,他的身体和智力都受到了药物的影响停止了生长。   面前的人,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亲手切开了自己的尾巴变成双腿呢?   “好了。”丢掉手上的棉签,沐涵径直离开了房间。   朔白抱着腿,看着那扇门,不解的歪了歪脑袋,“药还没有擦完啊。”   这天午饭是沐涵这个月最后一次做午饭,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朔白像是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的身后,沐涵也习惯了做菜时不看菜谱,听着身后软软的声音报着一个个调料名字。   沐涵再一次消失了半个月。   朔白第一次感觉到了思念的煎熬,鲛人漫长的生命里,这样让他感觉漫长的等待少之又少。   裴朗要带他走,他就去收拾了行李,把沐涵给他买的衣服和八音盒塞进了小箱子里,等到了约定的时间,坐在箱子上,直直的看着门口。   五分钟过去,裴朗来了。   “再等等吧。”朔白盯着钟说。   半个小时过去了,沐涵没有来。   小鲛人还不懂得什么是离别,只是留恋不舍的离开的别墅里,趴在车窗上,看着别墅在视野中缩小成一个黑点,眼泪变成珍珠掉了下来。   他们去了美国。在机场,朔白也没有找到沐涵。   他是不是不要他了?   朔白想着,在困倦中挣扎着,最后在暖暖的灯光下睡着了。他梦见了沐涵,却是噩梦,结局是什么,他记不清了。   第二天早上,朔白是被冻醒的。   “十点钟了,还睡,你是猪吗?”   被子被人故意掀开,熟悉的语调让朔白的大脑骤然清醒,看着斜倚着墙的男人,冲上去拥抱这人的冲动压倒了一切。   “你……”   听见头顶上沐涵无奈的声音,朔白把脸埋在那结实的胸口,偷偷地笑了,连耳朵尖都激动得泛红。   太好了。   午餐是三个人一起吃的。裴朗意味深长的看着对面的沐涵,偏头看了眼餐厅的另一边。   “我知道。”垂着眸子,沐涵喝完了杯中的咖啡。   那里坐着的是沐家的人,准确来说,是他的姐姐沐倪的人。   虽然是同一对父母,沐涵却并不喜欢沐倪。这一个月沐倪派人给他来洗脑,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同性恋并不被上流社会所接受,沐涵却可以确定,沐倪的举动绝对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他这个弟弟,听说她快要订婚了,也许是为了更好地培养一个傀儡来远程掌控沐家吧。   “沐涵,你尝这个,超好吃的。”   “……嗯。”   经历过一个月的暗夜之后,此刻的光芒变得格外的重要。   沐涵看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明亮而清澈,一如初见般仿佛不受这个世界的侵蚀。   过了半个月后的夜晚,裴朗不在,沐涵不堪朔白的再三要求,带着小鲛人去了宠物店。   出来的时候,寒意肆虐,朔白裹着自己的红围巾,偷偷看了眼沐涵裸露在外的脖颈,咬了咬牙脱下了围巾,“给你。”   ……被沐涵直接拒绝了,朔白抱着围巾,沮丧的垂着脑袋自言自语。   “以后好想养一只猫啊。”   “那就养啊。”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朔巡的精神猛然提了起来,侧过脸看着沐涵,兴奋道:“我想养那种很胖的,橘色的猫。”   “不行。”   “为什……”   唇被封住,朔白瞪圆了眼睛,眼睛里映出年轻男人眼中的自己。   自己,好像脸红了啊。   朔白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要推开,却被腰间的手臂死死地环住,没有逃离的机会。   “笨蛋,闭眼。”   睫羽垂下前,朔白眼底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起起伏伏。   黑暗里,柔软而灵活的舌伸进了他的口中,霸道的几乎要夺走他的全部呼吸。   鲛人没有肺,朔白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肋骨下窒息的感觉,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抓住了面前人的衣服。   失重,心跳加速,无力再独自站立,被轻轻抱起离开地面,全身的重量都交付给面前这个人。   能不能再用力一点?   “唔——”   分开的时候天旋地转,朔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一抬头,小脸却涨的绯红。   “那个……我……”手忙脚乱地从沐涵的怀里退出来,朔白还没站稳,就听到了一声轻笑。   “你终于不咯手了。”   “……啊?”   朔白呆呆的看着面前人,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什么意思,连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咬了咬唇痛下决心:“那我,下次不给你报菜名了,不给你递调料了,不跟在你后面偷吃了。”   这是什么迷之回答……   朔白低着头,没有看见男人软化下来的眼底,和故意紧绷住的嘴角,“厨房里不干活你就不用吃饭了。”   “可是……”   朔白委屈的开口,柔软的唇瓣却被按住。   “不许反驳,以后也不许养猫,你会和他一起压垮沙发的。”   ……   屁股下面的是沙发吗?   朔白动了动,忽然感觉到一阵恶心,猛地坐起身,赤着脚走到卫生间扶着墙呕吐起来。   “服用安眠药喉部分人会感觉到胃部不适,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   后背被人温柔的拍了拍,朔巡头重脚轻的靠着墙壁,等到眼前的重影散去,才抓住裴朗的手臂,双唇开合却发不出声音。   他见过那种能让人很快入睡的药,偶尔有闯入者进来的时候,沐涵会打晕他们,然后用那种药把他们送去警局。   可是,哥哥为什么要对他……   脑中仿佛闪过一道惊雷,朔白死死抓住裴朗的袖子,用力得骨节都泛了白色:“裴朗,沐涵呢?”   “沐涵在哪里?”   “朔白,你先冷静一下,”扶起朔白,裴朗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在那迫切的目光里,拨通了那个早就烂熟于心的号码。   “朔巡,是我,朔白醒了……嗯……他似乎不太好,你过来吧。” 第46章 你为什么要夺走他   朔巡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裴朗正在门口等他,走廊上的灯光打在男人身上,仿佛是地中海旁一座会呼吸的雕像。   “他睡着了。”   裴朗拧动门把手,透过缝隙,朔巡看着已经蜷缩在床上睡着了的小鲛人,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怎么不进去?”   “让他再睡一会儿吧。”朔巡翻了翻口袋,没有找到打火机,正想要把烟丢了,一簇火苗却凑了过来,火星在呼吸间忽明忽暗。   “后悔了?”裴朗淡笑着收起了打火机。   “我以为你会制止我抽烟。”没有正面回答,朔巡斜斜的瞥了眼身边的裴朗,闭上眼,靠着墙仰起了头,“裴朗,你知道何家最近要卖的那半管血吗?”   裴朗点点头:“听说那半管血是一个成功的实验体的血,非常珍贵,在黑市上已经炒到了两个亿。”   “这是顾璟给我的样本,和何仞手里的那半管血是一样的,都是从一个叫韩焕的实验体身上抽取的。”朔巡睁开眼,侧过头看着裴朗,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巧的试管。   “嗯?顾璟居然把这个给了你?!”惊讶的挑了挑眉,裴朗小心的接过试管,看着里面的暗红色血液,眉头紧蹙,“他为什么会把韩焕的血给你?”   朔巡摇摇头反问:“你知道那个叫韩焕的实验体?”   话音落下,裴朗的神色里忽然多了一分不忍,“当年韩焕的实验我也参与了进去,韩焕是当时几百个实验体里唯一一个成功活下来的实验体,但是几年后实验后遗症复发,他在进行二次实验的时候陷入了昏迷,直到现在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停顿了片刻,裴朗继续道:“韩焕陷入昏迷后,他的血液就开始变得和普通人无异,之前血液的样本一共十份,九份上交给了国家,其中一份留给了作为家属的顾璟。”   “家属?”朔巡微微挑眉,“他们是恋人?”   裴朗点头:“你手上的这一份如果是真的,就应该是顾璟私藏的。历晟知道顾璟给了你这个吗?   “他只知道我一时气急倒在沐霓身上了。”指了指那负责监视,现在却倒在门口的黑衣人,朔巡从裴朗身上移开目光,淡淡道。   他太了解历晟了。   以历家利益至上的历家大少爷会怎么对待这个价值上亿的样本?即使此刻在他的手上,他也不保证在交给裴朗前能百分百的能留下样本,不如让历晟以为他用掉了,也许会更安全。   沉默了片刻,裴朗正要开口,却听见了咯吱一声。   几步外的门慢慢被推开,朔白赤着脚踩在地板上,露出半个身子看着两人,轻声地叫了一声:“哥哥。”   “阿白你……”抬起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朔白却已经走进了房间。朔巡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跟了进去。   屋内没有开灯,朔巡的眼睛一时之间还没有适应黑暗,只能看见朔白的侧脸。   “哥哥,我听见你和裴朗哥哥的话了。”朔白轻轻叫了一声。   “是吗。”朔巡站在原地,缓步地走到了窗边,拉开了窗帘。   裴朗说,朔白说他怕黑,就搬去了地面上等他。   窗外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片乌云,把月光遮住了,然而眼睛却在那暗红色天空里渐渐适应起来,朔巡回头,看着黑暗中那个抱着膝盖坐着的朔白,隐隐产生出一种错觉。   他们已经越来越像人类了。   朔白望着他笑了起来,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哥,五年前你上岸的时候,说你会好好的,说你会经常回来看我。……你骗人。”   细小的珍珠悄然滚落在了沙发上,朔白的视线模糊起来,嘴唇也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大骗子,你过得不好,你也没有回来看我……你这个大骗子。”   年纪尚小的小鲛人还不懂欺骗和食言的区别,朔巡却无法反驳。   他真的已经食言了太久。   黑暗中忽然传来抽泣的声音,“西黎渊真的很冷,在水底我都看不见阳光。”   “到处都是黑的,没有风,没有雪花。”   下巴抵在膝盖上,朔白终于意识到自己哭了,用手捂住了眼睛,稚嫩的声线止不住的颤抖:“可岸上不一样。”   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梦里的场景仿佛是昨天在飞速的上演,朔白松开手,把脸迈进了臂弯和膝盖间,牙齿上下的碰撞着,说了好几次朔巡才听清他的话。   “抱住他的时候,他是暖的。他带我走,到处都是暖的。”   “我不想回水底,我不想再一个人”   “你为什么要夺走他?”   “为什么?”   因为痛哭而剧烈起伏颤抖的背脊被温柔的拍了拍,朔巡蹲下身,一点一点把那臂弯中的人儿拉了出来,轻轻地捧住了那张小小的脸。   他说不出话来。   他无法说,上了岸的鲛人其实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水中了,他们只能在陆地上慢慢的等待死亡。   他不能说,那个人带走了你,却是要把你带进一个更冷更黑暗的地方。   那不是什么只要出柜成功就没问题的普通家庭。你根本不了解这个家族,不了解他们杀了多少人,才去得了如今滔天的财富。那么惹人怜爱,那么弱小的你有什么办法去和整个沐家对抗?   他不忍心让面前这双干净的手像他一样变脏。   “为什……”   额头上忽然被轻轻的烙下一吻,朔白怔怔的看着面前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看着那薄唇微启:“对不起,阿白。”   “是哥哥错了。”   替又快要哭得断气的小鲛人理了理呼吸,朔巡温柔道:“不哭了好不好,哥哥保证,沐涵一定会回来的,”   “真,真的吗?”吸了吸鼻子,朔白认真地问。   朔巡捏了捏他的脸,微笑着点头,“真的。”   他发誓,是真的。   哄朔白睡着了之后,朔巡缓步走到了走廊的尽头,拨通了电话。   “阿巡?”历晟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一旁还有女人的娇笑声。   “我不想留在美国分部,明早我可以和您一起回去吗?”朔巡问得直截了当。   历晟似乎愣了愣,继而低声“嗯”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朔巡的脑海里迅速形成了新的计划。   他看过历晟的日程,就在三天后历晟要去参加沐家举办的新年party。不出意外的话,在party上,沐家就会推出沐涵这个新的继承人。   他也许能趁这个机会和沐涵好好的谈一谈。他不想再看见他唯一的亲人在他面前,那样狼狈而绝望的哭泣了。   [朔巡:在沐涵回到美国前,看好朔白,不要让他离开你一步,拜托了。]   收件人是裴朗。 第47章 用现实教会他做人   从纽约飞回国需要十三个小时,朔巡套上助理递来的厚袜子,侧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飞机还未着陆。   商务机里一片安静,纸张被翻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醒了?”历晟的目光仍然不离手中事,头也不抬的问道。   朔巡没有出声,只是从一旁的矮桌上倒了被热水捧在手心里,冰凉的手指一接触到高温的杯壁,皮肤被迅速地烫红。   他喜欢这种灼热的感觉,这能将他迅速拉回现实里。   “主人,后天的party,我能和你一起去吗?”朔巡轻声问。   历晟暂停了一目十行的进程,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为什么?”   朔巡歪了歪脑袋,碧蓝色的眼眸清澈见底:“因为我想杀了沐涵。”   这样毫不遮掩的回答,说出的却是仅仅见了几面的沐涵的名字,而不是身为姐姐的沐倪……被时差和工作压住的兴致忽然冒了出来,历晟注视着几步外的人,扬了扬下巴淡淡道,“给我一个他必须死的理由,我可以答应你。”   “因为朔白喜欢他。”仿佛是无足轻重的说出口,朔巡伸了个懒腰,语气平淡。   “据我所知,朔白并没有和沐涵签订契约,你的理由很牵强。”话音落下,历晟饶有兴致的看着那一贯冷淡的眉宇间慢慢浮现出的戾气。   “因为他姓沐,他的姐姐叫沐倪,这个理由足够了吗?”与历晟对视着,朔巡平静答道,看着对面的人低头打开文件,继续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够了。”   很好,朔巡想,他如愿以偿得到了答案,看来之前倒在沐倪身上的血没白白浪费。那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温热的就被倒在了沐倪的身上……想着想着,飞机便从云端下降到了地面。   北半球的冬天到处都是一片荒芜,白茫茫的积雪沉沉的覆盖了整个城市,然而三天后的夜晚,朔巡的眼前却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大红色的地毯从坐船的码头一直铺到了连接游艇的甲板前,朔巡瞥了眼华丽的入口装饰,跟在历晟身后走进了专门为游艇客人准备的休息厅。   休息厅很大,四面是玻璃墙,衣着华丽的客人从外面鱼贯而入,站在墙边观赏着对岸跨年的灯火。   等了大概五六分钟,身为主人的沐倪穿着纯白色的礼服,率先走了出来,她的身后是穿着银灰色西服的沐涵。   “历大少爷,真高兴你能来。”沐倪伸手挽住了历晟的胳膊,目光扫过朔巡的面庞,又移向了其他客人。   朔巡在今天出门前莫名被助理按在椅子上强行化了妆之后,混在人群中变得不起眼起来。   沐倪挽着历晟,在客人们赞叹声中缓步登上了游艇。朔巡不紧不慢的跟在他们身后,在发现作为主人的沐涵在门口欢迎客人时,故意在门口停了下脚步,用唇语留下讯号:[朔白,九点整,西侧甲板上见。]   沐涵一愣,继而微微蹙眉,想要抓住朔巡却被对方轻巧地闪过。   这场Party的目的正如朔巡所料,沐家宣布了沐倪和历晟的婚事,最后推出了他们的新继承人沐涵。   美食,烟火,还有女孩们薄如蝉翼的裙摆,朔巡从甲板上消失的时候,历晟正在沐倪身边,客人们纷纷为大半个月后的订婚典礼送上祝福。   朔巡靠在栏杆上,看着面前人,淡淡道:“你迟到了。”   沐涵的眉头皱了起来:“朔白怎么了?”   “他很好。”朔巡回答完,手指有规律地敲击着一旁的栏杆,清脆的声音被二层甲板上的音乐声所淹没。   朔巡看着身边人眼底有一丝不耐烦,才又再次开口:“我回国的时候见了阿白一面,他说要我带你回去,我答应了。”   沉默。   咚——   朔巡轻巧的闪身,避开那砸向自己的一拳,看着那紧握的拳头重重砸在栏杆上,血珠瞬时便出现在了骨节上。   “你怎么敢这么答应他?”沐涵拽住朔巡的领子,怒意要几乎漫出眼底。   被揪住领子,朔巡并没有动手推开面前人,只是眼里浮现出一抹极为浅淡的笑意,带着怜悯与嘲讽,对上那愤怒的眼。   “我当然敢,因为你只敢给他一个虚幻的未来,你不想回沐家,是因为你害怕一回到沐家你就没有了自由,自由就是你的一切,没有自由你连坚持爱一个人都做不到。”   拽住他的力气变小了,朔巡不紧不慢的伸手,打掉了领子上的手,神情淡漠地继续道:“你无法对抗你的家族和你的姐姐,你以为留在阿白身边就可以保护他,你们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相爱,是吗?”   “你今天来到底想说什么?”沐涵冷冷问道。   “我想说的,与其让阿白因为你而痛苦,不如我来替他选一个更好的未来。”朔巡一边理着衣领,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   “虽然我痛恨沐家,但为了阿白,我也不会杀了你,只是,你记住,除非你有能力取代沐倪掌控沐家,否则这辈子你都没有资格再见到朔白了。”   片刻无言。   沐涵看着朔巡,一字一句地冷冷道:“滚你妈的。”   “你说,滚谁妈的。”熟悉的男声意外的插入了两个人的对话之中。   朔巡看着缓步走下楼梯的高大身影,微微蹙眉。   “粗鲁,无礼,沐倪就是这么教你的对待客人的么。”历晟走到甲板上,视线在两人中间徘徊片刻,对着朔巡淡淡道:“阿巡,跟我来。”   眼角余光瞥见沐涵黑沉的脸色,朔巡在心里暗叹一声,跟上了历晟的。绕过人群聚集的回廊,他们最终停在了甲板一层最里侧的休息室里。   “这就是你要杀沐涵的方式,用现实教会他做人吗?”   面对面的坐着,平视着彼此,朔巡冷静道:“他还不配我去说教,我只不过是想确保我弟弟不再受打扰而已。”   “是吗,”历晟眯了眯眼,眼底的光如同最危险食肉动物盯住了猎物,“撒谎的人需要用一百个谎去完善最初的谎言,回答我,阿巡,你究竟是为什么来这里。” 第48章 小心哦,那个小鲛人   被死死地盯住,朔巡神色淡然的开口道:“我只是为了阿白才来到这里的,仅此而已。”   “只是为了朔白,需要下甲板的时候故意撞到沐倪的贴身助理,然后去休息室给她的助理注射吐真剂吗?”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空的小玻璃瓶,历晟冷冷盯住面前人,没有忽略掉朔巡的神色在看见瓶子的一瞬间发生的极小变化。   他的契约者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紧张,是为了什么?   “我只是想确认沐涵的日程而已。”再开口时,朔巡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的确不止是为了沐涵而来。裴朗说朔白的资料曾遭到过盗窃,恰巧的是,遭到盗窃的当天沐倪和她的助理来过,这次上船,他寻找到了机会来逼供助理,结果正如他所料,沐倪对朔白的兴趣格外浓厚,或者说,对鲛人的身体样本兴趣格外浓厚。   感觉到身上的目光,朔巡低下头。历晟不允许他和裴朗再有联系,一旦说出了这个原因,势必会连累到裴朗,不如保持沉默。   反正……   “撒谎,你看沐家姐弟的眼神分明就是看死人的眼神。”   反正历晟已经认定了他想要杀死沐倪,不如就先误会下去吧。   脖颈被掐住,朔巡控制住自己想要反抗的本能,越发艰难的喘息着。   “唔——”   看着倒在沙发上呼吸困难的人儿,历晟俯下身,一手掐着朔巡,一手从朔巡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管药剂,狠厉之色在眼底飞速闪过。   面前这个人究竟和沐家有着什么样的过往?此刻又瞒着他做了什么?心中的疑惑被反复的拒绝回答,无形的隔阂似乎要把两个人越拉越远,历晟难得的烦躁起来,却在爆发前被理智死死的压住。   一把刀而已,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你们之间只有契约,在你的面前,他甚至都没有心。   大脑最冷静的部分无论多少次,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然而此刻,历晟却有了一刻的动摇。   那张因为窒息而扭曲的面庞,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他的心间却蓦然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第一次从日本回来后,面前的这个人一如既往地不反抗,对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是极度的配合,然而他却……   脖颈上不断的加重力量终于消失,朔巡撑起身体,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历晟坐在一旁,看着在沙发上喘息的人被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面孔,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将那发丝撩到了耳后,却在伸手的前一刻被理智制止了。   烦躁,易怒,这两种情绪最近在他身上出现的次数远远超过去年一年的总数,并且都适合同一个人有关。这不是好事,该适可而止了。   “你去协助林歌完成他的任务。”   林歌?   朔巡一愣,想要开口询问时,历晟已经走远,只得无力的扶了扶额。   对于林歌这个名字,朔巡记忆深刻。   从游艇上走下,拐了几条街到小巷尽头的酒吧,朔巡推开门,悄无声息的走到二楼,打开办公室的门,与沙发上的红发美人面面相觑。   “林歌,大少爷……”朔巡还未说完,见红发美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他的面前,抓住他的袖子软软的跪了下来。   朔巡:“……”   “为什么大少爷不来见我?他在哪儿?为什么只有你来……”跪倒在地,望着朔巡,红发美人像是明白了什么,缓缓捂住了眼睛,下巴随着后倾的身体微微扬起,一滴晶莹的眼泪滑过绯色的眼角。   “你说话呀,他去哪儿了?说呀!”   朔巡:“……大少爷让我协助你……”   “不,我不听。”颓然的拿开了捂住眼睛的手,红发美人垂下脑袋,发丝凌乱地垂落在两侧,“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啊,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他都不愿意……就派你来打发我走……”   红发美人抬眼低声,眼中泪光闪烁,眼底的情绪三分倔强,三分痛苦,还有两分委屈与一丝绝望,令人不由自主的怜惜,“求你,带我去见一面他吧,求你了。”   挥开袖子上红发美人的手,朔巡冷漠而快速地说完:“林歌,我是朔巡,大少爷让我协助你在一个星期之内执行完你的任务,否则后果自负。”   “嗯?”   所有情绪瞬间消失,红发美人林歌麻溜地擦了擦眼泪,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原来是正宫啊,有失远迎了。”   这才是他最不喜欢这个人的地方,朔巡皱眉,没有接过林歌端来的茶,“这次你的任务是什么?”   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箱子推给了朔巡,林歌娇羞的低头:“当然是搞去破坏呀……干嘛这么看着我,讨厌~”   ……真不知道历晟从哪儿招来这样的奇葩。朔巡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任务时间和地点给我,你负责炸药,我负责具体的操作,OK?”   “大少爷有你可真省心。”细白的手指绕上了一圈发丝,林歌眯起眼,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五天后我给你炸药,地点在隔壁K市的一家酒店,消息称一个星期后,何仞会在那里参与一个拍卖活动,我接到的任务是要毁掉那个样本。”   朔巡了然的点点头:“这一次爆炸发生后就直接返回历家吗?”   林歌羞涩的咬住下唇:“其实我不止这一个任务。”   一堆文件从柜子里转移到了朔巡的怀里。   “这些都是这个月的任务,上次何家把我们坑惨了,哼,这次也得让他们感受一下熬夜加班的痛。”从柜子的最底层拿出粉底盒,林歌一边往脸上细细扑着粉,一边不忘冷哼一声。   朔巡:“……”   “对了,朔巡大美人你今天化妆是为了去参加沐家的party对吧,”对上朔巡冷淡扫来的目光,林歌无辜的眨了眨眼:“人家可是为沐涵死过一次的人呢,知道沐家的事也是正常的吧。”   为沐涵死过一次?   朔巡皱眉:“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当然是纯洁的初恋啊,”放下粉底盒,林歌拉下掀开毛衣的一角,露出背上的皮肤,原本光滑的位置上多了一个可怖的枪眼。   “他姐姐可真是个王八蛋,把我打了一枪不说,还要把我活埋了,幸亏我反应快,不然就真凉在那儿了。不过话说回来,小狼狗参加葬礼的样子可真叫人心疼呢。”   “看上你,沐涵的眼光还真不怎么样。”说着,朔巡的眉宇间却松了些。   “他眼光的确不怎么样,不然也不会只把家里的小美人养在泳池里,来和我这个纯情软妹谈恋爱了。”林歌耸耸肩,站起来,静默片刻后,忽然转身对着朔巡笑了笑,标准的烟嗓瞬间变成了甜美的女声:“听说沐涵回国后,沐倪就一直在暗地里找那条小鲛人,你可要记得藏好他哦。” 第49章 订婚?无所谓   一个月后。   灼人的火光从望远镜被放下的那一刻起,就被朔巡远远地抛在了脑后。拎着包朔巡走下楼,目光无意间掠过了马路的另一边,意外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三个星期前,他炸掉了那家酒店的地下层阻止了何仞的交易,接着就收到了一系列针对何家的任务,而此刻,何仞正朝他走了过来。   朔巡将手伸进口袋中,握住了枪。   “大美人,别激动,这里可是公共场合。”   三米之外,何仞停下了脚步,看着朔巡面无表情的脸和周围一圈围观两人的吃瓜群众,潇洒的张开了双臂,“好久不见,不来拥抱一下吗?”   朔巡:“……”   擦肩而过,意料之中被人拉住了手臂,朔巡偏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正要挥开那只手,却突然看到一个本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出现在了门口。   “好久不见了,朔巡。”裴朗微微颔首,面上的笑容淡淡。   何仞在裴朗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已经松开了手,先朔巡一步,大步地朝着裴朗走过去:“哎呀,老同学,好巧啊,你……”   意料之中,被那温文尔雅的男人无视。看着那站在人群中央的两人,何仞神色诡异的勾了勾唇角,走出了小楼。   “裴朗,你怎么在这里?”朔巡皱眉,看着面前人向外走去,毫不迟疑地跟了上去。他们停在了一个咖啡厅的角落里,黄昏时分,不大的咖啡厅里没有什么人,裴朗环顾了一圈四周后,望着对面的人儿,低声道:“我是来找朔白的。”   “朔白不是和你一起在美国吗?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朔巡的手一抖,手中的咖啡便有小半倒在了木桌上。   “他是不是来找沐涵了?”   裴朗点头:“前天我有事出门,昨天下午回来之后,发现朔白不见了,工作人员也多半被打伤。监控上显示昨天中午朔白是被车直接接去了机场,从美国回国要十三个小时,本市今天抵达的航班只有一趟,在今早十点准时落地……阿巡,你在听我说话吗?”   沉默片刻后,朔巡才点了点头,眼底冰冷得骇人:“可能接走朔白的,只有三个人,历晟,何仞和沐倪。历晟明天和沐倪订婚,何仞一向不按套路出牌,是谁动的手很难判断。”   “历晟明天订婚?”裴朗微微皱眉,看着坐在桌对面的朔巡,欲言又止。   不知道为什么,他异常迫切的想要知道,在明天的订婚典礼上,朔巡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现实却不允许他问出口。   “何仞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裴朗摇头,却在对上那双碧蓝眼眸时突然明白了那眼中的深意,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愕然:“何仞知道我的行踪,你觉得不是巧合?”   “你和朔白一直在美国,又是在历家的监控之下,他不可能那么清楚地掌握你的行踪,但如果是通过接走朔白来掌握你的行踪,顺便来威胁我,这一切就完全合理了。”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朔巡看着面前人的欲言又止,了然的垂下了眸子。   “历晟和沐倪明天就要订婚,沐倪此时动朔白对他的好处不大,还会让他们姐弟的关系恶化,是亏本的买卖。”   “而朔白原本就一直在历晟的手中,也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的跳过我,”接上朔巡的后半句,裴朗目光柔和下来,心疼悄然进入了眼底,正要开口却感觉到大衣口袋里的震动。   手机里收到的短讯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条新闻。   “今早十点,有一白色轿车在滨海路上侧翻,两人死亡,一人失踪。”念出新闻的标题,裴朗抬眼,迅速和朔巡交换过眼神。   十点侧翻,会不会就是……第二条短讯随之而来。   [老同学,新年快乐,对我这份迟来的新年礼物还满意吗?友情提示,那个失踪的第三人我还没找到。]   没有时间思考更多,朔巡起身便往大门外走去,“我们走。”   “朔巡,等等。”   被身后的男声叫住,朔巡疑惑的回头。裴朗避开了他的目光,“明天历晟订婚,现在已经是晚上六点,如果你和我一起找朔白,明天的订婚典礼你可能无法出席了……历晟一定要求过你出席吧,你不出席,会受罚的吧。”   “无所谓,”朔巡转身,加快了步伐,“一个司仪而已,历家难道还找不出人来代替么。”   在他身后不远处,裴朗愣了愣,继而大步跟了上去。   裴朗是对的。   两个人找到朔白的时候,已经到了第二天的凌晨。   朔巡怔怔的看着那躺在沙滩上的人儿,缓缓地蹲下了身,指尖颤抖着探了探朔白的鼻息。   “裴朗,他还活着。”如释重负的语气,鼻间轻轻地酸涩起来,朔巡目不转睛的看着小鲛人,冰冷的手被一只温暖修长的大手包裹住。   “他走得时候没有带上药,现在生命体征太弱了,去医院可能会被直接判断死亡。我现在就给他注射药,等他有了意识,我们就带他去医院,别担心。”安抚的拍了拍身边的人,裴朗将针头缓缓刺入了小鲛人的皮肤。   “真好。”   “这一次我没来晚。”   自言自语着,跪坐在小鲛人身旁,直到感受到那小小的身体渐渐温暖起来,朔巡才起身,酸麻的双腿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身形前后摇晃着。   “小心。”扶住身边的人,裴朗微笑着抱起朔白提醒道“这附近应该有诊所,我们走吧。”   朔巡点头,与裴朗一起,朝着远处走去。   这一夜还很长。 第50章 这份爱从此再与你无关   一个小时后。   开门声第一时间被等在门口的朔巡捕捉到,朔巡抬眼,看着裴朗从病房里走出来,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他怎么样了?”   “朔白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现在还处在脱水昏迷中,估计天亮前就会醒来。”裴朗摘下口罩温声道。   他们找到了附近最近的诊所,那是间不大的小诊所,里面没有值班医生。出于对朔白的担忧,两人直接闯入了诊所……所幸他们及时给朔白注射了药物,小鲛人此刻正像睡着了般,面色雪白的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你去休息会儿吧,我来看着他就好。”裴朗伸手拂去了来时落在朔巡的落雪,看着对方犹疑片刻后点了点头,径直出了门。   几栋低矮的小楼稀稀落落地靠在一起,坐在小诊所不远处的长椅上,还能听见潮水涨落的声音。   朔巡拿出烟,却又在点火时犹豫了片刻,最终反手将整包烟塞进了垃圾桶里。   他好像在很久前答应过谁要戒烟。   来时飘飞着的雪花此刻已经停止了落下。朔巡眼角的余光瞥见诊所里的灯光,莫名地有些不安。   冬夜的黑暗中,那灯光明亮的实在是突兀。   “朔巡。”   听到有人叫自己,朔巡回头,皱着眉看着逆着光走到自己面前的人,“有什么新情况吗?”   裴朗摇了摇头,指了指朔巡身边的位置,“朔白需要时间恢复,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没有拒绝,朔巡看着远方,等待着身旁的人先开口。   “那天你走之后,朔白对我说,你答应了他要替他把沐涵带回来。”半晌,裴朗的声音才在朔巡耳边响起,如同诉说一个故事,裴朗缓缓地说:“朔白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在美国的时候,我经常看着他笑得前俯后仰的,但只有这次,我看见他笑着笑着就哭了。”   “那个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哭了,还以为自己是笑着地抱了抱我,告诉我他真搞笑,”顿了顿,裴朗望向了身边坐得笔直的人儿,“抱歉朔巡,我无意插手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我只是……”   “不用道歉,我明白的,”打断了裴朗,朔巡的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里,眼底一片漆黑,“鲛人的生命长达千年,往后的几百年阿白都不会忘了沐涵,我了解我的弟弟。”   黑夜里,小道两旁鸦雀无声。   朔巡站起身来,向着诊所走去:“我去守着阿白,你先休息会儿吧。”   “等等。”   朔巡回头,稍稍偏头就陷入了那双温暖的眼眸中。此刻他才发现他们的距离是那么微妙,不算远,伸手却又无法将对方拥入怀中,因为还差着向前的一步。   “朔白已经醒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见你,要我给他争取点时间。”裴朗摊开手掌,无奈的笑了笑。   “你们……”   “朔巡,无论接下来你要怎么安排朔白,我都要回美国了。”脸上的笑意未变,裴朗难得的没有直视朔巡的眼睛,“只是,上天对我不薄,让我在这个不该见你的时间见到你,让我……”   话语戛然而止,亦或者,无法再说出更多。   朔巡看着面前的男人缓缓摘下了鼻梁上的细框眼镜,低头望着他,一夜的奔波和没倒过来的时差让那黑眼圈越发的浓重起来,可那眼底的暖意一如初见。   裴朗微笑了起来,“我喜欢你,朔巡。”   久违的四个字和面前男人认真的模样一同无声的烙在了朔巡的脑海中。   月光如轻纱般笼罩在海面上。   裴朗笑了起来,声音里带了点厮磨的沙哑,“你怎么向后退了,朔巡。”   突如其来的告白似乎让理智的弦松了下来,朔巡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沙子,直到在下一刻向下的视野里多了另一双皮鞋,他才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向后退了,而是面前的这个人   “裴朗,”朔巡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那张俊朗的脸庞许久,轻声地开了口。“你知道的,我不会喜欢上你的,我们不可……”   嘴唇被一根手指轻柔的按住。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裴朗松开手,细框眼镜夹在鼻梁上,遮住了眼底最真实的情绪。   “我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有些话在这个时候不说,也许以后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说不出口吗……   望着那上扬的唇角片刻,朔巡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海面上,“抱歉,我不能给你答案。”   像是应景一般,穿过海面的风将远方的寒意慢慢挂了过来。   转过身,很久,朔巡才听见了裴朗的声音。   “对我,别说抱歉。”   “……走吧。”朔巡迈开脚步,他能感觉到身后的人的跟随,无论什么时候,裴朗总是走在他的左边靠后的位置。   回去的时候,是朔巡开的车。朔白做在后排,不安的望着两人,然而车厢中谁都没有再说话。   “回美国之后,好好听裴朗的话。”   “哥哥我……”   “听话。”   用手铐拷住朔白的手防止小鲛人再次溜出去找沐涵,朔巡眼中闪过一次不忍,随即离开酒店房间,向着在台阶上的人挥了挥手。   “晚安,还有,谢谢你,裴朗。”   话音未落,朔巡猝不及防地被抱住,拥抱只有一个短短的瞬间。   “我不要你的抱歉,也不要你的谢谢,朔巡,给我个拥抱做报酬吧。”松开手,裴朗微微低下了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摘下了眼睛,那双明亮的眼睛澄澈温暖一如初见,却有些湿润了。   “毕竟,从你拒绝了我的那一刻开始,这份爱就与你无关了。”   朔巡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听出了那温柔的尾音里,夹杂着的颤抖。   也许下一刻这个人就会在他面前哭出来,也许那眼泪烫得惊人,会把他的心灼伤,也许……   没有也许了。   他知道这个人总是体贴他的。   裴朗的背影在灯光里被不断拉长,最终消失在了漆黑的另一端。朔巡看着那个背影,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   这份爱太过沉重,而他,怎么舍得用这份沉重的爱去锁住他爱着的人,让他的心上人为了这份爱而心生感激,却不爱他。   这太过残忍。   朔巡轻叹一声,回头却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原来命运才是最残忍的。   历晟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高大的身体向一尊雕塑投下深重的阴影。他们对视了一眼,朔巡的背脊上不禁冒出了丝丝冷汗。   那目光里的阴霾几乎要把人压垮。   “主人。”朔巡缓步走过去,望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男人,缓缓低下了头,“你来了。” 第51章 惩罚   轻轻抚摸上那张神色略显疲倦的脸庞,历晟轻声道:“原来你还知道我是你的主人啊。”   脖颈上猛然一疼,朔巡还来不及退后眼前便一黑,软软地倒在了历晟怀里。丢掉了手里的麻醉剂,历晟神色阴沉的抱着怀中人大步离开。     朔巡再醒来时,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朔巡动了动,发现手被绑在了一起,他似乎是被绑在了座位上,浑身都无法动弹。他的鼻间充斥着海水潮湿的味道,只穿了单裤的双腿在寒风中轻轻地颤抖起来。   好冷。   绑住他的绳子似乎用了特殊手法,朔巡挣扎了下,无果,又试了试之前学过的逃脱术与缩骨术,然而没有一个成功。   能系出这样的结的人,在朔巡的记忆里只有一个,历晟。   雪花融化在微暖的皮肤上,朔巡坐在椅子上,回忆在脑海里翻腾,寒意从四肢百骸迅速地窜到了心尖,连血液都快要被冻僵。   [乖,别动。]   曾经他便如男人所愿,乖乖的趴在了地上,其实用摊字来形容他更好,因为就在上一世,在他杀死沐倪后,他四肢的骨头全部都被打断了,只得像一滩烂泥般屈辱的摊在地上。   也许在历晟眼里,那更像是一个玩坏了的玩具。   回忆的最后一幕,是他被历晟绑住了身体关进了笼子里。   同样的赤身裸体,同样的羞耻,历史仿佛惊人地在再现在他的身上。   朔巡咬住下唇,血珠将柔软的唇瓣染得绯红。在下一轮恐惧来袭之前,他微微动了动手腕,半分钟后,只听见一声咔嚓的轻响,一只手腕便以诡异的角度垂落下来。   如果把一只手扭断的话,是可以解开这个结的……上一世他抱着幻想,最终被关进了笼子里,没想到这一世却助他逃脱了。   扯掉眼罩,朔巡面无表情地接上那只断了的手,解开了绑住脚的绳子,每一个动作都是钻心的酸麻。   他被绑了整整半天,又是被绑在了海边,双腿已经麻木得失去了知觉,一挣扎便跌倒在地,无法站立起来。   “别动。”后脑被枪顶住,朔巡回头,认出用枪抵住他的男人正是历晟的贴身保镖。   “朔先生,请您回到座位上。”男人的语气恭敬,看向朔巡的目光却难掩欲望。   天色将晚,朔巡跪倒在地上,被夕阳晕染成暗金色的长发散在身后,精致无暇的脸庞宛如神话里坠入凡间的精灵。   “我站不起来了。”咬了咬唇,朔巡垂下了眸子。   这个要求似乎合情合理。男人伸手握住朔巡的手臂,却被一股巧劲拉低了身体,那修长的五指如同切开黄油般轻巧的切进了男人的胸膛。   历晟教给他的古武术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用处,寒风里,男人的身体迅速僵硬了。   从男人身上剥下外套披在身上,朔巡艰难的站了起来,他醒来时身上只穿了衬衫和单裤,整个人被冻得脸色惨白,嘴唇也泛着乌青。跌跌撞撞的向前走着,体力经过昨夜的消耗已经接近透支,此刻几乎全凭毅力支撑着向前走。   天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大学,四周逐渐变得一片雪白,他开始分不清方向了,只是下意识的朝着一个方向走。   这个海滩是他找到朔白的那个海滩,而他无意识走的方向,是曾与裴朗一同走过的方向。然而,这一次,在同一个路口等他的人却不再是那个温和的男子。   黑衣保镖手持着录像机,齐齐地看着从远处踉跄走来的朔巡慢慢的走到了车子前,被女助理扶住后,再次被拷上了手铐。   “大少爷正在与沐大小姐举行订婚典礼,把录像带送过去后你们就马上回历家,不要打扰大少爷。”   原来历晟要和沐倪订婚了。被拷住手腕,朔巡被冻僵了的身子终于慢慢回温,然而寒意却仿佛渗入了骨髓。车子回去时有些颠簸,朔巡模糊间听到了车厢里的交谈声。   “被绑在海边这么久还能逃脱,真是个怪物啊。”   “还是大少爷想得周到,早就预料到这个怪物会跑,让我们在路边等着。”   “我说,大少爷究竟为什么要录像啊?”   “有这么漂亮的小情人,又被冻得身娇体软的,多欠艹啊,不录下来不可惜了嘛。”   ……   原来历晟早就料到了他会解开。   意识不清的靠在椅背上,朔巡的心里陡然生出一丝熟悉的绝望,他想起了什么,想要发出声音,眼皮却沉重得可怕。   “唔——”   有人回头看了眼他,嘿嘿笑道“助理小姐放心,这个怪物死不了。”   没人注意到这个怪物滚烫的额头。   昏昏沉沉之间,朔巡被丢进了一张熟悉的大床上,他浑身都忽冷忽热的,半睡半醒的伏在杯子上,身上还残留着血的腥味。   “水……”   朔巡伸手,什么都没有拿到。 第52章 说你错了   “睡了足足四个小时,看来昨晚你很累。”   是谁?   朔巡睁开眼,目光迷离的看着面前逆光而立的男人,双瞳之中没有焦距,“水……”   “鲛人没有水也会死吗?”男人优雅的转动手腕,半杯冰水慢慢倾倒在了朔巡的身上。   白色衬衣贴在滚烫的皮肤上,触感异常的清晰,朔巡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布满冷汗的身体像是一条快要干死的鱼,慢慢的舒展开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一点力气艰难的撑起了身体。历晟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手中的玻璃杯里还剩着半杯冰水。   “阿巡,你现在很渴吧,嗯?”   回答毫无疑问是,朔巡看着面前的杯子半晌,伸出手接下了杯子。他已经快有半天没喝水了,又发了烧,身体虚弱至极。   冰水进入空荡荡的胃里,引起一阵轻微的痉挛,朔巡微微皱眉,手指一颤正要握不住杯子,却猛地被握住了手腕,被迫抬起了杯子。   “唔嗯——”   大手插入柔软的发丝间,朔巡被灌入喉咙里的冰水呛住,丢开杯子狼狈地趴在床边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历晟蹲下身,用纸巾慢慢擦去朔巡唇边的水渍,“阿巡,我们的契约是要你助我完全掌控历家,而沐家和历家的联姻,也能加快你完成契约,对吧。”   手上轻柔的动作戛然而止。长发被重重地向后扯去,朔巡吃痛的闷吭一声,被迫仰视着面前人。历晟俯身,英俊的脸庞上神情诡谲。   “没有听从主人的命令,还私自和别的男人跑了出去,你真是个不合格的契约者。”似乎想起了什么,历晟冷哼一声,抓住手中的长发,拖着朔巡换了个方向,才松开手,弯腰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没有内衬的手铐将朔巡的两只手都拷在了头顶上方,历晟坐在床边,眼角闪过一抹冷淡的笑意。   “阿巡,我一直觉得这种没有内衬的手铐很适合你。你太不听话了,不遵守契约,不听主人的话,现在甚至学会了对我撒谎。”   朔巡剧烈挣扎起来,却被历晟慢条斯理的死死按在了床上,原本因为发烧而滚烫的身体颤抖的越发厉害起来。   历晟抬眼,看着那苍白的面庞,凑到了朔巡的耳边,低声道:“是你自己求我,让我放了裴朗,难道你记不住自己做的承诺了吗?还是那只是你随口做的承诺,用来敷衍我吗?”   没有回答。   历晟注视着身下的人,因为发烧,朔巡的目光有些涣散,眼底空空的,没有一贯的清明,也没有往日的鲜活,甚至连人影都没有,只剩下生理上的羞耻。   这样的朔巡,让人不由得有些不安起来。   历晟微微皱眉,带着薄茧的手游走在修长的躯体上,将朔巡抛进了痛楚和快感交织的漩涡。   “来,阿巡,说你错了。”   沉默。   这一句话仿佛唤醒了朔巡最后的理智,他头昏得厉害却下意识的死死咬住了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他没有错,错的那个人不是他。   可错的那个人又会是谁呢?   脑子里一片混乱,朔巡偏过头想躲开那极具侵略性的目光,却最终败给了那做乱的手,“放手……”   “终于肯松口了啊。”似是满意,历晟俯下身,想要亲吻那柔软的唇,却被朔巡偏头躲了过去,羽毛般的亲吻落在了唇角,仿佛是凶猛的野兽在撕碎猎物前给予的那仅有的一点温柔。   “既然不认错,那么记好了,阿巡,这是你自找的。”   ……   床单上血迹斑驳,枕边,发间,滚落的珍珠圆润而晶莹。   身体犹如被一次次的拆开再碾压,痛苦几乎要将人压垮,朔巡大口喘息着,脑中零碎记忆的片段一闪而过。   [你可以不杀他的。]   [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裴朗还没有行刑。我赌这百分之五十。]   [如果我从此之后,都不再与他见面,关于他的一切都再与我无关,你能让他平安的离开历家吗?]   他是谁?   朔巡被烫的意识不清,什么都没有想起来,也没有看见在他身后那悄无声息燃起妒火的眼。   “阿巡,我保证,你不会再见到裴朗了。”历晟亲了亲那绯红的侧脸,微微笑了起来。 第53章 囚徒   历晟很少笑,在朔巡的记忆里,这个男人的笑总是伴着一些不好的事情。最不好的事情,就是这人一笑,就让他赔上了一条命。   昏迷又被痛醒,醒了之后再一点点的被榨干所有体力。闭着眼,朔巡在睡过去之前,终于抓住了脑海中某一个片段。   那是十五岁的历晟和谁看了都会沦陷的微笑,是他上一世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温暖的记忆,然而此刻他已经没有精力去回忆这些什么狗屁的温暖了。   他太累了。   “阿巡?”   身边的人已经睡着了。黑暗中漂浮着情欲的味道,历晟撑起身体,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在昏暗中看着朔巡侧脸的轮廓,心里莫名的一动。   他以为,他喜欢这个人的皮相胜过喜欢这个人。只是此刻,在身体得到了餍足之后,他想起的却是几个月前,同样在这张床上,那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   他中意于那双碧蓝色的眼。   眼前浮现出在黄昏时的日本,他与这双眼的主人的对视的那一帧被定格的画面。其实,对历家大少爷来说,去哪儿其实都没什么两样,但唯有这一次,历晟没有按照原定的一个月返回,而是足足呆够了三个月。他知道,朔巡没有接触过那一类型的任务,他却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人认真起来是什么模样,于是便配合着这人工作的进度,把一个月改成了三个月。   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是非常明智的,在日本的三个月,也许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好的回忆。这一年剩下的几个月,每一天的回忆都是清晰而混乱的。   清晰的是与历家有关的一切,混乱的部分只与一个人有关。   “唔——”朔巡忽然发出一声低吟,绕过他的肩膀,历晟看到那紧皱的眉头,和额前的乱发,下意识伸手将那凌乱的发丝拨到了耳后,手背离开时无意中蹭到了朔巡的额头。   似乎有些发低烧。   历晟脚步轻轻地下了床,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托盘,让床上的人枕着自己的大腿上,掰开胶囊,将一半的退烧药倒进水里,晃了晃,一点点的喂给了怀里的人。   鲛人对许多药物都太过敏感。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等到确定床上的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历晟才解开了朔巡手上的手铐,走到了客厅里,点燃了一支烟。   事后一支烟的效果总是非常好。   历晟看了看手机,发现他们这一晚折腾的太久,马上就要天亮了。他有个毛病,和人欢爱之后总是会失眠,然而此刻看完了时间,他却感觉到了难得的困倦。   难不成他床上的那人是个天然的安眠药?   回到房间,历晟站在床边犹豫了片刻,最终将手铐放进了抽屉里,在朔巡的身边躺下了身。朔巡蜷缩着身体,低烧还未过去,凉凉的身体在感应到身边的热源时,便自动的靠了上来。   第一次的投怀送抱啊。   历晟的目光柔软下来,指尖缓缓划过那笔直的鼻梁与线条完美的下颌,最终选在了鬓角旁落下一个轻吻。   美人皮他见过太多,可这一副皮囊却胜过世上千万。   他大可从一开始就把这人圈养在身边,夜夜笙歌金玉为笼,用虚假的寒意将那棱角全部磨去,然而,他却不想对这人轻言喜欢二字。   他的契约者不会珍惜他的喜欢,不如折断他的手脚,抓住他的家人,用他在意的一切去毁了他,这样便不是一个亏本的买卖。他向来清醒,可却又在看见这人时忍不住心软。   刚刚过去的订婚典礼上,沐倪向他要的订婚礼物,是一对夜明珠。这个女人向来喜欢珠宝,而世间她唯一没有得到的,就是挖了鲛人眼睛变成的夜明珠。   鲛人的眼睛,才是世上最无价的珠子,历晟已经让人安排了专机,送朔白和裴朗飞回美国,起飞时间就在几天后。   沐家势力主要集中在国内,出了国朔白就安全了,而裴朗……历晟伸出手,在那纤细的颈子上摩挲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掐死这个不听话的契约者。   裴朗在走之前,来见了他一面。多少年没叫过的哥落尽历晟的耳朵里,极其的讽刺,还有些可笑。   [你打算把朔巡怎么样?]   [我要把他转送给别人的话,你会怎么样?]   [我会求你。]裴朗说的如此坦诚。   历家大少爷权势滔天,有些事情却做不到,比如,让记忆里那个碍眼的人消失,或是让怀里的人停止挣扎。   “……放开我。”   天刚亮不久,朔巡仰起头,脸庞沐浴在乳白的晨光中,虚弱的美感油然而生。   “去洗漱吗?”   “……滚。”   一场欢愉过后的好心情彻底结束,历晟危险的眯起了眼,“阿巡,听话。”   “我不是已经听话的满足了主人的生理需求了吗。”扶着水台站立,朔巡淡淡开口,转身拿起花洒,却被一只手强行接过。   “怎么,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是我昨晚太轻了吗?”历晟轻声问道。   朔巡的身体僵了僵,面色瞬间惨白起来。他不想再被那么屈辱的对待,此刻却无法妥协。   依旧是沉默,历晟去也不恼,只是把他抱到镜子前。   ……   刻入骨髓的羞耻与恶心感,终于爆发。朔巡猛地推开历晟,跪倒在一旁干呕了许久,什么都没吐出来。   “听说鲛人无论男女都会怀孕,是真的吗?”历晟伸手想要拉起地面上的人,却被挥开,脸色不由得阴沉下来。   “当然是真的,只不过,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主人,”挥开了那只拉住自己的手,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脸,朔巡弯了弯眼睛,淡笑道:“如果我怀孕,我一定会打掉这个孩子的。”   门被摔得咣咣响。   半个小时后,朔巡艰难的走出了浴室,脸色却在看见助理抬着的箱子的那一刻,差到了极点。   “从今天开始,什么时候认错,什么时候你可以从这间房间离开。”   那是一整箱的玩具。 第54章 学乖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一分钟过去,第一天过去,第一个星期过去,朔巡已经懒得去想了。   长长的锁链将手和脚锁在了一起,卧室里温暖如同春天,即使身上什么都没穿,也不觉得寒冷。   朔巡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看着女仆将被单换好,经过他的面前时忍不住同情的红了眼眶。历晟不允许任何人和他说话,每日的三餐都是放在他刚好能够到的地方。   今天的午餐是一个苹果。   朔巡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手里的苹果,确定它没有一个地方长得不对称,才下了口,被啃咬得伤痕累累的唇瓣被果汁浸润,红得潋滟,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卧室里新安的旋转摄像头,口中的苹果也变得难以下咽起来。   二十四个小时里没有一个小时属于他,他的一举一动都落在摄像头中。   咚——   苹果骨碌碌的滚落到了床脚边。   朔巡恹恹地拿过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指尖,又顺手擦了擦身后和腿间的东西,慢慢起身,一点点的挪进了被子里。他的脸正对着床顶的摄像头,神情平静得仿佛是某一个风和丽丽的午后正在喝下午茶,而不是一丝不挂,浑身都是青紫。   他和身后的雕花大床绑在了一起,历晟不在,他没法洗澡。   鲛人天性喜洁,也许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想念历晟。   几天连续折腾下来,朔巡能感觉到身体每一个部分都在酸疼的抗议,他每天都吃得很少,低血糖让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全身的酸疼却使他被迫清醒过来。   历晟是故意让他清醒的。卧室里的投影机在最初朔巡死死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时,播放出昨晚的画面。   ……   [阿巡,你学乖了,我很满意,但你清楚,我要的不只是这个。]似是心情愉快的开口,历晟轻轻地抚摸着那缎子般柔顺的长发。   朔巡沉默地转了个身,光滑的背脊上还有细密的针孔:[我累了。]   谁会在只用下半身的时候,把大脑也用上呢?更别提真心这种东西了。   历晟的眸光沉了沉,伸出的手最终绕过了朔巡的肩,关了床头的灯。   [睡吧。]   灯熄灭了。   朔巡蜷缩在被子里,丝毫没有睡意。他的灵魂仿佛脱出了身体,站在半空中,静静地与他对视。   没有人不怕这样没日没夜的调教,他选择了顺从,却给不了历晟想要的那句“我错了”。   有些话,他无法说出口。寻找朔白,他没有错,见裴朗,他也没有错,没有出席订婚典礼……那本身便与他无关,他为什么要承认自己错了?   ……   “还敢不吃东西吗?”历晟端着餐盘站在门口,直到看到床上的人儿痛苦的摇头,才关了遥控器,走过去眉梢多了分冷淡的笑意:“张口,吃完饭,我带你出去。”   带他出去?去哪儿?   没有力气再拿起筷子,被喂完午餐,朔巡任凭历晟给自己套上衣服,v领的黑色毛衣将他的脸衬得雪白。   “真乖,今天奖励你去见你弟弟。”亲了亲那僵硬的侧脸,历晟打横抱起朔巡,走向了楼下等候已久的车子。 第55章 他食言了   半个小时后,车子被迫停了下来。   历晟从文件中抬起头,看着后座大开的车门,眉头微蹙:“阿巡,听话一点。”   与那冷冽的眼对视片刻,朔巡扯了扯嘴角,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般,迈腿走到了车外。他被囚禁了七天,时常发烧,双腿碰到地面上都在止不住的打颤。他没走两步,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衣领,背脊重重撞在了车门上。   “你想怎么样?”历晟的脸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朔巡静静看着那张面色不善的脸几秒,轻声道:“我要回去。”   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历晟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你不想见你弟弟吗?”   “当然想,”话音未落,朔巡便应了一声,神色平静地与历晟对视道:“但我答应过阿白,上岸后要过得很好。”   “我不想让他看到他的哥哥活得像个畜生。”   “我不能食言。”   朔巡歪着头,阴沉的天幕倒映在那双碧蓝的眼眸中,仿佛是蒙上了一层薄纱。   彼此沉默着。   历晟的脸色极度的难看,最终却只是一言不发地扯着朔巡的领子,把人丢在了一旁的座位上,“去顾家。”   司机颤巍巍的向后望了一眼,被历晟的神情吓得脸色惨白,一脚油门踩到了一百四。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栋破旧的小楼前。   手腕被人死死握住,朔巡几乎是被半拖着进了门。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朔巡的视线里。   顾璟看见进门的两人,微笑地抿了口手中新泡好的茶:“不是说一个小时后来吗,怎么提前了?”   “你那边怎么样了?”历晟直接忽略了问题,沉声问道。   “北京那边安排了人作证,”顾璟说着,便向历晟身后的朔巡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眼,“裴朗昨晚把样本拿给了我,今早已经全部交给国安的人了。”   点点头,历晟坐到了沙发上,一用力便将朔巡扯了过来,朔巡被拉扯得中心有些不稳,一不小心便恰好摔进了历晟的怀里,连忙退出来,一抬头却撞进一双秋水眸里。   “朔巡,一个多月不见了,你看起来不太好呢。”顾璟看了朔巡片刻,又笑吟吟的为两人添了茶,“是历大少爷又把你怎么了吗?”   “您这是明知故问。”朔巡淡淡应了一声,丝毫不受身边人低气压的影响,垂下眸子注视着手上的青瓷杯,脑海中的思绪仿佛是一团乱麻。   他相信裴朗受他所托,不会轻易将样本还回去,可现在顾璟却拿到了样本,这中间发生了什么?而在他身边的历晟,是不是早就知道样本在裴朗的手里,是为了什么才没有揭穿他?   想起在纽约与顾璟的“最后一面”,朔巡不禁皱起眉,却看见顾璟身边的红发美人扭过头,莞尔一笑红唇如刀:“大少爷,朔先生,下午好。”   朔巡:“……”   林歌为什么会在这儿?   被囚禁后一个星期,朔巡终于感觉到了深深地无奈。看着红发美人攀上历晟的胳膊又被无情的甩开,四十五度低下头,瞥向他的目光尽是哀怨。   “咳……”空气里飘来一阵烟味,朔巡轻咳了一声。   对面的顾璟站起了身,对着历晟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历大少爷,出去聊聊?”   “……好。”历晟掐灭了手上的烟头,跟着顾璟一起走出了客厅。   “我说朔巡你这是被大少爷包养了吗,看你脖子上的一排印子,叫我们这样没夜生活的怎么办嘛。”翘着腿,林歌小小的翻了个白眼,过了几秒发现对方并没有反应,不甘寂寞的再次开口:“人长得美就是是非多啊,听说那个来给顾璟送样本的帅哥,走之前还特意问了你怎么样,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打断了林歌的喋喋不休。朔巡开口,神色不明地问道。   “这次大少爷派我陪着顾二公子去北京,我得去解释一下码头上的那场爆炸,哎,真是麻烦死了。”故作忧伤的叹了口气,见面前的人不为所动,林歌八卦的凑到了朔巡的面前,“我昨天看到了那个叫裴朗的帅哥送来的样本了,你知道吗,他送了一个半的样本过来。”   一个半的样本?怪不得顾璟会说“全部交给了国安的人”,可据他所知,这份珍贵的样本只有顾璟送给他的这一份和何仞手里的半份,裴朗为什么会有何仞的那半份样本?   一个个谜团在脑海中串联在一起,答案在唇边呼之欲出,朔巡却不愿多想。   何仞怎么会把自己仅有的半份样本送给了裴朗?这两个人一定是达成过什么共识或是协议。   心中一丝苦涩泛起,朔巡推开面前的人,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他实在是太累了,不一会儿便在沙发上睡着了,连客厅门被打开,历晟把他抱起来都毫无感觉。   “我还是更喜欢他在美国时的样子,”打量着那锁骨上的青紫痕迹,顾璟饶有兴致的勾了勾唇角,“我说,历大少爷你不会还在玩什么囚禁游戏吧。”   “与你无关。”历晟冷冷答道,大脑迅速整理两人在阳台上的谈话。   顾家与历家唇亡齿寒,这次顾璟交易出了意外,多亏历家的援手,才暂时得以离开监狱。顾璟的飞机就在今晚,到达北京之后一定会被立刻严密监视起来,刚才两人便提前谈妥了这一段时间两家的合作。   [朔巡以为那分血液是我的礼物?]   [嗯。]   [做好事不留名,历大少爷还真是个好男人,只不过,则作为朋友,我提醒你再这么做下去,你迟早得把朔巡逼疯了。]   这是他们谈话最后的内容,一句忠告。   会把朔巡逼疯了?   历晟想,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可以击垮这个人,他又何必这么费心。只是……打横抱着熟睡的人,历晟发现怀中人似乎轻了不少,抱起来骨头都有些咯手。   也许他的确折腾得有些过了。   路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历晟感到腿上一轻,朔巡醒了过来,打开车窗,三月末的夜晚凉风蓦然灌入车厢内。   “你早就知道我把那管血交给了裴朗?”刚睡醒,朔巡的嗓音有些沙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中是分外的明亮。   历晟低低“嗯”了一声,伸手把人拉近了自己的怀里,“你是不是在奇怪,裴朗为什么会把样本送给了顾璟。”   “是。”   在历晟怀里的太多夜晚,朔巡的身体已经记住了一个最好的角度,酸软的腰肢不自觉的向那散发着热力的身体靠了靠。   历晟低下头,神情并不算愉快,却事这七天来朔巡听过的最温和的语调,“那是他自己亲口选的。”   “他求我放了你,我答应了。” 第56章 宠物   裴朗为了他,去求了历晟?他是怎么求的?他有没有……怪不得历晟没等到他的“道歉”,就把他放了出来。   原来竟是这样。   朔巡的神色终于变了,坐起身望着历晟一字一句道:“你能答应他放了我,除了样本,他一定答应了你其他事吧,你逼他答应了什么?”   “我逼他?”历晟的语气冷了下来,一把把朔巡按回了腿上,眼中阴霾清晰可见。“既然你这么在意他的感受,不如自己去和他聊聊。”   历晟递过来的手机是朔巡原来的手机。朔巡微微蹙眉接过手机,屏幕锁不见了,显然有人已经看过了里面所有的讯息,其中也包括他和裴朗暗中的联系。   “出去。”   砰——   车门被重重关上,历晟冷冷看了眼车外。   三月寒春料峭,朔巡站在离车子几步远的地方,寒风很快便将皮肤上的温度带走了,触手即是冰凉。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喂,我是裴朗。”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一如从前让人安心,朔巡的心口忽然像是被雨水冲淋过一般,湿漉漉的,“裴朗,是我。”   电话两头一起沉默了下去,风声无声的在耳边呼啸,朔巡用力握紧了手机,神色迟疑了片刻,轻声地问:“你还好吗?”   两个人竟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我很好。”愣了愣,朔巡先一步轻声答完,便听到裴朗柔和的语调里多了分不易察觉的歉意,“抱歉,朔巡,我昨天答应把样本给历晟了。”   “我知道。”   “是历晟告诉你的吗?”   没有回答,朔巡岔开了话题:“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   “我的导师邀请我去剑桥,明早就走。”裴朗顿了顿,再开口时,尾音竟有丝丝的颤抖,“这次把样本交给历晟之后,我就不会再参与朔白药物的研究了,朔白他……对不起,答应你的我没能做到。”   朔巡用力握着手机,骨节都在泛白,半晌才轻声地开口:“裴朗,你是不是答应了历晟,以后再也不和我有任何联系。”   “是。”裴朗承让得坦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以后我和历晟谈过,以后历家的人会继续替朔白研制药物,你不用担心……还有,我听历晟提起过,他要送朔白回美国,好像这两天就要启程,你如果方便的话,去看看朔白吧,他很想……”   “我会的。”三个字脱口而出,朔巡举着电话,一时不知道能接着说些什么。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人的关心,下意识地选择了等待。   “朔巡,你……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裴朗低声说完,不等朔巡回应便贴在话筒上说了一句,“再见”。   几百公里外,男人的呼吸声清晰地落入了朔巡的耳中。朔巡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和这个叫裴朗的男人的拥抱。那是他们唯一一次,他们离彼此离得那么近。   手机被抽走,朔巡淡淡看了眼拿着手机向他比出“请”的姿势的助理,目光落在了打开的车门里。   历晟正在车里等着他。   朔巡上了车合起双手,朝着掌心哈出一口热气,搓了搓,待到手掌变暖了些,才抬眼看向了一旁的历晟,低声道“能带我去见见朔白吗?”   “怎么,现在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畜生了?”历晟语气冷淡地开口,目光停留在手中的文件上没有分给朔巡分毫。   意外的,手中的文件被抽走了   “畜生也可以分家畜和野生的。”合起文件,朔巡语气淡淡继续道,“契约里,我作为你的仆人,也算是家养的吧。”   像是被这句话逗乐了,历晟伸手捞过了面前人,轻轻触了触那柔软的唇瓣,撬开那留了一丝缝隙的贝齿,长驱直入,在朔巡喘息的间隙,亲吻着那笔直的鼻梁,含混道:“家养的畜生通常被人类叫做宠物。”   唇瓣被咬了一口,历晟抹了抹唇边的血迹,微微笑道:“不听话的宠物是要被关进笼子里调教的,阿巡。”   朔巡的脸色一僵,推开历晟的手停了停,最终放了下来。   历晟满意地低头吻了吻朔巡的额头,吩咐道:“回山庄。”   车子停在了山庄里一栋单独的别墅前。   朔巡迈出车门,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不由得皱起了眉。历晟居然把朔巡关在了他住的这栋别墅里。   不,或许用“关”字不太恰当。   推开门,朔巡走进客厅里,不由得勾起了唇角。他悄悄地走到了沙发边,拿起一旁的小毛毯盖在了在沙发上睡着了的人儿的身上,转身,弯下腰抓住那在他脚边喵喵喵的小猫的后颈皮,用力把那团胖胖的橘色拎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安静点,你吵到他了。”揉了揉小猫的脑袋,朔巡的神色柔和了些许。疲惫在他的眼中飞速的闪过,却没有逃过刚进门的历晟的眼睛。   门是开着的,历晟看着屋内的景象片刻,便转身回到了车中,“告诉朔巡,半个小时后,我要在车上见到他。” 第57章 被迫长大的小孩   别墅里温暖如春,仿佛与外面的寒冷彻底隔绝。   朔巡看着面前的小鲛人翻了个身,竟“意外”地翻到了地毯上,不禁微微笑了起来。他正要伸手去扶,却看着朔白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一边小声嘟囔着什么,一边自己爬了起来。   “唔……小涵好疼啊。”揉了揉被摔倒的屁股,朔白好不容易睁开了眼,却在看到身边人时惊得睡意全无,“哥哥?!”   朔巡放下手里的猫,伸手捏了捏朔白的脸,“睡在这里还不盖东西,不怕感冒吗?”   朔白摇了摇头,认真道:“小涵会给我盖的。”   沐涵?   朔巡一愣,朔白趁机从桌上的果盘里挑出了一个苹果,认真对着朔巡比划着:“哥哥,我削的皮不会断,我削给你看。”   朔白削皮削得很认真,朔巡从未见过这么认真的弟弟,却在皮落下时,忍不住握住了朔巡的手腕。   “阿白,你手指上的伤,都是削皮削出来的?”   苹果皮断了。   朔白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细小的珍珠随着摇动一同从眼角里掉了下来,“哥哥。”   轻轻地唤了一声,朔白忽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朔巡望着他,半晌才替面前人擦去了眼泪,“阿白,你想沐涵了。”   这次的回应是小鲛人重重的点头,朔巡正要开口,却被断断续续抽噎着的自言自语堵住了已经在喉咙间的话。   “他说过,等我削的苹果皮不会断了,他就会回来。”   “可我总是削不好,他就一直不回来。”   像是小孩子被夺走了最心爱的玩具,朔白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在沙发和地毯的角落里把脸迈进了膝盖里,软糯的声音带着哭腔。   “哥,我梦见小涵了。”   “我想他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   脸被一双微凉的手温柔的从臂弯中抬了起来,朔白看着面前的一团橘色,一大一小对视片刻,小猫喵呜一声被朔巡塞进了小鲛人的怀里。   朔巡看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小鲛人,脸色的笑意淡淡不及眼底,“阿白,你想回美国吗?”   正揉猫咪软软的肚皮的小手停住动作,朔白望着朔巡,碧蓝色的眼中清澈至极,“不想,可裴朗哥哥走之前说过,我不去美国,哥哥你就会过得不好。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   长大了吗?   朔巡心底蓦然苦闷起来,却只是表情平静的问道:“裴朗跟你说过他要走了吗?”   “裴朗哥哥说,他要去更好的地方等一个人,”朔白眨了眨眼,还带着泪痕的小脸上多了一分笑容,“好舍不得裴朗哥哥呀,希望他能早点回来。”   不,他不会回来了,他等的人,也许也等不到了。   朔巡跪坐在地毯上,垂下烟遮住眼中的苦涩,“阿白,谢谢你。”   “谢我什么……”   猛然被拥抱住,朔白睁着圆圆的眼睛,粉樱般的唇瓣因为惊讶而空出了一条缝隙,“哥哥……”   “阿白,哥哥送你回西黎渊好不好?”   -   一个小时后。   朔巡推开了历晟书房的门,站在门口轻声问道:“朔白可以留在西黎渊吗?”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历晟放下手中的文件,微微挑眉,“理由?”   “鲛人还是应该生活在水里,”朔巡站在原地,纯白的灯光将他的脸修饰得毫无瑕疵,“留在岸上他不会快乐的。”   “你是想把朔白留在西黎渊,让沐涵可以去看他么?”   被戳穿心思,朔巡也并未遮掩,直直的望着历晟道:“我答应过阿白把沐涵带回来,既然话在那一夜已经说得明白,能不能进历家见到阿白,那是沐涵的事,我只不过是按照我和阿白的约定,给沐涵一个机会而已。”   这样的坦诚在两个人之间出现得实在太少。   “裴朗如果去美国,你也不会这么决定吧。”   “什么时候历家大少爷也学会了用如果这个词。”朔巡淡淡道,垂手立在了门口。   几秒种后,历晟拿起了电话,“明天去美国的专机取消,派人清空西黎渊,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踏进那里一步。”   他没看错,即使经过了那样的调教,他的阿巡仍然满身是刺,伤人伤己,但,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历晟敲了敲桌面,看着朔巡似笑非笑地伸出手:“过来。”   那是他们之间一个小小的暗号。   意思是……   朔巡垂下眼,慢慢走到历晟面前,蹲下了身。他能感受到历晟忽然灼热起来的呼吸,熟悉的味道恶劣的在他反胃好一会儿后才涌入了口腔里。   真恶心。 第58章 一起出国   半个月后,朔白回到西黎渊。   朔巡看着安静的客厅,心里蓦然变得空荡荡的。这半个月他被迫和历晟住在了一起,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偶尔也被允许来到这里看望他的弟弟。   偌大的别墅里没有了那一个在他心头的小小的身影,变得异常冷清。   沙发上还有散落的糖果,朔巡捡起一颗,默默剥开了糖纸,放进了口中。微酸的糖果很快便被嚼碎,剩下的回味被迫和身后赶来的人一同分享。   “唔……”   退出那甜蜜的地方,历晟用舌尖轻轻描绘出那姣好的唇形后如同上瘾般,又在上面覆上浅浅一吻,“柠檬味的,你喜欢?”   被吻得脸颊泛红,朔巡偏过脸,厌恶的躲开了那喷在他耳旁的热气。   “既然你不喜欢,那今晚换草莓的吧。”历晟也不恼,好心情的看着朔巡微红的耳朵尖,揽着人转身向门口走去,“该回去了,阿巡。”   沉默着跟了上去,坐回车里,朔巡瞥了眼身边人,闭上眼习惯性开始犯困。   被绑在海边冻了半天加上后面噩梦般的一星期,让他的精力不如之前那么充沛了。每次被历晟翻来覆去的折腾过后,第二天往往都是困倦嗜睡。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的时间才属于自己。   朔巡是被一个温柔的女声叫醒的。   “先生,您该登机了,请走这边。”年轻空姐微笑着看着面前的年轻客人,不由得暗自羡慕起来。长得漂亮,又被英俊多金的男朋友抱进候机室,怎么有人这么好命?   “我这是要去哪儿?”朔巡微微皱眉,一边拿起身上盖着的外套,一边环视四周,历晟不在,留下了一半的保镖在这儿。   也许是怕他趁机跑了吧。   空姐没有回答,朔巡穿过贵宾通道坐上了飞机。又过了十余分钟,历晟才出现在了机舱里,和助理交代着什么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正在看杂志的朔巡,不由得面色一黑,“衣服呢?”   朔巡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历晟问的是那件醒来时盖在他身上的外套,“丢了。”他在车上睡着时只穿了一件衬衣,声音被机场通道里的冷风吹过带着微微的沙哑。   历晟的脸更黑了,明明还在生病,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这种在历家教育里多余的关心,在这朝夕相处的半个月里出现得次数越来越多……   “大少爷,这份文件还需要您签字。”助理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去拿毯子。”签完字,历晟淡淡补充了半句,“还有药。”   作为一个鲛人,被冻感冒了之后又反复地被折腾到发烧,这种经历在朔巡活过的几十年里是第一次。   ……其实上一世的历晟也挺好的,至少只是不爱他而已。   吃药的时候,朔巡一不留神便被水呛了一口。   “咳——”   闷咳两声,朔巡感觉到了身边人的侧目,默默地将身子转向了另一边,拉开遮光板静静看着窗外的万里高空。   这是个适宜出行的好天气,一碧如洗的天空湛蓝,云层和灰暗的记忆仿佛都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在莫斯科经停的时候,朔巡抱着手臂站在候机厅的栏杆前,望着远处的雪景,白茫茫的一片,被阳光折射过后几乎要剥夺他的视觉。   真冷啊,朔巡握住冰凉的栏杆,不经意的想起了很久之前在沧海的时光。沧海在东方的尽头,还很小的时候,他偶尔会躲在岩石后,看着来来往往的轮船,幻想着世界的另一头。   空姐说他们这一趟要去克罗地亚,也许他能给那个又回到西黎渊的小家伙拍些照片,作为礼物带过去。   四个小时后,克罗地亚。   朔巡拉住了那即将关上的门:“我想出去一趟。”   看着历晟微微挑起的眉,朔巡向前走了一步淡淡道:“你在我的手机里安了追踪器,不需要担心我会跑。”   “……两个小时后,有车会来接你。”   朔巡毫不回头的抓起千鸟格的大衣走下楼,这个季节并不是旅游旺季,街道上的行人不多,却纷纷为了那张漂亮的东方面庞侧目。朔巡在街上走了一个小时后,终于不堪各色热情的邀请,买了顶帽子躲进了一旁咖啡厅的角落里。   “一杯冰美式。”朔巡翻出钱包正要付钱,却发现一只手抢在了他的面前付了账。   插队的?   “一杯Doubleespresso,一杯热拿铁。拿铁给这位美丽的东方先生。”穿着黑衬衫的男人朝朔巡笑了笑,半长的金发让朔巡想起了灿烂的千阳。   东方先生?奇怪的称呼。   拒绝了面前的热拿铁和金发男人,朔巡端着杯子坐进了角落里。   “你好啊,东方先生。”尾随而来的金发男人显然是脸皮远远超过了朔巡的预计。   朔巡却也并不想搭理面前的人,目光继续停留在手机的屏幕上,调整曝光按下了快门。   三连拍结束,朔巡额角的青筋暴起。   第一次,金发男人的手被定格在画面中。   第二次,金发男人的四分之一的脸被定格在了画面中。   第三次,金发男人正要凑过来,便被朔巡一把挥开。   “让开。”朔巡目光无意中扫过了金发男人未扣紧的衬衫。哦,不,那不是没扣紧,是只扣了两颗扣子,露出部分性感的小麦色胸肌和腹肌隐约的轮廓。   ……这个人难道是何仞的兄弟?还是他又遇上了爱骚扰同性的变态?   想着,朔巡微微皱眉,在金发男人向他伸出手时,一把扣住了那只咸猪手,用力相反的方向扭去。   杀猪般的惨叫震撼了整个餐厅。   金发男人看着自己被捏得咔嚓作响的手腕,欲哭无泪地拼命解释:“我只是把你的美式换成这杯磨铁,不是故意打扰到了你拍照,你多喝美式对胃不好,你别多想。”   记忆中某个片段忽然浮现在眼前,朔巡一晃神松开了手,眼前的人飞速的和那张温和的面庞重叠在了一起。   [多喝黑咖啡对胃不好,你的是卡布基诺。]   [你想回到你的故乡吗?]   ……   以后都不会见到那个人了吧。朔巡垂下眼径直走出了咖啡厅。这个时候天空已经不会再飘雪了,拂过脸上的风逐渐的温和起来。   “东方先生,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没想到金发男人追了出来,朔巡的脚步顿了顿,背对着金发男人挥了挥手,便消失在了转角。   历家的车已经到了。   车子开过大半的城市,停在了半山坡上。朔巡下了车,看着餐厅的招牌,神色骤然一冷。   地下市场中有一部分交易,是关于人鱼和鲛人的。这一类交易每一单都价值超过千万,而交易所的名字,就是此刻他正看到的这个餐厅的名字。   人鱼之屋。   延续了几个世纪的,血腥而肮脏的交易最开始的地方。 第59章 人鱼之屋   “朔先生,请跟我来,历大少爷正在等您。”年轻的侍者恭敬地向朔巡鞠了一躬,在前面带路走进了餐厅里。在餐厅后面的花园里,侍者拉开了一扇不起眼的门,再次对朔巡行礼道,“祝您在这里玩儿得愉快。”   朔巡的目光微微一冷,走进门中,顺着楼梯走了下去。一路上灯光昏暗,朔巡带着侍者临进门时塞给他的口罩和墨镜,却依旧能清晰地闻到在空气中弥漫的馨甜味道,   这个味道有些不对劲。朔巡下意识的加快了脚步,却在经过地下的某一间房间时,被突然弹开的门拦住了去路。   微弱的哭泣声从房间里传来,中年男人醉醺醺地跨出了门口,一走一歪险些和朔巡撞到了一起。朔巡侧身避开了中年男人的碰撞,鼻梁上的墨镜却在无意中落了下来,一双碧蓝色的眼被昏黄的灯光找出情欲的色彩。   “这个眼睛,你,你是条东方的人鱼?”像是发现了巨大的财富,中年男人嘿嘿的笑了起来,伸手便要去扯下朔巡脸上的口罩,“东方的肯定艹起来和西方不一样吧,来让我看看美人你长什么样。”   咚——   朔巡放下腿,厌恶地看了眼摔出几米远的中年男人,抬腿便要离开,却不料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肩膀,条件反射性地一个过肩摔将身后的人甩到了地面上,却不料下一刻被人用枪指到了脑袋。   “美人你也太不小心了。”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爬起来,看着被一群保镖按住的朔巡衬衫领口露出形状漂亮的锁骨,嘿嘿一笑,正要走过来扯掉朔巡脸上的口罩,却意外地被从房间里出来的身影死死地拽住了裤脚。   “主人,您是不要我了吗?”面容清秀的少年一丝不挂地爬出了房门,跪在男人的脚边,纤细的身体上满是淤青和被鞭打的红痕。   中年男人宠爱似的拍了拍少年的翘臀,“乖,你去把那个美人的口罩摘了,等会儿让你和他玩个三明治。”   兽瞳与碧蓝的眼眸对视片刻,少年站起了身,走到朔巡面前,怯怯地对一旁的保镖低下了头,“请放手。”   啪——   不知是谁用力拍了少年的屁股一下,少年的屁股上立马清晰地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引得身后的中年男人哈哈大笑了起来,“一个人压着大美人就行了,可别把我最爱的蜜桃弄坏了。”   少年的手碰到了朔巡的脸颊时,嘴巴张了张,朔巡什么都没听到,只是悄悄地握住了袖子里的短匕首。   他接受不到同类的声波,便只能等待少年的下一个动作。   少年的手指动了动,细长的兽瞳忽然颤抖起来,喉咙似乎才哭哑过,带着骇人的沙哑尖声叫道:“快跑!”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少年用尽全力扑向了身后那个压住朔巡的保镖,男人被扑得猝不及防枪口一转,对着少年扣动了扳机。   两声枪声同时响起。   朔巡握着沾了血的匕首,看着倒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一把扯下了脸上溅到血的口罩。   “历大少爷,很抱歉这是我们工作失误。”   “滚开。”   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朔巡蹲在地上,对身边高大的身影视若无睹。   他在看倒在地上的少年。鲛人只有在发情时眼睛才会变成兽瞳,少年到现在都还没醒,混沌地兽瞳盯着朔巡,唇瓣一开一合。   朔巡终于听清了他的话。   “救我。”   太晚了,少年的身体还是温热的,胸口的血洞却慢慢地让他的生命流逝。   朔巡抬起手,被血洗过的刀刃上散发着银色的光晕。   第三声枪响结束了少年的生命。   历晟在他之前开了枪。朔巡被历晟拉了起来,却没有顺着那力道离开。   “阿巡。”目光在朔巡身上游走了一圈,确认面前人没什么损伤后,历晟看着朔巡脱下外套,盖在了少年身上,不禁眸色一沉。   “我要离开这里。”说完,朔巡转身毫不犹豫地向来时的路走去,他只穿着一件衬衣,在昏暗中越发显得清瘦,然而他走过的地方却没有人再敢伸出手,去挑衅那精致眉宇间的冰霜与他身后的男人。   砰——   朔巡被重重压在了楼梯的转角处。每一层都是独立的,关上的通道门隔绝了所有好奇的目光。   历晟低头望着身下微微颤抖的人,脸上神色阴沉:“我准你走了吗?”   “那你准我死在这儿吗?”与历晟对视着,朔巡冷冷开口。   “你就这么走出去,我保证你会比这里所有人都要惨。”用力握住那纤瘦的手腕,历晟的眼底闪过一抹怒意,“你以为这是哪儿?那个鲛人是白死了吗?”   “……他没有白死。”沉默了片刻,像是对峙得乏了,朔巡垂下眸子,语调沙哑,“他让我离开这里。”   空气中的馨香没了口罩的阻拦,肆无忌惮的窜入了朔巡的鼻间,朔巡只觉得身体一软便要向下滑去,被历晟牢牢的扣住了腰身才没有滑到地上。   将那沉默下来的人儿带入怀中,历晟的语气缓和了些:“带你来这里,是为了朔白,别急着走。”   为了……朔白?   朔巡猛然愣住,一偏头却侧脸却恰好擦过历晟的唇瓣,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咬住了唇瓣,“那个鲛人的尸体我会买下来由你处置,现在跟我走。”   朔巡动了动使不出力气的双腿,闭上眼任由历晟抱出了走廊。   历家大少爷的包厢在最里端。   朔巡被历晟放到了沙发上,睁开眼却看见了一头颇为眼熟的金发,“是你?”   “哦上帝,怎么是你?!”听到朔巡的声音,正在和历晟谈着什么的金发男人带着万分的惊讶与激动朝朔巡热情地张开了怀抱,“东方美人你出现在这里真令我意外,哦,这一定是上帝赐予我们的重逢,让我们的爱情更加美丽……历大少爷你能让我一下吗?”   历晟:“……克雷泽,你的人呢?”   左探探右看看都越不过那高大的男人,克雷泽颓然的坐回了沙发另一头,打了个响指,朝着历晟无精打采的说明:“这几个都是和你提供的样本比较像的,你们慢慢挑吧。”   四个半大的少年从门口走进来,一字在朔巡面前排开,齐齐的鞠躬行礼,起身的瞬间,朔巡看到了四双细长的兽瞳。 第60章 只有你是不同的   这些小鲛人和朔白都是差不多的年纪。   寒意在明晃晃的灯光下轻易便侵入了心间,朔巡想要起身向门口走去,却被历晟轻而易举地按回了沙发上。   “这些是和你弟弟的样本比较符合的,用你的声波找出和你弟弟最像的那个。”低声吩咐完,历晟起身却被身后人无力的拉住了衣角。   “找出来又怎么样?”朔巡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进入房间后,四肢似乎能受他控制了,却依旧提不起力气。   “喝了它。”拉起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历晟将手中的水杯塞进了朔巡的手里,半强迫着朔巡喝完才转向了一旁正好奇地偷看着两人的金发男人,“克雷泽,样本匹配的结果在哪儿?”   “能对我多一点信任吗,朋友,”捂住心口,克雷泽望着朔巡深情道:“东方美人你放心,你弟弟和他们的样本匹配结果不会出错的,只要声波再一符合,他们完全就可以成为你的第二个弟弟,让你没有……”   “第二个弟弟?”敏锐的捕捉到那奇怪的词语,朔巡蹙起眉头,却是望向了历晟沉声问道,“为什么要找和朔白一模一样的鲛人?”   克雷泽挠了挠头,把一头金发挠成了鸟巢,“当然是给你弟弟做备选啊。人类现在的克隆技术只能克隆人的器官,鲛人的器官一旦有了衰竭的现象,就只能换新的。如果换了不匹配的,你弟弟就会因为各种奇怪并发症而死去。”   “所以,这是在给朔白找一个活着的器官,是吗?”心中的猜想被证实,朔巡转向了克雷泽平静道:“据我所知,人类移植器官是可以移植近亲的,如果我弟弟的器官衰竭了,就用我的去换吧。”   “不可能。”屋内剩下的两个男人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异口同声的答道。   克雷泽尴尬的偷瞄了眼历晟黑下来的脸色,一边朝着朔巡比划一边解释道:“你弟弟先天体质差,虽然有药物控制,以后很可能会出现全身性的器官衰竭,现在挑出来一个养着……”   “可他们是我的同类,不是商品。”朔巡的语气淡淡,目光中却有着斩钉截铁般的坚决。   克雷泽苦恼的望向了历晟,“大少爷你来……”   “出去。”截住克雷泽的话,历晟看了眼面前站成一排的小鲛人,转头面无表情道:“你和他们都先出去。”   “好吧,历大少爷,东方美人我们等会儿见。”耸了耸肩,克雷泽和四个小鲛人一同退出了房间。   还未关上的门被朔巡一把拉住。   “你想看着你弟弟还没成年就因为器官衰竭而死吗?”历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朔巡的背脊一僵。   良久,朔巡才轻声地开了口:“不想。但如果要拿同类的命去换朔白的命,我做不到。”   门被推得合上。   朔巡转身,看着走到身后的男人。灯光从头顶上洒进历晟的眼底,某一个瞬间,朔巡竟从那双眼中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然而下一刻,这温暖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巡,你应该清楚在这里的鲛人和人鱼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即使你不挑选,他们也会被拍卖。”历晟淡淡开口,敏锐的从面前人的眼中捕捉到一抹极为复杂的情绪。   那是悲哀与愤怒混合在了一起,最后都化作了讽刺。朔巡的眼眸中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黑纱,渐渐地黯淡下来,“你认为,你花了一千万买我的同类走,是在拯救他们?”   推开面前的人,朔巡绕开历晟走到了包厢自带的小吧台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端到了嘴边,却被人夺了下来。   “阿巡。”历晟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唤了一声意外的没有再说下去了。   两只手僵持了数秒后,朔巡松开手,自嘲地勾起了嘴角,“这里连空气中用的香氛都是来麻痹鲛人的神经,在你们眼中,像我们这样的生命根本就是卑贱如草芥吧。”   沉默无声的蔓延着,朔巡从吧台上走下来,在历晟的注视下缓缓鞠了一躬,语气恭敬却疏远至极:“我只想让我弟弟活得快乐,至于生死,就不劳主人您操心了。”   “站住。”   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大门,朔巡没有回头。   “你,一直都是这么看我的?”   “是。”朔巡回答得毫不犹豫,抬脚便出了门。   门再一次关上。   历晟站在原地,握成拳的手用力得暴起了青筋。   朔巡出门的那一刻,他很想把这个不听话的契约者抓过来,狠狠地教训一顿,让他躺在地毯上哭着叫他的名字,大腿间流满他的精液,他甚至想把这个人送进这个地方,让他在被情欲调教折磨得生不如死之后,跪着来求他。   可最后他却什么都没有做,那句在唇边徘徊了无数遍的话错失了最好的时机,也无法再说出口。   他想说:[你是不一样的],但说出与否,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了。他清楚地知道,朔巡不会,也不愿意去相信的。   房间紧闭的门被推开,克雷泽从门口晃进来,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历大少爷,你这是把东方美人气跑了吗?我就说这样不行,还不如你直接把东方美人的样本给我,我来再……”   “给你拿去拍卖?”历晟尝了口桌上的伏特加,辛辣的味道充斥着喉咙,英俊的脸庞上多了一分戾气,“收起你的小心思。”   克雷泽嘿嘿一笑:“怎么会拍卖呢,我当然要把我的梦中情人的样本好好收藏起来啊。哦对了,虽然美人没挑人,但之前的一百万定金不退啊。”   “剩下答应你的九百万我也会让人打给你,今天走廊上那些尸体统统交给历家。”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也不管克雷泽如何的鼓噪,历晟疾步走出了地下。   朔巡没有在车上。   “他人呢?”历晟冷声问道。   司机连忙摇摇头:“朔先生只说他想去走走,没说具体要去哪儿。”   历晟面色黑了下来,正要查看助理递来的信号跟踪,却被后面急忙赶来的金发男人叫住。   “历大少爷,我知道东方美人去哪儿了。”克雷泽擦了擦额头上跑出来的汗水,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历晟的耳边,“我还知道接下来的几天他想去哪儿。” 第61章 谁准你单独开房的   在克罗地亚呆了小半个月后,朔巡在某一天的清晨被历晟半强制半命令地上了飞机。   头等舱里,朔巡捧着热牛奶,环视了一圈周围还在吃早餐的人们,最后视线落到了身边的人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奇怪。历晟在浏览文件,专注的样子丝毫不像是没有带上临时起意要出来旅游的人,可这人这次却偏偏没有带任何助理和保镖。   整个行程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哦不,是三个人。   一束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被放到了朔巡面前。朔巡不明觉厉地拿过枝叶上挂着的纸牌,看了眼便开始觉得头疼。   [亲爱的东方美人,我在布达佩斯等你。]   这骚包的花体英文一看就是出自谁的手中,朔巡揉了揉太阳穴,回想起那一头耀眼的金发,便没了胃口再继续吃早餐,向一旁的空姐招了招手。   “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麻烦扔了它,谢谢。”   空姐抱起桌上的玫瑰,看了一眼历晟英俊的侧脸,迅速红了脸,“先生,请问您还需要咖啡吗?”   点点头,历晟从文件中抬起头,无意中看到那束火红色的玫瑰,眸中冷意渐起。   这该死的克雷泽居然拿一个地点来和他交换接下来的行程……眼角余光瞥见身边正在往下看去的人儿,历晟眼中的寒意不禁退去了大半。   飞机正在下降,从窗户里向下看,依稀可见横跨多瑙河的链子桥与遍布城市的黄色电车……很少见朔巡对一个城市这么有兴趣,也算值得。“一个星期后我们离开这里,从明天开始你可以自由支配时间。”   “……是。”   意料之中,那双碧蓝色的眼中划过一分惊讶。历晟将自己的注意力从身边人身上移开,合上了电脑。   下了飞机,一如既往地两人入住了提前预定好的酒店。   放下随身的箱子,朔巡站在落地窗前,用手机对准了多瑙河上的豪华游轮,调整好亮度后按下了快门。   滴——   旅店的门突然从外面被打开,朔巡手一抖,照片变得模糊起来。他看了眼走进门的脸色阴沉的男人,又转回来,正想要继续拍照片,却被人收走了手机。   “谁准你单独开房间的?”历晟冷声的问道。   他不过出去了片刻,回来后房间里的人就不见了。到前台问过才知道,原来这人竟然背着他单独开了房间,而此刻面前人又是沉默……   两指握住朔巡的下巴,历晟的脸色更黑了,“去把房间退了,然后来餐厅。”   “退不退都无所谓吧,反正主人那您都会开门。”拉下那只握住自己的手,朔巡淡淡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喜欢的话,这个房间就送给主人您吧,我再去开一个。”   “你敢去,你所有的照片都在床上拍。”   压抑下怒气,历晟看着那突然停下脚步的人,似是满意地亲了亲那细腻的脸颊,再附上一句耳语便离开了房间,“你在床上的样子,很美。”   握住箱子的手紧了又紧,最终箱子落地,朔巡看了眼手中的门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底才重归平静,坐着电梯去了在十二层的餐厅。   今日的餐厅格外的寂静。   朔巡走进来,一路上吸引来无数的目光,最后这些目光一起落在了窗边的那一桌的两个男人身上。历晟的脸色极差,而一旁的克雷泽却是笑得如同一朵盛开的向日葵,看见朔巡便走出了座位张开了双臂,热情道:“亲爱的东方美人你终于到啦,我知道美人都会迟到,让我……”   朔巡冷淡地避开了金发男人的怀抱,正转身要走却被叫住。   “阿巡,过来。”历晟淡淡说完,见朔巡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禁蹙眉道:“不过来,是记不清上次的惩罚了吗?”   上次他不吃饭的惩罚是……朔巡面色一白,僵硬的走了过去坐在了历晟身边,迅速地解决完了面前的牛排。   “吃好了?”   “是。”   走到了停车场中,历晟拉开车门,将一旁没有动作的朔巡塞进了副驾驶座上。对一旁克雷泽的请求视而不见。   “喂,历大少爷,你带我一起去玩儿嘛,我们可以三劈呀,别怎么那么无情……”   历晟一脚踩下油门,将金发男人远远地甩到身后,耳朵终于清净下来,偏头看去,一旁的朔巡已自然而然的开始在座位上闭目养神。他们的行程的目的地一向是由历晟决定的,即使此刻没有司机,是历晟开着车,他的习惯也雷打不动。   反正都与他无关,朔巡想。然而等到一个小时后下车,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这是……来泡温泉?   望着那用匈语书写的点名,朔巡忽然哽了哽,被历晟拉着走进了提前订好的更衣室。   单人更衣室里的空间不大,朔巡看着正在解着扣子的历晟,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以至于历晟要走出去时,一旁同时进来的人还是衣衫完整。   “想要我来帮你脱?”历晟淡淡开口。   咬住下唇,在那带着热量的注视下,朔巡伸手掀开了衣服的下摆,慢慢往上露出白皙的腰肢,胸膛与锁骨。   四月初的布达佩斯逐渐开始升温,朔巡来时穿得不多,很快便脱得一丝不挂。   “穿好就过来。”声音多了一分沙哑,历晟把泳裤塞进了朔巡手中,先一步走进了温泉池。   温泉池在室外,被一圈松木包围着,比一般的单人温泉池要深得多。   午后阳光慵懒地洒落在水面上,朔巡看了眼头顶湛蓝的天空,松开在岸边的手,缓缓的将整个人都沉入了水里。   久违的温暖将他的全身都包裹了起来。   朔巡在池底缓缓睁开了眼,伸手抚摸着自己的双腿,正要浮上水面,却不期然的遇到了从水面上下来的男人。   四目相对。   朔巡感到唇上一疼,随即便被历晟攻占了某个柔软的地方。这与在岸上他所有被强迫接过的吻都不同,面前人给了他自由思考的空间,腰间环住的手臂却不允许他拒绝,温柔与霸道在这一刻同时被无限的放大。   奇怪,这个人明明不是这样的……在朔巡晃神的一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托住他的腹部,稳稳地把他带到了岸边。 第62章 夜里做了美丽的噩梦   “唔——”   后背靠在微凉的池壁上,借着水的便利,朔巡猛然一推,从历晟的臂弯下逃走,却低估了男人的力气,刚游出去没几步便被勾住腰肢拉了回来。   “这家温泉保健作用不错,你应该多留一会儿。”热气喷在朔巡精致的侧脸上,历晟低声说完,便轻轻咬住了那圆润的耳垂。   朔巡沉默了片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屈起膝盖重重撞向了历晟的小腹,被对方及时闪身躲过,两个人的距离也在这一个动作之下拉得远了些,抓住机会,朔巡迅速仰面向后游去,游到了另一头正要上岸却被人抓住了脚踝,一把拉了下来。   “在水里是要更不听话么。”将人按在泳池边上,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细腻触感,历晟微微勾起唇角。   “乖一点,今晚回去就放过你。”   身下没有了动静。历晟把朔巡翻了过来,堵住了那甜美的唇。   “嗯啊——”   身体的阀门随着温泉水的冲入被打开,朔巡闷吭一声,指尖用力地扣住了岸边的瓷砖。   “听说,除了重伤之外,上了岸的鲛人只有在发情期的时候才会变成鱼尾,阿巡,是这样吗?”感受到身下人的动静,历晟贴在那绯色的耳廓旁低声说完,便及时地抓住了那只向后撞来的手肘。   “滚开……唔……”   凶狠仿佛化作了美妙的情调,更加热烈的拥抱回应了过来。   契合,厮磨,缠绵。   一场情事结束,已经将整个午后消磨去。朔巡疲倦的靠在历晟的怀里,看了眼城区的天际线,便又阖上了眼,任凭自己被人抱了出去。   “阿巡,起来穿衣服了。”亲了亲那带着薄粉色的脸颊,历晟低声问道。只可惜怀里的人似乎已经陷入了睡眠之中,没有看到那一贯冷漠的眉宇间一闪而过的宠溺。   餍足之后的男人心情往往都不错。   把怀中的人安放在后座上,历晟正转动钥匙,却感觉到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看了眼后座上熟睡中的人,轻轻下车接通了电话。   “历大少爷,在布达佩斯玩得还愉快吗?”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声音,历晟的神色缓和下来,“出什么事了,顾璟?”   “听说你在人鱼之屋为了朔巡杀了人,是真的吗?”   “你从哪儿听来的?”车里忽然传来一声异响,历晟拉开后座的车门,发现是座位上的人翻身掉到了下面,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无奈,小心的把人抱回了座位上。   许是太累了,朔巡并没有醒。将外套重新盖在朔巡身上。历晟退出车厢,静默许久的电话那头才传来了声音,“你和朔巡现在在一起?”   “他还在休息。”   一声轻笑溢出了顾璟的唇边,“你是不是把人家又折腾了一个下午?千金卖得美人笑,有那么难吗?”   “……和你没关系。”握着手机,历晟冷冷道:“你这个主意真不怎么样。”   “再不怎么样也比你动不动就打骂威胁好……”顾璟说着,忽然敛起了笑意,沉下了语调,“人鱼之家的事情已经在地下市场传开了,沐倪肯定也收到了消息,你和朔巡最好马上回国,你再随时带着他,沐倪不会放过他的。”   “不行。”坚决的语气出口,连历晟都愣了一秒。他怎么会这么在意一个人的去留……   “既然这么想把朔巡留在身边,当时又何必去和沐家联姻,”对面的顾璟先反应了过来,不禁叹了口气,“历晟,你完了,他对你已经不是单纯的契约者,或是床伴了。”   良久,电话里才有人低声地开口。   “历家要稳固在东欧的分家会需要沐家的财力,联姻是最有效的办法……我和朔巡会尽快回国。”   挂了电话,历晟坐进了驾驶座上,却迟迟没有动作。   他怎么会不明白好友的意思,立刻回国,把朔巡送去哪个分家驻守,既是他的刀,也是他的床伴,情人,接着等这样的关系维持到契约结束,他也顺利吞下了沐家,一切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只不过,心脏某个角落似乎仅仅因为这样的想象便感到了一阵钝痛。只是床伴?历晟回头看了眼后视镜里安静的睡颜,重重踩下了油门。   车子停在了酒店门口,历晟将朔巡放在床上后发现这人的箱子似乎还落在了另一间房间,便凭着记忆找到了房门口,然后……   “你怎么在这里?”看着面前靠在墙上四十五度望天的金发男人,历晟的面色黑了黑。   “当然是在等大美人回来啊……咳,”屈服在那满是冷意的目光下,克雷泽故作无奈的举起了双手,“好吧,看历大少爷你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了消息传出去的事,作为补偿,我可以帮你免费带大美人出去玩什么的,有个本地向导出去的时候可方便啦。”   “……你可以马上从这里滚下楼了。”门开了,历晟提起门边的箱子,身后却叽叽喳喳个不停。   “历大少爷,能告诉我东方美人去哪儿了吗?”   “历大少爷你能忍痛割爱吗?”   “历……Fuuuuuuck!”门差点拍扁了高挺的鼻梁,克雷泽悻悻地揉了揉鼻子,不情愿的走了。   天已经彻底的黑了,历晟打开灯,发现被放在床上的人不见了。走到套房的另一端,才看见那刚刚睡醒的人正坐在落地窗边,眺望着不远处河水里倒映着的金碧辉煌的皇宫和尖顶的教堂。   “在想什么?”把人从地毯上拉入怀里,历晟抱着朔巡坐在了朔巡刚才位置的旁边,低头亲了下那白皙的侧脸问道   “在想我做的梦,”朔巡动了动想要避开历晟的亲吻,却一不留神扯到了伤势,眉头不由得皱起。   见状,历晟的眼中不由得闪过几分哭笑不得,伸手将一旁的软垫拉了过来,把怀中人放在软垫上,顺势环住了那柔韧的腰肢,“那是美梦还是噩梦?”   “我梦见了你。”朔巡轻声地开口,他的眼中还有些倦意,斜斜地望了历晟一眼,浓密的睫毛如同鸦青的羽毛,从中透出一丝眸光,勾得人心痒痒。   “那一定不会是个好梦。”历晟吻了吻朔巡的眉心,含混的说着。   意料之中,这个吻连着问题没有任何的回应。   等到历晟的力度稍稍减小,朔巡艰难的推开历晟站起身来,向套房的卧室走去。他走路时姿势有些奇怪,每迈出一步腿酸得都仿佛不属于自己,走到床边时泛着粉红的脸庞越发的苍白起来。然而他望向历晟的目光却依旧冷淡:“你说过,今天晚上放过我的,我累了,先睡了。”   说完朔巡便倒在了大床上,然而闭上眼还没几秒钟,被子就被人一把掀开。历晟欺身压了上来,危险的气息随之而来,“我什么时候说过的,嗯?”   “今天下午,你要强暴我的时候。”   看着那双眼中骤然出现的阴霾,朔巡沉默地躺在历晟的身下,一言不发的任凭身上的衣服被扯去,纽扣崩落在地上,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他看着身上面若寒霜的男人,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忽然有点想笑,甚至他开始为明天的浪费而感到抱歉。   明天起不来床的话,就不能给朔白去拍照片了,真遗憾呐。   下半身一凉,朔巡缓缓闭上眼,被侵犯的预感如同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却迟迟为落下。   “强暴?”   意外的,身上一轻。   朔巡睁开眼,偏头看着床边高大的身影。逆着光,他看不清历晟脸上的表情,却能听到那低沉的声音染上了沙哑。   “阿巡,我有点后悔没把你今天下午的样子录下来了。”历晟俯下身,彼此的呼吸相互交融在了一起。   “你这个下了床就不认人的毛病得改了。”   话音未落,朔巡的心里便警铃大作,想要向旁边逃去,一只手却被历晟拷在了床头。历晟松开手,扯下一旁用来绑住幔帐的布袋子蒙上了朔巡的双眼。   “记好了,这才是强暴。”   丝绒的幔帐遮住了床上交叠在一起的身体,历晟的耐心和耐力都是十足的好,情欲如同潮水般冲刷着朔巡的每一根神经。   黑暗与混乱同时几乎要让人发疯。   “阿巡。”吻住那碧蓝色的失神眼眸,历晟想。如果自己再不停下,他的契约者可能真的要被他弄死在这张床上。   珍珠滚落在大床的每个角落,只是一次彻底的“强暴”,身下人流出的眼泪却比以往折腾一夜还多。大概是真的痛到了,也真的爽哭了。   “阿巡,你梦见了我什么呢?”说到最后一个字,历晟的声音已经非常的轻了。朔巡皱着眉,靠着那宽阔的胸膛睡着了,不时发出一声不安的梦呓。   “朔白……”   “历晟……”   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历晟目光在深夜里轻易地柔软下来,把人又往怀里带了带才闭上了眼,“晚安,阿巡。” 第63章 病了?不 !   一夜缠绵过去之后,朔巡睡了足足两天,剩余的时间虽然醒来了,却也总是昏昏沉沉的,坐在沙发上一副随时都能睡着了的样子,简直比朔巡被囚禁的那一个多星期还要让历晟感到烦躁。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朔巡,望着他的眼中都是倦意,胃口差得吓人,吃饭如同小猫般细嚼慢咽,面前的鹅肝吃了一半便嫌腥不吃了。   历晟放下手中的刀叉,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人是生病了吗?心中隐约担忧着,历晟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却在刚刚接通时,便被朔巡抢走挂断了。   “我不想见到他们。”朔巡一扬手,手机划出优美的抛物线摔在墙上砸了个粉碎。   “你病了,阿巡。”历晟面色一冷,正要继续道,却发现被他扣住的肩膀正止不住地颤抖着,立刻将朔巡转了过来。   “你发烧了。”朔巡的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历晟伸手,手背触碰在上面,冰凉的,眉头不禁皱的更紧了,“马上跟我去医院。”   “不咳——咳咳——”   话音未落,面前的朔巡竟然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住嘴猛地咳嗽起来。   历晟掰开那只捂住嘴的手,看着那手心里咳出来的血,目光猛然一冷,不管朔巡如何反抗,一把把人抱了起来下楼塞进了车里,一路疾速到了医院。   布达佩斯的医生如同这座城市的节奏一样,半个小时后,在历家大少爷的低气压下,金发碧眼的医生颤巍巍地拿出了诊断结果。   “只是胃出血?”历晟的脸色依旧不善,甚至越发的可怕起来。   医生摇了摇头:“您的伴侣似乎和正常人……嗯……有些不同,我们这里只能检查出是胃出血,需要住一个礼拜的院。”   一个礼拜……办理了住院手续,历晟拨通了电话:“带着要马上处理的文件来布达佩斯,通知其他人,所有会议改在线上,另外把陆离带过来。”   几千公里外助理一愣,立刻掏出了本子迅速记下了要携带的某个大型物品,陆离。   陆离,历晟的私人医生,号称二十四小时在线,为了泡妞永远被放在裤兜里的手机在凌晨一点铃声大作,陆离还来不及发个起床气,接着就被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揪到了飞机上,一脸懵逼地看着塞进自己手里的文件袋,“这是谁的资料?”   “这是大少爷让人交给你的,具体我们不清楚。”助理摇摇头。   陆离忽然感觉到了脑壳子咚咚地疼,这个感觉在他出现在布达佩斯医院门口时,越发的强烈了起来,开口小心翼翼道:“大少爷,您这是……”   “去看他。”历晟头也不抬地说完,便和助理一同走向了医院外。   陆离忽然感觉到了一阵梦幻。   那个顶着巨大的黑眼圈的冷面男人是谁?!我的妈,一向最注重工作效率的历家大少这是熬了多少的夜,才把自己爆肝爆得那么……憔悴。   陆离推开病房的门,默默地将心中吐槽的最后一个词转给了正靠在枕头上看书的朔巡,见对方抬头望向了自己,尴尬地挠了挠头,“大少爷叫我来的,你别生……”   气字还未出口,耳边就传来逐客令。   “出去。”朔巡淡淡瞥了眼在病床边的人,转了个身,将后背留给了陆离。   “……别啊,就这么出去大少爷会弄死我的,”陆离哭笑不得地打开了手中的工具箱,对床上背对着自己的美人默念了三声阿弥陀佛后,饶过床拉开了朔巡面前的椅子上,坐下诚恳道:“上次的事真不怪我,是大少爷派我来给你送药的,我没想到你被……咳,总之你现在胃出血了,我得先替你做个全身检查,检查完呢咱们好好治疗,让你早早出院。”   沉默了半晌,陆离看着朔巡睁开眼,夹杂着冷意的目光直直的看过来,仿佛要把他的皮削一层,“你手上一定有我这次检查的资料,又何必再做一遍检查。”   我当然觉得没必要,问题是,某个财大气粗的人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套仪器,非得把你弄上去再检查一遍……陆离咽下心中的吐槽,无奈的摸了摸鼻子,从工具箱里摸出了一支药剂打进了吊瓶里,视线无意间扫到了被子外的那只正吊着针水的手。   听说这个人以前怕打针,现在却满手背的青紫……想起一个多月前自己无意看见的香艳场景,陆离不由得心中感叹了一句,自己的雇主真是个禽兽。   这个胃出血的原因,多半也是床上问题吧。陆离想,然而在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刻,陆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溜烟地就冲向了历晟的办公室,顾不上秘书的阻拦,站在历晟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出了重点。   “大少爷,朔巡怀孕了。” 第64章 你他妈给我滚   “确定吗?”历晟定定地望着眼前人问。   陆离被那目光盯得发毛,直直举起了四根手指发了誓,“嗜睡,易疲倦和胃出血都是孕期早期的不良反应,我确定朔巡是怀孕了。”   仿佛是在思考这个发誓的可信度,半分钟后,历晟才从陆离脸上移开目光,又重新拿起了一旁的文件,“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啊,哦。”陆离本来想说他碰见了朔巡那么咳咳的时候再去照顾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却碍于书桌后的男人的脸色,没敢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关门声传来。   历晟低头看了眼文件上的字,突然有些看不进去了,连一向灵活的大脑的反应都跟着减速,原本最为冷静的那一部分此刻仿佛只有一个清冷的身影和那双碧蓝色的眼眸。   朔巡会怎么处理那个孩子?   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电人是才走了一个小时不到的陆离,历晟皱眉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大少爷,你快……”陆离的声音戛然而止。熟悉的女声娇笑着接上了陆离的话,“快来吧,历大少爷,我们快有两个月没见面了。”   “我今天可终于见到了我的情敌的真面目了呢。”   医院里到处是怯怯私语的人们。历晟面无表情地大走进来,他周身的气场太过可怕,人群不自觉间便分出了一条路。   他似乎来晚了一步。   顶层的走廊里四处散落着被打翻的针水和纱布,历晟看着走廊另一端脸色惨白地被刀抵住贴在墙边的沐倪,不由得皱起眉头,低声喝到:“阿巡,放手。”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却无人回应。   朔巡看着面前姿容艳丽的女人朝着他炫耀般地扬起了一边的唇角,微微比了个口型:[我赢了。]   是啊,她赢了。   朔巡闭上眼,耳边历晟的声音消失了,脑海里清晰地回放着几分钟前沐倪对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看片子,你怀了历晟的孩子是吧,真稀奇,男人居然也可以怀孕。哦不,你是鲛人,会怀孕的雄性鲛人,多有趣啊。]   [我想,历晟一定会让你把孩子生下来的,人类和鲛人结合出的怪物,一定会到人鱼之屋卖个好价钱的。]   [对了,你弟弟也是会怀孕的吧,他那么可爱,和你的孩子一起卖到人鱼之屋,一定会卖的更好的。]   ……   明知道孕期会烦躁,面前人使用的是激将法,他却已经疲于在去克制想要杀人的冲动。朔巡微微用力,手术刀在白皙的脖颈上划出一条细长的红线。   他听见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阿巡,放下!”   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声音是历晟吧?   朔巡偏头,仔细的看了看那熟悉的面孔,轻轻的笑了起来,他有很久都没有笑过了,这一笑几乎是要夺去人的三魂七魄。而他手中的刀却随着话音的落下,缓缓地切入了那脆弱的脖颈。   砰——   子弹稳稳地穿透了整个手掌,滚烫的鲜血涌出来,染红了朔巡整个手掌。也许是太痛了,朔巡居然异常清醒地辨别出了沐倪的口型、   [我赢了。]   娇弱的女人捂住脖子,被助理迅速地带去了包扎,朔巡站在原地,与几步外的男人对视了一眼,下一秒便无力地晕倒在了地板上。   混乱和喧闹如同潮水般褪去。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酒店,朔巡睁开眼,觉看了看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左手,又抬头看了眼一旁的男人,睫羽上下扑动着,“我睡了多久了?”   他的样子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却在历晟伸手将水杯递过来的时候,抬手打翻了水杯,水泼了历晟一身。   历晟脸色阴沉,却冷静及时克制了情绪,“阿巡,你在怨我对你开枪了?”   “不,我不怨你,我在美国也向你开过枪,”不急不缓的说着,朔巡神情平静的继续道,“现在我们两清了。”   两清了?   历晟几乎遏制不住眼底的怒意,一把拽起了朔巡的衣领,厉声道:“你所谓的两清就是故意给我惹麻烦吗?你明知道无论沐倪做了什么,她都不能死在这里,你做事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先商量?”   “和你商量?”像是听到了笑话般,朔巡的眼底多了抹笑意,开口却是极度的冷淡,“和你商量怎么解除婚约,怎么生下孩子,怎么好好和你在一起吗?有用吗?你会杀了她吗?”   “你不会的。”朔巡淡淡说完,用仅剩的完好无损的手试图拉开那抓住衣领的大手,却使不出力气。他的身体在孕期之中反应格外的大,往日的疲惫在这短短的一个星期里全部都爆发了出来。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   “是。”   “那你肯定你杀了沐倪之后我一定会去保你吗?”   “和她同归于尽,我愿意。”   领子被松开,朔巡靠在枕头上微微喘息着,身边沉默了很久,久到朔巡又有些犯困时,才又听见了历晟的声音。   “阿巡,你想杀沐倪的时候,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孩子?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不保你,落到沐倪的手里,你会是什么下场。”   “你是在谋杀自己的孩子。”   指尖拂开那高挺鼻梁上落下的碎发,历晟注视着那双碧蓝色的眼,轻声问道。所有的怒气仿佛不存在过般,被深深地压入了眼底。   这才是朔巡熟悉的历晟,永远能碰到他心里最害怕的角落。双目对视片刻,朔巡淡淡开口:“这个孩子,我既然不打算要,自然也不需要为他考虑。”   “不,你会要他的。”   鸦雀无声的房间里,朔巡看着俯身下来的男人以一种无法违抗的力度挑起他的下巴,强迫着他接了吻,仿佛是要用这个吻来见证接下来的话。   “阿巡你记好了,这个孩子在一天,你弟弟就活一天,不在,朔白就是他的陪葬。”   寒意渗入了骨血之中,朔巡闭上眼,感受着唇上的触碰,猛然一口咬了上去。血腥味道顿时充斥在了唇齿间。   “你他妈给我滚。” 第65章 “失踪”   这一口如果咬在历晟的舌头上,直接能造成咬舌自尽的假象。   历晟吃痛的撑起身体,眼中却没有了片刻前的寒气逼人,只是用指尖轻轻将那唇瓣沾染上的一点猩红揉开,低声淡淡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脏话呢。”   朔巡闭上眼,直接漠视了身上的人。他的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徒留一个躯壳在这个遭到入侵的空间里。   现在两个人终于彻底冷静了下来,却谁都没有再开口。房间里一片静谧,不知过了多久,玻璃窗上传来雨滴落下的声音。外面的世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历晟低头,看了眼怀中似乎已经睡着了的人,轻手轻脚的下了床。   陆离说,怀孕两个月的人还是很容易疲倦。   拿起已经有数个未接来电的手机,历晟走到门口又折回了在床边,静静看着那憔悴却依旧美丽的睡颜,目光深邃。   床头的抽屉里不知是谁准备了一抽屉的情趣玩具,历晟有一瞬间很想用那副带了内衬的手铐把床上的这个人铐起来,最终却只是径直出了门。   门外的助理飞快地递上了今日的日程,紧跟着历大少爷的步伐下了楼。沐倪已经回国,却提出要求作为补偿要在三个月内结婚,不等历晟回复,就先取得了历家老爷子的答应。   “告诉老爷子,让他死了那个心,和沐家的联姻他不准插手。”历晟的面色宛如覆盖了一层寒霜,一旁的助理连忙记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探头问:“一个星期后是夫人的忌日,您还有什么安排吗?”   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历家老爷子和历家大少爷的关系不好,却很少有人知道是与死去的历夫人有关,且历夫人有一个私生子。   历晟揉了揉眉心,问道“裴朗最近在哪儿?”   “裴朗先生现在还在英国。”助理立马回答。   “今年母亲的忌日,他不用去扫墓了,就好好待在英国吧。”历晟的眼中闪过一丝冷然。到底是自己的亲弟弟,不能杀,却也不能容许来分享他的东西。   “大少爷!不好了!”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历晟看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陆离,心中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什么事?”   “朔巡他不见了。”陆离艰难的咽了口口水,被骤然降低的气温冻得一哆嗦。“整层楼都找过了,没找到。”   不见了?   一个怀了孕,还受了伤的人不见了?   “都给我去找,找不到都准备滚出历家。”历晟的话仿佛是从喉咙里一点点的卡出来,唇角绷得紧紧的,眼中的怒意被克制到了极点。   不过就是两个小时的时间,朔巡能去哪儿?   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失踪造成了一场风暴,朔巡坐在车里,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怀孕了两个月的小腹并不凸出,只是对温暖的渴求却更胜于从前。   “啊,东方美人,你这是和历大少吵架了吗?”开着车,克雷泽露出标志性的笑容,灿烂得堪比窗外的阳光。   朔巡沉默的转开了头,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发呆。   和克雷泽相遇不过是个偶然。历晟出门后他就从床上下来了,历晟在房间门口留了保镖,他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窗户下到了下一层,再哄了哄房里的小女孩,从小女孩的房间里走出来,刚到大厅就遇上了一直蹲守的某个金发男人。   “东方美人你会坐我的车还真是让人惊讶啊,东方人不都是说威武不能屈吗?”克雷泽踩了脚刹车,趁着绿灯还没跳过来,从后视镜看了眼后座上的朔巡。   朔巡正在看窗外,苍白如纸的侧脸仿佛刚刚死去了不久又重回了人间。这样的没人实在是没法让人不心动。克雷泽咳了一声,发现朔巡转回来,连忙移开了目光,“好吧,我承认我中文学得不太好,不过东方美人你就这么跑出来了,真的行吗?”   “不行就停车,我自己走过去。”   被那碧蓝色的眼眸盯住,克雷泽默默地踩下了油门。他能怎么办?这么好看的东方美人难得主动开口请他帮忙,难道他还能拒绝?   不过话说这个美人的忙也太奇怪了。克雷泽锁上车,看了眼面前人来人往的机场,不由得心里发怵。这要是被那个六亲不认的历大少知道自己带着他的心肝来了机场,别说是卖给历大少一个人情,不宰了他就算不错的了。   “克雷泽。”走在前面的朔巡忽然回头,克雷泽感觉到自己的脸有点发烫。他自认为不是什么毛头小伙子,却被这碧蓝色的眼睛看得满脑子都是一句这人真他妈好看。   “你是不是怕历晟来找你麻烦?”朔巡淡淡问道。   克雷泽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那修长的身影就已经混入了人群之中,克雷泽跟了几步,很快就找不到人了。   机场里人声嘈杂,朔巡拉低了帽子,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坐在了一旁的长椅上。他想给朔白看的照片终于拍好了,而至于为什么来这里……心里划过一丝犹豫,朔巡苦笑着抚上了肚子。   历家的人也快到了吧。   “朔巡?”   耳边突然传来了温和的嗓音。朔巡微微仰头,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蓦然多了分惊讶,“裴朗?你怎么在这里?” 第66章 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   喧哗成了巨大的背景,裴朗凝视着面前熟悉的眉目,轻轻一笑,“我听说,沐倪来找你麻烦了,不放心你就来看看,没想到这么巧……朔巡,你的手怎么了?”   朔巡一愣,继而垂下眼帘,避开了那探询的目光,“没事。”   “怎么会没事?!”   包着纱布的手又被面前人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纱布已经被血染透了,朔巡看着男人温润的眉目锁了起来,眼中的怜惜温柔地蔓延着,“我陪你去医院处理下。”   “不。”抽回自己的手,朔巡摇摇头,声音低了下来,“历晟等会儿就会找到我,没事的。”   到底什么叫没事?裴朗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无奈的皱起了眉“朔巡,你等我一下。”   朔巡疑惑的抬起头,看着裴朗跑开的身影,过了会儿才又见这人端了杯一个纸质的咖啡杯走过来。   “这是热可可,你的脸色不太好,喝一点。”把杯子递到了朔巡面前,朔巡语气温和地解释道。   朔巡没有接过,却被裴朗轻轻捉住了手腕,将杯子塞到了他的手里。等他握稳了,才松开手。   “裴朗,”可可浓郁的香味弥漫在唇舌之间,朔巡放下杯子,看着身边人,良久才开了口,“我一直想问你,两个月前,你究竟是怎么拿到何仞手里的那半管血的?”   身后,雨淅淅沥沥的冲刷着玻璃面,裴朗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到了朔巡身边。   “陆离刚到布达佩斯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怎么才能让怀孕的鲛人恢复体力,这是我这刚研制出来的,以后三个月每天一片,你的精神和体力都会感觉好……”   “我不会要这个药的,”打断裴朗的话,朔巡轻声拒绝完,侧过头,碧蓝色的眼眸中映出裴朗俊秀的侧脸,沉声道:“何仞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但无论你回不回答我的问题,我都不会再要你的东西了。你回去吧,为了我和其他人妥协不值得的。”   “不值得……”仿佛是上瘾般,裴朗念着朔巡话中最后的三个字,唇边牵起一抹苦涩,“可我觉得值啊。”   在那情绪晦涩不明的目光里,裴朗站起身,维持着单膝半蹲半跪的姿势,望着朔巡语气不急不缓:“鲛人可能不知道,在人类世界里,有一个词,叫做备胎,是指那些永远等在心上人身后的人。”   “我说过从那天起,我的喜欢,我的爱就和你没关系了,怎么做是我自己的事情,朔巡,不要用你的不值得去衡量我的值得。”   无力反驳。朔巡的背脊僵了僵,平视着面前的人,微微抿了抿唇,低声道:“可你明知道那不值得,你是在……”忽然梗住,朔巡张了张口,没有说出最后的四个字。他想对裴朗说,你是在自欺欺人,话到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裴朗正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分明盛满了光,即使阴天光线不足,朔巡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人还是对他那么坦诚。   裴朗低下头,唇边的笑意淡淡的,仿佛是凝固成一个永恒的弧度,“你怀孕了,我知道,但哪怕是不能成为你的备胎,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别这么抗拒我为你做的这些事。”   “收下这瓶药,好好照顾自己,可以吗?”   朔巡忽然有些难过起来。这或许是裴朗对他为数不多的强硬时刻,那问题一出口就根本不允许他拒绝。   热可可被放到了一边,朔巡拿起药瓶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站起身便缓步朝外走去,“裴朗,你知道我到机场的那一刻我有多想离开这里吗。”   “我可以带你离开。”   手臂被抓住,朔巡回过头,语气平静道:“如果我离开这里,就一定会打掉这个孩子,所以我不能走,否则历晟会杀了我的弟弟,拿朔白做赌注,我赌不起。”   “放手吧,我看见他了。”   越过朔巡的肩膀,裴朗看见了历晟。   “谢谢你的热可可。”背对着裴朗挥挥手,朔巡朝着人流中的空地的中心走了过去,历晟的气场太过冷然,周围的人纷纷侧目望着朔巡,暗中猜测两人是什么关系。   “主人。”朔巡淡淡叫了一声。   历晟看了他一会儿,才松开了紧皱的眉头,“知道要回家了么。”   “我的家只有沧海,回不去了。”   手腕被扣住,朔巡几乎是被历晟拖上了车,摔在了后座上。   “阿巡,是不是我一定要把你关进笼子里,你才肯乖乖听话?”历晟厉声道。   被摔得头晕,过了几秒,朔巡才看着眼前怒意横生的男人,微微扯起了嘴角,“关进笼子不麻烦吗,那天去人鱼之屋,你为什么不直接卖掉我?”   “也许带着孩子去卖的话,卖上几千万不成问……”   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了车厢里。   历晟用的力气不大,朔巡的脸颊却依旧迅速地肿了起来。   “既然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种,就和他们不一样。”历晟直起身体,从裤兜里掏出一副手铐,拷住了朔巡的一只手后又将另一只拷在了车上。   “下面的人说今天沐涵去见了朔白,小家伙很开心,阿巡,乖乖养胎,把孩子生下来对你和朔白都好。”   “养胎?”手被拷住,朔巡眼中冷冷的闪过一丝讥诮,“沐倪会让我回国安心养胎?主人您也太瞧得起我了。”   将冰袋贴住那红肿的地方,历晟望着朔巡,眼中闪过一丝不明意味。   提起沐倪,面前这个人想提醒他什么呢?他的阿巡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第67章 安胎真难啊   当前章节由于违规已被下线,暂时不能阅读 第68章 预知梦   这一夜朔巡睡得很不安稳,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天色是暗红的,倒映在温泉池子粼粼的波光之中,仿佛是一点血落下,晕开了满池的潋滟。   朔巡看着池子里被侵犯的人喘息着的求饶,绝望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居然在这一副活色生香的春宫图中起了反应。   他居然在梦到了这么不堪的画面。朔巡想。不知为何,他的神智异常的清醒,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欢爱中的两人对他毫无察觉,朔巡举起手中的刀,深深地刺进了男人的后背。   噗嗤——   刀刃进出身体的声音。朔巡看着自己的手不断的挥舞着,直到面前人的后背被血彻底染透,才停下了动作。   扑通——   男人倒下去的瞬间,朔巡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哭声,连忙推开男人的尸体,看着面前熟悉的身影·····愣在了原地。   “哥哥,你为什么要杀沐涵?”朔白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   朔巡看了眼插在自己心窝上的刀,抬起手想为小鲛人擦去眼泪,却还未触及,便向后倒去。   ……   “他怎么样了?”   “这两天身体都还不错,反应小了点。”   “照顾好他。”   ……   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   朔巡睁开眼,看了床头上的钟,指针和分针恰好形成了一个直角。   是时候了,朔巡坐起身带上口罩和帽子,身形一跃从窗户上跳了下去,顺手劈晕了一个窗下的守卫。   “朔巡,这里。”   原本门口的守卫都被支使走了,陆离见到朔巡,神情犹豫的指了指朝着一旁的越野车,“走吧。”   车上,陆离看了眼后座上躺着避过检查的人坐起身,神色冷淡的望着窗外,不由得无奈的开口道:“我答应你带你出来,可不是怕你,你得记住,你答应了我,这次回去之后就要配合我好好地静养。”   沉默片刻后,朔巡从窗外转回了目光,“你不怕历晟责怪你吗?”   “怕啊,”陆离欲哭无泪地踩了脚刹车,“可要是你的情绪再不稳定,影响到肚子里那个太子爷,他才会杀了我吧。”   趁着红灯的间隙陆离从驾驶座上扭了个身,诚恳地望着朔巡,“说真的,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历大少究竟怎么了,但做人吧,最重要的是开心,你再这么郁郁寡欢,非得把自己先逼疯了。”   话音未落,朔巡就微微摇了摇头。   陆离心说你要是觉得不会就最好了,你要是疯了历晟非得把他们一群医生给搞疯了。   陆离开车抄了一条小路去了西黎渊。西黎渊附近百米都被封锁了,好在裴朗走以后,照顾朔白的任务有一部亅丅分也落在了陆离的身上。陆医生顺利的刷了个脸就开车混了进去。   朔巡走下车,没走几步便听到一丝微不可闻的呻吟声,不由得眉心紧锁,开口唤道:“陆离。”   被叫到了名字,陆离正要回头,却冷不丁被一个手刀劈在了脖颈上,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抱歉了,陆离。”把人扶到车的后座上。朔巡眼底划过一丝歉意,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与之前来过得任何一次都不同,此刻他走得越近,心跳却不同于往常般跳动得越快。   难道是那个梦的缘故?朔巡迅速打消了脑海中的念头,蹲下身,用指尖沾了点地上湿润的泥土,放在鼻间嗅了嗅。   是人血的味道,有人受了伤,刚刚离开这里不久。   朔巡往两边的齐腰的灌木丛里走了走,不出所料在不远处找到了两个被打伤昏迷不醒的黑衣男人。   这是两个历家的人,是谁打晕了他们?   心里生出几分不安,朔巡加快脚步,向处在中心的深渊走去。   西黎渊的四周静悄悄的,朔巡正要靠近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声细微的啜泣声,侧身停在了一棵枯树后。   深潭边上,两个人影相互拥抱。直到高的那个转过脸来,朔巡才惊讶的发现那竟是多日未见的沐涵,而毫无疑问,他怀里的人是朔白。   历晟说过沐涵来看过阿白,难道刚才历家的人是被沐涵打晕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   见沐涵正要拉着朔白离开,朔巡疾步走了出来,唇中清晰地吐出两个字,“站住。”   “哥哥?!”   正被人牵着手走着,听到声音朔白回过头,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想要跑过去,然而拉住他的手却不允许他立马冲过去扑向朔巡的怀里。   沐涵伸手一捞,把只穿着宽大衬衣遮住半边白皙大腿的小鲛人锁在了臂弯之中,眯起眼冷冷的望向了朔巡,“是历晟送你来这里的?”   “是沐倪派你来这里的?”亦是语气清冷地反问了一句,朔巡向两人走了过去,来时眼中的那一分期待烟消云散,“你要带阿白去哪儿?”   “当然是带他走。”   话音未落下,朔巡的脸色便彻底的冷了下来,“沐家的人不配带他走,放开他。” 第69章 你是我躲不开的那一刀   没有理会朔巡的话,沐涵拉着朔白向前走去,没走出两步,便听到了从身后传来子弹上膛的声音。   “想打爆脑袋的话,你可以继续走。”一手握枪瞄准了沐涵的后背心,朔巡走到了两人的身后一两米的位置停下了脚步,“阿白,过来。”   “你不会在他面前杀人的。”沐涵缓缓转过身,下意识地将朔白挡在了身后。偏偏身后的小鲛人并不如他的愿,用力地推开了挡在身前的胳膊,站到了沐涵和朔巡的中间。   “哥哥,我想跟他走。”   像是看着小孩子得不到糖果时的哭闹,朔巡眼中的冷意渐渐被无奈与宠溺替代,然而手中的枪却从沐涵的眉心上身上移开,缓缓地在朔白的身体上移动,“阿白,别闹了,你都不知道你是要跟什么人走。”   “我知道的,”手足无措地对着黑洞洞的枪口,朔白努力挺直了背脊,一贯软糯的声线竟意外的坚定,“我喜欢他,我是和喜欢的人一起走。”   似乎为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所惊,朔巡举着枪的手顿了顿,继而从瞄准了朔白的脑袋,迅速扣动了扳机。   “啊!”   “朔白!”   子弹擦着朔白的耳边呼啸而过,沐涵伸手扶住小鲛人因为惊慌和震惊而倒退的身子,厉声喝道:“朔巡你疯了!”   “就算这一枪真的打中了他,也远没有剖骨的时候那么痛。”毫不为所动,朔巡再一次将枪口对准了沐涵,“人类,永远都学不会知足,能让你见到朔白,已经是我心软。就算是打断他的腿,就算是要在他面前杀了你,我也不会让他跟你回沐家的。”   对上那满是戾气的眼,朔巡的声音冷冷清清,“再走一步,我就杀了你。”   “你真是个疯子。”看了眼身边似是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朔白,沐涵咬了咬牙,转身握住了那只冰凉的小手,迈出脚步。   一步,两步,第三步还未落下,那相扣的十指忽然松开了。沐涵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了枪响声。   变故发生得太快。   朔巡的一枪射空了。谁都没有想到,那娇小的人儿会跑得那么快,时间仿佛在朔白碰到朔巡的那一刻停止。   朔白颤抖着抬起手,猛然丢掉了手里的迷你电棒,雪白的小脸上泪痕清晰可见“对不起,哥哥。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别哭了。   朔巡倒在地上,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电击的瞬间他几乎要晕过去,却被腹部传来巨大的痛苦又生生地拉扯回了现实中。   别哭了,是哥哥的错,是哥哥没有照顾好你。朔巡嘴唇嗫嚅着,却怎么都发不出声。   “小涵,哥哥他……我不是故意的……我我……”   “历晟会来找他的,我们该走了。”   ……   耳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朔巡蜷缩起了身子,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手了,四肢是麻的,而肚子像是被重重打过了一拳,无法言喻的痛楚让他浑身都出满了冷汗,出门时穿得衬衫在潭边弥漫的水汽中湿漉漉的贴在了颤抖的身体上。   原来这一刀,他真的躲不开。朔巡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不禁想到。     上百公里外,历晟莫名感到了几分心悸,抬起头望向了车窗外的盘山路。   “大少爷?”助理停止了工作的汇报,小心翼翼地看着神情冰冷的历大少爷。   历晟摆了摆手,示意助理继续汇报下去。他不过是离开了半天,再过两个小时就能回到山庄,他的契约者……也许是他想多了。听完助理的汇报,做了简单的布置后,历晟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片刻前心中蓦然升起的那一分不安却在此刻的安静里不断被扩大。   朔巡性格冷淡,对不感兴趣的事一向关注极少,不一定知道他母亲的忌日是在今天,更别说只是……   “打电话给陆离,叫他等会儿来见我,马上去。”   被突如其来的命令吓了一跳,助理连忙拨了陆离的号码。   “什么?!”半分钟后,助理几乎要拿不住手机,脸色惨白地望着历晟,“大少爷,陆医生说朔巡陷入了昏迷,现在正在历家本家抢救。”   昏迷?历家本家?   历晟猛然握紧了身侧的手,看了眼车速表,即刻地叫停了司机。   “大少爷您这是……”   一把将司机从驾驶座中扯了下来,历晟神色阴沉的一脚轰下油门,引擎发出轰鸣声瞬间加速,身后尘土肆意地飞扬着。   他就知道一定遇上了那个老不死的,一定会出事,没想到居然出事出得这么快。   眼前是不断变换的路况,脑海中却是冰冷的墓碑前那令人生厌的黄玫瑰,历晟又一次踩下了油门,迈巴赫在车流中极快的飘忽而过。   [听说你那个小情人怀孕了?]   [与你无关,你最好也不要插手。]   [混账,你把历家当成什么了?你已经和沐倪订婚了,你这样要把她放在哪里?!要把历家的利益放在哪里?!]   [即使沐倪嫁给我,她的孩子也不会是历家的继承人,能让她成为历夫人,对巩固历沐两家的合作而言,足够了。]   [历晟!你是历家的大少爷,就算不要沐倪为你生下孩子,历家也容不下一个怪物做历大少爷的儿子,你的母亲也不会希望你这么做!]   [怪物也是我的种,父亲,我现在尊称你一声父亲,就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至于母亲怎么想,你没资格说。]   一个小时后,车子在历家本家的门口被拦了下来。   “大少爷,老爷请您去……”   “滚开。”   被枪制住脑袋,管家颤巍巍地挥了挥手,示意门口的路障挪开。他从未见过一向不冷不热的历大少爷脸上有如此明显的情绪,那眼中的暴虐几乎让他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没命。   难道那个从西黎渊被抬过来的小情人对历大少就那么重要?他得赶紧告诉老爷。   管家的小心思此刻根本不在历晟的关心范围内。   下了车,历晟抓住正烦躁地在门口走来走去的陆离,冷声问道:“他怎么样了?” 第70章 所谓厌世   “孩子没事,就是……”胳膊仿佛都要被握断,陆离挠了挠头,苦笑道,“大少爷您能先放开我吗?”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历晟松开手,眼中暴虐渐渐隐去,略过陆离径直大步走进了医院里,“朔巡现在在哪儿?”   “结束抢救后送进普通病房了,”小跑着跟上历晟的脚步,陆离摸了摸额头上的汗珠,伸手在电梯上按了一个“5”。   不大的空间里,历晟的周围冷得让人不禁抖了抖。陆离偷偷看了眼历大少的表情,内心无数个小人再争斗。朔巡怎么受伤的真相,是告诉,告诉,还是告诉历晟呢?   “大少爷,朔巡今天是我带去西黎渊的。”出电梯时,陆离干巴巴地坦白从宽了。   历晟停下了脚步,面无表情的转过了头,“如果你只能告诉我这个,你现在就可以滚出历家了。”   说到最后,历晟的声音已经很轻了。   陆离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病房门,靠着墙开始思考这他妈的生活到底要怎么过下去。   朔巡在林子里遇到了谁?他不知道。朔巡为什么会被电击?他不知道。就连朔巡是被谁电击的,他都不知道。   被打晕是他的错吗?想起两眼一黑前耳边的那句“抱歉”陆离就想大哭三声。有谁打晕别人还说句抱歉的啊,这人是有病还是……还是心地善良。   陆离叹了口气,看着历晟从病房中走了出来一副要走的样子,连忙伸手拦下:“大少爷,能借一步说话吗?”   办公室里,陆离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刨出了一本厚厚的精装书放在了历晟面前,“大少爷,看看?”   深蓝底上,白字清清楚楚的印着《精神病学教科书》。   历晟的眉头微微皱起,“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大少爷您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吧。”陆离摸了摸鼻子,指了指目录里的黑色标题。   “心境障碍中有一个主要类型叫抑郁障碍,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抑郁症。抑郁症患者在早期通常表现为胃口下降,精神不振,因为心情抑郁低沉而导致有了非正常的负罪感和无用感,”陆离顿了顿,感受到正在自己身上的那越发冷冽的目光,无奈道:“大少爷,您好好回想下,朔巡平常有什么爱好吗?”   “……没有。”沉默片刻,历晟盯住面前的人,神色越发的冷峻了起来,“你确定朔巡患上了抑郁症?”   “我也是刚刚才确定,”陆离迅速往后翻了几页,指着其中的某一条问道:“他平常是不是不合群,也没什么朋友?”   “他有一个朋友。”在陆离期待的眼神里,历晟垂下眸子,点着了指尖夹着的眼,“不过死了。”   “然后呢,他的其他朋友呢?”被哽了半天陆离才又讪讪问道。   回应他的只有袅袅升起的白烟。   “好吧,我懂了,”陆离已经脸上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好了,无助的撑着脑袋,半天才蹦出一句:“大少爷,您知道抑郁症会影响到激素分泌吗?”   “影响会大到让他变成现在这样吗?”吐出一口白雾,历晟低声问。   陆离点了点头:“朔巡的身体底子不错,按理来说怀孕并不会让他那么虚弱,变成现在这样只可能是抑郁症了。”   “之前一直没发现任何征兆?”   “咳,我承认,我对孕期表现把握是差了点,更没看过鲛人怀孕,因此评估出现了失误,”陆离摸了摸鼻子正色道:“朔巡本身患有轻度抑郁症,今天又遭到了偷袭,动了胎气,这个孩子很可能保不下来了。”   “那就是还有可能保下来,”按灭了烟头,历晟站起身,望着陆离不紧不慢地继续道:“治好他,保下孩子,这是你的工作,陆离,不要让我失望。”   仿佛被历晟的气场镇住,陆离难得正儿八经地应声道:“是!”   “还有,”正要走出办公室,历晟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般停在了门口,“把所有和朔白相关的资料全部都锁起来,任何人都不得再去接触,如有外流,立刻销毁所有资料。”   销毁?那可是他们辛辛苦苦多少个日夜的成就啊。陆离还来不及多问,历晟就已经离开。   小护士匆忙跑了进来:“陆医生,您的病人醒了。”   陆离打开病房门,发现朔巡已经坐起了身靠在靠枕上,神色疲倦,面如白纸地转过头,望向陆离的目光疏离而淡漠,“我昏迷了多久了?”   “不到四个小时,祖宗,你可终于醒了,”端着药,陆离进门时一肚子的火气早就不知道跑去了哪个爪哇国,没脾气地倒了杯温水端到了朔巡面前,耐心道:“来,先把药吃了。”   沉默的接过陆离手上的药,朔巡仰头,和着温水尽数吞了下去,低下头,被水湿润的唇瓣一开一合,“历晟在哪儿?我要见他。” 第71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地下一层被明晃晃的白炽灯照的亮如白昼。   历晟擦了擦手上沾上的血迹,淡淡吩咐道:“把他送给沐涵。”   话音未落,正倒在地上的痛苦呻吟的男人便像是垂死挣扎般,扭曲的四肢剧烈的抽搐起来,一点点向历晟爬去,灌满血的喉咙像是破了的风箱。   “大,大少爷,求您放过我……啊!!”   抬起踩在男人肋骨上的高跟鞋,助理训练有素地拖起男人,向历晟微微欠身后飞快的退出了房间。她可不想被自家大少爷的怒气波及。   “把这个奸细送给沐家二少爷,记住要活着送过去。”至于送到了能不能活下去,那就是与她无关了。助理厌恶的松手,看着四肢被打断的男人浑身是血地被抬下去,正要回去复命,却无意中瞥见了一个清瘦的身影。   “朔先生,您怎么……”   “那个,大少爷是在里边吧,我们找大少爷。”喘了口粗气,陆离刚站稳,却发现面前人停了下来。   “是我,不是我们。”见身后人仿佛是石化了般站在原地,朔巡重新迈开了步子,语气冷淡地问道,“你刚才说那个人是奸细,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人私放沐家二少爷携带武器进入了西黎渊,”助理微笑着替朔巡拉开门,“大少爷已经看完了西黎渊今天所有的监控,您这边请。”   门砰的一声关上,将所有的嘈杂隔绝在外。   朔巡看着被丢到脚边的手机,眼底毫无波澜,“你都知道了。”   “是知道沐涵带走了朔白,而朔白“不小心”打伤了你,还是知道了这些日子以来你的那些小心思,”沙发上,历晟抬眼望向正站在门边的人,目光骤然凌厉起来,“今天如果不是沐涵这个意外突然出现,按照你的计划,现在你和朔白已经上了飞机对吧,阿巡?”   “是,按照我的计划,我会把朔白从西黎渊带走,然后把他送回沧海,”没有否认,朔巡苦涩的牵了牵唇角,垂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才没有带走他。”   “不,你考虑得很周全,不得不承认,你的计划中如果没有沐涵,有一半以上的几率会成功,”历晟换了个更闲适的坐姿,目光中却仍旧冷意盎然,“只要你能对朔白说,他还能见到沐涵。”   空气仿佛凝固起来。   朔巡一言不发地与历晟对望着,视线交汇的瞬间,他便被对方死死地抓住,根本无法再移开目光。   “阿巡,过来。”   意料之中,被叫到的人无动于衷。   历晟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某个电话,英俊的脸庞上笑意冷然,“不想跟你弟弟说说话吗?”   脸色骤然一变,朔巡刚迈出一步,却听到了历晟对电话那头命令道:“马上去沐家把朔白带……”   “不。”劈手夺过历晟的手机,朔巡挂断电话,抿唇看着身旁好整以暇的男人,低声道:“朔白的事就不劳烦大少爷操心了。”   “你不想把他带回来,理由?”历晟一手支着下巴,目光似是饶有兴趣地在朔巡身上打转。   被最看重的人毫不留情地伤害,他的契约者,现在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静默的空间里灯火昏黄暧昧。   “他就是死在外边……”   朔巡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手揽过腰身,虚弱的身体毫无反抗的便坐到了历晟的腿上,不由得声音一颤,“也好过天天被人拿刀悬在脖子上。”   “哦,真的吗?”下巴抵在朔巡的颈窝上,历晟感受着怀中人的僵硬淡淡开口:“你不怕沐涵把朔白交给沐倪吗?”   “与你无……嗯唔……”   大手轻轻抚摸上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在穴位上力道温柔的按压,听着怀中人无意间泄出的娇喘,历晟的神色和缓了些,侧过头亲了亲朔巡的侧脸,“朔白的药不能停,关于他的药的所有研究资料都还在历家,沐涵能有什么能力照顾你弟弟?”   “不能他就该死。”朔巡的声音恹恹的,尾音中却夹杂着一丝舒适的颤抖。他才动了胎气,被历晟这么一按竟觉得浑身都舒服了不少。   又何必太为难自己?已经有人替你照顾他了。朔巡被脑中突然冒出的想法一惊,恍神间,双脚离地。   “把陆离叫上,该回去了。”掂了掂抱着的人儿,历晟微微皱眉道。   ……怀中人竟是比出国前还轻,完全没有怀孕的正常增重。   “大少爷,陆医生被老爷扣下了,老爷请您去一趟,说是和夫人有关。”一旁助理慌忙跑了过来。   被抱到了后座上,朔巡偏头避开了历晟的吻,伸手试图推开对方,却发觉自己的手腕完全使不出力气,便默默地阖上了眼。   “先回山庄等着我。”也不恼对方的推拒,历晟合上车门,转身面无表情道:“带路吧。” 第72章 四舍五入就是一辈子   作为传承了数百年的古武世家,历家本家中心的建筑依旧保留着明清时期的风格,层层叠叠的檐角隐匿在泼天的墨色里,仿佛是在暗中窥探的凶兽。   历晟走进正门的时候,看见了两条黑色的人影在墙后迅速窜过。管家恭敬地朝他行了个礼,“大少爷,老爷在东厢等您。”   东厢?   历晟的目光微微一沉,向那个记忆中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走去。   历家有规矩,继承人从小不能和父母住在一起,他的整个童年,甚至是第一次杀人都是在本家的东厢度过的。   东厢的院子里那片竹子还在,树影婆娑间,历晟正要推门,忽然听到了一声小孩的哭声。年轻的女人抱着半大的孩子站在离东厢门不远的地方,拼命捂着孩子的嘴,见历晟回头讪讪笑道:“大少爷,你回来了。”   没有理会女人,历晟走进了东厢。他认识那个女人,是历老爷子最新娶的夫人,之比他大了三岁。   ……历夫人这个位子从来不缺想要爬上来的人。   历晟看着坐在茶台后的历老爷子,没有半点情绪开口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陆离?”   “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一个医生的。”历老爷子抬起头,长了皱纹的脸上依稀可见年轻时的英俊,甚至可以从这张脸上,看出历晟以后老了的样子。“不过听他说你小情人的孩子好像快保不住了,是真的吗?”   “你叫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关心孩子吧,父亲。”坐到了历老爷子的对面,历晟眯了眯眼,眸光透出一分冷意,“到底还有什么事?”   “我是在关心历家的继承人。”历老爷子哼了声,伸手一推,把一旁的文件袋全部推到了历晟面前。“这些是和历家交好的家族的女儿,你看看吧”   “什么意思?”历晟微微皱眉。   “既然沐倪的孩子你不想要,不能生下继承人的女人没资格成历夫人。你该从那些家族里再重新选一个了。”   “没必要。”历晟声音淡淡,却似乎点燃了对面老人的火气。   “历晟!能留下你那个情人的孩子,这已经是家族为你妥协的结果,不然他今天从西黎渊里出来,根本得不到救治!”停了停,历老爷子低声道:“你必须娶一个历夫人,好好为家族生一个继承人。”   “呵。”   一声冷哼代替了回应。历晟端详着手中的瓷杯,半晌才缓缓开了口:“我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样的,从生下来就注定了是历家的继承人,至于他是谁,他的生母是谁,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你!”一时气急,历老爷子猛地站了起来。   “叫长老会那些老家伙都安分点,你也是,”历晟冷声继续道:“当年我能弄死你的私生子,现在一样也可以弄死你的小儿子。今天我在东厢门口见到了你的小儿子,过早夭折可不好。”   “你,你这个……”   “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走了。”   被这话语气得哽了半天,历老爷子一抬眼,便见历晟起身要走,厉声道:“等等!”   “你,哎……今天是你母亲的忌日,你年年都去看她,没有什么想和她说的吗?她一直希望你有个美满的家庭,能找个人好好过一辈子。”   找个人好好过一辈子吗?   历晟的脑海中不期闪过了一张面孔。那是在日本时认真工作的朔巡,睫羽纤长,碧蓝色的眼眸在日光下透出些许暖意。   历晟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闪过的复杂情绪,“我已经找到了。”   “可人家愿意和你过一辈子吗,”不屑的摆摆手,历老爷子出声反问道:“听说你成天对你那个小情人不是打就是骂的,下边人天天议论。”   “御下不严是我的疏忽,从今天开始,我看谁还敢议论。”历晟淡淡应道。   劝说无果,历老爷子叹了口气,“哎,你……你这么意气用事,倒还怪像你母亲的。当年她为了保住那个私生子,真的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跳下去了。”   “那是你逼迫母亲的。她没有选择。”像是被触及到了逆鳞,历晟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不,她有。”历老爷子摇了摇头,苍老的眼神中透出一分无奈,“她只要跟我服个软,不那么倔……”   “母亲性格刚烈,这个假设永远不会成立。”截断历老爷子的话,历晟转身向门口走去,“管好你的新夫人,她最近越界了。”   “历晟,我问你,你的那个小情人你打算把他留在身边留多久?”   “……永远。”   回到山庄的路上,历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靠着椅背养神。   他其实一直骗了朔巡。要想完全掌控历家,就必须拿到历家每一代家主手里的影卫。这个古老的家族有太多现代文明没有的东西,暗卫就是其中之一。   老家主死亡后,新任家主才会继承影卫。历老爷子第一次当爹的时候不过二十岁,又被他早早就架空了权力,成天呆在山庄里颐养天年再活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三十年如果都和一个人度过,四舍五入也勉强算是一辈子了。   当初是为什么和朔巡签订契约?历晟还未回忆完,车便停在了别墅下。   打开门,历晟看着门口趴着的一团橘色,想到几天前的争吵,心情不自觉的恶劣了几分。偏偏那稀里糊涂的胖猫还记得小时候被谁抱着最暖和,三步并作两步就……扑到了历晟的脚边。   “喵——喵喵——”胖胖的爪子使劲够却够不到那温暖的胸膛,某猫正喵喵地表达着不满,反而被捏住了后颈皮。   感谢历大少还记得胖猫的主人现在还在客厅里。   把这沉沉的一团拎到了沙发上,历晟静静看着沙发上扭着身子睡着了的朔巡,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书。   那是一本很有名的精神病学著作,历晟在陆离的书架上看到过。   ……他一定是知道了。   脱下外套盖在朔巡身上,历晟从那睡颜上移开目光,拿出电脑迅速地进入了工作之中。 第73章 随你怎么玩   历家事务繁杂,朔巡提出想去布达佩斯的那天,历晟正计划着亲自去一趟南美,把那个不上道的新武器供应商的脑袋狠狠敲一遍,顺便再把合同签了。   他原本打算带着朔巡一起去,然而,晚上回到别墅刚一进门,便看见了朔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一起住了三个多月,历晟发觉这人还是有爱好的,比如喜欢安安静静的独自看书看电影,因此也就叫人专门扩大了别墅的书房,还在楼上单独改造了间房间作为家庭影院。   可爱好归爱好,眼前朔巡的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不对劲。历晟的视线在那件酒红色的浴袍上徘徊了片刻,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那双露在外面的小腿上,微微皱眉道,“……你在干什么?”   “在等你。”   灯光打在那苍白得几乎透明的面颊上,朔巡从书里抬起头,表情的淡漠和酒红色生出的妩媚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他换了个坐姿,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在了一起,浴袍没有系紧,开衩下露出一小段大腿,绸子投下的阴影在小腿上半遮半掩,白皙的皮肤被衬得细腻如玉。   历晟几乎瞬间能感受到从下腹冲起来的火气,伸手把人牢牢地圈在了怀里,声音里沾染了些沙哑,“等我回来弄哭你吗?”   似乎是厌恶这句话,朔巡垂着眸子,眼中飞速闪过一丝寒意,“你先放开我,我有事跟你说。”   “连主人都不叫了么。”历晟松开手,一贯冷硬的脸庞柔和了些,“说吧,有什么事需要你这么做?”   朔巡抬眼,定定看着历晟几秒,轻声道:“我想去趟布达佩斯。”   历晟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   朔巡似是没有看到注意到身边人的反应,自顾自的说着:“阿白现在在沐涵那里,即使他联系了裴朗,或是求你要了药的资料,都不可能让我弟弟一直平安下去。我记得你说过,人鱼之家有和我弟弟完全匹配的鲛人,我想去把他带回来……”   按住半开着的唇瓣,历晟一把扛起了朔巡,拍了拍那圆润的臀瓣,“你知道我过两天就要去南美。”   “是。”第一次这么上楼,胃被历晟的肩膀顶住,朔巡不适应的嗯了一声。   “故意想要避开我,单独外出,你还真是不听话,”卧室门前,历晟把朔巡放了下来,不给面前人有喘息的片刻,便狠狠的吻住了那薄粉色的唇,肆意挑逗着还未做好准备的小舌。   ……分开时,历晟擦了擦朔巡唇边的水渍,把那下滑的身体往怀里按了按,推开了门,“我可以答应你,只是……”   卧室的吊灯亮起,大床上的玩具一字排开,在橘色光线中显得越发的色情起来。   朔巡推开那只揽住自己的胳膊,走到了床边,慢慢解开了浴袍带子,“你给我用过的东西,都在这儿了,灌肠器,按摩棒,导尿仪,还有这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要怎么玩,随你。”   酒红色的浴袍从肩膀滑下,却因为一边抬起的手而被挂住,半遮半掩,仿佛是褪了一半的嫁衣。   历晟看着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长发柔顺地贴在后背上,蝴蝶骨之下如此的……   “嗯——”   上半身被重重抵在床上,已经有三个月的腹部被猛烈的动作拉得一痛,朔巡发出一声轻哼,才唤回了身上男人的一点理智。   历晟亲了亲那线条优美的锁骨,站直身体,把那滑下一半的衣服拉了上来。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完成了这些动作。   “……现在马上给我出去。”怒意和情欲把历晟的声音烧的沙哑起来,即使移开目光,历晟却依旧能感受到身体里勃发的情欲。他敢肯定,面前这个看似乖巧的人再不出去,今晚一定会被他弄死在床上。   陆离说朔巡的抑郁症经不起任何刺激,因此这一个月来,即使同塌而眠,历晟也很少碰枕边人,可谓是非常的节制了。   显然,他的契约者也察觉了这一点,并且充分的利用上了。   “阿巡,”理智在短暂的平复后占了上风,历晟走到门口,抓住了朔巡的肩,“你是笃定了我会让你走?”   朔巡忽然弯了弯唇角,笑意却不及眼底,“陆离说房事过于激烈,孩子会保不住。”   看着历晟黑沉的脸色,反手随手指了指床上五花八门的玩具,语气平静道:“你没把你自己的孩子做掉,这一点让我觉得很遗憾。”   遗憾?   第一次,历晟觉得自己的脸快绷不住了。他的契约者相信他会答应,却是用了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办法,去赌了一个小概率结果?   赌注还是他们的孩子?!   几乎是被气笑的,历晟重重把走到门口的人拖了回来,一把扔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冷声道:“阿巡,你可真让我惊喜。” 第74章 隐瞒   那一晚上,朔巡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失控了。   历晟几乎用上了欢场上各种挑逗的手段,朔巡从一开始被强制射精到后来不自觉的扭动腰肢,水汽很快便在眼角堆积起来,落下来变成珍珠滚落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暗无天日的一星期,朔巡在看到了枕边的珍珠时,任凭历晟怎么诱哄,死活都不愿意再睁开眼睛。   “历晟……滚……啊……”   孕期的身体敏感,朔巡闭着眼手指痉挛似的抓住了身下的床单,他哭得声音有些嘶哑,却异常的煽情。   “还敢这么做吗?”抓住那只挣扎的手,历晟细细吻过每一个指节。这其实并不算一双很好看的手,因为拿枪时间居多,骨骼有了轻微的变形,瘦的摸着都有些咯手。   ……他怎么越来越瘦了。   “不敢了……你给我滚……”   这哪是不敢了的语气……历晟微微摇头,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毅然地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浴室。冷水冲淋下来,一晚上没得到纾解的身体才得到了解放。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还是少做吧。苦笑的历大少在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发现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朔巡蜷缩在床的一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吻痕。   历晟伸出手,指尖碰到那浓密的睫羽上,抹下一颗细小的珍珠。   “我答应你,阿巡。”   亲了亲床上的人的额角,历晟离开了房间,在走廊上直接拨通了电话。   “林歌,叫上陆离,还有一组人,明早十点你们和朔巡一起去布达佩斯,看好他。”   “是,大少爷,保证看好您孩子的妈。”   电话那头传来嬉笑的声音,历晟挂断电话,冷硬的侧脸在黑暗中仿佛是古老的雕塑。   即使暂时离开历家,他这个不听话的契约者又能去哪儿呢?朔巡想要的给朔白的药物,推翻沐家的筹码,甚至是自由,都只有他能给得起。   次日,山庄的飞机跑道上,一架私人飞机悄然起飞驶离这个国度。   朔巡很早就醒了,在座位上和对面黑脸的红发美人面面相觑几秒,神情冷淡地低下头,不紧不慢的切着盘子里的煎蛋,“顾家的事结束了?”   “结束了,”撇了撇嘴,林歌端起一旁的橙汁猛吸一口,默默盯了朔巡半分钟,举手投降:“你都不问问顾璟顾二公子怎么样了?你不是和他关系不错的嘛。”   “他是历晟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淡淡应了声,朔巡抬手将一旁杯子里黑乎乎的不明液体推向了林歌,“你看你的黑眼圈,把这个喝了吧,大补的。”   林歌:“……嘤嘤嘤你这个坏人,都怪你害人家肾亏。”   一旁装小透明的陆离:“……”   朔巡靠在椅背上,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历晟只给他离开五天,出去来回,也只有三天可以“自由”活动,陆离容易甩开,林歌和那一组保镖却有些棘手了,   只是,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成为自己计划中的变数。   “你还是少看书多休息吧。”   手中的书看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被抽走,朔巡无奈的遵从医嘱闭目养神,脑海中却不断的出现昨夜零碎的片段。   [决定了要把那个小鲛人带回来养着?]   [我只想让我弟弟高高兴兴地过完这一生,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现在就看不到未来。]   [你想瞒着他器官的事,替他背负所有的罪恶感,是吗?]   这是昨夜历晟在那一场混乱之前问他的,接着他便被抛进了情欲的漩涡,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更别提回答问题了。而此刻,远离那个让他窒息的空间,朔巡却可以轻易地做出否定。   当然不是。   朔巡看向自己的肩膀,那是朔白上一次碰到他的地方,只有短短一瞬却足以让他铭记一生。   他的弟弟已经长大了呢,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了。   这样,也很好。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飞机再次落在熟悉的国度。   朔巡看着机场门口笑容灿的金发男人,眼底灰色的情绪一闪而过,“好久不见了,克雷泽。”   “哈哈哈哪有好久呢,明明东方美人你一直在我的心里,能见到你单独来实在是太好了,让我们一起度过一个罗曼蒂克的假……哎,你是谁?拦住我干什么?!”   “嘻嘻,帅哥难道我就不好看吗?”故作可爱的支着双颊,林歌略带羞涩的垂下眸子,眼角余光却在偷瞥的路上和朔巡遇了个正着。   麻烦的人还是和更麻烦的人呆在一起吧。   朔巡径直上了车,徒留没来得及一亲美人芳泽的金发男人在原地捶胸顿足。   “哎,大美人,你在和哪个帅哥聊天给大少爷带云绿帽啊?”   手腕一转遮住手机屏幕,朔巡推开凑到面前的红发美人,在心中再次确认克雷泽短信里的时间。   [明天晚上七点人鱼之屋,我请东方美人宵夜哟~]   他瞒着历晟订的东西,终于到了。 第75章 交易   作为欧洲著名的古城,傍晚的布达佩斯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光线温柔的从窗子里透进来,让人莫名的心生慵懒。   朔巡看了看表,离和克雷泽约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他给林歌下了安眠药,避开守卫从窗户里溜了出来。在被发现之前,他一定要拿到他想要的东西。   “还喜欢布达佩斯吗?”   朔巡转过头,克雷泽笑眯眯的出现在了身后,“我的中文有进步吧?我一直都很期待见到你,亲爱的东方美人。”   坐在吧台上,克雷泽朝着服务生招招手点了两杯朔巡叫不出名字的酒,趁着调酒的间隙,望着朔巡压低声音道:“可我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你也会成为我的顾客。”   “东西呢?”朔巡淡淡问道,推开面前的酒杯。   “拒绝得真干脆啊,”无奈的笑着,克雷泽绅士地对着朔巡比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你要的都在里面了,打开看看吧。”   朔巡垂下眼,定定看着面前的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半晌,一手拎起脚边的扁平箱子,推了过去,“这是你要的,里面有我成年后身体的基本数据和200毫升我的血样。”   没有急着把箱子拿走,克雷泽一把抓住朔巡的手腕,神色复杂道,“你真的清不清楚你给我的这些东西,对你,对鲛人意味着什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特别,你的基因甚至能让我们破解了鲛人基因里的秘密……”   “我知道。”扯下手腕上的手,朔巡神情冷淡的看了眼沉默下来的金发男人,利索地拆开了礼物盒。   盒子里放着两瓶小小的药瓶,分别标着11和23。   克雷泽在一旁轻声地解释:“11号是能完全洗去鲛人的记忆,23号是……”   “是鲛人专用的堕胎药。”替男人说完,朔巡扭开药瓶,毫无波澜的眼底终于在看见里面白色药片时,闪过了一丝不忍。   “11号连续服用一个星期,一次一片,能把你弟弟所有的记忆都洗掉,23号一次只需要一片就够了。”显然是注意到了朔巡情绪上的变化,克雷泽摇摇头,语气中多了分怜悯,“你弟弟到底是爱上了什么人,你要把他的记忆完全洗去,还要让他打了孩子?”   “与你无关。”淡淡开口,朔巡离开了座位,大步地走出了酒吧。   天空中的晚霞渐渐消失,很快,连最后一丝光线都被黑暗吞没了。朔巡坐在公园道路旁的长椅上,路边的街灯照不清他的表情。他坐下来没过几分钟,一头极为出挑的红发便进入了他的视线里。   “秘密会面结束了?”   “结束了。”   林歌直接翻了个白眼:“我真是信了你的邪才会去你的房间被你下了药。”   没有回答,朔巡卷起了衬衫袖子,起身向几米外的越野车走去。初夏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起来,他穿得单薄,远远地看仿佛要被风吹散。   ……这个样子简直是让人连生气都气不起来。   林歌双眸含泪无比幽怨的看着迎面走来的情侣,直到把小情侣看得松开了对方的手,才转身神情略显愉快地上了车,“气消了点,要是明天能回国我就完全不生气了。”   “明天已经安排好了去人鱼之屋,看来你的愿望要落空了。”不管身边人如何反应,朔巡正要惯性闭目养神,忽然被人压在了身下。   “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敢搜你的身?”林歌冷声道。   “你敢的话,随意。”推开身上的人,朔巡语气平静道。   林歌哼哼唧唧的坐回了位置上。朔巡心里暗自舒了一口气,手指在林歌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按了按裤子口袋,两瓶药完好无损地安放在了里面。   林歌并不知道他和谁见了面,第二天去人鱼之屋只是走个过场给远在南美的历大少爷看。   好吧,也不是纯粹的走个过场。   人鱼之屋里,朔巡低头望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男孩,伸手用力把人拉了起来,“你刚才听清我说什么了吗?”   “你,你说,你要带我去,去……去哪儿我没听清。”小男孩和朔巡对视一眼,结结巴巴地涨红了脸,小声道:“对,对不起。”   小男孩比朔白还要小一些,约八九岁的样子,碧色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是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朔巡伸手安抚性地揉了揉男孩柔软的发,转头疑惑问道:“我记得,上次他不在那四个候选人里边。”   “历大少爷之前说你不要了嘛,那四个里面就有一个被……咳咳,我觉得这个就很不错啊,比前面的能听出来的字都多。”   不过就是多了两个字而已,他可是用声波发出了整整一段话。朔巡心中苦笑了下,拿过纸巾给小男孩擦了擦眼泪,视线无意间瞥见了男孩手臂上的一条狰狞的伤口,微微蹙起了眉头,“这是怎么弄的?”   “别看,丑。”没有回答朔巡的问题,小男孩低着头,想要遮住伤口却因为穿着清凉遮不住而急红了眼,抬起头红着眼眶巴巴的望着朔巡,忍不住抽噎起来:“你,你别,呜,别不要我,求求你,带,带我走吧。”   “……别哭了。”一手牵起男孩的小手,朔巡正要出门,却被人拦了下来。   “你别对他太好,不然等到那天你舍不得的。”克雷泽认真道。   朔巡的脚步顿了顿,继而继续向前迈去,“你管的太多了,克雷泽。”   走廊里很快便不见了那修长的身影。   克雷泽无奈的耸了耸肩,“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呢,东方美人。” 第76章 绑架   “朔巡坐的飞机今晚六点会在莫斯科经停,你们动作麻利点。”   “感谢您的帮助,沐大小姐。”   “不用客气,我们迟早是一家人。”   “您说的没错,历夫人。”     莫斯科机场的上空,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光,阴霾无形之中便笼罩了大地。   朔巡走出登机通道时,忽然觉有些得反胃,便独自去了厕所。他没吐出什么,从人鱼之屋回来之后,朔巡的胃口就一直不太好,站在洗手池前,面色苍白异常。   裴朗给他的药他随身带出来了一部分,在昨天已经吃完了,但此刻……   靠着多年间在刀锋上培养出的敏锐直觉,朔巡猛然侧身向后退去,险险的躲开了来自身后的偷袭。他的身后,两个黑衣人同时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刀。   叮咚——   从腰间拔出匕首挡住这重重一击,趁着对方来不及反应的间隙,朔巡跑到门口,拉开门却被一把枪抵住了脑袋。   “朔先生,长老会有请,请您配合我们扔掉手上的武器。”黑衣人面无表情道。   看了眼被枪抵住脑袋的小男孩,朔巡咬了咬牙,扔掉了手中的匕首,下一刻脖子上一疼,眼前不过几秒便黑了下来。   要是多带一片药就好了……失去意识前,朔巡想到。   再醒来的时候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朔巡不适的动了动,发现手脚都被绑了起来,听觉与嗅觉在黑暗中一同被放大了。   空气中流动的风是咸腥的,带着些潮湿,外面隐约有水流动的声音,他应该是在海边。   咔嚓——   右手的腕骨被扭断,从绳子里挣脱出来再重新安上,朔巡正要尝试右手时,忽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动作。   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了下来,引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的脸庞。   “很高兴见到你,朔巡。”那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份笑意,却是虚假无比的关怀:“你看起来不太好,需要叫医生来看看孩子?”   “……滚开,”等到眼睛重新适应光明,朔巡才慢慢抬起眼皮,碧蓝色眼眸中波澜不惊,“你可以去把历晟叫过来,不然我也不能决定要不要把这个孩子打掉。”   似乎被朔巡的回答噎到了,老人的眼里忽然多了一丝怒气,狠狠扯起了朔巡的衣领道:“一个男人居然能生孩子,你这样的怪物怎么能进历家的门。”   “我进不进历家的门你说了不算吧,历先生,”任凭自己的领子被拽住,朔巡微微眯起眼,神色冷淡道:“被长老会派到这里来,你在历家的地位也不过……”   啪——   脸上被打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朔巡舔了舔嘴角的血,看着老人愤怒的甩门而去,悄然卸掉了一只手的手腕,辅助另一只挑开绳结。等到双手脱出,朔巡立刻开始解脚上的绳子,但只解到一半,头便如同撕裂般的疼,一个不翁连人带椅子摔到了地上,发出的声响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长老会命令,务必看好这个人!”   前功尽弃了。   朔巡看着脚上新换上的铁链,一言不发地坐在了床边。事实上,即使此刻他的四肢都没有被锁起来,他也跑不出这间牢房。他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太久没有进食,身体血糖低得连站起来都难,更别提怀孕的身体根本经不起折腾。   一个小时。   六个小时。   被绑架的第十二个小时,门开了。   “谁让你们只给他清水的!快叫医生!”   不管针管里缓缓倒流的猩红液体,朔巡躺在床上抬手捂住了肚子。就在片刻前,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肚子里小生命的动作。那是一种很奇妙的体验,可惜是在这样肮脏的环境里。   历晟会来救这个孩子吗?、   会。   可他会愿意花多大的代价,去救一个才三个多月的孩子和他这个床伴?朔巡自嘲的想了想,思绪便开始放空,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他梦见了几千公里外的历家本家,那些古老的建筑物上的云纹,清晰得仿佛是他正亲眼看到一般。   书房里,历晟正和一个和他有着七八分像的男人面对面坐着,他们说什么,朔巡听不清,只是过了一会儿,一抹鲜亮的红色闯入了他的视线里。   那是沐倪。   沐倪俯身,和历晟短短的接了个吻,红唇如刀,将整个梦境搅得支离破碎。   朔巡听清了她的话。   [历晟,要沐家还是情人,你自己决定吧。] 第77章 解除婚约   从门口走进来时,历晟淡淡地环视了一圈四周。他已经有一年多没踏进历家本家的议事厅了,厅里那些苍老的面孔仿佛是从坟墓中被挖了出来。   “看来有人是来不了了。”助理已经拉开了长桌旁的第二把椅子,历晟坐下身,眼角余光瞥见了一旁的空椅子,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去把那把椅子撤了。”   第一把椅子是给现任的历家家主留的,而在这个古老的家族里,只有家主才能在长老会表决过后行驶驱逐的权力。   长桌旁的一张张脸霎时间变了色,有人不满这一言堂的氛围,试图去反驳这个命令:“历晟你没资格这么做,你这是僭越!”   “僭越?你还没资格这么和我说话。”历晟抿了口面前新泡好的汉阳云雾,神色淡漠的扫视了着长桌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长老会敢劫走我的人,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从僭越变成了造反,那人还要开口却被一旁的人拉了下来。有资格在议事厅里坐着的,除了历大少爷和他的心腹,就只剩长老会的人。   坐在历晟对面的老人站了起来:“大少爷您言重了,长老会只是关心您和您的孩子而已,毕竟您孩子的母亲来历不明,我们需要好好调查,才能让孩子平安出生。”   所谓调查不过就是拙劣的借口。   碍于对方是历老爷子亲弟弟的身份,历晟品着茶水的醇厚回甘,眼底阴霾慢慢地堆积。   有人把他的沉默视为了理亏,冷哼了一声道:“大少爷你难得记起一次长老会,却是为了你的情人来责难长老会。”   “情人?”看着头发花白的老人满脸的不屑,历晟放下茶杯,不紧不慢的“问”道:“谁说他只是情人?”   这一句话仿佛在压抑的空气里投下了一颗炸弹,嘈杂的窃窃私语顿时在议事厅中炸开。   莫非历大少爷喜欢这个情人,喜欢到想要把他娶回来做历夫人?可大少爷不是和沐家大小姐订婚了吗?   议论纷纷之中,有人的脸色刷得一下惨白起来,颤抖的望向了历晟。   历晟坐在座位上,回应的语气平淡至极:“今天召集你们过来,是为了通知你们一件事,我和沐倪会解除婚约。”   早就准备好的资料被打印在纸上,安安静静地躺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这,这是……”   “这就是我为什么要撤掉那把椅子的原因。”敲了敲桌面,历晟淡淡道:“现在还有谁反对?”   长老会和沐家,和沐倪每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都被清清楚楚的列在了资料上。没人知道它们是怎么被收集起来,也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被收集起来的。   议事厅中鸦雀无声。   “你们是坐在这个位置上肆无忌惮太久了,”历晟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了眼长桌边的人们,眼底浮出一抹冷意,“明晚之前,我要见到朔巡完好无损的回来。”   开门声打破了厅中的死寂,众目睽睽之下,助理伏在历晟的耳边轻声道:“大少爷,老爷有请。”   这个邀请在历晟的意料之中。老爷子不信任他会吃斋念佛不破杀戒,而他不信这个曾权势滔天的老头会就这么甘心放下手里的一颗棋子。长老会这么多年没有被历大少爷彻底除去,很大程度上是靠着有历老爷子的撑腰。   “我没杀了他们,你满意了?”迈进书房的门,历晟的视线落在了一旁墙上挂着的大屏幕上,语气中多了一分嘲讽。   屏幕里放着的正是议事厅里的场景。   历老爷子关了屏幕,“你不会杀他们的,历家这艘大船开了数百年,意气用事只会让它倾覆,你需要时间让它稳稳地开出去。来,先看看这个。”   对老爷子的话似是不置可否,历晟接过递到面前的资料,微微皱眉,“你派人跟踪我?”   “跟踪你的是沐倪。”历老爷子顿了顿,又继续道:“一个月前她把这份资料送到了我面前,要我答应你们尽快完婚……历晟,沐倪能在一个月前就搜集到历家的罪证,现在根本不知道手里还有什么正剧,你贸然和她解除婚约,会害了历家的。”   “只有放任那些蛀虫和沐家继续交易下去,才会害了历家。”眉头紧皱,历晟丢开文件冷声道:“沐倪的野心远超了沐家该有的,她不可能成为历夫人。”   “哪怕是她手里的证据会把你送进监狱?”历老爷子厉声质问道。   “那要看看她敢不敢为了把我送进去而赔上沐家了。”   手工制作的昂贵皮鞋踩在了白纸上,历晟面无表情的转身迈开脚步,身后传来老人带着怒气的责问。   “你费了那么大的精神收集了长老会和沐家勾结的证据,就这么轻率的为了一个情人用了,值得吗?”   “值得。”   玻璃杯被砸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历晟靠在后座上,车子正平稳地开回山庄,他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才发现车子停在了别墅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习惯回这栋别墅住了。   开了灯,客厅里的摆设依旧是出国前的模样,历晟看了眼那团缩在沙发上的胖猫,伸手揉了揉那那软乎乎的肚子,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朔巡很喜欢这只越来越胖的猫,却经常因为手凉惨遭猫主子嫌弃。   脑海中不期闪过零碎的记忆片段,历晟走上楼打开主卧的门,眼底悄然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个山庄是他掌权后第一年买下的,那时朔巡已经在历家本家呆了快一年。历晟一直记得,第一次把他的契约者带来这里,那双碧蓝色眼睛里的向往。   那时候,朔巡还是很爱笑的,看着山庄里的飞鸟眉眼弯弯,双目宛如一泓清泉,干干净净地印出这个对于鲛人来说全新的世界。   [以后就要生活在这里啊,真好。]   如果能预知道后来的事,那样美好的笑颜就不会再存在了吧?历晟默默摇了摇头关掉了床头的灯。   这一晚,历大少罕见的失眠了。无数久远的记忆都浮现了出来,拥挤的塞在了脑袋里,让人几乎要窒息。   一半是关于他的母亲,那个决绝得让人惊艳的女人,而另一半则是这张床的另一个主人。或许用主人这个词不太合适,能够成为同一张床的主人,彼此的关系也许只用情人来形容并不合适。   历晟早上醒来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侧,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他怎么会有这个习惯?也许是因为先习惯了每天醒来怀抱里是满的,如果不满,就伸手把近在咫尺的人抱回来,撩开他额前的碎发,在那光洁的地方烙下一个亲吻。   ……习惯真是个瞎扯的东西,他的契约者只有没醒的时候那么乖了。   一人份的早餐还没吃完,历晟便放下了刀叉,看着从门口怒气冲冲走进来的红衣女人。   “看来你很爱他啊,都同居到下人都默认你就住这儿了。”坐到了历晟的面前,沐倪轻轻笑道,五指丹蔻娇艳的抚摸上了历晟的手背,“你要和我解除婚约,就是为了他吗?”   “敢在婚前就插手历家的事,沐倪,你的野心太大了,”抽回手,历晟眼神微微一沉:“搜集历家犯罪的证据,你难道不怕赔上整个沐家吗?”   沉默片刻。   那张美艳的脸庞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极为妩媚的笑容,沐倪垂下眸子,幽幽的叹了口气:“我承认我是有野心,可我嫁给你,原本就是沐家嫁给了历家,我不会害了两个家族,你或早或晚,最终都会默许我插手历家的事,历晟,你很清楚这一点,但你……”   手臂一挥,桌上的餐具尽数掉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沐倪起身,一贯高傲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恨意:“但你为了他,宁愿放弃两家联姻的利益,居然还找了都不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来搪塞我,告诉外边的人是我先对不起你,历晟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沐倪你失态了。”对着闻声而来的女仆招了招手,历晟面无表情道:“带沐小姐下去好好休……”   话音未落,只见助理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少爷,朔先生他不好了!”   正被女仆强行吆去门口,沐倪突然伸手拦住了助理,抓起助理的领子逼问道:“什么不好了?”   怯怯的望了一眼历晟,助理神色惊慌道:“今天长老会的人打开牢房,发现朔先生自杀了,现在陆医生正在……”   咚——   在门口拦路的女人被推到了一边,历晟脸色极度阴沉的走出了别墅。身后传来沐倪的嘲笑声。   “历大少爷,你看啊,你的小情人根本就不相信你会去救他,居然用自杀以求脱困。”   “你不是爱他吗,可他甚至连根本的信任都不给你。”   “历晟,放弃我,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那是爱吗?   历晟重重踩下油门,迈巴赫在数秒中提速到百米,咆哮着冲了出去。 第78章 他是这么看他的   历晟赶到医院时,朔巡已经缝好了手腕的伤口,黑线穿过皮肉,突兀的丑陋。   “朔巡,你知道吗,你再多留一点血就要一尸两命了……”已经从伤口不能沾水说到了人类繁殖的重要性的陆医生喝了口水,似乎还打算继续说下去。   人类怎么能话这么多?朔巡有些哭笑不得的想,他慢慢的垂下了眼眸,似是侧耳倾听的样子恰好落在了刚进门的男人的眼里。   历晟的目光软了软,收起了一路上的戾气,“陆离。”   被点到名的医生闭上嘴默默退出了病房,顺便体贴的带上了门。   “阿巡。”   低沉的男声回响在满是消毒水的空间里,历晟居高临下的看着正低着头沉默的人,微微眯起了眼:“手是自己割的?”   朔巡看了眼自己被纱布裹住的手,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是咬的。”   历晟的脸色黑了下来。能把自己的手腕一口咬得和割腕一样,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点轻重?   “等伤口好了,去把手术做了。”   “不。”简洁明了的拒绝,朔巡抬起头,与历晟对视一眼,站起身就要出门。   咚——   后背撞到墙上,朔巡皱起眉头,下意识的捂住了微微隆起的小腹。   也许是这个小动作取悦到了男人,历晟松开手,阴沉的神色缓和了些,“去把手术做了。”   “除了堕胎手术,其他的我一概不做。”被困在历晟和墙壁之间,朔巡偏过脸不去看面前人。   意外的,历晟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强行掰过了朔巡的下巴,含住了那柔软的唇,反复的厮磨直到朔巡的唇瓣红肿了起来,才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力度入侵进口腔中。   在布达佩斯的那一枪直接打穿了朔巡的手骨,陆离曾经要朔巡去做手掌修复手术,被拒绝了。而这一次,朔巡选择咬下去的那只手腕,就是手掌残缺不全的那一只。   旧伤未愈却添了新伤,生气之余,却无法克制的心疼起来。   历晟舔了舔朔巡湿润的唇角,想要再次命令脑海里却不期然地回响起了女人尖锐的声音。   [历大少爷,你看啊,你的小情人根本就不相信你回去救他,居然选择了用自杀来脱困。]   [你不是爱他吗,可他连最基本的信任都不给你。]   原本抚摸着那纤细脖颈的手在女人的声音里不自觉的加大了力气,直到听到了朔巡的闷吭声,历晟才稍稍放松了些力气,抵着面前人低声道:“这么咬下去,你是想失血过多导致流产吗?”   没有地方避开亲密的接触,朔巡仰头喘息了一声,碧蓝色的眼眸里闪着冷冽的光芒,“我相信长老会那些人不会让历家大少爷的孩子流掉的。”   所以他选择生生地咬开了自己的手腕,以此来逼迫那些长老们把他送出那个暗不见天日的地方。   “既然知道他们不会对孩子动手,你就不该这么做。”仿佛能听见朔巡的心理活动,历晟的目光之中寒气逼人。   “不该自杀?还是不该想办法逃出来,成天等着别人来救?”声音像是卡带了一般,朔巡用一只手推着面前人的胸膛,语气平静道:“历家现在还不能除去长老会,主人您也不会为了我去跟他们翻脸,不是吗。何况,要是您和长老会实在谈不拢,这个孩子也一定会被舍弃吧。”   ……就像在布达佩斯医院里的那一枪,为了历家,这个男人总是会毫不留情对他扣动扳机。   一把推开身上人,朔巡大步地朝外走去。如果他回头看,会发现那张一贯冷硬的面庞上,竟然有一丝丝的裂痕,仿佛是冰冷的面具被劈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内里。   历晟站在原地,垂在一侧的手骨节泛白用力地握成了拳,   与其说权衡利弊,不如说唯利是图吧。他的契约者竟然是这么看他的……也因如此,所以才宁愿自己咬开手腕造成自杀的假象,也不愿把希望放在他的身上,多等半天等到他把他完好无损地接出来。   还真是讽刺。历晟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一声。   “大少爷,朔先生说他想要先回别墅,您是否……”助理小心翼翼的推门问道。   “让他先回去吧,让陆离过来见我。”恢复到面无表情,历晟看着小跑着进来的医生,淡淡问道:“药分析得怎么样了”   陆离无助的摊了摊手,“裴朗对鲛人的研究比我们现有的研究都更有深度,那个药具体什么成分已经知道了,但是临床反映还不清楚,如果能有活体实验就好了。”   历晟微微蹙眉:“朔巡带回来的那个鲛人他的样本你可以随意使用,但不要惊动朔巡。另外尽快销毁朔巡存留的所有样本,绝不能让历家的其他人接触到他的样本。”   陆离点头:“朔巡的血液太过珍贵,历家的其他人要是拿到了他的血一定会……”   被历晟的脸色吓得身体一抖,陆离立马转了话题:“关于朔白药物的资料已经整理好了,也需要一并销毁吗?”   “不。”点了支烟,历晟吐出口中的白雾,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去告诉沐涵,如果想要这些资料,就单独来见我。” 第79章 轰然崩塌的世界   从布达佩斯回来之后,朔巡做了一套完整的身体检查,检查到核磁共振的时候,差点把天生操劳命的陆医生吓得心肌梗塞。   那是什么坚硬的……怪物。   陆离颤巍巍拿着检查报告,看着不远处长椅上的人,默默地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鲛人原本是卵生,被迫和人类繁衍后代的话,孩子出现基因上的变异也是正常的吧。”捧着热可可,朔巡懒洋洋的开口,全然不顾身后历晟的黑脸。   陆离差点膝盖一软给跪下。   喂喂,这位大佬,您能别在孩子他爹面前这么淡定地下结论吗?还有那边的历大少,您老人家一脸随他说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孕妇最大?   一直单身的陆医生自闭了。   这次检查最好的消息,大概就是朔巡长胖了些。怀孕四个月的体重终于抓住了正常指数的尾巴,晚上被人抱在怀里终于不再咯手了。然而,遗憾的是,虽然有无数的名贵药材的调理,朔巡的孕期反应不但没有减小,反而更大了。   他更依赖温暖,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靠着就能睡着,有时是在午后的沙发上,有时是在历晟的腿上。   是从什么开始,历晟就彻底的住进了他的生活里?朔巡懒得回忆了,从一次意外在窗边睡着被历晟发现之后,他就时不时多了一个人肉枕头,虽然有点硬,被男人半强迫着靠上去,却勉强也能当真枕头的替代品。   上辈子朔巡曾经疯狂的迷恋过历晟倒三角的身材,这一世再也没人知道这个秘密。   怀孕大概会让人心软。朔巡偶尔想起上一世时,竟然觉得异常的遥远。明明他重生只不过一年。   从克雷泽手里买来的药被朔巡锁在了柜子里,他知道历晟发现了裴朗给他的药,于是更加小心的藏好了这两瓶珍贵的药。至于历晟为什么没有拿走裴朗给他的药,朔巡不知道,他偶尔听陆离说起,裴朗现在过得很好。   那就足够了。朔巡想。他欠这个人良多,也许是还不上了。也许历晟知道他这么想会很不高兴。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朔巡再一次在梦境中不安起来,这种不安投射到现实中就成了他蹭了蹭枕着的那条结实的大腿,柔软的面颊在西装裤上被蹭的浮上了一层浅粉。   ……今天工作可能做不完了。   历晟轻手轻脚地把腿上靠着的人移到沙发的靠枕上,站起身下了楼。助理说沐涵来了。   半个月前洒下的渔网终于扑捉到了一条大鱼。   历晟看着书房门被打开,一张年轻的脸庞被灯光照亮,“好久不见了,沐涵。”   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游艇上。   沐涵坐了下来,语气冷冷淡淡的:“你让我单独来找你,我来了,资料呢?”   “你很在意朔白。”按住那只想要拿起资料的手,历晟的目光不带温度的上下扫了一遍沐涵,淡淡道:“现在应该还记得游艇上朔巡和你说了什么吧。”   沐涵的脸色在一瞬间黑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点头,他需要药物的资料,没有药物朔白的身体根本就撑不下去。   “除非你有能力取代沐倪掌控沐家,否则你这辈子都没资格再见到朔白。朔巡说的,我来替他修正一下,”历晟的声音顿了顿,眸中透出一分冷酷,“如果你不能尽快取代沐倪,就没有资格来拿这里的资料。我猜,朔白一定会心甘情愿地病死在你身边的。”   “你想怎样?”咬了咬牙,沐涵从牙缝间挤出回应。   “下个月是沐倪的生日我需要你……阿巡?”   顺着历晟的目光,沐涵转身,盯着了站在门口的瘦削身影,再发现朔巡隆起的肚皮时,不由得惊愕的瞪大了眼睛。然而此刻没有人在乎他的惊讶。   朔巡站在书房门口,视线在书房内两人之间徘徊片刻,像是明白什么般正要拉上门,忽然又被叫住。   “阿巡,发生什么事了?”   朔巡没有回答。门被合上时,历晟忽然一阵心悸。就在朔巡在门口出现的那一刻,他看见了那双碧蓝色眼睛里充斥的磅礴的杀意,可转眼一瞬,那杀意就没有了。   也许这杀意是对沐涵的。历晟想。他又开始谈起了工作。在他的楼顶上,朔巡精疲力尽的合上了卧室的门。   卧室里没有灯,却被奇异的光芒笼罩着。   朔巡在这光芒里捂着肚子蹲了下身。他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不知道自己哭了没有,指尖麻了,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一颗举世无双的夜明珠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那是朔白的眼珠,碧蓝色的,完整的眼珠。   有人把它当做礼物,放进了盒子里,用恶意包好,等待着朔巡拆开礼物盒的那一刻。   那一刻,朔巡听见了世界轰然崩塌的声音。 第80章 可笑的命运   这一世他究竟是为什么而活?   是为了他自己吗?   不。   他爱过一个人,但那个人不爱他,这没有错,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他只是曾痛苦于这份爱亲手毁了他的世界,将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存在打入了黑暗。所以重来一世,他只想好好的保护他唯一的亲人。   没关系的,朔巡想,罪与罚都让他来背就好了,哪怕是被他的光伤害,他也可以坦然接受。可就在几分钟前他打开盒子的那一刻,他却清楚地意识到他错了。   上一世沐倪挖了朔白的眼睛,他的弟弟还那么小就病死在了滩涂上。他天真的以为他的努力有用,以为即使这一世的时间点和他记忆中的不一样,他也可以保护他的弟弟。   他真的错了。   在楼下的时候,朔巡仗着鲛人极好的听力,在门外听到了历晟和沐涵的对话。   [如果你不能尽快取代沐倪,就没有资格来拿药物的资料。我想,朔白一定会心甘情愿地病死在你身边的。]男人冷淡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怎么会在打开盒子之后,还妄想求得历家大少爷的帮助去救出他的弟弟?历晟不会选择现在和沐家翻脸的,绝对不会。即使已经解除婚约,历晟也一定会先拿他的弟弟做筹码,扶植沐涵来对抗沐倪。高高在上的历家大少根本就不会在意一个鲛人的死活,更别说为了救他的弟弟伤害历家的利益。   真可笑啊。   朔巡扶着墙一点点的站起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慢慢的扯起了唇角。这张脸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好看,怪不得历晟喜欢在床上狠狠地弄哭他。   他的契约者,他的主人,不过是喜欢他的皮相罢了。那些偶尔的关心与温柔,不过是居高临下的施舍。   他早该认清这一点。   手臂支撑不住了身体的重量,朔巡跌坐在地上。他不记得后来他是怎么走到床边,把那散发着光芒的珠子收到盒子里的。他的手颤抖的如此厉害,以至于刚拿起盒子,盒子就从手中掉了下去。   “不……”   朔巡蹲下身,急忙捡起盒子,却无意间摸到了盒子里的另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东西——一个微型的优盘。   优盘插在电脑上,朔巡怔怔的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画面,他发不出声。视屏中就是他被绑架的第一天做的梦境。   梦境成了现实。   [历大少,这个叫朔白的小鲛人就当是分手礼物送给我吧。]   视频里女人声音娇媚至极。而一旁侧脸对着镜头的男人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沐倪你也该从这个糟糕的玩具身上毕业了。]   [怎么,就准历大少你想养只金丝雀,就不准我想养个宠物吗,你看他的眼睛,多美啊。]   [……朔巡怀了我的孩子,陆离说怀孕期间情绪不能波动太大,你的宠物直到孩子出生都不准来见他。还有看好你弟弟,不要让他再和朔白接触。]   [嘻嘻,我就知道你是嘴硬心软。放心吧,沐涵马上要订婚了,已经把那个鲛人转给我了。]   英俊的男人和美艳的女人举杯庆祝着两个家族的合作一如既往地继续下去。   恶心的感觉几乎在瞬间涌上了喉咙,朔巡拖着麻木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冲向了卫生间。他几乎要把他的胃吐出来,脸色惨白的像是刚从福尔马林里捞出来。   现在他不可笑了。朔巡想,他只是可悲而已。   他的肚子里还有历晟的孩子,和一丝叫做希望的绝望。     几十公里外,沐家别墅,   坐在镜子前,沐倪放下手中的口红,看着镜子里的两个人微笑起来,“辛苦了。”   在她身后,穿着女佣服的女人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一颗子弹结束了生命。   “历家的仆人居然这么好收买,历晟可是要好好管管自己的狗了。”沐倪站起身,提起裙摆小心翼翼的绕过了那一滩血污,在穿衣镜前转了个身,纯白的抹胸裙将女人的曲线衬托得令人心动。   “这里应该配上那颗夜明珠,才更完美。”   管家走进来鞠了一个躬:“大小姐,按照您的吩咐,已经把那个鲛人关到了培养罐中,但,二少爷那边要怎么交代?”   “我这个弟弟不就早知道他请来的那个叫裴朗的医生被我扣在了家里吗,前两天他可是亲自把那个病危的小家伙送来我这儿的,”满意的看着对镜子前的自己,沐倪嗤笑道:“世事无常,既然他病急乱投医,我也只能告诉他,他的心上人不治而亡了。”   “哦对了,把那个做了视频的人给做了,我可不想让历晟的小情人发现那个视频是个假的。废了那么大力气好不容易找到了和历晟长得像的,我的心血可不能功亏一篑了。”   “历晟,和我解除婚约,你一定会后悔的。” 第81章 杀死那只知更鸟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这水声历晟已经听了快一个小时,终于那扇紧闭的门被历晟一脚踹开。   “阿巡,你……”声音戛然而止。   浴室里雾气腾腾,朔巡闻声回头,苍白的脸庞被热气熏得泛起了绯色,眉头紧皱,“刚才没站稳,滑了一下……走不动了。”   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孕期反应吧,宁愿洗一个多小时也不叫人……无奈的打横抱起面前人,历晟在修长的小腿上捏了捏,即使许久不锻炼,那双小腿依旧紧实,抚摸起来手感极佳。   近距离的接触,勾人犯罪。   “唔——”   朔巡怀孕后的体力不好,很少如这一晚般放纵于情事。   历晟退了出来,见身下人已经睡了过去,脑海里某个画面一闪而过,却还不等他看清,睡意便如潮水般袭来,搂着怀中人迅速地坠入了睡眠之中。   药效开始发挥了。   黑暗中,朔巡缓缓睁开了眼,碧蓝色的眼中一片清明。他在心里倒数着,在数到一百时,悄然挣脱了历晟的怀抱,轻轻下床拉开了窗帘,借着从缝隙中透进来的月光,在穿衣镜前一件件的套上衣服,最后,用纸巾擦掉了唇上的麻醉药。擦去迷药的唇瓣彻底失去了红润的光泽,变得毫无血色可言。   朔巡走回床边,再次用液体的麻醉药喷在了历晟的鼻前,确认男人没有苏醒的迹象后,才从衣柜的角落里找出已经包好的枪和匕首,塞进了腰间。   高浓度的麻醉药,枪支,以及随身的短刀和匕首,这是他在第二次去布达佩斯之前就准备好的。在朔白被沐涵带走之后,他曾计划过要瞒着历晟强行把朔白带离沐涵,为此他还特意向克雷泽买了那瓶能洗去鲛人记忆的药。   他曾宁愿朔白彻底的忘了一切,哪怕是忘了他,也要重回自由,而此刻,他清楚地知道,已经没有谁需要自由了。   他需要去救他的弟弟,如果没有人能求助,那么只靠自己就好了。   这个念头从他看到那段视频的那一刻起,就在他的脑袋里疯狂生长着,接着大脑便以令人惊异的速度开始重新计划如何最快的逃出这个地方。   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这是历晟在上一世教给他的,也是朔巡这么多年来记得最牢的。   是玩具还是其他的什么都无所谓了。吞完剩下的半瓶药,朔巡低头目测了下卧室离二楼露台的距离,轻巧的跳了下去。   裴朗给他的药几乎让他的体力和精力一起恢复到了最巅峰的时刻,朔巡甚至能感皮囊下的骨骼都变轻了些。   “啊呜——”   捂住那临死前的悲鸣,朔巡数了五秒松开手,喉咙被割破了的保镖倒在地上,咕嘟嘟流出来的血很快就和其他人的一起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车的大灯亮了起来。   朔巡正要踩下油门,却觉得肚子忽然隐隐作痛,有什么东西仿佛要从他的体内破裂开来。   鲛人是卵生,而在他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却是多了一层薄薄的壳。   他怀了一个不像人也不像鲛人的怪物。   扭曲的恨意如同火烧燎原般在车发动的那一个瞬间席卷了朔巡,千分之一秒里,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他自己的。   ……他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强奸犯的孩子?   一手开着车,朔巡用余光看了眼自己微微隆起的肚皮,另一只手抚摸了上去。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这个孩子,如果不是后来……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应该在从布达佩斯拿到药之后,就把孩子打掉。   也许历晟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朔巡想,重活一世,他真的心软了许多。他学会了心怀希望地去等待,等到的却是无数的嘲讽。   车停在了离别墅不远的地方。   朔巡望着不远处那金碧辉煌的建筑,神色平静地走了过去。太久没用刀了,银色刀刃上带出的血划出优美的抛物线,优雅地仿佛在跳舞。   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阻拦,残肢断尸被丢弃在黑暗中,迅速在风中僵硬。   朔巡推开房间门,打开灯看着被灯光叫醒的女人,淡淡地问:“朔白在哪儿?”   大床上另一个男人的头骨碌碌滚了下来,沐倪的脸色骤然变了。朔巡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再看一堆会呼吸的肉。   “在培养罐里,你……啊啊啊!!”   偷偷按下警铃的手被干净利落的一刀砍断。朔巡俯下身,在响彻天际的警报声中注视着沐倪,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第82章 找到你了   “我检查过这栋别墅的其他地方,没有找到你说的培养罐,”朔巡下刀极快,顺着骨头缝切了下去,鲜血很快就填满了地板的凹槽。   “他在哪儿?”   “你这个婊子养的别想知道……啊!”   痛苦将那张原本美艳的脸扭曲得骇人,朔巡直起身,眼神一暗,重重踩上了沐倪的肋骨,“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快就会来?”   “你……啊啊啊啊!!!”   扯下绑住床边奢华幔帐的带子,朔巡一把抓起浑身抽搐倒在地上的沐倪,在女人嘶哑的尖叫声中,手法娴熟地把女人的双臂绑了起来。   断腕里不断涌出的血泼了朔巡半身,黑色衬衫被染成深红色,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微微凸起的小腹。   “我曾经犹豫过要不要杀了你。后来因为那次犹豫,我害了我的弟弟。”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朔巡低着头,长发散落下来,精致的脸庞被笼罩在阴影之中,“这次我不会再犹豫了。”   他迅速的在断腕上方系了死结,在确定了女人不会因为失血过多直接死亡之后,神情平静把沐倪拖出了房间,抱到了楼梯栏杆上。用于装饰的绳子绕过女人的脖颈,两端分别系在栏杆的两边。   “朔白在哪儿?”   “啊,求你,不,不要,朔白在地下室啊啊啊啊!!”   “你给我的痛苦,现在还给你。”朔巡抬起手,手上的刀自下而上地划开女人柔软的腹腔。   ……真好。   沐倪的尸体挂在楼梯上,像一个巨大的钟摆。   朔巡静静地擦了擦手上的刀,眼底的情绪仿佛是黑色沉睡的火山,上一世不堪的记忆在短暂的爆发过后迅速地沉寂了下来。他看了一眼那些匆匆跑上走廊上的保镖,擦好刀,向后退了两步,手臂一撑栏杆,从四楼的走廊上一跃而下。   下坠的时候,他经过了沐倪的尸体,血腥画面带来的轻微不适在瞬间被一种微妙的轻松所代替。   “他在……”   轻巧的落地,朔巡用力的握住男人的下巴向一边转去,再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后松开手,闪身进了一旁的餐厅里,没走几步子弹突然擦着鼻尖飞过。   “他在这里!”没人知道作为商贾世家的沐家为什么会养了一群拿着枪的暴徒。   朔巡背靠着墙,迅速地换好了枪里的子弹,深深的呼了一口气,在下一刻枪响之前冲了出去。   “他在这儿!”   奔跑之中,朔巡感觉到了小腹渐渐地升起一股灼烧般的疼痛。可到底哪里才是地下室的入口?   餐厅,会客室,起居室,走廊,一层和二层他基本都搜寻过,只剩三四层了。   干掉了在书房守卫的两个保镖,朔巡正在书架旁换上新的子弹,却意外在书架的侧边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开关,轻轻按下高大的书架在金属门的震动之中缓缓打开一条通道。   也许就是这里了。   通道很长,没有犹豫,朔巡沿着旋转的楼梯向下走去,在到达平台时,突如其来的强光瞬间剥夺了他的视觉,随即身体便被打中,重重的飞了出去撞到了几米外的墙上。   “咳——”闷咳一声,朔巡反手狠狠割开一人的喉咙,正要捡起地上掉落的枪,却感到了肚子一疼,动作不由得慢了一拍。被迷彩服男人抢了先。   “我抓到他了。”穿着迷彩服的男人用枪抵住朔巡的后脑,将针头戳进了朔巡的脖颈中。   朔巡眼前的画面猛然一花,眩晕感快速袭来,然而这也是他和身后人最近的时刻。朔巡忍住眩晕感,骨头如同蛇一般的迅速扭曲,他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转身,一记侧踢踹上了男人的胸口,随机抓过左侧握着枪的手,按动扳机将另一侧人的脑袋打爆。   “Damnit!”   男人的咒骂还未出口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在了地上。朔巡一点点将错位的关节扭回原位,看了眼地上横七竖八倒下的男人,跌跌撞撞的走下了平台。   该死。药效发了……肚子也越来越疼了。   朔巡的眼睛有些看不清路了,到处都是重影,脑子像一团浆糊,他努力地将视线聚焦到地下室中心的巨大培养罐上。   找到你了,阿白。   朔白全身赤裸着蜷缩在培养罐里,他紧闭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垂下来投出一个美好的弧度。   他像是睡着了一样,朔巡跪倒在地上,手怎么够都够不到培养罐的边缘。   一颗子弹从他的身后射出,打断了他的腿骨,他不能再前进一步。   “在地下室,我们抓到他了。”是刚才被朔巡打中的穿迷彩服的男人。男人放下枪,从平台上跳了下来,一把抓起朔巡的长发,将人从地上拖了起来,“条子来了?好吧,知道了,我会把他交出去的。” 第83章 监狱   眼前是漆黑一片。   朔巡静静地躺在这片黑暗之中,他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这种温暖仿佛是呆在母亲的子宫里,极度的安全和舒适让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犯懒。   耳边不时传来滴答的声音,过了很久很久,他想就这样睡去,却总觉得一片空白的大脑里似乎遗忘了什么。   他到底遗忘了什么?   肚子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似乎有人在用一把无形的刀划开他的皮肤,有什么属于他的,被人一点点的剥离开来。   “啊嗯——”   朔巡忍不住呻吟出声,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灼烧般的疼痛笼罩着腰以下的每一块肌肉,他坐不起身,只能视线模糊的尽力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他的小腹平坦而光滑,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疼痛还在继续蔓延。   朔巡的牙齿开始上下打颤,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脸色惨白地平躺在这片黑暗里。   黑暗像是一团巨大的粘液,伸出的触角牢牢束缚住了朔巡的四肢,他不能挣扎,像在砧板上的鱼,徒劳的弓起腰肢。   有没有人,能来带他走?   耳边仍旧只剩下滴答的水声,朔巡竭力抑制住自己的呼痛,唇瓣被他咬得鲜血淋漓。一双无形的手正在他的肚子里揉捏,他能感觉到那个属于他的东西,正在被完整的取出。   “不——”     简陋的病床上,被全身麻醉的男人忽然发出一声哀嚎,还未来得及摘取手套的医生当机立断地再在一旁的吊瓶中多加了一针镇定剂,抹了抹满头的冷汗走出了病房。   “他怎么样了?”迷彩服男人问。   医生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怜悯:“他似乎之前过度服用了什么,导致还未成形的胎儿的窒息。怀了四个多月又不能流产,只能引产了。”   “引产出来的东西呢?”迷彩服男人追问道,换来医生不耐地回答,“他的孩子属于卵生,引产出来的当然就只有一滩血了。”   迷彩服男人悻悻的哼了一声问道:“那他还需要在病房里呆多久?上头的人可是吩咐了,要把他送到监狱里好好照顾。”   “最早也要一个星期,不然他会死的。”不堪忍受男人话语里的轻贱,医生转身出了走廊。   他们现在正在这座城市看守最严密的秘密监狱里。两天前,这个叫朔巡的年轻男人被送进了监狱里唯一的手术室里。   这个监狱里关着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暴徒。那么漂亮的美人在这里只会被被当做抹布吧。   医生轻声叹了一口气,即使心存怜悯,他也不能违抗命令,不然下一个被抓去做人体实验的人就是他。   没错,沐家在做人体实验,就在沐家别墅下的地下室中,这件事鲜有人知道,他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   医生走出阴暗的监狱,坐上了回家的车。走廊上静悄悄的,医生觉得有些害怕,想要跑出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别跑啊,医生。”高大的男人一挥手,像是拎小鸡仔般拎起了医生。   这是个十分英俊的年轻男人,眉眼之间却隐约有些邪气。医生被那玩味的目光盯住,不由自主开始浑身打颤,“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   “你个妈卖批,别一副遇到同性变态的样子。”男人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松开手。不等医生喘息,又在那惊恐的眼神中,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抓住了医生的领子。   咚——   医生被扔到了墙上滑到地上,高大的男人一脚踩在了医生的肋骨上,如愿以偿的听到了医生的嚎叫。   “啊啊!!!”   “何仞你简直是吵死了。”   一个温和的男声拯救了被折磨到脱力的医生,医生费力的看着走到面前的白衣男人。   “朔巡在哪儿?”白衣男人的语气十分温和,却让医生更加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求你放了……啊——”   被称作何仞的男人微笑着再一次踩在了男人的肋骨上,机车靴用力下压,肋骨断裂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走廊里。   “你最近有没有在监狱里见到过一个大美人,怀了孕的那种?”   医生如同捣蒜般点着头。等到何仞高抬贵脚,才颤颤巍巍道:“你说的那个大美人我见到了,但他流产了,昨晚被发现的,今早刚做完手术。”   “你说什么?!”   白衣男人忽然拽起了医生的领子,愤怒和惊愕将这张俊秀的脸庞扭曲的格外可怖。   “哎呀亲爱的,你消消气,这种人渣就交给我来收拾吧。”何仞笑嘻嘻地拉住白衣男人,“等弄死他,我们就去救大美人。”   医生的瞳孔里最后映出的,是何仞笑着的脸。他的脾脏被一拳打到了出血,在深夜的风中,他迅速地失去了温度。 第84章 他是个禽兽   历家大少爷的情人失踪了。   这个消息和沐家大小姐被杀的消息一起,在朔巡失踪的第一天下午就传到了何仞的耳朵里。作为历晟的死对头,何仞觉得自己真的很有求生欲了。这强烈的求生欲充分地体现在了,他把消息告诉裴朗之后拼命地憋笑上。   何仞发誓,如果不是面前人的脸色实在是不好,他绝对能笑到毫无形象的跌下沙发。   独裁专制的大少爷为了白月光和恶毒女配解除了婚约,然后恶毒女配抓了白月光的弟弟,最后白月光杀了女配失踪了,这是什么绝美的爱情故事。   “这他妈也太狗血了”,何仞感叹完,忍不住伸手在裴朗面前晃了晃,“亲爱的,没事吧?”   裴朗看着他,良久才轻声地开口,“你是不是知道朔巡在哪儿?”   这声音轻得何仞差点都听不到了。何仞在心里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提前先查了点东西,晚了半天才把消息说出来,不然被这人问又答不出来就很丢脸了,“沐家把他关在了在一座秘密监狱里。”   “他和孩子还好吗?”   “不知道。”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何仞忽然发现自己想笑出声的欲望全没了。   九点钟的阳光正好,从窗户的缝隙里透进来,裴朗垂落的睫羽和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被日光渲染成了金色,看起来温暖得和何仞记忆里丝毫不差。   ……但终究是不同了。   那双曾充满笑意的眼睛此刻正装着失望。   他在失望什么呢?何仞微微挑眉,伸手接过了裴朗手里的枪,“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走吧,我带你去问问。”   裴朗一愣,继而跟上了何仞的脚步。   何仞带着裴朗找到了那所秘密监狱的医生。医生说朔巡的孩子没了,人也一直在昏迷之中。   裴朗的脸色苍白起来,何仞笑着先出手干掉了医生,带着身边这个一路沉默不语的人回了何家的大宅。他们走进书房时,恰好碰见了有人来汇报最新的消息。   “老大,最新消息,沐家和历家闹翻了。”   “是什么样的闹翻?”裴朗忽然不再沉默。   属下看了眼自家老大狗腿的笑容,默默地低下了头:“沐家死守着监狱,不肯把人放出来,历家昨晚劫过一次狱失败了。”   “失败了?历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菜鸡了?”何仞兴致盎然地问。   “听说劫狱当天,沐家拿他小情人的弟弟当盾牌。”   玻璃杯摔倒地上的声音异常的清脆。   属下终于看不下去自家老大如此迅速且殷勤的替人擦试衣服,麻利的出了门。   书房里,裴朗一把推开了何仞。不得不说来何家的这段时间,虽然没有再做医生了,但在接受何仞给他安排的以及他主动要求的各种训练之后,裴朗已经和文弱这个词没关系了,手劲大得把何仞都推得推后了半步。   但也只是半步而已。   擦肩而过时,何仞一把抓住了裴朗的手臂。“你想去救他吗?”   “……和你无关。”裴朗淡淡开口,看着被男人抓住的地方轻轻皱起了眉。   何仞嘿嘿一笑,径直拉着人到了书桌前。   他行事风格跳脱,书桌却是一丝不苟,所有的文件都被整齐的分类摆放,很快他就找到了他要的那一份。   “亲爱的,你还记得这个不?”   宋体二号字的标题清晰地映出了“同居合同”四个大字。   裴朗的脸色一冷,“你想说什么?”   “我想摸你的头发,看看我们的合同还有没有效。”何仞一本正经道,话音未落便感觉到手中一阵挣扎,连忙补完了下一句:“朔巡不知道这份合同吧?”   “……他为什么要知道这么荒谬的合同。”何仞的力气大的出奇,裴朗停止挣扎,避开了男人炙热的目光。   “这合同哪里荒谬,”意识到自己可能捏痛了对方,何仞松开手,耸了耸肩,“当年你可是为了他才来找我拿那半份样本,那么珍贵的样本,即使只有半份也能值个两三亿吧,这个合同可是两三亿的正规……”   “何仞!”   “Ok,”深知见好就收的何家老大笑着低下了头,“我们不提往事,来说说现在吧。你照顾了那个小鲛人那么久,感情也挺深的吧,现在他们兄弟两个都被抓了,你打算怎么办?”   意料之中的沉默。   何仞无聊的开始仔细观察裴朗垂落在身侧的手。那只手纤长而冰冷,操作手术刀的时候动作优美得让人着迷。蓦然见他有点后悔答应这个人来何家训练。   作为历家的死敌,何家的生意和训练都和历家有得一拼。   这应该是一双救人的手,可他的主人却选择了拿起枪,静静地望着他说:“历晟这一次救不出人,很快一定会第二次劫狱,能借我点人杀了他吗?”   何仞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精彩:“历晟不是你哥哥吗,一直供养你长大什么的,你怎么突然想通要下手啦。”   “他不是我哥哥。对他来说,我只不过是母亲的遗物。”裴朗慢慢的勾了勾唇角,神情有些薄凉,“如果不是他,朔巡也不会被……历晟死了,沐家也会放松对朔巡的监控,到时候解救难度会低很多。”   何仞在某个瞬间有些后悔提这个问题了,他迅速转移了话题:“你不想救朔巡吗?历晟死了,说不定他就会被直接注射氯化钾了。再说历晟也不是那么好弄死的,你一定有PlanB吧,比如绑了沐家的二少爷先把小鲛人换出来什么的。”   “你知道沐涵在哪儿?”一下抓住话中的重点,裴朗微微眯起了眼看着面前人。   何仞脸不红地回答:“他被他的那些兄弟姐妹叔叔伯伯关了起来,以防他把沐家唯一的筹码交给历晟。话说他这个爱情可真是菜鸡互啄啊。”   没有管何仞的调侃,裴朗不觉得眉头紧蹙,“他和朔白都只是孩子。他不是那么没有担当的人。”   “有担当没权力也不顶用啊。”何仞小心摘下了裴朗的眼镜,看着那双巧克力色的眼低声道:“一个人只有强大了,他的温柔才值钱。来,把这个喝了,我就把人借给你,先去沐家救出那个小鲛人。”   “这是什么?”裴朗看着面前小量杯里的半透明液体,皱眉道。   “春药。”何仞笑眯眯的举起杯子端到了裴朗的面前,注视着面前人仰头一饮而尽,将那软软倒下的身体圈在了怀里,无奈地哼了一声,“亲爱的,你这样我可是会吃醋的。”   门口的下属看着何仞抱着人出来,嘿嘿一笑:“老大你可真是个禽啊——”   自家老大的一记暴击,犹如如来神掌般劈到了头上,下属抱头默默缩到了一边。   “放屁,老子是这种禽兽吗,”何仞小心抱着怀中沉睡的人,脸色黑如锅底,“那是安眠药,安眠药知道吗,你看他黑眼圈重的,一天晚上不睡觉替那个该死的鲛人研究药……滚一边去,让你看你就真看啊,大嫂不能碰知不知道。”   无辜的下属看着自己裤子上的一大鞋印,欲哭无泪目送着某人远去。   自家老大果然是个禽兽,没错了。 第85章 劫狱   几个小时后,当沐家收到监狱医生的尸体的消息传到了历家,历晟不由得伸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从那一夜“美梦”醒来之后,他已经连续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了,除了眼眶下的青紫外,下巴上开始冒出短短的胡茬。   “大少爷,监狱里的内应说朔先生的孩子没了。”   “……我知道了。”历晟淡淡应了一声。尚在严密运转的理智不允许他将内心的烦躁反映到脸上,面无表情此刻才是应对各路人时正常的历大少该有的。   比起孩子,他还是更在意他的契约者。   第一次劫狱失败的事惊动了历家的许多人,历晟坐在议事厅里,难以亲近的神色让不少想要讨好历大少的人望而却步。   “大少爷,沐家一直跟历家交好,这一次你为了一个情人就至历家的利益于不顾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   “历夫人的生死,轮得到你们来议论吗?”历晟的声音仿佛是结了冰,议事厅里顿时陷入了死寂之中。   这是历晟第一次叫出历夫人三个字。   “你要娶一个男人做历夫人?”有人惊声问。   “娶了女人她就是下一个沐倪。”历晟回答的十分从容。几乎所有人都把他的意思曲解为,情人吃醋会杀人了。   这解释倒也算是合理,历晟起身离开了议事厅。他在等一个消息,在朔巡失踪的第一天,他已叫人去找了沐涵,然而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消息。他确信沐家二少爷即使被身为哥哥的朔巡一刀劈死了亲姐姐,也不会伤害朔白。只要找到沐涵,历家就可以直接扶植起这个没有权力的二少爷,那个叫做朔白的威胁就完全不存在了。   他原本可以不理会沐家这种匪夷所思的威胁的。历晟看着手中的文件不禁想到。   一个鲛人,一个和历家,和他都没有任何关系的生命,原本是不能威胁到历家大少爷的。只是,如果他的契约者从监狱里出来之后,发现自己拼命保护的小东西死了,会很难过吧?   虽然他不介意看他的契约者哭,但想起陆离说的那一句“抑郁症患者受到刺激极有可能自杀”,历晟就觉得隐约的有些无力。   沐倪死后,沐家和历家彻底闹翻脸,为了牵制住历家,沐家人把沐倪生前收集的关于历家的罪证都递交了上去,这些罪证虽然不至于让历家被颠覆,却也限制了他的举动。   “大少爷,这是刚才下面人送来的照片。”助理匆忙走了进来。   历晟看着那些照片微微的皱眉。   照片里,裴朗和何仞走在一起,两个人靠得很近,他的弟弟一如既往地温和的笑着。   “大少爷,自从两个月前我们在布达佩斯失去了裴朗的行踪后,这是第一次收集到他的新行踪。”助理解释完,看了眼历大少爷阴沉的面色,匆匆的退出了书房。   历晟把玩着手指间的金属打火机,半分钟后,那些照片被焚为灰烬。   他这个血缘上的弟弟,果然是和何仞在一起。这也能解释何仞为什么突然插手这件事了。   一定是裴朗开口了。这个不让人省心的私生子和何仞曾是大学同学,现在升级成床伴也不足为奇。   历晟拨通了电话:“派人盯死何家,何家有任何行动都必须向我汇报。”   何仞是个好面子的人,他答应了裴朗就一定很快会行动。   历晟看了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整,何仞也许会在天黑之后动手,而不管他怎么动手,今晚的行动依旧要继续。   希望姓何的这个变数不要今晚妨碍到他。历晟想。   诚然,多年的死对头做下来,历大少和何家的老大也已经很了解彼此的行为模式了。   晚上十点整。   漆黑的车厢里助理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大少爷,何家人出去了,要跟上吗?”   助理回过头,见历晟点了点头,立即回复了电话的另一头:“跟。”   历晟又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关押朔巡的监狱位置隐蔽,越野车行驶在并不宽敞的小路上也觉得有些颠簸。   他在离监狱三公里的地方下了车,全副武装的黑衣人如同幽灵般穿梭在树林间。他走在队伍的中间,冷然的气场依旧辨识度极高。   “大少爷,监狱里似乎安了屏蔽器。通讯设备不能用了。”在第一个人踏出安全范围外,第二个人转头对历晟说道。   “请您在此耐心等待。”   历晟没有理会后一句,继续走了进去。身为上位者需要的更多的是管理和控制,他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亲自动手了。   今天是个例外。   第一声枪响回响在安静的夜空之下。   不是他们开的枪。历晟靠在树后,眼底闪过一丝暴虐。就在信号快要没有的那一刻前。他收到了来自助理的短讯。   [何家人到了沐家别墅。]   看来何仞那个家伙是答应裴朗把朔白救出去了。历晟扔出手上的匕首,锋利的刀刃带着动能瞬间把人的脑袋开了口子,守卫像一个裂成两半的西瓜软软的向后倒去。他的身形极快,安了消音器的枪口瞬间就打爆了两个脑袋。   这场劫狱只有五分钟的时间,监狱里面的内应会和历家的黑客一起关闭整个监狱安保系统。   历晟闪身进了监狱主楼里,楼下狱警,罪犯和蒙面人的混战还在继续,他迎面踢中了守在病房门口的狱警的胸口,一个摔了下去,另一个还来不及扣动扳机,就被一枪射中了眉心,心口又被再补了一枪。   有专人看守,这就是内应说的那间病房了。历晟推开门,鼻间便窜进了一股消毒水味。他走到病床前,凝视着病床上的男人虚弱的神态,心里窜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原来他也会有想替一个人疼的时候。   朔巡还没醒,长发被剪了,过了耳朵的短发层次不齐被压在了枕头上。历晟伸出手理了理那额前的乱发,一只手穿过了朔巡的腿弯,一只手托在脖颈后,把人轻轻地抱了起来。   他又瘦了。 第88章 重逢   历晟的目光在朔巡身上游走了一遍,在触及到那平坦的小腹时,他的瞳孔蓦然紧缩起来,有些极端的情绪在他的眼中闪过,还来不及捕捉却消失在了巨大的爆炸声中。   爆炸声是从西北角传来的,猛烈的火力似乎把此刻原本应该瘫痪的安保系统炸好了,警铃疯狂地尖锐喊叫着。   “大少爷,有人黑进了监狱的安保系统重新开启了它,请您尽快出来。”耳机里话音未落,就传来刺耳的嗡鸣。重新开启的安保系统里屏蔽功能被最大限度的放大,将所有的电子讯号屏蔽在高墙之外。   ……这次的行动是秘密进行的,那个黑进安保系统的人十有八九是何仞那个王八蛋,是他大意了。   门外一阵猛烈的机枪扫射后,第一个端着枪的狱警刚进入门内,便历晟点了眉心,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子弹上膛后狱警们甚至还保持着想要扣动扳机的姿势,血就从脖颈里飚了出来。   历晟丢掉了手上打空了子弹的弹夹,迅速换好后再次抱起了被他临时放在地上躲避子弹雨的朔巡,他的手几乎被泼满了血,握在朔巡的病号服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鲛人是喜洁净的。再从三楼跳下去之前,历晟随手扯下了病床上的床单,把怀里的人包裹的住。他从走廊上一跃而下,刺目的火光和爆炸声在他的身后响起,在三秒钟之内剥夺了混战之中大部分人的视觉。   算好的时间里还够他再次出手解决掉两个逃出来的囚犯。历晟踢开那撕裂的断肢,视线迅速将四周看了一遍。   安保系统重启之后,附近沐家派来看守这座秘密监狱的雇佣军迅速地加入了战场。原本被打散的狱警们有了新的助力,反击强度越发的大了。   历晟站在一楼的角落里,事实上那是离监狱大门最近的角落,也是个被围攻的好地方。   “历晟在这儿!”   混战中的监狱忽然静了一秒,很快无数的枪口都纷纷的转头对准了那个角落。任何人都没有想到,历家大少爷会亲自出来救人,还是救一个情人。   历晟单手抱着朔巡,衣服上血迹斑斑,只有几滴是他的。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拖慢了他的速度,却不影响那流畅的挥刀。   这个人天生是为了杀人而生的,他看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长了五官的东西。   倒地的狱警剧烈地挣扎着,过了两秒他才发现原来不只是自己的右手不见了,自己的肚子也被割开了,细细的一条缝在下一刻被涌出的血冲成了一个深红的口子。   混战已经从历晟刚闯进监狱时一小部分,变成了此刻整座监狱暴力的狂欢。这座秘密监狱和沐家合作,被释放出来的暴徒们拼命挣扎着,试图逃脱被抓回去做人体实验的命运。   只不过他们的举动都是徒劳。   直升机螺旋桨的盘旋声在顶层响起,全副武装的蒙面人迅速将包围圈冲散,为历晟劈开一条道路。事先制定好的PlanB有条不紊的被执行了。   “监狱里出去会给历家惹麻烦,除了他们。”历晟头也不抬地说着,把怀中人放到了一旁的座位上,用棉签沾了点水轻轻擦了擦朔巡干燥起皮的嘴唇。   他的表情在整个劫狱的过程里都非常的平静,甚至可以称得上淡漠。唯有在此刻,光线昏暗之中,那双深邃的眼睛才渐渐的起了波澜。   秘密监狱在炽热的火焰中化作了黑色的焦炭,冲天的火光里,直升机狠狠颠簸了一下。   历晟一把把那一具随着机身上下的身体拉到了怀里。他的一只手扶着朔巡的肩膀,另一只环在腰上的手,在颠簸过后无意移在了朔巡的肚子上。   历晟忍不住抚摸了一下那柔软的腹部。在半天前听到了孩子没有了的消息时,他的内心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波澜,在那个时候他更关心能不能救出他的契约者,而此刻,他已经救出了他,心中却被一种异常苦涩的情绪充满了。   他们原本可以有一个孩子。他知道鲛人天性纯善,他的契约者即使不喜欢他,也不会轻易抹杀自己的孩子,等孩子出生后,他们的一切或许可以重新开始,他会有机会去弥补之前的一切。   可现在什么都没了。   历晟的眼中的情绪几乎分不清到底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无奈多一些了。   “大少爷,您的手受伤了。”助理忽然惊呼道。   历晟的左臂上有一条极其可怖的口子,鲜血淋漓的,皮肉都翻卷了起来。历晟快速的回忆了一下,这好像是在一楼的混战之中为了替怀中人挡住挨了那一下。   还好小时候被历老爷子送去行刑室受罚受多了,痛觉神经也不是那么敏锐了。   随行医生缝针的时候,朔巡又被放在了一旁的座位上。   历晟看着那安静的睡颜,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那一晚在病房里朔巡药瘾犯了,缩在他的怀里的模样。   今晚没有月亮,那漂亮的锁骨受了伤也盛不了盈盈的月光了。   像是闸门外蓄积太久的洪水,历晟没受伤的另一只手忽然一拳重重砸到了身边的机身上,他的这一拳打得极重,骨节打在坚硬的机身上,几乎要渗出血来。   “到了计划里的地点之后,把陆离接过来。”   助理如同捣蒜般点着头,医生连忙被惊掉的捡起了掉在地上的钳子,长久的静默之后,电话突然响起。   “大少爷,何仞把朔白从沐家带走了。我们刚从一个沐家人身上听到了沐二少爷的消息,听说他被沐家的董事会关在了A城,集团董事会打算把人体实验的责任全部推到沐家,再把沐家投出董事会。”   “知道了,继续盯住何家,何仞有任何动作都……”   “水……”   历晟的话被微弱的呻吟打断了。一时间直升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朔巡的睫羽颤动着,似乎极度费力地上下开合了几次才睁开眼睛,碧蓝色眼睛里什么焦距都没有。   “水……” 第88章 孩子没了,你高兴吗   朔巡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醒来。   他的大脑里混沌一片,眼前的景象几乎都是重影。被人半强行的喂完水后,他想要站起身,却无力控制自己的腿,一下又摔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那个怀抱有着熟悉的苦艾味,朔巡的身体猛然一僵。他认出了身边人是谁,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开那双臂的束缚,却连挣扎都没有力气,冰冷的手握住,他被迫和这个抱着他的人十指相扣。   “唔……”   似乎是因为刚才的动作,朔巡感觉到了一阵钝痛从身下传来。是他的孩子没有了吗?朔巡低下头,努力地睁大眼睛却没有看见双腿间有任何的红色。   没有流产,为什么会这么疼?朔巡大口呼吸着,几乎要把指甲掐进历晟的肉里。   有人轻轻替他擦掉了眼眶里生理性的泪水。   “他这是怎么了?”   “朔先生才流产完不久,又经过了刚才的转移,身体过于虚弱,他需要多休息。”   朔巡没有再听清那个低沉磁性的男声又了说什么。他抓住了两个人对话中的重点,他流产了。   他为什么会流产?   记忆里大段的空白忽然有了色彩,他如同垂暮的老人般一点一点的回想着,将时间溯回到三天前时,终于找到了答案。   [就是他杀了大小姐。]   [一个男人居然怀孕了,呸,怪物。]   [等等,这个怪物腿下怎么有血,是不是流产了?]   [没有吧,你看他的样子都没什么反应。]   [他可金贵着呢,你可别把董事们的宝贝踢坏了。]   [反正又不是我把他踢流产了,你没听医生说嘛,是他自己吃了什么把自己吃得流产了。]   记忆中猛踢在肚子上的脚,仿佛又再一次踢向他。朔巡忍不住的蜷缩起身体,向身后躲去。   裴朗的药一片就能让他恢复半天基本精力与体力,而那一晚他吃了小半瓶。   他为什么要留下一个强奸犯的孩子?朔巡记得曾在胸口的愤怒和咒怨,然而当他真的知道了孩子没有了,却丝毫没有半点的愉快。   他只觉得疼,仿佛是心头鲜血淋漓的横着一把刀。   四周忽然嘈杂了起来,历晟把他抱了下来,朔巡费力的扭过头,他的视觉已经随着思绪的恢复而恢复,瞳孔里清晰地倒映除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段时间我们都会在这里,等明天你可以慢慢看。”   头顶传来历晟的声音。朔巡张了张唇没有发出声音,历晟低下头,辨认着他的口型。   [滚。]   朔巡只说了这一个字就没有再出声了。历晟不在意地拍了拍那单薄的背脊,把人抱进了房间里。   朔巡的话从来都不算多,也许是他还没有休息好才不愿意开口。历晟接下来的两天都是这么想的。   这次劫狱的动静闹得有些大了,政府高层的人也注意到了,历家的部分生意被迫停止,何家却又“恰巧”来挑衅。历晟恨不得将这四十八个小时拆分成七十二个小时来用。   他没有带朔巡回历家本家或是山庄。秘密监狱被炸毁,被损害到利益的不只是沐家一家,他们需要暂时在外边避开那些各式各样的骚扰。   ……这么仓促的行动还真不是他的风格。办公室里,历晟揉了揉酸疼的脖颈,看向了走进门的人。   陆离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大少爷,朔巡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外力导致的流产。那些药只是大量透支了他的身体,如果没有外力,孩子也许是可以保住的。”   “也许是多大的概率?”历晟眼底的阴霾渐渐堆积了起来,目光仿佛要将白纸上的黑字撕碎。   “百分之三十,剩下的七十原因都在这里面了。”陆离叹了口气,语气之中染上了一丝悲悯,“听说沐倪是看着自己被剖开腹腔活活吓死的,朔巡他平时不是并这么暴虐的人吧。身为鲛人,我想他也不热衷于杀人这项活动。”还是这样虐杀的手法。   陆离没敢说出最后的半句话,历晟的脸色实在是让人不寒而栗。   “是因为抑郁症?”历晟的声线丝毫不见起伏,落到陆离的耳朵里却让他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   “抑郁症患者受到了刺激之后,不仅精神状态会不稳定,而且身体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在服用了那个药物之后,我们按照当时他的情绪和状态模拟过,孩子最多也只有百分之……。”   “出去。”   被人打断陆医生丝毫不敢耽搁就从办公室中退出,刚转身走向走廊就听见了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砸碎在地上的声音。   历晟几乎是立刻就回了他们共同居住的那栋别墅里。   别墅里暖洋洋的,朔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到男人面如冰霜的走进来,终于开口说出了两天来的第一句话。   “朔白在哪儿?”仿佛是被粗糙的砂砾烫过般,朔巡的声音里带着些沙哑。   “在何仞手里,裴朗会照顾他的。”历晟面无表情的夺走了朔巡手里的书,轻而易举地按到了沙发上的人,迫使那双碧蓝色的眼与自己对视,“那个药的副作用你是清楚的。”   “嗯。”   十分敷衍的回答几乎在瞬间点燃了历晟的怒气,“孩子没了,你是不是很高兴?”   朔巡没有说话,只是蓦然蹙起眉,嘴角紧绷着,仿佛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是不是?”重复问了一遍,见那眉头越皱越紧,历晟松开了手。   朔巡狼狈得咳嗽了两声,半趴着沙发上,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不健康的红晕。过了片刻,他才用力撑起了身体,看着居高临下的面前人,淡淡道:“如果那天我用的不是麻醉药而是毒药,我会更高兴。”   衣领被一把揪了起来,历晟俯身亲了亲那光滑的面颊,舌尖舔过那花瓣般柔软的唇瓣,一口咬了上去。两片薄薄的唇瓣被鲜血涂抹成了艳丽的色泽,在灯光下泛着情色的意味。   “阿巡,既然回来了,就再怀一个吧。” 第89章 他的眼睛   刺啦——   真皮沙发上被划开了一个细长的口子。   历晟一根根的掰开了朔巡的紧握着的手,轻而易举地就将薄薄的刀片夺过来扔到了地面上,“就凭你现在这样,你想杀了我?”   这句话带着一点不确定性。朔巡爱用刀,也非常会用刀,如果几秒钟前他没有及时侧身,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那把刀片此刻应该已经自下而上地划开了他的胸膛,他的内脏应该会滚出来把朔巡染得像一个血人。   历晟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朔巡摇了摇头。他们的目光在朔巡坐起身的时候纠缠在了一起,危险的暧昧在空中发酵。   “这个状态是杀不了你的,我知道,”朔巡顿了顿,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多了星点的光,看起来有着惊心动魄的美。“我只是想试试怎么能激怒你,等你向我的心脏开一枪,我就解脱了。”   朔巡的声音淡淡的,历晟几乎在刹那间就把这短短一句话中的每一个字都反复咀嚼了数遍。   这个怂恿真的非常诱人。只需要一枪,就能把他的契约者变成一具完美的尸体,除了温度,没有一个地方会不让他满意。   但他怎么会那么好心的让他的阿巡如愿呢。   历晟摸了摸朔巡的侧脸,他感觉自己快被气笑了,原本的怒气全部转化成了开口时残忍的亲昵,“这样无聊的试探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了。哪怕是生不如死,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是。”   回答出乎意料的乖巧。朔巡仰着头,对着历晟微微勾了勾唇角,脖颈优美的线条仿佛是垂死的天鹅。   “历晟。”他叫了一声。朔巡的唇动了动,他的声音不大,历晟却听得真切。   “我想你应该知道,只要我和你的契约存在一天,我就过得生不如死一天。”朔巡推开身上的人,慢慢地走向了楼梯,“所以,不劳你费心折磨我。”   他没有回头,背影融进了黑暗里。   历晟站在原地,良久才接起了那不断震动的电话,“喂,我是历晟。”   “历大少爷,我给朔巡送的礼物你的助理已经拿走了哦。”机械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后面还附着三声诡异的“哈—哈—哈—”。   电话被挂断。   助理慌慌张张地捧着一个不大的盒子从门口跑了进来,“大少爷,不知道是谁在别墅的后边放了这个盒子。”   盒子在打开的瞬间,奇特的柔光便笼罩了整个起居室。历晟看着盒子里的光彩夺目的夜明珠,忽然感觉到了隐约的不安。而他的不安在下一刻被验证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去而复返的人儿站在门口,望着盒子里正散发着柔和光芒的东西,迈开了脚步。   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脚步却不停地向历晟靠近。   朔巡站在盒子前,他觉得自己的眼泪好像再上一次已经流完了,现在眼底和心里都是荒芜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朔白的眼睛,他的右眼,我认得出来,把他给我。”   历晟一手握住了那只想要伸向夜明珠的手,皱眉道:“阿巡,冷静些。”   “我很冷静,”收回自己被握住的手,朔巡垂下眸子,语气不知是喜是悲,“我正在冷静地和挖了我弟弟眼睛的帮凶说话。”   助理额角冒出了冷汗,再得到历大少爷眼神都许可后飞速的离开了房间。   历晟和朔巡对视了一眼。   “阿巡,你就这么相信那个视频?相信是我,把你的弟弟当做礼物送给了沐倪?”   沉默。   朔巡接过了那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的夜明珠,“不然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有人把它放在了别墅后面,刚才助理才发现,”历晟的声音猛然停住。   从盒子隐蔽的夹层里轻飘飘地掉出了一张小小的卡片,华丽的花体英文极度的骚包,中文却是遒劲有力。很明显,这是两个人写的。   [Formybeauty]   [朔白的身体状态已经稳定,勿念。]   朔巡蹲在地上,他的手正止不住的发颤,因为用力的握着,卡片上已经被指甲弄破了一角。   能清楚知道朔白目前状况的人,并且他认识的,只有裴朗。而至于上面这花哨的英文是谁写的,是谁出的这个馊主意把朔白的眼珠送还给他顺便给他捎来消息,他不在意。   他的弟弟还活着。   他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   手上的卡片被抽走了,朔巡像是脱力般坐到了地上。有一只手试图拉起他,朔巡费力的挣脱了那一只手,慢慢的站了起来。   “我弟弟的另一颗眼珠在哪儿?”   “在山庄里。”历晟拦住了那一言不发转身便要离去的人儿,沉声道:“阿巡,你就这么什么都不问地定我的罪吗?”   仿佛被这个问题逗笑了,朔巡转过身,直直的望向了面前人,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里终于有了涟漪。   那是一股纯粹的厌恶,以及恨意。 第90章 你恨我吗   “沐倪死了,你当然可以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历家大少爷高高在上,权势滔天,随时都把你做过的一切都抹去,何况只是送未婚妻一个小小的礼物。在你的眼里鲛人从来都不是人,只是一个能讨人欢心的工具,一个随手就可以送出去的礼物。就算他们被人挖掉了眼珠,被人打掉了孩子,你也只会旁观。”看着面前人眼里黑沉的脸色,朔巡嘲讽的勾了勾唇角。   “你和那些在人鱼之屋的人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唔……”   被历晟一把拉住领子,丢进了最近的沙发里。头撞到了墙壁,朔巡吃痛的闷吭一声,他身上只穿了睡衣,稍稍挣扎领口就被扯开,露出了大半的胸膛。   那单薄的胸膛已经没有了一年前去日本时健康的颜色,苍白之上清晰可见一条被缝合起来的狭长的伤口。   历晟的力气稍稍小了些,却也只是让朔巡的手腕不产生随时都要可能断掉的感觉了,两个人目前的状况完全没有可比性。   “只不过是贪图你们鲛人的美貌吗?”接下了朔巡未说完的后半句,历晟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一字一顿道:“说够了吗?”   ……   情欲来得快,退的也快。   清洗完,历晟把朔巡抱回了卧室的床上,转身径直去了浴室。   冷水冲下来,把所有的欲望都冲去,只剩下原本的渴望。   他并不是什么一生气只会靠床上来发泄的人,尤其是这个发泄对象还是他喜欢,甚至是爱的人。他只是单纯的想和这个人做一次爱而已,把连日来的担心和忧虑,以及那微妙的愤怒与无奈都在在两具身体亲密接触时释放出来。   历晟赤裸着身体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抓痕,暗自觉得只做一次是对的,不然他的契约者可能明早起来就会和他彻底的翻脸。   好吧,虽然现在也和彻底翻脸没什么区别了。   历晟把朔巡抱进了怀里,清洁过后的皮肤带着暖意,抚摸着手感极好。   “历晟。”   “嗯?”历晟应了一声,感受着怀中人一动不动的身体,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这副表面顺从的模样比刚才的话更让他觉得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比如说,控制住想要再把这个人弄哭的冲动。   朔巡定定的看着空气中的某一处,低声道:“你夺走了我的希望,是你让我彻底的一无所有。”   “那么你恨我吗?”历晟把人又往怀里拉了拉,彼此体温交融,亲密的仿佛是一体。   良久,朔巡才发出了一个“嗯”字。   历晟想,他怀里的人应该是太累了。面对害了自己亲弟弟的“帮凶”,他的阿巡应该恨不得立刻杀死他。   “恨就恨吧。”历晟亲了下朔巡的额角,他不确定怀里的人有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有恨总比什么纠葛都没有好。他想要的不止是一份契约,而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份感情已经建立了,虽然是建立在一个伪造的视频上。   沐倪死了,帮她伪造视频的人也死了,最可笑的是,他居然连辩解的资格都不被给予。   真是……该死。 第91章 初恋这件小事   历大少每天的日程规划得都十分的精密,生物钟在六点半准时响起。   历晟移开了落在怀中人眼睫上的目光,轻轻地把怀里的人放在了床的另一边,利落的下了床。   他的契约者是醒着的。他从朔巡呼吸的频率里判断出来的结果,并没有让他强行把昨夜睡得很不安稳的人叫醒。   朔巡睡觉的时候往往是非常安静的,然而凌晨的时候,历晟听见了一声微弱的梦呓。   [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说给谁听的,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历晟在那个瞬间突然萌生了一个如果他的契约者敢再说一句对不起,他就把他直接弄哭的念头。还好,在睡梦里的人十分的乖巧,没有再出声了。   高高在上,权势滔天的历大少没有办法让他的契约者不再因为这个无谓的道歉,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朔巡在历晟出了卧室后没几分钟就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身上除了吻痕,其他地方都是干干净净的,下床的时候,双腿一软咚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朔巡把自己抱成了一团,背脊赤裸地靠在床边,昨夜的居家服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个角落里了,而历晟显然也“忘记”了让他穿上睡衣了。   这个混蛋。   朔巡看着女仆面颊绯红的在他面前放下了衣服,他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住了那正要转身的手腕。   女仆惊慌的转了过来,“少夫人,您有什么需要吗?”   少夫人?   算了,叫什么都和他无关。   朔巡张了张口,干涩的嗓子好不容易才发出了声音:“手机。”   人类大概最有用的发明就是这个小小的仪器了,在朔巡冒着冷汗洗漱完穿好了衣服之后,女仆送来了一部新手机。   “少夫人,大少爷说请您放心使用这部手机。”   放心使用的意思就是没有安装什么窃听器之类的东西吗?   等到女仆带上门,朔巡才把手机开机,从记忆里寻找到他想要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了,听筒里传出温润的男声,“喂,我是裴朗。”   看来他没有记错号码。朔巡紧了紧握着手机的手,犹豫了片刻正要开口,却听见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亲爱的,你在跟谁说话呢?”   是何仞。   朔巡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而电话那头,似乎有个幼稚的小朋友试图用撒娇打滚耍无赖的方式抢走裴朗手里的电话被一一拒绝。   朔巡听到了那哼哼唧唧不情愿的声音,眼底的平静慢慢的分崩离析。他想起在日本的那个傍晚,他看着视频里的小鲛人在水里游来游去,声音糯糯软软的,眼睛是和他一样的碧蓝色。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另一只手手心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   电话里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朔巡才听见了对方的疑问。   “朔巡,是你吗?”   “是我。”短暂的停顿之后,朔巡低声道:“我收到你的留言了,谢谢。”   “不,不要谢我,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说出口,裴朗过了几秒才又开口:“朔白已经没有了生命危险,但他被挖掉的……我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替代品,而且他的身体更虚弱了,仅靠我这边的研究可能不够,他需要回到历家,或是让我拿到之前研究的资料。。”   “……”   鲛人的眼睛是没有替代品的,他的弟弟再也看不见岸上和他想看的人了   朔巡觉得鼻子酸酸的,一抹眼眶却仍是干涩的,“那些资料已经被历晟锁了,很难拿到,我会劝说历晟把朔白接回历家的。”   “朔巡,”明明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却忍不住唤了一声。裴朗的声音里多了分苦涩:“别勉强自己。”   “……你只顾着说我,连自己都不要了吗。”朔巡靠在沙发上淡淡反问道。   裴朗的声线依旧温柔:“别为我担心,我和何仞是大学同学,他对我还不错。”   “他强迫了你吗?”   裴朗一愣,继而温声道:“别对人类太悲观了,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历晟那样的。”   ……他当然知道这一点。比如说,你。   朔巡蹙起眉头慢慢的松开了些,眼底的情绪仿佛是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地漾开:“你喜欢他吗?”   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裴朗想了几秒,才轻声地开口:“何仞是我的初恋,大学的时候我们在一起了两个星期就分手了。”   “……为什么?”   “因为两个星期之后,我在海德堡第一次见到了你。”   出乎意料的回答和呼吸声一起消亡在静默的空间里。   仿佛是看到了朔巡握着电话难得不知所措的模样,裴朗笑了起来,笑声里流淌着的温柔仿佛要顺着电子信号溢出来,“那个时候我在医院实习,你从窗户外边跳进来的时候,我吓得连止血钳都弄掉了。”   “……”   “好了,逗你的,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再见的。”   电话被挂断了。   朔巡定定看着那黑下来的屏幕半晌,才起身慢慢地晃出了卧室。何仞昨天送来了朔白的眼睛,一定也把交换条件顺路放到历晟的桌前。   他曾费尽心思的想过,把朔白带出历家,现在看这一切都像是一个笑话。此刻,他就要去找历晟把他的弟弟带回来。   历晟会提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条件?   朔巡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还在作痛的肚子,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书房的门。 第92章 用身体做筹码   书房里,历晟正在和顾璟谈着什么,见到朔巡站姿啊门口,便微微朝着他扬了扬下巴:“阿巡,过来。”   没有回应顾璟的打招呼,朔巡默默地站到了历晟的身侧,这是他们在没有发生关系前,每次历晟在会见客人时固定的位置。他们永远隔着一步,一步代表着尊卑——主人和仆人的尊卑   只是现在,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历晟的力气几乎让现在的朔巡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就被拉近了男人的怀里,惹得对面的顾璟微微笑了起来,“历大少,看来你的路还很远啊。”   朔巡并不讨厌顾璟的微笑,却由那翘起的嘴角想起了片刻前那个在电话另一头的男人。   裴朗……   他们居然在那么早之前就认识了,而他一无所知。朔巡忍不住地想,他没有重生在那个时间点,也许他们的结局,就会不一样吧。   可惜的是,现实里他就已经看见了他和这个叫裴朗的人类的结局。   不过是无疾而终。   在历家的他和在何仞身边的他,可能连再见一面都是困难吧。   “阿巡。”注意到了怀中人的分心,历晟的神色冷了冷。   朔巡恹恹的将目光移向了窗外,身体却乖乖任历晟抱着。有求于人终归不得不低头,就算历晟现在马上要了他,他也不会犹豫什么。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像个玩具一样,没有任何尊严。朔巡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好在此刻历晟心情似乎不错,面对顾璟半是戏虐半是认真的语调,没有任何反驳,只是把朔巡的腰又环得紧了些。   顾璟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在扫到这个小动作时,多了分笑意,“监狱的事我会去处理,这个星期你们就继续呆在这里吧,这里的落日很美,非常适合偷情。”   “你的汉语学得真是糟糕,韩焕怎么没把你弄死在这里。”历晟面色不善的回应道。   顾璟摊开手,无辜道:“我和韩焕已经在比利时领过证了,我们是作为合法的伴侣来到这里的。”   “你的国籍可不在比利时。”无情地戳穿面前人的“谎言”,历晟示意助理送顾璟出去。   “历大少爷,您可真像个孩子。”   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历晟黑下来的脸,朔巡觉得自己还是有蛮喜欢这个叫顾璟的人的,是个有趣的人,也是个有用的人。   顾家和历家一直是合作关系,如果顾璟出事了呢?这个念头飞快的闪过被朔巡一把抓住,悄悄地藏在了平静的面具之后。   朔巡在历晟的腿上,他能感觉到历晟打量他的目光,但他只是安静地坐着,垂着眼眸,脸庞苍白而精致,宛如希腊神话里女神的雕像。   历晟的呼吸贴在了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引来一阵轻轻的痒,“这么乖,是和裴朗联系完了,打算过来劝我把朔白接回去吗?”见朔巡微微皱眉,历晟不紧不慢地补充道:“那部手机没有窃听器,但卧室里有。”   朔巡的背脊僵了僵。   他想起了那暗不见天日的一个星期,房间里无死角转动的摄像头以及那些脏乱而淫靡的床单。   “准备好你的筹码了吗,阿巡?”感受到了怀中人身体的僵硬,历晟眉头微微一挑,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再想什么。   他的契约者把他和那些沉溺在BDSM里的家伙归在了一类?   历晟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开口磁性的声音却是极具诱惑力,“告诉我,你能拿什么来求……”   声音戛然而止。   历晟咬牙看着身上一脸平静的人,良好的耐力让他没有把这个对他的要害部位“动手”的人给扔到墙上去。   “如你所见,我一无所有,只有这具身体还可以用,”朔巡从历晟的腿上站起身,神色平淡地又再一次将手伸向了那个重点部位,“救了我弟弟,这具身体随你玩。”   那只手还来不及到达目的地,就在半空中被历晟死死地抓住。   什么叫不作死就不会死。   朔巡是被疼晕过去的。   醒来的时候,耳旁是一片嘈杂。他隐约听见一个熟悉的气急败坏的声音。   “大少爷,你知道什么是节制吗?你知道朔巡的身体有多虚弱吗?你知道你再这么做两回,他就永远怀不上孕了吗?!”   “真的吗?”朔巡艰难的开了口,他的身体仿佛被劈成了两半,肚子里的内脏像是全部卷到了一起,他动了动身体,痛觉就在大脑里肆虐起来。   “唔——”唇边不小心泄露出的呻吟提醒了情绪正十分激动的陆医生。陆离一个箭步窜了过来,看着朔巡疲惫的眼神松了口气:“你可算醒了,你都昏了好几个小时了,我去给你拿药。”   衣角被拽住,陆离疑惑的看了过去   “这样真的就怀不上孩子了?”朔巡有气无力的挤出几个字,眉头紧蹙在一起。   房间里气温骤降。   陆离点了点头,赫然觉得自己的狗命不保了。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历家的少夫人在听完他的回答之后,为什么脸上会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第93章 你能看得到未来吗   他们在的这所小城地处偏僻,朔巡坐在阳台上,隐约还能感觉到指尖穿过的风的热度。   夏天到了。   蝉鸣声和开门声一同传来,朔巡没有什么反应,片刻后便被人环住了腰。历晟埋在那消瘦的颈窝,嗅到了一股手工肥皂的香味。“明天早上何家人会把朔白送过来,想去接他吗?”   朔巡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只裹了一件开襟的睡衣在身上,漆黑的鬓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两侧,莫名的让历晟心一动。   “不。”   历晟挑眉,然而下一刻他的心里就升起了一阵后悔。   阳台的玻璃是单向的,朔巡利索的脱掉了睡衣,赤着脚站在厚实的地毯上,修长的身躯上还有上一次留下来的痕迹。那些痕迹纵横交错,如同破碎的花瓣,点缀着鲛人苍白的身体上。   “你……?!”   朔巡慢条斯理地解开了历晟衬衫上的纽扣,浅色的唇瓣一开一合仿佛鲜花般娇嫩:“做点让你开心的,娱乐你,让我弟弟被照顾得好一些,这不是你所期望的吗。”   血腥在唇舌间蔓延。   历晟竟意外的笑了起来。“人类有一项发明叫试管婴儿,试管婴儿最终的发育还是要回归到母体,人工授精也是一样。怀孕的方法不止一种,但现在我还不想浪费时间去尝试过来。”   “阿巡,收起你的小心思。”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   历晟忽然感到下腹的躁动与随之相伴的怒气消失了,转而涌上来的是一阵无奈。   从监狱出来后朔巡拒绝了陆离做心理测试的要求,任凭陆离怎么哄骗都不松口。陆医生在来到这里的头两天曾一度忧虑历家的少夫人是不是抑郁症犯了,直到朔巡重新躺回了病床上,历晟对陆离说出两个人的争吵时,陆离才松了口气。   [少夫人的抑郁症暂时被药物克制住了,目前对他的影响不是特别大,但如果再次受到刺激,我也无法保证他的病情会不会加重。]   [他需要一个愉快的心情,做些他喜欢的事,这样对他的治疗有好处。]   [也许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状态。]陆离如实道。   愉快的心情和喜欢的事么……   历晟亲了亲那漆黑的鬓角,淡淡道:“阿巡,一个星期后朔白会和我们一起回山庄,之后长老会的人会见你,你必须去。”   没有回答。   朔巡正要捡起地上的睡衣,却被历晟制止了动作。   “脱了就不要再穿了,走过去。”   阳台离房间并不远,朔巡握紧了垂在身边的手又松开,在历晟的注视中迈开了脚步。   历晟的目光流连在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和深凹之处,仿佛要把面前人视奸数遍。   这种感觉不同于两个人在情事里,更像是彼此初次一年前那一次坦诚相对。历晟还记得当时在他身下,那明明已经因为羞耻已经面色苍白,却强迫自己吻了对方。   那样矛盾的灵魂,回味起来简直堪比珍馐。   朔巡已经躺到了床上,被子遮住了大半的曼妙风景,流出一段被吻得星星点点泛红的脖颈。   “明天我让朔白来看你。”看了眼床上的人,历晟不禁摸了摸唇角,退出了房间。助理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历晟出来,立马跑了过去:“大少爷,老爷派来的人和顾二公子都来了,您要先接哪一位?”   “你去转告老爷子,那笔生意的事我会给长老会一个交代的。”历晟淡淡吩咐道,大步走去了书房,“你居然还在这里。”   顾璟简直被这句话给气乐了,“我好不容易有个借口能来这里偷懒陪陪阿焕,大少爷你倒好,直接给我找一堆麻烦,说吧,你把那一桩交易拱手让给何仞,是不是为了把朔巡那个弟弟换回来?”   “这是历家的事,”历晟微微皱眉,拒绝之意清晰可见。   顾璟砰的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难得的一改笑意吟吟的模样,厉声道:“你才炸了监狱,除沐家以外好几个家族都受到了牵连,现在你把这桩交易送给何仞,那些家族绝对有一半马上会倒戈向何仞。历大少爷,这就是你的公私分明?”   “并不是全部为了他,公私我还分得清,”沉默了片刻,历晟点了一支烟开口道,火星在烟草的间隙中忽明忽灭,“这次监狱的事情,多谢了。”   顾璟轻哼一声,“历家如果出事也一定会连累顾家,帮历大少爷的一时冲动擦擦屁股也没有什么问题。这次历家丢掉了这单生意,会让损失很大一笔钱,值吗?”   “等到这个季度的财务报告出来,也许我会后悔,”历晟吐了一口烟雾,“那些墙头草早点脱离历家,历家也会减少一些负担。这次和沐家彻底闹翻,历家需要和段家建立新的合作关系,我需要你的支持。”   “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段家,小舅舅可不是那么容易合作的,”顾璟翘起腿,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我会替历家引荐的,历大少这次你可是欠了我一个人情。”   “会还你的。”历晟在烟灰缸里按灭了烟头。   顾璟垂下眼,秋水眸里流转着一丝精光,“未来的事先别说了,考虑到大少爷你最近可能还不上这个人情,不如先付我点利息怎么样?”   “你缺什么?”历晟嗤笑一声,“钱?女人?还是又想要谁的脑袋?”   顾璟无辜的摊开双手:“我只是很好奇,你这次非帮朔巡不可的原因,是你担心他弟弟死了他会直接更恨你吗?”   果然是很好奇啊。   历晟的脸色黑了黑,却仍坦白道:“不,我担心他会自杀。”   顾璟略显惊讶地睁大了眼:“自杀?”   历晟点头:“他有抑郁症,受不了刺激,”   “弟弟死了的话,刺激果然很大,”顾璟又恢复成了片刻前的模样,唇边牵起一抹笑:“这么在意他的感受,确定了?”   低低“嗯”了一声。历晟听完匆忙走来的助理的低语,眸光一沉吩咐道:“派人看住沐涵,他现在还不能死。”   “沐涵?是那个沐家的二少爷?”见历晟点头,顾璟低低笑了一声:“沐倪被杀,恰巧沐家的人体实验又被揭发了,这个可怜的小伙子马上就要成董事会的替罪羊了。”   “刚才看守所的人说,有人对沐涵动手了,看来沐家的董事会里存在分歧。”历晟正要继续说下去,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顾璟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   “比起一个弃子,作为朋友我还是更想知道,你是怎么确认自己爱上朔巡的?”   “你怎么知道你爱上韩焕的?”历晟不答反问。   顾璟想了想,语调里多了分柔和:“我看见韩焕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我和他共同的未来。我没办法能把他从我的人生里剥离开来。”   “一路踏着尸体上去的顾二公子居然是个痴情种,呵。”不想在听到肉麻的独白,历晟冷哼道。   顾璟微笑着站起身,快走出房间时薄唇里吐出致命一击,“你能看得到你和朔巡的未来吗?”   当然看得到。   历晟抽出了抽屉里的档案袋,面色阴沉地看着那小巧的优盘静静地躺在带子底部。   这个该死的造假视频,他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   朔巡如此的……恨他,他能看见的未来也只有那么零星半点。   可那又怎么样。   他不会解开契约的。   历晟把档案袋再一次塞回了抽屉里,又一次习惯性的调回工作模式。   次日早晨八点。   一架直升机降落在了楼顶,从飞机上率先走出了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白衣男人转身,伸手把机舱里的小人儿扶了出来。   朔白从直升机上下来,头嗡嗡地疼,没走两步就直直的摔进了裴朗的怀抱里,小脸被风吹得浮起一层浅粉,“裴朗哥哥,我们要去哪儿呀?”   “去找你哥哥。”拍了拍小鲛人的脑袋,裴朗蹲下身替朔白系好了松开的鞋带,却发现朔白的脚仿佛在原地生了根,怎么都不愿意向前挪一步了。   “阿白?”裴朗疑惑的唤了一声。   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朔白双手努力比划着什么,却发现面前人似乎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甚至还在试图拉着自己向前走,一时间急得哭了起来,眼泪从那空空的眼眶里掉出来,变成珍珠无声地滚落到了地上。 第94章 衰竭的人生   天台上的风上似乎是无休无止。   裴朗把脱下外套把朔白裹了起来,小鲛人无声的抽噎起来,小小的脸庞上泪痕清晰可见。   “别哭了,我们是去见哥哥。”裴朗一边替朔白顺气,一边耐心道,话音未落,朔白却挣扎得越来厉害起来。   “不……不……”   裴朗终于听清了朔白的话,愣神之间,面前的小家伙却被人一把拎了起来。   “历晟,放开他!”   随着裴朗的厉声呵斥,直升机里数声子弹上膛的声音,历晟扫了眼对着自己的枪口,视线最终定在了被他提离地面,惊慌地忘了哭泣的朔白身上。   这个小鲛人长得的确很像朔巡,只可惜天资愚钝,和他的契约者不能相提并论。   历晟松开手,缓缓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捏住了朔白的下巴,稍用力气便使小鲛人抬起了头,开口声音冷淡:“你伤害了你哥哥,向他道歉了吗?”   被迫抬着脸的小鲛人忽然张开了唇,眼泪顺着尖削的下巴滚落到了历晟的手。   “对,对……”   对不起。   朔白发不出声。   历晟读出了那没有声音的语言,眉宇间闪过一丝阴霾,手指却上移到了小鲛人空空的眼眶下,抹去了那睫羽垂落下的泪珠,“你的哥哥在等你亲口对他说,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他,明白了吗?”   似乎被那骇人的气场镇住,朔巡怯怯地点了点头,下一秒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了起来。   “把朔白送去房间,除了陆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历晟将手中冰凉的小手递给了助理,引得了一句抗议。   “你应该尽快把他送回你的山庄,”裴朗微微皱眉,“他的身体很虚弱,需要进行长期的疗养。”   沉默。   历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几步外俊秀的白衣男人,淡淡开口:“历家的事,你有资格插手吗?”   “他不是历家的……”   “他是历家少夫人的弟弟,自然也是历家的人。”历晟打断了他。   少夫人?   裴朗的脸上瞬时间闪过了无法掩饰的惊愕,接着便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迅速环视了一圈四周,皱眉问道:“朔巡呢?”   “他还在休息,放心,你见不到他的。”没有再看身后的血亲是什么反应,历晟转身,面无表情地一挥手,“送客。”   直升机升起,带走了。   历晟一直忙到了晚上,直到错过了晚餐的时间,才被敲门声提醒了时间。   “大少爷,那个小家伙的情况不太妙。我们给他做了基本的身体检查,发现他的身体虽然没有外伤,内部的损伤却十分严重,不仅心脏和肝脏有衰竭的趋势,声带也遭到了损伤。”陆离挠了挠头,看着历大少爷完全没有抬头的迹象,正准备悄悄地原路返回,却被一支擦着他耳朵飞出的笔拦住了去路。   “说重点。”   “朔白丧失了说话功能,他需要换一个肝和一个心脏。”爆棚的求生欲让陆医生咽下了装X的长篇大论。   历晟终于抬起了头,眸中一抹灰暗滑过:“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撑多久?”   “最多半年,最快三个月。”陆离惋惜的摇了摇头。   历晟的眸光一沉,“能让他正常说话吗?”   “声带我会尽力帮他修复的。”陆离慎重答道,将手中的体检报告递了出去,“我对比过他的血液样本和历家现有的鲛人血液样本,没有一个能对的上的。他的血液太特殊了,也许需要送到人鱼之家,才能有匹配得上的。”   “不,让山庄里的人看好了上次从人鱼之屋买回来的那个鲛人,回到山庄就开始移植手术。”将报告压下,历晟拿起放在一旁的文件递给了陆离,淡淡道:“如果朔巡问起他的弟弟怎么样,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陆离匆匆扫了眼纸上的文字,顿时愣在了原地。   历晟递给他的,是一份关于朔巡的,全新的身体检查报告。   陆离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少夫人那么聪明,应该很快就会察觉到这是假的吧?”   “离回到山庄只有几天了,他不会发现的,”历晟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医生,神情骤然危险起来,“朔巡心太软,器官的事一定要瞒住他进行。”   “是。” 第95章 意外来客   历晟走进卧室的时候,朔巡已经睡着了。被剪断的发遮不住形状姣好的耳廓,历晟定定的看了几秒,伸手拉开了被子躺了进去。   他在被子里悄悄地绕过了那窄窄的腰肢,手掌轻轻地贴合在了朔巡平坦的小腹上。他记得这里薄薄的肌肉曾经被锻炼得线条极为流畅,充满了韧性,而现在他摸到的腹肌的形状已经有些许的模糊了。朔巡自从怀孕了之后,就没有再怎么锻炼过身体,肚子在孕育新生命的时候,是软的。   现在已经不软了。   陆离的调理还真是差劲,历晟不满意的想到。这么几天下来,他怀里的人都没有一点长胖的趋向,抱着都咯手。   也许,回到山庄之后,他需要从外面专门找几个新的营养师?   朔巡在那温暖的怀里动了动,历晟下意识探了探朔巡的额头,发现这人温度低得吓人,立刻起来便按了呼叫的铃。   这个夜晚,倒霉的陆医生又一次被人抓着领子从温暖的被窝里拎了出来。   苍天啊。   听完护士的报告,再看了眼历大少爷不善的脸色,陆离哭笑不得的开口:“少夫人是因为上一次的额,后遗症发低烧了而已,打个吊针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   历晟似乎没注意听他的话,半晌才开口吩咐道:“照顾好他。”说完转身便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匆匆离去。   这是要去哪儿?陆离疑惑的摸摸鼻子,走进了病房,正要吩咐护士换个吊瓶,目光无意间却对上了一双碧蓝色的眼,不由得开口道:“你醒了啊。”   朔巡不适的动了动脖子,正要拔掉针头,被陆离一把按下,“你还发着烧呢。”   “我知道,”打掉医生的手,朔巡无视了身边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淡淡补充道:“睡觉前我冲了一个小时的冷水澡,不会发烧发得很严重的。”   啥?   陆离一愣,眼看朔巡即将出门,连忙砰的一声堵住了门口:“我不管您老人家是把自己弄生病了还是自然病了,我要是让你就这么走出这道门,大少爷能要了我的脑袋。”   “你就不怕我要了你的脑袋?”朔巡微微眯起眼,看着面前人一副“这次我绝对不会像上次一样放你出去”的模样,神情忽然柔和下来。   “陆医生。”朔巡低低叫道。   陆离发现自己不争气的耳朵有点发烫。   朔巡直直的盯住了面前人,低声问道:“我知道历晟下令锁了我弟弟,你能把朔白目前的身体状况告诉我吗?”   朔巡的目光在认真看人的时候,总是异常的具有说服力,仿佛世界就只剩下这么一个人和他面对面的交流着,那张具有欺骗性的面容成了天然的屏障,当年在历家本家接受的训练在这个时候被充分利用了起来。   “啊,好,”过了几秒陆离才反应过来出声应道,“你弟弟现在情况很稳定,只是声带受了点损伤,可能要过几个月才能开口说话了。”   “只有这些吗?他有没有受到什么外伤,或是其他特殊的伤害?”朔巡追问道。   陆离摇了摇头:“他唯一的外伤就是他的眼睛,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是的,他的确知道了。   朔巡坐回了床上,陆离走时锁起了门,卧室的窗户是全封闭的巨大落地窗,似乎要杜绝了逃跑的可能。   ……不知道他的弟弟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朔巡蜷起身体,缓慢的沉入了梦境之中。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他和年轻而英俊的少年相爱,看着那乖戾的脸庞上一闪而过的宠溺,忽然有些怪异的心动。   是的,怪异。   这个人对沐家二少爷心动的人应该是他的弟弟,可现在却是被锁在这个身体里出不去的他。   朔巡挣扎着,直到失足滑到了泳池里意识才回归了现实。   历晟这一晚没有回来,来叫他的是助理。   “少夫人,大少爷有请。”   客厅里,坐着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朔巡看着身材修长的年轻男人,微微蹙眉:“沐涵,你怎么在这里?”   转过身,沐涵沉默地看着面前的朔巡,扯了扯唇角:“因为你。”   因为他?   朔巡还来不及疑惑,身后便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是我把他带过来的。”历晟递出手中的玻璃杯,看着朔巡把药片一口吞完,满意的亲了亲那湿润的唇角,在朔巡耳边低声道:“昨晚我和沐涵谈了些事,今天就当是给你们的奖励吧。”   “朔白在三楼左拐的第二间房间,你们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短暂的沉默之后,朔巡和沐涵几乎是同一时间地迈出了脚步。   历晟站在原地,看了眼一旁助理的电脑上正在监控的画面,眼中的情绪不明意味,“关了它吧,让他们好好独处一会儿。朔巡会知道我想要什么的。” 第96章 再相信他一次   病房里朔白正坐在床边,两只空荡荡的眼睛对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唇角扬起的弧度   沐涵的眼眶微微红了,正要开门的手却被朔巡按住了,不由得转头皱眉道:“你想怎么样?”   松开手,朔巡的视线顺着沐涵望过去,落到朔白身上不过半秒,又像是触碰到了什么禁忌般飞速的移开了目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历晟希望我和历家合作,他要扶植我作为历家的傀儡,吞并沐家。”如实相告,沐涵自嘲了一声,“历家新的少夫人应该知道这个吧。”   再次握住门把手试图开门的手被再次压住。   “我只知道,我杀了你的姐姐,而你伤害了他,”朔巡的语调很轻,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再见他之前,我们谈谈。”   “……好。”   这实在是个让人觉得诡异的场景,不久前还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现在齐齐的站在走廊上。   走廊上静悄悄的,沐涵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了眼身边正望着远方某一个方向的人,忍不住地先打破了这安静得过分的氛围。   他说:“你恨我吗?”   这句话出口,沐涵也愣在了原地。他想过的第一句话也许是咒骂,也许是针锋相对,但绝对不像现在这么的平静。   朔巡抓住了他的心理活动,望着窗外薄唇微动,漂亮的脸庞仿佛是千年不化的冰雪,“你呢,恨我吗?”   “当然恨,我只有那么一个姐姐,”沐涵耸耸肩,“虽然她是个混蛋。”   “她的确是个混蛋,”对上那双狭长的眼,朔巡转过头,片刻后,他敛下了眉眼,低声道:“沐涵,我不恨你,我只是没有办法原谅你,带走他,又不能不能照顾好他。”   “所以,这算是两清了么?”沐涵自嘲地开口,“我和你都是个混蛋。”   朔巡没有反驳,只是从口袋里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正要点燃却察觉到身边人略显惊讶的目光,淡淡解释了一句:“我怕会忍不住杀了你。”   “彼此,”沐涵看着那薄唇间吞吐的烟雾,眉梢卷起一阵凌厉的笑意,“等会儿见他就别抽了,他鼻子好,每次被他发现我抽烟都要哄半天。”   “……”   将手中只抽了两口的烟丢进了垃圾桶,朔巡望着面前人,沉默了片刻后直直问道:“如果你不答应历晟会怎么样?”   “会进监狱蹲上十几年,或者更糟。”沐涵斜倚着窗户,歪了下头。   “人类的生命很短暂,你在犹豫,”朔巡接上了男人未说出口的后半句,“你担心跟历晟妥协之后就没有机会杀了我。”   领子被拽住,朔巡静静看着面前人愤怒的面孔。   “你杀了我姐姐,我该杀了你的!”沐涵低吼道。   “你的姐姐伤了朔白。”   用力推开面前人,朔巡扶着窗户冷声道,“你的姐姐挖了他的眼睛,把他泡进营养罐里,她就是个禽兽。”   “够了!”沐涵咬了咬牙,努力平复着情绪:“听说你的孩子在沐家没了,是真的吗?”   “是。”朔巡的目光牢牢地锁在了面前人的面庞上,一字一句道:“为了朔白,你必须答应历晟。”   沐涵冷哼一声,“怎么,你什么时候成了历家的说客。”   “不,“朔巡扬了扬下巴,朝着沐涵淡淡道:“半年后你在沐家还好好地活着,我会把他送到你身边。”   沐涵的瞳孔猛然一缩,“为什么?你……为什么?”   “我只是希望他能远离沐倪,至于你,太过弱小就不配陪在他的身边。’’见沐涵沉默,朔巡淡淡道:“朔白的时间不多了,他喜欢你,我希望他永远都能快快乐乐的。”   “时间不多了?什么意思?”抓住面前人的肩膀猛烈晃了晃,沐涵的语气中显而易见的有了紧张。   朔巡没有摆脱那两只手,事实上,他也只有维持着这个站姿不倒下的力气了,从小腹窜上了骇人的痛苦,让他的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的声带损坏了,昨天我听到了他的声波,”朔巡握紧了袖子下的拳,冷汗正从他的额角冒出,“他说他很痛。”   还有一句模糊的对不起。   那一句对不起,朔巡在听到的那一刻几乎要潸然泪下。然而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情绪,朔巡努力忍受着住体内的疼痛,绷出冷淡的神色,望着沐涵一字一句道:“答应了历晟,你将背叛沐家,随时如履薄冰的活着,甚至随时都可能被杀死,你愿意一直过这样的生活吗?你能照顾好他吗?”   挣扎不过是一个瞬间。   “当然。”   沐涵转身向一旁的病房走去,朔巡望着那扇打开的门慢慢合上,脸上露出了近乎欣慰的笑容。这笑容存在的时间十分短暂,再转向摄像头的时候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历晟在监视着他,毫无疑问的是,他这位主人早在他开口前就猜到了他想要做什么,于是物尽其用地把他派了过来。   他是最好的说客,撒谎撒得几乎以假乱真。   ……那时候,朔白只对他说了一句对不起,说得断断续续的,朔巡几乎没有听清。   陆离告诉他的没错,朔白的声带的确受到了很严重的损伤,而他的大脑里负责声波共振的那一部分也遭到了损伤。   那个小笨蛋其实并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更说不清。朔巡稍稍松了口气,慢慢的扶着墙向楼梯口走去。   有了历家的扶植,沐涵即使作为傀儡掌控沐家,也能照顾好他的弟弟吧。   强大的人的温柔才值钱,历晟的教导他还记得真牢。朔巡在心中苦笑了下,低低唤道:“陆离……”   一直被拦在楼梯口的陆医生听到声音立刻冲了过来,扶起了那孱弱的人儿:“我的祖宗今早你怎么能不吃药就乱跑呢……”   “陆离,”听完那长篇大论,朔巡一把抓住医生的手臂,上下唇颤抖着开合几次,才在剧烈疼痛下,勉强说出了一句完整的话:“把朔白身体的体检报告拿给我。”   “好,马上拿给你,那边的人,还不快扶少夫人回去休息,”陆离挥挥手,小跑的回了自己的临时办公室,对在办公桌后的男人报告道:“朔白的体检报少夫人已经过目了。”   “他没有进去?”历晟淡淡抬眼,冷然的气场几乎让温度骤降。   陆离摇头:“只有沐涵去见朔白了,少夫人身体还未痊愈,刚吃完药去休息了。”   “再过一刻钟,送沐涵回监狱,林歌在那儿顶替他也顶替得够久了。后天回山庄,让山庄里的人准备好,飞机落地后两小时就开始一直手术。”   那个戏精可最好别回来了。陆离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恭敬地朝着历晟行了一礼:“是。” 第97章 秘密   沐涵被送上飞机的时候,朔巡忽然手一颤,玻璃杯砸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他毫无由来地感觉到了一阵刺痛。   像是什么事要发生的前兆。   朔巡不顾门外助理和保镖的阻拦,大步地走到了天台上。   天台上直升机的螺旋桨缓慢的转动着,沐涵把外套披在了朔白身上,对小鲛人说了什么,朔白轻轻地“嗯”了一声,就垂着脑袋跟在了沐涵的身后。   地上有不平地方的时候,沐涵停下脚步,拉住了朔白的手。小小的手很容易便被温暖干燥的手掌包裹住了。   朔白的脸微微泛起了淡粉色,沐涵把他往前带了一步,把他护在了身体的一边,偏头半眯着眼,声音沙哑。   “回去吧,跟着我只会祸害了你。”   这句话分毫不差地落进了朔巡的耳朵里。朔巡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天台上的人并看不到他。   朔白踮起脚尖,仿佛是无惧沐涵身上戾气的尖刺般,柔柔伸手环住了沐涵的脖颈。   他是不怕的。   朔巡忽然鼻腔有些发酸,站在原地静静地目送着直升机的远去。   沐涵松开手之后,朔白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几步,狼狈地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了地板上,站起身时,朔巡看见了那裤子上隐约晕开了一团血色,微微挑起了眉梢。   一旁随行的助理见状,立刻问道:“少夫人,是否需要我们把朔白少爷带到您面前?”   “带他回去。”话音落下,朔巡又看了小鲛人一眼,转身离去。   ……他的阿白,也许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他处处保护的小东西了。把他的弟弟交给沐涵,应该是个对的选择吧。   朔巡回到了房间,坐到了阳台上。在暖意融融的午后看书是一件享受的事,历晟走进卧室时,朔巡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反应。   没有反应也好过那些极具目的性的反应。历晟倒了杯咖啡,端到了朔巡的身边。   “为什么不和朔白见一面?”   “没必要。”无视了手边的热饮,朔巡正要去端一旁的冰咖啡,却被按住了手。   “冰咖啡和冷水澡,你想再发一回烧吗?”历晟淡淡地说完,将那杯只喝了几口的冰咖啡倒在了一旁的花盆里。   朔巡索性合起了书离开了阳台。   那天用冷水澡把自己冲得发烧,不过是想找个幌子。他想避开这间二十四小时开着监控的房间。   朔巡在卫生间里打开了手机,迅速编辑出了讯息发送了出去。   [沐涵答应了历晟,现已回到监狱。]   [收到。朔白还好吗?]   [很好。]   确认了没有了新的讯息传来,朔巡迅速地将手机放到了口袋中,按下冲水键走了出去。   历晟已经走了。整栋密不透风的楼里,他能去到的地方,只有浴室,卫生间,书房以及陆离的临时办公室没有监控。   至于陆离的临时办公室为什么没有监控,朔巡站在办公室门口,忍住了想捂住脸的冲动。   房间里传出的诱人女声终于停止了。衣冠楚楚的陆医生打开门,石化在了门口。   朔巡举起了手里的报告:“这份报告还给你。”   陆离:“……”报告换完了你怎么还进我的办公室了?!   朔巡嗅到了办公室飘着地一丝咸腥的味道,不由得微微蹙眉。“报告上说,朔白的各个脏器目前还是健康状态,对吗?”   陆离点头,和报告上维持了一个口风:“他的各个脏器在五年之内,都会维持在一个较为健康的状态。”   “五年之后他就需要更换脏器了吧?”朔巡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检查报告,“现在能替我检查一下我各个脏器的受损程度吗?”   陆离的面色微微一僵。   朔巡垂着眸子,狭长睫羽遮住了眼中的所有的情绪:“近亲移植成功几率是最大的,总要做点预防不是吗。”   陆离咽了口吐沫,干笑了一声奋力点头。   几天前,他听山庄里的人说,那个被高价买回来的鲛人曾在朔巡出走的那一夜混乱中被人特意放了出来。只是因为在人鱼之屋被调教久了奴性入骨,这个鲛人被放出来后一边左看右看一边跑,没跑几步又被人抓了回去。为此,历晟还吩咐手下人特地加强了看守。   其实你不用这么做的。陆离看着站在仪器的人,叹息了一声,向里面检查的医生挥了挥手示意可以开始。   “大少爷,山庄里来电询问您是否需要活体移植?对朔白少爷的移植手术难度较大,如果您不强行要求,他们今晚将摘取脏器。”   “提前准备好,记得把尸体处理掉。”   “是。”   “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百分之八十。”   “朔巡察觉到了吗?”   “少夫人似乎有怀疑,但没有察觉您的安排。”   “继续瞒好他。”   “是。” 第98章 你去给他陪葬吧   朔巡靠在椅背上,直升机逐渐驶离地面,基地在视线里逐渐缩成了一个小点,慢慢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历晟的手搭在了他的腿上,与朔巡十指相扣。   “朔白半个小时后就会出发,我会为他安排最好的治疗。”   朔巡睁开眼,没有挣开握住自己的手,只是看着直升机外的天空轻声道:“陆离应该告诉你了吧,我的检查结果。”   历晟猛然握紧了朔巡的手,他用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朔巡觉得骨头都在作痛。   “阿巡,朔白告诉你了什么?”   “他什么也没告诉我。”朔巡转过头,空着的左手指了指自己胸口,“但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枯竭。”   “有血缘关系就能感觉到彼此,鲛人的构造的确奇妙。”   “人在最初的时候也能感受得到,只有禽兽才毫无感觉。”朔巡冷淡道。   历晟的眼底泛起一抹笑意,他听出来了,他的契约者在骂他不是人。   有力气多说一句话,或许身边的人此刻心情还不错。   “你想把自己的内脏移植给朔白?”历晟问,挪开手,一路向上游走,顺着流畅的腰线轻轻抚摸了片刻后,一把捏上了那柔韧的腰肢,反复的揉按。   朔巡的脸色变了变。不知道是不是流产过的原因,他的身体不仅变得十分虚弱,还有多了一些奇怪的敏感处。   比如说腰的两侧。蛟塘獨家   “你不需要考虑这些问题,阿巡。”历晟收回手,摸了摸那短短的发。   朔巡握住了他的手腕,“上一次我放了那个鲛人,陆离说他没有跑出去,我后悔了,你放他走。”   坐在后面的陆医生在听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脸已经绿成了一片韭菜地。好在历大少并没有马上把他的舌头给拔出来,只是轻易地挣脱了朔巡的手,将那只手再一次插入了朔巡柔软的发丝中。   “把长发留起来。”   这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陆医生一边感叹,一边偷偷打开了手机看了眼新收到的短信。   [手术已经准备完毕,病人到达之后经过检查就可以开始手术。]   陆离偷偷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他确信在接吻之余,历大少爷能分给他一丁点的注意力,来接受这个小小的消息。   “嗯唔——”   朔巡沉默且费力地推开了历晟,这个吻几乎要让他窒息了。他环起了手,把头转回了原来的方向,半闭上了眼。   他在抵抗睡意。从怀孕之后他就开始频繁的做梦。他曾让陆离检测过自己在睡梦时的脑电波,醒来时却发现仪器被烧坏了。   [你在睡梦中就像是看见了陨石撞上了地球一样。]陆离对他说。   在第一次梦境成真之后,朔巡开始有意识的抵抗这种梦境,然而飞机上太过安静,孱弱的身体让他很快支持不住了。   他从没有做过什么好梦。   耳边潮水涨落的声音起起伏伏,朔巡梦到了自己来到了悬崖边。他面朝着东方站了很久,久到往海面上跳下去时,双腿都是麻木的。他像一只垂死的海鸟,下坠的那么快,直直砸在了粗粝的岩石上,后脑碎了,美丽而空洞的眼睛被覆盖了厚厚一层血污。   朔巡痛得无法呼吸的时候有人抱起了他。   [裴朗他死了,你去给他陪葬。]历晟淡淡的开口,身上还是那件修身的黑风衣。   裴朗亲了亲那被血浸染的额头,笑了起来,[好。]   海边的天空是灰蓝色的,枪声仿佛让整张画面都活了起来,深红色的血从那半张被打得支离破碎的脸庞上汩汩地涌出来。   他的怀里甚至还有自己的尸体,朔巡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他浑身抽搐着,却渴望用手去触碰一下这个在临死时还牢牢拥抱住自己的男人。   他做不到了。   “啊……”   在梦境中死亡,也意味着在现实里的苏醒。   朔巡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呻吟,很快就有人过来扶起他,为他端来药和水。   “历晟呢?”朔巡淡淡问道。   女仆表示并不知道。   朔巡赶走了身边随时跟着的助理和女仆,离开了别墅。他似乎睡了很长的时间,他们已经飞回了山庄。   山庄里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笼罩着。   朔巡看着路上匆匆的护士和医生不由得疑惑起来,但下一刻他就不再纠结于这样的小事了。   历晟在直升机上说,朔白会在他们起飞的半个小时后和其余人员一起回来,他或许应该去见一见他的弟弟。   他没有骗历晟。鲛人里也分血脉,朔氏一支源自上古,血缘让他在深海里只能接收到朔白一个人的声波,也让他感觉到了他的弟弟绝对不像陆离说的那么健康。   朔巡突然被一阵无名的心悸狠狠抓住了心脏,一阵尖锐的刺痛毫无由来地袭击了他。   他的弟弟此刻已经极度地衰弱,朔巡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生命正在接近死亡。   不管身体的疼痛和虚弱,朔巡跑了起来。这座山庄里有一个小型的医院,顶楼给特殊人员专用的病房里有一间是专属于朔白的,朔巡熟门熟路地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丝毫没有人入住的迹象。   朔巡抓住了路过的一个医生,“朔白今天没来医院吗?”   医生惊慌地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朔巡抽出了腰间的匕首,抵上了医生的喉咙,厉声问道“他究竟在哪儿?”   “饶,饶命,少,少少夫人,朔白在三楼的手术室。”   胸膛里的痛楚慢慢的变成了悲伤和绝望,朔巡跑到电梯前,死死地盯住那毫无变化的数字,恨不得上去拆了它。   该死的电梯。   朔巡冲向了楼梯口,他的腿几乎要支撑不住他的速度,这是从流产之后他第一次跑得那么快。   三楼的手术室亮着灯,朔巡想要闯进手术室却被告知:“少夫人,里面正在进行手术,请您不要打扰。”   “那我弟弟呢?他在哪儿?他在哪儿?!”朔巡向后退了两步,拔腿便继续向楼梯间跑去。   二楼没有,一楼也没有。   电梯停在了负一楼,朔巡从楼梯口出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电梯门的关闭。   他看见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那张脸,他见过,是在,是在……   朔巡捂住脸,眉头紧蹙在一起,嘴巴半张着,那答案仿佛呼之欲出,却又一时大脑空白。   “大少爷,可以继续手术了。”   朔巡怔怔地看着走到电梯门前的医生。   陆离的白大褂上还沾着星点的血迹,手里的箱子朔巡在熟悉不过。那是历家用来装人体器官的冷藏箱。   朔巡看着将箱子交给其他人,走过来试图解释的医生,浑身都在颤抖。他想起来了,那张脸,他在人鱼之屋见过,是他亲手买回来的那个小鲛人的脸。   “陆离,你要把这个箱子交给谁?谁又在手术?!” 第99章 千刀万剐的感情才生动   陆离脱下了手套,一边开口,一边想要伸手扶起朔巡,“少夫人,你放心朔白他没有事,这个内脏就是给他用的。”   朔巡瞪大了眼,惊愕和心里不愿承认的真相同时冒了出来:“你是说……”   陆离笑了起来,点了点头:“大少爷吩咐过,只要您来到了这里,就要将真相告诉您。您放心,这个内脏与朔白的匹配度很高,朔白少爷会很快好起来的。”   “是历晟叫你这么做的,你,你……”   他分明看见,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没有了眼珠,嘴唇微张着,柔软的腹部像是被安上了一个巨大的拉链。   拉链开了,里面的只剩下了坚硬的肋骨和空空的皮囊。   难以言语的痛楚仿佛将情绪的大坝被炸开了一个口子,朔巡用力摇了摇头,一把推开了面前的陆离,向走廊尽头跑去。   还不到走廊尽头,浓郁的血腥味便充满了整个嗅觉。   朔巡站在实验室的门口,忍不住转身扶着墙干呕起来。   他不是没有见过血腥的场景,他只是……   实验室里盘子上还摆放着多余的脏器,零碎的四肢被整齐的分类放到了一边,手和脚放在一堆,鱼尾放在一堆。   到处都是血。   一只手搭上了朔巡的肩膀,陆离低声道:“很抱歉,被你发现了。”   “这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鲛人的尸体?”挥开肩上的手,朔巡的脸色惨白,“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   陆离瞥了眼房间里的景象,夸张地耸了耸肩:“大少爷说给朔白少爷的移植手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们总得先演练一下吧。”   演练?   朔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他扶着栏杆往上走着,机械性地迈着脚步,走到了陆离口中的院长办公室。   “阿巡你来了。”历晟似乎并不惊讶他的到来。事实上他的注意力正集中在面前枪口对准的这个人身上。   裴朗的额头上抵着枪口。   “你们在背着我联系,是吗?”历晟的声音淡淡的。   越平静越是可怕,朔巡了解这样的历家大少爷,犹豫了一秒是否回答。   裴朗替他决定了:“是。你不配留住他。”   最后一个字和枪声一起响起。   “裴朗!”   倒下只是一个瞬间。   朔巡抱住裴朗的身体,跪倒在地上,他试图用手去捂住那个可怖的血洞,可血越来越多,他的指甲,他的手腕,全都被染红了。   “裴朗,你别死……医生!”朔巡没有力气拖动裴朗向门外走,此刻他甚至不敢松手。   没有人来救他们。   这个叫裴朗的男人人要死了。   “阿巡,能不能把你的来生……”许给我。   子弹正中眉心,所有未说完的话都消失在了唇边。   朔巡看着怀里逐渐冷却的身体,眼泪慢慢的掉了下来。   历晟弯下腰,温柔地替他擦掉了脸上的血迹,“阿巡,等会你和我一起出席一个晚宴,现在去把衣服换了。”   朔巡被身后的保镖拖了起来,两条腿离地,徒劳的蹬着。   “历晟,你杀了他!”   “早该这样不是吗?”历晟没有回头看他,那把被擦干净的沙漠之鹰放在桌上,血沾上了男人昂贵的手工皮鞋上。   “这样对我,对你,对你弟弟都好。”   朔巡被丢进了更衣室里。   狭小的更衣室里放着一套银灰色的西装。   朔巡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发现他们沾满了血,到处都是,像黑暗里的篝火,灼烧得他的心脏都在作痛。   是他谋杀了他的同类,是他害死了那些鲛人,也是他一意孤行希望通过裴朗去联系何仞。   他想要把这些加在他弟弟身上的痛苦,原封不动地还给所有的凶手,沐倪,或是历晟。   他自负,孤僻,不择手段。   他害死了裴朗,用这个男人为他亲手打造好的刀。   “大少爷,不好了,手术出现了意外,朔白的移植手术可能失败了。”   “他有多大存活的几率?”   “百分之三十。”   这建立在无数死亡之上的手术,只有百分之三十存活的可能。即使活下来。下一次,他的弟弟又要用谁的器官呢?   对了,近亲移植的成功可能性最大,他的检查报告上说,他的各个器官都符合了一致的标准。   ……就让他去替他的弟弟赎罪,去争取那微乎其微的可能吧。   绝望在黑暗中悄无生气的包裹住他的心脏,悲伤渗入了每一个毛孔中,四肢百骸里流淌着的是重生后的血液。   亦是毒药。   “朔白……”   更衣室里,朔巡卷起了衬衫的袖子,拿起了别在腰间的匕首,刀刃很薄,轻巧地切开了白得透明的皮肤和淡青色的血管。   一刀,深可见骨。   “对不起。”   对不起,不能再继续保护你,照顾你了。   哥哥真的累了。   这一年多没完没了的噩梦,终于要结束了。   朔巡闭上眼,身体靠着墙壁滑到了地上,血很快就汇聚成了一个小小的湖泊, 第100章 自虐   医院三楼的安静被一阵踏踏声打破。   助理拦下了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手术已经进行了六个小时了,大少爷问还有多长时间才能结束?”   “陆医生说如果接下来没有什么意外,半个小时内就能结束。”   “很好,大少爷会在一个小时后回到山庄,一个小时后让陆医生去书房向大少爷当面汇报手术情况。”   “是。”   “不好了,不好了,快去通知大少爷,少夫人在别墅自杀了!”   “你们先去替少夫人包扎,大少爷还没有从本家回来,我马上去通知大少爷。”   “是!”     那一通电话打来得极其不是时候。   砰——   手机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再出声挑衅此刻面色平静到让人不寒而栗的历大少爷。   “这件事,我没有在征求你们的意见,只是通知你们而已,明白了就散会。”历晟敲了敲桌面,在众目睽睽之下退出了议事厅。   跟了历晟多年的助理却小心迅速地替历家大少爷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少夫人失血过多,现在还未脱离危……”   “险”字还来不及出口,迈巴赫的引擎就已经被点燃,数秒提速冲出了本家的大门。   去他妈的还未脱离危险。   历晟的脚下,可怜的油门几乎要承受不了这么粗暴的踩踏。   助理在电话里说,朔巡割腕进了急救室,初步估计离割腕时间已经过了一刻钟。   一刻钟,十五分钟,九百秒,一个人血能在这九百秒里流多少?即使历家的医生妙手回春,也不敢担保这不会留下什么病根,何况他的契约者本身身体就不好。   该死。   历晟重重一拳捶在了方向盘上。迈巴赫如同幽灵般穿梭在车流里,两个小时的车程被压缩再压缩,极速之下只剩残影闪过。   终于到了。   “大少爷,少夫人在里面等您。”   病房门被粗暴的推开。历晟看着病床上的人,眼底的暴虐渐渐褪去。   朔巡还没醒,面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血浆和药水正在缓缓注入这个破败的身体里,试图唤起一丝生机。   历晟站在床边站了许久才离开。   “立刻派人去查,我要清楚地知道,今天下飞机之后朔巡去了哪儿,见了谁,和谁说过话,多看了谁一眼。”   “是!”     一个小时后。   “大少爷,这是调查的结果。”   历晟坐在书桌后,看着助理战战兢兢的退了出去,神色晦暗不明。   那场本不该如此草率终止的会议关系到了历家接下来的几个月的发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如此在意一个人了?   别墅里的监控视频已经是第二遍观看,历晟的眉头却越蹙越紧。   “大少爷,手术成功了!”   门突然被重重推开,一个白色的人形扑通一声四肢着地摔在了地毯上。   “你迟到了。”按下暂停键,历晟淡淡道。   在强大的求生欲下,陆医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对历晟身体站得笔直:“朔白的手术比我们预计的复杂一些,只要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之内他的身体没有出现强烈的排异反应,就可以确定手术彻底成……大少爷您在听吗?”   “是我把他从直升机上抱回了别墅,别墅里的监控显示,他醒了之后就没有再出过房间,直到在两个小时前也进了浴室。”   “浴室没监控?”刚说完,陆离就只想抽自己两巴掌。   看起来自家大少爷不是那么……禽兽?   历晟没有理会医生的心思,只是将桌上的报告推到了医生的面前。陆离看见了文件上的报告,以及右下角的签名。   这是几天前他给朔巡做的精神评估。   冷汗顺着陆离的额角缓缓滑了下来,“大少爷,当时少夫人并不配合做评估,我也是……”   “等到朔巡苏醒后,去给他重新做一份精神评估,”历晟的目光驻足在了报告最后结果一段上,“无论用什么方法,这次的评估不能再有偏差。”   “大少爷,您是怀疑少夫人的精神有问题?”陆离小心翼翼问道。   没有回答。   历晟离开了书房,一路上没有人拦住他的脚步。医院的ICU病房里连着一间不大的监控室,历晟看着单面镜后面的人,沉声问道“他什么时候会醒?”   “病人才做完移植手术,明天才能醒了。”   仪器里绿色的线与红色的数字缓慢的变动着,鼻腔里还插着呼吸管的小鲛人静静躺在病床上,虚弱无比。   “朔巡醒了吗?”   “少夫人还未苏醒。”监控人员毕恭毕敬答道。   历晟敛下了目光中的凌厉。   他不过才离开几个小时,他的契约者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了刀,割在了他的心头上。   现在,他可以确认,这个少夫人的称呼名副其实了。 第101章 滚   梦境里,死去即是新生。   朔巡睁开眼的那一刻,一旁的心电监测仪上的数字疯狂的跳动,尖锐的鸣叫仿佛要剥夺他刚刚苏醒的听觉。   他觉得身体很沉,像是什么东西被一点点的撑开,灌入了水银,脑袋里嗡嗡作响,混乱地处理着面前医生的话中的信息。   “朔巡?”   “……”   朔巡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陆离把针头埋进他的血管里,此刻正在流进他身体里的,是血,但鲛人的血与人类的血型并不匹配。   朔巡偏头,斜睨了一眼包着厚厚一层纱布的手腕,虚弱的轻声问:“你们从哪儿找来这些血的?”   “可能是把你在浴缸里流的血又分离出来输给你吧,”显然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陆离用一根吸管堵住了朔巡嘴,“这是兑了水的葡萄糖,里面加了一点维生素,放心,我只救人不杀人,你现在必须处于清醒状态,配合我完成一个精神评估。”   水杯里的水滋润了干涩的喉咙。朔巡闷咳了两声,转过了头。   “不。”   “朔巡你……”陆离头疼的皱起眉头,正想着要怎么劝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门口的历晟吓得一个哆嗦,“大少爷。”   “配合陆离做完评估,我带你去见朔白。”历晟开口,远远的朔巡对视了一眼。朔巡轻吐出了一口气,“裴朗还活着吗?”   “你觉得他死了?”   历晟走了过来,朔巡摇了摇头,碧蓝色的眼睛里倒映出男人深邃的眉眼,“我记得,他死在了我怀里。”   沉默。   历晟突然一把扯起了病床上的朔巡,不由分说便把朔巡往外拉,神色阴沉的让陆离不敢上前阻拦。   “你跟我来。”   朔巡被半拉半扯着走到了监控室里。巨大的玻璃之后,朔白正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历晟松开手,扣住了朔巡的下巴,迫使朔巡看过来。   “看见了吗?你弟弟还活着。”   朔巡一言不发的推开了历晟,转头定定的看着病房。   “我没有照顾好他。”   他的语气太过难过,以至于历晟忍不住的放缓了语气,眼里出现了难得的怜惜,“你会照顾好他的。”   “我做不到。”朔巡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了历晟,眼底神色凉薄,“给他移植的器官,是从那个鲛人身上挖下来的。”   这语气太过平静。   历晟微微蹙眉想要揽住他的肩,却被朔巡躲开了,只得开口劝道:“阿巡,过程不重要,结果才重要。朔白会好起来的。”   朔巡摇了摇头,半晌才开口低声问道:“如果我弟弟不换器官,他还能撑多久?”   “最短三个月,最长半年。”身后陆离答道。   朔巡眨了眨眼,看向了历晟,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你替我做了决定。”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向前一步,历晟伸手挑起了朔巡的下巴,狭长的眼半眯了起来:“你想要朔白活下去。”   “可不是以这样的方式活下……等等,你,你……”   声音戛然而止。朔巡捂着脑袋,像是正在痛苦的回忆什么,历晟的手刚刚碰到他的肩,就被一把挥开。   “你还杀了其他的鲛人,是不是?”朔巡松开了手,怔怔的直视着面前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面对面时,历晟就变得十分地坦诚,甚至坦诚地残忍。   “是。”历晟坦然答道,冷硬的面庞如同雕塑般面无表情,“在人鱼之屋你看到的那四个鲛人现在都在历家。你弟弟病得太重,内脏几乎全部都要更换,他们是备用。”   “可那晚我放他走的时候,那里没有其他的鲛人。”   “他们在本家。”   朔巡握紧了拳头,似乎完全没有感觉到伤口的开裂,血一股股地涌出来很快便染红了手腕上的纱布。   过了很久,他的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历晟,你是不是觉得我和历家其他杀手一样,没有心,没有良知?”   “阿巡,你的手腕需要重新包扎。”历晟皱眉道。   朔巡推开了护士,倒退了两步,“你是不是监视了我的手机通讯?”   鸦雀无声。   不顾怀里人的挣扎,历晟抱着朔巡面色阴沉的大步地走出了监控室。   “我早该这么做的。”   男人的的怀抱非常温暖,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让朔巡没有力气做过多的挣扎,只是静静靠着那宽阔的胸膛,苍白的嘴唇像是枯萎的花瓣。   “为什么?”   朔巡问得很轻。他被历晟放在了一把宽大的扶手椅上。历晟弯下腰附,高大的阴影几乎把椅子上的人整个笼罩起来。   “你是历家的少夫人,历家应该满足你的愿望。”   “不,你不是在满足我,”朔巡皱眉,“你是在……”   “我救了朔白。”   朔巡没有再说下去。历晟的眼里闪过一丝近乎温柔的情绪,亲了亲朔巡的侧脸。“陆离,包扎完后,立刻替少夫人做精神评估。”   “你觉得我疯了?”朔巡仰起头问。   历晟低头在助理递来的文件上签了个名字,伸手轻轻地摸了下朔巡的眉毛:“那要取决于测评的结果。告诉我,阿巡,你梦见裴朗死的时候,也梦到我了,对吗?”   朔巡低头看着手上的线被重新缝合,没有回答。   “梦境是潜意识的反应,”历晟揉了揉那短短的发丝,贴在朔巡耳边亲昵道:“梦境里我一定只杀了他,而不是你。”   他的语气那么肯定。   朔巡看着历晟,神色冷淡地吐出一个字:“滚。” 第102章 真实的答案   历晟直起身,伸手摸了摸朔巡的短发,脸黑得让一旁的医护人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这怒气波及。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砰——   朔巡用余光瞥了眼历晟离去的背影,一声不吭地伸出手,手腕上狭长伤口旁的血污已经被擦去了一半,黑线交错的穿过皮肤,被血侵染的地方被陆离细心的拆下。   “这个能促进细胞的增生,提高你的自愈能力,但打进去会很不舒服,忍住啊。”说完,见椅子上的人毫无反应,陆离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针头。   “这只手废了吗?”针水打进去时,朔巡突然开口。   陆离拔出了针头后竟是沉默了片刻:“伤口被割得太深,已经伤害到了毛细血管和神经,我们在你昏迷的时候进行了补救,但是很遗憾,这只手以后只能进行一些基本的活动了。”   这是一只细看并不算特别好看的手,皮肤苍白,关节和指腹上都有一层薄茧,而行家一看便知道,这是握枪留下来的痕迹。   “这只手以后拿不起枪了是吗?”朔巡站起身,淡淡问道。   陆离摇了摇头:“恐怕会更严重,今后你可能连刀也拿不稳了。”   朔巡一直紧绷的唇角忽然松了下来,一丝不明的情绪在他的眼里飞快的滑过,“带路吧,陆医生,按照日程我该去见那些专家了。”   “啊,好的。”泡泡推荐   忽然被点到名字的陆医生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个预感在拿到特别定制的评估表后,充分的暴露了出来,“里面可是有一排专家,你确定大少爷还要我进去?”   “这是大少爷您的命令,我无权解答,请您做好准备。”助理神色微妙的替陆离拉开了门。   离朔巡进入办公室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陆离无奈的点了点头。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朔巡坐在桌后,向对面推出了已经填好的评估表。等到专家们纷纷离席,陆离才走进来。桌上还剩一张纸,陆离的手刚碰到纸的一端就被朔巡伸手按住了另一端。   “这是为我特意定制的精神评估吗?”朔巡歪了歪头,看着面前人点头,了然地松开了手,“告诉历晟,别白费力气了,那些询问技巧对我没有用。”   陆离欲哭无泪地摆了摆手:“少夫人你多心了,我……”   “我想这也是你在这里的原因。”朔巡看了眼在墙角的摄像头,又转回到自己的手中,拿过笔在评估表的背面迅速写下了几个字后,朝着摄像头举了起来。   [这不属于精神测评范围,停止监控,我需要和陆医生单独谈谈。]   几秒种后,摄像头上的红点消失了。   朔巡放下手,讳莫如深地望着陆离。陆离被这目光看得心中暗叫不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陆医生,接下来我要你把我当做抑郁症病人,而不是历家的少夫人来对待,我需要你再替我的精神状况做一次评估,”朔巡顿了顿,手指交叉撑住了下巴,平静道:“历晟已经撤去了这里的监控,你只需要专心替我评估就好。”   “可是……”陆离不由得的目光闪烁起来,“你知道的,我也许不可能替你完全保密。”   朔巡垂下了目光,“你可以告诉历晟这个结果,但你必须答应我,对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保密。”   我的妈,难道这才是历大少爷特意安排他进来的原因?   陆医生只想一头撞死,“……好。”   这一次评估做得出奇的顺利,陆离见过不少抑郁症患者,却没有一个如此配合的。   “割腕之前,你产生了什么样的幻觉?”陆离问。   “那也许不是幻觉,”打断了陆离的话,朔巡垂下眼,眉头微蹙:“在这之前我做过类似于预知梦的梦。我现在还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些梦境,包括这一次的。但只有这一次,我不确定那究竟是我的幻觉,还是梦境里反映出的我的潜意识,或者是下一个预知梦。”   “OK,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似是哽咽了片刻,朔巡握紧了十指交叉的双手,过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我梦见了我弟弟手术失败。得知他死讯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话音未落,朔巡眼角的余光飞速的掠过了一旁的书架。   书架二层的窃听器正将此刻房间里的两个人的交流,毫无保留的传到百米之外。   历晟既然让陆离进来消除他的戒备心,就一定想要一个最真实的答案,而他已经准备了一个真实的答案给他的主人了。   朔巡捂住脸,将所有的情绪隐去,唇角换上了一丝苦笑。   “如果这一次精神评估的结果显示很糟糕,我就该为我的弟弟安排好未来。现在看来,我的想法没错,对吗,陆医生?” 第103章 对你的食欲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历晟站在门口,看了眼已经黑下来的屏幕,又将视线转回到了陆离身上:“朔巡的抑郁症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   陆离咽了口吐沫,点了点头:“少夫人的抑郁症已经不属于轻度了,他需要立刻接受专门的治疗。”   半晌历晟移开了目光,摆了摆手示意退下。   这个态度还真是……陆离撇撇嘴,欲言又止的出了房间。   电脑屏幕在陆离离开后又一次重新亮起。历晟看着镜头下的人儿,冷冽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   朔巡正坐在沙发上看书,专注的模样,似乎完全忽视了墙角监视器的存在。   离朔白手术已经过了半个月,朔白已经顺利的转入了普通病房。朔巡在陆离允许出院后,重新回到了别墅里。这栋别墅也逐渐成为了历大少爷的生活重心。   历晟拨通了助理的电话:“今晚去唐阁订两个座位,另外,今晚七点把少夫人送过去,我会直接到。”   朔巡的舌头在怀孕的时候被宠坏了,以至于连续的奔波中,味觉基本都没有得到过什么满足,而这家叫唐阁的餐厅,也许能让那挑剔的舌头被降服。   暮色四合。   穿过摆放着精心成列了雕塑作品的走廊,历晟走进包间。助理替历大少爷订的座位在最里面,私密的空间被树干包围,声音完全与外界隔断,从里面向外看去,将繁华的夜景尽收眼底。   “再来一份?”历晟看着那一碗快要见底的杏仁豆腐,语气不由得柔和了一分。   朔巡难得的点了点头。   即使这昂贵的菜品选用了最好的蛋黄,历晟也对它没什么兴趣,然而朔巡却异常的喜欢,第二份端上来的时候,历晟发现了对面人眉梢扬起了微小的弧度。   “天鹅流沙酥,请慢用。”惊艳于客人容貌的服务生一个不留神打翻了一旁的杯子,脸色煞白的立刻道歉。   朔巡接过服务生递来的毛巾时,分明感觉到指尖的触感并非是丝绒,而是写在纸上的笔记。   服务生的眼珠偷偷转了一圈,将纸条塞到朔巡的手里后迅速离开了。   “我去下卫生间。”看了眼衣服上的乳白色汁水,朔巡恹恹的开口,悄然将纸条塞进了裤子口袋里。   看来对方已经成功接收到他的讯息了。   朔巡走进最里面的隔间,反锁上门,迅速从口袋中掏出纸条,一行熟悉的字迹落入眼中。   [见字如晤。十天后后早晨十二点,xx号xx见。]   记下时间和地点,朔巡撕碎了纸条冲进了马桶里,抬手敲了敲一旁的隔板。   咚,咚咚。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旁的隔板也被轻声地敲响,两短一长,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   沉默的十秒钟。   朔巡开门,看着正站在镜子前的男人,不由得一愣。   “裴……”   “嘘。”陌生的面孔比出安静的手势,朔巡却从镜子里读出了那一句无声的关心。   [真希望我没有猜对你的意思。]   朔巡摇了摇头,薄唇动了动:[谢谢你答应帮我约见何仞。]   没有再回复,陌生男人或者应该称呼为裴朗,大步出了卫生间。朔巡走到洗手池边,冷水扑到脸上让神智变得更加的清醒。   几天前他断了和裴朗的联系,在断之前和这个男人有了一段短短的对话。那段对话里,他提出了想要见何仞一面,接着便在一个“小意外”里得到了回复。   要让历晟带他来这个指定地点并不难。朔巡擦了擦脸,拉开卫生间门,助理正安静地站在门口等待,见他出来,便自然而然地引路回包厢。   ……希望裴朗没被撞破。   朔巡睨了一眼又一次和自己擦身而过的服务生,回到了座位上。   是什么时候,这个天才的医生学了医生本不该掌握的伪装技巧?这样的伪装出现在这个一贯温文尔雅的男人身上,朔巡垂下眸子,遮住了眼底闪过的一抹无奈。他不得不这么做,以防历晟察觉到什么。   这个男人的洞察能力实在是太可怕。   朔巡握住面前的高脚杯,抿了一口,深红的液体浸染了下唇,醇美味道在舌头上缠绵的同时,也将那柔软的唇瓣变得越发的诱人。   “今晚,可以吗?”历晟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如猛兽在捕食前,微微眯起了狭长的眸子。   这只是猎人在象征性的询问。   朔巡没再加几筷子,就放下了餐具。今晚也许他又要遭殃了。   历大少的食欲在压抑了快两个星期之后变得非常的好。   别墅里的浴室修得宽大,热气腾腾地让人昏昏欲睡。朔巡也的确睡着了。   “阿巡?”历晟拍了拍怀中人的脸颊,发现怀中人已然累得睡了过去,心里莫名生出了一点担忧。   明天还是叫陆离过来看看吧,虽然劳苦人民陆医生很可能会在心里腹诽他的雇主是个不知道节制的渣攻。   可这晚餐未免太过诱人。   想起那猩红的舌尖探出半截,卷入了柔嫩的杏仁豆腐的画面,历晟隐约觉得身体某个部位有些危险了。但,下半夜还是做个人吧。   尽管做禽兽有时候非常的让人愉快,但事后也往往更加的麻烦。朔巡的话已经越来越少了,他并不希望再把自己的契约者逼成自闭。   专家和陆离的精神评估意见一致,他的契约者,再也经受不了任何刺激了。还好,那个小鲛人的移植手术已经完成了。   历晟把朔巡放在了床上,亲了亲那柔软的发丝转身进了浴室。   凌晨三点。   朔巡感觉到了脑袋里突然爆发的一阵刺痛,精疲力竭的疲惫被这锥心的疼痛暂时打败了。他闭着眼蜷缩在那换着他的双臂构成的囚笼里,慢慢的数着自己正靠着的胸膛里,传来的那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他不想睁眼去再看那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的监控器,那让他毫无隐私可言,只剩下一个秘密。   没人知道那个秘密,就像没有人会预料到历家大少爷的新宠会主动约见何仞。   [我不想裴朗再为我死一次。]   收件人是裴朗,也是何仞。   黑暗之中,朔巡一点点的清空思绪,第一次开始设想十天后的会面会有怎样的经过。 第104章 “离家出走”   时钟的滴答声与夏夜的蝉鸣声混在了一起,朔巡慢慢的进入了梦乡之中。   他要尽快的调整好状态,为去何仞指定会面的地点做准备。   天知道,何仞为什么要指定历家势力范围边缘的一家酒吧见面,那纸醉金迷的地方显然离朔巡的生活非常的远。   第九天的夜晚,朔巡站在落地窗旁,从窗帘拉开的缝隙中看着历大少爷的专属座驾驶离别墅,身后还跟着几辆全副武装的越野车。   历晟为什么出去?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也不知道。历晟很少在他的面前谈论公事,在他生病之后更是极少让他参与行动。   又快有半个月没有活动筋骨了。朔巡站在穿衣镜前修长的腿套进修身的牛仔裤,遍布吻痕的上半身被黑色的T恤包裹住,露出白皙的小臂。   [阿巡,把头发再留起来。]脑海中不期闪过某一个亲密时刻历晟的耳语。   朔巡摸了摸半长的发梢,眉宇之间隐隐有了厌倦。   从窗户上一跃而下。   朔巡扶墙稳住了身形。他的手腕才拆线不久,陆离是对的,小腹也隐隐作痛,他并未痊愈,精神状况时而也并不如人意。   “少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朔巡慢慢的转过身,径直绕过那疑惑的属下,拉开了车门:“你迟到了。”   “可我们并没有接到命令……”   “你现在接到了,开车。”朔巡收回手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那条给历家下属看的消息是他从窗户跳下后收到的,发的人仿佛提前预知了他的劫车计划,先一步冒充历晟发来了讯息。   原本平稳行驶在车子忽然剧烈的颠簸了一下,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破风而来,一枪击碎了车的前窗,在驾驶员的眉心留下一个血洞。。   糟糕!   车子被重重的甩在了路边,车门变形止不住的向公路外冲去,盘山公路上车头已经悬在了半空中。朔巡被惯性摔到了车门上,正要抓住一旁满脸鲜血的历家下属,却猛然缩回手。   下属的脑袋被一枪轰掉了半个,血溅了朔巡半身。有人在把车子向下推着,朔巡一手攀住公路边,看着受重力滚落下去的车子在一声巨响之后化为冲天的火花,整个山谷为之照亮。   “朔巡,拉住我!”   朔巡费力的仰起头,火焰的光芒将正向他伸出手的男人的脸庞照亮。   是裴朗。   “朔巡!”   没有犹疑,朔巡放开手,在即将下坠的千分之一秒里被裴朗死死地攥住了手腕,猛地拖了上来。   “你没事吧?”   朔巡短短喘息了一口,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做了人肉垫子的男人,手一撑爬了起来。   一支枪从身后顶上了他的脑袋。   “给我放下枪!”裴朗咳嗽了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不听话的枪手下一刻被朔巡一脚踢中胸口,夺走了枪,“这就是何仞的计划?”   “这当然不是我的计划。”戏虐的男声突然接上了朔巡的话。   朔巡看着一旁停着的越野车上下来的年轻女人将电话举到了自己的面前,又听电话那头得意洋洋的声音:“历少夫人现在可在我手里,历大少你可别乱动,小心……”   电话没说完就被裴朗按断了。   “先上车我再跟你细细解释。”裴朗道。   朔巡钻进车里,才发现自己还裹着纱布敷药的手腕被血染红了。   “手。”不等朔巡拒绝,裴朗便拉起了那只苍白的手。   朔巡没有拒绝,只是微微蹙眉看着面前一声夜行装扮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何仞的计划是什么?”   “今晚何家有一批货物要到了,这批货物非常重要,历晟一定会去拦截,何仞要用你去换那批货物,”裴朗拿出医用包,沾了酒精的棉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那细长伤口旁的血渍。伤口虽然已经拆线,却在手腕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裴朗抬眼看了一眼面前沉默的人儿,轻声问道:“疼吗?”   朔巡摇了摇头,神情冷淡道:“何仞知道我一直在山庄里,所以才答应我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见面,是吗?”   “是。”将纱布重新缠绕上朔巡的手腕,裴朗从一旁拿过外套,放在了朔巡的腿上:“但你放心,我会陪你一起去那个酒吧,不出意外,那个酒吧马上就要被历家让出来了。何仞会在那里等我们。晚上天凉,等会儿下车的时候把外套穿上,见到历晟……配合就好。”   “好。”没有拒绝裴朗的好意,朔巡穿上一边的外套,另一边的袖子被裴朗拉了起来便于伸手穿好。   车内忽然静默一片。   裴朗垂下眼帘,移开了在朔巡脖子上驻足的目光,“何仞说,与其让你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偷偷溜出来,不如给你一个正大光明和何家见面的理由。”   “你相信他?”朔巡说完,看着突然被抓住的手,蓦然愣了片刻。   裴朗松开手,唇角笑意温暖:“你可以相信我,无论怎么样,我不会做出任何对你不好的事的。”   “……该下车了。”   车子稳稳地停在酒吧门口。   朔巡跳下车,远远地望见了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酒吧门口的红色灯光将黑夜染得如同一场腥风血雨,隔着人群,两双眼睛在一个瞬间对视这彼此,目光飞快的交织在了一起。   朔巡转过头,摆脱了视线的纠缠。他的半个身体都被血染透了,鬓角上凝固的血渍让他看起来可怜又无助,而在下车时,裴朗就被人拉到了他的几米外。   “这么一大早就能看见你这个大美人,我的运气真不错。”何仞在朔巡耳边低语了一句,朔巡确定在历晟的角度看得见对准他的三四支枪。   历家的车子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何仞幽幽的叹息一声:“世界上最痛苦的事,不是一个男人看着自己的老婆被别人抓住,还不能去救,而是他的老婆天天想弄死他了。”   朔巡感觉到那把指着他后背心的枪,下移顶在了他的腰间,淡淡环视了一圈四周。   裴朗向他点了点头。   何仞收回枪,对着朔巡比出了一个绅士的手势:“走吧,大美人,我们进去好好深入交流交流。” 第105章 背叛   “刚才在门口,历晟看你的眼神很有意思,”何仞举起酒杯端到朔巡面前,咖啡酒和伏特加分了层,幽蓝色的火焰在杯面上剧烈燃烧着,衬得男人的目光格外的深邃。   “他爱上你了吗?”   朔巡坐在吧台旁,看了眼那乱窜的焰苗,仰头将酒和火焰一口气倒入口中,迅速闭上了嘴,冰火两重天的感觉骤然在唇舌之间爆发。几秒种后耳边响起了掌声。   “没想到像你这样的金丝雀居然也会喝烈酒。”何仞斜倚在吧台旁,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朔巡不可置否的放下杯子,这酒的喝法虽然考验胆量,味道却是出奇的柔和,“你和裴朗谈过两个星期恋爱之后就分手了?”   “Okok,再说下去我们应该就没什么可谈的了,大美人你一点情调都没有,”何仞故作无奈状的举起手,“历家的少夫人,历晟身边的红人,有什么事情是历家的死敌能效劳的呢,让我猜猜,不会是让我杀了你的契约者吧?裴朗告诉过我,你和历晟的契约还没完成,历晟死了,你也会死。”   “看来裴朗很信任你,”朔巡稍稍偏过头,淡淡道:“我不想杀历晟,我只想毁了历家。”   嗯?   居然还有人想毁了历家,但不想杀历晟?   何仞愣了一秒,噗嗤一声哈哈笑了起来,随即被酒呛了个半死,猛烈咳嗽两声才缓过气来:“What?Excuseme?我没听错吧,你居然想毁了历家?啊,不对,你是居然不想杀了历晟,哈哈哈大美人你没毛病吧?”   伸手探向朔巡额头的手被对方一把打了下来。   朔巡静静看着面前的何仞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嘴唇上扬的弧度却越发邪气。   “巧了,大美人,我也很想毁了历家,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帮你自己,”给自己重新倒了杯酒,朔巡语气平静的继续道:“这几个月你在历家安插的人都被历晟找出来了,他们的心脏被挖出来密封进瓶子里的时候,我就在场。何家和历家针锋相对上百年,都没能摧毁彼此,现在何家对上历家也没有必胜的可能吧。”   “所以你成为何家在历家的内应?”何仞大刀金马地坐在了一边,眼神骤然犀利起来,“我怎么能相信天天躺在历家大少爷床上的人,不会给我演一出碟中谍或者007什么的。再说,如果你被发现被弄死了,裴朗也会弄死我的。这笔生意看起来风险非常的高。”   沉默片刻,朔巡垂下眸子,缓缓摇了摇头:“历晟把我弟弟作为礼物送给了沐倪,沐倪挖掉了他的眼睛,毁了他的声带,医生说我弟弟即使换了器官,以后也离不开机器了……我既然来到了这里,就已经选好了未来。鲛人不会背叛诺言,我也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啧,有意思。   何仞挑了挑眉,“对于你的弟弟,我表示深刻的同情,不过仅凭这个,你还不足以说服我。大美人你听说过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朔巡摇了摇头。   何仞笑了起来,指尖沾了酒,在桌上画出了一个圆圈,解释道:“这是一种很耐人寻味的病。人和动物本质上是一样的,都可以被驯化的,而斯德哥尔摩患者就是其中的典型。他们越痛苦,越迷恋这种被施虐的快感。”   这个圆圈并不是那么圆。   见朔巡神色毫无变化,何仞忽然动了,一手撑在了朔巡身侧,将朔巡在了身体和吧台之间,棕黑的眼眸目光幽暗,仿佛是能看透人心。   “我看过你的病历,朔巡,你得了抑郁症,最近才发作过。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人,究竟是历家大少爷的玩具,还是一个等着别人施舍的可怜虫呢?”   沉默。   朔巡微微仰起头,直视何仞面无表情道:“是什么不重要,但如果你想在历晟身边安插人,我就是你最佳的选择。历晟在意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杀了我。”   “这么确定的语气,说的好像他爱上了你一样,是这样吗?”何仞挑了挑眉,坐回了座位上。   朔巡平视着面前人,语气冷淡,“裴朗喜欢我,他也一定愿意为我而死。如果你不帮我,我会另寻出路。”   “你敢让他受伤,我就杀掉你的族人,”无所谓似的应了一声,何仞起身重新坐回了座位上,补充道:“无论是鲛人还是人鱼,有多少,杀多少。”   似乎早就料到这样的威胁,朔巡微微摇头,语气出乎意料平静,“这次我的初衷,就是避免再伤害到他的,你不用威胁我。”   “是吗?”何仞饶有兴趣的重复了一遍,“你难道不是为了你弟弟才来到这里的吗?”   朔巡摇了摇头,申请骤然变得认真起来,双眸有光熠熠生辉,“我欠了裴朗很多,更不会让他再为我死一次。他是个好人,历晟随时会杀了他,我想保护他,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片刻的鸦雀无声之后,何仞兴高采烈地拍了手:“我猜你说的让他有个更好的人生,一定就是和我在一起了,是吗?”   明明是笑着的,那双眼睛里犀利却如同裹挟着刀刃。朔巡举起高脚杯双唇轻轻开合:“那个人至少不是我。”   酒杯碰撞的声音。   何仞一口气喝光了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时危险的气息被再次掩藏到了深处,英俊的脸上再次出现不羁的笑容:“历晟的运气真不错,有你这样漂亮又聪明的人在身边。”   “准备替我叫医生。”不理会男人的嬉皮笑脸,话音未落,朔巡拿起了桌上的酒瓶,对着自己的手腕重重砸了下去,才痊愈的手腕再一次被砸得鲜血淋漓。   “咦对自己也这么狠的吗,这个戏做的好啊,历晟又要以为我要虐待你了。”何仞感叹了一句,按下了一旁的呼叫铃。   “虽然我的计划是让历晟相信你是被我绑架走的,但大美人你又伤到了这只漂亮的手,真让人感到难过。”   曾在朔巡梦境里出现过的场景终于真实的出现在了眼前。朔巡伸出仅有的完好的手,两只手短暂地握在一起又飞快的松开。   “合作愉快。”   酒吧黑暗的角落里,摄像头正将两人握手的画面如实的传了过去。   裴朗关掉了屏幕,正要往外走却被人拦了下来,是何仞吩咐的。   “裴先生,您答应过老大的。”   裴朗眼神一暗,推开了面前人径直向外走去:“非特殊情况,我不会单独再见朔巡的,现在马上叫医生去吧台,记住,一定要用最好的药。”   “是。”属下毕恭毕敬答道。   裴朗站在走廊里,光线昏暗间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眼里忽然多了一分苦涩。   曾经属于医生的这双手,已经不会再救人了。 第106章 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朔巡仰面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透过门口的铁栏杆看见那个正向他走来的男人,眉宇间的冷意消退了些。   从布达佩斯分别后,加上公路那一次,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   “你怎么能和何仞达成那样的合作?”   裴朗蹲下身,修长的手指一推,装着药的托盘便顺着水泥地滑到了朔巡的床下。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朔巡闷咳了一声,对上了裴朗神色复杂的脸。   裴朗望着几步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我不操心?朔巡,你去跟何仞主动要求受刑,搬来这里住的时候有没有一秒考虑过别人?你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什么?可以随便拆散的机器吗?”   没有反驳裴朗的话,朔巡从那张狭小的床上慢慢的挪动身体够到了水杯,一侧手臂上的绷带因为这个小小的动作又被染红,等到阵痛过去后才低低的开口道:“说够了?”   “三天都自愿被关在这样的地方还不去治疗,你究竟想怎么样?!”一贯温和的嗓音染上了焦急,裴朗狠狠地握紧了袖子下的拳,正要弯腰进来,却被人叫停了脚步。   “别进来。”朔巡将视线转回了牢房门口的男人,语气平静道:“你的语气好像在问一个疯子。你也觉得我疯了是吗?”   裴朗慢慢的站直了身体,脚步再未迈开。这个牢房极其的狭小,高度根本不足以让一个人站起来,里面也只放着一张床,连为朔巡手臂上的伤口消毒用的酒精都没有。   鸦雀无声。   裴朗的指缝间忽然滴下了一颗颗血珠,他握得太用力,却不知道疼,只是看着朔巡,一字一句道:“我当时就不该去布达佩斯,不该把那个药拿给你……如果那个孩子现在还在,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朔巡打断了他的话。   裴朗苦笑了一声,单膝跪地的对着昏暗的牢房,“你说的没错,你和他的孩子的确与我无关,我自作多情地希望能和你多一点联系。朔巡,我一直很后悔,那天明明知道你最后会怎么选,却依旧把药拿给你。我甚至在你拿走药之后告诉我自己,我对你的了解都是错的,你不会这么做的。”   朔巡从那尾音中听出了一丝微不可辨的颤抖,默默地将脸转向了天花板。   无论什么样的外力,如果他真的很想保住他的孩子,这个孩子一定会好好降生下来。可他没有。   他的愧疚这一生原本都只应该由他背负,和面前这个人毫无关系。   ……其实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朔巡半垂着眼眸,光线昏暗,他没有看见裴朗指尖滑落下的血,也没有看清那扭曲的俊美脸庞。   那张脸上的神情,是朔巡想象不到的痛苦和内疚。   “历晟今天找到了我,”沉默片刻,裴朗低声道:“我要拍你的几张照片发给他。”   朔巡配合的转过头,闪光灯下,苍白侧脸没有半分血色,原本细腻如玉的脸庞因为失血和脱水失去了光泽,朔巡仿佛失去了生气般一动不动的躺在这个狭小的囚牢里。   最后一张时,朔巡突然转过头直直望向了裴朗,开启的唇瓣像是打卷的干花。   “你留在何家是为了我?”   闪光灯熄灭了,牢房前裴朗收拾着起了东西。他想说,那就是为了你,却在平视对方的那一刻,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裴朗想,他已经不忍心再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加入负担,那抹蓝如此的纯净空灵,胜过他曾见过的所有的风景。   沉默。   朔巡转了个,面向了墙壁,“……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那晚在公路上,他已然在那双修长的手上摸到了“真相”。只有习惯握枪的人那一处的骨骼才会出现那样的变形。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双救死扶伤的手已经放弃了手术刀,拿起了枪?   有那么一个瞬间,朔巡不敢去想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   “总是勉强自己的人没资格说我。”裴朗的声音淡淡传进了囚牢:   “我最近会留在何家,有什么你可以随时让人来找我,”直到你不再需要利用何家报复历晟为止。   后面半句裴朗并没有说出口,转身向外走去时,裴朗似是听到了囚牢里传来了一句低语,却未听清,脚步顿了顿又继续迈开。   ……也许是他听错了。   “每次见到你,都碰巧是你狼狈的时候。真希望我能看见你所有这样的时刻。”扶住门,裴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眶微微红了,“希望它是最后一次,这样,即使以后都见不到你,我也知道你过得很好。”   囚牢的栏杆外再次升起一道铁门。   朔巡动了动身子,从床上滑到了地上。他的样子看起来可怜极了,手臂上包着纱布,鬓角因为血渍凝结在了一起,狼狈的紧贴在了脸庞两侧。   应该让裴朗拍这个样子才对。这样子才像被劫持的情人历经折磨终于回到了主人身边,回到历家后历晟一定会让陆离仔细检查他的身体,为了消除历晟的疑虑,这些真实的伤都是必须受的。   “咳咳——”   擦去嘴角咳出的血沫,朔巡仰头靠在床边,疲惫的闭上了眼。   那道门关上之前,他轻声的自言自语,裴朗似乎没有听见。   [你也一样。]   囚牢里越发的静谧。   吃完药困倦便侵袭上来,朔巡坐在地上闭上眼,混沌的脑海里一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时而是医院里的温文尔雅,时而又变成了烈焰中死死拉起他的模样。   也许他们听到彼此没说完的话,就会有什么不同。   “裴朗……”朔巡不安的梦呓被来人听得一清二楚。   从门口溜进来,黑发女人干脆地脱去脚上的高跟鞋,猫着腰蹑手蹑脚的窜了进来,望着朔巡柳眉一挑,神色暧昧啧啧了两声,“啧,大少爷这是被戴绿帽了吗?”   下一秒她的喉咙被刀片抵住。   朔巡睁开眼,望着面前黑发的女人,冷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107章 你没资格下跪   被刀片抵住脖子,黑衣女人不慌不忙地伸向了自己的后脑勺,自后向前用力一扯,假发便回到了手里,露出原本一头耀眼的红发,“历大少让我来接你,开心吗?”   朔巡默默放下了手中的刀片,手腕一扭,轻松的从手铐中缩了出来。这个刀片放在了裴朗推过来的托盘里,倒成了他唯一可以用来自卫的武器。   “历晟派你来的?”   “它就在外边。”   林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薄薄的面具,麻利地贴到了朔巡的脸上,不等朔巡多问便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站在落下的大门前捣鼓了一会儿,门滴的一声被弄开了。   “跟紧我。”   林歌似乎对这幢别墅的结构极其的熟悉,从地下层一路向上,打晕了楼梯上的女仆和秘书,林歌扶着朔巡到了楼顶。   朔巡终于知道那个它究竟是什么了。   空旷的天台上,探照的灯光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楼下警报大作,朔巡低头看了眼身上开裂的伤口,脚步后退,站到了露台的边缘。   “我说用直升机,裴朗非说这样比较好。”林歌苦涩的微笑着,一枪打爆某个保镖的头,“西北三十五度,别落错地……卧槽?!”   那单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林歌的视线范围中。   朔巡从天台跃下,耳旁呼啸而过的风让他的思绪清晰起来。林歌说是裴朗决定的最终撤离方式,想来他们的计划见效了。只是,也许回到山庄之后他又要遇到麻烦了。   按照林歌说的方向,朔巡轻巧的落地,极速冲向了几米外的越野车。车门是开着的,朔巡猛然冲进去,身体惯性的前倾,被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肩膀,稳住了身形。   朔巡抬起头,恰巧与历晟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开车。”   发动机轰然响起,朔巡向后退了退,与历晟保持了距离,对历晟又冷了一分的面色视而不见道:“林歌怎么办?”   车子开出去数秒后,车顶忽然发出一声重响。天窗自动降下,红发美人从车顶落了下来,血珠飞溅在朔巡的手背上。   “这个跳楼装备真他妈坑。”脱掉身上的装备,林歌恶狠狠地捂住了被打穿了的小腿,血如同喷泉一般从伤口里涌了出来,车里弥漫起一股咸腥的味道。   车厢内安静得诡异。   林歌疑惑的瞥了眼一左一右正在沉默的两位大神,试图默默挪动屁股,却被朔巡一把按住了肩膀,立刻失声叫道:“少夫人你不能当着大少爷的面给他带绿帽啊啊!!!”   朔巡按住伤口的手不自觉的加大了力度。   真作死的红发美人立再惨叫一声后瞬间安静如鸡。   去到医院时,已近午夜。   朔巡正要下车,却被人用蛮横的力度打横抱了起来,接着便被抱上了移动的病床。历晟面无表情地俯下身,贴着朔巡的耳旁道:“你的账,我们等会儿再算。”   果然,历晟已经知道了他和裴朗的通讯,以及那一夜他是如何会出现在公路上的了。   病床被推向走廊的另一端,朔巡听着来往的护士们打了个照面后的对话,半垂下了眼,眼角余光瞥见了正停步在几米外的那个高大身影上。   “病人被打穿小腿,左侧第二肋骨折,已经送病人去了手术室!”   “手术室病人急需输血!”   抓住身边护士的手,朔巡低声问道:“那个和我一起来,送进手术室的人,你们能治好他吗?”   护士怜悯的看了眼朔巡,遗憾的摇了摇头,“我们会尽力,但不排除后遗症会影响到以后他右手使用的情况。”   朔巡一愣,继而已经被推进了病房里。他的伤势并没有林歌那么重,脱去满是血污的衣物,他的身体有些过分的清瘦,两道结了血痂的刀口平行着横在了平坦的胸口上,依稀可以看得出那皮肉翻卷的惨状。   消毒水的味道好像已是习以为常。   朔巡一声不吭地任凭所有的伤口被重新消毒包扎,直到那细长的针头要刺入他的手背。他才微不可见的皱起了眉,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这次不怕了么?”门口突然传来低沉磁性的男声。朔巡没有抬头,面前的护士被迫退到了一边。历晟接过注射的针头,拉过了另一边握成拳的手。   “他这只手还受着伤,不能……”护士的阻拦被历大少神情中的冷意下压,护士战战兢兢走出了病房,顺便体贴的带上了门。他可惹不起半夜强行闯入医院的人。   历晟猛然用力控制住那试图后缩的手,低声呵斥道:“别动。”   朔巡的脸色已然惨白起来。   针头准确的刺入了血管,历晟的动作很快,针刺般的疼痛只持续了半秒。   “你都知道了。”朔巡淡淡开口,视线掠过历晟,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挂着吊瓶的手上。   历晟盯了那平静的面庞半晌,才冷声开口:“告诉我,你和裴朗联系了多久了?”   朔巡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嘲讽,神色冷淡地应道:“如果不是这一次意外,也许是一辈子。”   砰——   手机被重重砸碎在朔巡的面前。   那是朔巡的手机。   历晟的脸色越发的黑了,狭长的眼眸中目光如刀锋般犀利,“看来,你是不记得曾经怎么求我的了?”   出乎出乎意料的是,话音刚落,朔巡的声音便低低传来,疲惫在男声中挥之不去。   “我很抱歉,主人,需要我再向你下跪吗?”   朔巡的动作竟异常迅速,拔掉针头一跨步便到了历晟的面前,血珠迅速从针孔里冒了出来。   “我真的非常抱歉,主人。”朔巡仰起脸,苍白的脸庞上冷若冰霜。   历晟的眼底浮现一抹怒意,重重握住那只裹着纱布的手,不顾那拧起的眉头,用力将朔巡拽了起来。   “阿巡,别忘了我是你的主人,没有我的命令你没资格下跪。”   “……是。”   他们离得很近,历晟低头对上那双碧蓝色的眼,只觉得寒意莫名在心间窜过,难得的心烦意乱起来,松手走出了病房。一旁的助理连忙迎了上来。   “林歌怎么样?”历晟问。   “还在手术中。”助理似是有些为难,顿了顿才继续汇报道:“医生说,他的小腿可能保不住了。” 第108章 陷阱   历晟眉心紧锁起来,“叫护士过来,还有,陆离的假期该结束了,召集他和那些专家,明早九点我要在会议室看到他们。”   “是。”   支开了所有人,历晟点了支烟,背对着走廊静静等待着,光影把他的脸庞轮廓切割得极为冷硬而不近人情。   安静走廊里传来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历晟转过头,看着从阴影中走出的儒雅男子,略带嘲讽道:”把自家地图都给了你,何仞还真是爱你。”   被提及某个名字,裴朗坦然的摊开了手,“我不是你,我不能对他受伤视而不见。”   历晟吐出一口白雾,淡淡道:“林歌为了他进了手术室生死未卜,你以为他会承了谁的情?”   “不是我和你的,那就是最好的。”裴朗摇了摇头,唇边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历晟,你根本就不了解他,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他想要他弟弟平安,我能给他,你不能。这就是答案。”历晟转回了头,目光落在了远处阑珊的灯火里,“你自诩了解他,可他真的了解你吗,我的弟弟。”   裴朗的脸色蓦然一沉,“在他心里你就是个魔鬼。”   “那你是什么?天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历晟慢慢偏过头,下垂的目光缓缓对上了那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冷声道:“母亲曾经告诉过我,卑劣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在你大学毕业选择成为医生之后,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句话。现在看来,你没有。”   历晟按灭了烟头,“如果朔巡知道你为了进入何家,为了拿到权力,杀了多少人,你这个美好的形象还能立起来吗?”   裴朗脸上的笑意在话音落下时彻底消失了,向后退了一步,语调已经不复往昔的柔和,“在毁了自己之前,我一定会先杀了你。”   历晟淡淡瞥了裴朗一眼,再开口语气中多了分嘲讽,“惦记上自己哥哥的伴侣,你倒是心狠手辣起来了。”   裴朗停住了即将离去的脚步,转过身,一字一句道:“不要用你变态的占有欲玷污伴侣这个词,你和他不过是契约关系,你不配做他的伴侣。”   沉默。   历晟静静望着那修长的身形最终又如来时一般消失在了黑暗中,过了几秒慢慢抬起了手。   数百米外,有人悄然放下了枪。   助理从下一层匆匆跑到历晟面前,将手中平板递出:“裴先生是私自前往医院的,我们的人看见了裴朗除了医院之后被何仞带走了。”   滑动平板,历晟看着监视器下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微微蹙眉,“他的检查报告出来了吗?”   “少夫人左臂有一处割伤,胸前有两处割伤,身上有十多处淤青,似乎曾经遭受过电击一类的刑法,有轻微的脱水及失禁症状,目前服了安眠药已经入睡。”观察着自家大少爷的脸色助理小心翼翼的继续道:“医生建议少夫人住院修养一星期。”   “叫陆离明天直接到医院,由他主要负责朔巡的治疗。派人二十四小时盯住这间病房。”看了眼紧闭的病房门,历晟犹疑片刻后低声道:“明早把朔白带到这儿。”   这是单人的VIP病房,除去病床,也为陪床的家属专设了一张床。历晟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朔巡的床边,凝视着那熟悉的睡颜,一阵无奈随着片刻前的记忆一齐涌来。   和裴朗联系去见何仞,结果惨遭何仞的背叛,被在公路劫持后受到了折磨,最后靠着裴朗逃了出来,所有的情报几乎都描绘了这样的一个故事。   似乎他该信这个正在安睡中的男人,历晟想。然而,似乎有什么被他遗漏了。   是什么被他遗漏了?   ……暂且相信,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在发生第二次了。历晟撩起了朔巡额前的碎发,将之别到耳后,那脸庞又如记忆中般美艳而苍白。   他忽然俯下身吻一下那光洁的额头。 第109章 对不起   生活总是充满惊喜或是惊吓。   病房门从外面被打开的那一刻,朔巡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   朔白听到了那不规律的脚步声,歪了歪头,奶声奶气地问道:“谁在那儿?”   朔巡蹲下身,温柔的看着朔白:“是我。”   “哥哥?!”朔白惊呼一声,扑进了朔白的怀里,小鲛人的身体软软的,带着清晨阳光的暖意,将朔巡冰冷的胸膛焐热。   朔巡收紧了双臂,下巴轻轻枕在了朔白的脑袋上,“我回来了。”   “哥哥?”朔白疑惑道,手足无措的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越收越紧,勒得骨头都有点疼了,不由得轻哼一声:“放手啦,哥哥,你弄痛我了。”   “抱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朔巡松开手,半跪在朔白面前,用指尖点了点小鲛人的鼻尖,语气宠溺道,“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但又饿了,”朔白吐了吐舌头,小脸上多出一抹粉红。接过朔巡递来的饼干,嗅了嗅放进嘴里,满足的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蜂蜜黄油味的,真好,历晟哥哥也经常会给我带这个味道,超好吃,我今早还遇到他,是他带给你的吗?”   ……这饼干的确是今早出现在他的床头。   朔巡微微蹙眉,转身一边替小鲛人热了杯牛奶,一边问,“今天你是怎么遇到他的?他们怎么把你送过来的?”   朔白认真的砸了咂嘴,回想道:“今早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见历晟哥哥的声音了,他告诉我要出去就走了。等我醒来,就在这里了。”   朔巡的神情忽然有些微妙:“是他让你这么叫他的?”   朔白用力点了点头:“历晟哥哥总是冷冷的,我觉得应该叫他叔叔,但他不让我叫。嗯……他对我很好,每次来都会给我带好吃的,还说会给我另一副眼睛,让我去见小涵,”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朔白连忙摇头,对着朔巡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道:“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提起小涵的,你别生我的气呀。”   “小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朔巡目光柔和地俯下身,将热乎乎的牛奶放在了朔白手中,摸了摸小鲛人柔软的发,“告诉哥哥,最近是怎么过的?”   “最近一直很困,梦里有好多好吃的,”朔白回答完,咕嘟咕嘟的喝了牛奶,又试图再拿一块饼干,却没有找对方向,双手茫然的在桌子上摸索着,直到触碰到朔巡的手,才停住了动作。   “那个饼干,还想再吃一块,”朔白歪了歪脑袋,像是怕朔巡不答应,又摸索着拽住了朔巡的衣袖摇了摇,“就一块,好不好?”   “……好。”   把饼干放在小鲛人的手掌心,朔巡却没有松开朔白的手腕,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在朔白的眼眶下,像是触电般迅速移开。   朔白的眼眶对着他,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朔巡轻声问道:“疼吗?”   朔白摇了摇头:“很早就不痛了。”   朔巡的神色忽然黯淡下来。他的眼中是如此的混乱,绝望和黑暗。   “哥哥……”   朔巡一动不动的望着他,良久,才又拿了一块饼干放在朔白的手心里,声音之中隐约有一丝疲倦,“这个味道是抹茶的,快尝尝。”   朔白小心翼翼的拉住了朔巡的手,“这是哥哥喜欢的味道吗?”   朔巡轻嗯完一声,疑惑地望着迟迟不松手的小鲛人:“阿白?”   朔白垂下头,白得透明的耳尖有些泛红,“这个味道是我最喜欢的,给你。”   朔巡惊讶地看着被放进自己手中的蜂蜜黄油味饼干。他看过朔白最新的体检报告,上面说小鲛人的病情在受到断药和严重刺激后,只不过是八九岁的样子……   “哥哥,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你可以过来嘛?”朔白张开双臂。朔巡顺从的低下头,任朔白揽住自己的脖颈,靠近了自己的耳边。   “MUA~”   小小的亲吻声在朔巡耳边响起,朔巡摸了摸自己被小鲛人亲到的侧脸,难得的愣在了原地。直到朔白后退脚步不稳即将摔个四脚朝天,朔巡才回过神来,连忙把小鲛人拉住,声音不自觉的颤抖着:“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朔白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历晟哥哥说要说是我自己想的,可哥哥你不是说好孩子不能撒谎吗。”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朔白猛地被朔巡拉近了怀里。淡淡的药味窜进了小鲛人的鼻子里,惹得那小巧的鼻子不禁皱了皱,换上朔巡背脊的手,却用力地抱住了这个正在抱住自己的人。   “哥哥,对不起。”朔白小声道,眼眶悄悄地红了,“那个时候你很疼吧。”   “不,我,我……”   那空荡荡的眼眶依旧可以流出眼泪,晶莹的珍珠坠落到地面上的声音完整的传入了朔巡的心上。   别哭啊。朔巡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再说出口。   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一句对不起。所有的委屈像是洪水般从心头的闸门中涌出,朔巡把脸埋在了小鲛人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哥哥,你哭了?”朔白轻声问。   朔巡慢慢的抬起脸,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我只是高兴你长大了,以后没有我你也会过得很好了。”   上一世他在陆地上的那漫长十年早就已经教会他如何把控情绪。   朔巡平静的望着小鲛人呆愣的模样,柔声道:“历晟告诉过你,沐涵就要来接你了吗?”   “真的吗?!”巨大的惊喜让朔白的嘴合不拢,一时不知所措。   朔巡弯了弯唇角:“真的。”   这一句肯定的回答似乎在朔白的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那小小的脸庞从惊讶变成了兴奋,又一点点过渡到纠结。朔白摇着头:“哥哥,我不跟他走,我要陪着你。”   这一天第二次被小鲛人说的愣了一秒,朔巡在下一刻便缓过神来:“是历晟跟你说了什么吗?”   朔白点点头,低下头不敢“看”朔巡:“历晟哥哥说,我陪着你你就会开心,那我就陪着……”   “笨蛋。”一根手指戳中了朔白的眉心,看着小鲛人低落的眉眼,朔巡的神色柔和了些:“我和你的小涵,谁重要?”   “小涵……不,是哥哥……”朔白拼命摇起头来,“历晟哥哥说,哥哥只有一个,小涵会等我,所以我要……”   朔巡打断了他:“他骗你的,沐涵才不会等你。”   朔白的表情顿时慌乱了起来,朔巡按住了小鲛人的脑袋,将那下垂的发丝揉成了一个鸟巢,“人类是很脆弱的生物,他们的寿命只有短短的百年。”   朔白不满的想要抓住那只罪恶的大手,“哥,别揉了,唔——”   朔白收起手,微笑着转身去拿梳子,“阿白,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朔巡的语调是兄弟之间少见的凝重。   朔白乖巧的站在原地,垂着脑袋任朔巡慢慢梳好那凌乱的发,朔白的头发刚到及肩的长度,柔顺地下垂,衬得面色雪白。   “永远不要和任何人签订契约,能做到吗?”   “我……能。”顿了顿,朔白语气忽然坚定起来,抬起低垂的脑袋,对着朔巡的大致方向用力点了一下头,重复了一遍回答:“能。”   朔白忽然感觉到眉心湿润了。   朔巡沉默地亲了亲小鲛人的眉宇,附在朔白耳边低语了一句,起身看着小鲛人愣怔的表情,碧蓝色的眼中如同溪水潺潺流动。   “哥哥……”   “来人,送我弟弟回山庄。”   朔巡的指令刚出口,就见守在门口的保镖和护士涌了进来,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鲛人带出了病房。   空荡的房间里终于又安静下来。   朔巡走到窗台边,高楼之下人流涌动,日光惬意地洒在每一个人的身上。朔巡抬起手,遮住了有些刺眼的阳光,半张脸沉浸在了阴影之下,在美貌之上多加了一分诡异。   [我一定会还你一双眼睛的。]他在朔白耳边说话的音量恰到好处让桌下的窃听器听到。   朔巡抬起头看了眼墙角的监控器,又默默地转回了头。冷淡如初的神情清晰地出现在了上百公里之外。   历晟关掉了手中的遥控器,黑色将屏幕另一方的人儿彻底代替。   议事厅里,中年男人愤愤不满地站起身,“历大少爷,这次你一定要给长老会一个说法!”   历晟微微蹙眉,直视中年男人的双眼,目光中冷意逼人。中年男人被这目光强迫着放缓了语气,却仍然坚持道:“听说大少爷你的这个小情人,并不服管,深夜私自跑出去,这次为了营救他,让整个历家被当局盯上,作为历家大少爷,你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沉默。   历晟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中年男人的话,最终点了下头:“要我带他来,可以,但他必须作为历家少夫人出现在这里。”   一片哗然之中,中年男人握紧拳头,恨恨道:“一言为定。” 第110章 大橘为重   离开医院前朔巡去看望了林歌。   红发美人靠在床头,慵懒的眯起眼望着朔巡和他怀里的玫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朔巡抱着的是黄玫瑰,代表着愧疚,以及深深的歉意。   “你想对我道歉?”林歌挑了挑眉问。   朔巡沉默着把花放在了床头柜上,正要转身离去,却被病床上的人抓住了手腕。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林歌微微扬起下巴,不施粉黛的脸即使素面朝天也可以称得上是个中性的美人。   朔巡难得捧场的淡淡应了一句:“讲。”   接下来他差点要条件反射性的把红发美人给扔到三米外的墙上去。   林歌的身子像是柔软无骨的蛇,贴在朔巡的身前,媚眼如丝,“人家其实一直都是大少爷的小妾啦,救正宫是应该的啦~”   朔巡落荒而逃。   从何仞到林歌,他显然不是这种妖魔鬼怪的对手,更何况,这一个正躺在病床上的妖魔鬼怪为了执行命令救他,一条小腿没了。   朔巡问过历晟,没有小腿的人还能不能执行外勤任务。   历晟正低着头翻阅文件,随口回了一句:[不能。]   哪怕你曾经是这里最优秀的,也不能在失去了一条小腿后再呆在这里。朔巡在病房里看到那一头耀眼的红发时的难过和愧疚几乎在一个瞬间达到了顶峰。那个时候他想,如果他没有选择去和何仞合作,历家又多了几个人能活下来。   这种善良得近乎于天真的想法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历家曾经的噩梦,历晟手里最快的一把刀不配有纯良的心。   朔巡上了车的后座,他注意到了助理和司机的异常恭敬,大概猜出了这和历家大少爷的新命令有关,却不知道在往山庄行驶的每一步,他都被人暗中观察着。   无人机在车顶盘旋着,在即将达到山庄时,悄悄地飞向了另一个地方汇报情况。   历家少妇人回来了,这也就意味着,这个数百年的大家族又要迎来他们的主人。有多少人欢喜,就有多少的阴谋鬼祟在暗地里生长起来。   朔巡并不畏惧这些东西,甚至他都懒得想那些人类的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在推开别墅门后,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历晟身上。   准确来说,应该是历晟的腿上。   一只胖橘正被这栋别墅的另一个主人舒服的顺毛,听到声音,高傲的转过头,圆溜溜的猫眼和碧蓝色的眼眸对视了一眼。   确认过眼神,历晟没有偷换他的猫。   朔巡蹲下身,叫了声橘子。   在犹豫,彷徨和精神上的徘徊之后,真·胖·橘子·猫终于跳下历晟的大腿,喵呜呜地走向了一两个月没见面的主人……   大概除了历晟主人的地方都是远方,三步之后,橘子又小碎步前进,伸出胖爪子,试图跳上历晟的膝盖,然而这次却被无情拒绝了。   历晟拎着手里的胖猫,站在原地,“过来。”   朔巡几大步径直走到了历晟的面前,一把将橘子抱进了怀里。   “你把他喂的太好了。”历晟捏了捏那只从朔巡手中奋力挣脱的爪子,中肯的评价道。   “橘猫不胖就是我的错。”朔巡冷淡的反驳道。   朔巡的手太凉,没过半分钟橘子就一如既往地嫌弃着跑远了。   朔巡站起身,猛然觉得有些头晕。历晟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臂,稳住了朔巡的重心,淡淡道:“三天后在历家本家,长老会要见你。”   朔巡看了一眼那只还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面无表情应道:“……是。”   历晟的眼里飞速闪过一丝阴霾,一言不发的上楼去了书房,面对这文件却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有些后悔那么早就公开朔巡的新身份了。他的阿巡根本不擅长应付人类,连基本的商业交际能力都缺乏,更别说和那些成了精的老骨头们面对面。他的阿巡还没有做好准备,就被他硬生生地强加上了枷锁。   ……枷锁?   那是一直都存在的吧。历晟在心里默默苦笑了一下。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某一年春天他们一同站在江滩的芦苇荡旁边,许多的年轻人在拍照,一个拿着专业摄影设备的人上前试图说服他们作为模特站在江边。   他们是怎么拒绝的?   是他正要示意便衣保镖过来拉开这个摄影师,还是朔巡忽然微微扬起了下巴,侧脸的轮廓被日光剪辑得美丽而落寞。   [我见过大海,这样的江河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   彼时朔巡还不到十八岁,声音里却已经有了冷淡的锋芒。   究竟是什么让这个只爱大海的鲛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历晟在十五岁那年问过一次,在多年后的今天又问了一次。   答案是他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的无解。 第111章 小别胜新婚   朔巡回到房间,看了一眼大床上的两个枕头,面无表情地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里的东西也是双份的,洗漱台旁的抽屉里还有几盒没拆封的套。朔巡裹上浴袍,随手将套丢进了垃圾桶里,踏出了浴室。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半裸着的历晟。   历晟正在换衣服,黑色西服裤还未扣上皮带,隐约可见人鱼线的轮廓,结实的上半身,小麦色的肌肉因为经常锻炼的原因而变得有些坚硬,摸起来的手感却不错。   朔巡被撞到了玻璃上,被迫偏头和身后的男人接吻,眼神迷乱地映出对方的样子。   小别胜新婚的热情几乎压倒一切。   “你……你不是还有会吗?”朔巡艰难的问话结束在历晟突然更加热烈的拥抱之中。   “会没你重要。”历晟的声音不大,大脑一团浆糊的人儿似乎并没有听见这句话,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历晟用实际行动表达了他的不满。   以至于两个人结束的时候,恰好是预定好的即将出门的时间。   “大少爷您……”助理在门口问完,就听见自家大少爷的吩咐:“推了。”   “不。”   历家大少爷很少这么任性,而朔巡更是很少干预历晟的决定。   大床上,历晟看着片刻前还在自己身下哭泣的人费力地撑起身体,碧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恢复成了往日的清澈。   “我不想见到你。”   这句话直接的让历晟黑了脸,“你……”   “我想睡了,你在这儿我睡不了。”朔巡淡淡补充道。   这一句补充不知道是引发了历大少什么样的联想,英俊脸庞上的阴沉也散去了不少,用视奸般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把朔巡打量了一遍,在那双长腿中间徘徊片刻后,果断下了床。   朔巡说的没错,如果他不去开会,他的阿巡很可能就会被他弄死在卧室里。   历晟拉开门,向身后草草投去一眼,见朔巡正在逞强走到浴室里,握住门把手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最终一言不发地出了门,实木门重重的被砸上。   砰--   朔巡站在花洒下,努力扶着墙不让自己摔下去。他厌恶历晟把东西身寸他的身体里,历晟却乐此不疲地这么做。   也许已经恶心到习惯了。   朔巡自嘲的笑了笑,抬头环视了一圈浴室的四角。也许和历大少爷同居的最大好处,就是那些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摄像头被拆了。   在混乱的生活里,没有人想要录自己最私密的时间。   朔巡从浴室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找出了一部手机,在浴室里飞快的发送了信息:[历家长老会要审核我,我需要历家长老会主要成员的资料。]   收件人是何仞。   很快,朔巡就收到了他所需的资料,和一句何仞的回复。   [他向你问好。]   朔巡没有再回复。他们的合作约定的一条,就是朔巡直接联系何仞,而不是通过裴朗的转达。   朔巡对于这一条没有意见,他能记起谈合作时,某个何姓男子的嚣张发言。   [裴朗,我的,你离他远点。]   这样的人,应该能让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多一些快乐吧。朔巡不禁想,至少比他能给的多。   分类整理资料,制定出基本的计划,凌晨一点,朔巡躺在床上,强制自己进入了睡眠。   这样的日子似乎恢复到了他重生之前的那十年,时间规划精准的像个机器,只是朔巡清楚地知道这两者的区别。   这一次他是为了自己去杀人。   朔巡出院第二天早晨八点三十分,长老会核心成员之一被人从几公里外一枪毙命。   晚九点,长老会又一核心成员被杀。   Club的私人换衣室里,朔巡看了一眼手机上这次长老会资料的排序,何仞异常贴心的按何家最讨厌顺序排名将个人资料重新排序,他刚才干掉的两个并列第二。   第一今晚也跑不掉了。   朔巡换上了一件轻薄的上衣,雪白的胸肌露了小半,在深蓝色低领的衬托下格外的诱人遐想。   他答应了与何仞的合作,就要抱住历家少夫人这个身份来暗中帮助何家。长老会的审核他有大概率通不过,而历晟不可能为了他去修改历家的家规。   只有长老会承认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了历夫人。   多荒谬啊,但他必须这么做。   朔巡神色平静的看着镜子中的黑发美人,将小药包放进了裤子口袋里,走进了包房。   走进门的那一刻,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与正文无关的短篇,可不订   NotAlone   阅读设定||   一对恋人出了车祸,在车祸中两个人身体互换了   两个人被救了以后,本该不死的那个人死了,本该死了的那个人活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里   01   袁景,你离开的第七天,我终于有勇气走出房间,面对我们的朋友们。   朋友们都说,“袁景你瘦了。”   袁景,你会不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的身体?   吃饭,虽然食而无味,却也聊胜于无。   我一定要好好的照顾这幅身体,这是你留给我的,最珍贵的东西。   镜子里的我,是你的脸,是我深爱的那张脸。   照着镜子的时候,我总觉得那场车祸是一场梦,你似乎一直都在我的身旁。可哪有这么真实的梦呢?   你把我紧紧抱在你的怀里,浓烈的血腥味从你的喉咙间涌出来。   其实,我一点也不怕和你一起迎接死亡。   可我害怕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从医院醒来的时候,我想去找你。顶楼没有风,往下看,还能看见我们经常去的那家花店。只需要跳下去就好了,可我发现自己做不到。   从法律上来说,车祸里死的人是白城,而不是袁景。   那场车祸带走了你,却把我的灵魂留在你的身体里   我无法伤害你,一点都做不到。   袁景,我想替你好好的活下去。   02   俄语太难了。我到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每一次被安排上语言课都是那么的痛苦。   袁景,你就给我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想起你的时候,每一分像是时光在下沉。   我还记得,二十岁那年我摔断了腿,你接到电话匆匆从外地赶回来,一个大男人坐在我床边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你替我疼。   你大概不知道,那一个瞬间,我感动得几乎想要落泪,虽然最后我的反应只是沉默。   你说我反应太冷淡,其实那几年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我都记得。你太宠我了,所有的哭笑似乎都在围着我转,以至于你刚离开的时候,我是那么的不习惯。   没有人再和我一起回家了,也没有人会在为我撑伞的时候厚着脸皮揽住我的腰了。   全都没有了。   但好在正如你所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好好照顾自己。   你离开了三个月,我已经能够很好的处理那些你曾经处理过的文件了。公司里的文件真是多得不像话,我开始习惯喝咖啡提神了。   我只喝过一次意式浓缩咖啡,你的胃和记忆里一样不好,熬夜多了总会火辣辣的疼。   朋友说你大概是老了,也开始学着养生的这一套。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你是那么能喝酒,公司刚起步,你去和客户喝得醉得东南西北,回到家抱住我。我以为你会像小说里那样做什么,或者是简单的说三个字,可你直接晕了过去。   把你送到医院,胃出血已经有些严重了。   我骂了你一顿,你笑的没心没肺,过两天继续喝。   那个笑容真是鲜活得好像在昨天。   你从没对我说过你疼。   03   第一次出差,我告诉助理,不需要再往我的住处放一瓶菲拉格慕的男士香水了。   你曾说你认床,那种檀木的香味像我,有它你才能入睡。   多么幼稚的孩子气的行为。   我不会这么做的。   浴室里雾气升腾起来,宽大的镜子渐渐模糊起来,一点一点,最后我几乎是失控的推门而出,   我越来越难以忍受没有镜子的地方,有时候不需要镜子,只要能够看清你的倒影我就能够知足。   无论在哪儿,我只认你。   这个秘密我从来没告诉过你。看见你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会很好,忍不住的高兴。但你又是那样给点灿烂就阳光的人,一天亲爱的叫个不停,所以,我只能带着这种微妙的想要微笑的心情,跟着你去那些所谓的恋爱圣地。   你看你,多大的人了,一提起约会就像个小孩一样,能百度一下午的约会地点。   你说,太闹的怕我不喜,安静的又怕我无聊。   其实和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游乐场里,低下头接吻的时候,你的神色温柔而虔诚。你的呼吸离我是那么的近,把我整个人都充斥满。   你拉着我从过山车坐到了摩天轮,高空上,你看着我苍白的脸色,用力握紧我的手,叫我别怕。   你不知道我有恐高症,所以才会选择这个老套到不行的地方。   我去不了任何高的地方。   你就是我生命里最璀璨的星,无论在哪儿,你都会在最高处,照亮着我。   04   跟了你很久的那个助理辞职了,新来的助理是个很可爱的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   高中还做好哥们儿的时候,你说,以后要追一个超模,我说我要软软的妹子。结果大学你向我告白十三次,两个人双双打脸。   袁景,不要担心,你的家人现在都很好。   你的妹妹上个月已经带男朋友回家了,你的父母看着你,表情是那么的小心翼翼,欲言又止。   我告诉他们,他们的儿子没事。   老人的眼泪落下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后悔了。   为了和我在一起,你曾经有四年都不曾踏进家门一步。出生在富裕家庭的你,曾经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求那些投资人呢?   有一晚,在我们曾经蜗居的小公寓里,我提了分手。   那是你在我面前唯一一次发那么的火,几乎是暴怒了。你砸了所有能砸的东西,然后把我死死按在了床上。   他妈的疼死了。   衣冠前后说的就是你。   黑暗中,你俯身在我的耳边,一遍遍的逼我说不分手,然而直到最后,你也没能得逞。   我去了英国进修,一年后回国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你捧着玫瑰坐在机场门口。你一抬头就看见了我,朝着我大步走了过来,把玫瑰绅士的递过来,然后用力的抱住了我。   欢迎回家,你说。   我放弃了第二年的进修。你为此非常的得意。你的确应该得意一下,因为,我也同你一样,再也忍受不了异国的相思之苦。   这是我们闹得最凶的一次,我们没有分开。   05   公司年会,几个小孩子跑上去鬼哭狼嚎。只有一首性空山唱的不错。   半醒半醉日复日   无风无雨年复年   花枝还招酒一盏   祝你娇妻佳婿配良缘   ……   曾经那么喜欢的歌手,也有一天会被遗忘。   这么多年不听民谣,鼻腔忍不住的酸涩起来。   娇妻配良婿,袁景,我想把一个更完整的人生还给你。   06   袁景,我们年龄一样大,我和女孩谈过恋爱,接过吻,分过手,你却因为年少的欢喜,只对女孩做过后两件事。   前两天,我约了一个刚来实习的女孩出去喝了咖啡。这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穿着一条藏蓝色的长裙,旋转起来,像一朵盛开的花。   我从身后抱住了她,她没有拒绝。   几个星期后,我们交往了。有人告诉我,你的父母找到了她,对小姑娘很满意,   这个即将成为你妻子的女孩年轻,漂亮,学历家室往往都好。   袁景,这原本就是你的人生。   事业成功,年轻有为,有一个妻子,再生一个可爱的孩子,他的眼睛像你,而嘴巴像她   年华如水,岁月静好。   袁景,可能没有我,你会更好一点?   你离开前,我真的无法问出这句话,我怕你难过,觉得我又在自责了。   这当然不是自责。   我不是同性恋才爱你,你也不是因为爱我变成了同性恋,我们只是彼此相爱而已。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替你向她求婚了,婚期就定在下个月。   08   新婚之夜,以及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你们之间都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我该怎么说呢,袁景,你这个混蛋,居然留给了我一幅不举的身体,让我十足的丢尽了颜面。   我尴尬的向你的妻子解释,她只是摇摇头,说原来外面的流言都是真的,然后就走出了我们的卧房。   外面有什么流言呢?不过是袁总的那个情人意外死亡罢了。   失去一个人,就会失去和他共享所有亲密时光的权力。   每天早上,她都会为你留上一桌丰盛的早餐,中式西式的,三个月几乎从不重样。   只是,我忘记了提醒她,你不爱喝牛奶这件事。   在我们刚交往的时候,你喝高钙牛奶喝了整整一个月。后来,我才知道你从小因为长的高,最讨厌喝的就是牛奶。我骂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开心的手舞足蹈,靠在我腿上心满意足地说,那是我热的,不能浪费。   你的妻子每天都热了牛奶,我也没有拒绝过。你曾对我夸口说,你要是娶了谁,就会让那个人成为这个世界上。   无论贫穷还是富贵,都彼此爱护,彼此忠诚。   婚礼上的誓词历历在目,我想,我会帮你做到的。   我没有拒绝你妻子每晚热的牛奶,但我似乎做错了什么,她的眼睛似乎总是含着水,很清澈却也看不到底,   我分不清那里面究竟是快乐还痛苦,说实话,我也不想分清。   袁景,你说,这样的行为是不是很不负责?   总之,生活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过去。我替你经营公司,上市前满世界的跑,几天几夜地睡不了觉。几年间,我记不清你的名字上了那些榜单多少次了。   每天都在重复循环的生活,乏味得让人意外的觉得心安。   直到有一天,我意外地撞见了你的妻子正在和另一个男人走在一起。   09   你和她离婚了,是她主动提出来的。   所有人似乎都预料到了这一天,没有人劝你要对家庭负责,对你与她的人生负责。   你自由了,在法律层面上,你已经是一个离异人士了。   那些好久不见的莺莺燕燕又围了上来,有钱有颜离过婚又算什么呢?她们不在乎,就如我从不曾在乎你过往的情史一样。   在很多年前我们刚开始交往的时候,你曾经非常认真的跟我解释,你所有的情人都只是因为觉得这辈子都得不到我才去交往的。   你说,如果和你恋爱的人不是我,温水煮青蛙一样的恋爱还不如就直接去滚|床|单。   令人担忧的是,我和那些女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认为,你即使是个渣男,也是无数渣男中的那一枝花。   一枝开在悬崖边的花。   这他妈||的爱,真是毫无逻辑可言。   10   你的妻子,哦,不,是你的前妻,在出国前曾来找过你。   她说,“袁景,只要你说,你要我,我随时都能回到你的身边来。”   我等了很久,你没有回答,我亦无法替你做出决定,只能干巴巴的沉默着。   她从凳子上滑下来,跪在地板上,不停地抽泣。   她问你“袁景,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把你对他的爱分给我一点点?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我依然无法回答她。   我觉得自己有些无耻。   我没有办法对任何一个人解释我们的秘密,甚至,对你,我都不能彻底的坦诚。   就像,每当你坐在他的身边,我都忍不住的会嫉妒。这嫉妒过于丑恶,就像是剧毒的藤曼,种在了我的心房上,不断的生长,等待着能够重见天日,将我撕碎。   袁景,为什么不是我在你身边?   为什么只有我触碰不到你?   人大概真的很难知足吧。   我把她送去了机场,然后潇洒的转身离去。   这个动作多么像你。   袁景,我有些记不起来,过去的白城是什么样子的了。   11   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失眠   梦境和记忆都很混乱。每一个都你,每一个都不是你。   医生说,我病了。   可我的身体明明很好,我甚至都能听到你叫我阿白,你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低沉得温柔,   或许,应该死的那个人是我。   袁景,我一直觉得,你是该活着的。   你值得被人一生收藏好,免你惊,免你扰,免你流离失所,免你无枝可依,而我,不过是你人生的过客。   你看,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   所以啊,请接受我蹩脚的祝福吧。   袁景,我累了。   12   2011年10月14日,著名企业家袁景在美国纽约州去世。   根据袁景先生生前的遗嘱,将其葬在了加利福尼亚州的某个不知名公墓中。   袁景先生生前没有留下子嗣,将所有的遗产留给了前妻傅女士,但意外被拒绝。   袁景先生下葬一个星期后,有人走进了这处公墓。   邻近两幅十字架,都没有照片。   女人蹲下身,痴痴的抚摸着,眼中的泪水止不住的滑落。   “你一直都是和他在一起的啊。”   ——完 第112章 角色扮演   历晟坐在包厢里最好的位置,恰好抬眼,冷淡的目光掠过朔巡时顿了顿,又慢慢的移向了其他人。   朔巡抿了抿唇,端着酒水继续走向了桌边,寻找着他的目标。然而令人意外的是,他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那原本该出现在这个私人聚会上的目标人物,看着看着,心头无端便感觉到了寒意。   历晟一定已经收到了长老会两个重要成员在一天之内被杀的消息,但别墅里没有监控,他不可能知道自己不在别墅……   朔巡微微欠身,将酒杯放在了历晟的面前,正要倒酒却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这是从哪儿找来的?”历晟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看着朔巡故作惊慌的模样,面色一沉,一用力便把人带进了怀里。   这一举动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一旁的棕发男人谄媚地替历晟倒上了酒:“这些服务生长得都一般,大少爷您要是想玩玩,我去给您马上叫几个艺校的妞来,一水儿的大学生包您满意。”   棕发男人话音刚落,只见历晟怀中的人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剧烈挣扎起来,清秀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请您放手。”   历晟一巴掌不轻不重的打在了怀中人挺翘的屁股上,看着那长长的睫羽低垂,低头在朔巡的耳边轻声道:“角色扮演,有意思吗,阿巡。”   朔巡似是被那耳边的灼热气息灼伤,在历晟怀中渐渐安静下来。   包厢中的其他人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棕发男人尴尬的看着面无表情的历大少爷和那怀里清秀可人的人儿,只得哈哈一笑给自己找个台阶下,“听说何家的老大最近迷上了一个男人,那男人长得可俊了。”   一提到八卦,包厢里凝滞的气氛便又迅速地活跃起来。   没有参与到那些讨论中,历晟坐在座位上,一手抓住了朔巡的头发,强迫对方抬起脸来,另一手端起酒杯便送到了朔巡的唇边。见朔巡没有丝毫反应,历晟淡淡命令道:“张开嘴。”   朔巡充耳不闻的半垂下了眼。历晟似是被这个动作惹得有些不耐烦了,松开朔巡的头发不过三秒,一把握住了对方的下颌,直接将酒倒了进去。   朔巡被那突如其来的酒水呛得眼眶泛红,猛地咳嗽起来。少许的冰凉液体睡着唇角溢出,滴落在了白皙的皮肤上,灯光之下显得有些情色。   一旁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包厢里的注意力在历晟灌酒的时候就悄然的转移到了朔巡的身上,交头接耳的声音一字不落的传进了朔巡的耳朵里。   “你看这个服务生还挺辣的啊,那个低领穿的,怪让人想……”   “怪不得历大少不要艺校的妞。”   朔巡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刚换上的深蓝色低领套头衫,还未抬头,却在下一秒被人又强迫接了吻,舌头和伏特加的辛辣猛然间一同剥夺了朔巡的感觉。   能让一向冷淡的历大少爷如此激动,这他妈简直是妲己在世碾压过无数妖艳贱货的功力啊。包厢里在那一吻越来越深入时,已经沸腾了起来。   什么?你说历大少爷记仇?你混得不如别人好还不准别人起你哄吗?   在那惊呼和沸议之中,历晟吃痛的放开了朔巡,嘴唇上还沾着血。   朔巡短短的喘息了一声,推开面前人就要走,却还没出了包房就听到了身后低沉阴郁的男声。   “你的工作不是陪客人喝酒吗?回来。”   朔巡的身形一顿,声音冷淡地应道:“至少不是陪你。”   话音未落,房间里其他人带来的莺莺燕燕都为这个黑发的清秀男孩捏了把汗。   那可是历晟,历家大少爷,多少人相陪都不配陪的……拒绝历大少爷,也就是准备被弄死了吧?   无数的同情又好奇的目光徘徊在历晟和朔巡之间,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怎么,这里难道有什么人值得历家少夫人亲自来陪?”历晟微微眯起眼,眼底阴霾骤起,“你可以试试从这里踏出去一步。”   威胁起效了。   朔巡转过身,目光直直的望向了历晟。在背对着所有人的时候,他拿掉了用来替代情报里目标喜欢的黑色美瞳,此刻那碧蓝色的眼仿佛是结了冰的湖面,冷冽的气息完全抵消了那低领带来的风尘气。   包厢里有人惊愕于这神他妈的转折,有人在暗中监视着每一个人的一举一动。   历晟看着那被妆容抹去的美艳五官,无端有一丝不安。   “既然你发现了我的计划,何必要等到我迈出这一步才来折磨我,”朔巡眨了下眼,眼中冷意越发的逼人,“你现在就可以开始。”   灯红酒绿,众目睽睽之下。   朔巡迅速地转身开门走出了包厢,动作如行云流水般流畅。直到门砰的一声被砸得关上,所有人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望向了那个已经起身的男人。   历晟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包厢。 第113章 相爱?   朔巡刚离开包厢便大步地走向了会所门口,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历晟从身后抓住按在了墙边。   “你要去哪儿?”历晟问完,见朔巡不答,面色一冷,却只是伸手到朔巡的面前,以一个近乎于邀请的手势,等待着面前人的自投罗网,“历家的少夫人,除了历家,你还能去哪儿?”   他还能去哪儿呢?   朔巡环视了一圈四周,大厅之中人来人往,客人与保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们两人的身上。而历晟的目光之中却有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古怪。   ……他为什么总在强调自己是历家少夫人这个身份?   朔巡在心里犹疑了片刻,终于伸手搭上了历晟的手。那双纤长的手一落入男人的大掌之中,便被握住,稍用巧力,历晟把朔巡打横抱了起来,挡住了身后一众窥探的视线。   “走吧。”   不知是对谁说,历晟似是无意般地望了一眼墙角的监视器,长腿迈开几步就到了门外。车子恰好停在了会所门口,历晟把怀里的人先放进副驾驶座上时,忽然感觉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   现在是七月末,夜晚风凉挡住了些许的炎热,两个人穿得都少,相拥的时候热度便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另一个人的感知中。   此刻热度已经消失了。   历晟启动车子,迈巴赫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很快便甩掉了身后的保镖,消失在了夜色中。   车子里一片静默。   朔巡觉得有些困倦,偏头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今天的历晟实在是很反常,不仅支走了司机,还给他在那群人类前留足了面子。   他永远记得上一世,他被关在笼子里的那最后一个月。谁都可以对他评头论足,谁都可以对他满口污秽,谁都可以对着他的脸自慰。   无处可逃,尊严扫地。   一个急刹车唤回了朔巡的思绪。   前面是红灯,倒计时还没有开始。   历晟转过脸,神色在昏暗的光线中并不明朗,“你今晚想杀的那个人是我父亲的弟弟,你不该这么做。”   “……是,主人。”朔巡半垂着眼,随口应了一句。回忆起过去,他的心情并不算好,懊悔一点点涌上了心头。也许,他不该这么急着动手的。亻圭米唐   历晟似是猜测到了他的心思,耐下心问:“为什么杀他们?”   “他们挡路了。”朔巡转过脸,神色冷淡至极。   挡路了?   历晟微微一愣,那双碧蓝色的眼睛仿佛是一个深潭,他清晰地在里面看清了自己心中那些隐秘的心思。   没人知道,他在谈合作时接到了第二个长老的死讯,便匆匆的赶回了别墅。   除了明天的见面,朔巡和长老会没有交集。如果是朔巡对长老会动的手,原因便只有一个——破坏明天与长老会的见面。   破坏见面,也许他可以认为他的契约者并不是那么抗拒历家少夫人这个身份?   历晟对自己这个天真的想法表示怀疑,却又在开门的时候多了一点期待。而如他所料,朔巡并不在别墅,而此刻要寻找他的契约者无异于大海捞针。   历晟找到了那个看起来最像是朔巡下一个目标的人,用一个合同的谈判更改了对方的行程。于是,在这个夜晚便是他代替了会所外的天罗地网出现,把这个试图再次出手的人儿带了回来。   历晟挑起了朔巡的下巴,在红灯倒计时定格在五秒时,温柔的接了一个吻。   这是他们少有的,不带情欲的吻。   分开的时候,历晟在朔巡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便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路况上。   他问,“阿巡,告诉我,他们挡了你的什么路?”   朔巡沉默的转回了头。离山庄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车子转进了另一条岔路,停靠在路边时后座已经彻底的放平。   朔巡躺在放平的座位上,脸上的伪装已经掉了些,窗外透进月光,他仰面躺在一片银白色的月色之中,脸色近乎苍白。   历晟俯身下来,吻上了那深凹的锁骨,“你用我的电脑看过长老会重点成员的资料,所以决定投其所好吗?”   黑发黑眸,长相清秀的少年穿着低领衫,纯情的让人无法拒绝。历晟忽然有些怒意,一口咬在了朔巡的肩膀上。   “唔……”   朔巡闭上眼,扬起了脖颈,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月光隐没在云层后。   黑暗里,历晟的动作体贴得让朔巡隐约想起了在布达佩斯的那个午后。   彼时的温泉变成了车内狭小的空间,缠绵的时刻谁的头脑都是那么的不清醒,彼此契合得甚至有了一种他们正在相爱的错觉。   相爱?   可笑。   朔巡在心里嗤之以鼻的那一刻被对方推上了高潮。历晟纵容的让他咬上了自己的脖颈,朔巡克制住了想要一口咬断那大动脉的愿望,温顺的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胸口喘息着。   事实证明这样的错觉往往能给他带来更多的“惊喜”。   凌晨一点。   朔巡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悄然打开了藏在床下的手机。何仞拦截了一条发送给历晟的消息,原封不动地发给了他。   [已解决历恒长老。]   历恒就是他今晚的目标。   看吧,有些人其实最初就不需要他动手。历晟出手一定更加干净利落,而他被历晟抱回来的时候,有了目击者,也摆脱了谋杀的嫌疑。   也许高高在上的历大少爷已经厌倦了“YESORNO”的主仆游戏,想换个花样玩了。朔巡想。   历家少夫人,这个身份如果在上一世,他一定会很高兴吧……接下来他还需要用这个身份,给他的计划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为了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不能输,也经不起输。   朔巡小心翼翼的藏好了手机躺回了床上。几分钟后,历晟从浴室里出来时,只看见了双人床的另一半上,朔巡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该结束了。   朔巡沉沉的睡着,丝毫没有感觉到身旁有人亲了亲他的额头,低低的道了一声晚安。 第114章 第一刀   三个长老在短短一天内接连死亡,这个和新任历家少夫人的会面最终没有开成。反而是历晟在会所里对待朔巡的态度,让外界纷纷猜测起了关于历少夫人的一切。   在那一夜之前,从没有人见过谁这么惹怒了历大少,还能被历大少本人亲自追回来,又抱出去的。有人说那个叫朔巡的男孩长得很清秀,有的说他是一个狠角色,一出现就弄死了历家的长老,更多的,是这位神秘的历家少夫人究竟是如何勾住了一向冷面不近人情的历大少的心。   朔巡听到这些传言已经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了。   理了理自己的衣领,朔巡缓步走下楼,铅灰色的西装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只露出苍白的脸庞和纤细的脖颈。历晟一抬起头,就注意到了朔巡侧颈上的暗红色的吻痕,不由得目光柔和了些,绅士地伸出了手--   朔巡视若无睹地走过去,没两步便被一把抓住了胳膊。   历晟的脸色微微黑了,“等会儿记好你的身份。”   朔巡停在原地,半晌,才悠悠转过头,语气冷淡:“朔巡,历家少夫人,男,24岁,百依百顺,温柔贤惠,档案里的我都背下来了。不需要主人您操心。”   历晟:“……”   他的阿巡不知从哪天开始,又改口叫他主人了,语气如从前在日本时一模一样。   疏离,淡漠,虚假的恭敬。   ……还不如直接叫名字。历晟的脸更黑了,转身半拖半拽地把朔巡拉到了后座上。   这张加长的林肯座位并不软,朔巡微微皱眉,某一处被摔在座位上的感觉实在是痛的有些微妙。   车子缓缓开动了。朔巡望着窗外,对即将参加的晚会毫无期待。   历晟早上的时候告诉他,要他作为历少夫人和自己一起出席一个晚宴。   朔巡心中暗自觉得有些好笑,却也默认接受了。   他不是没有以历晟男伴的身份参加过其他宴会,只是这一次显然不同。历晟带着他出现在圈子里了,两次都是以历家少夫人的身份出现了。   这算什么?朔巡不想多想。   朔巡看了眼面前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和历晟并肩走了进去。他并未做任何伪装,就这么以真容出现在与会者的眼中,跟在历晟身后默默穿过了整个人群。   形容得更恰当一点,应该是人群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条路。   朔巡看着那张熟悉的俊秀面孔,眨了眨眼。远远地,顾璟对他同样报以微笑,举了举手中的高脚杯。   随着那高脚杯的举起,又有许多的目光聚焦在了朔巡的身上。朔巡跟着历晟走着,听到了一旁小声的议论,不由得有些想笑。   “你看历晟身边的那个大美人,顾家的二公子竟然主动和他打招呼了,莫非历晟很看中他?”   “何止是看中啊,那就是历家的新少夫人,都定下来了。”   “历晟不是和沐倪有婚约吗?这人才死了几个月,就娶新人啦?”   “这种美人就算当花瓶放家里每天艹一顿也爽啊。”   ……   人类的聚会还真是无聊。   朔巡脚步一顿,腰间忽然多了一只手,将他牢牢锁在了身边。朔巡发现面前的棕发青年人正是和历家正在合作的温家的掌门人。   棕发的青年人似是被那惊鸿一瞥摄去了心神,愣了几秒,才连忙朝着历晟笑道:“历大少,你可终于舍得介绍下这金屋藏娇藏藏了大半年的美人啦?”   历晟安抚似的拍了拍朔巡的腰,淡淡应道:“这是我夫人。”   周围一圈偷偷竖起的耳朵都将历晟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   棕发青年似是对历家少夫人的传言早有耳闻,迅速接上了话,“我们都还以为历先生只是玩玩,没想到真爱近在咫尺啊。”   话音未落,朔巡突然挥开了历晟的手臂,转身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垂下来的眼睫遮去了眼中的情绪被窥探。   棕发青年被这变故一惊,继而哈哈笑了起来,转向朔巡道歉道:“刚才无意冒犯了,还请少夫人海涵。”   朔巡一言不发,棕发青年这才觉得有些尴尬,正要向历晟解释,却恰逢晚宴开始,只得作罢坐到了一旁,和一旁的女伴调情,调情到中途,服务生不小心洒了女伴一身的酒水,调情只得停止。   五分钟后,洗手间隔间。   和棕发青年调完情的栗发女人慢慢解开了胸衣,从内测取出了小小的联络器。   [历晟已完全公开历家少夫人的身份,是否进行下一步的活动?]   [去找朔巡,由他来确定消息泄露的时间。]   看着屏幕里的指令,栗发女人一边不由得在心里默默素质三连问候某何姓无良上司,又临时更改计划,一边补了补口红,踏着小高跟摇曳的出了门。   要怎么才能突破重围去找那个高岭之花大美人呢?栗发女人想着,猛然被一清冷的男声叫住了。   “你要去哪儿?”朔巡头痛地看着栗发女人呼之欲出的低胸紧身裙,默默想起了出门前何仞发来的接头人形容。   何仞:[36D。]   栗发女人的情绪在三秒钟以内完成了从惊讶到平静的转变,最后一把拉起了朔巡的手,深情如姐妹一般地满含热泪地开口:“大美人我可算找到你了。”   朔巡:“……”   两个人出众的外貌即使在厕所门口,也充分的得到了其他人的注意力。朔巡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挽住的手臂,在栗发美人疯狂暗示的目光下,忍住了把那明显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大有贴上来的娇躯条件反射扔出去的冲动。   栗发美人声音甜腻道:“少夫人,我可终于找到你了。”   由于朔巡的表情过度的冷漠,两个人在如胶似漆般走回宴会厅中时,不少人纷纷侧目,对正在谈合作的历大少和棕发男人报以了理解的目光。   这幅养眼又诡异的画面,充分地说明了棕发男人想用美人计来讨好同样身为男性的历少夫人,却惨遭对方坚贞的拒绝。   一步,两步。   两人即将分开时,栗发美人猝不及防的攻击让朔巡的耳根旁留下了半个鲜红的唇印。   [开始吗?]   低语之后,朔巡微微点头。   今晚过后,历家长老会其他剩余的成员将会收到他们一直查找的,杀死三位长老的真凶的身份。朔巡在那一天行动的开始时联系了何仞,让对方派人从暗处录下了他动手的经过。   长老会一定会要求历晟交出他,然后杀了他,而历晟……朔巡面无表情地坐回了座位上,疏离的气质似乎与这纸醉金迷的繁华格格不入。   他不仅要获得历家少夫人的身份,还需要让历家更加的乱起来,才能更好的完成他和何仞的合作。   长老会就是他的第一刀。   朔巡低下头,夹起一片鱼咽下。历晟片刻之前出去了,却留下了一个装了菜的碟子给他。   这些菜色多半是他爱吃的。   朔巡用余光瞥了一眼历晟离开的方向,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在他朝着栗发女人点头的那一刻,消息如同山洪决堤般从不明的服务器中传出。   供客人休息的房间里,历晟推开了对方放在自己面前的手机,神色冷峻,“只是视频而已,还不足以证明他和何家联手。”   顾璟并未立即反驳,只是笑了笑,收回了手机,“这个消息传出后,历家的长老会不会放过朔巡的,你也不会放过他们的,是吗?”   历晟沉默了下来。   “看来我猜对了。”顾璟微微颔首,点了支烟,秋水眸盯住面前人,面色慢慢冷了下来,“你为了朔巡和长老会为敌,历家内部的损失我想你一定已经准备好接受了。没想到,我认识你几年,到现在才发现历家大少是个情种。”   历晟扯了扯嘴角,反嘲道:“我也现在才发现顾家二公子这么爱替别人操心。”   顾璟故作无奈的耸了耸肩:“历家和顾家的利益息息相关,如果历家的损失很大,我也要慎重考虑合作伙伴了。”   “你早就有替代方案了吧。”历晟半眯起眼睛,语气波澜不惊的接上。   顾璟微笑着默认。   热水壶里的水烧开了,滚烫的沸水将茶叶一一冲开。   顾璟推了一杯到历晟面前,“听说之前为了他弟弟的事,朔巡自杀过,还得了抑郁症?”   历晟的面色骤然一冷:“你想问什么?”   顾璟漫不经心的嗅了嗅茶香,过了片刻才开口反问道:“历晟,他真的需要你这样的爱吗?”   历晟没有接顾璟递来的眼,语气平淡:“他需要,没有我,他的仇恨就没地方发泄了。”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你的历夫人在做些什么了,”顾璟低笑出声,似是被自己的想象逗乐了,双眼弯弯如月牙,“即使他不爱你,就连他的恨意你也要一并接受吗?”   没有回答。   历晟盯着面前温文尔雅的白衣贵公子,许久,才动了动唇瓣。   “如果韩焕在,你也会为他这么做的。”   那是极其肯定的语气。   顾璟慢慢地敛起了笑意,“原来你真的已经栽进去了。” 第115章 金丝雀   历晟不可置否的淡淡道,“朔巡即便是和何仞合作,也触及不到历家最核心的部分。况且现在还没有实证能证明他和何仞有关系,你和我都只是猜测,没有实证不足以影响到历顾两家的合作。”   “接触不到?”顾璟吹开了茶面乳白的浮沫,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把他介绍给圈子,却不打算给他实权,你想把他当做金丝雀来养?”   “医生说他需要静养。”历晟简短的答完,便见对面的顾璟摇了摇头。   “在你身边静养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顾璟低声反驳道。“以朔巡的性格,既然在这个时候已经挑起了你和长老会的不合,无论他是否和何仞合作,接下来他都不会只甘心停手。他原本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倒不如让他成为你的……”   “让他成为我的刀?”历晟淡淡开口,“这不可能。”   “外勤总比一天算计历家好,”顾璟耸了耸肩,语气中似是遗憾道:“这样带刺的美人,驯服他的代价太高了。”   驯服么……   历晟用骨节轻轻揉着眉心,眉头却紧皱起来,“你今天坐在这里,是作为朋友,还是顾家   “顾家人不会劝你的。”为自己续满茶水,顾璟轻轻地叹了口气,“作为朋友,这件事上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作为顾家人,这也是顾家的警告。”   “和你做朋友真不容易。”历晟由衷的评价道。   闻言,顾璟弯了弯眉眼,“彼此彼此。”   历晟斜睨了他一眼,没有再开口。   相交多年,两个人面对面时,已经能将对方的心中所想猜个八九不离十。   先是长老被杀,接着便有长老被杀的视频从不明人士手中泄露出来,顾璟的分析曾在历晟的脑海中出现,却很快又被一双无形的碧蓝色眼睛推倒了所有结论。   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清澈而又冷冽,历晟只要想起背叛两个字,就像是被这双眼盯住了灵魂。   暂时还没有证据能指明他的阿巡背叛了他。他,也许能够再信任一次……历晟想着,忽然觉得心中有些烦闷。不由得加快步伐穿过了走廊。   朔巡已经不在座位上,历晟询问一旁的侍者,面色不善的朝着一旁的露台走去。   露台是由大理石建成的,朔巡正仔细端详着栏杆上雕刻精美的花纹,听到脚步声也并未转身仍自顾自的看着。   历晟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从容地再在那西装上补了一个脚印,走到了朔巡的身旁,“累了吗?”   朔巡斜睨了历晟一眼,又转过头,平视着远处苍茫的夜色,“我是凶手的事,长老会知道了。”   历晟轻嗯了一声,男声低沉如同大提琴上被拨动的弦:“接下来,不准再离开山庄一步。”   “……是。”朔巡仰起头,淡淡应了一声。   历晟转过头,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侧颜,月光将朔巡的侧脸修饰得极其完美,月光如水一般流淌在朔巡的眼眸伸出,某一个瞬间历晟甚至产生了一种这人马上就要落泪的错觉。   朔巡微微侧过脸,对上了历晟的视线,“谢谢你。”   历晟挑眉:“嗯?”   “谢谢你对朔白好。”朔巡转回了头,几秒的沉默后,两根手指忽然牢牢握住了他的下巴,稍稍用力,就将他的脸拉回了原来的角度。   朔巡不解地看着历晟,睫毛上下的扑动着,眼角多出半分月光,勾得人心痒痒。   “今天就该让你……”历晟蹙眉道。   最后的字消失在了相连的唇瓣边。   历晟简直想把面前这个人撕碎。占有欲在看到露台上倒着的两个醉鬼时就疯狂的膨胀着,即使看到他的阿巡已经把两个见色起意的醉鬼打成了昏迷不醒,占有欲所带来的火气依旧无法退去。   历大少没有把什么情敌放到过眼里,却偏偏在此刻较上了劲,一吻结束附在朔巡耳边亲昵的唤了一声:“阿巡。”   朔巡被环住腰肢的手勒得有些肉疼,想要推开却被历晟搂得更近,不由得耳尖染上了一点红。   历晟亲了亲那红起来的地方,半是呢喃般问道“你喜欢裴朗吗?”   这人是……喝醉了?历晟酒量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差了?   朔巡奇怪的想要推开面前人,却被对方镇压下了所有的挣扎。   “你应该清楚裴朗和何仞的关系,”历晟的舌尖碰了碰那一小块白玉似的皮肤,仿佛下一秒要刺破那纤细的血管,语气危险至极,“别再跟裴朗联系,我不想怀疑你。”   亦或是,失去你。   历晟省去了第二个‘再’字,他不想再怀疑这个被他认定成历少夫人的鲛人。   一个大家族的掌权者,需要一个伴侣,而他想要面前这个人的欲望,胜于驯服后对成就感的渴求。   朔巡没有回答,只是闭上眼,任凭历晟的亲吻慢慢的下移。   回到家的过程十分的混乱。   朔巡没有躲避那暴虐般的欢爱。历晟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做得那么重了,那持久的性事结束后,朔巡几乎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只有疼痛和疲倦萦绕着他。   历晟温柔的亲了亲朔巡被弄破的唇角,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略带血腥的吻,彼此的身体都在情欲的潮水中被冲刷许久,体力和心绪一点点的平复下来。   “在想什么?”   怀中人没有回话,历晟餍足的抱起朔巡进了浴室,调节好水温后把人放进了浴缸里。   朔巡的神智已经不足以分辨出历晟到底说了什么了,半梦半醒之中,他感觉到了水的流动,莫名的安全感从心里升起,他的确是累了,倦倦地伸手摸着,刚寻道了一个温暖的地方便枕在上面睡着了。   历晟手疾眼快地把靠着他睡着了现在正往一旁倒的人儿,重新拉回了怀里,“阿巡?”   ……好吧,今日份的欲望又要再一次被怀中人那一副天然无害的睡颜打败了。   历晟认命地替朔巡清洁好了身体,重新回到了床榻上,又注视了朔巡一会儿,才关掉了壁灯。   “阿白……”   历晟正要入睡却听见了身边人不安的梦呓,转过身把朔巡一把揽进了怀里,安抚性的抚摸着那光裸的背脊,等到朔巡不再出声,历晟才闭上眼。   早晨七点,生物钟响起。   历晟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当成大号抱枕的身体,神色之中混合了无奈,惊讶和纵容。   朔巡一觉睡到了十点钟,身子动了动才发现身边有人,一睁眼便对上了历晟打量的目光。   “醒了?”   朔巡:“……”   朔巡坐起身,无视了身边人径直去了卫生间,门砰的一声关上将历晟锁在了外面。   历晟:“……”   好在夫夫二人即使起晚了,一下午的行程仍然被安排得满满当当。   在那个下午本家议事厅里,历晟拒绝了长老会交出朔巡的要求。这一回答无异于直接和长老会翻脸。一时之间,历家新老两派的势力混战起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历晟都过得异常的忙碌。朔巡按约留在了山庄里。   十二月山庄的路面上已经落满了积雪,朔巡窝在沙发上看书,看得的正入迷时,忽然听到一阵门铃声。   女仆开门,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朔巡望了眼男人,淡淡道:“历晟不在。”   沐涵打量着沙发上的男人。过去的几个月里他时不时会来这栋别墅与历家大少商量事务。见到朔巡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此刻朔巡穿了套棉质的居家服,宽松的版型衬得他越发的清瘦,冷淡的气质却被微妙的掩去了半分,沉浸在午后的阳光中。   这暖意融融的感觉让沐涵产生一种冬天即将产生的错觉。他及时打住了这种感觉,低声道“我和你的约定时间到了,我要带朔白走,”   朔巡微微一愣,继而摊了摊手:“我没有权力让他跟你走,你问历晟。”   “他让我问你。”沐涵微微扬起下巴,乖戾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他穿得修身,头发整齐的向后梳起,一身精英人士的打扮和这分乖戾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十分惹眼。   朔巡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了沐涵手中递来的资料。   那是沐家最近半年以来的在董事会的重大决定,股权的交易记录以及各部门沐家人事变动。沐倪死后,在历晟的扶植下,二少爷沐涵在半年内以铁血手腕迅速掌握了大权。   资料的最后一页是沐家人的名单,朔巡发现一些曾见过的名字已经被划去,眼角余光悄然扫过对面的年轻男人,竟觉得这人的模样有些眼熟。   淡漠,铁血,不择手段,算计人心。   他从这个叫沐涵的年轻男人身上看见了历晟的影子。   成长是需要代价的。   [半年后,如果你还在沐家活着,我会把朔白送到你那儿。]   朔巡微微的笑了起来,合起资料望向了沐涵。   “明天我会亲自送朔白过去。”   是时候了,他该履行自己的诺言了。 第116章 托付   和沐涵约定的时间是明天,对着历晟完整的复述出下午和沐涵见面的全过程后,朔巡正要起身去洗漱,却被历晟一把按在了沙发上。   “你相信他?”   朔巡半垂着眼睑,一言不发的任凭历晟按住手腕。   历晟俯下身,却突然发现朔巡胸口前多了一个精巧的十字架,正要扯去那挂坠却被朔巡一把握住了手腕。朔巡用的力气出奇的大,连指节都泛起了白。   历晟也不恼,舔了舔朔巡的耳廓低声问:“什么时候开始信教了?”   “朔白送的。”朔巡语气平静答道。   历晟松开手,望着朔巡神情冷淡的坐起身来,挑了下眉肯定道:“你今天下午去见他了。”   朔巡站起身,目不转睛的走向了浴室,“抱歉。”   那语气里根本没有一点点道歉的意思。   历晟不由得失笑,听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起身走到了走廊上,“结果怎么样?”   兢兢业业半夜还在工作的陆医生无奈的摊了摊手,“这一个月我们都在调整少夫人的治疗方案,但……抑郁症这个病吧,它出了物理治疗,还需要心理治疗,少夫人他从回来以后就一直不愿意接受专门的心理治疗……”   “如果不心理治疗,以他的程度,还会自杀吗?”历晟打断了陆医生的满腹委屈。   陆离耸了耸肩,“少夫人的心理素质挺好的,从大概率上讲是不会的。只要让他一直开开心心的,培养点爱好舒缓压力,说不定他就自己痊愈了呢。”   “小概率?”   陆离遗憾的耸了耸肩:“和少夫人痊愈前生下孩子的概率一样。”   那是百分之五的概率。   历晟沉默了片刻,转过身朝着卧室里走去,“孩子的事不许让朔巡知道。以后每周替朔巡安排一次心理治疗。”   “可是少夫人他……”   “他会去。”   历晟关上了门。卧室和走廊被隔绝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这间主卧原本是按照历晟的喜好来装修的,后来因为陆医生某个“装修风格对治疗抑郁症的影响”的理论,房间的风格便从北欧极简风变成了眼前的橘色壁灯和羊毛地毯,柔软和温馨几乎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朔巡赤着脚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历晟看着那一双细白的脚,脚踝上下都是一片匀净,没有半根毛发如同被雕砌好的浴室。   “你看的是我的骨头。”朔巡的声音冷淡地传入历晟的耳中,快准狠地把历大少脑子里旖旎的画面敲碎。   鲛人剖骨上岸,这一双腿原本应是包裹在银白鱼尾下的骨。   ……他会有多疼?历晟转过头,看着朔巡面无表情,走路姿势略有奇怪的从自己的身边擦肩而过,脑海中忽然闪过某个问题。   这个问题也许永远不会有答案了。   当历晟从浴室里出来,朔巡已然睡着了。两个人不欢爱的时候,几乎称得上是同床异梦。   历晟从小都警醒,睡眠并不深,时常在夜里听到怀中人的梦呓,说的最多的是一个人名,朔白。   朔巡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疼爱至极的弟弟交给一个自己并不信任的人?   这个人还偏偏姓沐。   历晟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撤掉了围在腰间的浴巾,赤身躺进了被子中,散发着热量的身躯很快就吸引了怕冷的人。   鲛人的体温是恒定的,朔巡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怕冷,以至于在两个人睡到一张床上之后,往往朔巡是自己钻进了历晟的怀里,第二天面无表情的试图逃出那坚实的双臂。   历晟:“你确定要裸着下去?朔白还在楼下。”   朔巡:“……滚。”   不可言喻的穿衣过程持续了一个小时后,朔巡终于穿戴整齐地下了楼。   小鲛人乖巧的坐在沙发上,朔巡揉了揉那柔软的发,牵着朔白走到了餐厅里。   清晨阳光明媚。   历晟看着那一大一小模样有几分相像的人,心中不觉的柔软了下来。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朔巡拉着朔白上了车,似是无意中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瞥骤然让历晟产生了隐约的不安,却不等他多想,汽车便驶离了原地。   朔巡小心地把睡着了的小鲛人揽进自己的怀里,朔白和别墅里那只会嫌弃主人手冰的胖猫不一样,小脸蹭了蹭朔巡的衣服,安安静静的在朔巡的怀里,粉红色的唇如同带着露水的玫瑰。   沐家的豪宅在短短半年之内经历了新旧主人的更替,朔巡站在车前,看着小鲛人惊喜的啊了一声,欢呼雀跃着扑进了年轻男人的怀抱里   朔巡觉得手里空空的,却是由衷的微笑了起来,唇边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被风一吹很快就消失了。他正要转身回到车上,却被沐涵叫到了名字:“一起吃个午饭吧。”   朔巡略带惊讶地转身,见对方指了指怀里的小人儿,默默地点了点头。   离吃饭前还有一段时间,朔巡看了眼乖乖坐在对面的小鲛人,又将目光转回了沐涵,淡淡道:“你想说什么?”   “他想问你会不会不要他。”沐涵直言不讳,遭到身边小鲛人的拼命捂嘴。   “哥哥,我没有,我就是,就是……”朔白努力挥了挥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你和历晟哥哥,你们,你……”   “历晟哥哥?”沐涵望了眼正在耐心和小鲛人解释此次为什么要离开历家的朔巡,顿时额角青筋微微暴起。   这么叫历晟的,绝对只有自家这个傻乎乎的小东西叫的出口了。   “呆在这儿别乱跑,困了就去补觉,不准乱想。”沐涵黑着脸拉着朔巡走出了客厅,留下懵懵的小鲛人。   这栋豪宅的内部构造朔巡已熟的不能再熟了。朔巡环视了一圈新的书房,原本通向地下室的暗门被彻底的封死了,整栋别墅只有这里彻底的变了模样。   这里是沐倪被他折磨的地方。   “来到这里有什么感想吗?”沐涵讽刺地开口。   朔巡的目光掠过年轻男子那不驯的眉眼,语气平淡:“不要用这么拙劣的激将法,我会后悔把朔白交给你。”   沐涵冷哼了一声,斩钉截铁道:“你不会的,你把朔白送到沐家来,也是想让他避开你和历晟吧。”   朔巡有些意外的看了身边人,随即了然道:“长老会的事看来不只是历家内部的事了。”   沐涵不屑道:“长老会掌握着巨大的资金,沐家肯定会要帮历晟夺回这些资金,只是时间问题罢了。但你就不一样了。”   “我怎么不一样?”朔巡微微挑眉。   沐涵眉梢的笑意忽然变得冷冽起来,“你是现在所有人公认的历少夫人,却还要把朔白送到我的身边,说明你并不放心历晟。我说的对吗,历少夫人?”   出乎意料的,朔巡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是。”   这回换成了沐涵愣住了。   朔巡注视着沐涵的眼,碧蓝色的眼睛干干净净地让沐涵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我曾为了历晟剖骨上岸,这一生我最不愿看见的是就是朔白重蹈我的覆辙。然而,你,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让我看见了我最不愿看见的事。”   “那是你把所有人都想象成了……”沐涵忍不住反驳。   “想象成了希望。”朔巡轻声说完,见面前人一愣,又继续开口道。   “如你所想,我并不放心历晟,也因为如此,我才会送朔巡到你的身边。”   “你想让我……?”   朔巡摇摇头:“我要你,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好好的照顾他。”   很多年之后沐涵回想起这句话,发觉那竟然一语成谶。   朔巡的影子被日光拉得很长,却极其的瘦削,半长的头发将这个男人身上有了一种跨越性别的美,沐涵一时说不出来,却在朔巡转身时平白生出一个想要拉住这个人的念头。   仿佛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消失。   “喂。”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朔巡转过头,奇怪的看着沐涵。   沐涵忽然语塞起来,“朔巡你……”   朔巡眨了下眼,浓密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下来,落出一个柔柔的弧度。   “沐涵,记住你的承诺,让他开心的过完这一生,不要让我和你的恩怨牵扯到他。”   “……好。”   怎么像是说的像是……告别,沐涵一愣,朔巡已经走下了楼梯。看着在沙发上已经熟睡了的朔白,像是被阳光的暴烈刺痛了眼似的,抬手捂住了眼睛,大步离开了别墅。   别墅外,有人静静等候。   历晟走了过来,宽大的风衣落在朔巡的肩膀上,历晟伸手系好了风衣的带子,顺势把人抱进了怀里。   “后悔吗?”   朔巡微微的摇了摇头,他想说他不后悔,声音却哽咽在了第一个字。   历晟低下头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该回家了。”   车子行驶在回程的路上,朔巡打开窗户,听到路边传来的温柔男声。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   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   朔巡想他“浪费“的时光终于被用完了。他在这个清晨,和他生命里最温暖的光分离,从此剩下的每一秒都是黑暗与战场。 第117章 温情时刻(修)   送走朔白后的第二个月,朔巡过了上岸的第一个春节。历晟带他去了历家数百年前发迹的地方。   那是一座在江南的小城,处在两个市的交界处,称不上繁华却也是烟火味十足。朔巡站在那老旧的戏台下许久,直到身后传来尖锐的鸣声,才收回了目光回到了车上。   他们住在半山坡上的一处宅子里,朱红的大门似是有些年头没有重刷过漆了,朔巡仰头环视了一圈,朱漆一角已经褪了色。   “我小时候和母亲就住在这里。”   朔巡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历晟朝着他扬起了下巴,补充道:“在五岁之前。”   朔巡微微一愣,难得的多追问了一句:“历家的继承人不是从出生起就要住在本家的东厢吗?”   空气中忽然静下来。   历晟抚上了朔巡的短发,手指穿梭在柔软的发丝中,慢慢下滑,指腹最终停在侧脸白净的肌肤上。   朔巡淡淡地和历晟对望了一眼。   历晟低声道:“如果不是我们的孩子,他从出生起就不配住在东厢。”   朔巡猛然一把拍掉了历晟的手,转身便进了了门,留下一堆不明所以的保镖,助理以及永远24小时被迫敬业的陆医生。   “陆离。”历晟忽然开口,被点到名的陆医生在寒风之中打了个寒颤。   “这两个月朔巡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整吗?”   陆离用力点了点头,内心的小人无奈的怂成了一团,犹犹豫豫的开了口:“少夫人心理素质可能好过头了,心理治疗对他……”好像完全没什么用。   别的抑郁症患者自卑抑郁,悲观厌世,对活着没兴趣,他的这位病人现在倒是不悲观也不自杀了,据说还培养出了一个喜欢古建筑的爱好,除了闷闷不乐之外看起来和正常人也没什么区别。两个月的心理治疗完全没有效果似的。   “把话说完。”   “……抱歉,大少爷,对于少夫人现在的心理状况,我们无能为力。”内心疯狂哭泣的陆医生几乎当场去世。   ……求求你历大少爷接下来不要再问我怎么让他开心了,那明明是他男人你的责任,我真的只是尽职尽责的好医生。   也许是上天听到了陆·好·医生的爱的呼唤,在陆离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过年假就从天而降。   “这两个月辛苦了,去休假吧。”说完,历晟便转身离去,助理连忙跟了上去,黑伞将雪花纷纷挡在外。   朔巡已经走到了宅子挺远的中央,发梢和肩膀上落的白茫茫一片,历晟看着那片细雪中的修长人影,神色晦暗不明。   那一天晚上,朔巡几乎要被弄断了腰,他讨好似的动了动想求一个休息,历晟却始终问着一个问题。   “怀孕了还生不生?”   “不呜……不生……”   “生不生?”   “啊嗯——”   朔巡发出一声惨叫。他喘不过气,十指重重的在历晟的背脊上挠出了血痕,他被欺负得狠了,哭得梨花带雨的,满面都是泪痕,终于在被折磨得神智不清的时候松了口。   他说,我生,你给我,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历晟亲了亲朔巡的额头,无声的弯了弯唇角。     朔巡许久都不睁开眼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历晟事后工作时特意放轻的动作,尽管两个人都清楚他没睡着。   过年真是一个遭罪的事。朔巡想着,肚子忽然绞痛起来。   朔巡微微蹙眉,刚一弓起身子,就被身边人发现了端倪。那只搭在他腰间的手毫不费力的把他圈进了怀里,替他揉了揉肚子。   “还疼吗?”   朔巡沉默地看着黑暗中的某一处,忽然想起了白天历晟捧住他的脸,望着他的目光和上一世如出一辙,   那目光就是历大少爷上一世看向沐倪的目光。上一世他求之不得,此刻却毫无感觉。   ……人总是这样,求不得才是最好。   朔巡闭上眼。再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挂在了半空中。   朔巡从床上坐起来,扫视了一圈,确定没有监控器后立刻打开了历晟放在卧室中的电脑,手指利落的敲出了密码。   ——密码是他的生日。   朔巡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电脑里的其他文件,视线突然停在了一份加了密的文件上。他的权限并不够打开这份文件……朔巡微微蹙眉,迅速将文件的编码记了下来,发送给了何仞。   门外传来脚步声,朔巡迅速删除了所有的痕迹,合起了电脑。   历晟走进来,目光在那双光着的长腿上徘徊片刻,将手上的衣服丢给了朔巡,“穿好跟我走。”   朔巡顺从地在男人的目光下穿好了衣服。   历晟是去镇子上谈一个合作,谈得顺利,结束时却不知道为什么便牵着朔巡走进了人群里。   二月份的天气还未转暖,朔巡被历晟牵住一只手走在人群里,两个人的外表都是极其出色,四周喧嚣和嘈杂迅速地沸腾起来。   十指相扣,似乎比欢爱还要让人不适。   朔巡恹恹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历晟握得更紧。两人一同穿过小巷,拐了个弯,最终停在了一家古董店前。   “过年了,不送朔白什么吗?”历晟转过脸,看着身边人愣了片刻,碧蓝色的眼睛里难得有一丝懵懵的情绪。   历晟的目光不禁柔和了一分,牵着人走进了古董店。   他就知道提起朔白,面前这个人拒绝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古董店里奇珍不少,多半是些小巧的家伙什儿。结账的时候,历晟将一件翡翠的挂坠和支票一同递了过去。   那件挂坠最终成了朔巡的第一份新年礼物。   朔巡寄出了给小鲛人的礼物,想象了下小鲛人欢欣鼓舞的模样,眼底不由得泛起一抹暖意。   也许再见面时,小鲛人会给他一个羞涩的拥抱,或是一句糯糯的哥哥。   朔巡的想象在接下来的半年里都没有实现。他们在这座小城里住了半年,朔巡走遍了这个古色古香的宅子里的每一个角落。他偏爱古建筑,从和风再到尖顶,承载了岁月的建筑们往往让他看得忘记了时间。   历晟不再给他安排外勤任务之后,这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兴趣,有时坐在走廊上就是一天,半长的发落在肩头,眼神之中总是有些朦胧。   何仞告诉他,历晟铲除了长老会,历家在短短几个月里险些分裂,最终被历晟的铁血手腕镇压。   何仞还说,历晟在圈子里被传成了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情圣。   朔巡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总是沉默以对,偶尔在看着历晟出门的背影时,不由得想这个男人着实强悍。   历晟半年里几乎很少出门,陪在朔巡身边的时间占了大半,关于历家却什么都没说。   住在小城第三个月的时候,朔巡听到了陆离不慎说漏嘴关于孩子的事,心情有些微妙。   历大少某一方面的需求依旧让朔巡时常腰酸背痛,只是两个人在床底之间再没有提过孩子的事。而此刻陆离说,他再次怀孕的可能性非常小。   朔巡不想知道这个非常小究竟有多小。半年的时间,他偶尔会在梦里梦到一次大门前历晟看他的眼神。   他没办法否认那堪称温情的深邃目光。这感觉让他有些厌恶。   他习惯了疏离。   曾经珍藏了十年的心意,错过了时间,便被永远封存,不见天日。     半年后。   朔巡坐上车,回头看着宅子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历晟在他回神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朔巡的指尖是冰凉的,似乎怎么捂都捂不热。   车子后备箱里放着一套完整的嫁衣。   早在朔巡进入古董店的第一时间,就已有人在暗中拿了尺子,测量历家新少夫人的身量。老式的嫁衣每一针都栩栩如生,灿若云霞。历晟想象着朔巡穿起来的模样,下半身就半硬了起来。   但还不是时候。   总有一天他会让他的阿巡,心甘情愿的穿上它。   “大少爷,消息泄露了,我们的货被何家劫走了。”助理在历晟耳边小声道。   朔巡半垂着睫羽,投下一圈阴影遮住了眼底飞速闪过的一丝冷意。 第118章 改口叫父亲   被何家截的这批货是几个月前历晟向南美订的军火,价值少说也超过了千万,又恰好丢在了铲除长老会后家族里大小整顿不停的特殊时期,可谓是极其的巧合。   “查出来何仞把这批货转移到哪儿了吗?”办公室里,历晟淡淡问道。   助理惶恐的摇了摇头。   历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冷声命令:“叫韩贤马上回国,把货追回来。”   朔巡的视线在助理的手机通讯录上一滑而过。何仞在向他要这批货的抵达日期时,提到最近历家日本分家的负责人突然被换成了一个叫韩贤的男人。   韩贤,历家最近的红人,能力一定不弱。一丝不安涌上了朔巡的心头。半个月后,这一丝不安迅速应验了。   韩贤和那批货一起回到了历家,从本家离开时和他一起出去的几十个人,最后只有韩贤一个人回来了,浑身是血。更诡异的是,何仞在这件事情就下落不明了。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了重伤了。   朔巡听到这些时,只是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打开手机,看着那条不明联系人发来的短信。   [那天那批货是裴朗负责的,裴朗被韩贤捅了两刀。]   何仞这个家伙换手机号还真是勤快,朔巡迅速的打出了回复:[他现在怎么样了?]   何仞没有再回复。一个小时后,朔巡直接向把韩贤最近所有的行程发了过去,合上手机前何仞回了一个超级大的么么哒表情包作谢礼。   这个神经病。朔巡不禁失笑,目光越过山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了裴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温文尔雅的医生也开始参与了这些见血的交易?是在布达佩斯的机场大厅里他们见面之后,还是从那天在公路边男人死死抓住他的手起?   他不知道。   朔巡靠在沙发上,一只手遮挡住了午后刺目的光线,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涌来。   他还是无力去护一个人周全。   软垫上正在晒太阳的橘子似乎察觉到主人心情的不佳,迈着猫步围着朔巡转了半圈,等到被主人抱起,毛绒绒的脑袋安慰似的蹭了蹭朔巡的手掌。   “喵呜呜……”   自投罗网的橘子终于在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后,被身后的一只大手拎着后颈皮解救了出来。   历晟一松手,橘子就以不符合它肥胖身材的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   “今晚本家有家宴,和我一起过去。”   朔巡低头望着被历晟拉住的手腕,淡淡应了一声“是”。   历家的家宴朔巡不是第一次去。长老会被铲除后,家族内部不免人心惶惶,为了安定人心便偶尔有了家宴。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同。   朔巡站在雕花木门前,看着面前有些陈旧了的红木栏杆不由得心生奇怪。   上一世他曾在本家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却从没有经过这个地方。而历晟派人去山庄接他,此刻却迟迟不见踪影。   “少夫人您请这边来,老爷和少爷们马上就到。”管家笑眯眯地弓着身子,比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少爷们?历晟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被他弄死了,哪儿来的’少爷们’?   朔巡犹疑片刻,迈步跟上了管家。   路的尽头是一扇雕工精致的巨大木门。木门打开,朔巡看着向自己伸来的手,沉默了。历晟也不恼,半强制的牵住朔巡,示意朔巡看向坐在主位上的老人,神色冷淡的开口:“阿巡,这是我的父亲,你旁边的是韩贤和小九。”   “伯父好。”朔巡叫了一声,也不管历晟脸色变了,目光直直的就停在了那穿着黑西装的斯文男人身上。   “韩贤?”   黑西装男人站起身,推了下眼睛,伸出了手,“少夫人,初次见面,免贵姓韩,韩贤。”   朔巡没有握住那只手,他一手被历晟牵着,一手被韩贤身边穿着骚包的紫色衬衫的年轻男人握住。   “早就听说大哥金屋藏娇,没想到大嫂居然这么美,多犯规啊。”   紫衬衫充满热情的开口,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就在历晟的冷脸下没了气势,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手,自我介绍道:“大嫂,我是历子佩,大嫂你喊我小九就行。”   历家本家的三少爷历子佩?!   朔巡的瞳孔猛然紧缩起来。他还记得上一世历晟亲自派他亲手杀了同父异母的历子佩,他为此杀空了某一个分家……   历子佩没死,是不是证明那分家的三十口人还活着?他,是不是少杀了些人?朔巡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他重活一世,却有了和上一世几乎截然不同的遭遇,这一世究竟还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阿巡?”   手掌被历晟捏了捏,朔巡迅速压下了心头的疑问,一转头和历晟的目光撞在了一起,惹得对方眉头微挑。   “吃惊我为什么没杀了他?”   朔巡点了点头,疑惑的看向历晟,对方却只是看了回来。   “你该改口叫‘父亲’。”   “不。”朔巡拒绝的果断。   气氛僵了起来。   朔巡丝毫不怀疑如果不是恰逢上菜旁边的历子佩又神经大条,总往这边看,历晟一定会捏碎他的手骨。   “大嫂你怎么不吃菜啊?”历子佩奇怪道。目光齐齐聚集过来,朔巡活动了下那只已经被捏出青紫的手,神色平淡的拿起筷子。   “吃饭。”   被长辈镇压的历子佩:“……好的好的,大嫂你多吃点,家里的红烧肉做得可好了,我给你夹一块啊,还有这个木瓜炖血……”   蛤字还没说出口,朔巡面前的碟子里就多了四五只已经剥好的虾子。   历晟面色冷淡的夹起鱼肉放进了朔巡面前的碗里,道:“小九以后就归你了。”   朔巡意外的看了眼历晟。   历子佩和韩贤一同回国,想必地位也不低,历晟几乎是有意识的让他避开了历家核心,而这句话等同于变相的允许了他进一步的接触到权力。   这算是什么?道歉?   朔巡微微蹙眉,低头夹起碗中的虾子送进了口中,虾肉鲜香,配上微量芥末和红酒,一顿饭吃的异常的平静。   “该走了。”   朔巡起身正要迈步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被历晟及时扶住了。   “没事吧?”   朔巡摇摇头。一旁历子佩不知道跟韩贤嘀咕了什么,被对方一句话怼得禁了声。历老爷子见状,道:“历晟你也好久没回来了,今晚我们父子聊聊,让朔巡住西厢吧。”   历晟一言不发的抱起朔巡,径直走出了门。   朔巡头疼得厉害,索性闭眼靠在了历晟的怀里。历晟的怀抱温暖,朔巡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历晟正在穿起了外套,见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睁开便凑过来,低头要了一个吻。   “乖乖呆在这儿。”   朔巡翻了个身,沉默的面对着墙。几秒种后,身后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房间很快便重回到了一片静谧之中,直到——   “出来。”   朔巡坐起身,定定的看向门口。   西装革履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竟然是韩贤,”少夫人晚上好。”   朔巡看着韩贤手中的文件袋,眉心紧锁,“你不是该在历子佩身边吗?”   韩贤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跟他,可不是你和历晟。哦对了,你还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用过Carl这个化名吗?”   Carl?   上一世他就是用Carl这个名字混入了那个分家,拿到了历子佩的行程,继而杀了那支分家……遥远的记忆迅速复苏,朔巡站起身,直直的望向韩贤,神色冷淡的开口:“不记得,你可以走了。”   “哦,是吗。“和朔巡对视了一眼,韩贤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什么丢向了朔巡,朔巡伸手一接,脸色猛然阴沉了下来,“你想怎样?   “这是我在追那批货的时候,从何家的某位负责人身上找到的。”韩贤优雅的地交叠起了双腿,不紧不慢继续道:   “那笔交易从成交到发货时间不超过三天,历晟亲自负责的合同,何家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获得消息,当然,如果历晟身边没有内鬼的话。”   “难道你想说我是内鬼,来向我炫耀你的逻辑?”朔巡不紧不慢的反问,从枕头下摸出的枪定定的抵住了韩贤的眉心。韩贤向后退了一步,忽然笑了起来,面向朔巡举起了双手。   “在这件事之前,我完全没有想到,你会联合何家背叛历晟。你已经刷新了上一世我对你所有的认识,朔巡,或者该叫你Carl?” 第119章 第二个重生者   朔巡直直看着韩贤,冷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只不过是一个和你一样的人,”韩贤笑了笑,摘下了眼镜,“你杀历子佩的那天,恰好他约了我去开房。”   居然也是个重生过来的。   “你想替他报仇?”朔巡问。   韩贤点了点头,狭长的眼睛没了镜片的遮挡,在昏暗的光线里黑沉而阴鸷,然而即使被枪口抵住眉心,他脸上的微小也不曾改变。   “你不会杀我的,朔巡,”韩贤微微扬起下巴,十指交叉平放在了膝头,“历晟虽然宠爱你,但只要知道你和何仞做的事,他一定会杀了你。”   朔巡眯起了眼,手指一动打开了保险。   韩贤笑着摇了摇头,伸手握住了枪身,“没有我,你不仅接触不到历家的核心,连自己也要赔进去,值吗?”   朔巡看着那张斯文的脸,勾动了手指。子弹无声的擦着韩贤的耳边飞过打进身后的墙壁里,半分钟里谁都没有再开口。   韩贤和朔巡对视一眼,终于先松了手向后退了两步,朔巡的枪口精准的指向了他心脏的位置。   “朔巡,你很清楚,一个人的力量不可能彻底扳倒历家。我们有共同的目标,我需要你作为替我去联系何仞。”   “你怎么让我相信你?”举着枪,朔巡语气平静的反问道,“你又凭什么觉得我和你的目标一样。”   话音未落,韩贤已然加深了唇边的笑意,“人因爱生恨是很容易的。上一世你很爱历晟不是吗?而且据我所知,这一世你和历晟有过一个孩子,但你没要那个孩子,对吗?”   “你伤了裴朗,我不可能放过你。”   “我知道。“韩贤笑笑,看着朔巡慢慢道:”那个叫裴朗的人对你一定很有分量吧。我看过医院的记录,裴朗之前就是负责你弟弟治疗的人,后来因为你,私生子的身份被暴露,被迫叛出了历家,成了何仞的情人。这样全心全意对你好的人,你……”   “我可以暂时饶了你,”朔巡忽然出声打断了韩贤,目光冰冷地盯住了面前人,“但何仞杀不杀你就与我无关了,你最好不要撒谎。”   “当然,“韩贤微笑应道:”如果我反悔,你就去可以告诉历晟我做了什么,怎么样?”   沉默。   朔巡放下枪,靠在床边顺手从一旁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你可以走了。”   “合作愉快。”   朔巡没有握住韩贤伸出的手。   韩贤低低地笑了一声,从怀里拿出打火机替朔巡点着了烟,“不怕我帮子佩报仇杀了你?”   朔巡无所谓的吐出烟圈,“帮我达成目的之后,请便。”   韩贤自讨无趣,收回了手“你很聪明,历晟的眼光很好。”   朔巡轻呵了一声,“历子佩现在还是你的情人?”   “那也与你无关了,”韩贤眨眨眼,起身走出门,刚到门口却被朔巡叫住。   “今晚的酒是你做了手脚。”   韩贤优雅的欠身行了一个绅士礼,转身背对着朔巡挥了挥手,“酒是个好东西,不是吗?”   门被带上。   朔巡走到窗边,掀开窗帘一脚看着韩贤渐渐走远的背影。   浓重的阴影把那个斯文男人的背影切成了两半,有那么一瞬间,朔巡觉得那黑色布料像是活了过来似的,朝着黑暗伸出了触角,仿佛要把这个人拉过去融为一体。   这种感觉实在是诡异。   朔巡拉上了窗帘,躺回了床上。韩贤给他下的药分量不小,他的头还在作痛,枕在枕头上脑海中不自觉的回想起片刻前韩贤的话。   全心全喜对他好的人啊……   真的只有他了。   朔巡把枪重新放回了枕头下,一片寂静之中,他忽然有些不安,随即这种不安便被记忆中温和的笑意抚平了。   “裴……出来!”   窗户吱呀一声被从未推开,一头耀眼的红发从黑暗中渐渐显现,林歌跳下窗户娇羞道:“大少爷让我来陪陪你,没想到你已经有别的狗了,你个小坏坏。”   朔巡:“……”   林歌笑嘻嘻的爬上了床,伸手去摸朔巡的脸:“大少爷的头上可是绿成呼伦贝尔大草原了呀。”   自从在营救之中断了一条腿后,朔巡送了一束黄玫瑰之后,林歌同学就充分的发挥了脸皮厚的优势,誓要与新任的历少夫人建立一种良好健康的关系。   朔巡一把拍掉了袭向脸的咸猪手:“人陪完了,你可以走了。”   林歌猛烈摇头,真诚道:“不,我不走,小姐妹难道不该一起分享绿帽的乐趣吗?”   朔巡:“……”   朔巡揪着某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红发美人的领子,拎到了一遍,无奈道:“那是韩贤。”   “大少爷身边最近的那个红人韩贤?!”林歌的眼睛猛然亮了。   朔巡下了床到了杯水,递给了红发美人:“韩贤身边有人了,你别想了。”   “他结婚了?”   “没有。”   林歌深深叹了口气,撩起眼前的发丝,端坐在了床边,宛如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既然没结婚就能者上位,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片青青草原,我,就是这么乐于奉献,愿意去给那片草原施施肥。”   朔巡:“……”他就知道这个人不会正经。   “人家才不是轻浮~”林歌笑着一手支着下巴,故作可爱的地拉上了朔巡的衣袖,“人家又不能睡了你,就只能攀附一下大少爷身边的红人喽。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就不要和人家争了嘛,距离产生美,这顶绿帽就交给我来扣吧。”   朔巡头越发的疼了起来,第一次体会到交友不慎。     夜色无声。   历晟吻了吻那红肿的唇瓣,动作细致却又磨人,逼着身下人改口。   “该叫什么?”   “啊哈……”   朔巡被闷得呼吸艰难,弓起来的身体仿佛是一条上岸濒死的鱼,满是汗水和泪水。他死死咬住下唇不作回应,却越发的刺激着男人的征服欲。   暧昧的喘息声回响在整个房间中。   朔巡在一片空白之中,眼前忽然出现了那座小城他们一同呆了半年之久的小城。他看见夜色里厮磨的两个人,重新听到了那段对话。无名的慌乱开始在他的心头起起伏伏。   历晟没做避孕措施,也许他们会有孩子。   “啊呜——”   历晟贴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朔巡并没有听清。有了快感分散注意力,他的头痛仿佛也减轻了些,朔巡撑着身体在浴缸里,静静地望着历晟,直到危险再次来临,才目光恹恹道:“戴套。”   历晟一愣,看着依旧神色冷淡的人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朔巡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已经是半中午。在林歌八婆的注视中,走路姿势怪异地走出门,一贯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多出了一抹不健康的红晕。   深秋天气已然转凉。   车里暖意融融,朔巡透过满是雨痕的茶色玻璃,看见了韩贤正一身西装站在历子佩身边,替正向朔巡挥着手标准迷弟脸的青年撑着伞。   那把巨大的黑伞似乎遮住了所有的秘密。   ……这个叫韩贤的男人,会不会知道上一世,关于历晟最后的结局?   疑问忽然在朔巡的脑海中升起,然而他没有问出口的机会了,车子启动,将两人的身影远远地甩到了身后。   “在想什么?”   前排历晟突然发问,朔巡回过神,淡淡道:“他们很般配。”   “般配?”历晟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朔巡,微微挑眉,“你对韩贤的印象似乎不错。”   ……是吗?   朔巡自嘲着望向了窗外。 第120章 你知道我不爱   裴朗睁开眼,混沌的脑袋里像塞进了一百只蜜蜂,思维混乱,所有逻辑都东倒西歪。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儿了,动了动手指,发觉手腕正被人紧紧握住。   何仞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头枕在另一只手上,下巴上冒出了零星的胡茬。裴朗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无意中惊醒了男人。   “宝贝儿……”何仞小声咕唧了一句,又过了半分钟才抬起了眼皮,和裴朗对视了一眼,懒懒的支起了脑袋,“终于舍得醒啦。”   这语气怎么有些……醋味?裴朗眨了眨眼,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的不像话,“我怎么在这儿?”   何仞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倒了杯水插上吸管,哀怨的递到了裴朗面前,“你和别的男人私奔了,把孩子都丢给了我。”   裴朗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扶着何仞的手臂慢慢坐起身,“你什么时候做的变性手术?”   大概是梦里梦外都在和自家媳妇儿调情,何仞心情极好的往裴朗的身后塞了一个抱枕,一边絮絮叨叨着最近的事,一边削了个苹果。   “最近朔巡和那个叫韩贤的王八蛋结盟了,两个人好得跟穿了一条裤子似的,就差给历晟带绿帽……”   “韩贤?”裴朗疑惑的打断了床边人的滔滔不绝。   何仞悠闲地把苹果削成了兔子形状,放到了碟子里,“就那个捅了你两刀的,等到和朔巡的合作结束,我亲自去打爆他的头。”   裴朗的瞳孔猛然紧缩,“你怎么会和朔巡合作?!”   何仞一愣,手里的苹果皮啪的一声掉下来,看着裴朗震惊的开口;“亲爱的你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被捅了两刀吗?”   裴朗摇摇头,“我最后的记忆是在候机厅,等去布达佩斯的飞机,我是在那儿受到了袭击吗?”   何仞默默地从裤兜里掏出烟盒叼了根烟,花了长达半根烟的时间,才把心里的卧槽压了下去,“宝贝那已经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   裴朗一愣,双唇无意识的抿成了一条线。过了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朔巡和孩子怎么样了?”   何仞耸了耸肩,摸出手机放到了裴朗面前的小桌板上,“这么想,不如自己问问?”   裴朗看了眼手机屏幕的,出声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男人,“你吃醋了?”   何仞意外坦诚的嗯哼了一声。   裴朗把手机放回了桌上,“先把这一年多发生的事大体都告诉我一遍吧。”   何仞挑了挑眉,转身大步地走到了床前,拉起那只冰凉的手,在手背上落上一个绅士的亲吻。   “Yes,Sir.”     一个小时后。   “朔巡这回是铁定了心要坑死历晟了。”何仞不紧不慢的总结道,回头讨要了一个亲吻,“在想晚上怎么把这个月给你老公我补回来吗,这么入神。”   “当初我来找你,你为什么会同意?”裴朗侧过身,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简洁而柔和,“不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吗?”   何仞大刀金马的坐到了床边,身体懒扬扬的向后倒着,嘴里呼出的热气轻柔喷在裴朗的下颌上,“留不住你的心,说什么也得留住你的人是不是。”   裴朗皱着眉摇了摇头,“你知道我不爱……”   双唇被牢牢堵住了。那几秒钟前还漫不经心的男人忽然如同猎豹一般扑了过来,裴朗的呼吸有些不畅,双手挣扎着推搡着何仞,却毫无作用。   唇舌之间尽是对方口中淡淡的烟草味。   何仞舔了舔那被咬破的红肿的唇瓣,神色轻佻的暧昧道,“我还知道你的身体总是很诚实。”   裴朗一言不发转过了视线,身旁传来一阵愉悦的哈哈大笑。   “我说宝贝儿,你这样好像显得我像个强抢民女的恶霸……哎你别睡下去啊,我还没说完呢哈哈哈哈哈。”   裴朗恨不得用棉花把耳朵塞起来。但奇怪的是,这夸张的笑声似乎让他乱成一团的脑袋放松了下来。长时间昏迷之后人原本便还处于虚弱的状态,他靠着靠着便觉得身体十分疲惫,慢慢的阖起了眼。   何仞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见床上的人没了动静,把裴朗露在被子外的手塞了回去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这是他名下的某个度假酒店,站在走廊上只能听到起起落落的潮汐声。   何仞播了电话,过了许久才电话那头才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   “裴朗醒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失忆了。”何仞难得烦躁的抓了抓头发,这是他和朔巡专用的联系号码,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了低低男声,“他忘记了我?”   “我倒也想啊。”何仞撇了撇嘴角,压低了声音,“他把去布达佩斯和你见面的事还有之后的都忘了。现在在他的记忆,没有在那儿的机场见过你,也没有拿药给你。你的流产和他的药无关。朔巡,你知道的,你流产的事他一直很自责。”   电话中一片死寂。   何仞耐心等待着,终于听到了一声“好。”   “他不会知道这些事的,照顾好他,我会尽快拿到你要的那个合同,先挂了。”朔巡说完正要按掉电话却被叫住。“嗯?”   “离裴朗远点。”   何仞的语气冷得出奇,阴狠几乎瞬间便通过语言直达大脑。朔巡沉默了片刻,道“我不会打破我们的约定,你……”   “仞哥!”   电话被挂断。   何仞收起手机,转身大步走去,机车靴包裹着长腿走路自带着一阵风,笑容不羁的和面前的中年男人打了招呼。   “这不是李局吗,什么风把你吹这儿来了啊。”   “别提了,顾家那个小子天天和我作对,这不刚开完会,就差点被气得高血压来看看了。”中年男人摆摆手,一路喋喋不休下了楼。   “听说顾璟和历家闹翻了,好像是为了一桩生意,顾璟一下子亏了几千万。”   “是吗,我还不知道呢,你这消息来得也太快了。”   ……   顾璟和历晟闹不闹翻,其实还要取决于朔巡能不能把那个合同拿给他。   何仞在心里腹诽了一句,望着窗外的夜色,目光锋利的让人不寒而栗,然而很快那张英俊的脸上又挂上了一抹的笑容。橙色的敞篷车骚包的驶上了马路,在长长的车流中成了一道炫目的残影。   他也该做他前两天答应朔巡的事了。 第121章 岁月静好后   [韩贤这条命先借给你。]   十一点五十九分,发件人何仞。   朔巡关了手机支起身体,历晟不再床。上,他觉得有些不习惯,神差鬼使地便赤着脚走到了阳台上。   “把韩贤的事压下去,救不活再告诉子佩。”   历晟正在阳台上听电话,神色阴沉得令人发颤,见朔巡走过来,眼底的暴虐才稍有收敛,对着电话冷声吩咐完就挂断了。   “睡不着?”   朔巡嗯了一声裹紧了身上的睡袍,历晟烟抽的凶,辛辣的味道刺激着他的鼻腔隐约有些发酸。   看来,那通电话结束后没过几个小时,何仞就对韩贤下手了,朔巡回想起那个并不能算好消息的[失忆],眼底闪过一抹黯然,正要走回卧室却被历晟一把环住了身体。   “韩贤出事了。”   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朔巡动了动,想要避开这人在外面站久了的冰冷外套,却不料一动就被人按进了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历晟的体温清晰地传了过来。   朔巡微微偏头,“死了?”   历晟阴鸷的神色缓和了些,低低应了一声,把朔巡抱得更紧了写,直到贴近他才发觉这人似是在雪地里站了一夜,身体异常的凉。   “只是重伤而已,脾脏破裂还在抢救。”历晟说。   两天后,朔巡才知道何仞下手的狠辣。两刀一刀刺穿了韩贤的脾脏,另一刀伤到了肝脏,韩贤因为失血过多还需要住院半个月。   朔巡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吩咐司机去了医院。为了让韩贤留下来更接近权力中心,这次受伤是他与韩贤提前商量好的,只不过何仞下手的力度远比他们事先说好的要重得多。   病房门口。   朔巡看着韩贤和历子佩接吻。韩贤受了伤坐在病床上,微微俯身便能碰到跪着的历子佩的唇,唇齿相交之间,朔巡听到了啧啧的热吻声,不由得轻咳一声。   占着主导权的斯文男人松开了手扣住的人,朝着朔巡微微笑了笑,“少夫人请坐。”   两个人的合作韩贤坚持不让历子佩知道,朔巡也不强求,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却在韩贤故意支开历子佩时,被那一双桃花眼狠狠盯住。   “你对韩贤做的事我都知道了。”历子佩恶狠狠地说完,门被摔得砰砰作响。   病房里忽然静了下来,朔巡重新望向了韩贤,挑眉:“你都告诉他了?”   韩贤摇了摇头,绅士的比了手势示意朔巡看向桌面上的电脑。   电脑里正是何仞需要的那份合同。   朔巡点头,迅速拷贝完,发送了出去。   有了这份合同,顾家很可能就不会再支持历家。没有了顾家的支持,也就等于历家没有了政府方面的支持。所带来的损失数不甚数。   他将离他的目标越来越近。   别墅里比外面暖和许多,朔巡脱下外套,蹲下身揉了揉橘子的脑袋。橘子难得不嫌主人手冰,喵喵着想要蹿上朔巡的肩头,被从楼上下来的历晟捏住了命运的后颈皮。   “它太重了。”历大少如实道,一松手,被橘子扑了一个满怀,只得暂时放弃拥抱朔巡的打算,再一次拎起了胖猫。   “一个灵活的胖子。”这次换朔巡评价。   历晟回头,朔巡歪头看着他,碧蓝色的眼睛在柔和的光线下像是覆了一层金黄的蜂蜜。   “它该减……”   历晟忍不住堵上了那张开合的嘴,彼此交换呼吸间,他尝到了淡淡的甜味。   “吃糖了?”   “蜂蜜柚子。”   历晟亲了亲朔巡的眉心,眼底闪过一丝不明意味。     一年后。   初冬的雪在阴天的午后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朔巡坐在沙发上,整个上半身都陷在了沙发里,房间里充足的暖意让人昏昏欲睡,手里的书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掉了下来。   他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最后,小小的鲛人踮起了脚尖,羞涩的吻上了年轻男人乖戾的眉眼。   鲜花,礼赞,白鸽。   他的枪抵住了小鲛人的胸膛,对着的小鲛人心上用力地开了一枪,血成了黑色。他跪倒在地,无声的恸哭起来……   像一出静默的悲剧。   “阿巡,醒醒。”   耳边出来熟悉的声音,朔巡猛地坐起身。他的眼角还是湿润的,转过头望着历晟时,碧蓝色的眼瞳似是盛着一汪水。   历晟定定看了他一秒,目光里多了一分微不可查的怜惜,“朔白和沐涵出事了,马上跟我走。”   像是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朔巡眨眨眼,刚睡醒的声音里还带着轻微的鼻音,“阿白出什么事了?”   历晟一言不发地俯下身,用力的抱住了朔巡。 第122章 你是他的家属吗   这个拥抱让朔巡莫名的不安起来。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想要推开历晟,再问些什么,历晟却已松开了手。   历晟拉开别墅的大门,等在门口的身影,“走吧。”   朔巡一把抓起了大衣。   雪还在下,迈巴赫如同幽灵般穿梭在车流中,朔巡打开窗,迎面的冷风刮得脸颊生疼,雪花飘落在他的发梢上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阿白怎么了?”   历晟望了一眼后视镜,“沐涵每半年就会和朔白一起去度假。消息泄露了,有人在路上埋伏了他……”   “我问的是我弟弟究竟怎么了?!”朔巡猛然回过头,一贯清冷的语调突然拔高变得有些刺耳。   历晟微微蹙眉,“阿巡你冷静一点。”   车厢里沉默了下来。   朔巡愣了愣,慢慢的垂下眼睑,身体像是脱力般重重落回了椅背上。   历晟忽然有些心疼,却还不及多说什么,车子便已经停在了医院的正门口,在门口提前等候的助理立马上前替历晟拉开了车门。   “大少爷,朔白少爷的手术出现了意外,急需输血!”   “输我的!”   两句话几乎是同时落下了话音。   朔巡跳下车门,他跑得太急,完全没注意脚下新结的冰,踉跄的向前滑了一步,所幸被历晟稳稳地扶住。   “带我去,马上!”   那张总是情绪淡漠的精致面庞此刻布满了焦急和恐惧,历晟用力的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大步向医院里走去。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朔巡。   针头刺入柔软的皮肤,朔巡静静看着血浆装满了第一袋,又开始装第二袋,那双碧蓝色的眼睛空洞的让历晟感到了莫名的心悸,终于在朔巡换手准备继续献血的时候,黑着脸的阻止了护士的动作,“六百毫升,够了。”   朔白在车祸里受的伤太严重,医院却没有储存鲛人血,六百毫升显然不足填上眼下的窟窿。   朔巡眨了眨眼,轻声开口:“松手。”   短短两个字仿佛有了千斤的重量。   历晟的眉头紧蹙起来,两人僵持了片刻,朔巡的唇边忽然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历晟,我能救他。”   ……可你能救自己吗?   历晟咬了咬牙,转身一拳打在了柜子上,铁皮上清晰地凹陷出了几条印子。   朔巡足足抽了一千两百毫升的血,站起身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颤的撞进了历晟的怀里。   历晟怜惜的亲了亲怀中人的发顶,轻轻地将朔巡安放到了床上。“阿巡,你该好好休息一会儿。”   “不……”他还不想也不能休息,他还没有等到他的弟弟平安无事的消息,可是……   朔巡的眼前模糊起来,失血过多带来的疲惫击垮了一切的反抗,他的眼皮终于沉沉的落了下来。   历晟按了病床旁的呼叫铃,看着护士手脚麻利的将吊瓶挂在了朔巡的床头,才默默离开了病房。   “朔白和沐涵怎么样了?”   助理惋惜似的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病历和资料一同递给了历晟,“沐涵少爷已经脱险转入了普通病房,朔白少爷还在手术中。我们已经翻看了七十二小时内沐涵少爷的通讯记录,这是Zoe要我转交给您的,请您尽快过目。”   视线顺着白纸黑字往下,历晟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转头对着助理吩咐了几句,眼角余光无意间瞥到病房门,声音微微一顿,又多加了一句:“叫林歌马上过来。”   “大少爷,手术结束了!”   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刚刚换下手术服正要休息,就见顶头主任正满面笑容的陪着一器宇轩昂的高大男人走过来,想要偷偷开溜,却被主任眼尖的叫了过去。   “这就是给朔白小少爷做手术的医生。”主任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下属一眼,连忙朝着历晟赔笑,却不料话刚说完,便被历晟打发走了。   “朔白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拦在了年轻医生身前,历晟沉声问道。   年轻医生面露歉意的颔首道:“由于病人之前做过内脏移植手术,这次在车祸中内脏又受到了重创,虽然我们尽力完成了手术,但接下来病人很可能会撑不过危险期,请家属做好准备。”   历晟的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活下来的概率……到百分之五十了吗?”   年轻医生摇了摇头,不禁疑惑的多问了一句:“您是他的家属吗?”   沉默片刻,历晟微微点头点了点头。   年轻医生遗憾的朝着历晟鞠了一躬,“接下来的三天病人的病情随时可能会出现波动,请您随时开机。”   言下之意也是让家属多加陪伴不留遗憾。   历晟的眉头皱了起来,叫住了即将离开的年轻医生,“和朔白一起送来的那个人现在醒了吗?”   “那位啊,听同事说手术非常成功,应该再过几个小时就能醒来了。”年轻医生走到门口,发现忘拿了钱包转身却被历晟的表情吓得额头不自觉的冒出了冷汗,转身就大步离开了休息室。   乖乖啊,他们院这是招了一个什么样的煞神啊。   年轻医生一边腹诽,一边走着,路过那透明玻璃的特护病房时忍不住的慢下了脚步,多看了一眼病床上沉睡的小人儿。   朔白还没醒来,鼻腔里插着细细的管子,氧气面罩几乎盖住了他的半张脸。暖橘色的灯光赋予了这张惨白的脸庞一抹生机,他仿佛沉睡一般,只露出鸦青色的睫羽和那一小片被投下的阴影。   年轻医生瞧见路过的护士悄悄地红了眼眶,小声的嘟囔着,“他还这么年轻,还这么小。”   年轻医生默默地叹了口气,转头却发现几步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黑风衣的人。这人走路仿佛是无声的,脚掌落地极轻,身形却有些踉跄,精致的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憔悴。   年轻医生的视线在病房里外的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惊讶的发现外面这个大的,似乎就是里面小的长大后的模样,甚至要更加的貌美。   “他什么时候会咳咳……醒?”说完,黑风衣又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句话似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那细长的双腿似乎支撑不了上半身的重量,骤然向后倒去。   年轻医生连忙扶住了黑风衣,靠近时他从对方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断定了对方药罐子的身份,“他暂时醒不来了。你和那个历大少都是他的家属吧,你是他什么人?”   “他是我弟弟。”   朔巡推开了医生,艰难的站起身来。他失血过多,原本应躺在病床上休息,却刚进入梦境便被那一枪惊醒。   在梦里,他又一次看见了自己扣动扳机,又一次的放声哭泣,他似乎只剩那一幕,一遍遍地不断重演。   荒唐却又无力至极。   朔巡努力的撑住身体,目光牢牢地盯在了病床上的人身上,却无济于事。病床上的小人儿自顾自的沉睡着,朔巡不知道撑了多久,双臂酸疼的仿佛不属于自己,小腿也不停地打颤,失血过多带来的强烈不适几乎要将他拖垮。   终于……   朔巡向后倒去,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历晟环住朔巡的腰,正要抱起怀中人回病房休息,却遇到了一阵微弱的挣扎。朔巡的唇瓣蠕动着,半晌才发出声,那声音竟是异常的沙哑,“谁干的?”   历晟亲了亲朔巡的耳廓,低低应道:“一群雇佣兵而已,很快就会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了。”   沉默。   朔巡闭上眼,将身体重心交给了身后的人。他的力气早就用光了,无力的身体不适的蹭了蹭历晟的胸膛,漂亮的脸庞上神色冰冷得近乎麻木。   “七十二小时,朔白的危险期之内,我要看到结果。”   历晟揉开了朔巡紧皱的眉头,稍一用力便把朔巡抱了起来,“好。”   朔巡似乎没有听见这个回答。   他实在是太累了,却又不敢轻易入睡,只得独自回忆那些和朔白有关的回忆。   他还记得半年前小鲛人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手,满是粉红泡泡的说着两个人的蜜月,他想起小鲛人在一个星期前打来电话,说了下一次的计划。   [哥哥,我们要去布达佩斯啦。]   [哥哥,你听说一句话吗?]   朔巡记不清那句话是什么了。   历晟看着那只死死抓住自己衣角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朝着助理挥挥手,又坐回了床边。   今晚的人只怕是见不了了。   历晟犹疑片刻,打出了一行短信发给了手下的心腹:[监视韩贤和历子佩。]   “不……”   睡梦之中,朔巡似乎十分的痛苦,姣好的面庞扭曲在了一起,空出来的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着,似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历晟握住了那只挥舞的手,十指相扣送到了唇边,轻柔的吻了吻朔巡的手背,“你不会想知道这个结果的,阿巡。”   似乎这话起了作用,朔巡安静了下来,不再挣扎。   历晟松开那只手,目光深邃的看着那恬静的睡颜,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第123章 历家的混蛋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朔巡时常会半夜惊醒,从历晟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坐到窗台上,细白手指夹着烟卷,丝丝火光在白雾里若隐若现。   他靠在窗边,神色厌倦地看着窗外的某一个方向。   那是东方,往这个方向,一直到尽头,有一片深青色的海。那是沧海,所有鲛人共同的家。   如果能和那个小家伙一起回沧海……朔巡唇边的笑慢慢的僵硬了,他心烦意乱的重新点上一根烟,却被人从嘴里夺走。   历晟吸了一口那支烟,下一秒按灭了火星,从朔巡的身后伸手,指尖游走在那一片赤裸细腻的皮肤上。朔巡向后靠了靠,双腿随意的放在小平台上,冰冷的大理石似乎把他的体温也带走了。历晟收紧了怀抱,眉头微不可见的皱起。   朔巡转过头,喷了一口烟雾在历晟的脸上,两个人短暂的沉默了片刻,朔巡凑过去吻住了历晟。   “Fuckme.”   黑暗里朔巡的背撞到了地板上,他失神的望着不远处的烟头,狠狠的颤抖着,张口咬上了历晟的肩膀上,哭声顺着血一块流了出来。   求欢是所有动物的本能。   历晟吻了下那乌黑的鬓角,把朔巡死死按在了地毯上。   “哭出来。”   “哭出声。”   “阿巡。”   朔巡忽然像被火灼烧了似的,剧烈挣扎起来。历晟把他翻了过来,朔巡眨了眨眼,泪水无声从眼角落下迅速在空气中变成了圆润的珠子。   历晟舔过那美丽脸庞上的泪痕,安慰似的拥抱了过去,得到了朔巡热烈的回应。   他下一次也许会死在这张床上。   快要临近结束的时候,朔巡闭上了眼,遮住了空荡荡的眼底,他的眼底里连情欲都没有剩下,身体动了动寻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枕着历晟昏昏欲睡。   他不喜欢这种羞耻的事,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打发时间,消耗体力的绝好办法。   朔巡闭着眼,脑袋里一团浆糊,连夜的噩梦和现实混做了一团。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的时候伸手摸了摸旁边的被子。   是冰凉的,历晟已经走了很久。   朔巡裹着睡衣走下楼,意外的看着楼下的年轻男人,在餐厅倒了两杯咖啡,放在了茶几上,“出院了?”   沐涵低哼了一声做回答,乖戾的脸庞在那场可怕的车祸中多了一条细长伤疤,显得成熟了许多,“你有几天没去医院了。”   朔巡的手微微一颤,咖啡从杯子边缘溢出了些许。   沐涵眯起眼,递过纸巾,听着对方低低的开口。   “我去了也帮不了他。”朔巡放下杯子,往里面丢了一块糖。   糖很快就减去了几分苦涩。   沐涵喝了一口,被苦得十分了解,“朔白跟我说过,你喝的咖啡都极其的难喝。他总想往你的杯子里加糖。但每次偷偷给你的杯子里加糖都被你抓包。”   朔巡无声地弯了弯唇角,又往杯子里加了块糖,“出院后还是回沐家?”   沐涵点点头,望着朔巡的目光渐渐地深邃起来,“这一次的车祸你不怪我?”   朔巡没有回答,一圈圈的搅动着那不断溶解的糖。   “这是你要的我和朔白在那天以前三个月所有的通讯记录,以及可能知道路线的所有人的名单,”沐涵打开茶几上的文件,取出通讯记录摊开在了朔巡的面前。   朔巡一目十行的飞速浏览着,目光突然停在了记录中间的一个人名上,“历晟给我看的通讯记录没有这个名字。”   “历子佩那个时候正在负责历家和沐家的一个合同。”沐涵皱眉道。   朔巡的神色猛然冷冽起来,迅速起身上了楼,从书房里取出了一张照片递给了沐涵,“这个人是不是历子佩身边的人?”   沐涵看着照片上的年轻女人,点了点头,“这是他的私人助理,你怎么会有……”   “历晟说这个女人就是这次的主谋。”朔巡冷冷的开口道。   “你怀疑是历子佩指使她暗杀来……?”沐涵挑了挑眉,“但历子佩不可能知道我和朔白的出行路线。”   “你就那么肯定他不会知道吗,”朔巡指了指通讯录上朔白的那一栏,小鲛人的通讯记录极少,却在三个月之内时常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你告诉过朔白你们的出行路线。”   斩钉截铁的语气,所有的迷雾仿佛在这一刻散尽。   沐涵愕然的抬起头,“你的意思是……”   朔巡点头:“这一个月我的关注点一直在你和你的周围,哪怕是已经抓到了那些雇佣军和这个女人,我也没有弄清消息是怎么透露的。现在可以确定了。”   十有八九是那个小笨蛋自己说漏嘴了。   沐涵猛然站起身,双手死死握成拳,一脚踢翻了一旁的花瓶,“历家的混蛋!”   该死的历子佩,该死的历晟。   ……他的契约者也许早就知道了这个真相了。   朔巡收起文件,慢慢重新绕好了文件袋上的线,他的神色平静,眼底的阴霾却异常可怕,“你先回沐家,这件事情交给我,你不要再插手了。”   “不可能!他们让朔白……”沐涵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后滔天的怒火一点点冷却下来。   文件被拍进了他的怀里。   朔巡拿起衣帽架上的大衣,不紧不慢的走向了大门,“历子佩是历晟的血亲,无论历晟是否包庇了历子佩,你一旦插手,就是插手了历家的家务事。”   朔巡顿了顿,扣上了大衣最顶端的纽扣。黑色高领下他的皮肤极其的苍白,寒风从门外倒灌进来,他微微张开嘴,唇瓣像是抹了一层的深红唇釉,泛着近乎于玫瑰的色泽。   “阿白还在等你,去陪他吧。”   别墅门重重关上的前一刻,沐涵撑住了那扇大门,若有所思般看着那黑色的削瘦身影消失在视线里。   ……陪吗?   沐涵低头看了看无名指上的戒指,微微扬起嘴角,眉梢卷上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是自言自语般坐进了车里,“你究竟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啊,笨蛋。”   几公里外,迟迟未醒来的小鲛人忽然动了动手指,引得一旁的护士惊呼着跑了出去。然而半天后,这一个美好的征兆被正式判了死刑。   朔巡静静立在床边,良久才俯下身,指尖小心翼翼的碰上了朔白冰凉的手背,昏迷中的小鲛人仿佛已经脆弱到了极点。   “他还有多久才能醒?”   “抱歉,我们尽力了。”一旁的医生恭敬答道。   朔巡的目光扫在了小鲛人的喉咙,如同触电般迅速移开。   朔白的手术并不成功,虽然度过了危险期,却也引起了剧烈的后遗症,为了维持生命,被迫切开了喉管。   ……无数遍见鬼的尽力了。   脑海里无声闪过半夜里的混乱映像,朔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听见了身后护士好意的提醒声。   “朔先生,门外有一位韩先生找您。”   韩贤站在走廊上,听脚步声,转身微笑起来,“我一直在等你找我。”   朔巡神色冷淡的打量着面前的斯文男人,即使是地冻天寒的日子,男人也不过是多加了一件长外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历子佩是不是指使了那场暗杀?”   “是,”韩贤坦然道,“他通过朔白得知了沐涵和朔白的出行路线,提前雇人埋伏在了那儿,在朔白确定了出发时间和……”   “他只是一个孩子!”打断了韩贤,朔巡的目光骤然森冷起来,“你一直知道历子佩的计划?”   韩贤摇了摇头,“我也是出事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小九是为了我,才想向朔白下手来报复你的。”   朔巡的眸色一沉,“报复我?”   韩贤点头:“没错,报复你。他发现了你和何仞通讯的记录,认为是你为了扫除成为历夫人的障碍,故意联系何仞,向何仞透露我的行踪。”   “荒谬,”朔巡忍不住低声喝到,“你那次受伤分明是因为……”   “因为我要留在历家本家。”韩贤无奈的推了推眼镜,语气无奈道;“是我的错,我以为隐瞒才能更好地保护他。没想到小九竟然误打误撞发现了你和何仞之间的联系。”并且充分的发挥了想象力,合情合理的故事就此形成。   朔巡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心中压抑的怒意仿佛被无形的撕扯着,他看着斯文男人脸上近乎于苦涩的笑容,沉默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伤害了我最重要的人,韩贤,这笔账没法一笔勾销。”   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答案,韩贤了然的点点头,从公文包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文件,递给了朔巡,“这是小九这几个月搜集的关于你和何仞联系的证据的复印件,这份证据的原件在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放在了历晟的桌子上。”   朔巡慢慢的蹙起眉头,“你想要鱼死网破?”   没有立刻接话,韩贤与朔巡对视一眼,将文件翻到了最后一页。朔巡的眼底不由得闪过一丝惊讶,“你想……”   斯文男人笑了起来:“做个交易吧,朔巡,你放过历子佩,我替你背下所有的罪证。” 第124章 底线   朔巡冷冷看着面前人:“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望着朔巡,韩贤正色道:“你可以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我,破坏历家的交易,让顾璟和历晟翻脸,所有你和何仞做过的事都可以推到我的头上,只要你答应放过历子佩。”   “不可能。”朔巡拒绝得干脆。   韩贤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不变:“历晟已经收到这份证据一星期,都没有动你,你当然可以仗着他的宠爱拒绝我的提议,只不过这不仅是我的提议,也是何仞的提议。何家需要一个有力的合作伙伴,而不是一个毫无权力的小玩具。”   玩具?   朔巡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了手,一把拽住了斯文男人的衣领,“难道你真的觉得我在意和何家的合作?”   后背重重的撞在了墙壁上,韩贤闷咳一声,用力拉开了朔巡的手,“是,你不在乎何家,你在乎的是裴朗!”   “既然知道我的底线,就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朔巡放下手冷冷道。   “历子佩也是我的底线,”韩贤咳嗽了一声,重新望向了朔巡,“他会暗算你弟弟,原因在我,你如果要拒绝,就算在我身上吧。上辈子你杀了他,这次就当是你们扯平了。”   扯平了么……   朔巡的眼中一丝复杂情绪一闪而过,“你愿意替他去死?”   韩贤扯了扯领带,无所谓的笑笑,“没人愿意去死,但能保护他,这大概就是重来一世最大的意义了。”   沉默。   朔巡微微蹙眉,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了烟盒,燎过了火苗,“你确定一个星期之前就收到了这个?”   韩贤点头:“我已经派人去找那个目击者了,找到就动手。那些证据我会尽快做出另一份,你要在历晟面前咬定所有事都是我做的。”   “不,”朔巡轻轻吐出烟圈,“把那个证人交给何仞催眠。告诉何仞让他抹掉那个证人所有关于我的记忆,让他认定那天看到和何仞见面的是你。等我发信号,再把他送到历晟面前。”   这分明就是默认了的样子,韩贤挑眉应了下来,“多欠何仞一个人情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想怎么用那个证人?”   朔巡垂下眼眸,碾灭了烟头,“有点疼,不会要了你的命的。”   不远的走廊上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韩贤脸色惨白的跌坐在了地上,捂住肚子的手指缝已经尽数被喷涌而出的血染红,“啊你……”   “你说你替他死。”朔巡丢下了手中的匕首,慢条斯理的擦去了脸上飞溅的血珠,“我成全你。”   朔巡的声音不大,却足以在这空荡的走廊上回响起来。   年轻的助理尖叫着捂住嘴,望着朔巡面色苍白,“来人啊!韩先生受伤了!”   公然在公开场合行凶,围观的人群骚动了起来。   朔巡从人群中穿梭了过去,他身上还沾着血腥的气息,微微转头盯住了试图上来搭讪的年轻男人,“滚。”   年轻男人嬉皮笑脸的想要继续拦路,却被朔巡一脚踹出了几米远。   朔巡面无表情的走出了人群,身后的议论此起彼伏。   “你疯啦,要色不要命啊!”   “当场就一刀啊,是个狠角色。”   “谁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倒血霉了。”   ……   天色昏暗,雪花纷纷扬扬的打着旋落下。   朔巡坐在车里,他是单独出来的,没有带司机和助理,回忆仿佛和白气一起哈在了玻璃上。   [这里没有怪物,不要传播谣言。]   [现在,我有这个荣幸被满足下我的好奇心吗?]   [你不是会轻贱生命的人,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好人。]   朔巡忽然有些想念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他很少有这样的感觉,心脏像是被羽毛轻轻地刮过,不痛不痒却又难以割舍。   其实他就是一个怪物,历晟的刀,历家的杀人机器。   但……   车窗玻璃忽然被敲了敲。   朔巡抬起头,略带惊讶地看着窗外男孩试图递进来的纸袋,“你……?”   男孩大大的绽出一个笑容,“那边有个哥哥让我把这个送给你,他还给了我跑腿费呢。”   说完男孩便一溜烟的跑了。   朔巡被迫接下纸袋,纸袋里装着一杯卡布基诺和一张卡片,咖啡的香气弥漫在狭小的空间内,温暖从掌心传到了心间。   [好好照顾自己。]   熟悉的字迹,是裴朗。   朔巡降下车窗,停车场的对面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们隔得太远,彼此无法对视。那个身影朝着他挥了挥手,便坐进了车里。宝马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里。   ……裴朗,你有没有也照顾好自己?   朔巡捧起那杯卡布基诺,滚烫和醇香占据了五感。一旁振动不停的手机。历晟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打来,朔巡闭上眼,直接无视,直到咖啡见底时,车门被拉开。朔巡看着坐进车里的助理和身后两个的高大保镖,缓缓踩下了油门。   “朔先生,大少爷希望能够立即见到您。”   “韩贤怎么样了?”   助理笑了笑,“您那一刀差点把韩先生的肠子切断了。”   朔巡没有再开口。   看起来他的手艺还算合格,造成的伤严重得让历晟立刻知道了,又或者是,让历晟派去跟踪他的人立刻知道了。   ……韩贤说的没错,历晟果然已经对他起了疑心。   朔巡关上车门,上了楼。书房的门没有关。朔巡走进去,被明晃的灯光照的有一瞬间不适应,顿了顿脚步。   “阿巡。”历晟转过头,冷峻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对韩贤动手了。”   朔巡眨了眨眼,抹掉了眼角生理性的泪水,“你一直在骗我。”   照片如同飞舞的雪花,散在了朔巡的脚下。朔巡低头看了眼,对上了历晟的视线。   历晟的脸色越发阴沉下来,“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   “解释什么?”朔巡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某一张照片,手指轻柔的抚摸照片上男人的侧脸,“你要我解释怎么和何仞传递消息,这次又要对韩贤动手杀人灭口吗?”   啪--   钢笔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历晟的力气很大,朔巡没有反抗,任凭历晟将自己按在了桌面上。 第125章 就这么离开   这样的“顺从”轻易地激起了男人的暴虐心。   历晟按住那单薄的肩,眸光沉了下来,“历子佩说的是不是真的?”   朔巡淡淡哼了一声,“是。”   书桌上的文件被凌乱的推到了一边,朔巡的侧脸贴在桌面上,冰凉的红木让他的皮肤显出一抹羞耻般的颜色。   “你和何仞都做过什么?嗯?”   历晟掰过朔巡的下巴,向下吻去却被朔巡偏头避开。   朔巡神色淡漠的说“在那个星期我和何仞上过床,我喜欢他胜过喜欢你,他让我帮他,他说要带我走,你满意吗?”   “呵。”   历晟舔了舔朔巡白皙的脖颈,像是凶猛的野兽在撕咬前给猎物的最后一点温情,“我怎么能不满意,我的契约者这么会激怒我。”   朔巡猛然惨叫出声。   即使在昨夜才缠绵过,这场粗暴的性所带来的疼痛,也无法被抵消。。   ……只是发泄而已。   朔巡艰难的走进了浴室,历晟已经离开了房间,凌乱的布条中朔巡没有找到任何能够遮掩身体的衣物,赤裸的身体上满是青紫和咬痕。   水流冲下来,朔巡看着镜子里的人,膝盖一软,砰的一声重重跪在了地砖上。   太累了。   原本被落着吻痕的胸膛满是新制造的淤青。身上隐秘的地方惨烈的不堪入目,朔巡甚至怀疑如果不是那一个电话,历晟可能会直接把他弄死在床上。   吱呀——   朔巡扶墙起身的动作忽然停住,下一秒,身后突然多出的一双手将他一把扯了起来。   “阿巡,你很适合现在的样子。”   朔巡挣扎了片刻,突然感觉到脖子上忽然一疼,细长的针管轻易的将药水注射了进去,许久都未出现的恐惧骤然袭来,“你给我注射了什么?!”   丢掉手里的针管,历晟面无表情地一把扛起了朔巡,丢在了卧室的床上。“你太累了,需要休息,接下来就不要离开别墅了。”   朔巡的身体猛然一僵,正要开口,却感到了一阵眩晕,酸疼的身体无法控制的倒在了床上。   门被重重关上。   卧室里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呼吸声,朔巡努力睁着眼,却无法抵抗住药物的催眠,头慢慢倒向了一边。   他断断续续的睡了好几天,直到一个月后身体开始逐渐习惯药物,神智才清醒了些。   林歌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朔巡看见红发美人坐到了床边,别过脸,声音里带着轻微的哽咽。   “朔巡你这个猪蹄子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朔巡费力的眨了眨眼,四肢因为注射药物而乏力,只能软软的倒在床上。在这天之前他总是昏昏沉沉的,空白像是病毒般占据了整个大脑。   他疲于回忆,也没有未来可以思考。   林歌絮絮叨叨说了什么,朔巡没有听清,只是在对方快离开时拉住了林歌的手,问:“朔白他还好吗?”   这是他一个月来第一次说话,声音嘶哑的不像样子。   林歌摇了摇头。   朔巡松开手,看着门开开合合,身边的医生护士换了一拨又一拨,直到历晟出现。   历晟走了过来,俯身短短的吻了下朔巡,“在看什么?”   朔巡一声不吭地看着那熟悉的药剂一点点的进入自己的身体里。历晟用医用棉按住了那冒血的针孔,低声的解释道:“这个药是以前顾璟给韩焕用的,对身体不会造成伤害。”   笃定的语气让朔巡不禁想要笑,却怎么都勾不起唇角。   顾璟和韩焕,他和历晟,相爱和不相爱。   哪有什么可比较性。   朔巡沉默的移开视线,为了满足他的习惯,历晟甚至把床搬到了窗边。   朔巡依旧在看那个方向。   历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了一会儿,起身拉上了窗帘。   房间里立刻暗了下来。   朔巡转回头,视线却在和历晟对上的那一刻擦肩而过,仿佛将面前人无视的彻底。历晟的脸色黑了下来,抬起的手却迟迟未落下,咬牙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   朔巡闭上眼,冷淡的表情似乎彻底将自己与世界隔绝了开来。他就是这样的人,明明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却能将历大少爷无视得彻底,连一个多的眼神都不愿给予。   历晟忍住了想要把面前人按在床上,狠狠调教一顿的冲动,握成拳的手用力得骨节泛白。   “大少爷,楼下陆医生找您。”管家恭敬地敲了敲门。   走到门口时历晟回头看了一眼,朔巡侧身躺着,两条长腿本能般地紧紧贴合,蜷缩在了一起。   ……那条美丽的银色鱼尾也许更适合他的阿巡。   这个念头让历晟不禁有些反感,却又偶尔会想起资料上的那一句,鲛人剖骨上岸。   心里忽然多了些细细密密的疼。   历晟走下楼,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男子见到他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冷声道,“什么事?”   “那个……”陆离难得支支吾吾,看着历晟面无表情的脸打了个冷颤,“朔白快不行了。”   历晟不禁蹙起眉头:“怎么回事?”   “朔白的气管切开后一直昏迷不醒,医院今天早上检测出他的数据忽然有了波动,但依旧没有醒来,”陆离叹了口气,“很可能是回光返照。”   沉默。   “沐涵在哪儿?”   “已经过去了。”   历晟揉了揉眉心,正要开口,却见听见了楼梯上一声异响。   朔巡怔怔的站在楼梯上,手腕上的伤口不断的涌出血来,将整个手背染红,“你,说什么?”   朔巡手上的刀掉在了楼梯上,历晟的心忽然像是被人狠狠揪住,几步迈上前,却被朔巡竭尽全力挣扎着推开。   ……他的阿巡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站起来。   “你说,谁要死了?”朔巡跌跌撞撞的走下楼梯,却在最后一阶摔得狼狈。   陆离不忍道:“请节哀。”   朔巡正在撑着墙壁站起身的动作定格住了,他觉得自己的姿势定格得异常可笑,张了张唇,却只发出了一个模糊的音节,“他……”   他是不是还可以最后见一面他?   他怎么能够就这么走了?   他就这么离开他?   他就这么……   朔巡慢慢的松开手,单薄的身体像是被打断了所有的骨头,靠着墙壁一点点滑落下来。眼前的一切模糊成了一团影子,耳边嗡嗡作响,看不清听不见是谁用力的抱住了他。   “阿巡,别这样,”历晟紧紧地搂着朔巡的腰,不容他疯狂的挣扎着去够地上掉落的刀,“别这样。”   朔巡忽然放弃了挣扎,碧蓝色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历晟,无助得几乎让历晟看见了许多年前那个孤独得要死了的小鲛人。   “历晟你让我和他一起走好不好?”   “不可能。”   朔巡低着头,双肩不停地颤抖起来。眼泪顺着尖削的下巴滴滴答答的砸了下来。历晟擦了擦朔巡湿润的眼眶,凉意如同电流般的直直打在了他的心上。 第126章 暴君   朔白没有熬过那个严冬,他死在了某一个清晨。   临死的时候,沐涵摘掉了朔白的氧气面罩,昏睡已久的小鲛人像是即将苏醒般的剧烈颤抖起来。沐涵慢慢的俯下身,吻了吻那花瓣般柔软的唇。朔白艰难的喘息着,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他们的呼吸在某一个瞬间交融在一起,接着便是永久的黑暗与分离。   沐涵跪倒在了朔白的床边,笔挺的西装将他的身形修饰得成熟而英挺。   陆离说,他从没有见过哪个男人悲伤得能那么骇人。这个评价传到历晟的耳朵里时,历晟已经足足两天没合眼了,   历晟坐在餐桌旁,目不转睛的看着朔巡吃完饭放下筷子,才伸手把人拉近了怀里,低声哄劝着朔巡把随餐的药吃了,似乎生怕眼前这人一个不经意就满身是血。   他不能让这个人走,无论是怎么走,都不可能。   朔巡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拒绝,却也没有配合的接过杯子,只是在历晟撬开他的牙齿,把药渡进来时顺从的咽完了所有的药汁。   历晟细心的替他擦了擦唇角,看着那张平静的脸,忍不住的把环住那窄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些。   那一夜情绪的爆发似乎已经将朔巡的精力耗尽。朔巡开始终日的沉默。历晟陪在他的身边时,时常被那淡漠的目光惹得有些心惊。有时,他甚至担心朔巡会就这么碎在他的面前。   但他能做的,也是只尽可能多陪在他的阿巡身边。   日复一日。   月复一月。   历晟越来越多的时间花在了别墅里,除了一些必须要出面的会议和合作,他开始真正的退居幕后。偶尔有人谈论起如今的历家大少爷,评价里也不由得多加了两个字。   ——情种。   历家大少爷是彻彻底底的栽了进去,羡慕的,祝福的,幸灾乐祸的,比比皆是。然而历晟却对这些流言毫不在意。   那也许就是真相。   历晟在深夜醒来时,低头看着怀里熟睡的朔巡,心里的疑虑总是悄然的升起,又慢慢的隐去。   ……现在他的阿巡不需要他的任何怀疑。   平静的时光如同有块玻璃随时会坠地。   朔巡仍然时常在半夜里惊醒,然而他已经不再如往常一样走到窗台边。   那个方向已经不再是他的向往,他的期待,他的一切。   朔巡闭着眼靠着身后人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没有人能够停止不前,他被迫往前看。   韩贤在几天前私下里告诉了他看了一个计划。那个计划是历晟亲手制定的,旨在彻底打击何家的势力。韩贤说,他已经把计划告诉了何仞,并且即将彻底与历家决裂。   [朔巡,记住你答应我的。]   韩贤在走前慎重的语气让朔巡不由得想要发笑。记忆飘到很远的地方,朔巡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半年前,他曾经答应过男人,不杀他的情人。   可如果这个情人自己过来送死呢?   韩贤正式叛逃出历家的第三天,别墅里迎来了半年来的第二位访客。   朔巡坐在客厅里,看着怒气冲冲走进别墅的年轻男人,不由得眉头微蹙。   历子佩一把扯走了他手里的书,精装书摔在瓷砖上发出一声闷响,“说,你和韩贤是什么关系?!”   朔巡的唇角微乎其微的扬了扬,这半年来,他的话越来越少,碧蓝色的眼睛近乎怜悯的看着面前人。   历子佩被朔巡看得越发烦躁起来。连日来的打击让这个从小备受宠爱的历小少爷如同遭遇雷击。   身为老师的恋人竟然一言不发的离开。而在韩贤叛逃出历家的当天下午,历晟就派人软禁了他,今天闯入别墅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历子佩死死咬住牙,双目泛起了红色:“那些腌臜事分明就是你做的,你敢做不敢认就去威胁韩贤,要他替你顶罪,是不是?!”   滔天的怒气仿佛在身后形成了无数尖刀,要将眼前人折磨致死。朔巡却毫不在意的对上那双愤怒的桃花眼,不紧不慢的应道:“是。”   似乎被这“坦诚”惊到,历子佩一愣,继而一把拽住朔巡的领子,咆哮起来:“你这个王八蛋!背叛了历家还有脸这么承认!”   “我从未忠于历家,为什么不敢承认。”用力推开了面前人,朔巡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轻描淡写地开口道,“不敢承认的是你,韩贤天生野心勃勃,你不过是他接近权力的一块跳板,只有我才能给他他最想要的筹……”   朔巡的话戛然而止。   “够了!”   枪口抵住了额头。   细长的手指如同抚摸上少女柔嫩的肌肤般握上了冰冷的枪身,朔巡的脸上忽然绽出一个美艳至极的笑容,眼神却是锋利如刀。   “还不够。”朔巡说。   历子佩猛然想要抽回枪,却被朔巡死死握住向左边拉去,枪声终于在擦过朔巡的耳边时响起,盖住了开门的声音。   别墅门从外面被打开。   历晟看着客厅里的两人,视线掠过那把刚被扣响的手枪时,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历子佩慌乱的摆了摆手,指着朔巡,瞪大了眼睛,“是他自己开的枪!哥,你要相信我,韩贤没有背叛历家,是他……”   “滚出去。”历晟冷声说完,无视一旁欲要继续争辩的人,走过来抬起了朔巡的脸,“怎么回事?”   朔巡微微摇了摇头。   历晟轻轻擦了擦朔巡脸上被子弹擦过留下的血痕,那苍白无瑕的脸庞因为这一丝裂而变得越发惊心动魄的美丽。   “哥,你不能相信他!是他把证据栽赃给韩贤,栽赃给我父亲!”历子佩忍不住拽住了历晟的衣角,却被历晟轻而易举地甩开。   “你想让我放了你父亲?”   “哥,我是为了历家好,你为了他已经铲除了长老会,你已经为了他杀了那么多人了,再杀下去,就真的如了他的愿了,历家就彻底的……”   啪——   历子佩跌倒在地,不敢置信的望着历晟。历晟的一巴掌下手极重,年轻男人的唇角立刻见了血,脸上迅速红肿起来。   “哥,你就这么相信他?你难道要为他杀光历家的人吗?那些可都是历家的血脉啊!”   “管好你自己。”   历晟居高临下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牵起朔巡的手缓步走出了别墅。   没有月光的夜晚,城市的灯光将天空彻底渲染成了暗红色。   朔巡坐在后座上,看着身边人还未松开自己的手,微微顿住了片刻,才开口:“你信历子佩吗?”   “曾经信,”历晟细细端详过朔巡的五官,看着那擦伤不禁蹙起了眉,“他不该来找你的。”   朔巡沉默了片刻,没有抽回手,十指相扣间,掌心里的温暖迅速代替了凉意,“如果历子佩杀了我,你会……”   “韩贤和历子佩的父亲密谋背叛,他们现在就该死了。”   “你会杀了历子佩吗?”朔巡轻声追问。   历晟转过头深邃的目光打在朔巡身上,专注得近乎于深情,“他也该死。”   朔巡一愣,下意识的避开了历晟的目光,许久才自言自语般轻声嘟囔了一句。   “暴君。”   历晟没有听清朔巡说了什么,正在工作中的男人目光专注在文件上,侧脸的线条冷硬,被路灯的光影里切割得支离破碎。   今天这场晚餐的主菜是朔巡最喜欢的主菜之一。厨师和包场都需要提前预定。几天前历晟无意间提起预定的时间,博得美人淡淡一笑。   ——也算值得。 第127章 他忘了……   晚七点。   餐厅濒临着海,辽阔的黑青色海面怎么都望不到尽头,朔巡偶然向窗外瞥了一眼,看见落地窗里的灯火倒映在海面上,手中的动作不禁顿了顿,过了两秒才叉起一块鱼肉放进了嘴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海边了,也很久没有再那么专注的看着东方了。   在朔白去世之后。   他的生命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断层。   朔巡用力的嚼着才发现口腔内壁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破了,血腥味和鱼肉的鲜味一起弥漫在他的唇舌里,最后被吞咽了下去。   “不合口味?”历晟问。   朔巡摇了摇头,机械性的把食物又塞进了嘴里。他的吃香斯文,沾了酱汁的唇瓣在灯光下泛着隐约的光。   历晟看着那唇瓣放下刀叉,神色昏暗不明地开口道:“这两天把朔白送回沧海吧。”   朔巡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他还没嚼完嘴里的食物,牙齿无意识的重重落下来,把唇瓣咬得出了血。   “我们一起去送他,”历晟顿了顿又加上了一句“好不好?”   朔巡直直的望着他,坐在桌子另一头安静的模样竟意外的乖巧。   历晟的心莫名一阵悸动,离开座位,用纸巾把那薄唇上的油渍擦干净,神色专注得让朔巡不由自主的想要后退。   那是朔巡熟悉的感觉。   上一世他就是这么看着历晟,偶尔得到了一颗糖果就欢喜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个人,便像是看见了整个世界。   但已经过去了。   朔巡避开历晟的目光,却被对方强行握住下巴,仰起了脸,却不知道自己在面前人的眼里是何等的惹人怜爱。   历晟俯身亲上了那浅色的唇,模模糊糊问:“好不好,阿巡?”   朔巡垂着眼帘,任凭历晟拉着自己走到了落地窗前。这是这个餐厅最迷人的地方,耳边除了悠扬的小提琴声,还有波涛从远方汹涌而来的声音。   历晟从后面环住了朔巡,彼此的胸膛贴合在一起,心率奇妙的渐渐变成同一个频率,“鲛人信奉有死后葬回沧海灵魂才能得到永生,是时候带他回家了。”   朔巡看了眼脚下的海面,眼眶慢慢的红了,“不。”   他做不到救他的弟弟。   朔巡推开了历晟,他的步伐走得那么急,以至于都有一些不稳。历晟站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那意图离去的背影,等到朔巡即将迈出房门,才淡淡开口:“沐涵已经提出要把朔白葬在他的身边,这个决定不该由他做。”   ……所以,要由他做吗?   朔巡停在了原地。历晟走到了他的身后,轻轻一拉就把人拉回了身边。“朔白火化之后你一直没让他下葬,也是为了带他回去吧。这次……”   “你明明不是这样的人。”朔巡突然开口。   历晟微微挑眉。   朔巡低着头,两鬓的发丝垂落在脸旁,将五官笼罩进一片阴影里,“挑我喜欢的餐厅,营造这样的氛围,做这些和历家利益无关的事,甚至还会询问我的意见。”   朔巡抬起眼望向了历晟,唇边笑意冷淡,“你是不是忘了,我为什么留在你身边。”   包厢里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历晟看着面前人极力克制下了情绪,温声道:“阿巡你累了,该回去了。”   “该累了的是你吧,”扯掉搭在肩上的手,朔巡抬眼平视着历晟,一字一顿道:“朔白的事就不劳您操心了,主人。”   朔巡重重的咬在了最后的两个字上,看着历晟黑沉的脸色,微微弯起了唇角。     与此同时,半山某别墅停车库。   何仞踩了刹车,偏头看了眼副座位上的裴朗,又将目光移回了前方。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下起了暴雨,淅淅沥沥的冲刷着挡风玻璃。保时捷的隔音功能十分强大,雨声被彻底隔绝在了车外,不算宽敞的车厢里格外静谧。   裴朗在半路上就睡着了,侧脸被顶头的小灯染出柔和的轮廓,眼眶下还有一圈淡淡的青色。   叮——   在手机铃声响第二秒前,何仞飞快的按下了挂断。过了一会儿,黑了的屏幕又幽幽的亮了起来。   [我到了。]   何仞侧过脸,看着一旁停车位上刚停下来的宝马,默默翻了个白眼,“操。”   韩贤下了车,撑着黑伞站在雨中,远远地,似笑非笑的和何仞对视了一眼,转身上了别墅。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惊雷,倾盆而下的大雨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在玻璃上。   裴朗猛然睁开眼。   何仞坐在一旁,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幽怨,“良辰美景也不能和我的宝贝儿来一发唉。”   即使平常被叫的肉麻的习惯了,这一声九拐十八弯的叹息也实在是太过色情。裴朗不由得失笑,伸手替何仞拉了下衣领道:“韩贤来了?”   猝不及防的被捉住手臂,裴朗不明所以地看着面前表情幽怨的男人:“出什么事了?”   何仞幽幽的探过身子,快准狠地堵住了裴朗的嘴,舌头肆无忌惮的撬开那微微开启的唇齿,细细舔舐过每一个角落。   热吻终结于最高潮时的唇舌交缠中发出的滋滋声。   何仞砸了咂嘴,心满意足的解开了车门的锁,“亲爱的你真甜。”   裴朗面露无奈且耳朵泛红的下了车。管家在一旁撑着伞,飘飞的雨丝却仍然打湿了部分衣服。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裴朗微微蹙眉,下意识的将这个突然冒出的疑惑压在了心底,走到了何仞身边,看着对面的斯文男人歉意道:“久等了。”   何仞:“亲爱的他就等了不到二十分钟,没有久等,我等你醒来等得可久了。”   裴朗:“……”   韩贤咳嗽了一声,“这几个月历晟已经打消了对朔巡的怀疑。目前历家已经和顾家闹翻,我今天刚得到消息,沐家起了内乱,沐涵近期内也不能抽身去帮历晟。历晟手里握着对何家很不利的东西,我们必须提前下手对付他。过几天历晟会和朔巡一齐去沧海,这也许就是我们动手的机会。”   何仞半眯起眼来,轻佻的神色并未消失,却莫名看得人背后一凉,“已经确定了历晟的行程?”   韩贤摇摇头,打开了手机放在桌面上,“朔巡只发了一条短讯给我。”   裴朗接过手机,眉头不禁微微蹙起。   [历晟一个星期后会去沧海。]   “历晟这种人果然只适合注孤生。”何仞由衷的评价道,“每天想要弄死自己的男人,这种蛇蝎美人也是……”   “何仞。”裴朗突然开口。   何仞不爽的撇了下嘴,正色道:“历晟既然那么急着讨他家大美人欢心,那就满足他。这次行动就由韩贤你来负责。”   “好。”斯文男人丝毫看不出喜乐般应了一声,转向了裴朗:“之前我告诉过朔巡历晟对何家的进攻计划,夸大了这个计划对裴先生您的伤害程度,您应该不介意吧?毕竟您是两边合作的基础。”   裴朗一愣,正要回答,却被何仞不容拒绝的勾住了肩膀,温热的吐息喷在耳垂上,方寸之间很快就染上了绯色。   “宝贝儿你介不介意没关系,我介意啊。”何仞暧昧的亲了下裴朗的侧脸,声音恰好够屋内的三个人都听到,“我可最介意你受伤了,像我这么小心眼的人,你哪儿伤着都不行。” 第128章 纠缠至死   ……这样明目张胆的警告啊。   韩贤走下楼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裴朗弯腰抱起了在地上喵呜着打转的猫,温柔的摸着猫的脑袋。   那是只粘人的猫,雪白的短毛,碧眼瞧着主人无辜的睁圆。   何仞没脸没皮的凑过去,一猫一人闹得不可开交。   “亲爱的那么晚了撸猫多不好,可以撸我呀。”   “……”   韩贤勾起唇角拉开了大门。门外雨已经停了,宝马平稳而迅速的融入到了夜色里。韩贤在等红灯的时候,向后望了一眼,了然的调转了方向。   历家的叛徒可不好做。   回到临时住处已经临近一点,韩贤掏出钥匙,开门的动作却微不可见的一顿。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从门内传出,并随着门的拉开而变大。   “呜——”   开灯的手还停留在开关上,韩贤愣在了原地,接着便重重关上了门,怒火和寒意几乎瞬间就充满了心头。   不算宽敞的单人床上,历子佩被双手反拷在了床头。他一向养尊处优,身体白皙而柔软,两条长腿光裸地被绑到了床的两边,在温黄的灯光下被渡上了诱人的色泽。   很少有人知道历家小少爷有某种难以启齿的爱好,除了专属的DOM。   韩贤想起了在出门时何仞的那句“GOODNIGHT”,忍不住的骂了句。   “艹”   韩贤深吸了一口气,坐到床边扯下了历子佩眼睛上的布条,“你怎么在这儿?”   先开口的好处并不包括让对方先歇斯底里的挣扎起来。   历子佩愣了一秒,下一刻突然奋力挣扎起来,“韩贤你他妈的王八蛋!把我绑来这里还有脸问我……”   咒骂的声音慢慢的小了下来,历子佩看着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眼睛都快要瞪出眼眶,“你没有把我绑过来,是何仞,对不对?!你现在是不是在为何仞工作?!!”   怪不得他没出历晟的山庄多久就被人敲晕绑了起来,怪不得朔巡会那么说……   历子佩一把推开面人,磨破皮的手腕擦酒精只擦了一半,火烧火燎的疼,“马上送我回去。”   “不可能。”韩贤淡淡出声,一把将要从床上逃跑的青年按倒在地,用领带把青年重新绑回了床头,“历晟很清楚你和我的关系,他不会再信任你了,你不能再回历家。”   这一句话像是触动了一个无形的开关,历子佩双眼通红的看着男人,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般,“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原谅你吗,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家所有人都被控制了起来,他连我七岁的妹妹都不放过!朔巡说什么他都信,他就是个暴君,就是个疯子,他会杀了所有人!”   沉默。   韩贤慢条斯理的解开了身上的衣服,平日里被西装包裹着的修长躯体竟是意外的结实。从衬衣到外裤,两个人的衣服凌乱的堆在了一起,坦诚相对。   韩贤抓起历子佩的手,冰冷的手流连在男人的身体上,空气里的暧昧慢慢的发酵起来。   “想要拯救,总是会有牺牲的。”韩贤说。   历子佩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挣脱开领带一拳打过去,却被韩贤轻易的拦了下来。   今夜只是一个礼物而已。   韩贤低下头,看着那双勾人的桃花眼,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段短短的记忆。   那是几天前,他还未叛逃出历家,借着公事的名义见到了朔巡。那人和记忆中一样,声色冷淡:[这一世你真的能保护好他吗?]   [保护不了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他回答。   朔巡忽然摇了摇头,窗户里倒映出的近乎病态的苍白面色,[是啊,保护不了他的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韩贤从那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却时常会想起那天两人的对话。   ……如果重生不能弥补上一世的遗憾,那么这一次的重生真的没有意义了吗?   重归黑暗的房间里,情欲渐渐地泛滥。   韩贤摘掉眼镜,俯身亲了亲身下人愤怒的眉宇。     此刻,历家山庄。   朔巡静静地侧躺在床上,前半夜的玩弄让他的身体敏感的摩擦着被单都不由自主的发颤,大脑疲倦却毫无睡意。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朔巡伸手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了屏幕上的新信息。   何仞:[一个星期后动手,韩贤会来找你交代具体细节。]   短信的最后附着一个坐标,那应该就是韩贤和他见面的地点。   朔巡盯着那条短信片刻后,按下了删除键。他想起了这一世第一次见到那个叫何仞的家伙时,对方那一身极其骚包的装扮……越是深入的合作,他便越是了解这个领导了整个何家的男人,所有轻浮的背后究竟有多么的可怕。   ……幸好,这个男人看起来是那么的喜欢裴朗。   朔巡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下,却在下一刻便说服了自己。   朔巡,你有什么资格留住那么好的人?你不爱他,甚至还会给他带来伤害,你没资格留住他。   ——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保护他。   ——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啊。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下来,历晟赤裸着身体走出浴室,饶有兴趣地盯着床上的人装睡。   一分钟,两分钟。   朔巡阖起眼,忽然身上一凉,纤瘦的脚踝被人一把握住向后拖去。   “既然是宠物,就该知道怎么讨主人欢心。”历晟慢慢的蹭着朔巡的颈窝。他的声音暗哑,尾音撩得人骨头都酥软下来。   “你给自己的定位倒还挺清晰的。”   那声音里分明带着笑意,然而朔巡却什么都没听清。   逃避是无用功。   朔巡说,停下来,我和你一起去沧海,我们一起送他走。   眼泪还未等到结成珠子,就被历晟温柔的吮吸去,泪水的苦涩和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味道一起涌入了朔巡的心头。   朔巡哭得有些凶了,像是歇斯底里般在历晟的背脊上抓住清晰的血痕。   历晟将脖颈送到了朔巡的嘴边,“痛就咬吧。”   血的味道刺激着每一个感官。   朔巡的唇瓣被涂抹上了一层明艳的鲜红,历晟毫不在意的再次压了上去。     结束的时候。   “晚安,宝贝。”   历晟亲了亲朔巡挺直的鼻梁。   朔巡已经睡着了。 第129章 终点   去沧海的时间最后定在了七天后。那是在位于东方的尽头,地势险峻罕有人烟,飞机飞不过去,下了船就只能开车爬山路进去。   朔巡抱着手里的盒子,在一个转弯时目光悄然掠过了历晟的侧脸。男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路上,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一眼。   朔巡抱紧了怀里的盒子,手指痉挛般无意识的抠住了盒子的一角,似乎随时要把盒子给弄烂。   他们分别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后视镜里空空如也,后面没跟着一个人。   如果不算提前知道了目的地的何仞,这应该算是一次两人的旅行。   “不舒服?”历晟降下车窗,一手夹着烟搭在窗边,烟味顺着风向飘进了朔巡的鼻子里。   这一路都是历晟在开车,朔巡并不累,却仍旧轻声应了一句。车厢里悠扬的爵士乐让他脑袋里那根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他闭上眼靠近了身后真皮的靠背里。   他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么苍白。朔巡想,也许身边的这个人把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有的反常都归结到了目前他抱着的这个小小盒子上。   盒子里装着的是朔白的骨灰。   他要去送别他的小鲛人。   朔巡闭着眼毫无睡意,脑袋里空白一片的时候,听到了车窗关起来的声音,接着身上一暖,带着清冽的男士古龙水香味的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   ……原来不够温暖便不能坠入梦境中吗?   朔巡沉沉睡去。他这一觉睡得十分的踏实,什么都没有梦到,醒来的时候正脖子一阵酸疼。   历晟替他揉了揉,凑到那张睡得泛红的脸颊旁,索取了一个亲吻作为报酬,“下车。”   朔巡下了车,活动了下有些麻了的腿,跟着历晟进了面前的小旅馆。他在出门前被历晟强行命令带上了墨镜,半张脸都被遮住,红润的唇却十分惹人遐想。   “一间房。”历晟对前台说着什么。   朔巡蹲下身,绕过穿着裙子的小女孩,抱起了正在台阶上懒懒洋洋晒太阳的野猫。这个时候正是小镇的黄昏,朔巡拍了拍野猫身上的灰,尘埃便在温柔的光线里被染成了暗金色,悬浮在了半空中。   历晟伸手捏住了野猫的后颈皮,把不满得喵喵叫的大白猫丢到了地上,然后……脸色黑了下来。   那只白色的野猫如同通人性般,在短短三秒钟之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重新进了朔巡的怀里,在成功取得美人一个亲亲之后,趾高气昂的走到了街对面。   历晟:……   小女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朔巡看了眼身边人的黑脸,弯了弯唇角。   他把盒子留在了车里。   在历晟握住他的手上楼的时候,朔巡悄悄把藏在袖子褶皱里的纸条放进了裤子口袋里。那只猫是裴朗养的,几年前他去找何仞的时候在那儿见过。   难不成何仞会让裴朗来?朔巡微微蹙眉。   小旅店的房间只能算得上是干净。朔巡站在浴室里,水流冲下来打湿了手上的纸条,很快纸条上的字就不见了。   [不要信何仞。]   纸条上是裴朗的字迹。   门锁传来转动的声响,朔巡迅速把纸条丢尽了垃圾桶。   历晟走进来,雾气让衬衫更加紧贴在结实的上半身上,扣子没扣好隐约可见古铜色的胸肌,“洗完了吗?”   朔巡瞥了眼磨砂的浴室门,窗帘拉了起来,房间被遮的严严实实。他没出声,只是转过身继续挤着刚才只挤了一半的沐浴乳。     餍足的男人都很好说话,包括在要不要戴套这件事上。   朔巡精疲力尽的躺在床上,将就着送到嘴边的水杯喝了两口,哭喊到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了舒缓,“等到了沧海,我想自己去送阿白。”   历晟侧躺在他的身边,大手在平坦的小腹上游走着,色情意味十足,“好。”   朔巡直直的望着天花板。   房间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后半夜从隔壁传来的嗯嗯啊啊声让朔巡失眠了,躺在历晟的怀里认真的思考着着纸条上那句话的含义以及与之相关的种种。   他想的出神,甚至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在黑暗中静静欣赏着那张心爱的侧脸。   朔巡背对着历晟,借着月光能看见那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   历晟撑起身体,将朔巡翻了过来,“在想什么?”   朔巡动了下被子下的手,凭着记忆抚摸过历晟的某根人鱼线,“好吵。”   这一晚究竟是哪边更吵,最后陷在情欲里的人已经无从分辨。   朔巡醒来时刚好倒了退房的时间。在他短短十多年在陆地生活的经历里,被人用暧昧的眼光指指点点已经是家常便饭,但不包括被七八岁的小女孩好奇的看了一路。   朔巡走路姿势怪异地大步上了车。   历晟从皮夹里抽出几张钞票放在了小女孩的手中,一抹笑意悄然的浮上了眼底。   小镇不大,越野车很快便重新上路。   朔巡坐在座位上补觉,自从几年前他养成这个在车上补觉的良好习惯后,历晟就再也没强迫过他在车上开口。   上一世的历晟不会轻易地单独出门,唯独有那么一次自己开了车,他便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随时听着男人的话,生怕漏了一句。   视若珍宝不过如此。   朔巡的身体突然像是受惊般跳动了一下,睁开眼,喉咙里还留着那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他梦见了裴朗。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裴朗了,却不料刚在梦里碰见了那温文尔雅的人,便是他抱着那人从悬崖跳了下去。悬崖之下深海万里,他不知道裴朗究竟是生还是死。   裴朗用这样的方式联系他,一定是瞒着何仞的。他究竟要提醒他什么?朔巡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将脸转向了窗外。   他和历晟做了一个约定,在下一个小镇时,他便独自去带他的弟弟回家。   这次是真的要回家了。   离沧海越来越近,风里夹杂着潮湿的味道,朔巡坐上驾驶位,他向外望了一眼,历晟正站在楼上的窗边,两个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车灯的强光在黑暗里开辟出一条通道,朔巡踩下油门,越野车迅速冲了出去。   按照何仞的指令,韩贤今晚会在沧海边等他,告诉他动手的时机和方法。而在那之前,他只需要完成这次出行的目的。     朔巡抱着盒子走进了海水里,两只脚被沙子包裹起来,浅浅的月光印在他的唇边,将那微小上扬的弧度修饰得几乎完美,“阿白,哥哥很快就会处理完这边的事了,你要好好的照顾自己。”   盒子被打开,暗灰色的粉末洒在海面上,很快便被一波浪潮吞没。   “再见了啊,小笨蛋。”朔巡轻声地笑了起来,他仰起头,眼泪便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月光皎洁如丝绸笼罩着整个海面。在吞没朔白的地方慢慢的升起一个又一个的泡沫,这些泡沫无声的组合在了一起。   那是鲛人一生的回放,如走马灯般,很快便消失了。   一切重归寂静。   朔巡抹了抹眼眶,转身看着岸边的斯文男人,“说吧,何仞的安排是什么?” 第130章 我们两清了   朔巡走进来,湿透了的全身被海风吹过,还在轻轻地打着颤,没走两步便双膝一软,向前倒去。   “怎么搞的?”及时托住那倒来的身体,历晟看了眼正伏在自己肩膀上,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人,微微蹙眉,“去把衣服换了。”   朔巡仰着脖子轻嗯一声。他向来冷淡,此刻却似是刚哭过不久,眼角一抹嫣红似是有些缠绵时的情意,看得历晟心里一丝悸动,不由得伸手勾住了朔巡的腰肢,把人拉近了怀里。   原本干燥的衣服沾染上了水汽。   朔巡被抱进浴室的时候,把脸埋在了历晟的胸口,以此掩去了眼底情绪的起落。   十几分钟前,他从悬崖上跳下笔直的坠入海面,海水把他彻底的包裹起来,他听不见看不见,一种莫名的快感让他不断的下坠,直到坠入了深渊中,极寒让他骤然挣扎着浮出水面。   在完成这一件事之前,他还不能走。     历晟打开水,看着正站在洗漱台旁的人慢条斯理的脱去了身上的湿衣服,衬衫和内裤被一堆的丢在了脚边,露出清瘦而白皙的身体。   “历晟。”朔巡轻声地叫了一句,转过头望了一眼历晟。   这几年的时间里,大多数时间他们都能够和平相处。欲望把两个人连接在一起的时候,像是将曾经的伤害和不堪都抛诸脑后。   朔巡松开抓住洗漱台边缘的手,换上历晟的脖颈,他比历晟矮一点,接吻时微微踮起脚,红润的唇瓣里溢出一声低吟,“我就差那么一点就能保护好他。”   历晟感觉到嘴上一疼,大概是朔巡咬破了哪儿,血腥的味道涌了进来。他搂住那赤裸的身躯,手却微微一滑,怀里的身子像是一条黏腻的鱼,怎么都握不住。   历晟猛然推开朔巡,却被对方轻易地抱进了怀里,原本强壮的身体在此刻竟是越动越无力。“你……给我下药?!”   朔巡用力的压住了历晟挣扎的的手臂,低头在历晟紧抿着的唇上落了一个吻。他的嘴唇被咬破了,血和未融化的药混在了一起,抹在柔软的唇瓣上,色泽艳丽而诱人。   “你……”历晟死死地看着面前人,嘴唇因为愤怒而剧烈颤抖着,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一波接着一波的晕眩将这个素来强悍的男人打入了最低点。   “这个药药效只有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后历子佩和林歌就会收到你的短信,来这里找你。”   朔巡费力的把那摇摇欲坠的高大身躯挪回了沙发上,迅速用手铐把历晟的左手和一旁的桌子腿拷在了一起。   “历子佩说的都是真的,他和他的父亲没有背叛你,你应该相信他,之前的消息泄露都是我和韩贤一手造成的。”   那么这一次呢?这一次也是你和他一手策划的吗?   历晟颓然的倒在沙发上,心脏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握住,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朔巡背对着他穿好了衣服,浓重的黑色将那白皙的身躯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不留任何曾经暧昧的痕迹。   就在这时历晟的手机响了起来。   朔巡手法娴熟的把手机拆成了一堆零件,随手抛出了窗户。   像是应景一般,冷风从窗户外灌了进来。   朔巡转头看着沙发上的男人,历晟被这目光看得微微怔住了。   朔巡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目光平静得仿佛通过他看见了什么,“历晟,我不会让他们杀你。至于我们之间的契约,我背叛了你,根据契约,你可以自由选择要不要我的命。”   他的语气十分轻巧。   历晟愤怒的目光几乎要在那件黑色的风衣上烧出一个洞。朔巡走过来,神色平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U盘放在了历晟面前。   “这个视频出门前我把它放在了我弟弟的骨灰盒里,”朔巡顿了顿,平静的脸庞如同哀悼般肃穆,“我整晚的做噩梦,梦见他的眼睛被挖掉,舌头被剪断,最后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他轻声地叹了口气,零碎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将他的侧脸照的雪白。   “历晟,你强暴过我,囚禁过我,甚至还杀过……但你最不该伤害了我关心的人,你该为此付出代价。”   历晟的面色灰白起来,那颗被突如其来的一刀捅得鲜血淋漓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进了盐水里,痛的他只觉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药效开始真正起作用了。   朔巡缓缓站起身,他什么都没有拿。韩贤就在酒店门下面等他,他只需要走下去,把这个房间连带着里面的人交出去就好。   韩贤说,何仞今晚就会曝光历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十二个小时之内,群龙无首的历家将会遭受到史无前例的重创,十二小时后何仞和他就能得偿所愿。   身后忽然响起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朔巡离开的脚步停了停。   历晟闭上眼,喉头满是血腥味,“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明明不怕死,甚至把用契约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交给他……朔巡为什么要怎么做?历晟握住了之前两人缠绵时不小心打落下来的杯子的碎玻璃,手心被握得鲜血横流。   整个房间如同墓穴般安静。   朔巡回过头看着历晟,许久才摇了摇头,淡淡道:“这两年你对我的好,我全部还给你。现在我们两清了。”   门轻声合上。   历晟僵硬地躺着,被药物麻痹的身体像是屏蔽了痛觉,碎玻璃将伤口划得更深,不断的往外冒血珠,很快便染红了一旁地毯。   他就眼睁睁的看着朔巡走出这道门,眼底不觉的泛起了红色。   很久之前,他想要得到这个漂亮的鲛人,这种念头一经出现就无法抑制的疯狂生长着。于是他在占有了这个人的身体之后,又继续想要更多。他想要这个人爱上自己,想要朝夕相伴,想要往后余生。   ……最后,换得了一句两清。   历晟看着漆黑的房间,英俊的脸庞被愤怒扭曲得让人不寒而栗。 第131章 念念不忘,可有回响   朔巡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老旧的公寓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味。   他现在在的地方是一个小城市,公寓是何仞找的,为了躲开历家的搜索,这一个多月朔巡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每天下午把房门口定时出现的一篮子新鲜水果拎进来。   老式电视里又在播报关于历家的新闻。   朔巡窝在沙发里,细长的手指把橘子肉掰成一瓣一瓣往嘴里送。   最后一块掉到了地上。   朔巡看了眼电视里被一层层记者围追堵截的历家大少爷,默默的弯腰用纸包起了地上的橘子肉。   那天晚上,何仞把历家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记录全部曝光。二十四小时内,股价大跌,又过了一个星期,历晟接受了法院的传讯。   何仞说,想要历晟身败名裂,朔巡就必须留下来,作为历晟的枕边人,圈子里公认的历少夫人去指认历晟杀过的人,犯过的罪。   何仞说,历家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差那一根稻草了。   没有什么比法律更能判一个人彻底的死刑。   朔巡看着电视上历晟冷峻的侧脸,脑袋里没来由的想起了何仞的承诺。   [指认完历晟,我放你走。]   可他还能去哪儿呢?回沧海?那里已经没有了他的牵挂,万里深海里他什么都听不见,没有人能和他说一句话。   他大概是要在陆地上孤独而死。   心脏里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感觉,朔巡垂下眼,视若无睹地把电视调了频道。   契约还没有解除,最近的几天他时常会感觉到一阵来自另一边的……关心。   何必呢。   朔巡无声的笑笑,正要去洗手,却听见一阵敲门声。   裴朗站在门外。   朔巡挪开椅子上放着的水果篮,正要转身倒水,却被裴朗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一个多月你就住在这里?!”   朔巡点点头,看着手腕。   裴朗慢慢松开手,环视了一圈房间,又将目光转回了朔巡的身上。几步外朔巡套着正在倒茶,宽大的居家服将原本就清瘦的身体笼罩了起来,只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脖颈。   裴朗眯起眼,看着那一小节脖颈,欲言又止。   这个公寓比起历家的山庄要差了不知道多少倍,何仞告诉他地址的时候,嬉皮笑脸的蹭上了他的肩头,[我原本打算让他住咱家的,不过大美人说他想一个人静静。]   所以……   “如果不是我问何仞,你就永远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在哪儿吗?”裴朗端起杯子,滚烫的热度透过廉价的玻璃杯,把他的掌心烫的一片淡红。   朔巡低着头,一言不发吹开了茶杯上浮着的茶沫。   裴朗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的时间却不允许他继续无力下去,“朔巡,你答应了何仞去指证历晟。”   朔巡抿了口茶水,蓝眼睛被热气熏得有些迷蒙,“你是来带我去法庭的。”   裴朗无奈的笑了下,轻轻捉住了他的手,“烫,慢点喝。”   何仞急着要朔巡出发,他们原本能够交流的时间,也只有一杯茶的长度。   裴朗削着苹果,苹果皮一段段的掉了下来。他看朔巡的每一眼都像是恨不得把对方刻在脑海里,却又似隔着什么,无法好好的注视着这个人。   朔巡叹了口气,抽走了裴朗手里的水果刀,“不会有事的。”   裴朗微笑了起来,眼底的温柔聚成一汪清澈的泉,“走吧。”   他拉开门,夕阳下的剪影让朔巡忍不住的多看了一眼。   裴朗对他笑了笑,俯身替他扣起了安全带,“何仞告诉过你,你马上要跟法院的人走吗?”   朔巡摇摇头,裴朗坐到了他的身边,从后面捞出了一件衣服搭在了他的肩上,“你是明面上的历少夫人,法院对你这样身份特殊的证人要进行单独的询问和隔离保护,他们会带你去安全屋,直到你出庭完,我……或者何家的人才会再来接你。”   朔巡疑惑的抬眼,“我手上沾着人命,作为证人也该是污点证人,该去监狱而不是安全屋吧?”   沉默。   夕阳的光线顺着车窗洒进来,裴朗张了张口,半天才轻声地开口:“历家没有人把你供出来,你只是历晟的情人而已,等到他们来询问你,你一定要咬死,那些人的死和你无关。”   朔巡微微蹙眉。他在历家这么多年,虽然只听命于历晟,大半高层却都知道他的存在,怎么会……   那一份特殊的关心又在心头飞速闪过。   朔巡靠在椅背上,阖起眼却直到车子停下,都没有丝毫睡意。     “我和他还有点事要说,能再给我一刻钟吗?”   “裴先生您请。”     额外被允许的十五分钟。   朔巡看了眼天边的火烧云,偏过头,碧蓝色的眼睛里清楚地映出身边人的模样,“还有什么事吗?”   “何仞说等你作证完了他就马上让你走,是这样吗?”   朔巡点头,肩膀被裴朗猛然一把抓住。   裴朗平视着朔巡,一字一句道:“历家这次虽然损失惨重,但如果这一次法院判决历晟不死,他一定会用尽手段来找你。答应我,你作完证后一定要尽快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回到海里。”   朔巡半垂下眼,伸手挥开了肩膀上的手,“这和你无关。”   裴朗的眉头猛地皱在了一起,正要开口,却猝不及防被朔巡反问了回去。   “你还要在何家呆多久?”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裴朗的眉头皱的更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不知道,朔巡,你不能……”   “别这样。”朔巡打断了裴朗,神色平静道:“你不是该用枪的人,作完证我会自己离开,不要再为我做什么了,你该为自己的以后多做打算。”   为他自己么……   裴朗笑了起来,俊朗的眉目缓缓松开,“朔巡,我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   “可你和我有关。”   一字一顿,落地有声。   朔巡的脊背重重撞在了玻璃上,裴朗低下头,放大的脸庞印在彼此的眼中,两个人距离近得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朔巡仰起头,额头被裴朗轻轻抵住,温和的檀木味窜进了朔巡的鼻间。   “你再说一遍,朔巡,”裴朗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手上的力气让朔巡的骨头都隐隐作痛。   二十多岁的男人就像是固执的小孩,又重复了一遍:“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朔巡一动不动的闭上眼。   裴朗苦涩的勾了勾唇角,慢慢放开手。   “朔巡,”他说,“你是不是爱上了历晟?”   朔巡凝视着面前一贯温文尔雅的男人,无形中有几分凌乱的气息慢慢的平静下来,“裴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答应何仞去出庭作证?”   “你想报复他,”看着面前人摇头,裴朗愣了愣,心中某个被否定了无数次猜测再次浮现出来。   朔巡轻声说:“我想有足够的筹码,和他谈判,然后解除契约。”   “可……”即使你有了足够的筹码,历晟也不会放你走的。   他已经爱上了你。   裴朗死死咬住了后槽牙,朔巡的声音淡淡传入耳中。   “契约身为主人的一方有权利命令另一方死亡,在我和历晟谈判之前,我需要确保这个世界上我在意的人,他以后即使不需要我的保护,也能好好的生活下去。”   “不,不对……”裴朗觉得脑海里一片混乱,张开嘴却找不出任何一句合适的话。忽然之间,他似乎看见朔巡背着光,朝他温柔的笑了笑。   “裴朗,你做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但所有的喜欢都有结束的时候。”   裴朗怔怔的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怀里的人。他拥抱的那么用力,仿佛要把这个人就此勒紧自己的胸膛里。   朔巡拍了拍裴朗的背脊,示意男人放手,“十五分钟要到了,我该跟他们走了。”   “别动,让我再抱一会儿,好不好?”裴朗的声音哽咽起来。   朔巡垂下手,面色平静的站在原地任凭裴朗拥抱。   敲门声咚咚响起。   朔巡推开了裴朗,朝着门口走去。   身后寂静如同潮水般涌来。   朔巡突然回头,黄昏在他的眼里落下了细碎的光,“裴朗,你是我上岸后见过的最好的人,我希望你能一生喜乐,一生自由,你值得。”   时间仿佛被无限的拉长。   裴朗微笑着点点头,喉咙哽咽的说不出一句话。   他追到门口,看着那清冷的身影被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慢慢的消失在了视线之中。   朔巡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   裴朗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他跌跌撞撞的走下楼,不管一旁正在外面放风的司机惊异的目光,直直坐进了车里。   他看着自己的手,想起那把冰冷的手术刀,想起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   朔巡作完证就要走了,也许他们会有很久都不联系,也许他会缺席很长时间……还会见面的吧?   裴朗脱力般靠在了座位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们值得彼此这么做,值得,值得……他是不是曾经说过什么话?他是不是专门去了一个地方见到了一个人,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无论怎么想,都记不起来。   裴朗不知道,此后多少年,他们再也没有相见过。 第132章 出庭   离朔巡出庭的日子还有几天,顾璟来了安全屋一趟。   所谓的安全屋,其实也并不是像传闻中那样连滴水不漏得苍蝇都飞不进来,顾璟也不知道是买通了谁。朔巡刚洗漱完从卫生间里出来,就看见熟悉的人影。   顾璟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微笑着把桌上的早餐推到了朔巡面前,“早上好,历少夫人。”   朔巡淡淡的瞧了顾璟一眼,没有打开面前的餐盒,“你想劝我不出庭?”   顾璟笑了下,浓密的睫毛忽上忽下,遮住了眼底的光,“我没那么好心。”   朔巡不可置否的哼了一声。   顾璟从旁边的包里取出一份合同,翻到最后一页,指了指上面的前面问:“这份文件你应该很熟吧?”   朔巡认出合同上最后的字迹是历晟的亲笔签名,目光匆匆滑过合同内容,不由得闪过一丝复杂。   这份合同是历家和南美签订的军火合同,他只见过一次,却并不知道历晟放在了哪儿,没想到竟然会在顾璟的手里。   “作为朋友和曾经的合作伙伴,我应该帮历晟尽可能的脱罪。朔巡你很清楚,以我的能力,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替罪羊替他顶罪,让他无罪释放也不是件难事。”顾璟顿了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了。   朔巡被那复杂的目光看得心脏蓦然跳快了一拍。   顾璟收回合同,语气中多了莫名的叹息,“让我意外的是,一向六亲不认的历大少爷不仅不愿意交出这个替罪羊,而且还把这份合同作为酬劳交给了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这只小绵羊。”   “他说,如果这只小绵羊损害了顾家的利益,就用这份合同来补上这些损失。”   朔巡微微皱起眉头。   顾璟伸出手,望着朔巡轻声道:“你看,无论你出不出庭,他都把后事安排好了。把你的手机给我,就当是全了你们这几年的情分,也让我尽一尽做朋友的本分。”   沉默。   朔巡盯着顾璟,眉心紧锁起来。   顾璟的耐心这次出奇的好。安静的几分钟被无限拉长。时钟滴答作响,似乎敲在了谁的心头。   终于朔巡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你是个不错的朋友。”   顾璟莞尔,往通讯录里存了一个号码,把一张新电话卡连着手机一起交还给了朔巡,“这个是我的私人号码,电话卡做过特殊处理,有什么事用它随时联系我。”   朔巡默不出声的收起了手机和卡。   顾璟站起身,朝着朔巡笑道:“我终于知道历晟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   朔巡神色冷淡的拉开了大门。   外面的天刚蒙蒙亮,不过早晨六七点钟的光景,街道上人烟清冷,翩翩贵公子如同来时一般消失在了视野里。   朔巡在走廊上监控器的红点重新亮起来之前关上了房门,走到垃圾桶旁将电话卡撇成两半丢了下去。   这样的好意,他承受不起。氵包氵包   朔巡按开了电视,新闻频道上医生俊朗的侧脸被镜头放大,熟悉的温和嗓音从音响里传出来,“无论是谁都逃脱不了法律的制裁,历晟一定会……”   裴朗先他一步出庭指证了历晟。   历家牵连重大,庭审持续了一个多星期。作为最重要的证人,朔巡出庭的那一天,法院门口挤满了无数的聚光灯,蜂拥而来的记者层层的包围着那清瘦的身影。   朔巡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数不清的问题从四面八方涌来。   “朔先生,请问您这次是出于什么心态来出庭的?”   “朔先生,这次您和历晟的关系是否和传闻中一样,是包养关系?”   “朔先生,请问……”   保镖们开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朔巡大步的穿过了人群,快要到达法院门口的时候偶尔间看见了远远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顾璟。   朔巡抬起脚,毫不犹豫的跨进了大门。     证人有专门的休息室。   朔巡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时,突然回头。   历晟正在走廊的另外一头,一身裁剪得体的大衣西裤,高大的身影静止下来,仿佛是一尊雕塑。   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朔巡扭开门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朔巡”。   历晟很少这么叫他的名字,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裹挟着记忆从记忆深处而来。   朔巡的动作顿了顿,接着重重关上了门。   ……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在庭上总能见到的。     上岸十多年,朔巡第一次站在了法院里。他是第一个证人,出来的时候毫无意外地引起了全场的轰动。   惊人的美貌,神秘的身份,还有和历家大少爷的关系,随便哪一条都上了明日的头版头条。当然这是后话。   法庭上,朔巡听着那一串罪名,不由得有些想笑。   除了谋杀和倒卖军火之外,还有非法囚禁和强暴?这个罪名大概是何家某个不靠谱的人临时兴起安排下来的。   真相好像就是这样的,日复一日的囚禁,日复一日的……。   朔巡摇了摇头避开了历晟的注视。除去否认了最后两项罪名,朔巡将何仞提前给他的证词一字不落的背了出来。   法庭上鸦雀无声。   朔巡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微微偏头看向了站在另一端的历晟。这个时候他才看清那张英俊的脸庞上已经长出了稀稀落落的胡茬,眼眶下一片青色,显然是睡眠不足留下的。   “朔先生,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   朔巡遵循法官的声音,慢慢的走出了现场。历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朔巡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拐角。   朔巡忽然想起某一个黄昏,在日本,他匆忙挂掉了裴朗的电话,看着历晟走过来。四周的樱树仿佛在残存着花开时的香气,历晟伸手把他额前的乱发别到耳后。   ……他已经剪了长发很久了。   朔巡径直走出法院,坐进了门口等候已久的越野车里。   车是何仞派来的,后排的座位上坐着助理模样的人。司机重重踩上了油门,窗外风景迅速向后倒去,半个多小时便出了城,往郊区的方向驶去。   朔巡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仪表盘,问:“何仞要你送我去哪儿?”   “公寓。”司机的声音嘶哑。   朔巡猛然侧身,躲过了来自身后的一刀。车身顿时有了一个大转弯,刀锋一转,险险擦过了朔巡的鼻尖。   “你走错路了。”朔巡一把握住了那只从后排伸出的手,骤然发力狠狠向相反的方向折去。   鲜血溅在了褐色的车玻璃上,越野车仍然未停下。   朔巡抹了抹唇边的血迹。   何仞根本没有打算让他走。 第133章 我等你到……   公路上,越野车和迎面而来的轿车重重相撞。   朔巡吃痛的闷哼一声,视线所及天旋地转。   越野车的速度太快,车身在半空中翻滚了半圈,哐啷一声巨响,砸在了地面上。   身下慢慢的蔓延成了一小片血泊,朔巡咬了咬牙,艰难的从车里爬了出来,忽然听到了细微的滴滴答答的声音。   车厢的油漏了。   朔巡摸了摸裤子口袋,从里面摸出了半包被血浸染的烟和打火机。   火星刚一碰到汽油便剧烈的燃烧了起来,高温把变了形的越野车烤的扭曲的炙热。   朔巡从栏杆上跳了下去,身后爆炸带来的滚滚热浪将他最后一丝力气带走。   他掉进了桥下,在昏迷之前怎么都记不起来,当时为什么没有把顾璟给的号码删除,虽然这可能救了他的命。   这座临海的城市大的不可思议,他沉入了水里,受伤的身体被海水温柔的修复着,像是母亲的子宫一样安全。   他飘了很久,以至于顾璟在两个小时后站在某一个出水口,让人把他捞上来的时候,微微蹙起了眉。   “他还活着吗?”顾璟问。   朔巡像是有意识般蜷曲了下手指。   顾璟舒了口气,挥手让人把朔巡抬上了救护车。     朔巡在几个小时后醒来,转头看着一旁军用水壶和对面的人。   顾璟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白皙的脸庞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你再不醒,我就要担心了。”   朔巡默不作声的打量了一圈四周。一旁的护工递来了水,朔巡咬住了吸管,干涩的喉咙终于得到了解救,“我在哪儿?”   这个病房的装修风格总让他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顾璟摊开手,“一个你不该知道名字的地方,别担心,等你养好伤,我会让你走的。”   “上一个说让我走的人,下午才想杀我。”朔巡淡淡瞥了顾璟一眼。   顾璟弯了弯眉眼,指了指朔巡被打了石膏的左手,“你的手臂在车祸里受伤了,以后不能用了。”   “我知道。”朔巡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前面墙上挂着的电视。   新闻主持人正在报道几个小时前桥上那场的爆炸,几具尸体中朔巡看见了其中某一具贴上了自己的名字。   “何仞太急着除掉你了,你现在已经是个法律上的死人了。”顾璟起身走到了朔巡的床边,俯身探了探朔巡的额头,“你的运气很不错,除了这只手,没有重伤。”   朔巡神色冷淡地挥开了顾璟的手,“我现在就要走。”   顾璟直起身,望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摇了摇头,“帮我一个忙再走吧。”   “好。”   顾璟挑了挑眉,“鲛人果然是有恩报恩。”   朔巡沉默的闭起了眼。他一点都不奇怪顾璟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拨通了那个电话时,他就已经欠了这个漂亮男人一个人情。   ……他不想再欠什么了。   顾璟让一旁的护士把他架到了轮椅上,缓缓推动着轮椅走出了病房。   这间医院里安静的出奇,轮子滚动的声音都极其的清晰。朔巡面无表情的低垂着眼眸,试图将古怪的感觉逐出脑海。   毫无效果。   古怪的感觉在顶层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后达到了顶峰。四周阴冷,朔巡顺着顾璟的目光看向了玻璃窗后。   巨大的玻璃后,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管子,正在静静沉睡。   顾璟敲了敲玻璃窗,细白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戒指,“鲛人的寿命长达千年,我需要你的血去救他。”   朔巡看见玻璃窗的倒影里,顾璟极柔的笑了起来,指了指里面昏迷的男人:“他就是韩焕。”   朔巡皱起眉头,“鲛人的血不一定有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璟转过身,张开手,“四百毫升而已。”   朔巡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他对韩焕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仅有的印象也是在林歌碎碎念之下留下的。   红发美人总是喜欢用戏虐的语气提起面前的两个人。   [顾璟这煞笔就这么一直等下去,都等了快十年了。]   [真搞不懂那个闷骚,脑袋里又缺了根筋的男人好在哪儿。]   [他还不如睡了历晟呢,至少长得帅啊。]   彼时朔巡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难得赞同了林歌的鬼话。   “你和历晟只是朋友?”抽血的时候,朔巡问。   顾璟略显意外的看向了病床上正在抽血的人,见对方似是无聊般看着窗外的鸟雀,“为什么这么问?”   朔巡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不像是会等一个人等了十年的人。”   “你也不像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顾璟立刻回道。   朔巡无意中移动了手,针头一偏血珠便冒了出来,惹得护士连忙进来止血。   一片嘈杂之中,朔巡眨了眨眼,“给我讲讲你和他的事吧。”   顾璟一愣,等到护士走出病房,才缓缓开口。   他很少用这样的语调,怀念和无可奈何混在一起,最终却全部归于平淡,从十九岁的初遇一直说到了二十四岁的分手。   “那天我看着他搬出家里,还以为他再也不愿意见我了。”顾璟顿了顿,扭过头看着朔巡,“直到两年后我收到了他的死讯。”   “死讯?”朔巡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异。   “对,就是死讯,他在美国出事前我接到了他的电话。”   顾璟顿了顿,神色忽然变得柔和起来。   他很多年都没有和别人说起过的事情,对这个漂亮的鲛人提起来竟是毫无阻碍,回忆到了嘴边轻而易举的说出口。   “……他就一直昏迷到了我三十五岁。”   顾璟停了下来,听到朔巡简短的问,“你还要等多久?”   顾璟从包里掏出烟盒,正要抽出却意识到了什么,又塞了回去,笑道:“故事的结局我们一般都不说的。”   护士拔掉了针头。朔巡按住还在冒血的针眼,附在顾璟耳边低语了一句。   顾璟眨了眨,关上了病房门,穿过狭长的走廊,对着另一端的冷峻男人挥了挥手,“他没事。”   如果这个时候有看新闻的人路过,一定会惊讶的认出,这个正和顾璟站在一起的男人,正是几天前才结束审判的历大少爷。   历晟目光凌厉的盯着顾璟,厉声道,“协议上可没有抽血这一条。”   顾璟不以为意,“那是朔巡自己答应我的,他不想欠你,也不想欠我的。”   历晟冷哼一声,他一身的黑仿佛要与身后的夜色融为一体,与庭上的打扮截然不同,“我现在不能多出面,替我多扣住朔巡半个月。   “真是恕难从命,我已经答应了朔巡等他伤好就放他走的。”顾璟偏头,看着历晟阴沉的面色,敛起笑意正色道:“你和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就算不为历家,你们也该做个了断了。”   历晟看着手中的体检报告,骤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摇了摇头:“……不可能。”   顾璟无奈叹了一声:“他的抑郁症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你再不放他走,他下一次就会直接要了你的命。”   “这和你无关。”历晟一字一顿道。   顾璟笑了笑,“我还挺喜欢他的,不想看他自杀死在这儿。”   沉默。   历晟眼底的寒气越来越重。   顾璟眼中忽然闪过一丝狡黠,“他能不能死,不如你们自己聊聊?”   不远处,朔巡神色安静的望着两人。   历晟的面色黑沉得骇人,每一个字几乎都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般森冷,“那就好好聊聊吧,阿巡。” 第134章 爱过   看着历晟面色黑沉的走了过去,顾璟微笑着转身离去。   ……对他主动提出要见历晟,这个鲛人还真是有趣。   走廊上,白色的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朔巡被历晟一把推到了墙上,强烈的压迫感让他不适的挪动了下身体,手腕却被钳得更紧了,骨头都被握得生疼。   “放手。”朔巡皱眉,话音未落,就被历晟准确捕捉到了唇瓣。   “说吧阿巡,”历晟声音模糊地传入了朔巡的耳朵里,“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   朔巡用力挣扎起来,却被历晟发狠的咬破了朔巡的唇瓣,血珠冒出来,舌尖缠绵般舔舐过伤口,将腥甜的味道渡入口腔。   “唔——”   历晟大发慈悲的放过了那可怜的唇瓣。   朔巡面色绯红的猛烈咳嗽起来,“我和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咳咳……”   “就没有真正的合作。”历晟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人,食指沾了一抹血,均匀的涂抹在了朔巡的唇上,“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你就那么想推翻历家,然后逃离我么?”   “不,我不想逃离你,”朔巡摇了摇头,等待着呼吸平缓下来。   一秒,两秒,三秒。   他微微仰头平视着历晟,眸光里说不出来的冷意让历晟不由得眉头紧蹙起来。   “我要和你解除契约。”朔巡轻声说,音量恰好够历晟听得清清楚楚。   这一句话在瞬间点燃了历晟的怒火,然而这一腔怒火还来不及爆发,便长长的静默下来。   朔巡凑到了历晟的身前,微微踮起脚碰了碰那紧抿的唇。   那并不是吻,只是单纯的触碰。   历晟看着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忽然发现那双眼睛干净得似乎从来都没有他的影子,淡漠的目光似乎穿过他的身体看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时空。   “上辈子签订契约的时候,你亲了我一下,”朔巡向后退了一步,即使已经无路可退,他的神色却依旧平静,“我把它还给你,你把自由还给我。”   什么上辈子?   历晟一愣,猝不及防地被朔巡用力推开。   “接下来无论我说的你信不信,都不要过来”朔巡淡淡开口,手中的枪口赫然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明白吗?”   纤长的手指仿佛下一刻扣动扳机。   一向杀伐果断的历家大少爷仿佛被千斤的巨石击中了一般,面色骤然苍白起来,心头的暴虐不断作祟,却被生生压了下去。   顾璟给他看的检查报告里朔巡根本受不了什么刺激。   历晟从未觉得自己的耐心如此好过,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手心却无意识的冒了一层冷汗,“好,你别动,我听着。”   朔巡笑了笑。   也许他的故事要快一点说了。   手里的枪不能放下。   他太了解历晟,他一旦放下枪,就不会再有开口的时间。历晟大概会以为他想离开想疯了,编造出一个上一世来糊弄人。   可有什么好糊弄的呢,朔巡想。他都不爱他了。   不爱一个人,连说谎都不需要,你看,这就不是那个名为上一世的故事的开始吗?   “上辈子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没有在历家掌权,你让我跟你走,”朔巡顿了下,看着几步外的男人,眼里透出了淡淡的怀念,“我答应了。”   “我们签订了契约的时候,我就爱上你了。”   “后来你有了第一任未婚妻。”   “你说你还需要我。”   “我留下来了,又在你身边呆了十年。”   朔巡沉默了片刻,继续讲了下去。他的口吻平淡,仿佛在说早上吃什么,历晟的神情却慢慢的越来越复杂。   这个故事远远超过他的想象,历晟看着那开合的唇,在心里淡淡的嘲讽自己,什么时候历家大少爷会把一个故事当真了。   可面前人的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真实,让他不得不相信。   朔巡说,你和沐倪在一起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爱你。朔白死的时候。我也依旧爱你。   朔巡说,他们说鲛人骨坚硬,我就把骨头抽出来削成了一把刀送给你。可你最后用那把刀剜掉了我的眼睛。   ——是你让我的世界暗无天日。   历晟站在原地,巨大的无力感伴随着震惊一起涌了上来,在心头酿成了一壶苦酒。   那大概不及面前这个人千百分之一的苦。   爱一个人,连他的疼都变成你的。   有那么多个瞬间他想走过去,把这个正在说话的人抱进怀里,但朔巡把他轻而易举地挡了回去。   朔巡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历晟沉默着回望过来,他觉得嗓子干涩得厉害,却听见自己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你……”你为什么会有下一世?   历晟没有问出后半句。朔巡神色平静望着他,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即将扣动扳机的动作。   “最后你折断了我的手脚,挖掉我的眼睛,让我发情,把我关进笼子里……”   朔巡的声音戛然而止。   历晟走过去抱住了他,力气大得差点把他的腰折断,朔巡像一具雕塑,静静地任凭历晟抱住。许久,才抬起手推了推历晟。   “放手。”   “别这样,阿巡,那只是……”历晟没有再说下去。   朔巡把脸埋在了历晟的肩膀上,低低的笑出声,“那只是我做的一场梦对不对,梦醒了我活该继续杀人,继续被你囚禁,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历晟听到那笑声骤然变得尖锐起来。   “你不相信对不对。是啊,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他妈多可笑啊,重来一世我又一无所有了,孩子没了,想保护的人死了,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在我死心之后居然爱上了我,他明明杀了我,却要我爱上他,连自杀的权利都不给,历晟你他妈凭什么不让我说下去?!”   朔巡几乎崩溃的攀附着历晟的肩膀。他颤抖的太厉害,身体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服传过来,冷得直达人的心底。   “你说啊,你怎么还不放我走,你怎么……”   朔巡忽然呻吟了一声。   历晟猛然一惊,松开手,朔巡冷汗津津的喘息着靠在了墙壁上,眼底泛出了一层血红,“历晟,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你和我解除契约,好不好?”   历晟强行抱起朔巡,不容许他挣扎,“阿巡你该去吃药了。”   “我没有病,是你要逼我!”情绪来得猛烈,朔巡阖起眼,颤抖不止,“我迟早会死在你的手里。”   历晟脸上的血色渐渐消失得一干二净,却抱着朔巡一步一步往光亮处走去。 第135章 成全   医生说,朔巡是抑郁症发作。   顾璟在历晟第二遍叮嘱医生不能用对朔巡用抗生素之后,忍不住闷笑了一声:“还从没见你对谁这么上心过,我都要被感动了。”   历晟冷冷的撇了一眼顾璟,转头又对医生说了些什么。   他说的很细,从鲛人用药禁忌到了朔巡每天早上起床气大概多久过去才能给他端药,一件件的回忆着,吵闹的,温情的,记忆片段不断出现在眼前。   那些片段也许都是假的。   历晟被这个念头压得喘不过气来,胸膛里的阵痛却让他险些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几个小时前,朔巡对他说的话像刀子一样捅进了他的胸口,把里面的血肉搅得一片狼藉。   [你恨我吗?]他问。   朔巡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阿巡总是那么及时的克制……现在连冷漠都不肯多给他了。   那个平静的表情仿佛让历晟看到了十多年前那美丽的女人窗边望向他的最后一眼。   同样的平静,同样的绝望。   那个美丽的女人生了他,然后在他的面前亲手开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月白的旗袍上晕开大片的鲜红。   [宝贝,爱上一个人就别让他离开你,别给自己的后悔的机会。]   [不过历家的男人都是天性寡情,年岁凉薄,怎么会爱上别人呢。]   [这样也好,你不爱人就不会受伤,我也放心了。]   美丽的女人画着端庄的妆容倒在地上。他被下人从女人的尸体旁拖开,身边无数的声音斥责了他没有落泪,却不晓得,女人最后的话已经和女人一起,被他永永远远的铭刻在心上。   一语成谶。   “朔巡不喜欢床头放花,最好放一盆薄荷,他每天早晨都要去晨跑,跟着的人别跟得太近了他会不舒服……”   历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在这里的,他保持了冷静,如往常一样的开口,却忍不住越说越多。   直到此刻回想起来,历晟才发现过去快五年的时间里,没有那一刻不与他的契约者有关。   他们有了那么多的记忆。   他清晰的回忆起是如何在朝夕相对中牢牢记住了朔巡的每一个喜好。   可有什么用呢。   “历先生?”   历晟猛然回神,发觉自己已经停下了有一会儿了。   负责的医生战战兢兢的看着这个面色阴冷又细心到让人咂舌的男人,生怕男人在说出什么,让自己又要翻页来继续记。   历晟沉默下来。   一旁无所事事的顾二公子及时打了圆场,笑吟吟地拍了拍医生的肩:“他暂时想不出什么了,先到这里吧,陈医生辛苦了。”   那手拍得意味深长,医生连忙点头退出了休息室。   顾璟回过头,对上历晟阴郁的眼,摆了摆手道:“别这么看着我,贺崇说鲛人血里的成分很可能让阿焕醒过来……哎,你还在气我抽了朔巡的血?他的血那么稀有,成功率很可能会提高。”   历晟的脸色更黑了,夹着烟的手仿佛还停留在几个小时前的争吵中,微不可见的颤抖着,“朔巡他,暂时交给你了,帮我留住他,我欠你一个人情。”   顾璟挑了挑眉,“你何止欠我一个人情,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还是我帮你找出来的呢。说起来你还是很有当昏君的潜质的。朔巡捅了那么大的窟窿,历家都快被他折腾散了,你居然反手把自己的弟弟拉来做替罪羊。还好历子佩自愿替你顶罪,不然你这种烽火戏诸侯的昏君肯定被判死刑了。”   “历子佩是分家的人,历家养了他那么多年也该有些用处了,”历晟吸了口眼,辛辣的味道呛得人眼眶泛红,“历家还差一点就要倒了,老爷子也被气进了医院,朔巡他应该会高兴了吧。”   沉默。   顾璟暗自叹气,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下好友。   从历家出事到现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历家势力不断崩塌,自身官司也接踵而来,面前这人都面不改色地一一接下,冷静到让何仞先着急起来。可此刻,那张向来冷静的人却因为一个人慌乱……   “顾璟。”   突然被叫到名字,顾璟疑惑的看了过去。   历晟微微仰起头靠在沙发上,口中吞吐的烟雾缭绕在灯光下,将立体的五官模糊了棱角,“你那么爱韩焕,当初怎么舍得放他走?”   顾璟一愣,继而笑开来,“好聚好散吧。”   ……你当初可不是这么做的。   历晟没有揭穿面前人,继续问:“即使他永远都不会再回到你身边?”   顾璟摇摇头,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那不是放手,是成全。”   历晟皱眉。   顾璟拿起了桌上的档案,悠然的转身,“放不放他都要走,给朔巡留个好印象吧,说不定等你葬礼的时候,他还会空降来参加。”   关上的门恰好挡住了砸过来的茶杯。   历晟独自坐在房间里,手中的火星已经烧到了烟屁股,燎得手指微微发疼。   成全?   成全谁?   鲛人的生命长达千年,朔巡只要好好活下去,总会碰见一个他爱的,然后毫不犹豫的跟那个人走,举办婚礼,生下孩子,也许眼睛像他,也许也有一条银白的尾巴,也许百年之后,他的阿巡还能记起来,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或者,什么痕迹都不留下来。   他留不住他。   历晟的手一抖,还未点燃的烟卷因为天气泛着些潮意,试了几次才堪堪点着。他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眉宇间的暴戾越来越深。   一包烟抽完的时候,历晟走出了房间。外面的冷空气窜进肺里,将肋骨压得生疼。   历晟走到了朔巡的房间门口,透过那小小的窗户窥视着房间里的人。   朔巡打了镇静剂,已经睡着了。   历晟记起来,每次抑郁症发作的时候,朔巡都会被注射一些他叫不出名字的药剂,平常人用了那些药剂醒来早就有各种不良反应了,可他的阿巡好像习惯了似的,安安静静的醒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就像此刻。   朔巡眨了眨眼,转了个身,将削瘦的后背留给历晟。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在这两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没了,历晟想象不出曾经那些不堪的日子朔巡究竟是怎么熬过来的。   历晟曾想过,如果朔巡能回到他的身边,他们能慢慢的冰释前嫌,好好过完一辈子。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他们之前隔着一个他从未经历过的十年。   没有人能争得赢生死,无论这个上一世究竟是臆想还是真实发生过的,那都是横在朔巡心头的伤口,他无力,也无法去弥补。   历晟扭开门,朔巡的呼吸平缓,仿佛睡着了一般,紧闭着眼。   历晟伸手碰在了那长长的睫羽上,“我要去处理点事情,暂时会离开,你,好好休息。”   朔巡默不作声的躺在病床上。   历晟的手指划过侧脸,最终轻轻碰到了朔巡唇上破了的那一小块伤口处,像是触电般的移开了手。   “有什么需要直接告诉医生,要按时吃药……”   大手在游移到朔巡的肩膀上时被一把挥开。   “我不会自杀的,你可以走了。”与历晟对视了一眼,朔巡重新闭上眼,转了个身。   历晟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咬了咬牙没有把面前人强行转过来,放缓声音道:“你别多想,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带你回去的,你就在这儿安心住着……”   “住在医院里的人,都是在等死吧。”朔巡忽然开口。   历晟一愣,只听朔巡淡淡的叹息道:“你能用这个契约困住我多久,五十年还是一百年?你留不住……”   我字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历晟的吻急迫,将朔巡的呼吸瞬间夺去了大半。朔巡不适的睁开眼,毫不犹豫的对着那条四处攻占的舌一口咬了下去,“有时候我还是比较想念上辈子的你。”   历晟对朔巡的嘲讽置之不理,抹了抹唇角的血迹,站起身来,“你快把我逼疯了,阿巡。”   如果朔巡在这一刻回头,就会发现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男人脸上有多么的痛苦,那痛苦仿佛是要把他的内脏全部掏空,独独留下一个空壳游荡在人世。   历晟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朔巡被拉了起来,他感觉到一个熟悉的怀抱,温暖而干燥,带着好闻的古龙水的味道,死死的把他扣在心脏的位置。   他听见了心跳加速的声音,脖子里忽然落上了什么,灼热的,却又冰得他一个激灵。   “朔巡。”   历晟把脸埋在了朔巡的颈窝里,眼泪顺着脸庞滑落下来。   历家的人都很寡情,他的母亲说的没错。历晟却记得每年母亲的坟前,那个日渐苍老的身影总是年复一年的出现,不曾间断。他曾以为那不过是愧疚,却直到今天才明白。   那是无法挽回,折磨致死的爱。   历晟觉得自己忽然怯懦了起来。他越来越不敢想,怀里的这个人就这么对着自己开了一枪,就这么死在他的面前。   “你……”黑暗里,朔巡的声音迟疑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历晟抬起头,稳了吻朔巡的发顶,他一向内敛,此刻声音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一字一句都是如此的艰难。   “三个月。”他说。   “你好好养病,三个月之后我和你解除契约。”   房间里一片死寂。   “再给我三个月,”历晟轻轻重复了一遍,末了又加了一句好不好,语气慎重得让朔巡觉得有点好笑。   朔巡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把自己塞回了意识狭小的空间里。   黑暗中,谁都没有再说话。 第136章 再多看一眼   历晟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没有再出现。这座秘密医院里消息封闭,朔巡偶尔才会听到一点零碎的关于历家的消息。   那场庭审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历子佩揽下了大部分的罪责,被判了死缓,而历家大少爷则以监管不力为名,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五年,对一个鲛人而言,是短暂的。   朔巡坐在病房里的沙发上,冬日午后的阳光仿佛被水稀释过,浅黄色的,带着淡淡的暖意把人笼罩起来。在这片阳光里,思绪总是在不经意间飘飞到很远的地方。   过了这一年,他的这一生也有五年了。   朔巡有时候会恍惚的想起刚重生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朔白还在西黎渊,裴朗还在国外,历晟……他在想到这个被他称作主人的男人时,所有回忆便戛然而止。   朔巡并不相信历晟会放他走。   ……虽然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让他奇怪。   朔巡走到桌前,例行公事的把桌上的药吞下去。天知道这些药有什么用,但他在被送药的小护士嘤嘤嘤劝说法劝了两个小时之后,选择了举手投降。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朔巡的注意力还在书上,并没有多在意来人,眼角余光瞥见那双黑色皮鞋上的布洛克雕花。   记忆里他接触过的医生和护士没有人会穿这样的鞋。   朔巡翻书的动作顿了下,下一刻猛然向旁边滚去,子弹擦着侧脸射进了沙发里,“你是什么人?”   戴口罩的人立刻转身。朔巡找准时机,在第二发子弹射出前,一脚侧踢在了男人的胸口上。不料这人力气极大,摸出腰间的匕首便一跃而起扑向了朔巡。   桌子上的水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朔巡用力控制住男人的手腕,男人的刀尖正对准了他的眼窝,在上方用尽全力的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分明是一定要要了朔巡的命。   朔巡额角冒出了汗珠,正要抬腿从后踢翻男人,病房门却被再次打开,   戴口罩的男人被一枪毙命。朔巡看着那一头红发,微微惊讶道:“你怎么……?”   林歌一边指挥着护士把男人拖出去,一边试图姐妹好的挽住朔巡的手臂,“讨厌,你这个拔吊无情的渣男~那么久了你都不来看看人家~”   话音未落,来往立刻出现了无数八卦的目光。   朔巡无奈的抽回自己的手臂,拖去了走廊无人的拐角,“历晟派你来的?”   林歌欢快的点了点头:“大少爷怕你寂寞派我来暖床,顾璟也在这儿吧,他人呢?”   朔巡微微蹙眉,“顾璟这一个月都不在这里,刚才那个人是什么人?”   红发美人在上半句已经和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萎靡,满脸沧桑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叼在了嘴里,“何仞那个小王。八蛋这一个月在到处搜捕你,我就勉强保护你一下吧。”   当晚,朔巡哭笑不得的迎来了新室友林歌同学。   新室友在做完手膜擦完脸之后,如同贵妇般的凹好了睡姿,并吩咐朔巡:“我这个人半夜会起来,你最好带个耳塞,现在再顺手关个灯。”   朔巡接过了那小小的粉红色耳塞,果断不带。   半夜里,黑暗中隐约有淅淅索索的声音。   朔巡睁开眼,环视了一圈。林歌睡得正熟,窗户没关紧,风吹起纱帘透出月光的一角。   朔巡走到窗边,正要关上窗户,目光无意中掠过了窗下。   窗下,黑色迈巴赫单独停在路边,被月光勾勒出优美的流线。迈巴赫里亮着灯,似乎有谁在借着这一点灯光远远地看着什么。   朔巡的动作短短停了片刻,拉上了窗帘。     迈巴赫上,司机小心翼翼的开口:“大少爷,现在能开车了吗?再不走飞机就晚了。”   历晟凝视着那一扇窗口,半晌才淡淡的点头。   车子如同离弦的箭般融入了夜色之中。   历晟靠在座位上,他已经有几天没休息好了,眼底下一片青紫。一旁的助理以极快的语速机关枪般一口气把最新何家的各项消息都念了出来,再念到其中某一条时,历晟喊了停。“裴朗出任了MIN的CFO?”   助理迅速翻出了相关讯息的资料,肯定道:“裴先生昨天已经正式出任了CFO,这是当时的报道。”   历晟推开了平板,面无表情地闭目养神,“叫沐涵盯住他。”   助理连忙记下。   历家在那十二小时之后元气大伤,大部分势力都散失,名下的公司也散了一半,成了数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惨淡光景。所幸,与之关系密切的沐家和暗地里联系的顾家都保住了,历晟的五年有期徒刑也有了政治上两派的激烈斗争下,好不容易得来了三个月的缓刑。   飞机刚刚起飞,历晟打开遮光板,神情冷淡的扫过地面上阑珊的灯火。   ……朔巡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入睡了吧?那座医院地位特殊,他又派了林歌,想必何仞不会再蠢到第二次派人去刺杀了。   也难为朔巡要忍受剩下两个月来自新舍友的无间断的骚扰了。   历晟的神色刚柔和了些,下一刻却又像想到了什么,蹙起了眉。   只有两个月了。   这趟飞行的目的地是在南美。   历晟下机的时候已经到了白天,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炎热的夏天和北半球的寒冷截然不同。   “历大少爷,好久不见,”穿着黑色紧身裙的混血女人靠在车边朝着历晟招手,猫一般的柔软丰腴的身体轻轻蹭了蹭历晟,下一刻被历晟微微闪过。混血女人一愣,接着恍然大悟般掩唇一笑。   历家大少爷并非油盐不进,早年间合作方也多送来美人,哪知道自从有了那位容色惊人的历少夫人之后,这位大少爷这两年不仅洁身自好堪比情圣,并且据说义无反顾的栽在了这个美人身上。   这次的合同谈得极其不顺利。   历家出事,历晟不得不退步,却在关键问题上坚决不妥协。原本每次历晟亲自飞过来两天就能签好的合同,硬生生拖了快半个月。   半个月之后,合作方代表在历大少爷接到一个电话后,终于被历晟拎着领子威胁当场送命的情况下率先做出了关键一步的妥协。   这个电话是林歌打的。   林歌说,朔巡陷入了昏迷,一天了都还没醒。   手机被历晟狠狠砸在了墙壁上,吓得助理死死低着头不敢出声。当天下午,历晟便坐上了回国的飞机。   朔巡是在抽血的时候昏迷的。他的血对韩焕的治疗有了一定的效果,便满着历程,答应了顾璟半个月抽几管血做样本研究。   历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把推开了医生便往病房里走。   朔巡还没醒,苍白的面色在这一个月的疗养中毫无改变,双眼紧闭,仿佛一触及碎。   历晟用力握住拳,立在了床边不知道过了多久。   按照他之前的脾气,一定会把朔巡弄醒。历晟不喜欢欺瞒,对朔巡的要求严苛到不能保留任何事情。   他想要全部的占有这个人,哪料想会有一天,他能把所有的脾气都收敛起来,就这么坐着,小心翼翼地看着朔巡。   三个月,他多看一眼,便越觉得不舍。   历晟伸手,正想撩开朔巡额前的乱发,却恰好碰到了朔巡醒来,手不上不下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你……”历晟并不擅长说什么体贴的话,停顿片刻低声道:“不准再答应顾璟了。”   朔巡沉默的转过脸。   历晟替他倒了杯水,试了试温度才调高病床,放到了朔巡的面前,“你的精神状况最近稳定了很多,再过一阵就可以出院了。”   朔巡低垂着眼眸,没有管那杯水。   历晟探了探他的额头,正要起身叫医生,却被朔巡打断。   “还有三十七天。”朔巡淡淡开口。   历晟的面色猛然一僵,背对着朔巡静默了许久,才低声问,“朔巡,上一世你真的爱了我十年吗?”   他的声音里痛苦是如此的明显,近乎是变相的示弱。朔巡被心里陡然而生的奇怪感觉弄得有些头疼,缓了片刻才淡淡答道:“是。”   朔巡的神色很平静。   历晟觉得胸膛里疼痛难忍,忍不住揽过朔巡的肩膀,下巴抵在了朔巡的头顶上,“荒唐,人怎么可能会重生。”   他的斥责毫无力度,甚至因为音调太低,反而有些自言自语的意味。   朔巡没有反应,历晟慢慢的收紧手臂,把人揉进了怀里,“阿巡,我想你了。”   他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厮磨在侧。 第137章 刻骨铭心   如果这句话是裴朗说出来,朔巡可能会默许这个拥抱,但也仅限于片刻而已。   朔巡用力推开了历晟,因为动作激烈,甚至还打翻了在小桌板上的杯子,水直直泼在历晟的大衣上。   历晟的眼底阴霾骤起,却立刻巧妙地掩饰好了,一边替朔巡整理衣领,一边无意般地问:“如果没有上一世,你会不会有一点喜欢……”   “不会。”朔巡推开历晟的手,微微低下头,扣上了顶头那一颗没扣好的纽扣。   历晟的脸上出现了难以言说的表情,抓住朔巡的手腕,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朔巡奇怪的看了历晟一眼,“这只手才断过。”   话音未落,历晟已松了手。   朔巡起身按了护士铃,听着门口林歌插科打诨的声音,径直拉开了门,“麻烦帮我换张床单。”   小护士受宠若惊地拿来了新床单,却又在病床旁惊恐的望向朔巡。   朔巡无视了还坐在床边的男人,“直接换。”   林歌&护士:“……”   在床边的身影终于站了起来,历晟的目光掠过门口的两人,落回了朔巡的身上,“滚出去。”   朔巡转身正要走,却被历晟揽住腰,半拖着摔回了床上。   “放开。”   历晟看着身下人平静的表情,一个多月来胸腔里沉寂的怒意瞬间被点燃,按着朔巡肩膀的手无意识的加重了力度,“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和韩贤何仞私下都做过什么吗,沐倪死了,历家垮了,朔白的仇你已经报了。这几年你要的我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说完历晟就后悔了。朔巡会不会听到朔白的名字又受刺激想不开了?医生说他最近才好转点,不会又复发来一次自杀吧?   朔巡还在沉默,历晟敛下了眼中的暴虐,温声道:“你想要自由我可以给,不解除契约行吗,你现在生着病,还不能回到海里。”   朔巡突然低笑了一声,抬起眼,与历晟四目相对。   “历晟,我承认,无论是哪一世,你身上有让我心动的地方,你理性,英俊,有权有势,也很会宠人,是个很理想的情人,”朔巡说,语气坦诚的得让历晟心里忽然警铃大作,却已无法撤退。   朔巡继续说:“但遗憾的是,如果没有上一世,你的那一枪现在穿透的应该是我的心脏。纠缠了那么久,我已经很累了,朔白走了,倒也意外的轻松起来……你别这么惊讶,人总要向前看吧。这几个月我也开始想明白了,死都不怕生又有什么好怕的。你说我生病了,万一离开你我就能自愈了呢。”   朔巡很少一口气说出这么一长段话,说话的时候气息和心跳没有丝毫凌乱,碧蓝的眼睛里甚至还有一些像希望的东西在闪着光。   这些光像一把利刃,反反复复地在历晟的脑子里进出,鲜血淋漓。   在朔巡歇斯底里要他放手的时候,在他对他漠视冷淡的时候,他都没有那么清晰的意识到,他已经彻底的失去了这个人了。   他何止是留不住。   这一击把他仅有的那么点幻想都击碎了,他的阿巡已经彻底的转身,把他们所有的爱恨纠葛都放下了,然而他还在原地。   现在他再不放手,这个被他深爱的人就要被彻底毁了。   历晟的手颤抖起来,他起身试图拉起朔巡,却怎么都没有成功,双手和心脏一起麻木的什么都握不住。   他听见自己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   朔巡望着他,眼里有一丝近乎于期待的情绪。   历晟想起顾璟那一句“好聚好散”,说:“那我走了,过几天就来和你解除契约。”   朔巡难得如他愿的柔和了眉眼,轻声嗯了一声,淡色的唇紧抿着。   历晟想吻一下那唇瓣,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好好照顾自己。”他说。   朔巡点了点头。   历晟靠在走廊上抽了一支烟,他觉得这样说实在是太怪异了,但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跪地求饶如果有用的话,他说不定也会去做。   但,算了,好聚好散,也许自己的葬礼朔巡还会来参加。   他的阿巡应该活得比谁都好。   历晟按灭了烟头,仰起脖颈抹了抹眼眶,一旁赶来的林歌讪讪低下了头。   “大少爷,香港那边来人了。”   “走吧。”   历晟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病房门。   那一眼在许多年林歌的记忆里,都历历在目。   那是如此的不舍。   林歌从来不曾想象过,这个一贯强悍的男人也会有溃不成兵的时候。他路过病房小窗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里面,朔巡迎光站着,只留下一个漆黑的背影。   ……他是故意把身后留给一个人的。   林歌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要看仔细一点,却被历晟拎着领子拖走了。   “剩下这个月照顾好他。”     三月份大地回暖的时候,历晟和朔巡解除了契约。   解除契约那一天,历晟碰巧穿了件黑色的风衣,和朔巡白色高领十分相配。   ……也不是生离死别,只是再无关系而已。   历晟想,看着朔巡安安静静的收拾着行李,阳光在他的身上暖意融融的,半长的发披在肩膀上,像那只被两个人一起养大的叫橘子的猫。   历晟忽然有些后悔,然而话到嘴边就成了:“橘子怎么办?”   朔巡停了手上的动作,想了几秒认真道:“我来照顾它。”   历晟点头应下。   历晟解除契约前要朔巡答应抑郁症痊愈后才能离开这座城市,朔巡答应了。   朔巡托人租了一间小公寓,历晟开车送他到楼底下,朔巡不要他送,一手抱着橘子,一手拎着行礼便上了楼。   历晟在楼下看着那间小公寓。   朔巡是个很没有金钱观念的鲛人,从前吃穿住行一直是由历晟一手包办,导致现在卡上的钱只够租一间这样四五环的小公寓。   一室一厅还得养一只会压垮沙发的胖猫,真叫人不省心。   历晟吩咐了助理一句,准备回监狱。他的三个月缓刑到了,上面斗争形势严峻,顾璟一时也不能帮他更多,还是要回监狱服刑。   好在,历家虽然势力损失大半,他在监狱里也依旧时常能听到朔巡的消息。   盯梢的属下说,朔巡对门口的吃的碰都不碰,有天晚上差点烧着了厨房。   沐涵说,他去看望朔巡的时候觉得朔巡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脸上也不是那么苍白了。   还有人说什么,历晟记不清名字了。   朔巡似乎真的在自愈了。   他的母亲说的没错,被历家的男人爱上倒头来都是不幸,但他的阿巡应该是个例外。   历晟活了那么大终于体会了一把前任的感觉,用林歌的话来说,你爱海,但你不能跳海啊。   可跳了有什么办法呢。   半年后,律师替历晟办了保外就医。   历晟站在那幢公寓楼下,站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上去敲了敲门。属下说朔巡很少出门,一个月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想见这个人一面,半年的相思让他迫不及待的想见这个人。   出来应门的人是一个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岁的年纪长得水灵,看着历晟冷峻的侧脸不由自主的有些害怕,怯生生地抱起了橘子。   公寓里没人。   朔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也许是趁着属下打盹换班的时候,也许是又从窗户上跳下去。   历晟打了心理医生的电话,挂了电话,暴怒之下砸完了公寓里所有能砸的东西。   医生说,朔巡的精神状况其实和表面显现出来的不一样,他受压迫的时间太长,痊愈的可能性很小,但出于病人本人的意愿,他被迫保密。   历晟无力的斜倚在墙壁上,朔巡托照顾房子的小姑娘被吓跑了,留下橘子喵喵地跑到历晟脚边安慰主人。   历晟捞起橘子,颠了颠猫的重量,忍不住苦笑起来。   这猫倒是一点没瘦,甚至还胖了一点,一看就是被主人精心饲养着……他的主人现在会在哪儿?他过得好不好?抑郁症还有没再发作?   没人知道。   历晟闭上眼,绝望慢慢的涌上心头。 第138章 终章(上)愿有岁月可回首   很少有人能在历家和何家的搜索下,还能藏住身。   朔巡是个例外。   顾璟在得知了朔巡因为抽血晕倒之后,歉意的表示如果朔巡想离开,他随时可以帮忙。   朔巡没有拒绝这份好意。挂电话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叫了顾璟的名字,那人似乎太久没有说话,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   直到后来临走的时候,他听顾璟派来送他走的司机说,这个世界真奇怪呀,那么多年之后顾家的另一个主人还能回来。   朔巡看了眼手臂上几乎要找不到痕迹的针孔,目光柔和了几分。   提到爱情,他的记忆里终于不再只是疲惫,无力和失望。   朔巡租了张车开到了沧海边上那个小镇上,他在海边走了一整天,海风把他的眼睛吹得有些红,凉意直直的往衣服里灌。   接近深夜时,他脱掉了衣服,把所有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压在了岸边一块礁石下,跃进了水里。   沧海的浅水层冷得让人发颤,他加快速度游了下去,深海之中快要被冻结的血液终于鲜活的流动起来。   头顶的月光洒落进来,朔巡仰头看着那一小片星点,游了一会儿才发觉自己竟然是跟着这些光点跑。   他无声的笑起来,转头想说什么,身后什么人都没有,发出的声波回响在空荡荡的海沟之中。   万里深海之中,再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朔巡向更深处游去,偶尔遇到了结伴而行的同类,惊人的容貌换来了回头和一段示爱的声波,朔巡摇了摇头,对方跟了他一段距离后,发现面前的美人是个哑巴,遗憾的游走了。   黑青色的海面上月色惨白。   朔巡从水底冒出来,湿漉漉的穿上了衣服向岸上走去,岸边的灯火把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落寞。他找了一家干净整洁的民宿,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是这么多年他睡得最好的一觉,那些曾让他绝望恐惧的梦境都不见了,枕头柔软得像是云彩,他踩着云朵漫无目的走着,直到一个顾璟电话把他叫醒。   顾璟说,机票和护照都给你送过去了。   朔巡沙哑地道了声谢挂了电话。他难得的赖了床,慢悠悠的从楼上晃下来已经到了中午,吉普车正停在大门口等候。   车子经过海边,朔巡往外静静看着那辽阔的海面,半晌才仔细看了看手里的机票。   护照上的身份是假的,他拜托顾璟给他买的机票时只要求临海,对方好心的把他安排去了冰岛。   他终于自由了。   朔巡闭上眼,靠在了座椅上。     几百公里之外,历晟忽然感觉到心里一阵莫名的疼痛,不禁握紧了袖中的手。他坐在窗边,不过半分钟,一道白色的人影便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裴朗拉开真皮的椅子坐了下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朔巡是不是找过你?”历晟冷声问。   裴朗挑了挑眉,端起咖啡轻抿一口,苦涩的香味溢满唇舌间,“没有。”   历晟眼中冷意更甚。   裴朗优雅的摊开手,“看起来你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为他感到高兴。”   历晟轻呵了一声,将桌上的文件推了过去,按住了裴朗伸过来的手,“报酬。”   “你居然拿母亲的私产跟我换。”   “历夫人只有一个儿子,这份遗产无论你怎么拿都拿不到的。”   裴朗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了桌面上。历晟看完屏幕上的短信,欣然松了手,盯着裴朗离开的背影,眼底渐渐阴冷起来。   母亲的一处私产换一个何家的秘密,倒是他赚了。他这个弟弟这几个月来不知道抽了什么疯,辞了上市公司的CFO不说,还毫不避嫌的和他见面,一副要彻底脱离何家的样子。   ……也该去把何仞那个家伙弄死了。   历晟走出咖啡厅,秋日的天空蓝得如同被水洗过一般,两道航迹云在飞机离去后不久慢慢的消散了。   他望了天空一眼,坐进了车里。     飞机轰隆着降落在冰岛的首都。   朔巡走下舷梯,恰逢日出,城市才刚刚苏醒,清爽的风拂过面颊让他的心情不由得变好了些。   “朔巡?!!”   朔巡看了眼前方走廊上神色震惊的金发男人,觉得有些眼熟。直到金发男人冲过来,才想起了面前人是谁。   “克雷泽?”   可怜的克雷泽年纪轻轻英俊多金,一向坚信自己的魅力,然而……   朔巡看着像金毛犬一样跟在自己身后跟到机场门口的男人,微皱起了眉头。   这眉头一皱简直要把克雷泽的心给揉碎了,操着一口生硬的中文发音,克雷泽终于在朔巡坐上出租车之前憋出了一句话:“跟我去开房吧,东方美人。”   开出租车的年轻女司机好奇的看了下朔巡墨镜下的小半张脸后,义愤填膺地喷了金发男人一脸尾气,车头调转,扬长而去,“这个流氓,姐妹你别理他。”   朔巡不由得失笑。   他去了一个内陆的小城市,顾璟很多年前曾经来这儿度过假,这次索性就把房子交给他打理。房子的风格朴素,景致却很好,站在二楼的窗户旁能看见连绵的冰川和火山岩上柔软的苔藓。   朔巡卷起袖子,开始给房间做基本的除尘。   上岸的鲛人无法回到海里,那总得让自己过得舒服点。   他上一次亲自动手做这些事是什么时候?   遥远的好像是上辈子。   到了晚上,房间打扫的差不多了。朔巡没什么行礼,也不用再收拾,脱了衣服泡进了温泉池里,长途旅行的疲惫在白色的雾气里蒸腾起来。   他泡的有些久了,恍惚间想起来前两年的一件小事。   历晟很喜欢他的腿,一双匀净修长的腿抚摸着手感极好,穿上白丝起来更是风景曼妙。历大少玩儿得花样一向众多,朔巡也没怎么在意。直到两人同居之后,朔巡才不得不严肃的正视这个问题。   历晟越来越变本加厉了。   纤细的脚踝被吻过,紧接着是足弓和指尖被舔舐,敏感处被人挑逗,带来身体上一阵的战栗和微妙的快感。   朔巡厌恶这种感觉,在历晟给他烙印之后,气得一个月都没说话。   温泉池里,朔巡蜷起一条腿,伸手摸了摸脚裸上的印记。白皙的皮肤被火灼烧过,显得格外醒目。   脚踝上只有一个简单的字母,L。   朔巡曾经想用刀把被烙印的地方割了,后来却因为和何家联手的计划,不得不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留下来的字母,好像成了他和过去这几年唯一的联系。   朔巡裹上浴袍走回了房间里,远处的无人机在窗口盘旋了片刻又悄然飞走。     城市另一端的酒店里,忠心的手下被金发男人一脚踢飞。   “老大,这个鲛人不错。”   “滚一边去,这是你未来的嫂子!”     被称呼为嫂子的人丝毫不知道今后自己会惹上多大的一个麻烦精。   朔巡第三次关门的时候,差点把门板拍在克雷泽脸上,“离开这儿。”   “别这么无情嘛,好歹我也帮过美人你,你一个人住这儿生活多不方便啊,我还能替你做饭暖床,”趁着朔巡不留神的一瞬间,克雷泽成功挤进了房门。   朔巡斜睨了克雷泽一眼,端着午餐坐到了餐桌旁,直接略过了因为纠缠一早上而饥肠辘辘的金发男人,“为什么?”   克雷泽被这好不容易来的一句话问得头脑发昏,“嗯??”   朔巡慢慢的切割着鱼排,像是切割着某金发男人脆弱的心脏,“靠凌虐鲛人为生,不怕自己死在这儿吗?”   克雷泽一愣,迅速打着哈哈打算舔着脸蒙混过去,“你和那些野生的哪能相提并论啊,东方美人你又美又凶的,还是历大少的心头宝,谁不喜欢呢。”   ……心头宝?   客厅里的金毛犬在朔巡旁若无人的开始洗碗后主动要求自己来帮忙。   结果不言而喻。   在此类似情景重复了一个月之后,克雷泽同学终于靠着强大的想象力,带着成功蹭进梦中情人家门的快乐,最后一脸傻笑着被手下拉回了人鱼之屋。   这是疯了,疯了,还是疯了?手下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己老板又一次飞冰岛。     朔巡在冰岛常住了下来。   这个冰与火的国度十分的宜人。朔巡很少出门,家里唯一的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克雷泽,顾璟也会时不时打电话给他,语气中透着一点试探的意味。   顾璟说,历晟在那之后找了他半年,后来历大少爷亲自导演了一场车祸,假死离开了中国。   朔巡摇了摇头,拒绝了顾璟回国的询问。   两个人这一次的电话时间难得超过了一刻钟,他们聊到了沐家和何家,聊到了曾经命运与之相关的人。   第一个是沐涵。曾经桀骜不驯的少年已经长成了纵横商界的男人,在历家彻底倾覆之后,沐涵独自支撑起了整个家族。出类拔萃的人尖儿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未婚。   朔巡在心里轻声地叹了口气,问到了第二个人,“最近有裴朗的消息吗?”   顾璟回答得干脆:“没有。”   在电话里,朔巡知道了的关于那个叫裴朗的人的消息,只有一年多前,顾璟告诉他,裴朗脱离了何家,出国重新当了医生。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比起手染鲜血,医生的职业显然更适合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   “过两天就是圣诞节了,还是一个人?”   “嗯。”   顾璟的声音里多了一点莫名的惋惜。   朔巡挂了电话,撕掉了上个月忘了撕掉的日历,才发现原来距离他离开那一天,已经过去了五年。   窗户上倒映出的脸庞一如这一世伊始,毫无被岁月摧残过的痕迹。     人类和鲛人对时间流逝的速度感知是不一样的。   朔巡和历晟活在两个世界。     朔巡刚走的三个月里,历晟在找人和历家成堆的问题里忙得焦头烂额,时常半夜出门处理什么紧急事务,只能在车上睡一会儿。   那三个月里他反复的梦见朔巡站在悬崖边,一身黑色和茫然的表情,在他试图伸手时义无反顾的跳了下去。   历晟从梦里惊醒,痛得几欲窒息。   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优势变成了最折磨他的一点,他偶尔会厌恶自己的清醒,然后靠着高效率和长时间的工作让自己忙碌起来。   一个人活得太冷静也不是什么好事。   又过了几个月,历老爷子去世。历晟出席葬礼的时候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哀悼,劝慰和幸灾乐祸。一些曾经在他面前卑贱如蝼蚁的人敢开始嚼他的舌根了。   历家势力大损,很多人都在等待着这棵大树彻底倒下的那天。这个曾经强盛了数百年的家族只靠一个人撑,再也不会回到曾经的辉煌。   一年后,他们等来的是历家大少爷出了车祸,车身爆炸当场毙命的消息。   历晟提前转移走了资金,将可调用的势力分批转到了地下,最后给自己安排了一场假死。历家曾经辉煌百年,此时失势,与其苟且,不如彻底推翻再获得新生。   历晟把新生的计划做得极其周密,亲力亲为甚至落下了胃病。好在,除了爆炸时一块钢板几乎穿透了他的肚子里,其他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取钢板打麻醉前,历晟终于感觉到了除了麻木以外的其他感觉。肉体上的疼痛让他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作痛。   他深爱的人也曾经如此无望的躺在手术台上。   历晟在那一刻突然心如刀绞。剧烈的情绪波动在手术中引起了大出血,血浆一包一包往历大少爷的身体里输,八九个小时的手术让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   那一次历晟在鬼门关走了一圈,足足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出院。   没人知道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那一个月再想什么,只是有照顾历大少爷的护士说,历大少在某次去花园的时候捡回了一只猫。   一只蓝眼睛的胖猫作为家庭新成员,每天喵喵叫,几个月后和历晟一起去了南美。   历家彻底转入了地下后,历晟就把目标放在了佣兵上。他和南美的军火商合作已久,自身又是实力强悍,做这样的生意能成只是时间的问题。   历晟最忙的入行前两年,家里两只猫滚成一团自娱自乐。   橘子已经十岁了,换算成人类的年龄,已经是个五十二岁的大猫了。   朔巡曾经在闲暇时候拍了一本猫咪养成日记,上面详细的记录了橘子是如何在长胖和减肥之间不断挣扎的。   抱回橘子的第十年,历晟给这本日记加上了最后一张照片。   那一晚他从外边回来,一向黏他的橘子一路跟着他到了书房门口,被他摸了摸脑袋,喵呜着蹭了蹭他掌心。   第二天历晟下楼的时候,女佣说昨夜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死了。   历晟给橘子选了一块小小的坟墓,靠着海边,橘子柔软的身体还隐约有余温,一旁的蓝眼睛猫咪安静的蹲在一边看着这一对主宠。   历晟的表情很奇怪,埋起了橘子,低头沉默的摸了摸跑到面前的蓝眼睛猫咪。   他好像能透过那一双蓝眼睛看到他的阿巡。   不告而别,音讯全无。   历晟站起身,脚步踉跄了一下。   第五年一月零十二天。   朔巡没有回来。 第139章 终章(下)且以深情共白头   第七年年初,历家新多了一个小少爷。   历晟在年末回了一趟国,给历夫人的墓带了一束花之后,又去了趟沧海,回来的时候身边就多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清澈而干净。   历家的小少爷是个鲛人,皮肤雪白,生得像个精致娇贵的瓷娃娃。   几乎所有人都暧昧着,心照不宣的把这个小鲛人供了起来。虽然历大少爷从来没有什么恋童癖,但万一……鲛人可比一般人好,长到最好的年纪,身体和五官就不会再变了。   历大少爷的身边已经很久没有人了。几年前还有人想要把人塞到他的床上,脱光了衣服躺在历大少爷床上,都被连人带被子的赶出去了。   ……谁都没有那么惊人的美貌,谁都没有那么偏执,谁都不是他的历少夫人。   离那次震惊众人的出庭的七年后,流言飞速跑遍了地下世界,然而当事人本人毫不在意。   事实上,自从领回来小鲛人,历晟每天的工作之余,就多了一项日程。他亲自教导了这个懵懵懂懂的小鲛人,教他写字,让他念书,看着小鲛人奶声奶气的拽住他的衣角,抬着小脸撒娇让人的心都软了。   历晟在第三个月给小鲛人冠了历家的姓氏,单名一个白字。历白小少爷在历晟身边过完第二个生日之后,便被历晟送到了英国上学。   某一个春天顾璟去英国出差的时候,偶然间意外的听见了一声“历晟哥哥”,不由得好奇。   “替代品?”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小孩子了?这可要养很多年的。”   “历家不能没有继承人。”   咖啡厅里,顾璟惊讶的望向了对面的男人,“你想让他做历家的继承人?”   历晟偏头看了眼正在往卡座里走得小鲛人,神色冷淡,“我承诺过朔巡,不是我和他的孩子,就不配做历家的继承人……阿白,过来见见你顾叔叔。”   顾璟微笑着揉了揉小鲛人柔软的发丝,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作为见面礼放在了小鲛人手上。   这个答案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历晟放着小鲛人和顾璟独处,独自去外面的露台上抽了一支烟。顾璟看着那漆黑的背影,有一瞬间竟觉得那昏暗的天幕似乎马上要垮下来,压在这个男人身上。   历晟在看远方的某个方向,定定的看了很久。   顾璟顺着那个方向看,只看见了城市里华灯初上,金色的长河和人潮一起汹涌着向远方奔去。   “顺着这个方向我找过很久,没想到最后把他捡回来了。”历晟掐灭了烟头转身看着正缠着顾璟的小鲛人。   似乎很不满意捡回来这个说法,小鲛人哼唧了一声,把脸埋进了顾璟的怀里。   顾璟拍了拍小鲛人,许久才像是无意般轻声问,“你还在等他啊。”   历晟弯了弯唇角,他太久没笑了,这一点点上扬的弧度也十分罕见,“都好聚好散了,我等他空降我的葬礼。”   顾璟也笑了起来。他没告诉历晟,在咖啡厅里的时候,小鲛人垫着脚凑在他的耳边问:“你知道朔巡是谁吗?”   “是你历晟哥哥的爱人……你为什么要叫历晟哥哥呢?”他反问过去。   小鲛人歪了歪脑袋,耳朵尖忽然蒙上一层绯红,“我记得我以前就是这么叫的,不过嗯……我记不清以前是什么时候了。”   顾璟一愣,继而宠溺的把饼干篮子推到了小鲛人面前。   那时他抬头向历晟看去,神色冷淡的男人手里正拿着一部有些过时的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竟是眉眼间露出一分温柔。   后来顾璟才想起来,在很多年前他见过那部手机的另一个色。那是一部暗金色的,被朔巡握在手里无意识的抚摸,衬得手指修长而白皙,他只看一眼就记住了那只手和那部手机。   没想到那么多年之后,还有另一个人恋旧得不忍丢弃这细枝末节的玩意儿。     人啊,抱着一点希望就知足的瞎几把过吧。   他知道他爱的人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虽然遗憾,却也好过一无所有。     第十年的冬天。   朔巡没有想到,他打开房门,门口站着风尘仆仆的顾璟。顾璟的面色苍白,暖气似乎没有让他看起来变好一点,端着杯子的手还在轻微发颤。   “朔巡,三天前日本地震,历晟恰好在震中地区。”   没有回答,沸水在茶壶里咕嘟咕嘟的作响。   顾璟低声道:“我答应过历晟,带你去参加他的葬礼。收拾下东西,准备跟我走吧。”   朔巡端着茶杯走过来,他泡的是雨前龙井,放杯子时忽然手一滑,玻璃杯直直砸在地上,清香满溢鼻间。   顾璟递过去纸巾,看着朔巡被水烫红的手背,忽然强硬的拉住了朔巡的手腕,“我没有在请求你,你必须跟我走。”   哦,原来是命令。   冷水冲在红肿的手背上,久违的疼痛似乎间隔了岁月又重来。   朔巡沉默的关上了水,他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男人,顾璟也在望着他,那双总是笑意吟吟又勾人的眼梢透出一分难以察觉的痛惜。   “去见他最后一面吧朔巡,山长水远,你不会碰到第二个历晟了,我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朋友了。”   “……好。”朔巡轻声地回答完,转身上了楼。     朔巡发现十年过去,自己依旧和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什么行李。他环视了一圈卧室,最后装了几件衣服,把书桌上一本没写完的日记本带走了。   这十年来他一直坚持写日记,可惜身边从来没发生什么值得记录的事情,只能用不同的一句话来记录单调的生活。   ……他真是越来越像人类了。   朔巡感叹了一句,把行李包丢尽了车的后备箱。过安检的时候,空姐像见了鬼一样盯着那张精雕细琢似的脸。   岁月不是对谁都是杀猪刀。   飞机起飞。   朔巡闭上眼正打算入睡,却发觉身边一道打量的目光,疑惑的睁眼望了过去,“嗯?”   顾璟笑了笑,保养得极好的脸上一丝皱纹都没有,“我上次见历晟还是两年前的事了,他送小孩去上学,看起来年纪比我都大。”   “他有孩子了?”   “你觉得呢?”   朔巡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那光线太刺眼,他的眼底亮晶晶的,像是被刺激出了眼泪。   顾璟越过他拉下了遮光板,“像历晟这样的人,从小就被历家灌输家族至上的观点,他能为家族死了,也是件光荣的事。你也别为他难过。”   朔巡紧抿的唇微微动了下,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耳机里潮汐的声音不断涌来,渐渐盖过了飞机轰鸣的盘旋声。   他闭上眼,眼前闪过一幕幕的画面,有一半在海里,有一半在岸上。十五岁的剖骨之痛和二十五岁的解除契约剪辑在了一起,他顺着时间往回走,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意外的地方。   他还记得历晟在两个人缠绵之后,凑在他耳边说的那句晚安。昏黄的灯火下,他极力压制自己的心跳声,生怕男人知道自己醒着。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那一个落在眉心上的亲吻,怜惜的,轻柔的,温柔得不像话。   ……给他这个吻的人,死了?   朔巡静静看着前方,忽然呼吸一窒。   历晟,历家大少爷,那个强悍的,位高权重的,总是高高在上的男人死了?   才过了十年,他怎么死了?   朔巡有些不敢相信。他在冰岛隐居的十年骤然回想起来成了一片空白,重生以后命运似乎将所有的起伏都安排在了最初的五年。   都是和历晟有关的五年。   从第一次接吻到第一次怀孕,流产,第一次被人捧在手心里,拉着他的手对所有人说,这是我的夫人。   那就是他曾经追逐了十年爱情的模样啊,彼时他想着,便越发的痛恨,决意将这一份爱彻底的丢掉。   ……往后余生,万里深海,人间漂泊,再也没有人会让他在大悲大喜里起起落落了。   朔巡抹了下眼眶。   飞机从万米高空之上缓缓下降。     “历晟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一个星期后。”     朔巡住在了历晟常住的那栋别墅里。蓝眼睛的猫咪带他去了橘子的墓。墓地上干干净净的,一根杂草都没有,看起来有人时常来看望。   “朔巡?”   朔巡回头,两双碧蓝色的眼睛对视着彼此。小鲛人的眼睛哭肿了还没消下去,朔巡让人去拿了热毛巾过来,递给了小鲛人,“你叫什么?”   小鲛人糯糯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历白。”   朔巡怔怔地看着小鲛人,直到把小鲛人看得面颊粉红,停住了哭泣,才堪堪收回了目光。“抱歉,你看起来实在……”   你实在很像我的弟弟。   这句话朔巡没说完。小鲛人扑进他的怀里,小小的拳头用力锤了锤朔巡的胸口,哽咽得快要喘不上气,“你,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才回来啊……”   朔巡替小鲛人顺着气,鼻间有一点酸涩,连忙转移了话题,“历晟经常和你提起我吗?”   小鲛人泪眼婆娑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拉着朔巡小跑去了书房,“历晟哥哥只在立这个的时候提过你。”   朔巡看着书桌上的遗嘱,久久的沉默下来。     “我能提前见他一面吗?”   “抱歉您……好吧,少夫人这边请。”     朔巡终于走到了那奢华的金丝楠木棺材旁。他几乎要认不出里面那个面目全非的男人就是历家大少爷。   入殓师给历晟的脸上画了很浓的妆去掩盖缝针的痕迹,地震压断了历晟的一条腿,右腿下面空荡一片。   朔巡站在棺材边,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银色的十字架放在了棺材里,低声道:“这个十字架是朔白曾经送给我的,我……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他像是不忍再多看一眼,眼底的薄凉却在转身那一刻成了什么复杂的情绪。   “怎么不当面谢谢我呢。”   棺材里的男人活生生的站在几步外,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空旷的房间一片昏暗,每走一步都带着回声。   “阿巡……”历晟停下脚步,俊美的脸庞一如往昔。   朔巡看着面前完好无损的男人,忽然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拳实在是凶狠,历晟却生生的扛了下来,嘴角一缕血丝蜿蜒而下。   朔巡气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都轻轻颤抖,“你怎么能让他为你哭?!”   “那你为我哭了吗?”   相隔了十年的拥抱和亲吻。   历晟死死地抱住了朔巡,他抱得那么紧,唇边的血迹轻轻蹭在了朔巡的脸上,接着便在朔巡开口前撬开了他的牙齿。   “阿巡,我知道你会回来,我……”历晟连声音都在颤抖,他没说完这句话,便迫不及待的吻住了面前这个人。   失而复得,何其有幸。   朔巡被迫仰起头接受了这个吻。历晟吻得蛮横,扫荡完朔巡的齿间,便开始挑逗他的舌,碾过他的唇,连呼吸都要不讲理的占有,缠绵得让朔巡的拒绝都变了调。   “放啊呜……”   朔巡的力气向来比不过历晟。     历晟遗书的最后一页写着,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朔巡,你愿不愿意救他?     凌乱的卧室里,朔巡被禁锢在了历晟的怀里,心跳声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副昂贵的棺材,历晟的气息喷在他的脖颈里,暖暖的痒痒的。   ……活着也挺好的。   朔巡在历晟看不见的角度眉眼微微柔和起来。   历晟迷恋的亲吻着朔巡的发丝,用力压下了朔巡的挣扎,“别动,让我抱抱。”   朔巡再次挣扎,无果,安静了下来。   历晟的眼眶在这漫长的静默中红了起来。   朔巡感觉到肩窝里一凉,不由得愣了愣,“你哭了?”   “是,”历晟承认得坦然,把朔巡抱得更紧了一些,“你不为我哭,还不许我为你哭?”   朔巡失笑。   历晟捂住了他的眼睛,把他翻了过来,又小心翼翼的亲了下他的唇,“以后你还要再参加一次我的葬礼,人类的寿命很短暂……别生气了,再给我三个月吧?”   “这三个月我不碰你,我只想多看看你,”历晟顿了顿,朔巡拉开了他的手,狭长的睫羽一起一落撩人心弦。   “我很在意你。”   “嗯。”   “三个月。”   “嗯。”   意味不明的鼻音说不清究竟是同意还是被迫妥协。   历晟吻在了朔巡光洁的额头上,比记忆中多了一分甜。     第一个十年,他把这个人的碾碎。   第二个十年,他们纠缠而过。   第三个十年,他等得近乎绝望。   第四个十年……   “阿巡,我们重新开始吧。” 第140章 番外一赠我百年孤独   历晟一直不太相信前世这回事。   他是典型的天骄之子,从出生起就是历家的大少爷,身份尊贵,又是个冷漠的性子,一步步地把那些叔叔兄弟打压下去,不到二十岁便已经掌了历家大半的权。   按理来说,这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总有那么一个命中注定的劫难。   朔巡刚怀孕那阵,两个人住在了布达佩斯,偶尔兴致来了,也不顾是不是白日喧淫,便来上那么一两次。朔巡体力不支,往往疲惫得直接睡了过去,把后续的工作全部交给了历晟。   日光透过纱帘,在房间里明亮的那一小块里,历晟看着朔巡的睡颜,忍不住地想起十二岁那年有个算命先生帮他算的,说他前半生越得势,后半生越落魄。   他还记得,这话一出听得底下人哈哈大笑。都亲眼见过历大少爷的狠,这人一步步都是踩着人头上去的,稳扎稳打,哪会一生如此坎坷。当即便把那算命先生打了出去。   ……谁知道这偏偏一语成谶。   朔巡从监狱里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历晟说不出这变化究竟是在哪儿,有时半夜里醒来,发现身边人不见了,起身找了找,便看到朔巡坐在阳台上抽烟,满地的烟屁股,眼底被燎出薄薄的绯色,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   后来便是朔白出事了。   历晟回想起那个异常漫长的严冬时,总是能想起朔巡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模样,在某个瞬间他甚至以为以为,那个小鲛人的死把朔巡的灵魂都带走了。   这个骇人的想法让半年后站在法庭上的历大少好受了一些。   至少,他的阿巡还想活着。   朔巡在离开法庭时,回头望了一眼。   那背影孤寂至极。   历晟突然萌生出一种冲动,他想过去抱住那个人,告诉他你的目的达成了,你回来吧。鲛人上了岸就回不到海里,除了我身边你还能去哪儿。   然而媒体的长枪短炮蜂拥而至,他离开法庭时已经看不到那背影了。   算命人算的命终于实现了。   他一手送掉了历家的大半壁江山,被判了五年。所幸,他与顾二公子的私交不错,便借着这份交情进了九局的秘密医院里,又一次见到了朔巡。   那是唯一一次朔巡在他面前发作,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绝望得让历晟觉得那个荒谬的前世也变得不是那么扯淡了。   历大少爷自幼不信鬼神,便在这个时候相信了命运这个玩儿意。   他还是不太相信前世,但无可奈何地只能暂时放下朔巡,转头去办历家的事。他受审的这些日子里,文件堆积如山,没哪一件是轻松的。   他在连续工作了十二小时后,伏在桌上睡着了。   ……   醒来时助理刚好送来宵夜。   历晟看着手边那一碗玫瑰味元宵,想了想,给顾璟打了电话,“朔巡醒了吗?”   电话那头古怪的沉默下来,久到历晟都微微蹙起了眉,才低低开口,“历晟,你没事吧?”   历晟一愣。   电话那头又说:“朔巡已经死了五年了,是你亲自埋了他,你不记得了?”   啪——   手机摔落在地上,液晶屏幕被砸得粉碎。   历晟怔怔的看着电脑上的时间,和他记忆里现在的时间一模一样,可是……朔巡,死了?他像发了疯一般问历家上上下下的人。   每一个人的神情都是惊愕和不解,“大少爷,朔先生已经死了五年了啊。”   “嗯。”他的声音沙哑,再多发不出一个字。   历晟从未觉得这么冷过,四肢百骸里不再流淌着滚烫的血,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灵魂在极寒中一点点的脱离肉体。   事实上,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灵魂真的脱离了肉体。   历晟看着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人一如往常般的办公,谈生意,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美艳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   历晟默然的跟在了这个一模一样的人的身后。他只能跟在这具身体的后面,没人看得到他碰得到他,更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成了一个隐形人。   这似乎是一个新的世界,这里的历大少爷没有被判五年,他娶了沐倪,巩固了两家的合作,历家不仅没有倒台,甚至更加的如日中天了。   这不就是他本该有的人生吗?   有妻如花,有子如玉。   历晟望着宴会散场后,那个小小的女孩抱住了这个世界的历大少爷,被男人神色冷淡的拎开。   “乖,别缠着你爸爸。”沐倪微笑着,眼里却透出一份怨毒。   历晟跟着这个世界的自己坐上了车,去了一家这个世界里最常去的私人CLUB。   他,或者说他们去了人鱼之家。   被驯化的鲛人被调教得性感的不像话,黑色的紧身胶衣裹住了身体,玉白的指尖轻轻点在男人最重点的地方,一路向上解开男人的衬衫,争宠似的将脸凑了过去,蓝色的眼睛里含着水,带着些绵绵的情意,“大少爷,您喝点酒。”   嘴对嘴的喂酒没成功。   历晟看着年轻的鲛人被男人一巴掌扇到了地上,蓝眼睛惊恐的睁着,看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的厌恶,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少爷您……”   “历大少,不好意思,新送来的货不懂您的规矩……”闻声而来的经理连忙拉起地上的年轻鲛人,给男人倒了杯酒赔罪,“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别脏了历大少爷的衣服。”   年轻鲛人乖顺的跪在了地上,颤抖着将酒杯捧过了额头。   灯光迷离的变换着。   历晟饶有兴致的看着年轻鲛人被操的神志不清,一边哭着叫主人,一边脸就被按向了地板。   很少有人能在看到以自己为主演的A.V和G.V片之后,还能这么淡定。   历晟想,他身体里的有一部分大概已经跟着朔巡走了。这人活着,那一部分便活着,这人死了,那一部分便跟着一起陪葬。   那柔软的一部分没了,他也会和这个世界的历大少爷一样吧,习惯去寻欢作乐,在外边养好几个小情人。   只不过,在这个世界,小情人们知道,历大少爷不愿意和他们接吻,做爱的时候也不太愿意看见他们的脸。   高潮深处,总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名字,说不出口又挥之不去。     历晟作为旁观者,又被迫在这个世界呆了很多年。他看着历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看着男人的情人如同流水线生产出来的一样,都是蓝眼睛的鲛人。   另外一提,历大少爷喜欢画画。   历晟曾手把手教过朔巡画画,后者用来画了一本猫咪养成日记,而历晟本人更多的是画山水画。在站在书桌旁半个小时之后,历晟对这个世界的自己失望了。   男人已经画不出那张念念不忘的脸了。   谁会画不出深爱着的人的脸?可不爱又何必念念不忘?   这个世界也许就是朔巡说的前世了,历晟想。不是什么平行世界,就是他的阿巡曾经死去的那个世界。   撕拉——   男人撕掉了画纸,打了电话给下边人。历晟这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这个世界的他要去办离婚的日子。   小女孩苦苦叫着爸爸被男人无情的示意保镖推开。   沐倪已经不再年轻的脸愤怒得扭曲了起来:“历晟你这个王八蛋,她是你的女儿啊!”   历晟听见男人说,“她是谁的种,你自己不清楚吗?”   说完便扬长而去。   没过几天,新闻上便刊登出来,历大少的前妻带着私生女自杀的消息。没过半个月,男人在那份财产转让协议上签了名。自此之后,沐家所有财产股份都归到了历家名下。   那时,距离这个世界朔巡的去世,已经过了十五年。     十二年就是一个生死轮回倒转,多出的三年,似乎把男人的欲望磨平了些,他开始退居幕后,住在了日本母亲的留下那一处私宅里。   历晟也跟着男人一起退去了幕后。这个世界时间的流逝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男人渐渐老去,他却依旧年轻。   男人的情人也很年轻。   老了的,留下的都只有一个人。     男人过五十岁生日的那天傍晚,突然问一旁的助理,“朔巡去世多久了?”   助理愣住了,一时间回答不上来。   历晟看着男人冷峻的侧脸,在心里轻声说出了答案。   二十年了。   你已经失去他二十年了。   男人忽然偏头,看着历晟站着的方向,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深邃的眉眼间透出了沉沉的疲惫。     朔巡那天没有告诉历晟上一世自己是怎么死的。在这个世界逗留的日日夜夜里,历晟设想过许多次朔巡最后的那段时光。   被他视为珍宝的人,重病死在了囚笼里。   男人快七十岁的时候,历晟终于见到了这个世界里朔巡的坟墓。   荒草丛生里竖着一块小小的墓碑。   男人挖开了坟墓,把里面的白瓷罐子拿了出来,抱进了怀里,“阿巡,好久不见了。”   白瓷罐静静地立着。   历晟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     人总是这么喜新厌旧。   他还记得他们初见时那一抹清澈的少年蓝。     男人八十四岁的时候被下了病危通知书,平安渡过,九十四岁的时候,又被下了一次,依旧没什么大问题。   男人马上要一百岁了,颤巍巍地摸着床头的那个白瓷罐子,神色里说不出来的眷恋。   “阿巡,你都走了几十年了。”   “你看啊,我有过那么多的情人,可他们都不爱我,爱我的也都没你这么好。”   “我……来生你一定要活得长长久久的啊。”   “哦对了,像我这样的人死后是不配见你的,对吧?”   “希望你的来生没有我吧。”   “你也能活得高兴点。”   男人低声的自言自语着。门口的助理等到男人安静下来,才又推着男人出了房间。   门外阳光正好,男人苍老而又英俊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最近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是你吗,阿巡?”   护士来不及回答,一颗子弹便从一公里外的高楼上破空而来。   ……   历晟猛地然坐了起来。   午后金黄的阳光洒进来,他捂住了眼睛,似是不忍心再继续回想那个长得过完了一生的梦。   “朔巡醒了吗?”   “朔先生正在里面看书。”   历晟从没想过自己会像个毛头小子一样,坐了三四个小时飞机,就为了透过那一扇小窗看一眼他的心上人。   他想,都要放手了,再多看一眼吧。   他悄悄把目光隐藏起来,朔巡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后来很多年历晟都没有后悔那一次解除了契约。   朔巡走之后他回了一趟两个人的家。收拾某个书柜的时候,偶然间找到了一本全新的《百年孤独》。   ……这前世可真是瞎扯,那就是一场梦罢了。   他想着,却仍把那本《百年孤独》放进了行礼里。   在决定把历家彻底推倒重来后,历晟把山庄卖了出去,从那栋别墅他只拿了两个玩偶和一本书。   玩偶给橘子玩,这胖猫傻乎乎的,却对这两个玩偶情有独钟。   历晟书架上很多年之后还放着那一本《百年孤独》。     如果爱是一场百年孤独,你会在我死的时候回来吗?   这么矫情的话历晟这辈子都不会说的。   站在房间门口的时候,其实他之前行动里受的伤还没有痊愈,抱住朔巡的时候,胸口缝线的地方慢慢的渗出了血,沾到了朔巡的身上。   朔巡什么反应都没有,却没有再挣扎。   天知道历晟当时心里在想什么,这人禁欲得久了,又正值壮年,身体很容易便起了反应。他却只是狠狠地吻了面前这个朝思暮想了十年的人。   不,不止是十年。   历晟并不打算告诉朔巡,那一个世界最后的结局。   因为……   朔巡答应他,给他三个月。   历晟当晚就让助理买了去西雅图的票。他记得朔巡好像很喜欢一部电影,叫西雅图未眠夜。   重新开始的话,过去就过去了吧。   他想用这来之不易的三个月,留住这个人。   当然,重新开始选个好的地方也是非常重要的。     “历晟你……”   “嗯?”   温热的呼吸喷在了朔巡的耳边。   朔巡低垂着眼睛,帝国大厦顶楼的风景十分曼妙,远处的高楼倒映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远远地,似乎像是一片海。   历晟低下头,神色近乎虔诚的吻上了朔巡的眉心,环住那削瘦腰身的手不断收紧。   一旁的人群欢呼了起来   柔软的唇瓣相叠时,历晟忽然萌生出一个念头。   ……也许,他们还差一个孩子。   这个念头历晟决定施行后再告诉朔巡。 第141章 番外二新生(上)   历大少带着朔巡去西雅图的一个星期后,忠心耿耿的林歌同学就被晴天霹雳了。   哦尼玛什么叫这次合作你来负责。   他一个技术流,难道要做的不是打入敌人内部盗完情报就跑吗?这种把几千万的生意全部交给他,谈崩了就要提头去见的事他才不要做好吗!!   红发美人哭唧唧坐在公寓楼梯上,看着门外自家大少爷绅士的为美人撑伞,替美人拉门,经过他时目不斜视的进了电梯……林歌嗷呜着抓住时机扑了进去。   电梯里,朔巡低头看着扑到自己脚边的红发美人,沉默了。   “你怎么在这儿?”   “我……”嘤嘤间歇,林歌偷偷瞄了一眼历晟,发觉历大少面色不善,立刻充满求生欲地抱住了朔巡的大腿,“夫人救命!大少爷要把我……”   夫人两个字讨好了历大少。   朔巡哭笑不得地拖着红发美人开了门。   他和历晟住在这栋公寓的顶层,复式公寓外带着一个大阳台,很适宜下午茶。   朔巡把腿边哽咽的红发美人扔到了沙发上,转头去房间里换了套干衣服,等到出来的时候,历晟恰好煮好了咖啡,稳稳的往他的手里放了一杯。   历大少虽然被人伺候惯了,但煮咖啡的技术一流,新煮的咖啡捧在手上,芳香醇厚裹挟着暖意,驱散了雨天的湿冷。   朔巡头疼地抿了口咖啡,制止了历大少要把某瑟缩在沙发上的多余生物丢出去的举动,“什么事?”   林歌一五一十地说完,看着历晟不悦的皱眉,脑子里砰地刷出了类似于’怪不得十年前历家差点完蛋历大少从此不早朝怎么办忠犬攻原来是渣男的完全进化版朔巡祝你好运别精尽人亡了’等弹幕。   朔巡微微蹙眉望向了对面神色冷淡的男人,“这笔生意对历家很重要?”   “嗯。”历晟回应冷淡,目光带着刀片扫了过去。   林歌:“啊哈哈那个,这个任务我自己也能出的,就是成功率不……啊不,是太思念少夫人你了。来看看你。看到我就先拜拜了呦~”   公寓门被挥挥手不带走一点云彩的红发美人贴心的关上。   朔巡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却突然被一根手指按住了唇瓣。历晟俯下身,把朔巡笼在了自己的影子下,“今晚不提工作的事。”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手指一转挑起了朔巡的下巴,在灯光之下目光深邃的看着朔巡,专注之中莫名带了几分撩人。   “阿巡,再亲一下,就一下。”历晟低低地开口。   这么亲密的距离其实没有给朔巡多少躲避的余地。朔巡仰起头的时候,手指无意识的紧紧抓住了沙发套的一角。   帝国大厦上那个吻是他们重逢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自愿的吻。   这是第二个。   朔巡缓缓伸出手,勾住了历晟的脖颈。十年后的历大少削瘦了些,却依旧是个倒三角身材,让人感到精悍的同时也充满了压迫感。   他不怎么喜欢这样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吻。   历晟被一推坐在了沙发上,朔巡的吻技有些生涩,只是在唇瓣上厮磨了一会儿就想离开,被历晟强行的按了回来。   “再亲一下,让你舒服一会儿。”     被压抑的呻。吟在某个点变了调。   朔巡看着蹲下身的历大少,心跳极速跳动,大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让他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十指下意识的插入了历晟的发间。   “别乱动。”历晟口齿不清的说完,喘了口气,一巴掌拍在了朔巡的大腿根。   朔巡难得乖巧的听话不动了。   他真是信了这个‘就亲一下’的邪。   ……   浴室哗啦啦的水声终于停下。   朔巡裹着浴袍走出来的时候,看着床边坐着的历大少,眉头微不可见的一挑。   历晟只裹了一条浴巾在腰上,宽肩长腿,腹肌块块分明。   朔巡在看见历晟身边放着的那块新毛巾时,猛然想要转身去浴室吹干头发,可惜……朔巡被历晟拽着胳膊坐到了腿上,肌肉坚实的大腿坐着感觉……久违的不错。   朔巡微微眯起眼,温热的身上还带着好闻的巴西柚味。擦到一半,历晟凑过来讨要一个亲吻,被朔巡反手推开,“要擦好好擦。”   历晟:“……“过了一会儿看朔巡没有反应,低声问:“舒服吗?”   朔巡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鼻音。“嗯。”   历晟的动作一顿,接着又细心擦拭着发梢,“契约解除了,现在算什么?”   朔巡睁开眼,看着身后正在给自己擦着头发的男人,想了一会儿歪着脑袋道:“炮友。”   历晟神色不变的凑到朔巡的脖颈边,一口咬了上去,“不如说是白嫖吧。”   脖子上的软皮被叼起来,朔巡试图推开肩膀旁的脑袋,却被历晟灵活的舔舐到了手腕,不由得一缩,“你白嫖我?”   “分明是你白嫖我,你都爽过了,”暗示性十足的摸了一把朔巡的细腰,历晟的眼中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亲昵道:“陪我去一趟南美,就不收服务费了。”   朔巡:“……”   朔巡差点一手肘把历晟打到地上,但无奈十年来历大少开始了雇佣兵生意,身手更甚从前,朔巡袭击无果,便面色一冷,裹上被子顺便下了逐客令。   “三个月,你答应的,别忘了。”   历晟看着那鼓起的被子下隐约的修长身形,欣然退出了房间。   这也算是默认同意陪他去南美了吧   走廊上,历晟一手夹着烟,一手拨通电话吩咐道:“把去新天鹅堡的行程取消了,我要亲自去一趟南美……两张票,让他们准备迎接历夫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历少夫人终于变成了历夫人。   黑暗里历晟望着那一扇紧闭的门,神色晦涩不明的按灭了烟头。   同一时间,巴西的合作方一阵鸡飞狗跳。   历大少爷单身许久,今天他们却接到意料之外的电话,说历大少要携夫人前来。原本准备的混血美娇娃全部报废,娱乐活动按照助理慎重的语气,统统改成了二人定制蜜月行。   有谁会愿意因为一点小事,得罪这个资本雄厚,人才拔尖的雇佣兵集团的老大呢。   对于合作方如此体贴且狗腿的行为,历大少十分领情的接受了。   下飞机两个小时后,朔巡看着套房里大床上的红玫瑰铺成的爱心,神色冷漠的准备打客服电话叫人打扫。电话还没拨通,就被历晟以这么晚了别打扰别人为借口按下了。   朔巡:“……”   朔巡觉得在冰岛呆的十年真是修身养性。这个观点在历晟拉住他,告诉合作方这就是他的夫人,对方露出一脸羡慕的表情后,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朔巡第三天没有再跟历晟一起去谈生意。他去了耶稣山和里约大教堂,站在穹顶之下,忽然想要回头找一个人。   回头是汹涌的人潮。   温柔的黄昏里耶稣像巨大的影子投了下来。朔巡站在阴影的一角,突然想念起在布达佩斯慢摇的电车。   他和这个热闹的城市格格不入。   第四天早晨,朔巡到了飞机场。他没什么行礼,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空着两只手就走了。历晟还在和合作方谈合作,朔巡犹疑了片刻,没有和男人告别。   飞机驶离巴西的上空,朔巡靠在座位上沉沉睡去,完全不知道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会掀起多大的波澜。     历晟在下午发现朔巡不见了。派去跟踪保护的属下被打晕在了厕所,酒店里的服务员也都没有见到那个漂亮的客人。   历晟觉得胸腔里隐隐作痛,一向山崩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男人瞬间慌乱起来,各种猜想都飞速的在他的脑海里过了一遍,结果发现朔巡可能会去任何一个地方。   他怎么可以这么……   历晟想说绝情,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连想一想都觉得苦涩不堪。   他的阿巡啊,分明是把狠厉留给了自己。   这个认知让历晟心烦意乱起来,恰好此刻又接到了顾璟的电话,眉头紧皱了起来,“巴西这边基本谈妥了……朔巡又跑了,不知道去哪儿了……他喜欢的地方总有规律可言吧,要是找不到那就一直找,总不能让他再跑个一二十年,成了老人就更没人要了。”   顾璟不知说了什么,历晟忽然眼睛一亮。   布达佩斯的酒店里,朔巡不明所以的打了一个喷嚏。从南美洲到欧洲需要倒时差,他一觉睡了十个小时,醒来带着相机出去闲逛了一圈,直到晚上才回来。   客房的工作人员微笑着拦住了他,指了指大厅里的某一个角落:“先生,您的大件行李到了,就在这边。”   嗯?   朔巡疑惑的顺着客房指的方向看去,目光掠过窗边那高挑的身影,不禁愣在了原地。   历晟脸色阴沉地大步走了过来。   朔巡弯了下嘴角,被历晟用力的拥入了怀中,“我的大件行李?”   沉默。   朔巡被那双手臂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却纵容的抚上了男人的背,拍了下那轻轻颤抖的背脊,“我要窒息了。”   历晟低低的笑了一声,松开手,眼神却是狠毒,“我真想把你亲手掐死,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一步。”   这话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朔巡重新垂下眼睫,嘴唇磕到牙齿上,细微的疼痛传来。   ……如果他没在一天前去商店用了历晟给的卡,也许就真的找不到了。   “走吧,我的大件行李。”朔巡用了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   历晟看着朔巡的背影,神色里有些无可奈何,却又巧妙地藏着纵容和眷恋。     以下是历晟和顾璟最后一段对话。   历晟:“……违反约定他会离开的。”   顾璟:“是他先违反了你们的约定,他不是答应给你三个月吗,现在时间不到他就先离家出走了呢。”   历晟:“……”   顾璟:“开瓶酒庆祝下你们的重逢怎么样?”     红酒是最容易喝醉的。   朔巡脸上浮现出一层诱人的绯色,他已经走不出直线,在浴室的白雾中摇摇晃晃的,人面桃花软若春泥。   历晟接住这朵醉醺醺的桃花,慢慢的脱下了朔巡的衣服。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朔巡醉的不轻,蹭着他的胸膛仰头笑着,笑颜灿烂如春天。   历晟脑袋里的那根弦彻底崩坏。   什么三个月不碰这个人的约定都见鬼去吧。   反正迟早都是他的。     “验孕棒。”   “验孕纸。”   “B超……为什么他有个壳?”   “恭喜夫人,您有喜了。” 第142章 番外二新生(中)   确认怀孕的第二天,朔巡不见了,房间里跟着一起不见了的,只有一些零钱。   历晟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挥了挥手示意身边的属下都退下。这一个月为了把朔巡追回来,耽搁了好些事情,等到处理得差不多了,一抬头天色便已泛起了青灰。   要下雨了。   打开手机上的追踪器,一个红点出现在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坐标上。   朔巡在布达佩斯的一所医院里,在他曾经给了他一枪的地方。很多年过去了,历晟还清清楚楚记得那一枪直直的穿透了朔巡握着刀的那一只手的手掌。   那个时候,他没想要了朔巡的命,却也不曾料到有一天,这个美丽的鲛人会在他的生命里占据如此重要的位置,让他一直视为生命的历家都退到了一边。   ……越是在乎,越是斤斤计较。   历晟自嘲了一声,坐上车想了一会儿从前,才把自己从回忆里抽出来。他在车窗里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的脸,和十年前相比没什么大变化,仔细看却多了一丝皱纹。   人类是不会被时间无条件的眷顾的。   目光掠过街角的一个公交站时,历晟猛然叫了司机停车,来不及等到助理下车撑伞就先下了车,“阿巡。”   朔巡抬起头,看着面前被雨淋得有些狼狈的历晟。盛夏里大雨倾盆而下,被雨水打湿的黑色衬衫湿漉漉地贴在历晟身上,勾勒出男人精壮的上本身。   “你来了。”朔巡的语气平淡。   历晟咬了咬牙,接过助理递来的手帕,细细的擦掉了朔巡脸上飞溅到的雨水。朔巡握住了他的手,干燥的手异常冰凉。   “我记得前面有家咖啡厅还不错,我没带钱,陪我过去吧。”   他们的身后,司机和助理被留在了原地。   雨幕隔绝了城市的喧嚣,行色匆匆的路人没有注意到在身边经过了一对怎样奇怪的情侣。   淋湿了的男人替没有淋湿的那一位撑着伞。   历晟偏头看着朔巡的侧脸,欲言又止,伞往另外一边又倾斜了一点。   一家咖啡厅很难开十几年。   朔巡站在新开业的酒吧门口,微微蹙眉,正要抬腿迈入,却猛然重心不稳向后倒去,被历晟一把接住。   “改天再来吧。”历晟探了探朔巡的额头,意料之中的有些发烫。朔巡第一次怀孕时,反应就极其的大,历晟暗自叹了一声,也不管朔巡的沉默,把人抱起来,就往回走。   直到回到车上,朔巡才闷咳了两声,神色苍白呢喃着:“不咳咳——不去了。”   “好。”历晟及时应了一声,把朔巡的上半身拉到自己腿上,替朔巡捏了捏穴位舒缓咳嗽。   车厢里暖意融融。   历晟的手劲不轻不重,最初被揉按的酸麻过后,舒适和疲倦一同涌了上来。朔巡枕在历晟的腿上竟沉沉的睡了过去。   “阿巡?”   腿上的人没反应。   历晟轻轻揉了揉那尚且平坦的小腹,眼里堆积许久的阴霾终于消散,向旁边的助理试了一个眼色,助理便心领神会的指挥着司机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在刚来布达佩斯的这一星期,两人住在酒店里。历大少自第二晚犯事后,就被赶到了小房间里睡,二十四小时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摸不到心上人,十分的憋屈。   现在这个问题得到了完美的解决。   助理恭敬地替历晟打开别墅门。   这栋别墅是按照曾经山庄里的那栋别墅的风格装修的,雨过天晴,浅淡的天光从雕花的玻璃壁里透过来,勾勒出床。上人恬静的睡颜。   历晟俯身亲了亲朔巡的额角,离开了房间。   客厅里局促不安的陆医生被传唤到书房里。作为一个辞职了七八年又被历大少爷点名返聘回去的医生,陆离不知道自己是该对着几十万的年薪笑,还是抱着朔巡的大腿哭。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抱历夫人的大腿更让人快乐的事了。抱一抱升职又加薪,视力变好了,口才也变好了,再过几个月还有小包子可以抱。   谁不爱新出炉软乎乎的小包子呢?   朔巡看着那熟悉的黑乎乎的补药眉头微微皱起。七个月的肚子已经显了怀,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靠在床头也不显臃肿,衣襟微敞,露出一段形状优美的锁骨,   “历大少还是您跟夫人解释为什么夫人的零食都变成了补药吧。”   陆医生哭丧着躲在了历晟身后,暗自给费尽心思哄劝美人喝药的历大少呐喊助威。然而天不遂人愿,在面前画面发展成限制级之前,陆医生被一脚踢出了门,那碗黑乎乎的补药也洒了一半在地上。   苦药没有甜是难以入口的。   历晟撩开了朔巡的睡衣,唇边还带着一丝药渍便贴在了那白皙的肌肤上。朔巡的肚子上薄薄的腹肌已经不见了,传来的痒意让他不自觉的想要推拒男人,却被对方捉住了指尖,顺着吻了过来。   十指连心,朔巡当下耳垂便泛起了红色,然而有人天生便通晓得寸进尺怎么写。   历晟把朔巡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两腿中间夹着。朔巡一向冷淡,唯有这个时候因为有了身孕,变得懒懒洋洋的,对历大少花式的调戏也不怎么抗拒了。   只是……   朔巡压住了那只越来越向下的手,淡淡呵斥道,“够了。”   历晟无动于衷,手下继续游走到了睡裤下,煽风点火一气呵成。   朔巡猛然面色一冷,按住了那只做乱的手,下了逐客令:“出去。”   历晟垂下眼睑,手听话的退了出来。朔巡在他怀里起身,拉起衣服遮住了胸前乍泄的春光,重新坐回了床上,重复了一遍,“出去。”   历晟一把压住了他的上半身。床垫和枕头都是十分柔软,陷在里面也不会觉得不适,朔巡仰面看着身上人阴沉的脸色,双唇紧抿。   过了几秒这场对峙就分出了胜负。   历晟松开手,把朔巡拉了起来,往那纤细的腰间塞了一个枕头,让朔巡坐着更舒服一些,目光落到了那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前两天陆离翻到一则资料,上面说生育会让鲛人的身体加速老化,是真的吗?”   朔巡脸色泛红,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点了点头回答:“鲛人时间观念薄弱,一般怀孕都是在三四百岁的时候了,因此出生率也较低。”   那话语里藏着连朔巡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紧张。鲛人天性纯善,不仅扼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十分困难,况且这是第二次怀孕……朔巡心中下意识的便生出几分期待和不安。   历晟的神情柔和了些,凑过去在朔巡的眉心间落了一个吻,“会没事的。”   他的声音似乎有着天然的安抚能力,手指灵活地和朔巡交叉在一起,温暖从掌心一路向上。   朔巡没有抽回手,安静的任凭历晟握了一会儿,才轻声道:“到时候如果出事了,保孩子。”   历晟弯了弯唇角算作回答。   也许此时,只有朔巡一个人不知道历大少爷对历家的医生们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先保大人。”   朔巡被历晟按摩的有些困了,蜷缩在杯子里睡着了。历晟侧身躺在他的身边,悄然的摸了摸朔巡光滑的背脊和肚子,摸着摸着便耐不住的起身。   他们已经有七个月没有做到底了。到底是需求充沛的年纪,难免擦枪走火,朔巡却在第二次做到一半肚子里突然一疼之后,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松口。   第二次怀孕的孕期反应一点也不比第一次小。   历晟冲了一个冷水澡,蹑手蹑脚的重新回到了床上。朔巡还没醒,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历晟在自家夫人脸上亲了一下,把脑海里弄醒这个人全套来一次的冲动打压了下去。   也活该他急色。   医生检查出来,这个没出生的小家伙还带着一个壳,因此几个月来历晟从来没感受过什么胎动,更是温香软玉在怀偏偏要做柳下惠,上火上的苦不堪言。   ……这个小崽子最好是个女孩。   历大少想起曾经的一梦,那个抱着他腿叫爸爸的小女孩,脑袋里不由自主的开始想象起了一个软软糯糯的,五官像朔巡的女孩从壳里慢慢爬出来。   那简直就是人生得到了最大的圆满。   历大少爷翘首盼望了十个月之后,朔巡终于到了预产期。   朔巡进产房那天早上,看着历大少爷温情的目光,忽然眼皮一跳,紧缩的眉心被历晟一点点揉开。   “别怕。”历晟握住那只满是冷汗的手,心里有些奇妙的感觉。   他的阿巡连死都不怕,曾经一口能把自己的手腕咬断,现在却因为一个新的生命而不安。   那该是有多重视这个孩子。   历晟单膝跪地,吻了下朔巡圆润的肚子,惹得一旁的医生不禁失笑。     产房里。   过往的时光仿佛被彻底的翻篇。   手术刀划开肚子的时候,朔巡觉得眼前落入了一片温暖的光,他颤动着睫毛,被全身麻醉的身体痉挛般颤抖了一下,血从他的肚子里大量的溢了出来,染红了身下的床单。   耳边是机器尖锐而疯狂的鸣叫。   朔巡在陷入黑暗前,看了一眼那放在暖箱里圆滚滚的蛋。他慢慢绽开了一个虚弱的笑容。   “历夫人,您说什么?”   “夫人请撑住!”   朔巡开始听不清声音了。他动了动嘴,始终没把那句话说出口。   ——叫历晟好好把蛋孵出来。   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第143章 番外二新生(下)   暖箱里净白的蛋壳上还沾着一丝血迹。   历晟站在玻璃墙外,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消化’历夫人难产昏迷’的这个消息。   助理走过来,请他去休息。   历晟抬眼看了下墙上挂着的钟,发现离手术结束只是过了几个小时而已。   每一秒都是煎熬。   “朔巡昏迷前说了什么吗?”历晟问,他的样子看着有些可怕,眼底泛起猩红色,整个人散发的强大气场让一旁的医生不敢喘大气,战战兢兢的摇了摇头。   “非常抱歉大少爷,夫人昏迷前说的没有人听清。”   历晟面无表情拧开了病房的门。没人敢拦这个男人,历晟走到了暖箱旁,拉开盖子,大手拿起圆滚滚的蛋掂了掂,神色狰狞得惊得医生差点捂起眼睛。   这一摔下去可是彻底玩完了。   一,二,三……   没有声响。   医生松了口气。看着历晟把蛋从暖箱里拿出来,递了出去。一旁的助理立刻把蛋小心的放进地下的箱子里。   地下的箱子是一个水箱,幽蓝的海水包裹着蛋身,细软的沙子铺满箱底。   助理拎着箱子离开,医生正要开口询问,却看见历晟转身向走廊另一头走去,背对着医生挥了挥手。   那是朔巡的病房。   医生面露无可奈何。   说来也奇怪,他从医那么多年,从没见过哪个人的求生意志那么强的,在鬼门关前徘徊个不停,却迟迟不愿踏入那一步。   也许是在这世间仍有不能割舍的眷恋吧。     历晟停在了病房门外,搭在门把手上的手始终没有拉开那扇门。直到里面监测的仪器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历晟才猛然推开门。   朔巡还没醒。   历晟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摸了摸那有些冰凉的手腕,细腻的手感让人爱不释手。   如果这个人再睡十年,也会是这个模样吧。   那个时候他都四十六岁了。   历晟看着朔巡安静的睡颜,脑子里前三十前没好好发挥的想象力被充分调动起来。他设想着蛋壳碎开,小孩儿一直沿着时间生长,成为历家的新掌门人,而他也从青年变成中年,最后成为老年,在暮年的时候还在等一个人。   ……这可都是什么瞎扯淡的。   “你很快就会醒来的对吗?”历晟拉起朔巡的手,不顾仪器的鸣叫,放到唇边,低头吻在了朔巡冰凉的指尖上。   “快醒来吧,我也等不了你太久。”按照最长寿的年龄来算,也就只剩下八十五年了,而你,还有几百年的时光要走。   “醒来吧,该回家了。”   历晟定定看着病床上的人,神色坚毅而又温暖。   助理来敲门,历家有紧急的事务急需历晟即刻处理。历晟离开后不久,病床上朔巡的睫毛轻轻地颤抖起来。   原来他还没醒。   朔巡感觉到眼皮很沉,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疼,尤其是肚子,血肉似乎都被一把勺子刮得干干净净,内脏仿佛被焚烧着,比当年历晟踩断他的骨头,或者给他一枪要疼得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愿意去承受这种疼痛了?   是看着等了他十年的男人哭得太可怜,还是在某个的黄昏里一回头发现身后什么人都没有?   他说过,朔白不该上岸。   那他呢?   朔巡张开干裂的唇,发出一声无声的呻。吟。他想,万里深海里再也没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他看到了一点光,就只能搁浅岸上。而现在有一个人,向他伸出手,说要等他,要带他回家。   历晟,你再等等我。   我想和你一起……   回家。   黑暗和光明反复的搏斗着。   不知过了多久,朔巡的意识才又清醒起来,睁开眼,整个人都虚脱了,全身冷汗津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偏过头,在门上的小窗里看见了一个人,乏力的弯了弯唇角。     水箱里的蛋忽然动了下。   正在和医生交代着历大少爷吩咐的助理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动静,目不转睛的盯着水箱。   几分钟后,蛋壳一侧裂开了一条狭长的缝,那缝隙越来越大……两条胖乎乎的腿咚的一下踢在了水箱壁上。   一双和朔巡一模一样的碧蓝色大眼睛呆呆的和助理对视着。三秒钟之后,助理一个箭步冲过去拿起了电话。   “大少爷!蛋壳破了!是个嗯……小,小少爷?!”   继承了美貌基因的历小包子无辜的蜷缩成一团,在水箱里咕嘟嘟的吐泡泡。   一个泡泡,两个泡泡……泡泡破了。   好不容易生下来的历小包子看着助理抽搐的嘴角,不解的歪了歪脑袋,眼睛立马红的像是只小兔子。   哇——   助理抱着水箱绝望的哭泣。   什么叫夫人刚刚醒来,你先把孩子带回别墅,给孩子起名的事之后再说?夫人也就昏迷了四十八小时而已,大少爷你能不能先把夫人放一下,来看一眼自己的娃?!他那么可爱,难道你就不怕夫人没见到宝宝,把你……?!!   从水里探出一个头的历小包子睁大眼睛,好奇的握住助理的指尖,   那晶莹的液体是什么?   历小包子眨眨眼,和寻常人类小孩不同,在吸收了蛋壳里的各种营养之后,小包子的皮肤白嫩嫩,一点褶皱都没有,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雪白的小脸怎么看怎么像他亲妈。   助理内心哭嚎,怎么有人不想看一看,捏一捏这么可爱的小包子呢?自家大少爷天生无情,嗯,没错了。   历小包子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不明所以点点头,咕咚一下掉到了水箱底。   这一次,哭声震破天际。     历家大事记。   X年3月29日,历家小少爷历曦出生。   X年4月15日,历夫人和小少爷一起出院。   X年4月17日,历大少被第一次扫地出门。     为什么会被扫地出门,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   这个在水箱里把自己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包子在见到和自己长得十分像的大美人之后,充分发挥了血缘,扑进朔巡怀里死活不撒手。   可怜历大少辛苦等老婆醒来,醒了还没抱多久,就被人挤走,挤走了还不说,朔巡还母爱大发的把小包子抱着一起睡,一抱就是一个星期,母子俩甜甜蜜蜜完全不顾历大少的怨气。   今日似乎是照旧。   “你去客房睡。”卧室里,朔巡一手抱着刚出生的历曦,一手拿着奶瓶喂奶,忙得只丢下一句话给站在床边许久的历大少。   历晟看着床上一大一小两个美人脸黑了又黑,终于忍不住上前接过了朔巡手里的奶瓶,“你已经一天没休息了,我来吧。”   朔巡顺从地放开手,却不料历曦小朋友即使还是个宝宝,就开始不买自家亲爹的帐,一离开朔巡就哇哇大哭,魔音灌耳。   历晟:“……”   历晟一把拎住历曦后颈的软皮,放到了一旁的婴儿床里,再把历曦扶起来塞进奶瓶,托着小家伙不让他乱动,还不忘眼神威胁,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由于历曦小朋友特别贪吃,效果看起来也不错(?)   朔巡看着这一对莫名不太和谐的父子眉头微挑:“……你对我有什么意见?”   历晟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朔巡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历大少如此态度不良的喂亲儿子,最终没想出这恶劣态度来自哪儿。产后的身体很容易疲倦,小包子不在怀里,朔巡倚着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历晟用指尖撩开朔巡侧脸上的乱发,在鬓角印下一个混合着欣慰和些许遗憾的吻。   这要是一个女儿就好了。她会乖巧安静,会更多一点像你。   ……也许女儿就有理由逃开历家的责任了。   历大少一个眼色,一旁等候着的女仆抱着吃饱睡着了的历小包子迅速退出了卧室,将时间留给了卧室的主人。   历晟脱去外衣侧躺到了床。上,把朔巡小心的抱进了怀里。朔巡产前调理的不错,虽然生产过程里大出血,但昏迷过后恢复得也很不错。   历晟的手滑到了朔巡的睡衣里,慢慢的描绘出一条线。   那是缝针的线的长度。   他的手被按住。   朔巡转过身,碧蓝色的眼睛里还残存些倦意,水光之后清晰的印出男人的模样,“你不太喜欢那个孩子吗?”   历晟愣了一秒,笑了起来。这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笑得次数几乎比过去十年都多,“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他没说到最后一个字。   朔巡撑起身体压上了历晟的唇,额头相抵时,忽然也笑了。   “来吧。”他说。   朔巡跨坐在历晟的腰间,一颗颗解开睡衣扣子。历晟望着他,朔巡一挥手,睡衣就掉到了地上,他的神色冷淡,面上却被一抹绯红衬得极其美艳。   他低下身,咬住了历晟的喉结,冰凉的手指一点点勾勒出历晟的五官。   “别做到底。”   ……   这是一个艰难的任务。   完成情况由第三天历大少被扫地出门的惨状就可以推断出。   历晟拿着手机,瞥了一眼卧室紧闭的大门,语气里多了分无奈:“他现在和孩子睡,我得明天才能问他了。”   电话那头,顾璟笑了笑,对这新出炉的狗粮不以为意。   他已经习惯了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和身边的这个男人,一回头就等看见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忍不住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男人,“韩少校,今年我们去布达佩斯过年吧,还可以去看看我们的干儿子。”   韩焕拉开了那只开始捣乱的手,转身抚摸了一下顾璟的眉毛,低声道:“好。”     第二年年初,远在布达佩斯的历曦小宝宝迎来了自己的干爹干妈。   这一年的跨年烟火格外盛大,连天空都被渲染成了迷离的暗红色。   朔巡在看烟火,历晟注视着那张容颜不改的脸庞,多年来积压的不安蓦然消散了。   留不住也好,不能一起白头也好。至少此刻,这个人真真实实地站在他的身边。   朔巡温柔的回应了这个吻。   他不会告诉历晟,陆离看到的那一则资料并不完整。事实上鲛人一旦和人类生育下后代,就已经放弃了长达千年的生命。他只会比普通人类慢一点老去。   ……反正除了这个人的身边,他也无处可去了。   朔巡微笑起来。   两世的阴霾仿佛在这场盛大的烟火中慢慢的不见了。     后来。   历曦五岁那年,历家二小姐历姒出生。   历曦成人礼那天,朔巡和历晟定下了婚契。   新的契约结成。   乞力马扎罗的山脚下,历晟单膝跪地,朔巡低垂着眼睫,沉默的看着男人替自己戴上戒指。   婚礼就免了吧,那三个字早已毫无保留的在每一分每一秒里。   时间是最公正的。   他们终将一起面对死亡,亦或是新生。 第144章 番外三关于我爱你   01.   我是裴朗。   从出生开始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父亲,童年的记忆里最多的片段,是母亲抱着我给我讲睡前故事。   母亲是个温柔而美丽的女人,在那个小公寓里她很爱讲故事,然后给我一个晚安吻,一遍一遍的叫我宝贝。   我懵懵懂懂的看着母亲,只觉得这个称呼亲切。母亲笑了起来,细心的替我拉好被子后便起身,走出了卧室。卧室连着客厅,在门彻底关上前,昏黄的灯光透了进来,借着光,我看见了一身水绿色旗袍的母亲又回头看了我一眼。   很多年之后,我看到朔巡,才明白这一眼里包含了什么。   那是愧疚,无奈和隐藏得极深的眷恋。   02.   十岁那年,我刚从学校门口出来,就被人抱上了一张车。车里坐着一个比我大了几岁的少年,精致的面容上写满了冷漠。他上下打量了我一圈问我,“你就是裴朗?”   我被他吓得不轻,只能拼命的点头,然后告诉他能不能放我回去,母亲还在家里等着我。   那少年皱起了眉,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对我说:“母亲死了,你是她的私生子,从现在开始你要听我的话。”   我怔怔的望着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少年的话语莫名的具有说服力,我一边眼泪哗啦啦往下掉,一边疯狂的往车外跑去。   我想回家。   那少年大步地追上了我,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拎了起来,像是拎一只宠物一样的轻松。他似乎对痛哭不止的我有些厌恶,脸色阴沉下来说:   “母亲把你托付给了我,你别哭,我会让你活下去的。”   这句话之后,我就和那座小公寓彻底的分离了。   那个少年把我带去了一个很大的山庄里。母亲并不富有,我从来没有到过那么好看的地方,也没有见过那么多人向一个人鞠躬。   他们在向少年鞠躬,他们称呼那个少年,大少爷。   我被带去了山庄里的一栋单独二层小楼里,少年转身要走的时候我拉住了他的衣角,问:“你是谁?”   少年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半晌才淡淡开口:“我是历晟,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平时你要称呼我为大少爷。”   说完,少年就走了。   我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看着这个自称是我哥哥的人离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多了一个母亲从未提到过的哥哥。   我害怕地抓住一旁路过的女仆,问她母亲在哪儿。   女仆神色悲悯的拍了拍我的脑袋。   过了几个月我才从别人的口中得知,那个叫做历晟的少年,也就是我的大哥,说的都是真的。   母亲真的已经去世了。   我终于明白母亲这些年所有的苦楚,但似乎已经太晚。她走得匆忙又决绝,历家人把她葬在了历家的墓地里。我没听到她的遗言,没看到她的遗嘱,甚至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只知道她把我,一个私生子,托付给了自己的大儿子,高高在上的历大少爷,历家未来的掌权人。   多奇怪的安排啊。   我确定,如果不是有着母亲的嘱托,历晟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有我这个弟弟。   有时我在去上学的路上,会看见他从一张黑色的宾利上走下来,再坐上另一辆军用吉普扬长而去。历晟大我四岁,却在那时就已经锋芒毕露。   我和我的哥哥天差地别,我也从来没开口叫过历晟一声哥哥,直到半年后,历晟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要我马上去机场,去美国读书。   我拎着我的小包上了车。车刚要启动,历晟走了过来。我以为他要跟我说一句再见,心头一热,正要喊一声哥,却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他出声扼杀在了襁褓里。   历晟说:“像你这么弱的人,在历家迟早会死,白白浪费了母亲的心血。”   我低着头沉默了。   这是半年来我学会的。车子开动,把历晟的身影远远地甩到了身后,我趴在后背上看他,眼泪又止不住的掉。   03.   在美国求学的那些年,历晟对我还不错。   他给我安排的都是顶尖的老师,每一门课我都尽力的学,终于在拿到耶鲁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松了一口气,抬起头,在半空中和Alex短短的接了一个吻。   Alex是个美籍华人,是我在美国的同学,嗯……至少是曾经的同学。现在应该算是男朋友,从十分钟前就寸步不离黏在我身边,此刻正像一只大猫一样把脸凑过来,舌尖在我的鼻梁和唇瓣上轻轻滑动,“你的老公我还没收到通知,安慰一下嘛。”   我微笑着把他推开,还没走出两步,Alex扑过来,他生得高大,我跌倒在地板上,他一个翻身把我压倒了身下,与我额头相抵。   “亲爱的,今晚我们难道不要庆祝一下吗?”   说真的,如果不是他的手掀开了我衬衣的一角,并驾轻就熟的捏了一把我的腰,凭那张好莱坞明星般风流英俊的脸,我可能会答应他。   “亲爱的~来嘛~”Alex仍然不死心的在我身上乱蹭。   恰巧门铃响了。   我推开他,Alex满脸遗憾的站起身,大刀金马的坐在沙发上长吁短叹,并没有注意到去开门的我面色忽然变了。   门口是历家的人。   我接过那个沉沉的包裹,对着Alex笑了笑,拆开发现里面装了一套全新的西装,吊牌上一串零让我怀疑这是历晟的手笔。   几天前我告诉他,我要去耶鲁学医。   Alex斜倚在墙边,炙热的目光差点烧了新西服。我在收拾桌上的垃圾时,他忽然走过来从背后用力的抱住了我,说:“宝贝儿,有时候我真看不透你。”   我微笑着试图拉开他,没有成功,反而被他扛到了沙发上。   他吻着我的唇,让我去抚摸他,在进入前掐着我的腰,暧昧至极的与我耳鬓厮磨,“你这么温柔,会把我宠坏了的。”   我搂紧了他,脑袋里却是拆包裹时被我藏起来的那个U盘。   04.   U盘里是Alex的真实身份。   我的男朋友的原名叫何仞,是历家死对头何家的大少爷。   显然,历晟已经知道了我们这一段才开始不久的恋情。   我站在天桥上,看着密西西比河,试图说服自己去分手。然而,半个小时都不起作用。   何仞是我这么年来第一次喜欢上的人。   桥上的风越来越大。   何仞打电话给我,问我在哪儿,我正要回答,却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   那人和我擦肩而过,他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一双碧蓝色的眼睛清澈地映出自己的模样,是一如既往毫无攻击性的微笑。   这个陌生人成了我分手的理由。   我对电话那头说:“分手吧,我有喜欢的人了。”   电话另一头嘟嘟地回响着。   我以为那会是我和何仞的最后一通电话,和这个陌生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却没有料到几年后的命运把所有的最后都摘去了。   05.   我在耶鲁读了六年书,拿到了耶鲁的硕士双学位,回到了历家。   我在历家医院的半年后,又看见了那一双碧蓝色的眼睛。   历晟抱着那双眼睛的主人,大步走进了医院里。他面色不善,眼底却隐隐一丝担忧。他低头叫他怀里的人阿巡,听起来十分的亲昵。   我看见那双眼睛,决定做这个鲛人的主治医生。   我在医院的人缘不错,加之这个鲛人似乎是个烫手的山药,我轻易地就成为了他的医生,然后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叫朔巡。   下一个名字是裴朗喜欢的人。   06.   朔巡总是在看一个方向,他的话很少,喝药换药的时候从不皱一下眉头,却害怕打针。   我负责给他打针。针管戳进他的血管里时,他颤抖的是如此的明显,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背脊,他并不抗拒我的动作,只是神色恹恹的低垂下眼。   我想不出有什么形容词能形容他低头的那一个瞬间了。   那大概就是久违的心动。   这天早上,我和朔巡叮嘱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临走时我放缓声音问他记住了吗,他点了点头,我弯起眉眼,对他笑了起来,然后替他理了理衣领。   朔巡神色不明的望着我。   我微笑着转身离开病房,听到了护士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我替朔巡辩护的同时也嘲笑自己。   怎么就喜欢上了一个看起来就不会有结果的人?   07.   朔巡出院前拜托我照顾他的弟弟,我答应了。   他在日本的时候我拍了朔白短片给他看,他说晚些回来时我彻夜加班替他研究朔白的药,等他回来我又带着朔白去了美国尽我所能的照顾他。   ……虽然这些小举动让我的私生子的身份彻底曝光,让我被长老会抓去差点没命了。但我觉得值得。   有谁的感情可以无偿付出,不求任何回报?   朔巡又更信任我了一点。   我和他相处越来越融洽,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心意。我不由得开始焦躁起来,恰好朔白偷跑回国,我也顺势从美国回来。   我向他告白了。   那天的路我恨不得永远走到头,可现实里无论走得多慢,一条路总有尽头。在那所小医院前朔巡难得的窘迫,他向后退了一步。   我问他:“你怎么后退了?”   他看着我,眼睛里盛满了月光。   我忽然舍不得再为难他。即使他说不可能喜欢上我,我们之间没有未来,我也笑着告诉他,这份爱从此就和他无关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潇洒的转身下楼。   08.   爱情,对我而言,是愿赌服输。   09.   朔巡和历晟纠缠了很久。所有人都说历晟对朔巡不好,但偶尔,我看着他们在我的面前经过时,也会感到庆幸。   我庆幸的是我冷酷无情的哥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爱上了别人,庆幸的同时,也清楚地明白,我做的这一切,所求的回报是我爱之人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是生活,不是白活,更不是苟活。   所以,在听到朔巡被历晟囚禁之后,我去找了何仞。   10.   我的初恋已经成了何家的老大,找他也成了一件难事,   走在红灯区的小巷里,欢爱的声音让我有些作呕,但我只能走下去,哪怕有人已经把手伸向了我的屁股。   下一秒,那个人被一脚踹翻。   何仞施施然放下腿,他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眼里有些醉意,走过来的步伐也懒散轻佻,刚到我的面前就往我的怀里贴。   “呦,哪儿来的美人,跟我回家吗?”何仞像是撒娇一般环上了我的脖颈,切断了我所有逃跑的可能。   我笑着看着何仞,从他的眼里找到了自己。他低下头堵住我的唇,舌头伸进来肆无忌惮的挑逗,发出暧昧的啧啧声。   不算那一次在酒店里的匆匆一面,分手后的第七年,我和他正式重逢。   我在眼角余光处瞥见了原本跟他走在一起的女伴,那女人一只脚穿鞋一只脚没穿,大概是想要这个不羁的男人帮他捡起来。   我推开何仞,弯腰捡起了那一只鞋,还了过去。   女人落荒而逃。   何仞望着我,半晌突然伸手,把我拦腰抱了起来,“亲爱的,我们复合吧。”   我顺从着他的举动,当晚就住进了何仞的家里,签了那个看起来幼稚的同居合同。   何仞亲吻着我的耳垂,手一路向下,然后在关键时刻抽出手,坐到了一旁点了支烟,星点火光把他的眼睛照得明亮得生寒。他意犹未尽的望着我,问“你是为了朔巡才来找我的?”   我点了点头。   “亲爱的你可真诚实。”他挑起我的下巴,烙下血腥一个吻。   我闷哼一声,七年之后一点点的打开了身体。   11.   一个人的卑鄙是需要划分等级的。   占有欲是卑鄙,有恃无恐是卑鄙,像我这样的,更是卑鄙。   我知道,何仞喜欢我。很少有人会忘记自己的初恋,那是年少时的欢喜,年少不可重来。   而现在,我站在他的面前,坦然的给了他一个可以重来的机会,看他义无反顾的上钩,最后明明白白的利用他。   ……怎么有人那么傻?   高潮的余韵还未褪去,我按住那只流连在我胸口的手,轻声问:“你不会后悔?”   何仞哈哈的笑了起来,黑暗之中他赤。裸的结实的上半身布满汗水,凑过来咬住我的脖子,像是大型的猫科动物。   “这几年我的床伴也不少,不少都比你技术好,又会舔又会叫的,”他的声音模模糊糊的,我吃痛的哼了一声。   脖子上出血了。   何仞舔去了唇边的血渍,笑着道:“跟他们是上。床。打。炮,跟你是做。爱。”   12.   据何仞后来的解释,和爱的人做,才叫做。爱。   “一切不以做。爱为目的约会,都是耍流氓。”何仞笑眯眯的说。   13.   言归正传。   何仞大多数的时间还是很靠谱的。借着他的势力,我开始在何家生存下去。我杀人,算计人心,肆无忌惮的夺取权力,我成功的应了历晟的那句话:[我们骨子里流的都是一样的血。]   同样的工于心计。   同样的渴望变强。   同样的爱着一个人。   ……如果我没有失去那段记忆的话,我想那份感情应该被称作为爱。   我记不起来朔巡和何仞是什么时候结盟的了,我也记不起来他们为什么要合作扳倒历晟了。被韩贤捅了两刀之后,我昏迷了几个月,醒来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这一部分记忆我再没能找回来。   何仞坐在床边絮絮叨叨跟我说了这空白的一年多时光,我注意到他下巴冒出了稀稀拉拉的胡茬,黑眼圈也重的像是吸了毒一样。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   何仞一脸懵的看着我,接着搂着我也笑了起来。他的臂弯很有力,我放心的靠了上去,脸埋在他的怀里,眼眶却不知道为什么红了。   我知道我忘记一些很重要的事,这感觉让我在苏醒的那一刻难过的几乎窒息。   14.   我自愿申请送朔巡去法庭,何仞同意了。去法庭那天,我先去找了朔巡,看着他的时候生怕错过任何一秒钟和他独处的时间。   他还是我记忆里的样子,冷冷淡淡的让人欢喜。   我送朔巡到了法庭里,要分别的时候,朔巡突然回头,我看着他,黄昏在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落下了细碎的光。   朔巡说。“裴朗,你是我上岸后见过的最好的人,我希望你能一生喜乐,一生自由,你值得。   时间仿佛被无限的拉长。   我坐在车里忍不住眼泪往下砸。   15.   朔巡上庭的那天,我一直在看电视。我看见他和历晟对视的那一眼,明白自己已经输了。不过,作为朋友,我可以做一点其他什么让他放心。   比如,离开何家。   16.   和何仞在一起的第七年,我提了分手。   在第六年的时候,我已经辞掉了财团CFO的职位,到了第七年年年初,我手里的权力基本都还给了何家人。   何仞死死看着我,我从没见过他暴怒的样子,这是第一次。   他一边发了狠的艹着,一边骂我贱,骂完我发泄完了,又开始骂自己:“我他妈真是世界第一大煞笔。”   我有一点想笑,但太疼了,只得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看着他满脸暴戾的摔门扬长而去,慢慢爬起来给顾璟打了一个电话。   17.   顾璟是个难得一见的斯文败类,顶着一张好皮囊,做尽了坏事,我认识他好几年了,第一次主动打电话求他帮忙,他答应的意外顺利。   后来,我才知道他和朔巡也是朋友。   朔巡是个善良的鲛人,在冰岛的这五年都毫不吝啬的每年贡献出几包血。别问我我为什么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他的地址呢。   在冰岛的那个小镇上,我曾远远地望了他一眼,看着他点灯关了门,才放下心来。   能知道他过得好,于我,就足够了。   作为帮忙的代价,我答应给顾璟打工五年,他要我负责那个叫韩焕的人的后续治疗,我这些年从没看过谁这么高级的秀恩爱,看着看着,就会想起何仞,想起我和他曾经热烈的拥抱,像是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迫切地渴望着彼此。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怎么样了。   顾璟说我的心还挺大的,装着两个人,一点不嫌多。   我没法反驳他,只能打岔化解尴尬。   18.   第六年,给顾璟工作结束后,我又重新做回了医生,在纽约开了一家小诊所。   我再也没有去过冰岛,偶尔回国给母亲献上一束花,在某一年要下飞机的时候,被某个抱着玫瑰花的男人堵了个正着。   “这个美人,跟我回家吧。”何仞摘下墨镜,他还是和我记忆中一样的年轻,反而是我眼角已经有了细纹。他亲了亲我的眼角,神色温柔。   “爷在等你保养枪呢。”   我们离得很近,我似乎听见了何仞的心跳。他低下头要吻我,被我推开。   “有辱斯文。”我骂他,然后被他愤怒的拽回了车上。   19.   我是裴朗,一个手上沾满血的医生。   我曾遇到过一人,他予我山谷里的风,给我深海里的雪,他说我的生命与他有关,他说喜欢是有尽头的。   我记住了。   于是,如他所愿。   一生喜乐。   完结之后   这篇文到此就全部结束了,之前有读者留言说,这篇文看起来已经偏离了重生的主题,那么究竟什么才是重生呢?   朔巡的重生,设定上并不是传统意义上重生打脸逆袭。爱情要愿赌服输,但输掉人生,无疑是惨痛的,朔巡幸运的能够重来一次,却很难和过去真正的和解。但只有和解了,释怀了,他才真的能从LOSER的身份里解脱出来,去迎接一次彻底的重生,也可以称之为,新生。这就是这篇文的出发点,重生,即是新生。   当然,轻松释怀是不可能的,随便原谅也是不可能的,若是对的人,那余生还很长就凑合一起过了呗,不然还能离了咋的(笑   这篇文写到三十万,经历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评论吐槽什么的都不太多,真好奇你们读起来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感谢每一个读者的不离不弃。   偌大江湖,我们下一篇扑街文再见?(′???’)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