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题名:灾星高照   作者:菖石   文案:   什么?这里有个禁地?闯!   【被魔丹打成吐血达人】   什么?魔丹投胎变成苏煜烈?跟!   【投胎化身高照】   什么?苏煜烈喜欢刘似烨?斩!   【变成斩缘狂魔】   投胎投成灾星又如何?   上房揭瓦我在行,装乖讨巧也不赖,   这一次,苏煜烈必须爱上我!   (一开始)   苏煜烈:“你今天又把府里哪条树枝压垮了?”   高照:“我错了。”【好嘛,苏公子说我错了我就认错】   苏煜烈笑出声:“谁要怪你不成?我想找几个人把那棵树铲了,换一颗壮实点的给你坐。”   高照咧嘴,笑出两颗梨涡:   “你院门口那棵。”【看吧,这家伙果然还是疼我】   (后来)   苏煜烈:“你今天又把哪条树枝压垮了?”   高照:“压垮一棵树都不给了?”【懒得装了】   苏煜烈:“给给给,但是你能不能回来压我王府的树,别压刘似烨家的树。”【求求了】   高照摆摆手,扯一片树叶叼进嘴里,   “我说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别催。”【听老子的】   —————————————   【犬系醋魔世子苏煜烈x不可一世小神仙高照】   【整本书都是情痴,情痴扑面预警】   【作者君抠手指保证不拖更不断更!快来!】   【《霸王别亲》前传+较短+人物有联系+没看过霸王也可以看】   【这一本神仙和凡人是重点,没有妖】   【更完《霸王别亲》开始更新+无缝衔接】   内容标签: 强强 天作之合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高照,苏煜烈 ┃ 配角:刘似烨,合欢子,池晋年,苏道盈 ┃ 其它:很多人   一句话简介:我跳进你的沼泽,义无反顾   立意:你不是原来的你,我还是爱你 第1章 相思   “相思子,不能进去!”   仙洞外,一个面相有些稚嫩的小神仙停下脚步,焦急地看着前方那人钻进岩壁的夹缝里,扎得高高的马尾辫摇摇摆摆,在黑暗中消失不见。   相思子一只手抚上凹凸不平的岩壁,扯下一根琉璃草塞进嘴里叼着,同样有些稚嫩的脸上满是张扬。   这禁地既然被他发现了,今天不闯,明天也得闯。   光线越来越暗,快要什么都看不清,他微微眯起眼睛,手却突然一空,狭窄的岩壁消失不见。   他心下一惊,却不带怕的,直接吼了一嗓子,   “谁在这装神弄鬼,我是你爷爷!”   稚嫩的声音开始在耳边回响,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混入了一句略显低沉的,   “你是谁。”   相思子猛地回头,看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一个影子,一身黑衣服和周围的黑暗融在一起,身形和自己差不多。   发现也是个小孩,相思子嘴角一勾,胳膊环在胸前,   “说过了,是你爷爷。”   “你就是被关在这禁地的怪物?”   那人听了这话沉寂片刻,相思子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衣领已经被紧紧揪成一团,整个人差点腾空而起。   “知道是怪物还特地来找我,不怕死吗。”   相思子眉头一皱,惊讶于这人的怪力,语气却没带半分胆怯,   “小爷我可是神仙,哪是你这等东西想杀就杀的。”   那看不清面貌的人轻笑一声,   “那便试试。”   相思子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跟咸鱼一样躺在地上,周围光线依旧很暗,身上也很疼。   相思子硬撑着爬起来,借着微弱的光对上那人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眼睛,   “给小爷等着…嘶…”   “看我不把你皮扒了下酒喝。”   那人又笑一声,悠闲地抬起腿,   “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相思子还想说话,却胸中一热,猛地吐出一口血来,视线也开始浑浑噩噩。   这时身体一轻,相思子挣扎着回神,才发现自己在这个年纪相仿的小孩怀里,软成一滩烂泥。   心里在骂骂咧咧,却连脑袋也抬不起来了。   扑通一声,屁股一疼,他就这么被扔在了岩壁的夹缝里,头朝外,卡得还算严实。   再醒过来的时候,光线亮得刺眼。   想起什么,他大喝一声,话语就着鲜血从喉管喷涌而出,把床榻旁边坐着的小神仙吓得不轻。   “给—爷—死——!呕…”   合欢子用手帕颤颤巍巍擦干净他嘴角的血,又去擦那被单上的,见越擦越多,手帕被单上全是血,竟然哭起来。   好不容易坐起来的那人看了他一眼,扑通一声又往后倒了下去。   “哇————”合欢子哭着跑出去,跑到文母大帝跟前一跪,声音歇斯底里,   “相…相思子死了!啊———”   坐在殿上那大帝把手里的桃花枝插进瓶里,脸上看不出情绪,   “没死。”   “不过中了魔丹的咒,也麻烦。”   合欢子睁着那双水灵的大眼睛,眼泪还是流得汹涌,   “要怎么样,才能救他?”   文母身体微微前倾,鬓边的长发掉下一缕,   “魔丹什么时候肯放过他,什么时候才算完。”   “这魔丹在禁地关了一千年,你说,他要玩到什么时候才愿意解咒呢。”   ————————   吐了五天血,相思子刚能下床走路,二话没说就直奔岩壁后的禁地。   小身板卡进缝隙,恶狠狠又扯了一根琉璃草塞进嘴里,到了那空旷地方便用尽全力大呵一句,   “你这妖孽!给爷滚出来!”   琉璃草落地,他口中那妖孽现身,坐在光滑的石头上,看着他。   “你给我下了什么咒,我血都要吐空了!”   相思子上前,猛地揪住那人衣领,脸比之前苍白好些,力气却没减。   “十日咒。”   “十日不来见我,就会死。”   那人正色,微微上挑的眼尾却别有一番风情。   相思子瞪大眼睛,“什么玩意?”   “你就是个炼歪的魔丹,我凭什么要来见你。”   “给我解了。”   那魔丹眼中似有愠怒之色,直直对上这嚣张小神仙的眼睛,   “除非我死,否则别想解。”   “我在这里待多久,你便要陪我多久。”   相思子一听,胸中腾腾烧起几分斗志,手指又攥紧了些,   “好,好啊!”   “以后每十天就来打你一次,看看你爷爷什么时候打死你!”   魔丹突然扬起一个别有深意的笑容。   天帝都拿他没办法,这个小神仙,志气还挺高。   就这样过去了一千年,两人谁也没打死谁,却都长大了不少。   一个还是绑着高高的马尾,一个还是穿着黑衣服,待在暗无天日的岩壁里。   “喂,”   相思子躺在地上,打了一千年,和这魔丹不知怎么的越打越熟,也对这人生出几分恻隐之心来,   “这么久了,你都没出去过,不嫌闷啊。”   黑衣服那人坐在石头上,表情一如既往沉稳,声音比以往还要低沉几分,   “我没出去过,除你之外,也没人来过。”   相思子猛地侧过身,直勾勾看着那魔丹棱角分明的侧脸,   “你给我下这十日咒,说白了就是想让我陪你呗。”   那魔丹被说中心思,感受到那神仙火辣辣的视线,将脸别过去一些,没说话。   哪知那神仙不依不饶,起身蹦到他旁边,“我看你这样,倒不如去跳那轮回井,当一个逍遥的凡人,无忧无虑,多快活。”   “你自化灵就是魔丹,没得选,困在这里多没劲。”   “但你要是下凡,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魔丸,什么禁地,都是狗屁。”   那魔丹瞳孔一动,闪烁起微光来。   他攥紧拳头,凝滞片刻方才说了一句,   “我下凡,什么都不记得,也会忘记你。”   相思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脸都快贴到他脸上去了,   “不是吧?你愿意继续待在这鬼地方,就为了我?”   说完伸手猛地王那魔丹肩上一拍,坚定道,   “你要真成了个凡人,我便陪你下凡去。”   “我去凡间,把你狠狠揍一顿,抵我这一千年吐的血。”   他大大咧咧说着自己这些年练功多么认真,挨的拳头多么疼,却没注意到旁边那人越来越亮的眼睛,也没意识到那突如其来的离别。   ————————   魔丹破壁,惊动了整个天庭,某人却还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   “相思子!”   合欢子推开门,风风火火跑进来,一身鹅黄色的衣衫随风而起,一片芬芳。   “魔丹出来了!”他抓住相思子的肩膀猛摇几下,那神仙却在听到“魔丹”两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清醒了。   “他出来了?出来做甚?”   相思子掀开被单,突然想起什么,倒吸一口凉气,飞快穿上鞋就跑了出去。   轮回井旁边围了好一圈神仙,什么炼错丹的五壹真人,什么一脸凶相的天帝,什么刚睡醒的文母,久违的热闹。   “魔丹,你若入轮回,也是命中有煞,作恶多端,你真要下去?”   天帝义正严辞。   那魔丹站在井边,笑得有些凄厉,   “我化灵起便是魔丹。”   “命中有煞,不是我能选的。”   “但是,我想活得像个人。”   这时那看热闹的神仙中钻出一个身影,扎得高高的马尾辫随他的动作摇摇摆摆,那张白净俊俏的脸此刻满是惊恐。   惊恐这突如其来的离别,和突如其来的遗忘。   相思子攥紧拳头,额上青筋暴起,对着井边那人大喝一句,   “你跳了,真的会忘记我的!”   吼得太用力,眼眶一下子通红,激出几滴眼泪。   那魔丹的视线紧锁在他身上,这一千年来积累的柔情猛地绽开,   “一千年了,你的咒也该解了。”   “相思子。”他扬起嘴角,那绽开的柔情水一样化开,沿着空气直直传到那神仙的眼底,   “来找我。”   说完闭上眼睛往后一仰,在那神仙的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落进了井,悄无声息,干干净净。   “啊——!”   那小神仙大喝一声,疯了一样跑到井边,眼泪流成两条河,悲哀连成一条线贯穿身体。   一千年来在心底茁壮生长的情,到如今才顶破心房爆发,扎得生疼。   他趴在井边,攥着井壁,身上的咒解了,却又吐出一口血来。   —————————   “找到了吗。”   相思子推开门,合欢子站在房里,手里捧一块姻缘石。   “找到了,叫苏煜烈。”合欢子把手里的石头递给他。   相思子把石头捧在手心,一下子好像看到那人坐在昏暗的岩壁中间,回忆翻涌,无法呼吸。   “苏煜烈的情缘,都在这石头上面了。”   “他和刘似烨二人,长相厮守,天荒地老。”   相思子突然抬起一只手打断合欢子,眼中闪烁着某种积累已久的情绪,   “什么刘似烨,什么长相厮守天荒地老。”   “苏煜烈在等的人,是我。”   说罢便推开门冲了出去,任由那合欢子在身后追,脚步却没停过。   你有名字了,我也该兑现诺言了。   苏煜烈,我来找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相思子!过来啊!第一章 呢有什么话要对大家说!”   相思子:“走开!我忙着投胎!”   作者君:“……”   合欢子:“他的确忙着投胎。”【委屈】 第2章 大忌   天上的神仙无论法力强弱,投了凡胎都要十年才能恢复记忆和灵气。   所以高照十岁生日那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娘的,小爷我这是投了个啥胎啊?”   这十年他一直被别人取笑成“灾星”,那可是一点儿都不过分:   一出生父亲就被贬谪到了幽通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两个哥哥一个跟着降职,一个坠马而亡;两个姐姐一个被逼着嫁了当地出了名的纨绔恶霸,另一个和他年岁差不多,却突然落了个终身难愈的恶疾。   当时他投胎的时候太急,随手抢了个小鬼的牌子就下来了,哪知道这个小鬼的煞气,和那魔丹有得一拼。   苏煜烈是元城人,自己这个身子只有十岁,该怎么去元城啊…   高照一只小手撑住下巴,原本总是乐呵呵的模样换成了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愁容。   就在这时,一块石头隔着墙扔过来,正对着自己的脑袋,高照头一歪,眼一斜,那石头就悠悠偏了道,打到了旁边的合欢枝上。   墙外面传来一个孩童抱怨的声音,   “你怎么一块石头都扔不准,砸到树上了吧!”   被骂的那个小童反驳道,“那你又叫我扔,不会自己上去对着他扔啊!”   眼看着就有两个脑袋伸出墙来,其中一个鼻孔旁边还吊着一挂清鼻涕。   “喂,灾星!听说今天是你生辰,没人愿意给你过吧!”   “都因为你是个害人不浅的小祸精!”   高照伸出一根小拇指掏了掏耳朵,脸上挂着一副以往十年都没出现过的可怕笑容,墙头那两个小童吓得脖子一缩。   “小小年纪就朝人脑袋上扔石头,长大了还不得往人身上扔斧头啊。”   说完他小手从旁边的合欢树上折了条细枝,膀子一抬就往其中一个小童的脑门儿上扔了过去。   “咣”的一声,两个小童吓得掉下墙头,哀嚎声响彻云霄。   可惜,别人上门找高家人算账的时候,那个名叫高照的小煞星早就不见人影,桌子上留下一张布条,缺了点儿力道却依旧锋利的字迹写着:   无人庆生,离家出走,勿念。   小短腿走不太远,从厨房拿的馍馍也吃完了,眼见前面一家武寺,高照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一顿装乖卖可怜,就地成了佛寺最小的和尚。   年至十八再还俗,找他的苏公子去。   他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苏公子竟在十二岁那年被拐到了幽通。   提前的相会,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   ——————————   这高照虽是个灾星,筋骨却又韧又软,偏是个练武的好苗子,再加上自己的灵性和悟性,仅两年内力就涨了不少。   方丈和师兄们喜欢,也知他心性贪玩,便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每天到寺外的小竹林修炼。   这天高照正压着几根拼在一起的竹枝条尖尖打盹儿,听到下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扒开竹叶往下看,这才看到一辆马车从不远处驶来。   他嘴里叼着一片竹叶,手里抱着木剑,本想继续眯会儿,那马车却在刚好驶过他下方时发出一阵爆响。   高照蹦起身,两只脚夹在竹杆上,一只手揪着竹叶,脑袋伸出去,看到那马车里飞出一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小童,手臂上一条血痕,想来是跳出车窗时被木头刮到了。   “你们是何人,胆子不小,我都敢绑!”   那小童声音虽有些稚嫩,气势却有着好似他一般不符合年龄的沉稳。   高照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衣着华丽的小童,嘴里的竹叶落了都没注意到。   “小少爷,我们只是收钱办事,你越是纠缠伤得就越重,能不能活着到目的地就难说了。”其中一个绑匪威胁道。   那小童的手臂流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紧握着短刃的手却丝毫没松开。   眼见那绑匪就要走近,高照把手中的木剑朝下一掷,稳稳插在了绑匪身后的竹子上,把绑匪的脖子刮出一条血痕。   “是谁!”一下子蹦出好几个绑匪,纷纷环顾四周,也都掏出了手里的剑,气氛一下子更加紧张。   “嘿嘿...”   竹林里传来一阵阵孩童的笑声,明明是同一个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吓得众人一身冷汗。   高照在竹尖儿上站着,小手一扬,下面那些竹叶便脱了杆,随着他的手指缓缓上升。   这副诡异的画面把那些绑匪吓得不轻,那个小童的脸也白了不少。   这时林中那个声音说道,   “刚下凡便瞧见有人行那拐卖孩童的龌蹉之事,看我把你们统统捉了送给黑白无常去————”   话音刚落,那些竹叶的叶尖便指向围在一起的众绑匪,绑匪们一看,怕是真的撞到了神仙,纷纷跪地求饶。   “小的们也是收钱办事,求神仙公子小老爷行行好,放过我们啊…”   高照立在竹尖儿差点笑出来。   黑白无常那些在地府混的他都不认得,把你们送去他们还不一定要呢!   “滚!”   高照怒斥一句,那些绑匪于是马上连滚带爬跑开,马也不要了,马车也弃在原地,独留那一脸白的华服小公子。   那小公子知道自己德行不亏,倒也不虚,虽是吓着了,却没像过街老鼠一样瑟瑟发抖,只抬头看着插在竹杆上的那一把木剑。   今儿他才知道,神仙用的武器竟连他的都不如。   ————————   苏煜烈听到身后有动静,飞快地转过身,见那光溜溜的竹子上滑下来一个光头小和尚,身板瘦却不显虚弱,穿着一灰色短大褂,一双大眼睛炯炯地看着自己。   “还以为真是神仙,原来是你这个小和尚在装神弄鬼。”   苏煜烈将手一背,此时才发觉手臂疼得厉害。   高照轻巧一跃到地面上,走过去拔了插在竹杆上的木剑甩啊甩,“要是没有我这个小和尚,你早就已经给那些软蛋拐跑咯。”   苏煜烈觉得这个小和尚说话颇为嚣张,于是仔细瞧了瞧,见这小和尚生得白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满是不符合年龄的乖张,嘴角还笑出了两颗梨涡。   “救命之恩,自当酬谢。”   苏煜烈恭敬地作了个揖,紧盯着那小和尚拿剑的手不放,“小师父方才那些,是什么功夫?”   高照笑笑,一下子看穿了这小子的那些小心思,下巴微扬:“怎么?想偷师啊?”   “想学可以啊,可惜你这身板,只怕内力欠了些。”   苏煜烈这下不高兴了,这小和尚看起来和自己年岁相仿,内力又能比自己高出多少去?   见这小公子瞪着眼睛盯着自己,高照咯咯笑了起来,抬起一条腿踩到旁边的石头上,随手摘了片竹叶塞进嘴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和你差不多,不会比你强到哪儿去?”   “不信的话,改天和我比试一场。”   苏煜烈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择日不如撞日。”   “你也不瞧瞧你现在什么样子。”   高照突然想起初遇时魔丸那张还未长成的脸,也是这样稚嫩,带着骄傲和倔强。   他走到他面前,仔细看了看那张已然变白的薄唇,   “小孩儿,只怕还没比完,你的血就流完了。”   说罢把木剑往旁边一扔,徒手从短褂上撕了一条布下来三下五除二给他缠了,往马车上一塞,自己一跃上马,哼哧哼哧给人载到寺里去了。   高照是没想到,自己这番下凡竟然还能救个小孩儿。   他也没想到,这小孩儿的稚嫩模样以后会长成他一直在找的人。   ———————————   夜里高照一个人在院子外面的树枝上坐着甩腿,突然想到什么,伸出手指往地上画了个圈。   圈里突然冒出一股白烟,紧接着出现一个矮小的老头子,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不认识我了啊?”   高照顶着这个稚嫩的声音笑出了可怕的沉稳和骄傲,土地看得头皮发麻,却也很快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你是..那偷溜下凡的相思子吧?”土地颤颤巍巍地指着高照道,   “如今你恢复了神识,怕是再难...隐瞒身份咯...”   高照小嘴一撇,“啧,你个土地,找你来是解闷,唧唧歪歪那么多别的干嘛。”   “他们就算找到我,也不能把我捉回去,非得等到这个身体的命数尽了才行,怕什么。”   高照想到白天竹林里的事,顿时来了精神,“诶,土地,我今天救了个小孩儿。”   “要不是我拦下来,他还不知道会被拐到哪里去呢。”   高照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那土地却吓得周身一颤。   “你说什么啊?你你你,你救了个凡人?”   “是啊。”高照指了指身后漆黑的小院,“在我房里睡着呢,流了好多血,差点死了。”   “哎呀...你这顽劣神仙...”土地一拍大腿,叹口气道,“你可犯了大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煜烈:“神仙都只能耍木剑,看来我家是真的有钱。”   高照:“哈哈,小屁孩,你神仙老爷来了。”   苏欲裂:“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 第3章 救人   “凡人生死劫难皆有定数,神仙若是干涉,便是扰乱三生谱,那可是大忌中的大忌!”   “这小孩儿我看着合眼缘,就救了。”高照翘起二郎腿,“看着他在我面前死翘翘,那我这一遭来人间岂非太不痛快。”   “反正...”   高照突然合上嘴巴,用一个有些悲怆笑容掩盖某些稍纵即逝的心事。   反正他这一遭来人间,就没想过回去以后能继续当神仙。   只要能找到苏煜烈,回去以后任那大帝怎样处置,他都认了。   土地指着他颤颤巍巍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气呼呼地摆摆长衫化成一股烟钻回地下了。   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你在和谁说话?”   高照猛地回头,原来是今天那小孩儿,披着自己的破斗篷站在院子里,头发披散开,睡眼惺忪,却是一副美人胚子。   “哦,我唱歌呢。”高照扔掉手上的树叶,拍了拍手,踩上小院的墙头然后一跃到了小孩儿跟前。   “嘁,”小孩儿笑了一下,眉眼弯弯,声音带着些稚嫩,“你唱歌怎么像说话似的,没有调呢?”   高照一指弹上他的额头,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自己才笑了出来,用同样稚嫩的声音说道,“哈哈哈,说我没调,尝尝我的一指禅。”   那小孩儿腾地转过身,就算披着破烂的斗篷也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公子模样,大眼睛斜着,   “平时可没人敢这样打我。”   “怎么,敲下额头都嫌疼,还说要和我比试。”高照双手抱胸,一副大人模样,“到时可别说我下手重,回去哭着找娘亲啊。”   苏煜烈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推开房间门,空气中悠悠留下一句,   “区区和尚,不知轻重,哼。”   高照一跃蹦回树枝上,也在空气中留下一句,“区区小儿,过分狂傲,唉———”   苏煜烈坐在床上,靠着窗,听着那小和尚在树枝上的动静,心中是又气又怪。   按理说,这小和尚待在这破庙里,应是父母双亡或者是弃儿,为何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却狂妄至此,和他的身份出入太大,难免让人生疑。   但是同时,一种无法言喻的情绪缠绕全身,小和尚的两颗小梨涡聚在心头久久不散。   从小到大,不是其他小孩对他恭恭敬敬,就是他对其他小孩恭恭敬敬,双方没有丝毫逾矩。   那些孩童之间的玩笑和把戏,不属于他这种身份的人。   额间还有些微疼,苏煜烈却生怕这种感觉散了,于是转身把窗户开了个缝,偷瞄那个树上的身影。   高照靠着树干,嘴里叼着叶子,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揣上了他的木剑,留意到窗户里面那一抹小小的目光,嘴角扬了一下。   这小儿,还挺像那个人的。   ———————   第二天一早高照在竹林里坐禅,面前突然升起一股白烟,眼见着里面走出一个衣袂飘飘的仙子,面如冠玉,肤色胜雪,鹅黄色的锦衣淡青色的丝带被风吹起,好似把那仙界搬来了凡间。   “合欢子!”高照一蹦起身,见了故人高兴得和什么似的,“你来看我了!”   合欢子原是文母大帝别院里的一颗合欢树,而他是一颗红豆枝。   那缕白烟散了,面前人眼里的怒气也分明了些。   “我不过是念在昔日旧情,来提醒你一句,无论你下凡来是为了谁,可千万别再做那打乱三生谱的事。”   “凡人的三生谱丝丝勾连,一处变了,便有成百上千个人,成千上万处要跟着一起变。变得多了,任谁都无力回天。”   高照一屁股坐在石头上,翘起一条腿没个正形,“你不说我也清楚。”   “我还知道...你来这里有别的意思。”   高照竖起一根手指,说书人似的摇头摆脑,“那便是数落我不念旧情。”   心思被看穿,合欢子眉心一动,眼神竟是软了下来,幽幽流出一股子埋怨。   他往前迈了一步,看着面前这个不修边幅的小人,却好像一下子看到了那个总是把辫子绑得高高的白衣仙子,   “那魔丹身世悲惨,好容易下来投了凡胎忘了旧事。”   “相思子,你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高照从旁边捡起一片竹叶往他脑门一戳,合欢子于是捂住额头,不解地看着这小孩儿作怪,   “他是忘了,可我没忘。”高照有些稚嫩的脸庞眼神却极沉稳,“你放心,我不会让他知道他在天上经历过的事。”   “他既成了凡人,便永远做个凡人就好。”   合欢子瞳孔闪烁了一下,自知面前这人走到如今这步已是无法悔改,心里的哀怨又多了几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铺满一地的树叶上哗啦啦响。   虽自知凡人看不见他,合欢子还是倏地一下化作一缕白烟,围着高照不算高大的身躯飘飘洒洒好一会儿方才散去。   “喂——”   高照应声转过身,看见昨日救下的那小孩儿换了身华服朝自己跑来,手臂上缠着一圈白布。   定是有人来接他了。   临走时还记得来找他,这小孩儿倒是有些良心嘛。   果然,下一句便听到那孩子说,   “我要走了,我家里的人找到寺里来了。”   “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   转眼之间就到了十八岁这一年。   高照毫不犹豫地还俗,还骑走了方丈唯一一匹白马,下山路上大手一挥,自己的脑袋上便又是一头乌发飘飘。   坐在马背上,哼着小调,便是这样走走停停一路到了元城。   苏公子和刘公子相遇的地方,便在元城的祈福桥。   而他高照,就是要硬生生阻断这一段荒谬的情缘。   因为魔丹在等的人是他。   在天上将他们的姻缘石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他就不信刘公子还有什么空子能钻。   把马拴好,找了家客栈落脚,高照便开始静静地等待上元夜。   —————————   上元夜那天,元城的祈福桥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   人们都相信,能在这天晚上挤上桥的人,来年一定能克服难关,事事顺遂。   桥上人头攒动,肩膀贴着肩膀,胳膊肘暗戳戳顶来顶去,高照挤在这人海之中,只觉得胸闷。   刘公子理应也在这座桥上,然后会突然落水,苏公子会救他,他们一眼相识,彼此的眼睛也再未挪开过半分。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烟花升起,便听得桥下一阵水花四溅,桥上的人们也都慌了神,躁动不安喊着“有人落水了”。   高照猛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内脏突突跳得他心烦意乱。   刘公子下去了,很快苏公子就会去救他,这可不行!   高照小腿用力往旁边的栏杆上一跃,看着刘公子在下面扑腾,紧跟着一头栽了下去。   到了水里,眼见刘公子在跟前,高照大手往前一伸,刚扯着刘公子的袖子角,自己的腰却被不知道什么东西一缠,紧跟着身体猛地一轻。   高照深吸一口气,视线落在身旁男子放在自己腰际的手上,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落到了岸边。   他侧过脸,目光和那人短暂相触了一瞬,激起心湖一片荡漾。   是他,久违的,情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他。   他对打了一千年的那个人,承诺过要为他下凡的那个人,如今就这样站在自己跟前,眉目间好像装了星星,明亮极了。   高照想起什么,猛地往旁边侧目,只见那刘公子已经叫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捞上来了,正在一旁湿漉漉地站着。   高照猛地睁大眼睛,险些惊呼出声。   苏煜烈竟然救自己!而不是刘公子!   然后他顶着滚烫的脸颊愣在原地,那嚣张跋扈的性子见了心上人便瞬间软了下来,化成一滩糖水。   正犹豫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便听到空气中悠悠传来一句,   “不会水,还去救什么人。”   “公子,我会水。”高照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却以为苏公子喜欢的是刘似烨那样温柔的人,于是藏好自己的嚣张尾巴,礼貌地回了一句,还不忘笑笑。   苏煜烈眉毛一挑,目光落在高照的两颗梨涡上,明显不买账,   “在幽通长大的小和尚,理应连水都没见过才对啊。”   听了这话,高照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有那么些细碎的回忆在脑子里来回转。   然后他倒吸一口凉气,仔细研究了一下面前这人的脸,这才发现和当年那个小鬼竟然有七分相似,不过是长开了些。   所以...当年他救下的小鬼就是苏公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高照:“坏了!当年那小子的伤现在才开始心疼!”   苏煜烈:“我找到高照了!我找到高照了!”【激动】 第4章 回家   “高公子一副惊讶模样,只怕是把我忘了。”   苏煜烈眼睛微眯,那高照却直盯着自己,一双大眼睛骨碌碌转,似有怒色,一张脸还是生得白净,比以前瘦了几分,却俊俏了不少。   是你把我忘了,你这没心没肺的。   高照腹诽。   这时,身后幽幽传来一个声音,好似清泉流水,清澈地比人家姑娘手里的琵琶还要好听几分。   “二位公子相救,小生感激不尽。”   高照把头歪过去,见苏煜烈转过身,胸腔就好像有什么气转不过来,憋得他心里一个劲打颤。   那刘公子乌黑的鬓发搭在肩上,身上的衣服虽然湿了,紧紧贴在身上,却更显他的身躯线条瘦而不颓,坚实挺拔,还多出几分纤细的美人味儿。   怪不得苏公子本该一见倾心。   “不谢。”苏煜烈朝旁边的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便从一旁的马车上拿了件斗篷下来递给了苏煜烈。   原以为苏煜烈会亲自给那美玉一般的刘公子披上,他却只是把斗篷塞进了刘公子怀里,转而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大手一挥,胳膊一转,悠悠披在了忙着察看局势的自己身上。   高照心里一惊,抬头对上苏煜烈明亮的眼睛,卡在喉间的话说不出来。   “当年披了你的破斗篷,如今还你一个好的。”苏煜烈咧开嘴,笑出一抹不容推脱的弧度。   “谢公子。”刘公子自己披上斗篷,又开口了,“改日一定洗净,亲自还至公子府上。”   “敢问...公子府邸何处?”   苏煜烈看了高照一眼,然后清清嗓子,“无需挂怀,若你真想还,明日这个时间再来这里相会便是。”   “小生一定按时赴约。”刘公子说完,朝高照和苏煜烈作了个揖,便披着那张华贵的斗篷悠悠离开了,留下高照在原地怅然。   明日...明日他们还要见面!   “你这小和尚不知礼数,连句谢谢也不会说。”苏煜烈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高照,一句话扯回了他的思绪。   “谢公子!明日,明日我也来这里还你!”高照下意识捏住斗篷的一角,飞快地往上一跃,跳到那商铺的屋顶上落荒而逃,直接无视了苏煜烈那悬着的胳膊。   “诶,你!”苏煜烈话还没说完,人已经溜了,在视野里留下一抹白色的身影飘飘悠悠。   他于是站在原地,看着那小和尚消失的地方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叹那小和尚依旧不知礼数,一边也叹那小和尚如今蓄了发,俊俏得让人心魂震荡。   明日他本不打算来,现在为了再见那小和尚一面,不来也得来了。   ——————————   第二天晚上,高照老早就在那屋顶上坐好,把昨天穿过的斗篷叠好铺在大腿上,一双眼睛牢牢锁在路过的男男女女身上,野猫一样。   那刘公子抱着斗篷走过来的时候,高照下意识坐直了身子,然后又飞快地猫下腰,看着刘公子大步流星走到这边的屋檐下,静静等着苏公子。   高照默默看着刘公子乌黑的发顶,看着他那身服帖顺滑的淡蓝色长衣,在心里叹了口气。   自己这神仙当得着实憋屈,连件衣服都比不上这刘公子的。   这时对面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换了一件黑色大裘披着,长发悠悠,剑眉星目,不是那苏煜烈还能是谁。   眼见苏公子看到刘公子走过来,高照那叫一个顺不过气,怪自己方才那片刻的失神,没来得及把这底下站着的大麻烦给弄开。   可事已至此,自己只好作那“梁上君子”,听听两人都说些什么,再作打算。   “公子,小生再谢一次昨日的救命之恩,这是斗篷。”   刘公子毕恭毕敬地送上斗篷,苏煜烈接过以后递给一旁的小厮,“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小生姓刘,有幸和公子相识,敢问公子名讳?”   “刘公子客气了,我姓田,单名一个旭字。”苏煜烈回道。   此时高照的下巴都快贴到屋顶的瓦片上了。   “田公子,我有一事欲请教,昨日和我一同落水的那位公子,可是田公子的旧相识?”刘公子突然说。   高照的下巴磕到了瓦片上。   苏煜烈的眼睫毛动了一下,想到那个飞檐走壁的身影,嘴角扬起,“是,刘公子问他做甚?”   那刘公子脸突然一红,视线也开始飘忽,“昨日无意间听到那位公子不识水性,却毅然跳下水救我,我甚是感激,却无以为报,只能找田公子打听一番。”   “原来如此。”苏煜烈点点头,“明日刘公子若愿意赏光,我邀他与你一同吃个饭,你也好认识一下。”   苏公子怎么就这样把自己给卖了啊!   高照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苏煜烈一眼,却只能忍着脾气听那两人一番客套寒暄,好一会儿刘公子才作别。   结果就是,那两人把明天要在哪个地方吃饭都已经定好了。   高照还在心里腹诽那没事找事的刘公子,下面站着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起了头,锋利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到了自己身上。   高照和苏煜烈对上视线的时候,险些直接从屋顶上滑下来。   “还不下来,你要在屋顶待多久啊?”   苏煜烈微微一笑,高照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让他吐了一千年血的咒,突然又在胸腔发起热来。   ————————   “田公子,谢谢你的斗篷。”高照轻巧地跃下屋檐,被叠好的斗篷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变得乱糟糟,他捏在手上,又是一番不知所措。   “不谢。”苏煜烈拿过他手里的斗篷,目光悠悠扫过那小和尚白净的脸,“你既听到了,明日按时赴约便是。”   “田公子替我做主了,我岂有不从的道理。”高照装出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只有脸颊沾上的灰昭示他方才“梁上君子”的龌龊作为。   苏煜烈扯了扯嘴角,“几年不见,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一下子乖顺至此,我还真不习惯。”   高照微微抬头斜了他一眼。   要不是你偏偏中意乖顺的,小爷我也不用装得这么累了!   “看你这头发,”苏煜烈突然往前一步,手指有意无意撩起高照耳边一缕长长的鬓发,“可是已经还俗了?”   高照眼睁睁看着这人逼近,心里就像装下一只乱动的黄鹂鸟,又唱又跳好不安分。   “本就不是..想出家。”高照挪开目光,“无处安身罢了。”   “那如今为何还俗?是因为在元城有家了?”苏煜烈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像是要把眼前这个人挖穿。   “一个小寺庙也想困我一辈子不成。”   高照语气谦恭,说出来的话却有些嚣张气焰,苏煜烈听了心里生出几分欢喜,眼前飘飘悠悠出现那个坐在树杈的光头小和尚。   “你现在住哪,若是无处安身,不如去我府上作个门客。”苏煜烈的眼睛在月光下晶亮无比。   高照有些惊讶,嘴巴下意识地微张,倒是一副乖巧小兔的模样。   “你要带我去你府上?”   面对刘公子连真名都不想说,如今却要直接把他这个还俗的和尚带回府上,这是什么情况?   “对啊,你不愿意?”苏煜烈的表情多出几分认真,高照看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最好不过了,省得我还要整天给那客栈花银子。”高照咧开嘴,笑出两颗梨涡,铜铃一样的大眼睛微微发亮。   高照看到苏府门牌的时候惊讶了一下,心想这魔丹倒是投了个富贵胎,接着学那刘公子两手并拢,身子就要往地上跪,   “拜见世子,小民不知世子身份...”   “诶,”苏煜烈一只大手猛地扶上高照的胳膊把他捞了起来,“你不用行礼。”   “以后也不用把我当世子。”   “你那无法无天的样子,最合我心意。”   两道目光相触,一个惊慌,一个诚挚,硬是撞出一片火树银花。   --------------------   作者有话要说:   刘似烨:“高公子帅。”   作者君:“你不应该喜欢苏煜烈吗?乱套了啊喂!”   高照:“苏公子确实帅,还有点缺心眼子。”   作者君:“他说的是你帅!”   高照【瞪眼】:“啊?我?让他边儿去!” 第5章 比试   “王爷,世子带了个门客回来。”   一个身影走进王府的书房,苏世延正在书案前写字。   听到这话,他停了笔。   “门客?”苏世延有些犹疑地扫了那通报的小厮一眼,“这小子也有能看得上的文人墨客?”   “还带回府里来,属实奇怪啊。”他摸摸脸上的胡须,一只手指着那小厮道,   “你去查查那门客是何身份。”   “是。”那小厮应了声,退了下去,消失在黑暗里。   ———————————   “你住这厢,我待会拨几个得力的小厮丫鬟来。”   苏煜烈把高照送到一处空着的小院,旁边的小厮把马车上的行李搬下来,风风火火指挥其他人收拾起院子来。   “不敢不敢,我不过是一个小门客,世子这般承受不起。”   高照虽这般推脱,眼睛却看着那边忙忙碌碌的身影,嘴角也浮起一抹笑来。   这下终于有人来服侍小爷了。   这两颗梨涡一现,苏煜烈便读懂了他的心思,眼一斜嘴一扬,身体也微微朝小和尚那边儿倾了些,   “你这意思,是不甘只当一个小门客?”   “世子误会了!”高照猛地抬头,险些直直撞上苏煜烈的额头,吓得周围的小厮和丫鬟一阵惊呼。   好容易把这位爷和他的人哄走了,高照环视一周,选了颗长势最猛的树就跳了上去。   找了个还算舒服的地方坐下,高照手一抬扯了片叶子塞进嘴里,居高临下望着这一片高高低低的王府建筑,心里只觉得一团乱麻。   和苏公子进展顺利至此,当真有些奇怪。   总之,明日也当继续提防着那刘公子才是。   正想着,面前的墙下悠悠升起一股白烟,高照以为是土地又来警告他了,没想到白烟里却走出一个面生的小儿,手里有模有样地拿着一根白须,身上一件粉色的短衫倒有几分可爱。   “你这小儿模样倒挺娇俏,何事下凡呐?”高照生了那顽劣心思,免不了要调戏调戏这个小神仙。   哪成想,这小儿却睁着一双怒眼瞪着自己,竖起一根小胖手指道,   “大胆!尔等凡人见了神仙还说出如此不敬的话,看本仙怎么收拾你这大胆狂徒!”   高照笑笑,把那片树叶从嘴里拿出来,两根手指一挥便直直戳到那小孩儿脑门上,惹得那小孩儿大叫一声“哎呀”,接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高照的笑声,夜空都亮了些。   ——————————   “本事没多少,吓人的话倒是学了不少啊。”   高照又扯了片叶子叼着,一只脚撑在树枝上,另一只脚掉下来悬着,在这神仙跟前摇啊摇,好不嚣张。   那小仙气归气,看见他嘴边又多了一片树叶,顿时怂了一半,只得幽怨地看着那树上的男人。   “这么讨厌我,你怕不是当日那个被我抢了牌子的小鬼吧?”   高照眉毛一挑,对着重新站起身的小孩儿说。   旧伤疤被戳穿,小仙的脾气又起来了,“哼,你如今不过是一个凡人,我才是天上的神仙,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那天抢了我的牌子。”   “噗,”高照笑出声,直勾勾望着他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即便是个小凡人,也比你这个得了个闲职就招摇过市的小神仙强。”   说着,他手一挥,那小仙手上的白须便到了他手里,急得小孩原地跳脚,哇哇直叫。   “怎么,没了这法宝就回不去了吧?”   高照一脸坏笑,作势要把白须往自己袖子里塞。   “你你你你把它还我,让我做什么都行!”小仙眼角挂起两滴清泪,看样子是生怕回不去,只得在这凡间当个孤魂野鬼。   “好啊,你当我小弟,供我驱使,这法宝便还你。”   “当就当!”小仙心一横,拳头捏得紧紧的。   高照满意地点点头,手一抬那小仙头上就落下一根头发来,悠悠缠到法宝上,高照跟着念了个咒,法宝上便多出一枚印记。   “天人共鉴,若有违誓,此宝瞬断。”   说完把那白须往小仙怀里一甩,“你这法宝可是问五壹真人借的?要是断了,看他不把你打到天牢去。”   那两滴悬着的眼泪终是从小仙脸颊上滑了下来,这小仙是万万没想到,本想下来炫耀一番,如今却成了这人的小弟,亏啊亏。   “以后你便叫我高大哥,念在这身体原本是你的,以后你就叫高小照吧。”   “高小照,你可是被派去看管三生谱了?”   高小照斜了这人一眼,心想这人可真是料事如神,“是,今日下来原是要警告你...”   “停,”高照手一扬,那小孩便自觉闭了嘴,乖巧得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那些话你就不用再说了,往后,你要盯紧我,苏煜烈和刘似烨这三个人的三生谱,一旦有什么大的变数,立刻下来告诉我。”   小仙点点头,像是接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任务,一脸的严肃,看得高照心里直笑。   高小照回去以后,高照仍是坐在那树上,嘴角咧得老高。   住进苏府,还好巧不巧收了个小弟,今日收获颇丰啊。   ————————   “高公子,那十三肆酒铺你可知道怎么走?”   高照还在小厮丫鬟的伺候下吃着早膳,那苏煜烈就这样走进来了,一身轻便的白色华服,手里还拎把剑。   “回世子,就在我之前下榻那客栈对面。”高照往嘴里送了一块蜜糕,方才起身作出一副要行礼的样子。   苏煜烈果然拎着他的胳膊把他提了起来,另一只手往他嘴角抹了一把,抹掉了几粒蜜糕渣渣,然后在高照惊异的目光下悠悠道,   “起这么晚还吃早饭,干脆别吃了,等到了那酒肆再爽快吃喝一场。”   说完大步过去拿起高照放在桌上的剑,扯了高照的胳膊就把人拉出了房间,留下那些小厮丫鬟面面相觑,气都不敢喘。   高照跟在苏煜烈后面,眼看着苏煜烈一跃上墙头,再跳上屋檐,衣摆飘飘忽忽,带起好一阵清风。   “世子急得连正经路都不会走了,要走那屋头?”高照笑笑,双手下意识抱胸,全然忘记了自己得装乖巧才能叫苏公子喜欢。   苏煜烈下巴一扬,语气不容置疑,“上来。”   唯独这个人,越嚣张越是玉树临风引人遐想。   高照沿着方才苏煜烈踩过的路线跃上屋顶,来至他身边,等着他发话。   “你可还记得,那时在竹林你说要同我比试来着?”苏煜烈说。   高照点点头,没想到这小孩儿连这件小事都在心里记了六年。   “那好,今天我们便来比试一场,先到十三肆酒铺者胜,如何?”苏煜烈的眼睛里散出一股子骄傲,看得高照心头一动。   “恭敬不如从命。”   高照微微作揖,电光火石之间从旁边树上扯了片树叶塞进嘴里,二人便几乎同时和离了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在元城的屋顶瓦片上起起落落。   苏煜烈斜眼看到高照被风撩起的头发,一下子想起了小和尚那张白乎乎馒头一样的脸,喉结一动,心里有意作弄一番,便从腰间抽出剑,未拔剑鞘试图拦在高照身前。   高照也往他那边斜一眼,猛地一脚踢翻他跟前的瓦片,顺带用自己的剑鞘一拦,那向他袭来的剑便给挡了回去。   一声轻笑顺着耳边悠悠的风声飘散,两道目光汇聚了一瞬又分开,带起各自微扬的嘴角。   一路打打闹闹,竟是谁也没拦住谁,两个人同时从屋顶落下在酒肆门前落了脚,惊飞了卖鸽人的鸽子,也叫那在门口等着的刘似烨佩服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高照和苏煜烈对视一眼,知道此番打了个平手,都没再提比试的事,三人寒暄一番便进了酒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高照又欺负小孩。”   高照:“谁欺负小孩了!”   高小照:“呜呜呜…” 第6章 骑马   三个人落了座,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原来是大理寺卿刘大人的公子。”苏煜烈表面不动声色,看向那刘似烨的眼神却多出了一股不一样的光芒。   “哪里哪里,那日若不是高公子和田公子,刘某也没命在这儿喝酒了。”刘似烨端起酒杯,恭敬地和苏煜烈的酒杯碰了碰,眼睛却偷偷瞟那对面喝着闷酒的高照。   见高照没什么反应,他于是拿起酒杯站起身,微微弯腰把酒杯递到高照面前,高照眼一斜,下意识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   一旁的苏煜烈看着他这个模样直憋笑,却没说什么,只自己饶有兴趣地抿着酒。   “谢高公子舍身相救,刘某感激之至,还请高公子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刘某定当竭力满足。”刘似烨低着头,脸颊有些微红。   “我连碰都没碰到你,收什么谢礼啊。”高照摆摆手,对着刘似烨这幅老好人模样,越想越气,语气也愈发不耐烦。   两个人来来回回几番推脱,高照差一点就忍不住要掀桌,突然有个声音打破寂静,只见那苏煜烈放下酒杯,笑眯眯道,   “刘公子,我这兄弟就是这个脾性,这事儿他说没做到,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对,说起来当时救你那小厮还是田公子的人,你要谢还是谢他吧。”   高照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一番操作,岂不是又把刘公子往苏公子身上推了?   正欲挽回,那两人已经面对面敬起酒来,笑得和两朵迎春花似的。   “田公子和高公子既是旧相识,便替我收了这谢礼,否则刘某实在于心不安啊。”   “那我就不推托了,只是目前也没什么急需的东西,这谢礼留待日后再找刘公子讨便是。”   苏煜烈看着刘似烨,刘似烨也那样看着苏煜烈,眼神在高照眼里怎么看怎么不对。   日后日后日后,这两个人的缘怎么就斩不断呢!   高照闷闷地喝着酒吃着菜,一双眼睛在对面那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奈何那两人聊的东西完全听不懂,怎么都插不进话去。   好容易吃完了一顿饭,刘似烨请客付了账,苏煜烈走在前面出了酒肆,高照正想跟上去,那刘似烨却突然在他身后说了一句,   “高公子留步!”   高照转过身,见那刘似烨朝自己走过来,一袭淡蓝色长袍飘飘荡荡,面相生得白净,脸颊还带点儿微红,和小姑娘施了粉黛似的,只怕苏煜烈向他讨谢礼是因为生了别样心思!   “干嘛。”高照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那刘似烨却没察觉,可能因为视线刻意躲闪,完全没落到高照脸上。   “高公子明日若有闲,可有时间去城郊一同骑马?”刘似烨见高照没回应,急道,“田..田公子一同来也可以。”   哼,重点本来就是苏公子吧!   高照在心里骂了一声,扔下一句“没空!”然后大步迈出了酒肆,留下心灵受到重创的刘似烨一个人在酒肆里反省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   昨天苏公子说他起得晚,高照今儿特意早起了,却迟迟未见那苏公子过来。   一边担心苏公子偷溜到城郊和刘似烨骑马去,一边又不敢贸然去找,只能急得在房里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跑出门去,一跃跳上那棵大树,伸头探脑地往那苏煜烈的小院瞧。   哪成想,瞧了半天那边的院子里没见人,低头一看人已经站到了树下,正抬头观摩他的傻样儿。   高照脸一热,心却安定了下来。   苏公子没去骑马,还好还好。   高照轻巧一跃到苏煜烈旁边,心情在脸上写得明明白白,想要偷藏的喜悦都嵌进了梨涡里。   “在这王府还敢上蹿下跳的只有你了。”苏煜烈说着,视线落到那小和尚的两颗梨涡上。   “不敢不敢,是我不懂王府规矩,以后不跳了。”苏公子说他错了,那他乖巧认错便是。   “无妨,你喜欢,从今往后爱跳便跳,在这府里无人敢拦你。”苏煜烈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白玉扳指,“马已经备好了,你玩够了就随我出来。”   “啊?什么马?”高照猛地对上苏煜烈的视线,满眼的慌张。   “昨日刘公子邀我们骑马,怎么好削了别人的兴致。”苏煜烈不紧不慢地说,“我叫人往那刘府送了信,想来刘公子已经出发了。”   高照的两颗梨涡即刻从他的脸上溜走了,藏不住的喜悦也跟着一并消失不见,换成一肚子憋着又不敢发的气。   苏公子又是送信又是备马的,早就算计好了,哪还有自己多嘴的份啊。   “走吧。”高照吸了吸鼻子,此时已经在心里把刘似烨那个勾人的小妖精千刀万剐了。   两个人带了两个小厮,这才刚走出院门,就看到前面悠悠走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一身价值不菲的兽纹长袍,坐在矮矫上让几个小厮抬了,不知道的看了这阵仗只当是皇帝。   高照扫了苏煜烈一眼,见他一脸恭敬又不显生疏便知道这人是王爷。   为了能继续在这府里住下去,连忙把头一低,身子一躯,装出一副乖巧模样。   那矫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苏煜烈都行了礼,高照这礼也是没得跑了。   矫上那人迟迟未叫高照起身,高照也不抬头看,只听得头顶传来极沉稳的一句,   “听说烈儿带了一个门客入府,我特意来看看。”   苏煜烈微微挡在高照身前,在父亲面前自动乖巧,   “回父亲,此人名为高照,虽不说博闻强识,武艺却是让儿子大开眼界。”   “十二岁那时,便是他救下儿子,儿子才得以平安归来。”   “哦?”苏世延落在高照头顶的目光多了几分思虑,“你是说...幽通那次?”   “是。”苏煜烈点点头。   “如此。”苏世延脸上看不出喜怒,低头对着地上的高照说,“高公子请起。六年前你于我儿有恩,现今又进了我王府,想要什么尽管说。”   “小民不敢,当年救世子不过是无心之举,万万不敢向王爷讨赏。”   “历福,再拨几个人来高公子院里伺候着,要得力的。”苏世延与身旁那小厮对视一眼,那小厮应了,高照于是赶忙道谢。   “好了,你们有事儿忙就去吧。”苏世延挥挥手,矮矫又被抬起,悠悠往前走了。   “王爷...”见苏煜烈和高照往反方向去,那历福于是小声喊了一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嗯。这高公子的来历着实奇怪。”苏世延沉着脸,“看他年岁与烈儿差不多,当年竟能一个人救下烈儿,现今又不知道怎么的进了这王府,不能不疑啊。”   “先调几个人好好看着他,再做打算。”   “之前派去查他的探子,过段时间也该回信了。”   ———————   “你好像不太喜欢刘公子啊。”   一人一匹马骑着,往那城郊方向去,苏煜烈突然侧过脸瞧着高照说。   高照咽了口唾沫,眼里闪过一丝幽怨,脸上却挂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我和刘公子才认识没几天,为什么要讨厌他。”   苏煜烈仔细研究了一下他的表情,嘴角扬起一抹笑,转回头看着正前方,   “瞧着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也不怕和你直说。”   “刘公子既然主动与我们交往,我们顺了他的意思便是。他父亲是大理寺卿,以后有事也好行个方便。”   高照直直看着苏煜烈,苏煜烈感受到他的目光,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   “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卿罢了,何须如此。若真有事得求他们,还不如让我帮你,就是劫狱我都不怕。”   话音刚落,高照就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露出了那条张狂的尾巴,连忙把嘴巴闭上,视线也移开了,只听得旁边的马上一阵爽朗的笑声。   “高公子真愿意为了我去犯那杀头的大罪?”   高照觉得脸颊一热,抓着马绳的手也无处安放。   下凡投胎的事儿都做了,还有什么不敢的。   “苏公子是堂堂世子,我们这些小民能为苏公子效力,自然万死不辞。”   高照好容易才挤出一个没那么有破绽的理由。   “若是换了其他世子,你也会这样吗?”   苏煜烈不依不挠。   “我只是苏公子一个人的门客,自然只为苏公子一人所用。”高照总觉得自己好像在说着心虚的情话。   “好,好。”苏煜烈满意地点点头,笑容比那高悬在天上的烈阳还灿烂。   “虽算不上聪明,总归忠心最难得。”   他故意调笑一句,看着坐在旁边马上那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笑得前仰后合。   三个人在城郊汇合以后,刘似烨提出要打猎,谈笑间竟是命小厮拿出几个塞得满满的箭筒和三张弓。   高照一听乐了。   任那刘似烨箭法再好,今天都别想射中哪怕一根兔子毛。   想在苏公子面前出风头,还嫩了点。   三个人骑着马一同步入林间,马蹄声混着某一个人的坏心思嗒嗒作响,踩过林间落叶,向着那被切得细碎的阳光。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高照!刘似烨是想在你面前好好表现啊喂!”   高照:“滚滚滚。”【摆手】   苏煜烈:“高公子真是有个性。”【笑】   作者君:“这叫有个性?这叫眼里只容得下你!” 第7章 不醉   一只灰色的野兔从不远处窜出来,在钻进另外一个灌木丛之前,苏煜烈和刘似烨同时拉开了弓。   高照骑马跟在他们后面,一双眼睛鬼精鬼精地盯着刘似烨的箭,在那箭离弦的时候飞快地抬起手,便有一股看不见摸不着的风打偏了它。   看到苏煜烈的箭稳稳地插在野兔脖子上,高照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前面的苏公子却突然回头,   “高兄!上前来,跟在后面岂非什么也猎不到?”   高照瞳孔一震,心里的蜜糖罐被打翻,整间心房都漫着甜。   “来了!”高照回应一句,“嗬”的一声踢在马肚子上,那马便往前飞奔而去,一下子把苏刘二人抛在了后面。   苏煜烈看着前面那人高高的马尾辫左右飘荡,喉结一动,嘴角扬得老高,   “得了便宜就买乖,嚣张得很!”   “刘公子,我们今日可不能输给这小子!”   说完便赶了马追了上去,脸上是笑,眼里是狂。   “好!”见那二人一身干劲,刘似烨也燃了兴致,跟着苏煜烈追过去。   三人一直玩到黄昏,那林子里快要看不清了方才回来,累坏了跟着捡猎物的小厮们。   “田公子野兔十只,野猪一匹,野鸡三只。”   “高公子野兔八只,梅花鹿一只,野猪一匹,野鸡一只。”   “刘公子野兔三只,额....咳咳。”负责清点的小厮觉得奇怪,“我们家公子今日怎的只打了三只野兔。以往除了野猪野鸡,光野兔也该有□□只。”   高照摸了摸鼻子,偷瞟那局促不安的刘似烨一眼,在心里笑了个天翻地覆。   “让两位公子见笑了。”刘似烨不好意思地说,“两位公子箭术精妙,刘某实在是自惭形秽。”   “刘公子不必自谦,今日只不过发挥失常,改日等公子状态好了我们再好好切磋一番。”苏煜烈亲昵地拍拍刘似烨的肩膀。   听到“改日”这个词,刘似烨下意识地扫了那边站着的高照一眼,见高照正目光灼灼地盯着田公子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立刻移开了视线。   一直到和两位公子道别,看着那二人一红一白骑着马离开的背影,刘似烨还在思考高照刚才那个眼神。   田公子和高公子一样,身上有一股江湖侠客的爽朗气息,比起看上去就文弱不堪的自己,高公子还是更喜欢田公子那样的吧。   今日本想着要在高公子面前展示一下箭艺,最后还是潦草收场了。   刘似烨叹口气,让小厮收拾好东西,顶着愈发阴沉的心情打道回府。   ————————   “王爷,探子的信到了。”历福走到苏世延桌前,双手递上一个信笺。   “嗯。”苏世延接过信笺,打开以后皱着眉头借那烛光读起来。   好半晌房里寂静无声,那历福在一旁静静地待着,那守门的小厮竟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高照是幽通高副将的小儿子。”苏世延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相传是个当地出了名的煞星,十岁那年不知怎么的突然离家出走,在一个武寺长大。”   “十二岁的时候能救下烈儿,那武艺只怕连武寺里的方丈都比不得。”   “王爷的意思是...”历福往前迈了一小步,声音细细的,“这高公子的师父,另有其人。”   “高照是幽通人,如今又混进我们王府,目的不纯。”   苏世延眸色暗了几分,“此人想必也有些手段,否则不会那么快就取得烈儿的信任。”   “留在府里总归是个祸患。”   “王爷的意思是...”历福压低了声音,眸子动了动。   “趁烈儿不注意找个理由把他除了。”   苏世延把信放到旁边的烛火上,那信于是很快化为一滩一吹就散的灰。   就在这时,又有一个小厮急匆匆地来报,说王府派去幽通的人被抓到大理寺去了。   “什么!”苏世延气得一拍桌子,历福吓得周身一抖。   “那煞星才来了几天,就出这种事!”苏世延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吩咐道,“去把烈儿叫来!”   那小厮慌忙跑出去了,哪成想好一会儿又一个人回来了,抖成个筛子,   “回禀王爷,世子,世子不知道去哪儿了...”   苏世延简直想撅过去,大手一挥,   “都给我去找!”   —————————   那王爷书房里密谋的事儿高照全然不知,他还悠闲地坐在树枝上晃着腿,喝着今天回来路上捎的酒,一脸得意。   突然听到身后什么东西窸窣作响,高照刚回头,那苏煜烈已经跃到了树后面的墙上。   “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   苏煜烈笑着,直接拿过高照手里的酒壶,对着高照刚喝过的地方干了一口,看得高照是又惊又羞。   “苏公子怎么来了。”高照整个身子侧过来,也跃到墙头站好。   “今天打猎收获颇丰,你的功劳也不小,咱们去好好庆祝一番,走。”苏煜烈说着,又像上次一样直接跳上了屋顶。   “去哪啊?”高照在后面跟着,被苏煜烈扬起的发丝迷了眼。   苏煜烈回过头,一双眸子在月色下晶亮,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好地方。”   “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   高照跟着苏煜烈跃上一个山头,那苏煜烈把酒瓶往地上一放,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满地的青草上。   高照待在原地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坐在了苏煜烈下面一点的地方。   否则苏公子又该说他不知礼数了。   “来,坐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不用这么拘着。”苏煜烈拍拍自己旁边那块空空的地方,高照扭过头看着他,有些犹豫。   难道自己刻意装出来的乖巧已经被识破了?   “干嘛呢,阿照快来。”   苏煜烈的呼唤声好像一阵清风,灌入高照耳朵的速度却很迅猛,引得他浑身的神经都跟着一颤。   “你叫我阿照。”高照咽了口唾沫,苏公子一句话就让那高傲的神仙性子磨平了头。   “不能这样叫你吗?”苏煜烈说着,拿起酒罐喝了一口,“老是叫你高公子,太生分了。”   高照起身坐到苏煜烈身边,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他挪开视线,看着那山下的元城夜景,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   “我们认识不过几天,苏公子为何这样相信我。”   “嗯?几天吗。”苏煜烈微微眯起眼,斜望着身边人线条分明的侧脸,轻笑一声,   “我怎么记得,我们认识六年了。”   高照猛地侧过脸,见苏煜烈脸上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那些孩童的回忆暴风一样在脑海中回旋,旋出一朵花来。   “你愿意这样想,那便是六年。”   高照笑出两颗梨涡,从苏煜烈怀里拿过酒罐猛灌一口,那叫一个爽快。   苏煜烈不动声色地望着他的梨涡好一会儿方才移开视线。   两个人谈天说地,共饮一壶酒,将那苏煜烈带过来的野兔野鸡啃得只剩骨头。山间的夜风有意无意抚在脸上,不知不觉竟是都有了醉意。   “阿照。”   苏煜烈抱着空空如也的酒壶,下巴已经枕到了高照肩上,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   苏煜烈不知是有意装醉还是真醉,反正这一下是把迷迷糊糊的高照彻底吓醒了。   “嗯。”   高照清清嗓子,回应一声,那苏煜烈于是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原本凌厉沉稳的眸子看起来多了些无辜和柔情。   “你再弹弹我的额头。”   高照心脏一颤,汩汩往外流着蜜糖,视线仿佛被牢牢粘在了苏煜烈那张般般入画的脸上。   无论今后如何,他来人间这一遭,算是值了。   高照笑着抬起手,电光火石之间弹到苏煜烈的额头上,就像当年他在小院里弹那个高傲的小少爷,就像此时此刻苏煜烈火一样炽热的视线在弹着他的心房。   苏煜烈笑笑,然后放松地合上眼睛,像是终于了结了六年来的一场清梦。   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我的小和尚。   --------------------   作者有话要说:   苏世延:“我儿子呢?!”   苏煜烈【傻笑】:“啊哈哈哈不醉不归!”   高照【傻笑】:“啊哈哈哈哈给老子喝!” 第8章 不弃   第二天高照又早早地坐在那树枝上,等着苏煜烈什么时候突然出现在树下或者身后的墙头上,这一等便等了一个上午。   这苏公子,怕是醉了还未醒吧。   高照想着,一跃下树,正欲去寻苏公子,迎面却撞见一个眼熟的小厮,原是常年跟在苏公子身边的那个。   “诶,世子呢?”高照扬扬下巴,问了一句。   “世子一大早便被王爷揪了去,好一顿骂。”   “从王爷房里出来脸色便不好了,原是想着来找高公子,又怕公子没醒,如今正往刘公子府里去呢。”   刘似烨?有什么事要扯上那刘似烨?   高照转身就跑,一口气到那刘府,门口的小厮将他迎了进去,只听得里面悠悠传来苏刘二人的笑声。   高照走在小厮前面,那笑声听得他心里愈发烦闷,恨不得一掌把旁边那颗枣树打歪了去。   这边刚越过檐廊,就看见那苏煜烈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长袍,正神采奕奕地和刘似烨投壶。   被王爷骂了心情不舒畅,便跑这儿来寻开心了!   高照支开那小厮,自己从旁边的三角梅上恶狠狠地扯下一片叶塞进嘴里叼着,视线锁在苏煜烈笑得正欢的脸上。   这时,只听得苏煜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昨夜我叫我家小厮去外头买酒,路过刘府时看见门口聚了不少士兵,可是出了什么事?”   刘似烨轻飘飘地拾起一支箭,一脸看不出情绪的云淡风轻,   “没什么大事,抓了一个北国的奸细,这两天家父便要亲自押送去华景审问了。”   “这还不是大事儿。”苏煜烈爽朗地笑笑,也跟着拾起一支箭,投壶的手稳如从前,“不愧是刘大人的公子,这气度岂是旁人比得。”   高照皱了皱眉,这对话怎么品怎么不对。   苏煜烈被王爷骂,总感觉和这个被抓的奸细脱不了干系。   苏煜烈正想着应该说些什么缓解一下略显尴尬的气氛,就听到后面“啪啪”几声,原来是有人在拍栏杆。   苏刘二人同时回头,见身后那廊檐下站着一个英俊的公子,马尾辫绑得高高的,剑眉星目英气勃勃,却因为那嘴角的两颗梨涡多出几分可爱。   两个人的眼睛同时亮了几分,看着拍栏杆那人久久挪不开目光,一时间那些心事和猜疑也都随风消散。   “两位公子玩得高兴啊,”   高照说着,跃过栏杆走到他们中间,拿过刘似烨手里的箭稳稳地扔进壶里,眉毛一挑,目光似有似无地落在苏煜烈脸上,   “只怕是有些人投不过我,所以不带我玩。”   这话听得苏刘二人哈哈大笑,刘似烨赶忙让小厮再拿一套箭和壶来,好叫高公子大显身手。   三个人玩到中午,刘似烨招呼两位客人用了午膳,那二人才悠悠离去。   —————————   “苏公子今日来刘府,只怕就是为了那个被抓的奸细吧。”   回王府的路上二人并肩走着,高照突然说。   苏煜烈有些惊讶地偏过头,看着旁边那人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   “你都听到了。”   “是,听到了。”高照点点头,眼睛澄澈得好似一汪春水,望着那苏煜烈。   “之前便说过,和刘公子交往是为了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这需来得那么快,刘公子未必肯帮。”苏煜烈皱着眉,语气中多出一股子凝重。   高照停下脚步,挡在苏煜烈前面,“苏公子,这忙,我能不能帮?”   苏煜烈看他比自己看起来还要焦急的模样,心里竟觉得舒缓了些,一只手抬起放到面前那人的肩膀上,   “这终归还是我的家事,不好把阿照你牵扯进来。”   “苏公子,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希望那个奸细怎么样。”   高照眼睛里的坚定就着炽热的空气把苏煜烈的防御烧穿,苏煜烈的瞳孔跟着震颤了一下。   “我希望..他死。”   ——————————   晚上高照坐在树枝上,依旧是旁边一壶酒,嘴里一片叶。   他静静看着这灯火通明的王府,却只有喉结有余力动一动。   面前突然出现一团白烟,紧接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愁色。   高照看了这神仙一眼,没说什么,拎起酒壶喝了一口酒。   “你明知自己做不了这样的事,为何还要去做。”合欢子轻飘飘地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坐在树上那人。   高照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向合欢子,方才那人的血还在心里弥散。   “你的命是命,那人的命就不是了吗。”合欢子眼睛一闭,“你可知道方才那人是为何而死。”   “我只知道有人希望他死。”高照又喝了一口酒,“仅仅这一条理由,就足够我杀他千百遍。”   合欢子心房一颤,张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高照,“那苏煜烈命中有煞,以后会导致成百上千人送命,国将不国,你当如何?”   高照这时才悠悠侧过脸与那神仙对视,往日高傲嚣张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坚定得可以把天掀翻,又混着某种无法挽回的悲凉。   “合欢子,别劝了。”   “苏煜烈就算是要和天王老子对着干,我也会和他一起。”   合欢子攥紧拳,眼里的火山第一次爆发,滚滚岩浆沿着两人对视的丝线好像要把高照烧穿。   “你...如今竟是这般不可理喻。”   “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淌你这滩混水。往日的情谊,只当被狗吃了。”   说完大袖一挥消失在黑暗中,高照黯黯放下手中的酒壶,盯着那一片空地许久,嘴边的树叶掉了都没发觉。   罢了,他选了这条离经叛道的路,早便知道众人都会离他而去。   如今他只要潇洒自在地活完这辈子,和苏公子一起,便无憾了。   ———————   “阿照,阿照!”   高照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苏煜烈的脸。   他猛地坐起身,苏煜烈坐在他的床塌上,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那人昨夜死了。”   “阿照,是不是你?”   高照眼前出现那个人昨夜晶亮却透着绝望的眼睛,心脏一沉,萦绕在心头的愧与忧化作一抹轻笑停在脸上。   “苏公子消息知道得真快。”   “总之那人,不是在我手下死便是在大理寺死,在我这儿还能少受些罪,是吗。”   “阿照,”苏煜烈猛地钳住他的肩膀,高照有些惊讶地对上他的视线,这才看到苏煜烈眼底的世界在疯狂颤动,“就为了我一句话,你去杀人!”   “那关人的地方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吗?你不和我说一声,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苏煜烈看起来很紧张,手指也下意识用了些力,高照只觉得肩膀一阵疼。   “我之前问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去犯那杀头的死罪,不过是说笑罢了。”   “若是真有那杀头的罪要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去啊!”   苏煜烈的嘴一张一合,话就像连珠炮一样发射出来,打得高照猝不及防。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高照笑笑,“那日就算你是说笑,我也不是。”   “苏公子要我杀人我便去杀,哪怕是让我淌那尸河我也去淌。”   “哪怕不问原因?”   “不问原因。”   苏煜烈睁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坐在床塌上的这人,心里一万种情绪化作惊涛骇浪。   疑吗?疑啊。   一个人怎么能为另外一个非亲非故的人做到如此地步,不问原因就杀一个人。   可是怎么疑呢,这个小和尚的脸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那两颗梨涡,那双装不下谎言的澄澈的眼,和那张总是蹦出些嚣张话语的嘴唇。   “阿照,你...”苏煜烈一只手搭在高照伸出被窝的那只胳膊上,听到他刚才那番话的惊讶,看到他完好无损的庆幸,混着一种无法言表的喜悦心情,让他许久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时,高照突然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轻轻搭在苏煜烈的手上,那个狂妄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和尚眼里装下了春日清泉、夏日艳阳,秋日黄叶和冬日雪花。   “苏公子,从小别人都说我是个煞星,我不得已才在那武寺落脚成了个和尚。”   “如今你不嫌弃我的身世,接我入府,还愿意带着我四处去,我高照早就认定,这辈子只跟着苏公子一人。”   “只要你不弃,我便跟到天荒地老。”   苏煜烈愣愣地望着他,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胸腔好像骤然绽开朵花来。   接我入府,天荒地老…   这些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悠悠多了另一番意味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没什么别的要求,请你们原地结婚。”   高照:“?”   苏煜烈【笑】 第9章 疯子   “父亲。”   苏煜烈跨进书房,对着桌后那人拱手行了个礼。   “嗯。”苏世延应了一声,抬头看着面前这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眉心动了动,“前几日死的那人原是北国二皇子的死士。我们杀了二皇子的人,总归是欠了情。”   “我已叫人给二皇子送了信,你亲自去一趟幽通,带几个信得过的人,切记动静要小。”   “收拾好东西便启程吧。”   苏煜烈点点头,退出书房,跨过门槛的那一刻,五味杂陈的心事混着晚秋的阳光迷了眼。   那人竟是二皇子的死士。   这样看来,当初怕他供出王府就想让他死,还是太过草率了。   苏煜烈叹口气,身子一转,便向那高照的小院去了。   ——————————   这边刘府,刘似烨也进了刘大人的书房。   刘大人皱着眉,盯着书案上二皇子的来信,脸色不大好看。   “本想着晚上找人调包,那承王府的人动手倒快,一个不留神就将二皇子的人给杀了。”   “没守住人,到底还是我们的过失。烨儿你即刻备马,亲自到幽通一趟,给二皇子赔个不是。”   刘似烨微微弯腰,拱起手接了这差事,便出去了。   “少爷,说来也是奇怪,那日田公子和高公子回去以后,晚上人便死了。”旁边的小厮说道。   “此事千万不可在父亲面前提起,切记。”刘似烨摆摆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看起来却比平日里深沉许多。   要疑,也只有那田旭可疑。   高公子那般率真,那天也完全没提奸细的事,无论如何不能把他牵扯进来才是。   “唉。”刘似烨叹口气,看着面前那个高照站过的檐廊,抬起手抚上那日被高公子拍得啪啪响的栏杆,好久说不出话来。   高公子和那田旭关系要好,如果田旭真的和此事有关,自己又当如何保高公子无虞呢。   “少爷,马备好了,行李也收拾妥当了。这是老爷让您转交的书信。”身后走来一个小厮,轻声提醒了一句。   “嗯。走吧。”刘似烨深吸一口气,接过那小厮递过来的书信塞进袖管,干脆地转过身往那后门处去了。   此去幽通来回至少两月有余,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见到高公子了。   小院的风还是那样清幽,只是那晚秋的阳光连带着那日三个人的笑声愈发有气无力,让人觉得用不了多久便会消散得一干二净。   ———————   高照和苏煜烈一行人赶了近一个月的路,方才到了幽通。   来至那北国二皇子的帐前,却有一个士兵挡住了去路。   “二皇子有吩咐,世子只能带一人入帐。”   苏煜烈顿了顿,回过头与高照对视一眼,却指着旁边一个侍从说,“你跟我进去。”   高照当即拦在那侍从跟前,头一低,手一抬,毕恭毕敬道,   “小人自请陪世子入帐。”   苏煜烈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说,“你在外面等着。”   说罢便和另一个侍从进了帐篷。   高照抬头,眼前厚重的帘子一落,那黑衣公子举世无双的背影便消失不见。   耳边隐隐浮现苏煜烈昨夜在耳边的叮嘱,心头却升起一股难以按捺的悲愤。   “北国二皇子生性多疑,明日会面恐生变。若有风吹草动,你不必管我,第一时间赶回王府报信。”   ————————   帐内有些昏暗,那摇曳的烛火背后坐着一位年轻男人,身上一件锁子连环银叶甲,乌黑亮泽的头发束起,在跳动的烛光下染上一缕棕黄,忽明忽暗。   苏煜烈二人走到桌前,安分行礼。   “参见二皇子。”   桌后那人轻笑一声,两手交握,“亏世子还叫得出一声‘二皇子’,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本领算是让你们承王府琢磨透了。”   “原是相信你们王府,拨了得力的心腹过去,你们却不当一回事,要杀便杀了。”   苏煜烈额头一紧,“臣与父王自知有错,这番便是亲自来给二皇子赔罪的。”   “二皇子,此事是王府处理不善,二皇子痛失心腹,臣等罪不可赦。”   “臣等忠心一片,望二皇子降罪之后,王府还能一如既往替贵国效力。”   那池晋年笑笑,一只手有意无意拨弄着鬓发,“世子说忠心便是忠心,光凭一张嘴,不付出点什么,可叫我父皇如何相信啊。”   苏煜烈还是那样弯着腰,脑袋低着丝毫未动,“二皇子想要什么,直说便可,我王府定当竭力。”   “我想要的东西很容易,不费多大功夫。”池晋年坐直身子,饶有兴趣地看着苏煜烈道,   “你王府杀我一人,我也从你王府留下一人便是。”   苏煜烈猛地抬头,电光火石之间见那书案上的男子将手一抬,帐外便传来一片兵器相接的打杀声。   高照..高照!   苏煜烈一手握住腰际的剑柄转过身,只见那帐上一片猩红的血迹,眼前骤然浮现那小和尚白净的脸,心脏叫嚣着要跃出胸腔。   “二皇子!”苏煜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沉稳,有失控之势,“请二皇子收手!”   “二皇子想要臣,臣留下便是,求二皇子饶他们一命!”   池晋年还是那样轻飘飘地一笑,“我养了十年的死士,你们一刀就了结了。”   “怎么?我杀你王府几个小卒,世子反倒心疼了?”   “二皇子!”苏煜烈抬起头,两眼睁得通红,听着帐外愈发响亮的砍杀声,额上的青筋暴起,像一头近乎发狂的猛兽。   就在这时,身后那帐帘被人猛地一掀,苏煜烈飞快地回头,见高照一手拿剑,一手撩起帐帘,白净的脸上和白色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一时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别人的,刺目得很。   “世子!”高照洪亮地喊了一句便冲进帐里,在苏煜烈绝望的目光下挡在了苏煜烈身前。   谁都知道,这帐进来了,便出不去了。   ———————   “人是我杀的,二皇子要杀要剐冲我来便是。”高照死死拦在苏煜烈跟前,直勾勾瞧着那书案上的皇子,一副目无尊卑的模样。   “有趣有趣,”池晋年咧开嘴,好像在欣赏一出话剧,视线越过面前这个血迹斑斑的人落到苏煜烈脸上,“用你的死士抵我死士的命,这把买卖不亏。”   说完手一挥,那帐里的士兵便把剑刃通通指向高照。   “此人杀了。”   “你们敢动他试试!”   苏煜烈猛地站起身,抓过高照的胳膊把他扯到自己身后,终于露出了野兽一样发狂的表情,“二皇子,你欺人太甚,就别怪我不讲情义。”   “世子还是太年轻啊。这政场上的变幻莫测,想来世子还没做好准备。”   “如今你因为一条贱命要反我,那你这个世子的命,甚至整个王府的命于我北国而言,也都无足轻重了。”   池晋年拿起桌上的酒杯喝了一口,眼瞧着面前那两只可怜的小老鼠,“一并杀了吧。”   顷刻间,那些白花花的剑一起向二人袭来,高照握紧手中的剑,贴上苏煜烈的背。   此时此刻他只能看到面前那一双双拿剑的手,只能看到自己的剑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自动抵挡刀光剑雨,看到自己那只抬起又落到别人腹部的脚,听到自己那颗生生跳动的心脏。   有多少剑划在自己的胳膊上他管不着了,有多少人在他的剑下血溅当场他也管不着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就算死上一千遍,也要保他的苏公子无虞。   两个人在这场剑雨中以身相搏,高照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总之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袭来钻心的痛,视线也模模糊糊,可那帐外还是源源不断地有人进来。   高照转过头,看见苏煜烈身上的血和伤,心脏揪成一团,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   无论如何...苏煜烈得活着。   高照这样想着,把手放在嘴上吹了一个口哨,只听得帐外的无数匹马同时发出惊叫,数以万计的马蹄声向这王帐袭来,周围的士兵皆是一惊,那端坐着看戏的池晋年也猛地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剑。   很快整个王帐都摇摇欲坠,士兵们纷纷顾不上苏煜烈和高照了,找到空隙就往外钻,那池晋年扫了二人一眼,自己也作势要跃出帐外。   诺大的帐篷塌下来的那一个瞬间,一匹白马朝着二人冲过来,高照用尽全力把苏煜烈往上一推,那苏煜烈就安然坐在了马上。   “阿照!”苏煜烈一只手抓住疆绳,另外一只手往下一捞,揪住摇摇欲坠那人的衣领就把人提了上来,然后一只脚猛地踹马肚子,那匹白马飞速冲出了帐篷。   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崩塌声,眼前是乱作一团的马群和人群,苏煜烈看着坐在前面那人毫无生气的身体,心痛排山倒海般袭来,骑着马一番撕心裂肺的冲撞以后,带着高照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营地。   马全都得了失心疯,池晋年的人只得硬着头皮追,奈何跑了没多久便上气不接下气,眼见着那马带着血迹斑斑的两人消失在黑夜里。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不是苏煜烈怂,是他知道实力差距,在池晋年的地盘怎么打都是打不过的,他只想保高照的命。”   池晋年:“算他识相。”   作者君【偷偷】:“这是遇见阮原之前的池晋年。” 第10章 轮回   “阿照,你坚持住,你坚持住...”   苏煜烈在黑夜中骑着马,看不清前面的山路,却只顾着往前莽。   前面那人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托着高照身体的那只手上也源源不断地袭来热流。   苏煜烈知道那是血,那是高照的血。   无法言喻的疼痛感捶打着心脏,竟是比身上被剑划开的伤口还要疼几分,苏煜烈觉得说话都没了力气。   “阿照你..你回我一句,就一句...”   苏煜烈一只手紧紧握住高照的手,就像那天早上高照握着他的手一样,   “你不说话也行..你...哪怕动动手指...”   苏煜烈边说边哭,哭得撕心裂肺,胸腔一震一震,连带着前面那人毫无生气的身体都跟着微微震颤。   他把前面那人的下巴微微抬起,那人的脑袋就向后枕到了自己的肩上,苏煜烈微微侧过脸,用自己带血带泥的脸颊轻轻贴在那人的额头上摩挲,哭得像个孩子。   “我知道你都听到了,只是没力气回我,对不对。”   “阿照说过只要我不弃,便陪我到天荒地老。”   “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要一起走。”   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脸颊上的伤口连带着生疼,眼前的视野跟着模糊,却悠悠出现那小和尚馒头一样白净却嚣张的脸,耳边也响起那孩童的稚语。   “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记好了,我叫高照。以后若是想报恩,你小子可别找错了人。”   苏煜烈下意识攥紧了面前人染血的白衣襟,手指都开始颤抖。   他找到了,找到了他的小和尚,也没找错人,可他的恩还没报完,他的小和尚就这样毫无生气地倒在了他怀里。   苏煜烈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怀里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看见那原本白净的脸上沾了不知道是谁的血,嘴唇下意识地往上一贴,在那脸颊上留下轻柔的一个吻,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下一个瞬间,那马不知道踩中了什么石头往旁边一翻,苏煜烈抓缰绳的手一抖,眼看着怀里那人侧倒下漆黑无边的山崖,自己于是将手一松,两个人一同滚了下去。   白马哀嚎一声,然后飞快地跑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山崖间只留下那声凄厉的哀嚎余音绕梁。   你说要与我天荒地老,我便陪你到海角天涯。哪怕这山下是一条死路,只要我陪着你,我们也算共同走了一程。   不知道滚了多少圈,在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秒,苏煜烈还稳稳地拽着那人的衣角。   还好,还好他的阿照没离他太远。   这样走轮回的时候,说不定还能遇上。   ————————   山间还是那样寂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些或是狠恶或是无辜的小动物都纷纷探出头去,看着倒在一起的两个影子。   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惊飞了乌鸦,吓走了小兔和狼,一个小身躯自一股白烟中现形,飞奔到那白衣公子身边。   “完了完了完了,来迟了...”高小照看着那毫无生气的身体,一下子竟然急出两滴清泪来。   小孩哭着,环顾四周荒无人烟的样子,心里愈发难受了。   那三生谱上分明写着高照挺不过这一劫,可他不信,不信那个嚣张跋扈拿着他的牌子下凡的神仙会这样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   可这深山老林的,哪有人来救啊。   高小照抹了抹眼泪,把白须揣进兜里,看着那人满脸的血,心里燃起一股勇气,于是两只小胳膊托起地上那人的身子,一路拖到了依稀有人经过痕迹的小路边。   小孩累得半死,在高照的身躯旁边坐着等了一会儿,见无人经过又原路返回,把那苏煜烈的身子也拖了过来,摆回方才那个姿势,让他的手紧紧攥着高照的衣角。   等啊等,天都要亮了,远处都传来好几处鸡鸣了,还不见有人来,小孩坐在原地哭得抽抽嗒嗒,一边想着自己这个神仙做得多么窝囊,一边守着两个毫无动静的身子。   这时传来马蹄声,还有车轮碾过泥地的声音,高小照倏地站起身,依稀看见有一辆马车向这边过来。   车夫首先发现倒在路边那两个血迹斑斑的身影,于是慌乱将马一停,转身对着马车内喊道,   “少爷,这里..这里有人死了!”   刘似烨一惊,猛地撩开帘子下车,见那草地上倒着两个没了动静的人,衣衫被剑划得凌乱不堪,上面都是刺眼的血。   可是那身形如此熟悉,甚至那件染了血的白衣也和那天跳下水里的人如出一辙。   不会吧,不是吧,高公子怎么会在幽通呢。   这样想着,刘似烨却还是下了马车,走到躺在地上的两人旁边,瞳孔一滞,缓缓蹲下身,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抹掉那白衣公子脸上的血和泥,在看到高照那张熟悉的英俊脸庞时整颗心脏都炸裂。   “高公子...高公子...”   刘似烨连嘴唇都开始颤抖,胸腔里的嘶嚎已是悲悯万千。他扫过这人身上的伤和发黑的血,一根手指抖着伸到高照的鼻孔下方,发现还有轻微呼吸以后疯了一样对着马车那边大喊,得了失心疯一般,   “来人!来人!”   “把他们抬上车,去医馆!去医馆!”   一行人风风火火地载着这两具毫无生气的身体原路返回,甚至忘了这趟来幽通的目的。   ————————   苏煜烈醒过来,手下意识地收紧,发现那人的衣角不见了的时候,心脏咚的一声沉到了底。   “阿照!”他喊了一句,脖颈和大腿都慢慢恢复知觉,他于是坐起身,视线扫过这个陌生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却不见那人的身影。   飞快地掀开被子,耳边还残留着那天晚上山间凄厉的风,脸颊上还有阿照的余温。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朝这边来,苏煜烈猛地抬头,眼里溢满了那个小和尚的影子,来人却不是他的小和尚。   “公子你醒了!哎哟快歇下...”   那个陌生的小厮模样的人跑过来,扶住苏煜烈的胳膊想把他塞回被窝,苏煜烈却一只手紧紧揪住那小厮的衣襟,   “和我一起的那个公子呢?穿白衣服,身上都是血,这么高的马尾...”胳膊上传来丝丝阵痛,苏煜烈还是尽力比划着。   “啊,那位公子...”小厮咽了口唾沫,有些为难的模样看得苏煜烈心都要死了,“您说的那位公子在这里静养了几天,带二位来的那位找遍了这儿的名医..都说..”   “都说回天乏术了。”   苏煜烈的手倏地垂了下来,连带着浑身的神经都跟着断裂。   阿照,他的阿照,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   他发白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一双眼睛瞪得发红,就这样愣了好一会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小厮也不敢多嘴,只得待在一旁看着他这幅悲哀模样。   突然,苏煜烈猛地站起身,身上盖着的被子滑落到地上,他双眼紧盯着门口,却又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一般,手一伸就打翻了旁边桌上的花瓶。   “咣当”一声,花瓶落地裂成一片片,尖锐的棱角直勾勾对着苏煜烈光溜溜的脚,他却好像没看到一样,嘴里一边念着“阿照,阿照”一边就要往上踩,还是那小厮眼疾手快地将他胳膊一拉才躲过一劫。   “他在哪里,现在在哪里。”苏煜烈突然侧过身子,两只手紧紧揪着那可怜小厮的肩膀,眼里的绝望简直悲烈得可以杀人,“活要见人,哪怕死..也要见尸....”   “死也要见尸!”苏煜烈重复了一遍,手指愈发用力,那通红的眼睛里滚出两串泪来,沿着他那夜贴上高照额头的脸颊滑下。   见那小厮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苏煜烈于是手一松,又转身朝着那门口去,任由那眼泪越流越猛,   “你不说...我自己找他去。”   “别别别公子,”那小厮一把拉住苏煜烈的胳膊,“不是小的不告诉您,是小的也不知道啊。”   “这儿的名医都说没救以后,带二位过来的公子发了好大的火,给您留了盘缠嘱咐我们好生照顾您,然后就带着那白衣公子走了。”   “至于去哪,怎么去,他他他他也没说..”   苏煜烈点点头,伸手抓过自己那件被砍得破破烂烂的外袍往身上一披,哪怕只是一个小动作,那气场也非旁人比得。   就像六年之前,他在高照的小院里披着高照的破烂斗篷,那股通身的气派掩不去。   “备马。”   “公子您这就要走啊,您这身子———诶——公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高照:“我这一次真的死了?!”   苏煜烈:“你死,我也不活了!”   高照:“我不死!我一定睁开眼睛!” 第11章 回城   “少爷,从幽通回来七日有余了,且不说路上就走了一个月,到现在高公子还是连药都喂不进,这...”   刘似烨身边的小厮劝解道,“名医来来回回请遍了,都说无力回天...”   刘似烨倏地侧过头,平日里云淡风轻的脸庞换上一副那小厮从未见过的凶恶模样,   “没死不就是还有救吗?”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什么都不做吗!”   那小厮浑身抖成筛子,连忙噤了声。   刘似烨回过头,微微俯身替床上那人掖好被子,又站在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才与那小厮一同出去了。   两人前脚刚走出去,房内就腾地升起一股白烟,紧接着一个小巧的身影就坐在了高照身边。   “你再不吃药,可就真的要死了...”   小孩伸出手推了推高照的肩膀,“你要是能听见,就张张嘴,我一个神仙都愿意喂你这小凡人,你可别不识趣...”   高小照说着,又开始抽抽嗒嗒起来。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吓了小孩儿一大跳。   “他仅是靠着那一点神识撑到现在,换做旁人,早就没了。”   高小照抬眼,看见床塌前站着一个高挑瘦长的身影,穿着华丽的鹅黄色外袍,面相温和,一副彬彬有礼的做派。   那人虽是同自己说着话,一双眼睛却深深地望着那毫无动静的人,紧跟着一只手抬起,贴到高照脸上之前又放下。   “你看过他的三生谱?”那美丽的神仙轻声问,好像生怕吵醒了床上那人。   “是。”高小照擦擦眼泪。   “他...可是挺不过这一关?”   “是。”高小照想到这里,眼泪又啪嗒掉了两颗。   那神仙微微笑了笑,看起来又像在哭,抬起的那只手终究还是抚到了高照脸上。   “你说你亏是不亏。”他用指腹摩挲着高照的脸颊,“眼巴巴下凡来,才活了多少年。”   “大帝说了,你回去就得入天牢。”   “如此这般,倒还不如让你在这凡间多快活些日子。”   那神仙轻声细语地和床上无法回应的那人说着,说着说着鼻尖红了起来,声音却愈发轻,   “说好了不淌你这滩浑水,如今看见你身上这些刀痕,却好像疼在我身上似的...”   “罢了...”那神仙眼睛一闭,悠悠流下两行清泪来。   高小照在旁边看见这神仙的悲怆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只顾看着那神仙掉眼泪,竟是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来。   “小仙,借你手上那法宝一用。”   突然,那神仙便转过身,朝高小照伸出一只手来。   “仙人...你要这有何用?”   合欢子笑笑,一滴眼泪沿着下巴直直落到高照的手上。   “去找阎王。”   ———————   刘似烨刚走到檐廊,就有小厮来报,说门外田公子求见。   一听到“田公子”,那刘似烨的脸瞬间黑了一半。   一百来步的距离,竟然飘飘悠悠下起雪来。刘似烨旁边那小厮道,“少爷,下雪了,回去加件斗篷吧,让田公子再等会儿也无妨。”   刘似烨看了面前紧闭的大门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身和那小厮回房加衣服去了。   再回来门口的时候,那雪已是下得挺大了,连地上都覆起浅浅一层白来。   刘似烨旁边的小厮给他撑着伞打开门,这才看见外面那田公子只穿了一件看起来破破烂烂弱不禁风的袍子,发顶上落满了雪,就连那眼睫毛上都零星沾了些。   刘似烨扫了他一眼,有些冷冷地说了一句,“田公子久等了,这么快便伤愈了。”   “刘公子,”苏煜烈猛地一步往前踏上刘府的台阶,嘴唇都冻得发紫了,那眼睛却晶亮,好像心里有一团久违的希望终是燃了起来,“阿照在你这吗?”   刘似烨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点了点头。   苏煜烈抹一把脸上的雪,视线已是穿过伞下那人落到了紧闭的大门上,   “他还好?我进去看看。”   “田公子。”刘似烨上前一步,伸出一只胳膊拦在苏煜烈跟前,“大夫说了,高公子需静养,不便叨扰,还请公子理解。”   “他怎么样?伤好些了?”苏煜烈乖乖停下脚步,眼睛还是瞧着那大门。   刘似烨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倒是他旁边的小厮插了句嘴,   “实不相瞒,田公子,高公子一直没醒过,药也不喝。”   “只怕..只怕时日...”   刘似烨猛地一下拍掉那小厮手中的伞,一双眼睛老虎一样怒视着那小厮,   “你瞎说什么!”   那苏煜烈已是愣在原地,失了魂一般,好一会儿连眼珠子都不带动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小厮刚刚才把掉在地上的伞捡起来给刘似烨撑上,苏煜烈却把两人一推冲到门前,那伞又咣当落了地。   “开门!开门!”苏煜烈疯了一样敲打着毫无动静的刘府大门,好不容易晶亮的眼睛里充斥着绝望,“阿照!阿照———!”   “田公子!”刘似烨用力把苏煜烈往后一扯,用自己的身子守在门前,“田公子若是听不懂我的话,往后就不必再来刘府了。”   “阿照要死了!”苏煜烈猛地揪住刘似烨的衣领,吓得那旁边的小厮惊叫一声,“我再不进去...他会死的...”   “我再看看他,我再看看..”   刘似烨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人,“田公子,这些丧气话我听了不太喜欢,高公子福大命大,自有神仙保佑。”   “他如今既在我刘府,我刘府上下定会悉心照料,不劳田公子费心了。”   “送客。”   “刘似烨!”苏煜烈大喊一句,那刘似烨在门口停了一瞬,却没回过头。   “你今日执意拦我,若高照出了什么事,我让你刘府血债血偿!”苏煜烈喝道,声音怎么听怎么撕心裂肺。   “我刘府不是杀人凶手,至于是谁让高公子变成这般模样,我想田公子比我更清楚。”刘似烨说完便一脚踏进了门槛。   那刘府大门重新关上的时候,门口那雪中的人好像变成了一个冰雕,身上落满了白花花的雪,唯有那依稀传来的几声“阿照”在空气中晃晃悠悠。   ————————   “苏..苏公子...”   进来换香的小厮听到床上那人发出微弱的声音,赶忙把手上的盒子往旁边的桌子上一甩,转身蹬蹬蹬跑到刘似烨房里去了。   “少爷!高公子..高公子醒了!”   小厮喘着大气,眼见那刘似烨把手上的笔一扔就冲出房间往高公子那处去,自己气还没喘回来就又跟了上去。   刘似烨跑到高照床边,看到床上那人满脸的汗,眼睛闭着嘴里却念念叨叨,于是大手一挥让叫大夫,自己则往那榻上一坐,拿出自己的手帕细心给高照擦起汗来。   “高公子。”刘似烨轻声唤着,手上的动作轻柔无比,生怕擦个汗也伤了高照似的。   高照迷迷糊糊的,意识还未恢复过来,一只手却抬起来死死抓住了刘似烨的手。   那刘似烨一愣,手被高照抓得生疼,却依旧任由他捏着。   “苏公子。”那高照抓了刘似烨的手就安分了不少,喊了一句然后没了声音。   刘似烨这下才听清他口中说的什么,心里咯噔一下。   苏在南域是皇姓,在这元城除了那承王和世子,哪里还有人姓苏。   刘似烨想着,见那高照没了反应,一下子又急得和什么似的,赶紧让丫鬟端了药来,另一只手用勺子舀了些轻轻往高照嘴边送。   “高公子,喝点药。”   高照嘴巴严实地闭着,完全没反应。   刘似烨自己的额头上也急出些汗,把勺子放回碗里,起身坐到高照枕头那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高照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再舀了一勺药,轻轻捏开高照的嘴喂了下去。   那高照想来求生欲也强,这次完全没挣扎就喝了下去。   刘似烨脸上绽开这一个月从未出现过的喜色,也不管合不合身份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一勺一勺地给高照喂完了药。   大夫来了以后仔细给高照诊了脉,很惊讶的样子,“这位公子当真是有神仙保佑,如今只要按时喝药,仔细调养便无大碍了。”   刘似烨对着大夫谢了又谢,还让小厮备了不少礼,直叫那大夫受宠若惊方才把人送走。   一番人围着床上那死而复生的人一通忙活,又是换药又是换香,直到看着那高照沉沉睡去刘似烨才离开。   跨出门槛的那一刻,刘似烨又想起了高照口中念叨着的“苏公子”。   “少爷...之前二皇子来信的时候不是说,幽通那次本想将那承王府的世子扣下来,奈何那世子和他的死士奋力抵抗,竟给他们逃了出来...”小厮在旁边小声说了一句。   刘似烨手一抬,让那小厮闭嘴,自己则皱着眉头回房了。   田公子不姓田,他早就想过了。   但是无论田公子姓什么,高照永远都是高照。如果那承王府不是一个好地方,他无论怎么样都会把高照从那水深火热中扯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刘似烨:“我会想办法,让高照变成我刘府的人。”   苏煜烈:“那你们刘府不用活了。”   【修罗场正式开始】 第12章 想你   “诶诶诶高公子!不能下床啊!”   “起开,你是不是想我憋死!”   刘似烨走到门边,还没打开门就听到里面几句争斗,嘴角扬了扬,又马上压下去,作出一副正经模样进了门。   那在床边争斗的两人听见这边的声响同时侧过头望过来,小厮一脸委屈,那位不安分的病人也悻悻地收了腿,放回被窝里。   “高公子有什么事,吩咐小厮去做便是,何必亲自去。”刘似烨笑笑,坐到了床塌边。   “刘公子,我怎么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高照靠在竖起的枕头上,那眼睛里满满的幽怨。   刘似烨伸手接过后面丫鬟端来的药,舀了一勺递到高照面前,   “你先把药喝了,再谈别的事。”   高照看着那白花花的勺子,纹丝不动,“床都不让下,你这是让我养病啊还是让我坐牢?”   “噗。”刘似烨笑了一声,那勺子里的药跟着一抖,险些泼到高照的被单上,“高公子,坐牢要是有这个待遇,全天下的人只怕都想到这牢里来。”   高照斜了刘似烨一眼,伸出手接过他手里的药碗,“我自己喝。”   刘似烨看着他这副调皮小儿模样,心里直呼可爱,忍不住调笑了一句,   “高公子恢复得不错,都能自己喝药了。”   “之前手指头都动不了,还是我每天亲自一勺一勺喂的。高公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高照咽下一口药,有些怀疑地看着床边这个笑眯眯的男人,   “我连身上这件衣服都是你的。”   “我只是想让你在刘府多留几天,等伤养好了,再走。”刘似烨摇摇头,语气多出几分恳求来。   高照一口气干完剩下的药,然后捧着碗,对刘似烨这个请求有些不知所措,   “刘公子一番好意心领了,可我真的急着去找人。”   “你让我去找完,我再回来躺着都行。”   刘似烨瞳孔轻轻颤了一下,脸上还是那个看上去什么都不关心的表情,云淡风轻。   他把高照喝完的碗放回丫鬟手里的盘子上,“高公子要去寻的,可是田公子?”   “我家小厮在幽通发现高公子的时候,田公子就在高公子旁边,只不过伤势没有高公子重。我家小厮安顿好他,给他留了盘缠,便快马加鞭带你回来了。”   刘似烨微微一笑,眼睛无比清澈,“至于田公子有没有回到元城,还未可知。”   “高公子还是先顾好自己的伤要紧。”   高照眼一瞪,“什么?他倒在我旁边?”   刘似烨起身,高照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心里的慌张全数写在脸上,“这么长时间,他也没传个信什么的?”   “没有。”刘似烨微微一笑,把衣袖从高照手里扯回来,转头吩咐小厮照顾好高公子,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房间。   高照愣在原地,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如果苏煜烈回元城了,一定会来找他的。   只怕...只怕他伤得比刘公子口中说的重多了。   ————————   “混账!”苏世延抬起一只手指着面前跪下那人,另一只手拿起桌上的信对着苏煜烈的脸就扔了过去。   “我承王府十几年来的心血,就叫你这么废了!”   苏世延喘一口气,攒够了力气又继续骂道,“你是我王府的人,二皇子无论如何都得敬你两分,就算你留在那里,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而你!而你!”苏世延又从旁边抓起一本书朝苏煜烈砸过去,旁边的小厮连忙把桌上的书都抱到了一边,好像苏世延会把世子生生砸死似的,“就为了那个什么都不是的煞星毁了一切!”   苏煜烈这时才抬起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书案后面那人,   “父亲,你真愿意让我留在那二皇子身边当个傀儡?”   “儿子生来是为了承父业,而不是为了留在异国他乡作一个无处施展的棋子。”   苏世延冷笑一声,“你倒是会说。承父业,你怎么不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二皇子杀你几个小卒算什么?这点小事都忍不了你还想成什么大事?”   “父亲!”苏煜烈直起身,一想到高照到现在还生死未卜心里就翻涌起一股难以忍耐的悲愤,如今更是将那怒气全数盛在了眼眶里,“父亲连手下人的性命都不当回事,今后哪有人愿尽心尽力为父亲效力!”   “父亲这番教诲,原谅儿子当作耳旁风了!”苏煜烈说完就哗地站起身,在那苏世延无比惊讶的目光中挺着笔直的腰板走出了门。   身后传来苏世延滔滔不绝的骂声,说着什么“看看!这小子被那煞星喂了什么迷魂药!再关他一个月禁闭!”,苏煜烈却好像完全听不见,只听得到耳边轻轻的风声,还有记忆里高照的那一句句“苏公子”。   一路走到高照的小院,看着那颗空空如也的大树,眼前却是那小和尚倚在树干上抱着酒壶的身影。   阿照,阿照。   苏煜烈在心里无声地唤了好几句,那人却不会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胸腔中愈发空落落,带出一股久久不散的悲凉。   那天晚上回去歇下以后,就连梦里都是那小和尚的影子。   梦里小和尚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站在自己窗前,头发披散着,不像平日那样高高扎起,倒显出一股淡淡的清冷气质。   苏煜烈看着那小和尚朝自己走来,心里泉泉涌出万般思念,也不管那是人是鬼便掀了被子扑过去,两只胳膊一环把他揽入怀中,闻到他身上有些陌生的药味,黯黯把整张脸都埋进了那人乌黑的长发里。   “阿照,我好想你,想到快要死了。”   ———————   高照一愣,身体却软软的待在苏煜烈怀里动弹不得,任由苏煜烈的下巴枕在自己肩膀上。   见苏公子活蹦乱跳的,他松了一大口气。   “苏公子,若你想我就想死了,那我一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苏煜烈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听着高照这话便想起惊心动魄的那一天,想起高照在自己怀里不省人事,浑身是血,愧疚和心痛双双纠缠在心尖,化作两行泪来,   “对不起..对不起....”   “阿照,你别死...只要你活着,让我做什么都行...”   高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戏道,   “这么担心我,也不见你去刘府找我,害我白担心。”   苏煜烈愣了一下,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抱着的这人也不是鬼,于是松开怀里那人眼巴巴地瞧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睛变得晶亮,闪烁着微光,   “阿照!”刚才哭得和什么似的,一下子又笑得像个傻子,“我无时无刻不想去找你,奈何被关了禁闭,看得死死的。”   “每天都往变着法子往外闯,前几天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说你醒了,我心里才好受点。”   “怎么一个人就这样回来了。看你这手冻的。”   苏煜烈说着把人拉到床塌上,在高照不知所措的目光下给他盖上自己的被子,然后自己也作势要往里钻。   高照坐起身,伸出一只手拦住苏煜烈,脸颊终是有了一点血色,目光闪烁,   “苏公子,身份有别,怎能同床共枕。”   “身份有别?”苏煜烈笑笑,“你若真在意这个,又怎会这样安然地坐在我的床上。”   说完就不由分说钻进了被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高照那张这个月以来天天想得要死要活的脸。   “那你往旁边去一点,待会我还要回去。”高照感受到苏煜烈火一样的目光,身子热起来,那些伤口也没那么疼了。   “回哪去?”苏煜烈皱起眉,“你本就是我王府的人。”   “在我王府养伤,不比那刘府好多了?”   说完竟是一手在被窝里揽住高照的腰,吓得高照浑身一抖,心脏还没来得及好全就要跃出胸腔。   “那刘公子看我也看得死死的,发现我不见了,还不得翻遍元城找我啊?”   高照感受到苏煜烈手掌的温度,一下子舍不得让他放开,于是放任他在自己腰上揽着,“我等到大半夜才来找你,就是不想让刘公子发现你的身份。”   “你既有意要瞒刘公子,总不能因为我就穿帮吧。”   “胡说。”苏煜烈插嘴道,“这点小事算什么。”   “别说穿帮,以后你叫我上刀山下火海,我都愿意。”   高照愣愣地看着枕侧这人澄澈的目光,心里一动,那些思念和牵挂在血液里翻涌,他于是两眼一闭,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   “这可是你说的,待会你哪怕拿鸡毛掸子赶我去刘府,我也不可能回去了。”   苏煜烈爽朗地笑出声,微坐起身替旁边那人掖好被子,轻轻把他的长发托起盘在枕边才重新躺下,   “谁要赶你回去,巴不得你留着。”   高照闭着眼睛,嘴角却还是扬了起来,露出两颗小梨涡,   “谁要你留,我又不走。”   苏煜烈望着那人藏着一抹笑的睡颜,轻声道,“好好睡,明天一早我就派人给刘府送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就这样睡在一起了,但是啥也没干。”   高照:“你急什么,我都不急。”   苏煜烈:“我其实有点急。”   高照:? 第13章 顽疾   世子房里无端端多出一个人来,要不是世子警告谁多说一句就把舌头拔了,任谁都想多嚼两句舌根。   那高公子毫不忌讳地从世子床塌上下来,世子不但不说,还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去给高公子穿衣。   世子院里的人这下都明白,这高公子在府里的身份不一般。   两人换好衣服,苏煜烈正准备叫个大夫来看看高照的伤,那边送信到刘府去的小厮就说刘公子来拜访了。   “哦,你让他进来,再去叫大夫来。”苏煜烈下意识扫了高照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倒是高照心里咯噔一下。   “世子,刘公子带了大夫来,说是一直给高公子医伤的那位。”小厮回道。   苏煜烈笑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他倒是考虑周到。”   说完吩咐丫鬟去端早膳来,然后侧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旁边的高照,   “我们先吃早饭,吃完了再见他。”   高照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好像发生了什么,气氛怪怪的,却没多说什么。   ————————   “屋里的碳烧得这样暖,真不愧是王府。”   刘似烨前脚踏进屋子,后脚说了一句,眼睛往那榻上坐着的人一斜,   “怪不得高公子半夜翻墙也要回来。”   高照斜了他一眼,刚想说什么,坐在旁边的苏煜烈却开口了,   “刘府看他看得这样紧,可不得半夜翻墙头了,哈哈。”   “刘似烨拜见世子,之前有眼无珠,多有得罪。”刘似烨把斗篷脱给旁边的小厮,来至苏煜烈跟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高照原以为苏煜烈会像之前对自己那样把刘似烨捞起来,没想到苏煜烈却看着刘似烨行完了整个礼,手指头都不带动的。   “有什么得罪,我们阿照能像现在这样活蹦乱跳的,多亏了刘公子。”   苏煜烈笑眯眯地说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地上那人,“说起来,刘公子那时怎么会在幽通?”   刘似烨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惯是那副从容的优雅模样,连眼珠子都没晃一下,   “世子误会了,我并不在幽通,是我家小厮在替家父买药的路上发现二位公子倒在路边,这才把二位救了下来。”   “如此。”苏煜烈点点头,“刘大人可是生了什么病,一味药还要跑到那大老远去。”   “我这儿认识好几个药商,刘公子有需要,我让人直接上你刘府,你们今后也可以少费些功夫。”   刘似烨拱起手道,“世子一番好意心领了,只是家父这病颇为奇怪,十几年了也不见好,顽疾难医,就不劳烦世子费心了。”   苏煜烈没多说什么,笑了笑打个哈哈,让那刘似烨带来的大夫给高照看了看,便吩咐人下去抓药了。   ——————   苏煜烈让小厮给刘似烨拿了张凳子,自己坐在床塌上,“还没来得及感谢刘公子对阿照的救命之恩。”   说完手一挥,招呼小厮拿了些金子递到刘似烨跟前,   “我苏煜烈是个俗人,除了这个,别的也给不了刘公子。”   刘似烨看着那些金子,抿了抿嘴,说,   “谢世子。不过我救的是高公子的命,这谢礼我还是向高公子讨比较合理。”   苏煜烈皱了皱眉,“我的就是他的,你收了有什么区别。”   刘似烨低着头没回答,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这时有个小厮进来,说王爷传世子过去书房。   “行,那我去了。”苏煜烈先看了看高照,然后侧过脸对刘似烨说,“刘公子,今天就先这样吧,阿照伤还没好,差不多该歇息了。”   “礼你记得收着。”   “是。”刘似烨恭敬地站起身,朝苏煜烈作了个揖,看着苏煜烈大步流星走出房间这才直起身子,视线毫不保留地落在高照身上。   高照掀开被子,因为不需要在刘似烨面前装乖巧,所以一条腿抬起来吊儿郎当地撑在床上,“刘公子,我送送你,就当还了你的人情?”   “哦,当然不是送你回刘府,是送你到门口。”   “也好,高公子既然能半夜翻墙出去,陪我走一小段路应该也没什么大碍吧。”刘似烨笑笑,旁边的小厮给他披上了斗篷。   高照哼了一声,斜着眼睛看向这个表面温文尔雅实则不知道有什么大病的人,“要不是你连床都不给我下,我能狼狈到半夜翻墙走啊。”   说罢下床穿好鞋,从丫鬟手里拿过苏煜烈给他准备的斗篷披在身上,对着刘似烨扬扬下巴,   “走吧,刘公子?”   刘似烨看着他白净俊俏的脸和那双装满了嚣张随性的眼睛,心里一动,总归还是没说什么,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外面下着雪,高照刚走出廊檐头发便沾上了许多飘散的雪花。   刘似烨侧过头对旁边的小厮说,“把伞给高公子。”   前面的高照听到了,在雪花中转过身,对着廊檐下站着的人笑出两颗梨涡,“又不是下暴雨,撑什么伞。”   “你们这些端着长大的公子爷,哪里知道淋雪的趣味。”   刘似烨的视线粘在雪中那抹黑色的身影上许久都挪不开,好一会儿才笑笑,抬起手拦住小厮给他撑伞的胳膊,   “高公子都这样说了,我怎还能作那端着的公子爷。”   话音刚落就陪高照走进了那一片纷飞的雪花,淡青色的斗篷飘飘悠悠。高照看着他走过来,抓了一把旁边灌木丛上的雪花正对着刘似烨的脸砸了过去。   “这一把为你不让我下床。”   刘似烨猝不及防淋了一脸雪,旁边传来好几个小厮丫鬟隐忍的笑声,他抹干净脸上的雪,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抓了一把雪朝高照扔回去,笑道,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不让你下床又如何。”   高照轻巧躲了过去,“我都出来送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刘似烨眉心一动,轻轻扬起嘴角,“我想要的高公子只怕给不了。”   高照笑了一声,一步跃到刘似烨面前,“到底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刘似烨直直望进高照的眼底,那眼睛里的柔情看得高照头皮骤然一麻,浑身也和僵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我想要在高公子认识世子之前,先认识高公子。”   高照心里咯噔一下,混乱的意识充斥着大脑,飞快地扭过头,没再看刘似烨。   “走吧。冷死我了。”   说完把斗篷上的雪一抖,头也不回地往门口那边去了,留下刘似烨一个人在雪地上站着,那小厮赶忙上来给他撑伞。   ———————   “伤还没好,不好好躺着,跑这树上喝什么酒?”   高照放下酒壶转过身子,苏煜烈坐在墙头一把抢过他的酒壶,脸上却笑得温和。   高照偏过头去,声音淡淡的,不似平日里活泼,“喝闷酒。”   “怎么了?谁让你闷了?那刘似烨?”   苏煜烈觉得前面这人是真的不太高兴,神情也紧张了起来。   高照摇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说,   “我听小厮们说,今天早上王爷喊你是为了让你把我赶出去。”   “他觉得我是煞星。”   苏煜烈把酒壶放到旁边的墙上,一双眼睛盯着那小和尚微微下撇的嘴巴,   “这些你不用管。只要你愿意留,就没有人可以赶你走。”   “为什么。”高照突然侧过脸直直对上苏煜烈的眼睛,叫苏煜烈的心脏好一阵狂跳,“为什么苏公子要这样对我?”   “为了让我留在这里,不惜和王爷顶嘴?”   “我只不过是一个无名无权的小民罢了。”   他下意识攥紧了拳,直直望着墙头的黑衣公子,等着某一个渴求已久的答案。   苏煜烈噗嗤一声笑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揉了揉高照的头发,   “这话居然也是我们阿照能说出来的。”   “那个见到谁都要扬着下巴的小和尚去哪了?”   “阿照,”夜色渐浓,微弱的月光藏起高照有些发红的脸颊,苏煜烈这样喊着他的名字,顺势把他拉到了墙头和自己并肩而坐,也收了那开玩笑的心思,“你对于我来说,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如果天下人都说你是煞星,那你便做我一个人的吉星。”   高照有些惊讶地看着苏煜烈,见他眼里微光闪烁,心里也跟着炸开火树银花,洋洋洒洒落了一片星河。   如此这般不加掩饰,炽热放肆地望着苏煜烈好一会儿,他才扭过头,嘴角隐隐冒出两颗淡淡的梨涡,   “也是,我救了你两次,可不就是你的吉星。”   苏煜烈看着他两颗若隐若现的小梨涡,脸颊也开始发烫,烫得视线闪烁,一下子不知道该往那酒壶还是那空荡荡的树枝上放。   “苏公子,”高照突然叫了他一声,苏煜烈于是在这片暧昧的局促中侧回脸,听见高照说,“你今早和刘公子之间怎么怪怪的。”   “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吗。”   苏煜烈的表情严肃起来,视线落在前方,“刘似烨远比表面上看起来的有城府,不可轻信。”   “他亲自去了幽通却瞒着我们,看来那刘府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希望,和我想象中的一样。”苏煜烈眼睛里隐隐显出几丝精光。   高照听不太明白,没说什么,脑子里此刻旋转的都是苏煜烈对刘似烨的评价。姻缘石上苏煜烈说刘似烨聪明稳重,如今却说他复杂深沉,看来他们二人的关系已经如自己期待的那样扭转了。   “哈哈,你这样愣着,像一块小石头。”苏煜烈突然伸手过来在高照的鼻子上刮了一道,“也是,还有好多东西没来得及同你细说,你迷迷糊糊也正常。”   高照一把抢过放在两人中间的酒壶抱在怀里,扬起一个顽皮的笑容,两颗小梨涡挂在嘴角,   “你也不需要细说,反正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煜烈:“钱我能给你,阿照不行。”   刘似烨:“可我就想要高照啊。”   苏煜烈:“有本事你就来抢。”   此时的高照:爬树ing 勿扰【对修罗场一无所知】 第14章 捉弄   “院里那几个人老盯着我,搞得我在树上都睡不安稳。”高照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中用纸包着的大鸡腿咬了一下,“出来才能透口气。”   苏煜烈伸出手抹掉他嘴角的油,继续目视前方,“总有一天父亲也会和我一样相信你。”   高照瞟了他一眼,趁他不注意又拿鸡腿往嘴角多蹭了几下,作出一副正经模样问道,“你这段时间真派人去查刘府了?”   “我哪件事是说着玩玩的。”苏煜烈嘴角扬起,眼里精光一闪,“还真查出点东西。”   “那刘大人称病十几年,却每个月都派人去幽通,实在可疑。”苏煜烈侧过脸看着高照,无比自然地再次帮他抹掉嘴角的油,   “得了这么长时间的病,为什么不一次拿多点药来,非要每个月都去呢。”   “我查过了,他那药虽说稀有,却不难保存。”   高照点点头,“确实。幽通是南域和北国接壤之地,指不定是报信去了。”   “如果刘府真的是北国埋在南域最大的棋子,那把刘府端了以后,”苏煜烈还是那样笑着,“在这南域权利最大的便只剩我王府。”   “到时哪怕北帝对我王府有多大疑心,都得借我王府一臂之力。”   高照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对着那苏煜烈眨巴了好几下,满满的钦佩,“苏公子好计谋。”   苏煜烈伸手把高照被风吹到嘴边的碎发拨到他耳后,感受到高照那股浓浓的崇拜之情,脸上这才露出了真正欢快的笑容,一把拉住高照的胳膊,   “你也伤好了,走,喝酒去。”   ——————————   两个人进了十三肆酒铺二楼坐下,小二端了菜上了酒,那苏煜烈的眼神却让高照觉得不太对劲。   平时一起吃饭都是牢牢盯着自己,今天怎么老往楼下瞟?   高照侧过头,顺着苏煜烈的视线找下去,看到那目光尽头坐着一个公子,长得普普通通,打扮也普普通通,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苏公子,那人脸上可是开了朵花啊。”高照笑眯眯地给苏煜烈倒上酒,那梨涡里却藏了点锐气,锋利得很。   苏煜烈像是察觉到了前面那人的怒气,赶忙收回眼神,看到小和尚那双大眼睛底下隐忍的波涛,脱口而出,   “是我不好,没提前和你解释,害你吃醋了。”   高照猛地睁大眼睛,脸颊哗啦啦红了一片,原本意有所指落在苏煜烈脸上的目光也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去。   苏煜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烫人的视线也同样不知所措,只得清清嗓子道,   “我派去的探子给我看了下面那人的画像,他可能是刘府长期派去和北国接头的人之一,只是还不确定。”   苏煜烈拿起高照给他倒的酒,哪成想高照故意给他倒满了,那酒竟是摇摇晃晃溢了一手。   他对上高照有些闪避的视线,脸上却绽开一个笑容,看着故意恶作剧的小和尚没说话。   “你看人看得那么出神,我这儿倒酒也跟着出神了。”   小和尚拙劣地解释道。   “倒我的酒出神,倒自己的就回神了。”苏煜烈伸手招呼一旁的小二,炯炯看着对面那个明显吃醋的人,   “你这般容易出神,以后还是我给你倒吧。”   高照摇摇头,眼里露出一股子乖巧,   “我哪敢啊,让世子给我倒酒。”   说罢对那走过来的小二说,“这儿桌上洒了酒,拿块好点的帕子来擦擦。”   小二应声拿了块帕子来擦桌子,那苏煜烈拿出自己的手帕擦手,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对着那小厮道,   “下边角落那位公子桌上是什么菜?给我这桌也来一份一模一样的。”   ———————   “公子好眼光啊!”那小二眼睛一亮,闪着几分不大聪明的光,“这菜虽不是我们店的招牌,但口味没有一位吃过的爷不夸赞的,都是点了又点。”   苏煜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脸上还是一个看不出喜怒的笑容,“照你这么说,下面坐着的那位公子是这儿的常客了?”   小二仔细探出头去看了看楼下那人,说道,“是啊,那公子我眼熟得很,几乎天天都来,不过总是会有个把月就和消失了一样,影子都见不着。”   高照放下手中的酒杯,在心里暗笑了一下。   幽通来回要两个月,可不就是消失了么!   苏煜烈和高照对视一眼,脸上的笑容这时才有了些喜色,嘱咐那小厮把菜端来,就让他下去了。   “今天和你偷溜出来就碰上这好事,省掉我许多麻烦。”苏煜烈眼巴巴地看着高照,笑得比那外面的艳阳还灿烂,“吉星,来,我给你倒酒。”   高照被他的视线烫得脑门都热了,傻愣愣地把酒杯往前一放,真让那苏煜烈给他倒起酒来。   “苏公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苏煜烈倒好酒,把酒杯轻轻往他跟前推了推,有意无意扫了楼下那人一眼,   “自然是派人跟着,看看能不能抓到这人的什么把柄,好让他为我们所用。”   高照拍拍苏煜烈的手背,“那我去。王爷把你关禁闭,又没说关我。”   “跟人虽然不难,但是爬上爬下很耗体力,你伤才刚好,还是让其他人去吧。”苏煜烈摇摇头,“而且,万一刘府有所防备…”   “苏公子,”高照猛地抓住苏煜烈的手,一双眼睛散发出无比澄澈的光,“如果刘府有防备,连我都摆平不了的话,你身边还有谁能搞得定?”   苏煜烈看他这模样,便知道自己就算执意拒绝他也会偷偷跟着,还不如答应了,这样他才不会莽撞行事。   “也罢,你想去就去吧,反正王府也关不住你。”苏煜烈抿了口酒,从高照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来,转而在高照的手背上拍了拍。   “切记,万事小心。无论发现什么都和我说一声。”   ——————————   那小二端完菜下楼,路过账台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   “诶,刚才楼上那两位爷找你干什么,和他们聊了那么久。”账台后面那小王问道。   小二偏过头看了角落那公子一眼,抬了抬下巴,“那两位看上了这位爷点的菜,想要一模一样的。”   “哦,”小王点点头,“还问什么了没有?”   小二回忆了一下,“问他是不是这儿的常客,”说到这里笑了一下,“我这记忆力,还能有不记得的人?”   小王心里咯噔一下,眼睛也紧锁在那小二身上,“你怎么回答的?”   “那当然是常客啊,除了有个把月会突然消失,这位爷不是天天都来嘛。”小二说完就走开了,留下账台后面那小王急得咬牙切齿。   那小王匆匆忙忙走出十三肆酒铺的时候,苏煜烈和高照还在二楼谈天说地,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已经往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了。   夜色中,刘似烨的房间里烛火明亮。   “那两位公子,其中一位可是生得白净俊俏,绑着一个高马尾?”刘似烨合上书,淡淡地说。   “是。”小王回道,“另一位倒是一副华贵公子的打扮,一看就是有身份的。”   刘似烨笑笑,挥手让小王下去了。   “果然盯上我刘府了。”他站起身,对上身后窗户外面那一轮明月,“既然如此,我们来一出将计就计便是。”   说罢嘴角扬起一抹清冷的笑。   高公子,如果你再来我刘府,我可不会像上次一样放你回去了。   ———————   苏煜烈正在房里抄兵法,已经抄了两个时辰没停,离完成王爷布置的依旧差了十万八千里。   旁边磨墨的小厮都困了,那磨墨的手简直摇摇欲坠。   苏煜烈侧过脸看了那小厮一眼,正想说什么,突然从旁边的窗口跃进来一个人,两个人瞬间清醒了不少。   敢这样进世子房里的除了高照哪还有别人。   苏煜烈看着那人脸旁悠悠落下的鬓发,轻笑一声,对那旁边的小厮说,   “今天就到这吧。”   说罢挥手让高照过来,那小和尚便顶着两颗小梨涡走来,想来是发现了什么高兴的事,直接一屁股坐到了苏煜烈的桌子上,目光灼灼,眼睛也明亮得很。   苏煜烈一只胳膊撑着脑袋,歪着等那小和尚的好消息,至于坐在他桌上这事儿,反正房里没有别人,他坐他脑袋上都行。   “苏公子,我刚刚跟着那人,你猜他去哪儿了?”   “去哪儿了?”苏煜烈笑盈盈看着桌上那人。   “去青楼了!”高照一拍大腿,好像在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然后你猜怎么着?”   “我也跟进去了!”   苏煜烈脸上的笑容一僵,一只手扯住高照挥舞的衣袖,正色道,   “你进去干什么,那地方也是你去得的?别跟着学这些坏毛病。”   高照偏过头,借着月光打量苏煜烈脸上的表情,发现他有些郁闷以后心里来了兴致,生了顽皮心思,于是挑眉道,   “其他男人去得,怎么我就去不得了?”   说罢一只手撑住桌面,整个身子倾到苏煜烈跟前,脸几乎要贴到苏煜烈脸上,   “那地方,难道苏公子没去过?”   苏煜烈看着高照贴过来的大眼睛,里面好像装着一片清澈的湖,丝丝涟漪拨弄着自己的心房,一时间生出一股不太正常的情绪来。   “没去过。你也不许再去了。”   苏煜烈移开视线,抓着高照衣袖的那只手却攥得更紧了,好像那人下一秒就会从他面前溜走跑去美人乡似的。   “苏公子对女人没兴趣?”高照来劲了,苏煜烈的脸往哪躲他便往哪贴,那顽劣的神仙性子初露端倪,“那是对男人有兴趣?”   苏煜烈被他逗得无处安身,干脆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他的脑门,就像那小和尚六年前在他额头上戳的一指禅似的,   “净胡说,讲正事。”   高照撇了撇嘴,乖乖收起那花花肠子,正色道,“那人找了个姑娘上楼,我一问才知道,他两天前刚交了定金,要给那姑娘赎身呢!”   苏煜烈瞳孔微微动了一下,嘴里念道,“赎身,可不是一笔小钱。”   “他既为那姑娘做到如此地步,看来对她用情至深。”   高照点点头,附和道,“倘若我们手里抓着那姑娘,那人还不得乖乖就范。”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高照夸张地说着,斜眼瞟那苏煜烈,“不知道苏公子以后会为哪个美人丢了魂呢。”   苏煜烈看着这人笑出两颗坏坏的梨涡,喉结动了动,两只手不知怎么的就自己环到了小和尚的腰上,叫那小和尚浑身一颤,顿时噤了声。   “你今天吃了什么药,皮成这样。”   苏煜烈笑着,开始在高照的腰上胡乱挠,痒得桌上那人嗷嗷叫,苏煜烈哪能让他躲掉,两只手钳得死死的,房里顿时充斥着那小和尚的笑声。   苏煜烈看他笑得合不拢嘴,自己嘴角也扬得老高,最终还是忍不住在那笑声中轻轻说了句,   “我说过,喜欢你这无法无天的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高照:“喂,有油。”   苏煜烈【抹掉】   高照【偷笑】:“又沾上了。”   苏煜烈:“阿照,要不我送你一块帕子?”   高照:“不要。你帮我。” 第15章 义兄   “给那姑娘安排的房间离我那么远,以后给人劫回去了怎么办。”高照在树枝上回过头,那苏煜烈已是在墙头坐好了。   苏煜烈眼神闪躲了一下,顿了顿方才说,“不用担心,你把人带回府里,我自会找人看好。”   高照突然笑了一声,连带着苏煜烈的心脏都跟着一震,侧过头就看见那小和尚翻身从树枝跃上墙头,在自己旁边坐下,肩膀也有意无意紧紧贴了过来。   “苏公子,你该不会是怕我会对那姑娘动心吧。”高照笑眯眯地看着苏煜烈。   苏煜烈脸颊泛起微红,好在现在是晚上,那一点微弱的月光还不至于把他脸上的红点亮。   他静静地看着坐在旁边那人,感受着那人肩膀处传来的暖意,只觉得心脏都要从胸腔跃出来。   总感觉,这袭遍周身的火,连带着所有回忆和情感,又把眼前这个小和尚拱上了心头某一个无法企及的位置。   “你若真那么容易动心,未免也太…”   太负我了。   这后面半句终究还是没说出来,生生咽回喉咙,那动荡的心神却不偏不倚落进了高照那双澄澈的眼睛里。   高照笑了笑,两只手合拢拍了拍墙头蹭上的灰,站起身看着面前的夜色,   “你不用说完,我都明白。”   “好了。”高照用那双被他清理干净的手拍拍苏煜烈的肩,“我去劫人。”   “苏公子,你在这等我,不出一个时辰就把人带回来。”   话音刚落人已轻巧一跃上了屋头。   苏煜烈看着他的背影,笑出了一夜里的一抹艳阳。   这时他还不知道,他的阿照,没那么容易能再回来。   ———————————   高照蹲在明月楼对面的屋顶,看着二楼那个房间熄了灯,用力一跳就落到了檐廊上。   他用手指在窗户上戳了个洞,见里面没什么动静,于是推窗而入,飞身到床上轻轻捂住那姑娘的嘴,   “姑娘跟我走,保证不会伤你半分。”   那姑娘点点头,高照点了她的一个穴位以后放开了捂住她嘴的手。   “我点了你的哑穴,你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说罢一只手搂住那姑娘的腰就想把人往窗外带,奈何脚刚跳上窗沿便觉得全身无力,脑袋也晕晕乎乎。   高照猛地放开那姑娘,借着月光看见那姑娘的脸上没有半分惧色,便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暗骂一声,用尽全部力气想往窗外跃,紧接着整个人重重地坠到了檐廊上。   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全是方才苏煜烈坐在墙头的那个身影,还有他脸上那个明媚的笑容。   苏公子,我好像…没办法那么快回来了。   高照在心里念了一句,视野便黑了下去。   ———————   “怎么把人放在柴房!快小心点抬去我房里!”   有些熟悉的声音依稀钻过重重屏障传到耳朵里,高照下意识动了动手指,听到一句“少爷!他醒了!”之后感觉到身体被重新放在了冰凉的地上。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在一片迷糊中挣扎片刻,终于看清了蹲在面前那人的脸。   “刘似烨。”高照说了一句,手掌的力气慢慢回来了些,可惜身子还是完全没力气。   “你们,过来,把他抬起来,坐直。”   刘似烨随意指了两个小厮,那两人于是过来把软绵绵的高照抬了起来,背靠着柴草坐下。   “高公子。”小厮放了把椅子,刘似烨正对着高照坐下,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面前有气无力的人,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此刻多了一番侵略的狠意。   “你早就知道了。”高照艰难地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看来你刘府,还是有些手段。”   “高公子谬赞了。”刘似烨还是那样毫不掩饰地看着他。   高照深吸一口气,力气却还是攒不起来,“落到你手里算我倒霉。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放了我。”   刘似烨轻笑一声,那声音飘飘悠悠,怎么听怎么有一股瘆人的味儿,“若我这两个都不选呢?”   “高照,”他突然倾身,一只手抬起高照的下巴,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几乎要贴上高照的脸,“我要你心甘情愿留在刘府。”   高照还以比他还要凶恶几分的眼神,断然道,“不可能。”   “你还记得大雪那天,我找你要的谢礼吗。”刘似烨看到高照的眼神,心里钝痛了一下,面上却不显,“今天,你可以给我这谢礼了。”   说完手里接过小厮给他端上来的一碗药,看着高照的眼睛里有喜有怒有悲,“喝完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高高在上的世子,什么苏公子,都不存在了。”   “到时候你就是在刘府和我一同长大的义兄,我们早在你遇见苏煜烈之前便相遇了。”   高照眼睛一瞪,两条好不容易攒回一点力气的腿胡乱踢打,让他忘了苏煜烈还不如让他去死!   这个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那些记忆全都入了他的神识,和这具□□没有关系。   “刘似烨!你敢让我喝这药我就敢杀光你刘府,让你们一个一个都进地…”   话还没说完,那刘似烨便捏着他的嘴巴把药灌了下去。   高照被迫喝了药,绝望又愤怒地对着刘似烨乱踢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脑袋有点晕乎,想睡一觉。   可是闭上眼睛以后,身边的动静无比明显,那刘似烨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以后吩咐小厮把自己抬到他房里去,一路上的风声脚步声推门声都真实得可怕。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高照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还算半个神仙,对凡人的记忆有作用的药未必能对自己起作用。   被抬到床上以后,刘似烨吩咐其他人出去,然后轻轻坐在床塌上,掀开自己的被子摆弄起自己的腰带,吓得高照差点没憋住睁开眼睛来。   这刘似烨,该不会是馋他身子了吧!   高照紧张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好在露馅之前那刘似烨便重新给他盖回了被子。   听到刘似烨出去了以后,高照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被子,看到腰带上莫名多出了一个的玉佩,由一个略显陈旧的带子系着,上面刻着一个大大的“照”字。   刘似烨,你这是何苦啊。   ————————   第二天早上高照睁开眼睛,在床上无所事事了一阵,听到那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又慌忙闭眼,作出一副刚醒的混沌模样。   “阿照,你醒了?”刘似烨喊了一声,飞快地走到床塌上坐下。   这声“阿照”让高照浑身难受,刘似烨那盛满了期待的双眼也让他只想掀了被窝就跑,可是如今既然进了刘府,还是将计就计最好。   “你谁啊?”   高照懒洋洋地回应一声,那刘似烨听了脸上多出三分掩不住的喜色,忙道,   “我是你大哥,我叫刘似烨。前几日你去救人溺水,大夫说你脑袋受了点伤,醒来以后可能什么都不记得。”   “不过没关系,我会一点一点让你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   刘似烨突然上前搂住高照,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笑得既真诚又有一股得胜的深沉,“阿照,你醒了就好。”   高照恢复了力气,一把将身上那人扯开,作出一副警惕的模样,   “你说你是我哥你就是我哥吗?”   刘似烨眼睛里散出几分歉意,“是我不好,看到你醒来我太高兴了。”   说完从腰间卸下一块玉佩朝高照递过来,上面刻着一个“烨”字。   “来,你看,这是你进我们府里那天父亲派人做的玉佩,我与你各一块,我这刻了烨字,你那块刻了照字。”   高照仔细看了那块玉佩好半天,这才半信半疑地掀开自己的被单,从自己腰间卸下那块昨天晚上看到的玉佩,放在手心里和刘似烨的玉佩细细比对了一番。   “进府里是什么意思,你不是我大哥吗?”高照抬眼对上刘似烨炽热的眼神。   “你我不是亲兄弟,你父亲原是我父亲的好友,出事之前把你托付到了我刘府,从那以后你便与我一起长大。”   “你虽在我刘府长大,却一直未改本名,因为父亲希望你一直记得,你是高家人。”   高照继续装懵,追着问道,“你一口一个阿照的,我可是叫高照?”   “高家出什么事了,要把我放在你们这?”   刘似烨一只手搭上高照放在被单上的手,高照立刻缩了回去,那刘似烨瞳孔微微动了动,最后还是淡淡笑了一下。   “你本名就是高照。至于高家,因为招惹了承王府,被灭门了。”   高照下意识斜了那刘似烨一眼,在心里感叹这招转移仇恨做得真是绝,却很快收回了幽怨的目光,继续演戏。   “哦,被灭门了。”高照把玉佩系回腰带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反正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些什么仇什么恨啊,都算了吧。”   “大哥,我饿了。”   你刘似烨会移花接木,我就不能见招拆招?   刘似烨对他的反应有些意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在这个人身上也正常,于是把自己的玉佩系回去,招呼旁边两个丫鬟过来吩咐道,   “快去,给二少爷端早膳来。”   高照看着那两个丫鬟应声下去,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与其在那偷偷摸摸做个跟踪狂,还不如正大光明留在刘府当个二少爷,想查什么东西还更方便。   就在这时,有个小厮跑到刘似烨耳边说了什么,那刘似烨的脸顿时一沉,站起身就要走。   高照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那刘似烨的神情立刻缓和了不少,   “大哥,你上哪去?”   刘似烨笑笑,轻轻拍了拍高照的手背,“处理一个小杂碎,你在这好好休息,好好吃饭,待会再来看你。”   说完和那小厮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高照坐在床上,两颗小梨涡消失不见。   敢叫他的苏公子“小杂碎”,看他以后不好好折腾这刘似烨一番。   上房揭瓦,上树偷马,他高照什么不会啊。   --------------------   作者有话要说:   高照:“哈哈,刘似烨,你等着瞧。”   刘似烨:“阿照想怎么样都行。” 第16章 负我   苏煜烈看见刘府的大门徐徐打开,那刘似烨带着几十个侍卫出来,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剑,   “刘似烨,你若不交人,我把你刘府就地踏平。”   刘似烨听罢大笑一声,看起来有些孱弱地扶住身旁那小厮的胳膊,“承王府的权利如今竟这般大了,堂堂大理寺卿的府邸说踏就踏,改日岂不是要直接踏到皇宫去。”   “而且,哪怕世子今天把我刘府踏平,高公子也未必就会乖乖和世子回去。”   苏煜烈心里咯噔一下,哗啦一下拔剑出鞘,直直对着那台阶上的刘似烨,两边的人马都跟着紧张起来。   “你把话说清楚!”   刘似烨对着那明晃晃的剑丝毫不惧,脸上的笑容倒是越发乖张,平时越是温文尔雅的人耍起手段来越是狠戾,   “你的阿照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是你王府的门客,而是我刘府的二少爷,我刘似烨的义弟。”   他的声音轻飘飘,随着风传进苏煜烈的耳朵里,带出神经一阵颤栗,也带出瞳孔一阵迷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苏煜烈头痛欲裂,缓过神来的时候已然向前一步,差一点就要到刘似烨跟前,手中的剑自然握紧,口中也自动蹦出一句嘶吼来:   “哪怕他痴了傻了变成个疯子,也要和我回王府!”   “傻了我养,哪怕是死,也是我苏煜烈来葬!”   一双猛兽一样通红的眼睛就这样怒视着刘似烨,好像要生生把他烧穿,从他的身体里挖回他的小和尚来一样。   “是吗。哪怕他连你的名字也不记得。”刘似烨好像没看到面前那头即将发疯的野兽一样,继续轻描淡写地说。   “刘似烨!”苏煜烈觉得胸腔一股烈火在烧,疼得他五脏六腑都煎熬到发起抖来,毫不犹一步向前,直直朝那刘似烨胸口刺去。   众人一惊,两边人马纷纷拔剑,就在两边兵刃相接的那个瞬间,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屋顶落下来,隔断了所有人的动作。   “住手!”   苏煜烈抬头,只见高照穿着一件淡蓝色的外袍从房顶跃下,马尾还是那样高高扎起,身躯还是那样挺拔,只是那双眼睛里分明没有了往日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亲昵。   心脏袭来尖锐的疼痛,手中的剑也软了几分,险些拿不住直接落地。   六年前他的小和尚也是这样从竹杆上滑下来,六年后的今天,他的小和尚看他的眼神却比那时还要生疏几分。   “阿照..”苏煜烈下意识喊了声,目光追随着那人跃下来的身影,追随他落到自己腹部的脚,耳边袭来他的小和尚狠戾的声音,   “谁敢拿剑指着我大哥!滚!”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苏煜烈明白了,那些弹额头的嬉闹,那些树枝树叶,那些没有调的歌,那些山崖白马,全都不复存在。   苏煜烈被高照一脚踹下了台阶,种种狼狈都敌不上他眼眶蓄的那些痛心疾首的泪珠。   他坐在地上,看不到其他人或是担忧或是嘲弄的目光,看不到那刘似烨脸上若隐若现的笑容,满心满眼只有刘似烨身边那一个刻在骨子里的人。   “阿照,你真的不记得,不记得我是谁了?”   苏煜烈紧紧抓着手里的剑,瞪得红通通的眼睛终是流下两行不争气的泪来,划过脸庞生疼。   “我管你是谁,再来我刘府闹事,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台阶上那人高高在上地说,好像他才是世子,而地上那人只是个无权无名的小民。   苏煜烈闭上眼睛,腹部的隐痛远比不上他撕心裂肺解体般的痛苦。   “你说一个时辰就回来了,我等了你一个晚上。 ”   苏煜烈站起身,视线还是紧紧锁在高照身上,那些痛苦好像隔着丝线烧到了高照的心房,让高照也在心里暗暗喊疼。   “如今我来接你,你却不跟我回去了。”   ——————   “让你好好吃饭,怎么自己就出来了。”   回房的路上,刘似烨看起来很高兴,一只手拉着高照的衣袖不放,看他神色不对,便顺势把他拉过来面对自己,   “你怎么了?不舒服?”   高照见自己的情绪藏不住,干脆不藏了,“那人一哭,不知道怎么的,我浑身都不爽利。”   “他是谁?他口里说的那些‘回去’,是怎么个意思?”   刘似烨愣了一下,想着这两人的感情竟然藕断丝连到如此地步,心里升起一股不甘,面上却还是风平浪静。   “他是承王爷的独子,名字叫苏煜烈。你之前与他有些瓜葛,承王府把高家灭了以后,他自觉对你有愧,便一直想接你到承王府作门客。”   刘似烨说着,伸出手拍拍高照的肩膀,“你之所以心疼,想必是一看到他就忆起高家灭门那时的悲痛罢了。”   “以后,我不会再让他打扰你。”   高照没说什么,刘似烨一直送他回房间,和他闲扯些七七八八有的没的,高照完全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苏煜烈脸颊上那两行清泪。   刚才踹他肚子的时候,故意留了些力道,他却怎么好像很疼。   本想着做戏做全套,如今看着苏煜烈那惨样,自己又先后悔了。   “阿照,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是不是没睡够。”刘似烨给他拢了拢被子,关切地说,“你再好好睡会儿,想吃午膳了再吩咐他们下去准备便是。”   高照懒洋洋地答应了一句,钻进被子里不吭声了。   刘似烨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出门了。   高照侧躺在床上,想起苏煜烈那句“如今我来接你,你却不跟我回去了”,胸口就疼得厉害。   他一定要想办法当面和苏煜烈解释清楚,不然这般拖着,他们只怕还没搞垮刘府,就已经各自没了魂气。   ————————————   晚上刘似烨正往高照院里去,远远便听到那边吵吵闹闹的,于是加快步子,刚跨进院门就看到那人在一棵大树上站着,下面站了一排小厮丫鬟,个个急出一身冷汗。   “二少爷,快下来吧,你要是摔了,少爷还不得打死我们啊。”   那高照站在树杈上,从旁边扯了片树叶放进嘴里叼着,看都没看那说话的小厮一眼,   “摔了打的是你们,又不是我。”   “况且,我站得稳稳的,哪里会摔了。”   刘似烨暗笑一声,心想这人虽什么都不记得了德行却没变,便让小厮们噤了声,自己悠悠走到树下看着那人的背影,   “你要是摔了,父亲就要打我了。如此,你还不下来吗?”   高照侧过头,嘴里叼着的那片树叶随着他说话的动作晃啊晃,   “那让他打你吧。”   “我死了爹娘都不在乎,你以为我在乎谁。”   刘似烨深吸一口气,却只能看着那人在树枝上晃着腿,于是笑着骂了句,   “你这没心没肺的。”   高照没有回答他,背过身直盯着天上那轮月亮。   他这辈子,也只对苏煜烈一个人长了心肺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高照:“刘似烨你可以啊,编故事第一名。可惜碰上了我。”   刘似烨:“刘府随你糟蹋。”   高照:“其实我想回去糟蹋王府。”   刘似烨:“不你不想。” 第17章 不疼   “少爷,高公子又出去买酒了。”   刘似烨从书案上抬头,眯着眼看那小厮,“让你们改口叫二少爷多久了?以后再让我听到‘高公子’这三个字,你就收拾包袱走吧。”   那小厮诺诺应了声,不敢说话。   “他哪天待得住没去买酒?你们只管派人跟着,不用每次都来告诉我。”刘似烨放下笔,想到高照坐在树杈上喝酒的模样,微微笑了一下。   那小厮上来给他磨墨,没一会儿又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来,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连头都不敢抬,瑟瑟道,   “少爷…二少爷刚刚在十三肆酒铺门口撞见世子,世子二话没说就..就点了二少爷的穴把人拐了…”   “拐了?!”刘似烨一拍桌子站起身,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你们不会追吗!没长腿还是没长脑子!”   “追..追了..”那小厮都快哭出来了,“世子一见二少爷,就好像突然得了什么通天神力,扛着人在屋顶上飞来飞去,跑得比我们还快…”   “废物!”刘似烨狠狠剜了地上那人一眼,丢下一句话抓起外袍风风火火就往外去了。   ———————————   这边苏煜烈扛着高照一路飞奔,直到自己的小院方才落下来,把人放在树下的石桌上。   被点了穴,高照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看着面前这人。   “阿照,”苏煜烈气喘吁吁,两只手轻轻搭上高照的肩膀,视线也紧锁在他脸上挪不开半分,“把你就这么带回来,我也知道会吓到你。”   “可我真的受不了你待在那刘似烨身边。”   “你怨我也好,不记得我也罢,你就是天天在这王府把我吊起来打,我也不能让你回去。”   苏煜烈说着,万千思念和悲愤又上涌,他于是上前一把将那动弹不得的小和尚搂在怀里,紧得好像一辈子都不愿再放开似的。   “阿照,你从一开始就是我苏煜烈的人,你现在不记得我,我就一点一点告诉你,让你全部想起来。”   “想起你是怎么装神弄鬼吓跑那些拐我到幽通的北国人,想起你是怎么在树枝上唱没调的歌被我发现,想起你是怎么样在二皇子面前以身护我…”   苏煜烈说着,脸颊紧紧贴着高照的耳廓,生生留下两行热泪来。   苏煜烈抱着怀里滚烫的这人好一会儿才松开,两双眼睛再次相对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的小和尚早就与他一样红了眼眶,脸颊上面两条泪痕。   “阿照?”苏煜烈意识到事情不对劲,猛地双手捧住高照的脸,看着高照的眼睛里涌出些期盼与欣喜,“你哭了?你是不是,是不是都记得?”   说罢才想起高照的哑穴还没解,于是飞快伸手解了他的穴,下一秒就听到那小和尚吸着鼻子问,   “苏公子,我踹你那脚,还疼不疼?”   苏煜烈瞪大眼睛,嘴角突然咧开一个笑容,连着脸颊旁边未干的泪痕看起来有些滑稽。   “不疼。”他说着,又把桌上那人环进怀里,欣喜的眼泪流得比刚才还要汹涌几分。   —————————   高照乖乖待在苏煜烈怀里,这几天越发张狂的神仙性子见了这人就自动消失,   “苏公子,你方才那句‘我是你的人’,是什么意思。”   “我是你的门客,是供你驱使的人,除了这一个,还有没有别的?”   苏煜烈松开他,一只手轻柔地抚上他的头发,眼中盛满了未干的泪和深情。   “嘴里说着都明白,现在看来你什么都不明白。”   “还能有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他便一只手抬起高照的下巴,对着那小和尚的双唇吻了下去,好一阵厮磨,唇舌相接,将他这六年的心心念念和他这几日夜不能寐的焦虑全数发泄在这个吻里。   他一只手托着高照的后脑勺,身体前倾把他按在石桌上,舌头撬开小和尚软软的牙关肆意探索,那小和尚也是这样循着他的征伐歪着脑袋,两只手环上他的脖颈。   两个人在这静谧无人的小院一阵厮磨,烧了神经,热了脑门,差一点神智不清。眼泪混着汗水紧贴着肌肤,带出这么长时间以来两个人隐忍却越发汹涌的情意。   “阿照,你从来都不是我的门客,不是供我驱使的人,而是心上人。”   苏煜烈松开高照,伸手抚上他的脸颊,然后是他的梨涡,最后是他的有些松垮的衣领下露出的白花花的脖颈。   高照心脏咚咚跳着,清澈眼眶里蓄的泪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条藏着喜悦的河。   他背弃一切下凡来,终归是了了心愿。   “苏公子,”高照一把抓住苏煜烈在他脖颈上游移的手,“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解释,没想到你先把我拐来了。”   “刘似烨现在肯定知道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王府来。”   苏煜烈停下手,皱皱眉,“你既然没失忆,为何不留下来?难道还要回那鬼地方去?”   “刘似烨行事谨慎,想来刘府的把柄也不是那么好抓的。”高照半支起身子,“那药既然那么巧对我不起作用,我便趁此机会混进刘府,等他们相信我了,想找把柄还不容易。”   “不行。”苏煜烈猛地收手,那小和尚的下巴就这样磕到了他的肩膀上,“他们连那药都敢给你喝,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绝不会再让你犯险。”   高照侧过脸,一口咬住苏煜烈的耳朵,激得那苏煜烈浑身一震,   “这机会多难得!你是不是个榆木脑袋!”   “我是他们府里的二少爷,他们还能把我怎么样?”   说罢伸手往苏煜烈的额头上一敲,“我演了那么久的戏,还踹了你一脚,总不能白费吧。”   苏煜烈突然伸手抓住高照的脚腕就往自己肚子上抬,嘴里念念道,   “那你现在多踹我几脚,别回去了。”   高照也不客气,直接对着那肚子又是一脚,当然没用多少力,“你有本事就关我,看你关不关得住。”   “反正这刘府,我是回定了。”   苏煜烈见他这样说,撇着嘴一脸不高兴,身体却自动往那小和尚身上贴,高照也任由他贴过来,两只手顺势捧住苏煜烈的脸,   “苏公子,你之前说南域皇帝害得你父亲半身瘫痪才坐上皇位,这仇是你的家仇,不能让南帝安然享受这江山。”   “你的仇,便是我的仇。我整个人,整颗心都为你而喜,为你而怒。”   “所以你有多恨这南域帝,我就有多恨。”   说完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往苏煜烈的额头上一贴,“你以后想我,便趁晚上来刘府找我。”   —————————   刘似烨站在王府大门前,只觉得气都要顺不过来了。   “我是大理寺卿刘大人的公子,找世子有要事要谈,你也敢拦?”   守门那侍卫摇摇头,“对不住,世子吩咐了,一只鸟都不能放进来。”   刘似烨此时只恨自己没练出一身好武艺,否则这门怎么拦得住他。   高照坐在旁边的墙头上欣赏那刘似烨气急败坏的样子好一阵,在心里笑了个天翻地覆方才一跃下墙,急匆匆跑到大门那块,喊了声 “大哥”。   刘似烨听到高照的声音急忙回过头,看到他要找的人安然无恙地站在那王府外面,心里的石头一落,什么也顾不上就跑了过去。   “阿照!你有没有事!”   “那苏煜烈劫你过来,怎么就这样让你出来了?”   高照扬起下巴笑笑,两颗小梨涡可爱得很,“别说了,他们见着本大爷就好像看见神仙似的,又不敢绑又不敢打,那世子解了我的穴以后我把他揍了一顿,就跳墙出来了。”   “说来奇怪,那世子对着我只是一个劲哭,我打他也不还手。”   “他到底是觉得多对不起我啊。”   高照一边说着,一边任由刘似烨把他塞上马车,连人带马飞速逃离王府这一片,好像那苏煜烈很快又会踩着风火轮追过来似的。   刘似烨坐在高照旁边,失而复得让他心跳得厉害,他于是轻轻握住高照两只手,声音小了许多,   “你既然出来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府,在这附近转悠,多危险。”   高照不动声色把手从刘似烨手里抽出来挥了挥,“平时没来过这一带,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刘似烨听了顿时大笑一声,那些猜忌和怀疑也烟消云散。   阿照不会骗人,他知道的。   —————————   晚上高照坐在高高的树枝上,看到那刘府的灯都灭得差不多了,便想着苏公子也快来了。   这时,墙外飞出一颗石子往树干上一打,顿时哗啦啦落了一片树叶。   高照心里一喜,笑出两颗小梨涡来,很快又收回去,自己往那树干上打了两拳,负责监视他的小厮以为他又在树上练功夫呢,便没有起疑。   “我要睡了,你们也歇下吧。”高照装模作样打完了拳,轻巧一跃到那小院里,对外面那几个小厮丫鬟挥了挥手。   那几个小厮丫鬟平时伺候这位爷累得半死,今天又给他端茶倒水一个下午,早就熬不住了,连忙应着下去了。   高照回到房里,在窗户跟前看了看四周,方才把门掩上,自己满心欢喜地钻进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动静。   没过多久,朝外面的那个窗户就吱呀一声打开了,高照刚坐起身就被一个黑影按了回去,那黑影在他耳边轻声喊了一句“阿照”便自如地钻进了被窝,激得他全身都痒起来。   “嘘,小声点,你往里去,我睡外面遮着你。”   高照敲敲苏煜烈的肩膀,苏煜烈便支起半个身子,一条腿跨过高照的身体,另一条腿却跨不过去了,就这样分开两条腿撑着枕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羞得高照差点跳起来。   “你再不过去,我可踢你了。”   高照皱眉,像一只凶巴巴的小兔。   “你踢吧,又不是没踢过。”   苏煜烈一边说着,一边得寸进尺,一只手往下探去解高照的腰带。   “啧!往哪儿摸!”   高照猛地一拍苏煜烈的手背,苏煜烈的手一滞,一双眼睛登时生出几分委屈来。   他俯下身往高照的耳边一贴,徐徐道,   “不解这个,怎么做坏事啊。”   --------------------   作者有话要说:   刘似烨:“好啊!你们居然在王府里亲来亲去!”   高照:“干嘛?又不是和你亲,关你什么事。”   刘似烨哭着跑了。   苏煜烈:“阿照最会说话了。” 第18章 比试   高照一愣,看着那苏煜烈的眼睛里多出几分无措来。   想来自己也是姻缘神的小跟班,怎的遇上这床第之事,倒连个凡人都不如了。   高照不服气,哗啦啦解开自己的腰带,又上手去解那苏煜烈的,如此反差让苏煜烈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任由他一头猛兽一样捣鼓着自己的腰带,无端端又成了被动的那个。   那腰带层层叠叠,比高照的复杂许多,小和尚忙着捣鼓的时候,苏煜烈忆起那时在竹林小和尚说的比试,心里猛地燃起一股子斗志,三下五除二解了腰带就把那小和尚的肩膀往下一按,抢回了主动权。   看着那小和尚亮晶晶的眼睛,苏煜烈喉结一动,情意混着yu念一起上升,围着大脑弯弯绕绕。   “阿照。”他轻念了一句,一只手探进小和尚的发间揉搓,俯下身贴上小和尚的双唇。   高照的气息却全然扑到了苏煜烈脸上,叫苏煜烈欲罢不能,简直想要即刻就把怀里这人吃抹干净。   六年前的两人绝对不会想到,那年定下的比试,竟是用在了这里。   他们在黑暗中紧紧相拥,两张嘴唇哪怕是在□□高涨之时都没分开过,任那快意的嚎叫生生吞进对方的喉咙里,余下的一点即刻消散在黑夜中。   ———————————   苏煜烈撑起一边身子,歪着脑袋看那小和尚在枕头上的侧颜,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捏了一下。   “干嘛掐我。”高照瞪起眼睛,脑袋却往苏煜烈的胳肢窝里蹭。   “第一次在竹林看见你时,我就想掐来着。”苏煜烈笑笑,“你那时的脸像个小馒头,我不仅想掐,还想咬一口。”   苏煜烈说着,竟真的俯下身往那小和尚的脸上咬了一口,那小和尚的脸顿时红了一片,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喂,你刚刚才对我上下其手,现在又来咬我,看我不你院里的房顶掀了。”   苏煜烈忍不住笑了一声,又怕被人发现只得憋住后面的笑意,“以前一口一个苏公子的,如今把我套牢了,怎么就剩了个‘喂’字。”   “我可是堂堂世子,你个小和尚,不识礼数。”   高照眉毛一挑,如今在苏公子面前也没了装乖的意思,直接伸手往他的鼻子上一捏,   “你个小毛孩,要不是小爷我救了你,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啃泥巴。”   “阿照,说起来到现在我都还没问过你生辰呢。”苏煜烈想起什么,表情也正经了几分。   高照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这才想起自己挑了苏煜烈出生的那天投胎。   他假装不知情地把生辰说了,那苏煜烈眼一睁,顿时笑得和朵花似的,把小和尚一搂,往他额头狠狠印了几下。   “同一天出生,我就知道我们这缘分是天赐的。”   那苏煜烈沉浸在喜悦里说着,连周围的空气都亮了起来。   高照静静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扬起一抹宠溺的笑,一只手也下意识在被窝里牵住了苏煜烈的手。   他们能如这般相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绝非偶然。   不过付出这么多,能在苏煜烈身边看着他笑得这样开心,都值了。   “阿照,我一辈子都不嫌你,生生世世都不嫌你,以后我八抬大轿再接你入一次王府,你可要记得与我天荒地老。”   高照咯咯笑得床板直颤,   “即便没有那世子妃的名分,你心里除了我也再装不下别人。”   “天荒地老,除了我同样不能是别人。”   ————————   “二皇子,那人已进刘府了。”   “刘府的人试过了,骑马射箭剑术轻功样样精通。”   一个人影入帐,对着那书案背后的身影道。   池晋年嘴边扬起一个不知何意的笑容,把玩起手里的短刃,“没想到刘似烨这么快就把苏煜烈的死士搞定了。”   “让他们过来一趟。”   “是。”那人影接了任务退出帐外,帐内只留了池晋年,狼一样的视线落在那天被那人掀起的帐帘上。   ——————————   这边刘府,那刘大人坐在刘似烨小院的石桌上,面前一杯热茶。   “二皇子让你和高照过去一趟。”   对面坐着的刘似烨微微愣了一下,却只回了句“好”。   刘大人一只手捏上桌面摆着的陶瓷杯,“这高公子着实闹腾,再在府里待上两个月,只怕大门都得给他砸了。”   “若二皇子有意留他,让他留在幽通便是。”   刘似烨低头看着杯中徐徐冒出的热气,脑门跟着升起一股力不从心的悲愤,没接话。   刘大人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又放下,“烨儿,我知你看重这高公子。 ”   “只是他入了二皇子的眼,迟早都要为二皇子所用。”   “而且,二皇子重情重义,待在二皇子身边,以后的荣华富贵哪里是在我刘府做个二少爷能比得。”   “知道了,父亲。”刘似烨站起身,对着刘大人行了个礼,“我这就吩咐人收拾行李。”   “嗯。你一贯最识大体。”刘大人点点头,看着刘似烨大步流星消失在廊檐外。   那刘似烨一口气走到高照的小院前,伸手猛地往那旁边的三角梅上一砸,三角梅没事,倒是他的手背上多出几条血印来,看得旁边的小厮跟着心惊胆战。   刘似烨周身的气血上涌,倒灌,站在原地心里一片排山倒海,许久都没缓过来,直到那边的伸出墙头的树枝上突然蹦出一个穿着锦蓝色束身服的公子。   马尾辫扎得高高的,脸上两个小梨涡,正对着下面不知道哪个可怜的小厮飞树叶,那刘似烨方才从难以走出的悲愤中清醒了过来。   他静静看着树枝上那人一手拿着酒壶,像个小孩儿一样跃上另一边的墙头,又消失在屋顶后,万千心绪化作嘴边的一声轻叹,随风跟着那高照的背影去了。   是啊,高公子这样的人,放在哪里都能发光。   可是正因为高公子有千般好,他才有千般不舍。   “你去吩咐二少爷的丫鬟们收拾东西。”   “记得,带多几件厚一点的衣服,幽通那地方想来还在融雪,冷得很。”   小厮应着下去了,刘似烨只身一人跨进高照的小院,里面那几个小厮丫鬟一脸苦相,他却好像看不见一样,眼睛直盯着在屋顶后面自顾自品酒的那人,嘴角扯起一个笑容,声音也浸着万般柔,   “阿照,下来,我有事与你说。”   那屋顶后很快探出一个头来,一双大眼睛朝这边看过来,   “有事你说,我在这也听得到。”   刘似烨无奈地笑笑,“你不下来我可想办法自己上去了。”   “那你上来,跌了可别怪我。”高照的脑袋又消失在屋顶后。   刘似烨斜了旁边的小厮一眼,那小厮还未来得及劝,便听得一声吩咐,   “拿梯子来。”   ——————————   高照看到那刘似烨真的爬上来的时候愣了一下,没说什么,任凭那人由侍卫搀着来自己身边坐下。   “阿照,最近院里有没有服侍不得力的小厮丫鬟,我给你换一换。”刘似烨笑眯眯地看着高照。   “没有,不过还是得经常换一换,我怕他们累坏了,哪天想不开要去寻死。”高照扬起一个恬不知耻的笑容,嘴里虽然没说几句好话,却叫那刘似烨看愣了,心中又涌起千万般复杂的情绪。   “阿照。”刘似烨强忍住情绪,憋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过几天,随我去个地方,见个人,好不好?”   高照放下酒壶,心思正经了起来,面上却没什么动静,“你讲话怎么讲不清楚,去的是什么地方,见的又是什么人?”   “那地方叫幽通,离这有一个月的路程,要见的那人…”刘似烨的瞳孔闪烁了一下,“是我刘府的恩人。”   “你也不需要知道他是谁,见了他收敛一点,叫他‘二皇子’便是。”   高照眼前立刻浮现昏暗的,充斥着血迹的那个营帐,和书桌后面坐着的那个人。   身上的疤痕下意识地开始疼痛,那天苏煜烈脸上的血痕又牵动起神经。   “我为什么要去。”高照喝了口酒,用冰凉的液体缓解胸中燃起的愤怒。   刘似烨移开视线,“二皇子听说你醒了,关心你的身体,想见见你。”   高照即便知道他是在找借口,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就去。”   虽然不知道那北国二皇子对他生着什么心思,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还想留在刘府继续做这二少爷,这一次不去也得去。   ——————————   “幽通?你还记得那是什么地方!”苏煜烈两只手紧紧握住高照两边的肩膀,用尽全力压低声音,“阿照,你若执意要去,现在就跟我回王府…”   说罢就要去抓高照的手,却被高照挡了下来。   “刘似烨让我去见二皇子,这说明什么?”   “说明刘大人买药只是幌子,和北国私通才是目的。”   高照反过来抓住苏煜烈的手,抬眼对上苏煜烈的视线,那里面盛着的悲和惧却让他一下子慌了神。   “阿照,你不是我,所以你不知道…”苏煜烈捧住高照的脸,千种情绪化作万般珍视,“那天晚上你倒在我身上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你一直在流血,可是马跑得那么慢,我怕我来不及带你出去…”苏煜烈说不下去,那天带给他的刺激太大,叫他一回忆起来便五毒攻心。   “哪怕这仇我不报了,我也不许你去淌这浑水。”   高照愣了一瞬,而后轻轻一步向前,把下巴枕在了那苏煜烈的肩膀上。   “这仇就摆在那里,谁也挪不动。”   “你肩上的东西那么重,我看了心疼,所以,让我做你的刃。”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厮:“屋顶这么高,公子不能上去!”   刘似烨:“无妨。”   小厮:“我们家公子,未免太宠这个高公子了吧……” 第19章 不语   马车在林间的小路上颠簸,马车里的高照抱着剑歪着头,睡得像一只安静的小鹿。   刘似烨坐在他对面,看着这人的睡相,心尖沾上一层糖,却又很快被一股担忧替代。   人们都以为高照入府做二少爷是因为二皇子的吩咐,只有他知道,他费那么大力气把高照留下来是为了他自己。   看着高照对着那苏煜烈笑,看着高照偷偷把自己猎的野兔往苏煜烈的篓子里扔,看着高照浑身是血倒在苏煜烈旁边,听着高照还未清醒时的那几句“苏公子”…   他是真的期盼那苏煜烈从未存在过,而高照眼里心里的人都是自己。   从上元夜隔着细碎的水珠看到高照跃进河里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今后眼里再容不下别人。   突然,车夫猛地勒绳,马车跟着剧烈晃动了一下,高照的脑袋险些直接磕到窗户旁边凸起的木头装饰上,刘似烨见状眼疾手快挡在他的头和装饰之间,煞时见了血。   “嘶..”   高照睁眼,看见刘似烨那张靠近的脸和皱起的眉,下意识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他手背一片猩红的血,心里一惊,正想去找药箱,便听见车窗外传来打杀声。   他一手撩开车窗的帘,见一群黑纱遮面的人与外面的侍卫厮打起来,嘴里喊一句,“不好,碰上强盗了,你跟紧我。”   而后抓起刘似烨的胳膊就冲出车外,把刘似烨往马上一扔,自己拔剑转身砍了拴马的绳,一脚踹上马肚就跑。   那群强盗见状,竟是撂下那一堆侍卫就追了上来。   高照坐在刘似烨身后,回头看到那些穷追不舍的人,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   如果真的是强盗,为什么撂下那马车不要,反倒来追他们两个人。   就在这时,旁边‘嗖’地飞过一支箭,高照一掌把刘似烨的胳膊一推,目光落在那箭尾的孔雀毛上,心一沉,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苏煜烈之前和他说过,只有王府的箭能用孔雀毛,所以后面这些人要的不是财,是想要他高照的命。   “你驾好马!”高照说着,便有不少箭从身后飞过来,他挥剑去挡,好在他还算半个神仙,招一阵风便将那空中剩下的几支箭吹得歪歪扭扭。   即便他已经失忆了,王爷还是不想放过他吗…   就在他有些神思涣散之时,斜前面飞来一支箭,直直朝那刘似烨的脑门去,高照看了瞪大眼睛。   王爷想杀他,和刘似烨有什么关系!   他猛地扯住刘似烨的胳膊把人往后提,自己一蹬马鞍腾身飞到刘似烨跟前,手都没来得及抬,肩膀就生生吃了一箭。   “阿照!”刘似烨惊呼一声,看着那箭扎进高照的肉里,蓝色的衣服上瞬间渗出一滩暗红的血迹,眼眶简直要跟着流出血来。   “你抓紧我!”高照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攥紧缰绳,满脑子只有把刘似烨带出这片危险之地。   平时很讨厌刘似烨没错,但刘似烨对他好也是没得说。刀剑无眼,绝不能在这种时候让刘似烨跟着丢了命。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身后那人攥着自己腰间衣服的手微微发抖,依稀间高照听到了他的抽泣声,隐忍却盛了满满一池情深。   “这马载两个人哪跑得快。”   “阿照,你若不救我,定能脱身。”   高照驾马的手抬起又放下,对着身后喊了一句,   “你若不说话,我们就能脱身。”   ————————   “什么?你说烈儿去幽通了?”苏世延一拍桌板,“他怎么会知道那煞星去了幽通!”   “让派出去的人别管高照了,都想办法把那孽子抓回来!”   苏世延气得险些喘不上气,旁边那历福赶忙上前给他顺气。   “那煞星都跑到刘府去了,他还恬不知耻贴上去!丢脸!”苏世延抬起手,“刘家公子和高照此去幽通目的不明。历福,你盯紧点,务必让他们把烈儿带回来,别让他又捅娄子!”   那历福连忙应着,劝他别动气,好一会儿见苏世延平静了些方才疾步出了书房。   ———————————   高照在客栈醒来的时候还在发烧,睁眼便看见刘似烨守在旁边,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眼睛还睁得和铜铃似的,怪吓人。   “阿照,你醒了。”刘似烨见高照睁眼,连忙用那缠了纱布的手去给他倒水,忍痛端着杯子送到高照嘴边,   “来喝点水。”   高照看着他手背白花花的纱布上面还渗着血,心里顿时扬起一阵少有的愧疚来。   他微坐起身,任由刘似烨给他喂了些水,肩膀处袭来钻心的疼,却硬是没哼一声。   “你哪来的钱住客栈啊。”   刘似烨笑笑,“身上还有些值钱东西,拿去当了。”   “哦,如果钱不够,把这个也当了吧。”高照想起什么,一只手在被窝里掏啊掏,掏出那一块印着“照”字的玉佩来。   刘似烨眼睛顿时一黯,赶忙把那玉佩宝贝似的系回高照腰带上,“当什么也不能当这个。”   “哎呀,都到这时候了,怎么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的。”高照本是好意,没想到居然还惹了刘似烨不高兴,自己心情也烦躁起来,   “大不了回去再做一对,现在用这个多买一匹马,安全到二皇子那处才好做打算。”   “不知道后面那些人有没有跟上来,此地不宜久留。”   刘似烨跟块木头似的坐在床上,盯着自己腰间的玉佩不说话,和个委屈小孩儿似的。   “要是命都没了,这两块劳什子还有什么用。”高照又飙出一句。   刘似烨听着,突然想起方才高照奋力挡在自己身前的模样,眉心一动,抓着自己玉佩的手也松了些。   也是,高照愿意舍身相救,说明不需要这玉佩他们的关系也比从前近了。   “好,明天我去当了,我们赶紧去见二皇子,你便好好在幽通养伤。”   “行,你去睡吧。”高照重新躺下,闭上眼睛。原以为那刘似烨会出门去,却听得自己的被单一阵窸窣,吓得他浑身一震,嘴角冒出一句“你干嘛!”   那刘似烨于是惊得一抖,马上定在原地不敢动了。   “我原想让你留在这里养伤,怕钱不够,只…订了一间房。”刘似烨细声细气地解释,清泉一样的声音现在倒是慌成了小姑娘的。   高照两眼一黑,虽然伤口疼得厉害,却还是撑着一口气道,   “明天就走。”   刘似烨应了一声,和只小猫似的缩成一团不说话了。高照不知道他这样缩着能不能睡得着,反正他自己是很快就睡熟了。   —————————   “阿照,阿照。”   高照牵着马侧过脸,看见那刘似烨手里拿着两个水壶笑着走出客栈,身上白色的斗篷随着他的步伐扬起又落下,反反复复。   “来,我特意让他们给你热了。”刘似烨把其中一个水壶塞进高照怀里,眼睛亮亮的,“你摸摸,还温着。”   高照接过水壶,毫不犹豫往身后马鞍的袋子里一塞,然后一把掀起刘似烨斗篷上的帽子往他头上一按,沉声道,   “上马,别抬头。”   “前面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一家家店挨个问过去,像是在找人。”   高照微微眯眼,这两个人这么眼熟,应该是王府的人。   如果他没猜错,找的人应该是他们两个。   那刘似烨嘴角一抿跨上马去,看着高照从旁边小贩那扯了个斗笠一戴翻身上马,从衣袖里掏出银钱扔给那小贩便转身驾马跟着高照去了。   高照捏住斗笠的一角,微微斜侧遮住脸,路过那两人时还是下意识扫了一眼,好巧不巧和其中一人对上视线。   那人瞳孔明显放大,高照也默默握住剑柄。   电光火石之间,高照正想一脚踢上那刘似烨的马屁股,与他对视那人却收回了视线。   悬着的心脏猛地一沉,溅起一片猜疑的水花。   高照眉头紧锁,一踹马肚,那马便加速往前跑去,刘似烨也骑着马紧跟了上来。   如果王府的人不是在找他和刘似烨,那是在找谁?   脑子里猛然闪过一个身影,高照眸子一黯,一口气顿时卡在喉咙上了又下。   苏煜烈说他这个小和尚不好管,他自己又有多安分?   —————————————   “二皇子,人到了。”一个侍卫进帐通报,那池晋年于是站起身,看着幕帘笑了笑。   “走。”说罢大步流星走出营帐,远远就看到两个人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马朝这边来,一个白色斗篷乌发飘飘,身板纤细,另一个穿着干练的黑色束身服,马尾高高绑起,肩膀处缠着带血的几圈纱布。   池晋年瞳孔微微一动,看着那二人下马朝自己走过来,脸上挂起一抹深沉的笑。   “参见二皇子。”刘似烨先跪下,旁边那高照见状也跟着一跪,池晋年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而后抬抬手让他们起身。   “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刘兄骑马来。路途遥远,刘兄这身板怎么扛得住。”池晋年看着刘似烨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说道。   “回二皇子,路上遇见强盗,还是阿照以身相护我们才得以脱身。”刘似烨轻声回答,尽管他也早就知道那一伙人并非强盗,而是有意来取他们人头的。   孔雀尾羽他看到了,连高照都想一起杀,想必是承王的手笔。   “原来如此,那帮强盗倒是好武功。”池晋年把视线缓缓挪到高照脸上,“听说你脑袋受伤,本想让你过来看看情况,谁知道路上又受伤了。”   “这样一来,岂非不能与我一同骑马射箭。”   池晋年扬扬手,旁边有一个侍卫就过来了。   “把刘公子和高公子带去休息,茶水膳食一样都不能少。还有,让军医给高公子好好看看。”   “放心。”池晋年拍拍高照没有受伤的那个肩膀,“你们既然安全过来了,安心养伤便是。”   高照安静行了个礼,虽然不知道这二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依旧跟着那侍卫下去了。   幽通大漠有些干燥的风在脸上打转,肉眼可见的黄沙在营帐周围飘舞,高照觉得眼眶有些干,路过那二皇子的营帐时想起上一次毅然走进帐里的那个背影,喉结动了动,最后还是就这样走了过去。   故地重游,那帐幕上还留着已然干涸的血迹,这次走在他前面的却不再是苏煜烈。   不过无论他在哪里,旁边的人是谁,他自始至终眼睛里都只看得见苏煜烈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阿照在刘似烨面前男友力爆棚好吧。”   高照:“?”   苏煜烈:“?”   刘似烨【笑】:“多亏有阿照护我。”   苏煜烈:“阿照是你叫的?阿照!跟我回家!” 第20章 腥帐   “高兄好兴致,夜间的大漠风景可是元城比不得的。”   高照坐在帐前高高的石壁上应声低头,那池晋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下面,正抬头望着他,脸上的表情在笑,却更像是在打量。   高照明知道在池晋年面前坐着有违礼数,却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动一动,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   那陪同的副将正准备把他喊下来,池晋年却伸手一拦,自己笑眯眯地跃到高照身边。   “我听说幽通是南域的疆土,二皇子是北国人,为何能在此地扎营?”   池晋年刚跳上来,高照便说。   这话把副将吓了一大跳,连忙扫了旁边不动声色的池晋年一眼,不敢作声。   没想到,那池晋年过了一会儿竟是大笑出声,“这话,你怎么不去问问你们南域那个昏庸无能的皇帝?”言语间透着一股豪情壮志,倒是颇有北漠勇士的气概。   说完直接在高照旁边坐下,高照看着这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没说什么。   “高兄,我说你们的皇帝昏庸无能,你怎么没反应?”池晋年饶有兴趣地与高照对上视线。   高照直直盯着他,下意识微抬的下巴配上那双眼睛,竟有些睥睨众生的意味,   “我见都没见过那皇帝,二皇子骂他和我没关系。”   池晋年挑挑眉,朝旁边那副将斜一眼,那副将便会意上前,在他耳边低语一阵。   此时营帐前面一排士兵急匆匆跑过,营帐周围也若即若离传来些焦躁声音,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高照脑中警铃大作,那池晋年却在他旁边云淡风轻地说,   “高兄,我得了个好玩的宝贝想给你看看,你可愿去我帐里喝杯茶?”   高照心里咯噔一下,不安的信号充斥着每一根神经,他却还是随着那池晋年站起了身。   两人来至帐前,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整齐齐站了一排士兵,个个表情严肃,哪里是喝茶的阵势。   就在这时高照隐隐听到那帐内传来鞭子抽打的声音,混着某种隐忍的吃痛声一并袭击他的大脑。   “高兄,请。”   池晋年侧过脸对他笑了一下,那笑怎么看怎么阴森,高照猛然想起那天这个帐里猩红的血,心跟着高高悬起。   帐幕被撩开的那一刻,鞭子声和某人的吃痛声越发明显,直抵神经。   高照跟着池晋年在矮桌前坐下,有侍卫端来两杯热茶,高照的注意力却放在幕帘后隐隐若现吊着的人和不断挥舞鞭子的身影 。   池晋年发觉他在看,有意无意捏了捏手中的茶杯,“高兄从小便喜欢看这些打打杀杀的场面,今天在营帐附近抓了个我心念已久的宝贝,所以带高兄来欣赏一番。”   “只是高兄伤还没好,所以拿个帐隔着。太血腥坏了高兄的胃口就不好了。”   高照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那热茶在舌尖发烫,他却生生咽了下去,舌根连着喉咙一片火烧。   “我脑袋受伤,不记得自己有这种喜好了。”   “不过二皇子这么有心,我也不好坏了二皇子的兴致。”   池晋年听了这话满意地点点头,一只手有意无意转动把玩着扳指,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面前那看不出表情的人。   “高兄就不想知道,这宝贝是谁?”   高照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干什么,可是如今既然进了这个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二皇子想说的话,自然会告诉我。”   “哈哈,那是自然。毕竟这人,你可能也认得。”池晋年慢条斯理地喝口茶,高照额间却渗出几滴冷汗。   “这人本是为我北国效力的人,上次他却和我起了些矛盾。”   “不听话的狗,你觉得该杀还是该留?”   高照心脏猛地一沉,直直落进海底,扬起一片猩红的波浪。心痛跃出胸腔,意识也随着那幕后的声音愈发浑噩,带着整个大脑都快要崩裂。   就在这时,池晋年的一句话把他彻底抛进了深崖下,摔得头破血流,却还挣扎着呼吸。   “那承王府的世子苏煜烈,你可认得?”   —————————   刘似烨正想去找高照,一出营帐却听说高照在二皇子帐里,心里腾腾升起一股不安,连忙加快步伐到二皇子帐前,见前面一排士兵,只觉得气血上涌。   “二皇子和高公子在里面做什么?”   刘似烨向前几步找了一个士兵问,耳边却悠悠传来挥鞭声和皮开肉绽的刺耳声音,吓得他手一抖,扒上那士兵的盔甲,眼睛都快瞪出血来,   “快说!在干什么!”   说完就要往帐里冲,那瘦弱身板却叫士兵手一抬就给挡了下来。   “刘公子,现在不能进去。”   “你去!你去!”刘似烨用力往那士兵的胳膊上一扯,生生把盔甲里面的衣袖都给拽了出来,“你进去和二皇子说,是我!”   “刘公子,二皇子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行。”   那刘似烨却和聋了一样,除了那可怕的鞭子声以外什么都听不进去,非要往里冲,一时间和外面的士兵乱作一团。   就在这时,幕帘突然被撩开了,外面的人皆是一愣,士兵们站回了自己的位置,独留那外袍都给拽歪了的刘似烨一人狼狈,眼睛却盯着徐徐走出来那人。   “哦?刘公子没歇息,在这儿做什么。”池晋年笑笑,那幕帐又被放下,挡住了刘似烨蛇一样往里窜的视线。   “二皇子。”刘似烨整理了一下衣衫,多了几分礼数,微微低头道,“我想找阿照说说话,却听说他在二皇子帐里,于是过来看看。”   “二皇子,”他刻意停顿了一下,“阿照在里面吗?”   池晋年点点头,“我请高兄喝茶,他还没喝完。”   “二皇子!”刘似烨急了,那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瞪出几分血丝,“我刘府忠心至此,二皇子对阿照有何安排,还是吩咐我们一声为好。”   池晋年微微抬起下巴,看着面前这个总是彬彬有礼的人此刻就和身上起了火似的,眼里多出几分摸不透的情绪。   “刘公子,你担心他便在外面守着吧。”   “当然,他今天出不出得了这帐,还得看他表现了。”   说罢一步向前,走过刘似烨身边的时候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微俯身道,   “我这番用心,可都是为了你们刘府。”   “免得养了一条别人的狗,日后追悔莫及啊。”   刘似烨眼睛一瞪,倒吸一口凉气。   ————————   那池晋年找借口出去以后,高照坐在矮桌边,手中的杯子都快要给他生生捏碎了。   虽然他隐隐觉得这是池晋年给他设的局,可那幕帘后的鞭打还在继续,不断扰乱他的思绪。   那天早上客栈边王府那两个人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回忆中他们手里拿着的纸上悠悠浮现苏煜烈那张摄人心魄的脸。   如果这后面真的是苏煜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赌不起。   一旦输了,便是肝肠寸断,往日种种情谊重重难关付之一炬。   高照深吸一口气,立刻闭上眼睛,用尽全力逼出自己的神识,猛敲那土地的天花板。   “你小子!又做什么?”土地恨恨冒出来,“连累那两个神仙还不够,还要拉上我不成?”   高照完全没有理会他话里“那两个神仙”,满脑子都是苏煜烈,赶忙对着土地道,   “你再帮我一个忙,以后我做什么都不找你了!”   土地一听,有些动摇,“什么忙?”   “我的神识不能离开这身体太远,你帮我去那白色的帘子后面看看,被打那人可是苏煜烈?”   土地摸摸胡须,“这不难。可苏煜烈长什么模样?”   高照觉得要昏过去,只得挥手指着这副摇摇欲坠的身体,“那你过来替我撑一会儿!我自己去!”   土地应声,才刚碰到这具身体那神仙飘飘忽忽的影子便倏地一下飞到了幕帘后边去。   ———————   高照撩开营帐,第一眼便看到了刘似烨白花花的身影。   那刘似烨听到声音飞快地转身,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一烫,烫出一朵花来。   “阿照!”刘似烨跑过来,几乎是扑到了高照身上,发间不知为何有些香味,倒像是一路过来时从那玉兰花上染来的芬芳。   高照由他抱了一刻,然后把他扯开,营帐里漏出的光落在他红红的鼻尖上。   “二皇子请我喝茶,你哭什么?嫉妒二皇子请我不请你?”   高照忍不住笑了笑,那刘似烨也跟着笑,笑出一副平日见不到的傻样,孩子一样把肩膀贴在高照身上,用那清澈声音道,   “是啊,我巴不得二皇子请的是我。”   “阿照,二皇子赏的茶…很苦吧。”   高照看着刘似烨脸上劫后余生的欣喜,说了句“不苦”便赶他回去睡了。   其实他早就明白,刘似烨对他的感情有那么些不一样。   他明明从刘似烨手中抢走了苏煜烈,那刘似烨却不觉,反倒喜欢起他这个小偷来,当真是造化弄人。   高照回了自己的帐,熄灯歇下,方才那些惊心动魄还在胸腔里回转,险些又激出些冷汗。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夜已深了,外面巡逻的人也少了些。高照躺在塌上睡得昏昏沉沉,朦胧间感觉营帐一侧被撩起,钻进来一个人。   他即刻清醒过来,一只手抚上剑柄,瞪着眼睛看那黑影,沉声问了句“谁?”   “阿照。”那黑影还未靠近,轻声喊了一句,声音就飘飘悠悠钻进高照的耳朵里,带出神经一阵颤栗。   他猛地起身抓住那黑影的衣领往塌上一甩,掀起被子把那人盖住,环视四周见没什么异样以后方才松了口气。   苏煜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高照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紧接着那小和尚便一把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扯下他的面罩,猛地俯身咬上他的唇,让他连口气都喘不得。   高照对着他的嘴唇一阵愤愤撕咬,然后抬起头揪住他的衣领,一双眼睛借着微光野兽一样发亮,   “让你别跟来,你竟然还跑到帐里!不要命了!”   苏煜烈毫不服输,理直气壮道,“你不也在这帐里?”   “不知道那二皇子要对你做什么,你让我怎么安心。”   “他让我以为你要死了!”高照的愤怒就快要借着空气燃到苏煜烈心里,他虽压着声音,气势却仿佛可以掀了天,   “那二皇子设了局,说他抓了你,我就坐在那里听着别人用鞭子抽人的声音。”   “我以为那是你!以为那是你!”高照说着,眼角竟悠悠挂起两滴泪来,“我方才是什么心情,你如果能明白哪怕万分之一,现在就给我出去!”   “苏煜烈。”高照第一次在苏煜烈面前直呼他的名字。   苏煜烈一惊,睁着眼睛望着面前人不出声,眼看着那小和尚两只手抚上他的脸捧住,额头轻轻触上他的额头,鼻尖碰着鼻尖,微弱的气息围在耳边共鸣,   “我没有一刻不想你念你,可是我从来没希望过你在我身边。”   “哪怕我回不去了,你也得回去。”   苏煜烈手一滞,接着往那小和尚的腰上一按,嘴唇抬起啄干净他眼眶旁边的泪珠,而后在他唇上狠狠印下去,将这些日子的担忧和思念刻在他的脸上。   “阿照,我在石壁后面看了你一个下午,看到你肩膀缠着纱布,那只手连剑都拿不得。”   “如果你一个人回不去,就由我把你带回去。”   “哪怕死在这里,我们也做一对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鸳鸯。”   苏煜烈一只手轻轻抚上高照肩膀上的纱布,“除非看到你安然无恙离开这里,否则我绝不回去。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煜烈:“比比谁更倔。”   高照:“你最后还不是得听我的。” 第21章 演戏   “帐里在打人,他竟就着那声音睡得摇摇欲坠,有几分胆识。”池晋年对着面前安分坐着那刘似烨道,“看起来也没什么城府,是个可用之人。”   “刘公子,我想你也明白我叫你们过来一趟的意思。”池晋年笑笑,“我看他也挺喜欢这大漠风光,让他留下来,你觉得怎么样。”   刘似烨低垂的眼皮动了动,手指下意识收紧,嘴巴抿成一条线,一时说不出话来。   怎么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现在却还是没办法爽快说一句舍得。   “高公子品性桀骜,是留是走,二皇子还当问问他的意思才是。”刘似烨拱手,没有抬头。   池晋年打量了一下面前人的表情,正想说什么,却有一个士兵进帐通报。   “启禀二皇子,高公子与营中一个兄弟比试,那兄弟被高公子一掌打到不省人事了。”   刘似烨急促吸了口气,偷偷瞟那池晋年的表情,见他脸上还是那个看不出情绪的笑容,心里隐隐浮起一股不安来。   如果高照真的留在这里,哪天惹了二皇子不高兴,谁去替他求情保他的脑袋啊。   “走,去看看。”池晋年起身朝帐外去,那刘似烨也马上跟了过去。   那人站在高高的石壁上,见一行人过来,脸上不仅没有愧色,反倒从旁边扯了根狗尾巴草放进嘴里叼着。   “高兄好功夫,伤还未痊愈就把我营中的小兄弟打成这样。”   池晋年停下脚步,微微抬头看着石壁上那人说道。   高照直直盯着下面一行人,看到池晋年后面的刘似烨一脸焦急,皱着眉示意他下来,于是往下一跃到池晋年跟前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嘴里还吊儿郎当塞着根草。   “二皇子,是他说要和我比试的,我没找他麻烦。”   池晋年爽朗地笑笑,一只手自若地搭上高照的肩膀,“那是自然,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他敢邀高兄比试,就得自己承担后果。”   “高兄的功夫我敬佩,高兄伤愈之后,我也想留你下来,我们有空便切磋一番。”   “这大漠的生活,可比那元城精彩多了。”   高照睁大眼睛,下意识去瞟那刘似烨,见他一脸无能为力的苦相,便知道二皇子是有意让他留在这里。   不行,他装傻装了这么久是为了搞垮刘府,可不是为了在这幽通当什么大漠好儿郎。   “二皇子,伤愈以后我要回去。”   “就算元城比不得这里,也有和我一起长大的大哥。外面再好都是背井离乡。”   那刘似烨一愣,身体跟着微微一颤,抬起的目光落在面前那叼着狗尾巴草的公子脸上无论如何都挪不开。   他刘似烨竟也有能让高照说出这些话的一天。   池晋年偏过头,看着刘似烨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一副陷在某种情绪里无法自拔的神情,嘴边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好,高兄都这样说了,我再强留未免太不近人意。”   “刘兄,”池晋年拍拍刘似烨的肩膀,“等高兄伤好之后,便让他护你回去吧。”   “以后让高兄多来这玩玩。有时间,我真要和高兄好好切磋一番。”   “谢二皇子。臣领命。”刘似烨弯下腰,侧过脸和高照对上视线,那眼里溢出的欣喜简直要让整片大漠都开出花来。   高照回望他,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却因为那两颗小梨涡变得真诚起来。   他知道刘似烨听了这番话很开心,但是他也明白,如果刘似烨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搞垮刘府,肯定不会再露出这样的笑容了。   —————————   回去的路上春雨绵绵,接近洛州的时候湿意渐浓,二皇子给了不少盘缠,两人于是决定找家客栈歇下。   “阿照,你先进去,我给你买洛州最有名的灌汤包子去。”   刘似烨拴好马,头上戴个大大的斗笠。   高照看着他那个弱不禁风的身子正要融进雨帘,忍不住喊了一句,   “雨这么大,你不会等雨小点再去啊。”   那刘似烨应声回过头,笑着说,“你就不懂了,那家灌汤包子特别好吃,门前总是一条长队,现在下这么大雨,肯定没那么多人。”   “你先回去吧,我难道连个包子都买不了。”   高照听他这样说,也没继续劝,任由他去了。进客栈之前看到那客栈前面有一条河,因为大雨水流有些湍急。   高照又往刘似烨去的方向扫了一眼,哪还有人影,于是自己进客栈订了两间房,自顾自上二楼歇下了。   睡梦中有什么声音越来越大,嘈杂得让人生烦,高照于是睁开眼睛,下一秒就依稀听见外面传来“有人落水了”的声音,他一蹦而起,撩开那窗户的帘子,见河边密密麻麻围了些人。   高照定睛一看,那河边掉的袋子上滚出两个灌汤包子,心里一惊,想也没想就从二楼飞身往下,落在人群之中。   河里死死扒着那突出石头的除了刘似烨还能是谁,只是河水湍急至此,没一个人敢贸然下去救。   “刘似烨!”高照下意识叫了他的名字,那刘似烨于是猛地回头,刘海打得焦湿,紧紧贴在额头上,原本就白的脸此刻更加苍白。   “阿照!你别下来!会被冲走的!”刘似烨撕心裂肺大喊一句,生怕那不会水的公子又为他跳下水。   高照往四周一扫,眼疾手快抢了一个路过大婶怀里的锅往那水面上一扔,紧接着在刘似烨恐惧的目光下飞身跃起,一只手伸出来,   “把手给我!”   话音刚落一只脚便不偏不倚地踩在锅上,抓住刘似烨乖乖伸出来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往上一蹬,那刘似烨轻飘飘的身子就给他拽了起来。   岸边的人一阵惊呼,纷纷往高照身上投去艳羡的目光,那高照却不觉,目光紧紧锁在刘似烨落汤鸡一样的身子上,恨不得把他烧了似的。   “让你别去!这下好了,又掉水里了!”   刘似烨听了这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目光开始闪烁。   他上一次落水的事情,阿照应该忘了才对。   高照意识到说漏了嘴,心脏提到嗓子眼,赶忙用更加狠戾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心慌,   “过去的时候碰到强盗,回来的时候你又落水,麻烦事儿一件接一件!以后再不管你了!”   刘似烨暗暗松了口气,脸上于是浮起一个歉意的笑容,下意识扯住高照胳膊道,   “我知你最是刀子嘴豆腐心,以后我尽力不给你添麻烦便是。今天雨太大,脚滑了。”   “对不起,阿照,包子也没给你带回来。”   高照看着他像个小孩儿一样委屈地看着地上被雨淋得湿答答的包子,叹了口气,声音也小了些,   “你以后跟紧我,省得哪天出去又被狼吃了。”   “你那点功夫,手指一戳就倒了,还到处乱跑。”   “有阿照护我,哪里都去得。”刘似烨笑着贴上高照的胳膊,“那大婶在桥头等着,你抢了人家的锅,我去赔人家些银钱。”   高照斜了他一眼,嘴角隐隐冒出两个梨涡,“一口锅换你一条命,这买卖值。”   说完任由那刘似烨跟着,一并与那大婶交涉去了。   一个像老虎,一个像落汤的小猫,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桥边逐渐散去的人群里藏着一道紧随的目光。   ———————————   高照原以为今晚能好好歇息,却没想到却被一个习惯走窗户的访客惊了睡意。   苏煜烈坐在窗台上,一只脚撑起,另一条腿悬在窗户外面,怀里抱着剑,不知怎么的倒和当年树杈上的小和尚有几分相似。   高照轻笑一声,掀开被子下榻,走到苏煜烈跟前,想抓苏煜烈的手,那苏煜烈却把手一抽,脑袋一偏,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公子模样。   可高照哪里是生人,直接掰过苏煜烈的脸把他的脑袋转过来看着自己,   “刘似烨就在旁边那厢,你这般招摇坐在我窗上,不怕被发现?”   苏煜烈一哼,“你本来就是我的人,我怕他作甚。”   “阿照,你如今和刘似烨关系那么好了。”   高照一愣,知他这般模样是吃醋,心里忍不住偷笑,反问道,“哪里好了?”   “今天下午他那胳膊都快粘在你身上了,你还对他笑得和朵花似的。”   “再在刘府待下去,只怕没几个月连我名字也要忘了。”   高照笑出声,正觉得苏公子这模样万般可爱,那苏煜烈却不解风情愈发生气,一把抓住高照的胳膊往外一拽,两个人就这样扯着胳膊落到地上。   “你还笑!和我回王府!”   苏煜烈攥着高照的手腕就拖,高照哪能让他一时冲动毁了一番劳苦,手用力一扬抽了回来,原本戏谑的眼睛也认真起来,   “你有本事今天就把我绑回去!”   苏煜烈一听胸中更是团团火烧,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脚一蹬就想去揽小和尚的腰。   高照一闪,两个人于是这样一个抓一个躲,彼此都十二分认真,在客栈外面纠缠起来,旁边树上的叶子在原本安静的晚上被他们的动作撩得沙沙作响,哗啦啦掉下好一片来。   那刘似烨睡眠本来就浅,听着外面的打斗声不免惊醒,伸头往那窗下一看,和高照打得难舍难分那人可不就是老冤家苏煜烈!   刘似烨一蹦起身,整个身子几乎都要探出窗外,大声一喝,楼下那两人都愣了一下,   “苏煜烈!还不放手!”   一番豪气,奈何轻功有限,只得连忙转身跑出房门噔噔噔下楼梯。   高照听到刘似烨下楼梯的声音,猛地一扯苏煜烈的衣领把他揽过来在他唇上狠狠印了一下又松开,   “苏公子,莫冲动。”   苏煜烈的心肠顿时软了一半,原本坚决的心思只得再次屈服于小和尚的命令。   那刘似烨出现在客栈门口的时候,两个人依旧打得难舍难分,只是他不懂武,看不懂两人招式之间多出的那股缠绵意味。   “苏煜烈!你个恬不知耻的贼!半夜来劫人!阿照,接剑!”刘似烨骂骂咧咧往前冲,也不管自己那三脚猫功夫打不打得过,顺势把手中的剑往高照那边一抛。   高照接剑,见他要过来,身体往后一跃拦在刘似烨身前,脸上恢复冷漠,对着苏煜烈说道,   “刀剑无眼,苏公子你识相一点,要命的话就滚!”   苏煜烈看着高照手中的剑,就着局势作出几分伤心欲绝,瞪着的眼睛里悠悠多出一股悲戚,   “阿照,你真要杀我?”   “以为你是世子,我就不敢杀?”   苏煜烈目光动摇了一下,斜了刘似烨一眼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留下一抹黑色的余影。   高照见他识趣离开,心里暗松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刘似烨就轻轻抬起他的手,看着那手腕上一段红色的印记,   “阿照,对不起,我这功夫护不好你。”   “哪需要你护。”高照笑笑,“我又不是他要劫就能劫的。”   刘似烨眸子黯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这苏煜烈竟然找到洛州城来,想来跟了他们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如果不早点解决他,这样骚扰下去,只怕哪一天真的会让高照想起点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煜烈:我和阿照是官配,怎么搞得我像小三似的?”   高照:“演技可以啊。”【笑】   苏煜烈【撇嘴】   (最后还是屈服于老婆的威压) 第22章 远调   “连州近来不断有流寇骚扰,父亲不如向皇上进言,把世子派到连州平寇。”   “皇上素来忌惮承王府,远调承王的独子,也是削了承王府的大势力。”   高照来至刘似烨房门前,刚想敲门,就听到里面刘似烨这两句话,眉头一皱,敲门的手也停了下来。   “也是,世子近来因着高公子的事,对我刘府没什么好脸色。如此,让他远离元城也好。”   刘大人说道。   高照斜眼看了看不远处跟着的小厮,清了清嗓子敲门,朝里面喊了几声“大哥”。   刘似烨和刘大人对视一眼,而后去开门,对高照笑道,   “阿照来这有什么事?”   高照撇撇嘴,心里的火炉烧得正旺。   “我今天骑着你最喜欢的那匹马出去兜了一圈,不知道怎么的把它累坏了,东西都吃不下去。”   “小厮不敢来找你,我就来了。”   刘似烨拍拍他的肩膀,“一匹马而已,这府里的东西只要有你看上的,随你折腾。”   说完扯着他的胳膊走出房间,掩上门,扫了一眼外面开得正艳的三角梅,视线又落回高照那张白净的脸上,   “阿照,你不用非得有事才来找我。”   “平时,也多来我这院看看。”   —————————   晚上高照一个人在树上坐着,那边小厮丫鬟站着睡了一片,高照才放他们去歇息。   小院一时空空,高照在窗边观察了好一会儿,方才拿起架上摆着的剑从另一个窗子跃了出去。   苏煜烈的小院黑着,像是都睡熟了,高照于是翻进苏煜烈的房间,把剑一扔就钻进了苏煜烈的被窝。   苏煜烈知是他,假装睡熟了,一动没动。   高照有急事要说,哪容得了他睡成这样,刚想抬手拍他脑门,那苏煜烈嘴角却一扬,两只胳膊猛地一抬抓住小和尚的脑袋,往下一按,两张嘴唇便紧贴。   四周扬起一片火星,两种火热便飘飘悠悠交缠。   “啧,别解腰带!有正事要说!”高照打掉苏煜烈蛇一样在自己腰间游移的爪子,那苏煜烈哪里肯听,解腰带的手愈发张狂。   高照气急败坏地揪住苏煜烈的鬓发,苏煜烈才嗷嗷叫一声松开了手,眼睛里也浮上一丝欲求不得的委屈来。   “你要被派去连州了知不知道!那刘大人明天就要向皇上进言,把你搞去那地方平寇!”   高照抓住苏煜烈抬起的另一只手牢牢握在手心,眉头皱起,   “你快点想个法子应对,不然你跑到那鬼地方去,刘府的事还怎么管。”   苏煜烈听了眼里精光一闪,笑道,   “阿照在怀,哪还想得了别的。”   说罢翻身把小和尚一按,弯腰一个用力的吻下去,那小和尚的假正经便碎了一地。   一阵缠绵,叫那窗外树枝上的鸟儿都羞得转了身。   “你不会真要去连州吧。你要是去,我可不能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在哪我就在哪。”   高照的下巴紧贴着苏煜烈渗着微汗的颈窝,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卧在枕头上那人,烈脾气的猫又被磨平了棱角。   苏煜烈轻轻抚上他的鬓发,一圈圈绕在手指上,“刘府要苏煜烈去连州,苏煜烈去便是。”   “至于去的是不是我,就另当别论了。”   说罢嘴角一扬,面对外人时的那股深沉和算计又浮上水面,“刘府的人以为我在连州,与你隔着十万八千里,就算出了岔子也不会第一时间怀疑到你身上。”   “借此机会离开王府,我们做的事情便与王府没有半分关系了。”   “方才做事的时候,你难道也在算计这些!”高照笑笑,放肆地把头枕在苏煜烈的胸膛。   苏煜烈一只手搭在他的脖子上,笑道,   “方才若有半分心思想别的,就让天王老子收了我去。”   高照伸手一把捏住他的鼻子,   “天王老子来了,收我也不会让他收你。”   ——————   刘似烨今天特别高兴,非要拉高照去钓鱼。   高照哪里是坐得下来的性子,把杆一撂,在旁边抓起蛐蛐来,一边抓一边瞟那刘似烨嘴角的笑容。   今天是苏煜烈被派去连州的日子,那刘似烨不高兴才怪。   要是他知道去连州赴任的根本不是苏煜烈,肯定气得跳脚。   想到这里,高照盯着手心里乱蹦的蛐蛐,笑出一抹解气的弧度,两颗梨涡齐刷刷刻在嘴边。   刘似烨侧过脸看着草丛里那人嘴里又叼了一根狗尾巴草,笑得和个没长大的小孩儿一样天真,忍不住喊了声,   “阿照,你来,我有事告诉你。”   高照嘴角一撇,有些不乐意,“你一句我一句,还钓什么鱼啊,都吓跑了。”   刘似烨手还是那样朝他伸着,“本就不是来钓鱼,想来和你说说话罢了。”   高照不耐烦地过去,原以为刘似烨要告诉他世子被派去连州的消息,却听到了一桩大事。   “太子生母病逝,按例太子第一年要亲自去陵墓祭拜。”刘似烨面上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高照看着他嘴角的弧度,却读懂了那里盛着的深沉,   “我们等了那么久,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机会。”   “什么好机会。”高照顺着问道。   刘似烨目光中闪烁着几分平日里看不见的狠戾,“杀太子的好机会。”   “太子一死,剩下的皇子忙着争储,朝廷大臣忙着站队,每天一堆堆的折子叫那皇帝眼花缭乱,可不就是北国进攻的好时机。”   高照眼睛一转,落到安静的湖面上,却被刘似烨一声唤了回来。   “阿照,你武艺精湛,这一次我和父亲想让你负责布兵,你可愿助我们一臂之力?”   高照有些惊讶,嘴唇下意识微张,“你们让我带兵?这么重要的事…”   那刘似烨将手一抬,轻轻放在高照的手背上,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   “你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兄弟,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高照心里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情绪,对着刘似烨那深情的眼神竟不知所措起来。   刘似烨这样相信自己,自己却自始至终都站在他的对立面。   “好吧。”高照视线一撇,手心里的蛐蛐早已溜走了。   “有阿照盯着我就放心了。对了。”刘似烨把手一抽,笑颜间竟从衣袖里拿出两块玉佩来,比上次还要精致几分,几簇阳光在边缘跳跃,险些晃了眼。   “上次当了我们的玉佩,赔你一块新的。”   “我特意选了最好的料,这样就能戴久点。”   高照的瞳孔疯狂闪烁了一下,刘似烨手中随风轻轻晃动的玉佩此刻好像一个呲牙咧嘴的怪物。   天上地下,洪水猛兽,就没有他高照怕的东西。   可单单这一个尘世的“情”字,却叫他生畏。   刘似烨见他迟迟不接,便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扯,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抓着玉佩上的红绳穿过他的腰带,   “你这懒猫,还要等我给你系。”   “罢了,以前也是我给你系的。只要你不嫌,我便给你系一辈子。”   高照侧过脸,看到刘似烨的手指飞快地在腰带上系了个结。   然后刘似烨抬起头,扬起一个清澈的笑容,在高照的心上重重扎了一下。   可是,我命中注定要负你。   ————————   “太子两月之后去宝山,我们也要做些准备。”   “我这几日把布兵图画好给你,到时你带兵突袭太子,事成以后按我给你的路线脱身。”   “我会找人围住刘府的兵,一网打尽。”   苏煜烈说着,见桌对面那人有些走神,不免担心地唤了一句“阿照”,叫他一下子回了神。   “在想什么?”苏煜烈起身走到高照后面,弯腰将人环在怀里,轻吻了一下他的耳廓。   高照侧过脸,脑袋一歪放肆地枕在苏煜烈的胳膊上,   “我不明白为何要等事成以后再围,证明刘家有想杀太子的心思不就足以搞垮他们了吗。”   苏煜烈笑笑,整个人靠在高照的背上,像一个粘着母亲撒娇的小孩儿,那双眼睛却四散着危险的光,   “太子一死,局势一乱,北国一定想借此机会出兵,而本该拿来里应外合的刘府垮了,这时我王府抛橄榄枝,他们不接也得接。”   高照听完点点头,耳边响起合欢子那句“那苏煜烈以后会让成百上千人送命,国将不国”,却还是将眼睛里的波浪藏了起来。   “苏公子,”高照抚上苏煜烈在自己腰际交握的手,“南域皇帝不作为,只会享乐,还害了你父亲,是不是死得其所?”   苏煜烈的眼睛顿时闪过一轮狠戾的光,“当年若我父亲坐上皇位,哪会有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   “那你告诉我,”高照转过身,一双眼睛炯炯盯着那苏煜烈,“你做的一切可都只是为了复家仇,而不是为了皇位?”   苏煜烈对上高照的视线,坚定地抚上他的脸,“皇位,北帝比我更有资格坐。”   “北帝虽然贪婪,北国却国泰民安。就算是为了南域的百姓,皇位也该归他。”   说完微微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在高照的额头上,嘴角也扬起一个真挚的弧度,   “等我亲手砍了南域皇帝的头,我们便一起离开元城,四处玩乐,快活潇洒一辈子。”   “这些腥风血雨,以后都与我们无关。”   “下半辈子,我苏煜烈心里眼里,只装阿照一人的喜怒哀乐足矣。”   高照闭上眼睛,任由那苏煜烈的额头贴着他的,苏煜烈的手握着他的,好像有一条丝线缠在他们之间,叫他们紧密相连,分不开,扯不断。   等这些事了了,他们做一对潇洒鸳鸯,此前种种,便都值了。   ——————————   “阿照。”   那刘似烨的声音在身后一响,高照就立刻回过头,见他一身白衣在小院墙边立着,笑得和扫过脸颊的清风一样温柔。   “又去买酒了?”   自从苏煜烈去连州就任以后,他出门刘似烨没再派人跟着。高照于是点点头,将怀里的酒壶揣得紧了些,答应道,   “啊,是啊。”   刘似烨走过来,没待他反应便握住他的手,皱眉道,   “最近正值春夏交际,白天热夜里凉,你出门多带件衣服,看你这手冷得。”   说罢识趣地放下高照的手,自顾自脱下身上罩的外衫往高照肩上一搭,   “二皇子派来的士兵已经到府里来了,等着见你。”   “你穿我这衣服过去,和他们交代一下宝山的安排。”   “往后,他们可都听你的。”   高照眉心动了一下,那外衫上的余温轻柔地暖着他的肩,叫他心里又升起几分波动的情绪来。   人非草木,就算他原本是枝红豆,如今也成了人。   “好。”   高照暗暗攥紧拳,没看刘似烨,丢下一句“你快回去歇着,风一吹就倒了”便抱着酒壶跃过墙头。   刘似烨不知道,去见那些士兵之前,高照一个人在树杈上坐了会儿,一直等到夜风把他给的外衫一起吹凉了,方才起身。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阿照对刘似烨比以前温柔多了。来人间走一遭,还是懂了很多。” 第23章 不得   不知不觉过去一月有余,高照把安排和士兵们细说完就撂挑子,每天不是出去喝酒就是在府里上蹿下跳,人影都见不着一个。   刘大人见状担心得吃不好睡不好,刘似烨却每天笑眯眯地和士兵们说,平时找不到高照无妨,到了宝山听他安排就好。   他那么坚定地相信,高照一定会让太子人头落地,然后圆满归来,继续在府里当屋顶上的猫。   —————————   高照坐在窗前,嘴里叼一片随手扯下来的树叶,看着苏煜烈写完字,放下笔拿着纸走过来在他面前展开,上面赫然一个“照”字。   “好看。”高照说着,视线却没落在纸上,而是落在苏煜烈眉目如画的脸上,看着那人听了夸赞勾起嘴角,带出一抹耀眼的笑来。   “等我们从宝山回来,我就找人把这字裱了。”   高照看着苏煜烈转身把纸小心翼翼放回桌面上,突然抿唇,心中敷上一层影。   眼前景象如此平和,十几天后再回来,这平和也难得了。   “刘府被发现杀了太子以后,会怎么样。”高照突然问。   苏煜烈压纸的手一滞,顿了一下之后回了一句,没有回头看窗边那人。   “刺杀太子,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高照猛地站起身,把嘴里的叶子往下一掷,心湖翻起滔天大浪,简直要把天灵盖掀翻,神经寸断。   “搞垮刘府,竟是这个意思!”   “有什么不能再想想,非得要他们的命?”   那刘似烨一颦一笑,嘘寒问暖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洛州城河边那几个包子此时也格外刺眼,叫高照喘不过气来,直勾勾盯着那苏煜烈,眼中生生瞪出几条血丝来。   苏煜烈第一次看到高照用这样的眼神望着自己,心里一惊,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阿照,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   说罢轻轻抬手放上那小和尚的肩,瞳孔也开始闪烁,   “对不起,是我把你扯进这腥风血雨来,叫你难受了。”   高照一掌打掉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那苏煜烈视线于是疼痛地颤了一下,高照明明看在眼里,心里的悲愤却未消半分。   “苏煜烈!你为了亲手砍南域皇帝的头,要那么多人陪葬!”   “刘府和北国合作,一样能杀了南帝,一样能让北帝登位,可你,”高照像头老虎一样怒吼出声,眼眶却含着一池清泪,“你做这些,都是为了你的私念!”   “为了你一个人的仇和怨!”   苏煜烈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小和尚悲痛欲绝的模样,自己也觉得五脏六腑撕裂了一般,乱了方寸。   政场杀戮对于自己这种身份的人来说再正常不过。再痛,再愧,见得多了,他的心也早就和磐石一样坚硬,不会再为这些事情动摇半分。   可如今他生生看着高照那颗心脏被鞭笞,伤痕累累血流满地,自己的石头也顿时卸了铠甲,疼得钻心剜骨。   高照怎么能承受这种本不属于他的痛苦,那可是他的小和尚。   苏煜烈脸颊滑下两行泪,刚抬起手,就看到高照眼眶里的泪也落下两行,然后他睁着那双通红的眼睛看了自己一眼,转身跃出窗口,千万种情绪溢出,心碎跟着落了满地。   我不杀人,人自杀我。   虽这样说,可他也的确藏着私心。   如果不亲手报仇,又怎么了却一桩心事。   苏煜烈一步一步走到窗前,好像踩了满地的血,好像踩着高照那颗生生跳动的心。   如果他的小和尚不回来…   他不回来,便再不用陪他淌这血海尸河了。   苏煜烈攥紧拳,指甲嵌进肉里刺出血来。   不是他不想追,而是他知道,自己追不得。   ——————   高照坐在那晚苏煜烈带他来的山头上,怀中一壶酒,视线藏进下面一片繁华的元城夜景里。   跻身喧嚣,欢乐却失守。   一阵白烟升起,里面悠悠走出一位眼熟的神仙。   高照收回视线,抬眼望着那神仙,   “是我醉了吗,你头发怎么白了。”   合欢子下意识伸手抓上肩膀搭着的白发,万般心事化作嘴边一抹云淡风轻的笑。   “我想让它白,便白了。”   高照看着那神仙在他旁边坐下,短暂地笑了一声,“你竟也学了几分胡说的本事。”   合欢子盯着旁边那人好一会儿,又扫一眼他怀里空了的酒壶,目光灼灼,转而又幽幽。   “相思子。”   他轻唤了一声,那人却没有侧过头。   “三生谱如何变,刘府上下的命,全在你一念之间。”   “若我会选另一条路,你又怎么会特意下来劝我。”高照淡淡地回答。   那合欢子顿时噤了声,落在高照脸上的目光不知是怨还是别的什么。   “苏公子只是一个凡人,他有他的欲,有他的愿,我一个神仙都任性至此,又怎么去怪他。”   高照说着,拿起酒壶递到嘴边一抬,才发现已经空了,于是干笑了一下,念念道,   “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仙,可我不怨。”   “我有自己的执念,有想实现的愿,有要守护的人。”   “那些还不了的情,做不到的事,顾不上的人…就让他们去吧。”   高照顿了一下,好容易定下心神,方才对着那神仙扯起一个笑容,   “合欢子,以后你不要再来了。”   “我为了苏煜烈下凡,以后自当陪他一路走下去,没人拦得住我,自然也无人能拦他。”   “此后世间再无相思子,”高照定定望着身边那飘带纷飞的神仙,“只有高照。”   合欢子眼里的波浪扬起又落下,最后竟溢出一股释然来,好像他本就知道高照会同他说这些话似的。   衣服上的飘带默默往那小凡人的肩上一揽,白发也随风扬起轻轻扫过小凡人的脸,合欢子陪他一起坐在山顶,一个醒着,一个醉着。   彼此都知道,从今以后便是真正的天人两隔。   “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在这凡间看星星,也别有一番滋味。”   “只要你不悔,下来一遭,也值得。”   合欢子眼里盛着神仙才有的清明,却还是忍不住把头微微往高照那边侧了侧。   凡间的星星通透,任谁都要动一瞬凡心。   说到凡心,比起高照,先动的人可能是他。   高照看着这神仙收了飘带站起身,还是那副仙气缈缈的美丽模样,眼眶里却好像盛着一条隐隐若现的河。   “世间再无相思子,以后我也不用食言了。”   “高照,愿安。”   说完倏地化作一股轻烟,和六年前一样围着这个渺小的凡人弯弯绕绕,好一会儿方才随着山间那股清风一同散了。   高照在原地坐着,看着清风扫过树上无数片叶,手指下意识收紧,这才看到指间缠了一圈那神仙留下的白发来。   千种情绪,万般不舍,缠缠绕绕,最后不过作了一丝霜发留在这尘世间。   —————————   “大哥。”   刘似烨刚出房门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抬眼看到小院门边站着的公子,嘴一扬,心一热,毫不犹豫走了过去。   “怎么了?明日一早就要去宝山,你可收拾妥当了?”刘似烨笑道。   高照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覆上一层抹不去的灰,不觉攥紧了手中的酒壶。   “收拾好了。”   “方才有一个士兵给我传口信,说二皇子让你今夜启程去幽通。”   刘似烨微微皱眉,“口信?二皇子那边出了什么事?”   虽然觉得疑惑,但是高照亲口说的不会有假,他于是抬手拍拍高照的肩,答应道,   “我马上着人收拾,与父亲知会一声就走。”   说罢那手停在高照的肩上替他抚平褶皱,眼里也悠悠涌出几分不舍,   “你此行去宝山,千万保重。”   “若有什么变故,先保命,一定想办法回来。”   高照点点头,胸腔蠢蠢欲动,脑子里也开始呼天喊地,对着面前人好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日,当是最后一面。   “大哥,这酒你带着路上喝。”高照定定看着面前人脸颊上微弱却美丽的月光,伸手递出怀里的酒壶,指间却紧扣着。   “替你温好了,还热着。”   “这是我亲自给你打的酒,外面买不了。”   那刘似烨瞳孔一震,面对高照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不知如何是好,待在原地只顾捧着那酒壶,温热顺着掌心自若地暖了整一个心房。   “谢谢。”刘似烨道了声谢,高照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颤动,直叫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愈发悲悯,悲悯到天人共愤。   酒里掺了药,刘似烨喝完的时候,便会把一切都忘了。   什么上元夜跳下桥的公子,什么一同长大的兄弟,谁腰间系着的玉佩,哪一枝坐了人的树杈,哪一处藏了猫的屋顶,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残忍,却是高照对他最好的报答。   那刘似烨在原地顿了顿,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是要留待以后说,便转身要走,却被猛地扯住了胳膊。   “大哥,”高照喉结动了动,眼波含着无法言喻的情绪,扯着刘似烨胳膊的手一直没放开,“我把我的玉佩给你,你也把你的给我。”   “戴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思。”   刘似烨惊讶地瞪大眼睛,虽然不知这高照今天吃错了什么药,心里却腾地升起一股难抑的欢喜。   “好,好啊。”刘似烨正想解玉佩,奈何怀里抱着酒壶,只能腾出一只手,便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   高照往前一步,两只手放在刘似烨的腰带上,叫那刘似烨脸颊烧起一片红,眼睛却直盯着高照嘴角温柔的笑,   “你替我系了那么多次,今天换我给你系。”   说罢解下两人的玉佩,给刘似烨重新戴上自己那块,也把刘似烨那块牢牢系在了腰际。   “好了,你去吧,别耽误了。”   高照后退一步,好不容易打破的距离又恢复原状。   刘似烨依旧红着脸,抱着酒壶,月光轻轻洒在他白皙的脸颊上,照出一股淡淡的清香。   “阿照,等我从幽通回来,我再带你去洛州吃上次没吃成的包子去。”   “好,到时我一定陪着你,不会让你再掉河里。”   高照应着,刘似烨转身的那一刻,天上好像砸下来一块大石头,直直砸出两滴悬在眼眶旁边的泪来。   对不起。   从今往后,就让那玉佩替我陪你,陪完余生。   以往种种,也让我替你记得。   --------------------   作者有话要说:   保不了整个刘府,就保你一人。 第24章 崩塌   高照给的酒,刘似烨硬是留了六天没舍得喝。   马车在树林里停下,车夫给马喂草,那刘似烨下车透口气,往地上铺了块布,看着前长势可人的大树,眼前不知不觉冒出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公子来。   他笑笑,上车拿了酒,车夫来至前面给他生了团火,温起酒来。   阿照的贴心,他留到了今天才拆封。   过了没多久,那边又来一辆马车在附近歇下,车里走下来一位公子,看到这边生了火,于是和刘似烨说起话来,顺便拿出了自己随身的点心。   刘似烨走得急,没带多少备用的吃食,只好把刚温好的酒倒了一杯,递给那公子当作回礼。   那公子连喝了两杯,刘似烨也吃了两块点心,两人正欲道别之时,那公子却突然倒在了地上,几人瞬间慌成一团,连忙把公子载去了附近的医馆。   公子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刘似烨心里一惊,脑子里有什么碎片飞速划过,切断了好一些神经,袭来隐隐的痛。   阿照给他的酒,怎么会有问题?   刘似烨的手下意识抚上那块刻着“照”字的玉佩,想起那天晚上高照嘴边扬起的微笑,温柔到六天以后他才觉得反常。   刘似烨心里一块石头高高悬起,即刻令车夫快马加鞭往回赶,一口气赶了三天路没停,到洛州方才在上次他与高照歇过的那家客栈睡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他正在客栈楼下用早膳,听见旁边那桌的人提到“太子”,依稀还有“大理寺卿”这样的字眼。   刘似烨心脏猛地一沉,也顾不上什么风度了,一个箭步冲到旁边那桌,像一只紧张过度的猫,瞪眼看着那二人道,   “你们方才说什么?太子怎么了,大理寺卿又怎么了?”   那两人被他吓了一跳,看他这身富贵打扮又觉得应该是听得进去话的,便压低声音道,   “你小声点,现在风口浪尖的,分分钟掉脑袋。”   “太子在去宝山的路上被…”那人拿一只手放在脖子上抹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   “竟是那大理寺卿刘大人的主意,皇上震怒,已下令将那刘府满门抄斩了。”   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化成一把刀子,一下一下往刘似烨心上戳着,本就稍显瘦弱的身子猛地瘫软,险些直接倒在桌上,还好那门口的车夫眼疾手快冲过来给他扶住了。   刘似烨站在原地,听不见那车夫担忧的声音,听不见桌上两人的问题,只觉得天旋地转,那客栈的天花板就要朝着脸塌下来。   被车夫扶出客栈的时候,他看见前面那条小河,乌黑的天霎时下起雨来,他一下子回到那条河里,看到岸上那人焦急的身影穿过雨帘朝自己跳下来,胸腔一下子炸开两声凄惨的哭嚎。   满门抄斩,父亲,还有阿照,阿照….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他只顾陷在天崩地裂的悲泣中挣扎,反反复复,火烤煎熬,满脑子都是那两张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的脸,完全忘记了那壶高照亲自递给他的酒。   他只能想起马背上高照替自己挨的那一箭,想起二皇子帐外他笑着说茶不苦,想起湖边他看着自己手把手给他系上玉佩…   信任太深,深到骨子里扎了根,便如同一根大刺,再难□□。   如果真的拔了,便是肝肠寸断,血肉横飞。   ————————   高照回到刘府的时候,早就人去楼空。有的地方拖着一条血迹,几块被人遗忘的碎布被风轻轻吹起一角又落下。   原本开得正艳的三角梅,此刻就像沾了满身的血,红得刺眼,与这萧条场景格格不入。   想来几个月前,自己总在这府里上蹿下跳,后面总是跟着几个唉声叹气的小厮,墙边总是站着那个温柔的人。   现在无论自己跳上哪处屋顶,也再不会有人跟着,不会有人念着,更不会有人默默注视着。   于刘府而言,他真是一颗货真价实的灾星。   高照把腰间那块刻着“烨”字的玉佩放在手心里握紧,好像要生生把它揉碎在骨子里。   忘了吧,忘了好。   要是刘似烨看到这副光景,该有多撕心裂肺。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前站了一个人,穿着熟悉的黑色外衫,一双凌厉的眼睛被悲泣的风吹得微微眯着,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在王府找不到你,我猜你应该来这里了。”   高照抿抿嘴,松开手里的玉佩,扬起一个悲戚的笑容,   “明天这里就要被征走了。以后再不是刘府。”   “我最后再看看。”   “阿照。”苏煜烈突然一步向前,用力把小和尚揽进怀里,那小和尚枕着他的肩膀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苏煜烈放在他腰际的手攥成拳,胸中有千万匹马同时发了疯,像那天一样涌进心房,那帐篷于是坍塌,这次却只有他的小和尚生还。   “这几天你话少了好多,我也再没见你笑过。”   “我从未期盼过你能为我做这么多。”   “阿照,”苏煜烈一只手伸进高照的发间,指尖虽然积了万千悲愤却不敢用力,“其实你那天跳窗出去的时候我就想好了。”   “你若想离开王府,离开我,我绝不留。”   高照闭着的眼睛这时才落下两行泪来,悲伤化作一股旋风在胸腔肆虐,他伸手揽紧了苏煜烈的身子,言语间多出几分愤意,   “我说过,除了我,你天荒地老再不能是别人!”   “苏煜烈,不论你是心疼还是嫌弃,以后再别想赶我。”   “我这把剑,你既然用了,就别想只用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你要用一生一世,听到没有。”   苏煜烈周身一颤,而后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人,好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半晌,空气中才传来一句回应,混着那股风飘飘悠悠,一路飘到半空才散。   “阿照,此生得你,永世无憾。”   “往后有多少苦,我都陪你受着。”   两个人在那凄凉庭院的中央抱得紧紧的,好像永远都分不开一样。他们谁也没注意到,那边的墙后站着一个人,从站着变成蹲着,嘴死死咬着抬起的手臂不让哭声溢出,身子却颤抖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就算身子没散,心也已经碎成细沫,对某个身影执着的情跟着一吹即散。   刘似烨此时此刻才知道,高照那样的人,原来也会对一个人说那样的情话。   就算霸道,就算不容置疑,却是实打实的承诺,那种只存在于自己妄想中的天荒地老和一生一世。   所以高照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也永远不会是他的。   替他挡的箭,向他伸出的手,洛州的约定,种种幻想,此刻都散发着虚无的光。那一声声大哥,本就建立在不切实际的想象上。   刘似烨的手臂咬出一圈猩红的齿痕,那股悲戚的风悠悠划过他的脸庞,卷着一两片落叶,飞起又落下,反反复复,他的两行眼泪却没有断过。   高照,你这样的人,如何能骗我,如何舍得骗我。   ——————   “二皇子!有人来了!是,是刘公子!”   “什么?刘似烨?”   池晋年猛地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想都没想就冲出帐外,见不远处一匹白马,马上一个白衣公子,宽大的衣袖上沾了些暗黄的灰,乌发在漫天的沙尘中飞扬,划出绝望的弧度,本就瘦削的身体好像被抽走了灵魂,那双清澈的美眸里也再没了光。   池晋年大步朝他过去,手才刚抬起,那公子却好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连一声二皇子都没来得及喊就侧身一倒,直直坠进池晋年的手臂中间。   “传军医!”池晋年眉头一皱,怀里抱着那柔弱的公子,转身跑进营帐。   —————————   “刘家的事情我听说了。”   刘似烨醒了以后,池晋年坐在床塌边,手里一碗冒着水汽的热粥。   “你能活下来,就养好身体,留在幽通跟着我,打下南域以后我定把亏欠你刘家的一并还给你。”   “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美女屋舍,什么都给你。”   刘似烨怔怔看着那旋转上升的水汽,悠悠浮现一张俊俏的笑脸。   他想要什么?   想要阿照亲昵地喊他大哥,想要父亲安静坐在他对面喝茶,想要每天看着阿照在屋顶跳跃,他想要的东西曾经都有,如今却再也要不回来。   眼睫毛剧烈一颤,颠出两滴血泪来。   “二皇子,我不留。”   “我想让你借我兵,我要亲手,”刘似烨的声音比往常沙哑好几分,藏进世事苍凉,“亲手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从未想过要让那苏煜烈人头落地,更未曾想过伤害阿照半分,他们却要了我刘家所有人的命。”   “二皇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他们死。”   池晋年眼一瞥,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把手里的碗轻轻放到刘似烨手上,   “我答应你。但是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让他们再活一段时间。”   “等那南域皇帝脑袋落地,他们的人头你怎么取我都不管。”   刘似烨捧着手里的碗,憋了一个月的哀泣终于爆发,哭尽苍凉,悲哀顷刻间袭遍整片大漠,无人生还。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太难过,没有小剧场 第25章 非人   “我调了三百人给你。”   池晋年坐在书桌后面,刘似烨木头人一样坐在他面前,那张噬魂的脸美丽依旧,可能因为不再有温柔的笑容,所以看起来多了几分沧桑。   “承王背着南域皇帝和我们擅自养兵不是一天两天了,”池晋年直勾勾看着刘似烨,   “南域皇帝死了以后承王想用那些兵做什么还未可知,最保险的做法就是,在杀南帝之前先把承王的兵端了。”   “你这么恨承王府,在杀苏煜烈和高照之前,先把他们养的兵灭了,想必心里也能痛快一点。”   “遵命。”刘似烨接下这任务,眼里闪过一丝阴冷的,混着悲戚的光。   池晋年站起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微微俯身道,“承王心思缜密,但你也是个聪明人。”   “承王府的把柄,想来逃不过你的眼睛。”   “人不够随时找我要,先把承王府拿捏住,我们才能进一步行动。”   刘似烨视线没有聚焦在池晋年脸上,过一会儿悠悠道,   “承王府养的兵不足为惧,可再加上南域的兵,就不好说了。”   “若我们出兵杀了南帝以后,承王府握着我们的情报,联合南域的兵反咬我们一口,那收益最大的可就是承王府了。”   池晋年侧过脸看着他笑了笑,“你果然聪明。”   “承王被南帝害到半身残废失去皇位,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想来是为了助那苏煜烈称帝。”   “自己做不了皇帝,让自己的儿子做,合情合理。只是,我北国哪能做他区区一个承王的棋子。”   池晋年从腰间卸下一个牌子放到刘似烨手心,“你拿着这块令牌,我放在南域的人便都可以用。”   “无论用什么手段,务必抓住承王府的把柄。”   “迫不得已的时候,”池晋年轻轻挑眉,“承王,苏煜烈皆可杀。”   “只要于我北国有威胁的人,杀他们不需要理由。”   刘似烨眼前哗地一下闪过高照嘴里叼着树叶的顽皮笑容,心脏猛地揪了一下,手指跟着紧握住那块令牌,视线一晃却看到了印着“照”字的玉佩,眼眶瞬间红了一半。   “阿照,等我从幽通回来,我再带你去洛州吃上次没吃成的包子去。”   “好,到时我一定陪着你,不会让你再掉河里。”   刘似烨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样率真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样的慌来。   所以阿照,你不再是我的阿照了。   我说过要给你系一辈子玉佩是真的,说要带你去洛州也是真的,对你满腔热情满眼疼爱也是真的,可你却不是我爱的那个人。   只是高照罢了。   ———————   “我早便在刘府安插了人,却没想到你动作比我还快。”苏世延嘴角微扬,看着前面坐着那个初成气候的年轻人,   “你长大了,考虑事情也周全了不少。”   “二皇子那边来信了,这一次,你算是将功补过。”   苏世延摸摸下巴上的短须,“那高照既是你信得过的人,让他留在王府便是。”   苏煜烈听到这句方才抬头对上苏世延的视线,眼睛不自觉亮了一下,脱口而出,   “谢父亲。”   苏世延清清嗓子,看着他脸上藏不住的喜悦,嘴角一撇,   “不过他有自己的院子,让他住回去。”   “整天歇在你那处,两个大男人,成何体统。”   苏煜烈瞳孔闪烁了一下,表面应着,实际上当了耳旁风,从那书房一出来就大步流星回了自己的小院。   打开房门,那小和尚已是在塌上躺好了,就着一支烛火,指尖捏着什么东西玩得正起劲,苏煜烈藏起步伐偷摸过去,一把抓住那小和尚的腰,两人顷刻间笑作一团,抱着滚在一起。   “我听说了,王爷叫我搬回我那院。”高照一只胳膊和一条腿放肆地压在苏煜烈身上,撇撇嘴。   苏煜烈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你消息倒灵通,我前脚刚出来,你后脚就了如指掌了。”   “那是。”高照翻了个身,只给苏煜烈留个背,“我不注意着点,哪天惹他不高兴,又要赶我出去。”   苏煜烈身子往前贴上高照的背,一只手揽上他的腰,用下巴拨开他散着的发,接着把脑袋埋进了他脸颊和脖颈的缝隙里。   “阿照,我会让他明白你对我来说和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   “到那时,他接不接受都无妨。这世上没人拆得散我们。”   高照哼哧哼哧转过身面对那苏煜烈,鼻尖蹭着他的鼻尖,眼睛睁得大大的,   “哪怕他把这元城最漂亮的姑娘找来给你当世子妃?”   苏煜烈噗嗤笑了一声,“只怕那姑娘还没跨过门槛,就给某个小和尚一棒子吓跑了。”   “那小和尚赶跑人家姑娘以后,还要跳上墙头对着姑娘的背影大喊一句‘老子才是真正的世子妃’———”   苏煜烈作出高照平时那个泼皮表情,装模作样比划着,逗得高照又气又笑,一脚朝那苏煜烈的肚皮蹬过去,却被精准抓住了脚腕。   “哪有你这样的世子妃,动不动就对着世子拳打脚踢。”苏煜烈说着,手指开始轻柔地在高照的脚腕上划圈,划出几分暧昧来。   高照脸颊一热,心脏不安分起来,在胸腔里面乱撞。   他收回脚,抵在苏煜烈的大腿根,“王爷不让我歇在这里,我要回去睡了。”   说罢就要去掀被子,那苏煜烈赶忙伸手拦了下来,把小和尚往枕头上重新一按,硬是在他嘴上印了一下。   “先别走,再陪我一会儿。”   “陪你干嘛啊。”高照的大眼睛骨碌碌转。   苏煜烈身子一探,吐一口气吹灭了蜡烛,两人瞬间陷入一片黏腻的黑暗,彼此的呼吸声都被放大好几倍。   “该干嘛干嘛。”   ———————   高照把苏煜烈搭在他胸膛上的胳膊一抬,半坐起身把薄薄的里衫一穿,见苏煜烈还扯着他的衣袖,眼一斜,   “该做的事做完了,你还不放人?”   苏煜烈突然探身向前,两只胳膊环住那小和尚的腰,嘴里念念道,   “阿照,我昨天做了一个梦。”   高照只当他又在耍赖,嘴角一扬,一只手顺势捏住苏煜烈的耳垂。   “梦见十二岁那年,你没有来救我。”   苏煜烈喃喃,一下子好像变回了需要依靠的小孩。   高照心里咯噔一下,扬起的嘴角霎时落下。   “我被拐到幽通当质子,与那池晋年一同在大漠长大,十八岁那年方才回元城。”   “到元城以后,我虽是回了王府,却一直暗地里协助刘府,你说奇不奇怪。”   高照揉搓苏煜烈耳垂的手指顿了一下,假装淡然地问道,“为何要助刘府,就算在幽通当了六年质子,你也还是王府的人。”   苏煜烈眼中闪过一丝忧郁,好像那不止是个梦,而是他的另外一种人生,   “在梦里..我很恨父亲。恨他为了自己的仇恨,把我撂在幽通不管不顾整整六年,恨我身为承王府的世子,却只能待在那个地方被小小的北国士兵冷嘲热讽。”   “回来以后,这承王府背负的东西好像与我无关,我只想早日助二皇子杀南帝,助北帝登位,为二皇子建功。”   “在北国那六年,二皇子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   高照的眼睫毛轻颤了一下,原本平静的心湖久违地掀起波浪,一层接一层敲击着心房,因为他知道,这不止是个梦。   这是原本属于苏煜烈的人生,没有被自己打断的人生。   如果没有他插足,苏煜烈和刘似烨不会反目成仇,刘府不会落到如今的处境,刘似烨也不会在这天下的某个角落流浪。   哀叹就像一股绳,缠上喉间,连呼吸都困难。   “苏公子,”高照强忍下心底的惊涛骇浪,轻轻用手指为怀里那人梳起乌黑的长发,“这梦这么长,你可有还没告诉我的地方?”   苏煜烈闭上眼睛掩饰一闪而过的慌张,“没有。”   高照笑笑,他知道,苏煜烈一定也梦到了原本属于他和刘似烨那一段让神仙都艳羡的情。   “那我问你,你更喜欢梦里的生活,还是现在的?”   苏煜烈抬头对上高照微微颤抖的视线,毫不犹豫回答道,   “自然是现在的。”   “在梦里经历那些人和事,我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像缺了一块。”   “醒来以后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梦里没有你。”   苏煜烈抓住那有些怔愣的小和尚的手,眼角沾了一寸月光,深情着发亮,   “阿照,只有你在,我才圆满。”   高照被他的目光触得脑门发烫,只觉得那一寸深情直直沿着血管烧到了心房。原本陷在哀叹中难以自拔的心绪也循着这一束光豁然开朗。   得苏公子这句话,得苏公子这段情,纵千般自私任性,万般无奈惭愧,都可以忽略不计。唯有这段情,在心里生根发芽,茁壮生长,爆出一片桃林来,留下满地芬芳。   不是一个合格的神仙,便做一个合格的爱人。   “大晚上的说这些,就是不想我回去。”高照笑出两颗梨涡,把身上那人扒开自顾自掀了被子,“王爷到时要是把我赶出去,全怨你。”   苏煜烈也笑笑,这次没有再留。   高照起身,听到外面有一个丫鬟敲门,说是来换安神香。高照让她进来,自己穿好外衫,再看了那榻上的公子一眼,便转身出门。   跨出门槛之前,隐约觉得房内袭来的香气有些熟悉,脑子里却只留了苏煜烈那个梦和那句圆满,没有多想就朝自己的小院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苏煜烈:“我怎么可能喜欢刘似烨!”   刘似烨:“我怎么可能喜欢苏煜烈!” 第26章 太阳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打在树叶上哗啦啦响。   高照没睡着,脑子里全是苏煜烈那个梦。   在天上他是姻缘神的小跟班,也就只能看看姻缘石,凡人的三生谱是无权察看的。   苏煜烈如果真的在幽通长大,和刘似烨都真心实意为北国效力,携手同行也是理所当然。   高照翻了个身,正想就着这雨声入睡,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熟悉的片段,那是在一个檐廊,房里悠悠散出让人失去意识的清香。   那香味…   高照腾地起身,外衫都没来得及穿就一个箭步冲出门外,直朝那苏煜烈的小院去。   一把推开苏煜烈的房门,床塌上哪还有人影,窗外雨声滴滴答答,高照的心却轰隆一声倒塌。   “苏公子!”他大喊一句,六神无主在房里转了一圈,而后一把推开窗,拿上苏煜烈的剑就跃进了雨帘。   外面很黑,隔着大雨连路都要看不清,高照却满脑子都是那一个挺拔的背影,身影在屋顶檐廊跳上跳下,心里的石头却越悬越高。   好像有一股冥冥之中的指引,不知不觉他竟找到了河边。十八岁的上元夜,扑通一声一个人落了水,却展开了三个人的缘。   远远地瞧见河边有人,高照收声跳上一颗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探头朝那祈福桥上看去,见几个看不清面相的黑衣人抓着一个软绵绵的人,虽然低着头看不清容貌,那身衣服却熟悉得刺眼。   高照呼吸一滞,胸中炸开一团烈火,想都没想就拔剑朝那桥上一跃,霎时间便有一个黑衣人倒下。   “松手!”高照一脚踢开旁边那个朝他扑过来的黑衣人,剑指抓着苏煜烈那个人的手,眼睛在这滂沱大雨中喷出火,“你也配碰他!”   那个黑衣人见状把苏煜烈猛地一提,往后一退,其他几个黑衣人便涌了上来。   高照那里还想得了那么多,一句话没说便和那几个人打作一团。   刀光剑影中,嗖地一支箭穿过,高照侧身一避,脸颊上却多出一道血痕,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流,沾到衣领上。   高照下意识朝那边一望,见岸上一下子围满了黑衣人,其中有一把突兀的油纸伞,由一个黑衣人撑着,伞下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   那伞微微抬起的时候,两道目光相撞,顷刻间天地都变了样。   高照看着刘似烨那张熟悉又美丽的面庞,手腕霎时软了几分,那沾了血的剑差点落到桥上。   他张着嘴,生生望着岸上那人,混乱的心绪带着那些回忆上扬,掀起一片藏着深情与自责的岩浆。   旁边黑衣人一脚踢到手腕上,手中的剑落地,叮当乱响,高照却好像感觉不到痛了,什么都听不见了,和木头人一样待在原地,看着那失去笑容的公子眼里也不再有光。   而后那公子手微微一扬,岸上那些冰冷的箭头就齐刷刷地对着自己的胸腔。   “高公子,好久不见。”   寂静的黑夜里,这句轻飘飘的问候随着暴戾的雨声向耳朵袭来,而岸边那公子的脸上,不知是溅上了雨还是泪花。   ——————   “刘似烨…”   高照嘴里喃喃,眉头皱在一起,那双大眼睛瞪得血红,连滂沱大雨都洗不净里面盛着的惊异和悲哀。   刘似烨静静望着桥上那人,种种回忆连成一条看不见的丝线,生生穿过两人的心脏,彼此都失了血。   “高公子,你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见到我吧。”   “你对刘府狠心至此,怎么就对我狠不下心呢。”   刘似烨攥紧拳,手心隐隐挨着腰间那块刻着“照”字的玉佩,脸上却停着一个笑容,万分悲怆。   “是因为我对你有情吗?”   他垂下视线,看着河里湍急的水流,整颗心就像被埋在这水里被狠狠冲刷,   “如今再谈这情,连我都觉得荒唐。”   “我刘家上上下下一百口人,全是因着这情没了命。”   刘似烨突然皱起眉,言语间多出一股凄惨的狠戾,   “高照,你留我一条命,会后悔的。”   刘似烨说罢手一抬,正要说什么,桥上那人却大喝一句,那声音简直要让天地都震颤。   “杀我!”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那有着两颗梨涡的公子展开双臂,赴死一般望着自己,一头乌发被雨打湿粘在肩上,   “都是我做的,刘府上下都是我害的,你杀我,全冲着我来!”   刘似烨怔怔看着那公子站在桥上喊得撕心裂肺,胸中也跟着炸开一朵悲怆的花,落下一行泪来。   他怎么会不知道,如果没有苏煜烈,高照只是江湖间一个率真的侠客,对刘府也不会有半分威胁。   可是如今,看着这人为了保苏煜烈的命让自己杀了他,难以言喻的悲哀就缠上喉咙,连带着一股爱而不得的悲愤,不甘。   今夜原本不是要杀苏煜烈,可是现在,他想杀了。   刘似烨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忽略桥上那人的声音,侧过脸对旁边那黑衣人道,   “把苏煜烈扔下去。”   黑衣人挥手,桥上的黑衣人得令,于是在高照惊异的目光下抬手把毫无意识的那人扔了下去。   苏煜烈白色的身影霎时与桥下黑色的河水融为一体,高照倒吸一口气,千万种情绪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一脚踏上栏杆跳了下去,也霎时就被湍急的河水冲没了影。   “苏公子!”   空气中留着这句呐喊弥散,刘似烨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桥上已再没了那人。   他愣在原地,迈开步子往河边冲去,胸腔一下子积了千万吨悲哀不舍,张开嘴巴对着那吃人的河水想要唤那人的名字,却早已没了声音。   阿照,那可是阿照啊。   刘似烨看着那一团黑色的水,想到洛州那时也是这样的大雨,也是这样的大水,自己抱着石头只觉得浑身发冷,顿时哭嚎出声,哭得站不稳身子,好像要随那二人一同歪进河里。   黑衣人走过来替他撑伞,那公子哭得身子没了力跌坐在地上,手里却死死攥着腰间那块白色的玉佩。   空气中一片滴滴答答的雨声,还有那湍急的水流声,都没能掩盖河边仿佛吞咽了世间所有悲戚的哭喊。   早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可是阿照,你也的确当过我的太阳。   —————   “刘公子,沿河找了好多里没看见人,想来已经上岸了,捞上来一块玉佩。”   刘似烨坐在椅子上,眼看着那人递上来一块白色的玉佩,心脏猛地一颤,又破了个大口子流出血来。   “知道了。”   他接过玉佩,那双白皙纤细的手微微颤抖,把那块玉佩捧在手心里,看着上面刻着的“烨”字,握紧。   上岸了,上岸了。   苏煜烈不省人事,在那夜里能把他捞上岸的除了高照还能是谁。   高照会水,所以从一开始他孤注一掷的感情就砸在了谎言之上。   刘似烨挥手让那人出去,自己也卸下腰间那块玉佩,甩手把它们一同掷出了窗外,猝不及防。   这玉佩高照不配戴,他也没必要再做那献殷情的温柔客。   刘似烨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窗外溜进一抹春风,他的眼睫毛跟着颤了一下。   今年的倒春寒,格外凉。   ————————————   身子一个激灵,苏煜烈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头枕在一个人的大腿上,软绵绵的。   他抬眼,视线落在那小和尚嘴角的梨涡上,往旁边一挪,是一条狰狞的血痕,很长。   苏煜烈猛吸一口气回过神,用力抬起手,还没来得及抚上那小和尚的脸,就被小和尚抓住了。   高照摊开苏煜烈的掌心与他十指相扣,   “睡个觉都能睡到河里去,真有你的。”   苏煜烈一惊,完全想不起之前发生了什么,那颗心脏却因为小和尚脸上的伤发疼,   “阿照,你怎么会受伤,你的脸…”   “无妨,小伤。”高照笑笑,那两颗梨涡却盛满了疲惫。   “昨夜的香有问题…”苏煜烈反应过来,眸子一黯,声音也不自觉严厉了几分,“是谁?”   高照抿抿嘴,好一会儿才回答,   “刘似烨。”   “去宝山之前,我自作主张骗他走了。原以为他会喝那下了药的酒,以后什么都不记得,没想到他没喝。”   “昨晚让你受了那么多罪,怨我。”高照眉心动了动,那双眼睛里幽幽冒出些惭愧。   一想到昨夜刘似烨下令把苏煜烈扔下河的时的决绝,高照心里就扬起惊涛骇浪。   原本比翼双飞的两个人,如今却落得这般狼狈下场。他怨自己,怨自己太自私插足他们的感情,也怨自己残忍至极的同时留了半分怜悯。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覆上他的脸,高照把思绪从那漩涡里一抽,对上苏煜烈的视线。   “怎么能怨你。”苏煜烈的瞳孔微微颤抖,“阿照,刘府如今成了这样,刘似烨也这么恨我们,你有没有怨过我。”   高照笑笑,“怨过。”   说罢在苏煜烈有些灰黯的目光下伸手捧住他的脸,微微俯身让自己的额头轻轻挨上他的额头,   “但是下一次看到你的时候,我又重新爱上你了。”   “人无完人,可我一见到你,就只能想到你千千万万种好。”   “苏公子,你可是牢牢套住我了。”   苏煜烈的瞳孔剧烈震颤了一下,而后轻轻抬头顺势吻上那小和尚的唇,轻柔中混着征伐,征伐中带着屈服。   你又何尝不是,牢牢套住了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刘似烨【气到变形】:“你们找到机会就撒糖!我呢!”   高照【掏袖子】:“喏,给你也吃颗麦芽糖。”   刘似烨::“我不要!我再也不吃你给的东西!”   (气呼呼地走了) 第27章 皇子   “接下来这段时间你去一趟华景,我已派人和四皇子联系上了。”   苏世延坐在小院里的石桌上吹风,苏煜烈在旁边站着,“这四皇子的舅舅是兵部尚书,你此番过去假意支持四皇子争储,实则要想办法把南域的布防摸清楚。”   “摸清楚以后,先把消息带回来,再送去幽通。”   苏煜烈答应下来,一边吩咐人去收拾东西一边朝那高照的小院去,哪知道远远便看见一个人坐在自己那院的树上,嘴里叼片叶,一条腿翘起,不是那小和尚还能是谁。   苏煜烈放慢脚步偷偷摸到那树下,猛地朝树上叫一声“阿照!”,那小和尚便吓得周身一颤,一个没坐稳直接往下一倒,稳稳落进苏煜烈手臂间,叫那后面跟着的丫鬟小厮羞得头都不敢抬。   高照斜了一眼笑得正欢那人,从他怀里挣出来,脚一抬就要往那人身上踹,哪成想又被拽住了脚踝。   “在王府踹世子,胆子不小。”   说完又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那么多人看着,到时又去王爷跟前嚼你舌根。”   高照这才把腿放下,大眼睛往那苏煜烈脸上一斜,还是那副不识礼数的模样。   “你不在自己的院里待着,在我院里干什么?”苏煜烈问道。   高照撇撇嘴,“你离了这院子,谁知道有没有人要在你这动手脚。”   “没有我看着,你又给拖到那河里去怎么办。”   苏煜烈听罢大笑一声,附和道,   “是是是,还好我有阿照这颗吉星守着。 ”   “我已差人去你那院收拾东西了,我们过会儿便启程去华景。”   高照眼睛一抬,“华景?那不是皇帝的地儿么?”   然后凑近苏煜烈,大眼睛骨碌碌转,小声道,“这么快就要取那皇帝的狗头了?”   苏煜烈忍不住又大笑一阵,手习惯性往那小和尚的脖子上一捏,“哪有这么快,带你去看风景。”   高照哼一声,双手抱胸,“你哪有那闲心,不和狗皇帝的脑袋有关,哪会跑那么远。”   两个人站在原地一阵耳语厮磨,手在对方身上这里捏捏那里捶捶,叫那后面跟着的小厮丫鬟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高公子和世子的关系,府里谁人不知,时至今日连嘴都懒得多说一句了。   —————————   赶了十日的路,两个人一会儿策马奔腾,一会儿窝在马车里柔情蜜意,就这样到了华景。   客栈的小厮掀开帐帘,二人迈开步子进去,见桌前坐了一位华衣公子,头发高高盘在发顶,通身的皇家气派,脸相却是一副可爱模样,没长大的小孩儿一般。   高照抬眼打量着这四皇子,见这四皇子的眼波在苏煜烈身上粘着转了好几圈,而后嘴角一咧,从嘴里蹦出一句惊为天人的“堂兄”来。   堂兄?哪有皇子叫世子堂兄的?   高照倒吸一口凉气,苏煜烈也跟着周身一颤,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四皇子倏地一下来至跟前,一把将人扯到桌上坐下。   苏煜烈下意识回头,见那小和尚眼睛里升起一团火焰,要把这客栈烧个昏天黑地似的。   ———————   “四皇子身份尊贵,这样称呼臣属实不太合适…”   苏煜烈说着,只觉得后脑勺麻辣火烧,生怕那小和尚急起来把桌子掀了。   那四皇子苏道盈脸上一个灿烂的笑容,两只手撑着脸,好像没听到似的直勾勾望着那苏煜烈,   “堂兄此番来,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我那舅舅吧。”   这话听得苏煜烈和高照皆是一惊。   苏煜烈下意识攥紧拳头,刚准备接话圆场,那苏道盈又笑眯眯道,   “你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把宝压我身上。选我,全都是因为我舅舅。”   “我这块发光的金子,怎么就没人看见啊。”   苏道盈说着,脸上又多出几分愁色来。   他这边愁着,那苏煜烈和高照高高悬起的心却扑通一声落了下去。   还好还好,真是只小猫。   高照暗暗松了口气,再抬眼的时候那苏道盈的爪子却搭在了苏煜烈肩上,一副见了心上人要撒娇的表情,心里那团火又蹭蹭上扬。   “堂兄你好不容易来了,我可要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让你们承王府知道没押错宝!”   “等我坐上那东宫之位,堂兄你就好好跟着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苏道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对着苏煜烈滔滔不绝,却没发现那苏煜烈脸上的笑容越发尴尬,也没发现身后那个侍卫眼神凶恶得就快要把自己生吞了。   “不过,堂兄大老远过来,还是先带堂兄去见见我舅舅。”   苏道盈说着站起身,脸上一副乖巧模样,浑身散发着憨气,倒还真有几分可爱。   苏煜烈跟着站起身,跟着苏道盈出去,在路过高照的时候脚踝被这小和尚猛地一踢,疼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愣是没敢出声。   —————————   一行人赶到兵部尚书府,苏煜烈和四皇子进了书房,高照只能留在门外守着,从旁边扯来一片叶子放嘴里叼着,一脸不耐烦,这时哪怕前面飞来一只苍蝇他都想一掌拍死。   这时书房的门打开,一只苍蝇悠悠出来,站在门口伸着脑袋往四周看了一圈,目光却停在那旁边站着的高马尾公子身上。   高照斜了他一眼,和他对视了一瞬,又收回了视线。   看来是太蠢,不适合待在里面,所以被那兵部尚书赶出来了。   哪成想,那苍蝇竟是嗡嗡飞到自己跟前,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   “承王府可真是人才辈出,连侍卫都这么俊。”   “俊哥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喜欢嚼树叶的人。”   高照眼睛一瞪,见面前人脸上停着和面对苏煜烈时如出一辙的表情,头皮发麻。   “谁是你俊哥哥,见个人就沾亲带故,全天下都姓苏怎么的?”   高照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旁边听着的那小厮浑身一抖,连眼睛都不敢抬,那四皇子却来劲了,眼里闪起光,   “俊哥哥,你比我堂兄还好玩。”   ———————   “真要让四皇子这样的人当上皇帝,南域就完了。”   高照一脸嫌弃,给苏煜烈揉脚踝的手却轻柔。   “若他坐上皇位,也不过是个傀儡。嘶…”苏煜烈说着,故意发出疼痛声音,表情也刻意夸张,“阿照,你踢得好狠。”   高照虽然知道他在演戏,心却还是紧揪了一下,下意识抬起下巴斜睨床塌上那人,“疼点好,不踢狠点,只怕心思都跟那四皇子跑了。”   “说什么呢,谁喜欢那样的了,和块糖似的粘人。”苏煜烈答,眼睛偷瞟那小和尚得意的梨涡,自己的嘴角也跟着一扬。   猛地抓住小和尚的手腕轻轻揉捏,正欲更进一步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两个人一惊,还没来得及收手就听到那门哗地一下大开。   苏道盈站在门口,直勾勾望着窗边床塌上那两人,一个伸手摸另一个的脚腕,另一个伸手反捉住他的手腕。   苏道盈喉结一动,自己探身进来,飞速把那门一掩,蹬蹬蹬跑到那二人跟前来,眼巴巴问道,   “堂兄,你们这是干嘛呢。”   高照和苏煜烈火速分开,眼神都开始飘忽起来。苏煜烈拿起放在床头的药瓶晃了晃,笑道,“脚踝撞到桌子了,他给我擦药呢。”   “原来是这样。”苏道盈伸手抢过那个药瓶,笑着往苏煜烈跟前凑,嘴里念着,“堂兄,我替你擦。”   屁股还没挪过去,衣领就给身后那人一扯,转身看到一双可怕的喷火眼睛,耳边传来一阵低沉到可怕的声音,   “四皇子身份尊贵,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我吧。”   再低头看,自己手上的药瓶已经没了。   “哦,那…”苏道盈悻悻地收手,起身走到桌前打开一个食盒,丝毫没注意到床上那两人正挤眉弄眼,一个满眼火光,另一个满眼无措。   “我带了些点心来给你们吃,元城离华景那么远,你们肯定很少吃这里的点心。”   苏道盈说着,手里端个盘子又凑了过来,眼瞧着那苏煜烈。   “我不饿,你们先吃。”   他于是又侧过脸看着那高照。   “我手上沾了药,没法吃。”   苏道盈听了心里一喜,飞快捏起一块糕点,念道“俊哥哥,我喂你”,高照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满满塞了一块。   苏道盈把盘子放在床边,那两人又开始挤眉弄眼,换了另一个满眼火光,原来那个满眼嫌弃。   “堂兄,你走路都能磕着脚,这么冒失,可别叫我舅舅知道了。”苏道盈轻声道,“这点心你不饿也试一块嘛,很好吃的。”   苏煜烈心里虽气,脸上的表情还是管得住,扯起一个笑容道,“那劳烦四皇子替我拿双筷子,我自己吃。”   苏道盈于是起身去拿筷子,刚把筷子和糕点递到苏煜烈手上,那边的高照却突然飞身过来一掌把那糕点打翻在地。   苏煜烈心里一惊,以为他醋意大发,直勾勾望着那小和尚,正欲说什么解围,却见那小和尚眉头一皱,嘴角霎时流下一条血丝,刺目非常。   “阿照!”苏煜烈猛地起身,那小和尚却眼一闭往后一倒,倒是苏道盈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苏煜烈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下意识把那苏道盈用力一推,将他怀里那人揽过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抱着人冲出了客栈。   “备马!备马!去医馆!”   --------------------   作者有话要说:   苏道盈:“一下子两个大帅哥!好开心!”   苏煜烈:“你拿来的点心有毒!”   高照(吐泡泡) 第28章 一间   苏道盈赶到的时候,几个大夫匆匆进了房间,他抬脚正欲跟进去,苏煜烈却走了出来,把门一掩,面无表情,眼里盛着无法压抑的怒火,好像随时都能把这片地方烧成灰烬。   “堂..堂兄..”苏道盈无辜的眼睛骨碌碌转,看着那人大步来至自己跟前,微微倾身,   “四皇子,你知道什么,最好说清楚。”   然后一只手不轻不重往自己肩膀上一搭,   “否则我就是把你这寸地方夷平,也会还阿照一个公道。”   苏道盈心里一惊,自知触了这位堂兄的大霉头,忙慌张解释道,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堂兄你只管放手去查便是。”   苏煜烈这才把手收回去,脸色黑得和见了鬼似的。   这时里面匆忙出来一个大夫,那苏煜烈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眉头紧皱,生怕漏听了一个字似的。   “这公子一直在流血,如若搞不清这毒的来历,只怕还没施药,就失血过多去了。”   “什么?”苏煜烈好像被一块大石头猛砸了一下,身体往后倾,险些没站稳脚跟。   他用力攥住那微微发抖大夫的肩膀,一双眼睛瞪得血红,语气狠戾中带着恳求,   “无论用什么办法,一定给他止住血…”   说完恶狠狠回头扫了那不知所措的四皇子一眼,而后大手一挥,喝道,   “所有碰过点心和食盒的人都抓起来,一起审!”   那些侍卫得令下去抓人,苏煜烈也转身大步流星走下台阶,在路过那四皇子的时候停下脚步,眼中散着一股令人发寒的狠意,沉声道,   “如果阿照有什么事,皇子也好,天王老子也罢,我就是死也要让你全府人给他陪葬,说到做到。”   苏道盈周身一颤,顿时和只胆怯的小猫一样噤了声,望着那人飞速离开的背影,头疼欲裂。   待那苏煜烈消失在视野中,方才小心翼翼推开房门,见床塌上那人嘴角渗的血染红了一大片枕头,又吓得飞快关了房门,不敢再看。   —————————   昏暗的房内传出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坐在正中央看着鞭子挥舞的男人紧攥着拳,眼中的波涛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汹涌。   这一分一秒,流的都是阿照的血。   “说出下的是什么药,饶他不死!”   苏煜烈用力捶上椅子的扶手站起身,黑色的瞳孔发出危险的光芒,一一扫过前面血淋淋几个人的恐惧面庞,好像一头吃人的野兽。   就在这时,一个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   “我..知道。”   苏煜烈一个箭步冲过去揪住那人的衣领,待那人说出药名以后想都没想就冲了出去,跑到阿照躺着的房间才停下,心脏突突直跳。   那些大夫忙着去配解药,他却怔怔看着床上那人闭着眼,嘴角还在汨汨渗着血,心脏顿时和那枕头一样被染了一片可怕的鲜红。   “阿照,阿照…”苏煜烈跨到床塌边,紧紧攥住无法动弹那人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眼中的凶狠和愤怒一下子全数转化成深不见底的痴情,“你再等一会儿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苏煜烈念着,逐渐变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抖着手用自己的衣袖去擦那小和尚嘴边的血,却怎么都擦不完。   别流了,别流了。   苏煜烈的祈祷在胸腔膨胀,炽热的空气烧得心壁发疼,攥着那小和尚的手发出一声声隐忍却用力的哭嚎,直到大夫们重新聚过来方才松开。   他站在外面守了一夜,那衣袖上的血迹都发黑了,他心里可怕的烧灼感却未降半分。   听到高照脱离危险的消息,他的神经才猛地一松,带出好一阵余波,直叫他气都喘不上来。   看完高照以后他又回到那个房间,吩咐把其他人仿了,独留那个下药的小厮。   “是谁做的。”   “三..三皇子。”那小厮已经被打得有气无力。   苏煜烈抿抿嘴,黑着脸走出房间,对门口那侍卫沉声说了一句,   “此人杀了。”   让他的小和尚受了这么多罪,杀他千百遍都不够。   ———————   “大人,人救回来了。”   一个身影迈进兵部尚书赵大人的房间,赵大人于是缓缓抬起头。   “救回来了。”他黯黯应了一句,视线往旁边的角落一撇,思考着什么。   “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做。”那黑色的身影问道。   赵大人摸摸脸上的胡须,嗓音有些哑,   “那苏煜烈什么反应?”   “回大人,那小厮按计划回答了,世子万分生气,想来矛头已是成功转到三皇子那边了。”   “没想到只毒了一个侍卫,也能有这样的效果。”赵大人用手指轻敲着桌面,在心里盘算了一番。   “也罢,先处理三皇子,借的是那世子的手还是承王的手都无妨。”   “苏煜烈留着日后再杀也不迟,先助我那没用的侄子坐上东宫之位再说。”   ——————————   高照睁开眼睛,手指下意识收紧,抓起一团软绵绵的被子。   皱眉侧过头一望,只见一个小厮急匆匆跑出去,床前坐着一个睡得摇摇欲坠的身影,定睛一看,却不是苏煜烈。   心里咯噔一下,受伤的五脏六腑也跟着钻心的疼。   “世子呢。”高照喊了一句,声音无比嘶哑,嘴唇也干巴巴的,粘着些发黑的血痕。   苏道盈身子一颤猛地惊醒过来,见面前人醒了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喊一声,“来人啊!快去叫世子!”   回过头却早就没了人影,想来已经跑去找那苏煜烈了。   苏道盈又回过头,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床上那脸色苍白的公子,“俊哥哥你可算是醒了,你吐了好多血,吓死人了。”   高照瞪着眼睛,内脏疼得要死,说句话都费劲,哪里有闲心和这人寒暄,   “世子去哪了,中毒没有。”   “他没中毒,但是看到你中毒之后就和疯了似的,说要把我这块地方夷平。”苏道盈到现在还心有余悸,抓着高照手的那只手微微一颤。   “那怎么是你守着。”高照没见着苏煜烈,有点不高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查出是三哥下的毒,这几日每天都在外面不知道忙些什么,想来是找三哥麻烦去了。”苏道盈撇撇嘴,“他怕他不在的时候别人会害你,非要我守着,除了大夫以外别人近一步都不许。”   “不过,他倒是每天准时回来给你喂药。”   “俊哥哥,我堂兄对你真好。”   高照这才觉得心里暖一点,嘴边隐隐浮现两颗梨涡,直叫那旁边的苏道盈看痴了,忍不住道,   “俊哥哥,你笑起来这样好看,怎么平时脸上都是一副要杀人的表情。”   高照好不容易扬起的嘴角立刻撇了下去,一句话都懒得回答。   就在这时,远远听到一声熟悉的“阿照”,两人都往门口看去,见那苏煜烈一身潇洒的黑色束身服大步跨了进来,身上洒了一层金黄的阳光,好耀眼。   高照的梨涡也被这久违的光唤了出来,虽然没有出门,却也盛进了一抹初夏的暖阳。   那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高照的心便又绽开一朵花。   ————————   苏煜烈进房间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苏道盈赶了出去。   好容易两个人独处,苏煜烈坐在床塌上两只手握住高照的手,什么也没说先倾身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蜻蜓点水却柔情至深。   说完静静地看了高照一会儿,起身去旁边桌上拿了个茶杯来,用手指蘸了些水轻轻往那小和尚的嘴唇上抹,等那些发黑的血迹软下来以后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了。   高照皱眉看着他衣袖上的血,“脏。”   “不脏。你的血怎么会脏。”苏煜烈也心疼地皱眉,嘴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让四皇子看人,他就是这样看的,嘴唇有血也不擦。”   “算了吧,我醒的时候他睡得比我还沉。”   高照笑笑,苏煜烈于是也笑笑,两个人看着对方,周围的空气久违的温暖。   “阿照,你受苦了。”   好一会儿苏煜烈才挤出一句,高照看到他眼底的世界在微微颤抖,自己心里也浮起一层世事无常的苦涩来。   好在他的苏公子没事。   “这几天我一直在摸三皇子的行踪,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再动我们分毫。”苏煜烈抓起高照的手捏在掌心,表情万分坚定。   “要杀三皇子?”高照微微眯眼,“我们才刚到华景三皇子就死了,那岂不是昭告天下是承王府杀的。”   苏煜烈摇摇头,嘴角扬起一个带着深沉的弧度,“你难道忘了,苏煜烈还在连州镇寇。”   高照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本英俊白皙的脸多出几分可爱来。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人影,在大雨滂沱的夜晚,头上面一把油纸伞。   那一句坚定的“把苏煜烈扔下去”还回荡在耳边,带出心房一阵隐痛。   “苏公子,”高照轻唤一声,却没有对上苏煜烈的视线,“我如今明白了,什么叫你不杀人,人就会杀你。”   “如果三皇子想要你的命,那我一定让他去见阎王爷。”   苏煜烈轻笑一声,“你好好养伤,不用操心这些。”   “我去解决。”   ————————————   晚上高照躺在床上,就快睡着了,窗子外面却突然响起争执的声音。他烦躁地睁开眼睛,都还没坐起身子,那房门便大开,无端端冲进来两个人。   高照心里一惊,定睛却看到苏煜烈和苏道盈各抱着一床棉被,瞥见自己脸色不太好,都噤了声。   “俊哥哥,堂兄说你晚上也要人看着,要和你睡一间房。”苏道盈声音糯糯的,犯了错的小孩儿似的,“可是这几天都是我看着你,晚上..晚上也要我看才行。”   苏煜烈不乐意了,幽幽看着苏道盈说,“四皇子身份尊贵,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四皇子做呢,还是回房好好歇着吧。”   “我身份尊贵,那白天怎么就让我看着!”苏道盈皱起眉,像一只暴跳的小猫,和苏煜烈干瞪眼。   苏煜烈正欲说什么,床那边便传来一句恶狠狠的“吵死了,都出去!”   “这里没地方给你们睡!”   那两个人顿时和灰心的小白兔似的,耷拉着耳朵出了房门。   高照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满脑子却都是苏煜烈刚才那个憋屈的表情,心里直呼可爱,心房也痒起来。   没多久就听见靠外面那个窗子响了一下,翻进来一个人,熟悉的味道一靠近,高照的心脏就扑通一声跳进了相思河里。   那人二话没说把手上的被子一扔,自己钻进高照的被子里,伸手把小和尚的腰一揽,贴着他的耳朵悠悠道,   “现在有地方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苏道盈:“我不和俊哥哥睡一间,那堂兄这边缺人吗?”   苏煜烈:“请你走开可以吗?”   【明天请假一天~】 第29章 窃图   “俊哥哥!快出来!”   高照正欲推开房门,听到这声音手下意识缩了回去,一下子又想回床上窝着了。   苏道盈哪能罢休,砰的一下打开房门冲进来,拉着还没来得及回到床上那人就往外扯,   “你能下床了,就得出来透透气。”   说完把高照往那小院的石桌上一按,招呼旁边几个小厮端来了什么绿油油的东西往桌上一摆,高照斜眼一看,原来是好些莲蓬。   “莲蓬就是新鲜的最好吃,你快尝尝,我刚摘的。”苏道盈笑嘻嘻在他旁边坐下,“我问过大夫了,你能吃,不过不能吃多。”   说着飞速剥了一个就要塞到高照嘴里,结果被高照猛地揪住了手腕。   “上次你喂完,我吐了几天的血,谁还敢让你喂,我自己来。”   高照把他指尖捏着的那颗莲蓬塞进嘴里,见那苏道盈一脸委屈,嘴里嘟囔道,   “你这样说,可太伤人了…谁有心害你怎么的…”   高照没理他,觉得这莲蓬味道还不错,自己干脆伸手剥了起来。   这时院门那处悠悠走来几个人,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四十多岁,面相凌厉,步伐沉稳,一副大人物的做派。   高照飞快打量了一下这人,却依旧在那不慌不忙地剥着莲蓬,倒是旁边的苏道盈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一副兔子见了老虎的模样。   “我舅舅来了!”苏道盈见高照还不起身,急得暗戳戳扯他衣袖,高照这才装出一副病重的模样,皱着眉头慢悠悠起来了。   那赵大人走到桌前,淡淡扫了高照一眼,见高照还不行礼,面上有点不快。   苏道盈察觉他的情绪不对,连忙替高照解围道,“舅舅,这是世子的贴身侍卫,那日中了毒还没好全,走路都有点困难。”   “如此。”赵大人应了一句,脸上似笑非笑,正欲再说什么,后面就远远传来一声,“赵大人来了。”   众人转身的转身,抬眼的抬眼,高照咽下方才嘴里没嚼完的莲蓬,见苏煜烈风风火火从院门那处走过来,脸上挂着一个平和的笑容。   可是高照却从那双眼睛里面看到了隐隐冒头的怒火,而目光的尽头,正是这位赵大人。   “参见世子。”   一众人行礼,苏煜烈将赵大人扶了起来,微微侧过脸看那桌边站着的小和尚脸色还在发白,于是笑道,   “赵大人,我这位兄弟还未痊愈,要多休息,先让他回房,我再好好陪赵大人聊聊。”   “自然。”赵大人答应一句,看着那周身带着一股傲气的侍卫回房,眸子愈发黯了。   回府的路上,旁边的小厮忍不住道,   “大人,这世子一行人气派着实大了点,连一个小侍卫都敢和四皇子平起平坐,见了大人也不行礼..”   赵大人冷哼一声,胸口只觉得有口气顺不过来。   “他承王府以为自己是谁。即便现在在朝中有几分地位,那不过是看在先皇器重的情分上。”   “等盈儿坐上皇位,他们还算什么。”   那小厮思索一阵,轻声道,“四皇子与世子交好,心思也单纯容易受人利用,只怕,只怕到时…”   赵大人握紧拳头,眼中一轮狠戾的光,   “所以苏煜烈得杀。”   ———————   苏煜烈合上房门,看了坐在桌前的高照一眼,起身去拿了件薄衫给他披上。   “你今天出去干嘛了?一脸不开心。”高照拢好薄衫,看着苏煜烈坐到自己对面的位置上。   苏煜烈想起什么,眸子一黯,眉头也轻皱起来,“药不是三皇子下的。”   “三皇子甚至不知道我们在华景。”   高照哑然,压低声音,“那是谁?”   “我死了,承王府盯上三皇子,三皇子也死了以后,谁会得最多好处?”苏煜烈抬眼对上高照的视线。   高照微微眯眼,略一思索,而后猛地睁大眼睛,惊道,“四皇子?”   苏煜烈没忍住笑了一下,一只手轻轻敲上小和尚的额头,“是赵大人。”   “赵大人为什么要杀你…”高照回想起下午见到的那张脸,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危险了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倏地被推开,桌旁的两人皆是一惊,苏煜烈下意识伸手抚上腰际的剑。   门后站着苏道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而后飞快地走进来合上门,把手里的莲蓬放在桌上,一双眼睛炯炯望着苏煜烈,   “你说要杀你们的人是我舅舅?”   苏煜烈和高照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正犹豫之时,那苏道盈却突然扬起一个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笑容。   “我舅舅想杀你们,我们便先一步杀他。”   高照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杀你舅?”   “我很早就想这么做了。”苏道盈眼中幽幽冒出一丝狠戾,“舅舅不喜欢我,我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傀儡。”   “我想发展自己的势力,他却不允许。这次要杀你们,想来也是怕我与你们合得来,以后得了承王府的支持。”   “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了,”苏道盈黯黯捏紧拳头,“我是一块金子,不需要他也能发光。”   苏煜烈和高照又交换了一个眼神,那苏煜烈于是拍拍苏道盈的肩,   “你想杀他,我们助你。”   只要赵府的那张布防图能到他们手里,苏道盈是不是真的金子,谁又在乎呢。   ————————   房间里的香薰得让人头疼,床塌上两个人紧抱着,高照睁眼,见苏煜烈两只手环着自己的腰睡得正沉,原本想下床掐香的念头也没了。   他微微坐起身,抬手抚上苏煜烈的发顶。   苏煜烈眉心一动,下意识收紧手指,听见额头上一声轻笑,于是把脑袋往那人的胸腔拱了拱。   “大白天的就赖在我这里睡午觉,你不还要琢磨怎么杀赵大人吗。”   高照掐了掐苏煜烈的耳朵。   那苏煜烈没睁眼,嘴里却悠悠道,“杀是要杀,但是怎么杀,什么时候杀还没想好。”   “拿到布防图才是第一要事。”   高照正欲说话,那边却突然响起敲门声,来了个人说要找世子。   “找你怎么知道要到我这敲门。”   高照起身,那苏煜烈也跟着起身拢上衣服,看起来还没完全睡醒,念念道,“应是王府来的。”   说完过去开门,拿回来一封信,坐在窗边认真读起来,脸上的表情却随着读信的视线越发不对劲,眼波也愈发汹涌。   “怎么了。”高照心跟着一紧,见那苏煜烈抬眼,惊异和焦急隔着空气袭过来,叫高照的脑袋也跟着轰鸣。   “王府出事了。”   “今晚去赵府,阿照你窃布防图,我杀人。”   “事成以后在后门回合,即刻回王府。”   说完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没有时间考虑那么多了。”   ———————   “赵大人。”   赵大人吹了灯,正准备走到床边,身后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霎时脖间袭来一片可怕的寒意。   “是…是谁…”   赵大人身子开始发抖,然后大声喊道“杀人了”,却没有回应。   身后那人轻笑一声,声音里藏着一把把刀子,“赵大人还真是心思单纯。”   “我都到这了,外面哪还有活人。”   “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自己为什么死。”   苏煜烈眼里轮过一丝狠戾的精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你想杀我没关系,但是你让我的人吐了几天的血,差点去见阎王爷。”   “现在你替他去见吧。”   说罢手用力一挥,便听得空气中一声刺耳的皮开肉绽声音,紧接着前面那人便倒在了地上。   苏煜烈转身,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就跃出窗户消失在黑夜里。   到后门的时候,高照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苏煜烈跳上墙头后跃至他身旁,   “布防图拿到了吗。”   “拿到了。”   高照点点头,两人于是一同跃起,在屋顶上起起落落,再下来的时候,苏道盈已经备好了马车,在旁边等着了。   苏煜烈和高照手脚麻利地把身上沾了血的外裳撕了扔在地上,苏道盈看着脸颊竟幽幽红了一片。   “四皇子,保重了。”   看着高照钻进马车,苏煜烈拍拍苏道盈的肩,“承王府突然出事,能为四皇子做的就这么多了。”   “接下来万事顺遂。”   苏道盈感激地点点头,正欲说什么,那马车的窗户突然一开,高照探出个头,   “要我说,对皇位也不用太执着。”   “与其一辈子困在那宫里,还不如去各处潇洒快活。”   “现在没有姓赵的管着,你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啊。”   苏道盈看着那人白净的脸,心里一动,丝丝苦涩不舍顺着喉管往上爬,他幽幽看着这二人,糯糯道,   “我们…以后是不是不会再见了。”   “害,”高照猛地一拍他略显瘦削的背,苏道盈整个人往前一个趔趄,“一辈子长着呢,别说这么绝对。”   苏煜烈一把扶住这只可怜虫,看了那作妖的小和尚一眼,又对着苏道盈说道,   “阿照的意思是,该见的人,有缘自会再见。”   说完一只脚跨上车,“四皇子,告辞。”   苏道盈看着苏煜烈的身影消失在车帘后,听着那车夫“嗬”的一声扬鞭,整辆车便飞快往前驶去,想到与这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心里只觉得难受万分。   他们说的再见,是不是又在哄他了。   也罢,无论日后能不能再见,他们事事顺遂便好。   --------------------   作者有话要说:   偏偏事事顺遂最难得 第30章 王府   两个人赶回王府时,第一个出来迎接的人居然是历福。   苏煜烈下了马车,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口,气都没来急喘,却见那历福和众小厮悠悠往地上一跪,齐声道,   “参见王爷。”   苏煜烈脚步一顿,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愣在原地好久都没反应过来。   高照在马车那处看着他的表情,属于他的那份心痛却瞬间袭过来,直击心脏。他走过去,看了地上跪着的人一眼,紧接着自己也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参见王爷。”   苏煜烈闭上眼睛,两行眼泪就这样滑下来,落在高照面前的地板上。   “起来吧。”他轻声说了一句,而后亲手扶住了高照的胳膊。   高照站起身,看见他脸上的泪痕,身上的神经都开始发疼。   历福和其他小厮也站起身,高照侧过脸,这才看到历福那张沧桑的脸上也多了两行泪,   “王爷,先王还是没等到您回来。”   苏煜烈深吸一口气,表情看起来还算平静,高照却盯着他紧攥到发白的指节。   “我去看看他。”苏煜烈说完,便抬脚跨进了门槛,高照一干人等跟上去,一直跟到那摆着灵柩的房间外面方才停下。   苏煜烈在里面待着,高照在外面守着,感觉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他们这样快马加鞭,苏煜烈却还是没来得及见到王爷最后一面。   苏煜烈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封信,想来是王爷留下的。高照觉得他的眼眶都深了,一下子多了些沧桑。   苏煜烈抬眼看着他,嘴唇微张,正欲说些什么,高照却听见耳边一阵不正常的风声,抬手拔剑一挡,那正对着苏煜烈的飞镖便插在了旁边的门框上。   “小心!”   高照下意识大喊一声,见那飞镖落在别处心里的石头才猛地掉下去。   苏煜烈侧过脸,从那飞镖上扯下一张纸条,看完以后却猛地将纸条攥在手心里揉烂,眼睛里的悲愤这时方才全数显露出来。   “上面说什么了。”   高照突然想到一张久违的脸,心脏好像停跳了一拍。   苏煜烈的胸膛微微发颤,像一头即将发狂的野兽,   “刘似烨说,这是他向我讨的谢礼。”   “王府的一万精兵,和我父亲的命。”   高照浑身一震,眼眶瞬间便盛了两池清水,眼前飘过那张温文尔雅的脸,耳边也响起那人总是关怀的话语。   那样的一个人,本应该与苏煜烈长厢厮守。   那样的一个人,本应该与苏煜烈一同圆满。   可是如今,刘府变成这样,王府变成这样,苏刘二人之间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因为他高照自私任性,因为他高照铁石心肠。   空气中突然传来一句撕心裂肺的哀嚎,高照一怔,那两行眼泪终是落了下来,滴在他渗着血的心上。   “刘似烨!我不杀你誓不为人!”   苏煜烈突然伸手将高照紧紧一揽,低头把脑袋埋进那人的肩膀。   高照听着他隐忍却更显悲哀的哭声,觉得胸腔要裂开,身体里的每一条血管都炽热到快要爆炸。   他用力揽回怀里那人,手指攥紧那人的衣裳,那人身上的悲哀好像全数压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对不起,我的苏公子。   我这不识人间烟火的神仙来凡间一遭才明白,情是最戏弄不得的。   ———————   王爷下葬以后,苏煜烈在王府披麻戴孝守了一个月,他在哪跪着,高照就在哪看着他。   直到这天,苏煜烈突然回过头,眼睛里闪着疲惫却坚定的光,   “阿照,随我去找二皇子。”   “父亲没能亲眼看着南帝的江山被颠覆,那就由我亲手砍了他的头。”   高照全盘接下他眼里的坚毅,怀里抱着剑,倚着门框,嘴角扬起一个弧度,   “好,走。”   “你想要谁的头,我都陪你。”   ——————————   骑马赶了一个月的路,两人就这样风尘仆仆到了幽通。这一次进二皇子的帐,却是并肩。   池晋年还是那样坐在书案后面,拿过士兵递给他的布防图扫了一眼,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前面那两人身上。   “世子,不,现在该叫承王了。”   “没想到承王还会到我这帐里来,”池晋年脸上一如既往似笑非笑,视线幽幽落到那扎着高马尾的公子身上,“还有,高公子也好久不见。”   苏煜烈察觉到他的目光,身子下意识往高照跟前挡了一下,   “二皇子,布防图已送到,还有什么吩咐,我承王府定当竭力。”   “太子死,兵部尚书死,布防图失窃,好一个乱上加乱。”池晋年嘴角的弧度高了些,“南域朝廷乌烟瘴气,你们倒是功不可没。”   “我北国是缺一个里应外合的人,只是,我该怎么确认,你承王府不会倒打一耙啊。”   苏煜烈微微捏紧手心,“二皇子,我承王府如今无兵无马,拿什么和北国的强兵作对。”   “哈哈,承王这么聪明,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呢。”池晋年轻笑一声,听起来却万分刺耳。   “二皇子想要什么,直说便是。”苏煜烈心脏被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突突直跳。   “我想要一个承王府的宝贝,”池晋年微扬起下巴,“承王万分珍视的宝贝。”   “要是承王不听话了,我就把这宝贝捏碎。”   “这样,我们的合作才有保障,不是吗。”   苏煜烈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直直对上那池晋年的视线,胸腔好像盛了千万吨石头,压迫心脏。   那池晋年挑挑眉,“看来承王已经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没错,我要高公子,等南帝脑袋安稳落地,我北国军队安全驻扎,我再将人还给你,如何。”   高照深吸一口气,下意识侧过脸对上苏煜烈那即将渗出血的眼睛,自己的脑袋也轰鸣作响。   而后苏煜烈大手一挥,衣袖飞扬,“二皇子,恕我不能答应。”   “留什么都行,他不行。”   池晋年笑笑,“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谈了。”   苏煜烈正欲转身,却看见旁边那人直冲到二皇子跟前,往地上一跪,脸上是视死如归,眼里却涌着离人别绪,   “二皇子,我留。”   “恳请二皇子出兵,助承王一臂之力。”   苏煜烈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大喊一句“阿照!”,那双眼睛里终是渗出血泪来,生生瞪着地上跪的那人,心里的悲戚和无力在肆虐,在呼喊。   那扎着高马尾的人没有回头,空气中却悠悠传来一句,   “二皇子,我这就送承王走。”   苏煜烈大喊一句“要走一起走!”,说完却只能看着他的小和尚站起身,转过来轻扫了自己一眼,而后率先出了营帐。   苏煜烈知道,阿照的决定,他从来都改变不了。他看着那人挺俊的背影,好像看见了一束逐渐远离自己的光。   阿照,你留,又让我怎么走。   --------------------   作者有话要说:   幽通:“高照你又来了,这次不走了伐?”   高照:“我倒是想走。” 第31章 离人   苏煜烈掀开幕帘,大步流星上去扯住前面那人的胳膊,二话没说就往外拖。   高照用力一甩,苏煜烈的手便空了,只留一片悲哀的空气停在指尖。   高照看着他转过头直勾勾望着自己,乍一看是命令,仔细看却是恳求。血管一跳,灼热的血流瞬时凝固。   “阿照,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能把你留在这里。”   苏煜烈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好像此刻他正受尽煎熬,“那池晋年随时都能往你脖子上架一把刀,你让我…怎么一个人走。”   高照上前捏住他的手,眼里翻滚着一股雷打不动的信念,   “他不会杀我的。他缺里应外合的人,你缺破宫墙的兵。”   “只有我留下来,你才能如愿报仇。”   苏煜烈瞳孔一震,在原地顿了好一会儿,方才再次抬眼对上高照的视线,   “阿照,如果这仇我不报了,你会和我走吗。”   “北帝迟早要出兵,南帝迟早要亡,至于是不是我杀的,有什么区别。”   高照微微怔愣一瞬,而后猛地抬起手推到苏煜烈的肩膀上,   “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说不报就不报了。”   “刘府一百条命,你王府一万精兵的命,你亲爹的命,还算什么?”   他又上前一步紧紧揪住苏煜烈的衣领,眼眶涌上一股热流,“王爷的最后一面你都没见到,他那信上写的东西你也要当作没看见吗!”   “苏煜烈,你如果不亲手报这仇,你我都会后悔一辈子,你信不信。”   苏煜烈呼吸一滞,只觉得千种苦楚万种压抑朝心房袭来,幽幽掀起一片暗沉的涟漪。   “可是阿照…”苏煜烈低下头,霎时掉下两颗泪,两只手也紧揪住高照肩膀上的衣服,“我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什么都可以不要,前功尽弃也无所谓,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高照嘴角往下一撇,眉头一皱,鼻头跟着一酸,伸手揽住那人的腰,下巴枕上他的肩,语气顿时被柔情填满,   “苏公子,我不会有事的,你信我。”   苏煜烈执拗地摇摇头,一双眼睛通红,   “阿照,你要怎样才能和我走。”   高照轻轻拍拍他的背,   “等你杀了南帝的头,等你报完家仇,我便和你走。”   “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   空气中传来一声呜咽,隐忍到歇斯底里,悲哀到肝肠寸断。   而后高照看着他的公子转过身,骑上系在胡杨树下的那一匹黑马,在大漠上踏下一串一吹即散的蹄印。   面前是黄沙漫,身后是离人杨。   高照站在原地看着他一步步远去,眼里那番焦灼不舍顺着空气追啊追,却追不上。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这片黄沙里,他的公子都没再回过头。   因为他们都明白,一旦回头,彼此心中那好不容易筑起的武装就会轰然倒塌。   谁想孤零零地留,谁又想孤零零地走呢。   ————————   “好一出离人愁。”   池晋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后面,高照转过身,见他脸上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   “高公子好心机,我池晋年自认看人眼光毒辣,却没想到,还是斗不过高公子啊。”   池晋年说着,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搭上高照的肩膀,目光幽幽,   “原以为是只桀骜的小猫,结果是头虎,一下子敲掉我一颗大牙,高公子,你要怎么赔我?”   高照沉声道,“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只求二皇子留我一条命,莫要食言。”   “哈哈哈,好。”池晋年爽朗地笑出声,朝一旁的副将勾勾手指,眸子一黯,“先抽个五十鞭,高公子武艺高强,想必是撑得住的。”   “撑不住也无妨,我这最好的军医随时待命,高公子就是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给你拉回来。”   “谢二皇子,高照领命。”   ————————   刘似烨下马,立即有一个士兵过来替他牵了,他抿嘴走到池晋年的帐前,另一个士兵通报一声,“刘公子来了。”   “让他进来。”   池晋年低沉的声音隔着帐帘传来,那帘于是一掀,抬眼便远远看见那张盛满笑容的脸。   “你回来了。事情办得不错。”   池晋年站起身,把正在行礼的刘似烨扶起来,略微打量一下,皱眉道,   “怎么又瘦了。”   “回二皇子,可能是思虑过重了。”刘似烨轻轻应了一句,脸上没什么表情。   以前他来幽通的时候,脸上总是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如今这笑容,是再难看到了。   池晋年心微微一沉,“接下来没有什么事的话,跟我留在幽通。”   “到时随我攻陷华景,以后你想留在那,或者想去什么地方,我都不会亏待你。”   “二皇子的好意,臣心领了。”刘似烨微微低头,“臣完成了二皇子交代的任务,如今只想找个清静地方等着南帝人头落地那一天。”   “到那时,我便可以取苏煜烈人头了。”   池晋年眉头一皱,“那以后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刘似烨拱手,往后退了一步,“臣复完命,二皇子没有吩咐的话先告辞了。”   “随你吧。”池晋年看着他走出营帐,轻叹口气,挽留的话终是没有再说出口。   刘似烨出了帐,一只手缓缓卸下缠在柱子上的马绳,视线一偏,落在不远处一个白衣人身上,霎时失了魂。   他怔怔望着那白衣公子随风飘扬的马尾,看着他衣服上数不清的狰狞血痕,一觉得悲痛上涌到喉间,险些当场窒息。   那是高照,他不可能认错。   “高公子为什么在这里。”刘似烨一把扯住一个路过士兵的胳膊,眼里的精神死灰复燃。   “哦,二皇子让他做质子,拿来威胁承王的。”那士兵淡漠地耸耸肩,“我们不用怎么看着,反正他是自愿留下来的,不会跑。”   刘似烨瞳孔一震,哑然念了一句,“那他身上的伤,是谁打的。”   说罢又无奈地笑了一声。   还能有谁。   “打得好。”   他松开那侍卫的胳膊,视线幽幽粘在那人破烂且渗着血的衣服上,嘴里这样说着,心脏却跟着受了一次鞭刑,瞬间多出几条口子。   为了那人,真的值得吗。   高照,你还是那么傻,傻得可怜,傻得…让我恨也不是,爱也不得。   刘似烨攥紧拳头,站在原地好一阵,最后还是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件衣服,递给栅栏旁边的士兵。   “给高公子换上,他那身,没法穿了。”   “别说是我给的,你们只当我没来过。”   士兵点头接下衣服,刘似烨翻身上马,一脚踹上马肚走出几米,心就像被火烤油炸,眼泪流得比谁都汹涌,却硬是没回过头。   他如今才明白,世人纷纷,皆在涉江。   只是他今天看见那人,又免不了要用他一个人的身子,陪着那人承受两份苦痛罢了。   ———————   “他走了吗。”池晋年看着厚厚的帐帘,问了一句。   “回二皇子,已走了。”帐边的士兵回了一句。   池晋年有些悲怆地笑笑,视线尽头不知道落在哪里,拿起酒壶喝了一口,嘴里喃喃,   “他如今倒是不习惯坐马车了。”   “我也有好久,没再听到他的车轮声了。”   ———————   “高公子,你的信。”   帐帘被掀开,一束光钻过缝隙窜进来,高照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接了那封皱巴巴的信。   刚准备拆,那放下的帐帘又被一掀,高照抬眼,正对上池晋年笑眯眯的脸。   “高公子,听说伤好得差不多了。”   “有没有兴趣同我出去一趟?”   高照把信塞进袖管,脸上没什么表情,“二皇子说要去,那便去。”   池晋年有些狂妄地扬起嘴角,“这一次再见高公子,听话了不少。”   “只是我很清楚,你骨头里藏着的永远都是老虎。”   说罢把帐帘一放,高照的视野顿时昏暗了不少,那池晋年的声音隔着帐帘传过来,   “高公子,请吧。”   高照的瞳孔微微动了一下,而后自己撩开帐帘走了出去。   一人一匹马骑着,沿着悠悠黄沙不知不觉走到了高高的石壁上,石壁顶上孤零零一颗胡杨。   高照看到那颗胡杨,脑子一阵震颤,那日苏煜烈离开的背影又闯入心间,带出难捱的思念。   池晋年率先下了马,系在那颗胡杨上,背对高照望着那石壁下面的军营和没有尽头的黄沙。   “二皇子怎么放心与我单独出来。”高照也翻身下马,学着池晋年把马系在那颗胡杨上,幽幽看着他的背影,喉间动了一下。   “哈哈,为什么不放心。”池晋年大笑一声,转过来对上高照的视线,“你想杀我,还做不到。”   “而且哪怕为了承王,你也不会这样做。”   “拿捏住承王,就是拿捏了你,放在承王那边也一样。”   高照走到池晋年身边,淡淡地扫了一眼被风掠起的黄沙,眼里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也被某种隐忍和成熟替代。   “二皇子叫我来,是闲叙。”   “不行吗。”池晋年侧过身正对着高照,“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你是个人才,沉得住气,勇敢,最重要的,还忠心。”   他微叹一口气,两只手背到身后,“可惜,被我这个爱才如命的人看到了,却偏偏用不了。”   “还有,”池晋年微扬起嘴角,“我也挺羡慕你和承王的。”   “无论你们之间是哪种情,总归两个人一条心不容易。”   说罢视线悠悠扫过高照的袖管,“承王在外还经常念着给你写信,高公子,你可得给他报报平安。”   “否则他不远万里也要来砍我的人头了。”   高照瞟了一下自己的袖管,那池晋年笑着拍拍他的肩,“我回去了。”   “这块石壁和这颗胡杨,借给你读信。”   而后便豪爽地上马,扬蹄而去。   高照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在那颗胡杨下坐了,从袖管里掏出信纸展开,在看到第一行熟悉的称谓时,鼻尖便一酸。   阿照。   你可安好。   苏煜烈的声音被风带起,连着那胡杨上的树叶笙笙,一起在耳边回旋,直吹到心房。   苏公子,你安好,我便安好。   --------------------   作者有话要说:   池晋年表面强硬,其实心里也有柔软的一个角落吧。 第32章 人质   这天军营格外吵闹,听说是抓了什么人回来。   高照原本不感兴趣,路过那囚车时却目光一紧,依稀觉得里面那个人的身形有些熟悉。   他偏过头,视线穿过那一个个木桩,落到苏道盈脸上的时候,喉头一颤,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一把抓住看守那人的衣领,眼睛瞪得圆圆的,久违的精神充斥全身,   “打开,让他出来。”   那士兵有些为难,“二皇子让看着,不是我能做主的。”   “你们就是这样对人质的吗!”高照大喝一声,“他可是四皇子!”   苏道盈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瞬间惊醒,两只手扒上栏杆,把脸塞在木桩中间,看到外面那个高马尾公子的时候浑身一震,大喊一声,“俊哥哥!”   高照偏过头,对上苏道盈的视线,那坚定的眼神让人莫名安稳。   “四皇子,我这就让他们放你出来。”   “等我。”   说罢衣袖一挥,大步流星走进了前面那个华丽的帐篷,再出来的时候,旁边站着一个身形高挑,品貌非凡的男子,那通身的气派,一看便不是普通人。   那男人扬起一个桀骜的笑容,勾勾手指,慢悠悠说了一句,   “放他出来。”   说罢侧过脸看着高照,抬手拍拍他的肩,“高公子既然说能看好他,我又怎么能不近人情。”   “那么,此人就交给高公子了。”   两个士兵跑过来开了锁,那苏道盈的目光一直锁在高照身上,待男子回了营帐以后,一个箭步冲过来,两只手环上高照的脖子,脸也埋进他温热的肩膀里,   “俊哥哥!我又见到你了…”   他抬起一张小鹿一样可怜的脸,大眼睛忽闪忽闪,“这里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堂兄呢…”   高照一根手指戳上他的额头把他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挪开,另一只手从腰间拿下一个小酒壶,   “喝点酒,你嘴巴都要裂了,问题还那么多。”   苏道盈接过酒壶,撇撇嘴,“我不想喝酒,我要喝水。”   在抬头的时候,那随性的帅公子已经甩着马尾走到了两米开外,空气中悠悠传来一句,   “不想渴死就过来。”   苏道盈抱紧酒壶,毫不犹豫抬脚追了上去,目光黏在那公子俊俏板正的背影上,半点都舍不得离开。   “俊哥哥,我和你真有缘。”   苏道盈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抱住高照的胳膊,笑得比那天上的艳阳还灿烂。   高照侧过脸斜了他一眼,心里竟是久违地暖和了一点。   这人,明明是个囚犯还能开心成这样,果然没心没肺。   “你废话真多。”   高照回过头不去看他,嘴却被风吹起了一个角。   —————————   “原来我们俩都是人质。”苏道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承王府的人质,我是父皇的人质。”   说完接过高照递给他的馍馍,眼睛一亮,窘迫的处境转眼间便忘得一干二净,   “哇,你这馍馍里还有肉呢!”   “我连肉沫都好久没见过了!”   说完便和一头饿狼一样啃了起来。   高照看着他吃得像个尽兴的小孩儿,嘴角下意识扬了起来,   “让你饿着,是为了磨一磨你的脾性。”   “以后只要有足够的东西吃,你这养尊处优的皇子便不会跑了。”   苏道盈一下子吃完一块馍馍,还舔了舔沾上油的手指,“我的脾性哪是那么容易磨掉的。”   “等我找到机会,就把俊哥哥你一并救出去。”   高照忍不住笑出声,下巴微扬斜睨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儿,   “就凭你。”   “还有,别再那样叫我了,怪瘆人。”   苏道盈眨巴着眼睛,“那叫什么?阿照?”   高照一掌往他后脑勺就拍了下去,“阿照也是你能叫的?”   苏道盈捂住后脑勺,眼里涌上一股委屈,“那…照哥哥。”   “啧,”高照拿起桌上的酒壶,走到榻上躺下,“不叫哥哥你就不会说话了是不是。”   “我歇会,你自己也找块地方歇着吧。”   说完闭上眼睛,听到那小孩儿站起来,在他的帐篷里一通转悠,然后在什么位置停下了。   “这是什么呀,谁写的信。”   “阿照…”苏道盈嘴里嘟囔着,“一月不见,心念如初…”   高照猛地睁眼,见那小孩儿站在桌边,手里拿着自己压好的信纸,腾地跃了起来,脸颊泛起一片不自然的微红,   “放下!谁叫你碰这东西!”   苏道盈侧过脸对上他的视线,眼睛里的调皮跳出来,手里抓着信纸往后一背,   “是我堂兄给你写的吧!”   “好久没见堂兄,我可想他了,见不到人,我看看信也好。”   高照一个箭步朝他冲过去,那小孩儿居然机灵地一躲,探身掀了帐帘跟只小猫似的往外钻,嘴里嚷嚷道,   “我偏要看!”   “里面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叫你这般藏着掖着!”   高照头上好像起了火,烧得他浑身燥热,想也没想就撩开那帘想追上去,哪成想一只手刚抬起便听到苏道盈一声响亮的“哎呀”。   他掀帘一看,那小孩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看起来是撞上了什么人,视线往旁边一挪,瞥见那池晋年张永远似笑非笑的脸。   高照冲出去护在苏道盈跟前,“二皇子赎罪,四皇子不懂事,无意冒犯。”   池晋年挑眉,视线越过高照饶有兴趣地落在后面那小孩儿脸上,那小孩儿和他对上视线,耳朵瞬间涨红了。   “看来高公子和四皇子关系不错,居然替他和我道歉。”   说完绕过高照,对着那面相可爱的小孩儿伸出手,“是我把四皇子撞倒的,四皇子,得罪了。”   苏道盈看着他面前这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又抬眼看着那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只觉得比上一次还要俊朗,般般入画。   他牵上这只手,有些粗糙,还有使剑磨出的茧子,可他心里竟生出几分舍不得放开的念头,任由这只有力的手把他跟只小兔一样提溜起来。   “北国二皇子池晋年。”   那人比他高出一个头,两个人站得近,苏道盈不得不微微抬头看他,见那目光毫不掩饰落在自己脸上,心一烫又把头低了下去。   “南..南域四皇子苏道盈。”   —————————   这天苏道盈和高照在帐篷外面无所事事地晃悠,远远听见那边一片欢呼声,苏道盈于是硬拉着高照胳膊过去看热闹。   拨开人群,见中央一个高台,那池晋年拿剑站着,身上一件轻便的黑色束身服,头发也高高盘在头顶,脸上挂着一个得意的笑容,前面倒着一个捂着肚子的士兵。   苏道盈睁着大眼睛欣赏,嘴巴微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台上那人的视线便落在了他们这边,叫他浑身一震,心脏都被抛到十米开外去。   电光火石之间,池晋年飞身到一个士兵旁边,抽出他腰间的剑就朝这边一抛,嘴里一句“高照接剑”,站在自己旁边的高照便稳稳抬手接住了剑,小腿一蹬跃上了高台。   台下又是一片欢呼声,那两人面对面,眼睛里火花四溅,高照那平时刻意藏起的张狂尾巴也露了出来。   “二皇子,得罪了。”   “谁得罪谁还不一定。”   两人打得难分难舍,台下人看得目瞪口呆,台上掀起好一阵尘土又落下,反反复复。   不知道过去多久,两人才分开,高照长长的鬓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削掉一边,池晋年手腕上的玉珠也被挑破,滚了一地。   “哈哈哈,痛快!”   池晋年爽朗地大笑一声,“高公子当真潇洒。”   高照没说话,把剑往士兵那边一掷就跳下了台,苏道盈看着他轻巧跃到自己旁边,羡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候人群里响起一个声音,“南域四皇子也在这里,让大家开开眼界啊!”   苏道盈眉头一紧,周围的起哄声却愈发强烈。他下意识侧过头,看见高照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叼了一根狗尾巴草,双手抱胸站着,没说话。   再抬头,那池晋年戏谑的目光已经落到了自己脸上,一路烫到心底,掀起一片热浪。   “四皇子,你不会要扫大家的兴吧?”   苏道盈又看了高照一眼,那池晋年会意,也对着高照道,   “高公子放心,不过是上来玩玩,断不会伤他半分。”   高照眼睛一斜,淡淡说了一句,“谁管他。”   苏道盈哼了一声,腮帮子气鼓鼓的就上去了。   “我这把剑给你,”池晋年把手中的剑抛给苏道盈,“你用了我的剑,可别说我北国仗势欺人。”   苏道盈接了剑,“男子汉敢做敢当,我既然上来了,岂能做那嘴碎的小人。”   池晋年嘴角一扬,“四皇子好胆气,那我就不手下留情了。”   “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苏道盈嚷嚷着挥剑,不过两三招,自己手上的剑都不知到哪里去了。   台下一片哄笑声,苏道盈只觉得羞愧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的时候,那池晋年却斜眼对着下面说,   “你们连上都不敢上来,还敢笑他。”   台下顿时一片死寂,树那边这时才传来一声轻笑,是高照。   苏道盈此刻却没有闲心管高照了,目光死死粘在池晋年脸上,看着他脸上沾的尘,看着他上扬的嘴角深邃的眼睛,恨不得把他盯出个窟窿来。   下台以后,众人散了,苏道盈却死死攥着高照的胳膊,被高照沿路拖了几十米,   “照哥哥,你教我使剑吧,求求你了…”   “不教!放开!”   “照哥哥….”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拉一个拖,众人却早已习惯这幅场景。   --------------------   作者有话要说:   高照:“苏道盈你来当人质的啊!你在干嘛!”   苏道盈:“可是,可是他帅啊,他还看我诶….” 第33章 江南   “都说江南好,以前我来的时候不觉得。”   “这次与你一同来,方才觉得江南真的好。”   刘似烨循着声音抬头,视线随着微微飘摇的小船荡漾,落在船那头的公子身上。   那公子一身华服,乌发盘在头顶,两缕鬓发被风轻轻吹起,与这荷花池的风景融合在一起,像一幅美得惊艳的画。   意识还未反应过来,嘴角已是高高扬起。   伸手从旁边摘一朵荷花捏在手里,直勾勾望着那人摇桨的手,   “苏公子惯会说,怪不得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   那头的苏煜烈笑笑,眼中闪烁着调皮的微光,   “我是红人,那大理寺卿家的刘公子,可不就是大红人了。”   刘似烨把手里的荷花往他脸上一甩,三两颗露珠正中靶心,那苏煜烈于是微眯起眼睛。   “我哪能和你比呀,我又不是与二皇子一同长大的。”   苏煜烈把桨一收,放在船里,那小船就这样悠悠停在湖里。他往这边倾身,一只手倏地握住刘似烨拿花的手,眼睛里好像装下了一整片澄澈的天空。   “你不需要和我比,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苏煜烈说完,另一只手往他脖颈一揽,两张嘴唇便恰好贴合在一起,柔情厮磨,叫那湖里的鱼看得哑了神,旁边的荷花也不知不觉艳了几分。   笑声藏在茂盛的荷叶里,浓情蜜意也沉进湖底。   小船靠岸的时候,岸上站了两个人,一个身形高挑,环绕着威严气息,另一个身形纤细,长发飘飘,和下凡的仙子一样美丽。   “晋王,阮公子。”   刘似烨和苏煜烈携手上了岸,一同对着二人行礼。   池晋年一人一只手把他们两个扶了起来,笑道,   “我们来赏荷,却不知到底是在赏荷还是在赏人。”   刘似烨想到两人方才在荷花池的里的所作所为,脸颊一烫,下意识往苏煜烈那边靠了靠。   下一秒,自己的手便给那苏煜烈轻轻牵住了,耳边也轻轻传来一句,   “有刘公子在,这一池荷花都要给比下去。”   岸边于是传来几个人的笑声,飘飘悠悠,许久都没散去。   ——————————   刘似烨醒来的时候,一身冷汗,贴身的衣衫都湿透了。   这梦荒诞至极,叫人回想起来便咬牙切齿,可却难以抽身。   他明知记忆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可他一个人在这梦里寻了半天,却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醒来的那个瞬间,他才下意识唤出“阿照”这个名字。   刘似烨轻叹一口气,起身走到外面,怔怔看着天上那轮月亮。   微风拂面,那颗疯狂乱跳的心才安分了一点。   他和苏煜烈是仇人,怎么可能。   可是为什么在梦里,那些心动心跳都像真的。   不共戴天,换了一场难解难分,难道这就是宿命。   ——————   “嗬!”   “哈!”   “啊哒!”   苏道盈表情夸张地挥着剑。   高照背靠胡杨的树干,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脚一抬正对着苏煜烈的屁股踹了下去,   “你唱戏啊!”   “我是这样教你的吗!”   那苏道盈摔个狗啃泥,揉着屁股起身,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地看着树下那人,好不委屈,   “谁..谁唱戏了…”   “这样才有气势嘛…”   那高照嘴一撇,眼里火星直冒,正欲骂人,那边却突然传来低沉的笑声。   二人同时侧过头,见池晋年背着手徐徐走过来,“四皇子,高公子,练剑呢。”   苏道盈脸一红,攥着剑柄的手也下意识收紧几分,不敢看那面目俊朗的皇子,嘴里糯糯答道,   “是我让照…高公子教我使剑。”   “看来,”池晋年下巴微扬,看着面前样貌乖巧的小孩儿,“四皇子真的很想报那日挑剑之仇啊。”   转而目光幽幽落到高照身上,见他一脸嫌弃,忍不住调笑道,   “高公子,可要费好一番功夫了。”   高照把嘴里的狗尾巴草扯出来往地下一掷,斜了苏道盈一眼,撂下一句“不教了”,大步流星走到后面跨上马。   那苏道盈哪能让他就这么走了,脸色一慌,脚一抬就想追上去,胳膊却被扯住了。   他惊讶地回过头,见那池晋年攥着自己的手腕,嘴角微扬,眉目却凌厉,   “你好歹也是个皇子,怎么窝囊成这样。”   苏道盈哼了一声,小孩儿一般倔强,“谁窝囊了!在这地方,高公子就是我哥哥。”   “况且…”苏道盈视线一溜,心跳也重了几分,“又不是所有皇子,都能像二皇子这样…”   池晋年松开他的胳膊,双手抱胸,“哦?我是哪样?”   苏道盈努力控制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眼睛却不知不觉晶亮了几分,   “武艺高强,英俊潇洒,待人…和善。”   池晋年大笑一声,笑声在胡杨树叶上打转,又钻进苏道盈的心房里打转,   “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我待人和善。”   “既然如此,那我便当一回好人。”   “四皇子,”池晋年眉毛一挑,目光悠悠落在那天真小孩儿脸上,“高公子不教你,我教你。”   苏道盈听了这话一惊,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的脸,   “二皇子要教我什么?”   “你找高公子学什么,我便教你什么。”   一块石头砸进湖里,激起千万圈连着心脏颤抖的涟漪。   小孩儿咧开嘴角,忘了家国,忘了囚境,只记得眼前人,和心底情。   “二皇子既然说了,可不能食言!”   “绝不食言。”   高高的石壁上,一颗胡杨,一匹白马,两个人一高一矮,两颗心一怜一喜。   ———————————   晚上高照拿了酒,正欲出帐,撩开帘子眼前却站着一个喜笑颜开的小孩儿。   “照哥哥!”   高照正觉得奇怪,这小孩儿一下午都不见人影,便听到他说,   “二皇子答应教我使剑!”   怪不得,那池晋年倒是替他揽了一个累活。   “你要去喝酒啊,我也去!”   苏道盈一块糖似的粘上高照的胳膊,把人拉到稍微矮一些的石壁上坐下。   高照喝了一口,那小孩儿自顾自坐在他旁边念了一句,   “照哥哥,你说,二皇子教我使剑,他有没有可能喜欢我。”   高照侧过脸看着苏道盈的脸,一下子觉得他的眼睛亮得像两颗星星。   这小孩儿,酒还没喝,就已经醉了。   ———————   “见一个爱一个。”   高照伸手揪住苏道盈的耳朵,看着他乌黑的发顶笑道,   “以后你看到更俊的,就把这二皇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才不会。”苏道盈扭过头,倔强地撅起嘴,“我永远,永远都喜欢二皇子。”   “喜欢他一辈子,喜欢到死为止。”   高照噗嗤一声笑出来,“才多久啊,你就喜欢成这样。”   “算了,随你。”   这个时候的高照,只当是一个孩子的玩笑,却错过了苏道盈眼睛里认真的微光。   他抬起酒壶又喝了一口,悠悠望着黑灰色的天,“你今年几岁啊。”   “十七。”苏道盈突然倾身过来,整个人都快贴上高照的胸膛,“照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堂兄的?”   高照一怔,眼前霎时浮现一张思来想去的脸,脸颊又滚烫起来。   他脸一别,抬手一推,那小孩儿的脑袋便挪开好远,目光却紧追着自己不放。   什么时候喜欢上苏煜烈。   出生以前便喜欢了,喜欢到不顾后果,喜欢到昏天黑地。   “你不肯说,那我换一个问法。”苏道盈调皮地眨眨眼睛,“我堂兄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你的呀?”   苏煜烈啊…   高照微微抬头,而后扬起嘴角,眼里的得意顺着视线溢出来,   “他十二岁的时候见我第一眼就走不动道了。”   “从那以后,再也没忘记过。”   “哇—”苏道盈有些夸张地张大嘴巴,身子又往高照怀里凑,两只手倏地抓住高照的肩膀,“照哥哥你快教教我,怎么样能让二皇子也忘不了我。”   高照眼波一转,抓住苏道盈的鬓发轻轻一扯,   “你先把头发剃了。”   苏道盈瞪大眼睛,腮帮子在高照的笑声中鼓得高高的,哼了一声抢过地上的酒壶跑出好远。   高照站起身,看着那小孩儿的身影蹦蹦哒哒融进夜色里,空气中留下一句“你诓我,这酒归我了”兜兜转转,混着夜风拂到脸上。   会喜欢你的人,哪需要你自己下功夫,真傻。   ——————————   高照一个人回了帐篷,吹了灯走到床边准备歇下,刚坐上床帐帘就给人撩了起来。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苏道盈钻进来,又重新点起烛火,   “怎么,喝了我的酒,醉到睡不着?”   呼吸却在看到苏道盈脸上泪花的时候猛地一滞。   “帮帮我..照哥哥…”   苏道盈的声音颤抖着,扑过来紧攥着高照的胳膊,“我听到…听到他们说很快要去杀我父皇…要拿下整个南域…”   “照哥哥…我母妃还在宫里,你帮帮我…我一定要回去….”   说完人已经埋在高照的膝上小声抽噎了起来。   高照听着他的哭声,好像一根针深深扎进自己的耳朵里,微微抬起想放在他头发上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   “四皇子,我做不到。”   --------------------   作者有话要说:   苏道盈:“这大起大落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高照:“我教你使剑,你父皇母妃的事,别想了。” 第34章 黄沙   “为什么?”   苏道盈抬起头,泪眼婆娑,   “你不是南域人吗,堂兄不是南域人吗。”   “我们一起逃回去,南域就不会被他们攻下来,我父皇,我母妃…都不会死啊…”   “求你了,照哥哥…”   高照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攥紧的拳始终没松开。   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说承王府和二皇子是一条心,怎么能告诉要杀他父皇的人正是苏煜烈。   “逃不出去的,就算有我助你,也逃不出去的。”   高照生硬地答复他的请求,瞳孔疯狂颤抖,表情却极力温柔。   他很明白身不由己是什么感觉,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除了苏道盈以外,他也在身不由己。   苏煜烈是他的天,和苏煜烈相悖的人和事,他都无力顾及,只能任由悲戚在心底生生不息。   那苏道盈怔怔地看着他,霎时收了声,眼眶却又掉下两颗眼泪来。   “那我们能做什么。”   他紧抿着嘴,高照看见他眼底的世界在崩裂,看见可悲的爱情和家国大义化作两把剑在厮杀,抬手抚上他的肩膀,   “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回去睡吧。”   “等到了华景,再求二皇子留你母妃的命。”   苏道盈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霍地站起身,   “那他们就可以要我父皇的命吗。”   高照看着他转身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卡在喉间的话最终还是没来得及说。   在凡间活一遭,便愈发深刻地明白,人生在世,太多事情都无奈。   ——————————   苏道盈走了以后,高照一直都没睡好。   脑子里全是那孩子糊了满脸的眼泪,还有那夜刘似烨从眼眶里生生掉出来的雨花。   “如今再谈我对你的情,连我自己都觉得荒唐。”   “你留我一条命,会后悔的。”   高照胸口猛地一疼,整个脑袋也开始晕晕乎乎,与苏道盈和刘似烨两个人有关的记忆疯狂肆虐,夷平了好一片荒地。   罢了,本就荒芜。   高照找回呼吸,翻了个身,重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帐外传来好一阵异样的脚步声,混着沉重的军甲响动,带出神经一阵颤栗。   他猛地坐起身,想也没想便冲出帐外,见好几十个人拿着火把往一处去,自己也大步跑过去。   拥挤的部队整装待发,远远便看见池晋年站在高台上,脸上没什么表情。   高照欲张嘴大喊,却见那池晋年胳膊一抬,一声响亮的“放箭”响彻云霄,自己的喉咙却霎时沙哑。   他猛地侧过脸,顺着那箭雨的方向望去,见那灰色的黄沙中一人一马,正努力奔向那遥不可及的远方。   男孩一头乌发飘飘,白马健步如飞,可转眼间便一同倒下,带出军营里一声凄厉的悲嚎。   “四皇子————”   高照额头上青筋暴起,喉间都渗出了血味,发了疯一样冲进漫无边际的黑夜里。   黄沙里落了满地箭雨,白衣公子抱起坠马的男孩,眼泪洒满沿路印下的脚印。   月光轻轻洒在他们身上,衣襟也砌满男孩鲜红的悲凉。   ——————   “我都跟你说了..说了逃不出去!”   “你这是干什么!你干什么!”   高照大吼,却紧紧抱着怀里连呼吸都溢满痛楚的男孩不放,奔涌的情绪化作切不断的眼泪,沿着脸颊流淌。   苏道盈用力抬起手,却只抬起了一点。   高照见状连忙握住他的手,胸腔疯狂颤抖,连带两个人紧握的手也开始颤抖。   “照..哥哥…”男孩说话的声音一颤一颤,齿间也一下一下渗出可怖的血来,“原来..二皇..子….一点..也不..不喜欢我。”   高照喉间溢出一声隐忍的嘶嚎,“他根本没心没肺!你这个傻子!”   苏道盈的身子也开始微微抽搐,“他要..杀我父皇…可我..我还是..”   “忘..不…掉。”   男孩说完这句话不动了,高照撕心裂肺地哀嚎一声,却死死抓着男孩不再用力的那只手没放。   耳边又响起男孩今天晚上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我永远,永远都喜欢二皇子。”   “喜欢他一辈子,喜欢到死为止。”   傻子,你再没机会食言了。   胸腔涌上一股滚烫的悲凉,哭得越撕心裂肺,这悲凉就烧得越烫,可是男孩的体温却在指尖溜走,怎么也抓不住。   高照把男孩揽在怀里,胳膊上的余温作祟,让他想起男孩缠上自己胳膊时的温热。   这样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就这样没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高照还跟一块木头似的坐在原地,抱着早就没有动静的男孩,失了魂一样。   池晋年挥手让其他人散了,自己却一直站在那,等到沾了一身血的白衣公子抱起地上那个身躯,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每一步都走得那样颓丧,每一步都写尽了悲凉。   晚上大漠的风依旧,吹起那人的鬓发,也把那人的眼睛吹得血红。   “高公子,你说过会看好我的人质。”   池晋年脸上常年挂着的那个笑容消失不见,眼里的情绪却不知是为何而起。   高照没看他,抱着还在滴血的那个孩子一步步往前走,走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二皇子。”   “他不是人质。”   “他是南域的四皇子,是十七岁的苏道盈,是无可救药的傻子。”   “都要死了,还在惦念一件愚蠢至极的事。”   高照没有转身,□□的背影却刻满了无奈和悲凉。   池晋年怔了一下,目光在黑夜中愈发幽暗,看着他白色的身影一步步融进那边的夜色,消失在高高的石壁上。   从此以后,军营里不再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在某个角落偷偷喊着“二皇子”,高照身上也不再有那一块黏糊糊的糖。   ——————   自从做了那个梦以后,刘似烨每天都心神不宁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胸腔缓慢翻涌,带出一股不甘。   最后他还是站在了山脚下,由一个小厮扶着,替他撑着伞,走进幽幽雨帘,踏上漫漫长阶,望着顶上那庄严的佛寺。   进了香,刘似烨在软垫上一跪,听着外面雨滴打在檐廊上,树叶上,青石地面上,发出一阵流淌的回响,自己弯腰磕了三个头。   再睁眼的时候,却置身于蒙蒙烟雾中,抬手拨开白雾,身边的一切都比往常艳丽几分,那花那叶那纷飞的蝶,好像陶瓷瓶上的画一般。   刘似烨茫然地在这一片桃花源中走着,远远看见前面那条河上有一个红色的亭子,里面坐着什么人,一身招摇的桃红色外衫,歪在椅子上喝酒。   他走过去,有些踌躇,却还是张嘴要问。   哪成想,喉咙还没来得及发声,那人便悠悠侧过脸,脸颊上两片桃花,双目含泉,美得震人心魄。   “凡人。”   那人低沉的男声轻唤了一句,刘似烨就和着了魔一样,抬脚走了过去,膝盖自己往地上一跪,想抬头再看一眼,眼皮却沉地厉害,再看不见那人的风月容貌,只能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膝盖上。   “吾乃文母大帝,掌管世间情缘。”   那人语气温柔,却沉稳有力,“你的情缘无辜被干扰,白白遭了一劫,命数也砍了好些年。”   “我以梦为引带你来这里,便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已死之人不能复生。”   “不过我能叫你彻底忘记孽缘,再替你牵回本缘,你意下如何。”   刘似烨目光怔了一下,喃喃道,   “大帝说的本缘可是苏煜烈,孽缘又可是高照。”   “是。”   刘似烨心脏抽痛一下,“若我答应了,高照会如何。”   那神仙轻笑一声,“作孽太多,灰飞烟灭,再不入轮回。”   刘似烨闭上眼睛,跪在原地对着那神仙往地上一嗑,轻声道,   “我不愿。”   “此生得遇高照,纵是孽缘,我也认了。”   说罢双腿恢复意识,再站起身的时候,又回到了亭外,只能遥遥看着那美丽神仙的侧影。   “你考虑好了?”   “总归死者不能复生,何必再斩一段他好不容易抓住的缘。”   那神仙又笑一声,两只蝴蝶翩翩飞到他身边,   “那边有一个山洞,你往里走到头,便能出去。”   “出去以后,你不会记得来过这里,也再无法改变现在的决定。”   “当然,走到半路也还能回来。”   刘似烨对着那亭子里的人作了个揖,“谢大帝垂怜,告辞。”   而后便跟着那两只蝴蝶走到洞口,身影逐渐隐没在昏暗中。   —————————   刘似烨醒来的时候,倒在那大堂里,那高高的屋檐上三座金黄的佛像。   “公子!你醒了!”   跟着他过来的小厮赶忙把他扶起来,满脸慌张,“你突然倒在这里,可把我吓坏了!”   刘似烨缓过一口气,胸中有什么东西集聚,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公子!”   小厮赶忙拿帕子接住,那白色的帕子一下子变得鲜红。   “我们这就去医馆!”小厮说着把他扶了起来,那刘似烨却摆摆手,脸上一个疲惫的笑容。   “不用,在这里睡上一觉,我觉得舒服多了。”   “心病难医,这顽疾落了根,便再治不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苏道盈十七岁的那个梦,在死前碎了满地。   没关系,我们的小四下辈子一定会圆满的。 第35章 死劫   幽通的黄沙不埋人,十七岁的男孩最后还是化了一盒灰。   高照在那颗胡杨树下立了块碑,用剑刻了男孩的名字,一笔一画中皆是血泪。   他每天都来胡杨下坐着,背靠着树干,陪着这块小小的碑,酒壶不知不觉空了一次又一次。   一片树叶悠悠落在鼻尖,高照抬手摘下,而后从袖管里拿出一封信展开。   苏煜烈的笔迹遒劲有力,视线扫过开头那一句“见字如见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脏又叫嚣着破裂。   “听闻四皇子囚于幽通,望多多照怜。”   捏着信纸的手指发力,那信纸边缘便多出一层不规则的涟漪,高照抬眼看了看面前那块孤零零的碑,男孩的音容犹存。   他深吸一口气,眼泪却还是瀑布一样倾泻而下,他不敢再往下看,不愿再看到有关苏道盈的字眼。   愧,太愧了,无颜以对。   高照把信纸重新塞回袖管,拿起旁边的酒壶,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他于是干坐着。   泪痕底下的脸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波涛汹涌。   天色渐暗,荒芜的山际一条金色的边界压下来,压到男孩的碑上,闪烁着一层金黄。   高照起身,把酒壶揣在怀里,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   心里一惊,他腾地转身,看到一个眼熟的小神仙从一股被余晖照得金黄的烟中走出来,身上还是那件粉色短衫,手上还是那上天入地的法宝。   高照一怔,那小孩有些胆怯地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   “你..你是高照吗。”   高照轻笑一声,扬起的嘴角却满是疲惫悲怆,“还能是谁。”   高小照于是蹬蹬蹬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扯住他的衣袖,大眼睛里也多出几分焦急,   “我这次来,是要告诉你,苏煜烈要出事了。”   高照心脏猛地一沉,瞳孔霎时放大,下意识攥紧了拳,浑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   “他出什么事!”   “他有劫,是死劫,而且无解。”   高小照说的太急,咽了口唾沫,却眼见面前那人好像失了魂一样,睁着无神的大眼,嘴唇微张,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死劫,无解。”   高照重复了一遍,眼眶和鼻尖同时点了烟,烫得疼痛至极,却怎么也比不上心底翻涌而出的焰火。   “怎么会无解..怎么可能…”   “谁要杀他,我去杀了那人便是..”高照挣扎着回过神,睁着通红的眼睛一把抓住面前那吓坏了的小孩儿,像一头即将失控的野兽,“二皇子…刘似烨!是不是刘似烨!”   “我把他们都杀了..都杀了!”   高照的咆哮声如雷贯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砸在石壁上,   “这样还不行吗,不行吗!”   “三生谱上,写的无解…”高小照紧抓着手里的法宝,生怕这人发起狂来把他吃了似的。   高照猛地一甩衣袖,怀里的酒壶应声落地摔个稀碎,表情里藏着前所未有的狠戾,眼底却是无尽的悲戚,   “所有人都能死,只有他不能。”   “只有苏煜烈不能!”   说完在小孩不知所措的目光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白须,面前那身躯便腾地倒在了地上,留下小孩儿孤零零在原地大喊,   “高照!你去哪———”   —————————   “你来了。”   熏香环绕的殿上坐着一个桃红色的身影,看着那高马尾的男子一袭白衫走进来,而后扑通一声跪下。   “大帝,弟子有事相求。”   文母指尖抬起,轻轻摸了摸手中新折的桃花枝,视线悠悠落在面前那人身上,   “相思子,你可知错?”   高照猛地抬头,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弟子知错。真的知错了。”   “大帝,求你救救苏煜烈,我做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他说着开始哽咽,好像把人世间独有的苦痛跟着带上了天,叫那不远处看着的白发神仙心跟着一紧。   文母看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美眸微垂,   “这还是你第一次跪下来求我。”   “此番下凡,你倒是变了挺多。那桀骜的性子,终是给磨平了。”   说罢桃花枝往旁边的花瓶里一插,衣袖一挥把手往膝上一搭,   “我就是想帮你也无能为力。”   “你连同那两个凡人,骨子里都是一样倔,如此这般走到今日,神仙也救不了。”   “你走吧,待那苏煜烈死后,回来领罚便是。”   文母言尽于此,淡淡扫了地上跪着那人一眼,侧身到内殿去了。   高照在原地孤零零跪着,望着那神仙离去的背影,两眼通红嘶嚎道,   “你不是神仙吗!你不是大帝吗!”   “苏煜烈只是一个小小的凡人,你都无能为力吗!”   文母的脚步顿了顿,终是没有回头。   “凡人事,才最棘手。”   “你在凡间活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没明白。”   高照撕心裂肺大吼一声,一拳砸在那大殿的地板上,眼泪汹涌掉在地上,湿了一片红毯。   身不由己,原来这天下,这人间,什么情情爱爱,海誓山盟,全都身不由己!   高照任由自己的哭声充斥着大殿,眼前全是苏煜烈的脸,耳边全是他的声音。   “等我亲手砍了南域皇帝的头,我们便一起离开元城,四处玩乐,快活潇洒一辈子。”   “这些腥风血雨,以后都与我们无关。”   “下半辈子,我苏煜烈心里眼里,只装阿照一人的喜怒哀乐足矣。”   那么多坎都过去了,那么多人杀了,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次分别也经历了,这对潇洒鸳鸯,怎么到头来还是做不了。   前面突然出现一双熟悉的鞋,高照在悲泣中抬眼,见那白发神仙眼里也盛着两条河。   合欢子两只手托起高照的胳膊,   “相思子,如今你可是悔了。”   高照被他扯起来,一双眼睛却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像在人间游荡的魂,   “我悔了,悔了…”   “原想着能与他白头偕老,便什么都值了,那些救不了的人,那些做不到的事,都算了。”   “可是…可是如今他也要死,他也要死…”   高照这才把视线挪回合欢子脸上,那里面盛着的世事无常和身不由己化作一把锥子,直扎到合欢子的眼底。   “合欢子,”那往日不可一世的小神仙哭得像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我真的做错了。”   “灰飞烟灭,水吞火烤,我怎么样都行。”   “我只要他活下去。”   “那你自己呢。”   合欢子张开双臂把那人搂进怀里,闭上眼睛,幽幽滑下两行泪来,   “罢了,你即便成了世间第一痴,我也不能不管。”   —————————   合欢子拿过高照手里的白须一挥,一阵白烟升起,再落下的时候,两人身边一片艳丽的彼岸花。   高照愣神,看着合欢子那鹅黄色的身影径直往一座桥上去,自己也抬脚跟了过去。   “这是哪。”   刚走到拱桥中央,便看见后面一座华丽的宫殿,前面依稀几个小厮模样的人经过。   合欢子站定,静静看着桥下那条流淌的河和岸边红色的彼岸花,轻声答道,   “奈何桥。”   说罢转过身,对上高照的视线,   “要救苏煜烈的命,如今只剩一个法子,你可愿意?”   高照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起来狼狈,眼里却满溢着坚定,   “拿我的命换他的命。”   “我换。”   做不到鸳鸯双飞,只要留下的是苏煜烈就够了。   陷在这身不由己的漩涡里,还能乞求什么呢。   “那便走吧。去见阎王。”   合欢子转过身,高照看着他的白发随着步伐飞扬,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同行。   进了大殿,远远便看见那阎王歪着身子坐在中央,身边围了好些男子,端着花花绿绿的吃食,皆是样貌俊美。   “什么风把文母的两个弟子同时刮来了。”阎王眉毛一挑,坐直了身子,饶有兴趣看着面前的两人。   “阎王,我来找你换命。”高照直勾勾看着椅子上的男子。   那阎王大笑一声,而后摸着下巴道,“说得这么直接。”   “不过我就喜欢开门见山的。”他手指一勾,旁边一个美男就递上来一本册子放在他腿间,“你要换谁的命啊。”   “苏煜烈。”   “苏煜烈…”阎王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翻着手里的册子,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嚯,是没多久活头了。”   然后他微微抬头,对上那俊俏公子的眼睛,“你拿什么换?”   “你的命,可不太够哦。”   高照立刻急了,皱眉恶狠狠地看着他,“他是个凡人,我换的可是仙命,别贪得无厌。”   “哎呀,怎么这样说。”阎王嘴角一勾,手指却用力戳那册子,“这苏煜烈孽尘太重,想要他命的人那么多,他的命可值钱了。”   “按理说,你是文母的弟子,我就是看在美人的面子上也该答应你,可惜,这笔交易我要是真答应了,就亏大了。”   阎王摸上旁边一个美男的手,“你是个投了凡胎的神仙,仙命也大打折扣。”   高照眸子肉眼可见黯了下去,原本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合欢子却突然上前道,   “再加我的半条仙命,能不能换?”   高照猛地一扯他的衣袖,那阎王眼睛却亮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这滩浑水,合欢子还是从头淌到了尾。 第36章 半命   “加上你的半条命,能换。”   阎王挑起眉毛,目光戏谑地落在那白发神仙表情平淡的脸上,   “不过,你真的想好了?”   他还欲说什么,那白发神仙却抬起眼对上他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阎王轻笑一声,扫了旁边那个高马尾的男人一眼,见他猛地扯住合欢子的胳膊,一双眼睛快要瞪出眼眶,声音也不稳,   “说好不淌混水,你这是做什么。”   “我的事情,不能拉你下水。”   合欢子侧过脸,轻轻扬起嘴角,   “不过半条仙命,我又不会死。”   而后眉心紧簇,像是心里受着什么可怕的痛楚,   “灰飞烟灭的那个人,可是你啊。”   “相思子,”合欢子突然伸手紧紧握住高照的胳膊,眼波颤动,“以后见不到你,让我最后再送你一份礼。”   “能了你的愿,半条仙命也值。”   高照怔怔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眼底,看见那片沉淀了千年的湖泛着涟漪,星光点点,而那湖面上印的,竟是自己的脸。   眼泪又失控夺眶而出,心脏又沉重了一分,高照紧紧攥住双拳,险些掐出血来。   他不想这么做,可是如今,没有别的选择。   为了自己的欲念,为了苏煜烈,自私了那么多回,总归报应都会回到自己身上。   “对不起..合欢子…”高照低下头,眼泪没骨气地在这大殿里流了满脸,羞愧却远远比不上心头压着的痛苦,“都怪我,太自私。”   合欢子的飘带轻轻揽上他的肩,两人在沉默中心连着心,苦连着苦。   阎王坐在上面看着,觉得终于能插得进话了,于是道,   “你们既然决定好了,那么南域皇帝人头落地之时,交易达成,用你二人的仙命换苏煜烈渡此死劫。”   “不过,”阎王脸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仅此死劫,他以后再遇上什么劫,我可管不着了。”   高照抿唇,最后还是抬头对上那阎王深不见底的眼睛,   “阎王,能否再赊我一点时间。”   “我怕他…见不到我最后一面。”   阎王一只胳膊撑住下巴,“看在文母美人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谢阎王。”   高照郑重地鞠了一躬,而后与合欢子一同在阎王幽长的目光下出了殿。   —————————   “合欢子。”   高照轻声叫住前面那神仙,他鹅黄色的美丽身影于是停在那桥中间,一头飘扬的白发在昏暗的背景下纷扬,一下子竟是比那葱郁的彼岸花还要浓艳几分。   “何事?”   合欢子转过头,脸上一个永远那么温和的微笑,那是在悲痛的土壤中生养的花。   高照突然一步上前,展开双臂猛地环住那人的臂膀,惊飞了好几只冥蝶。   “我无来生,可我还想与你再做一回兄弟。”   那合欢子瞳孔微微一张,见那冥蝶飘飘悠悠,悲哀顿时炸开心房。   他也伸手环紧那人,眼泪决堤而下,   “世间再无相思子,以后,却也没有高照了。”   “我只余了一个愿望,如今也灭了。”   ———————   白烟散尽了,白发神仙却还站在原地,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合欢子转头,见阎王不知道什么站在他后面,脸上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你是我见过最傻的神仙。”   “剩下半条命也搭进去了,到时与他一同烟消云散,他心里却只有那个凡人。”   “看着你,”阎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那人,“我越发确信,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合欢子的睫毛这才轻轻颤了一下,目光尽头却不是阎王,而是他身后的一层又一层汹涌的彼岸花,波浪一样随风飘舞。   “傻仙…”   “你说我傻,我见过一个更傻的。”   “可是偏偏就是因为他,我也跟着做了一个傻仙。”   阎王在心里笑这一个两个痴儿,两只手背到身后,   “文母的两个心肝一起灰飞烟灭,他又该怪我做这违心的生意了。”   合欢子侧过头看了他俊美的侧脸一眼,又低垂下视线,   “违心。”   “我倒觉得,阎王这生意,是为了顺人心,圆人愿。”   阎王没回答,眼底昏暗的世界却颤动了一下。   —————————   刘似烨才刚下马,池晋年便从那帐里走了出来。   “你到了。”   他走到刘似烨跟前,伸手轻轻抹了一把他脸颊沾上的灰和沙,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和嘴唇,心脏沉了几分,却黯黯垂下了手,背到身后。   “身子这么弱还骑马来,”池晋年眉头微皱,即刻转头吩咐身后的副将道,“去给刘公子准备一辆马车。”   “到时发兵华景,你便好好坐马车,别学我们这些糙人骑马了。”   刘似烨抬手想拒绝,想了想却还是没多说什么。   池晋年亲自把他带到帐里,让人给他备了吃食,看到他好好坐着,这才离开。   刘似烨看着他掀帐出去,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而后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   “高公子呢。”   旁边的士兵仔细想了一下,道:   “高公子好像得了什么病,那天被人发现倒在石壁上,回来之后一直发烧,到现在还没醒。”   “军医看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而后故意压低声音,“前段时间南域的四皇子被乱箭射死,自那以后高公子就和被鬼附身了似的,整天就知道在那碑前喝酒,一句话也不说,可吓人了…”   刘似烨脸色一黑,下意识攥紧拳站起身,   “他在哪个帐里。”   没走几步,居然扶着那柱子吐了一口血出来,把那士兵吓得不轻,他带来的小厮却无比自然地掏出帕子接了血,没事儿人一样扶着他出去了。   想来,也是见怪不怪了。   ———————   高照睁眼,听到帐内有动静,支起身子,看到一个身影正欲掀帐帘。   帐内很昏暗,高照却还是一眼认出那人身上特有的瘦削来。   许久不见,他又瘦了些,衣衫有气无力搭在身上,里面装的只有空气似的。   “刘似烨。”   高照下意识叫了一声,那人抬起的手凝滞片刻,最后还是放了下来,悠悠转过身,一双美眸似嗔非嗔。   “高公子既然能醒过来,我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高照在黑暗中定定对上那人的眼睛,千万种情绪在心间交缠,一时说不出话来。   二人在帐里看着对方凝固了一阵,那刘似烨终是掀帘要走,高照哑着嗓子叫住他,伸手只抓住一团悲哀的空气,   “等等。”   “你…”高照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将死之人的悲愤,语气却第一次在这人面前多了几分恳求,“一定要杀苏煜烈吗。”   “如果我说,我替他去死,你可愿留他一条命。”   刘似烨头一低,手指紧攥那厚厚的帐帘,鼻尖一酸,语气却硬的很,   “他是他,你是你。”   “你们欠的账,分开算。”   说完毫不犹豫掀帘走出去,白色的帘放下的那一刻,高照闭上眼睛,一块千吨重的大石头骤然落地,砸下一个无法治愈的大坑,渗出血来。   刘似烨,我留你一条命,不是用来杀的。   可是,如今连我都要走了,又怎能放你去要他的命。   高照攥紧身上盖的被单,从心里涌出的血充斥每一条神经,引出瞳孔一阵震颤。   满目皆是血,周身皆是寒。   —————————   刘似烨出了帐,却没走,兀自一人留在那帐前,与里面的公子隔了一张帘。   往日种种情谊思念,爱恨纠葛,想说的话一堆,爱也好,怨也好,放不下,舍不得也罢,如今却只憋出一句“他是他,你是你”来。   好像只有这样说,那紧贴在一起分不开的两人,才能给他生生扯开一般。   刘似烨眼眸一垂,心间涌上一股情绪,不知是恨还是悲,扒着那木桩才能站稳。   小厮赶忙过来扶了,一脸担忧,轻声问候几句,那刘似烨只是平淡地摆摆手。   这时前面走来一个士兵,说二皇子为了让刘公子高兴,请了人来唱戏,邀他去听。   刘似烨应声进帐落了座,没过多久那高照也来了,两人对视一眼,却也只是一眼。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哭爆了 第37章 戏词   二胡声声,烛光艳艳,那戏子一身华服,衣袖高高扬起,眼波望高照身上一转,嘴里唱道,   “人世多舛偏要钻 ,念欢喜 ,苦情却顶半生凉。   妄痴痴相守 ,鸳鸯戏楼,   怎奈灰飞烟散,留了一桩命归乡———”   高照看着那戏子脚下的软毯,端起桌面上的酒自顾自喝了一口,那些唱词云一样轻飘飘穿过耳际,硬是半个字都没留下。   “竹叶翩飞一指禅,楼上人,眼波流转徒望断——”戏子嘴角轻扬,在营帐中央俯身又抬起,“望携马同去,家国弃尽,怎奈诀别衣袖 ,怀酒笑颜告沧桑———”   刘似烨越过他红色衣裳,目光悠悠落在对面那俊俏的公子脸上。   烛火随风跳跃,在那公子脸上印下一片不合时宜的雀跃。   这时那戏子身一转,衣袖似有似无划过刘似烨桌前,刘似烨抬眼,对上戏子那饱满的唇,听他咿呀念道,   “如花美眷作浮萍,任贪痴,世道凉薄恨难忘。”   刘似烨目光一怔,抚上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那戏子轻瞥一眼,舞姿里多出一股悲凉的决绝,“愿处处相逢,卿卿作琬,怎奈纸伞难留,又何谈重识一番——”   刘似烨心绪一动,竟霎时吐出一口血来。   坐在上位的池晋年看了一惊,想也没想便跑到他身边去,一胳膊揽住他的肩。   “温情汨汨淌平生,人间事,无方怎得劝归人。念旧时情深,红豆相思,怎奈白发渐长,山头月色照悲欢———”   戏子的声音还在悠扬,池晋年却顾不得别的,视线紧紧粘在刘似烨身上,挥手就要传军医。   “二皇子,”刘似烨轻轻抚上他的手,礼貌却疏离,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摇头道,“心病,医不好,不劳二皇子费心了。”   池晋年眉头一皱,头下意识往高照那边偏了一点,攥紧刘似烨的手沉声道,   “再等等,很快我就替你报仇。”   “他们全都死了,你的病是不是就能好了。”   那戏子淡淡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顺着那二胡的旋律摆动双臂,   “众生同污皆叹我,意孤行,马蹄声声载悦魂。盼尔留轻步,余生为誓,怎奈石壁峭立 ,天涯黄沙尘痴断。”   唱到这里的时候,池晋年听了突然觉得心烦,大手一挥,喝道,   “别唱了!来人,扶刘公子去歇息。”   戏子的动作和二胡声戛然而止,那刘似烨却侧过头对着池晋年扬起一个微笑道,   “二皇子,我想听完。”   “这戏子,唱得好。”   刘似烨说着对上那戏子深不见底的视线,不觉竟湿了眼。   “继续唱。”池晋年在刘似烨旁边坐下,吩咐一句,那二胡声又奏起,歌声又充斥帐间。   “错付了火烧英骨,嗔嗔道,箭雨冰冷心未寒。许永世钟情,佳人难忘,怎奈落了彼岸,弹指一瞬悟志残。”   一曲毕,这帐里,却只有一人听得落了泪。   ————————   离发兵华景还有两天。   熄了烛火的帐内一片漆黑,高照轻声走近站在桌边那人,抬手竖起一把冰凉的剑抵在他弱不禁风的喉间。   剑刃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刻,那人身躯微微一震,却轻唤出一声“阿照”来。   声音比那姑娘手中的琵琶还好听几分,高照却听得掉下两行泪,抓着剑柄的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有关刘似烨的回忆飞速涌上心尖盘旋,高照深吸一口气,心痛却没有消减半分。   “你终于还是来了。”   刘似烨说着,一只手竟然轻轻握住抵在他脖子上的剑,把剑往下拨了几分,而后转过身,借着月光定定对上那人盛满泪的双眼。   高照紧抿着嘴,晶莹的泪痕上跳跃着痛苦的光,还没开口,已然开始低声啜泣。   刘似烨将手轻抬起,有些留恋地摩挲他的脸,轻声细语,像是对着一个受惊的孩子,   “我和苏煜烈只能留一个,我知道的。”   “你会选他,我也知道的。”   “可是阿照,”刘似烨长长的眼睫毛颤了一下,沾上一滴泪,声音也颤抖起来,“真的看到你拿剑对着我的时候,我还是…”   “还是心痛,还是不舍,还是不甘。”   “不甘我刘似烨这一生,到最后还是你的敌人。”   高照眼泪瀑布一样往下,胸腔都开始剧烈颤抖,拿剑的手却没有垂下去,   “我高照,这辈子最对得起的人是苏煜烈,最对不起的人,”他顿了一下,像是喉咙里吞咽着极端的痛楚,“是你,是你…”   刘似烨垂下眼睫毛,嘴角扬起一个悲怆的笑容,抬手挪开高照的剑。   “你既然知道对不起我,又怎么能杀得了我。”   “就算你杀了我,又怎么从这里全身而退。”   “阿照,“刘似烨衣袖一低,一个小瓶子从袖管滑到掌心,“我是你杀的,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说完在高照惊恐的目光下打开那瓶子喝了下去,瓶子落地滚了好远,高照的呼吸也凝滞了好半天。   “反正我这身子,也油尽灯枯了…”   刘似烨说完,双腿一软,高照眼疾手快地接住他,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一个跪着,一个躺着。   “刘似烨…刘似烨…”高照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眼泪毫不掩饰地落在那人白净的脸上,高照于是一遍遍抬手给他擦掉。   刘似烨看他哭得隐忍却狰狞,想抬手抚上他的脸,却最终还是没能抬起来,指尖一条血红的划痕。   “阿照,你还是舍不得我的..”   “下辈子,能让我先遇见你吗…”   高照用手背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好,下辈子我先遇见你,我们一起长大,你当我一辈子的好大哥。”   刘似烨嘴角一扬,眼皮却垂了下来。   “谁想..只当你…大..哥。”   话音刚落,脑袋就毫无力气地往旁边一偏,余下一滴眼泪滑落到高照的掌心。   玉兰过了花期,终于在这荒凉的大漠凋零。   高照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压抑且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被公子衣衫吃尽,可惜没能吃得尽悲哀。   他又说谎了,他这样的恶人如何能入轮回。   那戏子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咿咿呀呀。   “愿处处相逢,卿卿作琬,怎奈纸伞难留,又何谈重识一番——”   ——————————   “二皇子!刘公子…刘公子自尽了!”   池晋年盔甲都还未来得及穿好,深沉的脸上却终于有了一个夸张的表情。   “什么!”   池晋年把手上的盔甲一扔跑了出去,猛地掀开帐帘,还未走近便看见床塌上一个白色的身子安静躺着,刚欲上前,脚尖踢到一个瓶子。   池晋年低头看到瓶子的那一瞬,心里那堵墙才骤然倒塌,额头上青筋暴起,眼里也渗出血丝。   脚步一滞,心脏一沉,那公子被黄沙围绕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马蹄声声,公子脸上或喜或悲,却无论怎样都很美。   一个士兵上前,递过来一张信纸,   “二皇子,这是刘公子桌上发现的。”   池晋年猛地扯过信纸,抬手揪住那士兵的衣领,瞪着通红的眼睛大吼一声,   “谁许你碰他东西了!”   “滚出去!都滚!滚!”   池晋年用力把那士兵往外面一扔,鼻尖久违的酸涩。   ————————   刘似烨营帐那边传来很大动静,高照在自己的帐里听着那人发疯的声音,手中的酒壶抬起又落下。   就这样不知道多久,便听到帐外依稀有人说起“生火”这样的字眼。   高照知道,又有一个人要在这大漠化成灰。   苏道盈火化的时候他站在旁边看着,陪着,可是这次,哪怕他知道刘似烨想他陪着,也无论如何都陪不了了。   高照拿起桌上刻着“照”字和“烨”字的两块玉佩握在手心,听到外面烈火烧柴的噼啪声,突然再崩不住,低下头呜咽。   这块玉佩他弄丢了,却不知道怎么的又回到了刘似烨手里,跟着他来到幽通,却再没在他腰间出现过。   这傻子,两块玉佩都珍惜得和宝贝似的。   高照突然站起身掀开帐帘,抓着那两块玉佩的红绳就朝那边燃起的熊熊大火走去。   最后再瞧一眼,抬手正想丢进火堆里,手指却骤然收紧,只把那块刻了“照”字的扔了进去。   “你这懒猫,还要等我给你系。”   “罢了,以前也是我给你系的。只要你不嫌,我便给你系一辈子。”   眼眶又滑下一滴泪,高照转过身,视线一抬,看见那高高的石壁上站了一个人,是池晋年。   那人背对他,看着天,一动没动,看不见表情。   池晋年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那火堆烧尽了没,但是他知道那辆马车,终归还是没能来得及载上它的公子。   而自己那隐晦的深情,也跟着一起化了灰。   --------------------   作者有话要说:   人世多舛偏要钻,念欢喜,苦情却顶半生凉   妄痴痴相守,鸳鸯戏楼,   怎奈灰飞烟散 留了一桩命归乡。【高】   竹叶翩飞一指禅,楼上人,眼波流转徒望断,   望携马同去 ,家国弃尽,   怎奈诀别衣袖 ,怀酒笑颜告沧桑。【苏】   如花美眷作浮萍,任贪痴,世道凉薄恨难忘,   愿处处相逢,卿卿作琬,   怎奈纸伞难留,又何谈重识一番。【刘】   温情汨汨淌平生,人间事,无方怎得劝归人,   念旧时情深,红豆相思,   怎奈白发渐长 ,山头月色照悲欢。【欢】   众生同污皆叹我,意孤行,马蹄声声载悦魂,   盼尔留轻步,余生为誓,   怎奈石壁峭立,天涯黄沙尘痴断。【池】   错付了火烧英骨,嗔嗔道,箭雨冰冷心未寒,   许永世钟情,佳人难忘,   怎奈落了彼岸,弹指一瞬悟志残。。【盈】 第38章 破灭   高照坐在马上,前面是看不到头的军队,浩浩荡荡。   而再前面,是在华景等他的苏公子。   微风撩起鬓发,行过一片竹林,高照闭上眼睛,想起十二岁那年的马车,想起那个小孩儿苍白坚毅的脸,   “还以为真是神仙,原来是你这个小和尚在装神弄鬼。”   想起那股带着香气的白烟,合欢子一身鹅黄色外袍,飘带纷飞,   “相思子,你究竟为何下凡?”   想起刘似烨在身后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哭声还依稀留在耳边,   “阿照,你若不救我,定能脱身。”   高照转过身,看见一辆马车跟在队伍后面,周围几个士兵守着,就像里面真的坐着那位温柔优雅的公子。   他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伸手从袖管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旁边的士兵,   “把这个给二皇子。”   总归他也是要死的人,这份念想,还是留在人间罢。   那士兵往前去了,很快消失在人流中。   ————————   部队休整的时候,高照把马系在树干上,其他士兵七七八八围成一块,他站在马边,从捆在马鞍的袋子里掏出酒壶,往地上一坐,再抬眼,却看到池晋年那张脸。   高照看着池晋年在自己旁边坐下,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   “他手指上有一条划痕。”   池晋年突然开口,目光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我知道是你的剑。”   “我随时可以杀了你,只要我想。”池晋年侧过头对上高照的视线,   “可是他唯一的愿望,就是留你的命。”   池晋年嘴角扬起一个悲怆的笑,   “他说他活不长,不想再搭上你。”   “他没想到,如果没有你,他又怎么会活不长。”   高照的瞳孔开始剧烈震颤,嘴唇紧抿成一条线,那些悲哀和痛苦才没有化作嘶嚎溢出。   “玉佩他本不是留给我的,但好在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配。”   池晋年站起身,最后再看了高照乌黑的发顶一眼,   “就算只能带着骨灰,我也会让他看着我打下南域,看着我为刘府报仇。”   “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一个人承受他们所有人身上的痛苦。”   “但是苏煜烈,必须死。”   说完大步流星走开了。   高照看着他坚毅的背影,看着那块白色的玉佩换了主,在他腰间跳跃,胸闷得喘不过气来。   可惜,他的罪不能让苏煜烈来背。   他的自私毁了他们的生活,所以也只有他不配活。   ———————   “开城门!”   终于等到这一天,苏煜烈站在华景城门上大手一挥,看着远处黑压压一片军队,心脏久违跳得鲜活。   虽然看不清,但是他知道,他的小和尚就在里面。   二皇子的军队沿路杀过来,不知道破了多少城,他和高照一路走到现在,不知道等了多少天,总归到了最后一站。   楼下的城门沉重地打开,天际扬起一抹金黄,这个早晨注定不平凡。   部队飞快逼近,有一支小队冲进了城门,紧接着黑压压的大军便转换阵型整齐地跟了进来。   苏煜烈站在城楼上,看见队列中一个披着红色战袍的挺俊身影骑在马上,那人抬头,与自己对视了一瞬,而后垂眸进了城门,面无表情。   苏煜烈有些焦急地扫过下面每一张脸,却迟迟没有看见他的小和尚,心一横,转身下楼翻身上马,融进了浩浩荡荡的大军。   阿照,等我。   等我摘了南帝的脑袋,我们就远走高飞。   ———————————   苏煜烈疯了一样拿剑刺向从宫门往这边涌来的士兵,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溅在脸上,手臂也在无数次抬起落下中酸涩无比。   在一片兵刃交接的嘶吼中,他通红着眼睛杀出一条路冲在前面,踏上那长阶,一级一级,踩着血和某种执着决绝。   来至殿门前,前面无助地挡着一帮宫女太监,苏煜烈剑一挥,瞪着眼睛怒斥一句“滚开!”,那些宫女太监便叫嚷着散开。   苏煜烈一脚踹开殿门,手上的剑还在滴血。   那南帝一身黄袍,身子瘫软在龙椅上,一双死鱼眼无力地望着他。   苏煜烈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他的衣领,把他头上的冕扯下扔到一旁,那南帝的头发于是散下来,更添颓气。   “苏煜烈..你..你敢反我…”   “这皇位,本就不该你来坐。”   苏煜烈胳膊用力,那南帝就被他带着往前酿跄了好几步,而后被拖到门外,对着台阶下一片尸体和他摇摇欲坠的江山。   那些还在奋战的士兵回头一看,士气顿时没了一半。   “看看!看看你的江山!”   苏煜烈往后猛地一扯南帝的头发,那南帝便跪在地上,霎时流下两行泪来。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皇位给你,给谁都行!”南帝紧紧抓住苏煜烈的裤脚,“你别杀我,别杀我…”   苏煜烈深吸一口气,抬头一看,对上高高城楼上面的一双眼睛,瞳孔微微震颤,嘴角竟下意识扬了起来。   那是他的小和尚。   他一袭白衣,那样挺俊地站着,目光炯炯望着自己。   苏煜烈抬手提剑,用力一划,旁边便溅出一层血柱,他裤脚沾了血,手掌沾了血,可是心上的阴霾却散去,一片光明。   而后他再次侧过身,对着楼上那人明亮的眼睛,在晨光下绽开一个笑容。   阿照,你看到了吗。   我杀了南帝,我报了家仇,我终于可以与你携马天涯了。   苏煜烈把剑往地上一扔,朝着城楼上那人跑过去,踏上那长阶,一级一级。   “等你杀了南帝的头,等你报完家仇,我便和你走。”   “天涯海角,哪里去不得。”   ———————   两句承诺萦绕在耳边,苏煜烈跑上最后一层阶梯,远远就看到那小和尚的脸。   往前一步,与他再近一点。   就这样一点一点,苏煜烈心跳得愈发急促,久别重逢的喜悦在心间盘旋。   高照站在原地,笑意盈盈,目光好像温柔的水波一层层荡漾,然后他在这笑意和这水波之间缓缓倒下,手中的盒子滚落,惊飞了城楼上的几只白鸽。   苏煜烈的扬起的嘴角都还没来得及放下,那双眼睛就霎时被血丝溢满。   “阿照!”   他大喊一句,一个箭步上前抱起地上的人,胸腔淤塞,一只手颤抖着抚上小和尚的脸,   “怎么了..你怎么了…”   “池晋年对你做了什么…!”   话音刚落,那小和尚嘴边多出一条血色的河流,苏煜烈瞪大眼睛,自己的眼泪刷地落下两行,却只顾抬手擦那小和尚嘴边的血。   怎么擦,都擦不完。   “你受苦了,受苦了…”苏煜烈双手搂紧那小和尚软绵绵的身子,方才还意气风发的战士此刻却哭尽柔情,“我们去医馆,你不会有事的….走…”   说完把高照的胳膊往自己肩上一搭就想站起身,可是高照却微微用力把胳膊抽了回来,转而覆上苏煜烈的脸,   “苏公子,别去了。”   “救不了了,我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不是因为…池晋年。”   苏煜烈眉头一皱,大喝一声,   “你在说什么!”   “什么救不了,什么救不了!”   说罢抓紧小和尚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眼泪瀑布一样冲刷脸颊,声音都开始颤抖,   “谁都能死,你不行,听到没有…”   “我之前就说过,我除了你,再没别人了。”   “阿照,求求你,我求求你…”   高照看他紧攥着自己的手,哭得像个孩子,自己的心脏也开始绷裂,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倒灌。   他也不算多情,他也不算凉薄,可终究是聚少离多,来尘世这一遭欢快的时候太少。   原来这人世,除了身不由己,还有难聚易散。   “苏公子。”高照轻唤一声,“我杀了太多人,造了太多孽,现在要还了。”   “我能做的事情太少,最后总归还是把四皇子带回家了…”   “最后的最后,还能再见你一面,看你报仇血恨,够了。”   苏煜烈瞳孔一震,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地上那个盒子,那些高照承受过的痛苦全部结结实实往他的心上再砸了一遍。   “不,不…”苏煜烈回头,更加用力地攥紧高照的手,“人你是为我杀的,孽你是为我造的,要还也是我来还!”   说到这里眉心一皱,嘴角在苦痛中往下一撇,眼泪又汹涌几分,   “阿照,你受苦了….我不该..把你留在那里…”   “我错了,我错了好不好,求求你,我能做什么…”   高照眼眶落下一滴泪,嘴角却微微扬起,   “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苏公子,其实我,根本…”   高照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就连抬起眼皮都困难了起来,他却用尽全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嘴边隐隐两颗久违的梨涡,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吉星。”   “可我这个灾星,也算下来陪你一遭了。”   “苏公子,”高照无力地闭上眼睛,那些过往化成一条丝线穿过神经,喜怒哀乐沿着逐渐安静的心脏发散,“我最后一个愿望就是,”   “你好好活着,没有我,也要天荒地老…浪迹…天…涯…”   说完,那只手猛地垂了下去,苏煜烈手指收紧,却只抓住了一片衣袖。   “阿照———!”   空中响彻一声嘶心裂肺的哀嚎,那天彻底亮了,天上却有一个角落跟着黯了下去。   苏煜烈紧抱住不再有生息的那人,疯了一样哭嚎几声,而后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失去意识之前,还稳稳地拽着那人的衣角。   苏煜烈闭上眼睛,耳边掠过那小和尚曾经说过的话,   “你心里除了我也再装不下别人。”   “天荒地老,除了我同样不能是别人。”   阿照。   杀了皇帝,报了家仇,又如何。   没了你,还不是满盘皆输。   愤,恨,不舍,悲叹,两句承诺等了半年,余生却再没合欢,只剩了半面相思。   ————————   “二皇子,苏煜烈和高公子都死了。”   一个侍卫跑过来,那池晋年听了眉头一皱,   “让你们杀苏煜烈,高照为什么死了?”   而后沉思一阵,手下意识抚上腰间那块白色的玉佩,好一会儿才说道,   “高照葬了。”   “苏煜烈,拖到乱葬岗。”   侍卫点头,见池晋年转身走开,目光往那城楼上一瞥,幽幽闪了一下。   苏煜烈,本王助你过此劫,以后的路,你可要自己走了。   —————   “谁在这装神弄鬼,我是你爷爷!”   周围很暗,那人的声音却亮得出奇。   心尖一颤,久违得剧烈跳动,汨汨流出些欢喜。   脚抬起朝那声音奔去,在昏暗中看见一张陌生的脸,稚嫩。   而后画面一黑,再亮起来的时候,地上躺着一个面目俊俏的男子。   没见过,但是扎着高马尾。   高马尾..高马尾….   某一根神经断裂,疼痛顺着筋脉涌向全身。   “你要真成了个凡人,我便陪你下凡去。”   地上那人嘴里叼着一根亮晶晶的草,笑着说。   嘴唇自动张开,一句呼唤自胸腔上升,溢出,带着怨,带着愿,   “相思子。”   “来找我。”   而后那人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消失,化了亮晶晶的尘,把这个黑暗的洞窟照亮。   “我这个灾星,也算下来陪你一遭了。”   属于那人的声音在身体周围响起,一次次触碰岩壁,一支支利箭穿心。   “阿照,阿照..你是,是阿照——!”   “阿照,啊————”   手臂抬起,往前猛抓,那些亮晶晶的尘却湮没,空气中只剩了喉间绝望的呼喊。   胳膊胡乱挥舞,视线浑浑噩噩着打转,跌坐在地,哭声响彻天际。   突然脑袋一热,什么人的手放在了头上。   下意识抓住那只胳膊,抬眼却不是高照。   桃红色的衣服鲜艳,身上微微闪着光。   “魔丹,你终是想起来了。”   “轮回井,三生谱,都切不断你与他这情。”   头开始疼痛,意识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抽离。   “魔丹,我是魔丹…”   “阿照是,是相思子…他为了我,为了我…”   跟前那人点点头,眼波也开始轻轻颤动,   “你煞气太重,即便成了凡人,也注定艰辛。”   “相思子陪你这一遭,用他的命,替你承了好些苦。”   “不过,他到最后都守着你凡人的身份,你如今想起来了,我也会让你忘记。”   “我要,”那人的手又缓缓抬起,“圆他的愿。”   “从今往后,你还是苏煜烈,不是魔丹。”   心里下意识抗拒,手臂猛地抬起挡住那人的胳膊,眼眶滑下两行热泪,   “不!不!我不能忘!”   “阿照的命,相思子的命,都是因为我!”   “我的命给你,我的命…”   “求求你,让他回来…..”   话语被紊乱的呼吸切得零零碎碎,胸腔满溢的痛楚从喉间发泄。   那人的手一滞,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用什么换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如此,我许你过完这一世。”   那人嘴角扬起一个微笑,   “作为苏煜烈,活完这一生,剩下的时间回天庭….”   “我替你,再种一次红豆。”   说完眼睛又一黑,再醒来的时候,方才那些都随风而去。   “阿照!”   苏煜烈张开眼睛,鼻腔都是血腥味,四周错乱堆了好些死人。   他用手扒开不知谁毫无声息的胳膊,半跪着站起身,脸上身上都是血,目光所及之处却没有他的小和尚。   “阿照,阿照…”   他呆呆唤着,一遍遍拨开那些身体,一边哭得歇斯底里,一边向着那白得发亮的天,走得跌跌撞撞。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   用11万字写完了这几个人的故事,写完以后我自己很久都没有缓过来。每一个人物都不止是书中人,是活生生的人。结局真的有非常多遗憾,高照,刘似烨和苏道盈的离开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办法做到坦然接受。和我有同样感受的读者宝贝们,感谢你们对他们的喜爱与不舍,更多有关他们的故事,番外再见。 第39章 番外一   苏煜烈收养了一个小男孩,据说是华景沦陷那天宫里出生的孩子。   在乱葬岗醒来以后,苏煜烈找了很久才找到高照的碑,在一座高高的山头上,旁边一颗常绿的梧桐树。   池晋年去了洛州定居,苏煜烈于是带着孩子在华景留了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陪着高照了。   他每年都会带那孩子去山头上,教他认碑上的字。   “高照之墓,大夏初年立。   九个字,那孩子从三岁就开始念,念到十岁那年却突然哭了出来。   “为什么哭。”   苏煜烈看着孩子脸上止不住的泪滴,轻声问了一句,没什么表情。   那孩子嘴唇紧抿,大眼睛里面波光粼粼,用手背擦干净眼泪方才道,   “我突然想起一个人。”   “他朝我额头上飞树叶,喜欢坐在树枝上,第一次见我就让我叫他大哥,可坏了。”   苏煜烈的眉心动了一下,伸手揽过孩子的肩往自己身上一贴。   “你这样说,叫我也想起一个人。”   “他喜欢抱着酒壶坐在树枝上,性子很犟,笑起来有两颗梨涡。”   “你说的那人朝你头上飞树叶,你一想到他便委屈得想哭。”   “而我说的那人,就是我求他朝我头上飞树叶,也再做不到了。”   那小孩抬头,见苏煜烈的目光轻轻落在那碑上,像是嗔怪,却混着思念和一下子难以读懂的深情。   “义父,你说的这人是不是高照伯伯。”   苏煜烈回神,摸了摸小孩儿乌黑的头发。   是啊,阿照,你也到了被人叫伯伯的年纪了。   当年那个夹着竹竿滑下来的光头小和尚,长成了白净俊俏的公子,骑着一匹白马来到元城掀起一波风雨,如今却只能长眠于此。   说好了天荒地老,潇洒四方,怎么就食言了。   “是啊,”苏煜烈眼波微微颤动,眼眶不知不觉也湿了几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和你现在一般大。”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光头小和尚,脸又白又圆,像一个馒头。”   “他走了十年了,他的模样却在我心里愈发清楚,笑起来的时候,生气的时候,自作主张的时候…”   苏煜烈抬手抚上那冰凉的石碑,却轻柔得好像在摩挲那小和尚的脸,   “阿照,这十年没有一天我不在想,如果那年你没有来元城,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你会在某一个地方好好活着,继续任性又不可一世,而我…”   苏煜烈的手指骤然收紧,   “会做着十二岁那时的梦过完一生。”   “这样,也比你留下我一个人要好。”   那小孩侧过脸看了苏煜烈一眼,而后轻轻牵住了他的手,看着他低头哭得歇斯底里。   高照,你自作主张做了我大哥,我便替你好好看着他吧。   这时一阵微风掠过,两片树叶飘飘悠悠,正巧落在了一高一矮两人的头顶上。   世间再无高照,或许他化作了风,也算另一种相伴。   ———————   番外二红豆合欢   偏殿的檐廊上,两个男子对坐,一红一白,中间摆着一个棋盘,皆是长发悠悠。   不远处穿来两个小童的打闹声,其中一个说道,   “相思子!还我蟠桃!”   “大帝带回来两个,说好了一人一个,你怎么能把我的吃了!”   话音刚落,那边墙头就窜出来一个白衣小童,面相白净,大眼睛里闪烁着调皮的微光,高高的马尾辫随着他的跑动扬起又落下。   “我吃都吃完了,你还能从我肚子里抠出来不成,哈哈哈!”   眼见着后面跃进另一个小童,一身鹅黄色的长衫,脸上虽是怒气,看起来却比刚才那个文静许多。   “你还不过来给我赔罪!”   “赔什么赔,赔你个大头鬼!”   原来那个小童说着,轻巧跃上旁边一颗大树的枝头,又踩着另外一处墙头跑走了。   合欢子哼了一声,抬脚就要追,眼一瞥却看见那檐廊上正下棋的两个神仙,于是乖巧停下脚步行了个礼。   “拜见大帝,拜见道扬仙尊。”   那穿着桃红色外衫的文母大帝抬手放下一枚棋子,没有看那小童,脸上却停着一个微笑。   “起来吧。”   “再不追,相思子又不知道躲进哪个神仙的院子里去了。”   合欢子连忙起身,两只小手慌忙抓起那长长的衣摆就绕过墙头蹬蹬蹬跑了出去。   道扬放下一枚棋子,抬眼看着对面那容貌俊美的神仙,悠悠道,   “原想着来你这清静一下,却忘记你这多了两个闹腾的小孩。”   “接下来这一千年,可有的你受的。”   文母对上他的视线,笑道,   “你说我,自己还不是收了个凡人徒弟。”   “肯定是你那徒弟太闹腾,才来我这寻清静。”   道扬嘴角一扬,没再多说什么,倒是文母侧过脸,看着这满园的红豆枝,幽幽道,   “我原已习惯清静了。”   “如今多了两个闹腾的声音,要是哪天没有了,我便该厌恶起清静来了。”   这时身后突然钻出来一个脑袋,是那相思子。   “大帝,什么清静不清静的,我听不懂。”   文母轻笑一声,那小孩于是放肆地把脑袋歪在文母肩膀上,盯着棋盘。   “你倒是跑得快,一下子又回来了。”   “合欢子被你绕到哪里去了?”   相思子嘻嘻笑一声,“我才不告诉你,让他找去。”   “大帝,我其实有事想求你。”   文母没有说话,等着这孩子继续说。   “我刚刚嘴馋吃了合欢子的蟠桃,”相思子手里玩弄着文母的一缕鬓发,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大帝你能不能再带两个回来?”   “我吃了两个,他也要吃两个才行。”   那道扬听罢抬眼,见文母脸上的笑意钻进了眼底,又溢出来。   “你每天这样那样欺负他,”文母笑道,“只有我知道,你心里可惦念他了。”   “你既惦念,也要让他知道才好。”   “合欢子每天说着找你算帐,其实他第一个舍不得。”   相思子小嘴一撅,“说这么多有的没的,合欢子的蟠桃你到底给不给嘛。”   文母挥挥手,那小孩儿于是直起身子。   “你去桃园替他摘两个回来吧,记住,要亲自交到他手上,也要和他说是你自己摘的。”   相思子笑了一声,转身跳下檐廊,消失在小院的墙头上。   檐廊上的两个神仙依旧在下棋,躲在墙后的某人却红了脸。   --------------------   作者有话要说:   红豆合欢是相思子下凡之前的事情   番外还没更完,明天继续 第40章 番外三   “怎么还赖着不走,都什么时辰了。”   高照盯着苏煜烈乌黑的发顶,没忍住用手捏了捏他的耳垂。   苏煜烈脑袋枕在他的胸膛,两只手死死环住他的腰,像一只听话的小狗。   “还没到早上,你赶我做什么。”   “再多待会有什么关系。”   高照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脸,嘴边却冒出两颗小梨涡,“还想待到早上,你胆子不小。”   就在这时,那边传来扣门声,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皆是一惊,苏煜烈猛地坐起身,高照却抬手毫不客气地把他一按,抓起旁边的被子盖了个严严实实。   “阿照,阿照。”   门外面的刘似烨唤了两声,高照于是抬脚下塌过去开门,见他披散着头发,披着一件略薄的外衫。   “你睡熟了吧。”   “早就睡了,你这么晚来干什么。”高照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微微眯着眼。   刘似烨笑了一下,“不知道哪个小厮不小心,把炭打湿了。”   “我房里的炭熄了,我来看看你的熄了没。别冻着。”   高照见他要往房里走,赶忙扯住他胳膊,装出一副惊讶模样,   “你手冻成这样还跑那么远过来,就这么大点事儿,我自己看就行了。”   刘似烨的手在高照的掌心之间停了一瞬,微红的脸颊被月光藏起,他对上那人的视线,自以为是地把那眼中的关切拢进了眼底,   “那我回去了。”   “你的炭要是熄了,可一定叫小厮起来给你换,别硬撑。”   高照答应一声,看着那刘似烨纤细的身子转身离开,消失在院门外方才回来关上门,心有余悸。   他跑到床塌边掀开被窝,刚想开骂,看到那苏煜烈乖巧蜷缩在床角的模样却笑了出来。   “你还不快走。”高照探身拍了一下苏煜烈的胳膊。   苏煜烈抬眼,那眼里莫名传出一股子幽怨,   “你刚刚是不是摸他手了。”   高照嘴角一撇,   “没有。”   苏煜烈突然起身,两只脚往下一甩,嘴里说着“我这就去剁了他的手”就要往外跑。   高照拦腰一抱,这才把他截住。   “你非要剁,剁我的算了!”   苏煜烈回过头,一脸不可置信,   “你如今待他好到这个地步了?”   高照白了他一眼,一只手攥成拳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胸脯,   “我是为了谁待在这里,又是为了谁每天和那刘似烨周旋,好端端一颗心喂了狗吃!”   “用我一只手换你如愿,我也甘心。”   苏煜烈眼里的怒气霎时软了下来,两只手糯糯搭下来环住小和尚的腰,   “剁什么剁,你掉根头发我都心疼。”   “阿照,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其他的什么,都不值一提。”   高照把下巴枕在苏煜烈肩上,两只手搂回他的身体,嘴角的梨涡又盛满了深情。   “我高照是什么人,谁能伤得了我。”   “这一辈子,所有伤都是心甘情愿为你受的罢了。”   “你好好的,我才是圆满了。”   ————————   番外四盼   “阎王,那人…”   一个相貌俊美的男子来至阎王跟前,表情有些为难。   阎王翘着二郎腿,半歪在躺椅上,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眉毛一挑,   “还在等?”   说罢慵懒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把披散的长发往身后拢了拢,抬脚走下台阶,留下一句悠长的感叹,   “又是一个痴儿———”   他独自推开门走到殿外,远远便看到奈何桥上站着一个纤瘦的身影,在桥中央看着黯沉涌动的河水一言不发。   虽然只是个背影,却写尽了落寞。   阎王朝他走过去,饶有兴致地把手背在身后,   “迟迟不入轮回,还在等人。”   那人转过身,生着一张极美的脸,眼里装了千万柔情,还有万千悲凉,阎王不禁看直了眼。   “你也是来劝我的。”   刘似烨的视线在阎王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了。   “入了轮回,便什么也不记得了。”   “可不可以再等等,我还想..”   阎王朝他走近一步,“想再见他一面?”   刘似烨点点头。   阎王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那岸边一片艳丽的彼岸花,很红,却和喜庆沾不上边。   “你要等的人,没那么快能来。”   刘似烨的瞳孔跳了一下,眼睫毛微微颤动几分,   “几十年,一百年,只要你们许我等,我便等得来。”   “这一世我走得太早,太早了。”   阎王笑一声,   “他对你做了那么些事,你还这样念着。”   “罢了,”阎王大袖一挥,指了指那边富丽堂皇的宫殿,“你要等,我便许你等。”   “不过你得像他们一样为我做事。”   刘似烨惊讶地睁大眼睛,那里面汨汨涌出些欣喜来,   “感激不尽。”   阎王看着他一袭优雅的长衫朝宫殿去,嘴角微扬,独自在那奈何桥上站着。   黑白无常带着一群小鬼路过,忍不住停下来道,   “相思子早就魂飞魄散了,你还骗他。”   黑无常戳戳白无常的胳膊,   “那殿里都给美男塞满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阎王想留,又有什么关系。”   桥上那人听了嘴角一勾,眼睛往下看着那两人,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还没明白。”   “我这殿里,装的可不是美男,只是一群痴儿罢了。”   微风拂面,那阎王爽利地转身,逆着那风长发飘飘,   “不入轮回,是他们自己不想忘,我不过腾个地方给他们打发时间。”   “当然,”他歪过头又看了黑白无常一眼,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他们越痴,我便越喜欢看。”   “最美不过天下痴情种,哈哈哈———”   黑白无常站在桥下看着他一阵风一样走过去,对视了一眼,各自撇了撇嘴。   说别人是痴儿,这阎王才是最痴的。   岸边满满的彼岸花,都是为天上那人栽的。   嘴里说着喜欢看痴儿,心里却是怜痴儿罢了。   —————————   番外五 愿   魔丹回到天庭,众仙惧其煞性未消,又把他关回了禁地,无人踏足。   直到文母的院里又化灵两个小仙,刚会说话和走路,便跌跌撞撞晃悠到了那石壁跟前。   扎着马尾辫那个小神仙毫不犹豫摸进石壁的缝隙里,就着黑暗往前。   另一个小仙想跟上,奈何肉乎乎的小手才刚碰到石壁便被结界弹飞了十米远,只好哭着跑回去。   石壁突然消失,里面好大一块空地,散乱排布着好些不规则的石头。   其中一块石头上,坐了一个人。   小仙对上那人在黑暗中的眼睛,看着他缓缓抬起手,两只手掌分别多出一棵亮晶晶的草和一壶酒。   “小神仙,你选哪个?”   那人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山洞里回荡。   小仙好奇地朝他走过去,脸上没有一点惧色,打量了一下他的表情之后把酒壶揣在怀里,然后把琉璃草塞进了嘴里。   那人轻笑一声,竟是抬手抚上他的头,   “小仙,你可有名字?”   “相惜子。”那小仙含糊不轻说了一句,掀开酒壶的盖子闻了闻,然后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魔丹趁他不注意,伸出大拇指往他的眉心点了一下,那小仙的眉心便多了一颗朱砂,很快又不见。   “相思子,我给你下了咒,以后你每十天,就要来这里一次。”   小仙皱眉,   “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是不是很无趣?所以要我陪你?”   说罢伸出一只肉乎乎的手抓住魔丹的大拇指,扬起一个笑容,   “我带你出去。”   魔丹怔愣地看着他,这才发现他嘴边不再有两颗梨涡。   “我出不去。”   “能不能换你来看我。”   那小仙愣了一下,而后乖巧地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魔丹嘴角微微勾起,视线牢牢锁在这小仙稚嫩的脸庞上,   “苏煜烈。”   相思子在心里重复一遍,方才问道,   “苏煜烈,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在,等一个人。”   “等他闯禁地来找我,来救我。”   小仙看了一下怀中的酒壶,眼中多出一股坚定,   “苏煜烈,我可不可以救你?”   魔丹的眼波开始震颤,这小孩儿的脸与另一张脸重合,白白净净,馒头一样叫人想咬一口。   他笑笑,一只手拉过小孩环进怀里,万般珍惜,   “可以。”   “等你长大,替我打破这石壁,我们就一起出去。”   天荒地老,浪迹天涯。   小仙踮起脚,两只手环住他的脖颈,莫名觉得这人身上的味道很香。   “好啊。”   “苏煜烈,你要等我救你,不要跟别人走了。”   魔丹闭上眼睛,眼角溢出两颗晶莹,沿着脸颊滑下。   当然。   我心里再装不下别人。   天荒地老,除了你也不会是别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相思子和魔丹会幸福长久   (ps:有关相思子的番外在《霸王别亲》番外篇也可以看到)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