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迎朝阙》作者:熊猫小小   ●文案一   南秦年间,金陵孙家霸王案拉开朝堂序幕,江南东道陈怀泫原本青云直上的仕途遭受打击和报复。八年颠沛流离,女儿寄人篱下,婚事阴差阳错。。   大雪封山,成就了她与楚桓的姻缘,却因一件陈年旧事,二人渐生嫌隙。   他心沉到谷底,垂眸道:“从今以后,你就在府中好好呆着吧,依旧做个称职的王妃,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从来到王府,你处处周到得体,从未出过一点差错,现在想来你大概只想做个挂名的王妃而已,对我楚桓半点真心也没有过。”   ●文案二   长安乌云遮月数日有余,不知何时散去。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凤体抱恙,终日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谁也不认识。   一时间长安谣言四起,天子倒逆行施,天命不佑,是以上天降旨惩戒,累及太后。   朝堂之上,运筹帷幄,谋生亦谋爱!   本文阅读指南   ①.女主成长,到王妃到皇后历经尘世百态,悲欢离合的故事。一丢丢虐,结局he   ②.架空历史,朝堂权谋,后宅   ③.先婚后爱,男女主双c   ④.为什么男主要娶别人,因为女主把他气!炸!了!!他要让女主吃醋,在乎,男主多少有点偏执在身上的。(有隐情,娶的是个奸细)   ⑤.剧情流~   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故事真的好看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阴差阳错婚恋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宛蓉,楚桓┃配角:玉萦┃其它:   一句话简介:玄冬霜雪积浮云   立意:不忘初心 第1章 金陵孙家霸王案   南秦宣宗二年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缙云城外银装素裹。远处一座低矮的庄户“吱嘎”一声开了。   老妇人拄着拐杖探出头道:“是顾奕回来了吗?”   一个穿着厚厚的棉麻服男子踩着半尺深的积雪推门进来,一边放下背上的竹搂一边道:“娘,是我。”   年轻媳妇也从屋里迎出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替他拍去身上的积雪,又端上来一碗热腾腾地水。   顾奕哈了口气搓搓手,接过道:“今年的雪真大!”跟着咕噜喝了一大口热水解解身上的寒气。   炕上坐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女娃,正捯饬着手里的盒子,那盒子里装得是金陵有名的藕粉麻花,只是麻花吃完了,就剩个空盒子女娃玩的起劲,她的世界里浑然没有屋外的漫天大雪,也没有注意刚回来的爹爹。锅灶上冒着热气腾腾的烟雾,顾奕的妻子正忙着给一家人准备午饭,顾奕也坐在锅灶下为妻子生着火,顺便暖和一下身子,一旁还有两个尚未成年的小兄弟。   缙云城中有一位姓孙的大户人家,富甲一方,家主孙老爷生得身宽体胖,膀大腰圆,是位名副其实的土财主。家中良田千顷,商铺百间,日子过得甚是富庶。平日里往来多是商贾,知府州道等达官贵人。他有一位八十岁老母亲,因上了年纪的缘故,早两年便老眼昏花,什么也看不见,一应吃得戴得穿得都由丫鬟服侍。   孙老爷年约五十来岁,偏生是人老心不老,家里几房妻妾,成日里莺莺燕燕,嫡子庶女一大堆。子孙里面又没有一个成气的,多是处事乖张,举止轻浮。平日里只知道摸鸡斗狗,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世人常言极清肃门风,教导子弟,规劝儿孙往仕途上发展,也好光耀门楣,提高自己家族的地位。   似孙老爷家这般胡闹的也是罕见了,一应子弟全是放任不管,由着胡作非为。孙老爷有一房妾室姓胡,原是醉仙楼的舞姬,不仅曲儿唱得好舞蹈更是一绝,最善西域舞,腰姿纤细风情万种。   孙老爷是醉仙楼的常客,每次老鸨见他就是见了流水的银子,什么姑娘都往跟前送。那孙老爷一见胡氏心中酥倒大半,被迷的晕头转向,当下心痒难耐,找老鸨点名要了舞姬。不曾想,这名舞姬是个香饽饽,看上她的人着实不少,争着抢着买她陪侍。拼命眼红砸钱,只有老鸨看着桌子上堆了老高的银票笑得合不拢嘴。   孙老爷急眼了,论钱多,谁比得上他一个商贾。当场拍了十万两白银给老鸨,他要给舞姬赎身,娶她做妾。这下场面给镇住了,其他人看了那十万两的银票都哑巴了,虽说风月之事少不了花钱,但也没几个似孙老爷这么海花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才是。好在老鸨还尚存些理智,心肝宝贝似的摸了两把银票,赶紧叫伙计去取舞姬的卖身契交于孙老爷,当晚就一顶四人轿子从侧门送进了孙府。   那名舞姬本就生得极好,一身粉色新服,看得孙老爷心花怒放,火烛燃了一夜,好不缠绵。   往后的日子里,她颇为受宠,五日中有三日孙老爷是歇在她房里。不像别的姨娘只风光个把月就歇菜了。她倒是运气不错,仗着受宠连着生了两女一儿。只是生养过后,容颜便不如从前娇艳了。身宅大院里,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孙老爷又连个娶了两个花朵般的小姑娘,年纪快赶上他孙女了。正头夫人是个草包,打落牙齿和血往肚子里吞,偶尔规劝几句,便是动辙打骂,或说她善妒,犯了七出之一,扬言要休妻。次数多了,吓得孙夫人也不敢多说什么了,全当睁眼瞎一样。   那舞姬失了宠爱,日子不比从前得意了,连着房里管事妈妈也开始时不时的讽刺她两句。想她青楼出身,又有一副好皮囊,男人见了心都跟着酥去,偏她在舞技上又有天赋,一点就透,无数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平日里纵星捧月惯了,何曾受过这些闲气,一时心里又恼又怄。换作聪明的姨娘如果有三个孩子傍身,便什么都不在乎了,管她什么宠爱不宠爱,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好生教养孩子,将来孩子出息了,自己的好日子也来了。   那舞姬偏不是这样的人,非但不是,心思还颇重。只把怨恨憋在心里,装作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养好儿女。她知道孙老爷虽然行事荒唐,人却及其孝顺,对八十老母照顾体贴,上上下下十分周到。只是老太太不喜欢她,看不上她一个从青楼出来的,每次请安连门都不让进,更带着她生的孩子也看不上。想到这里手里的帕子就缴得更紧,便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身上。   没想到她买通了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念夏,把一只用马尿泡过的老母鸡端去给老太太吃,就是想着羞辱老人家一番,解解心里的气。老太太虽然眼睛看不见,嗅觉倒还在。闻着点膻味对着念夏道:“这是什么味儿呀?”   念夏手心一顿,一碗清粥差点不慎打落,只洒了一些在身上。她连忙用帕子擦着饭渍,神色闪烁道:“炖鸡,小。。小厨房说新换了味调料,滋补些,给老太太尝尝鲜。”说这话时她心虚的很,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得慌。孙老太太眼睛瞎了看不见,由此信了丫鬟的言语,点点头。“味道重了些,告诉厨房以后不要做了,闻着怪难受的。”   念夏见老太太没有生疑,便松了口气。神思有些飘忽,不是她心肠歹毒,当初胡姨娘来找她的时候她也是百般不愿意的。可是胡姨娘晓得攻心,答应这事办成就给她寻个妥当的出处,还把自己这些年收藏的珠宝分了好些给她。这些年眼见当初一起服侍老太太的姐妹们都有了出处,唯独自己好像被老太太遗忘了一样。她容貌不出挑,年岁也渐渐长了,又不愿做妾,只想早日出去寻个人家,做对平头夫妻安安稳稳过日子。   只可惜老子娘早没了,连个为她主张的人都没有,再耽搁下去怕是没了指望。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心思动摇了。老太太不喜欢胡姨娘阖府上下都晓得,老爷又成天的往屋里拉人,胡姨娘的日子不好过,越发觉得都是老太太挑梭,便想借机出出气。原想着也没什么,就算事情拆穿了,大可都推到胡姨娘身上,反正食物是她送来的,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被赶出府,胡姨娘送她的那些珠宝也够下半辈子用了。   可是哪里知道老太太竟然午睡的时候睡过去了,再也没有醒过来。刚开始她并未觉得异常,只当是天凉了些老太太贪睡。一晃半晌,她手上半只鸳鸯绣完了,老太太还是没动静。这才觉得不对,掀开帘子走到里间去试着叫了两声。见无人应答,这才近身一看,老太太身子都僵了,早没了气。   她吓得脸色惨白,立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惊叫出来。要是惹来一屋子的人,那时候自己就完了,不被活活打死,也要送官府杀头。此刻已经慌的六神无主,额头渗着细细汗珠,不知如何是好。慌张之下收拾行李人不知鬼不觉的跑掉了!!等孙府上下发现时,念夏早就跑的没影了。   仵作来验尸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给老太太仔细检验完道:“老太太是年岁大了,自然死亡的缘故,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孙老爷似有不解,既然不是下毒,那贱俾跑哪门子?   这时人堆里吴大娘吱声道:“今日念夏确实奇怪,亲自到厨房给老太太端饭菜,平日都是我们婆子将饭盒抬了过去摆好才出来,可是今日她连房门都不让我们进的。小的原本就觉得奇怪,趁着老太太用完饭后偷偷去瞧了眼,老太太年纪大了,素来喜欢吃些清淡的,很少吃油腻怕积了食。可今日桌上却多了一只鸡,还有一股刺鼻味。明明不是我们厨房做的,必定是从外面拿来的。”   孙老爷听出了猫腻,赶紧吩咐人将老太太晌午剩的饭菜端来瞧瞧。照说主子房里剩下的菜,一般都被下人们吃了,哪里还有现成的。可今天的炖鸡气味确实奇怪,无人动弹,除了老太太吃了一些,便原封不动的放在那。念夏因为头回做亏心事,慌的不得了,也没有想到要去善后?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成长,第三章出现 第2章 喊冤   母亲受奇耻大辱,孙老爷气得捶胸顿足,嘴里骂骂咧咧黑了心肝肠的,誓要掘地三尺也要将那贱俾找出来,给母亲报仇雪恨。一时阖府出动,四处拿人。   胡姨娘站在角落里,手心冒汗,祈祷念夏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被拿到。她只是猪油蒙了心,想报复一下老太太,从来没有想过要谁的性命。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下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索性念夏跑了,只要人没拿住,她便是安全的,想到这一层心情略微顺畅了点。依旧恭恭敬敬,低眉顺眼得地站在人堆里。   孙府抓不到人,知晓念夏还有一房远房表哥,就在缙云城外乡下,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拿着家伙抄他家去了。   顾家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出事当天只有他和妻子及两个小兄弟在家,老母亲带着四岁的孙女到别处串门去了。仔细说来他们和念夏算不上亲戚,早已出了五服的。   孙家几天下来找不到人,只好拿他们出气。顾家三兄弟都被当场活活打死,妻子也被他们轮流糟蹋致死。可怜的顾家老太太和那四岁的孙女硬是被熟人悄悄藏起来,才躲过一场大劫。   顾老太太六十岁的年纪,正当是子孙承欢膝下,臣颐养天年的好时候。哪知飞来横祸,落得个家破人亡,三个儿子无一幸免,媳妇也是。自己倒无所谓,一大把年纪守得一口棺材,不过就是一口气罢。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那个四岁的小孙女,以后依靠谁去?   老太太整整哭了五日,渐觉身子不大中用了。争着一口气托人写了状纸,一纸诉状告到缙云衙门里。可叹的是,孙家之所以在缙云敢肆无忌惮谋人性命,全仗着护身符在手。   缙云城里官商勾结,那衙门是有钱人家的衙门。老话说得好,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孙家每年孝敬县太爷的真金白银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知府道台哪个不是他的座上宾。要不凭着这些年孙家大大小小犯下的事,怎么还能延续到今天。   县太爷见是有关孙家的案子,便草草了事,匆匆几句,就急着退堂结案了。   老太太知道自己是快要入土的人,若这事倘若没个说法,儿子媳妇冤屈得不到伸张,她又如何能闭得上眼睛?是以咽不下这口气又告到金陵知州去了。   金陵知州姓柳原是京官,现在外放的任上。长安城中族人显赫,祖上曾是开国相辅,位列三公。蒙先圣恩赐,在长安北郊有座大宅,门前两只熊狮子,连着两条浩浩荡荡的大街都是他们家的。族中子弟也皆承先祖恩德庇护,到知府这里已是第三代。有个大哥现任凉州节度使,二哥在吏部,自己现任金陵知州。只可惜这知州并没有继承半点先祖的风范,除了贪赃之外,还极其得好色。   孙老爷知道对症下药,除了二十万两雪花白银外,还送了嫡亲的闺女进来做小,柳知州平日里见钱眼开,收了银子和黄花闺女,自是对那一老一小嗤之以鼻。   可怜的顾家老太太缙云到金陵路上多少艰难曲折,最后冤还没申,就被轰了出去,回到家中没多久便驾鹤西去了。   念夏从孙府跑出来后,并没有离开缙云,而是悄悄藏在一户屠夫家中,帮他们杀猪卖肉做些活计,想着等风头过去的时候再另谋出路。哪知带出的金银财宝被屠夫夫妇发现,二人见财起意,生了歹心。念夏倒也警觉,提前逃跑了。一个人在街上游荡时,被孙府的巡夜小厮发现,是以绑了她回到孙府。   她跪在堂门内,先挨了五十板子,只得将事情一五一十地都招了。胡姨娘见事情败露,只有抵死不认,一口咬定被念夏栽赃陷害。等她拿出胡姨娘赠送的金银财宝还有贴身铃铛时,胡姨娘才百口莫辩。   孙老爷气得暴跳如雷,是以当场勒令将胡姨娘杖责八十,又将胡姨娘连同三个孩子发配到庄子上。念夏也难逃厄运,不过孙老爷没打算轻松让她就死,要慢慢折磨才行,被送去了妓院。   一时的贪念,使得身上背了这么多条人命,白白无辜害死了这么多人,尤其是顾表哥一家,更是无辜惨死,念夏每每想来愈加悔恨悲愤。只得忍辱偷生,只待来日能够揭发孙家暴行。   这机会没多久便来了,青楼中有个姓薛的院护,生得身材挺拔,高大威猛。两人一来二去便熟络了,念夏也向其敞开心扉,将自己的遭遇尽数相告。   薛院护虽是铁汉铮铮,也有侠骨柔肠的一面,他对念夏的遭遇十分同情,尤其对那素未谋面枉死的顾奕一家,如此冤屈若无人昭雪,岂不是苍天无道。于是悄悄瞒着老鸨将她放了出去,并且让她去找江南东道陈怀泫大人,或许能为她主持一二。   江南东道陈怀泫,江南本土人士,祖上经商为主,虽说不是富甲一方,却也家境殷实,士族人中也曾出过刺史,同知之类的官阶。父亲进士及第,平日里喜欢四处游历,寄情山水,却不大喜欢做官。   母亲出身庐阳范氏大族,陈廷谦周游庐阳之际,曾投身范家寄居,与范家大公子私交颇好,常在一起把酒言欢,写诗作赋。日子久了,便与他家的小妹生了情愫。   范家哥哥亦是开明人士,兼有成人之美意,便把妹妹嫁给了陈老爷续弦。陈老爷的原配生了一子后难产早逝,取名怀渭是为长子,平日里活泼好动,生得油光粉面,于学问上却不大精进,坐不住一时三刻便跑了。   续弦后范氏也得一子,那孩子生的面容刻板,棱角分明,小小年纪就不爱笑,一举一动颇讲究规矩,活脱脱的一个小老夫子。   读起书来也是十分用心,六岁便下场考了童试。陈老爷见儿子天份足,是块读书的料子,也愿意花精力栽培。是以花钱打通关系,将他送进了国子监。   陈怀泫倒也争气,十六岁便一举中了进士,十八岁参加博学鸿词科考拔得头筹。又得好友静山汉王后世孙推荐,做了太子府詹事。后太子登基,陈怀泫外放历练谋了江南东道府的空缺,也算衣锦还乡了。   原本这日是他休沐的日子,家中幼小儿满月,不少江南达官贵人前来恭贺。静山汉王后世孙也托人从京城送来一副墨宝,被驿站的差官送进了衙门。   他们常有书信往来,言之所及之处多有涉及朝堂之事。即便他不在京城,对朝堂之势也大致了然于胸。这些隐私之事如若被外人窥去总归不好,难免落人口实,便亲自去了衙门准备取回来。   念夏来了道府衙门已经苦守了五日有余,每每看见陈大人都在浩浩荡荡一众衙差护送之列出行,根本没有上前接近的机会,自己贸然上前很可能会被四处找她的人逮个正着,是以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苦苦在角落里守着。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日傍晚终于让她等到了。只见陈大人并未穿着官服,穿了寻常衣物,独自前往衙门去,身边只带了一个跟班。   念夏也不知从何处蹿出来,扑通跪倒在陈大人脚边,抱着他的鞋子放声大哭喊冤,这哭声里融入了她所有的遭遇和苦难,声声悲悯,断人心肠,引得一些路人也都纷纷侧目过来。   陈怀泫岿然不动,眉头略蹙。见行人越聚越多,扶起念夏道:“有何冤屈堂内说话?”   念夏见他虽生得面容刻板,眉宇间却自有一股不同于其他达官的谦和与正气,顿时放松了大半。   陈怀泫一连公务缠身数日抽不开身,今日刚好小儿满月,可以歇息一天。想着回府衙取了信件就回去,却突然被这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的念夏当街拦住喊冤。   眼前的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模样,身上衣衫褴褛,胳膊都是随处可见都是淤青和伤痕,满是泪痕的眼睛里透露着辛酸和屈辱。   陈怀泫坐在大堂内,头上是明镜高悬的牌匾。不苟言笑,面容严峻。平日里这种断官司的庶务多由院判处置,他的公务多是关乎百姓民生赋税田产之上。今日看这念夏,大街之上抱着他的鞋子放声喊冤,像是有备而来,也许真是一桩不小的案子,倒也想听听。   念夏跪在大堂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顾家表哥遇害以后,她日日承受良心的谴责,好好的一个姑娘如今哪里还有人形,只剩下一把骨头勉强支撑着。   孙家横行霸道,草菅人命,在缙云多年无人敢管敢问,如今只盼望这个陈大人能和别人不一样,明镜高悬下为她主张一二,还顾家表哥一个公道。   今日事出突然,加之院判不在,只得由陈老爷的跟班陈忠代笔如实记录。一把血泪史,听得陈忠心惊肉跳,平日里只做着服侍老爷的伙计,哪听得到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手中的笔几次抖了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很早以前我奶奶讲过的一个民间小故事,完整的故事已经想不起来是什么,脑海里只剩只言片语,我加工了下,作为开篇。南秦年间,金陵孙家霸王案,拉开朝堂党争序幕...... 第3章 以儆效尤   金陵陈府   “四儿,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安歇呢?”窗前的烛火尽力的燃着,偶尔崩裂出几声噼啪的响声。屋檐下的月光皎洁如霜,宛蓉听见母亲踱步走来的声音。   此刻她正双手拖着腮,眼巴巴地望着窗外呢。穿堂那里除了几支海棠迎着月光投射出的斑驳光影外,什么也没有。“父亲叫女儿熟读三字经,女儿这两天读了,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要请教父亲。”   佟氏是金陵有名的美人儿,性子纯厚,待人温和。父亲佟维笙,前任金陵知州。据说当年横竖看不上陈怀泫,他膝下子嗣单薄,只有两个闺女。陈怀泫不是嫡长子,长相刻板又不出众,在佟维笙眼里就是楞头小子一个,实在配不上他闺女。   好在陈怀泫学问过人,又肯上进,后来又中了进士。佟氏进门后连着生了四个闺女,陈怀泫没有半点不满,更没有为此纳过姨娘。还是一心一意对佟氏好,佟老爷这才顺眼了些。   只可惜夫妇二人中间两个女儿早夭,为此佟氏哭得眼睛都快瞎了,直到后来发现又有了身孕,这才振作起来。现如今家里只有嫡长女宛仪,比宛蓉大六岁,还有一个刚满月的小儿子延朗。   宛蓉在家中排行老四,父亲母亲平时都唤她小名四儿,丫头管事们叫她一声四姑娘。   “哦,我们四儿哪里不解的?娘瞧瞧。”佟氏顺势将宛蓉抱在其腿上,拿起桌前的书。   “这三字经中讲的是仁,孝,礼,诚,智。单说这个“诚”字,是不是说做人要诚实?今日柳大人的千金打坏了我的琉璃盏,母亲不让她赔,还要偏帮着她来数落女儿是为何?”   今日陈怀泫小儿子的满月酒,柳知州的夫人带着闺女也来了,他家小女琴若较宛蓉年长五岁,平日里嚣张跋扈,世家小姐里没有几个处得来的。   那琉璃盏原是陈怀泫治理河道时从南蛮带回来的,和中原的略有不同,上面多了些异族暗纹。点亮火光照在地上发出的影子重重叠叠,波光四散,甚是好看。   韦姨妈家的二表姐熹宁找她要了好多回,她都舍不得给。偏生那天琴若进来,眼尖手快地给看见了,争着抢着要拿去玩。熹宁和她哪里肯让,一来二去竟掉地上摔碎了。   “我当什么好东西,原来这么不经摔。”柳琴若昂着脖子,趾高气扬道,仿佛半点错处也没有。   “你赔我,你赔我琉璃盏。”宛蓉蹲下身子摸着地上的残片,心疼得眼泪哇哇掉。   “不就一个琉璃盏吗,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家里多的是。”她若无其事道。   宛蓉气得牙痒痒,正要上前同她理论时,佟氏和几位妇人听见吵闹声一起赶过来了。柳琴若见柳夫人进来,腰杆更硬了,一头钻进她怀里,将宛蓉数落一通,什么毫无待客之道,不分大小,不懂礼仪。柳夫人心疼爱女,心肝肉儿的安慰。   看见地上的碎片,加上婆子七嘴八舌的言语,在场的人也大概明白了七八分。柳夫人是出了名的护短,见众人都在又不好擅自发作。只呵呵道:“既是我家丫头打碎的,明儿我就送个来给四姑娘。”   佟氏也笑了笑:“一个琉璃盏而已,柳夫人要是真送来岂不要贻笑大方了。倒是小孩家胡闹,别叫琴姐受了委屈才是。”说着便将手上的玉镯脱下来戴到柳琴若的手上。佟氏纤细,柳琴若长到九岁,养得十分丰腴,镯子挂上去也没有多大违和感。那只镯子虽说不上多珍贵,但是成色极好。   柳琴若看得满心欢喜,又拉着周大人家的小姐蹦蹦跳跳去别处玩了,佟氏也携一众人去了前厅会茶。   宛蓉和熹宁对着满地的碎片黯然伤神,赵嬷嬷是她的奶娘,生怕那些碎片划破她的手,赶紧将宛蓉抱在一旁。丫鬟们动作也快,没片刻工夫房内便恢复如初,仿佛刚才的一起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只有那梨花柜上已经空空一片。   “于他们来说那不过是个琉璃盏,可于女儿来说却是心爱之物,意义如何能一样?”   佟氏扑哧笑了起来,她的小四果真跟自己相公一个脾性,凡事都要讲个是非曲直,黑是黑,白是白,眼里揉不得沙子。她温柔地摸摸宛蓉的脸颊:“你既喜欢,我叫你父亲托人从南蛮再给你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回来好吗?”   宛蓉摇摇头,眼泪汪汪的。“即使再找回一个一模一样的又有什么意思,终究也不是从前的那一个了。”   佟氏摸摸她的头叹息道:“四儿小小年纪不该那么执着,这世上有许多的难处,许多的不得已。明理固然重要,有时难得糊涂更重要。我们小四还小,人生才刚开始,以后经历得多了就会慢慢明白。”   年幼的她听不懂母亲说什么,仿佛是在告诉她为人处世之道。宛蓉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在佟氏轻拍安抚下静静睡着了。   佟氏将她放在床上,轻柔的手心拂过面庞。眼角那里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用云帕一一拭去。自从中间两个闺女早夭,她便格外地重视这三个孩子,凡是力所能及的也绝不假手于人。   那晚陈怀泫天亮了才回来,没有进后院,直接去了书房。铁青着一张脸写写画画,谁也不理。佟氏听见动静,赶忙披上外衣过去瞧瞧。   她心中奇怪,也不敢多问,只端坐在一边静静地陪着。这光景持续了好一会,陈怀泫才搁下墨笔,连连摇头叹息。   他们夫妇二人相处多年,一直以来相濡以沫,日子久了佟氏颇懂些夫妻之道,对于陈怀泫的心思也能揣测个十之八九。   她见陈怀泫放下书案,便起身斟了杯白水端过去。“老爷一晚上不曾休息,喝杯白水润润肠胃,再叫余嬷嬷熬些小米粥来,老爷用过再去休息。”   陈怀泫这才注意到佟氏原来一直在这里,大概起来的太仓促,只披了件水蓝色的外衣,襟前的纽扣还没来得及合上。仿佛是从佟氏过门开始,不管他什么时辰回来,佟氏总是第一个出现在跟前的人,他心情好时,佟氏便陪着玩笑几句,心情不好时,佟氏就静静地端坐一旁。   他一把拉过佟氏的手,那手柔弱无骨,纤细修长,此刻却是透心的冰凉。正值寒冬腊月,虽然家里时时备着炭火,也挡不住清晨屋檐下结满冰霄的寒冷。   陈怀泫有些心有不忍,吩咐丫鬟赶紧拿裘衣来,亲自为佟氏披好了才安心。在外人眼里他是江南东道,掌江南权势,受朝廷派遣管一方民生,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可于家中,他不过是人父,人夫罢了。   也不知何时开始,佟氏秀美端庄的容颜上悄悄多了两圈乌青,人也憔悴许多。陈怀泫拉着她坐下,“孩儿们叫你受累了,家中许多小事为夫也无暇顾及,全靠你打理,夫人辛苦了。”   佟氏见有丫鬟在身侧,生出些不好意思,抽开手道:“是我自己的孩儿,何来辛苦之说。倒是老爷这些年在官场上打拼,其中各种滋味,怕是无人能体会。老爷不易,妾身知晓。只望老爷劳累归劳累,闲暇时亦要好好保养,时时念着我和孩儿们,一家子平安自在,就别无所求了。”   陈怀泫心中感慰,微微颔首。饮了半盏白水后,见余嬷嬷已命人抬了食盒进来,早已布置好了几样清粥小菜,看上去颇为精致。一个晚上没有休息,也确实有些累,一口气喝了两碗米粥才放下碗筷,换好衣服又匆匆去了衙门。   连着几日,陈怀泫总是十分忙碌,时常看不见踪影。至念夏告发以来,江南东道便开始着手调查事件始末,越查越发现这中间牵扯官员太多,真要追究起来怕是半个江南的官员都有包庇连带责任。   陈怀泫手下有一门客姓郑,“大人,此案办不得。”   他并未答话。   那门客继续道:“听说当今圣上有意合并东西两道,过些时日巡查使王大人就要下来了巡视,眼下此案牵连甚广,半个江南官员牵扯其中。那柳江左现任金陵知州,背后是遍及长安的势力,大人何必在这个档口得罪柳家人,现下最要紧的是江南两道合并之后的事。”   他意有所指,陈怀泫心中也十分明白,东西两道合并后,地方长官权力更进一步,仕途之人谁不为之心动。他又何尝没有顾虑,金陵官商勾结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看着如一谭清澈的湖水,实则深不见底。就如一棵早已生根发芽的大树,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还有长安的势力。只是为官者若不能为百姓谋福,不能替百姓申诉冤屈,那为官者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回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好了。陈怀泫思忖过后力排众议,三个月内将涉案人员悉数提拿到案。   孙家本是霸王之家,哪里经得住彻查,又有好多人命牵扯出来。孙老爷及办事的管家被判了斩监侯,其余的家眷众人,流放的流放,收监的收监。   随后又上了折子,将涉案官员悉数上报朝廷。当今圣上念及柳家祖上功德,又兼柳家在朝为官者众多,遂批了个不以追究。只下旨杀了县丞,道台及其他包庇官员,以儆效尤。 第4章 已往不谏   念夏心愿达成,顾表哥一家大仇得报,顿时喜极而泣。只是欢喜过后,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悲剧离合皆因胡姨娘那妒忌之心引出来的。   看似荒诞戏谑的出场戏,却有着说不清道不尽的酸楚人生。   而她正是稀里糊涂做了胡姨娘的帮凶,才造就了一切悲剧的开始,顾表哥一家的惨死她难辞其咎,遂以一条白陵以死谢罪。   自此,轰轰烈烈的金陵孙家霸王案告一段落。   这日陈怀泫回来得比平常早些,佟氏正在手把手地教宛蓉写字。见陈怀泫打帘进来,后头还跟着五六岁的小女孩。   四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微热,只见那女孩还穿着三九天的厚夹袄,身上深深浅浅的污渍,倒像有好多日子不曾梳洗过了。   头发只随便挽做一把,用一根结起的草绳束起来,清秀的面庞蹭了好多泥,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透露着她的彷徨与不安。   陈怀泫说:“这是苦人家的孩子,父母都不在了,只留她一个人如今无依无靠的,就让她以后跟着蓉儿吧。恰好她们年龄相仿,大约也能玩到一起去。”   宛蓉心中正高兴了,这下又多个人一起玩了。既然父亲说跟她,那她好好待她就是。   放下笔墨,便迫不及待地领着她去房里了,嬷嬷们给她好好洗了澡,又找了几件合适的衣服给她穿上。   再出来见宛蓉时已经跟刚才有所不同,脱去灰头土脸的样子,眼前这干净水灵的模样倒十分惹人喜欢。   嬷嬷们说那孩子的眼睛和宛蓉有些像,又大又有神。不过宛蓉的眼尾随了佟氏,微微上扬。房里的嬷嬷们见那孩子可爱,身世也可怜,对她亦是怜爱有嘉。   “几岁了?”宛蓉站在厅前,来回踱步。   她始终低着头,以至于宛蓉能看到的就一个圆滚滚的脑袋了。她的头发乌黑柔亮,嬷嬷们给她梳了双丫髻,用一根黑色发带绑了起来,两边分别扣了只月牙银饰,没有结草的绳子,看上去干净利落多了。   “六岁了。”她不敢直视宛蓉的眼睛,声音如蚊蝇般细小,怯生生答道。   “可还记得生日?”宛蓉踮起脚来伸手从桌上拿了个蜜橘放她手里。   大约是紧张的缘故,她的手心都是汗,已经湿漉漉的一片。这个年纪终究是孩子天性,见有吃的,眼睛里的光闪了一闪。   “九月初三!”她淡淡道,较之刚才的答话嗓音已经响亮了些!   “可有名字?”宛蓉心下释然,虽然比她大上一岁,可是瘦若得只剩皮包骨了,衣服穿在身上,倒像是挂在上面似的,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   “莺莺”她低头看着脚上新换的绣花鞋,那上面的花纹红黄相间,真漂亮,这还是她头一次穿这么好看的鞋。   她的回话总是很简单,似乎并不愿意多说一个字。   莺莺,宛蓉在心中默念了遍。好听是好听,不过沾了些艳俗味,太普通了些。   “既有了新生活,也该有个新名字才对。”她道   此时春分才过,窗外正值杨柳绽放,青葱的叶子迸发着勃勃生机,柳树旁边是一汪长长的荷塘。绿色的娟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立于湖面上,灰白的天空飘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春分时节绿柳斜,青荷欲压满水池。点点霏霏落天水,灼灼晴日换罗伊,以后你就叫罗伊吧。”她来回踱步道。   “罗伊,这个名字真好听。”赵嬷嬷拍了拍那孩子的肩膀道。   “谢谢四小姐。”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橘子,脸色红扑扑的,大约也听不懂是好是坏,只是看屋子里的人都觉得好,便好。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宛蓉转过身冲着她笑道。   陈怀泫也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外,静静驻足,细细品着小女儿刚才胡乱绉的两句诗。   “小小年纪景写得不错,虽说少了新意,但是对仗还算工整,意境颇足。”他从门外进来时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父亲为何站在窗外呀?”宛蓉心中奇怪,好好的要淋坏人了。赵妈妈早斟了一杯茶水递过去。陈怀漩接过,喝了两口便搁下了。   父亲虽看起来有些严厉,时常板着脸,外人只道他铁面无私,哪里知道私下里最和气不过了,以至于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责备过她。   宛蓉听父亲言语里有夸奖的意思,心中小小得意了下。神采飞扬道:“那当然了,父亲六岁便中了童试,女儿于父亲一脉,自然像您啦。”   陈怀泫呵呵一笑,又拿了两本周易和礼记给她,只吩咐她用心读便是。   宛蓉双手接过,油嘴滑舌道:“父亲这般栽培女儿,是要女儿去考状元吗?”   陈怀泫慈爱地理了理她鬓角的散发,蹲下身来,又替她整理了下领角。“四儿切记,有才华虽好,能明理才最重要。读书使人豁达平和,心境开阔,于你以后的生活总是好的。”   宛蓉见父亲说的认真,微微屈膝朝陈怀漩施了一礼,郑重道:“是,女儿记住了。”   陈怀泫走时的背影是那么高大,连把遮雨的工具也不带,古青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苍雨里。他潇洒自若,一如向往的人生那样,坦坦荡荡。   进入七月盛夏,天气已是格外炎热。罗伊在宛蓉身边已经渐渐习惯了起来,不再如初来乍到那般小心拘谨,如今看上去倒活泼的很,疯魔起来连她也闹。   “四姑娘,你看这池子里的鱼长得真肥。”罗伊脸上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此时她们几个正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拨弄池塘里的鱼。   这鱼原本是买来给陈老太太解闷的,老人家平日里最喜欢看这些欢脱跳跃的东西。这其中有两只,是蜀中运来红白相间的锦鲤,十分珍贵,陈老太太也最喜欢。   罗伊大概往常没接触过这些斑纹奇特的鲤鱼,兴奋的左拨右拨,吓得那鱼都往下游跑,偏她又是个调皮的,早拦了网在那,鱼儿们纷纷卡在那里,见她又拿着竹竿去敲鱼头,吓得鱼儿们四处躲蹿,趁宛蓉不注意的时候还拿水泼她。   嬷嬷呵斥住后,要拉去处罚,还好宛蓉及时拦着,才免得她受皮肉之苦。不曾想第二天,那两只鲤鱼竟然飘了起来。   那可是陈老太太的心爱之物,陈老太太知道后问是谁下的手。宛蓉担心罗伊被处罚,便说是她弄的,好在陈老太太知道宛蓉素日是个调皮捣蛋的,只罚了她两天的禁闭。   从那以后她们便在外人面前装装样子,关上房门几个还是一处吃一处睡,打打闹闹。   这日宛蓉早早地随佟氏去给陈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的住所是陈怀泫单独辟出来的一块宅子,大宅的最北边。   这里面假山环绕,流水潺潺,羊肠石子路边栽满了各式花朵,偶尔还有几只天外飞来的麻雀,环境清幽,格外的养人。   只见陈老太太还在暖阁梳洗,佟氏径直走过去接过丫鬟手中的洗脸水轻轻放下,示意她们退下,亲自将面巾拧干递给老太太。   待陈老太太睁眼时才发现是佟氏在身边侍候,笑道:“你来了,这些事让她们做就好了,何必你费这个心。”   佟氏接过陈老太太递过来的面巾又洗了洗重新递过去,“这些都是儿媳分内事,您不嫌儿媳服侍的不周,已经是疼我了。”   陈老太太漱了漱口,眼睑堆满了笑容。冲宛蓉招了招手,“四儿,过来。”   宛蓉见祖母叫她,便笑嘻嘻地迎过去了。   她将宛蓉拦在怀里,对着镜子说:“四儿觉得今日祖母梳什么发式好呢。”   宛蓉见祖母问她,一时也没有好主意,只见梳妆台上有一块上好的金色半月梳,眼神一亮,道:“祖母不如梳个扇形髻。”   梳头的丫鬟反应倒快,宛蓉话音刚落,她便开始着手梳了起来。这发式要将全部头发梳拢于头顶,再取一半头发编成扇形固定。髻前刚好扣上一把金色半月梳,显得端庄持重。   陈老太太对着镜子左右照了照,眉眼含笑,大约是很中意。平日里头上多是装点得富丽堂皇,光是珠钗戴着都怪累人的。   今日忽然换个新鲜的,一下子倒是轻松了不少。毕竟是年纪大了,简单又不失庄重的装扮最为合适。   春香站在陈老太太身后,望着镜子笑道:“还是四姑娘的点子好,奴婢给老太太梳头梳久了,如今人倒笨了。”   陈老太太呵呵一笑,小孙女的点子确实不错,她很受用,于是在众人的搀扶下领着宛蓉一块用早膳去了。   余嬷嬷已经抬了食盒进来,菜式都已经布置妥当。佟氏扶着陈老太太坐下,亲自舀了碗红枣桂圆粥,又布了些清爽可口的小菜一并放置在老太太面前。   陈老太太尝了尝,大约可口,多吃了些。见佟氏一直站着,笑道:“让丫鬟们来吧,一起坐下吃些,这粥不错。”   佟氏得了口令,这才挨着旁边坐下来,丫鬟们另添了副碗筷搁置在她面前。陈老太太用东西颇有讲究,必须是成套的才好,她最爱这套青花瓷器,别致不说,有几分烟雨湖畔的韵味。   陈老太太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筷子,“过些日子大丫头该回来了吧?”   佟氏闻音搁下筷子,用帕子沾了沾嘴角:“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这几日就到了。”   宛蓉一听大姐姐要回来了,心里高兴得紧。追问道:“真的吗?大姐姐真的回来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5章 锦上添花   佟氏心下微酸,连她都有半年多没见过大女儿了。也不知道在长安生活的好不好,尽管每每书信往来中都是报平安,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一去长安就是半年,怎能叫她这个当母亲的完全放心呢。   宛蓉见佟氏眼眶红润,也不知道是为何,“母亲怎么好好的哭了?”   佟氏这才方意识到失仪,赶紧沾了沾眼角的泪水,朝陈老太太道:“媳妇失仪了。”   陈老太太叹了口气,“别说是你,当年四儿爹离开江南去国子监读书时,我又是何等的伤心,盼星星月亮似的,望着他回来。就是我也十分想念大丫头。”   宛蓉心下明朗,站起身来,给陈老太太和佟氏分别添了些菜。“原来祖母和母亲是想念大姐姐了,都怪四儿太笨,大姐姐不在的日子里也不会哄祖母和母亲开心,竟惹你们生气了。”   陈老太太听后呵呵一笑,她家四儿可是个牙尖嘴利的小人儿,要说哄人,这府里上上下下竟都不如一个五岁的孩子,可叫人笑话了去。   佟氏脸上的愁绪也渐渐散去,服侍老太太又用了些粥。待老太太休息妥当之后,才带着宛蓉离开。   高祖十三年陈怀泫还在长安当差,那时当今皇上还是东宫太子,陈怀泫曾任太子府詹事。太子的女儿嘉禾公主同陈怀泫长女宛仪同年同月生的,都是高祖十三年六月。   公主三岁的时候,长安府内侍省想为她选个伴读。陈怀泫才学声名远播在外,又深得太子重用。   他家长女从小耳薰目染,受益良多,于才学敏思上颇有几分家父风范,自然受到内侍省的关注,于是高祖皇帝下旨让陈怀泫的长女做了嘉禾公主的伴读。   后来太子登基,因为陈怀泫外放,舍不得爱女远在千里之外,特请旨将长女接了回来。   只是嘉禾公主和宛仪脾性相投,皇上重新为她选王公贵族陪侍没一个入她眼的,闹了阵子于今年年初又将人接了去。   佟氏自是百般不愿意,五个孩子中两个早夭,剩下的这三个可谓都是她的心疼肉,怎么舍得骨肉分离,为着这个早也哭晚也哭。   宛仪虽然年纪不大,为人处世却十分得体。“母亲要保重身子才是,女儿是去做伴读,又不是去吃苦。况且嘉禾公主待我极好,吃一处,睡一处,半点劳心的事都没让我做过。母亲就当女儿去长长见识,将来出去就算不能替爹爹和您长脸,也不至于辱没了门楣不是。”   在长女的宽慰下,佟氏才渐渐心安。   至那一分别后,如今又过去了半载。   韦姨妈从扬州远道而来,邀请佟氏和宛蓉去郊外泛舟,佟氏知道小女儿喜欢坐船,便带着她和丫鬟们前去赴约。夏季的天气干净明朗,万里无云,连带着郊外的空气也十分新鲜。   宛蓉和熹宁还有罗伊三人拿着扇子穿梭在花草里追逐嬉戏,佟氏和姐姐走在前头说着话。   韦姨妈摇着扇子边走边道:“仪儿该回来了吧。”   佟氏闻言:“快了,过些日子也该到了。”   韦姨妈感叹道:“仪儿今年也十一岁了。”   “是呢,时间不知不觉过的真快,仿佛一眨眼的工夫,孩子们就这么大了。”   说话间又回头看了看正在奔跑的宛蓉。“四儿,小心些,别摔着了。”   宛蓉回过头,“母亲,我没事,我正在和表姐玩呢。”说着又和二表姐熹宁互相追逐了起来。   韦姨妈道:“再过个几年,宛仪也该议亲了。”   韦氏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和宛仪差不多的年纪。为此,他们夫妇二人就想着将来聘了宛仪做媳妇,一家人也好亲上加亲。   不过素日也知道这几个孩子是妹妹妹婿的心头宝,这不听说宛仪快要从长安回来了,上门探探口风。   “我和他父亲都想再等几年,在我们眼里她还是个孩子,还未及笄呢。”   倒不是佟氏不愿意做这门亲事,只是觉得孩子还小。   宛仪是他们夫妇二人第一个孩子,出生那年在长安,陈怀泫还亲手种了几株桃花树,意在长女岁岁安康。   长女自从做了公主伴读,一个人留在长安,远在千里之外。养在身边的日子原本就少,如今回来自是想要好好疼惜才是,怎么舍得这么快就给女儿寻亲。   韦姨妈道:“宛仪那孩子自出生后,一直在长安待得多些,现在回来一家人该好好聚聚,不能再骨肉分离了,以后就在江南找门亲事才是。”   韦姨妈似乎不懂佟氏的心思,继续旁敲侧击着。   佟氏理了理鬓角的头发,“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   夏天的天气真奇怪,刚才还晴空万里,这会就雷声大作,乌云漫天,突然下起雨来了。   为了躲雨,一行人上了水船,坐在船上看着湖上的风景。下过雨,天气也跟着凉爽了许多,佟氏和韦氏说着话。宛蓉和罗伊坐在船尾,借着湖里的水往对方身上泼着,渐渐有些玩累了,坐在佟氏身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七月中旬这天,佟氏早早叫她起床,宛蓉实在犯困,瞅了眼窗外天空还是灰蒙蒙的。   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哈欠连连,任由罗伊和燕绡给她穿衣打扮,家里每个人都喜气洋洋,都道是长姐宛仪的车马快到了。   用冷水洗了把脸后,意识才渐渐清晰起来,收拾妥当后罗伊和燕绡把她推到大门口。   陈怀泫和佟氏早早地等在了这里,佟氏穿了身水蓝色的衣衫,脸色欣喜之情透着眉梢都快要沁溢出来,盯着路口生怕错过了什么,眼睛眨也不眨。   陈怀泫则一身青色长袍,双手背在身后,眼神里蕴含着一丝柔和,面上也如佟氏一样满是期待之情,今天大女儿千里之外回来,做父亲的自然高兴。 第6章 桂花飘香   车马声渐渐地近了,直到一辆锦色绣牡丹花的帐帘停到跟前,佟氏再也控制不住日思夜想的心,豆大的眼泪潸然落下。   府里的嬷嬷们上前打开车帘,先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紫兰和紫玉,这两人是宛仪的随身侍女,看起来眉目清秀,端庄懂事。   接着就见一袭碧色倩影缓缓映入眼帘,下了马车才看得清楚。一双巧目顾盼生辉,面如凝脂,笑起来明媚皓齿,走起路来身后长长的裙摆仿若莲花盛开了一地。   半年不见,宛蓉只觉得长姐又长高不少,仿佛这个年岁的孩子长得格外快。   佟氏早早地一把抱过宛仪揽在怀里,哭得泣不成声,见此情形,陈怀漩也有些动容。   宛蓉不忍心见父亲母亲伤感,上前安慰道:“祖母还在里面等着呢,母亲要哭也得等见过祖母一起抱头痛哭阿。”   长姐懂她话里的意思,止住眼泪,“现在女儿已经回来了。”   佟氏闻言,这才松开手,用手里的帕子沾了沾女儿眼角的泪水。“终于回家了。”   宛仪见陈怀泫也在一旁,又红了眼眶,退后两步曲膝道:“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祝父亲母亲身体康泰。”   陈怀泫心下一软,赶忙拉起。“好女儿,快起来。”   她低头环视着众人,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的四妹妹,低头冲宛蓉笑道:“半年不见,四妹妹也长高了不少呢。”   宛蓉嘿嘿一笑,任由她牵着一起去里间给陈老太太请安。   祖孙见面,免不了又是一番喜极而泣。   陈老太太抚摸着孙女的发丝,“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不走了,孙女留在家里好好孝敬祖母。”她坐在陈老太太膝下笑着答话。   朝堂之事自然瞒不过陈怀泫,柔然可汗有意向长安提亲,以结两邦之好。怎奈皇上膝下并没有适龄的公主,只有一个嘉禾,年满十一岁,可是那柔然可汗都六十有余了。   皇上最疼爱嘉禾公主,断断舍不得幼女远嫁。权衡之计,只有将嘉禾议亲之事早早提上日程,婚事先定下来,柔然才无话可说。   既然要议亲,书自然不能读了。要跟着嬷嬷们学习女工,刺绣,礼仪,以及协理管家之能。这不,方便了大姐姐不用做伴读了。   陈老太太呵呵一笑,是啊,虽说公主还未及笄,这时议亲尚早了些,倒是也比嫁到柔然强。   如今只是先议亲,定下来等公主及笄礼后,再嫁过去也不迟。   于陈家总是有好处的,再不用骨肉分开了。   因着宛仪车马劳顿,寒暄过后陈老太太便让她回屋休息了。   宛仪的屋子是佟氏亲自带着人收拾好的,来来回回看了好些趟。她素日里喜欢的,佟氏都一一备好,还给这个院子起了一个十分文雅的名字,绿芷轩!   傍晚时分,夕阳弥漫在房顶,绚丽的颜色时而大红时而深紫,远远望去好似一张娟绣,上面汇集了五颜六色的光彩。   宛仪从长安回来给家里每人都带了礼物,陈怀泫的是一副《秋山箫寺图》,老太太和佟氏分别是一件裘狐披风和楠乌木手串一副,延朗是件文房四宝,而宛蓉的则是一把金丝玉笛。   一般笛子十二孔为主,可是这把金丝玉笛却只有九孔,长有十一寸,摸上去光润如水,触骨生凉。   深色的外观就像软玉上泼满了墨汁,光泽四溢,看起来十分精致,就连陈怀泫都赞不绝口。   “书上记载说古时梁武帝曾制作十二律笛,他的夫人丁氏就因为善音律得他青睐,并且由此平步青云。”   “长安人士喜欢音律,尤其是君子之交常以赠玉或者赠音谱为雅兴,在士族之间尤其流行。”   “谢过大姐姐了。”宛蓉抱着玉笛心里美滋滋的,这么好的笛子,琢磨着要请个师傅好好教她才是。   “这些原本也都是公主赏我的,我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休息过后,宛仪此时换了一套家常衣饰。上身穿浅色窄袖短襦,下穿一件深色长裙,裙腰高系,外罩一件白色披帛,嫣然一笑,眉眼里尽是自在。   在宫里虽说样样周到,吃的,穿的,用的,除了公主就是她拔尖了。只是一人远在千里之外,父亲母亲又不在身边,难免害怕行将就错,少不得用心留意,哪里比得上家里舒心自在。   “我知道嘉禾公主待姐姐是极好的,就是不知道这人脾性怎么样?”宛蓉托着腮和姐姐闲话家常,窗外夕阳渐渐散去,只留下一缕烟雾还停留在那里。   宛仪慢条斯理喝了口茶,淡淡道:“天之娇女,性情柔嘉。”   “是了,公主嘛,可不就是天之娇女。能得姐姐赞誉,想必人品必不会出错了。”   她敲了敲宛蓉的额头,嗔道:“不许议论公主。”   宛蓉吐了吐舌头,冲她嘿嘿一笑,便扯到旁的事情上了。   自从长女回来,陈怀泫夫妇二人心里少了牵挂,面容上也自在了些。   这一转眼又过去了两年,进入九月下旬,窗外桂花飘香。   江南东西两道合并的事情依旧没有任何消息,也不知是当今圣上日理万机给忘了,还是另有别的打算,如今也不提了。   这天傍晚宛蓉和长姐还有母亲三人正讨论晚上要吃桂花凉粉,这个季节做的甜品格外地清香,除了陈老太太闻不来桂花略带浓厚的味道,他们都很喜欢吃。   陈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禀报说:“朝廷有圣旨下来,老爷已经从政务司回来了,让夫人带着小姐公子们去大厅接旨呢。”   佟氏心头一紧,忽地站起来。“可知道是什么事?”朝廷下圣旨必定是大事,一般来说不是好事就是坏事。尤其他们远离长安,久居于江南。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朝廷是不会有圣旨的。   宛蓉和宛仪互相看了眼,眼底尽是担忧。宛仪捏着帕子,脸色微白,眼睛盯着陈忠,眨都不眨一下。   陈忠摇摇头,朝宛仪那边瞧了眼。“奴才不知,只是看那来宣旨的公公面容轻松,笑呵呵的,仿佛是关于大小姐的。”   宛仪一愣,关于她的?   佟氏更是找不着头绪,满是疑惑,不过既不是坏事那就是好事了。微微呼了口气,心缓缓放了下来。   询问道:“公公人呢?”   陈管家道:“就在大厅等着呢。”   佟氏赶紧将帕子放在袖口,转过身看看两个孩子,见没什么不妥,方才拉着她们二人的手出去迎接圣旨了。   “奉天承曰,皇帝诏曰,江南东道陈怀泫长女陈宛仪,秀外慧中,才思敏捷,品貌出众。今太子年已弱冠,适时婚娶。值陈宛仪待字闺中,酌下旨赐汝居东宫测妃之位,侍奉太子左右。一切礼仪交由礼部和内侍省共同操办,另择良辰吉日,钦此。”   陈怀泫恍惚了下,没过多久便回过神来。“臣,领旨谢恩!”浑厚的嗓音划过这依旧燥热的九月上空。   这时候的艳阳依旧夺目,隐隐晃得让人睁不开眼睛来。   宛蓉搀扶着佟氏起来,她脸上一点喜色也没有,反而隐隐布上一层担忧之色。   陈怀泫正要请大监进前厅喝茶休息,大监笑了笑推辞道:“咱家身上还有一道圣旨要宣读呢,是知州柳大人家的,他家闺女也要入主东宫,和您家大小姐是一样的位份。”   宛蓉知道他说的是柳琴若,自从打碎她的琉璃盏那次后,再也没有见过她了。那柳大人虽然府中姬妾众多,子嗣上却稀少,膝下只有一个闺女和一个儿子。   宛蓉心中略有不平,大姐姐这么好,性子温雅,知书达理,不说别的单论性情就是十个琴若加起来也比不上大姐姐。以后却要和她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平起平坐,当真是不公平。   陈怀泫也不敢久留大监,只一再道谢,亲自送出去才回来内室。   先前江南的贵人们就在议论,说太子已到弱冠之年,皇上正在着手太子选妃的事情,定了太原王家。   太子妃的祖父原是尚书左仆射,祖母是高祖皇帝同母妹,淑安公主,家世显赫。更重要的当今圣上初登大宝时,章王火同太尉府赵思政叛变,尚书左仆射力挽狂澜,协助皇上和太后绞杀逆贼叛军,最终稳住长安局势,阻止一场动乱。   有这份功勋在里头,两家联姻也顺理成章了。   原来皇上心里还有别的考量,打算借着选太子妃的同时,再挑选几位世家女子,充作测妃之选,一同入主东宫。将来太子登基,必是用人之际。如今朝中大臣表面一团和气,其实私下里各有各的盘算。自古以来,人心不齐,容易祸起萧墙。   将来这些入主东宫的女子不管正妃还是测妃,今后都是太子的人,她们的娘家也必定以太子的利益为重中之重。   圣上为太子思虑周全,以备将来不时之需,也算是防患于未然罢。   陈怀泫是江南东道,地方长官,又曾在皇上身边当过差,于是他家长女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进入东宫的册子上。 第7章 珠玉联辉   【一】   下人们叽叽喳喳议论纷纷,都说是喜鹊来报道,家中无比荣耀。房妈妈更是摘了好些桂花,中午刚说要做桂花凉粉,傍晚喜事就来了,晚上一定多做些桂花凉粉才好,贵气十足。   和院子里的喜庆不同,佟氏在屋子里呜呜咽咽的抽泣,埋怨陈怀泫当初不该答应让长女去长安。如果不是这样,圣上大概也不会留意到宛仪,让她去做太子侧妃了。   常人都说嫁于太子是族中荣耀之事,今日测妃,也许来日就是贵妃。可是自古以来,一入宫门深似海,再想一家人团聚可就难了,佟氏的心思陈怀泫自然懂得。   他们家虽比不上长安权贵显赫,在江南还有些根基。陈怀泫位居地方长官,仕途又正好,长女婚事如果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将来也会是一帆风顺。   一家人说不定还可以时时见面,叙叙天伦之乐。这如今一道圣旨定的,可不只是宛仪一个人的姻缘。   看当今圣上这态度,依旧十分依仗柳家。柳大人的祖父是开国相辅,一家子的势利可谓遍布南秦国上下,权倾朝野。   就连上次包庇孙家的案子,皇上都没有处置。如今也封了他的女儿做东宫测妃,大有重用的意思。柳江左时任金陵知州,于陈怀泫官阶低了两级,奈何家大业大。   陈怀泫才高志远,一心想着为百姓谋福。他做的土地改制惠民无数,江南如今的富庶少不得他的一份功劳,每次上交国库的钱粮都比其他地方高出许多。宣宗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夸赞陈怀泫的才能,更视江南为钱袋子。   陈怀泫神色凝重,自是有他的担忧,然亦十分心疼长女。虽说是帝王之家,总归不如寻常人家自在。   只是大姐姐?宛蓉不禁抬起头看着长姐。虽然还有些青涩的面庞,但是也难以掩盖她出众的容貌。就像穿堂里那几株海棠花,夜深人静时,已经悄悄修成了一块上好的碧玉。   宛仪出类拔萃,长得好看,完全承继了佟氏年轻时的样子。就连嘉禾公主也对她高看一眼,所以即使以后是嫁于太子,她在皇家也算有了一个支撑,嘉禾公主是宣宗嫡亲的女儿,和太子一母同胞。   佟氏伤心,并不愿意长女去那宫廷后宅,两人低低呜呜一阵子,让人听着心碎。   宛蓉站在院子里招来陈管家让他赶紧准备鞭炮,再把家里装扮装扮。不管家里人如何,总归要让外人看起来喜气洋洋。   过了会宛仪拭了眼泪道:“皇上已经下旨,圣命难违,如今也是无可奈何。好在女儿进宫的日子还未定,现下依旧可以在父亲母亲膝下侍奉,以报父母,祖母教养之恩。”   这话正中佟氏伤心之处,听罢哭得更是难过。想到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后宫妃嫔又是哪个好相处的,自己女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从小都是心肝宝贝似的,即便是去了金窝银窝里也不如寻常人家舒心。   佟氏性子柔弱,大约也是中间两个孩子早夭的缘故,时常的多愁善感。   最后还是陈老太太出面宽慰佟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佟氏这才渐渐止住了伤心。   晚上的桂花凉粉一家人吃得索然无味,倒是陈家长女要纳入太子府的消息传播的极快。没几个时辰,前来贺喜的人就不少,陈怀泫少不得出面一一应对。   柳大人家在接到圣旨以后,在豪望楼大摆宴席。府宅门前车水马龙,宾客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   陈怀泫生性淡薄,凡事不喜张扬,也不爱铺张。除了接受亲朋好友的恭贺之后,索性待在家中读书写字,陪两个女儿和儿子识文作画。   延朗今年已满三岁,在师傅的悉心教导下已经能写五百多个字,背两百篇诗文了。常常一个小人模样呆板地坐在那里,双手捧著书本,摇头晃脑的样子可爱的很。   陈老太太常笑他说,简直跟陈怀泫小时候一模一样,读起书来便废寝忘食。   宛仪提议:“不如我们对诗文玩,正好父亲也在,也可点播一二。”   宛蓉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老是看书怪无聊的,便欣然应允。“好呀。”   陈怀泫饶有兴趣地放下手里的书本,“难得今日有空陪女儿们,正好看看四儿的功课有没有长进,对得不好可是要罚的”。   宛蓉抬起头颅,面露骄色。“女儿虽然愚笨,但还不至于丢了父亲大人的脸。”   宛仪沉吟一笑,“那我开始了。”   宛蓉道:“姐姐请吧。”   只见她来回走了两步,已然有了一句,望着窗外,“花红柳绿莺歌燕。”   宛蓉低低念了遍,脑海赫然有了下句,脱口而出:“细水长流暮朝辰。”   “暮朝辰,暮朝辰。”延朗拍着小手,满面兴奋地重复着宛蓉刚才随口说的诗文。   陈怀泫也点点头,不做评论,只细细地听着。   只见宛仪在青花砖瓦的地面上来回走了两步,垂手站在堂前的丹青旁。那是一幅墨色荷花图,出自大师张胜之手,画得栩栩如生。一枝枝鲜活得荷花仿佛雀跃于宣纸上,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扑鼻的香气,这是她最喜欢的一幅画了。   她微微一笑,心中又有了一句,轻柔道:“荷叶迎风香至来!”   这句倒是极是应景,只一句便把这画描述得淋漓尽致。   宛蓉想了想,觉得这个不难对,用月影衬托就刚好。于是将书本轻轻放在桌子上,接道:“月影空对云归去。”   宛仪回头笑道:“荷花对月影,一来一去,真是极妙。”   就连陈怀泫也面露润色,轻轻点头。   宛仪想了想说:“我这还有一句,不知妹妹怎么对。三月北,九月南,十月孤雁渡寒汀。”   宛蓉怔了怔,恍惚中才发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一年一年,一月一月,现下已经到了九月。除了桂花飘香,荷叶徒留最后一抹青葱外,最能体现这个季节的,就是鸟儿了。   大雁是迁徙之鸟,每年南来北往,树上的鸟巢再过几月也要跟着空置了。   她思忖了会,嫣然一笑,也有了应对之句。不急不慢地站起身去端了碗茶,喝了两口,来回走道:“蛹越冬,茧至夏,金秋篱落蝶雪飞。”   陈怀泫连连称赞,好一个“蝶雪飞。”   那漫天的蝴蝶可不就像成片的雪花一样飞舞吗?他的女儿果然才思敏捷,小小年纪竟将许多男儿都比了下去。   陈怀泫怜爱地摸了摸宛蓉的头,此时才发现七岁的女儿已经到了他的腰间,长得亭亭玉立。穿着一身绿色罗裙,肩上罩了条浅色披帛,绑着一对双丫髻,两边扣着紫玉宝钗,双颊粉琢,脸上笑容纯真可爱。   心中略有感慰,四儿也长大不少。   夜晚,陈怀泫坐在内室的榻上,同佟氏说着闲话。   “今日见四儿功课长进不少,除了字写得不错外,于才思上也深有造诣。四儿今年也七岁了。”   佟氏见夫君突如其来的感慨,微微一笑。似水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如今他们都年华渐老了。是啊,四儿都七岁了,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陈怀泫叹息道:“仪儿那孩子像你,品性贤淑,温和有度。容儿呢打小聪明伶俐,还有几分傲气,凡事认理的性子倒有些像我。仪儿的婚事已经定了下来,终究是我们没有未雨绸缪的缘故,才使得她将来要走进那深宫庭院。四儿不能再这样了,且她的性子单纯,待人真诚,若是进了王府公门怕是要吃苦头的。”   佟氏手里橘子正剥了一半,听到这话顿了顿。她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道圣旨的事情,谁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说别人,就是她自己的亲姐姐,先前也十分钟意宛仪,几次提及。可是为人父母,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想着留在身边多待些日子才是。   现如今自己丈夫仕途正好,大闺女又出类拔萃,想跟他们结亲的自然不在少数。   女儿们的脾性,做母亲的最清楚。大丫头温婉,处事和睦,即使是嫁入东宫,相信只要她谨小慎微,日子多半还是过得下去。   四儿聪颖有余,但是凡事讲究是非曲直,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样的性子若是嫁入宫门王府,多半是要吃亏的。   怔了半晌,佟氏将剥好的橘子放到陈怀泫面前,“老爷既看得透彻,是对四儿将来的事有打算吗?”   陈怀泫看着佟氏递过来的蜜橘,颔首。“前两年宫里着手为嘉禾公主议亲的事,夫人可还有印象?”   佟氏点点头,自然记得,宛仪就是因为这事才回来的。   陈怀泫继续道:“嘉禾公主定的是忠义候薛家大公子薛崇,那薛崇的祖母乃是奕媛长公主,她膝下有个女儿如今正是刘兄的夫人。现下也有两子,大儿子已于去年结亲,娶的是长宁郡主家的闺女,也是门当户对,现下两人还有一子尚未婚配。”   佟氏有些恍惚,遂问道:“可是静山汉王后世孙刘尚书他们家?” 第8章 珠玉联辉   【二】   陈怀泫点点头道:“正是。”   这位远近闻名的刘尚书可不是一般人,他还是汉朝皇室宗亲,做过宣宗皇帝伴读。如今任户部尚书,他的夫人是长公主的嫡亲女儿。   长安城内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京中各家联姻也是势在必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盘根交错。   忠义侯薛家也曾是朝中的掌权派,追随南秦开国皇帝马背得天下,拜将封侯,与柳家齐名。   宣宗皇帝登基后改了朝中制度,凡是娶了公主的驸马不能担任朝中要职,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在职务上挂个名就好。   自从奕媛长公主嫁过去,他们薛家一直享受着朝廷多重恩惠,忠义侯府世袭罔替。   话说长安谁家最富贵,除了他们薛家还有谁。所以宣宗希望他的女儿嘉禾公主也是如此,将来富贵一生即可。   佟氏又拿了个橘子继续剥道:“那孩子怎么样?”家世倒是可以先放一边,若是缔结良缘品行端正才是关键。家世再好,若是孩子脾性不佳,将来两人日子怕也难过。   那剥好的橘子,搁置的已经有一会了,这中间陈怀泫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心里思索一件事时,总会摈弃一切外在之物。   “去年回长安述职时我还见过他,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比四儿年长五岁,性情爽朗,聪明有度,是个好孩子。”   “与四儿相差五岁,倒是大了些。”   “虽说在年龄上大了些,倒也有大的好处。四儿活泼开朗,那孩子性情直爽,平日里不仅酷爱读书,也喜欢钻研兵法。”   佟氏笑了笑:“平日里甚少见老爷夸赞谁,想必是真的喜欢这个孩子了。”   陈怀泫点点头,他真心觉得那孩子不错,与四儿也般配!   佟氏心下明朗,颔首。“都说虎父无犬子,想必刘尚书的儿子也不会差。要是这门亲事能成,于四儿终究是好事一桩。仪儿将来是要留在长安的,若是四儿以后也在长安,她们姐妹俩互相也好有个照应,不至于孤单才是。”   陈怀泫也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以后,宣宗的意思是要他迁回长安任职。如今仪儿婚事已定,现下就是四女儿了。点点头,“正是。”   佟氏思索了会,“尚书大人位高权重,怕是想结亲的人要排满长安城了。”   陈怀泫明白夫人的忧虑,只呵呵一笑。   刘承锡和陈怀泫乃是至交,有兄弟情谊,两人又都是爱才之人,惺惺相惜。常在一起赏诗论赋,品论天下事,也是得他推荐做了太子府詹事。想来以两人的关系,刘承锡以后作为高堂也不会薄待了四儿。“早些年刘大人就念叨说要结成儿女亲家才好,如今只当是应允了。”   佟氏也温温一笑,这才放下心来。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好了,倒让他们夫妇二人省心了许多。   陈怀泫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两口,“明年开春我要回长安述职,正好借此机会全家一起回趟长安。一来仪儿出嫁,长安那边还是要早些做准备。二来母亲最喜欢看花,春来长安牡丹开得好,离开长安后母亲也再没去过。再者四儿和延朗出生到现在都没出过远门,长安城内世家子女多,也可让他们姐弟出去见见世面。”   佟氏温婉一笑:“老爷想的极是周全。”如此一来,这倒是个好机会,也可让四儿与那刘家公子接触接触,女儿婚事不求大富大贵,合适才好。   这年除夕,陈怀泫说要带上她们去长安,家里人都格外欢喜,故而除夕夜宴也办得热闹些。偌大的府邸张灯结彩,照耀得流光四溢,鞭炮声足足响了半个时辰。   陈老太太喜欢明亮的颜色,总教导宛蓉和宛仪说年轻的女孩们穿着打扮鲜艳点才好,花朵般的年纪别太素净了。   于是除夕这天姐妹两人不约而同地都穿了一身红,宛仪选了和田玉佩系于腰间,宛蓉则搭配了一块白玉。   陈老太太似乎很满意,说宛仪的红显得端庄,宛蓉的红则显得活泼些,活像只浑身通红的皮猴,惹得一家人哄堂大笑。   正说话间,只见余嬷嬷手里捧着几只长长地芦苇花进来,佟氏见状吩咐放在墙角的陶瓷瓶里。   余嬷嬷道:“这个季节新鲜的芦苇花可不太好找了,难为大小姐还记得夫人喜欢,年年都送。”   佟氏笑了笑,这芦苇花色泽明亮,保存完好,费了许多心思。先前还一直担心两家的亲事没做成,姐姐会放在心上,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又吩咐余嬷嬷回了厚礼过去。   除夕夜宴过后,陈怀泫便被那些门客请去了别去。剩下她们女眷在内室,陈老太太提议猜谜语玩。宛蓉平日里最喜欢这些好玩又有趣的东西,便兴高采烈地拍手道:“好啊好啊。”   宛仪和延朗也举手赞成,佟氏素日里安静,只在一旁听着。   陈老太太道:“若是猜得好,我这里有赏!”   延朗一脸稚气道:“我也要赏!”   宛蓉戳了戳他额头,“祖母还没说呢,等你猜出来才有赏。”   “哦!”   陈老太太被孙子逗得乐了半天,才止住笑声。开始道:“坐也行,立也行,行也行,卧也行,孙儿们猜猜是什么?”   一屋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摇摇头。就连宛仪思考了会,也摇摇头,表示不知。   宛蓉忽然想到祖母素日里喜欢养鱼,高兴地拍手。“孙女知道了,是鱼!”   陈老太太听后点点头,“我的四儿猜对了,有赏。”说着就从榻上取了一个大大的荷包递给宛蓉。   宛蓉笑嘻嘻地双手接过,“谢谢祖母!”   陈老太太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宛仪道:“妹妹好聪明,看来我不在家,妹妹从祖母那里学了不少。”又对着陈老太太撒娇“祖母,您老人家可不许偏心,也该教教我才是。”   陈老太太看着撒娇的大孙女笑呵呵道:“好好好,改日也教教我的大丫头。只是这个谜语,我也从来没有说与你妹妹听过,是你妹妹自己猜出来的。”   宛蓉因平日里诗文读的乏味,陈老太太便喜欢拿这些考问她。这些猜谜书里不常见,只在市井流传,朗朗上口,听起来特别有意思,所以她也喜欢。   宛仪道:“祖母再说一个才是!”   陈老太太乐呵呵道:“好好,祖母再说一个,你们可听仔细了。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着白胖子。”   周围人想了半天还是摇摇头,宛蓉刚猜了一个,现下也就不说话,只当不知道。   只见罗伊接道:“是花生!”   陈老太太面露喜色,“这丫头倒聪颖。”   罗伊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耳朵,“小时候跟着爹和娘常常在庄稼地里,想着大约是。”   陈老太太点点头,又拿了一个荷包。“猜得出来都有赏。”   罗伊面色有些微白接过。“多谢老夫人!”忽然想起了家里人,她一时有些心酸。每年除夕,府里众人都是团团圆圆的,只有她冷冷清清的一个人。   宛蓉见状唯恐罗伊勾起伤心事,站起身来,拍着她的肩膀。“我也有一个,说与你们猜是什么。一匹马儿两人骑,这边高来那边低,虽然马儿不会跑,两人骑着笑嘻嘻。”   罗伊看着她,摇摇头,这个她真不知道,刚才只是碰巧猜着而已。   宛蓉用帕子掩着嘴,笑了笑,“这是咱们平日里玩的跷跷板呀。”   罗伊恍然大悟,也跟着笑起来。“还真是!”   陈老太天和宛仪也乐得合不拢嘴。众人围着陈老太太而坐,屋里时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窗外的梅花绽放得如火如荼。闹了阵子,陈老太太大约也累了,服侍她老人家休息后,众人也各自都回了房里休息。   宛蓉看着屋外飘飘洒洒的雪花,窗子上还贴着红色剪纸搓着手道:“今年的天气仿佛冷了些。”   罗伊拿了个手炉递过来,“或许是下雪的原因,小姐快些休息吧。”   宛蓉从妆台上拿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放在她的手心里。“每年都要压岁才是,还是老规矩把它放在枕头下面,过了年才可以收起来。”   “老爷已经给过了。”   “父亲给是父亲的,我给是我的。你是我的人,自然我该想着。”   她眼眶有些微红,“小姐每年都给,奴婢心里感动。” 四姑娘虽然是小姐,素日里一点身份架子也没有,闯了祸也都是她去顶着,从来一句责备的话也没有说过。   如此用心待她之人,除了已经过世的家人,大概也只有老爷和小姐了。   宛蓉知道她又想家里人了,“这会天还早,叫了燕绡,我们一起掷卢玩。”佟氏平日里不许她们玩这些,每每看见了就要罚,但是罗伊喜欢,他们便悄悄地玩。今天又是除夕,于是三个人一起闷着头躲在被子里,玩得不亦乐乎。窗外飘着雪花,屋子里满是欢声笑语。   三月三是个好日子,春暖花开,大地上一片生机勃勃。在这阳光明媚的日子里,陈怀泫带着家眷启程了。宛仪带了紫玉和紫兰,宛蓉则带了罗伊和燕绡。   陈怀泫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前头,她们和祖母坐在后面的马车里,加上丫鬟嬷嬷,护送的府兵,一行人浩浩荡荡往长安的方向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谜语,小的时候常常跟奶奶玩这个游戏。时间太久,不记得从前的谜语,文章里的谜语来自度娘! 第9章 初入长安   【一】   一路上走的都是官道,每到一个驿站陈怀泫就打点家眷们休息。毕竟陈老太太年纪大了,虽说精神很好,但是长途跋涉最费体力,少不得多加小心。所以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   这一日宛蓉坐在船头,看着眼前崇山峻岭,那层层崖岸悬挂在半空之上,山涧处水流湍急,伴随着丛林深处阵阵禽鸣,声色婉转动听。两岸的花草也盛开了一地,看过去红的,紫的都有,却不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正随风摆动,飘飘摇摇。这样的林中山色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原来这么美。以前去得最多的就是其他大人家的后宅,再远一点就是郊外了。虽然也有各式各样的花朵,但是都没有眼前这些花特别。   陈怀泫从船舱走过来,“四儿在想什么呢?”   她回过头指着远处的那些花,“女儿在想这花虽然生长在野外,远不如养在室内的花娇艳,可是它们看起来却有一种特别之处,毫不逊色这山水间其他的风景。”   佟氏从身后过来摸摸她的头笑道:“四儿在思考人生了。”   “什么是人生?”   陈怀泫呵呵一笑,“就像四儿眼前看到的景象一样!这花虽然长在山林里,要遭受风吹雨打,也许远没有室内的花娇艳。但是它们的可贵之处,正是在这山水之间向上生长的意志,于是看起来就有了独特的美。就像人生虽然不是处处都完美,也正如这花一样不完美才有可贵之处。”   宛蓉听得云里雾里,显然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还是点了点头。   走完了水路又换上马车,一连行了数日有余才到城楼下。   大约是热闹了起来,宛蓉听见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那口音和他们江南人说话不太一样。一时心中好奇长安到底什么模样,于是轻轻打起帘子往窗外看了看。   映入眼帘的是高大宏伟的长安城楼,城墙绵延相连,巍然耸立,一缕阳光铺洒在古青色的檐宇上显得神秘而安静。   这里形形色色的女子们多穿罗裙在身,色彩鲜艳,飘逸曼妙。反观男子皆以长袍窄袖为主,个个身姿挺拔。   据说长安诚对外是开放的,前来采购的异人不少,还没到城内便如此热闹,也不知道城中是什么景象。   车马队伍又行了半日方才停下,早有一应府中家丁等候在此。   等宛蓉下了马车时,陈老太太她们已经到门口了。   这是宛蓉第一次来长安的家中,一所三进的宅子,还是陈怀泫在长安做官时置下的产业。虽不如江南的大,倒也十分清雅。   琉璃青瓦,绯色庭墙,宛若游龙般轻云畅意,又如泰山般巍峨,当真是别具一格的宅子。   陈老太太大约是累坏了,直接进了暖阁休息,叮嘱他们也不必去请安了,都好生休息一日,明日再做打算。   宛蓉正因为这一路不是马车就是船舶,又加上是八年以来第一次长途跋涉,颠簸得浑身酸软,脸色惨白。   佟氏大惊失色,怎么路上看起来还好好的,现下到家了反而成了这副模样?连忙遣管家去请大夫。   她躺在云被里,整个人昏昏沉沉,模糊中听见佟氏同大夫的对话。   “小姐可是晕车或者晕船?”大夫一边把脉一边询问道   “这一路上都好好的,没有看出哪里不妥,在家中也常常坐船的。”佟氏声音疲倦,带着些许担忧答道。   那大夫斟酌了会,“依老夫的经验,小姐确实是因为晕车晕船才导致的现状,加上吐不出来,形成淤堵,才成了现在这样。每人体格不同,所表现出来的症状也大不相同。小姐第一次来长安,路途遥远,况且南北差异大,接下来还有可能发生水土不服,腹泻呕吐的症状。”   “这可如何是好?”佟氏原本就忧虑的心又蒙上了一层尘雾,手里帕子撰地紧紧的,早知道这样就不该带四儿来长安,心里又悔又着急。   “夫人不必担忧,我这就开方子,于晚间时分小姐要是能吐出来就没大碍,好好将养着就是,这些日子吃的东西不可太杂,清淡为主。”那大夫一边叮嘱一边腾出手来写方子。   刚落笔,佟氏就急急取来交于管家,吩咐他赶紧去抓药。又请大夫去给陈老太太瞧了瞧,年纪大的人最该仔细点才是。   大夫开的药果然灵验,傍晚那会宛蓉睡得迷迷糊糊,却感到喉咙一阵恶心,哇地一下顺着床头吐了好大一片黄水,又是鼻涕又是眼泪,整个人却突然轻松舒服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果真如那郎中所说开始水土不服,吃什么吐什么,并且腹泻不止。   没几日,便清减的衣服都要挂不住了。佟氏日日陪伴,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   宛蓉不忍母亲伤怀,偶尔想要安慰她下,强忍欢笑。哪知苍白的脸色吓人,只剩下一排洁白的牙齿可以看了。   佟氏见了更是难过,她见安慰不成,只好一直睡着,都说睡觉是最好的良药。   约么过了半个月左右,宛蓉渐渐地不吐了,人也好受些了。能在罗伊和燕绡的搀扶下在花园里走走,晒晒太阳。   躺得这几日,浑身酸软,连着脚底都轻减了许多。   三月的阳光真耀眼啊,晃荡的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微风夹着几缕香草的味道悄悄拂面,当真是沁人心脾,闻着精神也好了些。   罗伊玩笑说从前有个叫西施的美人,大约患有哮喘,她生病时的样子可谓世间绝色。为此,还有个叫东施的学着西施病发的样子,结果引来骂声一片。   宛蓉坐在水边的台阶上,双手托着腮,闭着双眼享受着春风和煦的温柔,任由它挠着脸颊。   听见这话语,忍不住咧嘴一笑,依旧没有睁开眼睛。   只作纠正道:“那西施是患有心口痛,她绝世容颜上最美的是西施捧心。东施模仿西施招来骂声的,那是东施效颦。”   燕绡在一旁打着扇子扑哧笑了起来,“还是姑娘学识渊博,罗伊日日跟着姑娘进书房竟不知道西施患得什么病,可见是辜负了四姑娘的栽培。”   宛蓉轻轻一笑,罗伊虽然识字,于学问上却不大用心,也不喜读书。每次看书看不了一时三刻,便着急出去了,所以人云亦云只把西施心口痛当成哮喘。经她纠正后,也不以为意,只撇了撇嘴。   给宛蓉摇着扇子打趣道:“管她是什么痛呢,我只知道我们姑娘这一病好像长大了,现在的模样可不就是活脱脱的病西施吗?”   燕绡啐了她一口,“你看你,小姐刚好些就闹她,要疯魔了你。”   听着她俩在身后打打闹闹,欢声笑语,这样的悠然自在,闲情逸致,好像已经隔了很久不曾有过似的。宛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迎着和煦的春风睁开眼睛。湖畔对岸栽满了桃树,父亲说这是大姐姐出生时栽下的,意在大姐姐岁岁安康。   正值花开时节,粉色的花朵簇拥在一起,在明艳的骄阳下开得更为绚丽,就着徐徐微风飘飘洒洒落了一地。正当她聚精会神间,一抹红色身影一闪而过,宛蓉眨了眨眼睛,以为是恍惚了。   再看去时,只见对面站着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穿着红色窄袖紧身圆领长袍,足蹬一双黑色长靴,腰间系着一条金线腰带。看着年纪不大,身材却是十分挺拔,眉眼间丰神俊逸,洒脱自若,正盯着她瞧。   宛蓉心中正奇怪,未听母亲说过今日家里有客来访。这少年是谁?又为何会在她家的后花园?他穿着打扮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的子弟,倒像是谁家的富贵公子。宛蓉心里思忖着,一时也没个头绪。只是这少年一直这样盯着她看,好生没有礼貌。宛蓉心中有些恼怒,又不知他的来历也不敢贸然得罪。于是只得拿着扇子掩住面庞,起身准备往别处走去,避一避。   她心中觉得奇怪,朝罗伊问道“今日家中有贵客来访吗?”   罗伊轻描淡写道“今日府中没有拜帖。如果有,也可能时临时到访的吧。”   宛蓉淡淡“哦”了声,倒也有可能。她们刚来长安没几日,母亲就忙得脚不沾地,常常有两三妇人过来拜访,母亲一面要待客,一面还要照顾她,忙碌地连饭也顾不上吃。   罗伊摇着扇子,“小姐好好休息就成,不必为这些事挂心。”   她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着刚才那红衣少年是谁?   房嬷嬷不知从哪里匆匆赶来叫她去前厅,说是有贵客到访。尚书夫人和她的小儿子刘绍过来了。宛蓉微微一怔,想到什么,又不大确定,只得跟着嬷嬷走。   刚一进门便见大厅中央已经围满了人,房嬷嬷笑呵呵地将她推至宛仪身边,这才看清众人簇拥之下坐着一位贵妇人。四十来岁的模样,保养得当,穿着低调而奢华,宝蓝色的广袖罗裙,黑色金线滚边腰带,外罩一件暗绿色的青丝薄披,梳着高高的云髻,坠着一只鎏金穿花步摇,并有五彩珠玉垂下,微微颔首间,下垂的珠玉也随之一摇一晃,显得十分秀丽华贵。这位雍容端庄的妇人正是刘尚书的夫人,薛氏。 第10章 初入长安   【二】   宛蓉和宛仪两姐妹迎上前去,神色恭敬,屈膝朝刘夫人施了大礼。“给刘伯母请安。”   薛氏面容温和,眉眼里皆是笑意,听见二人问安,即时伸出手心将她二人扶起。   “好孩子,都快起来。这原是我们头一次见面,不必行如此大礼。你刘世伯和你父亲,我与你母亲都是旧识了。今日燕王府的王妃请我过府一叙,正好路过你们府上,就顺道过来看看。”   宛仪微微屈膝,“给伯母请安是应该的,还请伯母原谅我们姊妹礼数不周之处。原该我们陪着母亲去府上拜访的,奈何舍妹刚到长安就生了病,如今还倒要劳烦伯母亲来,实是过意不去。”   薛氏拍了拍长姐的手,目光在她身上都逗留了会。   “宛仪我是见过的,陈大人夫妇教导有方,女儿们个个这么出色,别人家的孩子竟是一个也比不得。”   宛蓉听罢心里暖暖的,方觉得刘家伯母除了脾性温和以外,又添了几分平易近人,不觉间对这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多了几分好感。   宛仪微微一笑,谦卑道:“伯母谬赞了。我们姐妹能得夫人垂青,也是三生有幸。”   薛氏转头上下打量着宛蓉,面容依旧十分和悦,关切道:“如今身子好些了吗?”   宛蓉轻轻点头,“好多了,多谢伯母挂怀。”   薛氏叹息一声,“我膝下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孽障。今日见你们姐妹十分投缘,病好了以后要常来我府上坐坐,与我说说话才好。”   宛仪又微微屈膝,应承道:“伯母只要不嫌弃我们姐妹愚笨吵闹,我们求之不得呢。”   薛氏笑容越发明朗,仿佛这春天到了,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   忽然想起了什么,蓦然转身朝身后瞧了瞧,“绍儿呢?”   话音刚落,便见一红衣少年从人群中蹿了出来,笑了笑:“母亲,我在这呢。”   薛氏嗔了他一声,一把抓过他的手。“在家中疯玩就算了,怎么到了外面还要胡闹,还不过来见你姐姐和妹妹?”   红衣少年目光如炬,撇过来的同时,宛蓉正好也在瞧着他,不正是刚才桃花林里站着的那个少年吗,果真是外客到访。母亲曾隐隐提到和刘家的亲事,如今她已经八岁,虽说依旧顽劣,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孩童,也晓得结亲是什么意思。据说眼前的少年比她大五岁,在国子监读书,如今在学子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翘楚。   却不曾想过竟是这般眉清目秀,丰神炯意,宛蓉心中暗暗赞道,静山汉王后世子孙果然风姿卓越,到底是出身名门世家。   刘绍双手抱拳,半弯着腰,又悄悄抬头瞧了宛蓉一眼,“容儿妹妹。”   宛蓉心中暗暗笑他木讷,怎么堂堂的尚书府公子连问礼也不会了。只顾叫妹妹,这里还有姐姐呢。再说谁是他妹妹,她上无兄长,只有一个姐姐,下只有一个幼弟,还没有人这么称呼过她。忽然记起在湖边盯着她瞧的情形,和现在呆头呆脑的样子倒有些像,故而觉得他可能天生有些呆滞。先前外人传说尚书府家的小公子聪明伶俐,外貌英俊,依她看除了相貌英俊颇为符合传闻,聪明嘛还不如延朗弟弟。可见传闻不能尽信,她又何必跟一个呆子计较。心里的不悦便减了大半,于是微微欠身还上一礼,作罢。   正说话间,屋外来人提醒薛氏,说该启程去往燕王府了。薛氏只得携刘绍先行告辞,临走时送了姐妹二人两串香珠,两对玉镯,和两副金项圈,说是见面礼。   给佟氏过目后,佟氏让他们自行收起来。这些年,凡是姐妹两人接收的赠礼,佟氏总是让她们自行保管。说是以后于料理家事上有助益,宛蓉让燕绡将东西收了起来。   闹了这么会,肚子已经十分饥饿了,于是午饭时分宛蓉多吃了碗粥。佟氏见她胃口不错,也终于安定下心来。   刘家,尚书府。   绯色的锦榻合着柔和的光线,泛着凌波点点,照耀着室内一片祥和。   薛氏刚从燕王府回到家中,刘绍正坐在榻上陪刘大人夫妇用些点心。刘承锡今日部里比较空闲,便早早地回来了。一家人坐在室内,说着家常话。   刘尚书问道:“今日见过蓉儿了?”   薛氏往儿子身上瞧了瞧笑道:“真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虽说才八岁,模样已是十分难得。况且知书达理,聪明伶俐,十分讨人喜欢呢。”   刘尚书点点头,“怀泫兄为人正直,才华横溢。他的女儿必定是好的。”   “陈大人教女有方,尤其他家大闺女,更是出类拔萃,十分的会说话,若不是指给了太子,与咱家绍儿倒是更匹配些,年数也相当。”   “仪儿那孩子从小跟在公主身边一起学习,教养姑姑皆是出自宫中,品性自是难得。蓉儿才八岁,听说来到长安又大病一场,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若是咱们膝下也有这样一双乖巧女儿,也不至于日日闹心了。”   刘绍吃得差不多了,听着母亲的话忙道:“如今还没进门呢,母亲就如此偏袒别人,嫌弃孩儿了。要是进门了,母亲心中还有儿子吗?”   薛氏呵呵一笑,打趣问道:“怎么,不喜欢你容儿妹妹。要是你不喜欢,便让你父亲回了这门亲事就好。”   哪知刘绍立刻跳起来,“谁说儿子不喜欢了。”   刘大夫夫妇听罢相视一笑,这个十三岁的儿子再等等也该议亲了。   又将养了几日,宛蓉身上终于大好了。陈老太太说长安的牡丹花会将要结束了,也不枉长途跋涉来长安一趟。这些日子里精神焕发,时常笑得合不拢嘴,她老人家最是爱花之人,一生之中最开心的事莫过于看花了。和长安的贵老太太们叙旧拉家常看花展,忙得不亦乐乎。每次回来都要滔滔不绝地谈论那花如何的鲜艳娇美,偶尔宛仪还会跟着附和两声。听得宛蓉心里痒痒的,只央求母亲带她去瞧瞧那美轮美奂的牡丹是何等风采。   陈老太太说那花都快谢了,不如正娇艳时好看,还是别去了,免得又吹了风,倘若得了寒疾又该难受了。   宛蓉放下筷子道:“花谢有花谢的美,况且牡丹是花中之王,难得来一次长安,又遭了罪,不去看看孙女这病岂不是害得太冤枉了?”   佟氏见她执意要去,也无可奈何,便答应了带她去看看。   这天天一亮,她便在燕绡的呼叫中起来梳洗,罗伊给拿了件红色服饰出来。宛蓉摇摇头,只吩咐拿件素点的。   “小姐穿红的好看,还是穿红的吧。”   宛蓉一边挑选着玉佩一边淡淡道:“不过年不过节穿这么红干什么。”   “上次刘家小公子不就是穿了一身红吗,看起来挺精神的。”   经她这么一说,宛蓉倒是想起刘绍穿红衣的模样,身姿挺拔,精神焕发,确实好看,彰显的一表人才。只是她自己更喜欢素雅的服饰,奈何老太天总说小孩子家家要穿红着绿的才好,这才做了几套颜色鲜艳的衣服放在柜子里,也只是偶尔才穿上一回。她挑了一块双鱼佩,系在腰间上,和着一身青色水云长裙相得益彰。   用过早膳后,车马已经停在门外。给陈老太太请过安,佟氏才带着她们姐弟出门。病着的这些日子连门也不曾出过,每日待在后宅里和江南也无甚区别。仿佛是关久了的小麻雀,终于被放了出来,宛蓉这会心中欢喜异常。   也不知是走到了哪里,听见马车外面纷纷扰扰十分嘈杂的声音,于是悄悄掀起车帘打量起外面的景象。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不少马车穿梭在路中央。街边贩卖的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此起彼伏。   天子脚下果然繁华,这里热闹不说,许多玩的用的她都没有见过,心里悄悄思量着下次经过这里必须采买些带回江南玩才是。头顶一阵燕雀飞过,苍茫的天空上划出一道细细的痕迹,很快又归于平寂。   双目不经意间瞧见远处有座大宅,那外墙巍峨连绵,门前两头石狮子十分的气派,更有重重官兵把守,这阵势倒像是哪个皇亲国戚的府邸。车马经过门前时,金漆牌匾上赫然镶嵌着“柳府”二字。宛蓉心中一惊,原来是他们家,果真是气派到极致。放下帘子,正经威坐,车马行至半个时辰左右终于停下了。   燕绡打开车帘,扶着佟氏先下去,接着又来扶她。宛蓉左右瞧了瞧,见也没有旁人,于是玩心大起,弹开燕绡的手,纵身一跃便跳到地面上了。   佟氏见状斥道:“四儿,太没规矩了。”   宛蓉嘿嘿两声,娇笑道:“又没人瞧见,母亲不必担心。”这里哪有什么人,她左右看了看。 第11章 姹紫嫣红   【一】   佟氏无奈地摇摇头,总是拿这个女儿没办法。心里只道这个四儿,玩心太重,有时机灵活泼的过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宛蓉哪里晓得佟氏心里还有这么多小九九,直催促着她快点走。   进了牡丹园才发现这里分为东西两部分,并且是重重隔开的。西边是百姓观赏游玩区域,东边是达官显贵来往的地方,更有京兆府尹的人把手,一般人不能随便出入。   佟氏带着他们去了东边,只是一路走来这里空荡荡的,显然是没什么人来了。   老太太说得对,花都快凋谢了,要看的早就看完了,哪还有人来。不过这样正好,便宜了她和大姐姐,正好可以写诗作画,无人打扰了。   一进园子就有股浓郁的花香飘过来,放眼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数不尽的各式花朵,姹紫嫣红宛如五色花海一样。   她还是头次见到这么多牡丹花呢,一眼望去,壮观又美丽,感叹这花中之王的名号果然半分不假。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心上前摸一摸,这牡丹花的叶子和菊花叶倒有些相似,稀疏的掌纹,根根线条清晰明亮。   微红的花瓣一层绕着一层,中间吐出的黄色花蕊仿若在翩翩起舞一般,只怕和仙女的舞姿也相差无几吧。   正神游间,恍惚听见母亲和谁在打招呼,一回头竟是薛氏和几位贵妇人。大约是她看得太认真,丝毫没有听见来人的脚步声。这才松开手,和长姐并肩走过来问安。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便没了第一次的拘束感,场面也轻松自在了些。薛氏身后还有两位夫人,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十分讲究,身份怕是不低。   果然,薛氏指着身边一位绿衣打扮的夫人。“这位是臻王妃的妹妹叶氏。”   宛蓉和宛仪福了福身,见礼。   薛氏又指着另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这位是柳二夫人呢。”   说去这位柳二夫人与他们家有些渊源,她家三弟就是柳江左,与陈怀泫同在江南为官,赫赫有名的江南孙家霸王包庇一案,可谓首当其冲。   只可惜宣宗念着他家祖上功劳,批了个不予追究。他的女儿柳琴若和宛仪长姐是要一起嫁入东宫的。有这关系在里头,她们也不敢怠慢。一一行了礼问安。   臻王妃的妹妹叶氏笑盈盈地从袖袋里拿出两个荷包,“匆匆忙忙的出来什么也没带,不曾想遇见陈家两位姑娘,倒是天仙一般的人,比这花还好看呢。这两个荷包是番邦贡品,前几日进宫太后赏的,香味奇特。如今我便借花献佛送给二位姑娘了,也算咱们有缘。”   宛蓉和宛仪对看一眼,这么贵重的物品她们都不敢接,宛仪福身,“这香囊太贵重了,小女们平庸至极,怎敢受此大礼?”   叶氏呵呵一笑,拉起二人的手。“受得起,受得起。这原是太后赏的,我不过是看见两位仙女想要借花献佛罢了,我是个不懂香的人,留在我这里也是可惜了。”   见她如此说,又有母亲点头示意,宛蓉和长姐便不好再推脱,就收下了。   柳二夫人见此情形也笑呵呵拿了两个小金鱼出来,赠与她们姐妹二人。“以后都是亲戚了,要长来长往才好呢,得空也去我府上坐坐。”   她意有所指,瞧的宛仪脸色绯红,只得低头道谢。几番言语后,佟氏和几位夫人一起去品茶了。大姐姐带着延朗弟弟去休息,就剩宛蓉一个人无所事事只管四处闲逛。   画也没作成,诗也没写成,她无精打采的顺着围墙溜达。忽然听见哪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宛蓉默念了遍,想起这是诗经里面的句子。这里牡丹花开,美轮美奂,宛若洛神出水,气质浑然天成,这绝句和眼前的景色倒是相得益彰。   那边有人继续道:“这画得不错,再提上这句,简直绝了。”   又有人提道:“仿若云兮,温润如玉。凄离别兮,红衣浅复。”   她默默品了品,觉得一般。   有阵熟悉的声音道,“绿玉静搁处,花心愁断肠。”   似乎有人赞道:“这句放在画上,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花心愁断肠?她默默念了遍,倒是不错。仿佛是那少年暗藏着心事,无人诉说,无人知晓,心肠郁结,千回百转。宛蓉手扶着花叶,倚在花丛旁,细细品味着这两句,一时忘了走。正思忖间,忽见刘绍站在不远处,“蓉儿妹妹!”   他笑容可掬,一身红衣,也不知是被花朵映红了身影还是他的身影映红了花朵,总之站在阳光下绚丽夺目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那渐行渐近的身影格外清爽,一口大白牙笑起来干净明朗。清澈的眼神中乎闪着难以言表的喜悦,大概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宛蓉。   听着声音着刚才那句诗词应该是他提的没错,词藻清晰,文风新鲜,看样子是喝了不少墨水。   “蓉儿妹妹。”转瞬间他已经行至宛蓉身旁,低头俯视着她,又唤了声妹妹。   宛蓉这才回过神来,对这称谓有些反感,嗔了他一眼。“谁是你妹妹。”说完转身朝别处走了,想着绕过围墙根去看看那边还有什么新鲜花没有,此时她独自一人也怪无聊的。   刘绍见宛蓉掉头走了,连忙跟着身后。“蓉儿妹妹,等等我。”   宛蓉闻声加快脚步,生怕他跟了过来。傻里傻气的,谁是他妹妹!没走几步,见前头有间别致的雅园,看起来分外精致,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门前还站在太尉府的人,似乎那刘绍刚才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她正想过去瞧瞧,刘绍却一把拦住:“蓉儿妹妹不可。”   见他面上一本正经,宛蓉心里也跟着打鼓,刚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疑惑道:“有何不可?”   刘绍低眉一笑,“此间是男子们玩乐闲聚的地方,妹妹去了怕是要污了眼睛。”   “男子能玩,女子怎么不可以,我偏要进去。”宛蓉说着就要往里面走!   刘绍急忙拦着,“太子和几位王爷正在里面,妹妹贸然闯进去,怕是冒犯了太子威严。”   她心下一惊,“太子不待在宫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牡丹花虽好,也快要凋零了,再说皇宫里什么样的花没有,不至于是来这里赏花的吧。   “蓉儿妹妹有所不知,太子平日里喜欢作画,每逢初八都要叫上一些舍客出门,今日碰巧来到了牡丹园,众人偶尔兴趣来了也会提上几句。”   宛蓉瞧了瞧门前,难怪会有太尉府的人把手,再想想今天可不就是初八吗。迈出的左脚又收了回来,“看来你也是太子的座上宾了?”   刘绍呵呵一笑,也不言语,拉着宛蓉的衣袖悄悄离开了。边走边道:“里面除了太子还有暮凉王和楚王,都是当今太后心尖上的人。尤其是太子,他可是你将来正经的姐夫。”   宛蓉点点头,大姐姐要嫁入太子府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太子生的是什么模样,为人脾性怎样,将来大姐姐嫁过去又能不能顺心?此刻大姐姐也不知道她和太子也就隔了几步路的距离吧。她叹了口气,有些无精打采,诗也作不成,画也作不成,真是没意思。只得找了个凉亭小憩一会,这凉亭坐落在花丛里,四面围满了花,有些安静得出奇。离了人前的喧嚣,这会就连空气都显得愈发宁静。   刘绍挨着宛蓉边上坐下,“为何蓉儿妹妹总不爱理我?”   宛蓉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那日在我家后花园你为何一直盯着我?你可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刘绍哈哈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那日听见你们主仆对话,大病初愈的你,可不就是个活脱脱的病西施吗?所以我就情不自禁多看两眼,父亲说妹妹以后也是要嫁给我的。”   “谁要嫁给你了,看你这呆头呆脑的样子。难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以后是什么状况还不知道呢。”   他忙道:“妹妹可说不得这话。”   见他说话没个正经,傻里傻气的和初次见面一样。宛蓉也不想再搭理他,只闭着眼睛歪头养神去了。   大约刘绍在旁边也无所事事,见宛蓉不搭理他,只能看着花默默道:“瑾年花开独三季,倾城颜色冠芳颐,北风吹落花满地,陌上粉黛亦怜惜。”   她虽闭着眼睛,耳朵里却是听得真真的。心里暗赞,这首赞美牡丹的诗作得不错,虽没有提及牡丹,却句句是牡丹,韵脚也压的不错。   她和姐姐原本是要来和诗的,因为遇见薛氏一行便搁置了。此刻见刘绍张口既来的诗句也按捺不住想要试试。略微思索一会,心中便有了一首。   “我也有一首,你可要听听。”   “妹妹快说。”   “梨花先雪别如斯,花相并蒂滕连枝。春来百花尽争时,独有牡丹占天姿。。”   刘绍面露惊讶,点头赞道这首绝不输他刚才的那首,甚至比他作得还要好上几分。   “春来百花尽争时,独有牡丹占天姿。”他细细品着这两句,面上满是惊艳之色。   “太妙了,妹妹有大才。”   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第12章 姹紫嫣红   【二】   看着他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宛蓉噗嗤笑出了声,心情也跟着好了些。   两个人借着诗词一时间打开了话题,你来我往,竟是谁也不输谁。又对了几句后,刘绍却渐渐落了下风。   等到燕绡来找宛蓉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正中午,她该回家去了。   此时刘绍还意犹未尽,“时间过得也太快了些,不知不觉都这个时辰了。”   “看不出来,你诗书倒是挺通。”   “跟妹妹比起来,还是差了些。”   “刚才你是有意让着我,若是拿出真本事未必会输给我。”   刘绍只是笑笑,也不答话。   临走的时候,宛蓉回头朝他挥了挥手,“刘绍哥哥,回见啦。”   他怔了怔,大约是一时间不习惯宛蓉这么称呼他。只是没多久,便露出温暖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整齐干净,明朗的面容上满是欣喜,也冲宛蓉挥了挥手。   “回见,蓉儿妹妹!”   回去的路上,她思索着刚才的情景,刘绍虽说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不着调的样子,内里却不是个草包,墨水也喝了不少。性情开朗,心思细腻,也懂得谦让,心下对他先时的误会也消除了大半,仿佛也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五月十一是嘉禾公主定亲的日子,薛崇原为户部郎中,忠义候又是勋贵世家,再门当户对不过。   如今两人正式定了亲,薛崇便不能在朝中担任要职,如今只是在部里挂个名,大多数时间赋闲在家中。   皇上可谓是极为疼惜这个女儿,为彰显恩宠下旨大赦长安三天三夜,御赐了北郊行宫作为驸马府,那里是个难得的清凉居所,紧挨着便是柳家府邸。   定亲当天,整个长安街道上被装点得琳琅满目,喜气洋洋,百姓们也沉醉于公主定亲的喜悦中。   为着这个,陈怀泫一行原定五月初十回江南的计划便推迟了几天。宛蓉跟随父亲母亲前去祝贺,宛仪则被邀请去了嘉禾公主那里。   这驸马府原本就是皇亲们纳凉所在地,所以看上去自有一股皇家威严。朱红的金漆大门前人来人往,送出迎进,好不热闹。驸马公主定亲,前来祝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在大门口迎接往来的女眷。   佟氏低声道:“这是忠义侯的夫人,切不可失了礼仪。”   原来这就是薛崇的母亲,宛蓉上前见礼,“给薛夫人请安!”   薛夫人忙上前迎道:“原来是陈夫人,有失远迎!”   说话间又拉着宛蓉瞧,“这是宛容吧,早就听说陈大人夫妇带着孩子们来了长安,奈何今日才相见。”   “是,这孩子一到长安就生了病,最近才好些。”   “南北有些差异,怕是一时间无法适应,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薛夫人关心,好多了。”   “如今陈大人仕途正好,膝下女儿又这么乖巧,真是令人羡慕。”   寒暄一阵后,便由着管事的婢女领至女眷大厅,陈怀泫则被男宾迎着往别处走了。   院落里亭台楼阁到大厅的一应摆设皆是富丽堂皇,前来祝贺的人众多,夫人,公主,县郡,王妃,多的数都数不清。   宛蓉照着佟氏的吩咐,一路上遇到的都按照礼仪叩拜。只是来来往往的士族贵人实在太多了,只觉得那姹紫嫣红,插满珠钗的脑袋晃得眼睛疼。   她摸着酸软的膝盖,恨不得找个无人的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终于等到宴席开始,她趁佟氏跟人寒暄之际,悄悄溜了出去。   虽说是夜晚时分,驸马府装扮得灯火通明,仿如白昼一般。宛蓉顺着廊下坐着,缴着手中的帕子。五月的天色清凉如水,这里没有了前头的吹吹打打和嘈杂,一下子安静不少。   盛夏将至,此刻这廊下难得的夜幕就像冬季的寒温还没有尽数褪去一样,徒留几分清凉。   天上繁星点点,月光如尘,偶尔飘散着几缕薄薄的云雾。她仰着头,捏着手中的帕子,欣赏着令人如痴如醉的月光,美轮美奂的和牡丹花一样好看。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大约歇了有一会,心中记挂着母亲找她,于是匆匆起身穿过走廊朝里间走去,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何时多了两个身影。   身穿浅蓝色华服的男子眉头舒展,朝旁边的侍卫道:“前头匆匆走过的绿衣女子是哪家的闺女?”   那侍卫手握长剑,面容冷峻,顺着华服男子视线瞧了眼。只是那绿色身影走得太急太快,根本来不及观察就不见了踪影。   况且今日薛府人员众多,光是穿绿色衣服的都数不胜数,现下只凭一个背影更是无从认起。拱手道;“属下这就去查。”   那浅蓝男子挥手,“不必了。”   今日他是前来贺喜的,这订婚宴自然不是他的主场,如若大肆宣扬,也不合时宜,日后慢慢寻吧,只是那一抹倩影当真是如月光般清静,实是佳人难得。   等宛蓉回到宴席上时,佟氏大约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开,正聚精会神和一位姓甄的夫人深聊,她悄悄松了口气放松不少,缴着手里的帕子也听听她们闲聊些什么。   两人谈论的是御史台钟正大人府里的事情,那钟正是京官,为人正直,在长安上下口碑不错,只偏偏赶上家里有个不着调的老母亲和夫人,二人斗得水深火热。   老母亲天天张罗着给儿子纳妾,凡是能气着媳妇的事也不管合不合适都做。   媳妇呢天天琢磨着送老太太回西北老家,眼不见心不烦。   二人你来我往,婆媳大战好不热闹,最后谁也没占着便宜,倒是有人借机参了钟正一本,说钟正罔顾人伦,不孝不仁。   好在平日里和他关系好的人众多,在一众大臣的力挺下,圣上斥责了几句倒没有降罪。   家中二人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悔不当初。   佟氏听见好玩的地方忍不住笑笑,宛蓉也只得跟着众人傻笑,虽然也不知道笑什么。   人群里忽然安静下来,只见一个身躯高大,相貌不错的人走进来。有人压低声音道:“这就是驸马薛崇。”宛蓉顺着众人目光看过去,大约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焕发,春风满面,喝了两杯酒便退出去了。   宴会上臻王妃的妹妹叶氏也在,因上次荷包的恩情在里头。宛蓉左不好越过她去,于是上前问安。   叶氏见是宛蓉,面上露出几分欣喜,拉着她寒暄几句,宛蓉都毕恭毕敬一一对答。末了,宴会结束后才跟着佟氏回府。   她坐在马车中,回头看了眼灯火辉煌的驸马府,这订婚宴都如此气派,更不要说大婚时的情景了,也不知道将来又是什么境遇。   天空阴雨延绵,一连下了数日的暴雨,回江南的日子也跟着又推迟了些。   刘绍说看,就连老天爷也知道我的心思,帮我留着你呢。   见他又说傻话,宛蓉也不搭理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练字。   近日陈怀泫不知道从哪寻回一位才高八斗的先生,学问高深不说,更是写得一手好字,下笔如行云流水一般轻快。写出来的字气魄恢宏,凛然大气,就是千万个人中也怕难以找出一个。   宛蓉央求父亲将他聘作府里的老师教她写字,那先生也不推迟便留了下来。   张先生说她的字缺乏韧性,看上去秀丽有余,笔劲不足。先前别人都是夸她写得不错,连她自己也沾沾自喜了。如今看完先生写的字,这才恍然大悟明白差在哪了。   张先生叮嘱她临摹王羲之的帖,他让宛蓉描五百篇,实际上她已经悄悄临摹了一千篇,这几日吃饭手都不好使了,刘绍知道后特地送了一瓶活络筋骨油来。   被宛蓉打趣道:“难道只有你家才有不成?我们虽是江南小户人家,疏通筋骨的药膏还是有的。”   刘绍笑道:“妹妹家自然是有的,也都是好的。只不过我这瓶妹妹是没有得的,东西一样,心意哪能一样呢?”   宛蓉见他呆呆地,竟说些傻里傻气的话,忍不住捏着毛笔莞尔一笑。   “你这十日有八日都来我家,不用去国子监吗?”   刘绍慵懒地面上挂在一抹明亮的笑容,像是得了什么便宜一样。摸着后脑勺转了个圈坐到椅子上,“国子监的师傅们忙着编年史,自然顾不上功课了,我们得了这机会也落得轻松自在。”   她放下笔墨,捏了捏已经泛酸的手臂。“这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改明儿刘世伯要是问起你功课,难道你也要似这般懒散不成?”   刘绍拿起桌上的金丝玉笛把玩着,左右瞧着。“父亲那我自然有应对的方法,只不过妹妹这只玉笛难得,一般玉笛都是十二孔,这把九孔倒是稀罕。”   宛蓉绕过宽大的书桌,行至他身侧,顺着边上的椅子坐下,又喝了口茶。“你倒是识货,这是嘉禾公主送个大姐姐的,大姐姐又送给了我。”   刘绍点点头,是了,这把九孔长笛像是藩邦贡品,一般这样的稀罕物只有皇亲国戚才会有。   作者有话要说:   诗词多少有点费头发,收藏嘿,谢谢小天使 第13章 市井长巷   从刘绍手里取过长笛,她打量了下:“可惜我府上没有通音律的师傅,我又不懂音律,不然倒真想听一听这长笛的曼妙之处。”   刘绍想了想一拍大腿,“这个容易,妹妹交给我就是。在长安城东边有个庙街,庙街中间有个畅音阁,那里有个姓何的馆主是个有名的乐师,最擅古筝和长笛。这两日也可带妹妹去瞧一瞧,说不定有缘还可学上一学呢!”   “真的吗?我可以去吗?”宛蓉闻言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追问道。她从小在江南长大,平日里除了跟着母亲出门会友,还从来没有去过什么乐馆。   刘绍嘿嘿一笑,“有何不可,有我在,妹妹放心!”   次日傍晚时分,得了母亲的允许,宛蓉便坐着马车出门了。来到与刘绍约好的地方,城安庙街!   雨后的天气分外清凉,大街小巷的人来来往往,贩卖之声跟着此起彼伏,这里好不热闹。   燕绡打开车帘对宛蓉说刘绍过来了,她这才下了马车。   只见刘绍穿了件月白长袍,腰间坠着一块如意玉佩,倒还真有些世家公子风范。   他的笑容明朗干净,总能让人觉得如清风般舒适自在,宛蓉也是爱玩爱闹的人,跟他在一起倒挺轻松,也不拘谨。   刘绍脸上挂着笑容,慢慢走过来。“蓉儿妹妹。”   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街边的人也跟着惊了一跳,大家只得匆匆忙忙避开。   宛蓉一个不稳差点就要跌倒,还好刘绍眼疾手快扶了下。“妹妹没事吧。”   望着那一路飞奔的马车,已经绝尘而去。她摇摇头,“没事,这谁家的马车,肆意穿梭在市井中,也不怕冲撞了人。”   “还能是谁,这是横海节度使程权的家眷,平日里张狂惯了。”   “天子脚下,怎么也敢这么放肆。”   “如今节度使势力之大,就是朝廷也忌惮三分。”   关乎朝堂之上的事,宛蓉也不大感兴趣。“咱们走吧。”   两人并肩穿梭在市井长巷里,火红的云霞也慢慢聚拢了起来,照耀在大地上。眼前这繁华锦绣,还真是同江南不太一样。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却依旧没有看见刘绍说的乐坊。   她心里有些疑惑,边走边道:“是什么地方,为何还没到?”   刘绍瞧了瞧她,嘿嘿一笑。“其实早就到了,只是我想和妹妹多走一走,故而多绕了这么一大圈。”   宛蓉嗔了他一眼道:“再欺负我,我可要回去了。”   刘绍忙拉住她衣袖,“好妹妹,我下次不敢了。”   又指了指高处,“已经到了。”   她昂起头瞧过去,云霞的余辉有些耀眼,她只得用手挡了挡。只见这间乐坊藏在庙街深处,从外面看上去并无任何奇特的地方。   都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与野,想来是这个道理。   有位小门童引他二人进去,点了檀香,倒了两杯茶便退出去了。   宛蓉悄悄环视着这里的环境,布局上倒是少有的清新与雅致,墙角摆着数枝白玉兰花更是清静得很。她闻了闻茶水,这是雨前龙井,一股淡淡的清香混着丝丝檀香的气味顿时使人心旷神怡了不少。   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顺着清风越来越近。玉石珠帘跟着晃了晃,一位淡衣女子手捧一本杂书缓缓而来。容貌清明,眉眼含笑。   “有贵客到访,恕我有失远迎了。”   她的声音清甜美妙,如山间的潺潺流水般好听。   见是位十五六岁的年轻姐姐,宛蓉心里忍不住赞叹,真是一位清新脱俗的美女子!   刘绍并未起身,只品着茶,“何老板这里有好茶,我来吃一盏!”   那姓何的女子嫣然一笑:“刘大人府上什么茶没有,公子倒来我这里讨茶吃了?”   刘绍摆了摆手,“许久不见何老板小气了不成,一碗茶倒要计较了起来。”   那何姓女子抿嘴一笑,“别说是一盏茶,只要公子喜欢的,我都可叫人打包好了送到您府上。”   说话间,那女子才注意到宛蓉,“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眼生的很!”   何姓女子在长安也算有名的人物了,虽说年纪不大,但是极擅音律,古筝,琵琶样样精通,尤其是长笛更为一绝。故而许多世家宴会都会花大价钱请她前去助兴,因此也认识结交不少世家子弟。   宛蓉是第一次来长安,自然不认识。冲她点了点头,“家父江南东道陈怀泫,久居江南,小女因仰慕何小姐的才艺,特来拜访。”   何姓女子替她添茶水的手顿了顿,只轻轻一笑。“小姐远道而来客气了,我担的不过是虚名罢了,左不过是别人胡诌的,哪里来的才艺,要辱没了小姐的耳朵。”   “何老板谦虚了,您的一首汉宫秋月可谓绕梁三日尚有余音呢。”   “也就是刘公子愿意捧场罢了。”   “怎么会,这长安显贵哪个不买何老板的面子。”   “刘公子又在取笑我了。”   宛蓉取下身上带着的长笛劳烦旁边侍女递过去,“今日慕名前来也是有一事相求,这把九孔长笛懂得人甚少,想请何老板指教一二。”   何姓女子接过长笛,仔细瞧了瞧。“这不像咱们中原的长笛,倒像是西域那边的。”   宛蓉和刘绍对视一眼,知道找对人了。   她接着道:“这笛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金丝玉笛时间久了颜色会发生变化,笛身也会有些细碎的裂纹,而这把玉笛保存完好无痕,做工考究精致,绝非凡品。”   刘绍道:“自然是非凡品,才来找何老板的,我和蓉儿妹妹也想听一听这笛子的绝妙之处。”   那女子抚过长笛,“这笛子太珍贵了,整个长安也找不出第二把。幼年时曾经遇到过一位师傅见多识广,倒是听他说过一些九孔长笛的曲目,既然刘公子和这位小姐有如此雅兴,我姑且试试看。”   宛蓉和刘绍相视一笑,知道这趟没白来,心里也隐隐有些期待。   那女子顺势把笛子放在唇边,十指纤纤,缓了缓。过了会,缥缈的音律透过她的指缝慢慢传递开来,声音若幽若扬,静听之下仿若来自塞外的天籁,引人入胜。   听着笛子,品着茶,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晌午,刘绍侧着身子,夕阳的余光透过薄纱洒在他的身上,略有些懒洋洋的闭目聆听,嘴角挂着丝丝惬意。   曼妙的笛声在畅音阁悠扬飘荡、听起来就像浩瀚无垠的星河与月亮,在黑暗中照耀着彼此,温暖着彼此,相辅相成,最后化作一声声清新脱俗的玄妙天音四散开来。   直到笛声停止,宛蓉和刘绍仍旧意犹未尽,只一个劲的叹道:“太妙了。”何老板的技艺果真一绝,吹出的音律清新淡雅,又不矫作。   “今日也是托小姐的福,我也有幸见识到传闻中九孔金丝玉笛。”   “听着笛声,仿若来自塞外,莫非何老板的师傅是塞外人士?”这曲塞外的笛声在她吹奏下竟无一丝违和感。   她笑道:“我师傅云游四方,平日里行踪飘忽不定,许是这样才见多识广。我受教于师傅,也是三生有幸学得一二。若是小姐喜欢,经常过来就是。”   音律坊不同于别处,在长安不止世家男子有雅兴,更有不少世家女子也是爱音律之人,常常往来畅音阁之间。   “哎,过几日就要随家父回江南了,也许再也听不着何老板这么美妙的笛声了。”   若是还在长安,倒是可能有些机会,回到江南以后山高水远,再想听这妙音只怕遥遥无期。   那何姓女子笑了笑。“我这里倒有一本关于长笛的曲谱,小姐既有兴趣,那就送给小姐,也不枉小姐千里迢迢来一遭。”   宛蓉忍不住内心的欣喜,“真的可以送给我吗?”   那何姓女子嫣然道:“小姐收下就好,也是我的一点心意,不枉小姐特意来一趟!”   宛蓉望着刘绍,只见他也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替她道:“既如此,那就多谢何老板了。”   “两位客气了,小姐要是不嫌弃,可以叫我玉萦就好。”   “玉萦姐姐刚才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   她平静道:“今惜!”   宛蓉点点头,笑道:“多谢玉萦姐姐。”   从乐坊回去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一望无际的恒河里挂满了星辰,她脑海里还回荡着畅音阁里天籁之音。   不知道为何,她总感觉还会与那何姓女子再次见面。这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而那本曲谱便叫燕绡先收了起来。   两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天阶夜色凉如水,她抬头望着夜空。“满天繁星点点,真是好看呐。”   刘绍也抬头看道:“这里的星星哪叫好看,漠北的星星才好看。那里的星星看上去又大又圆,以后我带你去漠北看星星。”   宛蓉知道他见多识广,倒不知还去过漠北。只曾在书上看过一些关于漠北的记载,心里有些疑惑。“听说漠北异常寒冷,滴水成冰,可是真的?” 第14章 返程   刘绍点点头,“漠北的天气干燥又寒冷。”   “刘绍哥哥也跟我说说漠北。”   她从小生活在江南,生活安逸太平,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长安。此刻听到那遥远的漠北,一时有些好奇。   “漠北自有一番天地,一望无际的沙漠和草原,到了夜晚又是深入骨髓的寒冷。在长安待久了,和井底之蛙没什么区别。”   “这倒是奇了,别人都是挤破脑袋往长安跑,你却觉得外面好。”   刘绍不以为意,“每个人心中的天地是不一样的,我曾跟随父亲去过漠北巡防,那里是另外一个世界。”   “什么样的世界?”   刘绍的思绪也跟着飘到了漠北,“漠北苦寒,百姓们生活艰难。战乱更是常有发生的事,每天都有人死去 。身体的寒冷尚可以抵抗,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却永远冰封在雪地里,才是真的冷。”   他曾亲眼看到那些数以百计的尸体躺在眼下,内心深受震撼。若不是父亲母亲不允许,他大概早就从军去了。   “你这般忧国忧民,倒不像一般世家公子。”   “世家公子如何?”   “那些世家公子只知道吃喝,多是过得浑浑噩噩。”他们哪里知道什么人间疾苦,该吃吃,该喝喝,潇洒玩乐,醉生梦死。   刘绍叹了口气,“这一切繁华锦绣,不过都是表面景象。暗地里危机重重,节度使拥兵自重,番邦虎视眈眈,朝局不稳,哪一项都是隐患。”   在宛蓉的世界里,这些朝堂之上的事,离她十分遥远。她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也不知道家破人亡的苦楚,却仍旧对那些素未谋面坚持在战场上的人,感到由衷地敬佩和尊崇。   也正是那些愿意奉献,愿意舍弃自我的人,才有今天长安城繁花锦绣,南秦国的大好河山。   心底有些触动,“刘绍哥哥志存高远,和他们不一样。那些世家公子们对战死的平民百姓们多是嗤之以鼻,深觉只是贱民而已,无伤大雅。”   刘绍道:“世人生来平等,无关富贵。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一定选择去从军,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何须马革裹尸还。”   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宛蓉的目光闪了闪,心底颇微动容。   这世上能做到感同身受的不多,尤其刘绍这样的世家公子,还会有世人平等的感悟,已是难得。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宽慰他有些低落的情绪,便打趣道:“该不会是故意躲着世伯,怕世伯问起功课吧。”   刘绍见宛蓉笑,心情又好了些,跟着她呵呵傻笑。   六月初,阳光明媚,陈怀泫一行也准备回江南了。   午后花园里,微风和煦。   宛蓉正坐在亭子里,和燕绡说着话。只听一阵声音传来,“蓉儿妹妹!”   燕绡瞧了瞧,“刘公子来了。”   宛蓉回头一看,果见是他。“刘绍哥哥!”   此时的太阳正热,只见他满头大汗,手里也不知道抱着一个什么东西,正往这边来。   燕绡见状起身,倒了杯茶递给他。只见他接过,一口气喝下。   缓了缓才道:“妹妹马上就要回去了,这是我送给蓉儿妹妹的礼物。”说着,便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来。   宛蓉见是一个八宝玲珑盒,十分的小巧精致,脸上露出笑容。“这个盒子倒是好看!”   他道:“这里面是我的心意!”   宛蓉瞧他故作神秘,也不说话,只能打开看看。里面装了一块白色绣帕,绣帕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再看看里面也没有别的了。   她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何意。   只见刘绍也不说话,只笑呵呵地看着她。   宛蓉拿起来左右瞧了瞧,仔细琢磨后才知道原来纯白代表着赤子之心!   刘绍笑呵呵道:“父亲说等你们回到江南合了八字,我们便正式定亲了,蓉儿妹妹放心,以后在长安我会罩着你的。”   宛蓉将锦帕小心翼翼地收好,放在盒子里,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   心里也琢磨着送点什么给他才好,来而不往非礼也。想来想去似乎只有那把玉笛最合适,男子配笛,潇洒自若,更增了些英雄气魄,他也喜欢。宛蓉便把笛子作为回礼送给他,并嘱咐他用心读书,下次见面可是要比作诗的。   刘绍开开心心地收下,只答应她一定好好读书,等着下次再见。   六月初五,阳光明媚,他们一行出发回江南了。   宛蓉坐在马车里,听见外面有策马的声音。燕绡说是刘绍在后面,她将头探出窗外,见着果然是刘绍哥哥,于是朝他挥了挥手。   刘绍穿着宛蓉第一次见他时的衣服,红得晃眼。勒住马缰停在一处高坡上,静静注目着他们的马车离去。   她没有经历过离别,不懂得离别愁绪。可是那天看着刘绍站在金光下的孤独身影,却突然心生悲凉。   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了一个飘忽不定的小点,宛蓉才明白离别仿若断了线的风筝,是会让人伤感。   回江南要比去长安的路程快得多,只花了十天时间便到了府邸。一路风尘仆仆地回来,长姐悄悄与说她更喜欢长安,而宛蓉打心底里却更喜欢江南的家。   她不似大姐姐在长安长大,与延朗弟弟一样,他们出生在江南,这里的一切早已融入血脉,看见一花一物都倍感亲切。   长途跋涉的行程耗费精力,家中每个人都有点劳累。老太太虽说年纪大了,身子骨还算精朗,除了有些疲乏,一切安好。   陈怀泫自从回到任上后,忙得时常看不见踪影,听说巡查使王子衡大人不日便到江南来了。   被圣上搁置许久的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之事,近日在朝堂上重新议论起来。   这些日子除了晨昏定省去给老太太和母亲请安外,宛蓉只待在厢房里休息,哪也未去。   天上下着细雨,她带着燕绡和罗伊去了大姐姐的绿芷阁。房嬷嬷是大姐姐的乳娘,见宛蓉过来伸手替她解了身上的蓑衣。   宛仪抬头瞧着她,“这雨下得又不大,你把蓑衣穿起来干什么,难道还想当老翁不成?”   宛蓉低眉一笑,“做个老翁如何不好了?古往今来,纵观那些思绪豁达,心胸开阔的名人名士,大多向往一身蓑衣的闲情雅致,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借着崇敬之名,瞻仰一二罢了。”   宛仪摇摇头,手里飞针引线,正对着一张鸾帛绣着什么字样。“你这张嘴,也不知道将来刘绍兄弟要吃多少亏。”   宛蓉羞得满脸通红,回呛道:“大姐姐要疯魔了,将来太子做了我姐夫,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管着你这张嘴的。”   如今大姐姐婚期已定,明年开春就要去往东宫了。   提起太子,她云颊绯红,手里的针线也顿了顿,只瞪了宛蓉一眼。“平日里都是祖母和父亲太宠着你了,让你说话这么颠三倒四的。”   她凑近姐姐的身边娇声笑道:“明明是大姐姐你先编排妹妹的,怎么倒是我的不是了?”   大姐姐用玉手戳了戳宛蓉的额头,“你呀!”   玩闹一阵儿后宛蓉看着大姐姐的刺绣精美绝美,那上面的字体用得是楷书的字迹,横平竖直,秀丽婉转,旁边是一枝红色的牡丹,上头早已绣好的蝴蝶栩栩如生,像是展开双翅准备翩翩飞去。   “大姐姐的绣功越发精进了,这活灵活现的蝴蝶当真是趣味横生呐。”   她穿了一根深色的线,描描样子。“妹妹的绣功可是一点进步也没有。平日里母亲叫你绣个荷包,要比登天还难。只一味地成天和她们引蜂捉蝶,嬉皮笑脸。”   宛蓉缴着手中的帕子不以为意,“有姐姐在,妹妹也可偷偷闲了呀。姐姐是家里的嫡长女,又觅得太子那样的夫婿,一切有姐姐在,妹妹自是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我只管过着我的安逸人生。”   宛仪叹了口气,“妹妹如今也渐渐长大了,再不可似儿时那般顽皮了。我们女孩家读书识字,不过是为了懂些道理罢了。说到底那深宅大院,才是我们一辈子的归宿,切不可逾越了自己的本分。男子读书入仕,是以担负着报效朝廷,光宗耀祖的重任,我们女人只要在身后处理好家事,就算夫妇一体,相互扶持了,这道理妹妹可懂?”   宛蓉取笑道:“大姐姐果然是要嫁人了,说的话都这般迂腐。”   宛仪指了她的额头,“你呀!”   她依在大姐姐的肩上,揽着她的手臂,“姐姐都是为我,妹妹怎能不知。”   宛仪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咱们这份家业全凭父亲一人挣下,其中各种心酸只有父亲一人明白。如今父亲虽已权至江南东道,毕竟只是新贵,在朝中根基未稳,除了刘世伯再无他人可以仰仗。这一切繁花锦绣不过是表面景象,内里有多少波涛汹涌是外人所不能明白的。若是哪天遭了横祸,还有谁能庇护咱们呢。”   这话和刘绍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处,宛蓉反握着大姐姐的手,心里突然宁静下来。   大姐姐自小知书达理,谨言慎行。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并不为别的,或许是想做父亲得益的助手,为家族的路能走得平坦些。大姐姐的这份心思,她自愧不如。只低眉道:“妹妹晓得了。”   她已经许久没有和大姐姐促膝长谈,绿芷轩回荡着两人欢快的笑声。七月的天气已经十分暑热,屋檐下的海棠花却有些枯萎了。 第15章 飞来横祸   这天宛蓉正在书房练字,张先生说她的字已经比先前好了些。写字修身养性,应当加以坚持。燕绡端了杯茶过来,“小姐歇歇手吧,这样写人受的了,手也受不了。”   宛蓉这时才发现确实有些手酸了,笑道:“还好有你提醒,不然明天这手又不能动了。”   “奴婢虽然不懂字,也觉得小姐写的越来越好了。”   只有宛蓉知道,这离她心目中的字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先生的字才是一绝。她捧着茶盏,隐约只听外面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并喊道:“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此时佟氏正在园子里,廊下的海棠花落了一地,佟氏手里正捡着几朵花。听见陈忠急急忙忙过来,见他面色也不好。“出什么事了?”   陈忠大约跑的太急,只一个喘着气,根本说不出话来。   宛蓉隔着窗子听见那声音,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于是放下茶盏,和燕绡出了书房去瞧瞧怎么回事。   只见陈忠满头大汗,喘息着。“老爷,老爷,老爷被抓了。”   在这艳阳天里,仿如一道晴天霹雳咋来,佟氏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手里的花也跟着掉了下来。   “母亲!”宛蓉见状赶紧上前扶了一下。   佟氏神情恍惚,身子晃晃悠悠,手撑在石桌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宛蓉看着陈忠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好端端的突然被抓了。”   陈忠喘着气,“奴才也不知道,府衙封锁消息,什么也打听不到。”   佟氏缓了缓这才回过神,“快,再去打听!”   宣宗五年,左丞相王子衡和御史中丞元裴在江南遇刺,王丞相当场身亡,元裴身受重伤。陈怀泫突然被下了大狱,一时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陈老太太更是受了刺激,直接卧床不起。除了留几个稳当的人侍奉之外,其余一应人等都在大厅里等消息。派出去的人如石沉大海了一样,一点音信也没有,佟氏也终于坐不住,焦急地直落泪。   众人心慌意乱,四岁的延朗站在人堆了,大概受到了惊吓,只一个劲的哭。宛蓉见状将他抱给了奶娘带下去,他还太小了,此时听到哭声佟氏只会更加焦虑。   宛仪紧紧握着母亲的手,安慰道:“母亲这个时候一定要坚强,祖母已经倒下,要是您也有个好歹,那家中还有谁主事。”父亲毫无征兆的出了事,家里一时间没了主心骨,她也有些慌乱忍不住跟着落泪。   宛蓉见状上前扶着母亲的肩膀,“大姐姐说得对。咱们现在不能乱,父亲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目前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还要安心等待才是。”   佟氏听罢握着宛蓉和宛仪的手,心中感慰。宛蓉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一起望向门外。   等待总是让人焦虑的,大约到了中午时分,依旧没有等来打探消息的人,陈怀渭却突然不请自来了。对于这位他们甚少来往的大伯,宛蓉只知道他是爷爷的嫡子。而父亲是续弦所出,从小因为这个身份,总是被大伯欺负。   陈怀渭蛮横霸道无礼,陈老太爷刚去世便与陈怀泫分了家。那时陈怀泫尚未入仕,家产被陈怀渭尽数占去,更过分的是连继母陈老太太也被他赶了出去。   陈怀泫性子高傲,断不肯去求大哥。只能带着母亲和夫人北上去了长安,却没想到从此以后平步青云。直到陈怀泫衣锦还乡,陈怀渭厚着脸皮想与他们家从新来往,被陈怀泫断然拒绝了。   他什么都可以原谅,却唯独不能原谅大哥将嫡母赶出府的行径。是以断了关系,倒也落得清净。   陈怀渭承继祖上基业,以经商为生,近年来绸缎生意不景气。他倒聪明,处处打着陈怀泫的名号,生意倒也过得去。陈怀泫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格便不去计较,随他去了。   如今陈怀泫刚一出事,他便来了。想来是没什么好事,果然见他张口道:“如今我兄弟出事,这一家老小没个主心骨怎行,我便留在这里了,照顾照顾你们孤儿寡母的。”   佟氏闻言,心中怒火中烧,噌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道:“大哥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我清楚的很。告诉你,别做梦了。别说怀泫不会出事,就是有事,这里也轮不到你做主。”   宛蓉心里吃惊,想不到素日里温顺的母亲竟然也有这么威厉的一面,眼角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凌厉。   只听陈怀渭哼了一声,扯着嗓子道:“我不来做主,难道任由你的娘家人把这里搬空啊。这是我陈家的东西,谁也别想动。”   宛蓉不禁朝陈怀渭看去,对这位甚少谋面的大伯,细细打量着。满身的菱罗绸缎,大腹翩翩,身材臃肿,将近五十的高龄,脸上褶皱横生。这些岁月的沟沟壑壑,却一点也掩饰不住他的狼子野心。   她不明白大伯为什么这么盼着父亲出事,毕竟他们是亲兄弟,就算不是一母同胞,到底是同一个父亲,血浓于水呀。   祖母虽说是续弦,也是名正言顺,三媒六聘过门了的,他本应该孝敬,像对待自己亲娘一样尊敬陈老太太。却行悖逆之道,将陈老太太赶出陈家大宅。   原来在利益财富面前,真会使人蒙了心智,坏了良心。他此行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父亲的家产而已。现下父亲什么情况还不明朗,他便这么着急的过来喧宾夺主。   佟氏被他气的双手颤抖,颤颤巍巍指着他。“你说的是什么混账话。”娘家人,她早就没什么娘家人了,佟老爷前几年去世,如今称得上是娘家人的只有扬州的姐姐了,偶尔得空才来上一趟,闺女熹宁长期寄居在陈府。   宛蓉见状赶紧扶母亲坐下,劝她莫动气。现在老太太已经倒下了,要是母亲再倒下,家里可真没有做主的人了。又倒了杯水见她喝下,才稍稍放心些。她搁下茶盏,对着几乎面生的大伯道:“大伯要是真怜惜我们娘们几个,就该去打听父亲的消息,而不是想着趁机霸占我们陈家家产。”   陈怀渭硬声道:“陈家家产也有我的一份。”   宛仪上前道:“难道大伯忘了,当初父亲和老祖宗是被大伯赶出府的,大伯可是违背了爷爷的遗言一分未给呀。我们不去找大伯要家产,大伯倒惦记上我们的了,大伯可不要忘了,这些年都是谁在明里暗里照顾您生意,您不仅不感激父亲对您的照抚,还在父亲刚一出事就来落井下石,这是大伯身为长兄应该做的吗?”   宛仪口齿伶俐,说得陈怀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你一个小丫头少插手长辈的事,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宛蓉见姐姐被呛,心里气不过。既然他都不要老脸了,那也无需再给他留脸面。   “既然大伯要论辈分,那咱们就来论论,看看是大伯的辈分大,还是姐姐的身份大。大姐姐是皇上亲自赐婚给太子做侧妃的,眼下婚期也马上就要到了。过不了多久大姐姐便是太子的侧妃了,大伯见了还要行三跪九叩之礼呢,可不是您嘴里的小丫头。”   只见陈怀渭面上一惊,隐隐有些畏惧之色。怎的把这层关系给忘了,心下顿时有些懊悔,果真是昏了头,最后便宜没占到,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陈怀渭走后,佟氏才松了口气,心口却有些闷的受不了。只见哇的一下,一口鲜血吐出来。   “母亲。”宛蓉和宛仪都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命人去请大夫!   那大夫来的也快,诊治一番后,“夫人是急火攻心所致,要好生休养才是,切不可再动怒了。”宛蓉谢了那大夫,又忙命人跟着去抓药。佟氏本就柔弱,此刻躺在榻上,浑身无力,脸色惨白。   傍晚时分,才见陈忠回来。只不过衙门对外封锁消息,一律想打探消息的人皆是无功而返。州府步军统领姓薛,原来他便是那日放跑念夏的院护,也是他指引念夏前来告状,最后幸得陈怀泫平反昭雪。   薛院护放走念夏后,也深知妓院是待不下去了。便去从了军,因他拳脚功夫不错,又立了几次战功,现调回金陵升任步军统领。薛统领听见是陈大人府上来打探消息的,便私下告知一二。   今日陈怀泫在飞和居宴请王丞相一行人,谁知突然被早早埋伏在里面的刺客暗杀,王子衡当场身亡,元裴重伤不醒。   薛院护在牢房打过招呼,衙差们倒也没有人为难陈怀泫。只是也受了伤,不知道怎么样,人又关在大牢里,一切都密不透风。陈忠谢了他的盛情,便风尘仆仆的回来禀报消息。   宛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凉了大半截。巡查使遇刺,这麻烦可大了。   王子横是当朝太后的表亲,又是赫赫有名的左丞相。就是皇上不追究,那太后呢?据说章王伙同太尉府造反被平叛之后,太后在朝堂上也有了自己的势力,如今朝中不少要员都是太后的人,这位左丞相就是其中之一。 第16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光是谋杀朝廷钦差大臣,就已经是抄家灭门的罪了。况且巡查使一行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还是父亲辖下。   此次巡查使前来是为了江南两道合并的事,据说圣上心中早已属意父亲,并且打算合并之后,调父亲回长安任职,不过就差了圣旨而已。   父亲心知肚明,王丞相此番前来只是走个过场,他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当口上杀人?宴请左丞相乃是密事,连我们家人都尚且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为何那些刺客能早早埋伏下去?   宛蓉坐在廊下,看着那渐渐萧疏的海棠树,心里有些烦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一时毫无头绪可寻。   在步军统领薛常的疏通下,母亲和她终于得见了父亲。一连下了数日的暴雨,她和母亲穿着蓑衣,扮作平常人悄悄去了牢里。半个月不见,父亲神色憔悴,见宛蓉和佟氏过来,略有些吃惊。“你们怎么来了?”   佟氏眼含热泪,“老爷!”喉咙里却是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见陈怀泫面色憔悴,衣衫破损,上面还有些深深浅浅的污渍。   那衙役看了看四周,打开牢门,只道:“快些!”   佟氏拿着食盒再三谢了他的盛情,这才走了进去。   陈怀泫眉头紧皱,捂着腰间强撑着起来,“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点回去。”   宛蓉赶紧上前扶着父亲坐下,又看了看他的腰间,果见一条白布上面鲜血淋淋。吓得一惊,慌忙用帕子捂着嘴,生怕一不小心叫了出来。早就听说父亲受了伤,不曾想过这么严重。   陈怀泫这才注意到宛蓉的神情,只牵动着嘴角。“爹没事,蓉儿不要担心。”   佟氏闻声也看了过来,那白布上明明已经浸湿透了。急声道:“都这样了,老爷还说没事。”说着就要解开那绷带看看。   陈怀泫拦着,“真的没事,夫人不要担心才是。”   佟氏不依,解开绷带后只见那伤口已经皮肉翻起,丝毫没有愈合的迹象,好深的一道刀口。   她一面重新清理着伤口,一面忍不住伤心落泪。   “不是什么要害,这点伤不碍事。”   好在薛常已经悄悄帮忙包扎过了,不然这伤口只怕恶化的更严重。牢里潮湿,又赶上在夏季,如今人没事已经是万幸了。   佟氏早早就备下汤药,这会见他喝下去,眉头才舒展些。   陈怀泫缓了缓,“如今圣上已经知道此事,下旨由大理寺查办此案。此去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家中母亲和孩子们就要夫人多费心了。”   “老爷安心保重身子就是,家中的事放宽心。”   “这些年跟着我,辛苦你了。”想当初他们成婚没多久便被大哥赶出府了,这些年跟随陈怀泫北上南下,其中的种种艰辛外人又怎能知晓。   “夫妇一体,何来辛苦。”   此时伤口已经清理包扎好了,陈怀泫靠在墙上吐了口气。“眼下去了长安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夫人跟着我没享过几天福,恐怕以后的日子要更加艰难了。”   佟氏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老爷说这话做什么,我们夫妇一体。老爷只要平平安安,我和孩子们在家中等着老爷回来。”   再要往下说时,只听那衙差匆匆忙忙的过来。“有人来了,夫人和小姐快些走。”   陈怀泫闻言强撑着身体起来,大约碰到了伤口,眉头紧皱。“带着蓉儿快走。”   “父亲。”宛蓉拉着他的衣袖道。   “快点走。”陈怀泫摸着她的头,眼中满是焦急之色。   那衙差直接拉着宛蓉和佟氏往别处走,刚到转角处就听身后有人道:“没有什么人过来吧。”   衙差笑道:“这里密不透风,哪里有什么人来,大人放心就是。”   “千万看好了,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是。”   出了牢门后院,一道闪电划过,接着一声清脆的霹雳,瓢泼大雨滚滚而来,仿佛是天河之上的水浇灌到了人间,如山洪暴发一般。黑沉沉的天压在头顶上,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地面上的急流已经没过了脚裸,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宛蓉和母亲上了马车,消失在这苍茫的大雨里。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宣宗五年九月二十八,又一道圣旨下来从此改变了陈府无数人的命运。   王丞相遇刺一事尚没有定论,陈怀泫被押解到了长安以后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太子却主动请旨解除纳陈宛仪为侧妃的婚约,为的是不想与陈家牵扯太多。   宛仪已经连续三日将自己关在房子不吃不喝了,也不肯见人。送进去的饭菜被她通通扔了出来,就连贴身侍奉的两位丫鬟都被她赶了出去。   她从未发过这么大的脾气,也许更多的是她的尊严被那道圣旨击的粉碎吧。她是江南东道的嫡长女,从小花团锦簇,玩伴是公主,又在宫里待过,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最亮的那颗光环,谁见了都喜欢。   如今太子突然退婚,虽然她也未必愿意嫁给太子,但是毕竟从赐婚,悔婚,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丢的又何止是面子。   从头到尾也没有人问她的意见,而她就像一件摆设一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如今说被丢弃就被丢弃了。也许外人嚼起舌根来只会说她是太子不要的人,以后要如何做人,她才十四岁,大好的人生才刚开始。   宛蓉端着饭菜,站在门口。轻轻扣了门,见无人答应。是以轻轻推门进去。房间里一片狼藉,破碎的青花瓷横七竖八的躺在那,就连大姐姐最喜欢的那副睡莲美人图,都被撕成了碎片。   她环视了一圈,见垂帘后面缩了个身影。宛蓉轻轻靠近,掀开垂帘。只见大姐姐双手抱着膝,蓬头垢面的缩成一团,只穿了件贴身的衬衣。   宛蓉放下饭菜,心疼的直掉眼泪,又是着急又是悲愤冲她吼道:“姐姐这是干什么,为了这桩婚事就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形,太不值得了。姐姐是堂堂江南东道的嫡长女,自己的体面,自己的身子,现在都不要了吗?”   许是宛蓉这么说触及到她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只见宛仪泪雨如下,喃喃自嘲道:“体面?我如今还有什么体面。父亲被下了大狱,我被太子退了婚,圣旨已下再无回转的余地。”说着,她埋头痛哭了起来。   宛蓉听了更难受,仿若被捥了心一样。若不是意外,大姐姐明年就要进入东宫了。如今突然出了事,她的心酸做妹妹的怎能不知。   那些拜高踩低的小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光是闲言碎语就足够摧毁一个人,单是虎视眈眈的大伯父都不知道能生出多少尖酸刻薄的话来。   宛蓉心里又急又无奈,又不能解她苦楚,只能宽慰道“大姐姐为什么不想开点,父亲的事还没到最后的三堂会审,结果难说。至于你和太子的婚事,既然无此良缘,也许还有更好的在等待大姐姐,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再者大姐姐不要自己的身子,那么也不要祖母和母亲了吗?”   宛仪听罢,微微抬头看着她。如今家道艰难,父亲处境尚不明确,祖母又重病在卧。倘若她再有个三长两短,对于已经失去过两个妹妹的母亲来说,她要怎么面对,又如何能承受的住。   想到这里,也许有些于心不忍,眼里这才慢慢的聚了些光,虽然还不够亮堂,但也能勉强支撑一些。对,她还有祖母,母亲,亲情是这个世上最奇妙的感情。有时可以瞬间破坏一切,有时也可以支撑一切。宛蓉正要扶她起来时,她突然晕倒在地,自此生了一场重病。   又是一年桂花飘香的季节,如今再看这些金黄细小的花儿,却没有那么娇艳了。自家中变故以后,韦姨妈还是第一次登门。   她和佟氏对立而坐,神色平静,淡淡道:“妹妹当时不肯让宛仪同我家小子先定亲,想必也是看不上我们家,要留着宛仪攀那皇家高枝。如今好了,妹夫入狱,宛仪又被退了婚,也不知道妹妹图什么。”   佟氏正暗自神伤,此刻最难过的人就是她了吧。丈夫入狱,女儿正值妙龄,如今双双都出了事。她就是铁打的,心底也受不了这种折磨。所以一直以来心口堵的厉害,咳嗽不断。如今听了这话,更是无法自处。   没想到姐姐终究还是在意的,当初宛仪的亲事,她不同意只是觉得孩子还小,只想着多留些日子在身边罢了。   至于赐婚的圣旨更不是佟氏的本意,意料之外。作为母亲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孩子送进皇宫里去过,只想着孩子们平平安安,能够安稳度日就行了。   如果不是那道圣旨,她自然是愿意同自己姐姐家结亲的,毕竟知根知底,将来姐姐也不会薄待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命运就像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宛仪的婚事成了如今的状况。   心里想着又咳了起来,忍不住叹道:“原来姐姐还是在意的。” 第17章 星落云散   所谓姐妹情深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那年年送的芦苇花,如今再看也已经失去了昔日的风采。   眼前坐着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却从小就觉得佟老太爷更偏爱妹妹,所以他的相公也只是扬州知州。在姐姐眼里,大概自己的丈夫得到了父亲莫大的助益。   佟氏无奈地牵动了下嘴脸,夫君这一路走来有多不容易,外人或许不知道,她身为妻子,心知肚明。官场凶险,不知道哪天就遭了祸。丈夫若是真有什么助益,眼下哪里还有什么牢狱之灾,现下束手无策。就是姐夫的扬州知州,也是她的丈夫念着姐妹亲情提携而来的。   韦姨妈打着手中的扇子,“妹妹嫌弃我们家庙小,自是装不下你家凤凰,还说什么呢。”   “姐姐这么说,是来诛我心的。”   “什么诛不诛心的,事实而已。如今妹夫还不知道什么状况呢,妹妹何必逞强。”   佟氏闻言,仿佛心头被人狠狠扎了一刀,隐隐在滴血。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可是眼前的是她的亲姐姐。   宛蓉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也未敢上前打扰。只是这会,见母亲强忍着眼泪,心里有些气不过。上前道:“姨妈与我母亲同父同母,如今我家落了难,姨妈不说安慰母亲几句,说话夹枪带棒,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韦姨妈笑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平日里你父亲母亲娇惯你,不过如今大了也该知些礼数,再像从前那样轻狂,以后也是不好找婆家的。”   佟氏忍不住又咳了几声,这话明显正中她下怀。   宛蓉赶紧上前拍了拍,“姨妈是长辈,我们家好的时候,姨妈不嫌弃,也从不说这话,甚至二表姐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我家待着,我父亲母亲可有说过一句不好的话?对待二表姐跟亲生的也无差别,甚至还要好上几分。姨妈嫌我脾气不好,不会说话。从姨妈进门开始,就对我母亲言语奚落,可有好好说过话,明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要来刺激她。”   韦姨妈脸色变了变,“怎么说我也是长辈,难道妹妹从来不教孩子们礼仪吗?”   “姨妈好的时候夸我真懂事,不好的时候就嫌弃我没有礼仪了。”   “四儿,快跟你姨妈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我又没有说错。”   “好好好,真是伶牙俐齿,看你将来找不到婆家怎么办。”   “将来?我的将来和姨妈有什么关系,姨妈是不是操心的有点多了。有这功夫不如提醒提醒姨夫,替我父亲上道折子,做个保,岂不更好。”   自父亲出事以后,姨父胆小怕事,恨不得跟陈家断绝关系。撇得一干二净,连句话也不曾说话,生怕和他们沾上什么。   韦姨妈脸上十分难堪,“如今都是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这个道理不懂吗?”就连太子都退婚了,更何况其他人。   “从前不懂,今天姨妈教我懂了。”   韦姨妈蹭一下站起身来,脸色涨的通红,拉着二表姐熹宁走了,从那以后再没有登过门。只有佟氏暗自神伤,多年的姐妹情分,有时候看起来也脆弱的不堪一击。   这几个月来,家里处境愈发艰难。祖母,母亲,大姐姐相继病倒,只能宛蓉出来主持家中大小事物。   这日她正在核对账本,忽闻外面一阵吵闹。唤了燕绡准备出去瞧瞧,却见管家正押着帐房里的伙计跪在院子里,旁边还放着一包行囊。   宛蓉将管家唤过来询问何事,原来是那名伙计见陈府败落,偷偷将帐房的银两藏了起来,准备跑路。却不想被人撞见,立刻拿来见她。   因宛蓉年纪小,底下人当她好糊弄,私下的闲言碎语无非就是一个女娃娃晓得个甚,做起来只当交差应付她。   这几日宛蓉核对账本也发现种种漏洞,许是底下这些人打心里看不上她这个小姑娘。既然如此,她也无需念着往日的情分。   “连人带着包袱交给官府,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宛蓉冷冷道。   那伙计一听连连磕头,喊道:“四小姐饶了我吧,我家中尚有老母亲,还有两个小娃娃,我要是坐牢了他们依靠谁去,求求四小姐饶了我这一回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宛蓉站在略高一些的台阶上,看着映冬跪在院子里。明明已经入秋的季节,他额头上却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看了看日光,微微有些刺眼,想起父亲如今在牢里还不知怎么样,身上的伤是否好了些。他在的时候家里一片祥和,哪里有过这种龌龊事。如今他出了事,府里人心四散,也都没有了畏惧,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艰难呢。   “你要我原谅你,可知我陈家如今也是在危难之际。我体谅你,谁来体谅我陈家的难处。你可知带走的银两也许是我陈家最后的钱财了。”   处置了这桩事,宛蓉倒有了另外的盘算。吩咐管家将下人们集中在大堂,她有话要说,命燕绡开箱取了她所有的私房钱。   午膳过后,她带着燕绡和罗伊来到大厅。宛蓉环视了一圈,见人陆陆续续到齐了。   燕绡给她倒了杯茶,默默退到身后。   宛蓉将手轻轻搭在桌上,有了帐房伙计做榜样,他们倒老实些。“你们都是我陈家的人,有的也是府里的老人了,甚至有些跟着老祖宗父亲也有些年头了。近日家中变故,各位也是有目共睹。映冬的事大家都看到了,若是想离开大可以体面些,再有像映冬那样行偷盗之事,别怪我不留情面。如果谁还想离开,我也必不会亏待他。今日我做主,除了归还卖身契,每人发放十两纹银。”   语毕后,底下开始议论纷纷,平日里就是一等丫鬟每月也不过一两文银。不到一会便有人站出来,宛蓉点点头,吩咐燕绡登记在册,给予发放银两。   这时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对着她屈膝道:“四小姐!”   宛蓉抬起头一看,站在眼前的是春香姐姐。她是母亲特意寻来给祖母梳头的,从前在金陵常以一双巧手著称,会的样式多,平日里很得祖母欢心。   宛蓉叹了口气,见她去意已决,也不便挽留,只吩咐登记在册。   人群里又有一个人站出来,她有些蹑手蹑脚的站在宛蓉面前,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言语闪烁,“四姑娘,我年纪大了,前些日子儿子要接我回去养老.....。”   宛蓉抬头一惊,捏着帕子,有些不敢相信。“赵嬷嬷!”赵嬷嬷是她的奶娘,从宛蓉出生的那一刻起,除了佟氏,便是在赵嬷嬷无微不至地呵护中成长,每次生病都是她在床边不分日夜的守着。他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宛蓉早就把她当成是至亲的人,将来照顾她,孝敬她,给她养老。   她见宛蓉红了眼眶,“姑娘,对不起,我如今也要回家去了。”   这些日子里来,府中人心惶惶,父亲下了大狱,姐姐被退了亲,祖母和母亲相继病倒。人人都道陈府要败落了,大家都在各自做着盘算,赵嬷嬷也不例外。   宛蓉擦了擦快要掉下的泪水,“嬷嬷何必说对不起,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嬷嬷。我不能让嬷嬷跟着安享晚年,是我无能,和嬷嬷无关。嬷嬷待我真心实意,这些年为了我劳心劳力,如今也该歇歇。”说着吩咐燕绡登记在册,又多给了三十两纹银,也算不辜负赵嬷嬷细心照顾她的这些年。   到最后,陆陆续续走了将近一半,还剩下的这些人大多是府里的老人了。宛蓉看着这些人,眼角又有些微酸。陈忠是父亲的随从,爷爷在时,便跟着父亲了。余妈妈房妈妈都是母亲的陪嫁,待他们姐弟都是跟亲生的一样。宛蓉环视了他们一圈,个个面色沉重却又坚定,她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各位的恩情,不离不弃,来日有机会四儿一定报答。”   回到房里后,她撑着头,看着罗伊和燕绡,心中有些伤感。“如今府里的人该走的也走了,咱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待你们也有所不同。不过如今不一样了,你们如果想走,我绝不会亏待的,一人五十两纹银,也不辜负咱们一起长大的日子。”   只听她二人扑通跪下,“我们不走,不管将来如何我们都与小姐在一起。”   罗伊扯着宛蓉的衣角哭泣,“我这条命是大人给的,没有大人就没有罗伊的今天。大人和小姐待我恩重如山,不管今后陈家如何,大人境遇如何,我都不会离开的。”   燕绡是房妈妈的女儿,从小和她一起长大,自是不会离开。   宛蓉扶起她二人,有些哽咽。“既然这样,那咱们就一处。不管以后之路如何,艰难也好,顺畅也好,我待你们之心从此不变。若你们将来想离开时或是有了好的去处,也同我讲,我必会为你们安排妥当的。”   她们二人点头应是。 第18章 失官江南道   朝堂之上,宣宗皇帝一身黄袍坐在大殿中央,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只见手持浮尘的大监看了皇帝两眼后,仿佛知道宣宗心情不好,清了清嗓子。“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少府监欧阳霖从人群中站出来,“臣有本奏。”   宣宗看了他两眼,“奏来。”   “左丞相在江南遇刺,江南东道陈怀泫杀人灭口,还请圣上为丞相大人申冤做主,将那陈怀泫从重治罪。”   宣宗并未答话,只沉默不语。   这时人群中另有一人站出来,“臣附议,若不惩治,让凶手逍遥法外,又将何以肃朝纲。”   宣宗也不理会,只道:“还有谁奏。”   户部尚书刘承锡站出来道:“臣有本奏,圣上明察。王丞相遇刺一案,绝非陈大人所为,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一事,在朝堂多次议起,陈大人的政绩各位有目共睹,如今江南富庶,百姓安居乐业。若无意外,陈大人升任江南道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他又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刺杀朝廷大臣?臣愿意替陈大人作保,请圣上明察。”   欧阳霖道:“刘尚书此话言之过早了吧,圣上未曾下诏,何以见得日后江南道非陈怀泫莫属?倒是刘尚书与陈怀泫素日在朝堂上与王丞相政见不合乃是众人皆知的事。”   刘尚书拱手道:“政见是政见,我二人与王丞相私下并无冤仇,何以非要刺杀丞相?”   欧阳霖道:“刘尚书心知肚明,自古以来因为政见不合杀人者比比皆是,眼下除去王丞相,你二人在朝中没了阻力,倒是方便了多。”   刘尚书道:“大理寺尚未定案,一切有待查明,若是无凭无据就要急于将陈大人治罪,也于国法不合,还请圣上明察。”   欧阳霖道:“还要什么凭据,丞相在江南遇刺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时张宥之站了出来,“臣有本奏,臣要弹劾刘尚书结党营私,祸乱朝堂,行悖逆之事,如今左丞相遇刺,皆因刘尚书力主革新,主张新政所致,王丞相素日与他二人意见不一,朝中众人皆知,现下丞相遇刺身亡,此二人恐难脱嫌疑,还请皇上从重处罚,以慰丞相在天之灵。”   欧阳霖接着,“丞相在位兢兢业业二十年,为我南秦披肝沥胆,如今在江南死得不明不白,还请圣上还丞相一个公道才是。”   宣宗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折子沉声道:“退朝!”   城楼上,宣宗静静地注视着远方,此时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一旁的大监犹豫了下还是上前轻声道:“皇上,太后宣照。”   他动了动,也觉得这里风有些大,该去给母后请安了。   宣宗五年十二月,王子衡遇刺一案仍没有最后定论,陈怀泫因渎职之罪被贬为播州别驾,刘尚书在朝廷上也遭弹劾被贬。在陈怀泫的力证下,刘尚书免去被贬,罚俸六个月。又在元裴的力保下,陈怀泫由播州改为江州别驾。元裴重伤已醒,在朝堂上亲证陈怀泫清白,只因危难之际陈怀泫曾替他挨过一刀。   同年底,江南东西两道实行改制,两道合并,统称江南道,时任地方长官柳江左。   柳家升迁后在豪望楼摆酒庆祝,达官贵人往来不断,宛蓉从门前经过的时候也只粗略地瞧了两眼,便坐着马车离开了。心里只道,他原本只是知州,比父亲官阶低了两级,如今竟然升任江南道。   她坐在廊下,听见管家嘴里骂骂咧咧的,“陈忠,你说什么呢?”   陈忠这才注意到四小姐正在眼前坐着呢,慌忙道:“没什么没什么。”   “明明听你话里提及了姨妈家,怎么又没什么。”   陈忠见也瞒不过了,“哎,还不是扬州韦家,将他家二闺女许给了柳家的大公子,两家正商量着姻亲呢。”   宛蓉恍惚了下,知道他说的二表姐熹宁。熹宁比她大上两岁,两个人自小一起长大,要说起来相处的时间比和大姐姐都长。   陈忠见宛蓉不说话,只当是生气了。“早知道就不告诉小姐了。”   她叹了口气,“早晚都会知道,有什么好隐瞒的。”   清晨宛蓉推门出去,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伴随着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今年的冬天是真的冷,所以往年的那些冷也就不算什么了。   院子里空旷寂静,她穿着厚厚的裘衣踩着吱呀的雪上。仿佛到了冬天所有的躁动都安静了下来,一切都显得静谧而安详,天际边白茫茫的一片。   此时只剩眼前东风萧萧,大雪纷飞的场景。   她站在院子里,感受着冬天的寒意,任由风吹在脸上呼呼地刮着,有些疼。   往年那开满枝头的海棠树如今连片叶子也没有,上面的鸟巢也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不见了大雁的踪迹。   燕绡拿了把伞,“小姐,一大早地站在这里干什么?要冻坏了可怎么好?”说着就来拍宛蓉身上的积雪。   她抬着头,“你看,寒冬来了太阳都不怎么出来了。”那一望无垠的天际除了纷飞的雪花什么也没有。大概太冷,太阳也要避寒吧。   这个院子里,曾经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幼年点点滴滴的回忆。宛蓉是在这里出生和长大的,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昔日的身影。   “小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突然之间心里也如这飘飘洒洒的雪花一样没有着落。   尽管大地上的冬雪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天空还在纷纷扬扬的下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陈忠嗓音提高道:“老爷回来了。”自此,陈怀泫已经在大牢待了六个月,由长安返回金陵家中。   佟氏早已热泪盈眶,远远看着已经消瘦不成样子的丈夫,心里说不出的伤感和心酸。   陈怀泫扑通一声跪下,“儿子不孝,本想让母亲度个安稳的晚年,如今都不能了。”说着竟红了眼眶。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就算是铁骨铮铮,心里也有柔软的地方。   陈老太太老泪纵横,扶起儿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平安无事,母亲已欣慰至极。这官做到多大才算呢,如今虽然不及往日,一家人平安已是上苍赐福。我老了,不中用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丫头的婚事,她被太子拒了婚,以后要怎么办才好。”   陈怀泫闻言默然,如果不是突遭变故,宛仪年初就会顺利进入东宫的。如今十五有余,再要议亲怕是晚了些。迟了半晌,“儿子会托人打听的,总之儿子会为宛仪寻个妥当的去处。”   陈怀泫刚回来没多久,金陵的府兵也跟着过来了,为首走进来的正是新升迁的官,柳江左。   带着一行上百人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陈怀泫将家眷护在身后,拱手道:“柳大人!”   柳江左双手背在身后,穿着厚厚的裘衣,神态悠然。“这么大的宅子,陈大人以后恐怕也住不上了。早知如此,当时投了我家多好。陈大人是个难得的人才,不过在这个世道人才又怎么样,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们这些读书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太固执。陈大人以为凭借自己的能力,可以在朝堂争取一席之地,没想到不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罢了。本官还要感谢陈大人把江南治理的仅仅有条,拱手送到我手里。连州山高水远的,陈大人一家要保重才是。”说完,哈哈大笑几声离去。待他走后,金陵府兵也跟着尽数退去。   陈怀泫看着柳江左离去的身影,沉默不语。最后那句话,别人听不懂,但是他听得懂。   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着,落在他的肩膀上。 第19章 日暮途远   长安城,华灯初上。   沿河街旁的酒楼里熙熙攘攘,和大堂外面的吵闹不同,这里相对安静些。酒过三巡后,欧阳霖喝得有些微醺,吐了口气道:“畅快!”   钱大人道:“府监大人在朝堂上言辞犀利,让人佩服,下官再敬大人一杯。”说完仰头又喝了一杯下去。   欧阳霖笑道:“今天这酒喝得最有滋味。”   徐大人也陪了一杯,“平日里看他们在朝堂风头正盛,哪里还有咱们说话的份。”   钱大人哼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士族子弟在朝中尚且艰难,更何况他区区一个科甲出身。”   也不知谁接道:“如今一个被罚,一个被贬,还不知道今后怎么样呢?”   徐大人道:“哪来的今后。”   欧阳霖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只觉得心里也舒服了些。王子衡是他的授业恩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江南,要是不能为他报仇,哪里对得起他栽培的那些年。   这时钱大人冲着门外的人道:“去将玉萦姑娘请来!”   徐大人取笑道:“钱大人平日里最爱去畅音阁,怕是魂都留在那里了。”   钱大人道:“如此好酒,再有佳音相伴,岂不是更胜一筹。”众人听后哈哈一笑。   年初陈怀泫就要启程去江州赴任,长女宛仪婚事是当务之急,儿子年幼,陈老太太身子不好不易挪动。连州冰天雪地不说,还要长途跋涉。   思来想去只能陈怀泫带着佟氏还有宛仪和延朗去江州任上,陈老太太和宛蓉留在金陵。   经此一事,陈府大宅也没能保住,朱漆门上被官府贴了封条。府里除了各自的贴身丫鬟和管事,发落的发落,遣散的遣散。   陈怀渭不肯收留嫡母和侄女,佟老太爷早逝,韦姨妈又与柳家结了亲。无奈之下,陈老太太只能带着孙女投奔了金陵赵家。   他家老爷原是庄户人家,因那年旱灾他们庄家人颗粒无收。陈老太爷赈灾时,见一个衣衫褴褛带着孩子的人当场晕了过去,便着人带回了家,养在了府里。   后来养好了病,陈老太爷又给了些银两,让他带着孩子回去买些地和商铺,安心过日子。   那人拿着陈老太爷给的钱财,回去置办了些田产和商铺。没想到几年过去,运气也不错,慢慢家里也起来了,再往后就和陈老太爷认了义亲也是常来常往。后来陈怀泫做了江南东道,对他家的子孙也颇有提携之恩。   那老爷虽还在世,但是眼也聋了耳也花了,家里的事情早就不管了,念着往日的情分终究还是收留了她们祖孙二人。如今是他的儿子媳妇管家,找了一处三间厢房的院落给她们。万分道谢后,宛蓉带着罗伊和燕绡先扶老太太去休息。   这是一处比较偏僻的宅院,只有正屋一间,东西各一间厢房。他们一行六人确实不够分配,无奈也不好开口找人多要间房子,只得先将就着住下。老太太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正屋收拾过后给老太太一个人住。宛蓉和罗伊燕绡住在东面,其他人住在西面,所幸带的东西都不多,归置归置也能住得下。   起初赵家人碍于面子每日还邀请他们一同吃饭,后来渐渐地便不大叫了,于是宛蓉在院子里自己开了灶。   她唯恐祖母伤心,故意编了个慌说:“孙女想亲自照顾祖母,没有人比孙女更了解祖母的喜好了,求祖母给孙女个孝敬的机会。”   陈老太太呵呵笑了,捏了捏孙女面颊道:“好好好!”   宛蓉悄悄松了口气,示意其他人不要在老太太面前多说,免得祖母伤心。   二月中旬,父亲来了书信,说他们已经到了任上,问祖母安。   宛蓉回了书信,请父亲放心,她会好好侍奉祖母,勿挂念。   这日赵府里热热闹闹的,原来是他家的大小姐回来了,他们家在长安买了宅子,平日里大小姐也都是在长安生活,这几日赶上她过生辰,便接了回来。赵家的家宴上邀请了陈老太太和宛蓉一同出席。不过祖母身子不好,便只吩咐宛蓉去赴宴。   宛蓉从未见过赵家的大小姐,只知同她一般大,今年也九岁。她叫燕绡找了一块玲珑碧玉出来,初次见面总不好空手。   “这玲珑碧玉还是外公在世时送给小姐的礼物,已是少有的稀罕物了。”   “如今我们有落脚之处,是承了他们家的情,总要拿出诚意来的。听说他们家大小姐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怕是普通的东西也入不了她的眼。”   “从前他们家老太爷还是咱们家老太爷收留救治又给钱财度日才有了今天,这些年不说报答过老太爷的恩情,如今咱们寄居这里反倒还要处处看他们脸色了。”   “这是两码事,祖父当初赈灾救人,是行善举,我想他老人家也从未想过要什么报答吧。如今父亲出了事,咱们寄居这里,也确实给他们添了麻烦,总该有些表示才对。”自从陈府出了事,素日与他们来往的人也都不见了踪影,纷纷避之不及。   现在看开了也好,毕竟碍于清流名声的事,谁愿意沾染上身呢。韦姨妈说得对,如今都是各扫门前雪,谁管他人瓦上霜。赵家愿意给他们一个栖身的地方,已是分外难得,哪里还要资格挑三拣四。   燕绡将碧玉收好,随宛蓉一同去了宴席。   那位大小姐养的极是娇美,才八九岁的年纪已经是个难得的小美人了。依次坐在赵夫人的身边,时不时地倒在赵夫人的怀里。   看着别人母女情长,宛蓉心里也十分想念佟氏。几个月前,她也曾这般无忧无虑,撒娇黏人讨母亲抱抱。   一时心中感慨,竟掉下眼泪来。那赵夫人见状道:“好端端的为何哭了?”   宛蓉这才注意到失礼,忙拭了眼泪,“只是想我娘了。”   赵夫人笑道:“必是见我家丫头黏人,一时勾起伤心事了。”   宛蓉吩咐燕绡送上生辰礼物,那位大小姐打开看了看。眼中满是欢喜之色,想来是喜欢的。宛蓉道:“知道今天是赵小姐的生辰,这玲珑碧玉是祖母和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小姐会喜欢。”   她合上盖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闺名宛蓉。”   只见她面色不悦,“我叫宛蓉,怎么你也叫宛蓉?”   宛蓉愣了愣,自己也没想到,原来她和她都叫宛蓉,竟是重名了。母亲说,蓉,水上之花,取纯真善美之意!   “名字是家父家母取的,不曾想和赵小姐还有这样的缘分。”   她放下盒子,大约是心底不悦,“这府里两个宛蓉别人要怎么区分,你改个名字吧。”   宛蓉一时语塞,名字是父母给的,哪能说改就改。可是人在屋檐下,祖母还在病中,她若为这些小事上心,必定会累及祖母。   于是松了松手心道:“我在家中排行老四,父亲母亲平日里都唤我四儿,夫人和大小姐叫我四儿就好。”   来者既是客,有时过于喧宾夺主,也有失待客之道,只听赵夫人对着女儿道:“宛蓉是你的大名,你的小名叫双儿呀。以后咱们还唤你的小名就行了。”   那位大小姐满心的不乐意,从小到大,这府中上下哪个不是疼她爱她,不管什么都是独有的一份。   因这重名的事,弄得他家大小姐不愉快,宛蓉这几日也没去前院了。罗伊今日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盆石榴,这种季节倒是极少有,宛蓉知道老太太爱吃,便命她们洗洗端去。   突闻屋外一阵脚步声传来,宛蓉转身一瞧,原来是他家的大小姐双儿。出来迎道:“姐姐来了,快请进。”   双儿打量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在找着什么。看见罗伊手里端的石榴,手指着道:“你们是小偷。”   宛蓉心中一惊,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忙上前道:“姐姐何意,什么小偷?”   她一把夺过罗伊手里的石榴道:“这石榴是我从长安带回来的,少了好些个,原来是被你们偷吃的。”   罗伊辩道:“大小姐不要冤枉人,这石榴是夫人拿给我们的,怎么能说是偷?”   双儿面色狰道:“我娘怎么可能拿给你,我娘说了你们家如今落败,走投无路才来我家寄居避日,念着素日也是义亲,这才给你们一个院子居住。你父亲得罪朝廷被贬,大姐姐被毁婚约,旁人谁敢和你们家沾上关系,是我祖父念着往日情分心慈收留你们,你们寄人篱下还品行不端,偷我家东西实在可恶。”   罗伊道:“大小姐好歹也是赵府的嫡长女,能说出这样让人寒心的话,实在是令人费解。这石榴不是偷的,是夫人拿给我们的,大小姐要是不信,去问问夫人就是。”   她来回走了两步,“我娘日日忙得很,哪有空闲管这些琐事。”   宛蓉见罗伊言语冲动,上前赔礼道:“是我管教下人不严,大小姐不要生气。”   那双儿哼了一声,“你们如今是落了难,投奔我家来的。既然如此,手脚就要放干净些,别竟做些没有脸面的事。”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   罗伊委屈地跪下来哭道:“真的是夫人给我的,让我带回来给老太太和小姐。”   宛蓉扶她起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不高兴,找什么理由都可以。父亲在位时,他们家每每前来巴结奉承,常常提及祖父在世的情景。父亲念着祖父们的情谊,也多加照顾。别说几个石榴,就是几块黄金,她宛蓉又何时稀罕过。   如今祖母生病,父亲刚到任上,若是此刻离了赵家又能去哪呢。父亲临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擅自做主,要多加小心才是。宛蓉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这日隐约睡到半夜时分,听见院子里有动静。宛蓉赶忙叫醒罗伊和燕绡换上衣服,跟着众人出来瞧瞧。只见这院子里灯火通明,赵夫人正焦急地来回走动着。   见了他们一行人有些为难道:“老太太,并不是我们不愿意留您和姑娘,只是近来不太平。若是您二位再待在这里,恐怕就连我们也会受影响。”   原来是有黑衣人夜闯进府,还好被守夜的小厮发现,连忙叫了人,这才没有出事。可是若要继续收留他们,谁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话说到这份上,陈老太太也不愿意再打扰,于是几经辗转又带着宛蓉去了庐阳范家。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启寄人篱下的日子了,也许还有同是天涯沦落人 第20章 庐阳范家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罗伊坐在回廊里,用力扇着手中的美人扇,这种天气闷热的让人受不了,一晃两年过去了。   燕绡端着茶水从旁边经过,只笑道:“罗伊还是这么怕热!”   说着走进里间把茶水递给宛蓉,她放下笔墨接过喝了两口。临这么久的帖,手也微微有些酸痛。   罗伊也跟着走进来,“咱们来庐阳已经两年多了,这庐阳虽然好到底热了些,还是从前江南好,闲来跟着小姐到郊外湖上泛舟,凉风扑过来真是舒服。”   宛蓉放下茶杯,看了眼罗伊,“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吗?”   罗伊心下一惊,方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奴婢失言,请小姐责罚。”   “以后切不可如此!”宛蓉道。   范府是庐阳大家,隶属范阳郡管辖,在春秋战国时期便是“名满海内”的天下名郡之一。范氏世代寄居这里,繁衍生息,曾与博陵崔氏,太原王氏,视为天下一流儒学世家。历经朝代变迁,岁月沉沦,现在已经整体衰落,不复从前光阴。但是名声还在,族人子弟人多,情况自然有些复杂。   罗伊打小跟着她,又是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这几年里随着宛蓉奔走在各处,心中自然记挂着家乡。   宛蓉心中微叹,自己何尝不怀念过去家中光景。可是从前的日子怕是一去不复返,人要是指望着过去就能过日子,大概什么事也没有了。   自从三年前陈怀泫被贬,陈老太太带着宛蓉去了赵家,奈何赵家容不下,遂辞了赵家又来了庐阳范家。虽说是陈老太太的娘家,终究不似自己家中自由,仰人鼻息,寄人篱下,同在赵家也无甚区别。罗伊这些话倘若被有心人听去,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正思索间,燕绡在一旁唤道:“小姐,大夫人叫人送来一盆兰花给老太太。”   宛蓉走了出去,见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手里正捧着兰花,那花开得甚好。“替我向你们夫人道声谢,让她惦记着了。”   燕绡已将兰花接下,小丫头福了福身便退了出去。罗伊看着正娇艳的兰花,“大夫人到底是从江南过来的,待老太太与小姐也好些。”   这府中上下,虽然说是亲戚,也是隔了几代。自家困难寄人篱下,终究是不一样的,还有人记挂着也是难得。   说起来大夫人詹氏还是母亲的远房亲戚,在江南时同他们家也有些往来。   “刚才大太太那边派人传话,说厨房新做了几道小菜,想请四姑娘和姑太太到屋里一起用膳”外面的小丫头道。   “你去回大太太,说祖母身上不大好,就不过去了,我随后就到。” 宛蓉从里间掀开帘子走出来,摇着手里的扇子。   当初陈老太太带着宛蓉一路风尘仆仆来到庐阳时,范家原本也是心惊胆颤,左右闪躲。陈怀泫被贬,他们同样担心被连累。   只是碍于骨肉亲情,陈老太太毕竟是范家小姑奶奶,哥哥在世时也是百般宠爱的。还有陈怀泫在江南任上时的提携之恩,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辟了一处干净院落,供他们祖孙二人居住。庐阳范家又十分重视名声,也不好公然将陈老太太和宛蓉拒之门外。不过素日也是各人过各人的,并无多少往来,每年多给他们范家些钱财罢了。   那丫头走后,罗伊撇了撇嘴,“又要听三小姐磨牙了。”   燕绡笑道:“那你将耳朵堵起来不就行了。”   陈老太太有个嫡亲的哥哥,哥哥要比她大上十来岁,自幼在他照料之下,又是妹妹也是闺女般疼爱。许多年前因和陈老太爷投缘,才将小妹嫁予陈老太爷续弦。如今哥哥早逝,膝下也有三个儿子。   大老爷鸿儒学士,曾做过录军参事,不过前些年因护运粮草不力,被革职在家颐养天年。膝下一子一女,皆已成家。   二老爷两京市令,膝下一子三女,范珍范慧是孪生姐妹,还有一女范云乃是庶出。   三老爷青州刺史,仕途最好,膝下一女一子,名叫范雪,范祁。只可惜三老爷夫妇都是久病缠身,请遍各种名医调养总不见好,于两年前双双病逝在青州。   范雪范祁姐弟二人,无人依靠主持,府中又以大太太为尊,遂接至庐阳范府教养。   经过垂花门,又穿过抄手游廊,便来到大太太的正房。大太太五十有余,平日里也不怎么管后宅的事,如今范家是她的媳妇詹氏管家。这会屋子里詹氏并着三房范雪也在,二房太太余氏也在。   各自问安后,只听范雪道:“嫂子上午送来的兰花雪儿很喜欢,多谢嫂子惦记。”   詹氏是性情和善之人,平日里也爱玩笑,两手一比划,“瞧瞧我们雪儿,只是送了一盆兰花,道了两次谢。都是一家子骨肉,什么谢不谢的,妹妹喜欢,就是那兰花的福气了。你们也知道我娘家是种花的,前些日子我哥哥去衡州,路过这里,送了些过来。我见着好看,便给你们都送了去,姑太太那也有的。”   宛蓉见詹氏望过来,“是,祖母也收着了,很喜欢呢,谢谢嫂子记挂着。”   詹氏的娘家是做花坊的,承包了大半个江南的花市。陈老太太最喜欢她家培育出来的花,从前每每有什么稀奇的花,都会送予陈老太太。   大太太询道:“姑太太身上好些没?”   “入夏以来,祖母便一直病着,还在将养中。”   大太太叹了口气,“姑太太如今年岁大了,也不易多动,那盆兰花养养眼,大约精神也会好些。”   “祖母爱花,看见后确实很喜欢。”   詹氏跟着点点头,“我记得从前你们江南的院子里也是栽满了各种鲜花,真是好看。”说起江南,她略微尴尬了下。   自从陈怀泫被贬斥以后,陈府大宅也被封了起来,如今哪还有什么花。   她随即便话锋一转,“珍儿,慧儿也该到了吧。”   说话间,二太太余氏的一对女儿也到了。两人虽说容貌是一等一的好,只是性格有些尖酸刻薄。范慧一身鹅黄绸缎落座,早在屋外将几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朝范雪道:“五妹妹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五妹妹是客气呢,还是不当自己是这家人呢?一盆花而已,还要谢来谢去的。”   范雪本也是寄人篱下,个中辛酸自己最懂。听着这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对于二位堂姐的为人早已领教过。   宛蓉见范雪不说话,自己身为外姓人家更不好说话,况且那话里明明连她也一同捎带着。   平日里范珍范慧便不喜欢宛蓉,觉得她一个落难家族子弟,来范家避难,多有不便不说,还有可能连累范家遭受鱼池之祸。每每都是轻蔑置之,十分看不上,也不稀罕与她搭上什么关系,更别提说上几句话,都觉得有失身份。   如若在此时多嘴说了什么,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事。先前只是因为元宵节猜灯谜,顺嘴多猜了两个,就被范慧当众说成是爱卖弄显摆,场面十分尴尬。还是二公子出来解的围,当下也只是静坐在一旁不语。   范雪要比她大上两岁,定了定神道:“三姐姐说笑了,妹妹姓范,自然是范家之人。虽说都是一家子亲人,可我们范家是名门士族,礼仪之家。祖父在世时常教育说,族中子弟虽多切不可失了家族传承,对外要如此,对内更要如此,妹妹也是谨记祖父的教导。”   大太太坐在榻上,点点头。“五丫头说的极是在理,我们这样的人家自然要懂得些规矩,才不会失了体统。”   众人见大太太开口说话,也松了口气,毕竟这范家是大太太当家做主,他们二房和三房早晚都要分出去,如今都只是暂住罢了。范慧心中微嗔,却也不敢在大太太面前表现出来,于是扭头与贴身大丫鬟说着话。   她就是看不上范雪那低眉顺眼的样,也无父无母做主,只知道一味地讨好大太太,让人生厌,还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范慧哪知道寄人篱下的艰辛,若不学着聪明点,如何在众人中生存下去。她范慧有爹有娘相互,自是不知道生活举步维艰的辛酸。   大太太叹了口气,范慧这样的脾气日后出嫁,如果还是这样定是要吃亏的。好歹还有一年的时间留在家中,便让二太太好好教吧。   想二太太若是明白事理,大概姑娘也不会教养成这样了。   丫鬟领着下人传膳,大太太拉至范雪在身侧坐下,“厨房新做的几个菜,我吃着甚好,你们也尝尝看。”   “看着倒也十分精致。”众人连忙点头笑道。   用过膳后,丫头捧了漱盂过来。众人漱了口,又洗了洗手,做到一边歇息喝茶。又聊了会闲话,都知道大太太有午睡的习惯,一一退了出去。   这顿饭,宛蓉也只吃了几口。不过是来陪衬的,也少有人理会。不过自己也习惯了,有时候做个透明人挺好。   她和范雪互相理解,只不过范雪毕竟还姓范,到底还是这府里的人。而她只是个寄居的外姓人,看着范雪都这般艰难,更何况她自己的处境。   平日里也尽量不去前院,不与二房照面,也只有范雪经常会过来,两人一起说说话,玩闹一下。 第21章 放风筝   刚一回到院子里,大雨就如柱而至。黑压压的乌云随着倾盆大雨浇灌下来也慢慢消散不见,下下雨也好,终究是凉爽许多。   宛蓉坐在回廊,摇着手中的扇子。   罗伊却是再也忍不住,“三小姐说话真是刻薄,虽然话是对着五小姐说,可是连着我们也捎带着。”   “我们在府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的性子你也不是头一天才知道,何必跟她置气,好没意思。”   “不说咱们,五小姐同她一样的身份,都是范家的小姐,怎么处处给人五小姐使绊子。”   宛蓉见燕绡手里正拿着针线安静在旁边刺绣,一直无话,便问道:“燕绡觉得呢?”   燕绡看了看宛蓉,又看了看罗伊,“奴婢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府中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只过好自己的就行。”   罗伊什么都好,就是爱愤愤不平,这世人冷暖哪能由得自己。虽说同是小姐,有靠山和没靠山终究是差远了。范雪她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弟弟正在读书,姐弟两人背后没有依靠,这就是二房肆无忌惮,随便拿捏的原因吧。   大太太膝下儿女皆已成家,对于三弟膝下遗孤,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当作亲生的对待总不可能,但是给几分薄面还是可以做到。日后若是姐弟二人好了,也会感念着。若是不好,也和她没多大关系,毕竟这范府以后都是她孩子们的,自己能做到几分人情就不错。   宛蓉摇着扇子,眉目舒展了些。人情世态复杂,人心也是,复又看向远方。也不知道父亲那边怎么样了,已经五个月没有收到父亲的书信。   这天二房范景,兴冲冲地跑来,邀请宛蓉一同去郊外放风筝,同行的还有他三个妹妹和范雪。本来不想去,奈何陈老太太听到后,说出去活动活动也好,不然在院子里要闷坏了,是以让宛蓉同他们一起去玩。   出发之前范慧见宛蓉也在场,嗔道:“怎么她也来了,来一个范雪还不够,又来一个。”她打心里眼不喜欢这两人。   “人多也有趣些。”   “有什么趣,马车里坐得下吗?”   “马车这么空旷,坐不下你呀。”   范慧哼了一声:“我们这里坐不下。”说完自顾自的上了马车,将他们置之身后也不理。   宛蓉看着场面有些尴尬,是祖母怕她闷得慌,才叫她一块出去看看,不然还不如在院子里安静的待着哪也不去的好。   “蓉妹妹别理他,我们坐一辆车。”   宛蓉淡淡道:“好吧。”   只有天知道,范景这会心里正高兴呢,终于可以同宛蓉坐一辆马车了,这样两个人挨得近些,也可以说说话。   范雪忽然过来:“我也跟你们一起!”她原本同其他人坐一辆马车,见宛蓉落了单,有些于心不忍。这个三姐姐,时不时就要怼人几句,也不知道哪来的天生优越感。   宛蓉笑道:“好啊,五姐姐快来。”   范景尴尬地笑了笑:“上车吧。”   三个人坐在一起,范雪刚好坐在中间。范景时而看看范雪时而看看宛蓉,他们两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倒显得他有些多余,只能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他叹了口气,本想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同蓉妹妹单独相处一会,没想到还是落空了。   刚下马车,宛蓉就被眼前的风景吸引住了,那延绵起伏的山丘,清澈见底的湖。还有湛蓝的天,飘过的白云,这会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些。据说眼前这西郊的几千亩良田全是范家的,一眼望过去好大一片。   范景一路小跑来:“蓉妹妹,这是你的风筝。”   宛蓉看着那风筝,外形像是一条鱼,上面还横七竖八地画了几条彩绘,真是一条巨丑的鱼。   “这是我做的风筝。”为了做这个风筝,范景可是费了好些的心思。本来笔墨功夫也不好的他,还学了画画,看着自己的成果,倒还蛮有成就感的。   宛蓉笑道:“谢谢二哥!”   范景跟着一脸憨笑:“我先把风筝飞起来,再给你拿着。”   这府里要说还有谁在宛蓉,大概除了三房范雪,就是二房的范景了。不过也知道他的那点心思,但他俩之间没戏,是以也只能尽量避开他。   范景拿着风筝跑了很久,才飞起来,最后气喘吁吁地递到婉蓉手里,“妹妹,给!”   “谢谢二哥。”   范慧正因为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心底正焦急上火,转头一看自己的哥哥正在给别人鞍前马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哥哥再过不久也是要成亲的人了,该自重些才是。”   范景脸上窜起一团火焰:“胡说八道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哥,当然和我有关系,我们这么多人,就单给她放,不给我们放,哥哥把我们都当空气?”   “这里属你事多,谁能当你是空气。”他这个妹妹平日里就爱拈酸吃醋,嘴巴又毒,只可惜又是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就是庶妹云儿,也比她乖巧懂事得多。   于是只拉着宛蓉去了旁边,“她就那样,你别理她。”   宛蓉抽开手,“二哥还是过去看看吧,毕竟这风筝也确实不容易起飞,可能三姐姐心里也是着急的。”   范景想了想,“好吧!”于是大步流星地朝那边过去了。   范雪见状过来道:“她就那样小性,妹妹别放在心里。”   “怎么会!” 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人什么脾性,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她们两人正说着话,也不知道手里的风筝什么时候和范慧的绕在一起去了。“哎呀,我的风筝。”   宛蓉这才注意到,原来是两只风筝绑在一起了,这会怎么也绕不开。   范慧着急道:“这风筝我做了三天的,要是坏了可怎么好?”想她辛辛苦苦做了三天,现在才刚飞起来,还没一会功夫。   范景颇有些不耐烦,“坏了就坏了,坏了再换一个不就是了。”   “不行,我花了三天才做好的。”这蝴蝶风筝,可是她花了几天功夫照着市井上的花样描好的。鬼知道多费神,趴在地上手脚都麻了。好不容易做个自己心仪的风筝,怎么能刚飞起来,就坏了呢。   正当没有主意的时候,她眼睛转了转,跑过来冲宛蓉道:“把你这风筝线给剪了,我的风筝就不会坏了。”说话间手上也不耽误,直接把宛蓉的风筝线给裁了。   看着那断了线越飘越远的风筝,范景这会面色十分难堪:“你的风筝是风筝,蓉妹妹的风筝就不是风筝了?”这个风筝还是他做的呢,自己费尽心机讨宛蓉欢心。他的亲妹妹只一个劲地搁那拆台,真是家门不幸。   “这都是我家的风筝,让她随便再挑一个不就行了。”   “你。”范景正要上前争辩,宛蓉拦道,“没关系的二哥,剪了就剪了。”一个风筝而已,她真的没有很在意,反而范景每每为了她和范慧起冲突,多少让她有些难堪。   范雪见状也收了风筝过来,“蓉妹妹,别理她,我们去那边玩!”   两个人走到湖边柳树下,看着眼前的风景,只觉得那风吹来格外舒服。青青草地,杨柳依依,也是久违的惬意。没有范慧咋咋乎乎在跟前,世界都清净了。   范雪拿出一包酥纸包裹的东西,“桂花糕,我知道你喜欢吃,我也喜欢吃。”   “五姐姐好细心。”   “出来玩也太无聊了,还是带点吃的好。”说完打开袋里,她一块,宛蓉一块,坐在湖边吃了起来。   “这桂花糕真好吃!”宛蓉从小就喜欢吃,只可惜江南的桂花糕,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心里好想念那个味道。   “我也喜欢吃,她们玩她们的,我们吃我们的。”这样也很好呀,反正也不是一类人,又玩不到一块去。   过了会,她叹了口气,“其实我跟你一样,差不多的处境,虽然我是范家的人,终究像个外人罢了。”寄人篱下,无依无靠,看人脸色的又何止宛蓉,她自己还不是一样。   宛蓉顿了顿,见旁边没有人。“姐姐这话还是少说,这桂花糕真好吃,你再吃一块。”这样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去,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   范雪吐了吐舌头,仰起头颅,还是吃桂花糕吧。过一天是一天,谁也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   等他们一行从郊外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一点星光也没有。宛蓉和祖母住的有些偏僻,通往院子里的这条路,一到晚上黑漆漆地,所以平日里也不大出去。   走在半路中,只见角门那里隐约有些微弱的灯光。那里是偏门,平日里少有人走动,哪来的灯光,难道是遭了贼?自从先前午夜十分有黑衣人的经历,宛蓉便十分谨慎了起来。   于是壮着胆子,悄悄上前看了看,脚底十分轻盈。墙角那里有扇小窗户,隐约听见里面有说话声。仿佛是个女子的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宛蓉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是贼人就好,也许是哪房的丫鬟在里面也说不定。   正准备走,又有一阵男子的笑声传来。她心里奇怪,这大晚上角房里怎么又有女子又有男子的说话声,于是透着窗户略瞧了两眼。   那屋子里的灯光十分昏暗,隐约看见一个明艳的女子,正衣衫不整地坐在男子的怀里,二人说说笑笑,小声地嘀咕着什么。   那女子的脸?宛蓉吓得一惊,差点尖叫出来。赶忙用帕子捂住嘴,蹲在墙角下。一颗心快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久久无法平静。   燕绡见她急匆匆地跑回来,脸色煞白。跟着看了看身后,什么也没有。“小姐怎么了?”   宛蓉目光闪了闪,喝了一大杯水下去。“没事!”   夜晚,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一幕,那人的脸也不断浮现在眼前。她看上去明明是一个端庄大方,处处周到的人,不可能做这样的事。宛蓉摇摇头,一定是自己眼花,看错了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章 二爷娶亲   傍晚时分,夕阳在廊下的余辉拉了好长。   燕绡从门外进来:“小姐,二公子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事?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   宛蓉回眸道:“在哪里?怎么不请进来?”   “回廊那边呢,请他进来也不过来,就说有几句话想跟小姐说。”   宛蓉想了想放下笔墨,迎了出去。既然人都来了,也没有不见的道理。只见范景正在回廊下,来回走动,神情焦虑。   “二哥站在这里做什么?”这里离院子也没有几步路,有什么话不能进屋说。   范景见她过来,眼睛里透着欣喜。“蓉妹妹!”   宛蓉有些疑惑,“二哥有事吗?”   范景顺着回廊坐下,愁云满面道:“我要成亲了!”   宛蓉笑道:“这是好事,二哥怎么不开心呢?”   范景忽然站起身来,快到喉咙里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无奈抓了抓头,“我是满腔心事无处诉说呀?”   想他如今已是弱冠之年,两年前家里突然来了一个清水芙蓉的妹妹,让人眼前一亮。这两年也渐渐大了,心底的那股念想也越发强烈。他不是不想成亲,只是不想跟一个不认识的人成亲。   宛蓉看着他的眼神,恍惚了下,心底也隐约明白几分。如今已经不是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知道人与人之间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可是范景纯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有些尴尬道:“哥哥大了,成亲是早晚的事,这是大喜的事。”   范景心里满是失落,“蓉妹妹真的这么想?”   宛蓉点点头,她打心底只把范景当哥哥看待。有时碰上范慧为难,范景也会跳出来替她解围。自己从心底十分感激,也仅限于感激而已。他们之间绝无可能,半点也没有。既然这样,还不如早点绝了他的念想。   范景受挫道:“好吧!”尽管他一早就知道宛蓉会这么说,心底还是存了一丝期待。   他知道宛蓉只是暂时寄居这里,早晚有一天会离开范家,他们之间什么也不会发生,这一切是他自己单相思而已。   可是听到她这么说,心底还是凉了一大截,那仅有的一丝期待此刻也烟消云散了。少年的情愫百转千回,他从来没有这么惦记过一个人,午夜梦回都在他脑海里。   正说话间,范景身边的小厮急急忙忙地过来:“二爷,狄公子正找你呢。”   范景闻言:“你去跟他说,我今天不过去了,改日再给他赔礼就是。”他这会哪里还有心情去赴约,单相思落空,满肚子的惆怅,素日里同狄公子的那些胡闹也毫无兴致。   这几日范府里热闹非凡,各处张灯结彩,二房嫡子范景要迎娶甄家小姐。说起甄家门户也不低,祖上也曾拜相入阁,只是儿孙皆是不思进取之人。延续至今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唯有一个儿子担任实录院编修官一职,这个甄家小姐便是这位老爷的嫡次女。   宛蓉得了老太太的允许,便也去前头瞧瞧。二哥平日里对她颇为照顾,去贺一贺他的新婚之喜,也是应当的。   远远就听见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二太太春风满面,由众人搀着往大厅走去,接受新人拜礼,脸上笑开了花。这是二房头一次办喜事,也是她儿子娶亲,自然要大操大办,事事亲力而为。   府里的男子们娶亲,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观礼的。于是她和范雪结伴去了新屋等着,来到二爷的新房里。   屋内红樱帐,橱窗上火红的喜字,看上去十分喜庆。没多久就看见二爷范景一身大红走在前头,新娘盖着红盖头,手里紧握着绸缎,由喜娘扶着跟在后头。   身后还陆陆续续跟了一些人过来,估计都是想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子,一时间本来宽敞的新房被堵得满满的。   “新郎挑起盖头,从此称心如意。”喜娘在旁边喊着。   早有丫头手里端着托盘,站在旁边侍候,托盘上面放着一把精致小巧的称。   范景轻轻挑起盖头,新娘满面娇羞地脸露了出来,光艳照人。“二兄弟好福气,二夫人真是羞花闭月之容。”人群里有人赞叹道。   范景只是笑了笑,也不语。自古婚姻父母做主,娶谁不娶谁,也不是自己说了算。他想娶的,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一般成亲男女,当天才得见面,若是碰到个不齐整的,那也是自己的姻缘,像甄氏这般秀丽貌美的倒也让人意外。人群中见宛蓉端庄地站在那,只微微注视一眼,便放下称陀走出去了。   这时外面有人传,“狄公子到。”庐阳的郡守大人姓狄,膝下有个儿子,今天也亲自来了府上。   宛蓉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怎么好像听谁提到过一样,不太记得了。   女眷们不方便见客,男客们都急忙赶至大堂去迎接。想这狄公子代表的就是郡守大人,所以怠慢不得。   范雪道:“新嫂子长得真好看!”   宛蓉也觉得甄氏是少有的貌美,大红凤冠霞帔穿在身上光艳照人,让人眼前一亮。二哥相貌也不错,虽不是温文尔雅的类型,也算得上是风流倜傥了,两人在相貌上倒是十分匹配。   八月的天,范雪走在回去的路上,只觉得人都快冒烟了,热得不行。刚行至园内,忽见有生人迎面走过来。   只见是个二十左右的华服男子,正盯着她瞧,她并不认识。今天二房办喜事,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大约是二房的宾客吧。   闺中女儿不宜见外男,于是范雪转身准备往回走。后面声音道:“姑娘,我是二爷的朋友,在院子里迷了路,姑娘是否帮忙指引一下?”   范雪也不理会那人,脚下生风,匆匆往别处去了。直到走远才松了口气,那人的眼神明显不怀好意,哪有那么看人的。回到房里用凉水洗了洗脸,才舒服许多。   与范雪分开后,宛蓉也准备回去了,刚走到穿堂,就听前头两个嬷嬷叹道:“这新夫人模样俊俏,二爷也是有福之人,只可惜咱们二爷什么都好,就是一样不好,喜欢赌。平日里做的那些都是悄悄摸的,别人也不知,二太太心里可是明镜似的,只一味地给二爷收拾烂摊子。前些日子听说和郡守家的公子在一起赌马,拿了西郊八百亩上好良田做押注,今日那郡守公子上门,大家原以为是来贺喜的,没想到竟是来催债的,二爷当场下不来台,还不知道新夫人那边怎么闹呢。”   走过去的两位嬷嬷都是二房屋里的人,刚从前院闹哄哄地回来,这会奔着新夫人房里去了。   宛蓉吓了一跳,范景好赌?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倒是这位狄公子,她忽然想起来,曾听二哥身边的小厮提起过,应该是他没错。   新夫人何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新婚大喜之日,便有人上门催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没多久就听二房屋里闹哄哄起来。   扯了盖头,砸了秤砣,此刻哭得妆也花了,头发也散了。想她父亲当初说庐阳范家,天下名门,礼仪之家,又通鸿儒之道,族中子弟也都是勤奋好学之人,嫁过来准没错的。   哪知是这样的,新婚当天就有人上门要债,自己嫁的丈夫竟然还是个赌鬼,一时间也乱了方寸,只道:“将我的东西打包好,我要回家去。”这样的人家若是待下去,岂不是下半辈子都毁了。   她带来的丫鬟听后,也是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喜的日子,自家小姐千里迢迢地从长安嫁过来,竟然新婚当天就碰见这种事,搁谁也受不了,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毕竟她们是甄家过来的人,小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当下就要去收拾东西。   一旁的喜娘见状,“新夫人,说句您不爱听的话,如今这礼也行过了,堂也拜过了,盖头也揭了,已成定局,您已经是范家的人了。”   若是还在半道上,打道回府,谁也没见过谁,突然悔婚,又事出有因,倒是可以说得过去。如今门也进了,大礼也成了,哪里还能说走就走,就算此刻走出去,她也还是范家的人。   新夫人听后,更是伤心,只哭闹着不肯。想她清贵之家也本想图个名声,嫁个士族子弟,原来是浪得虚名,心里又气又悔,一时没了主意。   二太太本来喜气洋洋,心里正得意呢,自己的好大儿也终于成亲了。这会看着新媳妇在房里闹,前厅后院一团乱,也是脑壳疼死。   素日知道儿子好赌,小打小闹她便也不放在心上,膝下只有这一个儿子,由着他去。解决不了的,闹到她这边,她自是想方设法去摆平。倒不成想,这二爷越赌越大,这次输了八百亩良田。好好的一场婚事却被催债闹得沸沸扬扬,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第23章 投隙抵罅   二太太坐在榻上,心里正烦,好不容易将狄公子请回家,这会眼睛里快要着火了。新夫人那边闹了一天,大概人也累了,闹不动了,此时新房里也没有了动静。   如今大礼已成,新夫人想退是不可能。就是两家和离,只要范家不同意,甄氏也没有办法。再说谁家闺女刚一成亲就要和离,就是他们甄家也未必愿意丢这人。   倒是那八百亩良田,可是他们二房名下上好的地。老太爷临终前将家中产业一分为三,大房为长房,除了这主宅以后归长房,西郊的地,却是三房平分,每房八百亩。   要是以后分了家,他们二房也就是靠那八百亩良田和一些商铺过日子了。现在全由儿子输了精光,将来又吃什么喝什么。虽然二老爷有官衔在身,两京市令,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官。再过不久也要退下来了,想到这里,真是要气吐血。   旁边的嬷嬷见状道:“二太太不要着急,或许有解决的方法呢?”   她正气不打一处来,“白纸黑纸,还能有什么办法?”那宣纸上面,范景可是画了押的,想抵赖是不可能。   嬷嬷道:“自然不能耍赖,毕竟还是郡守家的公子,奴才是说有地的也不止咱们二房。”   二太太也听不明白她说什么,“大房的地想都不要想。”她那个大嫂,别人不知道,她可是清清楚楚,青天白日里只会装好人,显得她大度,其实一肚子的坏水。   “不是还有三房吗?”   二太太看着她,大约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房是家中长房,范府的主人,自己多少有点顾及,但是三房似乎就不用顾及那么多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姐和公子,自己还是可以拿捏的。嬷嬷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可以拿着三房的八百亩良田去抵了郡守家的债,于是带着人朝三房屋里去了。   范雪如何肯同意,当下“蹭”地站起身。“二娘真是好打算呐,二哥欠了债,二娘却想着拿我们的东西去抵,说出去也是叫人笑死。”   二太太道:“你一个小姐,哪里需要什么良田,再说这府里吃穿用度,可曾亏过你?”   范雪哼道:“难道二娘忘了,您还有一个侄子,我还有一个弟弟,范祁。就是我不需要什么田产,也该为我兄弟考虑一下吧。我的吃穿用度,出的是公中的钱,和二娘有什么关系。”想当初她父亲过世,也是为她姐弟二人打算好了,早拿了一大笔银子放在公中,供他们姐弟二人生活,这些年何曾花过其他人什么钱。   二太太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你寄居的这些年,范家不曾亏待过你,如今你二哥出了事情,你也该出些力才是。”   “二哥闯了祸,该自己承担。想二哥平日里也是个好人,全是二娘一味地纵容,也不加以引导,和外面那些人厮混在一起,才染上恶习。如今哥哥犯了错,二娘还想着要别人去承担,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不是不愿意拿出良田,只是还有个弟弟,将来全指望这些产业生活,若是此时全拿去给二房抵了债,自己的亲弟弟怎么办。二哥素日待她也不错,是个好人。得知出了事后,她也满心焦急,可是无论如何她也不能拿弟弟的东西去给二房填窟窿。   两人僵持不下,屋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引得院子里的人都趴在门上看。有下人见状,急匆匆地去禀告了大太太。   大太太道:“二爷自己闯的祸,二房自己想办法,与他人无关。”是以出面寥寥几句绝了二太太的念想。   二太太见大房有心护着三房,心底无奈,也只能作罢。拿了四百亩良田先给狄公子,其他的暂且欠着。   范雪跑到陈老太太院子里,哭哭啼啼。平日里受的委屈也不少,但是二房这么强取豪夺,还是头一次。虽然大太太出面平息了,只是自己心头委屈。终究是寄人篱下,没有依靠,二房才敢肆无忌惮的欺压他们。   宛蓉给她擦着眼泪,心里面也跟着难受。这府里都知道二太太糊涂,却没有料到这么糊涂,赤手空拳这就过来生抢了,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房间里,范景正对着二太太生气。“我自己闯的祸,母亲干嘛去招惹五妹妹,还要拿他们的地给儿子抵债,母亲怎么想的?”在三房动静闹的那么大,下人们也跟着围观,这下都传开了吧。   “家都让你败光了,你说怎么想的。他们三房吃住都是这府里的,拿他们点地怎么了,况且咱们也没少照顾他们姐弟二人。”   “母亲老糊涂了,这事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我们二房?”赌博是他的事,自然应该由自己去想办法解决,从来没有想过要占三房的便宜。况且范家最重名声,自老太爷过世后,已经日渐萧条。这话要是传出来,他们士族之家真是一败涂地。   “爱怎么看就怎么看,若不是你好赌,又哪来今天的事?”她才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呢。   “素日母亲也从来不教儿子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出去同其他公子玩闹,母亲心知肚明,可有说过一句,不该做的话?”平时玩的那些赌马,在公子之间十分流行,也只是觉得好玩罢了。输了什么,写个借据。母亲都是二话不说,给人家就是,从没有责备过他一句,所以才会越发不可收拾。   二太太被儿子怼的快要吐血,只觉得胸闷气短。“你个混小子,翅膀硬了,敢跟你母亲这么说话。”说着就要上来抽他,景公子也不动,随便她打。反正自己也已经成了这府里的笑话,还不知道别人怎么看他呢,让母亲打死他算了。   二太太见他也不躲,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自己的心肝宝贝,又怎么舍得打,是以只能坐在一旁哭哭啼啼。   宛蓉正抱着一包沉甸甸的银子来到二房,见他们母子二人气氛不好,应该是刚闹了场,这会正尴尬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范景开口,“蓉妹妹!”   “祖母吩咐我说,如今二哥遇到了事情,我们是一家子骨肉,也该出一份力才是。这是祖母的一点心意,还请二哥收下。”   范景见是银子,说什么也不肯收。“我落得如今下场是我活该,还要连累姑太太为我操心,也是无地自容了。”   宛蓉手有些酸,这银子是真重。“二哥千万别这么说,祖母说二哥是个好孩子,天底下哪有不犯错的人,当务之急是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   范景脸上挂不住,就是不肯收。二太太倒是不客气,直接上手接了过来。   待宛蓉走后,范景也追出来:“蓉妹妹!”   她回过身,“二哥还有事吗?”   “妹妹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宛蓉微微笑了笑,“怎么会,我认识的二哥是个好人,温暖体贴,就连祖母都夸赞。二哥千万别这么想,从前在妹妹心里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范景这才舒展了眉头,怔怔地看着婉蓉出了院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22 20:49:09~2022-05-23 17:57: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四明公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落日余晖   落日的光芒,挥洒在房顶上,屋檐笼罩了一层金色薄纱。   宛蓉从二房回到屋里,发现老太太已经下床了,这会正坐在铜镜前,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团子。它叫团团,是一只狸猫,浑身雪白,素日里老太太很喜欢。   自从来到庐阳,因为路途颠簸,陈老太太一直都在病中,一年中多数的时间都在床上躺着。见宛蓉已经回来,“银子,你二哥哥他们收了吗?”   宛蓉站在祖母身后,看着镜子里她老人家有些憔悴的脸,精神依旧不太好。“按照祖母的吩咐,二太太收下了。”她这么爱占便宜的一个人,送上门的东西,哪有不收的道理。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孙儿给祖母梳个头吧。”这两年里,祖母的白发,生得特别快。之前只是鬓前一点,现在已经是满头银丝了。   陈老太太抚了抚额头,对着镜子笑道:“好!”也确实好久没有梳过什么头式了,一直躺着也忘了自己梳头的样子。   自从春香走后,给陈老太太梳头的人,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陈老太太是个体面人,不管做什么,用什么,都颇为讲究。   宛蓉为了能给祖母梳好头,每天晚上等祖母睡下后,就用燕绡或者罗伊的头发练手。这几年里,梳头的技巧虽说赶不上春香,但是也已经炉火纯青,还学了许多新鲜样式。   陈老太太叹息道:“景儿那孩子,平日里让他母亲纵容坏了。景儿本性不坏,人也实诚,如今吃了这次亏也好,以后也能往正途上走。”二太太见识浅薄,又爱纵容房里人。   如今的范家是一年不如一年,跟哥哥在时差远了。想她出自范家,看着家道中落,心底也是五味杂陈。   “是,二哥人不错,也不知道二嫂子那边怎么打算?”婚房里甄氏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哭的梨花带雨,总不至于真的刚一成亲,两人就要和离吧。   陈老太太却道:“若是要走,那孩子大概早走了,这会还没走,应该是不会走了,就看景儿怎么做了。”已经是沸沸扬扬了,想必甄氏也没了主意。   这会看着宛蓉梳好的头,整个人也精神些。笑道:“四儿的手,越来越巧了。”   宛蓉揽着祖母的脖子,“那是因为祖母风度好,才显得四儿梳的好。”   陈老太太呵呵一笑,怜爱地摸了摸宛蓉的头,她可是最疼这个小孙女。   这几年里,宛蓉和祖母寄人篱下。虽然日子辛苦些,但是祖孙二人其乐融融,也是开开心心的。   夜幕降临,辰星升起。   新房里,甄氏已经躺下,双手放在胸前,呆呆的看着床顶,脑海里一团浆糊。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到底该怎么办,她也困惑了。   身边的两个丫头也去休息了,房间里只有她一人,这会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随着一阵推门声,却是她的相公,范景走了进来,也已经换了家常服饰,顺着床沿轻轻地坐下来。   甄氏心底腾起一阵厌烦,转身朝里去了。现在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这样一个好赌的人若是将来为他生儿育女,不说害了自己,更害了孩子。   范景看着她的反应,也没有恼,祸是他闯下的,新婚当天便让她经历这样难堪的场景,心里有气再正常不过。于是扯了扯被角道:“我要跟夫人说声抱歉,是我对不起你。若是你想要回家去,亦或者是想要合离,都依你,我,绝无二话。”   甄氏原本闭着的眼睛,这会睁开了。听罢只觉得更加惆怅委屈,低低呜呜的抽泣起来。   范景平日里最害怕听见女孩哭,这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急忙道:“你别哭呀,你要是真的不愿意同我结为夫妇,我将你送回家就是。你这样哭,要是哭坏了可怎么好?”   甄氏听后哭的更大声了,范景急的抓耳挠腮,也不知道怎么宽慰她。见床头放着一块帕子,递了过去道:“别哭了,先擦擦眼泪吧!”   甄氏也不接,只将头埋在被子里。   范景没有了主意,于是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我给你倒了杯水,放在这里,这样你就不用起来了,若是渴了就喝些。”   甄氏依旧充耳不闻,只管哭自己的。   过了会,房间里没有了动静,甄氏只以为范景已经离开了。哪知,他打了地铺就睡在不远处,也没有再继续打扰她的意思。   甄氏微微止住了哭声,看着床头的茶盏,有些怔然。   转眼进入了年下,宛蓉正在临摹帖子。罗伊进来禀报,“江南的人来了,还带了好些东西过来。说今年租出去的铺子和庄子收成不错,老爷夫人让人都送到了这里,给老太太小姐用作打点,另外还有一封老爷的书信。”说着已有人把东西搬了进来。   陈怀泫夫妇是江南本土人士,在金陵的那些年名下也有些产业。被贬时,除了查封祖宅和明面上的钱产,其他的倒没有动。   另外佟老太爷当年给女儿的陪嫁,没有充做公中,所以夫妇二人加起来还有一些家当,度日总没问题。   从前府中也不太在意这些,所以往年收成不好,近两年才刚刚好转。   现下陈怀泫已经不再是江南东道,家里日子自然不像从前那般宽松。   陈老太太性子温和,宛蓉这一行几人并无大的花销,除了老太太的每日药钱必不可少,她作为一个闺中小姐也没什么使钱的地方。如今寄人篱下,一应生活也的确需要打点,每年还要给大太太三千纹银。   宛蓉看着拉过来的东西,“挑些好的送给大太太,二太太,大夫人,还有新夫人那里也别忘记了。”   顿了顿,又放下手中的墨笔,走到燕绡身旁。“叫小丫头去收拾一间房舍出来安排管家住下,你和你爹也是分别了这么久,难得见一次家中亲人,应该有许多话说的,晚上就不必过来伺候了。”   燕绡眼圈红了红,自从两年前跟着婉容到庐阳,已有两年多未和家人见上一面,心中话语也是难以言表。“谢小姐。”   宛蓉坐在椅子上,拆开了来信。信上说大姐姐议亲的事情不太顺利。皆因父亲被贬,大姐姐被太子退婚,这门亲事变得十分艰难。父亲的期望已经一降再降,依旧寻不到合适的人选。母亲心力交瘁,本就柔弱的身子,也是一直卧病在床,父亲既要忙碌任上的事,又要照顾妻儿,只嘱咐她照顾好祖母。   宛蓉收起信件,叹了口气。大姐姐今年十七岁,她性情高傲,普通人断断入不了眼,议亲屡次受挫。若是时间长久,内心必然经不起打击。   这天中午二太太突然不请自来,脸上笑意盈盈,只盯着宛蓉瞧。自从她们祖孙二人寄居范府,二太太从来没有来过这院子,今天倒是头一遭,也不知吹了什么风。   陈老太太在塌上躺着,见二太太过来,“今天怎么过来了?”   “姑太太,我来看看你。”   “难为你想着了,景儿他们好些没?”   “如今他们也不闹了,慢慢来吧。平时家里事多,今天还是头一遭给姑太太请安,姑太太不怪罪吧?”   陈老太太笑道:“一家子骨肉,说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话。”   二太太琢磨了会:“蓉儿也渐渐大了,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了。”   “她还是个孩子呢。”   二太太开门见山道:“景儿素日也是夸赞蓉儿如何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想来两个人一起长大,在府里相处了这两年,也是有些感情的,不如就聘给我儿吧。。。”   陈老太太还没等她说完便沉下脸,“你是想让我这丫头给景儿做妾?”范景明明才刚娶亲,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这会又打上宛蓉的主意了。   二太太见老太太听明白了,笑盈盈的点点头。她此番就是为这事来的,儿子什么心思,她当娘的十分清楚。不过素日也看不上宛蓉,落魄子弟,漂泊无依,娶回来一点用处也没有,是以无论如何也不同意。   陈老太太会了意,冷冷道:“我这丫头是许了人家的,再过几年就要成亲了。”   二太太正要在说什么,陈老太太怀里的白团子直接扑了上去,将她吓的一惊,赶忙站起身来。见陈老太太面色十分不好,也心知老太太断断不肯。   见事情不成,二太太也不愿多待,出了门道:“一个寄人篱下的姑娘能嫁什么样的人家,如今她父亲被贬,给我儿做妾室已经是她们家烧高香了,还拿这样的话搪塞于我,谁信?”什么婚约不婚约的,能找什么样的人家。   宛蓉站在廊下听得清清楚楚,紧紧握着手心。虽然素日知道二太太不着调,却没想到连这种话都能提出来,让她去给范景当妾,难怪老太太恼凶成怒。她与刘绍还没有正式议亲,只是双方父母口头说说,自然不便对外声张。   想二太太提亲是假,看上他们的钱财是真。   毕竟陈怀泫曾位居高官,家境殷实,虽然被贬,可是手里的产业还有些,将来闺女出嫁,婆家得了这些嫁妆也是好事一桩。正经聘来做妻不可能,给她儿子当妾室已是十分抬举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祸起隐微   大太太不肯拿三房的产业给范景填债,于是二太太又将目光瞄向了宛蓉,惦记上了她家的钱财。   二太太心里,多少没关系,有就行了。反正是妾,也不拘多少东西。毕竟以后只要能带来,就都是给她儿子的。如今范家日渐没落,分家势在必行,或早或晚,众人心知肚明,当然要趁早替自己打算。   “母亲还嫌儿子房里不够乱?”范景来回走动道。刚出去办点事,回来就听身边的小厮说母亲去了姑太太那里提亲。母亲什么心思范景再清楚不过,还不是为了人家的钱产。   “你不是喜欢那丫头吗?给你做妾有什么不好?”   “难道母亲忘了范家家训,凡我范氏男儿不得纳妾?”范氏祖上遗训,安天下,先正自身。自祖上开始就是一夫一妻制,男子不许纳妾。   范氏男儿须得博览群书,涉猎广博,百年前范家也是人才济济,声名大噪一方,宰相,大司农,位居高官者数不胜数。就是当朝权贵,也畏惧百年世家名声,不敢轻易发难。   “你倒是记得清楚,你父亲也是范氏男儿,怎么他不记得?”大哥和三弟都没有纳妾,三房之中只有二老爷纳了妾。这么多年过去,谁看见她不背后揶揄几句?几百年前的家训,祖宗都不知道去哪了,还守着它干什么。   “还不是因为母亲素日里干了那么多不着调的事?”范景呛道。   对于父亲违背祖训执意要纳妾这件事,他作为儿子本不愿意去评价上一代的事。小的时候也很心疼母亲天天以泪洗面的样子,所以从小就很听母亲的话,希望她老人家心情可以好一些。可是日子久了才发现,但凡母亲靠点谱,也许他父亲当初就不会那么坚持弄个人回来了。   “你个浑小子,向着你父亲是不是?”二老爷这么多年跟她不是一条心就算了,现在连亲儿子都这么忤逆她,心里也是十分恼火。   “甄氏那里才刚好了一些,母亲就不能消停消停吗?”如果甄氏知道,两人才成婚不久,自己婆婆就张罗着给儿子纳妾,可能又是家宅不宁。母亲平日给自己添堵也就算了,现下还要给甄氏添堵,做事从不考虑他人,也难怪自己父亲都受不了。   “还不是看你素日喜欢那丫头,才想着给你收了房。”二太太被儿子一通数落,心里哪能舒服,淌着眼泪道。   “母亲早干嘛去了?当初无论如何也不同意,说儿子灌了迷魂汤,现如今又主动上门去提?何必说的冠冕堂皇,儿子喜欢的东西多了,母亲都要给儿子弄来吗?”他是喜欢宛蓉,可如今不一样了,他已经和甄氏成亲。心底即使再喜欢,也只能把她当妹妹看待了。别说姑太太不同意,就是他自己也断断不会委屈宛蓉。   母亲平日里糊涂惯了,正经事一件没干过,拖后腿的事倒是一桩接一桩。他刚成完亲,就要去纳妾,不是摆明让甄氏难堪?   “也没有说现在就要收房,再等个一两年也是可以的,先定下来。”二太太倔强道。   范景叹了口气,也不想再理会他这个老娘,“以后儿子房里的事,母亲少管,有功夫多教导妹妹才是。”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范慧简直就是二太太的翻版,平日里嚣张跋扈,尖酸刻薄,让人看了都头疼。   二太太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能咬牙道:“逆子!”   冬天的太阳,散发着柔和地光芒,即使就这样看过去也没有那么刺眼,照在身上暖暖的。洁白的云朵明明一尘不染,却隐隐布了些灰暗。   大夫人詹氏从房里走出来,刚出了院子,见一个小丫头蹦蹦跳跳拿着帕子从眼前晃过去。这会看去,仿佛是三房的小丫头玉儿。叫了声:“玉儿,过来!”   玉儿听见身后有人喊,回头看了看,见是大夫人。跑过去道:“给大夫人请安!”她正准备回家去,见大夫人叫,便停下了脚步。   詹氏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梅儿看着手上道:“云帕!”   詹氏道:“拿来我看看。”   梅儿也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递了过去道:“给,大夫人!”   詹氏微微一笑,接过那帕子,仔细瞧着。上面绣着一朵金色的野菊,有些眼熟。“这帕子哪来的?”   玉儿不假思索道:“这是五小姐送我的!”今天五小姐说她,机灵可爱,做事仔细,便拿了两条云帕送给她。不得不说,五小姐的绣工真好,上面的金菊栩栩如生,这府中上下只有五小姐喜欢菊花。   詹氏顿了顿,又把手帕递了过去,“去吧!”   玉儿儿也不以为意,只当没事了,转身就回家去了。   待她走远后,詹氏却阴沉着脸,面色飘忽不定,心里想着原来那日是她。   众人都在大太太房里坐着说话,甄氏也在。刚巧看见宛蓉在,便道:“妹妹前些日子送的衣料我收着了。听说妹妹诗文作得极好,字也写得好,改日到我那里,也替我写几个字好不好?”   宛蓉笑了笑,“二嫂子喜欢就好,祖母说没什么好送给新嫂子的,那是她老人家的一番心意。我哪里会写什么诗文,只识得几个字而已,嫂子让我写,真要辱没了嫂子的眼睛才是。”那些东西是父亲吩咐人送来的,为的就是打点用。甄氏明理,收了别人的东西,也懂得客套一下。   甄氏听后,掩嘴笑了笑。“听说姑太太一直在养病,所以也未敢过去打扰,妹妹替我谢谢姑太太,让她老人家费心了。”除了宛蓉派人送过去的衣料,还有一千两银子的事情,甄氏也听说了,心底亦十分感激。有道是锦上添花何其多,雪中送炭有几人。   “二嫂子的话,我一定带给祖母。”   甄氏原本闹了些时日,也知道回天乏术,无计可施,只能这样过了。便没有先前那般闹腾,自己也想开了,好也过,歹也过,不如踏踏实实过。   日子久了也深觉二爷不是一个坏了良心的人,只是娇纵坏了,无人管束,自己现在时时规劝些,耳提面命,倒也有效。   范慧嘲讽道:“蓉妹妹除了写,还会说,我们这里哪有人比得上蓉妹妹。”她本就不喜欢婉蓉,平日里仗着自己读了几本书,卖弄显摆。明明自己才是嫂子口中的正经妹妹,二爷是她亲哥,她宛蓉是哪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无论是自己的哥哥还是嫂子,总是对着外人一顿夸怎么回事,倒显得她宛蓉才像亲妹妹。   范景见状,“蓉妹妹也是妹妹,你还要大上几岁,怎么话也不会说了。”范慧动不动就吃醋撒泼,跟宛蓉比,实在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地方。   范慧恼道:“如今哥哥和嫂子都偏帮着外人欺负我,我才是你们亲妹妹。”   甄氏也是瞠目结舌,明明只是一句话客套话而已,难道她听不明白?   宛蓉见他兄妹二人起了争执,众人又都在。“二哥哥和嫂子大约怕我不自在才这样说,三姐姐自然是二哥哥的亲妹妹呢,血浓于水。我出来也有一会了,怕祖母牵挂,先回去了。”出了大太太房,这才松口气。范慧动不动就小性的脾气,也让人如坐针毡。   才走到不远处,就听见院子里一阵嘈杂,仿佛是大夫人那边传出来的,一行人蜂拥而至的往那边赶。   “那不是大嫂子詹氏的屋里吗,出什么事了?”她拦下一个小丫鬟问道。   “不知道,就是听见很大声。”小丫鬟道。   于是宛蓉也跟着众人一块去瞧了瞧,此时院子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人群,只见甄氏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头发散乱,似乎三魂丢了两魂半。地上躺着一巨僵直的身体,鲜血流了一地。大爷范瑞站在边上手里拿了把长剑,面如死灰,!剑头上还在滴着血。   宛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似一道晴天霹雳,此刻只能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两眼发痴地看着面前的情景。   “大爷杀人了!”人群中有人惊呼道。   范瑞神色闪了闪,似乎才回过神来。手里的长剑,也掉在了地上。看着地上的尸体,一动不动,已经一点气息也没有了。   他真的是气疯了,眼看着自己素日里的好朋友,府衙同窗,正要对他的夫人图谋不轨。有哪个男人能容忍,是以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怒火,一脚踹开门,拔出长剑,将他当场捅死了。   詹氏还在地上坐在,浑身发抖,她只是正在房间里躺着。不曾想今日丈夫约了同僚进府,还趁丈夫不注意,直接进了闺房,看着她正在塌上养神,就要上来非礼她。自己也是吓得不轻,喊来了丈夫,就变成了眼前的场景。   躺在地上的人是城中苏员外的儿子,庐阳城有名的大户人家,家底丰厚。用银子替儿子在衙门里谋了一官半职。平日里和范家大爷往来密切,二人常在一起把酒言欢。恰逢今日又被大爷带回府中,没想到多喝了几杯酒,鬼使神差地去了詹氏的闺房,歹心骤起。   一时间范家大爷杀人的消息,传遍了庐阳城。苏员外知道自己儿子活活被人捅死,还是在天下名门的范家。无论如何都要替儿子讨回公道,直接告到了官府。 第26章 祥瑞之光   苏家老爷写了状纸,找了状师,在大堂上不依不饶,一定要官府重判。必须给儿子报仇,才能解他丧子之痛。   范瑞因失手杀人,被官府打入大牢。在大房各方疏通下,最后又弄回了家,只不过官职是保不住了。   看着落魄的大爷回来,一时间府里也是众说纷纭,谁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憨厚稳重的大爷,会在府里拿剑杀人。   范瑞时任庐阳辖下京县主薄,又是大房独子,自幼饱读诗书,为人憨实,平日里中规中矩。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建树,却也没有给家里添过什么乱。   自从大牢回来后,变得沉默寡言,脾气暴力,仿佛换了一个人。   “滚出去,通通滚出去!”饭菜再一次被大爷扫在地上,咣咣铛铛掉了一地,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去送饭的人换了一波接一波,每次都是这样,吓得也没有人敢去送饭了。   大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一直懂事温和的儿子怎么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心疼不已。“如今人没事就好,其他的往后再说,先慢慢养着。”不就是丢了官职吗,最要紧的是人没事。   范瑞怒道:“什么以后,父亲当初被革了职,现在儿子也是,哪里还有以后?”   范瑞范瑞,祥瑞之光!他作为长房子孙,自幼也是抗了不知多少压力在身上,不敢像二弟那样随心所欲,只能关在房里读各种杂书。每每看见他们出去玩,心里不知道多羡慕。可是他不能,每次流露出那种渴望,就被母亲凌厉地眼神顷刻压垮。   可是他资质有限,就是没有办法像先辈那样博学多识,运筹帷幄,他没有那样的天资,更没有那样的天赋,读多少都白费。又害怕母亲失望的眼神,哪怕每次神游天外,也装作在认真读书的样子。   现在突然静下来,只觉得好累,好空虚,仿佛那么多年的压抑瞬间都爆发了。他不想再过的中规中矩,不想再像从前那样,凭什么那些都要压在他的身上。   有时候也好羡慕范景,哪怕像他那样,把家底都赌出去也好,清净,一了百了。肆意妄为一回,让心底彻底痛快一下。   就是詹氏看他也是看窝囊废一般,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心底的那股厌弃,他能感觉,詹氏看不上他。作为一个丈夫,被妻子看不上,多可悲。那一剑杀了苏戎,应该是他做过最大胆,最可怕的事了吧。   他趴在桌子上泪流满面,现在他这个范氏长房长孙,成了庐阳城的杀人凶手,官职也没有了,下半生全部被葬送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大太太看着儿子快疯了,痛心疾首。双手有些颤抖,扶着他的肩膀道:“一定有办法的!”她怎么会允许儿子前程就这么葬送,他可是长房子嗣,大房的希望呐。绝对不允许因为这一桩人命,就断送了儿子的前程。总会有办法的,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   宛蓉奉了祖母之命,去瞧瞧大夫人詹氏。   詹氏的院子里,奇草异藤围了满满一院子,交替缠绕。虽没有了夏季的青绿,依旧垂坠可爱。詹氏从小生活在花堆里,也喜欢这些花花草草。   内室中纱幔低垂,若隐若现。闺房墙壁全用轻纱遮起,地面铺着上好的绣花毛毡,三四个炉子齐齐生着碳火,角落里陶瓷瓶中插着几只梅花。   床角四周挂着几枚小小的荷包,下面垂坠的黄色穗子悠悠荡荡。此时詹氏正披头散发在床上躺着,面色苍白。   房间里异常安静,自从出了事以后,詹氏觉得没脸,连院子也不曾出过。甚至苏戎的死,范瑞在供词上也只是说酒后失手,半句詹氏也未提过,毕竟碍于大嫂子的名声。   “大嫂子,祖母唤我来看看你。”   “蓉妹妹来了,快请进!”   “嫂子好点没?”宛蓉脱下裘衣,一旁的丫鬟上前接了过去。   “哪里能好呢?”詹氏苦笑道。自己被人轻薄无礼,丈夫杀人被革了职在家。别人都等着偷偷看笑话,还不知道那些人说什么难听话呢。   “嫂子好好养着,其他的不要放在心上才是。别人想说什么就说,反正也堵不上那些人的嘴,不如让她们说个痛快,自己也不会少块肉。”   谁爱说就说去,只有日子过得不顺的人,才喜欢东家长李家短,大概这样能让他们糟心的日子好过一些吧。横竖也是背地里说,又不敢当面嚼舌根,所以犯不着为这些有的没的东西生气,实在是不值得。   詹氏被她逗得轻轻一笑,别人都道蓉妹妹乖巧懂事,却不知道她私下里说话,可爱的很,也讨人喜欢。   深宅大院的女人,闲来无事总喜欢聚在一起。聚在一起总会提起别人,所以谁家扎眼,谁家就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自己怎么会不在意,毕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若是一具躯壳,没有知觉,旁人说什么,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只是事关深宅妇人的名节,哪能说不在乎就不在乎。所以这些日子,只在房里躺着。好在公公婆婆明理,倒也没有拿这事说什么,还时时规劝她想开些。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一闪而过。“如儿,去将针线匣拿来?”   “是!”如儿放下婉蓉的衣物,去取了针线匣递给詹氏。   “嫂子是要做什么针线吗?”   “我最近在绣一朵金菊,还差最后几针了,劳烦妹妹帮忙补上。”詹氏眼神闪了闪。   宛蓉见那匣子里除了各式针线和花样,还放着一条完好的金菊手帕。“嫂子这不是已经有了金菊的帕子吗?怎么还要绣?”   “躺着也无聊,做些针线打发些时辰也好过点。”詹氏懒懒道。   说着拿起匣子里的那条完整的云帕:“这条帕子是我在墙角下捡到的,也不知道是谁把帕子丢那里了?”   宛蓉见那帕子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绣着一枝栩栩如生的金菊花“这绣功真好!”说完拿起来仔细瞧了两眼。   又看了看那个绣了大半的金菊叹道:“嫂子让我绣几针,恐怕连前面的也要糟蹋了,别人不知道,嫂子应该知道,平日在家,母亲让我绣个什么东西,我都要躲得远远的,最不喜欢这些针脚刺绣的。”就连大姐姐也不知道说过她多少回了,只是她对这些女红刺绣,真的一丝兴趣也没有。   詹氏似乎松了口气,“是我忘了,妹妹原本就不喜欢这些!”是以又将东西收起来。   “嫂子好好养着,什么也不要想,会过去的。”即使天大的事,随着岁月的流逝,也终将成为历史,微不足道。烘干了的灰迹,吹一吹就散了。她甚至都快忘记,从前在江南的日子,那个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也在生命里流逝。   詹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大约是自己命不好吧,这种事竟然发生在她身上。   宛蓉出了院子,抬头看看天。那一团团的棉花云,形态千奇百怪,仿如江面的波浪翻滚,留下一排排浅印。 第27章 根孤伎薄   在大太太的房里,詹氏一早来请安,此时大太太刚刚梳洗好,被小丫鬟搀扶着坐下。看着她过来道:“今日气色看起来好了些。”   詹氏接过丫鬟手中的茶盏,奉上前道:“是,所以今天过来给母亲请安,媳妇病的这些日子辛苦母亲操劳了。”   大太太喝了两口茶,“瑞儿怎么样了?”她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范瑞,自从出了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   詹氏沉声道:“大爷还是闷闷的,也不爱说话,只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大太太叹了口气,正准备把茶盏放在桌子上,詹氏见状又接了过去。   大太太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过些日子郡守夫人大寿,依你看,带谁过去合适?”   詹氏闻言,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母亲安排就是!”狄夫人过寿,届时庐阳城不少贵妇都会到场。虽然大爷被郡守革了职,此时若是不去,只怕更会落人话柄。病着的这些日子,大太太又重新接过管家之事。既然都交给了母亲,她自然也不便多说什么。   大太太道:“那就雪儿,云儿,还有姑太太那的蓉儿都带着吧,人多也热闹些。”   詹氏站在一旁不语,沉吟片刻后,还是道:“雪儿,云儿不必多说。只是蓉妹妹是姑太太的心尖宠,况且只是暂居在我们范家,说到底不是自家人。”   大太太左右思量:“原本想着带蓉儿去,那孩子讨人喜欢,只是经你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我。”这种场合带蓉儿去,若是姑太太知道,也定然是不肯的。媳妇说的也对,她们本不是范家人,暂居而已,况且还要顾虑些别的。   窗外的枯枝在冷风中摇曳,偶尔投射几缕影子进来,辉映在伏案上,若隐若现。   这天晚上范雪突然过来了,站在门外道:“妹妹在忙吗?”   宛蓉听见来声搁下茶盏:“姐姐来了,快进来。”   “睡不着,想着来坐坐。”   宛蓉见她穿得有些单薄:“这么冷的天怎么只穿这么少,身边的人呢?”   “嬷嬷病了,我准了她几天假,让她好生休息。” 范雪身边只跟着一个奶娘,奶娘又病了,她自己更没人照顾了。   “罗伊,去拿件大氅给姐姐披上。”   罗伊动作也快,取了大氅给范雪披上,又生了炭火,递了手炉。   范雪笑了笑:“总是喜欢来你这,就想着同姑太太和你说说话。”   陈老太太也道:“好孩子,这大晚上的过来,想必是碰到了什么事?”   “过两天狄夫人大寿,大太太说想带我过去见识见识,还有二太太房里云妹妹。”范云是二老爷的庶出女儿,与她同龄。   陈老太太:“这府中目前没有说亲的只有你和云儿了。”   郡守夫人大寿这种场合,庐阳的贵妇们自然都会到场。给男子们说亲一向是当家主母的责任,只要主母看着好,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范雪很喜欢姑太太,平日里什么话也愿意跟老太太说。陈老太太慈爱,见范雪是个懂事的孩子,也愿意教导几句。   “我父母早逝,这府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有什么话也只敢来和老太太说,如今府中多事之秋,弟弟也还年幼,以后的路也不知道如何走......”   陈老太太握着她的手:“好孩子,这府里都是一家子骨肉,对你好,要记在心里。若是不如意时,也不要计较,豁达一些,心境才会开阔。得闲时,劝祁哥好好用功读书,唯有学问精尽才有来日可期,你们姐弟二人定要互相扶持,互相依靠,这路才会走得顺坦。”   范雪点点头,二哥哥娶亲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大哥哥又因为失手杀人被革职在家。自己无父无母,也到了议亲的年龄,二太太还一直惦记着他们三房的产业,乌眼鸡似的盯着。   大房产业不少,唯一的女儿也嫁得不错,二太太心里本就极是嫉妒的。如今大房也出了事,她才觉得心情好一些,正等着看他们大房如何收场。这府里虽说都是一家人,不过也是各有各的心思罢了。   去郡守府的那天,范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的容颜,镜中眉目如画,肌如玉脂。她叹了口气,纵然有一副好容貌,将来又能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呢?   虽然顶着范家小姐的头衔,可是自己终究是无依无靠,就算嫁到婆家没有娘家人在背后支持,自己过的日子也是可想而知。   大太太叫人送了一套衣衫和头饰过来,这会穿在身上,高簪珠翠摇曳生辉,一身碧霞罗,逶迤拖地,柔情绰态尽显。 第28章 觥筹交错   看着范雪心事重重的样子,宛蓉心下明白,她在担心自己将来的婚事。“姐姐还是别多想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有时候想的太多,反而累人,还不如随机应变。这些无谓的惆怅,除了影响自己的心情以外,什么也不会有。   范雪将目光从铜镜里移开,拉着宛蓉的手,心里有些苦涩。“有时候还真羡慕你,虽然家里也不太平,可是还有姑太太护着你,宠着你。也羡慕你的婚事,可以早早定下来,再没有这些糟心烦恼的事。”两人私下里无话不说,关于宛容将来的婚事,她也知道些,有个青梅竹马的长安公子。   宛蓉顺着她的身侧坐下,缴着手里的帕子。虽然和刘绍的婚约还没有正式定下来,两家却是默认的。这样看的确省了好多麻烦曲折,或许父亲及早打算是对得。   “姐姐何必忧愁,现在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先看看再说。”大太太既然开口,去总是要去的,况且为得还是她的婚事。   闺中女儿大了总是要议亲的,谁都要走这一遭。若有父母做主自然强些,若是没有,也只能自己看开些了。所以她喜欢甄氏,率直爽朗的性格,遇事也不糊涂。婚嫁当天遭遇的场景,换作是谁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她闹归闹,闹了以后,和二哥两人好好的过日子,再没有抱怨过。甄氏,看的通透!   范雪垂眸一笑,也是自己多想了。将来虽然还不知道在哪里,但是眼下如此患得患失,也是自寻烦恼了。   嬷嬷提醒道:“大太太已经准备出发了,姑娘也动身吧。”   郡守府门前车水马龙,进进出出的人往来不断。似乎天空不作美,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青瓦屋檐边角,弯弯翘起,笼罩在一片暮色中。   细雨顺着屋檐汇聚在一起,滴滴答答落在油纸伞上。明明是晌午十分,天色看起来却阴沉沉的。   大厅里坐满了不少城内贵妇及各家小姐们,个个打扮得光鲜亮丽,花枝招展,大有争奇斗艳的感觉。这种场合为了彰显身份,自然都是花了精力打扮一番。   难怪大太太会特意给她置办一身行头,跟她素日清丽装扮,十分得不像。既然穿都穿了,也没办法。再不喜欢也是大太太的一番心意,总不好刻意违背。   室内不仅宽敞且奢华,金樽盏,青竹酒,翡翠白玉盘,飘红彩缦围了一圈又一圈,门顶橱窗各处贴着“寿”字。虽然还是严冬,但是这里却不冷,十分温暖,仿佛置身春天一般。仔细观察下,才发现大厅各个角落里都摆了炉子,一点木炭的气味也没有。   范雪站在人堆里,四周香氛扑鼻,她有些花粉过敏,闻不得这种浓重的香味,正准备选一个偏僻的地方坐下。说实话,她并不想引人注意。   一位满目含笑的中年妇人迎了过来,大太太拉过范雪道:“这是郡守大人妾室舒氏。”郡守府虽女人众多,真正得脸的只有正室夫人和妾室舒氏。郡守夫人身份在那,今日又是她的寿辰,自然不会出来迎接客人。   听说他家儿媳妇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这个时候当然也不便出来待客。顶多宴客的时候出来露个脸,那么招待宾客的事情只能落到舒氏的身上。   “范家大太太,二太太,有失远迎了。”舒氏上前道。   “舒夫人。”大太太二人也迎上前去。   几人寒暄客气一番后,便都入了座。大太太,二太太跟其他的贵妇坐在一起,范雪和范云坐到了小姐这一桌。   城中贵妇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要八卦一下,这会看见范家人在场,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话题。   “本以为范家今日不会过来了,没想到还是来了。”   “他家大爷杀人,被郡守革职,刚才还在若无其事的跟舒氏打招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范家百年名声,只可惜子孙里没有成器的,好好的偏要去杀人,现在什么面子也没有了,还不够人耻笑的。”   “哪里还有什么面子,如今庐阳城谁不说这范家。二房娶亲闹,大房闹,好好的百年之家,眼看就要慢慢没落了。”   “啧啧啧,想当年范家可是与太原王家,博陵崔氏齐名,听说太丨丨祖皇帝也曾上门取经,治理天下之道,可惜了。”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谁说不是!”   “看样子他家大太太,还是不愿舍弃了郡守这棵大树,想要修好才是,不然也不会豁出老脸亲自登门拜访了。”   “听说他家大太太也是见过世面的,看看刚才那一幕,不知道还以为两家多么要好,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呢。”   “太原王家的闺女,自然是见过世面的。如今王家又出了一个太子妃,这也是郡守大人才没有非要她家大爷偿命的原因吧。”   ..........   范雪第一次在庐阳参加这样的宴席,虽然和众多小姐坐在一桌,但她一个也不认识。范云却不是头一次参加,从前二太太经常带着范珍范慧两人出门,偶尔也会带上她,便也认识一些太太小姐们。   宾客都已经到齐,门外有人传:“夫人到!”   众人相继起身恭迎。   一位头戴金钗,身着红锦缎的妇人迎面走来。看过去,大约五十左右的样子,脸上没有丝毫的岁月痕迹,体态丰盈,保养得很好。身后跟着一位大肚媳妇,想来就是她的儿媳妇了,虽然怀着身孕也看得出她娇美的面庞。   “狄夫人大喜”   “狄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吉祥如意,富贵安康。”   人群中开始对着狄夫人一顿吹嘘。   狄夫人面容舒展,似乎心情不错,笑道:“多谢各位的盛情,都请坐,快请坐。”   一旁的丫鬟也搀扶着她坐下,绯红的锦榻后面挂着一副大大的镶金寿字。她正襟危坐,手里还捏着一串乌木佛珠。   她家媳妇站在旁边,突然身子摇摇晃晃,面色苍白,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狄夫人见状,“可是又不舒服了?”   年轻媳妇点点头,手还扶着肚子。   狄夫人见着不好,赶紧打发人送回去歇着,又忙请大夫。   “听说他家媳妇身子一直不好,所以过门很久才怀上,想来如今这胎也是格外地重视了。”   “可不是,狄公子屋子里,妾室一堆,正室的日子也是不好过。”   “正室就是正室,看狄夫人还是很重视这个媳妇的。”   “当然,这是她娘家侄女,与狄公子两人表兄妹,不然凭着她家那个浪荡公子哥,成天往屋里拉人,都不知道娶多少个小妾了,正妻的日子能好到哪里去?”   狄夫人刚出去一会,底下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后院的女人嘴碎,也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说话的机会。   等狄夫人再回来的时候,厅内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氛围,仿佛刚才那些话也没有人说过。   狄夫人落座,“不好意思各位,媳妇身子不好,各位海涵。”   “自然是身子重要,如今都七个月了,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狄夫人颔首!   一眼扫视着众人,目光落到范雪身上,“这是哪家的小姐,竟出落得如此好,以前不曾见过。”   范雪见郡守夫人正看着自己,赶忙站起身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到她身上,大太太也注意到了,“这是老身家弟弟的孩子,从前一直随父亲在青州任上,也是这两年才回到庐阳,平日里不大出来走动。”   狄夫人点点头,倒是知道范府有位三老爷在青州任职,只是后来病逝,想来便是他的女儿了,冲着范雪招了招手,“你过来。”   范雪见郡守夫人示意,也不敢怠慢,移步到郡守夫人身边福了福身。   狄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看了看,“好白净的孩子,真是好模样。”说着便把自己戴的珠玉手串摘下来套在范雪手上。   这?范雪惊讶地看了看狄夫人,这突如其来的赠礼,她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单注意了自己,只见狄夫人笑意盈盈得似乎很满意。   见大厅众人之多,范雪也不好推迟,“谢狄夫人赏赐,小女祝贺夫人吉星高照,天伦永享。”又福了福身,才退回到席位上。   狄夫人看着她的身影,“范家太太会教导,府里的姑娘如此出众。”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也都纷纷投向范雪,都赞她出落的是亭亭玉立,大方得体。   也有些人对于范雪的身世暗暗惋惜,这样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将来对婆家一点助益都没有。家世好一点没有利益关系不会娶她,家世不好的也就是为了图她的嫁妆。一个没有双亲的女儿家,想必嫁妆也不会丰厚,即便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范雪坐在位子上,只垂眸不语,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手中的珠玉手串,怔怔出神。   没过多久,一名男子走了进来,在狄夫人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狄夫人听后只对在场的人说了几句“抱歉,抱歉”之类的话,便起身离席匆匆而去。   那男子临走时瞧了范雪一眼,也跟着狄夫人身后走了出去。   范雪浑身一激灵,这人?她见过   作者有话要说:   。 第29章 珠玉手串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范雪也松了口气,跟随大太太二太太回到府里。用膳时,她连话也未敢多说一句,只低着头吃饭。   狄公子的脸,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她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二哥娶亲时,在府里说迷路的华服男子,错不了。那天的眼神,和今天一样,都让她十分的厌恶,不喜欢,甚至不安。   宛蓉正看着那串珠玉手串,听范雪说着宴会上发生的一切。从郡守府回来后,她就直接奔了过来。   宛蓉心中隐约感到有些奇怪,“听说郡守大人膝下只有一个嫡子,而且早早就娶亲了。”   范雪点头,“大约六年前就成婚了,娶的还是狄老夫人娘家侄女。今日在宴会上还得见了,现在他家夫人已经怀有七个月的身孕,似乎身体不大好,据说是用了什么秘方才强行怀上的。”   宛蓉想了想,“若是女子身体不好,还强行受孕,只怕日子多半也是过得不如意。”   “宴会上的妇人们也是这么说。这个狄公子平日里到处拈花惹草,不务正业,听说屋子里妾室一大堆,可是不知道为何就是没有哪房,先生下一子半女的。”   宛蓉搁下珠玉手串,“那只有一个解释,狄老夫人不同意她们生下孩子。”   儿媳妇是狄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她作为高堂,心里定然是向着儿媳妇的。儿子风流,要往房里拉人,她管不住。唯一能帮这个儿媳妇做的就是,再她没有生下孩子之前,不准那些妾室先生下孩子。后宅狄老夫人当家做主,其他的管不着,这个还是可以管的。   范雪想了想,也认同宛蓉的看法。“也许就是你猜测的这样,听说狄老夫人出身名门,不喜欢出身不好,大字不识的人。”再想想狄公子往房里拉的那些人,想必出身也高不到哪里去,自然不得狄老夫人欢心,也不许他们生下孩子。   宛蓉却替那儿媳妇感到可悲,有婆婆护着又如何,日子终究还是自己过的。丈夫风流成性,屋里妾室又多,自己身体还不好,更别提这些妾室为了争宠,肯定会时不时就找她麻烦。她作为正室,一直生不下孩子。可想而知,不知道顶了多少压力在身上。   “他们成婚六年有余,郡守大人只有一嫡子,势必担着传递香火的重担,若是妻子长久不孕.....”说到这里她便没有再说下去。   范雪疑惑道:“怎么不说了,妻子长久不孕,该当如何?”   宛蓉缓了缓,喝了口茶,“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家媳妇日子也是水深火热罢了。”是她想多了吧,大太太怎么也不可能做这种事才对。再说,她家媳妇这不是已经怀上了吗。   &&&   从郡守府回去的路上,二太太十分的不开心,只因宴会上众人皆注意范雪,范云却无人问津。虽说不是自己的嫡亲闺女,毕竟还挂着二房的名,带出去全让范雪抢了风头,她自是心下不悦,回到府中以后便气冲冲地回屋了,谁也不理。   范云却不在意,跟范雪比起来,她没什么优势,长相不出众。在两个嫡亲姐姐打压下,性格也有些软弱。从懂事开始,她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刻薄的嫡母和跋扈的姐姐之下生存。   自己母亲柔弱,平日里也不敢招惹二太太,只劝她凡事不要出头,能忍则忍。所以她无论走在哪里,都鲜少有人注意她。   范雪好看,姿态优美,即使她被人夸赞,自己也不嫉妒。唇齿相依的道理,她非常懂。才不会像二姐姐三姐姐那样,什么都以自己为尊,需要别人关注,到哪里都要争做焦点,她从来没有这种想法。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人注意到范雪,那么也会捎带注意上她。   果然没过几天,就有人上门来了。几日绵绵细雨过去,天气也跟着好了些。范家门口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是庐阳城有名的媒婆,一身装扮喜气洋洋,后面还跟着一辆马车,车上堆满了囍礼,只说是来找二太太的。   二太太不明所以地跟着下人出去,也不知道找她干嘛。   “清风拂面是个好日子,我是受了周家的委托,过来向您家四小姐提亲的。”   二太太石化了,提亲?还四小姐?范云??有些磕磕巴巴,“哪,哪,哪个周家?”   那媒婆笑了笑,“这庐阳城还有几个周家,自然是周树礼,周大人家。他家太太在郡守家宴会上,看上了您府上的四小姐,托我过来跟您提亲呢。”   二太太彻底懵了,是周大人家。周树礼时任庐阳监察官,论官职只比郡守大人低一级,在庐阳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仕途人家了。周家还是世代读书人,书香门第。   在狄老夫人的寿宴上,周夫人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范云。虽说她长得并不惊人,但是稳重内敛,也不小家子气,更不刻薄。   明明狄府的小丫鬟不小心将汤汁洒在了她的身上,只见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反而担心丫鬟一直自责受到处罚,只笑笑安慰那丫鬟不要担心,没事,拿衣服遮一下就好了,看不见的?还让那丫鬟去忙,她也不会声张。待那丫鬟走后,她用手帕擦了擦,见擦不掉,便将裘衣穿了起来。大厅里温热,唯独她还披着厚衣,只为了遮一下污渍。   周夫人看得一清二楚,心里对她的举动十分赞赏,宽厚待人这是她最初的印象。   这样的人对于读书人家再合适不过,他们不需要娶个貌美如花的,毕竟男子读书入仕为主,也不该花太多的时间在儿女情长上,终日溺在后宅里。   娶回家,夫人只要品行端正,宽厚待人,管理好后宅,辅佐夫君就是,容貌并不是那么重要。   范云虽然是庶出,但是范家名声在外,二太太跋扈,庐阳城的贵妇们多少知道些。在这样嫡母下生存并不容易,所以也磨炼了她的性格,隐忍,宽厚。况且她父母俱在,更合周夫人的心意。   周夫人有两个儿子,大的已经娶亲,现在就剩个二儿子,年岁上与范云相差无几。   现在媒婆就在眼前,二太太也是久久没有缓过来。本以为众人都看范雪去了,这个庶出女儿也没有人愿意多看一眼,心里只骂她废物,什么也不行,为此还生了两天气。没想到这会,周夫人请的媒人突然登门,还备了厚礼。   范云作为庶出女儿,对于周家多少有些高攀了。但是周夫人同样是豁达之人,她不在意嫡庶,只在意为人品行,她喜欢的是范云这个人。不会因为无人问津,就自怨自艾,患得患失。   “你是说周树礼大人家?”二太太还是不大确定,懵懵道。   媒婆笑了笑,“自然是周树礼,周大人家,她的夫人看上你家四小姐了。”   二太太原本还不相信,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现在又听嬷嬷确认一遍,才知道原来是真的。周家就是配她的嫡出女儿也是不错的选择,现在竟然看上她的庶女了。   仔细想想心里又不是滋味,一个妾室抢了自己的丈夫,生个丫头片子给自己添堵这么多年,现在还能嫁这些好,心里多少有些怨怼,不平衡。   不过周家上门提亲,范云又没有着落,她没有不答应了理由。但是碍于心里不舒服,对那媒婆也爱答不理的。   甄氏见状直接绕过二太太,“嬷嬷一路辛苦了,快请进来休息,喝杯茶水。”这简直是上天送来的好事,云妹妹的下半辈子有着落了。甄氏直接领着媒婆客客气气地迎进了大厅,好好款待。   对于二太太不着调,半年下来她也算看明白了。善妒吃醋,自己的孩子可以宠到天上,别人的孩子按在水里还要踩几脚。   她虽然不理解,二太太这种扭曲的心思,不过毕竟是长辈,也不好公然忤逆她,只能看着不周到的地方,自己尽量全一全,也不至于失了礼数,坏了大事。   嬷嬷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然没有将二太太的冷淡放在心上。她来的目的就是替周夫人提亲,所以谁接待都一样,只要办好差事就行了。其他的,爱谁谁,她回去一样可以领赏。   和二太太的冷淡不同,二老爷听说后,也是非常欣喜的。原本云儿作为一个庶出的孩子,对她的婚事也没有抱有多大的希望。现下是周大人家突然上门提亲,是意料之外,也是范云之福。   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婚事,范云自然也是欢喜的。原来默默无闻,并不会一直无人问津,等到时机成熟,属于自己的春天也就来了。   这些年在二太太的淫威下,苦也吃了,气也受了,她并不记恨二太太,若没有这些,她大概也不会修成如今的脾性,周夫人自然也就看不上她了。所以从某种层面上说,她挺感激二太太的。   同样的,她还比范雪幸运些,起码爹娘都在,在人生大事上,还能为她做主,说上几句话。   况且二老爷和她母亲的关系融洽,这些年说不上宠,但就是相处得很舒服,父亲平日里也愿意过来,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庶出而薄待。如今人生大事有了着落,她也终于可以放心了。 第30章 落山残雪   范家都在因为四小姐范云得了门好亲事而高兴。狄府突然着人传话来,想聘范雪为妾室。   郡守家的儿媳妇金氏被妾室气的早产,生下个死胎。   狄冠房里有个妾室姓姬,平日里仗着他的宠爱,多少有点恃宠而骄。   这天晚上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喝避孕的汤药,直接将碗砸在了地上。起初金氏并未生气,府里这么多人,总有人不愿意喝的,也都是再送一碗就是了。   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有狄老夫人得授意,也没人不敢不从。当然偶尔也会碰上带着情绪的,但是狄老夫人不让她们生,谁敢生。无论哪里都有一两个刺头,更何况是女人众多的郡守后宅。   姬氏大约有些受够了,“我不喝,我就是不喝,我凭什么要喝?”   狄冠还没有孩子,谁要是先生下孩子,自然母凭子贵。她一个贫苦人家出身,被狄冠看上,已经是天大的恩宠,要是再能生下一子半女,她在狄府的地位也算是稳稳的了。可是她不明白的是,让不让她生,不是取决于狄冠,而是狄老夫人,后宅狄老夫人说了算。   金氏又着人送了一碗,依旧被砸的稀碎。   这是第三碗,金氏亲自过来了,平日里这种事都是吩咐下人们去做就行,可是这姬氏闹了一晚上不安生,鬼哭狼嚎,她只能亲自过来看看。   姬氏直接拿着碗,走到金氏面前,一点一点将汤药洒在了她的眼前。碗轻轻一丢,瞬间在地上摔的稀碎。   “你自己身体不好,生不了孩子,还不让别人生孩子,天底下哪有你这么霸道的正室夫人。”   金氏恼怒道:“谁说我生不了孩子,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   “哈哈,你那孩子怎么来的,何必自欺欺人,能生下来吗?大夫说你的身子根本不适合生养,就算怀上也很难生下来,何必勉强自己。”   “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我胡说八道?这府里谁不知道,你要是能生早就生了,这些年流的也不少吧。”   金氏手有些颤抖,这是她心里最痛苦最隐秘的事。她不是不能生孩子,而是每次怀上了,总是保不住。这次也是父亲托人用了秘方,才有了现在七个月的身孕,所以她非常珍惜,小心翼翼的保护着。   “你……”唇边颤抖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因为体虚加上动怒直接晕了过去。随后就是早产,生下来的孩子已经没了气息。   金氏痛心疾首,也许她注定命中无子,躺在床上眼神里也满是绝望。她不会再有孩子了,就是怀上了也保不住,保住了也生不下来,她根本就生不了,再多的力气也是白费!   那名妾室稀里糊涂导致金氏早产,虽然和她没有多大关系,自然也没什么好下场,先是狄老夫人叫人拖出去打了一顿,又拉出去发卖了。   对于狄冠来讲,他的女人实在太多,甚至都记不住。母亲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的生死,女人多的是。   &&&   大太太对着范雪叹道,“你的亲事有些难办,既然狄老夫人看上,也是缘分。如今他家夫人不能生育,你只要进门好好侍奉夫君,他日得一子半女,放在正室名下,日子自然是过得去。”   狄府眼看家里也是不能断了香火,休妻更不可能。只想找个家世清白的小姐,他日生个一子半女,放在金氏名下养着。   范雪一听怎会乐意给人当妾,还是那个风流成性的狄公子。跑到陈老太太面前噗通跪下,“姑太太救救我!”   狄冠的声名庐阳城谁家不知,坑了范景八百亩良田不说,屋里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况且她见过狄冠,那种长相猥琐,不怀好意的人,这辈子都不想跟他沾上一点关系。   陈老太太见状,“发生什么事了,快起来说。”   就连宛蓉也吓了一跳,见她哭哭啼啼的,赶忙搁下笔墨上前搀扶起她坐下。只是范雪不愿起来,声泪俱下,“大太太要将我送给郡守家的公子做妾。”   “什么?”陈老太太晃了晃身子,有些难以置信。范家的小姐再不济,也不可能沦落到给人做妾的地步,况且范雪出落的亭亭玉立,就算择不到一门好亲事,将来出去做个平头夫妻总是可以的。   “姑太太,这府里您的身份最大,求姑太太救救我!”听大太太的语气,已然是同意了,根本不打算跟她商量,只是来通知她的。   “祖母!”宛蓉心里隐隐揪着,果真还是出事了。大太太是长房,统管范家后宅,只要是她的决定,一般没谁可以违背。要说现在这府里有谁还能为范雪说句话,大概也只剩祖母了。   陈老太太见范雪无父无母着实可怜,毕竟还是自己哥哥的亲孙女,现在父母皆不在了,也无人主张,只能拖着病身子找到大太太说和一番。   “听说大太太有意将雪儿那孩子送给郡守家。。”   自从来到庐阳,陈老太太很少出院子。大太太见老太太突然过来,也知道是为了范雪的事。“郡守府看重雪儿,现在聘礼都送下了,也是这孩子的福分。”   “雪儿那孩子父母不在,咱们都是一家子骨肉,更应该为她打算些,再不济,也不至于为人妾室。”陈老太太道。   “想那郡守家,多少人想进还进不去,现在人家主动过来提,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庐阳城郡守独霸一方,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去。   “就是再好,也是为人妾室,范家百年名门,鸿儒之家,当然要在意名声些。”   “姑太太说这话我也是不懂了,想当年,姑太太只是续弦,不是正经的嫡妻,现在怎么看不上妾氏身份了?”   陈老太太忍不住咳了两声,她与陈老爷当年的婚事,被大太太堂而皇之的拿出来说事,何况大太太根本不清楚里面的内情,再说续弦和妾室如何相提并论。   此番前来是为了雪儿的事,还是压下心中的愠怒,“门第虽好,只是狄家公子的脾性,庐阳人尽皆知。咱们就算不能给雪儿寻个妥当的去处,也不能误了她才是。”   大太太哼道,“郡守府这样的好人家还要嫌弃,难道是要做王妃不成?狄老夫人已经将礼金送过来,过几天就要过来接人。姑太太年纪也大了,还是好好养身体才是,我们范家的事就不劳姑太太费心了。当初姑太太带着孙女来投靠,无非就是借着我范家的名声庇护膝下的孙女。既然如此,姑太太该知道管好自己的事,少管他人的事。”   陈老太太听后心寒了大半,知道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无论说什么,大太太都不会改变主意。何况她早已不是范家的人了,如今携孙女来投靠已是寄人篱下,多有奈何。现在还要为范雪说情,是不自量力。   “大娘也太专横了,说把五妹妹送人就送人了。”范景气愤道。那狄冠是什么人,他可太清楚了,好赌好色,吃人不吐骨头,哪里是什么好人家。五妹妹要是给他做妾,顶多三五日新鲜劲,过了就丢在脑后,那才是一辈子水深火热,暗无天日。   “也就你们这群孩子什么也不懂,只当她是好人。”二太太哼道,别人不知道,她可是太清楚这位大嫂了,那可是一分钱都要算清楚的主。   “咱们也去找大娘说说情,或许可以帮帮五妹妹!”甄氏道。她也着实没料到大房会直接把范雪送人。毕竟是一家子骨肉,父母都不在了,就算不能为她寻个好的去处,也不至于去给人做妾。   “姑太太都碰了一鼻子灰,谁还能说动她?别自讨没趣,现在什么也比不上她儿子的前程重要。”这个太原王家的妯娌,在外人看起来平易近人,其实骨子里专横霸道,从来没有吃过亏。倒是她和三房媳妇,明里暗里,不知道吃了她多少亏。全身上下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子,只是从不外露罢了。   天空下着阴雨,詹氏端着饭菜,来到范雪的房里。她这几日不吃不喝,人也消瘦了一整圈。   范雪见詹氏进来,也不语,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她本就是大房的人。   詹氏见她不理会自己,只当是为了别的。嘴角轻轻上扬,纤纤玉指从餐具中端了杯水走过去,“妹妹不吃不喝怎么行,人也受不了的。”   范雪低低呜呜的抽泣起来,这几天大太太为了逼她同意,将她的院子上了锁,她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妹妹好歹喝口水,流了这么多眼泪出来,身子也是吃不消的。”   范雪抬头,“嫂子,我求求你,去跟大太太说说,我真的不想去郡守府,只要不让我去,将来我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真的不想去郡守府,不想去。”那个地方就是地狱般的存在,如同去死也没什么区别。   詹氏扶着她的肩膀,“好,我会跟母亲说说的,先把水喝了。”   范雪闻言,看着詹氏,只见她点点头。詹氏是大太太的儿媳妇,或许会愿意听几句也未可知。几天不吃不喝,她也确实有些口渴了,于是接过水杯,喝了两口。   “嫂子.........”她刚想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恍恍惚惚,若隐若现,詹氏也看的十分不清楚了。   “咣当”,杯子从手中滑落,眼前彻底漆黑一片!   看着地上的身影,詹氏嘴角轻哼,闹了这么些天,她也着实烦了。弯腰拾起地上的杯子,只有一滩水渍洒在毯子上,轻轻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宛蓉站在范雪院子门前,只见空无一物,早已人去楼空。“五姐姐呢?”   “雪儿那孩子想开了,昨天夜里就已经去了郡守府。”詹氏道   宛蓉浑身一震,“不可能。”范雪要是愿意的话,哪里还有后面这些事,要同意她早就同意了,何必等到现在?   “郡守家看上的人,早晚而已,大约她这几日也是想通了,胳膊拗不过大腿不是。”   宛蓉摇摇头,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范雪什么心思她太清楚了,哪怕就是以后吃糠咽菜,她也不会给人做妾。   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一颗心沉到谷底,只祈祷她千万别犯傻!   等到范雪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郡守府的后院了。她撑着头,身子娇软无力,有些迷迷糊糊的不知身在何处。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逐渐走了进来,十分地不真切。   范雪摇了摇头,想要清醒些,这才微微看清来人的容貌,那是一张她极其讨厌,又害怕的脸,是他,狄冠!   范雪下了一跳,“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醒了,这里是郡守府,我当然在这里!”   “什么?”她脑海中嗡了一声,什么时候来了郡守府,这是怎么回事?脑海里昏昏沉沉,仿佛压着千金重担一般,沉重的快要抬不起来。   “你家大太太将你送给了我,用你换你哥哥的前程。你哥哥去了平遥就职,事情都办妥了,你自然也是我的了。那天在范家你跑的那么快,以为能跑的出我的手掌心?”   范雪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时候,两顶轿子一起出了范府的大门,范瑞去了平遥,而她来了郡守府。   “你不要过来!”范雪死死咬住嘴唇,上面已经满是鲜血,疼痛会让她稍微清醒些。看着男子一点点逼近,她的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眼前的男子明明是人,却比厉鬼还要可怕百倍,千倍。她只能拖着身子往后退,直到退到床角再也动不了。   狄冠置之不理,仿若未闻,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啊.....”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范雪呆呆的看着床顶,头发散乱,面色苍白,眼睛里彻底没有光芒,泪水不断地夺眶而出。她身上□□,到处都是淤青。   跌跌撞撞离开了郡守府,天色已经黑透,还下着大雨,阴冷又潮湿。她就这样光着脚,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范家早就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再也回不去了。大嫂子的那杯水,想到这里,眼泪又混着雨水不断落下。   现在她突然全明白了,这一切早就是他们计划好的。原以为大太太怜惜她,真心替她筹谋,想为她日后寻个良人,所以才带她去赴宴,还刻意打扮了一番。   原来不过是同其他人一样打着她的主意,借着她巴结郡守大人家,好替大哥哥铺路。她只是被当成一件礼物送了出去,用来换她哥哥的前程。   她又哭又笑,绝望透顶,原来真相是这么不堪!   现在已经无家可归,她就像一条无根的浮萍,飘飘荡荡,大雨也冲刷不掉身上那些肮脏的印迹,她都快恶心死了!   还能去哪里呢,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所谓的范家骨肉至亲,将她一个清白女儿家给人做妾,这种事也干的出来,还给她下药。哈哈哈.....   她站在河边上,任由冷风扑面而来,早就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终于离开郡守府了,如果留在那里,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那些人,范家的人,狄家的人,都让她无比恶心!   水面飘来一束莹白的光,让她想起来了小时候,父亲母亲都在,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四口,在青州。眼前是父母温暖的笑容,她再也没有犹豫,一步步朝水里走了过去..... 第31章 送黄昏   等到有人发现的时候,范雪的身体已经在水面漂了起来。   范家的小姐投河自尽,一时间在庐阳城众说纷纭。郡守府不愿沾上关系,无论如何也不承认,范雪是在郡守府出走的,对外只说不清楚范家的家务事。   大太太不愿意去认领范雪的尸体,说是她不检点。作为闺中小姐私下里跟别人勾三搭四,让家族蒙羞。被发现后,自己觉得没脸,去投河自尽了。还在大堂上弄了个奸夫指证,那奸夫在大堂上供认不讳,承认勾搭范家小姐,两人私定了终身。   “二哥,求求你跟我一起出面,去把五姐姐的尸首带回来吧。”宛蓉双眼模糊道。自从范雪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送去了郡守府,她就知道早晚要出事,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现在还要被诬陷,范家甚至连尸体也不愿去认领。   范雪是投河自尽的,当时该有多绝望才会走到这一步。宛蓉没有办法抛头露面,只能来求助二哥帮忙。那些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大太太发了话,说不许族中人插手。”范景有些为难道。他当然想管,毕竟怎么说范雪也是范家的人。只是如今大老爷不管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全是大太太说了算,他就算有心也无力。   “我知道,可我不是范家人,二哥哥只要陪我过去就好了。”她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找了,也没有人出面,大房不管。只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范雪就这样背负骂名不说,尸首还流落在外,以后漂泊无依,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可是.......”范景。   “二哥,五姐姐也是范家的一份子,现如今她背负骂名不说,还不能入土为安,若是范家的祖先泉下有知,大约也会痛心疾首的吧。我们一起相处的这几年,五姐姐是什么人,想必大家心里也有数。如今她尸首流落在外,无家可归,我们总要想一想办法,先将她安葬了才是。”   “蓉妹妹说的是,五妹妹既然还未出阁,就还是范家的人。大房可以不认,但是我们不能不认。得罪了大房,不就是分家吗?分就分吧,和这样蛇蝎心肠的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心里也是堵得慌。”大房做事,心思缜密。范雪不明不白的没了,不说弄清楚缘由,为了同她撇清干系,竟然还说是她自己不检点,这样真是死了也无法安生。   殊不知这样说,甚至还有可能会影响他们二房三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干嘛,还不如各过各的好。   范景见甄氏这么说,便没有再犹豫。   当即和宛蓉一起去停尸房,身后还跟着九岁的范祁。自从听说姐姐出事了,范祁也是哭闹着,非要跟去不可。   此刻看见姐姐的遗体就冷冰冰的躺在那,也是伤心欲绝“姐姐,姐姐,我要姐姐。”   “范祁!”宛蓉一边擦泪,一边拉过范祁。   “蓉姐姐!”豆大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嘴角上。   宛蓉揽着他的肩膀,交给了范景。   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朝范雪走过去,那个笑容明媚的五姐姐,明明前几天还在同她说话,眼下却冷冰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宛蓉手抖得有些厉害,轻轻掀开白幔。她一定要看看,见范雪最后一面,哪怕只是跟她告别。   这是她在范家最好的挚友,也许人生本就是孤独的,她们都在孤独中前行,彼此理解,是这漫漫孤独中,心里唯一的一丝温暖。   在看到她满身的淤青后,宛蓉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范雪一定是受了非人的折磨,才成了现在这样,到处都是伤痕。   原以为从郡守府回来那天,是她多虑了。大太太作为长房太太,不会做那样龌龊的事,便没有接着说下去,可是一切都成真了。   大太太看着面慈心软,实则是蜜口蛇心,对范雪别有所图。二公子欠下赌债二太太要拿三房产业填补,大太太出面维护。众人只以为大太太持家有道,凡是秉公处理,落了个好名声。哪知大公子刚一出事,她便把范雪作为礼物送出去,用来换取大公子的前途。   郡守府金氏长久不孕,狄老夫人又不喜欢普通人家的孩子,是以就想找个知书达理,清白之家的闺女,作为备选。如果儿媳实在生不了孩子,就让这人生,充做金氏的孩子。   范雪出自范家,父亲曾任青州刺史,范家又是百年名门。如今父母早逝寄居范府,对郡守夫人来说这样的人再合适不过。   大太太自然不会轻易将范雪卖了狄家,而是两家早已达成协议。范雪给狄公子做妾,范瑞的差事也要安排好,所以才有了郡守府赴宴一事。。这哪是亲人眷顾,分明是狼窝才对。   她让范景去买了一身干净的素衣和头饰回来,又找了一个单间,替她擦着身子。   “小姐.....”罗伊道。“这种事还是让别人做吧。”   宛蓉没有理会,别人?范雪一定是觉得自己身上很脏,才去投河的,又怎么会允许别人碰她。有什么好忌讳的,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反而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善良的。   范雪平日里爱干净,总喜欢一身素白,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傲雪凌霜。现在不能让她带着屈辱走,一定要让她干干净净的离开。那僵直的身体,一丝温度也没有,任由她梳洗。   看着她已经穿上整洁的衣服,戴着全新的头饰。宛蓉握着范雪的手,将一块绣着金菊的手帕放在她手里。   遗体没有进范家园陵,而是在范家园陵的边上选了一块墓地,将她安葬。   夜晚,宛蓉孤身一人站在范雪的房间里。自从她出事以后,这个院子就再也没有人愿意过来。房间里已经渐渐落了些灰尘。可见自她出事后,这里也没有人打扫过,屋子里的人都分配去了别的地方。   冷风不断地从门外灌进来,她只是心底还有些疑问。。看着房间的陈设和往常一样,似乎没什么变化。   “蓉姐姐!”   回头一看,是范祁撑着灯盏站在门外。   “范祁,你怎么过来了?”   “我睡不着,见姐姐的院子里亮着灯,我来看看!”父母早逝,这些年只有姐姐陪着他,现在姐姐也没了,家里就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了。   宛蓉摸了摸他的头,“范祁,听嬷嬷说你最近吃不好睡不好,怎么能行。你已经九岁,是个小大人了。若你不爱惜自己,让你姐姐知道了,她也会不安生的,你可明白?”   “可是我很想姐姐。”他真的很想很想,每天夜里都睡不着。   “你平安没事,你姐姐才会放心的离开。你这样,若是她泉下有知,也会跟着伤心的。”   “蓉姐姐!”   宛蓉替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长得结结实实,才是对你姐姐最大的安慰。要像那些野外的花花草草一样,虽然它们经历风吹雨打,可是依旧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坚韧不拔地向上生长,你要像它们一样,知道吗?不要自暴自弃,一定要好好的爱惜自己。等到你长大,才可以去保护更多的人。”   “嗯。。” 第32章 畏春寒   这几日宛蓉精神不济,也没有去前院,只听那边吵吵闹闹的,不知道为了什么事。   “前面院子怎么了?”   “听说大房二房闹着要分家?”燕绡过来替她掖了掖被角。小姐这几天心里不好受,一点精气神也没有。   “好端端的怎么要分家?”   “前院的嬷嬷们说是大房提出来的,说是本来早该分家的,拖到现如今,已经是给足了二房面子。”   宛蓉沉吟了会,大约范雪的事也是个导火索吧。   “二太太不同意吧。”他们二房势单力薄,借着范府的名声日子还好过些。若是分出去,自己开门立户,日子恐怕有点艰难。   “所以二太太一直在院子里闹腾呢。”燕绡叹道。这一家子正经日子不过,三天两头闹腾。好好的小姐被逼投了河,现在府里又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前院,“都是老太爷的子孙,凭什么要将我们分出去?”这么大的宅子干嘛便宜大房,只给她一家住,她偏不分。   大房对于她的闹腾,也懒得理会,随便她折腾就是,家是分定了。   “母亲,快点回屋去吧。”范景正拉着他那个闹事的老娘,有点尴尬,周围还有一堆围着看热闹的嬷嬷丫鬟,跟在一旁取笑。   “我不走,就是不分。”   最后还是二老爷出面将她弄了回去。“还嫌不够丢人,看看你什么样子?你不要做人,我还要做人,孩子们还要做人呢。”丢下两句话气冲冲地回去了。   二老爷出面,二太太只得跟着后头,灰溜溜地回屋去了。倒不是她不愿意分,只是分家后,长房占优势,他们二房原本产业就不多。范景还被狄冠坑了一把,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分就分吧,母亲,您不是也不愿意再看大娘的脸色了吗?”   “分了?咱们这一家人住哪,你这傻小子。”也不知道这个儿子是不是缺心眼,善良的过头了。这是范家祖宅,这么大,出去后哪还有这么大的房子住。   “母亲忘了,父亲名下还有一套房产,一直空置在那,以后咱们搬那里也是一样的。”   二太太当然知道,二老爷名下还有一套房产,做官这些年,毕竟也不是白做的,就是心里气不过,凭什么便宜大房。   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大房打定主意,分家势在必行。   第二天族中长老尽数到场,处理大房二房分家之事。大房是长房,除了祖宅,其他平分。二太太即使心生不满,也无可奈何,谁让人家是长房呢,长房就是占先机。   三房只剩下个公子哥,对于范祁的归属,才是两房要争的。   老太爷临走时有遗言在先,产业上没什么好争的。但是范祁单独作为一房,分的产业不少,如今三房就剩范祁一个人。只要范祁在哪里,他手里的产业,自然也归谁。   大太太率先道:“三房只有祁哥一个孩子,作为长房来照顾祁哥责无旁贷。”   族里老人也点点头,无论威望还是身份,自然是长房合适,范祁今年才九岁,还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对于这个,二太太当然也要争一争,“大嫂这吃绝户的本事,大家也是望尘莫及。雪儿那孩子不明不白的死掉了,大嫂不说替她伸冤做主,还不让她进范家园陵。还是我儿看不过去,不忍雪儿那孩子流落在外,做个孤魂野鬼,是以将她安葬,大嫂这又打上了三房独子的主意。”   大太太面露冷色,“不是我不肯雪儿进园陵,实在是她做的事,犹辱祖宗名声,才不得不如此。我们范家百年声誉,怎么能容忍一个不贞不洁的女子进园陵?”   二太太轻轻一笑,反正都撕破脸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从前多少还有些畏惧,现在都要分家了,还怕她干什么,“大嫂子真是会颠倒黑白,哪里就说雪儿不贞不洁了?”   “公堂之上奸夫都招认了,众人也都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   “大嫂子给侄女安了个不贞不洁的名声,可知我们二房还有三个未出阁的姑娘,将来要是受到什么影响,嫂子可是要负责的。”   闺中女儿名声最重要,若是让定亲的人家知道,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事呢。大太太这样做,分明也是不想他们二房安生。   “自己爱惜些名声,自然什么事也不会有。若是自己不珍惜,平日里行事张扬跋扈,闯出什么祸端,只能怪自己了。”   “你.....”   眼见两人争执不下,族里人提议,让范祁自己选择跟谁。   也确实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族人都在,总不能上手去抢吧。   于是大太太和二太太都盯着范祁瞧。   范祁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沉默了会,“大太太。”   二太太拉下脸,“这可是害死你姐姐的人。”   大太太一拍桌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二太太看了看众人,也就不说话了,她没有证据,说什么也白费。   范祁走到族中长老身边,“我跟着大太太!”之所以做这个选择,是因为昨天蓉姐姐来找过他,告诉他如果分家时,问他愿意跟谁,一定要选大太太。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但是他知道蓉姐姐同姐姐交好,断不会害他。所以今天的场景同蓉姐姐猜测得一样,她们僵持不下,会让他自己选择。   也问过蓉姐姐为什么,她只是看着他说,“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   二太太叹了口气,往后一仰,“唉,这可是羊入虎口!”   大太太听了范祁的选择后,神色舒展,冲着大家保证,“既然祁儿选了我,那么以后照顾祁儿的事情就请各位放心,大房一定将祁儿好好抚养成人长大。各位今日也做个见证,若是祁儿有任何闪失,不需要各位出面,就是我自己也会出来谢罪的。”三房眼看只剩这一个独苗了,她自然会好好照看。   二太太心里不满,可也无可奈何,人毕竟是范祁自己选的,她还能强拉硬拽还是怎么地。只是又便宜大房了,多少有些不甘心。   二老爷倒是没说什么,现如今家也分了,东西也分了。虽然被赶出祖宅,但是日子总归是自己过的。好在自己为官这些年,也不是一无所有,管住一家老小还是可以的。   襄阳孙家听说范家出了个不洁的闺女,说什么也不愿意同范家结亲,下了帖子非要退婚。   二太太气得咬牙切齿,这都是她那个大嫂故意整出来的事,果然就有人来退亲了,还是自己的亲闺女。真是该退的不退,不该退的又来火上浇油。 第33章 退亲   “小姐为什么要让三公子跟着大太太?”燕绡有些不解。昨天晚上是她陪着小姐一块过去的,虽然两人对话一字不落都听进去了。可依旧觉得如果跟着大太太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岂不是很可怕。   宛蓉看着指甲又长了,也该剪剪了,似乎多余的东西总是长得格外快。可怕归可怕,却也是最适合。人总是要不断成长的,温室里的花朵再好看,到了外面,终究不堪一击。范祁才九岁,又是男丁,现在好好磨练磨练,将来才能撑得起三房。   于大太太而言,范雪已经没了,范瑞去了平遥,大房想达到得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如果范祁再出了什么意外,岂不是□□裸地告诉大家,她就是害死范雪的凶手,并且把三房吃干抹净?   除了范家族人,二房也正瞪大眼睛盯着她呢。就怕她不出错,否则二太太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大房务必会好好对待范祁。   她抬起头,看向远方。“再也没有比大太太那里更好的地方了。”   关于孙家退亲的事,帖子上写着:吾少年及冠,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汝灵秀,遂聘汝为妇,愿缔结百年之约。今闻得贵府门风不济,令人生畏。几番思虑,修此书一封,与汝解除婚约,各择良缘。   “我的老天爷!”二太太看完,差点背过了气,还好身边的嬷嬷扶了一把。   “母亲。”范珍知道自己被退了亲,一时间也没有了主意,只坐在一旁哭。   “周家和吴家那边怎么说?”二老爷道。除了范珍,还有范慧和范云也是已经定了亲的。现在孙家要退亲,另外两家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周家倒是派人传了话过来,说周家看上的是四小姐这个人,与别的无关,婚事照旧。”一旁的嬷嬷回话。   那周夫人听说后,还没等人上门打听,自己就先传了话过来,让二老爷安心,也让范云安心。在郡守府看上范云的那一刻开始,便认准的是这个人,无关嫡庶,更不要说其他的,他们周家从不在乎这些虚名。   吴家那边多少有些纠结,依旧还在观望中。大概是要看其他人如何做了,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   “这个杀千刀的大太太,不把别人折腾完,她是不会善罢甘休。”已经害了范雪,现在还要来害她的两个闺女。   周家坚定不移地选择范云,可是自己的两个亲闺女,怎么这么倒霉。   二太太咽不下心里的气,又去大房闹了一场。   “你这个老毒妇,蛇蝎心肠,要是我闺女有个三长两短,你看我能轻饶你,别当谁都好欺负,你不就是仗着娘家了不得吗?”   “二太太该自重些才是,自己不放尊重,平日里跋扈惯了,倒要反赖别人。我还有娘家可以仰仗,你有吗?”   “你......”二太太被气的头晕眼花,她跟大太太吵架从来没有吵赢过,可能也是嘴笨加上无脑。除了耍横发脾气,大声嚷嚷,半点智慧也没有。   “要是我闺女有个好歹,看我能轻饶你。”   夜晚,宛蓉在伏案前坐着,烛火摇摇晃晃,宣纸上的影子也十分不稳。   燕绡见状,直接将窗户关了起来,这会烛火晃得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   小姐已经很久没有练字,这些日子总闷闷的,话也少了很多。从前还有五小姐在旁边说几句话,偶尔说到开心的地方,两人还会笑一阵。从五小姐过世后,小姐看上去更沉默了。   前院里人声鼎沸,宛蓉就是想躺,也没办法躺得安心。二太太每隔一两天都要过来闹一阵,整个范家也是鸡飞狗跳。   范珍被退了亲,二太太这么闹腾,自然也传来了她这里。   “想不到二小姐也有今天。”罗伊道。二太太的两个嫡亲闺女范慧和范珍,素日里眼睛长到头顶上,趾高气昂,看谁都不顺眼,总是高人一等,这下看她还神气的起来不。   “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突然被退婚,她也是无辜。”宛蓉淡淡道,依旧没有停下笔。不过又是一个飞来横祸罢了,都不是自己选择的。   “大太太不管不问,倒好像真与她无关一样。”明明大房才是罪魁祸首,此刻真出事了,一句话也不愿意出面说。   “大房二房关系紧张,大房又怎么会管二房的事。”燕绡道。   宛蓉收了最后一笔,这世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落井下石就算好的了,哪里还会想到去帮忙。况且大房二房关系紧张,巴不得对方倒霉。   只是一直这样吵吵闹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二老爷的意思是退,反正孙家都已经开口了,贴子也写了,没道理说自己还上赶着,赖着不退,倒不如体面些。   二太太坚持不退,若是退了,孙家下的聘金一万两银子也没了,真的是鸡飞蛋打。   “你满脑子都是银子,银子,我看你是掉钱眼里了。”   “是银子又如何,这一家人不吃不喝,把嘴缝起来可好?”   “顽固不堪。”   “老爷是轻松,后宅里的事一概不管,哪件不是我忙里忙外,跟着操心,孩子们的事哪一件老爷操心过。”   “我怎么不操心了。”   两个人也没吵出个结果,只能来找陈老太太做个决定。   “侄儿过来打搅姑母,是为了范珍的事,这孩子婚事出了差错,我们两人也没了主意,想问问姑太太的意思。”对于这位唯一的姑姑,二老爷心里是尊重的。父亲还在时,百般宠爱姑姑。而姑姑从前在家的时候,活泼开朗,人又聪明,很多解决不了的事,在姑姑那里都迎刃而解。只是晚年儿子出事,心中郁郁寡欢,不大问俗事。   陈老太太,“你是珍儿的父亲,你是什么意见?”   二老爷顿了顿,欲言又止,“侄儿的意思是退,毕竟孙家都已经提出来了。”   “那二太太是什么意思?”   “我不同意,现在退了,以后怎么办,哪里容易找婆家,就是蓉儿的姐姐,不是现在还没着落吗?”   “嗯哼。。”二老爷尴尬的咳了两声,捂着额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宛仪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非要说出来给姑太太添堵吗。   “老爷怎么了,可是嗓子不舒服?”二太太还一头雾水,好好地咳什么,哪里知道自己正戳人心窝子。   二老爷瞪了她一眼,面容无奈。自己的这位夫人,平日里口无遮拦习惯了,一点眼力见也没有。这话非得在姑太太面前说,不是来刺激她老人家的?   二太太看着老爷挤眉弄眼,这会才多少有些明白,只得尴尬地低着头。   宛蓉端了两杯茶水过来,刚好听到。也只能装作没听到,奉了茶,“二叔二婶请用茶!”   陈老太太摸了摸白团子,轻轻咳了声。   二老爷见状,“姑母不碍事吧。”   “没什么大碍,年纪大了,总有一些小毛病。依我的意思,也是不能退。”   二太太见姑太太同她一样的意见,“老爷看吧,姑太太也是这个意思。”   “退亲对珍儿那丫头不利,一旦传出去再想找孙家那样的门第只怕难了。再说一旦珍儿退了,还有吴家,周家,都看在眼里,势必也可能要跟着退。就算不退,将来过门,婆家也是有话说的,所以这门亲事不能退。”   二老爷点点头,还是姑太太思虑周全,他没有想这么远。只是觉得既然孙家不愿意结亲,自己偏要上赶着,只会让人看轻了去。姑太太这几句话,让他清醒了许多,要是真退,一定是后患无穷。   二太太也连连点头,是这个意思,她只是担心那一万两礼金,也没有考虑过别的。已经有一个要退了,吴家态度现在模棱两可,要是知道孙家退亲成了,肯定也会下行效仿。   到那时候就不是范珍一个人的事那么简单了,整个二房都要被拖下水,永无天日。光是想想都已经有些后怕,还好坚持没退。   “想来孙家如果非要退,也没有任何的好处。退亲毁人名声,这是其一。其二,孙家主动提退亲,先前下的一万两聘金和其他礼金,可是一件都要不回去的,毕竟孙家悔婚在前。有这两点,孙家也会仔细思量思量。”   二太太点点头,对呀!如果孙家非要坚持退婚,并且是女方无过错的情况下,家族是家族,干范珍个人什么事,所以聘金是一分也不会退回去的。再者,他们主动提退婚,毁人名声在先,一般的人家想要把闺女嫁过去,都得掂量掂量。要是这事传出去,士族之家,只怕也没有人愿意把闺女嫁到这种人家去了,他们孙家也不好找。   “孙家老太太同我是旧识,年轻的时候在一起闹过。虽然如今年纪大了不大走动,我想情谊还在。我明日修书一封去往孙家,说清缘由,他家老太太应该还当得了家。”   “要是这样,那可就太好了。”二太太兴奋道。刚刚还不知道如何是好,现在就有眉目了。   “侄儿替珍儿那孩子先谢谢姑母了。”二老爷心下也释然了些。只要是姑母应承的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范珍是他的亲闺女,对于她的人生大事,自己自然也是上心的,当然希望她好,希望自己所有的孩子都好。   看着祖母有些乏了,二老爷便拉着二太太告退。“姑母好好休息,侄儿先告退。”   “多谢姑太太,姑太太费心了。”二太太边走边回头道。   “老爷拖着我干嘛,我自己会走的。”二太太有些不满,自己又不是没长腿,拉拉扯扯地好像怕她多待一样。   二老爷也不搭话,只拖着她走。她不是没长腿,是没长脑。再任由她说出什么惊天大雷来,范珍的婚事可能也要黄。 第34章 祖母   【一】   “二叔,二婶走好。”   “不用送了,快回去吧。”二老爷连拉硬拽同二太太一起出了院子。   “是!”   待他们走后,宛蓉端了杯茶水,侍奉祖母喝下。刚才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这会看上去精神更不好了。   “去取纸砚过来,我说你写。”陈老太太忍不住又低咳了几声。   “祖母还是先休息,明日再写也不迟。”宛蓉有些不忍,就是天大的事情也没有祖母的身子重要。   “先写好,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些。”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虽然孙女瞒着她不说,但是陈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说不好哪天就这样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了。   二房既然开口,况且关乎范珍的婚事,府里刚刚没了范雪,范家不能再出事了。就是哥哥泉下有知,想必也是着急的。趁着她现在还有口气,头脑也还清楚,能办得就早些办了。   见祖母执意要写,宛蓉只得去准备纸砚。老太太每说一句,她便认认真真记下来。   书写完毕后,陈老太太也没有了力气,开始剧嗽不止。燕绡赶紧端了药碗进来,服侍老太太喝下。   “去将粱先生请来!”宛蓉有些不放心,祖母这两天明显咳得更厉害了些,情况不对。   “不用麻烦粱先生了,祖母的身体自己知道,休息一下就好了,没有大碍,不要担心。”陈老太太道。   “一定要粱先生看过以后我才会放心。”   粱先生是庐阳城有名的大夫,也是粱氏医管的老板,医术高超,只是随着年纪增长,也不缺钱,便不怎么问诊了。因与祖母是旧相识,得知祖母生病,又开了例,每隔十天半个月,便会主动来为祖母把脉。   “没什么大碍?就是不能再费心了,好好静养才是。”看到范家有人来请,梁先生急忙放下手里的事情,便跟着过来了。   “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怎么会麻烦,就是不着人来请,我也是要过来的。你好好休息,什么也不要想。”   出了烟雨阁,宛蓉也跟了出去。只见粱先生面露凝色,宛蓉心底紧了紧,知道粱先生刚才只是为了让祖母心安而已。   “粱先生有话请说,我经受得起。”   粱先生点头,这个女娃,是他见过少有的聪明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皆在她的注视之下,什么也瞒不过她。   “老太太情况越来越不好了。”   宛蓉心底一沉, “到什么程度?”虽然早已猜到祖母的情况不容乐观,却没想到才短短几日,又加重了许多。   “老太太心绪不宁,虽然表面看过去还好,但是内里的亏虚却是一天天在加重,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的。”   “还有什么办法吗?粱先生不用担心钱,我有。。”她有些慌乱道。   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说错了话,粱先生又岂是这种人?垂眸道:“对不起,梁先生,我知道粱先生不是为了钱,是我着急了。”如今她身边就只有祖母了,父亲母亲远在江州,山高水远,要是祖母再有点意外,她可怎么办。   粱先生和陈老太太是旧相识,关系不错,一直以来给老太太看病用得都是名贵药材,却从来没有提过钱的事。   但是宛蓉知道,交情归交情,钱财归钱财。况且那些名贵药材也不是从天下掉下来的,都是需要花成本的,便每三个月就会根据市价,到粱氏医馆结一次钱,只多不少。   时间久了,粱先生也知道宛蓉的性子,从不欠别人什么,这是她的处事原则。再后来每次过去结账,该是多少就收多少,也就不说什么了。   “自然不是钱的问题,我回去再开张药方,先吃吃看,多劝导老太太放宽心,不要再劳心劳力,少操些心。”他很欣赏婉蓉的性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看事通透,有韧性也有耐力。虽说寄人篱下,却不妄自菲薄,这样的人很难得。   “粱先生辛苦了,余嬷嬷送粱先生回去。” 这几年里,祖母承受了太多,虽然从不说于外人听,每每夜深人静时,祖母总是一个人唉声叹气。把所有的事情藏在心里,独自吞下。父亲的事,范家的事,哪一件对老太太来说都是打击。   梁先生走了几步回头,“别让老太太留下什么遗憾才是!”   待梁先生走后,宛蓉坐在祖母的床边,握着她老人家的手。   “他说什么了?”   “说祖母没什么问题,就是少操心些才是。”   “不管他跟你说了些什么,你都不要信。祖母好好的,身子还硬朗,我的蓉儿还没有长大,祖母一定会看着蓉儿长大的。”   宛蓉眼角微润,祖母满腔的心事,从来没有人可以说,都是自己硬挺过来的。她心里的苦,只怕无人能体会。   “粱先生真的没说什么,只说祖母一定会长命百岁。”   “那个老滑头。”   “祖母好好休息。”   安顿完了祖母,宛蓉坐在伏案前,沉思良久,朝燕绡道:“叫晋武去趟江州。”   “是!”   襄阳,孙家老太太看完书信后,久久不能平静,气得手抖。“将太太给我叫来!”   如今年纪大了,孙子都要娶亲了。所以内宅的事,都交给了儿媳妇樊氏打理,怎么也没想到樊氏竟然直接越过她同范家退亲。   她同陈老太太是闺中密友,年轻的时候娘家挨得近。常常往来,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也差不多。   只不过后来都各自成亲,她来了襄阳,陈老太太去了江南。虽然平日里不大联系,但是往日里的情分一直都在。   也许是年纪越大就越念旧,从前那些青葱岁月,就显得格外珍贵,她们的闺中之情是可以延续到地下的。   一旁的丫鬟,见素日和蔼地老太太突然发了脾气,也知道大事不妙,听了吩咐匆匆忙忙去请太太。   等樊氏过来的时候,孙老太太将信封拍在桌子上,“看你做的好事!”   樊氏吓了一跳,怎么母亲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一头雾水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是...是什么事惹得母亲生气?”   “你还好意思问,同范家退亲,是怎么回事?” 第35章 祖母   【二】   别看孙老太太年纪大了,但是身体还算硬朗,发起脾气来,也十分骇人。   樊氏一听是为这事,顿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才好。那退婚的帖子,的确是她怂恿自己儿子写下的。   “素日看你是个明白人,怎么这件事情上就糊涂了。现在同范家退亲,传出去让别人怎么看,说咱们孙家落井下石是吗?”   “不是的,母亲,还不是因为他们范家出了个不贞不洁的闺女....所以..我...”樊氏声音逐渐在减弱。上面坐的是自己的婆婆,统管孙家后宅,自己多少有些惧怕。   “你怎么知道传出来的一定是真的?”   “他们家大太太说的还能有假?庐阳城谁不知道,还在官府立了案的。”这事都闹的沸沸扬扬,只怕结亲的人家没有不知道的。   孙老太太摇摇头,“且不说事情是真是假,咱们这样做就是落井下石。况且三房的事和二房的闺女有什么关系?你这样做天宁那孩子以后还能找到合适的媳妇吗?落井下石,背信弃义,都是读书人家所不耻。传出去,以后谁还敢同咱们家结亲,往来?还有那一万两聘金,还要得回来吗?”   士族人家联姻都是看门第,或者看名望。有时候毁掉家族名望是一瞬间的事,但是建立名望,却需要几代甚至几十代的累积。这样突然同范家退亲,况且女方无过错的情况下,传出去只会让人指指点点,哪怕当面不说,也没有人敢同这样的人家往来了。   “亲事退了,聘金自然也是要退回来的。”   “糊涂,要退亲的是咱们孙家,女方有什么过错?聘金还想往回要,他们范家不去官府告咱们就要烧高香了。万一惹恼了范家,一纸诉状递到府衙,说咱们背信弃义,私毁婚约,不往里搭钱都要庆幸,还想往回要?你这样做分明是陷咱们孙家不仁不义,把咱们都往火坑里推。”   攀氏吓得一惊,“谁要去告?”   “自然是范家去告咱们孙家。”这信上写的清清楚楚,若孙家坚持要退亲,毁了范珍那孩子,陈老太太也只能豁出老脸,去衙门告官,替范珍讨个公道。   对于自己的这个闺中密友,孙老太太十分清楚,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抛开彼此情分不说,这可是个有名的泼辣主,什么都敢干。若是真惹恼她,不管干出什么事,她都不奇怪。别说去衙门告官,就是来他们孙家大闹,再放把火,她都相信。   攀氏多少有些不信,“也就唬唬咱们算了,还能真去告?”   孙老太太摇摇头,“你不相信愿意去试,就试,不要连累天宁,我孙家的名声更开不得玩笑。”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清楚楚,陈老太太是有名的言出必行。   要是陈老太太真的去官府告,孙家必定名誉扫地,那天宁以后再想寻个好的亲事可就难了。   樊氏面露惧色,之所以要退亲,也是为了自己的一片私心。没有想过那么远,更没有想赔上孙家的名声。   孙老太太几乎一眼就将她看穿,“素日你那外甥女,天天缠着你干嘛?别以为我不知道,想退了范家,娶她,只要我在,你们最好赶紧死了这条心。赶紧把人给我送走,送回家去,孙家不欢迎她。”   樊氏见老太太动了真格的,一颗心七上八下。只因姐姐膝下有个闺女,平日里也懂得讨好自己,对于姐姐的意思,自己自然看得出来。   只是天宁先前是同范家定了亲的,自然没有办法,现在范家出了事,刚好可以借机退了这门婚事,所以就擅自做主弄出了现在的事。   从来没有想过退亲以后会惹出这么多麻烦,也是自己思虑不周。只得收了退婚的帖子,小心翼翼退出去。   她的这位婆婆,平时不大管内宅的事,既然管了,肯定就要管到底。   原本还想着退了范家,也好改娶姐姐的闺女。现在看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瞎忙活一场,还平白挨一顿骂,直接去了西厢房。   “你快些东西收拾一下,我找人送你回去吧。”樊氏正坐在自己外甥女的房间里,心里一肚子气。   “为什么,姨妈?”荞箐有些疑惑,怎么好端端的要送她回去。都住了大半年也没事,还一心一意地等着进孙家的大门呢。   “还能为什么,老太太发话了。”她就是想留,也不敢明目张胆忤逆婆婆的意思。自己就是再喜欢这个外甥女也没用,老太太看不上。   “不是说表哥已经退了范家的亲事吗?”荞箐实在不懂,怎么突然之前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退不成了,老太太不同意,连我也骂一顿。”樊氏叹了口气。姐姐家条件不好,想把闺女嫁进来。只是老太太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办法了。   “老太太怎么突然管内宅的事了。”   “谁知道呢。”平日里内宅的事,老太太很少说话,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不仅态度坚决,还生了大气。她还是第一次被婆婆骂,当着下人跟前,一点面子也不给她留。   “那我同表哥的婚事?”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荞箐一点准备也没有,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退了范家,她就可以嫁进孙家,怎么说变就变了。   “老太太不同意,我也没有办法,你先回家去吧。”   “姨妈....”   “我也没有办法了,别看老太太年纪大了,发起火来,还是怪吓人的。就当你跟天宁没有缘分吧,早些收拾,我找人送你回去。”   丢下几句话,回屋去了。   对于老太太的吩咐,她只能照办。况且外甥女再好,也没有儿子的名声重要,更不用说拿孙家的名望去冒险,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   &&&   二太太知道孙家收回了退婚的帖子,心里正高兴。“真没想到,姑太太还有这本事!”让她焦头烂额的事,姑太太一封信搞定了。孙家就这么不退了,也太神奇了。   她都没有想到姑太太还打算去府衙告官!孙家一声不吭来了这么一出,把她和二老爷吓个半死。现在姑太太不动声色地就讨了回来,真是畅快极了。   二老爷哼道:“你没想到的多了去,姑母是什么人。”从前在庐阳的时候结识的人就不少,许多世家小姐和姑母都是旧相识,还有那个梁先生,多少有钱人请都请不到,却主动上门给姑母看病。   “管它呢,改天要去谢谢姑太太才是!”心头大石落地,畅快多了。这会看什么都好,就连看二老爷也顺眼了些。这几日二老爷忙前忙后,为了二房的事情操心,好像人也瘦了一圈?   “姑母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你就不要去打扰她老人家了。”二太太说话口无遮拦,语不惊人死不休,着实让人头疼。要是突然过去,指不定又会说出什么让姑母震惊的话,还是在家里待着最安全,免得到处惹事。   “不去就不去吧,老爷看起来好像有些瘦了,晚上让小厨房多炖点汤,老爷喝了好补补。”   “我看你才要多喝点,好好补补脑子。”二老爷瞪了她一眼,直接出门去了。   “老爷......”   “我又说错了什么了嘛,真的是.....” 第36章 祖母   【三】   宣宗九年,虽然已经到了春天,但是寒冬的余温还没有尽数褪去,天气依旧很冷。   宛蓉刚从门外进来,就见祖母已经起来,正坐在铜镜前,打理着自己的头发。   “祖母怎么起来了?”   “躺的浑身没劲,听说前院的花开了,今日阳光正好,我想去看看那些新鲜花。”   “还是再过些日子吧,现在的花还没有尽数全开呢。”宛蓉有些担心祖母的身体,前些日子都下不了床,今天怎么忽然起来了。   “已经觉得好了些,想出去走走!”   宛蓉从镜子中看着祖母的容颜,确实比前几日气色好了些。   自从范雪出事,再到三房分家后,祖母心里难受。看着曾经诺大的家族分崩离析,早已不复往昔的模样,她这个范氏家族的一份子,心里自然不好受。   “四儿,替祖母梳个头吧。”   宛蓉接过梳子,慢慢打理着祖母满头的银丝。她虽然没见过祖母年轻时的容颜,但是心里知道,祖母年轻的时候一定风华绝代,曾经范氏大族的小姐,当然气度非凡。   梳理好后,陈老太太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扶我出去走走吧!”   院子里微风和煦,阳光铺洒在身上。   “天气真好!”陈老太太抬头瞧了瞧,人也温暖了些。   三月的紫玉兰还没有尽数全开,只有一些微小的花苞也能绽放出别样的风采。   “这院子的好多花,都是祖母曾经栽下的,一直没有变过,还是那些花。”哥哥下过命令的,范家院子里只能栽她喜欢的花,谁也不许擅自改动。   “祖母为什么这么喜欢花?”宛蓉一直不懂,祖母对花爱的痴迷是因为什么?在江南也好,在范家也好,在长安也好,跟祖母有关的大多数是这些各式各样的鲜花了。   按理说,平常人也喜欢花,只不过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欣赏,也许隔天就忘了。像祖母这么喜爱鲜花的,却不多见。   陈老太太面容舒展,“大抵是因为这些花朵,鲜艳明媚,看着心里舒坦,就觉得自己心里的花也开了。”   “就像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的花,期待它生根发芽,绽放光辉?”宛蓉突然有些理解了,花对祖母来说,或许是一种精神寄托。   “四儿说得对。”陈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她这个小孙女,从小就很聪明,多像从前的自己啊。   “祖母想一个人走走,四儿不用陪着了。”范家大宅,这里是她曾经生活多年的地方。   “祖母,还是让我陪着您吧。”宛蓉有些不放心。   “这里是祖母长大的地方,再熟悉不过了,也不知道还能看几次,再看看曾经生活的地方罢了。”   “祖母.....”宛蓉心里有些不悦,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越来越听不得这种话。   “好,好,祖母不说了,就想一个人走走。”   见祖母执意如此,宛蓉拗不过,只能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老人家的背影。   陈老太太慢慢走到花丛旁边,看着那半掩面的紫色花瓣,轻轻扶着,嗅了嗅,露出一丝久违地笑容,仿佛想到了什么。   “小姐。”罗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药拿回来了吗?”   “拿了,粱先生还给小姐开了一副方子,说小姐有些脾胃不合,应该好好调理一下。”   宛蓉微微怔了怔,最近确实有些吃不下,睡不着。安神就安神的药,这个梁先生还真是看破不说破,脾胃不和,找了这么个理由。   “好吧,回去把药煎上,待会祖母就可以喝了。”   “老太太.....”罗伊忽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了?”宛蓉回头,顺着视线瞧过去,只见祖母刚好晕倒在地上。   烟雨阁里,气氛凝重,梁先生叹了口气。“老夫人情况不太好,内里早已油尽灯枯,只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走开的。”宛蓉握着祖母的手,眼眶发红,刚才只是同罗伊说几句话,祖母就出了意外。她应该守在旁边的,或者根本就不应该出去。这一刻宛蓉恨死自己了,为什么要出去。   “小姐不要自责,老夫人回光返照,原本就坚持不了多久的,这些日子也是在强撑着。”即使老太太不出去,没有晕倒,生命同样走到了尽头。   她只是在弥留之际,看看往昔的岁月罢了。   “粱先生,请你一定要尽全力,帮我留住祖母,她还没有见我父亲最后一面,请你无论如何都要帮助祖母再撑一段时间。”   老太太虽然从来没有说过,可是宛蓉心底却十分清楚。她日夜牵挂的,是自己唯一的儿子,分开四年的时间里,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先前已经修书一封由晋武快马加鞭去往江州,只求父亲能赶到,见祖母最后一面,可是没想到现在撑不过去了。   “这个只能看老夫人了。”粱先生道。如果心底有信念,或许可以撑一撑,只是老夫人已经凭借信念,撑了太久太久,谁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宛蓉日日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握着祖母的手,就好像从前被她牵着一样,是那样安心,温暖。   “蓉妹妹,吃点东西吧,你这样不吃不喝怎么行?”甄氏在一旁心疼道。得知姑太太出了意外后,她和范景便急忙赶了过来。   “谢谢二嫂子,我吃不下。”宛蓉现在心里只期盼父亲能早些赶到。   这天夜里,感觉有人轻轻握着她的手,宛蓉睁开眼睛见是祖母醒了,顿时喜极而泣。“祖母,你终于醒了,吓死我了。”   陈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轻轻道:“别哭,四儿。”   大限将至,就是她不想走,也由不得自己,只是对这个小孙女心里放不下。她从小开朗活泼,太像从前的自己,所以无论到哪,都会将她带在身边,只是以后再也没有办法了。   “祖母不能再庇护你,你要学的坚强些,以后的路终归得靠自己一个人走。祖母想告诉你,不管将来顺境也好,逆境也好,都要豁达通透些,别太在意得失。回想祖母这一生很幸福,遇见你爷爷,一辈子有你父亲这个正直的孩子,还有你这个聪明乖巧的孙女,祖母很知足了。也知道你往江州去了信,只是祖母等不到你父亲了。”   “不,祖母,你再等等,父亲会很快赶过来。”宛蓉哭的泣不成声,祖母最疼爱她,她心里清楚。   当初父亲被贬,担心途中被人暗害,祖母思来想去便和父亲分成两波,让父亲带着母亲大姐姐延朗去了江州,自己则带着她四处寻求庇护。   这几年里祖母劳心劳力,费尽周章的护着她,只是怕她受到伤害。   只可惜祖母的疼爱之恩,还没来得及报答,现在就要离她而去了。   也许命运总是爱捉弄人,宛蓉痛心疾首,声泪俱下说不出一句话来,像剜心一般难受,祖母在跟她告别,祖母要走了,她等不到父亲了。   “还记得祖母教你猜的第一个谜语吗?”   宛蓉点点头,声音哽咽。“身体细长,兄弟成双,只会吃菜,不会喝汤.....”当时这个谜语她想了好几天都想不到,直到有一天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原来是箸。破解谜语的她,一连开心了好几天。是的,这是祖母教她的第一个谜语。   “真好。”陈老太太握着她的手慢慢松开,平静地进入了梦乡,思绪也回到多年以前。   她是范家大小姐,在庐阳城谁不知道,范姝雯有个好哥哥,鸿儒大学士,将她当做掌中宝一样,将她养大,再也没有人比他们兄妹感情还要好的。   “哥,你看这花好不好看?”   “好看。”   “我要把这院子全都种上花,等到春暖花开,一定特别美。”   “好!”   范姝雯自小聪明活泼,喜欢各种鲜花,不管是什么稀奇古怪的花,范振安也总能替她找到。   在庐阳城里,没有人敢惹她,都知道她有个好哥哥。不管闯出什么祸端,也有人替她善后。   六岁的时候被人欺负,往人家后院扔火把,十岁的时候替人伸冤能把衙门的大鼓给敲破,闹得郡守不得不亲自出面办案。   在一家戏楼里,她正同隔壁的李家小姐,两个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注意到一旁正盯着她瞧的几位男子。   其中一个借着酒劲,直接走了过去,“小姐听戏多无聊,不如一起坐坐,喝一杯。”说着,手也顺势搭在她的肩上。   范姝雯直接一脚踹飞过去,那人从楼梯滚到下面。   李家小姐哈哈大笑,果然又是一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这种流氓,真是不少见。不过每次,也没什么好下场。   “你敢打我?”那人捂着脸,冲上来道。   “打的就是你!”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他爹可是有名的富商,家财万贯,所以他长这么大还没这么被人打过。   “我管你是什么人,下次别让我碰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李小姐摇摇头,“啧啧啧,你可知道她哥哥是谁?”   “是谁?”   “范振安!”   那人面容一惊,范振安!那可是庐阳城的都督,统管庐阳兵马,就是郡守大人,都得看他脸色,当下捂着脸,灰溜溜的走了。   “这就走了,不喝一杯吗?”李小姐笑得快直不起腰。   粱宣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瞪着那人背影,“哪能这么轻易放过他,估计回去后没个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   他在另一边瞧的清清楚楚,早趁他不注意,往酒杯里掺了东西。   “怎么哪都有你?”范姝雯道。这人简直就是跟屁虫,走哪跟哪,甩也甩不掉。 第37章 朝花夕拾   “你一个人在外,吃亏了怎么办?”   “我不是人吗?”   “我又不是说你,我说姝雯。”   “她是会吃亏的人吗?”   粱宣齐想了想,好像不是。都是她欺负别人,谁要是欺负她,后果不堪设想。   范姝雯容貌清秀,唇红齿白,出身大族,上门提亲的人多得数不胜数。可是没有一个她看上眼的。   粱宣齐也是众多提亲者之一,只可惜他们一起长大,范姝雯对他半点感觉也没有。只是将他当做好友,没有男女之情。   她不喜欢的,哥哥也不喜欢。她喜欢的,哥哥也喜欢。   陈廷谦是他哥哥的好友,来自江南。   “过几日,我有个朋友要来,你的脾气收敛些。”   “什么朋友,哥哥这么认真?”平日里还没有因为家里要来人,而让她收敛过。   “昔日在长安结识的好友。”   “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别把人给我吓跑了。”他这个妹妹,有点泼辣的过头。也是自己宠的吧,还能怎么办,继续宠着呗。父母早逝,妹妹身边只有他这个哥哥,只有竭尽所能对她好,才对得起九泉下的父母。   他范振安平生佩服的人不多,陈廷谦是一个。家财万贯,可以倾尽半个身家拿去赈灾,眉头不带皱一下。那年的科考,状元非他莫属,笔试第一,最后关头却放弃了殿试。   直到范姝雯见到陈廷谦时,只觉得那是个相貌英俊,气魄宏伟的人,和她平常见过的人不一样。谈吐不凡,举止文雅,还带着些风流倜偿。   不过,这里是她家,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为难他还不是轻而易举。   哥哥对他一通夸赞,说他博学多识。范姝雯不服气,他们范家天下名门,要说博学多识,怎么也轮不到那个江南来的人。   “我哥说你学问好,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年头的人读了两本书就说自己学问好,也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哪有什么学问,只是读过两本书而已,是范兄过奖了。”   “你想在我家呆,就要和我比试比试!”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这里是我家,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想在这里待,就要过我这关。你也可以选择不比,去告诉我哥呀,说我欺负你。”   “比什么?”   “自然比学问咯,我这个范家小姐不至于输给你吧。”   “要是输给我了呢?”   “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为难你。”   “范小姐想比什么?”   “比书上的东西多没意思,就比书上没有的。不准作诗,也不准做词。天南地北,你随便说,我来答,只要答不上来就算我输。”   “好!”   “来者是客,你先请吧,免得说我欺负你。”   “你可别后悔。”   “笑话,我堂堂范家小姐,什么时候后悔过。若是我答不上来,悉听尊便。”   “若是你答不上来,就嫁给我!”   “你......”范姝敏心头微微跳动了下,不过转念一想,在学问上她还从来没有输给过谁。“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可要想好,我不会因为你是范兄的妹妹就让着你。答不上来,你可是要嫁给我的!”   “哼,我不可能答不出来的。”   “只要不是诗词,什么都可以?”   “当然了,我刚才说过了。”   “那我就开始了!”   “请吧!”   “身体细长,兄弟成双,光爱吃菜,不爱喝汤,就猜一谜语。范小姐请吧!”   范姝雯捏着桌角,脸色微白。什么身体细长,兄弟成双,刚爱吃菜,不爱喝汤?这是什么鬼东西,她从来没有听过。   不行,她是范家大小姐,鸿儒之家,读万卷书,囊括天下东西,地理史记,奇异杂文,天上地下的,没有她没读过的。   她绞尽脑汁的想,怎么也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谜语,从哪里来的,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过。   “看来范小姐猜不出来。”   “谁说我猜不出来?”范姝雯辩驳道。怎么可能会有她猜不出来的东西,谜语而已。   “一刻后你再猜不出来,我可就要直接向你哥提亲了。”陈廷谦一点也不想惯着这姑娘盛气凌人的样子,他只是稍微用了点智慧,果然范姝雯就招架不住了。   普通的诗词,书上有的东西,自然难不倒她,但是市井上的流传,这个上层圈子的小姐,怎么会知道。   “你敢!”范姝雯猜不出来,气冲冲的走了。   陈廷谦在她走后,轻轻一笑。他根本没想娶她,只是想吓吓她。   这以后,范姝雯一直躲着他,也很少去前厅了。天天在闺房里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丫鬟觉得奇怪,“小姐最近怎么怪怪的,也不出门了,也不去前厅了,难得这么安静!”   “我平日里很吵吗?”   “反正没有现在这么安静!”   “哎……”她赌输了,真是丢脸到家了。这几天,绞尽脑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鬼东西?   “小巧,我问你,身体细长,兄弟成双,光爱吃菜,不爱喝汤。猜一谜语,是什么?”   小巧默念了遍,摇摇头,她从来没有听过还有这样的谜语。   “哎,完了!”总不至于真的要嫁给他吧,常年打燕,这回被燕啄了眼。   “小姐,嘟嘟囔囔说什么呢?”   “小巧,你去悄悄打听下,哥哥的那位朋友,到底什么来历,家里什么情况,还有妻子小妾什么的?”   “小姐,打听这些干什么?”   “哎呀,让你打听就去打听了。”   “好吧!”   小巧倒也听话,范姝雯让她去打听,她放下手里的东西,就去找了陈廷谦的随从,拉着他天南地北的海扯一番,旁敲侧击的收集着。   陈廷谦的随从也不傻,俩人聊完以后就去汇报给了主子。   他嘴脸上扬,这丫头还真有意思。   小巧问完话,急急忙忙的回到厢房。“小姐,我打听到了。”   “打听到什么了?”   小巧喝了口水,缓了缓。“这个陈老爷是江南金陵人士,家中是做丝绸生意的。”   “哎呀,这个我知道,是还有没有别的,比如夫人呐,小妾呐?”他看起来将近三十岁,总不可能还单着吧。   “听他的随从说,这个陈老爷之前有一位妻子,因为难产过世,就没有再娶,房里连个小妾也没有。”   “怎么会?”他这个年纪,没有夫人,没有小妾,多少是有些让人意外。   “什么怎么会?”   “没什么。”   “听说他先前的那位妻子,还是指腹为婚的。”   “原来是这样。”   这天,范姝雯正在花园里摘花,陈廷谦刚好迎面而来。他只是朝范姝雯点头示意,径直走了过去,绝口不提那天的事。   “等等!”范姝雯握着手里的花,有些不好意思。   “范小姐有事吗?”   “你能告诉我那天那个谜语是什么吗?”   陈廷谦微微一笑,“箸”   范姝雯想了想,可不就是箸,自己一连几天也猜不出来,敲了敲头。“笨死了!”   陈廷谦笑道:“这是市井流传的,书本里不常出现,范小姐不知道,情有可原。”   “你不用安慰我了,还是我太笨了。”   他看着旁边几盆颜色鲜艳的花,道:“这花叫帝王花,花中贵族,我们中原很少见。”   范姝雯惊讶道,“你认识这花?”这可是她哥寻了好久才找到的花,异常珍贵,整个庐阳也找不出几盆。   陈廷谦点点头。“曾经在外游历的时候见过!”   这些日子下来,范姝雯大概对他也有所了解。   “我听我哥说,科举考试,你放弃了最后的殿试,为什么?”对于读书人来说,十年寒窗,身居朝堂,不是每个读书人的梦想吗?   “官场黑暗,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做官。”   从乡试到长安,一路过关斩将,越到最后,他越没有信心去走向朝廷,那从上到下的腐烂,令人窒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百姓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当官的只顾醉生梦死,两极分化的世界,他宁愿走向百姓,做个普通人。   环境会改变一个人的,他也曾见过昔年好友官场浮沉几年,已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早就忘了为官的初心。   如果这是将来的路,是另一个自己,他情愿从没有走进去的好。   有时候范姝雯也奇怪,喜欢这个人什么呢?就是突然喜欢上了。   也许是他的善良,大半个身家可以拿去赈灾,或者是折服他的见识,可以说出很多花的名称。还是那一个谜语,就让她心乱如麻。   所以续弦有什么关系,他们互相喜欢,心底有对方,哥哥也喜欢这个人,就够了。   岁月虽然不是一直静好,但是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日子,永远定格在了时光里。他们都曾年轻过,洒脱过,闹过,也用心爱过,再也没有什么比那些记忆更宝贵的财富了。   这一生,说不上圆满,但是也没有什么遗憾。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即使没有见到最后一面,他也将永远印在血脉里,和他们共存,从不曾离开过。   她要去找陈廷谦了,找那个和他哥哥一样,博学多识的书生,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一起种花的日子,再看时惊艳了整个岁月。   是生命走到了尽头,所以那些过往会铺天盖地的灌过来,这一刻,她是幸福的!   前方等待他的有哥哥,有陈廷谦!。 第38章 回金陵   黑色的轻纱不知不觉已经笼罩在了天空之上,窗外细雨蒙蒙,室内异常安静。   宣宗皇帝在榻上坐着,面色深沉,手里的几本折子都是参陈怀泫的。说他被贬期间未经允许,擅离职守,视朝廷律法于不顾。   宣宗合上折子思索会,朝身边的太监道:“陈怀泫的母亲过世了。”   “回皇上,是,陈大人母亲是在庐阳离世的,据说陈大人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一别分开四载,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怎么不让人惋惜。   “庐阳范家?”   “是,陈大人的母亲出自庐阳。”   “朕知道!”   “皇上可是有什么指示?或者对陈大人说些什么?”   宣宗沉思了会,“让他尽快处理完后事,赶回江州赴任吧。”毕竟这些多的折子,他也不能不顾其他大臣的意见。   “皇上,公主过来了。”   “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宣宗看了眼窗外,天色已经黑透。“让她进来吧”   “是”   等到陈怀泫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时,陈老太太已经离开了。自上次一别,他们已经分开四年,这四年除了书信,再也没见过。   “蓉儿!”陈怀泫眼中有些红润。他已经太久没见过这个闺女,还有自己的母亲,终究还是来迟了!   “祖母走了,是我没有照顾好祖母。”宛蓉也不知道怎么了,看见父亲的那一刻,脆弱的像个孩子。   “不关蓉儿的事,是爹没有照顾好你们。”陈怀泫扶着她的肩膀,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愧疚。四年没见的女儿,见面却阴阳两隔的母亲,都在让他觉得这个官当的到底值不值得。   陈老太太过世,宛蓉送祖母的灵柩回江南同祖父合葬。离开时,范景和甄氏还有范祁前来相送。   “妹妹一路保重才是!”范景看着那一身素白,回想在一起的那几年,心里也是无比难过。   有人突然走了进来,又突然走了,也许人生本就是个迎来送往的过程,只是他有些不习惯。   “蓉妹妹,路上要注意安全,到了江南也要记得给我们来信。”甄氏也是十分不舍,宛蓉虽然不是她的亲妹妹,可心底就是喜欢,只把她当成亲妹妹看待。   “蓉姐姐!”范祁拉着她的手,只不舍得她走。所有人都走了,现在蓉姐姐也要走。   宛蓉握着他的手,“一定要好好读书知道吗?祖母说过唯有学问精进才有来日可期,你要记住这句话。”   “嗯!”范景点点头。“蓉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蓉姐姐也不知道,但是蓉姐姐相信,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你一定已经长大了。”   她还会回来吗?或许会吧,这里还有未完待续的事。   “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吃饭,好好长大,等着蓉姐姐你回来。”   宛蓉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同他们告别以后和父亲一起踏上回江南的路程。   欧阳霖身着官服,正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往回走,心里思索着别的。   钱大人从身后跟了上来,两人步调一致。“陈大人的母亲过世,短短几天就传遍了朝堂。”   “人,生来七情六欲,生老病死,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不是生死的问题。”   “那是什么?”   “是圣上的态度。”   “圣上态度怎么了?”   “金大人和吴大人可是上了折子的,陈怀泫被贬期间,擅离职守,圣上却置之不理。”   “毕竟是陈怀泫的母亲过世,关乎人伦。皇上没有加以处罚,也是人之常情,钱大人怕是多虑了。”   “我的欧阳大人,还看不出来圣上的态度吗?总要未雨绸缪的好。”   “本官越来越听不明白钱大人的话了。”   “左丞相的事至今还未定论,事实摆在眼前,圣上就是不定案,摆明是维护陈怀漩。若是他日被起复,那死去的丞相又该何以自处?”   提起恩师,欧阳霖眼中一抹厉色闪过,“恩师为南秦呕心沥血,当然不会白死。”   “欧阳大人还看不出来吗?圣上虽然贬了陈大人,但是维护之情谁看不出来?若是圣上还对陈大人抱有希望,等着他哪天回来,那咱们还能站在这里吗?”   “他回不回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恩师不能白死。”   已经几年过去了,那件案子像石沉大海了一样,一点进展也没有。圣上的偏袒之情谁看不出来,若不是太后出面施压,圣上恐怕连贬都不会贬。   阳光明媚,是个好天气。只是风有些大,这城楼里的风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   陈老太爷生前有遗言,待陈老太太百年以后,将他们安葬在一起。等陈怀泫一行回到金陵时,陈怀渭却不肯同意两人合葬,甚至不同意将陈老太太安葬在陈家园陵里。   “这里是陈家园陵,我说不行就不行。”他的生母戚氏也只是葬在父亲旁边而已,那个续弦的人,有什么资格同父亲合葬。   “那依大哥的意思该如何?”陈怀泫不愿同大哥起冲突,平心静气地问道。   “爱葬哪里葬哪里,就是不准葬在我陈家园陵。”   “大伯的意思,祖母连陈家园陵都不能进?”宛蓉有些愠怒,怎么说祖母也是爷爷明媒正娶的,宗室里都是上了名的,哪有不让葬在园陵的道理。   “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   “大伯未免欺人太甚了吧,家产我父亲从未要一分,尽数给了大伯,还要我们怎么做大伯才会满意?”   “今天说破天了就是不行。”   “祖母虽然是续弦,也是三媒六聘,过了门的。不管大伯同不同意,祖母都是陈家的人,宗祠里也是上了名的。今天必须进陈家园陵。”这是关于祖母最后一件事,宛蓉什么都可以退让,唯独这件事不行。   嫡子把继母赶出去不说,现在人都没了,甚至不让进园陵,天底下哪有这种不仁不孝的人,怎么说祖母也算他半个母亲。不说用心对待,起码的敬重要有吧。   祖母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也没有做过,以至于爷爷留下的遗产,一分没要,全部给他,做到这个地步,他竟然还不满意。   “陈家我做主,我说不行就不行。谁敢动?”   “大伯......”宛蓉正要同他继续理论,却被陈怀泫拦住了。   “大哥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能让母亲入土为安。”他不愿同哥哥争论,从小母亲就教导,不让他跟大哥计较。因为大哥的母亲早逝,所以他之前也是尽心尽力的爱护自己的哥哥。可是不管他怎么做,到最后,大哥都不满意,仿佛他和母亲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哼!”   “蓉儿年纪小不懂事,大哥不要计较。”   “年纪小,脾气可不小啊。”他已经好几次栽在这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手里。   宛蓉紧紧咬着牙,也知道如果大伯不同意,祖母就无法安葬,自古以来,长兄为父。别的可以等,但是祖母等不得。“侄女不该顶撞大伯,还请大伯宽恕。”   “你不是牙尖嘴利,挺能说吗?你姐姐是太子侧妃,我将来见了还要行三跪九叩之礼。怎么,现在不说了?”   “对不起大伯,是侄女说错话了,不该惹大伯生气,请大伯原谅。”   “你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头。”   “大哥......”   “怎么了,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大哥,她给我磕头有什么问题?”   “好,侄女给大伯行礼,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也是应该的。”不就是磕头吗,有什么。说着,宛蓉便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   “现在可以让我祖母安葬了吧!”   “拿五万两银票过来,我就同意。”   “五万两?”一旁的管事惊道。   “我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银两,或者我先给大哥写张欠条,等什么时候凑齐了,什么时候给大哥。”   “那不行,有钱就安葬,没钱就葬外面去。”   “是不是只要给了钱,大伯就可以准许祖母入土为安?”   “当然,只要你拿得出来,我就让你们安葬!”   “大伯说话算话!”   “自然算话,只不过你拿得出来吗?”他料定他们拿不出来,被贬这几年,哪里还有家产。   “罗伊,去拿我的匣子过来!”   “是!”   宛蓉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匣子,拿出所有东西。   “这里有银票三万两,十条小金鱼,五个镯子,三个项圈,还有其他的宝石和玉饰,加起来,五万两只多不少,大伯可以点点。”   陈怀渭满脸震惊,有些不相信,一个丫头能攒这么多钱。接过来仔细数了数,果真,折算起来还不止五万两。这些首饰,都是上等品。   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头也磕了,钱也给了,再也没有理由拦着不让下葬,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你们可以选块墓地,就是不可以合葬!”说完,抱着匣子晃晃悠悠的走了。   “小姐,那可是你全部的家当了。”罗伊有些心疼道。   “和祖母比起来,一文不值。”   那些钱是宛蓉从小到大攒的体己,原本有很多就是祖母给她的赏赐。加上从前家境好时,收的礼物也不少,母亲让他们自行保管。从前没有太在意这些东西,那几年里祖母的药钱是大头,现在祖母都不在了,这些钱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虽然没有同爷爷合葬在一起,但是起码入土为安了。至于其他的,将来再说吧。早晚有一天,她一定会让祖母和祖父葬在一起! 第39章 亲事生变   “过几天爹就要去江州了,你将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一起走。”处理完陈老太太的后事,圣上有口谕,陈怀泫只能先返回江州。   “爹,我想留在金陵。”宛蓉道。祖母这些年费心费力保护她,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为祖母守满孝期了。   “你一个人在这里,爹不放心。”从前还有母亲庇护,现在母亲不在了,谁还能庇护自己的这个闺女。若是将她一个留在金陵,出了事怎么办。   “现在我已经长大了,爹放心去江州吧,女儿会保护好自己的。都过了四年之久,父亲依旧是朝廷命官。现在祖母刚过世,满朝文武正盯着,就算那些人打算下手,也不会挑这么惹眼的时候,起码这段时间女儿是安全的。”   “蓉儿什么都知道?”陈怀泫叹了口气,关于朝堂上的事,本不想牵扯上家里人,可最终都被牵扯进来了。   “女儿知道,女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可以保护自己的,父亲放心吧!”从前老太太拼尽全力护她周全,这份疼爱,已经没有机会报答。若是连孝也不能守,那么祖母这些年真是白疼她了。父亲违反朝廷制度,圣上没有加以处罚,说明心里仍旧是向着父亲的。只要父亲没事,还能保住官职,那些人也不敢随意对她下手。   “好吧。”陈怀泫拗不过这个闺女,也只能同意。   “现在当务之急要给你寻个住的地方!”既然女儿要留下来,总得为她安排妥当才是。   “女儿看离墓园不远的庄子上就挺好的。”那里原本就有一处宅子,只是一直空置着,平时也没有人住。   陈怀泫想了想,那里确实有个宅子。“就是有些小了,还有些偏僻。 ”   “虽然小,但是离祖母近,况且我们现在不宜张扬,越低调,越倒霉,大概朝廷里那些人才会放松警惕吧。”   陈怀泫点点头,现下他们确实不宜张扬,若是一直住在客栈太引人注目了。   “所以父亲放心就是,女儿不会有事的。”她虽然还不能保护别人,但是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老太太护着她的那些年,就是希望她可以平安长大,那么现在,她就要学着保护自己。   庄户上的院子原本也不大,打扫起来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虽然只有几间屋子,她们一行人也不多,足够住了。   宛蓉站在门前,看着外面成片的果树,偶尔有炊烟飘过。   “小姐怕是不习惯这里吧。”罗伊道。这里就是乡下,和她从前生活的地方一样。一到夏天,蚊虫多不说,还有毒蛇出没。刚来这里几天,院子里已经出现好几条蛇了,给她吓了半死,但是小姐好像一点也不怕。   “这里真是好地方!”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太适合她了。若是可以,真想在这里待上一辈子。重要的是,祖母就在不远处,想祖母了,就可以去看看。   “哪里好了?冬天冷,夏天热,蛇虫又多,吓死人,怎么会好?”   “父亲留下的人,安排妥当了吗?”   “都安排好了。有几人就在院子里,还有一些人住在周围,扮作平常人。”   宛蓉点点头。父亲临走时,留了些人手下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吧,虽然知道他们不会动手,总归还是小心些好。   自从老太太过世后,白团子也不动了,常常趴在那里,无精打采。“白团子,祖母已经离开我了,你要好好的陪着我,知道吗?”宛蓉将它抱在怀里,抚摸着它雪白的毛发。   “兽类也有灵性的,它陪伴了老太太那么久,有感情了。”   “你要好好的待在我身边,祖母把你留给了我,就是让你陪着我的,你可不许有事。那里还有些药,继续煎给白团子吃。”   过了几天,白团子吃了药果然好了些。能走能跳,甚至还能抓老鼠。有时候抓了一个小老鼠,就会叼到宛蓉身边,展示一下。仿佛在说,看,这是我抓的。   这天晚上,宛蓉正逗着白团子玩。   “小姐,房嬷嬷从江州过来了。”罗伊掀开帘子进来。   “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快请进!”房妈妈是母亲的陪嫁,大姐姐的乳母。父亲才回去没多久,这个时间过来,想必有什么要紧的事。   “给四姑娘请安!”房嬷嬷虽然一路风尘仆仆,但是礼仪还没有忘记。   “嬷嬷快请起,怎么突然过来了?”宛蓉将白团子递给了罗伊,站起身。   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断断不会是她亲自前来,应该留在江州照顾母亲大姐姐才是。   房嬷嬷有些为难,“有件要紧的事,夫人让我来问小姐的意思?”   “我母亲怎么了?”一听到母亲,宛蓉顿时心焦道。母亲身体不好,自从老太太过世后,她现在越来越害怕家里再出什么事。   房嬷嬷摇摇头,“夫人只是有些小毛病,不碍事,是关于大小姐的事。”   “姐姐?”   房嬷嬷点点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虽然夫人生的几个孩子,她都是真心爱护的,可是大小姐却是她一手带大的,看得比自己孩子都要重几分。   “姐姐怎么了?”   “长安刘家欲让二公子改娶大小姐为妻。一则他们年数相当,二则大小姐更投他家太太的缘。”   刘家的书信是直接寄到江州的,陈怀泫和佟氏看完以后,面色深沉,不知道如何是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是宛仪的婚事,的确迫在眉睫。   宛仪长久以来议亲不顺,没有一个令她满意的,就拖到了现在。平日里只在房里关着,也不大出去见人,话也很少。   “什么?”宛蓉两眼一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脚底也轻飘飘的,差点没站稳。   “小姐。”罗伊赶紧扶着她坐下,心底也是十分震惊。“刘家公子明明定的是四姑娘,这都四年了,怎么突然就变了。”   “是她家太太,刘夫人的意思。”   宛蓉手撑着头,一颗心狂跳,久久不能平静。几年前在长安,薛氏就对大姐姐赞不绝口。是啊,大姐姐温和有度,知书达理,自然比她这个性子耿直的妹妹更讨人喜欢。   刘绍和大姐姐只相差一岁,可不是年数相当吗?   她和刘绍虽没有正式下聘,但是在彼此的心里早已视对方为知己,从来没想过和刘绍之间的亲事还有节外生枝的一天。   长安那段时间相处,两人脾性相投。仿佛命运告诉她,刘绍就是她要相守一生的人。宛蓉也一直这么认为,这么等待的,刘绍就是此生良人。等着他们合了八字,就正式议亲。   现在怎么突然变了,父亲母亲着房嬷嬷问她的意思,说明父亲母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想问问她这个当事人的意见?   “大姐姐是什么意思?”如果大姐姐不同意,那么房嬷嬷今天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她只是想再确定下,是不是真的如此?   “大小姐婚事不顺,议亲坎坷,如果错过刘家这门亲事,将来的人生真是要毁了。”这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姐,当然不忍心看着她原本顺遂的人生就这么暗淡下去。她原本有更好的归宿,只可惜造化弄人。   “所以呢?大姐姐也是愿意的?”宛蓉无力的垂下手,靠在椅子上,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呢。   “四小姐年纪还小,将来还有机会挑选,但是大小姐的年纪已经等不得了!”房嬷嬷说着,眼泪也跟着落下。   “所以呢?大小姐的年龄等不得了,就来拆了四小姐的姻缘?”罗伊有些生气。大小姐被太子退婚一事,谁也没有想到,但是也不能因为没有好的议亲对象,就来拆散妹妹的婚事吧。   房嬷嬷擦了擦眼泪,“他家太太既然喜欢大小姐,如果四姑娘将来嫁过去,怕也是婆媳不睦,据说他家太太原本就喜欢大小姐,觉得四小姐太过活泼,和刘公子不太合适。”   宛蓉忍不住笑了笑,知道房妈妈说的是实情。那年牡丹园门口,她从车上跳下来,刚巧被刘夫人看见,心中便不喜。刘夫人喜欢的是举止端庄,温婉得体的大姐姐。   但是若这么放弃刘绍,岂不是有负于他当初的一番心意,那么自己这些年的相守,又是为了什么?   宛蓉摇摇头,不,她不愿意,就是刘绍知道,也必定不愿意,她可以笃定刘绍的心意。   将来刘绍会对她好的,这就够了。其它的,金城所至,金石为开,薛氏就算喜欢大姐姐,日子久了也必定会接受她的,因为她才是父亲和刘世伯亲口定下的姻亲。   “四姑娘,你可不能不管大小姐呀,她的人生不能就这样毁了。”   “娘,你不要再说了。”燕绡制止道。原来自己母亲匆匆忙忙的赶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还以为是想她了,过来看看,真是自己想多了。   “带你娘先下去吧,我需要想想!”宛蓉现在脑海里一片凌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门外,燕绡同房嬷嬷争吵的厉害。   “母亲心里只有大小姐,没有四姑娘吗?”   “大小姐毕竟是我一手带大的,我看着她难受,也是扒心扒肝的难受!”   “母亲心心念念的都是大小姐,可别忘了四姑娘也是老爷夫人亲生的,现在母亲心里大概连女儿也没有了。”   “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母亲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你?”   “母亲心里有我,更多的是大小姐吧。这种事情,江州那边怕是没有人愿意揽过去,母亲偏要揽在身上。千里迢迢过来,就为了告诉四小姐这件事,让她做个选择。母亲可知道,老太太刚刚过世,小姐心情本就不好,母亲还要这个时候拿刀捅她心窝子,这就是母亲做的事!”   说完,直接奔进了内室,来到宛蓉跟前。“小姐!”她从来没有同母亲争吵过,这是第一次,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发泄一下。   “你们说的话,我听见了,不要这么跟房嬷嬷说话,她毕竟是你母亲。”   “她的心里只有大小姐,既然如此,与我也是一样,我心里只有小姐。”   “为什么长安刘家,突然之间要改亲?”罗伊道。现在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也只有他们三个人在一起,才会无话不说。   “刘夫人是皇室宗亲,嘉禾公主的表姑,而嘉禾公主又与大小姐交好,这里面怕是有公主的授意呢。”燕绡想了想。   是了,宛蓉心口一顿,大姐姐自幼和嘉禾公主交好,二人之间无话不谈,只怕比她这个亲妹妹之间的情意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只是不明白,天下男儿千千万,为何非得是刘绍?她与刘绍或许外人不知道,大姐姐她心知肚明阿。 第40章 长姐出嫁   八月初,宛蓉收到母亲的书信。大姐姐不想家人为难,悬梁自缢,好在被丫鬟们发现及时救了下来,如今却要带发修行。   佟氏见此情形终究崩不住了,她已经有两个孩子早夭,现在的孩子们不能再出事了,她承受不起。   宛蓉明白母亲的难处,看着女儿花样年华即将韶华永逝或者常伴青灯古佛,对于一个做母亲的来说,太残忍了。   只是刘绍,儿时的青梅竹马,那一身鲜红的长袍,在她心里早已经认准了。早在知晓父母打算为她和刘绍订亲时,宛蓉就已经把他当做未来的夫婿去看待。   如今家中凋零,祸事不短,原来每一个人都无法幸免,还有她的婚事也保不住。   大姐姐自小花团锦簇,高贵典雅,心性也高,断不肯嫁与普通人过一生,心中所求所向仍旧是那繁花似锦的长安城。   她坐在门前,望着天空,抹了两把泪,回了书信。   长安,刘家。   “我不同意,母亲想都不要想。”刘绍听到薛氏欲让他改娶陈家长女,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先听母亲说。”薛氏看着暴跳如雷的儿子,也早就猜到会这样。   “母亲还要说什么?当初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母亲没有任何意见,现在却突然变卦,让儿子改娶?”   “蓉儿那孩子,性子活泼,与你不大合适?”   “哪里不合适,儿子觉得很合适!”   “她家姐姐同你年岁相当,待人周到,处事温婉,母亲觉得更好,就连公主也觉得宛仪跟你更适合。”   “公主操心的还真多呀,还管别人合不合适,她怎么不去找她太子哥哥说说去?”明明太子才是罪魁祸首。   “绍儿,不要口无遮拦!”   “母亲觉得蓉儿性子和你差不多,将来你迟早都是要自立门户的,要有个稳重的人辅助你才行。她这样活泼耿直的性子,恐怕难以管理后宅。既然她家姐姐和太子没缘分,对你来说是天赐的良缘。”   “天赐良缘?儿子觉得天赐良缘就是蓉妹妹。母亲把自己的喜欢强加到儿子身上,就不考虑一下儿子的感受吗?”   “你将来是要考取功名,走上仕途的。姻缘里喜不喜欢是其次,合不合适才重要。她家大姐姐同公主交好,圣上又十分宠爱公主,内宅有个帮手,你将来的仕途才会走得顺畅。”   “母亲不要再说了,儿子不同意,如果母亲还认我这个儿子,就不要再提这件事。”说完便跑了出去。   酒楼里陈怀渭正抱着腿上的女子,寻欢作乐,门却忽然开了。他兴致正浓,气氛突然被破坏,这会正生气“谁呀!”   那人走了进来,身上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我家大人有请!”   “没看见本老爷这会正在忙吗?快点出去。”这年头请他的人多了,这种坏他兴致的,理都不想理。   那人并未理会,慢慢走了过去。将手里的剑放在桌子上,脸上露出数道疤痕。“没有人可以拒绝我们家大人。”   那女子见状吓了一跳,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陈怀渭看着他的脸,当然知道是个厉害的主,来者不善。这些年在生意场上见过的人也不少,识人的本领还是有的。   “你家大人在哪?”   “跟我走就是!”   “我账还没结呢,先去结账。”他本想趁机溜走,还没跨出两步,一把剑直接抵在脖子上。   “不用了,今天就算我家大人请你了。”   陈怀渭见横竖是走不掉了,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他上楼去。   “进去吧,我家大人在等你呢。”说着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门砰的一声从外面关上,将他吓了一跳。   “陈老爷来了,快请进!”隔着帘子,里面有声音传来。   朦朦胧胧只见帘子后面一名男子正背对着他坐着,一身黑色华服,自斟自酌,想来刚才说话的就是这个人。   陈怀渭心里多少有些发憷,也知道对方不是寻常人。虽然看不见这人的正面,光是一个背影,就有一股很强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他并不想走进去,试探性的问道:“这位大人认识我吗?”   那人呵呵一笑,“人来人往皆为利往,陈老爷也是如此吧。所以认不认识,和利益有什么必要关系?”   “既然是为利,也可以选择要或者不要。”他也不知道到为什么,就是没来由的害怕眼前这个人,也不想和他沾上半点关系。   “有些可以选择,有些没得选。”   “到底找我要干什么?”   “说说您的弟弟,陈怀泫!”   ..............   “听说长安那边,刘公子知道后,死活不同意改亲呢,就是认准了咱们四小姐。”罗伊开心道。这下可以放心了,只要当事人不同意,他们做什么也白搭,最后娶的还是四小姐。   宛蓉心底升起一丝波澜,在听见这个消息时就知道,真心托付的人同样待她如是。只是他们终究是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摸不着,风吹吹就散了。   在这样一个世道里,不能选择,选择了也会被改变,一切不过就是更高权势之人口中的一句话而已。   同年九月,宣宗有意调陈怀泫回长安任职,并且下旨赐婚宛仪和刘绍。   消息传来的时候,宛蓉心沉到谷底。看着门外结满金黄的果树,红了眼眶。   不管是她还是刘绍,个人的意愿,终究越不过一道圣旨,再无回旋的余地。   “听说老爷要复位了,真是太好,现在大小姐也有着落了。”下人们都很开心,叽叽喳喳道。   “嬷嬷手里的事情做完了吗?怎么那么多话。”燕绡道,顺着宛蓉旁边坐下。   “从前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凌厉地一面。”她一直觉得燕绡沉静,稳重,也不张扬。   “大概跟着小姐日子久了吧,耳濡目染。”她轻轻一笑。所有人都很开心,只有小姐心里的苦楚,无人诉说。除了他们这几个人,再也没有人知道四小姐和刘绍,其实才是一对。   “听说大小姐过些日子就回江南了。”   “既是要嫁娶,自然是要回江南的。”   宛蓉抱着白团子,过了孝期大姐姐也十九了,年龄上已是不能再等,两家商议着择了良辰几日,便缔结姻缘。   江南的宅子,圣上也下旨归还,只可惜一切早就不是当初的样子。她已很少和长姐独处,从长姐回来后虽在一个屋檐下,也没有多余的心思走动。   今日是她出嫁的好日子,作为妹妹还是要来送一送的。姐妹两人几年没见,书信也少,不知不觉间,很多人和事都发生了变化。   大红的嫁衣穿在她身上更加的端庄秀丽,温婉恬静的容颜看见宛蓉时,也怔了怔。   眼里流露出的是惭愧还是别的,她已无心去深究了。老太太过世后便心力交瘁,今日来是祝福姐姐的。   自此以后长姐远嫁长安,天各一方,姐妹二人剩下的人生还能见上几面也说不定。   虽然心里对她仍然有怨念,只是毕竟还是她姐姐,仍然希望她有生之年幸福安康。   宛仪坐在床榻上,手里握着如意。宛蓉心里泛起阵阵苦涩,如今她倒是真如意了吧。   想起燕绡从房妈妈那里看到的信件,她和嘉禾公主的来回书信,宛蓉固然才了解,她的大姐姐,心思竟是这样重。   在嘉禾公主的劝说下,对刘绍打起了心思,也是在嘉禾的游说下,圣上赐婚成全。   屋子里鸦雀无声,宛蓉顺着她的身侧轻轻坐下,“长姐就要出嫁了,妹妹来送一送,以后山高水远的,擅自珍重才是。”   宛仪身子微微一颤,沉吟了会。“几年不在一处,我们真是生份了,妹妹在我这里什么时候连称呼也改了。”   宛蓉微微一笑,眼睛里不知何时蒙上了淡淡的一层雾气,“小的时候虽然几年不见长姐,姐妹之情依然深厚,妹妹时时记挂着姐姐。只是如今我这个妹妹怕是比不上嘉禾公主才是,不能为姐姐出谋划策,寻的良缘。”   宛仪浑身上下一顿,握着玉如意的手更紧了紧,终究没有说话。事已至此,无论如何她都要走下去。   刘尚书官居二品,薛氏又是长公主的女儿,嘉禾公主的姑母。太子悔婚在前,确实没有比刘绍更合适的姻缘了。她若不紧紧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今后的日子只怕被踏进泥土里。这几年里,什么尖酸刻薄的话都听过,她实在支撑不下去了。   “妹妹什么意思,姐姐听不懂。”   “今日之路全凭长姐自己选择的,他日境遇如何,万望不要后悔才是。”   “这是圣上下旨的事,我也没有办法。”   宛蓉微微笑了笑,她终究连句对不起也没有,把刘绍拿走的理所应该。   闺房里仿佛能听见素日姐妹二人吟诗作赋,欢笑打闹的场面。每一个角落都是温暖且扎心的回忆,她不忍再坐下去。   “妹妹今日是来贺喜长姐的,预祝长姐和姐夫二人能够举案齐眉,夫妻和睦。”说完便起身离开了。   花轿在吉时如期被接走,她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吹吹打打,这些年里家中已经鲜少有喜事了。   宣宗十年,陈怀渭和庐阳范家散步消息,说陈怀泫兄弟不睦,家庭不和,陈老太太没于非命。这些谣言很快传入到了朝廷里,少府监联合御史台一起上了折子。陈怀泫非但没有被起复,反而再遭降职,被贬为连州司马。 第41章 沉船遇火   已经是深秋时节,天际边也白茫茫一片,此去连州路途遥远。朝廷有旨需得尽快赶往连州,所以陈怀泫也不敢耽搁,这日鸡鸣时分便带着家人们上船赶路。   宛仪远嫁长安,老太太过世,家中人丁凋零,陈怀泫膝下只有宛蓉和延朗了。夫妇二人不忍再骨肉分离,便带着孩子们一起辗转南秦各地。   上船安顿好以后,看着天才微微亮,月亮还没有完全西沉而去。   河边两岸芦花随风摇曳,枫树垂坠着叶子,四周一片荒凉,不远处的山脉看上去也是瘦骨嶙峋的样子,冒着寒气的水面耸立着几支残存的荷叶,偶尔有飞鸟略过,回荡着嘹嘹呖呖的声响。   宛蓉看着船头父亲孤立凄凉的背影,想起上次坐船还是父亲回京述职的时候,那时官船又大又沉,起码容的上百人,一路上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如今时过境迁,偌大的家庭也只剩他们几人了,心下不免有些凄凉。   “父亲!”   陈怀泫回过头来瞧着宛蓉,“你母亲安顿好了吗?”   “母亲已经歇下了。”近来母亲身体一直不大好,刚喝了药这会才睡下。   “天色还早,蓉儿也去休息会。”   宛蓉顺着父亲的目光看着远处的风景,“女儿不累!”   陈怀泫看着远处的山峰,有些感慨。“你祖父在时,虽是进士及第,却不喜做官,平日里游山玩水,阅尽这世间风华,如今想来倒是难得明白。”   祖父学问好,不喜做官,这是族人尽知的事。也常被人说顽愚,不思进取。宛蓉出生的晚,没有见过祖父,印象中祖母时常提起,言语中皆是对祖父的赞叹,玉树临风,常常施恩与流落街头的百姓。   世人固有的印象,便是身居高位,学问精进,才是上进之道,反而忽略了心底的良善与秉性,读了几千年的书,反倒愚腐了。   “父亲是后悔为官了吗?”   陈怀泫摇摇头,“能为百姓谋福做主,是为官者一大幸事,为父从来没有后悔。只是每每想来终究不能给你们姐弟一个安稳的生活,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宛蓉挽着他的胳膊,“父亲说的哪里话,女儿以父亲为荣,父亲是个好官明官清官,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不管好与坏,也不管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陈怀泫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蓉儿长大了,仪儿的事,你不要记恨她。”   对于陈怀泫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宛仪顶了宛蓉的姻缘,也是无可奈何。这世间上的事,总是阴差阳错。谁也没有想到当初他替宛蓉打算的婚事,最后落到了宛仪的头上。   宛蓉看着远处,当初父亲在朝堂上力证刘尚书清白,圣上免了刘尚书贬斥处罚,有这份情意在里头不管是大姐姐还是她,他们刘家将来必然不会为难的。   薛氏更喜欢大姐姐,在长安时眼底里的喜爱之情便溢于言表,反正是要娶陈家闺女,不如选大姐姐更投她眼缘些。   自古以来,子女姻缘都是父母做主媒妁之言,父母喜爱者才是关键。要是说她一点都不怨怼大姐姐,多少有些冠冕堂皇了。却也越来越明白,这世间有很多事,非人力可扭转。   “希望大姐姐她幸福顺遂才好。”   有意争取也好,刻意为之也罢,终究是她姐姐,一切自是有她的道理。虽然不能理解,但是也不会去刻意记恨什么。姻缘也要讲究缘分,大概是她和刘绍无缘吧。至于他们夫妇二人将来,日子好坏,全在个人了。   陈怀泫拍了拍女儿的手背,不再言语。   这日行船至晚间,忽有冷风飘进来,寒凉刺骨。船底“砰”的一声,便开始摇摇晃晃,仿佛是哪里裂开了一般。   一家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点上蜡烛仔细看时,船底已经漫进了好多水。   大家吓了一大跳,都知道不好,燕绡急急忙忙给宛蓉披上衣服,只听陈忠站在外面焦急喊道,“老爷吩咐夫人和小姐赶紧去夹板上。”   宛蓉扶着母亲也顾不得那么多,匆匆忙忙往外走。刚一下榻,那冰水已经漫过脚踝。   陈怀泫急忙叫来船家,哪里还有人应声,船家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出什么事了?”佟氏焦急道。   “要沉船了。”陈怀泫道。船只裂开,海水不断的漫上来,速度越来越快。   “怎么会突然沉船?”佟氏看着到处都是水,心底慌乱,现在他们一家人可全部都在船上。   看着夹板上的水面越来越高,陈怀泫心沉到谷底。这些人不置他与死地,是不会罢手了。哪里是突然沉船,摆明是故意为之。   半夜悄无声息,又是在海上,这个时候下手太适合不过了。心底一阵酸涩,官场黑暗,最终还是牵连了家里人,跟着他受苦。   抬头看着海面,四周漆黑一片,除了飒飒海风飘过来,什么也没有。   突然间,又伴随着一声巨响,整个船只裂成两半开始下沉。陈怀泫紧紧抱着一家人,尽管浑身发抖,也并未松过手。   沉船的速度越来越快,“父亲,母亲。”宛蓉话刚一出口,整个人便沉了下去,一家人也被这湍急的海水冲散。   海水冰冷刺骨,仿佛跌落冰窟里一般,身体逐渐下沉,意识也开始模糊。也不知沉了多久,恍惚中有人拽着她往上游。   等宛蓉再醒来时,已经在夹板上。“哇”的一下,吐了好些海水出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也顾不得脑海里的窒息感。   抬头时见一中年人蹲在面前,浑身湿漉漉的,似乎也刚从水里出来。   “是你救了我?”   他点点头。   “父亲母亲呢,还有延朗弟弟,燕绡和罗伊他们。”宛蓉看了看周围,他们都不在。   那中年人拍着她的肩膀,“小姐不要着急,其他人都已经在船舱里了,只是陈大人还没有找到。”   宛蓉心底一沉,“好心人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找到我父亲。”   “小姐放心,先进去换身干净的衣服,这河水要冻坏人了。”已经是深秋时节,现在的海水同冬天的海水也没什么区别,一样冰凉刺骨。   “我要在这里等我父亲,这点寒冷算什么。”   他拍了拍宛蓉的后背,“夫人还等着小姐照顾呢,越是这个时候,小姐越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母亲,宛蓉定了定神。是呀,母亲身体不好,现在家中每一个人都不能再出事,如今越是危难之际越要沉着冷静才对,她不能慌,也不能乱。   “求求你一定要找到我父亲。”   “小姐放心,陈大人对我有恩。”说完他便带人下水继续寻找。   燕绡和罗伊已经换好了衣服,见宛蓉进来无恙,抱着她一顿猛哭。宛蓉也跟着情不自禁的落下泪来,三人互相擦着眼泪。   约么过了一会功夫,终于见那人揽着陈怀泫上岸了。他一直昏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逐渐清醒过来。人虽然醒了,腿上却从此落了寒疾。   那人正是步军统领薛常,上次陈怀泫被关押在大牢里,也是在他疏通之后,佟氏和宛蓉才能见到陈怀泫。   得知陈怀泫再度被贬,担心途中被人暗害,便集结了几个兄弟一路尾随护送,果真半路就出了事情,好在他赶来的及时。   连州地处蛮夷,偏远贫困,镇子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们一家人只得暂时先寄居在合安寺中。   合安寺是一座空置的寺院,年久失修,墙壁倒裂,连个窗子也没有。一行人安顿了下,勉强收拾几间可以作为暂时落脚的地方。   这天半夜时分,众人熟睡间,屋里莫名其妙忽然燃起了大火。待佟氏唤起宛蓉时,那火势已经蔓延开来。   连州干燥,又是大风天气,没一会便燃起熊熊火焰,佟氏拉着她就往外跑,宛蓉见一众人等皆在外面,唯有不见延朗。 “延朗呢?”   罗伊惊道:“公子还在里面。”   佟氏听罢,捂着心口眉头紧皱,差点倒了下去。宛蓉将母亲交给罗伊,慌乱中套上一个湿麻布,直接朝火堆冲了进去。   火势很大,蔓延的很快,眼前熏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延朗正在哭,宛蓉躲着上方掉下来的木块道:“延朗不要怕,姐姐在。”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   延朗听见宛蓉的声音哭喊得更厉害,“姐姐!”   “延朗别怕,姐姐在,把手伸过来。”   他正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听着宛蓉的话,抹了把眼泪,把手伸过来。宛蓉紧紧抓住他的手,拉着他就往外跑。   头顶上空一块木梁忽然掉落,眼看就要砸在延朗身上。宛蓉来不及多想,直接用力将延朗往外一推,木梁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她的后背上。   天上开始下起了雨,越下越大,加上其他人都冲过来帮忙,宛蓉和延朗才侥幸躲过一劫。   她的肩膀烧伤严重,没几天便高烧不退,人事不省。   连州荒凉又是蛮夷之地找不到好的大夫,陈怀泫无奈,也深知自己处境危险,沉船,失火是有缘由的,便交代薛统领将宛蓉带回江南医治,薛统领也不敢耽误,连夜带着她赶回江南找大夫。   “拜托你了!”   “大人放心吧,小姐不会有事的。”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宛蓉醒来的时候,只见头顶是一块四四方方的青色帐缦,上面还绣着几朵花。眼前忽明忽暗,隐约看见燕绡守在旁边。   “燕绡!”   “小姐,你终于醒了。”燕绡听见声音,见小姐醒了,高兴地快要哭出声。   此时脑袋里,仍旧一片混乱,浑浑噩噩。“我怎么了?”   “小姐被木梁砸中,到今天为之,已经昏睡半个多月了。”   “这么久!”   “小姐再不醒,我也要吓死了。”   “父亲母亲呢?”   “老爷夫人在连州,小姐高烧不退,只能送来江南医治。”   “怎么又回来了?”   “连州没有好的大夫,老爷拜托薛统领,将小姐带回来医治。这些日子,薛统领找了很多大夫,小姐果然好了。”   宛蓉叹了口气,脑海里隐约有了些印象。“我有些饿了。”   “太好了,饿了,就说明小姐真的好了,我现在就给小姐弄吃的去。”   宛蓉忽然想到了什么,“白团子呢?”   “在院子呢,小姐放心好了。白团子会游泳,着火的时候也跑的很快,它没事的。”   宛蓉松了口气。“去给我弄点吃的吧,我饿了。”   这几天,能试着下床走走。虽然整个人还轻轻飘飘的,没有多少力气,但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鱼,白团子正在抓耳挠腮的想办法将它抓起来,见宛蓉过来,直接扑了上去,身上黏糊糊的。宛蓉笑了笑,抚摸着它的毛发。   “小姐醒了!”薛统领从外面回来。   “薛统领!”   “今天觉得怎么样?”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迎面走了过来。   “已经好多了,我现在都能起来,到处走了。”   “大人要是知道的话,也可以放心了。”   “还要谢谢薛统领,要不是薛统领,恐怕我已经。。”   “是老天有眼,小姐有福泽庇护。这里风大,小姐还是进去吧。”   “薛统领别老叫我小姐小姐的,我有名字,叫我宛蓉吧。”   “这怎么行,你是陈大人的千金,我只是一介庶民。”   “我已经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了,薛统领再这么叫我,我真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那小姐也不要叫我统领了,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现如今他已经辞了步兵统领一职。   “那我就叫你薛大哥吧。”   “好。”   “薛大哥好好的为什么要辞官呢?”   “现在的金陵城已经不是当初陈大人在的模样了。”   “我父亲说,不管世道如何,当官能正其身,为百姓做主就好。”   “我只是一介武夫,为百姓做不了主。能为百姓做主的,是陈大人,只可惜好官没有好报。”接二连三遭到贬斥,还要被暗杀,这就是好官的下场。   夜晚,宛蓉坐在灯下,挑着烛火。   “小姐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大老爷为何会突然散步那些谣言,这次老爷被贬,大老爷和范家可是首当其冲。”什么兄弟不睦,家庭不和,老太太没于非命,全是鬼扯。   宛蓉放下手里的簪子,知道燕绡说的是事实。父亲复位在望,最紧要的关头,又出了事。说明朝廷里有人不想父亲回去,至于是谁,这中间牵扯到的人,只怕不是一两个那么简单。   “大伯要是想要整治父亲,早就出手了,不会任由父亲一路高升,这个时候去散步谣言。”   “或者也不排除为了利益,他那么贪财的人,只要别人给的多,自然做什么都可以。”   宛蓉摇摇头。“大伯重利益,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但是大伯并不是一个没有底线的人。不让祖母同爷爷合葬,这是他的底线,多少钱都不行。要说为了利益出卖兄弟,当然也有可能,但是这么多年来,他虽然贪财,却从来没做过不利于父亲的事。父亲在位时,他还可以借着父亲的名声,做做丝绸生意。父亲出了事,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那就是有人教唆大老爷了?”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有别的。”让大伯和范家散步谣言,再到沉船遇火,这背后之人心思细腻,布的一手好琪,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做的事。   “那又是什么人逼着大老爷,非得这么做不可?”就算别人给他好处,也没有一个高位的兄弟可靠吧。短期利益,和长期利益,他不会分不清。   “所以就一个解释,和利益无关,一定是什么别的事,让他拒绝不了,不得不这么做。”   虽然宛蓉对陈怀渭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关于这件事,她相信绝非大伯的本意。   至于庐阳范家,却是利益之上。睁着眼睛说瞎话,弹劾父亲,那一定是别人给的太多了,让她拒绝不了。   “咱们要不要先找大老爷谈谈,问问是谁叫他这么做的?”   “大伯既然做了,就不会说的。”   “黑了心肝大老爷。”   “找个时间去趟大伯家。”   “还去干嘛?小姐不是说他不会说吗?”   “说不说,是一回事。探探他的态度又是另外一回事。”   对于陈家祖宅,宛蓉还是第一次来,这是一所非常大的宅子,坐落在闹市中,周围商铺林立,对面是一家豪华酒楼。这宅子应该是翻新过的,看起来十分气派。   丫鬟开门后,上下打量了宛蓉几眼。“小姐找谁?”   “找我大伯!”   丫鬟知道大老爷还有个弟弟,弟弟膝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想来就是二老爷的闺女了。“小姐稍等,奴婢前去通报一下。”   宛蓉点点头。   没一会那丫鬟匆匆赶来道,面色也不大好,“老爷说.....不见!”   来之前宛蓉就猜到会是这样,“告诉大伯,如果他今天不见我,我以后就天天来,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   那丫鬟看了看她,又回去禀报了。再回来的时候,还是摇摇头。   “我们走。”   “不等会吗?”   “今天他是不会见我,反正明天咱们也还来。”   第二天,宛蓉又准时出现在门口,那丫鬟见是她还是摇摇头。接下来的日子,宛蓉每天准时出现在门口,待上一时三刻,什么也不干,就在门口坐着。就这样一连持续了半个月,风雨无阻。   直到有天陈怀渭受不了,“叫她进来,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来。”   得了准许,宛蓉领着燕绡便进去了。“侄女给大伯请安。”   “到底什么事?非得天天来不可。”   “没什么事,就是想大伯了,过来请个安。”说这话时,宛蓉自己都有些尴尬。   “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伯也不请侄女坐下,喝杯茶?”   “来人,上茶!”   宛蓉接过丫鬟手里的茶盏,闻了闻。“好茶!”   “你到底有什么事?”   “刚才说了没什么事,只是给大伯请安。从前来的少,是侄女不懂礼数。以后会常常过来,毕竟也是一家子骨肉不是。”   “谁跟你是一家子!”   “大伯和我父亲不是兄弟吗?”   “当然不是!”缓了缓,“我们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况且早就分了家。”   “那还是一家人,我父亲是大伯的弟弟,我是大伯的侄女。只是不明白,大伯真的盼着父亲出事吗?”   陈怀渭沉默不语,低着头,一点也不像平常趾高气昂的样子。   “侄女打扰大伯了,先回去了。”   刚出了门,燕绡道:“小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好像该问的一句都还没问。   “大伯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他并不愿意父亲出事,但是一定有别的原因让他这么做。至于是什么原因,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查的出来的。   这次来,只是想探探他的态度,现在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自然不用再待下去。   至于什么原因,大伯是不可能说出来的,只能等着她自己去查了。   对面客栈里,一个穿着墨色裘衣的男子,正盯着宛蓉瞧。那男子面色苍白,尽管坐在人群里,仍旧十分出众。   “公子,马上准备好了?我们该走了”   “再等几天吧。”   这些天里,他一直住在这个客栈,只是路过金陵,出门办点事。   他常常坐在二楼这个位置,每天固定的时辰,就见对面那家门户前,有个少女出现。锲而不舍的好像要见什么人,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家主似乎不愿意见她。   今天她终于进去了,再出来时,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知道她要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她在门前站了半个月,他在酒楼里住了半个月。每天看着她站在那里,无论刮风下雨,都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待了半个月之久,自己也想不明白,大约是觉得那女子有意思吧。看起来,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子。   “公子,咱们也该回去了,家中还有事,等着公子处理。”一旁的侍卫已经催了好几天。他们在金陵停留太久了,家里那边的事情,回去有的忙了。   这几天以来,那女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喝了口茶,是该回去了。低低咳了两声,起身下楼上了马车。 第42章 玄冬霜雪   【一】   “谁呀?”燕绡听见一阵敲门声,朝门外询问道。过了半晌,也没有人答话。于是她推开门,只见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正要关门回去时,眼角的余光却撇到了地上。角落里放着一个黑色盒子,她有些奇怪,还是俯身捡了起来。   “小姐!”   “怎么了?”   “刚才有人敲门,开门的时候却不见人影,只留下这个。”   宛蓉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盒子,上下打量了下。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地方,只轻轻一扣,盒盖便开了。里面放了一个黑棕的瓶子,上面写着,玉肌膏。还有一张纸条,早晚敷在疤痕处,两个月便会痊愈。   “看见什么人了吗?”   “没有!”   “是什么人知道小姐受伤了?”燕绡眼底隐隐有些担忧。   宛蓉拿起瓶子左右看了看,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拿去给郎中看看。”   “是!”   没一会燕绡便回来了,兴冲冲道:“小姐,大夫说没毒,还说这是十分珍贵的治伤良药,一定可以祛除小姐肩膀上的痕迹。”这下好了,小姐肩膀上的伤有办法了。   宛蓉看着一个瓶子,有些奇怪。有人知道她受了伤,现下需要除痕的良药,不愿意出面。又知道她们住在这里,主动送上门来。   不免让人心底打鼓,说明那人对他们的情况十分熟悉,甚至了如指掌。不过看样子,对方并没有恶意,反而是一番好心。知道她受了伤,还是烧伤,若是医治不及时,可能留疤。   对女子来说,面容,肌肤,都至关重要。她还没有婚嫁,若是将来夫君看到她身上的疤痕,也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这些日子,也看了很多大夫,对于宛蓉肩膀处的疤痕,都束手无策,说这是肌肤受损,哪有那么容易修复。   每每照镜子看到时,自己也是心沉到谷底。她是女子,虽说不一定要貌美如花,但是一块伤疤在身上,看过去自然有些不舒服。也涂抹过不少药物,只是效果微乎其微。   又是什么人,知道她受了火伤。是当初害父亲的那波人吗?如果是他们,应该巴不得她去死,怎么还会送药过来。   那又是谁默默在背后,留下东西就走?   两个月后,“这药也太神奇了,小姐身上的疤痕真得好了。”夜晚,宛蓉趴在床上,肩膀裸露在外,肌肤似雪,先前留下的疤痕,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和正常的肌肤相差无几。   “就是不知道,那人到底是谁,又为何对小姐的事情这么上心。”   “不出世的人,大有人在。”   “会不会是大老爷送来的?”   “应该不是。”大伯一个商人,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药,就算有也不会白白送给她。   “这人真奇怪,做好事还不留名。”   “大伯那边怎么样了?”   “薛统领已经盯着大老爷很久了,可是大老爷并没有什么异常,出入的地方,只是丝绸商铺,酒楼,还有家里。”   “大伯常常去的地方是哪?”   “薛统领说,就是万花酒楼。”   宛蓉翻了个身,“那明天咱们就去万花酒楼!”   “只怕不行吧?”   “怎么不行”   “那万花酒楼,是风月场所,都是男子出入。”   “既然是酒楼,当然是赚钱为主,只要有钱也就不分什么男女了。”   “要是夫人知道,小姐要挨骂了。”   宛蓉当然知道母亲的脾气,平日里多看一本杂书,便被关禁闭,总不许她们看,要是知道她去那种地方,大概不知道要怎么罚她了。   眼下,父亲接二连三的被贬,总不能坐以待毙才是。这些有牵连的人中,只有大伯,最适合作为突破口。   必须要找到是什么人要挟大伯,又拿什么要挟的大伯。   天空下着阴雨,宛蓉站在酒楼门口,看着人来人往。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没有人间疾苦,都在醉生梦死。   酒楼的老板上下打量着她,“我们这里只接男客。”   宛蓉拿了一锭银子过去,“我只是略坐坐,听个曲。”   那老板接了银子笑眯眯,“请进,请进,快请进。”   到了包间里,那老板只盯着宛蓉瞧,“要是小姐来我们这里,一定是最红火的姑娘。”   “胡说八道什么,这是我们家小姐。”   “是,是,小姐要听什么曲?”   “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个叫花眉的人?”   “花眉呀,早就被赎身了,现如今已经不在这里了。”本来还指望着从花眉身上多弄点钱,奈何别人给的太多了,不得不同意。   “是什么人给花眉赎的身?”她眉头微蹙。   “只要钱到位,谁管他什么人?”   “那她现如今去哪里了?”   “谁知道去哪了?”   从酒楼里出来,燕绡道:“会不会是大老爷?”   宛蓉摇摇头,花眉突然消失,大伯依旧照常来这里。说明对花眉并无特别之处,并不钟情于她,当然也不会为她赎身。唯一的解释,花眉见过找大伯的人,现在有可能已经凶多吉少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查到幕后凶手?”   “要查到背后之人,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就算查到了,凭他们现在,也奈他们不得。只怕这里面金陵,和长安的人都有。   “叫薛大哥帮我找个人。”   “谁?”   ...............   宣宗十二年玄冬,陈怀泫接宛蓉去连州。路过衡阳境内,中途大雪纷飞阻断了官道,她们一行人迫于无奈只得在附近的驿站住下。   已经一连过去十多日,大雪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宛蓉站在窗前,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燕绡拿了件浅色的裘衣披在她身上,为她系好领结,又捧了个暖炉放在宛蓉手里。   “第一次见这么大的雪,听说官道连着玉霞山都被封住了。”   天际边白茫茫一片,雪花堆了一层又一层。   “等着吧!”官道不通,想走也走不了。   “听说大小姐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刘公子为了气她,还纳了一房妾室?”   宛蓉叹了口气,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日子好坏也怪不得别人。   “小姐出去走走吧,一连待在房里待了十多日,怪闷人的。”   “确实有点闷!”   大雪封山,客栈里也是少有人烟,唯有店里的掌柜正在低头拨着算盘,见宛蓉过来。“小姐今日出来了。”   她点点头顺着客桌坐下,“闷了几日,想出来活动活动。”   掌柜五十有余,有些年迈,世代寄居在这里,凭着一家客栈养活家里老小,吩咐小二给她倒杯茶来。   “小姐是该出来活动活动,这抢修官道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且得耐心等着就是。”   “小时候听父亲说这衡阳郡是有名的雁城,有八百里玉霞山,又是燕雀的故乡,倒不曾想这里还会下这么大的雪。”   “也不是年年都下这么大的雪,往年也有不下的时候,如今这么大的雪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地里的庄稼冻坏不说,待到来年颗粒无收,朝廷赋税还是要交,百姓想要活命没有办法,只能去高息借粮,来年息粮翻几倍不说,又是什么光景只有天知道。”   “若是来年同样大雪,百姓岂不是走投无路?”   一旁经过的小二哥端着托盘义愤填膺道:“何止是走投无路,那是没活路。什么雁城,食人城还差不多。”   宛蓉正有些不解,他便已经接着忙碌去了。掌柜见状道:“小姐不要理会他,这人家中近日琐事缠身,正因为这高息的事情,愁眉不展。他是我们这西北郊外的,一家子指望着几亩地生活,靠天吃饭,去年水灾,今年雪灾,地里颗粒无收不说,欠的高息却是翻了几翻,今年还不知道怎么渡过呢。如今朝廷赋税层层加码,百姓们苦不堪言。”   “郡守大人不管吗?”   那小二哥复又愤愤道:“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死活,郡守几时在意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掌柜,“先前的郡守大人倒是个好官,深感这里百姓日子艰苦,便想着为百姓做点事,免除高息借粱,没想到此举得罪了当朝权贵,没多久便被革职回家去了,这里的百姓也是敢怒不敢言。”   “那新来的郡守大人呢?”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这世道哪还有什么好官,天天躺在家里喝花酒。现如今好官说的不算,坏官横行霸道。”   “想来朝廷还是牵挂这里百姓的,只是不知道下面的真实情况才是。”   掌柜摇头,“朝廷年年派人下来,都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什么也不会改变。当官的只顾自己,百姓们的命轻如鸿毛。”   “世人生来平等。”宛蓉道。这是刘绍哥哥曾经说的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此时才突然意识到他有如此感悟,实在难得。   掌柜却不以为意笑了笑,“小姐还是年轻了些。”   “这世上仍然有些好官,清官,他们在某个地方竭尽所能的做着自己应该做的。心里想着百姓,想着朝廷,殚精竭虑。”   那掌柜道:“或许小姐说得对,也有些好官。”   “先前被革职的郡守叫什么名字?”   “陆丰,陆大人!”   宛蓉点点头,这世上除了这位陆大人。还有她父亲,刘世伯,刘绍,也都是这样的人,真心实意想为百姓们做点事。   客栈前院的几株梅花开得十分好,给这白茫茫天际增加了些许颜色,树枝上压着厚厚的积雪,梅花却在这冰天雪地里绽放的如火如荼。   这日宛蓉正捧着本杂书,燕绡道:“小姐在这里坐着,我去取些热水来。”   她点点头,“去吧。”   没过一会燕绡提着空瓶便回来了,宛蓉道“怎么这般快?”   燕绡关上门,“听说长安的楚王要借居在此,官兵们正在挨个盘查呢。”   楚王?宛蓉记得早几年在长安时,曾见过他的姨妈,当时还送了她和大姐姐一人一个荷包。南秦太后有三个儿子,一个是当今的圣上,还有一个臻王,另一个是暮凉王。听说臻王早年没于战场上,膝下只有一子。这个孩子自幼养在太后身边,十分受宠,所以八岁便单独封王,也是唯一一个以他们楚家姓氏封王的人。 第43章 玄冬霜雪   【二】   和燕绡说话间,突然听见一阵敲门声。原来是客栈的老掌柜!那老掌柜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官兵马上就要来盘查了,小姐还是避一避的好。”   “为什么?”   “这些官兵没人性的。”   她心下一惊,大抵也知道掌柜的意思,一时道谢过后立即关起房门来。   如今她已没有了官家小姐头衔,父亲也不再是江南东道。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面对强权,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正焦虑间,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她心道不好,只怕是来盘查的,情急之下只好找块面纱遮上。等官兵进来时,慌称得了重病,见不得人。   那官兵盘问一番后,原本是不信,上前就要揭开她的面纱。恰逢外面一阵骚动,又闻声赶紧出去了,她却是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   “小姐没事吧。”燕绡道。   宛蓉缓了缓,“没事!”   好不容易客栈恢复平静,听说楚王一行已经住了进来。今年雪下得很大,很多地方都出现灾情。楚王一行是奉圣上之命下来勘查的,无奈大雪封路,也只能在衡阳先住下。   “这楚王好奇怪,不住府衙,住在驿馆?”罗伊道。怎么说府衙的条件也比这驿馆要好多了吧。   “既然是来视察,自然是住在外面好一些。”若是在府衙住,免不了人情往来,反而没有驿馆清净。   “一时之间突然多了这么多官兵进进出出,咱们也不方便。”罗伊道   “先在客房里待着,暂时不出去就是了。”燕绡道   “楚王一行住了进来,却没有清场,说明也不想给百姓造成困扰。大家各住各的,等大雪停了,也就可以走了。”   “听说这位楚王长得器宇轩昂,相貌不错,不知道是真得还是假得?”   “他长什么样,横竖和咱们也不相干。”宛蓉翻了页书,淡淡道。他一个天家贵胄,谁管他长什么样子,本来也不会有交集。   “只是好奇这位王爷到底长什么样子。”   再看过去时,她们已经睡着了。窗外雪还在下,已经渐渐到了后半夜。宛蓉翻了页书后,终于也撑不住,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管家急急忙忙跑过来说,马车坏了。   这客栈原本就不大,楚王一行住进来之后,他们的马车占据了原先的位置。宛蓉一行的马车无处停放,只能晾在雪地里。这会不仅车轮子断裂,就连车顶都破了个大洞。   “这也太欺负人了。”罗伊道。昨天晚上还在想楚王长什么样子,今天就这么败好感。   “人家是王爷!”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燕绡叹了口气。   “看看能不能找人修一下。”宛蓉蹲下身来仔细看了看。   “这冰天雪地的,哪里有人修马车?”人烟都看不到。   “那怎么办?马车坏了,就是这大雪停了咱们也走不了 。”   正一筹莫展时,客栈的老掌柜见状说:“先将马车拉到我家里,看看能不能找人修理。”   “可以吗?”宛蓉问道。   “小姐的马车是在我这里坏的,是我照顾不周,先看看能不能修好?”   “那就麻烦掌柜的了。”   “不麻烦,不麻烦。”说着叫来店里的伙计,让他将马车拉到家中去修理。   宛蓉见那小二走路一瘸一拐的,脸上还青一块紫一块。“你的腿怎么了?”明明前几日看起来还好好的。   他低着头,神情古怪,只整理着马车,也不答话。   掌柜说:“官府催收,把人打了一顿。”   “怎么好好的还打人?”   “讨不到钱,挨打都是轻的,下个月再交不出来,只能拿地抵债了。”   “这府衙也太黑了吧。”罗伊道。百姓们靠地吃饭,地拿走了,不是更没活路。   “世道如此,哪有地方说理去。”   “欠了多少钱?”   “二十两。”   宛蓉想了想,让罗伊回房拿了三十两银子给那伙计,起初那伙计并不愿意收。她道:“先过了眼前再说,再大的霜雪待到来日晴天,也有融化的一天。心里有希望,将来的日子才会过得顺遂。”   老掌柜见状道:“小姐心善,你就收下吧。”   伙计抹了两把眼泪,跪下就要磕头。宛蓉拦起来道:“拿着这钱去把利钱还了,剩下的踏踏实实过日子。”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策马声,回头看时一个身穿深色裘狐大氅的人,骑在马上正往这边来。速度之快,以至于还没看清他的长相,就已经到了跟前。   只见他近身下马,将绳子扔给身边的随从,匆匆往客栈走去。身后跟着一队官兵,腰间配着长刀,那后头的官差还回过头来瞧了几眼。   也不知道是谁压低声音说:“这就是楚王!”再看过去时,只剩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   回到房里,罗伊道:“咱们身上银子本就不多,这下给了他,现在可是一分都不剩了。”   “那伙计家境艰难,上有老下有小,但愿这钱能帮他们渡过难关吧。”   “今日小姐乐善好施,他日这伙计时来运转也不会记得咱们得恩情,那赵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忘恩负义。”   “若是为了让别人记得才去做,这是违背了初心。我给他这钱财并不是要他感激记得,只是真的想帮帮他,在这个艰难的世道中给他一些希望罢了。”   “除了我们老爷,这些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官府压榨百姓不说,连我们的马车位置都要抢,真应该找他赔咱们的马车才是。”   “怎么就没有好东西了。”   “刚才楚王直接从咱们面前走过去,难道看不见伙计身上的伤?”   “我们都能看到,他怎么会看不到。”   “那怎么连问也不问一下?”   “民不举官不究,楚王要问什么呢?”   “自然应该问那伙计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也许他已经看见放在心底了,也未可知。”   “唉,世风日下呀。”   雪还在下,燕绡和罗伊已经歇下。白天那回头的士兵,一直在脑海浮现,宛蓉这会怎么也睡不着。既然不能睡,不如起来读本书打发时间。她翻了本杂书,穿戴整齐地在灯下静静的坐着。   偶尔外面传来阵阵脚步声,大约是巡夜的士兵,更多的是只有外面的风声和雨雪声,这样的夜清静得出奇。   也不知到什么时辰,宛蓉有些乏了,再听外面似乎已经没有走路的声音了。她打了个哈欠,伸展一下筋骨,举着手灯,轻轻来到门前。小心翼翼的拉开一点门逢,见门外平静无奇,这才放下心来,也准备去歇下。   正待转身回屋瞬间,门突然被一股外力撞开了。正是白天跟着楚王身后回头的官兵,昨天前来盘查的人。宛蓉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那官兵正一脸坏笑步步紧逼过来,她拿着灯盏,只能步步后退,浑身上下开始哆嗦。由于惊吓过渡,此时嗓子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抖着唇:“燕......燕...”   她想叫醒燕绡,可是这会嗓子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名字。   忽然一股凉风吹进来,垂帘轻轻飘起。脑海闪过一个念头,当下也不犹豫,拿着手里的灯对着帘子烧起来。   为了能让帘子烧的更快,火势更旺,宛蓉拔掉灯心将瓶子里的油尽数倒在帘子上。那燃烧地火星溅到她的手背上,传来一阵巨痛,迫使她大叫一声。在这安静的夜里,叫喊声也是格外的刺耳。   那官兵大抵是没有料到宛蓉会这样做,只以为她慌了神,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眼见那帘子越烧越旺,吓得赶紧跑了出去。   燕绡也突然惊醒,“小姐。”   屋子里的火势越来越大,随风四处乱串。就像合安寺的那场大火,这会宛蓉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唯一能记得的是。“燕绡,我的盒子。”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盒子。”   宛蓉不顾一切去床边拿那个盒子。将它抱在怀里,看着满屋子里的火星,蹲在地上,这会腿也不听使唤,根本动不了。她闭上眼睛,如果这里就是她的葬身之地,也认命了。   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用力将她拖了出去,火星烧的眼睛生疼,看不清那人是谁。等她出来揉揉眼睛再看时,只见是一个身材高大,只穿着衬衣的男子。   宛蓉心惊未定,听旁边的人唤他王爷。王爷?她心里一激灵,他就是楚王。等她反应过来时,随从们已经给他穿好衣服。   宛蓉赶紧屈膝:“惊扰了王爷圣驾,请王爷宽恕。”   “你是陈怀泫陈大人的家眷?”   她点点头,“是”,想必他进来住之前早把这里的每个人祖宗三代都调查清楚了。   “你起来吧。”   宛蓉依旧未起,曲膝道,“小女谢王爷救命之恩。”   “是我疏忽,管教不严,打扰小姐受惊了。”   说完,厉声道“拖下去,军法处置!”   着火的房客也已被扑灭了,只是已经烧的面目全非。有楚王授意,老掌柜便重新为她安排了新客房。   自从那日受到惊吓后,她已有多日没有出过门,只在房间里翻看着杂书。   燕绡从门外手里提着东西进来,“小姐,这是楚王派人送来给小姐的,说那日打扰小姐受惊,算是赔礼。”   宛蓉怔了怔,“是什么?”   “楚王的人说是一些滋补的药材,给小姐补补身体。”   她抱着手里的暖炉,无功不受禄,却是王爷的一番心意,大张旗鼓的退回去,也不合适。淡淡道:“先放着吧。”   “听说衡阳郡守被抓起来了。”   “楚王办得案?”   “是,那天着火后,楚王第二天就叫去了掌柜和伙计问话。据说听后生了好大的气,直接派人将郡守抓了起来。” 第44章 玉霞山遇险   “所以如此看,朝廷心里是想着百姓的,只是不知道下面的真事情况而已。”现在知道了,当然会依照朝廷律法办事。   这些日子,客栈的护卫明显增加了不少。下了这么久的大雪,天气也终于放晴了。   客栈伙计来报说,官道已经抢通,可以上路出发了。宛蓉心下欢喜,准备明天天一亮就启程。这场雪已经耽搁太久,也不知道父亲母亲怎么样了。   第二天天刚亮,她便已经收拾好行囊。出发前和燕绡去了趟楚王的客房,经下人们通传过后,宛蓉站在门外徘徊不前,只对着门里面的楚王提高声音道:“连州司马陈怀泫之女陈宛蓉拜见王爷,小女即将启程,临行前特来叩谢王爷救命之恩,也来向王爷辞行。”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有声音传来:“既是请辞,为何不进来?”   宛蓉站在那里有些局促不定,都说男女有别。况且他皇室贵胄,是王爷。她身份低微,又如何敢冒昧。怔踌躇不前间,只见楚王已经大步走了过来。   宛蓉低着头,看不到他的神情。过了会听他询问道:“你身边就这些人吗?”   宛蓉只恭敬答话:“是,他们都是我贴身之人。”   楚王沉吟了会,“今日就要启程了吗?”   “是,这些日子已经耽搁很久,家父家母也必定心中牵挂。现在官道已经放行,也好早日与家人团聚。临行前特来谢过王爷救命的大恩,小女谨记在心,愿王爷福寿安康。”   楚王点点头,“雪天路滑,姑娘一路平安才是。”   她微微屈身,“告退!”   老掌柜将马车牵过来时,已经全部修理好了。看着马车,还有新换的帘子。宛蓉笑道:“多谢老掌柜!”现下不但修好了,看上去简直和新的也没什么差别。   他挥挥手,“小姐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一路平安。”   辞了楚王和老掌柜,他们一行便出发上路了。抢修过的官道一路畅通,倒是难得的清净。   “这楚王看起来和传闻中的一样,相貌英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架子。”   “你之前不是还说他不是好人吗,怎么这会又说起他的好话了。”   “先前是先前,现在是现在。那天大火,若不是楚王,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倒也是,还好那天有楚王在。”   宛蓉闭着眼睛,听着她俩说话。也不知道现在走到哪里,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到处都是冰和雪,整个天际也是一片灰白色。   “吁.....”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不走了?”燕绡拉开帘子问道。   “前面雪地里好像躺了一个人?”管家指着前面。   燕绡看了看她,朝管家道:“什么人?”   “好像是个孩子?”   宛蓉眉头微蹙,“下去看看!”   才走了两步,只见路边雪地里,确实趴着一个人。“哎呀,真的是个孩子。”罗伊惊呼道。   “快去看看!”   管家得了令,急忙跑了过去。将那人从雪地里拖了出来,翻过来一看,真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看起来同延朗差不多的年纪,身上裹着狐皮,头发乱成一团,脸颊发红,还有冻疮,背着一把弓箭,看着装扮好像是猎户人家的孩子。   “好像还有气!”罗伊道。   “先扶上车,给他换身干净的衣服,再喂些热水。”   大概过了半晌,那孩子慢慢悠悠睁开眼睛,看着车里装饰。问道:“这是哪?”   “你晕倒在雪地里,是我们家小姐救了你。”   “你怎么会晕倒在雪地里。”宛蓉见那孩子已经醒了问道。   “我同阿爹阿娘去山里打猎,没想到碰见了劫匪,我阿爹阿娘都掉下了悬崖,我也不知道掉了哪里了,醒了就在这里了。”   “劫匪?这衡阳郡有劫匪?”宛蓉心里没来由得突然腾起一股担忧。   “是!”他点点头,“就在前面玉霞山上。”   宛蓉心底一沉,通往连州,玉霞山是必经之路,绕不开的。要是真碰上了劫匪,后果不堪设想。   “你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她道。   “没有,我家里只有阿爹和阿娘。阿爹和阿娘都掉下了悬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说着就哭了起来。   “这也太可怜了。”罗伊又给他喂了些水,眼眶微红,大约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你叫什么名字?”   “庄清!”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嘈杂,管家道:“小姐不好了,我们被包围了。”   宛蓉掀开帘子,心沉到谷底,果真还是出事了。   外面策马奔腾的声音越来越近,待到跟前的时候。那马仰天长啸,响彻长空。在这声音的牵引之下,四面周围又涌出更多的马群,围着她们的马车乱转。   “小姐,怎么办?”罗伊慌张道,她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先冷静,不要轻举妄动。”现在不能慌,也不能乱,要想办法。被劫匪包围盯上,想平安身退是不可能的,更何况她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宛蓉深呼了口气,拔下头上的簪子隐在衣袖里。落到这群劫匪手里,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薛大哥不在,他们这一行人哪里够对抗劫匪的。   “下来!”一柄长矛直接挑开帘子厉声道。   宛蓉捏着手里的簪子,只能听从吩咐下车。站在路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   那人下马,翻了翻车内,朝那边领头的喊道:“车里什么也没有,看来今天又是没有收获了,真是晦气。”   这场雪下的山上都空了,家底也不剩多少。好不容易来个人,竟然什么也没有,气愤之下将他们的东西扔了一地。   那人骑在马背上,往这边移了两步,直接将手里的长刀抵在宛蓉的下巴上,“谁说没有收获,这几人长得这么美,带回山上。”   冰凉的刀尖划过她的肌肤,微微有血迹渗出。但是她却一点疼痛感也没有,捏着簪子的手瑟瑟发抖。   “你放开我,放开我。”庄清也在车内被他们拎了出来,挣扎道。   “就说昨天这小子跑哪里去了,原来在这里。”   “是你救的?”那人用刀抬高了宛蓉的下巴。   “是!”   “想做好人?”   “只是遇见了。”   “把他们全部带回去!”   也知道多了多久,眼睛上的布条被扯下来,她们已经被带上山。“今天真是晦气。”那长胡子大汉,直接将长矛丢弃在一边,拿起桌子上的酒就大口喝了起来,又是空手而归。   “先前劫的官银,差不多也快没了,这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去哪里弄银子。”   “着什么急?”首领将长刀放在一边,朝主位走去。   “怎么不着急,这山上的兄弟可都是要吃要喝的。”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没有银子怎么行。   “先前的十万两官银,若不是分给郡守一半,怎么也够咱们再撑上个一年半载的。”   “听说郡守被抓了。”   “那官银还是他透露给咱们的,胃口实在太大,抓得好。”   “若没有郡守,我们能平安待在玉霞山上吗?”那首领道。他们之所以有今天,可全是因为郡守在背后支持着。   “这都是什么日子,真他娘的难过。”   “耐着性子,再等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   “等着郡守出来就好。”   “那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来?”   “楚王又不会长期待在衡阳,等他回去了,郡守自然就出来了。”   “唉,好吧!”   “今天抢回来的人要怎么办?”   “大哥看上了自然是大哥的。”   “先将她们关起来。”   她们三人被关进了一间潮湿的石屋,四周除了石墙还是石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宛蓉见罗伊和燕绡都好好的,才微微安心下来。   “小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们怎么样?”   他俩也摇摇头。   看着密不透风,一点缝隙也没有的石墙,罗伊有些绝望。“完了,咱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谁知道呢。”燕绡道。   “刚才听那些人说话,竟然跟郡守还有勾结,这种人真是死不足惜。”   “奴役百姓,勾结山匪,随便哪一条都够让他脑袋搬家。”   “只可惜咱们还被关押在这里,能不能出去都不知道,大概也没有人知道这郡守干得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石室外面,忽然有人走进来。朝宛蓉道:“你,出来!”说着就直接将她拉了出去。   “要把我们小姐带去哪里?”燕绡直接扑上来拦在她身前。   “滚开!”燕绡被那人一把推了过去,直接撞在石墙上。   “燕绡!”宛蓉心沉到谷底,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小姐......”   大概到了地方,他打开房门,一把将她推了进去。从外面反锁,只丢下一句话,“晚上我们大哥会过来。”   她使劲晃了晃门,怎么也打不开。只能回头打量着这间屋子,墙壁上挂着牛头,还有几把各式长刀,门对面是一张寝榻,除了这些再没有别的。   这里异常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刚刚那人说,他们大哥晚上会过来?她这会才反应过来。紧紧握着手里的簪子,隐隐有些绝望。   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她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下沉。脑海里是那个将刀抵在她下巴上的身影,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让人不寒而栗。   她双手环抱着膝,蹲在角落里,此时房间里一点灯光都没有,双眼死死的盯着门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慢慢被人推开。宛蓉脑海里嗡的一声,顿时血液上涌,一颗心狂跳不止。   那人从门外,正一步一步走进来。他每走一步,宛蓉便心沉一分,死死咬住嘴唇,跟着血腥味不断往外冒。   他没有点灯,屋子里一片漆黑,一步一步靠近过来。虽然很慢,但是能感知到宛蓉就在角落里,并且准确的走了过来,越来越近。   宛蓉绝望的低头,父亲,母亲,对不起了。   忽然黑暗中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宛蓉挥着簪子朝他刺去。只见他精准的躲了过去,反手抓住她的手臂。   宛蓉挣扎道:“混蛋,你要是敢碰我,我就咬舌自尽。” 第45章 倾身相救   “是我!”他打开了火折子,一束荧光在暗夜中照耀起来,辉映着他的脸!   “王爷?”宛蓉拿着簪子的手还在发抖,看着他的脸,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是楚王。   刚才只以为是山匪,心底害怕又无助,想着跟他同归于尽去死罢了,才会用力地将簪子刺向他。   “别怕,是我!”楚王拍了拍宛蓉的肩膀,从她已经僵直的手指中取下簪子。“这东西太锋利了,小心伤着手。”   “王爷怎么会来这里?”宛蓉仍旧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家贵胄,竟然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客栈吗?   “我的人一直跟着你,路上见你的马车被丢弃在一边,就知道出事了。”   “跟着我?”宛蓉有些疑惑,脑海里一片混沌。   “出门在外,你身边的人太少了。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快点离开这里!”他扶着宛蓉起来道。   走廊外面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刀光剑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燕绡和罗伊,还有庄清,一个孩子。”宛蓉停下脚步,和他们分开的时候,他们还被关押在石室里。   “自会有人去救,你不要担心,先下山再说,这里不宜久留。”楚王道。   宛蓉看着他眼底的肯定,他是王爷,自然不会诓她。当下也不再犹豫,跟着他一路下山去了。   玉霞山上的大火足足烧了三天才熄灭,她握着手里的簪子,隐隐有些咳嗽。死里逃生,劫后余生,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回了。   燕绡见状端了杯茶水过来,“小姐,喝点水!”   宛蓉饮了几口,才觉得好一些。从山上下来后,便一直病着,大约这回是真得吓到了。   床榻上是一张狐皮被子,十分御寒。这是楚王派人送来的,她盯着那狐皮看许久。   “庄清呢?”   “罗伊带出去玩了,似乎她很喜欢那孩子。”   “大约是身世的缘故。”那孩子的身世和罗伊有些像,多少有些同病相怜吧。   傍晚时分,宛蓉站在楚王的门前,朝他的近身侍卫道:“麻烦替我通传下,我想见你们家王爷。”   没过一会,那侍卫掀开帘子,“我们王爷有请。”   走进客房里,见楚王在伏案前坐着,正低头挥动着墨笔,写写画画。宛蓉未敢打扰,只在一旁候着。   楚王抬起头,见她站在那里。“你怎么起来了,应该再养养才是。”说着,放下笔墨。   宛蓉微微屈身,“已经好了些,王爷救了我两次,自然应该过来拜谢。”   楚王点点头,“想必你也吓坏了。”   “是,所以多谢王爷救命之恩。”长这么大,虽然经历也不少,被人劫走却是第一遭,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你身体不好,别站着了,坐下。”话音刚落,便有侍卫搬了把凳子过来。   宛蓉微微屈膝,“我来只是有几句话想告诉王爷。”   “你说!”   “玉霞山的劫匪跟郡守有勾结。”   “当真?”   “小女不敢撒谎,我曾亲耳听到。燕绡和罗伊,她们都可以作证。另外先前官府丢了十万两官银,也是郡守透露给他们的。”   “这个闾航,真是胆大包天!”楚王道。吃着他们天家的饭,还砸他们天家的锅,勾结山匪,盗取官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见他有些动怒,宛蓉道,“不打扰王爷了,小女告退!”   “等等!”   她回过身,“王爷有事吗?”   楚王沉吟了会,“现在觉得好些了没?”   “好多了,多谢王爷挂心。”   “如果需要本王做什么,尽管说就是。”   宛蓉想了想,的确有一事,想请楚王帮忙。“前些日子小女路途中救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父母都被山匪逼得掉下悬崖。现在就剩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小女带着他不方便,还要麻烦王爷给那孩子寻个去处。”   “那孩子是庄清?”   “是!”   “好,本王答应你。”   “多谢王爷!”   这几日楚王进进出出,十分忙碌。衡阳郡守闾航勾结山匪,奴役百姓,盗取官银,直接判了斩监候。楚王带人清洗了玉霞山,劫匪死的死,问斩的问斩,八百里玉霞山也终于回归平静。   “听楚王的近身侍卫说,那群山匪原本也是衡阳城的百姓。日子过不下去,想要活命,这才上了山。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就是被郡守逼的走投无路,才落草为寇。最后竟然还要勾结官府,对百姓行凶,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宛蓉叹了口气,在强权之下,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妥协同流合污,要么誓死对抗到底。很明显,他们选择了前者,向强权妥协。   这世道向来这样,加入他们,还是对抗他们,是件耐人寻味的事。   父亲正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人,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排挤。然而那些山匪最终还是妥协,成为了贪官污吏手中的剑。   “也是可怜人!”燕绡道。   “那些枉死的百姓才是真得可怜!”   世道如此,谁的日子又好过了呢。庄清的父母,悦莱客栈的伙计,日子也是一样的难捱。   人总应该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从犯下罪恶的那一刻开始,命运就已经刻化好。他们或许曾经也只是普通人家的儿子,父亲。无路可走,逼不得已才上山落草为寇。   但是那些枉死的普通百姓们又何其无辜,总不能因为自己受到了伤害,就把手里的屠刀对向那些手无寸铁的人,成为下一个恶魔。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世道就真的好不了了。   一缕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久违的天空终于放晴了,积雪也慢慢融化。这天一早,宛蓉便上了马车,已经在衡阳耽搁了这么久,现在真的该启程去连州了。   楚王送她上了马车,“路上小心些,我的人会送你到连州境内。”   有了前几日山匪的事,宛蓉便也没有拒绝楚王的好意。毕竟有他的人马在,路上要安全得多。   “多谢王爷!”   他点点头,“路上保重!”   有楚王的兵马护送,路程快了很多,只花了两日便到了连州家中。   宛蓉和父亲母亲已许久未见,他们的脸上悄悄布满岁月的痕迹,鬓角微白。只是父亲那挺拔的身姿依旧未变,延朗弟弟也长大了许多。   家人见面总是格外感慨,想起老太太长姐都还在时,家中又是何等的热闹。如今父母垂老,家道中落,长姐远嫁长安,只剩下她和延朗承欢膝下,这其中的凄凉酸涩又与何人诉说。   佟氏身子越来越不好,总是深夜咳嗽不止,无法安然入睡,说最亏欠的就是宛蓉。   因为宛仪代替她嫁给刘绍的事情,佟氏很为难。宛仪自小在长安生活,养在身边的日子本就不多。所以在佟氏的心里,一直觉得亏欠长女。   对于这一点,宛蓉从来没有怨怼过母亲。明白母亲的难处,也明白母亲对长姐的亏欠。让她不得已写了那封信,成了母亲心里永远得痛。   她自小养在佟氏身边,但凡佟氏能亲力亲为的,从来不假手于人,所以从未觉得那是母亲的私心。   若不是父亲突然下马,宛蓉想她仍旧是欢乐无忧的世家小姐。在父亲母亲,祖母的呵护下,平安长大,幸福的渡过她这一生。   没有东奔西走,也没有颠沛流离,更没有阴差阳错。很多事会是按部就班,他们还是幸福的一家,叙叙天伦之乐。祖母,也不会那么快离开他们。   如今她已十五有余,佟氏说再不议亲就要耽误了。看着女儿穿上嫁衣,有个好归宿,是每个当娘的心愿,所以此番接她来连州也是为了能够寻个妥当的亲事。   连州刺史有个小儿子,与宛蓉年龄相仿,尚无婚配。陈怀泫与那刺史倒是投缘,两家有意结秦劲之好。奈何那小子得了劳病,一病不起,议亲的事情就此作罢。   连州下属有个凤台县,凤台县令的儿子也到了议亲的年龄。县令主动上门来说的时候,陈怀泫却一口回绝了。他的女儿虽比不上天姿娇女,却聪慧至极,如今怎肯屈遵一介县丞家了。   佟氏来与宛蓉说的时候,她倒是无所谓的。以前只一心认准刘绍,觉得他就是今生良配。谁知造化弄人,命里和他没有红鸾星。   既是和刘绍无缘,那么嫁谁不是嫁呢。这人生在世,家世不过过眼云烟,虚幻飘渺,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如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倒乐得轻松自在。   后来宛蓉在集市上远远见过他家小子一面,端端正正,平头整脸的样子倒也过得去。   “小姐,走了这么久,休息会吧。”燕绡从身后道。   宛蓉抬头看着远处重叠的山峦,接过燕绡手里的帕子,擦了擦汗。“从前在金陵没有见过这样的美景。”   连州虽然偏热些,但是这里民风淳朴。随处可见的山峰,漫山遍野的鲜花。还有父亲送她的那盏琉璃灯,就源自这里。   后来宛蓉在大街上看到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次得到的那种欣喜感。原来喜欢的东西,也会发生变化。   这里虽然穷苦些,不得不说,真是个好地方。她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千金小姐,每天自由自在。可以常常出来,逛逛集市。还可以欣赏一下,这连州山野的风景。 第46章 井底抛尸   “这是什么花?”宛蓉看着面前一株绿色尖叶带着细小花苞的白花,正要伸手去摘。   “这是旱合花,有慢毒。”忽然旁边有个女孩迎面走了过来,手里拿了把镰刀,正从山上下来。   宛蓉松了手,见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水灵灵的大眼睛长得十分可爱。“这花有毒?”   “是呀,旱合花是一种慢毒,还是不要碰的好。”   宛蓉点点头,笑了笑,“多谢你提醒了。”   “小姐,出来这么久了,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夫人要担心了。”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果真也快下山了。“好吧。”   “小姐还和小时候一样,性子活泼,喜欢这些新鲜有趣的东西。”   “大概是吧。”这山野间的自由太舒服了。   仲夏夜晚,满天繁星点点。“咯咯咯.......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呀?”罗伊看了眼窗外,夜晚安静的出奇,这个时辰应该都歇下了才是,谁还半夜敲人家的门。   院子里的灯火点燃,管家开了门。从外面进来几个人,神情焦虑。说西边的荒井里发现了尸体。陈怀泫只得急忙跟着他们去查看,一直到天亮时分才回来,面色凝重。   西边的焦老头去打水 ,结果打上来的水里漂了个手掌,吓得他魂飞魄散,赶紧报了官。那原本是一口废弃的水井,不大有人用了。焦老头上了年纪,便从山下又搬回了山上。用了那里的陈旧水井,怎么也没有想到里面有残肢。   在这样的一个小镇上,杀人碎尸,沉井,引起的轰动当然不小。没过几天,整个镇子上就议论纷纷,就连茶馆里的先生,也把这个事情改编成了段子,说给客人听。   官府带人打捞起尸体,封井,一连忙了好几天。但是关于案子,却任何没有进展。那里平时人烟稀少,要不是焦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人发现。   “是什么人,这么残忍,把人杀了还不够,还要将人大卸八块,扔到井里?”罗伊道。   “确实挺可怕的。”   陈怀泫这几日回来,眉头紧锁,井水不能再用了不说,也不知道其他的地下水源,会不会受到污染?   宛蓉想了想,“找人将井底的水抽出来,这样应该可以减少沾染。”   “这倒是个好主意!”   “奇怪的是,怎么没有人来报官呢?”   按说谁家少了大活人,几天不回去,自然应该着急才对。这一连多天过去,就是没有人报官。那被大卸八块的尸体,又在水里泡了很久,早已经面目全非。就是官府想查,也不知道从哪下手。   这天一个老太太突然来报官,哭哭啼啼的说他儿子不见了,凶手肯定是她儿媳妇。话语里她儿媳妇不检点,跟着别人勾三搭四,肯定是联合外面的人一起杀害了他的儿子。   带着那老太太看过尸体的特征后,她当场晕了过去,醒来说就是自己的儿子。她儿子腿脚不便,脚裸那里是变形的。   找到她家儿媳妇的时候,宛蓉怔了怔。那是一个长得十分好看,不仅眉目清秀,还有些美艳的妇人。跪在大堂外面,有些唯唯诺诺,身边还跟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一脸凝重。   是她!那个说旱合花有毒的小姑娘,宛蓉微微有些惊讶。   “他是我丈夫,我怎么可能会杀他。”妇人拒不承认是她杀了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你丈夫失踪这么久,都不见你报官呢?”   她神色恍惚,一只手握在另一只手臂上,垂眸道,“他离开的时候说出门办点事,要过阵子才会回来,我当然就没有多想。”   没有直接的证据,官府也不好直接贸然将人扣押,案子一时间有些棘手。   “爹,让我去看看吧!”   “你想去查案?”   “嗯!”宛蓉点点头。那个小姑娘她在山林里见过,可能是她那张挥之不去的脸一直从脑海里跑出来,所以想要看看是什么情况。   “大堂上那妇人神情古怪,看起来很不对。”罗伊道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她丈夫是个瘸子,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怎么可能杀人碎尸后,一点动静没有。”燕绡道。   “她婆母不是说她有奸夫吗?或许两人合伙也不一定。”   “所以应该找找那个口中的奸夫?”   “我倒是觉得应该先问问那个孩子。”父母关系如何,一般孩子最清楚,那妇人有没有作案动机,是不是她家婆母说的那样,总得调查之后才知道。   第二天找到那孩子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坐着,脸色没有血色,空洞的眼神也不知道望着什么,神情忧郁。   那天就是她告诉宛蓉,旱合花有毒,说明她是个心底善良的小姑娘。   宛蓉没有开门见山的问,而是将白团子给她玩了一会。果然看见白团子,她眼神中有一丝柔软。摸着白团子的毛发,“这猫真好看!”   “这是我祖母留下来给我的,我也觉得很好看。”   “姐姐,我可以多抱一会吗?”   “当然可以!”   白团子倒也听话,在她的抚摸下,摇摇尾巴,小姑娘难得笑了笑。   “你阿爹阿娘,感情好吗?”   听见宛蓉问话,她的手停顿了下,“我知道你是大人的闺女,是来查案子的。”   宛蓉多少有些尴尬,笑了笑。既然她心知肚明,她也不再拐弯抹角。“那人是你阿爹,我只是有些话想问问你。”   “我阿爹每天都打阿娘,喝酒打,不喝酒也打。但是我阿娘是不可能杀我阿爹的,因为还有我。”   宛蓉和燕绡互相看了眼,“那你还记得你阿爹出事前,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   她摇摇头,对阿爹的印象,只停留在他总是在打阿娘的场景,每天喝的烂醉如泥,有时候还会连着她一起打,但是阿娘从来没有反抗过。出事前,阿爹没有反常的地方,依旧将阿娘打了一顿,就出门了,这次再也没有回来。   没过多久,妇人便走了出来,请宛蓉进去坐。宛蓉也不推脱,直接进了室内,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就是普通农家的装饰,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听说你和丈夫的感情并不好。”   “他总是喝酒,喝了酒就打人。”说完,拉起衣袖。上面深深浅浅,到处都是伤疤。   “那天在大堂上,你怎么不说?”   “这种事怎么好往外说。”她理了理鬓角的散发,况且她打心底,也希望他不要再回来。   “听你婆母说,你和一个男人,关系有些不寻常?”   “婆母年纪大了,对我也有些误会。她说的那个男人,是我娘家哥哥,我小的时候被扔在外面,是他们将我捡回去。我哥哥只是担心我,他绝对不会害人的。”   虽然哥哥曾经要挟过自己的丈夫,要是再打她,就将他碎尸万段。但是她相信,真的不是自己的哥哥所为。   从院子出来后,燕绡道。“要是她说的是真的,那也是够可怜的。”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嫁个瘸子不说,还每天被打一遍,搁谁都受不了。   宛蓉环视着周围,他们一家住在半山腰上,周围没几户人家。唯一的一户人家,这会大门紧锁。   在府衙里,见到了她的娘家哥哥。“你是不是说过,再看到他打你妹妹,就将他碎尸万段。”   “是,草民是说过这话,他不是个东西,窝囊废。只知道窝里横,除了打我妹妹,别的什么也不会。我妹妹好几次,都被他踢下山,打得吐血都有过。”   “听说你和你妹妹,并不仅仅是兄妹关系?”   “她是我父母当初捡回来的孩子,我确实将她当亲妹妹看待。看到那个男人打他,当然心里不是滋味。只是她家婆母,整天疑神疑鬼,非说我和我妹妹关系不正常,天天在中间挑拨离间,我妹妹被打,那老太婆功不可没。”   “所以你就杀了他?”   “没有,人不是我杀的。我确实恨不得他去死,但是真的不是我杀的。”他越说情绪越激动。   回到房里,宛蓉在伏案前坐着沉思。“小姐怎么看?”燕绡道。这个案子不破,镇子上也是人心惶惶。   “一切看证据。”   仵作过来说,那被肢解的尸体上,残留着小半块刀片,大约是在肢解的时候,刀口损坏了镶嵌在肢体里面。   宛蓉看着那刀片,应该是一把柴刀。山上的人家都会备把柴刀,除了进山砍柴用,碰到危险,还可以防身用。   妇人的哥哥住在河下游,家里种田为生,用不上这种刀具。并且以仵作推算出的遇害时间看,他根本没有时间作案。下游抢收,出事的时候他应该还在田地里,相隔几十里,就算超近路也赶不及。   “凶手另有其人?”   “去查查他生前平时都跟哪些人接触吧。”   没过几天,果然有收获了。下面来报说,那人前些天在酒楼里跟人打了一架,并且双方都打的鼻青脸肿。   “为什么打架?”   “说是为了地。”   “地?”   “那人说阿荣家占了他的地,心里有气,两人在酒楼里大打出手。”   “那人在哪?”   “就是他隔壁的邻居。”   等官府上门的时候,人已经跑了。原来就在阿荣家隔壁,半山腰上,这里只有他们两户人家。第一次来的时候竟然疏忽了,当时看着那里大门紧闭,倒也没有多想。   院子里空荡荡的,官差在他家水缸里搜出一把镰刀,刀口上面果真缺了一块,刚好和残留的刀片吻合。   在官府的通缉下,没几天就将人抓了回来 ,他在大堂上供认不讳。“人是我杀的,但是他死不足惜。平日里只知道打老婆孩子,还来抢占我家的地。”   因为挨得进,每天半夜时分,隔壁都是刺耳的尖叫声,她家媳妇通常被打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地。   上次在酒楼里遇见,本想找他要回自己的地,奈何他就是强占着不给,这才动了杀心。   “为什么又把他肢解,扔在井底?”   “怕别人认出来,只能将他肢解,那里平日里也没有什么人去。”当时杀了人,本想扔在废弃的井里,不会有人发现,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杀人偿命,我朝律法,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老太太,你家儿媳是个好人,不要再为难她了,好好过日子吧。”宛蓉叹道。   “娘,回去吧!”妇人站在一边,尽管这个婆婆对她百般刁难,怂恿儿子殴打她,但是看着她一个孤寡老人,心底多少有些不忍。   老太太眼眶湿润,现在儿子的案子有结果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虽然心底难以接受,但是儿子真的离开了,眼前就只剩儿媳和孙女,于是跟着他们回家去了。   待他们走远后,罗伊道,“天底下还有这么恶毒的老太太,怀疑儿媳跟别人有染,怂恿自己儿子殴打媳妇。天呐,这都什么事!” 第47章 八载寒暑   皇城楼上,日光映着宣宗的背影,一旁的太监手持浮尘低着头,脚底连影子也不敢触碰,恭敬的立在一边。宣宗沉思良久,“陈怀漩离开多久了?”   “八年了!”太监答道。这一贬就是八年,时光荏苒。   宣宗转身,“召他回京吧!”   腊月,天空灰蒙蒙的。那天下着微雨,宛蓉正和罗伊说要准备年下的东西了。眼看还有一个月就到除夕,东西要早早的备下才是。新年新衣总是要有的,每人一件。这大大小小下来,也得十多套呢,一个月的时间从裁剪到缝制算下来刚刚好。   罗伊打趣说,“小姐现在越来越能干了,倒显得我们毫无用处了。”   “竟听你磨牙了”。   这些年她学会了如何裁制衣服,刺绣,剪纸,从前不会不想学的现在都会了。时间是个好东西,能改变许多事,也能改变许多人。   记得当初给父亲母亲做的锦服,他们一直赞不绝口,只可惜祖母却穿不着她做的衣服了。   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传进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宛蓉心里七上八下的,只以为又出什么事。   这几年经历多了胆子也变得小了,似乎再也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她捏着桌角,抿着唇,聚精会神的看着窗外的一切。   乌泱泱的一帮人进来,这是连州府兵,宛蓉认识他们身上的长刀和盔甲,首领正是刘承锡刘世伯。   有人在朝堂告发新任金陵知州仲之良贪污受贿高达千万银两,圣上震怒,当朝要求彻查。   刘承锡趁机提起数年前王子衡遇刺一案大有谜团未解,江南东道陈怀泫下了半年大狱,渎职被贬一事。   八年前宣宗本就属意陈怀泫升任江南道,王子衡不过走个形式。谁知此间就生出变故,王子衡是太后表亲,太后那里不依不饶。他迫于压力只得给定了个渎职,发配。   此间朝堂忽然有人发告,刘承锡抓住时机从中斡旋,加上元裴感念陈怀泫当初挡刀之恩,心中敬佩其气节,便也在朝堂言语几句。   没过几日,宣宗便决意起复陈怀泫,将陈怀泫升任太府卿,迁回长安任职。   陈怀泫和刘承锡久未见面,二人感慨良多。这是宛蓉第一次正式拜见刘世伯,家中人事凋零,佟氏身体不好,只有她和延朗弟弟并着几个侍从一起招待。   刘承锡谦和,望着宛蓉和延朗满含笑意,“这是蓉儿和延朗。”   宛蓉携延朗拜了拜,“请世伯安!”   刘承锡笑着点点头,“贤弟教子有方,蓉儿和延朗都这么大了。”   陈怀泫叹了口气,“是阿,这两个孩子跟着我吃了苦,终究没能给他们一个安稳的生活,尤其是蓉儿,这八年里吃了苦也受了罪。”   宛蓉扶着父亲坐下,“父亲越发感性了,女儿从没觉得苦,能陪着父亲母亲身边是女儿最幸福的事。父亲与世伯久未见面,想必有很多话要说,厨房已备好酒菜,父亲陪世伯好好聊聊才是。”   转头对刘承锡道:“乡野间里没有好东西可以招待世伯的,世伯与父亲视同手足,想必也不会嫌弃。我和弟弟先退下,也请世伯就与父亲好好畅饮一番。”   这些年里见惯了人情淡薄,拜高踩低,刘世伯与父亲却惺惺相惜,他在朝堂也从未忘记过父亲,就是亲兄弟也未如此间。   待她走后,刘承锡道:“一别数载,如今蓉儿都十六了吧,出落的如此沉稳。”   陈怀泫点头,“八年了,蓉儿侍奉祖母,照顾娘亲,教导弟弟,兼料理家中琐事。我常常忙于公务,无暇顾及其他,让她这些年辗转各地,经历最多,吃了许多的苦。”   连州的冬天湿气很重,又值冬日,宛蓉便吩咐罗伊把屋里先前攒下的碳火拿去生上,也好帮世伯去去这一路上的寒气。   众人褪去,屋内生着碳火,两人对立而坐。   “婉蓉这孩子也太懂事了些,只可惜......”刘承锡话未说完便意识到有些不妥转而道:“仪儿也是个好孩子。”   当初要不是那一道圣旨,如今许多的许多事大约就是另一个样子。刘绍心心念念他的蓉儿妹妹,当初圣旨下来,闹了半个月最后生了场大病才慢慢消停。   宛仪处处得体,孝顺公婆,自己也是十分喜欢。只不过日子还是他们两人过,好与不好也不是旁人可以强扭的。   刘绍一怒之下去漠北参了军,再也没有回来过。那一道圣旨,改变的何止是一个人的姻缘。   陈怀泫喝了些暖酒,“我这个女儿也是亏欠她最多的,早就过了议亲的年龄,却是受我连累至今也寻不到合适的。前些日子凤台县丞有意,她倒是没有反对,只说全凭父母做主就是。”   刘承锡道:“贤弟如今虽不是官复原职,也已是朝廷四品要员,若与县丞结亲岂不是低嫁。况且宛蓉那孩子性情和善,才情非凡,若是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寻常人家也就罢了,那县丞九品之家,如何能与宛蓉相提并论。若是日后因眼界格局不同,想必日子也是过的艰辛。”   虽说官职家世与品性无关,只是那凤台县丞,他是知道的。书读得不多,官场中最会见风使舵,投机取巧。靠着阿谀奉承才得了这九品之官。这样的人若是结为儿女亲家,嫁过去必定是日日消耗,劳心劳力,恐非长久之道。   刘承锡的担心,正是陈怀泫的担心,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他也是一百个不愿意,所以那县丞提起的时候便一口拒绝了。要是没有这接连被贬的身份,宛蓉的亲事又怎会到如今进退两难的地步,江南世家的公子们又有多少可以选择。   刘承锡饮下一杯,“蓉儿的事先搁置,暂且不提。我此番前来,是奉了圣上旨意,一是督促贤弟尽早回京述职上任,二是我自己还有一些要紧话与贤弟说。”   陈怀泫会意,“可是有人告发仲之良?”   “此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仲之良背后依靠的是长安势力,在朝堂上也少有人敢公开与之为敌。”   “是什么人检举?”陈怀泫追问道。若不是举重若轻的人出来检举,怎么会影响之大。   “是少府监欧阳霖收到检举告密信。欧阳霖你是知道的,他是王子衡的门生,当年王丞相意外遇刺,也是极力弹劾过你我的。密告中提到王丞相之事另有缘由,又提到仲之良受贿一事,欧阳霖日日恨不得给王子衡报仇雪恨。这么重要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所以就拿着密告当廷向圣上检举了。”   欧阳霖得王子衡赏识,仕途平顺,除了王子衡外眼里再没有别人。敢说敢做,直来直往,虽性子有些执拗,但爱憎分明,嫉恶如仇。   陈怀泫饮下一杯,“欧阳大人倒无顾忌。”想当初弹劾过他陈怀泫的时候言辞犀利,如洪水猛兽一般。   “他日日想着给王丞相报仇,这么重要的机会怎会错过。”   “又是谁写了这封告密信?”   “贤弟可曾记得你门下有一姓张的先生。”   陈怀泫想了想点点头,从前门下确有一位姓张的门客。“张言松?”   “正是!”   “怎么会是他?”   当初他被贬以后,府中幕僚,遣散的遣散,走的走,张言松也去了别处。   “这张言松也是有心之人,去了仲之良那里,做了一名墨客。日子久了自然也知道了些秘事,于是收集了账本,写了听闻秘事,递给了少府监。”   “张言松现在何处?”   “自递了这账本便无踪影,刑部也在着手追查,至今还没音讯。”   陈怀泫想了想,“恐怕这事没有那么简单。”张言松为何要检举仲之良,又为何会找上少府监欧阳霖,凭他又怎会想的如此周全,似乎背后还有一双手在看不见的地方运筹帷幄。   当年宴请王丞相,如此机密之事,只有他的门客郑文衍知晓。想他也是一位颇有见地,眼光独到的幕僚。当初劝他不要得罪柳江左,把精力放在江南东西两道合并上。只是他力排众议,坚持办了孙家霸王案子。   郑文衍有入仕之心,原本指望着跟着陈怀漩挣条出路,谋个前程。眼看陈怀远得罪一大片权贵,自己也看不到出路口,便开始倒戈跟随他人。   想到这里,便独自又饮了一杯。他陈怀泫用心对待的门客,却成了一把插向自己的利剑,萍水相逢的张先生倒是心怀大义。   一时想起二人在酒楼相识的情形,张言松喝的人事不知,欠了酒楼半个月的钱,酒楼老板正要连人带包的给扔出去,是他碰巧遇见给结了账。   待他清醒后,特意来谢他的恩情,归还酒钱,二人便这样认识。张先生才情非凡,饱读诗书,宛容沉迷于他的学问和字,于是便聘了他做一西宾。张言松见宛蓉愿意学,自己也愿意倾囊相授。   想想郑文衍和张言松二人,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刘承锡也若有所思,“朝堂局势变化莫测,圣上力主革新。你我身处其中,不管如何,现下与贤弟是好事一桩。若要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只能等回长安再看了。”   这一夜雪花纷飞,二人临窗对饮,屋内碳火亮堂,干净又素洁的大地白茫茫一片。两人一别八年之久,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 第48章 召回长安   二月初,陈怀泫奉召回长安,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佟氏的病也略有好转。   宛蓉和延朗坐在马车里,延朗正在低着头读《孟子》。宛蓉忽然想到这八年里,仿佛从延朗弟弟记事开始,就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如今他十二岁了,身高已经快赶上父亲,通情达理,学问甚好,想着想着忽然就笑了。   延朗放下书,“四姐姐在笑我吗?”   宛蓉将手炉塞给他,心里有些感慨。“延朗长大了。”   他将手炉放回宛蓉的手心里,“姐姐刚刚还在说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这样的天气会让我更清醒。”   宛蓉靠在马车上,“好好看书吧!”   延朗“嗯”了声,又拿起手里的书认真读起来。   长安的宅子被父亲赎了回来,是以还是先安顿在这里。许是之前有人住过,在格局上做了更改,和之前的模样已是大不相同。   安顿了几天后,下人们说大姐姐一行来了。此时宛蓉正在更衣,燕绡给她选了套绿色带玉兰花的服饰,腰带上扣了个结,罩了一条月白披帛。   燕绡说,“四小姐要出去迎见吗?”   宛蓉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自然要的,她是我大姐姐,岂有不见之理。”   看着已经穿戴整齐,清爽利落。对燕绡道“走吧!”   穿过走廊,便听见一阵嬉笑声,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宛蓉不觉心中一紧,放慢了脚步。房妈妈看见她说,“快进来就等你了。”   宛蓉捏着手中的帕子,定了定神,跟着房妈妈进去。   刚一进入大厅,就迎上大姐姐的目光,她面上的笑容顿了顿。多年未见,大姐姐倒是没变,看上去依旧恬静温惠。   恰逢母亲道,“姑爷怎么没一起过来?”   大姐姐这才转移注意力,“皇上派他去漠北戍边了,过些时日才回来。”   宛蓉手心松开,心里突然如释重负。是啊,她害怕见到的又何止大姐姐一人。   她们说着闲话,宛蓉只管坐着。言语问道她处,只作答一声,并没有别的话。听母亲言语间问询大姐姐有没有动静,起初不明白是何意。直到见大姐姐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她心下才隐约明白些。   这种事情多隐晦,宛蓉便推说身子不爽,出来去寻延朗,这个时候他也该从国子监回来了才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圆门那里传来,延朗身边的小厮道:“公子别气坏了自己,那柳家公子要不是有他老子,又算个什么东西,只知道仗势欺人。”两人一前一后径直朝书房走去。   宛蓉跟着进了书房,见延朗已经在榻上躺着,朝里面歪着。书落了一地,旁边的小厮正在收拾,见她来了。“公子,四小姐来了。”   延朗这才坐起来,脸上仍然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怎么了,在外面受欺负了?”   见他不答话,一旁的小厮道:“今天公子去国子监,那柳家公子一直嘲讽咱们家公子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还拿老爷当初被贬的事情说。前几日公子没理会,今日那柳公子更过分,不许旁的公子同咱们公子说话玩闹。”   宛蓉蹲下身来同小厮一起收拾好那些散落的书本,整理妥当放在伏案上,这才顺着床榻坐下。延朗他极少发脾气,平日里就是有事也是自己默默承受,今日不用想也知道那柳公子的话必是刻薄至极。   “前几日见你读孟子,孟子说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怎么,连这般道理也不明了?”   他这才动了动,仍旧不说话。   “你只管做好自己,学问上不懂的多问先生,又何须理会他人言语,为了无关紧要的话作践自己,这是自讨苦吃了。”   “可是他说话也太难听了,说我也就算了,还说父亲.....。”   “说父亲什么?”   “说父亲虽然现在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贬了。”   “他说就让他说就是,那国子监中也不全是同柳家公子交好的人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只管做好自己,问心无愧就是。”   “是我冲动了。”他动了动。   宛蓉扶着他的肩膀,“今日大姐姐来了,你也去前厅问个安。”   “我知道了。”延朗从榻上坐起来,眼神中慢慢坚韧,已经不是刚才那般受挫。   宛蓉笑了笑,给他整理了下衣服,见已经妥当。“去吧。”   延朗“嗯”了声,便带着小厮往前厅去了,步履稳健。他一直随父亲母亲待在苦寒之地,父亲被贬时他才四岁,八年过去吃了苦也受了罪,只在幼年来过长安,如今被那些不知人间疾苦的富贵公子们嘲笑,内心多少有些受挫。   这几日,薛氏下了拜贴。长安府尹张羡家小女满月,特来邀佟氏一同前往,佟氏也收到了张府的请帖。陈怀泫至回来之日起,就忙得见不着身影,内宅大大小小的事全由佟氏一人承担。宛蓉见母亲辛苦,便帮着料理一部分家事。   佟氏给她做了几身新衣服,为着过几日带她一起出门贺那张羡小女满月。   这天早早的起来,罗伊挑了一件蓝色新衣要与她穿上。宛蓉指了指其它的,“去把我那套绿色的衣服拿来,平常穿戴即可。”   罗伊不解,“小姐为何不穿新衣,这是夫人特意为今日准备的。”   宛蓉淡淡道:“张羡是京都府尹,官职品阶在父亲之上。我们刚回长安不久,况且是去贺礼的。还是不要太张扬的好,寻常衣物即可。”   罗伊道:“夫人用心良苦,这几年小姐议亲之事多有不顺,夫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张大人家小女满月是个好机会,往来的世家女眷众多,小姐还要这般朴素,难道小姐真要去那凤台县丞家?”   燕绡给她梳头的手停下,“太放肆了罗伊,小姐平时太惯着你了,让你说话口无遮拦,没大没小。”   宛蓉拦着道:“罗伊也是心直口快,没什么。那凤台县有什么不好,只是清贫了些而已。”   “小姐不想想大人和夫人吗?大人的腿疾至今没有痊愈呐!”罗伊说着眼泪也跟着落下。   宛蓉正对着手里的耳环看着,手心微顿。那年全家落水,父亲是最后一个被救上来,从此落下了腿疾,每到冬天湿冷的季节,夜里便辗转反侧,痛到无法行走。她抚了抚耳环,轻轻戴上。   罗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对不起小姐,我只是着急。小姐去哪我就去哪,此生绝不离开小姐。”说着,便拿了一件绿色长衫与她穿上。   相比连州的荒凉,京都真是繁华到极致。张羡的府邸位于闹市中央,门前商铺林立,行人往来不断,好不热闹。   这是一处五进的宅子,难得的是院内竹林林立,郁郁葱葱,幽静之下又有一条人工河泊穿过。虽居闹市,院子里却浑然不似外面的喧嚣,看起来清幽雅致,当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长安贵妇们往来不断,宛蓉站在佟氏身后,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张羡的夫人年约四十有余,又是老来得女,十分疼爱。   都贺张夫人好福气,张夫人也不避讳,大大方方道:“我膝下原只有两子,却无女儿,算命的先生说我会老来得女,不成想竟是真了。明日要到法华寺还愿,感谢佛祖念我心诚,赐我一女,圆我此生憾事。”   众人见了那粉粉嫩嫩的婴儿着实可爱,纷纷备了礼物。佟氏准备的是一个福袋,里面装了一颗福珠。意在那孩子年年岁岁,福气相随。   用膳过后,佟氏正陪薛氏说话,宛蓉便去了别去走走。隐隐听到前头两位妇人旁若无人的对话,“你注意到宴席上陈怀泫陈大人的家眷没?”   “哪个陈大人?”   “新晋太府卿陈怀泫陈大人。”   “就是那位接连遭到贬斥的原江南东道陈怀泫陈大人?”   “是呢。陈夫人身后那个绿衣女子便是他家的四姑娘,如今十六了,还尚未议亲呢。这次陈夫人带她出来,想必也是让各位夫人看看,他家还有一小女到了议亲的年纪。”   那旁人回想了下,“模样倒是真好,就是满京都也找不出几个比肩的,只是这家世一言难尽了些。陈怀泫上无祖先阴萌,下无弟兄扶持,所以当初倒台也是如此之快。如今虽被召回了京,今后的仕途也未可知。京都谁家也不敢冒这个险,娶一个没有背景之撑的女子进来,还要冒着受牵连的风险,倒是可惜了她的好模样。”   “也不尽然,刘尚书家的公子不是娶了他家的大闺女吗?”   “刘尚书与陈大人交好,这是满京都都知道的事,不然太子不要的人他家刘公子能要?听说他家大姑娘出嫁的时候都十九了,如今这位姑娘也十六了。”   “也不知道这四姑娘将来命运如何。”   “你家有位公子,我记得应该与这姑娘年岁相仿,不如聘给你家做媳妇。”那妇人说着便笑了起来。   “要疯魔了你,这不是害了我儿。”   前面两位闲聊的妇人,正是钱大人的夫人和十六卫大将军司马卿的家眷,二人正在闲话家常。 第49章 议亲   【一】   罗伊气的咬牙切齿,“青天白日的,只会嚼人舌根,谁稀罕她金银富贵窝似的。”   “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这样的闲话还不知道有多少,若是放在心上,怕不是日日都要生气,何必呢。”宛蓉淡淡道。再举头望时,那二位夫人已经走远了些。   府尹大人家的竹子养得极好,青翠雅致,又十分茂密,数尺高的节竹随风摇曳,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宛蓉正看着。   身后一阵声音传来,“那是谁家的姑娘?”   听声音仿佛是冲着她来的,宛蓉扭头看了看。   迎面走来一位墨绿长衫妇人,看着温雅从容,微微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数年前在京都牡丹园偶遇臻王妃妹妹一行,时隔数年,又在张大人家中遇上了。   她旁边的夫人道:“这是陈大人的闺女。”   “哪个陈大人?”   “太府卿陈怀泫陈大人。”   她微微颔首。   宛蓉面露微笑,上前两步屈膝拜道:“臣女宛蓉给夫人见礼,夫人安康!”   她点点头,伸手扶宛蓉起来。“好孩子,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总觉得有些眼熟。”   “夫人可还记得数年前,在牡丹园,您送了我和大姐姐一人一个香囊。”   叶氏似乎想起来了,笑道:“原来是数年前的缘分,亏你小小年纪竟还记得我。”   “夫人雍容华贵,令人过目不忘,而且送给臣女的香囊臣女很喜欢,所以一直记得。”   叶氏微微颔首,“我记得见过你两次,还有一次是在公主的订婚宴上。”   “是!”   “这一晃过去多年了,你都这么大了。”   “是。”   “你母亲呢?”   “母亲正在前厅与刘家伯母说话。”   正说话间,来一妇人寻她。像是有话要说,临走的时候她回过头,“我府上有一小女,与你年龄相仿,有空来我家做客,想必你们也是投缘的。”   宛蓉屈膝道了声:“是。”   她家小女名唤熙玥,同宛蓉一般大。平日里久居云南,父亲是赫赫有名的镇南将军,戍守云南边境,偶尔会随母亲来往长安待上一阵子,性情活泼可爱的很!   这日陈怀泫休沐,见宛蓉正在写写画画,只问她累不累。写的久了也有些手酸,她放下笔墨,朝父亲道:“父亲大人已经很久没看过我的字了。”   自从连州回来后,陈怀泫忙的时常看不见踪影,十日有八日不在府中。他拿起宛蓉的字,仔细看了会。“已是写得很好了。”   “张先生说我的字刚毅不够,秀丽有余。父亲竟然说女儿写的很好,还是爹疼我。”   陈怀泫呵呵一笑,“练字修身养性,应当加以坚持。”   “先生也这么说!”   夜晚,陈怀泫和佟氏说着家常话。   “这几日朝议郎韩大人家的夫人同我接触过几次,隐隐问起蓉儿议亲之事。”   朝议郎韩其乃六品文散官,是位京官。他家有一幼子还尚未定亲,比宛蓉大上几岁,如今在边关历练。   陈怀泫对着烛光思索道:“他家夫人可曾见过蓉儿?”   “见过,前些日子张大人小女满月,我带着蓉儿应邀过去,宴席上见过的,这其中还有刘夫人帮忙牵线。”   陈怀泫点点头,世家儿女终归是宅内妇人深知些。“既然如此,那就问问蓉儿的意思。”   佟氏来问宛蓉时,她正绣一只荷花,还差几针。冒然听母亲提起,那针直接扎进指尖里,顿时冒了一股鲜血出来。她赶忙用帕子捂住,过了会针眼才闭合。   “父亲母亲做主便是,女儿没有意见。”   “五月初边关换防,韩其家的公子到时候会回京待上一段时间,到时候你也可以见见。”   “母亲安排就是。”   长安城一夜之间笼罩在牡丹的世界里,天气也跟着渐渐好了些。熙玥下拜贴,邀请宛蓉一同去赏花。既是有人邀约,佟氏自然应允,只叮嘱她早些回来。   在叶氏的牵线下,宛蓉在长安多了一个好友,便是叶氏的女儿熙玥,就像叶氏说的,她们十分投缘。   宛蓉穿了一身清绿罗裙,备了礼物,管家套好马车,一路往郊外而去。   经过繁华的街道时,地面忽然多了阵阵马蹄声,阵仗之大。马车一个不稳,晃荡了几下,她险些摔倒。“管家,出了什么事。”   管家勒着缰绳,“换防的军队回京路过,咱们的马受到惊吓。”   宛蓉扶着把手,“既如此,等军队过去了,咱们再走,先停靠在一边。”   “是,小姐。”   谁知军队的战马气势磅礴,她们的马受了惊吓,竟然难以控制。忽然挣脱了管家手里的缰绳,直接朝军队冲去。   马车失控,管家径直跌了下去。宛蓉紧紧抓着车窗惊慌失措,情急之下还好有人发现情况不对,及时跳上马车勒住了缰绳。   “吁......”   因着一场意外,前头的军队也停了下来。宛蓉捂着心口,面色有些惨白,还好有惊无险。马车外有人走来,“车里的人没事吧。”   车帘当即被人拉开,宛蓉赶紧调整了下坐姿。低下头,“没事,多谢。”   燕绡见状立刻挡在她的前面,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那人大概也察觉有些莽撞,“实在抱歉,惊了小姐的马车。”   “没事!”   “你们府上在哪里?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管家着急忙慌跑过来,“这是我们家小姐,我们是太府卿陈大人的家眷。”   “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不必了,多谢。”宛蓉道。   那人点点头,“告辞!”   待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过去后,宛蓉叹了口气。马车也坏了,东西也砸了,管家还受了伤,只得打道回府。   韩夫人正在门口迎接千里之外归来的儿子,一见儿子下马,就心肝肉的叫着。那韩烨经过这几年的关外历练,看着一身正气,结实了很多,迎着母亲便往屋内走去。   沐浴更衣褪去一身疲惫后,便被韩夫人拉着叙家常,无非就是问些边关的生活,习不习惯,适不适应,吃的如何,韩烨都一一应答。   最后韩夫人提到给韩烨议亲的事,“你如今也大了,该成个家了。新任太府卿陈怀泫的小闺女与你年数相当,不知道烨儿意下如何?”   回来之前韩烨就已经在家书中知晓议亲一事,太府卿陈怀泫的事迹,他倒是听过一些。凡事讲究是非对错,没有官僚脾性,倒是很让人敬佩。脱口道:“母亲找个日子下聘吧,儿觉得甚好。”   韩夫人惊道:“烨儿不需要再考虑考虑?那陈怀泫仕途不稳,将来反而累及与你,毕竟数年前王丞相遇刺至今还是一桩悬案呢。”   “母亲的顾虑不无道理,只是儿前程是靠自己争取,与他人无关,那陈大人在百姓心中口碑甚好,又洁身自好,儿相信断不会被连累。母亲也说王丞相遇刺是悬案,至今朝廷也尚无结论,陈大人也只是遭到贬斥,况且与子女有何相干。”   韩夫人疑道:“怎么答应如此之快,难道你见过那孩子了?”   韩烨倒也不隐瞒,“今日回来时,恰巧冲撞了她家的马车,当时她就坐在马车里,也许是有缘。”   “原来是这样。”韩夫人点点头。一般如韩烨这么大的公子早就议亲了,只是自己儿子自己知道,韩烨迟迟没有议亲是因为能入他眼里的姑娘不多,是以才拖到现在。   她膝下有三子,头两个都已成婚,唯独韩烨还没有议亲。最小的一个儿子,自己也是十分疼爱,韩烨并不恃宠而骄,反而从小处处礼让有加,又是自己要去军中磨炼。韩夫人本不同意,战场上刀剑无眼,奈何架不住韩烨决心之大,只得同意。   自从在张大人家见过宛蓉,韩夫人印象就不错。虽然穿着普通,并无刻意装扮,已是熠熠生辉,出类拔萃。若是家世再靠谱些,她这六品之家怕是连她的边也够不着。   既然儿子见过,也喜欢,如此容貌,想想给他们韩家做媳妇也不错,再说当初主要也是看中刘尚书这层关系在里头,还有他的公子刘绍。   这日一早,家里门前来了辆马车,宛蓉问:“燕绡,这是谁家的马车?”   “这是韩烨韩公子赔给咱们的马车,此刻韩夫人正在咱们府上做客呢。”   原来那日惊扰马车的竟是他,宛蓉微微有些怔然!   沉思了会,“若是母亲谴人来唤我,就说我这几日不舒服,不便见客。”   “小姐这是为何,前些日子夫人说议亲正是这韩夫人的公子。如果正式下聘,她可是小姐未来正经的婆母,小姐不去见,岂不怕日后落了话柄?”   “若是母亲问起,就这样回便是。”   燕绡虽然满是疑惑,却也未深究原因,小姐做事自然有小姐的理由。   前厅佟氏正与韩夫人寒暄,韩夫人亲自登门拜访,佟氏准备了上好的清茶,又备下了吃食。   “咱们两家也是有缘分,前几日小儿从关外回来不巧冲撞了你家小姐的马车,回到家中心里十分内疚,定要让我准备一辆新的马车,赔给你家小姐才肯罢休。”说着笑了起来。   佟氏知道那事,那日宛蓉原本要去郊外的,奈何路上马车受惊,管家和宛蓉都负了伤。   笑道:“若说是赔礼,韩夫人太客气了。” 第50章 议亲   【二】   “说不来不怕你笑话,那日我儿见了你家姑娘心底喜欢的紧,催着我到你家下聘呢。”韩夫人说着呵呵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佟氏心里有些不悦。自古以来,婚姻虽说父母做主,也得先合了八字,请了媒人,行了三媒六聘之礼才是。那韩烨窥见了宛蓉的面貌,轻薄无礼不说,现下韩夫人又直接登门,似乎太操之过急了些。   奈何也不能表露出来,“夫人不要放在心上,也是宛蓉这孩子唐突了。”   “若是陈夫人也看重犬子,那咱们就择个日子正式下聘好了。两家结为姻亲,常来常往的好。”   佟氏笑道:“如此大的事,还是要询问她父亲的意思。”   韩夫人点点头,“也是我唐突了,自是该问问陈大人的意见,不急不急。”   两人又喝了好一会茶,那韩夫人才告辞。   佟氏来宛蓉房里时,她正歪着头,挑着烛火。   “今日为何不去见见韩夫人,她可是为着你的事来的。”   宛蓉继续挑着手里的烛火,也不言语。   “可是因着韩烨看见了你的容貌,你觉得轻浮。”   她手心顿了顿,又继续挑着,“是,女儿不喜欢。”韩烨掀开车帘的那一幕,忽然就想起在玉霞山遇险,被山匪拿着刀抵在下巴的场景,至今还心有余悸。   “韩烨一直在边关历练,久了行事难免会有些粗犷,蓉儿当该不拘小节才是。”   “也不单单是因为这个,若咱们家和刘世伯攀不上关系,韩家还会娶女儿吗?”韩夫人看中的不正是刘家这层关系。如今刘绍又是戍边的将军,那韩烨也正是在他手底下历练。   佟氏闻言,“家世虽说只是一层外衣,有时也有锦上添花的好处。”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刘家与咱们有何相干。”回到长安她已经尽量能避则避,不想和刘家扯上半点关系,好像怎么也避不开似的。   这门亲事,薛氏牵线搭桥,不过是觉得对不起她,良心不安而已。韩家口口声声是看上了她,到底看上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若是没有刘尚书的这层关系在里头,韩家恐怕连问都不会问。   “蓉儿若是有顾虑,也可同韩烨多接触接触,先看看人品如何再说。”   宛蓉放下簪子,“女儿知道了。”   这日她正在伏案前练字,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宛蓉很喜欢这样的天气,虽然有些潮湿,但是听着屋檐下滴答的细雨声,倒是难得的清幽宁静。   燕绡从屋外进来,也不知道手里抱着一叠什么东西,又叫罗伊取了手中的伞,小心翼翼地走到我跟前。   “怎么了?”   “韩公子派人送来一包蜀纸给小姐练字用。”   “蜀纸?”   宛蓉放下手中的笔墨,见燕绡打开包裹,果真是一包厚厚的蜀纸,难怪这丫头小心翼翼的。   她随手拿起两张看了看,这种纸制作繁琐,十分难得。要先用碱水蒸煮,清除胶质,在经过层层加工后才能形成这种紧实又匀密的纸。一般这种蜀纸乃皇家贡品,科考和朝廷专用纸,平日里就是父亲也舍不得用,那些王公贵胄写诗作画若用这纸,也要花重金购买才是。   宛蓉多用普通麻纸练字,这种十分珍贵的蜀纸还从来没有用过。   “也不知道韩公子从哪里打听到小姐喜欢写字,便送了一包这么名贵的纸,也是有心了。”   她看着这种细腻的白纸,“那人走了没有?”   “还没有,此刻还在大门前侯着呢。”   “让他进来。”   来人是韩烨身边的小厮,拜了拜宛蓉。“我们公子说,上次冲撞了小姐的马车,回去以后心中一直不安,这些蜀纸一来送给小姐解闷,二来也是给小姐赔罪。”   “你们家公子不是已经赔了马车吗?”   “公子说马车是马车,这蜀纸也是给小姐赔礼道歉的。”   “你们家公子客气了,蜀纸太过珍贵。好意我心领了,这纸还是拿回去吧。”   “我们公子猜到小姐会这么说,公子说这些蜀纸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在小姐这样会写的人手里才珍贵,若是拿回去落到他这样拿刀拿枪的武人手里反倒一文不值了。本就是拿来小姐娘解闷的,小姐若是喜欢,用着顺手,我们公子还会再送来的。”   “我真的不能收下,这纸太贵重了。”   “我们公子交代了。若是姑娘不愿收下,就是奴才不会办事了,回去也没有好果子吃。”   宛蓉想了想,也不愿为难他,“好吧,这纸我收下了,替我谢谢你们公子。”   那小厮兴高采烈道:“既如此,奴才先回去复命。”   待他走后,燕绡道:“这韩公子看起来倒不木讷,对小姐似乎一见倾心,也懂得投其所好。知道小姐喜欢写字,便送了这些蜀纸,不像别的公子眼里只有花呀粉呀什么的。”   “这纸不便宜,先收起来吧。”用这蜀纸写纸,等于在黄金上刻字。   武安侯府里,叶氏正在和几位夫人闲聊,正巧说到太府卿陈大人家。   “刚巧前几日韩夫人碰着我,说起她的小儿子韩烨的亲事,你们猜猜议亲的对象是谁家?”   “谁家?”有人问道。   “议亲的对象正是陈大人的小闺女,两家已经口头商定,现下就等着请媒人下聘了。”   “是她呀,上次在张大人家,倒也是见过的,生的亭亭玉立。”   “何止是亭亭玉立,简直是美若天仙。不说别人,就是我自己都喜欢的紧。只可惜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庶子也还小,不然我早就到陈家定了亲。”叶氏打心眼里喜欢宛蓉,人都道这姑娘家世不好,她倒不觉得,家世与品行无关。   “四品之家嫁六品之家,韩烨至今也只是个七品中镇副将而已。那孩子的姿容别说是六品之家,就是皇宫也是去得的。原只以为他家大闺女是花中牡丹,没想小女儿更是人间绝色,也难怪那韩烨见一面就势必非卿不娶了。”   众人说着,便笑了起来。   都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廊下过去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第51章 风波再起   五月底,天还没亮陈怀泫就去上朝了,回来的时候接近晌午。铁青着一张脸,坐在书房里一声不吭。   佟氏见状端了茶盏过去。“老爷怎么了?”   陈怀泫接过茶盏,“凤台县丞递了折子弹劾我们私自终止婚约。”   “什么?”佟氏眼前一黑。“咱们什么时候同他们定亲了?”   “当然没有。”在连州时凤台县丞只是询问,他当时一口回绝,哪里来的定亲?   “凤台县丞为什么要上折子?他们这一道折子上去,咱们有嘴也说不清了。”佟氏焦急道。   “难就难在这里。”他们悄无声息上了折子,大臣们直接在朝堂议论了起来,这下估计都传开了。   “圣上怎么说?”   “圣上倒没有听信他一面之词,定了再议。”   “怎么会这样?那咱们蓉儿怎么办,这可是毁人名声的事。现在咱们正在同韩家议亲,若是韩家知道,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凤台县丞递了折子的事情,一时间在京都传的沸沸扬扬。   “你们听说了,原来陈怀泫的小女儿,已经定过亲了?”   “朝堂上都已经传开了。”   “怎么如今还在同韩家议亲?”   “估计是看不上那九品之家,所以想要在长安找门亲事,一女二议,真是干得出来。”   “按理说陈大人口碑不错,应该不是这样的人才对。”   “怎么不是,那凤台县丞都上折子了,还能有假。”   “这年头,为了荣华富贵,当然什么都干的出来。一女二许,亏他们还是读书人家呢,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的也是。”   佟氏来看宛蓉时,她正读《孟子》,佟氏松了口气,“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要放在心上。”   “母亲也说了是流言蜚语,这些年里咱们家里遭了多少流言蜚语,若是事事放在心上,恐怕咱们一家也支撑不到现在了。母亲不必安慰我,我自己可以的。”   “是父亲母亲让你受了这些委屈,没有保护好你。”   “哪里就委屈了,父亲母亲心里的委屈又何尝不是,父亲仕途本就走的艰辛,母亲一生操劳,无怨无悔。蓉儿从没觉得委屈,也没有任何怨气,蓉儿相信真就是真的,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的。事情总会有大白天下的一天,母亲才不要放在心上就是。”   她本就没有与凤台县丞家的小子定过亲,那弹劾的内容一口咬定是定了亲,过了礼的,子虚乌有的事,无非就是有人借此刁难父亲,看着父亲起复,又想拉父亲下马而已,只是这招卑鄙无耻。   若是如了他们的意,找根绳子寻死觅活,又或者出家做个道姑,反而称了他们的心。她偏不!   陈怀泫也气的不轻,看似平静的官场,实则暗流涌动,激烈又残酷,虽说大丈夫又所为有所不为,可官场里不是人人大丈夫,也不是人人都讲君子之道。用这下三滥的招数,累及家人名声,简直就是无耻至极,又无可奈何。   夜晚,黑纱笼罩在整个天际,已经是夜深人静。两匹大马在后门悄悄停下,戴着斗笠遮面的人纵身下来。   “小姐,有人来了?”燕绡有些神秘道。   “什么人?”   “小姐去了就知道。”   宛蓉轻轻推开房门,里间坐着两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士,这会已经取了斗笠,烛光辉映着脸庞,父亲也在一旁坐着。   “张先生,薛大哥!”宛蓉欣喜道。“你们终于到了,我还担心路上会出什么事?”   她奉了茶,“一路上可还安全?”   “我们走的是水路,并且白天休息,夜晚行船,所以没出什么事。”   “那就好!”   张言松喝了口茶,“你当初可是走了一步险棋。”   宛蓉垂眸道:“我已经没有棋可以走了,险棋也是棋,只能试试看。只是连累先生去冒险,父亲知道后,还将我骂了一顿。”   “你也是胆大包天,瞒着我做这么危险的事。”陈怀泫道。想当初他大概也猜到了些,只是不大确定。后来去问时,宛蓉倒是如实召了。   “怎么瞒得了父亲,还不是被父亲猜道了。”宛蓉轻声道。   “你就不怕,我也像郑文衍那样临时倒戈仲知良,将你的计划泄了底?”   “先生是我的老师,从我拜先生为师的那一刻起,就深知先生的为人。先生重情重义,待我和亲生的闺女也无差别,我愿意相信先生。”   张言松笑了笑,当初宛蓉找上他的时候,他折服眼前这个姑娘的谋略。当然这个计划是让他去冒险,但是他甘之如饴。   在酒楼见过面以后,他便去了仲之良那里,做了一名墨客。平日里帮他代写文书,久而久之,还会帮他做些假账本。   “为什么要找上欧阳大人?”   “我父亲说过,欧阳大人,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他只是一直想给王丞相报仇,揪出幕后黑手。若是让他知道,凶手可能另有他人,想必一定会抓狂。”其实这也是她下的一个赌注,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父亲一而再再而三的遇险,他们全家性命堪忧,总不能一直坐着等死。而且她相信,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宣宗皇帝一定会紧紧抓住。   事实也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欧阳霖收到举报信和账本的时候,气的手抖,立刻去见了圣上,他一定要把幕后凶手揪出来给王丞相报仇雪恨。   “来的路上还听说了你的婚事,怎么回事?”   “凤台县丞上折子,谁也没有想到。”   “一定又是那些人背后在搞鬼,明的不行,就来暗的。”   “仲之良贪污受贿一案至今半年已久,一点进展没有,派去的官员,都是怎么去的怎么回来,没有人敢办这个案子。如今圣上属意大人兼任江南巡查使,督办仲之良贪污受贿一案,想必那些人自然不肯坐以待毙,变着法的拖住大人,要拉大人下马。”   “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除了他们那伙人还有谁?”   “是我连累了蓉儿。”   “父亲说这话做什么。”   “大人的心情我理解,咱们该想想怎么才能证明那县丞是品空捏造?”张言松道。   陈怀泫想了想,“倒是有一人可作证,便是连州刺史,情况如何那刺史一清二楚。只是连州路远,来回都得一个多月时间。”   “路程远倒不怕,只要最后能还小姐清白,总是好的。”   “我亲自去趟连州。”   “薛大哥?”宛蓉道。“薛大哥这一路过来已经十分辛苦了,再赶往连州恐怕身体吃不消的。”   “我习武出身,早就习惯了,派其他人去,我也不放心。”   与此同时,韩夫人闻得有人弹劾陈怀泫还是关于宛蓉的亲事,再未登门拜访过,议亲之事也就此搁置。   也许她的亲事本就坎坷,注定此生孤身一人也未可知。   罗伊和燕绡时时刻刻盯着宛蓉,生怕她想不开,悬梁自尽了。她倒是没有这么想过,不过伤心还是有的。历经了些风雨,便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常□□。这就是人生吧,哪能事事顺遂,本就是烦扰之事多些。   大约过了半个月,薛常带着连州刺史快马加鞭赶回京都,朝堂上亲证没有悔婚一事。是县丞主动提起,二人只是口头问起,并未议亲过礼,凤台县丞是诬告。   有了连州刺史的证词,污蔑朝廷要员可是重罪,宣宗革了那县丞的职,判了流放,又对陈怀泫加以安抚。只是这事带来的影响并没有过去。   原本佟氏有意宛蓉同韩烨接触接触,彼此多些了解,定了月中同游牡丹园一事。这事出了后,应邀的日子到了。韩夫人和韩烨并未出现,宛蓉与母亲苦等了一上午。   眼见太阳已经越来越高了,宛蓉叹了口气,“他们是不会过来了。”   佟氏似乎还抱着希望,“再等等吧,也许是有事牵绊了。”   再过了一会韩府来了个小厮,言语闪烁。“我家夫人和公子有事在身,谴我来回夫人今日之约做罢。”   宛蓉缴着手中的帕子,听着他的话,做罢的恐怕不止今日之约吧。   韩烨正在府中发着脾气,“母亲明明同陈家约好,这会子又偏不让去。又是为何?”   “陈怀泫三番五次遭到弹劾,京都之人都看在眼里,躲都来不及,你这傻小子怎敢还往跟前凑。”   “县丞乃是诬告,朝堂上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母亲为何还担忧这些莫须有的事。”   “闺中女儿最重名节,即使那县丞是诬告,这京都也都传开了,上上下下一人一句,谁管它是真是假,咱们韩家祖上清白怎么允许这样的人进门。”   “母亲见过宛蓉,对于她的品行如何,母亲不是心知肚明吗,再说母亲看中的不是刘尚书的这层关系吗?”   “话虽如此,只是毕竟这种事情传开,也让咱们韩府很没有面子。若是沾了关系,以后还怎么在京都立足呢?”   “日子是自己过的,咱们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了什么。”   “母亲知道你喜欢那陈家姑娘,只是这京都世家小姐多的是,长得好看的也不止她一人。咱们家不一定非她不可,烨儿再看看就是。”   韩烨最终拗不过母亲,只能暂且做罢。   牡丹园里,宛蓉正随意走着,心里一时有些烦乱。   “要等的人想必是没有来吧。”忽然一阵声音飘过来。她因低着头,心里思索着别的,没有注意到身边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抬头望过去时,竟然是她,柳琴若。如今的太子侧妃,柳江左的嫡长女。多年不见,她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体态丰腴,绰约多姿。   宛蓉对她没什么好感,但是也不能失了礼数。微微屈膝,“见过柳侧妃!”   “多年不见,你还没有嫁人呢?难道还惦记着长安的世家公子?只可惜你这样的名声,怕是没有哪家的公子敢要了。”   宛蓉紧紧咬着唇,“和你有什么相干?”   “这长安不欢迎你,有我在的地方,你就要退避三舍。”   “是,臣女先行告退!”   “本宫让你走了吗?”   “侧妃不是让臣女退避三舍吗?难道侧妃还想留着臣女喝茶不成?”   “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盛气凌人。”   “盛气凌人的不是臣女,而是侧妃。”   “本宫有资本,只可惜,你没有,也不配有。”   “配不配的,也不需要侧妃来指手画脚。”   “小姐,夫人催我们回去了。”燕绡跑过来道。   “臣女先告退,不打扰侧妃的雅兴了。”   离开牡丹园,宛蓉叹了口气,“你倒是聪明。”母亲明明早就回去了,她只是心烦意乱想自己走走,没想到就碰到了柳琴若。   “奴婢就离开一会,回来就看小姐和柳侧妃在那里僵持许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随便想了个理由。”   “这么多年过去,侧妃倒是一点也没变,和从前一样。”   宛蓉嘴角轻轻上扬,“我累了,想休息会。”   又过了些时日,韩烨不知为何忽然被边关紧急召回,韩夫人更是绝口不提过礼的事,佟氏上门两次,均被打发走了。陈怀泫意识到宛蓉的亲事已经拖不得,再拖下去,怕是都没有合适的姻缘了。   宛蓉却一点不着急,既没有,那便是命里没有,何须在意。   燕绡正在给她梳着头,“韩家公子看着也是个有血性的,没想到是绣花枕头一个。” 第52章 提亲   “也不怪他。”   “那怪谁,朝廷都说县丞是诬告了,合着他们韩家偏不相信。”   “自古以来三人成虎,流言蜚语也可要人性命。”   “谁看不出来呐,那些人三番五次针对我们大人,蓄意陷害,偏他韩家还要听风就是雨。”   “就是咱们普通人过日子,流言蜚语也不少,在乎与否,且看个人吧。”他们一直站在风口浪尖上,不是谁都愿意沾染上身的,所以也不怪韩家。   “韩公子就这么妥协了,可见先前对小姐的真心,又是马车,又是蜀纸的,都是假的了。”   “真心也许有,却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过日子,还有什么比真心更重要?”   “真心固然好,却比不上用心更难得。”   韩烨最终还是不敢违逆韩夫人心意而妥协了,如果他真的对她用心,便一定会在韩夫人那里争取到底。可是他没有,选择随波追流,所以他的用心也就可见一般了。   六月底陈怀泫正式被宣宗升任江南巡察使,调查半年前仲之良贪污受贿一案。   入夜,陈怀泫道:“蓉儿的脾性终究不适合长安,她性子随意洒脱,喜欢江南的无拘无束。这次去江南任上,我准备带着她,在江南为她寻一门亲事。”   佟氏本属意扬州姐姐家的儿子,奈何姐姐有心结未解,因为宛蓉幼年顶撞她的事,多少有些不情愿。韦家姐夫胆小怕事,况且他们已同柳家结亲,不敢得罪柳家,于是给儿子另择了姻缘。   “强扭的瓜不甜,咱们何必攀这门亲。以蓉儿的性情找个清白人家也不是难事,到了江南再寻就是。”陈怀泫当然不希望自己闺女以后忍气吞声,受人冷眼。   得知再过些时日,父亲便准备带她回江南,宛蓉兴奋的有些睡不着。只有天知道终于如了她的意,比星星月亮还要珍贵千倍万倍。   连着几日东西整理的差不多了,便数着去江南的日子,心里也跟着亮腾了起来。   “小姐心情这么好!”   “当然了,老爷要带小姐回江南了,看把小姐高兴地,这几天胃口都好了。”   “看我们小姐,这回是真开心了。”   “就是我也好想念江南呐!”   “走了这么多地方,原来只有故乡最好。”   “当然了,只怕小姐的心早就飞回去了。”   “嗯哼!”她故意咳了两声,小姐的姿态还是要拿出来的。“乱说什么!”   他俩掩嘴一笑,干活去了。   宛蓉坐在伏案前,心里美滋滋的,还有三天!   六月中旬的一个早上,忽然一群士兵驻扎在门口,全部是长安禁军。她看着窗外整洁明亮的盔甲和嗜血的寒刀一颗心沉到谷底。   这些年担惊受怕惯了,稍有风吹草动便如惊弓之鸟一般,她紧紧抓住桌角,就连指甲断了半个也不知道。   首领是宫里的太监,穿着黑色宫服,手持浮沉,面容笑意盈盈,竟然是楚王派来的提亲使者。   陈怀泫和佟氏一时毫无头绪,就连宛蓉也瞠目结舌。   提亲?楚王?   堂堂的南秦国贵胄,太后的心间肉,一出生便拥有太多太多。荣华富贵,身份地位,权利荣耀,他这样的人想要什么人没有,为何单看上她了?又是什么时候看上她了?那断了半截的指甲有些微痛,低头看时,已经有鲜血渗出来。   人都道楚王风雅英朗,想起上次衡阳郡一见,倒是名副其实。看上去二十岁出头,宛蓉以为像他这样的身份大概早就成亲了。就是普通百姓,男子十五六岁成亲者,比比皆是,这位楚王不知是为何至今未娶?   楚王上门提亲,阵仗之大。加上宛蓉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陈怀泫没有拒绝的余地,便点头应允了。   长安一下炸开了,有人说陈府要转运了,陈怀泫刚升任江南巡查使,她又要做王妃了,乃是双喜临门。   宛蓉坐在房间里,对着一盘黑白棋随意拨弄。   延朗不知道何时来到身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珠注视着她。“四姐姐不高兴?”   似乎所有人都认为她该高兴,这天下掉馅饼的事情刚好砸她头上了,换作是别人大概早就举家烧香还愿去了。   宛蓉扬起手心,看着棋子掉落在棋盘上,哗啦啦的声音,有些刺耳。   她不高兴是因为不喜欢长安,父亲说她爱自由惯了,长安只会使她拘束。父亲总是这么了解她,所以才等着回江南。   原本她对于自己的婚事也不做指望,韩夫人迟迟不提过礼的事,这门亲事议不成怕是整个长安也无人家问她的亲事。   去了江南正好随了她的意,天高地阔,无拘无束。嫁一普通人也是一生,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没有大的波澜,安稳度日也挺好。   可是如今楚王上门提亲,一切都不一样了,原本想着的安稳人生怕是不能够了。   父亲的官场艰辛,延朗弟弟的前途。大姐姐有句话说对了,父亲不易,这中间多少艰难险阻无人能体会。她轻轻拍了拍延朗的肩膀,“该去读书了。”   “好,那我先去书房了。”   延朗长得又瘦又高,背总是挺的很直,颇有父亲的影子,今年春天下场考试还进了前三。宛蓉看着他的背影,只是有些不明白,这楚王为何单要娶她?她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可以支撑的背景,世家公子都不会选她这样的女子。   他堂堂一个王爷,不过是衡阳匆匆一见,又看上她什么呢。若是容貌,这世间美貌女子数不胜数,他贵为王爷就是天仙也见过吧。   这几日,陈府拜贴络绎不绝,见陈怀泫的,见佟氏的,接连忙了好几日,就连韩夫人也亲自登门拜访了。   张府尹的夫人道:“长安的风向转得就是快阿,昨天还是西北风,今天便刮东南风了。”   一旁的妇人陪笑道:“可不是,先前陈夫人几次登门拜访,听说韩夫人避之不及,如今倒巴巴的上赶着来了。”   “陈大人家的小闺女议亲之事颇为不顺,原来是好事多磨,姻缘在皇家呢。”   “早就听说他家小闺女姿容出众,凡是见过的人无不称赞,如今也算有了好去处。”   “陈大人的仕途日后也是不可限量,有了楚王做靠山,怕是以后还有的晋升。”   这些长安贵妇,同在一个圈子,谁家有点风吹草动,便都了如指掌,闲来无事的妇人们今天说说你,明天说说她,再被人说说,早已习之为常。   韩夫人倒不在意,京都新贵能合则合,百利而无一害。做不成亲家,也不要做仇人的好。心里这么想,也就无伤大雅了,不管别人怎么看笑话了。   叶氏做在榻上,摇着手中的扇子,与宛蓉闲话家常。“我平日里在长安居住的日子本就不多,可是每回过来总能遇见你,仿佛是命中注定一般。如今你做了我的外甥媳妇,也许咱们原该就是一家人。”   宛蓉奉了茶,有些脸红。“是夫人厚爱了。”   “你八岁那里,我虽从一头见你,就喜欢的紧。所以说缘分这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是用强也没用。韩夫人目光短浅,近在咫尺的姻缘却松了手,为着莫须有的清誉,真是可笑。世人如何,端看品行就能分辨几分。韩夫人不懂识人,见识浅薄,也不怪她,端看世家之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都是利益为上。”   叶氏性情和善,说话也是直来直往,宛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只低着头,听她说。   “我那姐姐姐夫走的早,膝下只有桓儿一子,自幼养在太后身边。太后对他这个孙子特别的宠爱,从小和暮凉王一起长大不说,八岁便给他封了王。暮凉王是当今圣上的弟弟,也是太后最小的幼子,先天身子弱,常年累月的生病。虽说封了藩王,却一直留在长安调养身体。”   她从没想过要与这些王公贵族沾上什么关系,只想过些平民百姓的生活,也不想去了解他们皇家家务事。与她而言,原本就没有任何交集,只是以后不同了。   因着楚王提亲的事,陈怀泫迟了些去江南。正好赶上他寿辰,长女携夫婿到访,给他贺寿,也贺宛蓉的婚事。   “大小姐和刘公子来了,小姐要出去见见吗?”   “就说我有些风寒,不易见外人。”   “这个天气风寒,小姐也是想得出来。”六月中旬的天气,燕绡只觉得人都快冒烟了。   “这样回便是。”   “好吧。”   宛蓉仍旧没有做好准备,既然那么多年未见,也没必要再此时相见,便未去前厅待客。   这几天一直没看见延朗,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于是准备了些吃食,朝他的书房走去。   门前传来一阵清脆爽朗的谈话声,声音似乎很高兴,也不知道延朗弟弟在和谁说话呢。刚想走过去瞧瞧,他们也正好迎面过来。那位身穿月白色长袍的男子略有些眼熟,果不其然正是楚王。   宛蓉微微怔了怔,片刻功夫便恢复常态,朝他屈膝道“见过楚王。”   许是楚王也没想刚好碰见她,迟钝了会才道“免礼。”   宛蓉默默往边上后退两步,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等着他们过去。谁知楚王示意延朗退下,把她留了下来。   宛蓉一时局促不定,却又退去不得。这条路通往老太太生前住的暖阁,平日里倒少有人走动,此时更是空寂一片,一个人影也没有。   不知道楚王把她留下是何意,也不敢多言,不敢多看,只静默不语。低着头时,刚好可以看见他穿着黑色镶金牙靴,?一动不动。 第53章 塞外胡人   今日父亲寿辰,他贵为王爷原本不必亲临,备着礼物就是。没想到却亲自过来拜访,令宛蓉有些诧异。   “在长安待的还习惯吗?”   “习惯,劳王爷挂心。”   他的靴子微微动了动,“听说你是在江南长大的,江南是个烟雨行舟,诗情画意的好地方。”   “是!”   他又近了些。“你我之间不必这么拘谨,不过来日方长,你会慢慢习惯的。”   言语轻松随意,刻意拉近与宛蓉之间的距离。她却如坐针毡一般,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只道了声:“是”   这话听起来依旧生分,还有些生硬,起码现在还不做对他敞开心扉,另眼相看。楚王与她而言,本就是萍水相逢之人,更没有想过还有再见面的一天。   他微微一笑,倒是毫不在乎,“今日是陈大人的寿辰,本王来拜寿,也想着来见见你。”   见她?宛蓉紧紧捏着帕子,一颗心狂跳不止,始终不敢抬起头来,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接着道:“王爷盛情,臣女拜谢。”   楚王笑了笑,“你先歇着吧,本王去前厅了。”   “是!”待他远走以后,宛蓉才觉得松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前厅可热闹了,我们大人过寿,楚王亲自前来,这会前厅人多得站都站不下。”   “从前府里哪里会来这么多人,就是上门去请,也不一定会来,如今那些人都巴巴地上赶着来给大人祝寿来了。”   “时也,势也。”宛蓉淡淡道。   这几日长安城里特别热闹,有塞外胡人进宫朝贡。关于胡人,宛蓉只在书中了解一些,十分好奇他们的样子。是不是像诗中描述那样行人刁斗风沙漏,公主琵琶幽怨多。   “四姐姐,咱们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   “去看塞外的胡人呀,外面这么热闹。”   “想必是你坐不住了吧。”   “嘿嘿,什么都瞒不了姐姐。”   “还是去问问母亲的意见吧。”   “千万不行,要是母亲知道了,恐怕我们俩都得挨骂,更别提去了。”   “那怎么办?”   “我们悄悄的去看一眼,然后就回府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样不好吧。”   “我们看一眼就回来了,听说还有塞外的胡人表演,可热闹了。我们就去看一眼,四姐姐。”   “好吧。”宛蓉架不住延朗的请求,还是答应陪他出来看看,当然她自己也十分好奇。   和延朗瞒着父亲母亲去了长安城有名的城安街,还没下马车,就听见外面热热闹闹。   “这里好多人呀,要是被熟人看见就不好了。”她道。   “我们站在人群里不会有人发现的,这里这么多人,谁会注意到我们。”   她下了马车,站在人群里。一眼望过去,人山人海,甚是壮观。“好热闹。”   这里男女老幼,什么人都有,她的绣鞋也被哪个行人踩脏了。“哎呀!”   “怎么了,四姐姐?”   “没事,我的鞋被人踩到了。”   “四姐姐,快看快看,他们过来了。”   果然,一群头戴毡帽,身穿胡服,拉手琴的部队吸引了宛蓉的注意力。他们身躯高大,步伐沉稳,手中握着胡琴,那曲调空旷悠扬,和中原古典的曲调判若两端。充满了塞外的韵味,周围皆是一片欢呼声。   “这胡琴听起来有趣得很。”延朗指着他们的道具,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给宛蓉看。   “果然好听。”   “姐姐快看,那里还有杂技表演。”   “在哪呢?”   “在那边,看见没?”   “看见了,看见了。”远远就看见队伍中间有一个小姑娘正耍着杂技,动作熟练,围观的人无不呐喊喝彩。   她和延朗说说笑笑,丝毫没有注意到前头队伍里,骑着高头大马上的男子正往这边瞧。   直到他忽然调转马头,往人群里冲过来。路人们吓得一惊,纷纷避开,延朗见状一把将她推至身后,险些摔倒。   “姐姐,没事吧。”   宛蓉缓了缓,“没事!”   幸亏延朗反应快,她才没有受伤,这会仍是心有余悸,不禁朝那骑马的男子看去。   他一身戎装,腰上挂着配件,头上戴着银色的盔甲,正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一名步兵慌慌张张跑至马前屈膝道:“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声太子殿下使得宛蓉心头一震,原来他就是太子。那个在父亲被贬之时,与大姐姐订婚又悔婚的人,他的一个决定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竟然在这撞见了。   “你是哪家的小姐?”他端坐在马上朝宛蓉问道。   宛蓉瞧了瞧自己的衣裳,绿色罗纱裙,上面绣着玉兰花,这套衣裳是安桂纺裁制的,那老板是江南人,他家的衣服带着江南的温婉简约,甚合她意。这样穿着打扮站在人群里,确实不像普通人,难怪称呼她为小姐。   一旁的官吏见她不答话,只当吓着了。“回禀太子殿下,这两位小姐公子乃是巡察使陈大人的家眷。”   这位说话的官吏宛蓉认得,京兆府尹张羡。他家小女做满月时,随母亲去探望过,隐隐见过一面。   太子面无表情,也不知心里在思索着什么。又一阵马蹄声直奔过来,“太子殿下是否发现可疑之处?”   那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八年过去,竟没有多大变化。太阳有些大,宛蓉迎着光芒朝那抹身影看去。他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从前总是穿一身红色衣服,鲜艳夺目。如今金戈铁马几年,练就了一身沉稳挺拔。   她掩藏在衣袖的手紧紧拽着,避来避去,终究还是遇见了。这是回到长安以后,时隔八年宛蓉再一次见到他,刘绍。   心底隐隐揪着,一直告诉自己,他是姐姐的夫婿,是位故人而已。和刘绍目光接触地一刹那间,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和他。牡丹园里的花早就凋零了,可是那些鲜活的诗句,却一直在她心里。原来记忆是有开关的,一旦触碰了,沉睡的记忆便会纷沓而来。   刘绍大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宛蓉,眼睛里的光突然亮了起来,不禁脱口而出道:“蓉儿妹妹!”   这声久违的蓉儿妹妹,时过境迁八年了。眼前的人各自变了模样,命运也朝着不同的地方而去。   就像此刻他与宛蓉之间的距离,一个高高在上,一个站在平地上,终究是有分别了。   这里人多嘴杂,容不得她半分伤感。宛蓉敛了神色,朝那高头大马上的二人屈膝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刘公。。。”子字被她硬生生压住,改口道:“刘将军”   如今刘绍已是云麾大将军,再不是当初那个张狂自若的少年。听说他当年投身军营后,大大小小战功无数,去年替朝廷打下横海节度使程权,如今一路扶摇直上,已经统领一方兵马了。   刘绍拉着马缰的手动了下,沉吟了会,换了种平和的语气对宛蓉道:“你们怎么出现在这?”   宛蓉又屈膝道:“回将军的话,臣女知道有塞外的胡人前来表演,想要一睹其风采。”   太子转头对着刘绍笑呵呵道:“原来是尊夫人的妹妹,倒是巧了。”   延朗低头哼了声,“什么巧了,明明是您故意将马绳勒住的。”   宛蓉扯了扯延朗衣袖,示意他不要多话,这要是传到太子的耳朵里,便是大不敬的罪名,谁也担待不起。好在他只是小声嘀咕,太子并未听见。   太子是负责这次接见外宾,刘绍负责长安城的防卫,不承想就这么碰上了。   宛蓉与他们也没别的话要说,于是欠身告退。“臣女该回去了。”   “我派人送你们回去。”刘绍道。   “不用了。”   太子骑在马上半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似乎那一袭绿色身影和多年前的身影十分相似。   天上云霞飘得有些快,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竟然渐渐转阴了。宛蓉坐在马车里缴着手中的帕子,心里有些沉闷。   “姐姐有心事?”   她头也没抬,懒懒回道:“没有。”   “姐姐谎话也不会说,你每次心烦,手里可都是这个动作。”   大约被人戳中了心事,宛蓉手心一顿。换了姿势坐着,帕子也收了起来。   今日见了刘绍,的确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只是这样的尴尬场面少不得以后还会有,就像今天这样,一个意外的巧合。   这种没必要的见面,不过是徒增加了彼此的尴尬与烦恼而已,还是不见的好。对延朗道:“你今日说话有失分寸,以后切不可如此。”   延朗心知肚明,知道姐姐意有所指,只点头答应。好在与太子隔了距离,不然便是大不敬了。   “太子为何会突然惊了马,好像是因为姐姐。”   宛蓉立刻打断他道:“不许瞎说,回去跟父亲母亲一个字都不要提起。”   看姐姐这般疾言厉色,延朗恍惚了下。紧接着点点头,大约也知道这里头的事厉害,还向她保证了不说出去。   本来今日便是瞒着父母出来的,要是他们知道了前因后果,不知道会担心成什么样。   她按了按太阳穴,烦心的事还真多。 第54章 如月之明   七月中旬,陈怀泫启程去江南任上。   “父亲此去江南,应该小心点才是。”宛蓉道。仲之良贪污受贿一案,无人敢办,全是因为背后有长安的势力。   “小姐放心,大人身边有我和张先生,无碍的。”薛常道。   宛蓉点点头,薛大哥武力过人,只要他在身边,一般人近不了身。父亲给他安排了中护军一职,如今在身边随时待命。张先生机智有谋,明断是非。有他们二人在父亲身边,母亲和她也可以稍稍安心些。   “如今楚王出使西域,我们和大人一行要去江南查案,你和公子还有夫人留在长安要小心些,有任何事一定要马上派人通知我们。”张先生有些不放心道。   宛蓉笑了笑,“先生真是比我爹还要念叨。”   “现在我们都不在长安,就怕有什么突发的事情。”   “先生放心,蓉儿会小心谨慎的。”   “那就好。”   车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看着他们一行上了马车,宛蓉才转身回了院子。   “大人这次去江南,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罗伊望着天空道。“院子里一下子空荡荡的。”   “大人是去查案,案子办完就回来了。”   “我知道,心底就是担心大人的安全。”   “有薛护卫在,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怎么能放心呢?那些人心狠手辣,之前处处陷害大人。”   “你是不是担心的有些多了,小姐要吃的点心,做好了吗?是不是想偷懒。”燕绡笑道。   “早就做好了,现在给小姐拿过去。”罗伊起身去了厨房。   仲之良戴罪之身,实际未在牢中待过一日。依旧在自己的府上,奢靡无度。在江南无人敢问,也无人敢管,金陵府的官吏每日都要到府中听差,等候派遣,更少不了金银贿赂,才能保住自己的官位。   巡察使到访第一日便通知江南要员隔日府衙议事,务必系数到场。结果到了第二日,除了几个小官吏,无一人到场。   面对空空如也的衙门,陈怀泫并未恼怒,又着人挨个去请,结果全部称病,不宜公干。   “看来他们是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这个烫手的山芋,是真的烫。”   “之前朝廷来的大大小小官员,都恨不得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现在落到大人身上。差事办的好便好,办不好也许大人就是那个背黑锅的。一家老小性命,保不齐都得搭上。”   “真有这么严重?”薛常道。   “若是不严重,怎么会让我们大人出来办案。”这个案子,朝廷上上下下,换了几波人。没有一个敢办的,仲之良贪污受贿是事实,可依旧能在家中坐的好好的,大牢都没去过,还不是因为背后根基太深。   朝廷暗流涌动,多股势力互相抗衡,想清除这些党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大人刚到任上,此事恐怕急不得。如今的江南官场已非八年前,大人任巡察使有权调动江南大小官吏。他们既是称病不来,大人何不顺势就势,找个突破口。”   陈怀泫道:“那依先生的意思?”   “他们既是称病,大人也不用着急,横竖也是一场持久战,逐个击破才是。”   薛常道:“如何逐个击破。”   “水至清则无鱼,想要摸鱼,还是得把水先搅一搅。”   “他们既是称病,其中不乏年老体衰的。大人可修书一封上表朝廷,为防搁置江南庶务,请圣上换掉一些官员即可。”   “是个主意,只是换谁合适?”   “这个人不必举足轻重,只是为了搅一搅水。”   “倒是有个人选。”   “大人应该是和属下想到一块去了。”   “先生和大人在卖什么关子呢,是谁?”   “江南通政司参议郑文衍。”两人异口同声道。   “看来大人也是这么想的。”张言松笑了笑   “那可是害咱们大人的凶手。”   “当然,郑文衍当年跟随大人,为了前程,倒戈仲之良,才换来现在的五品通政司参议。”   “那咱们还找他干嘛?”   “不是我们找他,是他会来找我们。”   “仲之良的马前卒,他现在跟我们可是势不两立,怎么会来找我们?”   “他这个人将前程看得这么重要,不惜出卖大人,透露王丞相的行踪来陷害大人。自然对这个五品官职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眼下若是丢了官,你说他会不会来呢?”   “那当然会,毕竟大人是巡察使,可是咱们大人没有任免的权利,怎么能让他丢官。”   “大人不能,圣上能。”   “圣上?”薛常越听越糊涂。   陈怀泫想了想,从郑文衍身上找个突破口,确实合适。五品通政司参议,平日负责勘合江南公文,奏报四方臣民建言,申诉军情、灾异等事。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倒戈仲之良以后,换得这么一个职位,如今也有五十有余。可上表朝廷郑文衍年事已高,政事庶务皆是有心无力,不如赋闲在家颐养天年。   二人对视两眼,心下相通。由张言松代笔修书一封上表朝廷,通政使参议郑文衍身体抱恙,耽误公务,特请旨准许郑大人告老还乡颐养天年,通政使参议一职暂由其他人代管。   没多久,宣宗看到上表的奏章,准许陈怀泫的提议,郑文衍停职回家。   “先生真是神了,他果然被圣上革职了。”薛常佩服道。   “那是因为圣上相信大人。”   看到郑文衍被免,之前抱病的官员都开始陆陆续续上任,再也没有人推三阻四,甚至主动来找陈怀泫。   俗话说一个萝卜一个坑,郑文衍被免,就要有新的人员替补进来。仲之良眼看失了一个心腹,免职旨意已经下来,他也回天无力,总不好让圣上收回旨意吧,正想着办法再弄一个替补进来。   陈怀泫怎会如了他的愿,今年春闱,三甲之一的胡忠林,文采甚好。他作为主考官之一看过他的文章十分欣赏,又将文章呈给了宣宗,宣宗看完也赞不绝口。胡忠林淮北人士,之前任一县郡的文书。宣宗也是惜才之人,看了他的履历觉得是个人选,刚好江南通政司参议空缺,便提了他上任。   胡忠林平民出身,饱读诗书,少时便致立入仕。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正式迈入仕途的第一步。   对于江南的复杂情况也略微了解一二,上任时矜矜业业,谨小慎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看公文。   对于仲之良的邀请跟示好,胡忠林也只是表面客客气气,恭恭敬敬,让人挑不出错来。实际心里很清楚,他的主子只有一个,便是宣宗。只有心里装着宣宗和朝廷,他的致仕之路才会走得顺畅。   郑文衍在大门前站了三天三夜,“我们大人好忙的,你快些走吧。”府衙的官差有些不耐烦道。   郑文衍眼看突然丢了官职,仲之良自身难保,也懒得理他。心里一时没了主意,便来了陈怀泫这里。   其实心里害怕的要死,当初若不是他鬼迷心窍,也不会着了仲之良的道,上了贼船。   “让他进来吧。”张言松道。   郑文衍得了允许,跟着张先生进了大厅。刚一见到陈怀泫,就噗通一声下跪,“大人,是我该死!”   薛常冷笑一声:“你确实该死,为了自己的前程害大人。今天怎么还好意思过来,换做别人,早就跑的越远越好。”   “是我该死,着了仲之良的道,还请大人明察。”   “你这样说,不怕仲之良要你的脑袋。”   “从革了我的职,我就知道,这次不一样,是动真格的。我只求大人放我一条生路,我愿意将功折罪,戴罪立功。”   “你要怎么戴罪立功?”   “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大人!”   “我一直想问问你,我陈怀泫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当初为什么要泄露王丞相的行踪?”   “王丞相的行踪不是我泄露的。”   “到现在他还在狡辩,贼心不死。大人也别跟他废话了,直接关进大牢里去。”   “王丞相的行踪真不是我泄露的,大人明察。都这个节骨眼上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大人的。我知道自己该死,不应该去仲之良那,只会他许诺我,等他当了金陵知州,就会让我入仕。”   “王丞相的行踪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不是你还有谁?”   “真的不是我,请大人明察,大人赏识我,待我恩重如山,况且刺杀丞相是抄家灭门的罪,属下绝对不敢说一个字。”   “如果不是你,仲之良怎么可能许你入仕,你又是怎么得到仲之良的信任?”   “是..是...是之前老夫人带着四小姐寄居在赵家时,黑衣人是我安排的.....”   只听他还未说完,薛常一脚踹了过去,怒道:“大人对你十分信任,你却吃里扒外,老夫人和小姐你都能下手。”   郑文衍捂着肚子咳了两声,又跪好道:“是我该死,我对不起大人,对不起老夫人和小姐,我鬼迷心窍。”   “你要保证你今天说的都是真的,不然谁也救不了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谎言阿。”   “指使你对老夫人和小姐下手的人是谁?”   “是仲之良!”   “薛护卫先将他带下去!”   “是!”   待他们出去后,“大人觉得他说的可是真的?”   陈怀泫点点头,“这个时候了,他没必要说谎。仲之良自身难保,顾不上他。”   “那泄露王丞相行踪的人不是他还有谁?”   陈怀泫摇摇头,“当时宴请丞相是私下安排,只有郑文衍和我知晓,没有其他人。”就连家人他都没告诉,就怕节外生枝。   “那就奇怪了,既然不是郑文衍,还有谁会泄密?” 第55章 如月之明   “这件事情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从前只以为是郑文衍,今日听他说罢,仿佛又不是他。”   “王丞相位高权重,背后又有太后做靠山,是谁想要杀他呢?”   “这件事情暂且放下,眼下仲之良的案子才是关键。”父亲道。他们此行来江南的目的,是查仲之良贪污受贿一案。   门外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大人,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张言松道。   “仲之良自裁了!”   “什么?”张言松和陈怀泫对视一眼。   “金陵府派人传来消息,说今天早上仲之良在家中自裁了。”   “先下去。”待他出去后,张言松神色微顿,看着陈怀泫,“大人怎么看?”   “带上仵作,先去看看再说。”   等他们一行人赶到仲府的时候,远远就听见院子里哭声震天。书房大门是半掩着的,仲之良趴在伏案上,双手垂下,一柄长剑躺在地上,鲜红血液将伏案上的公文浸染湿透。   陈怀泫扫了一眼四周,书架上整整齐齐,上面摆放着古董和杂书,墙壁挂着几幅名贵的山水画,没有翻动,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于是叫来仲夫人,“仲大人这几天可有什么异常?”   仲夫人哭哭啼啼,“是,老爷这几天总是嘀嘀咕咕说自己死到临头了。为了那个案子吃不下睡不着。我原以为老爷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   “什么案子?”   “说他贪污受贿的案子。”   “这几天可曾有什么生人来过府上?”   “老爷平日里会叫一些金陵的官吏来府上,来来往往都是那些人,没有生人。”   “夫人可知,仲大人平日里和什么人来往最密切?”   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是谁发现仲大人出事了?”   “是府里的小丫头凤儿。”   “把她带进来!”父亲道。   没一会一个身穿素衣小姑娘战战兢兢的立在下面,双手紧紧捏着,面色惨白。“你不用害怕,大人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就是。”   “是!”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仲大人出事的?”   “今天卯时,老爷每天卯时都要喝一碗参茶,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今日奴婢只是照常端过去,老爷平日里在书房不许别人打扰,都要敲门之后才让进。今天敲了几声,里面一直没有动静,奴婢才推门进去的,就看到……就看到....。”   回到府衙以后,张言松道:“仲之良贪生怕死,他怎么会自杀?”   薛常道:“也许他知道自己横竖都是杀头的死罪,自己动手保个体面而已。他的夫人不是也说,仲之良一直念叨自己快要死到临头了。”   “仲之良不是这种人,以他先前的作风,嚣张至极,丝毫不把咱们大人放在眼里,怎么可能突然自杀?”   “这种贪官,让他死了也好,江南的百姓也少受点苦。”   “只是他一死,后面的事情就难办了。”   “咱们这次本来就是查他的,他现在死了,不是正好可以交差了。”   “你相信仲之良一个人能贪污受贿高达千万两吗?别忘了他只是金陵知州。况且搜查出来的账本和银子数目根本对不上,仲之良名下只有几十万两,大头的银子又流向了哪里?”   “张先生说的是,他背后的人才是咱们要查的。”陈怀泫有些惆怅道。   “现在他突然死了,等于线索在他这里断了,想要揪出背后的人,只怕有些难。”   “难道是他们自己人干的?”   “仵作说以仲之良死亡的姿势看,的确像自杀,并且房间里除了仲之良和丫鬟的脚印也没有第三个人的。”   “那到底是不是自杀?”   “以我对仲之良的了解,他不会轻易自杀。”   “是不是我们漏掉了什么?”   “我们今天去仲府,首先是仲夫人哭哭啼啼....”   “难道是仲夫人?”薛常惊道。   “我还没说完呢。只是在回忆咱们过去后听到见到看到的,有没有漏掉什么。推开门就看见仲之良趴在伏案上,地上有把剑,和他的伤口也吻合。丫鬟说仲之良每天都要喝杯参茶,今天她照常端了参茶进去。”   “这么看,他们说的合情合理,也没什么异常。”   “丫鬟还说到,仲之良有个长久以来的习惯,他在书房时不许旁人打扰,每次都要敲门才让进。”   “这有什么问题吗?”   “是书房有问题。”   “难道书房里藏了什么秘密,怕突然进去的人看到?”   “恐怕是这样。”   “咱们今天陪大人去看过,就是普通的书房,除了奢华点,似乎没什么异常的地方。”   “再去看看就是。”   长安茶花会,各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在议论太子要扩充后宫的事。   “听说太子要纳良人了。”   “可不是,据说圣上和太后也同意了,准备在世家女子中大选呢。”   “太子妃至今不育,想必皇上和太后有些着急了。”   太子后宅中有名分的,只有一位正妃和一位侧妃。太子妃乃是太原王家老尚书的孙女,侧妃是柳江左的嫡亲女儿,两位妃子至今为止,皆无所出。   女子无所出,便是大过,尤其身在皇家。太子太子妃两人大婚至今五年,一点动静没有。   老尚书一家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寻了好些偏方妙药送到东宫。   太子妃一碗一碗求子药喝下去,仍是一点动静没有。外加看热闹笑话的,更加不怎么出门走动。   如今太子要扩充后宫,延绵子嗣。太子妃也无话可说,只能贤德。   太子膝下只有一个八岁的女娃,还是身边服侍的通房所生,因膝下只有这一个孩子便记在了太子妃名下,由她亲自教养。   关于太子,宛蓉自然没什么好感,若不是他哪来的那么多阴差阳错。   她和罗伊粘着手中的丝线,准备给父亲做几身新衣。   “大人喜欢这种清灰的线。”   “样式裁好了吗?”   “前两日就已经裁好了,在那里放着。”   燕绡从门外进来,“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在画馆门前碰到十六卫将军司马卿的府上和徐大人的家眷,两家人在画馆门前大打出手,围观了好些人。”   “在画馆?想必是为了争画师?”   “小姐猜中了,就是为了画师。”   “这几日外面都在议论太子要选侧妃的事。”   “可不是,别说外面了。就是咱们府里,也有人在说这事。”   “想来太子是准备大选一次了。”   “有圣上和太后的授意,听说内侍省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这几天长安有名的画师都成了香饽饽,几家公门争相邀请,难怪司马大人和徐大人家眷都打起来了。”   “当初柳家接到封侧妃旨意的时候,在江南大摆了几天的宴席,如今这几年过去他家闺女怕是过得也不轻松吧。”   “上次和小姐在花园里遇见她,似乎还和从前一样,和我们小姐又起了冲突。”   宛蓉轻置一笑,“大约我们俩,八字犯冲。”小的时候就不对付,多年不见还是依旧不对付。   罗伊愤愤道:“天道好轮回,苍天有眼保佑她生不出孩子才好。”   宛蓉抬头瞧了瞧她,“怎么你这么讨厌柳侧妃,似乎你们也并未相见过。”   “用不着见,他们柳家一门有几个好人?”她一家人的惨死,柳家包庇一案,她的祖母也因此诉状无门遗憾终生。她跟柳家的仇恨,又怎么能用三言两语可以说尽。   “表小姐现在也是柳家的人呢。”   说起二表姐熹宁,那年一别,宛蓉再也没有见过她。   “听说表小姐都已经有孩子了。”   “他们扬州韦家,趁大人落难,去跟柳家结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每次一说起柳家的人,罗伊总是这般疾言厉色。”   “真希望苍天有眼,让他们柳氏一门死绝了才好,怎么圣上就是不处置他们?”   燕绡道:“罗伊这蹄子真是被小姐惯坏了,平时里说话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朝廷的事岂是我们可以随便议论,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拿来大做文章如何是好?说说别人闲话也就罢了,这种话可说不得。”   罗伊吐了吐舌头,“真真是个管家婆。”   燕绡谨小慎微,心思细腻,母亲一直夸她是个稳妥的。罗伊心直口快,十分灵巧,有她们两个在身边陪着,宛蓉也多些欢声笑语。“缘分的事谁知道呢,总是意料之外,也许哪天就同在一个屋檐下。”   “从前屋里的嬷嬷就说罗伊的眉眼和小姐有些相似,如今仔细看着,确实有几分相似小姐了。”   宛蓉和罗伊互相瞧了眼,咯咯笑起来。   罗伊要比宛蓉大上一岁,陈怀泫刚把她带来时比宛蓉矮了半个头,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如今长开了,和宛蓉差不多的身高,体态,眉眼微微上挑,乍一看过去确实有几分相像。   太子选良人,京都名门贵府纷纷送上妙龄女子画册,以备内侍省送至东宫参选。   可是太子这次也是清奇,往常宫中选人都是请画师画了正面肖像呈上。这次却要求待选的世家女子画上一副侧面图呈上,另辟蹊径。 第56章 影生疑   难得延朗从国子监早回来,陪着佟氏和宛蓉三人一起用膳。余妈妈见小公子在家吃饭,特意嘱咐小厨房多做了几个小菜。   “这道雪月羊肉,你最喜欢吃了。”宛蓉夹了些菜放在延朗碗里。   “谢谢四姐姐!”   “这些日子在学中还习惯吗?”   “慢慢就习惯了。”延朗道。当初他刚去国子监的时候,被人嘲笑,说他是蛮夷长大的土包子。也没什么人愿意同他往来,只有张大人府上的公子愿意同他说话。   “柳家的公子还有为难你吗?”宛蓉问道。   “最近好多了。”自从楚王上门提亲以后,那些经常捉弄欺辱他的人,好像都收敛了些。   “多吃点。”宛蓉道。   “夫人,大人的书信到了。”陈忠拿著书信站在门外道。   “是吗?快拿过来。”佟氏沾了沾嘴角。   待管家将书信递过来的时候,佟氏眉头紧锁,直到看完了书信才舒展开。   “父亲大人说什么?”延朗道。   “你父亲说一切安好,不要牵挂。”佟氏微微放下心来,自从陈怀泫走后,佟氏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十分牵挂,只有收到陈怀泫的书信才会放心一段日子。   他们夫妇二人自结合后甚少有这样长的分别时间,就是从前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佟氏也都是守在身边。如今儿女渐大,左右有了牵挂,上无人托付,下无人帮扶,不然亦是夫君在哪她在哪。   宛蓉给佟氏布了菜,打断她的思绪,“厨房新做的小菜,母亲尝尝。”佟氏身子孱弱,时常的多愁善感。   延朗也借机转移话题,“太子殿下选良人阵仗之大,长安都在议论呢。”   “怎么连你也对这事提起了兴趣?”宛蓉道。   “我才没兴趣呢,只是外面人都在说。”对于这位太子,他们全家都没好感。   “说什么?”   “国子监的人说太子殿下此举清奇,为什么只看半张脸,要是另一半奇丑无比怎么办?”   宛蓉轻轻掩嘴一笑,“又不是你们要娶亲,替太子殿下担心什么?”   “就是觉得奇怪,哪有人选秀只看半张脸的,能看得清吗?”   佟氏闻道:“我朝自太||祖开国以来,皇室男儿秉性豪放随意,太子此番选举不同以往讲究规矩,也说得通。”   延朗却摇摇头,“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为何?”宛蓉夹了些青菜放在碗里。   延朗意味深长道:“倒像是打着选举的名义再找什么人?”   “找人?这话听起来更费解了,他贵为太子,还需要找什么人吗?”宛蓉道。   “也不是我信口雌黄,这几日听国子监的人说太子府中挂着一副佳丽图,据看到的人说是一位身着绿衣的曼妙女子侧影图。”   宛蓉手中的筷子顿了顿,和延朗互相看了看,佟氏觉得他们姐弟二人有些奇怪,“怎么不吃了?”   “没什么!”宛蓉又添了些菜放在碗里,心里一时有些慌乱。   “皇家之事,不要妄言,赶紧吃饭吧。”佟氏道。   宛蓉和延朗得了令,一人夹了些菜开始吃起来,饭桌上一时有些沉闷。她和楚王议亲在即,应该和她没什么关系才是,想到这里微微放下心来。   御书房里,宣宗一身黄袍坐在伏案前,手里捧着本书。   太子恭敬地站到下面道:“此次大选,儿臣想求个恩典。”   “什么恩典?”宣宗翻了页书道。   “既然是要大选,儿臣此次想选些合心意的女子。”   宣宗抬头,“什么叫合心意的女子?长安世家的这些女子不好吗?”   宣宗膝下子嗣单薄,只有太子和三皇子两个儿子。这江山社稷迟早要交到太子的手里,可是太子却迟迟无男嗣,他和太后看着眼里急在心里。   “长安世家的女子固然好,只是她们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习惯了,难免会有些脾气,儿臣就想选些合心意的。”   太子妃总是端着,面上表情淡淡的,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每次看见他都是江山社稷为重,也没有别的话。时间久了,他也没什么兴趣。柳侧妃虽然样貌艳丽,但是行事嚣张跋扈,动辄打骂下人,这样的脾性也不讨喜。   “太子想怎么选?”   “儿臣想,长安中不乏新贵,既然是要大选,就该一视同仁才对。”   宣宗想了想,“既然这样,这次大选太子自己看着办就是。”毕竟于国事上子嗣也是关键,这南秦江山总得后继有人。   这几日朝廷忽有诏令下来,凡长安五品以上,家中年满十四至二十的未嫁女子皆由画师入册,送去宫中以备挑选。议亲女子暂停嫁娶,赫然在列。   宛蓉坐在廊下缴着手中的帕子心烦意乱,也许是她想多了,画馆的画师才刚刚走。   都说一朝送东宫,他朝即后宫,长安尚未出嫁的闺中女儿们欣喜若狂,等着中选。是啊,什么都大不过皇权。   太子一身常服坐在书房里,手上正拿着笔画着什么。一旁服侍太子二十年的老奴端了杯参茶过来:“太子殿下,画了这么久,先喝口水。”   太子喜欢画画,这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时常叫上三五人一起去外面题诗作画,诺达的东宫书房,除了书画还是书画。   太子闻声,放下手里的墨笔,一手接过参茶,眼睛却没有离开画上。那上面是一个亭亭玉立的侧面少女,正仰着头。   “这幅画,太子殿下来来回回画了多遍。”   太子喝了口参茶,“连十分之一的神态也画不出来。”   “这画上的姑娘到底是谁?”那老奴忍不住问道。   “本宫也不知道她是谁?”他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只能一直在画上看了。   “殿下,太子妃过来了。”   “她过来干嘛?”   “太子妃请太子去前殿处理政务。”   “烦死了,比太傅管得还要宽。”   “就说本宫已经歇下了,请太子妃回宫好好教导郡主就是,其他的不要管。”太子心里烦乱,自己的这个太子妃,张口政务闭口政务,江山社稷,听得他头都快大了。   “殿下不要动怒,娘娘是为了殿下着想。娘娘是老尚书的孙女,老尚书曾经教导过殿下,如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殿下。”   “听得本宫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让太子妃一直站在外面也不合适,殿下。”   “让她进来!”   太子妃进来的时候,太子背对着她坐着,对着眼前的画像又描了几笔。   “殿下!”她屈膝拜了拜。   “有什么事吗?”太子声音里一丝温度也没有。   “前殿的公文已经堆了几天,殿下该去看看才是。”太子妃缓缓开口道。   “都是一些冗长无关紧要的事,本宫自会处理的。”   “殿下应该以国事为重。”婚嫁时,祖父教导她一定要时时规劝太子,自己一刻也不敢忘记。   “本宫知道了,若无别的事,先退下吧。”太子淡淡道。   “殿下!”   “还有事吗?”   “臣妾刚才说殿下该以国事为重。”   “本宫听到了,自然会去的。”   “还请殿下移步前殿!”   “本宫看太子妃是太闲了,过些日子这宫里人就多了,太子妃该好好准备才是。”太子冷冷道。   太子妃浑身一震,太子选良人,人尽皆知,她就是满心的不愿意,也无可奈何。“是!”   “德安,叫上幕僚们去郊外!”太子朝身边的老奴厉声道。丢下墨笔,转身朝外面走了去。   等太子走远,那老奴道:“娘娘,奴才说句话,您不要把殿下逼得太紧了。”说完急忙去追太子。   太子妃瘫坐在地上,她只是按照祖父交代的去做而已。可是没有想到,太子厌弃她这样,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天一早,陈怀泫一行又去了仲之良家中。除了仲之良的尸首和地面已经整理干净外,其他的什么也没有变。门外一直有人把手,就是怕哪个不知轻重的闯进去破坏现场。   他慢慢走动,这次过来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线索,所以书房里的每一件物品都不能放过。   “咱们是不是多虑了?”薛常顺着墙壁敲了敲,见没有什么异常。   陈怀泫没有答话,顺着地面看着,墙角的四周都积了些灰尘,只有那一排公文架连着地面处的缝隙却是干干净净。他蹲下身用手摸了摸,这里似乎太干净些。一般角落里是最难清理,也容易积灰的地方,通常容易遗忘,为何这里这么干净。   “把这个挪开。”   薛常听见陈怀泫的吩咐,也走过来看看。这个架子上面放着文书,倒也不重,还没使一半的力气架子就动了。   那下面果然藏了一个小小的暗格,“真的有东西!”薛常惊道。   “先打开看看!”   暗格上有个玄关,怎么也打不开。“咱们把它砸了算了。”   “我来试试。”张言松道。他平日里对这种玄关按钮也有些研究。   “让张先生试试。”   张言松蹲下身,先仔细看了会,并没有着急动手。他顺着玄关左边轻扭了三次,又顺着右边扭了两次,只听一阵轻启的声音,暗格打开了。   “开了。”薛常欣喜道。   里面只放了一封书信,什么也没有。陈怀泫拿起书信打开看了看,眉头紧皱。张言松看了眼落款署名“钱大人?” 第57章 八年前   九月的这天,宛蓉正摇着手中的扇子,坐在湖边的台阶前。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低头沉思。延朗也不知道从哪急急忙忙过来,“四姐姐,我才打听到一件事。”   宛蓉见他气喘吁吁也不知是为何事:“怎么了,出什么事?”   他缓了缓:“我今天在太子府看见一副画。”   宛蓉站起身迎着延朗走过去,“什么画,把你急成这样子?”   “姐姐的画像,就挂在太子的书房里。”他看见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宛蓉愣了愣,“我的画像?”   “是,就是姐姐的画像。上面还写了两句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他看了几遍,十分确定。那画上是一个身穿绿衣女子的侧影图,乍一看上和四姐姐一模一样。他在太子府如坐针毡一般,喝茶的时候水都洒了。   “怎么可能,我和太子殿下从未有过交集,他怎么会有我的画像?”   “我亲眼看见的!”延朗道。今天太子殿下叫了一些文人墨客到府上赏诗论赋,国子监的穆师傅也被邀请在列。穆师傅觉得他文采不错,想着带他出去多认识些人。太子邀约这是个好机会,便带着他一起去了东宫。   宛蓉愣了愣。“这怎么可能?”她还是有些不太相信。   “我还打听到一件事,东宫的侍卫说太子早年在嘉禾公主的定亲宴上,见过一个绿衣女子,那幅画就是八年前所画。此次太子大选不同以往,据说就是为了找八年前的那个人。”   “八年前?”宛蓉更是一头雾水。   “四姐姐是否在嘉禾公主定亲宴上见过太子?”那画上的人和姐姐实在太像了。   宛蓉摇头,“没有。”东宫太子不是人人都能得见的,何况是八年前,她只来过长安一次。   “姐姐可还记得那日太子惊了马?”延朗原本就觉得那天情况有些不对,为何太子忽然调转马头,直奔过来,大约是看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要是这样再加上他今天在东宫看到的,听到的,也就说得通了。   宛蓉左右想了想,塞外胡人进城那天,太子遇见她的样子是有些奇怪。“嘉禾公主定亲宴乃是八年前了,这些年随母亲去过大大小小的宴席也不少,但是从未见过太子啊。”   “许是太子见过四姐姐,四姐姐并未注意,也未可知?”   仿如当头一棒,让宛蓉清醒了些。是了,嘉禾公主定亲,那是他的亲妹妹,没有不去的道理。虽说男女有别,宴席都是分开的,不过有时候难免出现一些状况,若是无意碰见外男也有可能。而且那两句诗经,是幼年时她最喜欢的两句,因为刘绍哥哥也最喜欢这两句,他常常吟诵的,宛蓉一时也有些慌神。   “太子此次选良人,大费周章,好像真是冲着姐姐来的。”   宛蓉心口一沉,如果太子此次选举真是冲着她来的,该如何是好。楚王虽说已经上门提亲,两人却并未正式议亲,终究抵不住一道圣旨。况且这段日子楚王被派遣出使西域,何时归来全然不知。   延朗看到她眼里的焦虑:“还是跟母亲说吧,实在不行还有父亲,总能想到办法的。”   宛蓉看了看延朗也别无他法,只得去见佟氏。   佟氏吓了一大跳,“这种事可不能胡乱说。”   “此事关乎四姐姐,我怎么可能乱说。我真的亲眼看见,那画像的人就是四姐姐。”   “也许只是有些神似而已呢?”   “何止是神似,简直跟四姐姐一模一样。她是我姐姐,我不会分辨不出来的。况且那日在城安街,太子殿下看着姐姐的眼神很奇怪,万一这次大选就是冲着姐姐来的呢。”   佟氏心沉到谷底,上次宛蓉和延朗出去看塞外胡人的事,她是知道的。想着他们姐弟去玩玩也好,便装着不知道,只是不知道还有后面一些事。想了想也没有别的法子:“此事还须你父亲才有主意。”   延朗道:“四姐姐的画像已经送入宫中,等父亲回来裁决,是不是晚了些。”   佟氏道:“果真如你姐弟二人所说,既是太子大海捞针,也并不确定蓉儿即是多年前所见,所以他查看,挑选,也需要花上一些时间。这期间陈忠走水路把你父亲请回来,应该来得及。”   陈忠带著书信,听见夫人的吩咐也不耽误,当下立刻动身前往江南。   陈怀泫收到书信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带着陈忠原路返回。   见佟氏安然无恙才放下心来,佟氏担心书信不安全,只在信中称自己抱恙,心知夫君挂念必会火速回来,果真如她所想。   陈怀泫知道来龙去脉后,沉思了会与佟氏道:“蓉儿的脾气你我皆知,断不会与人为妾室,即使日后亦是皇妃,也不是她所求。就是楚王的这门亲事,她也并不高兴。”   佟氏道:“所以我才会急忙将老爷请回来,嘉禾公主议亲时,我的确带蓉儿去过,再加上延朗打听到的,你也知道她姐弟二人的情分,所以才急忙请老爷回来商量该如何是好。”   陈怀泫道:“此时楚王也不在长安,就是咱们火速将蓉儿亲事办妥,也无计可施。如果太子此番真是冲着蓉儿过来,避是避不了,只能令作他法。”   佟氏道:“老爷还有什么法子?”   陈怀泫缓了缓道:“横竖这几日也是在长安,对外就称夫人抱恙,容我再想想。”   这天一早楚王府的管家称有急事见陈怀泫,进来时对着他拜了拜。“一早来打扰大人,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向大人禀报。”   陈怀泫见管家脸色焦虑,道:“什么事?”   管家道:“宫里传来消息,说太子选了大人的小女儿充做侧妃待选人,就等皇上裁决了。”   “什么?”陈怀泫惊道。   “是内侍省的人传话出来,现在王爷又不在,小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赶紧来告诉大人一声。”王爷出使不在家中,也是一早叮嘱过,对陈府的事多上点心,可见王爷对这位未过门的媳妇多么重视。这要是王爷回来,发现媳妇没了,只怕他们这些管事首当其冲要拿去祭旗。听到内侍省的人来报,当下也不敢耽误,直奔陈府,另外也早就修书一封去了楚王那。   果真又是一道晴天霹雳,宛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太子原本定了长姐却又悔婚,如今又是她,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怀泫听罢,沉默不语。太子如此荒唐任性,悔婚宛仪,现又冲着宛蓉,把他陈怀泫玩弄于鼓掌之间。   有人觉得做了太子的岳丈岂不是更好,比着王爷好多了,毕竟太子是将来的君主,岂不是家中荣耀,飞黄腾达。   只可惜陈怀泫心里明镜似的,宛蓉脾气耿直,眼里不揉沙子。早在太子当初悔婚宛仪之际,这种人早被宛蓉鄙视到天边,瞧都不会瞧上一眼,更别提给他为妾室了。   如果非要如此不可,以宛蓉的心性最后不是出家,就是自裁,所以他断断不会拿女儿的命去赌。   楚王出使西域,原预计十月中旬才会到长安,没想到九月中便赶了回来,比预计的时间提前了一个月。   刚到了王府门口,便纵身下马,怒气冲冲地把缰绳扔给管家,“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看着的吗?”   管家接过缰绳,小心翼翼道:“太子大选,圣上同意的,不知道为什么就选了王妃。”   “去陈府。”   “王爷一路辛苦,是不是先休息一下?”   “去陈府!”   “是!”见楚王眼神凌厉,管家吓了一跳。当下也不敢耽搁,急忙去准备。   宛蓉坐在伏案前,旁边累了一叠厚厚的宣纸,上面都是写过字的。笔下的慰字心没有点好,因为手抖有些歪。   罗伊实在看不过去了,“小姐,再写下去,这手还要不要了?”小姐这些日子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出去,老爷夫人全不见,也不说一句话,这右手又红又肿。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挡也挡不住,要是太子真的要她当妾,这手也确实不用再要了。宛蓉聪耳不闻,继续写着手中的字。   燕绡匆忙从门外进来,“小姐,楚王来了。”   罗伊喜道:“真的吗?”   “真得来了,正在前厅与大人说话。”   “太好了。”   宛蓉手中的毛笔顿了顿,仍旧补上最好一勾才停了下来。   燕绡端了些点心过来,“小姐好歹吃些,养好精神才行。这些日子你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如今老爷和楚王皆在,总会有办法的。”   宛蓉看了看点心,实在没有任何胃口,“留着给罗伊吃吧,这会子去给房妈妈送绣样了,她爱吃这核桃酥。”   “小姐什么都不吃,怎么行,人也受不了的。”   “我真的吃不下,先拿下去吧。”   燕绡去了前厅,陈怀泫问道:“小姐这几日还是不肯进食吗?”   燕绡点头:“是,小姐这些日子其实根本没吃什么东西,有时候勉强吃些又吐出来,还不让告诉老爷夫人,总是在练字,手都肿了也不肯停下。” 第58章 移花接木   陈怀泫道:“糊涂,怎么不早些告诉我和夫人?”   “小姐不让说。”   楚王道:“先请郎中给四小姐请脉,如论如何也得想方法让四小姐吃些东西才行。”说着便叫了贴身侍卫去郎中。那侍卫一直在门外侯着,听见楚王吩咐即刻去请郎中过来。   又朝陈怀泫道:“大人也不必着急,如今事情尚未定论,圣上还未颁布召令,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   早在接到府中送去的飞鸽传书时,他便火速赶回长安。在回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好,如果宛蓉愿意去东宫,他会如她所愿,送她去东宫。若是她不愿意,那么他也必定倾尽所有争取到底。   想当初得知韩烨要与宛蓉议亲之时,他可是连夜将韩烨调回边境。此刻听见燕绡的说词,他更加判定宛蓉是不愿去东宫的。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些。   这桩婚事原本就是他费了各种心思求来的,提亲圣旨还未下。若是中间有人横加阻拦,必定会节外生枝,他自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楚王来看宛蓉时,她正在塌上坐着,手里捧着史书。宛蓉只当是房里的人进来送吃食,连头也没有抬,“拿下去吧,这会子也不饿。”   半天见那边没声,这才抬头瞧了瞧,原来是楚王穿着月白窄袖长袍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站起来道:“王爷恕罪!”   楚王迎面走了过来,“多日不见你,憔悴了许多,身子不好,该好好养着才是。”   宛蓉奉了盏茶:“劳王爷挂心,臣女一切安好。”   楚王端起茶盏又轻轻放下:“你好不好,本王看得出来,明明生着病,为何还要欺瞒本王?”   “臣女只是有些精神不济,并无大碍的,多谢王爷关心。”   “你是我未过门的王妃,本王记挂着你是应该的。”   宛蓉一时语塞,从楚王的神态来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情真意切,只是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待楚王才是。虽然她对王府宫门了无兴趣,但是相比太子而言,楚王要合适得多。   她抬头看着束着王冠的楚王,眉目如画,菱角分明,终究还是忍不住:“王爷为何要娶我?”那突如其来的提亲,让她不知所措,在这之前从没想过这一生会和楚王沾上什么关系。虽然楚王是她的救命恩人,对于宛蓉来讲仅仅止于感激而已。   楚王微微一笑,舒展了眉目:“本王也不知道,也许是上天的安排,你我只需要接受就好。”   上天的安排,他答的轻描淡写。宛蓉垂手,人力终究抵不过天命。   她沉思了会,鼓起勇气:“王爷可知臣女曾经有过婚约?”幼年与刘绍的婚约,宛蓉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只是人生百转千回,没有一条路是一帆风顺的。   本以为楚王听了以后会生气,大发雷霆,却不承想他只是笑了笑:“本王在意的是你,你现在的婚约就是本王,你只需要安心养着,待本王把你娶进王府。”   宛蓉顿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垂了垂眼眸。   见她不答话,楚王又道:“本王只是想来看看你,从今以后所有的事都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养着身体才是,其他的就交给本王去解决。”   待他出门后,宛蓉淡淡道:“恭送王爷!”   心底却是久久无法平静,合上书本,望着空置的茶盏怔怔出神,也不知道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又是什么样子。楚王没有生气,也没有疑惑,甚至没有过问那人是谁,只坚定地告诉她安心养着身体,等着他将她娶进王府。   宛蓉有些无力,楚王要是在意该多好!   燕绡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走上前道:“小姐不喜欢楚王吗?”十几年的朝夕相处,小姐心里想什么她多少知道些。若是小姐喜欢楚王,断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告诉楚王曾经有过婚约的事。闺中女儿清白最重要,那凤台县丞上折子大做文章,导致小姐与韩烨公子的婚事黄了,可想而知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小姐冒着自毁名声的风险,告诉楚王曾有婚约的事,可见她并不想嫁与楚王,只是一切都由不得她选择,她从始至终只是被人选择的那一个。   宛蓉有气无力道:“不过匆匆几次见面,哪里就能喜欢了呢。”   “这几天长安城有灯会,小姐要不要去看看,再这样下去人要憋坏了。”小姐情绪低落,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加上这几日几乎没有怎么进食,愈发憔悴清瘦。   她淡淡道:“如今是多事之秋,还是在府中呆着吧。”   楚王回到府里,正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太子既然费尽心机,打着延续子嗣的名义大肆选良人,圣上必定以皇室血脉为重中之重,一切以太子的欢喜为核心,毕竟子嗣也是国事,有道是国事无小事。   他虽然与宛蓉已经提亲,也大不过皇家子嗣重要,再说还有太后在中间,说不定还会借机从中作梗顺了太子的意,这一切他不得不再三思量。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今之计主要在于太子,只是要太子主动放弃又谈何容易。   “备马,去河园!”   天色已经黑透,一点星光也没有。河园的人知晓是楚王来了,慌张过来开门迎接。   两人临窗对立而坐,申慕道:“我这么大年纪了,王爷心疼心疼我不行,半夜着急忙慌过来,媳妇丢啦?”   “差不多了。”   申慕只是开了个玩笑,看着楚王一脸沉重:“媳妇真丢啦?”   “所以过来找先生。”申慕是早年跟在臻王身边的人,足智多谋,又对臻王忠心耿耿。自臻王过世后,便再无出入朝堂的心思,隐居在长安城的郊外,又是他的授业恩师。   听楚王仔细说完后,申慕道:“这事难办了,不过也不是毫无办法。”   “什么办法?”   “要不,王爷再去太后面前跪个几天?”   “都这个时候了,师傅还有心思开玩笑。”   “王爷三更半夜丢了媳妇,就来找我,我这身子骨,不知道够王爷折腾几回。”   “师傅明明知道太后……”   “哎呀,我知道了,知道了,吵死了。”   他打了个哈欠道:“也不是毫无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楚王就来到陈府。申慕告诉他的方法就是鱼目混珠,以她人代替。申幕说太子心仪多年前见过的一个侧影,只是太子殿下也未必肯定那人一定是宛蓉,不过是执迷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罢了。大张旗鼓满京都选良人,只是为了找一个相似的影子,那何不顺势而为,找个与宛蓉侧影相似之人,送给太子。   陈怀泫眼睛微亮,这的确是个可行之法。若是能成功吸引太子的注意力,那太子必定会主动放弃。   可是这样的人上哪找呢,普天之下,和宛蓉容貌,性情,身形相似的,也并不好找。   张言松道:“四小姐身边有一婢女,那婢女倒有几分相似。”   陈怀泫想了想:“罗伊。”说起来,这孩子还是当初江南孙家霸王案的受害者,一家五口无人幸免,只剩得她一个孩子。初见这孩子时也觉得她有些神似家中幼女宛蓉,便生出几分亲切之感,才将她带回家中同宛蓉一起长大。如今也出落的模样齐整,亭亭玉立,是有些宛蓉的影子。   楚王道:“若是那婢女同意,或许一切可成。”   毕竟找一个长相,性情相似的人并不容易,如今有个现成的人倒是省了他们大费周章。那婢女日日待在宛蓉身边,想必对她的脾性习惯也十分了解。   陈怀泫坚决道:“不行!”罗伊身世别人不知,他却是十分清楚,现在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将她送去太子府,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做。   张言松道:“大人,眼下咱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不要再说了。”   大厅里的气氛一时僵住,一面是亲生女儿,一面是罗伊,对于陈怀泫来讲,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哪知罗伊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她走进大厅。只是看了陈怀泫几眼,默默低下头:“我愿意!”   陈怀泫来告知宛蓉这个决定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只是罗伊,她虽然不知罗伊怎么想,隐约觉得那孩子看似心大,实则心思沉重。有时候就连宛蓉也不知道她想什么,总是对着父亲的东西唉声叹气。   因着一起长大的情分,宛蓉和罗伊面对面坐着:“你没必要委屈自己,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我去同父亲母亲说。”   毕竟关系着她的终身大事,若是嫁与旁人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宛蓉也会为她高兴。只是如今那人是太子,荣华富贵锦衣玉食虽然不缺,但是宫门深远,世家女子妃嫔哪个是好相处的,还有刁钻的柳琴若也在。罗伊她没有仰仗,也没有依靠。父亲官位不稳,也不知道能庇护她几时,进了东宫以后,日子就只能自己过了。   罗伊拦着:“小姐,是我自己愿意的。为了老爷,夫人,小姐,我什么都愿意。我这条命是大人就救回来的,没有大人就没有我,我这样出身的人若能嫁与太子,岂不是祖上保佑。”   是啊,嫁谁不是嫁,她想嫁的那个人怕是永远也没机会了。既然如此,若是还能为他做点事,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曾经的小女孩已经长大,她心里藏着的是那个光一样的大人,是给予她新生的大人呐。只是这些,她都不能说,永远都不能说出来。   “你真的这么想?”   “是,我真的这么想,还请小姐成全我。”   宛蓉看得出来,她是心底已经打定了主意,愿意嫁与太子。如此她便不再追问,也许对于罗伊而言,太子或许也是个归宿。   这一日,罗伊穿上绣房新做的衣物,上身是一件窄袖短襦,下身是一件拖地长裙,外罩一件宽袖长衫,通身的绿宛如一只灵巧蝴蝶。梳了一个朝云近香髻,那是宛蓉平日里梳得最多的一个头饰。又选了一只上好的玉钗插在发髻上,配上翡翠耳饰。一番整理好后,嬷嬷们都在说,如此打扮越发得像四小姐了。   浔阳楼里,楚王已经到了。这里原是达官贵人附庸风雅的地方,琴棋书画,茶艺诗文,不少贵族世家的子弟前来慕名学艺。今日楚王设宴,邀请太子前来赴会。 第59章 阴差阳错   没过多久,太子殿下便带着贴身侍卫来了浔阳楼。楚王起身迎道:“太子殿下!”   他挥了挥手,“王兄出使西域辛苦,本宫来迟了。”   “太子殿下公务繁忙,自然脱不开身。”   “确实有些繁忙,那些公文冗长又耗费精力,多看了会。”   “太子殿下自然该以国事为重。”   “王兄理解就好!”   楚王故意选了一个视角不错的位置,二人寒暄一番后,请太子入座。当罗伊一袭绿色身影抱着一卷书画,从太子面前不经意走过去时,引得太子瞩目良久。   楚王将一切尽收眼底,杯子里的半盏茶一饮而尽,“太子殿下看什么呢?”   太子这才回过神,“前头走过去的那个女子十分眼熟,王兄可知道她是谁?”   楚王顺着太子的视线迎过去,摇摇头。“太子殿下既然想知道是谁,何不将她邀请过来,问问就是。”   太子对着身边的侍卫耳语几句。   等罗伊过来的时候,低着头,对着二人拜了拜,“臣女罗伊拜见太子殿下,王爷。”   侍卫道:“她是陈怀泫的义女。”   太子有些疑惑:“听闻陈大人膝下只有两女一子,何时还有一义女?”   楚王道:“太子平日公务繁忙,所以不知道这些后宅之事。陈大人膝下有一义女,从小养在身边,也是当嫡亲女儿培养的。”   太子这才点点头,对着罗伊道: “陈大人文采过人,你是他的义女想必也是极通文墨的,刚见你怀里抱着一副书画,是什么?”   罗伊道:“臣女涂鸦之作,随手写的几个字。”   “ 可否给本宫看看?”   “请太子过目,能得太子指点,是臣女的福气。”罗伊慢慢上前一步,手执书画递了过去。   那画卷上是一句诗经,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太子惊道:“这是先秦的月出。”   “是,臣女从小就喜欢这句,所以也常写这两句。”   太子面漏欣喜,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跟许多年前的侧影简直一模一样。也许上天有好生之德,终于让他找到了。   罗伊今天是来浔阳楼拜师的,只是不小心碰见了太子殿下一行。待她告退后,太子还沉迷罗伊的身影,迟迟没有回神。   楚王道:“前日送到太子府的西域女子,可还入得太子的眼。”他从西域归来的时候,特意带了几名姿容不错的西域女子送给太子。   太子想了想,脸上泛起笑容:“王兄的眼光向来不错,那西域女子别有风情。届时王兄与陈大人爱女大婚之时,本宫必定到场贺喜王兄。”   他明知道楚王早已经向陈家提亲,却还是打着子嗣的名义大肆选良人,同样是冲着宛蓉去的。他一国太子,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是还没有行过大礼,一切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他明知道楚桓钟意宛蓉,当初仍旧想着把她弄进东宫。现下找到了意中人,自该成人之美。   楚王松开了握着茶盏的手:“一定。”   宫中传来圣旨,罗伊出身寒微,以陈怀泫义女之名,送入东宫,为皇室开枝散叶,与她一起的还有五位世家女子。   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宛蓉目送着她的马车,直到远去消失不见。   就像十一年前罗伊初到她身边一样,她说她叫莺莺,是宛蓉将她改名罗伊,希望她有一个全新的开始。今天同样的天气,阴雨连绵,宛蓉送她出门。   罗伊穿着粉色服饰,对着陈怀泫夫妇再三叩拜,从此一去宫门远,再相见时也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为人妾室,纵然是心底不甘,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谁也没有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于男子而言尚可建功立业,对女子而言,除了依附别人,成为政治博弈的筹码,仿佛别无选择。   罗伊看着陈怀泫的眼神是那样忧郁,原本宛蓉是不懂的。是昨天夜里,罗伊一夜无眠,将陈怀泫最后一件袍子做好,叠得整整齐齐,对着那衣物坐了一整夜。宛蓉忽然就明白了她的心意,也明白了她为什么答应的那么干脆。   她送了罗伊一套白玉发簪,前些日子见罗伊梳朝云近香髻十分好看,这白玉发簪是幼年时祖母送她的生辰之礼。如今有些年头了,平日里宛蓉也舍不得佩戴。想临别之际,送给罗伊做纪念十分合适。   起初罗伊不肯收,知道这东西的珍贵,是她再三要求,毕竟主仆一场,罗伊才勉强收下。太子府上都是世家女子,若是没有一两件好东西傍身,会被笑话的。因她的身份在那,所以只给了良媛的称号。   经此事后,楚王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将大婚之事早早提上日程。   宣宗十三年,圣上正式下旨,将宛蓉赐婚与楚王,一时间传遍了长安成。宛蓉则成了长安街头巷尾的闲谈。都道太府卿陈家有个女儿,生得倾国倾城,是以才得楚王非娶不可。   转眼到了过礼的日子,十里长街人来人往,黄金两百斤,白银五万两,马匹六十,绸缎五百匹,玉器珍珠各二十件,玉如意一柄,凤冠霞帔一套,名人字画若干。   面对内侍省送来的皇家礼单装满厅堂,陈怀泫和佟氏犯了难。他为官清廉,加上先前被贬斥,实在拿不出同等的嫁妆过礼。好在佟老太爷是江南的大户人家,先前留了些钱财和地契给佟氏,只不过这些东西一部分给了长女,还有延朗将来娶亲也是需要的。   内侍省似乎另有安排:“楚王大婚之事,由宫廷操办,红妆一事也由宫廷安排妥当,陈大人不必忧虑。”   原来楚王知晓内情,早已安排好内侍省备一份红妆,由他全出。   话虽如此,陈怀泫仍旧用先前的积蓄田产给宛蓉凑够五万两的陪嫁,以备来日之需。他深知王府宫门不比寻常人家,眼界见识,吃穿品味,日常打点,处处需要用钱,没有钱傍身宛蓉这个王妃也坐的不安稳,恐被人议论小家子气。   她懂父亲的意思,趋利避害,有钱在身也有底气,便没有拒绝父亲的好意,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宛蓉只有深深地感动与感激。聘礼至,红妆过,她与楚王的这门亲事算是定了下来。   夜晚的长安城灯火通明,城内灯会还没有结束,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   宛蓉终是在燕绡的央求下,出来走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城安街。   她呆呆地注视了会,燕绡拿着摊边的编制手串正开心地试着。大约是关太久,这会要脱缰了,看什么都是十分新鲜好奇的样子。   宛蓉看着路边的花灯出神,忽见一张熟悉的面孔,隐现在花灯后面。原以为是花灯太多晃得眼晕,再仔细看时,真得是刘绍。   他从花灯后面慢慢走了过来,穿着一件黑色长袍,身上已经不见当年那件红衣。离宛蓉越来越近,看着她道:“蓉儿妹妹!”   这是回到长安以后,刘绍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喊她,上次还是在塞外胡人的表演上,他骑着高头大马,俯视她。   八年前刘绍带着她故意绕了很远的路,也是这条街。说想和她多走一会,她还恼了骂刘绍没有正形,如今在看,竟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躲来躲去,还是遇见了,宛蓉紧紧攥着手心,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叹了口气:“蓉儿妹妹还是和从前一样,不爱搭理我。”回长安的这些日子,宛蓉处处躲着他,就连陈大人的寿宴上也未出现。他心里清楚,她有意躲着。   宛蓉眼角氤氲,露出了点笑容,蓉儿妹妹总不爱理我,像是记忆深处最让人难过的记忆。   “你可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阿。”   八年的时光,白驹过隙,他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刘将军了。古铜色的面庞上添了些许疤痕,这些沟沟壑壑都是他金戈铁马踏九州的见证。   有时候听着刘绍的变化和功绩,挺为他自豪而欣慰的。她知道刘绍一直是这样,雄心壮志,英勇无畏。   刘绍也很清楚,人生有时候没得选。除非他自己够努力够优秀,将来有一天才可以庇护别人,去掌握自己的命运,再不济也可以争上一争。不像从前,陈家出事,他什么也做不了,他和宛蓉的婚事,终究只是说说罢了。   她松了手心:“刘绍哥哥!”   古铜色的面庞突然笑了起来,眼神里熠熠生辉,仿佛又是那个红衣少年,意气风发的样子。“我以为这辈子再也听不见这声刘绍哥哥了。”   宛蓉低头,心底却是如释重负。回到长安的种种,最让她难受的不是议亲多么坎坷,也不是大姐姐,而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曾经那年少无知的心事,一直避来避去,终究还是要面对。   他们沿着城安庙街静静地走着,燕绡也不知去了哪里。只是说说话,像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一样,闲话家常。“听岳父大人说,你的书法精进了不少,幼年就见你沉迷书贴,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那是父亲大人夸奖了,我只是百无聊赖写着玩,打发时间罢了。”   刘绍继续说着在军营里的各种趣事,关于危险的部分只字不提。宛蓉曾听刘世伯说过,他被敌人虏去,折磨了三天三夜,逃出去的时候身上没有一点好地,最后晕倒到水河边,被附近的村民发现,这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打断他:“刘绍哥哥对我也是报喜不报忧吗?”   他怔了怔。   “这些军营趣事只是偶尔才发生的吧,刘绍哥哥每天都在刀尖上行走,过得大多数都是心惊动魄的日子,这些危险却只字不提?” 第60章 双影雁   刘绍恍惚了下:“只是不想妹妹担心而已。”从他去参军开始,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战场上有危险,会受伤,随时脑袋可能就会搬家,只有这些艰难险阻,才会减轻他对宛蓉的执念。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是心底的身影又将他从死亡边境拉了回来。   “我曾听刘世伯说你受了很重的伤,他老人家心疼的很,刘绍哥哥明明有许多路可以走,偏偏选了这一条。”刘承锡身为尚书大人,薛氏又是长公主的女儿。刘绍文采出众,大可以直接入仕不必如此艰辛,可是他偏偏选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这天下没有好走的路,男儿志在四方,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大丈夫何谈辛苦?就算是前方荆棘密布,我刘绍也要披荆斩棘,走出一条路来!”   看着意气风发的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宛蓉目光闪了闪。他说得对,这天底下没有好走的路,即便是铺好的路,也有可能会被踩踏,被摧毁。别人给的路,远不如自己去铺条路,走得稳当踏实。   “刘绍哥哥志存高远,只是走远的同时也别忘了家中世伯和伯母,他们年纪渐长,日夜牵挂忧心刘绍哥哥的安危。还有也该顾念着大姐姐,她一个人在家不容易。”从刘绍去从军后,大姐姐便一个人留在长安,夫妇二人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提起宛仪,刘绍沉了声,静默不语。他之所以远走从军也是失望至极,明明和宛蓉情投意合,母亲一早便了解,可还是因为一己私心选了宛仪,同嘉禾公主合谋,将他这个儿子蒙在鼓里。不过事已至此,再去埋怨谁也无济于事。   “妹妹安心,宛仪懂得侍奉高堂,料理家事,父亲母亲在她的照料下,我也放心。”   “那就好,刘绍哥哥在军营也好生照顾自己,切莫让世伯伯母大姐姐牵挂才是。”   他点点头。   不知不觉已经转了一圈,陆陆续续已经有些摊主收拾营生准备回去。就算灯火燃烧地再旺,也注定是要熄灭的。就像这灯会,热闹了几天后,还是会回归平静的。她也该回去了,燕绡正站在不远处等着。“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那日送你回江南,我便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若是妹妹留了下来,也许一切都和现在不一样了。”   “刘绍哥哥如今仕途正好,以后的路星光璀璨。刘绍哥哥要平平安安,一路顺遂地走下去。”   “原来最终还是要分别。”他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儿,以后她就是楚王妃,侯门王府,再见面即是妻妹。即便他如何不放心,也无力去改变这个事实。   宛蓉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再见,刘绍哥哥。”错过也好,事与愿违也罢,除了接受命运的安排什么也改变不了,终究是要和过去告别彼此踏上新的征程。   她和燕绡上了马车,放下车帘,那张古铜色的面庞渐渐隐没在那喧嚣的灯会里。她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你真是越发胆大了。”   燕绡低着头恭敬道:“小姐有心结,若是不当面解开,这个心结只怕会一直停留在小姐的心里,挥之不去。小姐重情重义,是个念旧的人,刘将军也是。小姐马上就要进入楚王府,若是心里放不下,便无法过好自己的日子。你们见了面,说了话,也许就会好一些。奴婢擅自做主,但凭小姐处罚就是。”   刘绍私下来找过她几次,表明想单独见见宛蓉,都被燕绡拒绝了。一来碍于小姐名誉不易单独见外男,二来也是知道里头的事,小姐绝不肯单独见他。可是小姐的心事即使藏的再深,她日日睡一处,吃一处,心如明镜,百转千回的怅然,只有她清楚。小姐心底放不下,也不知道该如何放下。她大概根本不想议亲,不想嫁给别人,宁愿孤独终老一生才好。楚王提亲,她只是无奈,无法拒绝,更没有合适的理由去拒绝,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告诉楚王曾有婚约的事。只是事与愿违,楚王根本不在意。她便知道这位王爷心底是真的在意小姐,爱慕小姐。若是小姐也能放下心底的结,夫妇二人长久相处,日子也定能过得顺遂,所以才有了今晚的事。   宛蓉吐了口气:“燕绡,谢谢你!”从前她只害怕与刘绍见面,不知道如何自处,只一味地躲着,避着。却没有想过若是日子久了反而会招来非议,只怕还会引起大姐姐不必要的误会。如今见了面,彼此心底释然,为那年少懵懂的情感画上一个句号。终究是错过了,各自有各自的人生要走。   成亲那天,宛蓉穿上宫里送来的嫁衣,大红的凤冠霞帔。看着嬷嬷对着铜镜为她涂着脂粉,云霞纷飞,明眸闪烁。头上珠钗此起彼伏,和往日的她真是两个模样。   嬷嬷对着镜子说:“老奴做了一辈子的宫人,像小姐这样貌美的真是少见。”   她垂眸道:“嬷嬷说笑了。”年华匆匆转瞬即逝,再俏丽的容颜也有老去的时候。   正说话间,宛仪进来了。宛蓉从铜镜中看着她越走越近,就站在她的身后。此时妆容也差不多了,燕绡带着嬷嬷先行退下。回来的这些日子,宛蓉总是尽量避着她。像这样独处一室的时候,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她站在宛蓉身后,端详了半日。扶着她的肩膀,朱唇轻启:“妹妹好美。”   宛蓉注视着她的双眼,知道大姐姐不是来赞叹她的容貌与她闲话的。“长姐有事吗?”   她叹了口气摇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没有说出口,微微一笑。“我只是来送送送妹妹。”   “这话听得伤感。”大姐姐嫁与刘绍那天,宛蓉也是这样跟她告别。本以为那次一别,余下的人生不会再见上几面。兜兜转转,都停在长安。她们虽是一母同胞,脾性却不相同。大姐姐光耀四射,喜欢花团锦簇,处处都要体面。宛蓉与她不同,对日子看得淡然,有一杯清茶,一本诗书,便觉生活难得。   镜中四目相对,仿佛这一刻彼此才是坦诚的,谁也没有回避目光。镜中的大姐姐今年二十有余,面容如花。尚书府的水养人,看上去肤色细腻,白里透红。想她这几年除了无所出,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眉间隐隐有团展不开的忧容。人生千回百转,各自在各自的人生路上感受着酸甜苦辣,旁人也不能感同身受。   “宫门深远,妹妹要保重。”   宛蓉正准备开口说些感谢的客套话,只听燕绡推门进来:“小姐,吉时已到,迎亲的队伍已经来了。”她敛了神色,任由嬷嬷盖上盖头,眼前一黑,送上花轿,一路敲敲打打送进楚王府。   这一路上,宛蓉手中握着玉如意,心里既忐忑又迷茫。从这一刻起,她已是楚王妃。而对于她的夫婿楚桓,那个只匆匆见过几面的男子,该如何对待他,仍旧一无所知。而楚王府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那个她将度过后半生的豪门深宅,便是人生中最后的归宿了。   在众人的搀扶下拜了天地,行了大礼,最后再送进卧房。耳边没有了喧嚣,安静地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等到眼前再恢复明亮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揭开盖头的是她的夫婿楚王。他穿着大红色蟒袍服,黑色金线靴,身材挺拔高大。   宛蓉握着如意的手紧了紧,低下头颅,有些慌神。早有嬷嬷教过该如何服侍楚王,可当面对面的时候,她仍然不知所措。   见他眼神迷离飘忽,想必喝了不少酒。准备起身去斟杯茶水给他,不承想脚麻了,她眉头微皱,轻轻哎了一声。   楚王神色一顿,上前扶着:“怎么了?”   宛蓉揉了揉膝盖:“大概是坐得久了,腿有些麻。”   许是距离太近,以至于一抬头就看见他的脸。宛蓉有些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匆匆掠过他去斟茶。   这时有个面容姣好的丫鬟过来问道:“王妃是要喝水吗?吩咐奴婢来做就好了。”   她拿起茶壶,抢装镇定道:“王爷喝了些酒,你去给王爷更衣吧。另外吩咐他们备些水,给王爷泡泡澡,这样人会舒服些。”   只听那丫鬟道:“是!”,便径直往里间去了。   宛蓉轻轻呼了口气,低头看时茶水已溢出大半。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太后 第61章 祥懿宫   燕绡进来说该更衣了,于是一行人拥着她朝内室走去。褪去凤冠霞帔,卸去那千金重的头饰,立刻轻松不少。沐浴过后,里间只穿着红色衬衣,墨发垂下。   她静静坐在床檐边,心里忐忑不安。   许久,楚桓也梳洗完毕,穿着和她相同的衬衣。是了,这衣服是当初宫里嬷嬷送来的喜服,原本就是一样的。   宛蓉轻轻站起身迎他走来,丫鬟们尽数褪去,就是燕绡此时也不在身侧。楚桓慢慢走过来,看上去精神了不少,双目炯炯有神。   墙上的火烛还在燃烧着,崩裂出的火星偶有噼啪的声音飘过。大约是太安静,他沉稳有力地步伐渐渐靠近,一步一步地声音听得那么清晰。直到站在宛蓉身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宛蓉才发现自己的一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楚桓看出了她的不安,冲她微微一笑,神色温柔,拉着她的手坐下:“蓉儿紧张?”   这样的肌肤相触使宛蓉面红耳赤:“是,妾身诚惶诚恐。”   楚桓呵呵道:“蓉儿不必紧张,你只要记得你是本王的正妃,是本王三媒六聘娶进来,上了我皇家玉牒的,比这府里任何人都高贵。”   宛蓉垂眸,听说他八岁封王,十二岁便有了自己的府邸。这府里除了他,便是一位侧妃两位姨娘。而她是楚王的结发妻子,论身份地位,自然是优越其他人的。   她听罢,点头称“是。”   只是有件难以启齿的事情不知该如何开口才是,楚桓大约看出了她的心事。道:“蓉儿有心事?”   宛蓉捏着衣角,咬着嘴唇,硬着头皮尴尬道:“王爷,我...我.....”   “你怎么了?”   “我...我身子不爽。”   “就为这个?”   她点点头,羞得脸色通红,恨不得找块帕子把脸蒙上才好。   楚桓握着她的手:“今天闹一天也累了,早点休息。明日还要进宫给太后请安呢。”   宛蓉点点头,想了想:“王爷要不要去别间休息?”   楚桓大抵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微微上扬:“安歇吧。”说完拉着她顺势躺下。   宛蓉小心翼翼地靠在他的肩上,被他宽大的双臂圈了起来,那双臂膀充实有力。只是这样紧挨着真是十分怪异,却又不敢推开他,只能闭着眼睛,不敢直视他,希望自己能沉沉睡去。   也许是真的累了,很快她便睡着了,只觉得睡梦中似乎有人轻抚她的脸。宛蓉动了动,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她便醒来。睁开眼睛的瞬间,正对着楚桓的脸。他还在沉睡,闭着双眼的模样十分安静,这样近的距离使她面上有些发烫。尽管昨天楚桓抱着她睡了一整夜,可她依然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   宛蓉轻轻拨开他的手,悄悄掀开被子起来,生怕惊扰了他,光着脚走路的步子十分轻盈。外间燕绡早早地等待在那里,眼圈有些浮肿,应该一宿没有睡好。   “小姐梳什么发饰?”   “你梳什么都好看。”   “今日进宫拜见太后,就梳个惊鸿髻吧。”   宛蓉笑了笑,欣然点头。惊鸿髻干净利落,看着也清爽。梳好后燕绡挑了只五凤珠钗为她插上,这是王妃的头饰,和佩戴的红宝石耳饰,相得益彰,初次觐见太后这样大方得体的妆容倒是十分合适。   等她穿戴整齐时,丫鬟们通报说王爷醒了。宛蓉走到里间见丫鬟们正在为他穿衣,洗漱用品都已准备妥当。出嫁时母亲说夫妇之道在于琴瑟和鸣,她大概唯有尽心尽力地服侍楚桓,就是尽一个妻子的义务吧。   宛蓉屏退丫鬟,拧了块帕子递于他。   楚桓转过目光,看着宛蓉怔了怔,顿了会才收回目光,接过帕子道:“这些事情让她们做就好了,你歇着吧,今日还有的折腾呢。”   宛蓉微微一笑,扶着他坐在铜镜前,拿起梳子:“这些本是妾身份内的事。”   楚桓的头发又黑又长,松散下来的时候仿如一汪瀑布。宛蓉顺着头发的纹路先把它们梳顺了,又往上梳成一团,轻轻挽了个髻。男子都以竖冠为主,中间用木簪或者玉簪固定,而像楚桓这样的皇室贵族多以金簪为主。宛蓉选了一根样式简单的,轻轻为他插上,看上去富丽却不繁琐。   他本就生得好看,剑眉星目,英俊潇洒,再配上亲王服,更加器宇轩昂。   楚桓有些诧异:“蓉儿会梳头?”   宛蓉道:“从前为我祖母梳过。”   收拾妥当后,丫鬟们传来食盒,宛蓉给他布了几样精致的菜,自己才动筷。   用膳过后,略微整理了下,楚桓便带着她出了王府,一路朝皇宫而去。   湛蓝的天空上堆着厚厚的积云,偶尔有飞鸟略过。宛蓉透过帘子缝隙,一赌皇宫尊容。金黄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辉,高檐上的飞龙,金光鳞鳞,处处彰显著皇家气派。有楚桓在前,马车轻快自由地使进皇宫,中途并无任何阻拦遮挡。   去往后宫,自然不可越过皇后娘娘,于是先去了皇后的承昭殿。那是一位四十多岁的深宫妇人,富贵雍容,虽然韶华逝去,但是母仪天下的神态依旧气势十足。留着宛蓉寒暄客套了会,知道她还要觐见太后,也不便久留。   太后住在祥懿殿,大殿门外铺就着上好的白玉砖,华丽的楼阁四面环水。大殿内点着檀香,芳泽四溢。   最上头坐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衣着华丽,神态悠然。旁边挨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正挽着她的胳膊在说话。下面依次坐着几位富丽堂皇的贵人,不知是各宫的娘娘还是什么人,正在说说笑笑。   宛蓉依着嬷嬷教过的跪拜礼仪,朝太后行了大礼,头贴在冰凉的白玉砖上。“孙媳给太后请安,愿太后福寿安康。”只是好一会,依旧未听见太后唤她起来。   四下有人小声议论着,听不清说什么,她只得继续跪着。   这时楚桓道:“太后莫不是太想念孙儿了,竟忘记叫孙媳起来。既是这样,孙儿以后一定常来探望太后,定不会有了媳妇忘了奶奶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太后被逗得呵呵笑。只道了声:“皮猴儿。”   宛蓉突然想起祖母,小时候她老人家也曾这般唤过她,只是祖母离开她好几年了,这句皮猴仿佛祖母还在身边似的。   太后声音似有不悦,冷冷朝宛蓉道:“起来吧!”   她依言起来,静默在一旁侯着不语。   太后吩咐道:“到哀家这来,让哀家瞧瞧。”   宛蓉恭顺谦卑道了声:“是。”慢慢走上前去。   太后又道:“抬起头来。”   她依言微微抬起头颅,离太后只有几步之摇。   不知是哪位贵人飘声过来:“呦呦,难怪我们楚王定要非你不娶,楚王妃真是倾国倾城呀,我们这里竟没一个比得上。”说话的人正是仪嫔。仪嫔长得好看,平日里也以自己的美貌为荣,整个后宫都属她拔尖。如今见了宛蓉姿貌在她之上,嫉妒之心骤起,言语刻薄故意为之。   太后听罢,眼里的厌恶之色似乎又多了几分。   楚桓在她耳边附道:“这是仪嫔娘娘。”   宛蓉心下明朗,回身对仪嫔欠安,恭身道:“娘娘抬爱了,妾身蒲柳之姿如何比得上各宫娘娘。娘娘们风华绝代,才是倾国倾城呢。”   一旁的云妃笑了笑,转头朝楚王道:“你这王妃真会说话。”   只听仪嫔接道:“咱们家倒是与王妃家有缘得很。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家姐姐便是曾经指给太子的那位,后来受到家族牵连,被退了婚的。”   宛蓉心里咯噔一下,何止是退了婚,简直到了家破人亡的境地。这段陈年往事就像是发霉的谷物,时不时就要被人拿出来见见阳光。这大概不会是第一次提及,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深宫大院里最是寂寞,像这种后宅八卦,只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有几人不知。可是这闲话背后的心酸,又有几人能体会。把别人的伤疤拿来玩笑,娱乐自己和他人,谁在乎过那些已经遍体鳞伤的人。   仿佛世事就是这样,拜高踩低,肆意□□,到头来在他们的眼里不过只是一句玩笑罢了。如今仪嫔公然提及,无非就是早知道太后不喜欢她,顺带羞辱她还能讨得太后欢心。   她来自江南,父亲曾屡遭贬斥,对于皇宫里的女人来说,哪个不是家世显赫,任何一段关于身世的故事都可能成为他们的笑柄。   宛蓉静默在一旁不语,此刻她什么话也不能说,更不能替长姐辩解。哪怕多说一句,都很可能让太后更加厌恶她。   太后冷眼道:“让你媳妇回去吧,你留下来陪我。”   楚桓正要开口,宛蓉急忙应声道:“是,想来太后也乏了,孙媳先行告退。”   她对楚桓轻轻摇头,示意不要为她做任何辩解,那样只会惹得太后更为不悦。   出了祥懿宫,看着碧蓝的天空,宛蓉吐了口气,觉得浑身轻松。一个人慢慢朝西正门走去,燕绡还在那里等她。   只听一个宫女在身后唤道:“楚王妃,请等一等。”   宛蓉回头见是一个小宫女,略有些眼熟,那宫女对着她拜了拜。“楚王妃,我家娘娘有请。” 第62章 兴乐宫   “娘娘?”宛蓉有些疑惑。   那宫女道:“王妃和我家娘娘刚才在大殿上见过呢。”   宛蓉恍然大悟,刚刚祥懿殿中除了仪嫔和云妃还有一位穿宝蓝色宫服的女子,这宫女就站在她的身后。   既是娘娘有请,她也不能推脱,便随着宫女一路到了兴乐宫。   瑾嫔华服裹身,和刚才在殿上的装扮并无一二,看上去端庄秀美,目光里透着一股清明。   宛蓉朝她行了礼,道:“给瑾嫔娘娘请安。”   她神色雍容,客气道:“王妃快起。”   待宛蓉入座后,宫女砌了杯茶奉上。“多谢娘娘。”她微微抿了口。   眼前的女子应该不是来请她喝茶这般简单,这原是她们头一次见面。况且刚才大殿上的人分明看得清楚,太后并不中意于她。但凡这宫里的女子怕是都不愿和她有交集吧,偏偏瑾嫔还主动来请。   她面带笑容说:“咱们本是一家人,按道理王妃还应该唤我一声婶母呢。只是咱们差不了几岁,王妃要是愿意,唤我一声姐姐也使得。”   瑾嫔约么二十出头的样子,和大姐姐年龄相仿,生得秀丽娇美,从年岁上来讲宛蓉唤她一声姐姐也不为过。只是她是娘娘,宛蓉是王妃,位份还在这里。   宛蓉道:“娘娘身份尊贵,妾身不敢逾越。”   瑾嫔意有所指道:“若说身份,你如今是楚王妃,已是少有人能及。自古英雄不问出处,况且你父亲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朝廷三品大员不是吗?王妃何必妄自菲薄。”   见瑾嫔似乎有意示好,她低着头只管喝茶,也不说话。这些年经历得多了,胆子也小了。遇事总是要细细斟酌,层层思量,人心隔肚皮,哪能一下就将人看穿呢。   瑾嫔道:“今日大殿上想必王妃也看见太后的态度了吧,难道王妃不奇怪吗。”   宛蓉静静注视着她,心里大约猜了七八分,不过等瑾妃证实心中的疑虑罢了。   “其实王妃自己心里清楚不是吗?太后极其重视家世,楚王从小养在她的膝下,自然看得比一般人重,包括他的婚事。其实太后早有打算的,就是芷沐郡主,她是太后娘家孙女,家世显赫。只是半路你出现了,坏了太后的好事。当初楚王为了娶你,还被太后罚跪三天呢,要不是楚王初心不改,太后哪能善罢甘休。”   她心口一震,从未听说过中间还有这些事。今日大殿之上,太后膝下,那位芷沐郡主,她看楚桓的眼神,那明明是一位爱慕者的神态,那样狂热炙烈。   现在仔细想想,从楚桓偶然遇见她,再到突然下聘,以及太后对她态度。种种来看,楚桓纳她为王妃大约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愿。   宛蓉对着茶碗里的清茶吹了吹,这宫里没有简单的女人。今天瑾嫔与她说起这些,不过也有自己的盘算而已。道:“娘娘与妾身说起这些陈年往事,怕是有话对臣妾说。”   谨嫔拨了拨碗里的茶,面带微笑:“本宫看得出王妃是聪明人,今日我与你说这些,也算咱们有缘,虽是第一次相见,本宫却喜欢得紧。这宫里宫外看上去繁花似锦,其实指不定哪天就遭了祸事,人生的事谁说得准呢?”   宛蓉搁下茶盏,站起来俯身道:“娘娘说的是!”   瑾嫔呵呵道:“王妃坐下说话。”   她依言坐下。   “这深宫后院越是位高权重,越是深不可测。有时候进来容易,想要保全自己可就难了。”   宛蓉见她不愿意言明,也不便细问。她听楚桓说过宫里有位瑾嫔娘娘,乃是三皇子的生母,只是出身寒微,父亲六品中牧监。她虽有三皇子作为依靠,如今也只封了嫔位。   过了会瑾嫔又道:“本宫今日说得有些多了,王妃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得娘娘讨教是妾身的福气,天色不早了,臣妾先告退。”   出了兴乐宫,她静默了会。今日瑾嫔明显话里有话,似乎又不愿意明说,仿佛只是作个提醒,可是又在提醒她什么呢。   等她回到府里的时候,丫鬟说王爷已经先一步回府了。宛蓉心中奇怪,他不是留在太后那里,怎么比她还先到一步?只得匆匆褪去外衣向里间走去。楚桓迎面走来,神色焦虑。“你去哪了?”   “瑾嫔娘娘请我去喝茶,便坐了会。”   “瑾嫔?她与你说什么了?”   宛蓉想了想,既然楚桓没有告诉她之前的那些事。那么她就当做不知道好了,如果说出来也许楚桓还会担心。“没什么,就是请臣妾喝杯茶。”   “来,我给你看些东西。”   “什么东西?”   “你看了就知道。”   宛蓉正觉得奇怪,楚桓已经拉着她进了里间。只见一排仕女静默不语,手里捧着托盘,托盘里面是一件件名贵罕见的玉石,每一件珍宝都价值不菲。   “这些珠宝玉器,是母亲生前最为喜爱的,一直都小心翼翼的保存着。母亲曾说这些都是给她儿媳妇的,本王现在已经有了意中人,所以这些以后就由王妃代为保管吧。”   宛蓉怔了怔,知道一定是因为她在太后那里受了委屈,楚桓故而借此来表明他的心意,以及申明她在这个王府里的地位。   楚桓轻轻屏退了众人,握着她的手温润道:“蓉儿,你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不管太后如何看待,你都是我的妻子,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也是我楚桓捧在手心里的人。”   他的眼神里尽是温柔,就像一池碧色的清泉,快要将人融化。他表露得这么透彻,倒是出乎宛蓉的意料之外,另她倍感眩晕,耳根发烫。   看着他的眼睛,宛蓉想着与他真正的相处时间不过两天。对于王妃的身份,她还没有进入状况,更别说对他有什么别的情意。只知道楚桓是她的夫君,是她要共渡一生的人,该如何对待他,她仍一无所知,对面楚桓突如其来的告白,更是不知所措。轻轻低下了头,有些慌神。   楚桓低笑两声,勾起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在宛蓉额头落下一个轻吻。“我的蓉儿还真是可爱。”   她的脸一定像天边的云霞那般绯红,此刻更加不敢直视楚桓的眼睛。宛蓉知道他们是夫妻,类似这种亲密的行为以后还会发生,但是她真的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好在楚桓并未失了分寸,知道这几日府上还要开宴,便早早地离去迎接宾客了。   宛蓉换了口气,让燕绡打了水进来于她梳洗,刚才的种种还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就像一记火烧云印在头上,那个吻将她烧得面容红润。她用冷水洗了两把脸,才渐觉清明。换了衣裳、妆容,便与楚桓一起到前厅待客。而臻王妃的遗物,便遣人存进了库房,并吩咐他们小心看管。   一连几日,大大小小的宴请来来往往,好几天也不曾停歇下来,宛蓉只觉得人都快累趴下了。这日楚桓回来的时候已经天色渐晚了,宛蓉见他穿着单薄,便命人取了外衣替他穿上。“王爷身边侍候的人呢,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是我着急回来,归心似箭,所以忘记添衣服了。”   宛蓉边替他系好带子边道:“为何着急回来?”   他手中提袋子:“今日碰巧在城外遇到一个从江南过来卖桂花糕的商贩,我听你丫头说过夫人最喜欢江南的桂花糕。那商贩还说,冷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我就急忙赶回来,你快点尝尝是不是这个味道?”   看着他递过来的袋子,宛蓉愣了愣,原来她喜欢吃什么,楚桓都了解过。心地生起一丝别样情绪,轻轻打开袋子,上面还冒着热气,一股清香扑鼻的味道跟江南的一模一样。宛蓉看了他一眼,楚桓的眼神里尽是期待。拿起一块尝了尝,有些甜甜的,果真还是从前的味道。   心底莫名有些感动,眼前这个伟岸的男子,原来是个非常细致的人。不知是因为这桂花糕,还是因为楚桓,都让她感动。好多年没觉得温暖了,就像寒冷的冰面忽然吹过了一阵春风,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这些日子下来,大约是累着了,她侧歪在榻上有些头疼。燕绡正拿着玉玫给她按头,烫过的暖玉温温的倒也舒服。正闭目养神间丫鬟通传说,如夫人和慧姨娘来请安了。   早前未进王府时就听嬷嬷说,楚王有三位侍妾,如夫人是宣平候送的,宣平候是楚桓的舅舅。慧姨娘是从小侍候在楚王身边的婢女,还有一位茵姨娘,是先前臻王妃身边的人,常年抱病,不大出门。三人中因如夫人的身份高些,所以平日里都是如夫人在管家,替王爷处理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只在早晚匆匆见过几次面,也没有机会跟她们好好说上话,今儿难得有闲,也可借此机会好好熟悉熟悉。   燕绡见她沉思,只当她欠安:“要不要打发了她们?”   宛蓉挥手示意不用,该见的早晚都要见。初来乍到,虽说她们只是妾室,到底比她进府的日子长远,只招呼下人们带她二人进来。 第63章 披风怨   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彼此保持着距离。   “请王妃安!”两人异口同声道。   “快请起!”宛蓉吩咐二人一左一右坐下,都是妾室,虽有些身份差别,若是坐一侧上下,免不了因为抬举谁,而心生不快。一左一右,倒是说得过去。   如夫人长得明媚,衣着华丽,只是样子有些飞扬。也难怪,她是宣平候所赐,有了这座靠山,待人处事难免随心所欲了些。   慧姨娘身穿浅蓝服侍,款式简洁,样子端庄恭谨,双手交叠在膝前,显得有些拘束。和如夫人相比,她自是没什么仰仗,大抵知道自己的处境,行事处处以如夫人为首。   宛蓉让丫鬟们端了些点心上来,“进府里这些日子也没有和你们好好说上话,今儿倒是难得你们一起来了。”   慧姨娘温婉道:“王妃刚刚进府,自是好多事情处置,是奴婢们叨扰了。”   如夫人闻言轻哼了声,拨弄着涂着豆蔻的指甲,若有似无的讥讽道:“慧姨娘真是人如其名会说话得很,倒显得我们这些笨嘴拙舌的不知道怎么说了”。   慧姨娘神色微骇,顿了顿。如夫人身份在她之上,平日里什么事情都要争上一争的,这个时候说话抢了她的前头,她自然心中不悦,不觉压低了头颅,不敢再多言。   宛蓉见他们二人关系微妙,也不愿冷场免生尴尬,“听说如夫人是江南人,本宫也是。如夫人是江南哪里人氏?”   如夫人拨弄着指甲:“姑苏人士。”她是宣平侯的亲戚,家道中落,便举家来到长安投靠宣平侯。因容貌出众,便被宣平侯送给了楚桓。   “好地方,姑苏的水养人,难得夫人容貌这么出众。”   只见她又拨弄着另一只手指甲,神色从容道:“王妃谬赞了,要说出众,谁比得上王妃呢?”话才刚出口,如夫人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平日里这府中以她为尊,忽然空降了一位貌美如花的正妃,她虽身居侧室位,假若王爷一直不明媒正娶,她还是有希望的,现在王妃进门她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心情自然好不到哪去。   便收起双手拢进袖口里,抬起头颅对着慧姨娘道:“既是请过安了,我们也该走了。”她可是一点也不想面对这位突降的王妃。   正说话间,楚桓撩起帘子进来了。二人喜上眉梢顿时起身,同上前服侍。如夫人微微斜了眼,那眼神犀利,慧姨娘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又急忙收回去,只得静立在一旁。   楚桓道:“怎么你们二人都在这?”   如夫人一边帮他宽衣一边回道:“妾身想着王妃刚刚进府,难免有些不习惯的地方,所以来陪王妃说会话,解解闷。”   楚桓点点头,欣慰道:“难为你有心了。”   更完衣后,楚桓便命她二人退下。慧姨娘倒没什么,只见如夫人面露不悦,“王爷现在有了王妃,大概把如兰也忘了吧。”   空气中一时有些暧昧不清的气氛飘过,还飘着浓浓的醋味,宛蓉和燕绡对视一眼。这才进府几天,她们便按捺不住,在她这个王妃眼皮底下打情骂俏,也不避人。“燕绡,陪我去看看菱祜的针线做好没有?”   “是!”   待宛蓉走后,楚桓眉头紧皱,“你胡说什么?”   “如兰怎么胡说了,是妾身不该吃王妃的醋。”   “你要是没事,就退下。”楚桓厉声道。   如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见楚桓有些生气。即使心底不愿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依言褪去。“是”   待她走后,楚桓跟着来了内室:“如兰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宛蓉愣了愣,她正准备绣个荷包,刚拿起针线。从她进王府就知道是什么样子,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是什么身份,都一清二楚。“王爷说什么,妾身怎么会放在心上。”   “真的没有吗?”   “没有!”宛蓉低低咳了声,眉头微蹙。   “怎么了?”楚桓关切道。   “王妃大约是这几日累着了,今天早上开始就有些头疼,刚才又陪着两位夫人闲聊,这会子精神更不好了。”燕绡回道。   “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去叫太医。”   宛蓉摇摇头道:“妾身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楚桓不放心:“还是宣太医看看才能放心。”   “妾身真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到了晚间,愈发觉得不舒服,心口闷闷的,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楚桓摸着她的头,心底一惊:“这么烫!”   宛蓉只觉得喉咙一阵恶心,哇的一下吐了一地。   楚桓拍着她的后背焦急道:“快去叫太医!”   门外的丫鬟听到后,急忙道了声:“是!”   没过多久御医就来了,原来楚桓一直担心出现意外,早早地把太医请来住在府里,这才来得神速。   太医说她大约是劳累过度,加上吹着风,受凉了。开了药方,命下人们赶紧去拿药煎好,直到宛蓉吃下去后他们才散去。   “还说没事!”   “妾身真的没事,王爷不用担心。”   “都烫成这样了,不准再说没事。”   “好好睡吧。”楚桓揽着她躺下,小心翼翼地将她圈在怀里。   养病的日子,除了如夫人慧姨娘晨昏定省以外,其他倒少有人打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宛蓉命燕绡打开库房,选匹上好的绸缎好给太后做件披帛。   想起上次在宫中见她老人家的衣服皆以华贵为主,如果在披帛上绣上一只五凤鸟,是何等的风采,想她老人家会喜欢的吧。宫里绣坊嬷嬷针线虽然精细,但是没什么新奇创意。   燕绡的眼光也是极好,挑了一匹墨色的绸缎,宛蓉道:“这颜色倒是极衬她老人家。”   “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姐对太后的心意。如果太后知道这是小姐亲手做的,一定很开心!”   梨花柜一角放了个黑色锦盒,那锦盒上面的纹路清晰,雕刻的非常精致。宛蓉心下一沉,轻轻拿起盒子沉吟了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带了这个盒子过来。   燕绡见她怔在那里,盯着一个盒子若有所思,轻轻唤了声:“小姐!”   她这才回过神来,目光闪了闪。即是送给太后的礼物,自然是十分小心。裁剪的时候都是提前描好了样子,飘云绲边绣着金线,五凤鸟用了十二种的花线合着金线制成,上面缀着珠玉,华丽明亮。   “这也太好看了,太后一定会喜欢的。”燕绡赞道,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披帛。   “但愿吧。”   待宛蓉身子好些以后,便进宫给太后请安,并将这件披帛呈现给太后。   都说天不遂人愿,大约就是这样的,太后将她送的衣物投掷于地上。羞辱道:“小户人家能做什么好东西,难道宫里的绣坊不如你的手巧?”   她在地上长跪不起,请求太后饶恕宽恩。“是孙媳的错,还请太后宽恕。”   在宛蓉心里她除了是一国太后,还是如她祖母一样想要用心对待的人。谁知两次见面,都惹得太后不开心,这大概就是没有缘分吧。还是楚桓及时赶进宫来,替她解了围。   回到王府,燕绡道:“为了做那件披帛,小姐将自己所有好东西拿出来了不说,就是这手扎得流了好几回血,怎么也得不到太后半点欢心呢?”   “不要再说了。”宛蓉打断了她的话,这种以下犯上的话要是传出去,那还了得。私下议论太后,更是大不敬之罪。况且这些都是她自愿的,别说是一件衣服,就是十件衣服又有什么关系。   楚桓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眉头微皱,从外面进来拉过宛蓉的手道:“夫人辛苦了!”   她莞尔道:“一件披帛,谈不上辛苦,只可惜太后她老人家不喜欢。”人生在世,有些事强求不得,太后不喜欢她,大约是她没有这样的福气。   楚桓揉着宛蓉的手心:“夫人受委屈了,以后还是少去宫里吧。”   见他目光有些深沉,眉头微皱,大约是有什么心事。“王爷怎么了?”   他低低沉吟着:“也许.....。”   宛蓉见他仿佛有难言之隐,便道:“也许什么?”   他抬眉看着宛蓉的眼睛,脸上有些坏笑:“也许等你有了身孕,太后她老人家就会高兴了。”   宛蓉脸色一红,将头扭到边上:“王爷再没个正经,臣妾可要恼了!”   他嘿嘿一笑,合着宛蓉手心道:“好,不说了。”   这日菱祜从库房回来,一通抱怨:“刚才奴婢去库房找料子却被如夫人身边的梦黛唤住了,说要什么东西必须先回如夫人一声。”   “有说是我要你去的吗?”   “奴婢说了,可是梦黛说不管是谁用,都得先回如夫人,王府有王府的规矩什么的。”   宛蓉本想着延朗马上就要下场考试了,选上几匹缎子给他做身衣物,母亲近来身体不好,眼睛也有些花了,先前给她缝制嫁妆时还总扎了手。刚好前些日子楚桓把老王妃的家当交给她时,宛蓉去库房看见过,里面有几匹陪嫁锦缎,给延朗做身衣服再合适不过。   “我知道了。”她翻了页书。老王爷王妃过世早,楚桓一个男人自然没办法对府里事无巨细过问,放眼整个王府也只有如夫人的位分高些,这个时候她管家最适合。   只是如今自己作为正室夫人过门已有些天,按理说如夫人应该在婚后就要把大权交到自己手上,但是现在看来如夫人没有让贤的意思。   “要不要去给如夫人提个醒,小姐才是正经王妃,如今用什么东西反倒要回禀一个妾室,哪有这样的理。”   燕绡端了盘点心刚好进来:“依奴婢看没这个必要,王妃刚刚进门,如果这个时候去找如夫人要过理家大权,一则如夫人定是不肯,二则难免落人口实,主动开口大家会认为王妃急功近利了些,眼里不能容人,这样反倒不好了。如夫人虽然说也是主子,但细说起来也只是王爷的侍妾,老王爷王妃又不在,侍妾里面拔高个,府里事务料理自然就落到如夫人身上,如今小姐已经进了王府,所有的事务都应该王妃亲自料理才是。现下如夫人都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咱们也不必操之过急。”   宛蓉合上书本吃了块点心,楚桓有公务在身,要过几日子才回来,如今他刚走,便是现在的境地。这宫门王府繁华至极,也是一言难尽。燕绡眼睛锐利看事通透,她说得对,不能操之过急。   既是楚桓不在家,她也无聊,便想着去看看茵姨娘。除了在大婚之时见过,其他的日子里这王府中就像没有这个人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该圆房啦!还是会稳定更新,没有更新的日子,就是准备日万,三章起更。 第64章 秋云斋   这是一处僻静的院落,靠着王府的最左边,光是走路都要花上一会工夫,更别提有人来了。刚到院子里就闻见浓浓的药味,果见一个小丫鬟正在廊下煎着草药。   见王妃进来,那小丫鬟张皇失措差点打了药碗,还好燕绡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小丫鬟年纪不大,跪在地上叩头:“奴婢拜见王妃。”   宛蓉道:“起来吧,你家姨娘呢?”   许是听见了宛蓉的声音,茵姨娘穿着衬衣罩了件薄衫匆忙站在门口:“奴婢有失远迎,还请王妃治罪。”   宛蓉见她面色苍白,披散着头发,大约是一直躺着的缘故,看起来有些软弱无力。便迎着她进去:“姐姐严重了,是我唐突,想着来看看姐姐,这就来了,也未着人提前通报一声。”   菌姨娘恭恭敬敬地站在下面:“王妃驾临。是奴婢的福气,也是这院子的福气,若是说通报,便是折煞奴婢了。”   宛蓉见她穿着单薄,身上冷清,衣服也是几年前的旧款式。屋子里摆设简单,桌子上点着檀香,大概是为了平息这浓浓的药味。这秋云斋也如菌姨娘一样,冷清,肃静,人丁单薄,身边只有两个年纪小的丫鬟在服侍,看上去也还不大懂事的年纪。示意燕绡扶她躺下:“快些躺下,切莫着了风寒。”   她忍不住咳了两声:“奴婢谢王妃。”   “姨娘是生了什么病?”   “郎中说是奴婢的身子虚,一直也没有去给王妃请安,还请王妃恕罪。”   “说什么恕罪,你身子不好,当然该好好养着,我们来日方长。”   “多谢王妃体谅。”   见她体力不支,身体虚弱,宛蓉也不便多有打扰。“姨娘好好养着,若是需要什么,着人来说一声就行。”   她道:“是!”正要起来送宛蓉出去,她一把按下道:“好生休息就是,不必下来了。”   从秋云斋出来,燕绡道:“这茵姨娘看起来唯唯诺诺的,放置在这荒凉的院子里似乎也不得宠。”   “她虽是老王妃的人,可毕竟老王妃已经过世,如夫人强势,虽说从前只有他们三个人,只怕三人间也是难以相容。明日吩咐管家请了郎中去瞧瞧,就说是我的话,秋云斋再添上一位年纪大些的嬷嬷过去服侍。”   “是,只是小姐干嘛对菌姨娘这么上心。”   “别人不管菌姨娘,大概是怕得罪什么人吧,如今我是正经的王妃,已经入府,这楚王府就是我的家,对待妾室理应一视同仁才是。”   “小姐说的是!”   入夜,宛蓉坐在铜镜前,手腕上已没有了那条红绳,燕绡拿了条红色的衬衣与她换上。现在还是新婚期间,衬衣依然要穿红色的。镜子里粉黛佳人,清秀持重。等她到里间的时候,楚桓已经斜靠在床榻上了,手里拿着本书,正闲逸地翻着。   这些日子即便她身子不爽,楚桓也没去过别处,大约是新婚吧,守着礼节的缘故。他见宛蓉过来,便朝里边去了去,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   宛蓉依言过去,坐下。瞧了他手里的书,原来楚桓在读史书,她也喜欢。便闲话家常问道:“王爷喜欢读史书?”   楚桓点点头,大约见宛蓉饶有兴致,一把揽过她靠近怀里。“过来,咱们一起看。”   虽然是在闺房里,这样时不时就搂着的举动,还是让人觉得怪怪的。他的手环在宛蓉的肩膀处,使她动但不得,无奈之下她便只能靠在楚桓的肩上,同他一起阅读了。   只是这样紧挨着同看一本书,着实有些别扭,不过楚桓倒是一副神情愉悦,十分受用的样子,看得专心致志。宛蓉见他读到春秋战国时期,便想到有个典故,尊王攘夷的故事。   “据说齐桓公在成就霸业时,得到管仲辅佐,而管仲曾射过齐桓公一箭。但齐桓公上位后,看重管仲的才干,不计这一箭之仇,而是拜其为相,实施改革。管仲辅佐齐桓公打着“尊王攘夷”旗号,使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   楚桓合上书,饶有兴致的问道:“夫人欣赏齐桓公?”   “齐桓公礼贤下士,心胸宽广,精明豁达,是个有野心有抱负,有常人不及的大局意识和战略眼观的明君,所以臣妾欣赏。”   楚桓点点头,合上书本,目光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瞧。   宛蓉被他看得面色通红,羞涩道:“王爷老盯着我做什么?”   他温柔地捏了捏宛蓉的下巴:“因为我的蓉儿好看,不但好看,还很有见识。”   宛蓉低头:“王爷夸赞了,臣妾不过识得几个字而已。”   楚桓环着她的肩膀,握着她的手,十指紧扣。掌心的温度也慢慢升高了些,触着宛蓉的腕边没有了红绳,嘿嘿低笑两声,铺天盖地的吻了过去。   宛蓉被他突如其来的侵袭吓得浑身紧绷,一点也不敢动。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褪去了大半,看着自己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头脑一阵眩晕,更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然嬷嬷早就教导过如何侍奉夫君,但是真得面对面的时候,她还是惊慌失措,害怕到失了分寸。床缦外面烛火通明,照耀的床上一片春色,空气里到处充满了暧昧氛围。   宛蓉被他压倒在身下,狂热的亲吻着,直到身上□□的时候,她显些惊叫了起来。顿时将脸转向里面,心里又羞又急。大约察觉到了她的不适别扭,楚桓停了下来扯过锦被轻轻地将她裹了起来,自己也顺势钻了进来。有了锦被的遮挡,虽然二人炙热相对,但是没有烛光的照耀,还是让人安心了些。嬷嬷说侍奉夫君要尽到一个做妻子的义务,这种事情也是其中之一,她不能拒绝的。   是啊,楚桓是她的夫君,如果她一再的扭扭捏捏,怕是只会惹他不高兴吧。宛蓉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吐了口气,不再绷着身子。而楚桓感受到了她的回应,轻轻地抚过她的脸颊,眼睛,轻轻落下一吻:“蓉儿的眼睛里藏着星海。”说完,他的吻也跟着落下,轻轻咬着宛蓉的嘴唇。   这是他们大婚后的第十天,床头还贴着大红的喜字,帐缦里春光乍泄,一片涟漪。宛蓉觉得身上疼的厉害,想翻个身却被楚桓紧紧搂在怀里。她便动弹不得,于是枕在他的臂弯里沉沉入睡。   直到清晨有鸟儿的叫声传来,她方才醒了过来,那叽叽喳喳的声音听着十分清脆。烛火已经燃尽,天色大亮。楚桓还在沉睡,两人这样睡了一夜,像极了那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蔓。宛蓉一下涨红了脸,虽然昨天更亲密的动作都有了,但这样紧贴在一起还是十分别扭。   她悄悄推开了楚桓,裹了衣服在身上,唤燕绡进来。燕绡见她身上有淤痕,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一张脸也是胀得通红,故意忍着不笑。宛蓉面露绯色,尴尬极了,督促燕绡快点给她更衣,要是别人看见就不好了。燕绡心下也明白,当下做事也利索,没大多会功夫便收拾妥当了。   等丫鬟们进来时,屋内一切照旧,燕绡正给她梳妆。也不知楚桓什么时候醒了,只穿着一件宽松衬衣便走了过来,他挥了挥手,示意婢女们退去。   宛蓉放下梳子瞧着铜镜里他慢慢靠近,刚想起身朝他行礼,便被楚桓按住了肩膀,顺势盘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楚桓穿的还是那件红色衬衣,只系了腰带,胸口敞开一片。他的锁骨线条分明流畅,脖子细长,胸膛看起来结实有力。面上挂着微笑,无所事事地盯着宛蓉瞧。   他长得英俊挺拔,五官精致,棱角分明,确实很好看呢。想起昨晚的种种温存软语,宛蓉顿时涨红了脸,再不敢多瞧他一眼,只拿着把梳子,故作镇定地整理着发丝。   他大约瞧出了宛蓉的局促,嘴角邪邪一笑。“夫人为什么不再多睡会?”   “臣妾睡不着了,许是从前养成的习惯。”   他将手撑在梳妆台上,侧歪头瞧着她,抬起左手轻轻摸着宛蓉的秀发,动作十分轻柔,片刻后道:“夫人以后可不必如此早起,这府里你我为尊,也无高堂晨昏定省,只管多睡会就是。”   王府也是皇族的一份子,高门大院都守着规矩,王府自然也有王府的规矩,这种地方最怕行将踏错,小心为上总是好的。不说别人,太后就是头一个不喜欢她,身后又有多少眼睛盯着她看呢。也许一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一己之身倒无所谓,不要连累了家人才是。宛蓉对着他温婉一笑,点点头,心里却明白该如何做。   “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王爷要带妾身去哪里?”   “去见一个故人!”楚桓神秘道。   “故人?”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作者有话要说:   春秋尊王攘夷的典故,来自度娘 第65章 见故人   等宛蓉下了马车,才发现到了郊外,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大门。楚桓上前轻轻叩了叩门栓,很快有一个年轻地小厮出来迎道:“王爷!”   “申慕呢?”   “先生不知道王爷王妃驾临,还在里间。”   等宛蓉进来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飞快地冲她跑了过来。“蓉姐姐!”   “庄清!”她有些惊讶道。   “蓉姐姐!”   “真的是你!”宛蓉有些不敢相信。是衡阳郡遇见的那个孩子,两年不见,庄清明显长得结实强壮了不少。   “是我,蓉姐姐。”   “原来你在这!”宛蓉扶着他的肩膀又惊又喜,怎么也没有想到庄清会在这里。   “哎呀,王爷终于抱得美人归,带着媳妇来看老夫了。”等宛蓉见到申慕的时候,只觉得那是一位看起来十分儒雅,说话又很好笑的老先生。   宛蓉掩嘴笑了笑,“先生大礼!”   “请王妃安!”申慕神色恭敬对着宛蓉拜了拜。   “先生不必大礼,早就听王爷说他有一位博学多识的老师,想来就是申先生了。”   “什么博学多识,不过就是看着王爷长大的。”   “庄清这孩子,多亏先生照顾了。”   “这孩子也是日日念叨着王妃呢,想着王妃。”   “是蓉姐姐救了我。”   宛蓉笑了笑,随着他们一起进了里间。   “初见来拜见先生,不知道先生喜欢什么,这是妾身做的糕点,申先生看看合不合口味?”她打开盒子,端出几盘精致的糕点,摆在桌面上。   申慕拿了块尝尝,“老夫就喜欢吃这些。”   “先生喜欢就好。”   “好吃!”申慕又多吃了几块。   “我们王爷自从衡阳回来,便魂不守舍的,天天念叨着王妃,如今终于得逞了。”说完看了眼楚桓。   “嗯哼,”楚桓示意申先生给他留些面子。   “哼什么,王爷就差脑门贴几个大字了,还怕说呀。”   宛蓉轻轻一笑,“申先生要是觉得好吃,我下次再送过来。”   “好吃好吃,就是辛苦王妃了!”申幕赞道。   “先生喜欢就好!”   “如今看着王爷终于得偿所愿,要是臻王夫妇还在,想必也很欣慰。”一说到臻王,申幕便有些感慨。臻王惨死,他看着臻王的尸体,永远也忘不了臻王的样子。   “先生要是觉得好吃,就多吃些!”楚桓道。   申慕回过神,“要是王爷对王妃不好,王妃就来告诉我,我这把老骨头替王妃做主。”   宛蓉看着申慕和楚桓,大概也知道他二人感情深厚。笑道:“多谢先生!”   回去的路上,宛蓉道:“原来王爷把庄清那孩子带回长安了,怎么一直没有告诉妾身?”她本以为楚桓会将庄清留在衡阳郡。   “想给你个惊喜。”   “对臣妾来说,的确是个惊喜。”   “申先生很喜欢庄清,所以就把他留在身边了。先生独身一人多年,如今有庄清陪伴也好。”   “多谢王爷想得那么周到。”   “你是我的王妃,你交代我的事,本王都是放在心里的。”他握着宛蓉的手,嘿嘿笑了两声。   楚桓一连忙了好几天,今日交接完公务回到府里。宛蓉正给他布着膳食,一路风尘仆仆,这会已经喝了两大碗汤。梦黛进来说:“如夫人想请王爷过去一趟。”   楚桓眉头一皱:“什么事?”   梦黛见王爷变了脸有些慌神:“如夫人说有些不舒服,想请王爷去看看。”   “先去请个郎中瞧瞧,若是有事再来告诉我。”   “是。”梦黛见王爷神情不悦,便急忙退了出去。   用完膳后,楚桓手撑着头半躺在榻上,翻看着宛蓉刚读过的诗书。“今年学子们马上就要下场考试了。”   “是。”   楚桓继续翻著书页:“夫人不要担心,我看过延朗的文章很有见解,这次下场考试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宛蓉心下轻松,原本也有些焦虑,虽然她相信自己的弟弟,可是结果没出来之前,谁不知道怎么样。楚桓满腹才华,在皇上身边多年,既然他说没什么问题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王爷不去看看如夫人吗?”宛蓉奉了盏茶上前,如夫人抱恙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   楚桓抬头看了看她,又沉思了片刻,放下书本道:“好吧!”   如夫人正在郁闷,这时看见楚桓走进来,立刻笑脸迎了上去。楚桓径直朝里间走去,对于如夫人的殷勤全然看不见。“听梦黛说你不舒服。”   楚桓顺着榻前坐下,平日里有太多人想着给他送人,多是被回绝了。如夫人是宣平候送来的,楚桓不好博了舅舅的面,只得收入府中。说不上喜爱,刚好缺个管理家事的人,好生待着就是。   “妾身心口不舒服,此刻看见王爷好多了。”在宛蓉没有进府之前,楚桓时不时还会来她这里。自从王妃进府后,王爷再也没来过了。   宛蓉倚身坐在湖边的阁楼上,凉风吹过来格外舒爽。楚王府分外豪华,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还有面前的湖泊,处处奢华之至。她摇着手中的美人扇,看着湖泊中心摆动的船只,这让她想起在江南的日子,也似这般悠闲自在,不由自主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楚桓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宛蓉身后:“夫人如果喜欢泛舟,咱们现在就去。”   她起身惊讶道:“王爷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夫人是不想本王陪着吗?”   “什么?”宛蓉怔了怔,他是王爷,又不是平民百姓,并不属于她一个人,去看看其他侍妾不是很正常吗?再说其他人也不是摆设,那是鲜活的人,在她没进府之前,她们都已经在那里了,自然是要花些时间放在其他人身上的。   “你不喜欢本王陪着你吗?”   宛蓉目光闪了闪,楚桓似乎很在意她的态度,倒让她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拉着他的衣角不知道该说什么。楚桓低头看着宛蓉正拉着自己的衣袖,反握住她的手:“咱们去泛舟!”   坐在宽敞的船舱里,凉风夹杂着湖水的清香扑面而来,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宛蓉觉得很舒服。燕绡坐在船头,挽起袖口,手在湖面上轻轻拨弄着笑道:“真像从前在江南的日子。”   “还好想起的不是落水的日子。”   “小姐快别说了,现在想起来还后怕呢。”   那年去连州途中沉船落水,导致他们一行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再不敢坐船了,宛蓉迎着阳光笑了笑。   第二天一早如夫人慧姨娘来请安,正巧看见楚桓正在给宛蓉整理发丝。待楚桓出门后,慧姨娘道:“看王爷王妃二人如此和睦,奴婢打心底高兴。”   如夫人突然道:“能不和睦吗,王爷对王妃当真是用心之极。听说王妃喜欢泛舟,大婚前便命人凿了这人工湖,就连这船也是从江南运过来的。王爷对王妃的情意,怕是湖上的风都要嫉妒三分。”   宛蓉顿了顿,倒是不知还有这凿湖运船的事,若真有其事,那楚桓待她之心,多少让她有些感动。昨日楚桓去看如夫人只是匆匆略坐坐就走了,看今日说话夹枪带棒的场景,便知宫门王府争风吃醋不在话下。王爷只有一个,而惦记王爷的人却比比皆是。“昨日姐姐抱恙,今日可好些了。”   “呈王妃的福,妾身已经无碍了。只是这王府也不是王妃一人之王府,府中还有众多姐妹们。王妃福泽深厚时,也该分些给府中的姐妹才是。”   慧姨娘暗暗捏了把汗,如夫人如此以下犯上,也许还以为这王府是她掌中之物吧。从前他们三人,如夫人仗着高人一等,处处为难她和茵姨娘,把持着王府和王爷。大冬天的让茵姨娘站在雪地里请罪,才落得一身毛病,至今也不见全好。王爷又时常不在家,根本不知道内宅的事,只是如今王妃进府,她还拎不清自己的位置。   宛蓉却笑了笑:“姐姐说得哪里话,这是王爷的王府。姐姐和我都是王爷的人,若是在这斤斤计较,岂不是失了体统。况且该如何待谁,王爷心如明镜。姐姐若是心生不满,这是怨怼王爷也是怨怼本宫了?”   如夫人手心冒汗:“妾身不敢!”   “姐姐们也是府里的老人了,比本宫来得早。这府里的规矩怕是比我还要清楚几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姐姐要心里有数才是,若是王爷听着就不好了。”   如夫人面上仍是不满,也不再搭话。宛蓉又同慧姨娘说了几句,便送他们回去了。等她们离开后燕绡道:“如夫人嚣张跋扈,对小姐出言不逊,倒是慧姨娘仿佛是个明白人。”   “明白之人有时候也做糊涂之事,糊涂之人有时候也做明志之事,日子还长着呢。”   “如夫人出言不逊,小姐是王妃,就是将她责罚她一顿也未尝不可,怎么就这样算了。”   “我们初来乍到,如夫人到底是府里的老人了,一直都是她照顾王爷打点府中的一切,心里一时有些不满也是情有可原。”世人都道人心凉薄,常常因为有了新人忘旧人,而平添许多烦恼,谁不是由新人过来的呢。今日新人,明日旧人,若是仗着新人仗着身份便有恃无恐,自己来日也是一样的遭遇吧,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新人。   常言道海宽不如心宽,与人打交道,自然是数不尽的琐事,也不能事事如愿,若是每每都要计较,这后宅之中怕是不能安宁了。能容人之短,恕人之过,不管来日如何,今日心中坦荡,便是善果了。 第66章 放贷   宛蓉一早便回了陈府,科考成绩就要下来了。佟氏也是坐立难安,加上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看起来愈发憔悴。秋红站在门口不断张望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有小厮慌忙跑来说:“公子中了,一举得魁。”   宛蓉和佟氏听后欣喜不已,秋红抓了碎银子赏给来报信的小厮,那小厮谢了恩就出去了。延朗他登科及第,终究是全了父亲母亲的心愿,也全了他入仕的心。功夫不负有心人,佟氏也是喜极而泣。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三个孩子都有了着落。   “关于延朗的亲事,不知父亲如何打算?”宛蓉道。这些日子上门提亲的人明显多了起来。   “黄都督家有个二女儿,同延朗差不多的年纪。”黄文炳官职正三品,朝中的实权派,掌兵马司,为人正直,和陈怀泫也颇为投缘。黄文炳十分喜欢延朗,这门亲事也是他明里暗里,提了多回。   “女儿倒是见过他家闺女,容貌性情是一等一得好。”就是宛蓉也很喜欢那姑娘,觉得不错。   “蓉儿要是觉得也不错,这门亲事就这么定了。”   “父亲也问问延朗的意思。”   延朗见家人都瞧着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父亲大人做主就好。”   宛蓉笑了笑,微微有些感慨,匆匆时光转瞬即逝,连延朗也快要娶亲了。   回到王府已是接近黄昏,宛蓉觉得有些累,正坐在榻上休息。楚桓从屋外进来顺着她的旁边坐下握着她的手,轻轻在额头上落下一吻:“累坏了吧。”   她心里微微一暖,的确有些累。沐浴过后,躺在榻上很快睡着了。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楚桓轻轻抚上她的面庞,笑了笑。   这日宛蓉正在书房练字,燕绡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了茶放在一边:“奴婢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她继续写着字:“什么事?”燕绡聪明,看事通透,既然她说奇怪那就一定有什么事。   “刚才去厨房经过北苑的时候看见孙二爷鬼鬼祟祟地从那里出来,见四下无人慌里慌张地就走了。”   北苑那里是水兰轩,如夫人的住处,孙二爷是如夫人的表亲。两人若是有往来,自然也不用鬼鬼祟祟的。“着人盯着就是。”。   燕绡点了点头心下明白。   没过几天燕绡来报说:“孙二爷勾结外面的人放利钱,在地下钱庄被官府的人发现了。不知道如何摆平这事,这才去偷偷找如夫人。”   “那孙二爷是她的表亲,如夫人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如今案子已经转到京兆府尹处,孙二爷希望如夫人出面帮着摆平。”   原来是这样,宛蓉点点头。   “咱们要做些什么?”   “她自己作死,咱们什么都不用做。”   京兆府尹见是牵扯到楚王府,虽说有如夫人出面做保,只是毕竟是一房妾室。如今楚王府王妃已经进门,要是瞒着正室王妃不报,让一个妾室当家做主,荒唐不说,这不是直接去打正妻的脸吗。   况且张羡本就对陈怀泫大有好感,欣赏他那刚正不阿的气节,楚王妃是陈大人的闺女,更重要得是还有楚王这一层。如夫人就是再大的脸面,也大不过楚王。早几年如夫人管事还说得过去,如今王妃都已经过门好些日子了,这位侧夫人还把持着家事不放,多少有些不知道天高地厚。   当京兆府尹如数退还如夫人的贿赂给宛蓉时,楚桓刚好从宫中回来。京兆府尹并未开堂审办,只是着人来通报了宛蓉,问她这个正室夫人的意思。大概料定宛蓉不知情,特意着人来告诉她一声,刚好被楚桓听了个正着。   当下便气不打一处来,他怎么也没想到,如夫人如此胆大包天,为了自己的一个表亲,连他楚府的脸面也不要了。   京兆府尹在查地下钱庄的案子,如夫人一出面,等于他楚王府也牵扯了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楚桓放贷呢,挣这不干净的利钱。这累及名声的事,旁人躲避都来不及,她一个妾室还赶着去贿赂京兆府尹,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当下对着来人大声喝道:“回去告诉京兆府尹张羡,此案彻查,一查到底,无论涉嫌到谁,官爵多大,一律依法处置,若是他张羡徇私舞弊,本王严惩不贷!”   那通报的管事见楚王如此生气,也吓了一跳,连连道:“是,是,小人就这回去回禀大人。”   楚桓铁青着一张脸,如夫人已然出面。若是传了出去,多少都会累及王府的清誉,这不是一桩小事那么简单。   “王爷先消消气,京兆府尹既然没有私下处置,而是来回禀了王府,说明不是个糊涂官。现在有王爷的懿旨,他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有时候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没有做过的事,真的就是真的,假得也成不了真的,耐心等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刻就是。   “去把如夫人叫过来!”楚桓沉声道。   等到如夫人过来时,见王爷动了气,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王府这么大阵仗,她在水兰轩早已心知肚明,送给京兆府尹的东西此刻赫然摆在眼前,就是她想抵赖也没有办法。只有主动认错跪在地上哭喊:“王爷,妾身知道错了,还求王爷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宽恕妾身这一回。”   往日的情分,这话也不知道是对王爷说的,还是对宛蓉说的。只是她心底有股清风略过,荡悠了一下。他们也曾朝夕相处,情分自然是有的吧。   楚桓沉着冷静,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私放印钱是重罪,你包庇行贿累及我楚王府名声,后宅的事平日里都是交给你。你仗着侧妃位不知道天高地厚,忘了自己的妾室身份,本王全看在宣平候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王妃进门已有些时日,本王看着你也丝毫没有让权的意思,宣平候就□□你这么个越俎代庖的东西,目中无人,对王妃大不敬,改日本王倒要去宣平候府上问问到底要在我楚王府意欲何为。”   “是臣妾一时糊涂,臣妾错了,请王爷宽恕。。。”   楚桓有些厌烦,不愿再听下去。“从今天开始,府中所有的事物全部交给王妃打理。”   如夫人一脸苍白地跌坐在地上,宣平侯抬举她,把她送给楚桓,本以为这府中也没有正妻,她就是最大,才日益娇纵。现在管家之权也没有了,她就是百般不愿意这时也只能点头应下。   众人都退去后,楚桓揽着宛蓉的肩膀:“本想着王府事多,蓉儿才刚进府,先习惯习惯王府的生活再将管家之权交给你。如此看来,倒不如早些给你。”他知道如夫人有些拎不清,平日里的那些小把戏,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他也不大爱管内宅的事,也就是几个妾室之间的事,他全然不在意。没想到这如夫人真是胆大包天,瞒着他私下行贿包庇。   “是王爷体贴臣妾,臣妾刚进王府,有许多不懂之处也需要多看看,臣妾感念王爷用心良苦。”其实这府中的一切楚桓心如明镜,即使他不管府中的事,大大小小的事都在他的眼睛里。   “只是不想你受累,也想着蓉儿没有琐事缠身可以多陪陪本王。”   宛蓉笑了笑:“原来王爷藏有私心呐。”   “你就当是本王的私心吧。”   第二日如夫人便带着账本之类的来到宛蓉屋里,极不情愿的交给她。宛蓉接过账本:“如姨娘这些年辛苦了,以后自该好好休息才是。”楚桓夺了她侧夫人位降为姨娘,如今同慧姨娘茵姨娘一样的位份。   燕绡道:“她犯这样的大罪,行贿包庇,连累王府,小姐为何不直接把她赶出去?”   宛蓉翻看着账本:“情有可原!人心都是肉长得,家里人出了事,想着帮衬一把也无可厚非。她如今丢了侧妃位,成了普通的姨娘,这么要强的人心里应该十分不好受吧。杀人不过头点地,我们也犯不着咄咄逼人才是。况且是孙二爷放贷,和她扯不上关系,就算她一时情急做错了事,如今的惩罚也够她受了。”她反倒挺欣赏如夫人的性格,不藏着掖着,直来直往,挺好!   “把管事的叫来。”从今天起她要打理楚王府,平白多了很多琐事,不管家有不管家的好处,悠闲自在。只是她毕竟是楚王府的女主人,有这个身份在,想清闲是不大可能的。这楚王府大大小小上百号人,要是想管好,还真得花一番功夫。   宛蓉坐在椅子上继续翻看着账本,府里管事的嬷嬷和管家们在下面站成一排。过了会才放下账本:“你们做这样的账本是来糊弄本宫的吗?明天之前给我重新做好送来,如果再让我看出有半点作假,全部撵出王府。”   顿了顿她合上账本道:“从今天起府里的一切大小事务都要回禀燕绡与我,在本宫手下做事自然不比如姨娘当家时好捞油水。你们如果想用糊弄如姨娘的那套方法来糊弄本宫,只怕是不太好用。你们中有些都是王府的老人了,对于之前账本上的亏空本宫也不会再做追究,一切到此为止。以后在本宫手下做事,我自是赏罚分明。事情做得好额外奖赏,弄虚作假的也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这账本她只是略看几眼,便觉得十分粗糙,漏洞百出。如夫人耳根子软,从孙二爷的事情上就看得出做事糊涂,拎不清哪重哪轻。这账上亏空严重,普通采买花草的价格堪比买黄金。还好老王爷的家当厚实,又有宫中添补,不然哪够这些人挖空心思的往外搬。   “是。”下面的人连忙跪下磕头。如姨娘当家的时候,他们确实刮了不少油水。时间一长心下也就放松不少,想着新进门的王妃也是日日待在深闺里的小姐,哪里知道市井上花草是个什么行情。却不知宛蓉曾经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辗转各地之间,料理家事,采买行情心底十分清楚。如今事情败露,当下也都是心惊胆战,连连磕头,如果王妃真得追究起来他们怕是一个个都要被撵出去。如今听见王妃不追究心下大喜,哪里还敢有半点掺假。   并不是宛蓉宽容不追究,只是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追究,若是认真追究起来,王府中怕是没人干活了。这么大的王府,如果停摆不动,也是她这个王妃的责任。只能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若是从今以后改了便罢,改不了的自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些人之所以敢私下捞油水是因为如夫人治家不严,下人犯错说到底责任在主子。对于这些人宛蓉恩威并施,只有这样以后替王府办事才会尽心尽力。   十一月初三乃是圣上的天寿节,按照皇家礼仪今晚是要在重华殿举行家宴的,楚王与宛蓉必定是要出席。太后因着身子不爽,便没出现在重华殿,宛蓉倒是松了一口气。 第67章 重华殿   宣宗坐在大殿中央,神色淡然。皇后坐在他的左侧,身着华服,看着精神不少,旁边是瑾嫔娘娘带着三皇子。   太子和太子妃坐在右下第一位,夫妇二人也都是盛装出席,不敢有任何懈怠。太子妃温惠娴淑,身边坐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宛蓉左右看了看,并未瞧见罗伊,转眼她进入东宫也有小半年了,二人再未见过面。她在楚王府都尚且有人为难,更何况罗伊在太子府。世家女子众多的人堆里,摸爬滚打,也不知是个什么光景。早前还听说有太子的庇护,如今渐渐没了消息。今日是家宴,她只是良媛,不能出席在列,宛蓉微微有些失望。   太子身后立着一个随从,他穿着有些单薄,仔细看时竟是罗伊,女扮男装站在太子身后。见宛蓉在瞧她,点了点头示意,见她安然无恙宛蓉微微放下心来。   顺着太子夫妇下来的位置,却是空空的,不知道是为了等谁。   再下来就是楚王和她,楚桓穿着黑色长袍,束了王冠,剑眉星目,精神奕奕,在坐的男儿无人比得上他的容颜。而宛蓉则穿了一身鹅黄长衫,逶迤拖地。   “臣弟请皇兄安!”暮凉王夫妇从门外进来道。   “就等你夫妇二人了!”   “还请皇上恕罪,今日王爷在编写年书,所以晚了些。”暮凉王妃躬身道。   宣宗点点头,“三弟身体好些没,母后一直很挂念你的身子。”   “多谢皇兄关怀,臣弟还是老样子,想来是好不了。臣弟也很想念母后,晚些时候去给母后请安。”   “要是母后听见三弟说这样的话,又该伤心了。三弟在府里好好养着就是,缺什么过来回禀你皇嫂一声。”   “多谢皇兄皇嫂关怀。”   “快入座吧。”   “太子殿下!”暮凉王对着太子拱手道。   “王叔!”太子回了一礼。   暮凉王正要落座,眼角的余光飘向楚桓:“楚王大婚那日,本王身子不好,便没有出席,楚王不要怪罪。”   “王叔说的哪里话,王叔身子不好,自该好好养着。王叔的贺礼侄儿已经收到了,正好今日当面向王叔道谢。”   “什么谢不谢的,都是一家人。你如今成亲了,皇兄开心,我这个做叔叔的也替你开心。”   “这位便是楚王妃吧!”   宛蓉见暮凉王正看着自己起身道:“拜见暮凉王,王妃!”   暮凉王点点头,“佳偶天成,倒是和楚桓很合适。”   这是宛蓉第一次见暮凉王夫妇,大婚那些日子他因着身体不好,二人便未出席。暮凉王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着亲王服饰,面色是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差不多的颜色,看上去有些衰弱。他是圣上一母同胞的兄弟,平日里领着一群国学鸿儒编写年书。   虽封了藩王至今仍未就藩,因身子不好在长安开了府。旁边是他的夫人,武安侯府的嫡亲闺女,武安候手握兵权,朝廷一等功勋侯爵。二人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一个是太后的爱子,一个是兵权世家。也许太后喜欢的正是这种眷侣,她这样的身分,当然不会入太后的眼睛。   人群里时不时有目光投注过来,伴随着阵阵议论之声。“楚王妃长得真好看。”   “清水芙蓉之貌,和楚王相得益彰。”   有些人虽然大婚之时也见过,不过都是一面之缘,平日里没什么交集。像今天这样带着正头夫人整齐地聚在一起,对宛蓉来说还是头一次。   她听着阵阵议论之声,握着手中的金樽微微低咳了两声。   楚桓见状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宛蓉摇摇头:“没有,只是有些寒凉。”   楚桓朝燕绡道:“去将王妃的外衣拿来。”   燕绡得了吩咐,道了声:“是”。   楚桓给她布了几样菜式,正巧落入仪嫔的眼里。仪嫔打趣道:“楚王与王妃如此恩爱呢,到底是新婚佳人。”众人也都跟着声音看了过来。   楚桓不急不躁:“仪娘娘还是这么爱说笑,要说恩爱也是圣上与皇后娘娘,圣上待二十年来如一日,皆是我辈之楷模,普天之下谁不艳羡圣上和娘娘这对神仙眷侣。”   上次在祥懿殿仪嫔几番词调,在太后那里煽风点火,惹的太后对宛蓉大为不悦。只当宛蓉是红颜祸水,迷了他楚桓心窍。他本敬重仪嫔是后宫娘娘,位份尊容,不予计较,却不想今日说话还是如此尖酸刻薄。宛蓉是他千方百计求娶来的,他的王妃,绝不允许仪嫔再三挑战他的底线。   当下便回怼了过去,搬出圣上和皇后,也让她好知道自己的身份。   这个侄儿说得话,宣宗有些受用。他与皇后伉俪情深不是没有缘由,先前章王叛变,他初登大宝根基不稳,日日夜夜担惊受怕。都是这位皇后昼夜陪在身边,悉心照料。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即使他这位太子有些不堪大用,仍旧稳居东宫。   仪嫔哪知道这里头的事,本以为皇后年老色衰,自己凭借美貌,能独得皇上盛宠,没想到圣上与皇后却是铁板一块,她就是浑身解数,也终究只是个嫔位。   宣宗道:“夫妇之道,想必桓儿也是极通的。如今朕老了,看着你们一对对夫妻成双成对,也是赏心悦目得很。”多像他们年轻时那样阿。   楚桓道:“今日是皇上的天寿节,皇上正值壮年,我南秦繁荣昌盛。臣祝皇上春秋鼎盛,万寿永昌,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之人一起举杯附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宴会开始了有一会,宛蓉只觉得室内有些闷热:“王爷,臣妾想出去走走!”   “本王陪你去!”   宛蓉摇摇头,“臣妾自己去就好了,马上就回来。”   “好吧,那你小心些。”   她朝罗伊递了个眼色,便起身往外走。   夜色渐凉,只有一轮弯月挂在天边,莹光寒微。等罗伊过来后,宛蓉一把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   “我求了太子殿下带我过来的,我有件事情想和小姐说。”   “什么事?”   “小姐要小心些芷沐郡主!”   “芷沐郡主?”   “嗯,听太子说她原是要指给楚王的,后来没成,便一气之下回了洛阳,可是听太子说她最近又回来了,所以小姐还是小心些好。”   宛蓉叹了口气:“太子对你怎么样?”   她垂眸,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问:“大人还好吗?”   “父亲在查钱大人和仲之良的案子。也记挂着你,要你在东宫好好过日子。”   “嗯!”   “快些回去吧,出来太久,免得惹人生疑。”   罗伊走后,宛蓉看着天边的月亮,怔怔出神。等她转身准备往回走得时候,身后有声音想起:“楚王妃,东西掉了。”   她回头见暮凉王就站在身后,手里拿着一块帕子,原来不知不觉手里的帕子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多谢王叔。”   暮凉王眉目微闪,“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看得出楚王妃有心事。”   “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些家常琐事,臣妾的心事也左不过都是这些事。”   “楚桓对你不好吗?”   宛蓉愣了愣,回神道:“王爷对臣妾很好。”   “我要去给母后请安,刚好路过这里,见你东西掉了。”   “是,多谢王叔!”宛蓉双手接过,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和楚桓回府的路上,月色如霜洒在身上有些微凉,两人坐在马车里闲聊。她疑惑道:“我朝有规定,凡是封了藩王,就要去封地,为何暮凉王还在长安?”   “王叔身体病弱,封地又在泾源。太后时常以身体不适为由,留他至今,皇上也没有办法。他平时也都是在府中待着修养,甚少出门。”   宛蓉思索了会:“怎么圣上这么惧怕太后呢?”自古尊老爱幼,侍奉长辈颐养天年是正统。可是如果长辈仗着身份任性妄为岂不影响朝中大事,藩王不就藩,于理不合。   “皇上仁德治天下,自古皇宫内苑多争斗。太后也曾为了圣上付出很多,所以圣上如今也是为了回一二报吧,有些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宛蓉换了姿势坐着,如今朝堂斗争严重,节度使拥兵自重,藩国虎视眈眈。太后的势力也占了半壁江山,长此以往下去,绝不是什么好事。   回到府中,回想起罗伊的话,对于那位芷沐郡主瑾嫔娘娘也曾提到过。原是要指给楚桓的,是她的出现打破了这个局面。燕绡给宛蓉卸了妆面,又梳洗一番,闹了一天确实有些乏了,躺下没多久便睡了过去。楚桓见她有些累,轻轻环着她也一起睡去。   入冬以后,佟氏的身体愈发不好。延朗一边要去国子监一边要侍疾,江南的案子才渐渐有了头绪,陈怀泫又马不停蹄回了江南继续调查。楚桓见宛蓉日夜焦心,除了劝她宽慰外又请了宫里的御医去给佟氏看病,叮嘱她回去住几日。   有了楚桓的准许,宛蓉得了方便,赶回府中侍奉母亲。太医院的医政瞧过以后,说佟氏体虚之症非一日之寒,如今越发严重,怕是已经时日无多了。 第68章 芦花陨落   佟氏躺在床上握着宛蓉的手,“母亲常常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你的婚事终究是错过了。”   她摇摇头:“女儿现在很好,女儿的婚事也很好。母亲只需要好好养着身子,一切会好起来的。”   “母亲的身子自己知道,临走之前能看看我的孩子们,已经满足了,我的蓉儿往后要照顾好自己。”   宛蓉握着母亲的手眼眶湿润:“祖母已经走了,难道母亲也要丢下我们姐弟不管了吗?”   她微微叹息道:“终究是要走的,母亲这一生没有遗憾。虽然生活有些波澜,但是母亲觉得这一切都值得。唯一的遗憾就是和你姨妈,母亲这辈子只有你姨妈一个姐姐,只可惜我们的姐妹之情有些薄弱。只希望你们姐弟三人好好相处,将来互相扶持,千万不要像母亲和你姨妈这样。”   宛蓉泪如雨下,即使她如何不愿意,也知道母亲要走了。像祖母那样,要永远离开她了。再一次痛彻心扉的感觉,已经将她吞噬殆尽,爱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去。   宣宗十四年寒冬,大雪纷飞,佟氏重病离世。终究陪着家人过了最后一个团圆年,随着风雪而走不再逗留人间。   祖母走了,母亲走了,宛蓉的心也跟着空了大半。在连州时就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回到长安后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如今她和延朗大局已定,母亲似乎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了。   为彰显天家恩德,圣上派人吊唁,加封佟氏三品诰命夫人。   她一身素服跪在大堂上,看着角落里低垂的芦花。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就是芦花,房间里总会插上一枝。芦花坚韧,不畏艰辛,且自尊自爱,亦如高洁的母亲一样。耳边有人道:“扬州韦家来人了?”   她眉眼轻抬:“什么人?”   “韦家的大公子!”   宛蓉嘴角上扬,韦姨妈是母亲唯一的姐姐,八年前金陵一别之后,两人再未见过。如今母亲过世,韦姨妈只遣了大表哥来。只淡淡道:“让他在门外磕个头就回去吧。”   “小姐要出去见见吗?”   “去告诉大表哥,以后我会亲自登门拜访的。”   “是!”   韦家的大公子前来吊唁,本想着借机与陈家修好,却连大堂也没能进去,便被陈府的管家推了出去。   延朗接管家中大小事物,如今也可以独当一面。他正在对账,抬头见宛蓉站在门下:“姐姐来了,怎么不进来。”   宛蓉往里走:“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他刚刚将母亲的灵柩送回江南,现在又要处理家中大大小小的事务。   “姐姐眼睛都要熬红了,该回王府好好休息才是。家中之事就交给我,我已经长大了,可以撑起这个家了。”   他如今入了仕,又定了亲。宛蓉觉得很欣慰:“弟弟长大了,姐姐觉得很欣慰。这些年这个家历经多少风雨,摇摇欲坠,也总是这样过来了。我们一家人互相鼓励,互相温暖,不离不弃。”   “小的时候我总喜欢跟着四姐姐,不管四姐姐做什么我都觉得四姐姐是最好的,四姐姐待我也是如此。合安寺大火,是四姐姐将我从大火中拖了出来。”   宛蓉看着桌子上的账本,那年在连州境内借住寺庙发生的大火,若不是下了场雨,也许他们姐弟二人都丧命在那场大火中。那火蹊跷,父亲也曾追查过,不过并无所获。“延朗真得长大了,往后要越来越好才是。”   他用力得点点头。   这日宛蓉从法华寺祈福回来,见楚桓不在屋里。便道:“王爷呢?”   “王爷去了书房,似乎心情不太好。”   “为何?”   “仿佛是为着钱大人的案子。”   宛蓉褪下披风,换了身家常素服,接过茶水喝了两口。   “王爷怎么了?”   “你回来了,过来坐下。”   宛蓉依言过去,顺着楚桓的身旁坐下。   “本王知道岳母过世,蓉儿心里难受。”   “臣妾没事!”   “在本王这里就不要逞强了。”   “菱祜说,王爷为着钱大人的案子心情不好,怎么了?”   “本王知道,蓉儿一定想快点查出王丞相遇刺的真相,现在仲之良的案子牵出钱大人,可是其余的证据却一丝一毫都查不到,眼下又是僵局。只凭着在仲之良那里找到的一封信,也定不了钱大人的罪。”   “臣妾是很想知道幕后的真相,到底是谁杀了王丞相嫁祸我父亲。若不是这八年颠沛流离,我祖母,母亲,也不会那么快离去。”还有她父亲的腿疾,这笔账总该有人算才是。   “王丞相遇刺的真相,已经过了十年,一点线索也没有,还得从长计议。”佟氏过世后,宛蓉伤心,还险些病倒,他作为枕边人一清二楚。唯一能做的就是查清当年那件案子,或许宛蓉心情会好些。   “臣妾的确很难过,也很想揪出幕后凶手,还我们家一个公道。”   楚桓轻轻地为她拂去眼泪,心疼道:“蓉儿的眼泪这么宝贵,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在地上多可惜。”   宛蓉将头抵在他的肩上:“我没有母亲了。”是啊她再也没有母亲了,那个温柔贤淑的母亲,再也听不见她唤自己一声四儿了。   “蓉儿还有本王,本王会一生一世护着蓉儿的周全,此生绝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三月二十三这天,推开窗户清风徐来,早晨的阳光十分清明。宛蓉深呼了口气,王爷一早便出门了,五里坡有流民聚众闹事,他前去查探了。   “燕绡,东西准备好了吗?”今天是祖母的祭日,她正准备带着燕绡前去寺庙礼佛。   “好了,小姐。马车也备下了,现在可以出门了。”   她正准备出去,不成想芷沐郡主带着人马过来了,没有任何拜帖,突然上门的举动让宛蓉有些吃惊。“怎么,你要出门吗?”   “原来是郡主,有失远迎。”   宛蓉请她入座,又着人奉茶。“郡主请用茶。”   芷沐站着不语,只摆弄着桌上的空茶壶,环视着周围,最后目光才落到宛蓉身上,嘴角微微一斜,有些不屑:“楚王府我也很熟,在你们没成亲前,我常常过来玩的,没想到他娶了你,这府里倒没有多大的变化呀。”   她对王爷的心思,宛蓉当然知道,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芷沐郡主突然过来,绝不是单纯来说这些闲话的。   她笑了笑:“郡主和王爷是表兄妹,自然是常来常往的。”   芷沐双手背在身后走了两步,冷冷道:“我们之间的情谊哪是你能懂的。”   她喜欢王爷,当初听说楚桓要娶宛蓉,一气之下回了洛阳。宛蓉占了她的位置,自然对她没什么好感。   宛蓉依旧面带微笑:“郡主说得是。”她确实不懂二人之前有什么情谊,这一切不过就是郡主自己单相思而已。   芷沐顺着椅子坐下,略带玩味道:“以后这里就是我生活的地方了,虽然迟了许久,但终究还是我的。”   她心里咯噔一下,不明白何意。“郡主什么意思?”   大约捕捉到了宛蓉的变化,芷沐咯咯笑了两声,扬长而去。 第69章 杀身之祸   众人都退了出去,她一个人侧坐在大殿上,沉思良久。听郡主的语气,她进王府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今天之所以这么明目张胆过来挑衅她,一定是有人许诺了她什么。这个人有着强大无比的权利,可以轻易促成这件事。   皇上年事已高,身体愈见不好,自然不会管着这种儿女情长的琐事。皇后一直被太后打压,两人私下不睦已久,自然也不会来给她添堵,那么就只有太后了。况且她将楚王视为手中宝,中意的楚王妃一直是郡主,不过是因为她的出现打乱了太后的计划。   宛蓉正沉思间,听燕绡进来报:“王妃,太后召见!”   她心底一顿,犹如跌入万年冰川之中,寒彻骨髓。手里紧紧缴着帕子,一时间思绪全无,不知如何是好。在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这时候谁才能帮她,坐在榻上撑着头,王爷去了五里坡,太后绝对是算准了时机。   太后召见,她不能不去,况且芷沐郡主刚刚来过,倘若推脱身子不适,只怕说不过去。此刻公公就在外面等着,只怕她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已是刀架脖子上的局面。对着燕绡耳边悄悄几句,宛蓉便随着公公进宫了。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祥懿宫,这里依旧金砖琉璃瓦,繁花锦簇,富丽堂皇,只是不似往日热闹,冷清了许多。太后坐在大殿之上,穿着黑色锦缎华服,手持一根金色龙凤拐杖,不似一般老人那般和睦,看上去威严又有压迫感。宛蓉跪在大殿上,一颗心紧紧绷着。   许久,太后才开口道:“你这么卑贱的身份实在配不上我桓儿,小小司马之女当了几天的王妃也是你祖上烧高香了。这里有杯毒酒,你自行了断吧。”   宛蓉浑身一阵,冷冷的几句话语绝情又凉薄,也许她这条命在太后眼里实在不值得一提。来得时候便猜到是这样的结局,太后要杀她。不过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她老人家能发发慈悲,或许能放她一条生路,是她想错了。   在太后眼里如何看她都没关系,但是父亲却不能允许任何人亵渎,即便是太后她也要辩上一辩。宛蓉朝她叩了叩头,掷地有声道:“太后的旨懿,臣妾不敢不从。太后觉得臣妾家世低微,可知我父亲在做司马之前也曾做过江南东道,位列朝廷三品大员。我父亲在职时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在其位谋其政,处处以造福百姓为己任,是个人人拥戴的好官,清官。臣妾父亲虽然官职低微,但是心底坦坦荡荡。”   “大胆,竟然敢顶撞哀家!”太后恼怒道。她打心眼里不喜欢宛蓉,一个司马的女儿怎么能配上她的孙子。   “臣妾不敢,臣妾说得是事实。”   “好一个事实!来人呐,掌嘴!”宛蓉以下犯上的话惹得她火冒三丈,马上命人就要掌掴她。   直到火辣辣地巴掌落下来时,太后依旧气得捶胸顿足:“打,不许停。”   那一记接一记巴掌像火烧一样充斥着她脸上每一寸肌肤,生疼生疼。鲜红的血液开始顺着嘴角缓缓往下流,就在她头脑有些发懵地时候。   “皇奶奶,楚粤来给您请安了。”殿外一阵清脆的声音响起,公公这才停下扬起地巴掌。   只见瑾嫔娘娘带着六岁的皇子楚粤风尘仆仆地赶来。瑾嫔看着宛蓉摇摇欲坠的身子,“臣妾来给太后请安,楚粤在宫里一直念叨想太后了,非要闹着要过来,臣妾只得带他过来。”   瑾妃接到消息,当下也不耽误,急中生智带了三皇子过来,大约算着太后至少不会在孩子面前动手。   太后见三皇子突然过来,许是有段日子没见了,面上倒也十分高兴,宣他上前搂着楚粤问长问短。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她是将宛蓉遗忘了。不过等她反应过来时,依旧不紧不慢,悠然道:“赐酒!”   楚粤奶声奶气道:“皇孙也好久没见奶奶了,皇奶奶为什么不赐酒给我?”   太后呵呵一笑:“这酒我的孙儿可喝不得,只有卑贱的人才配喝。”   都说孩子天真无邪,楚粤就是这样的:“什么是卑贱?”   “身份低下的人就是卑贱,我们粤儿身份尊贵,以后远离这样的人才是。”   宛蓉除了嘴角在滴血,心中也是在滴血。她是太后自然高高在上,身份尊贵,只是她宛蓉何以见得就是卑贱之人?她一直认为所谓的卑贱是心术不正,谋财害命,奸佞狠毒这样的人才称得上卑贱。相反心底善良仁慈,热爱众生,哪怕是街上的流民,都是尊贵之人。   太后之所以这样对她有如此怨念,大抵不完全是因为楚桓娶了她,也跟数年前王丞相在江南遇刺一案有关吧,那王丞相是她的表亲。   楚粤道:“皇奶奶是生气了吗?”   太后有些乏了,便让嬷嬷将他带了下去。“李公公,赐酒,赶紧打发她去!”   宛蓉心底一沉,该来得终究要来。两眼一闭,索性任由它去。强权之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像当初那一道圣旨她没得选。   她端起酒杯,心中千回百转。父亲,女儿不孝先走一步。还有楚桓对她的好,只能下辈子偿还了。她绝望地闭上双眼,正准备喝下。手里的酒杯却被一阵快如闪电的双手打翻在地。   “皇奶奶要赐死我的王妃,就请先赐死我!”楚桓铁青着脸,满是怒气,撩起衣衫跪下道。   他突然闯进祥懿宫,令太后始料未及。“桓儿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陈氏身份微贱,实在不应为你良配,祖母会为你选位出身更好的王妃。”   楚桓哀沉道:“父王母妃去世得早,孙儿自小得太后庇护,在您膝下长大,皇奶奶养育之恩,孙儿铭刻在心,不敢忘记。然孙儿对陈氏情有独钟,倘若她有什么意外,孙儿也绝不会苟活于世,请皇奶奶思量。”   宛蓉心口一顿,虽然知道王爷对她有情,却没想过是这般深刻。同生共死的感情她只在唱书先生的话本子里听过,早些年家风严谨,母亲总不允许她们看这些。后来家中变故,在连州的那些日子,因为没有了千金小姐的头衔,反而无拘无束了许多,可以常常上街采买用品,偶然路过街头茶馆的时候听过几段。   她也曾对感情有过期待,朝朝暮暮日月相依,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能与自己意中人平平淡淡过一生的幸福,原本想这辈子也不会有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神情恍惚,有个爱她的人愿意陪着她去死。这样的幸福虽然可悲,却也足以让人震撼,了此半世足矣!楚桓是皇孙,太后当然不会让他有任何闪失。只不过她宛蓉,是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皇权在上,太后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哀家可以饶她不死,不过你得答应哀家一个条件。”   楚桓抬头:“太后请讲。”   “芷沐甘居侧妃位也要嫁给你,过些日子就把她迎娶进府吧。”   楚桓愕然道:“太后,芷沐乃是郡主,身份尊贵,怎能居测妃之位,还望太后收回成名。”   “她与你青梅竹马,并且钟情你多年。你既不愿娶她做正室,那就让她居测妃位长久陪伴与你身边,也圆了她一个念想。她若有个三长两短,卢王那里也不好交代。”   已是骑虎难下,一面是宛蓉的性命,一面是太后的威逼。楚桓进退两难,无奈之下只能妥协,应了太后的要求。   “母后。”暮凉王从大殿进来道。   “策儿,你怎么过来了。”   “儿臣进宫给母后请安!”   暮凉王看着宛蓉嘴角的血:“这是怎么了?”   “楚桓这孩子当真是被迷了心窍,陈氏身份低贱,实在配不上桓儿。”   看着地上躺着的酒杯,暮凉王心下明白了几分,对着楚桓道:“先下去吧。”楚桓面容有些复杂,抱着宛蓉转身离开了祥懿宫。   她躺在床榻上,面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药膏,这是楚桓高价从西域商贩手中买下的,由天山雪莲调制而成,是上好的消炎止痛良药。涂在脸上冰冰凉凉,那种火辣感顿时消失不少。   燕绡一边帮她打着扇子一边低低抽泣。宛蓉强忍着疼痛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小姐在家老爷夫人从来舍不得动一下,都是宝贝似的放在手心里疼爱。自从知道小姐要嫁入王府之时,奴婢打心眼里感到高兴。却没想道是如今这番境地,不紧挨了打,命也差点丢了。夫人刚过世,要是老爷知道不知该如何心疼了。”   宛蓉见她提起了父亲,倒要警醒她几句:“切不可告诉父亲,他上了年纪,就不要再为我忧心了。母亲刚过世不久,江南的案子又棘手,不要再给他增加烦恼了。”   燕绡明白,跟着点了点头。   楚桓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推门进来时手里端着药碗。他挥手示意燕绡退下,燕绡欠了欠身,去了外间候着。他坐在床边拉着宛蓉的手:“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宛蓉见他自责不已,又想起殿前王爷视死如归的护她,心里颇为感动。“臣妾很好,这点皮外伤算不得什么,反而是臣妾连累了王爷。”   楚桓轻轻摇头,“你是我夫人,何来连累一说,何况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恨不能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我在太后面前说得都是心里话,若无你在身边,我也不会苟活。”   面对他突如其来地告白,宛蓉听得心惊肉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又怎能做到一点感情也没有。这一生有一个如此用心对她的人,已是三生有幸。   如果有些情意那么难以辜负,为何要寄托在来世,用此生来珍重,不就是彼此最大的幸福吗?宛蓉回握着他的手,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安稳。 第70章 卫夫人   养伤的日子里她几乎足不出户,脸上的淤痕也好了很多。楚桓借机推掉公务,天天陪在她身边,害怕太后再趁机对她下手。   长安流行一种新的玩法,勾红绳。府里许多丫头们私下里也都在悄悄玩,宛蓉见燕绡她们勾得确实有趣,一时兴起,便在廊下也勾了起来。不知道楚桓什么时候过来,挨着她的后背坐了下来,双手环过她的肩膀,手把手地教宛蓉勾了起来。   靠在他的怀里,是从来没有过得安心。这种踏实和幸福,宛蓉至今才真得懂得。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光,她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是楚桓重新给了她希望,让她不再活得小心翼翼尽量坦荡地做回自己。当不需要再压制自己的情感时,只要遵从本心,回应着他的热情就好。   楚桓勾得比她好多了,轻巧又顺畅,样式多变。宛蓉不禁笑道:“王爷也会这些小玩意呀。”   他得意道:“无意间看了丫鬟们在玩,便记住了。”楚桓有过目不忘的本领,皇上派他出使过邻近国家,他翻阅过的典籍大都被朝廷记录在案,成为朝廷研究其他番邦的重要依据。   今天的阳光格外耀眼,玉兰花在廊下开了一整片。纯白色的花瓣随风飘舞,如白雪般清澈无瑕。看着他勾勒出各种变化多端的形状,偶尔有阳光折射下来,透过红绳的缝隙,洒在身上,这就是岁月静好吧,她笑了笑。   燕绡说她和王爷比从前更好了,看上去真得是琴瑟和鸣。宛蓉会意,从前她对楚桓是在尽一个王妃的义务,并不奢望别的。而现在是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感情,多了一份真心,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几日,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忙碌,谁都知道过几日,王爷又要大婚了,虽然娶的是侧夫人,毕竟这门婚事是太后所赐,自然不可草率,上上下下都格外仔细。   恰逢慧姨娘过来请安,见宛蓉怔在门前:“这里风大,王妃倘若吹了风,王爷该心疼了。”   宛蓉冲她笑了笑,携她进前厅喝茶。上次情急之中叫她传话给瑾嫔,也亏得她和瑾嫔,宛蓉才得以逃脱性命。有这恩情在里头,她待慧姨娘也有了些变化。   这府中每个人都有依靠,如夫人有宣平候做靠山,而宛蓉有王爷便是最大的护身符,唯她什么也没有,老王爷王妃过世又早。   祥懿宫那次,她也是孤注一掷,倘若慧姨娘选择了太后,那她也许就只有死路一条。而慧姨娘选择了她,大概是因为知道王爷对她用情专一,而这府里所有人的命运都掌握在王爷的手里。   慧姨娘选择帮她,无疑就是保护了自己。不管她有没有性命之忧,王爷都会念着慧姨娘的好,有这一点感激,便能保她平安。   她放下手里的茶杯:“一切由内侍省的人操办,王妃又何须担心。”   日光透着暖阁的纱窗垂射进来流光四溢,碗里的茶水飘着淡淡的清香。“自然不该本宫操心,一切还有太后呢。”   “据说内侍省的人已经定好了封号,太后赐卫。昔年汉朝皇后陈阿娇被废皇后位,卫子夫继任,不知太后是否有意让她效仿卫子夫呢?”   “一个名号而已,哪里就猜得出来什么意思,姐姐想多了!” 阿娇跋扈,不得汉武帝的心,因行巫蛊之术被废皇后位。如果太后把她宛蓉当作陈阿娇,倒真是抬举她了。阿娇家世显赫,光这一点,她都比不上。   慧姨娘掩嘴一笑:“妾身拿她浑比,果真是愚昧了。”   迎娶卫夫人的前一天,王府已经装扮完好,虽然只是纳妾,但她毕竟是太后所赐,席面还是要的。太后原本十分不满仪式太过简单,想着让内侍省的人好好操办一番,是楚桓找了礼部尚书进言,说是于礼不合,太后这才打消了念头。   宛蓉站在阁楼上,身后拖着裙摆。仰起头望去,天色已经渐晚,这时的王府别有一番风景,这里能看清王府的整个面貌,阁楼耸立,奇山峻石,暮色的黄昏为王府拢上一层薄薄地青烟。   从此这个王府怕是再无安稳,她该如何面对卫夫人,面对楚桓,面对她自己,这些都是要在明天之前该想通得问题。换做是从前,王爷纳再多的人进府,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而今心里却有了微妙的变化。这些日子她忽然觉得很幸福,前所未有的心安,在楚桓的呵护下慢慢开始真正地做自己。所以开始在乎,在乎他身边有了别的人,也许以后还有更多的新人。都说不动情便无所畏惧,一旦动情,总会为情所困。   她需要冷静地思考,思考该怎么办。七出之一便是善妒,更何况皇子王孙哪个不是妻妾成群。太后已经视她为眼中钉,如果她还拎不清状况,一旦被太后抓住任何的端倪,怕是都要将她锉骨扬灰。   天边最后一缕余光也落下山了,此时的楚王府在夜幕下灯火通明。宛蓉定了定神,垂头长吁了口气。燕绡道:“王爷回来了。”   内侍省的人早就送来了新服,宛蓉叫人将它搁置在寝内。见他正在更衣便上前道:“王爷回来了,正好来试试这喜服合身吗?”   他解着身后的腰带,若无其事道:“内侍省的人都是按尺寸做的,不用试了。”   宛蓉停在他腰带上的手僵了僵,心里有种莫名失落。是了,倒是她多虑了。这喜服楚桓也不是第一次穿!   晚膳时间更是胃口全无,只是略微陪着他进食了些清淡的食物。明天大约是辛苦的一天,便早早地吩咐丫头们备水,给王爷泡了澡,让他早些休息。   等她从浴室出来时,楚桓已经躺在榻上了,单手撑着头,静静看着宛蓉由远及近,缓缓走来。“王爷早些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一把将宛蓉搂在怀里,双手紧扣在她的腰上:“蓉儿心情不好,何必掩饰,我喜欢看你吃醋的样子。”   原来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被王爷尽收眼底,娇嗔道:“王爷故意等着笑话臣妾呢。”   他刮了刮宛蓉的鼻子,满脸宠溺:“本王怎么会笑话蓉儿呢,疼爱还来不及。”   宛蓉张开嘴角笑了笑,被人宠溺是如此美好,将头抵在他的胸口上,突然有了一生一世这种贪婪的念头。   知道王爷不属于她一个人,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虽然心里清楚娶郡主是迫于无奈,但是依旧有些遗憾。如果他不是王孙公子该多好,倘若只是一介布衣,她也愿意随楚桓在乡野田间里平凡共度一生,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想着想着便有些伤感了,宛蓉摩挲着他的衣服,听着他有力沉稳的心跳,贪恋这样的温柔。   楚桓环着她的肩膀,目光深邃:“蓉儿不必烦扰,即使这王府里再多的女人,你也是本王唯一的王妃,是我楚桓挚爱地人。本王的宠爱都给了蓉儿,再不会有别的人能取代你在本王心中的位置。”   誓言会让人沉醉,他说得每一句宛蓉都刻在了心里,这样温暖有力量的话语,足够让她释怀了一切。宛蓉靠在他的肩上,闭上眼睛,心里再无波澜。   楚桓摸着她的脸颊,将她放在床上,袭身上来。亲吻着她的眼睛,这里面装满了纯洁无瑕的美好。就像衡阳郡的那场大雪,他只看了一眼,再也忘不了。   他轻抚着宛蓉的脸颊,就像呵护一件珍宝一样小心翼翼。他的吻落在宛蓉颈上,一点一点,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这一夜,帐内鸳鸯绕颈,好不缠绵,直到天亮时分两人才相拥睡去。   第二天早上,等宛蓉醒来时,楚桓正看着她,眼底柔光四溢。不知他这一夜睡了没有,看上去依旧精神饱满。宛蓉将手搭在他的腰上,朝他身边蹭了蹭。儿女情长,纵然显得小家子气,但是心里的那种欢愉,是真真切切的。   窗外天色已经渐明,丫鬟们准备好了洗漱用品,他穿了一件月牙白的长服,腰上缀着金丝带,黑色长靴,看上去挺拔笔直。   “王爷为什么不穿喜服?显得庄重。”   “妾而已,何须穿王服?”   王府大门已开,宾客从四面八方涌来,左不过都是来贺喜王爷的。也许只有一人不是,他从穿堂迎面走来,那阔别的容颜已悄然淡了许多,对着她微微施了一礼。宛蓉欠身还礼,屏退了其他丫鬟,只留燕绡在旁。   他眸中一阵欣喜过后突然变得低落,倘若不是宛蓉寄人篱下的那几年里处处察言观色,也难以捕捉他微妙的变化。   刘绍声音有些低沉:“好久不见,一切安好?”   她报之以微笑:“一切都好,大姐姐好吗?怎么她没有随你一起过来?”   再见之时,她心里已无任何波澜,也许是在楚桓的温情中已将那些过往的岁月变成了柔沙,此刻随风一吹便烟消云散了。现在是真的释怀,她有楚桓的关爱,日子过得幸福而满足,年幼之事已经渐渐不再想起。倒盼望他和大姐姐能够摒弃前嫌,夫妻和睦,而不是这样形单影只的天各一方。   刘绍淡淡道:“这几天她感染了风寒,在府中休养。”   宛蓉心中一紧:“严重吗?可有请郎中瞧瞧?”   “瞧过了,无碍,你不必挂怀。”   宛蓉放下心来:“那就好!”大姐姐她从小娇弱,吹不得风,每每吹风便会生病。她一向懂得保养,怎么好端端地病了。宛蓉心中虽有些疑问,却也不便过分细究,思量着找个时间亲自去瞧瞧才好。 第71章 衡轩院   远处传来一阵清脆地脚步声,刘绍身后走来一位紫衣女子。那女子身影瘦弱,眉目间画着精致的桃花妆,一支粉色珠花在额头上随风左右摇动,看上去宛如一只轻巧灵动地紫娟花,明媚绚烂。她满面春风朝刘绍道:“夫君走得好快,这王府好生大,一眨眼的功夫妾身便见不到夫君了。”   宛蓉恍然想起,刘绍有一房妾侍,姓施。比大姐姐晚几个月入府,大约就是她了。   刘绍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回首张望并未答话。只等她近身了,向她引荐道:“这位是楚王妃!”   施姓女子并未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宛蓉,脸上一阵惊讶。不过依旧没忘了规矩,朝宛蓉行了叩拜大礼。“妾身请楚王妃安!”   宛蓉伸手上前扶了把,面带笑容:“快请起!”   “妾身早该来拜见王妃的,不过一直不得机会。今日偶见王妃,便觉见到了夫人一样,竟如此亲切。王妃这通身的气派,果然不同凡响。”   宛蓉笑了笑:“夫人夸赞了,哪有来的气派,不过是我姐姐与夫人同在府上,想必相处起来也如姐妹一般亲切,那咱们自然也是一样的。”   她目光微闪,面色顿了顿,复而颔首称“是。”   前头宴席开始了,宛蓉也不便在此寒暄逗留,便由丫鬟带着他们去前厅,她也要去招呼其他的女眷。   女宾们都赞美她贤良淑德,知大礼识大体,给丈夫纳新人,张罗前张罗后。在宛蓉听来,不过句句戳心罢了。有哪个女子愿意多一个人分享自己夫君,不过是无能为力,身不由己。   午时,新人进府。那一袭粉衣虽然不够光彩夺目,也足以艳压群芳,她是娇生惯养的郡主,容貌自然是一等一的出挑。只是那傲娇的性子却是半分也没有收敛,朝宛蓉敬茶的时候水显些洒在她身上,得意地笑了笑。   宛蓉不想节外生枝,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接过茶盏,微微抿了口,丫鬟递上一枚荷包。   礼毕后,便由嬷嬷引着去了新房。宛蓉给她挑了一处宽敞的院子,舒适明媚,这里四季花开,但愿她会喜欢吧。   今天延朗也来了,自从母亲过世后她已有好长时间没见到延朗了。姐弟二人许久不见,自然是有好些话要讲的。招呼完宾客,宛蓉便携他去了书房,这里安静,正好他们姐弟二人可以说几句贴心话。   燕绡奉了茶过来,“公子请用茶?”   宛蓉道:“你尝尝这个茶,这是新进的龙井。”   延朗抿了口,“我和姐姐都随父亲,自幼喜欢品茶,这茶的确不错。”他跟着点点头。   “家中可还安好?”现在王府里的事情渐渐多了起来,有时候就是想回去看看也不得空。   “姐姐放心,家里一切都好,父亲心中也十分挂念姐姐呢。”   她有些伤感:“父亲可好?”至母亲过世以后,她已有好久没见过父亲了。   “好,父亲身子健朗,就是公务繁重有些忙碌。”   “虽然公务忙碌,也要顾着身体,叮嘱身边的人仔细些。”   “姐姐不必担心,余嬷嬷和薛常一直在父亲身边照顾呢。”   宛蓉“嗯”了一声,余妈妈心细,薛常勇武,有他们在身边,父亲那里自然处处妥当。   “江南的案子有头绪了吗?”   “四姐姐只顾关怀家中,也该关心关心自己,如今楚王纳了新人,姐姐处境不是愈发艰难了吗?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姐姐。”   宛蓉放下茶盏,太后不喜欢她,非塞个人进来,给她添堵也好,上位也罢,无非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对她下手。虽然处境是不容乐观,好在楚桓是真心待她,有王爷在她相信总会有些不一样的。“弟弟真是长大了,操心起姐姐的事了。”   “你是我姐姐,自是该我处处想着。”他和宛蓉自幼一起成长,相处时间比起大姐姐要长的多,所以感情上也自然深厚些。   “姐姐一切都好,倒是你眼下马上就要到任公办了,姐姐知道不用叮嘱,你也会用功努力。再过些日子你也要迎娶黄都督家的小姐,乃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延朗他聪颖,学问不在父亲之下,心中亦有远大抱负。宛蓉相信终有一天他也会像父亲那样,做个人人称颂的好官。   她以茶代酒道:“弟弟马上就要好事成双,姐姐欣慰,预祝延朗一切顺遂!”   延朗笑了笑,调皮道:“姐弟齐心,其利断金!”   宛蓉被他逗得呵呵笑,喉咙里的水差点喷了出来。   正说话间,楚桓进来了。延朗起身参拜,被他一把扶起:“本王在外面听见你姐弟二人笑得如此开心,是什么好事,可否说给本王听听?”   宛蓉给他斟了杯茶笑道:“我们姐弟二人玩闹而已,没想到惊扰了王爷。”   “姐弟情深,真让本王羡慕。”他从小父母早逝,上无亲兄弟下无亲姐妹,独身一人。虽然从小生活在富贵荣华堆里,心底却是异常孤独。   延朗领会得快:“王爷要是不嫌弃,我以后就叫您姐夫吧。”   楚桓饶有兴致道:“若论称谓,我本就是你姐夫。咱们也随性自在些,你就叫我姐夫好了。”   延朗笑道:“既是如此,我有话要嘱托姐夫,可要对我姐姐好点。”   “你姐姐是我的王妃,本王当然会对她好。”   宛蓉忍不住笑了笑,若再留他,指不定会说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呢,便吩咐他早些回去。   “我也不敢留你了,你快些回去吧。”   “那我回去了,姐姐姐夫!”   “你快回去吧,待会天色晚了不好走了。”   “那我回去啦!”   楚桓笑道:“来人,送公子回去!”   宾客散去后,府中恢复了平静,只有衡轩院灯火通明,那摇曳生姿地烛火顾盼流转,置身在这片繁华中,仿佛用尽力气绽放光华。宛蓉望着那灯火阑珊的地方,心底腾起丝丝凉意。今夜新婚大吉,王爷已经过去了。燕绡默默为她披了件外衣:“外面风大,王妃要当心身子。”   她接过领结系上,收回那些飘远的思绪,转身回了屋内。只是这会她睡不着,拿起诗书坐在窗下读了起来。天幕之上挂着半个月亮,没有一丝星光。黑沉沉地夜,仿佛是厚重地浓墨涂抹在天际上。夜阑人静,那种百转千回的怅然,反复侵扰着她,使她无力抗拒,翻书的速度有些快。   “燕绡,香炉里多加些檀香。”   “王妃,马上就要安歇了,加这么重的檀香会睡不着的。”   “加吧!”她淡淡道。等到燕绡加完以后,房间里气息越来越浓郁,弥漫在她的周围。这是楚桓身上的气味,一种温润的香味,仿佛就像他坐在旁边一样。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燕绡在一旁提醒道:“王妃,该安置了。”宛蓉放下手里的诗书,朝床榻走去。夜幕笼罩下,一切都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她摸了摸床边,冰凉一片,王爷没有回来,这一夜他都在另一个女人那里。他又怎么可能会回来,昨夜是他们的新婚之喜,那排山倒海的醋意顿时席卷而来。   她掀开锦被,踩着冰凉的地面,一步一步朝梳妆台走去,镜子里那苍白的容颜上有些疲惫。是啊,如果楚桓不曾对她好过,或者她不曾打开心扉过,又何来今日的挣扎。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她对楚桓的情,正如春天的树芽经过风霜洗礼后悄无声息地茁壮生长了。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又惊又害怕。   燕绡为她梳了惊鸿髻,头插鸾凤步摇,里面着窄袖短襦,下穿白色长裙,外罩一件鹅黄拖地长衫,那一袭华丽的身影温和恬静,如雾如烟,恰好掩盖了面上的倦容。   也不知楚桓什么时候过来的,双手从后面悄悄环上宛蓉的腰肢,那温暖的大手一如既往的坚实有力。宛蓉心口一热,再也抑制不住内心地欣喜,回过头紧紧抱着他。“楚桓!”   他怔在那里没有动,片刻后重新将宛蓉揽在怀里,轻柔道:“我回来了。”   宛蓉心头一阵暖流,这一句回来了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有力量,是不是在他心里,这是他的归处,于是往他身上蹭了又蹭。   楚桓似乎心情很好:“早知道蓉儿如此在乎,本王就多娶几位侧夫人了,我喜欢看蓉儿吃醋的样子。” 他嘴角挂着邪邪的笑容,有些不怀好意。   她仰起头傲娇道:“只要王爷乐意,长安美人都可尽归王爷所有。”   楚桓呵呵一笑,轻捏了捏宛蓉的鼻子:“蓉儿牙尖嘴利,本王真是喜欢至极。”   她复将头埋在楚桓的胸膛,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不是蓉儿牙尖嘴利,而是王爷风流倜傥,折尽天下欢颜,爱慕您的女人何其多。”   楚桓抚着她的头钗,定眼看着她:“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个,就是我的蓉儿。本王答应你,以后绝对不会再纳妾了。”   宛蓉不禁心中有些酸涩,在他和另一个女人温存的时候是否还记得她是他心心念念的蓉儿。   “蓉儿,你到底在不在意本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风起 第72章 夜不能寐   他的目光深情款款,如一汪碧池般清澈明亮,那迷人的眼眸中有着腐蚀人心的魔力,一不小心便会掉进他的柔情里。宛蓉内心狂跳不止,面上云霞绯色尽染,尽管心里早就向着楚桓,可是这样面对面的告白,她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握着楚桓的手臂枕在他的肩上,想要告诉他,这万千红尘中自己也不能免俗,心里早就倾慕着他仰慕着他,盼着和他白首,举案齐眉,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就这样一直一直到老。   “王爷王妃,慧姨娘过来请安了。”丫鬟从门外进来道。   宛蓉硬生生将到唇边的话语噎进了喉咙,只冲他温柔一笑。替楚桓理了理衣角,便一起出来接受问安。   卫夫人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马过来请安时,宛蓉正陪着楚桓用早膳,慧姨娘也在一旁。   她穿着一袭鹅黄长衫,带着五凤朝月头钗,打扮得光彩照人。只是这身装扮……还没等宛蓉反应过来,楚桓便将筷子掷在桌上,面色凝重:“你这是什么打扮?还不快去换掉。”   卫夫人不以为然:“臣妾穿都穿了,这时候去换掉,怕是要误了进宫吉时,太后如果因此责怪就不好了。”   慧姨娘默默立于一旁,神色微动。这样明目张胆拿着太后来施压,只会使王爷更为恼火,王爷跟太后的关系早已起了微妙的变化。平时奉承太后就算了,这个时候在楚桓面前搬太后出来无疑是自讨苦吃。   楚桓眉目凌厉,严声道:“郡主怕是还不清楚我楚王府的规矩,既然如此,今日就不必进宫了,先把王府规矩牢牢记在心里,免得以后再糊涂以下犯上。还有你既然进了我楚王府,便是王府的人,必须依照我府中的规矩行事。给王妃请安时,只能随身侍女一名,一切必须以王妃为尊,听清楚了吗?”   卫夫人见楚桓动了怒,便不敢大意,只道“是。”接着便乖乖回去换了衣衫!   楚桓也吃不下了,转身朝里走去。慧姨娘识眼色赶忙着人将食盒抬了下去,也一并退了出去。   宛蓉命燕绡拿来宫服,亲自替他穿上。“卫夫人刚刚进府,许多规矩不懂得,以后自然慢慢会熟悉的,王爷何必动气呢?”   自从穿绿色衣服惹出祸端以后,她再也没有穿过绿色衣服,平日里大多选了鹅黄,浅蓝,绛红。那卫夫人穿着她的华服,带着她的头钗,身边的佣人比她都多,明目张胆地来挑衅,大约让楚桓觉得她被冒犯了。   他系着玉佩腰带:“你是我的王妃,在这王府里没有人可以越过你去。”   宛蓉手心顿了顿,原来楚桓不高兴,是因为她。如果自己出面斥责,必定没什么用,王爷出面等于直接帮她立了威,告诉她们谁才是这王府的女主人。   楚桓一直都在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照顾着她的感受。宛蓉不禁莞尔,嘴角弯起一道线。楚桓总说她笑起来最好看,希望以后的日子笑容能常陪伴着她。当着众人的面在她的额间落下一道吻,便进宫去了。   她走在悠悠长长的廊下,两旁开满了白玉兰,这个季节的白玉兰花倒是格外好看。忽听一阵声音从隔壁传来:“昨天王爷和卫夫人竟然没有圆房。”   “怎么会,昨天王爷可是歇在衡轩院的。”   “我亲眼看见的,今早王爷走后,素云姐姐带着我们进去打扫房间,她要给卫夫人找珠花,便让我替她收拾床榻,结果我看见那床上的帕子是干干净净的。正巧被卫夫人身边的嬷嬷看见了,嬷嬷还将我拉至一旁,斥责如果说出去,她就活活打死我。”   另一个丫鬟惊慌道:“那你还告诉我干嘛,万一嬷嬷知道了岂不是要连累我了吗?”   丫鬟急忙道:“我心里害怕,上个月才被买来的,在这府里说的上话只有静香姐姐你了,卫夫人的嬷嬷好凶呀。”   静香定了定神,看着小红年纪尚小,又无亲无故,心底有些不忍。“既然嬷嬷让你不要说出去,那只要再无别人知道就可相安无事了。你放心,我断断不会说出去的。行了,快走吧。”   等宛蓉走过去时,她们已经离开了。   她顺着廊下坐着,如果那丫头说的是实情,那楚桓他......,宛蓉心底一阵暖流涌过,刚刚还在纠结的那些小九九忽然烟消云散了。只觉得头顶上空白云蓝天,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小丫头名叫小红,是上个月刚被买来的。当时王爷迎娶侧夫人在即,她担心衡轩院的人手不够用,便让嬷嬷去买了一批。都是新人,芷沐用着也放心。   楚桓回来时,她正弯着身子拿着瓢给花浇水。原想着他会在太后那里用过午膳才回来,不曾想这般早。她将瓢递给燕绡,朝他迎去。   “王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暮凉王新纳的董美人诊断出来已有身孕,这会阖宫上下正欢喜呢。太后也十分高兴,留着董美人在身边说话,托他们的福我也可以早些回来陪我的王妃了。”他嘴角挂着微笑,拉着宛蓉的手朝里间走去。   “这事喜事,我明天就备份礼给王叔送去。”   “蓉儿准备就是!”   更完衣后楚桓顺着软塌坐下:“今日我还真羡慕暮凉王。”   宛蓉给他斟了杯茶,玩笑道:“羡慕暮凉王悠然自得吗?”   他轻置一笑:“羡慕王叔又要做父亲了。”   宛蓉道:“太后似乎也很喜欢董美人。”   “董美人是太后身边的人,跟着太后有些年月了,前些时间才去了暮凉王府。”   想了想又接着道:“蓉儿不必担心,你有我楚桓。”   宛蓉掩嘴一笑,顺着另一侧坐下。“听说暮凉膝下已有一子一女,如今董美人又有了身孕,子嗣旺盛,确实可喜可贺。”   他拉着宛蓉的双手牵至身前,深情款款道:“蓉儿,为我生个孩子吧,不管男孩女孩,我都会视他为珍宝,以后绝不让他受半点委屈。”他和别人不同,父母早逝,自幼孤单寂寞,也许他太渴望家的温暖,渴望孩子环绕的幸福。   尽管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无人听见看见,宛蓉依旧羞地面红耳赤,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太医说过她的身子生养上没有问题,相信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可是现在她也希望这个孩子能早早到来,圆了楚桓做父亲的梦想。她靠在楚桓的怀里,握着他的手心,原来幸福是会让人沉醉的,但愿她能一直拥有。   这几日,卫夫人抱病,一直说自己不舒服,连晨昏定省也省了。   “卫夫人进王府到现在,就没见她来给王妃请过几次安。”燕绡道。   “听说她生病了,咱们去看看。”宛蓉道。   “也好,看看她是不是病得起不来了。”燕绡道。   “卫夫人有没有好些?”宛蓉从门外进来。既然嫁进王府,就是这里的一份子,卫夫人抱病,她自然应该来看看 。   “老是心口闷闷的,也睡不好。”芷沐躺在床上,面色和往常一样,白里透红。   “是不习惯吗?”   “我可能跟这个院子八字不合,自从住进来,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好。”   “衡轩院虽说不是最大的院子,但是这里环境却是最好一处。春有桃花,夏有荷花,秋有菊花,冬有腊梅,一年之中庭院都处于四季的变化中,置身其中犹如仙境一般。怎么,卫夫人是觉得哪里不好吗?”   “我已经好几个晚上睡不好了,我就是不喜欢这里,我想换个院子。”   “换院子?”宛蓉想了想也罢,好在楚王府大,换庭院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是高贵的郡主,虽然做不到亲如姐妹,但是好好待她,还是能做到的。   “那卫夫人喜欢哪里?”   “我要换紫澜汀!”   她想了想,倒是有点印象:“不过那个院子有些小,可能没有卫夫人现在这个住得舒服。”   “再大有什么用,我夜不能寐阿。”   燕绡在一旁提醒道:“王妃,那个院子挨著书房。”   宛蓉抿了口茶,紧挨著书房,难怪,不用言明也知道她的用意了。不过王府院子也多,就随她去吧。“卫夫人要是喜欢那里,就搬过去吧。”   燕绡道:“王妃,那里还有个不方便的地方。”   “什么?”   “紫澜汀边上是库房,平时放置些闲散物品,里面不少东西是王妃的陪嫁品,一直放在那也未动过。”   “那把东西搬一下吧,既然卫夫人想过去住,库房肯定也要腾出来的,这样紫澜汀的院子也宽敞些。”   “本宫找人提前收拾一下院子,等你好了搬过去。”   “那多谢王妃!”自从被楚桓训斥以后,卫夫人收敛了些,倒是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跟宛蓉对着干。   宛蓉笑了笑,“你好好休养吧,等好了就搬过去。”   “王妃,干嘛答应她的要求,什么夜不能寐,她什么用心王妃看不出来吗?”   “她就差写在脸上了,本宫怎么会看不出了。不过就是一个院子的事,且随她去吧。”好在王府院子也多,她不想为了这些小事闹得不得安宁,况且头上还有座大山。   整理库房那天,卫夫人也来了,说是要帮忙一起整理。宛蓉见她诚恳,便未阻拦。正好她要去趟法华寺祈福,便留了燕绡在这里看顾着。丫鬟搬东西的时候一不小心掉了匣子,卫夫人身边的素云眼疾手快帮着捡了起来。燕绡忙上前道了谢,便拿着一并搬走了。晚间,燕绡道:“整理库房的时候发现一些陈年旧物,不知道该放置在哪里才好?”   她从法华寺回来已经有些累了,淡淡道:“如果是重要的东西就先放在内室的梨花柜中吧。” 第73章 风起太子府   八月底,出了一件震惊朝野的事。太子被人下毒,长达八年之久,导致一直无子嗣,竟无人发现。   中宫皇后哀伤不已,太子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全部的希望。   宛蓉刚刚从承昭殿出来,看着皇后伤心的样子,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恰逢天上有白玉飘过,她仰头沉思。   燕绡道:“神不知鬼不觉给太子下慢毒,可见幕后之人阴险可怕,其心可诛。当今圣上膝下子嗣单薄,唯有太子和三皇子,三皇子年幼,圣上希望都寄托在太子身上,从选秀之举就可以看出,圣上之偏爱,一切凭太子的喜好去选。就是希望太子延绵子嗣,开枝散叶,巩固南秦江山社稷。这背后指使之人用心险恶,摆明是想让太子断子绝孙,这也太阴险了。”   “所以圣上震怒,严令刑部彻查。”这是宣宗唯一成年的儿子,被寄予厚望,竟然不知不觉被人下毒长达八年之久,宣宗当然震怒,当廷要求彻查。   “下毒的人是太子贴身老奴德安,他原是侍奉皇后娘娘,又被派去侍奉太子,在皇宫里三十多年了,谁也没有想到他竟会毒害太子。”   “所以皇后娘娘才伤心欲绝,那人是她自己派过去的。”皇后怎么也没有想到,害自己儿子的人,是她亲手送进东宫的。   “刑部还未审讯,德安便自裁了,和德安有关系之人,京都抓了个遍,刑部大人们最近忙得不可开交。”这几日长安城人心惶惶,随处可见的兵马,刑部大牢里人满为患。   “怕是有备而来,自然没那么快理清头绪,八年,蓄谋已久,又怎么会轻易让人抓到把柄。这中间又经了多少人的手,还有太医院,想必都牵扯其中。”   “有些位高权重的人都喜欢养死士,德安应该就是,才刚抓到就自裁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德安从几岁入宫,在皇宫里生活了几十年,如果他是死士,那培养他的人真是费尽心机了。”   “天快黑了,王妃,先回府吧,这些日子外面不太平。”   “嗯!”   自从东宫出了事,朝堂上下一片忙碌。楚桓也是早出晚归,一身疲惫。宛蓉为他卸下厚重官服:“王爷辛苦了这几日。”   楚桓握着她的手:“怎么手有些凉?”   她摇摇头:“也许是有些惶恐,臣妾无碍。”   楚桓将她的手放至唇边:“蓉儿为何惶恐?”   宛蓉抚着他的衣袖:“太子被人下毒,无声无息,长达八年,怎不教人惶恐。”   “蓉儿不必害怕,一切有本王在,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蓉儿。”   “昕良媛还好吧。”自从上次在重华殿二人见过面后,一直到现在也没有联络过。   “也多亏了昕良媛,这次下毒之事还是她发现的。目前太子府的人都在软禁中,她自然也是。不过夫人不必担忧,我已嘱咐旁人加以照顾。”   前几日在太子府巡视,发现太子寝宫种了好多旱合花,那旱合花白花绿叶,倒是好看。仔细查过才知道,旱合花是八年前所种下,也正是德安的授意。   每日只取些少量的根茎汁,掺杂在太子的晚间茶水里,长此以往倒也没有人怀疑过,德安伺候太子长大成人,太子也十分敬重他。   罗伊进入太子府有些时日,她不喜欢旱合花,旱合花长在偏远之地,一般人很难知道这花有毒。就是她和宛蓉第一次见时,也觉得这花真特别,还是那个小姑娘提醒她们说旱合花有慢毒。   她对这种有毒的植物,自是没什么好感,若只是用来观赏,倒也无伤大雅。只是有一天突然发现,那旱合花的根茎上都有些细小的刀口,不仔细看时只以为是根茎上的刺痕,这才牵出太子被下毒一事。   宛蓉靠在楚桓的肩上,思绪万千。昕良媛!她哪里会稀罕做太子的良媛,如果她真的想做太子的良媛,就会守着深宫大院,安安静静做她的昕良媛。可是她没有,而是想尽办法,挖空心思地从太子那里得到什么信息,传递给她,与其说是给她,不如说是给父亲。罗伊对父亲的执念,远超乎宛蓉的想象。太子被下毒,朝廷必要重查,江南的案子又是僵局,阻力之大,有太子这事为主导,朝廷雷霆之势下,那么父亲必然方便些。   她拉回思绪:“昕良媛她......不容易,臣妾多谢王爷。”   “你我夫妇一体,言何谢字,蓉儿平安健康,无忧无虑就好。”   她紧了紧楚桓的衣领,有楚桓在,她可以做自己。不用忧思忧虑,谨小慎微,可以坦然自若。   “到底是谁给太子下毒呢?”   “朝廷还在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这天晚间,宛蓉还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外面有些乱。摸了摸身边,楚桓还没有回来。她睁开眼睛:“出什么事了?”   燕绡从外面进来道:“燕王府着火了!”   “什么?”宛蓉顿时睡意全无,从榻上坐起来。“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有!”   她披上外衣,从榻上下来,站在阁楼上。这里能看见西边一片火海,正是燕王府的方向。烈焰冲天,足足燃烧了一夜,天亮时分大火才熄灭,而燕王府也成了一片废墟。   楚桓接近晌午时分才回府,宛蓉见他安然无恙放下心来。“燕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燕王是这次下毒的主谋,朝廷还查出德安是西域细作,潜入中原几十年,行为举止早就与汉人无异。他与燕王来往密切,还在燕王府搜出大量密信,燕王勾结西域谋害太子。”   “那燕王府的大火?”对于燕王,宛蓉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圣上的王叔,年纪很大了,见过一两次面而已。   “他自裁了!”   “难道燕王府上上下下都愿意陪他去死吗?”   “这是谋逆的大罪,就算燕王一家不自裁,一样没有活路。”   是了,这是抄家灭门的死罪,就算没有这场大火,燕王府也一个都活不了,宛蓉只觉得心惊不已。“王爷先去泡个澡,好好休息一下。”   楚桓看到她眼底的担忧:“夫人别怕,有我在!”   她坐在榻上,翻着手里的史书,燕绡端了碟点心进来。“真没想到会是燕王竟然勾结西域谋害太子?”那一夜大火后的燕王府,突然间就像从长安蒸发了一样,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世事变化无常,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听说太子性情大变,时常在东宫打骂侍从,荒诞无度,摔砸东西,也不上朝。”   “朝野上下都知道这事,别说是太子,就是正常人也害怕这种事传递得沸沸扬扬。”毕竟对于一国太子来说这是奇耻大辱。   “圣上下旨遍访名医,以重金酬谢,不知道太子能不能好?”   “也不知道罗伊怎么样?”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罗伊。   “王爷已经打过招呼了,想必太子府的人不会对她怎么样,小姐放宽心。”   十月初,楚桓接了一道圣旨,要去漠北巡查,大约来回要一个月的时间,宛蓉心里虽然舍不得。但是皇命难为,只能盼着他早些回来。   初五,她站在长安城门前,目送着楚桓离开。   “我很快就回来,夫人不用担心!”   “臣妾怎么会不担心,你是我夫君!”   “那夫人现在跟我一起去漠北!”   宛蓉笑了笑,“王爷别说笑了,正事要紧!”   “本王就去一个月,很快就回来。”   “臣妾知道,一个月后是王爷的生辰,臣妾会为王爷庆祝的,还给王爷备了礼物。”   “夫人准备了什么礼物?”   “这个不能告诉王爷,等王爷回来了就知道。”她笑道。   “这么神秘?”   “臣妾说了要给王爷一个惊喜的,现在说了到时候就没有惊喜了。”   “那好吧,安心等着本王回来。”说完在宛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王爷,一路平安,早点回来。”大约是心里有了牵挂,总是有些难以割舍。   那天乌云笼罩,烟雨蒙蒙,楚桓渐行渐远的身姿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里。一个月而已,她安慰自己道。   没有楚桓在身边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特别缓慢。宛蓉每个夜晚数着星辰,也许楚桓在漠北那边也在望着星空,思念着她。即使相隔了万里,但是在同一片星空下便觉得幸福。   还有一个月零十天便是楚桓的生辰了,他跟宛蓉约定最迟生辰前一定赶回来。这是宛蓉为他庆祝的第一个生辰,总想与众不同些。   年幼时生辰,佟氏都会为她放一盏花灯,为她祈求上天的庇护。宛蓉觉得自己也可以给楚桓亲手扎些花灯,等他生辰的时候与他一起放在河里,为他祈福。   闲下来的这几日,她给大姐姐下了拜帖。自从上次听刘绍说她身子不爽,便总想着去看看。中间因为太子的事,便搁置了。没几日,大姐姐便回了贴,请她过府。   宛蓉叫人备了些人参鹿茸,还有一些补品,便携着燕绡一起去了尚书府。早在门前迎接的是薛夫人,她穿着墨绿绣着芙蓉花的服侍,手里拿着佛珠,鬓角隐藏不住的白霜已慢慢跑出来几许。脸上擦了些胭脂水粉,仍然难以掩盖沟壑纵横的粗纹。精神看起来不错,一如从前宛蓉初见她时一样,慈祥和蔼。 第74章 诉心扉   她朝宛蓉行了礼,被宛蓉一把拉起。十多年未见,她还是那个衣着华丽,手理佛珠的妇人,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许多年过去,当初的事情也淡了许多,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寒暄的。客套几句后,薛氏便引她进宛仪的院子,留些空间给她们姐俩单独叙话。   待薛氏走后,燕绡也退了出去。她已许久没有和姐姐单独待过了,两个人都有些拘谨。大姐姐躺在床榻上,脸色有些苍白,比从前消瘦了许多。   宛蓉心中微动,主动坐在床榻边握着她的手:“大姐姐到底生了什么病?”   宛仪回握着她的手,久违的温暖从指尖传来。亲情的力量是巨大的,更何况是一母同胞,指尖的触碰忽然就拉近了姐妹之间的距离。“只是风寒而已,没什么。”   “姐姐平常是最爱惜身体的,也懂得保养,怎么会染上风寒?”   宛仪牵出一缕笑容:“妹妹不必伤心,哪有人不生病的?只是风寒而已,没什么大碍。”   “姐姐可有按时服药?”   宛仪忍不住咳了声便有些气喘:“有,都有。”   她将另一只手也搭在大姐姐的手背上:“姐姐要按时服药,如果有什么药材缺少,着人来差遣一声。姐姐要好好保养身子才是,不然父亲也是担心不已。”如今父亲远在江南办案,要是知道大姐姐的情况,必定忧心忡忡。   她握着宛蓉的手力道有些紧,眼神浓郁,过了会才道:“当初是我抢了你的姻缘,如今妹妹还怨恨我吗?”   宛蓉垂眸,拍了拍她的手:“大姐姐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如今安心养好身子才是。”   宛仪又微咳了几声,神色哀伤:“出嫁那天妹妹对我说过,做了选择便回不了头,日后无论如何不要后悔才是。如今每每想起这番话,心中便五味杂陈,深感愧对妹妹,对不起刘绍,也负了我自己的一生。一念之差,害得我们姐妹二人疏远了快十年时光。十年,哪有什么比姐妹情深,天伦之乐更幸福的事呢。再想想当初那个决定,真是太不值得。我时常想起咱们在江南的日子,祖母,父亲,母亲,妹妹,延朗,我们开开心心的那些时光,仿佛还在昨天似的。我们跟着父亲读书写字,承欢祖母膝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日子了。”   宛蓉的回忆一下也到了江南,喉咙有些哽咽,回神拍了拍她的手:“别说了,大姐姐。当务之急就是好好调养身子,我们来日方长。”   她紧紧握着宛蓉的手,眼泪模糊:“刘绍说得对,我偷了你的幸福,便不配得到幸福!”眼睛一闭,两行清泪潸然落下。   这些年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孝敬高堂,一丝不苟照顾二老起居,每日晨昏定省,风雨无阻。尽心尽力服侍刘绍,打理府中的一切,忍受姬妾对她的嘲讽,这些她都挺过来了。   总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刘绍会有一天被感动的,到那时她的幸福就会来了。原来这些都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空有一个将军夫人头衔。   那天晚上她只是因为要给婆婆煎药没有及时看顾存儿,导致存儿从床上跌落,结果施夫人便疯了一样对她又拉又扯,刘绍罚她在外面站了一整夜,所以才会染上风寒的。   宛蓉目光微沉,曾经因为她的自私的确对她心存怨怼,但是离恨还差了很远。大姐姐她和别人不一样,自幼起点高,前途一片光明,她是清高的官家小姐,心中亦不甘没落。被太子退婚后对她的打击无疑是毁灭性的,如果不想未来在灰暗中度过,那么刘绍自然成了最合适的人选。   人生很多事没有办法分清对错,她虽然自私,却不过是为了自己有个光明的未来罢了。当时唯一怨怼大姐姐的也是这一点,她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拆了她和刘绍的姻缘。可是也因为这样,她遇见了楚桓,才知道什么是可以付诸生命,超越一切地爱。   今天大姐姐能开诚布公地跟她说这些,说明大姐姐真的想通了,便没有辜负她们之间的姐妹深情。虽然没有了那十年,却换来她们今后更亲近更牢固的姐妹之情。   宛蓉哽咽道:“还好我们都好好的,以后我们还是最亲近的家人。母亲临终说希望我们姐弟三人好好相处,不要像她和韦姨妈那样,这是母亲的心愿。”她没有什么可以替母亲做的,只能希望母亲在九泉之下少些遗憾,心安一点。   宛仪眼里闪着亮光:“妹妹不恨我吗?”   她看着被子上的海棠花,晕染了一大片。就如还在江南时,院子里那成片海棠花明媚了整个春季。微微笑道:“大姐姐多虑了,妹妹从来没有恨过。”   宛蓉并不恨她,只是有些不理解,不理解她执拗要嫁与一个本不爱她的人,也许有人说这世上哪来这么多爱,只有合不合适。可是爱是立足根本,若无爱,只看合不合适,那人生的欢愉便没了滋味。   从尚书府回来后,宛蓉一直静静地坐着。桌角摆放着一个黑色锦盒,这个盒子里装着一份年少时的懵懂和苦涩。那年牡丹花开,一袭红衣少年风度翩翩,明媚了那一院子的春色,也明媚了她的眼。像是大人们开了一个玩笑,众人闹一闹,便都散去了,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王妃,宫里的瑾嫔娘娘设宴,邀请王妃前去赴约。”燕绡从门外进来道。   “瑾嫔?太后呢?”   “太后去了太虚宫祈福祭拜,不在宫中。”   宛蓉才微微放下心:“那准备准备。”   “想必瑾嫔娘娘也是算好了日子。”   等宛蓉到的时候,发现昕良媛也在。这还是罗伊入太子府后,宛蓉第一次在正式场合见到她。罗伊一身绿色长服,看起来秀丽端庄。   瑾妃娘娘道:“先前就听说昕良媛和楚王妃神似,本宫今天瞧着还真是。”   宛蓉微颔首:“娘娘设宴款待,妾身不胜欣喜。昕良媛是妾身的义妹,我们一起长大,有几分相似也属寻常。”   “听说太子纳昕良媛是因为一幅画,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画,本宫倒想看看。”   “是妾身昔日和太子相遇的画。”罗伊道。   “我们这位太子平日里就是喜欢画画。”   “娘娘说笑了。”   瑾妃道:“你们二人随意,本宫去换件衣服就来。”   她和昕良媛道:“是。”   待瑾妃走后,宛蓉拉着罗伊的手:“你可还好?一直想见你,就是没有机会。”   罗伊神色慌张,把手往回抽,袖口处一道疤痕隐现。   宛蓉心中疑惑,褪了褪她的衣袖发现手臂上数条疤痕赫然在目,心惊不已:“这是怎么回事?”   罗伊隐忍不发,只是垂泪。   “太子?”   罗伊眉心微动。   她心下愤怒:“这是为何?他干吗这么对你。”   罗伊用帕子拭了眼泪:“太子知道被下毒后,性情大变,时常羞辱与我,说.......”   宛蓉追问道:“太子说什么?”   “说我根本不是画像上的人,只是替身。”   “你承认了?”   “没有!”   宛蓉看着她手臂上深深浅浅的伤痕,心疼不已,双眼有些模糊道:“你受罪了。”   她摇摇头:“老爷可好?”   宛蓉点点头:“父亲安好。”   她这才放下心道:“只要老爷一切都好,罗伊心甘情愿。”   宛蓉手心顿了顿,终究不知道说什么。“好生照顾自己,切莫挂心别的,既然已经进了东宫就安心侍奉太子左右。”她只能言尽于此。其他的,都是各凭本心,毕竟劝人劝己难劝心。   说话间瑾妃换好衣物已经回来入席,笑道:“两位夫人聊什么呢,手拉着手,可见姐妹之情深。”   宛蓉松开罗伊笑道:“昔年一起长大,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陈大人好福气,一位是太子的宠妾,一位是楚王的爱妃,可是占尽了我皇家恩宠。”   宛蓉颔首:“皇恩浩荡,惠泽天下,是我和昕良媛的福气。瑾嫔娘娘昔日的恩情,臣妾亦是铭记于心。”在太后宫中时,瑾嫔得了消息带着三皇子前去。助她拖延时间,此间种种,宛蓉便欠她恩情。   她笑了笑:“都是一家人,王妃何须如此客气,饮酒才是。”   “瑾嫔娘娘请!”   回去的路上,宛蓉坐在马车里,燕绡道:“瑾嫔为何频频对咱们示好?”   宛蓉闭着眼睛:“何以见得是示好呢?”   “太后宫中她带着三皇子前去搭救小姐,今日又做东,让小姐和罗伊得以相见,不是在示好吗。”宛蓉出入太子府的确不方便,罗伊只是妾室,只能默守深闺。二人若是常来常往,又不知道会有多少是非。瑾嫔从中牵线,的确省了很多麻烦和口舌。   她吐了口气:“也许是试探呢?”   燕绡不解道:“那瑾嫔娘娘要试探什么?”   宛蓉依旧未睁眼:“瑾妃娘娘聪慧过人,不是简单的人。近来不太平,以后的事谁知道呢。瑾嫔娘娘出身不高,没有娘家依靠,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别忘了,她膝下还有一个三皇子,楚粤是她的依靠,也是她的牵挂。”   “小姐的意思是说,如今太子刚出事,瑾嫔娘娘便按捺不住了?”   “瑾嫔娘娘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人,有她自己的盘算。”   “难道瑾嫔娘娘有意争储?”   “圣上膝下只有太子和三皇子,她是三皇子的生母,自然要为三皇子打算,也为她自己打算。”   “可是三皇子才六岁?再说圣上也没说过要废储,她是不是太着急了些。”就算太子有些荒诞,应该也比一个六岁的孩子靠谱吧。   “燕绡,我想休息会。”宛蓉淡淡道。这深宫大院,皇亲国戚有哪一个是简单的,她只觉得无比的累,靠在燕绡肩上,还有罗伊身上的伤都让她倍感无力。   燕绡也不再追问:“小姐好好休息就是。” 第75章 鲛绡   楚桓果然如他答应过宛蓉的一样,生辰前两天回来的。   “王爷回来了,小姐!”   “真的吗?”宛蓉欣喜道。   “已经进了内院。”   一个多月没见,楚桓阴沉着脸,半点也没有见到她的欢喜。   她奉了茶,“王爷怎么了?”   楚桓坐在榻上不语,也没有伸手接过茶盏。宛蓉只能将茶放在他的旁边,顺着他的身侧坐下。   从前父亲有心事的时候,母亲总是默默陪着他,所以她小心翼翼地守在旁边,想等王爷心情好些的时候也许会想找个人聊聊。   楚桓一直安静地坐着,紧绷着面孔,宛蓉还是第一次见他眉头紧锁独自伤神。他不说宛蓉便不问,碗里的茶凉了,她便起身上前重新添一些。   哪知楚桓见她近身,忽然抓住宛蓉的手腕,直怒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王爷说什么,你弄疼我了。”   “你和刘绍到底什么关系?”   宛蓉浑身一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时顾不得手腕传来的疼痛。“王爷这话何意?”   “回答我!”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宛蓉,扑面而来的怒气将她压得快喘不过气来。   宛蓉望着他的眼睛道:“王爷明知故问,他自然是我姐姐的夫婿,是我姐夫。”   楚桓垂头,冷冷一笑,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已是无穷无尽的怒火,比刚才更加骇人,红着眼睛冲她吼道:“好一个夫婿,好一个姐夫,既然是你姐姐的夫婿,为何你们之间还有男女私情?”   她脑海“嗡”的一下,全身的血液从脚底翻涌回心口。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击,瞬间闷得喘不过气来。震惊道:“什么私情?”   楚桓面如冰霜道:“事到如今王妃还打算瞒着我,欺骗我下去吗?”   “欺骗?何来欺骗?”   “你还不愿意说?枉费我楚桓这么用心用力待你!”   “王爷到底要臣妾说什么?”   “你们之间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 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他面上满是愤怒,眼睛通红,根本听不进去宛蓉说什么,一把甩开她的手大步跨到柜前。用尽全身力气将柜门砸开,取出里面的锦盒放置她面前冷冷道:“那这个是什么?”   宛蓉浑身一震,那个锦盒?   “这个便是你们苟且的证据。”   苟且?她脑海“嗡”的一下,仿如晴天霹雳一般,楚桓竟然说她与刘绍苟且?她又何时与刘绍苟且?宛蓉一个不稳,踉跄后退一步。   卫夫人闻声进来时,却被楚桓吼了出去。“滚出去!”   “衡阳郡客栈里,你紧紧抱着这个盒子,连性命也不要,你就这么在意他吗?”   “不是的,楚桓,你听我说。”   他紧追不舍,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宛蓉,丝毫听不见她说什么,抓着她的手腕道:“你还要说什么?那把九孔长笛,可是你送给他的私情证物?”   宛蓉能听见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和心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身体微微有些颤抖,脖子上青筋凸起,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迸发的火焰是嫉妒还是伤心她已分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快要被那团火焰吞噬了一样。   面对楚桓突如其来的暴怒,宛蓉瞬间心乱如麻,整个身子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因为楚桓还抓着的她手腕大约已经倒了下去。   她知道,楚桓一定是听别人颠倒黑白地说了什么,才会恼凶成怒来质问她。   只是现在她无可争辩,垂首道:“我的确与刘绍曾有过口头婚约。”   桌子上的茶盏连同锦盒瞬间都被楚桓一扫而尽,那破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刺耳。匣子咣当一声落在地上,里面的白手帕悄然滑落。仿如是一抹黏在衣服上的血迹,令楚桓厌恶之极。   她吓得一跳,捏着手中的帕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已经心慌意乱。那枚白色的锦帕提示着宛蓉多年前的一个午后。   “我父亲说等你们回到江南合了八字,我们便正式定亲啦。这个锦盒里是我送你的礼物,妹妹放心,以后在长安我会罩着你的。”往事如烟,斯人往矣,只有这个尘封已久的手帕还幡然一新。   楚桓愤然转身离去,那潸然的背影冷漠而又决绝。   “楚桓!”地上的碎片格外扎眼,宛蓉身体一软,跌坐到地上,仿佛已经耗尽了半生的力气。此时此刻身心俱疲,泪如泉涌,半分动弹不得。   燕绡不知何时进来的,咬着牙道:“不知道是谁在王爷面前乱嚼舌根,分明是想陷害小姐。”   锦盒!九孔长笛!其他人又怎么知晓?只是现在的她疲惫不堪,已无暇顾及那么多。   燕绡一边收拾碎片一边哽咽着道:“小姐再去找王爷谈谈,误会说开就好了。”   “王爷刚才走得那么决绝,甚至都不愿意听我说。”从大婚到现在,楚桓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这是第一次。   “王爷发脾气是因为在乎小姐,这里面肯定有人做了什么,惹得王爷误会,只要小姐和王爷说开就好了。”   “如果什么事都能说得开,这世上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恩怨纠葛呢。只是燕绡,他为什么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我。”宛蓉握着燕绡的手蹲在地上,眼里的泪水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燕绡泪眼模糊道:“小姐去找王爷吧,跟他说清楚,王爷他那么在乎小姐,一定会理解的。”   燕绡的话使她莫名燃起了一点希望。从她进入楚王府的那一刻,原本只是希望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楚桓的真心,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   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一个人用心对待,也许燕绡说得对,楚桓只是对她有误会,说开了就好。毕竟过去那些快乐并且实实在在的日子历历在目,也许楚桓只是一时生气而已。   夜晚,宛蓉鼓起勇气,要去找王爷想跟他解释清楚。   等她端着汤碗进去时,楚桓正坐在书房黯然伤神,大约知道是她进来所以头也没抬。虽然如此,宛蓉心中仍有些欢喜,起码楚桓还愿意见她。   室内静悄悄的,一个丫鬟都没有。   宛蓉将炖品放在他面前,柔声道:“王爷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先吃些东西吧。”   楚桓没有吱声,侧坐在书桌前,依旧十分冷漠并且伤心。   香炉里的檀香已经快没有了,静怡的香气淡了很多。宛蓉又重新添了些进去,盖上。   终究是楚桓先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宛蓉吐了口气,定神道:“王爷心中有疑问,所以臣妾来了。”   他轻置一笑,心中的确有疑问。适时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到门前瞧着夜色叹息一声:“我只是不明白,既然你与刘绍两情相悦,为何还会嫁给我?”   天已经黑透,半点星光也没有,夜幕的降临总是会将人笼罩在黑暗之中。   “臣妾从未想过要隐瞒王爷什么,早在一年多前从连州来到长安时便告诉王爷我曾有过婚约,只是这中间的细节王爷并不知情。”   是了,因为太子选良人,那天楚桓想去见见她。自从连州一别他心中的思念就日益增长,等他们到了长安,也总是想着法得去见她。   不过那时她并没有待嫁女儿的欣喜,神色冷淡。问楚桓为什么要娶她,还说她曾有过口头上的婚约。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连州知县家的小子,并不以为意,哪知另有缘由。   楚桓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凄笑,他悉心呵护的人捧在手心里的人,也许根本就没爱过他,心里装的都是另一个男人,那个一直留在身边的锦盒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如果不是这次去漠北巡查,怎么能同刘绍一起喝酒?又怎么能亲耳听见他醉酒后唤的是宛容的名字。那声蓉儿妹妹,当真如利刺一样扎在他的心里,恨不得当场将他千刀万剐。   他依旧背对着宛蓉轻呵一声:“是本王愚不可及!”   她心里隐约一痛,望着楚桓挺拔的身影道:“在我八岁那年,我父亲还是江南东道,大姐姐也是待嫁的太子侧妃,汉山静王后世孙刘承锡乃家父至交,所以父亲曾经有意将我许给他家的小公子刘绍。后来家中突然生变,父亲被贬,大姐姐被退了婚,家中一时天翻地覆,大姐姐心如死灰在佛堂带发修行。我和刘绍虽然有过口头婚约,但是并未正式定亲,后来皇上开恩大赦,将大姐姐赐婚给刘绍,也免了她一生的苦楚,整件事情的始末就是这样。”   楚桓沉思了会道:“这样说来,夫人嫁给我,完全是阴差阳错了?”   宛蓉双手垂下,上前一步斩钉截铁道:“我与王爷是注定的姻缘。”如果没有衡阳郡那场大雪封路,他们又怎会在茫茫人海中相逢,可见姻缘的线早就将他们牵连在一起。   楚桓眉心微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个锦盒,还是你对他余情未了?” 第76章 黯然神伤   “我没有。”余情未了?为什么总是带着伤害的言语来羞辱她?那个锦帕只是一段时光的缩影,只是一件物品,就像她爱惜自己的每一件东西一样。   五岁时琴若打碎了她的琉璃灯,结果她哭了整晚。于她而言,每个物品都是宝贵的,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她真的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是楚桓想的那样,余情未了。   楚桓转过身,眸中盛着火焰:“夫人没有,难道刘绍也没有吗?那把九孔长笛听说他可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阿。”他怎能容忍有人觊觎他的夫人,就是韩烨和太子出来横刀夺爱,他都不允许,更何况是其他人,谁也不可以!刘绍区区一个驻地将军,还存有这份心思,该死!   宛蓉心口一震,望着楚桓道:“他和大姐姐成亲数年有余,又有施夫人陪伴在侧,膝下已有两子,位列云麾大将军,臣妾相信刘绍绝非浅薄之人。”   楚桓冷道:“是吗?他喜欢你姐姐吗?我可是听说你姐姐在尚书府过得并不如意阿。”   宛蓉沉静道:“夫妇之间,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他们之间境遇如何,旁人也都只是道听途说罢了。况且大姐姐和刘绍已经相伴径年,就算从前有过矛盾误会,但是迟早都会琴瑟和鸣的,因为这个世上谁又忍心辜负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呢。”   楚桓忽然看着她的眼睛:“那你呢?可有辜负过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天已经黑得透彻,一点星光也没有,书房的灯火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没有坦诚相告她和刘绍的那段过往。尽管有诸多原因,但是错了就是错了。他终究是从别人嘴里了解到那段过往,比欺骗更可怕的便是不被信任吧,所以楚桓才会心灰意冷。   她有些无力:“对不起!”   楚桓心沉到谷底,垂头道:“从今以后,王妃就在府中好好呆着吧,依旧做个称职的王妃,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从来到王府,你处处周到体贴,从未出过一点差错,现在想来你大概只想做个称职的王妃,对我楚桓半点真心也没有过。”   自从宛容进了王府,便一直恪守着王妃本分,从来没有行将踏错过。待人接物得体大方,凡是只做分内的事,挑不出任何错来。大约从她嫁进来的那一刻开始,便只想一心做个挂名的王妃,对他楚桓没有真心也没有期待,他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这一刻宛蓉突然心生悲凉,已无力再去申辩。不知不觉中,两人之间的误会竟然如此之深。她处处得体,生怕行将踏错,是因为宫门王府不比别处,岂能容她随心所欲。   这些年小心翼翼习惯了,害怕因为自己的言行举止惹来麻烦,更怕给家人添上麻烦,所以未敢有半点逾越。可是在楚桓的眼里,她只是行将就木,一具不爱他的躯壳而已,楚桓是这样看待她的。“王爷!”   楚桓顿了顿抬起头:“我今晚去芷澜汀。”   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尖刀一样,扎在宛蓉的心头上。那利刃之下,鲜血淋淋。   宛蓉仰着头在长信阁的院子里久久站着,眼泪不断落下。银色的月亮散落一地,天气已经很凉了,可她丝毫没有感觉。看着月亮,那么高,那么冷,就像楚桓与她的距离已经遥不可及。   燕绡拿了件披风过来,哽咽道:“王妃,你已经站了几个时辰了,要是着凉了该如何是好。”   “燕绡,你知道吗?王爷不会再回来了。”   “王爷只是一时生气而已,等他明白了自然会来找王妃的。”   “不会了,他再也不会来了。”   这长信阁,他以后都不会来了。   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短,就像做梦一样,现在梦醒了,再也不会做这样的美梦了。她仰着头,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滑落。   “你的眼泪那么宝贵,就像天上的星星,落在地上多可惜呀。”   回忆会让人难过,拥有后失去,才是最痛苦的。如果楚桓从没有对她好过,该多好!   十一月十六是楚桓的生辰,宫里一早就派人送来赏赐品,以贺他的生辰之喜。太后在祥懿宫摆了宴席,楚桓携着卫夫人进宫了。这几日卫夫人格外地受宠,也如她所愿。   楚桓每年的生辰皆有内侍省一手操办,今年也不例外。宛蓉原本想着等他从漠北回来陪他过个特别的生辰,却没料到成了如今的局面。   王爷不愿意见她,大概也不愿见到这些花灯吧。宛蓉掌心划过花灯,心里好无着落。王府后面有条护城河,那里少有人出没。就算在那放了,大概也无人知道,她这样想。   每一盏花灯上都有一句祝福的话,是她亲手所写。母亲说过,心诚则灵。“岁岁今朝”“平安如意”“福乐绵绵”........还有最后一句是她最想对楚桓说的。楚桓曾经问过宛蓉是否在意他,当时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打断了。   在她心里楚桓早就占据着满满的位置,可是这些已经没有机会告诉他了,便将这一番心意刻在了花灯上。   当花灯随着流水飘去时,那字面也隐现了出来,“与君同在。”   河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花灯,传说天上有位侍者神仙,专门引渡祈福的花灯,最后侍者会按着祈福语保佑被祝福的人,她对楚桓的心意全都刻在了这些花灯上。   等她回到王府时,楚桓已经带着卫夫人从宫中回来了。芷澜汀的丝竹声悠悠扬扬,大约是卫夫人还在替他庆祝吧。   燕绡回来时有些垂头丧气,又怕她伤心,断断续续道:“王爷说.....请王妃早些安歇。”   虽然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依旧会有点难过,这已经是宛蓉第三次派人去请他了!   她吐了口气淡淡道:“罢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晚的月亮又大又亮,冷冷清清的悬挂在枝头上,只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铅尘。“你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燕绡有些不放心:“王妃!”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没事的。你先去休息,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   燕绡知道劝不动,只得无奈退下。   她坐在廊下,月亮渐渐向西移去,芷澜汀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在夜幕下楚王府是那样的安宁,沉寂在如华如水的月光下,就连芷澜汀也被罩了一层神秘地色彩。   原来她和楚桓的情份如此之短,就像做了个梦,梦里楚桓呵护着她,保护她,给她许多许多的爱和温情。可是这个梦那么短,还没来得及感受,它便如月光一样散去了,投身到别人怀里,一个对他充满爱意的女人怀里。芷沐那么喜欢他,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心口隐隐在滴血,她无力地靠在柱子上。   今天一大早卫夫人来给宛蓉请安的时候,面若桃花,洋洋得意。众人都在,慧姨娘含笑道:“郡主气色看起来极好,可有什么保养的良方,我们也学学?”   她盈盈一笑:“人逢喜事精神爽,补品脂粉哪里比得上心头舒服呢,这心情好了自然就容光焕发了,王妃说是不是?”她答着慧姨娘的话,眼睛却望着宛蓉。   这几日府中风向突变,在座之人心如明镜。如姨娘被降位以后,倒是消沉了一段日子。这几日看到转了风向,楚桓娶了卫夫人,又冷落了王妃,心里多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慧姨娘倒是和从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变化。菌姨娘也在,只是依旧不说话,长信阁难得如此热闹。   宛蓉无奈浅笑:“是呢。”   芷沐瞧了瞧宛蓉,意有所指道:“倒是王妃这几日看起来精神欠佳,可是身子不舒服?”   宛蓉垂眸含笑:“大约是换季的缘故,多谢卫夫人关怀。”   芷沐甩着手中的帕子,眸中尽是戏谑之色:“季节变化是常有的事,王妃只要好好调养就是。要是人心变了,又怎么调理呢?”   宛蓉被王爷冷落早已阖府上下尽知,但如她这般精心戏谑的还没有。受人冷语,也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家道中落时,她寄人篱下,冷言冷语也听惯了,如今听着,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风水轮流转,原来王爷也不是王妃一人的。”如兰轻笑道。   “再怎么转,应该也转不到如姨娘那里。”慧姨娘道。从前如兰一直仗着侧夫人的身份打压她和菌姨娘,现在没了位份,同她一样,当然不想再忍她。   “你.......”   “好了,要没什么事,都先回去吧。”宛蓉道。她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这深宅大院里勾心斗角。   正说话间,楚桓却突然进了来。边走边道:“既然王妃身子不爽,打理府中的事务暂时交给卫夫人吧。王妃也可以好好歇着。”   宛蓉微微一怔,有些恍惚。几日不见,楚桓轻减了许多。   她依然记得当初从如夫人手中接过管家之权的情景,那是她进府两个月后,如夫人依旧不肯放权,是出了放贷的事楚桓出面并以大不敬为由将管家之权拿了回来,还降了如夫人的位份。如今历史重演罢了,这些本就是楚桓给的,现在收回,送给别人又有何不可。   沉声道:“好。” 第77章 别走   楚桓微微愣了下,他没有预料到宛蓉会答应的那么爽快,不过神色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嘴角轻扬,宛蓉连他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这区区管家权,他就是将世间最好的东西放在她眼前,也没有那个锦盒来得重要。   待他们走后,宛蓉用手撑着头,又隐隐开始疼了。   燕绡道:“我去找王爷。”   宛蓉一把拉着她:“不要。”   “那奴婢去请大夫。”   她摇摇头:“内室有宝荣丸拿来与我吃些就好。”   “这宝荣丸也快没有了。”   “过两天你去药房取来就是,不是一直都有配着吗?”   燕绡服侍她用过药后:“王妃难道看不出来吗?卫夫人居心叵测,大概早就知道你与王爷之间的嫌隙了。”   宛蓉撑着头,心口有些烦闷。“梨花柜中的那块手帕,若是无人操纵又怎会平白无故地被翻出。”   燕绡惊道:“难道是那日搬家?”   宛蓉隐约记得,那日她出门上香,整理库房的时候卫夫人自告奋勇说要来帮忙。现在看来从她换院子开始,再到处心积虑地向她示好,这一切似乎都已经事先安排妥了。   她露出一抹冷笑,终究是她阅历太浅。   沉浸片刻后,心头又浮出另一团疑云。卫夫人居心叵测算计她,宛蓉相信。只是卫夫人又如何得知手帕和长笛的事,这些极其隐晦的事若无人向她告密,卫夫人断断不会知晓内情。   刘绍不会害她,燕绡对她忠心耿耿,还有谁会千方百计的联合卫夫人要置她于死地,离间她和楚桓?   还有王爷说亲耳听见刘绍醉酒唤她的名字,云麾大将军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想到幕后还有一个未知的神秘推手,宛蓉便一阵颤栗。   此刻头痛欲裂,那纷乱的思绪她已无暇顾及。便叫燕绡扶着去躺下,睡睡醒醒,总是不踏实。直到后来喝了安神汤,才一觉睡到清晨。   外面一阵熙熙攘攘的声音,也不知燕绡跟谁起了争执。宛蓉起身披上外衣,走到门前瞧了瞧,原来是跟卫夫人身边的嬷嬷。那嬷嬷正气急败坏,面红耳赤指着燕绡一通骂:“贱蹄子,谁给你那么大胆子,也敢拦着我不放?”   “奴婢都已经跟嬷嬷解释过了,王妃还在休息。既然嬷嬷是奉卫夫人的话来讨帐本,那等我们王妃醒了再过来不是也一样吗?”   呸!那嬷嬷啐了燕绡一脸,嘴里骂道:“我们夫人乃是郡主,她想要的东西一刻也等不得。贱俾也敢顶撞与我?早晚把你这蹄子打烂了。”   “嬷嬷有理说理,骂人做什么?”   那嬷嬷红着脸:“我不仅骂你,还要打你。”说着只听“啪”地一声,燕绡脸上顿时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宛蓉心中一惊,赶紧上前瞧了瞧,只见燕绡半边脸已经火辣红成一片,这一巴掌嬷嬷可是用了全身的力气。   燕绡双眼蕴满了泪水,委屈的像个孩子。从小到大,她还没挨过打,今天头一回。   宛蓉心疼得替她擦了擦脸上的口水,心里怒火中烧,转身就向那嬷嬷挥了一巴掌过去。   只听“哎呦”一声。   她淡淡道:“这一巴掌是还给嬷嬷的,以后来本宫这里嬷嬷还是客气些好,毕竟您那么大年纪了,也应该爱惜些脸面才对。”   那嬷嬷捂着脸:“这贱俾顶撞与我,老奴小惩大戒,替王妃您管教一二。”   宛蓉冷冷道:“嬷嬷的手未免伸得太长,本宫的人自己管教,还轮不到您老人家在这动手动脚。卫夫人要是有意见,尽管让她来找本宫。”   那嬷嬷理亏,也不敢久留,携着下人回去复命了。宛蓉着人拿了药膏过来,亲自给她涂上。“这个药膏效果不错,大概明天就会消肿了。”   “王妃其实可以不用替我出头的,这一巴掌奴婢挨得起。若是因此得罪了卫夫人,她又该借题发挥了。”   宛蓉涂着药膏淡淡道:“只要我在,这府里就没有人可以欺负你。”手心忽然顿了顿,想起楚桓曾对她说,“这王府没人越过你去。”   昔日之言,言犹在耳,只是境地却不同了。幼年家道中落,人情冷暖,早已习惯。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是她自己贪心了。   只是燕绡不同于别人,她们自幼吃一处睡一处,感情醇厚。燕绡比她大两岁,总是悉心照料着她,心里眼里只有她。从前在赵家也好,在范家也好,跟着她东奔西走,一点怨言也没有。如今时过境迁,这份情谊宛蓉始终记在心里头。没有人可以在她这里,欺负燕绡。   果然卫夫人跑到楚桓面前哭哭啼啼:“王妃打了我的嬷嬷,王爷要替我做主。”   楚桓道:“打了就打了,你哭什么。”   “王妃打我的嬷嬷就是羞辱我。”   “王妃为什么要打你的嬷嬷?”   “她对王爷将管家之权交给我,心里不满。嬷嬷上门要账本,便被她打了。王妃心里怨怼王爷,也怨怼我。”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不管,王爷要替我做主,我堂堂一个郡主被人羞辱,以后要怎么在王府立足,又怎么管理后宅之事?王爷.....”   楚桓沉思了会,无奈道:“来人,罚王妃闭门思过一个月。”   进入十二月,连续下了几场雨,宛蓉的头疼症又犯了。宝荣丸已经没有了,燕绡跑到药房去取,没过多久便空手而归。“药房的人说如今下了几场雨,药材稀缺,要先紧着卫夫人的宁香丸先做,王妃的还要等些日子。”   宛蓉坐起身,如今虽说是卫夫人管家,可她依旧是王妃,药房的人自是不敢怠慢,无疑是有人吩咐过。她提了提锦被:“罢了,好在不是十分厉害,等些日子也无妨。”   燕绡急道:“要不奴婢去请王爷过来?”   宛蓉拦道:“不行。”   楚桓这些日子很少回府,也许是不想面对她吧。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惹王爷生厌。   燕绡道:“王妃这样头疼也不是办法阿。”   宛蓉安慰她道:“我真的没事,休息休息就好了。”   这天夜里窗外下着漂泊大雨,她头痛欲裂,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叫着楚桓的名字。燕绡从外间进来见她的状态很不好,便焦急道:“我去找王爷。”   “不要。”宛蓉刚想抓着她,不让她去。哪知燕绡已经急忙跑出去了,她一不小心扑了个空,便从床上滚了下去,全身疼得厉害。“来人呐!”   过了一会,依旧没有人应声。是了,如今她被禁足,哪里有人。   宛蓉躺着冰凉的地板上,全身无力,迷迷糊糊中见有个人影朝她奔来。一把将她抱起,那怀抱温暖又舒适,宛蓉靠在他的胸膛,直到他将宛蓉放在床上,又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朝燕绡询问道:“去请太医了吗?”   燕绡恭敬答道:“宫里太后欠安,所有太医都在宫内当值呢?”   楚桓眉头紧锁:“王妃有没有按时吃药?”   燕绡也不敢隐瞒,将事情原委一并告诉了楚桓。他听后面色有些难堪,厉声道:“先去药房拿药,再告诉管家去宫中请魏太医过来,就说是我的话。告诉药房的人,从今以后,王妃的药一定提前备着,若是稍有差池,本王严惩不贷。”   燕绡得了命令,便急忙去了药房。   楚桓坐在床边,眉心紧锁,见宛蓉额头冒着虚汗,拿起一旁的帕子轻轻替她擦拭。直到燕绡回来,待宛蓉服用过药后,他才准备起身离去。   宛蓉听见他唇边传来一声叹息,就像心底原始呼唤,那叹息的哀愁声激荡着她的心灵,油然而生一股悲悯和不舍。   这些个日日夜夜,她每时每刻都在思念和痛苦中煎熬着,看见楚桓的那一刻忽然变得脆弱敏感,哪怕像个孩子一样挽留他也好。所有的自尊和自重又算得了什么呢,起码这一刻她可以低到尘埃里。   她迷迷糊糊中抓住楚桓的手:“别走。”   楚桓怔了怔,手心一震。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   宛蓉紧紧拉着他的手,这温暖如初的手此刻一点不愿也不想放开。昏昏沉沉道:“别走,别走。”虽然头痛难耐,意识淡薄,但是想要留住楚桓的念头是那么强烈,发自心底的呼唤和渴望。   有许多说不出来的话,还有许多想告诉他的话,最后都化作了这两个字的祈求。甚至一瞬间有个卑劣的念头,她身体不适,楚桓会因为怜悯而留下吧。   卫夫人突然进来道:“王爷,宫中派人来传话,太后凤体抱恙,着我们前去侍疾。”   楚桓的手僵在半空中,停留了会,终究无力垂下。   他淡淡道:“知道了。”   楚桓朝燕绡道:“好好照顾王妃,这里一刻也离不开人的,多唤几个人过来。”   “是!”   临走的时候他回头瞧了瞧卫夫人:“王妃的药,你可知怎么回事?”   卫夫人神色慌张:“妾身有罪,疏忽对下人的管教,才导致药房那帮下人们目中无主,妾身一定严加责罚。”   楚桓冷哼道:“要是再有差池,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卫夫人浑身一震,忙惊慌应道:“是。” 第78章 不虞之隙   药房的事情本就是她所为,楚桓已经冷落王妃,这个时候落井下石也不会有人追究。她对楚桓又爱又怕,当初得知楚桓要娶别人,一气之下回了洛阳,本以为有太后施压楚桓会回心转意,等她再来长安的时候人已经进府了。这一切原本都该属于她的,只是如今来得晚了些,可终究还是她的。   太医来的时候楚桓已经进宫了,那太医神色恭敬,仔细把脉观察了会才道:“王妃这是有喜脉了。”   宛蓉心中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太医可有把握?”   太医点头道:“王妃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只是脉象复杂,大约近来神思忧虑,五内不安所致,所以胎息有些不固。待臣为王妃开几幅安胎的方子,按时服用,便可安胎定神。这些日子里切不可劳心劳力,只能静卧在床休养。”   宛蓉心底欢喜:“多谢太医,如今太后凤体抱恙,此事还望太医不要声张才是。”   太医知晓轻重,点头道:“是。”   待燕绡将太医送出府后,兴奋地朝她拜道:“恭喜王妃,贺喜王妃,这下你和王爷之间就是有天大的误会也解开了,世子来得真及时。”   宛蓉微微一笑,这个孩子她的确期盼已久。“哪里一定是世子呢,也许是位千金呢。”   燕绡俏皮道:“即使是位千金,也一定和她娘一样貌美如花,王爷也会喜欢至极。”   宛蓉笑道:“就你贫。”   “要不要着人进宫给王爷传个信,如果知道王妃有孕,王爷一定开心得不得了。”   如果是从前,宛蓉一定会迫不及待地想告诉楚桓,可是清醒后的她并不想用孩子换取楚桓任何好感。   她那一丝卑微的祈求,待完全清醒后便不会再有了。“再等等吧,此时太后抱恙,他万不可分心才是,太后那边要紧。”   燕绡道:“是,那其他人呢?”   宛蓉沉吟了会:“先不要声张才是。”   因为这个生命的到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和满足,一种母亲的使命感和责任,督促她坚强勇敢,血液将两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宛蓉摸了摸肚子,尽管现在什么也摸不到,但是那种期待已久的喜悦,占据了满满的身心,还记得楚桓让她生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不管男孩女孩他都喜欢。   楚桓从宫中回来已经是七日后了,太后的病情也慢慢稳定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白色窄袖长袍,看上去有些疲惫。宛蓉倒了杯水盈盈放置在他面前,楚桓盯着水中的波纹瞧了会,目光便移到宛蓉身上:“可有好些?”   宛蓉心底一阵暖流而过:“臣妾好多了。”   楚桓见她状态确实恢复了些,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宛蓉望着他俊朗如斯的脸庞此刻隐隐有些憔悴,目光里透着疲倦,这七日他一定是累坏了。“王爷要不要先休息?”   楚桓摇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宫中回来,便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也许他心底还是放不下,放不下自己捧在手心里的人。可是一想起刘绍的那声蓉儿妹妹,心底便怒火直升。   想到楚桓还不知道她已经有孕在身,如果知道了会不会高兴些?宛蓉莫名有些期待楚桓知道后的反应。鼓起勇气道:“王爷,我........。”   还没等她说完,楚桓突然打断:“好了,你什么都不必说。我先走了,你保重。”说完,便转身离去。他害怕听到宛蓉说些他不想听的话,他没办法接受那些话,不如不听不看。   宛蓉站在那里,瞧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黯然伤神。忽然说不出的心酸,她只是想告诉楚桓,她怀孕了。   燕绡扶着她道:“王妃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王爷您有孕的消息呢?”   她走到门前,瞧着外面的天空道:“再说吧。”   外面的天气真好啊,阳光透过树枝的缝隙照射到地面上,重重叠叠的影子晃来晃去。   燕绡道:“王爷迟早会知道的。”   她叹了口气:“算了,也许现在还不是时候。”楚桓连话都不愿意听她说完,只能说明心底对她还有怨言。她不想这个时候用孩子捆绑楚桓,更不想楚桓是因为孩子妥协,那样他们之间仍旧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再也走不到彼此的心里去。   刘绍在西域打了胜仗,奉召回长安庆功。皇上借机宴请文武百官并着带上家眷,无奈之下宛蓉只好跟着楚桓一起进宫赴宴去了。   不过好在人多,即便用膳过后她也仍未和刘绍照过面,一直提着的心不知不觉放下了几分。   原本这样的场合她是不该来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毕竟和楚桓之间还系着心结。只是皇上有旨,不敢不从。   所以用膳过后宛蓉正准备去看看瑾嫔娘娘,重华殿里歌舞升平,大概这时候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悄悄离席的一人吧。   来了几趟皇宫,对瑾嫔娘娘的住处也颇为熟悉,便一个人朝着兴乐宫方向走去。   入冬的夜晚十分冰冷,寒风瑟瑟。都说无巧不成书,有时候不能不信,正当宛蓉走到御花园深处,刘绍忽然迎面而来。   两人彼此都怔了怔,大概谁也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对方。终究是刘绍先反应过来,拱手道:“给楚王妃请安。”   “将军不必多礼,我正要去看看瑾嫔娘娘。”   “我也刚巧从瑞平太妃那出来,正准备前往重华殿。”   宛蓉点点头,瑞平太妃是他的姑母,去看看也合情合理。想起这样跟他独处已是十分不妥,寒暄几句便准备道别离开才好。“将军请!”   刘绍欲言又止:“你,最近可还好?”   宛蓉微微顿了顿,颔首道:“一切都好,将军有心了。”   刘绍穿着便服,双手背在身后上前一步,因是天黑看不清楚脸上的神情,只听他声音关切道:“我听说你和楚王之间有了嫌隙,是怎么回事?”   宛蓉提着琉璃灯,手心转了转,后退一步,刻意拉开与他之前的距离。“将军也道是听说,听说的话未必可信,我们很好。”   她和楚桓之间的境遇如何,终究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份复杂,况且刘绍和这件事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知道了,不过是多增加一些说不清理不明的情愫罢了,何必多增加一个人的忧愁呢。   “你,真的好吗?”   身后突然响起一阵声音:“刘将军应该把精力放在边疆政务上,本王的家务事就不劳大将军挂怀了。”   那声音由远及近,透着浓浓的火药味,就连空气也不知何时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宛蓉吐了口气,这样尴尬的局面到底还是发生了,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半点星光也没有。   她转身朝楚桓微微屈膝:“王爷!”试图这样转移他的注意力,也希望刘绍能明白,能乘机离开才是。   没想到楚桓掠过她身边,径直朝刘绍而去,嘴角带着淡淡的嘲讽:“刘将军似乎对本王的家事格外关注?不知是令夫人的意思还是将军自己的心思呢?”   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饶有兴致地注视着刘绍的表情,带着满身怒气。   刘绍面容微怔,双手拱道:“王爷多虑了,楚王妃乃舍妻之妹,微臣代妻关切几句乃合情理。臣还要面圣,就不叨扰王爷王妃了,先行告退一步。”   待刘绍走后,御花园却起风了,琉璃盏的灯火四散,折射的光芒照耀在楚桓的脸上。只见他铁青着脸,双手背在身后,冷漠道:“你就这么想见他?”   宛蓉心口一沉,“我没有,只是刚好碰见,绝不是臣妾有意为之。”   楚桓怒火中烧道:“刚巧?那你又为什么要来这里?”   宛蓉眉头轻拧:“臣妾只是怕王爷误会,所以才想着离开重华殿去见见瑾嫔娘娘,这样应该就不会和刘将军碰面。”   “误会?什么是误会?那个锦盒还是九孔长笛?你要是心里没什么,又怎么会害怕在重华殿见到他?”   宛蓉吐了口气,还要她说多少遍楚桓才会信。“我和刘将军之间真的没什么,不是王爷想的那样子。”   楚桓一动不动道:“那是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   明明两个人距离很近,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宛蓉望着他的脸:“臣妾要怎么解释,王爷才会信,刚刚只是意外。”   楚桓轻呵一声:“是本王来的不巧,打扰你们叙旧了。”   宛蓉迎上他的目光:“王爷,刘将军只是代家姐关切几句,并没有别的。”   “是真的代替家姐关心,还是他自己关心,你心里清楚。”   宛蓉眉目微垂,只觉得心口闷得喘不过气来。“要怎么说,王爷才肯相信?”   楚桓转过身背对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什么都不必说了。”   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宛蓉眼角微润,她和楚桓之间的这个结,只怕越来越深了。琉璃灯盏里波光四散,此刻随风飘飘摇摇。   自从上次犯了头疼症后,楚桓便免了她的禁足。在楚王府里她依旧可以四处走动,只是如今却懒得出门了,只管待在长信阁哪里也不去。自从那晚从宫中回来,她再也没有见过楚桓。 第79章 纳新人   楚桓已有许多天没有回府,这天却突然来了长信阁。宛蓉正翻看着诗书,见他回来,心底十分欢喜。连忙放下手里的诗书上前迎道:“王爷!”   本想为他解开裘衣,楚桓却掠过她的身边,坐在软榻上。见他刻意避开,宛蓉停在半空中的手僵住,心底隐隐有些失落。不过这种失落转瞬即逝,既然楚桓来了,她还是很高兴。于是转身倒了杯水放在他的旁边,双手垂下,立在边上。   楚桓低头沉思了会:“我有话跟你说。”   宛蓉有些欣喜,眼里闪着亮光:“王爷请说!”起码楚桓还愿意跟她说话,那她认真听就是。   “我要纳侧夫人。”   什么?宛蓉神情僵住。就像心头狠狠被撞击了下,此时此刻紧紧扭成一团。本想着楚桓终于来了长信阁,这次一定同他好好说说话,怎么也没想到又是给她一道晴天霹雳。“为什么?就因为臣妾上次在御花园碰见刘将军吗?”   楚桓忽然抬眼:“你想知道理由吗?因为本王喜欢她,非常喜欢她,她也喜欢本王。”   喜欢她??这话从楚桓口中说出来,就像一把尖刀,扎在她的心头上。如果他们彼此喜欢,那她宛蓉又算什么?楚桓对她说的那些话又算什么?难道只是他随口说说而已?她不禁脱口道:“那王爷对臣妾又算什么呢?”   楚桓冷声道:“你依旧是这楚王府的女主人。”   女主人?她心沉到谷底。再抬起眼角时,已经雾气蒙蒙,无奈笑道:“在王爷心里,臣妾只是这王府的主人?”他们那些欢乐的时光,楚桓对她的好和情爱,换来的不过是这王府的女主人,仅此而已?   楚桓沉声道:“你不是只想做这王府的女主人吗?现在如你所愿,又有什么不好?本王曾经用心待你,是你自己不珍惜。”   宛蓉微微有些激动,手指颤抖,心口像刀绞的一样。她转过脸,挥了挥即将落下的泪珠,她不想让楚桓看到自己难过的样子。轻呵两声:“不珍惜?臣妾还要怎么珍惜?就因为一件陈年旧物,王爷这么大动干戈,全部不听不信不看。”   楚桓脸色骤然大变,眼里迸着火焰:“难道那个锦盒,九孔长笛,还有你们之间的事,全部都是凭控捏造,假的吗?”   她觉得眼睛重的抬不起来,长长的睫羽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晃晃悠悠滚落下来。此刻手心冰凉,脸色苍白。心如死灰道:“王爷想要娶谁,是王爷的事,还来问臣妾做什么。”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去做任何的解释。楚桓根本听不进去,偏执地认为她和刘绍之间有什么,不愿意相信。既然这样,她还说什么呢?   楚桓道:“希望你这个贤惠的王妃可以为本王好好操办一番。本王这次娶的不是世家女子,而是乐坊琴师。”   “乐坊琴师,就算是臣妾同意,太后那里也未必同意。”   “你只管操办就好,太后那里,本王自然有办法。”   她藏在衣袖里的手,隐隐有些发抖。想当初楚桓娶她做王妃的时候,同样也是遭遇太后反对,他一意孤行,如今又是。旧爱新欢,永远有人取代。   她站起身,紧紧抿着唇。“如果这是王爷希望的,臣妾自然会为王爷办妥。”   天色不知不觉沉了下来,她站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繁星点点,寒风侵入骨髓,心里亦如这漆黑的夜幕,结满冰霜。   “听说王爷要纳新人了,据说还是夫人位份?”如兰几人一大早来给宛蓉请安,坐在下面议论纷纷。   “你们从哪听的谣言,绝对不会的,王爷不可能娶别人?”卫夫人一头雾水道。关于楚桓要纳新人,她可是一点风声也没收到。   “卫夫人不相信?”   “怎么可能?如姨娘自己不得宠就算了,还见不得别人好。”卫夫人瞪了她一眼道。   “怎么不可能,王爷想娶谁,一向不都是我行我素吗?就连王妃,当初还有很多人不相信呢,不是也进府了吗?”如兰轻呵道。   “你听谁胡说八道,我管着后宅怎么不知道?”   “卫夫人永远都是最后一个才知晓,眼下这人都快进府了吧。”   她见如兰说的有鼻子有眼,心底沉了下。“到底是不是真的?”   “那就要问王妃了。”如兰道。   宛蓉刚刚换好衣服,从里间出来,“要问本宫什么?”   “王爷要纳新夫人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宛蓉坐下,喝了口茶。“纳新夫人有什么不好?以后大家也多个伴。”   卫夫人瞳孔微敛,“这是真的?”   宛蓉放下茶盏,看着她道:“是真的,王爷要纳新人,本宫正想着找机会跟你们说,既然你们都知道了,也省得本宫再说了。”   “这不可能,既然要纳人,也该提早做准备才是,我管着后宅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收到。”   “王爷说,这次纳新人,就交给本宫去办,所以才没有知会卫夫人。”   “那到底是什么人?”   “说是乐坊琴师。”   “琴师?我不同意,我堂堂郡主和一个琴师平起平坐,说出去岂不颜面无存,惹人笑话?”   “这是王爷的意思。”   “王妃如此贤惠大度,王爷要纳人,王妃连句反对意见也没有,难怪要交给王妃去办。”如兰嘲讽道。   “如姨娘要是反对,自己去跟王爷说,看看有没有用。王爷的性子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做的决定什么时候变过。”慧姨娘道。   “我不管,我要去找太后做主。”卫夫人带着人气冲冲地出了楚王府,朝皇宫去了。跑到太后跟前哭诉一番,哪知太后只是宽慰了她几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等她们都离开后,宛蓉坐在榻上朝燕绡道:“去问问王爷,意欲何时纳新人?”   燕绡回来的时候,言语间支支吾吾:“王爷的意思.......越快越好。”   宛蓉手心顿了顿,片刻后又翻了页书。“我知道了。”越快越好,大概这位新人真是他中意的女子。   她得了口令,便开始准备,十二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虽说是纳侧夫人,但是前有如夫人,卫夫人,位份都一样。只是身份地位不同,那么新夫人的规格自然不能高过卫夫人。因为事出突然,一切都待准备,所以这些日子下来宛蓉也有些累了。   她坐在塌上闭目养神,燕绡端了碗安胎药过来:“王妃这是何苦呢?”   宛蓉佯装听不懂:“这药确实苦。”说着便一股脑的将药喝了下去。   “奴婢是说您与王爷,两个人明明那么好,为何非要互相折磨呢。”   是折磨吗?宛蓉淡淡道:“去看看新人的礼服赶出来了没有,时间紧迫,催他们抓紧些才是。”   燕绡叹了口气,只能去照办。   十二月十八,楚王府红灯高挂,宾客盈门,新人进府,所有的事情一气呵成,他如愿纳了意中人。   宛蓉一直很想见见这是怎样的一位颠倒众生的女子,碍于世俗礼教便没能登门拜访,所以新人敬茶的时候格外留意了一眼。却没想到是位故人,腰间上的银铃声依旧清脆悦耳,容貌还是那么清丽,亦如十年前一样不曾有什么变化,唯独穿了一身粉色嫁衣不似从前那一身白来的纯净。   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于宛蓉的存在,朝她叩了口头,面上挂着微笑,淡定从容。只有卫夫人面露不满,碍于楚桓在旁也不敢发作。   待他们去了阳河院后,宾客也尽数散去,王府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楚王府也是越来越热闹了。”慧姨娘在一旁意味深长道。   “一个琴师而已,也不知道王爷喜欢她什么?”想她堂堂郡主竟然和琴师一样的位份,心里自然恼火。   “既然琴师,当然精通曲艺了。”   “精通曲艺有什么了不得,宫里不是多的是。”   “也许就是因为宫里太多,千篇一律,所以王爷才喜欢外面的也说不定,不过侧夫人的容貌确实难得。看起来让人眼前一亮,身姿飘逸曼妙。”   “不过是个勾人的狐媚子罢了。”   “狐媚子又如何,王爷喜欢就行。时辰不早了,妾身先告退。”慧姨娘道。   宛蓉颔首,“姨娘请便。”   这又是一个没有星光的夜晚,还微微下起了小雨。这种湿冷的天气浸入骨髓,楚桓曾对她说不会再纳妾了。可是今天他食言了,大约楚桓早就忘了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可是她却忘不了,是为什么。   如果他们不曾遇见,没有衡阳郡那场大雪,是不是就会不同。亦或是楚桓不曾舍弃生死,闯入祥懿殿救她,不曾对她呵护备至,或许今天她仍旧是一个平凡的女子,有心无爱,平平静静地做着她的正室夫人。   走廊的尽头就是长信阁,此刻脚下仿佛有千斤重一般,怎么走也走不动了。这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宛蓉弯腰捂着肚子,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   她忽然有些慌张,忍着剧痛喊道:“燕绡,快,快去叫太医.........”   “王妃”“王妃”“王妃”......... 第80章 萍风轻折   她忽然晕倒在地,只模糊地听着燕绡一遍一遍唤着她,意识全无。   “王爷,王爷!”燕绡站在阳河院门前用力的拍着大门,神情焦虑,脸上挂着泪珠。   开门的是一个老嬷嬷,披件外衣,打了两声哈欠。“王爷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姑娘明天再来吧。”   燕绡摇摇头:“我们王妃一刻也等不得,麻烦嬷嬷通传一声,奴婢要见王爷。”   看着燕绡不依不饶,嬷嬷有些微怒。“王爷和新夫人已经歇下了,今天是王爷的好日子,你这奴婢也太不识趣了些。”   “求求嬷嬷代为通传下,王妃出事了,我要见王爷。”   嬷嬷不屑一顾道:“这才头一个晚上,王妃就要争宠吗?今晚是王爷纳夫人大喜的日子,你在这哭哭啼啼,不是蹙我们新夫人眉头?快点走。”说着就将燕绡往外哄。   燕绡也顾不得那么多,使劲拍着门:“王爷,王妃出事了。”   楚桓听见声音,急忙冲了出来,看着燕绡神色慌张的站在那里。“出什么事了?”   燕绡见楚桓出来,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跪在他面前泣不成声。“求求王爷……救救我们家小姐。王爷现在有了新人,可以不在意我们家小姐,奴婢只求王爷保住我们家小姐的性命。”   楚桓心底一沉,直接朝长信阁冲了过去。等她见到宛蓉的时候,发现她的身上都是血,“快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慌忙抱着宛蓉朝内室走去。   长信阁充满惶惶不安的气氛,周围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卫夫人如兰几人听到风声,都匆忙来了长信阁,此时楚王府灯火通明,宛如白昼一般。   “全都出去!”楚桓的眼神血红可怕,全身哆嗦。   卫夫人吓得一跳,那眼神就像要将她生吞了一样。即使心底不愿意,也只得乖乖退了出去。   “她什么时候有了身孕?”卫夫人站在门外疑惑道,这么大的事她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卫夫人管着内宅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如兰看着灯火通明的王府,心里只道,今晚只怕都睡不成了。   楚桓久久无法平息心底的情绪,太医的话让他差点支持不住,手心冒着冷汗。他嗓音疲倦:“王妃有孕的消息,为什么不说。”   燕绡站在床边落泪道:“王妃不让说,王妃说她不想用孩子捆绑王爷,那样和王爷再也走不到彼此的心里去。”   楚桓眉头紧拧,一颗心像沉入冰水里一样,脸上恐怖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他曾经特别害怕独处,因为独处会使他陷入深渊。臻王夫妇早逝,他从小就是在孤独中长大。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在皇家,没有温情可言,到处都是危机重重。他之所以喜欢宛蓉,是她那阳光明媚的笑容和她发自心底的良善,让他觉得很珍贵,就像重重迷雾里折射进来一缕阳光一样。   他手心颤抖,摸了摸宛蓉的额头。看着她眉头紧蹙,不断冒着虚汗,心口快要被撕裂了一般。   等宛蓉醒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她昏睡了两天,仿佛是做了一个梦,梦见皑皑大雪,雪中的人迷失了方向,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梦里还有祖母,母亲对着她笑,可是任凭她怎么呼喊,她们都听不见。   楚桓坐在床边面容憔悴,两眼肿胀,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见宛蓉醒来抓着她的手道:“你终于醒了。”   “我怎么了?”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头还有些痛。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有了身孕?”   宛蓉浑身一震,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的去摸了摸肚子:“我的孩子呢?”   燕绡却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抽泣了起来,那声音使她坠入冰川地狱,浑身冰凉刺骨。也仿佛是晴天霹雳一般。累积多日的情绪瞬间如山洪爆发,她躺在榻上啕嚎不已。   楚桓握着她的手,双眼血红:“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宛蓉已无暇顾及其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难过的挣脱不出来,也不想挣脱,此刻就让这痛苦将她淹没,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连累了她那无辜的孩子。   整整七日,她都躺在床上,精神萎靡,意志消沉,燕绡每每看了都心痛不已。楚桓整整陪了她七天,寸步不离。   七日后,能在燕绡的搀扶下可以下床走动了。冬日里的阳光明媚如初,照在苍茫的大地上,金光铺满了一地。   院落里的树木凋零的差不多了,零星的几片叶子悬挂在枝头上,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风一吹就掉了。   她扶着燕绡的手:“你看,那些树叶。春去秋来,风一吹便凋零了。”   “王妃,孩子还会再有的。先好好养着身体,这些日子王爷再也没有离开过长信阁。”   宛蓉摇摇头,这些日子她沉溺在儿女情长里出不来,才会连累那无辜的孩子,但凡她看得开些,也不至于此。   幼年家中变故后,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敞开心扉,会更清醒的活着。直到她失去了这个孩子,才明白自己从来没有清醒过。   她仍旧贪图楚桓的爱和温情,执着于此,想要拥有,其实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属于她呢?荣华富贵,身份权势,都是过往云烟,包括楚桓。宛蓉曾经短暂的认为楚桓属于她,如今梦醒了。   她长长吁了口气,在这偌大的王府,竟然活糊涂了。   “这里风大,王妃还是进去吧。”   “起风了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到,吹吹风也好,人会精神些。”   燕绡眼眶微红:“要是我们大人知道了,该多心疼啊。”   提起父亲,宛蓉心底一软。是啊,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父亲了。母亲过世以后,父亲一心扑在公务上,也许只有这样繁忙的时候,他才能减轻一点心底的愧疚和自责。   楚桓从外面回来时,见宛蓉站在风口,解开自己的裘衣替她披上。“着凉了如何是好,进去吧。”   宛蓉被他牵着进了内室,坐在早已铺好的软塌上。他握着宛蓉冰凉的双手,放在唇边捂了捂。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行将就木,如行尸走肉一般,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也接受不到楚桓的温情。她那已经离开的孩子,大概也会责怪她为了这些虚幻飘渺的情爱,而置他于不顾吧。   阖府上下人人都知道宛蓉失去了一个孩子,人人都知道王爷又回长信阁了。阳河院仿佛从来不曾有过一样,可是人却是实实在在地搁在那。   她来跟宛蓉请安的时候,宛蓉正坐在软塌上读着佛经。见她进来,也没有理会,她默默地站在边上等待着。   待宛蓉读完出来,她才迎面走了过来。   “请王妃安!”   那一身素服,仿佛又是宛蓉初见她的那个下午,腰间上的银铃从来没有离开过。   她朝宛蓉行了礼,站起来的时候道:“一直想着来给王妃请安,却总是不巧,今日过来叨扰还请王妃恕罪。”   宛蓉赐了座,又着人上了茶,虽说是故人见面,礼节总是少不了的。   待丫鬟退下去后,宛蓉嘴角上扬:“好久不见,玉萦姐姐。”   她温文而雅道:“没想到王妃还记得我。”   宛蓉淡淡道:“怎么会忘呢?玉萦姐姐的笛声可是绕梁三日尚有余音的,又岂会轻易让人忘记?倒是玉萦姐姐尚且记得我,另妹妹不胜欣喜。”   玉萦微微一笑:“那年王妃八岁,却已经是姿丽芳华,颠倒众生了,这么出挑的容貌任谁都会过目难忘的。”   宛蓉盈盈笑道:“难怪当时姐姐说我们也许还会再见的,如今倒成真了,可见缘分一说是真真切切的。”   玉萦摸了摸腰间的银铃:“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妾身和王妃大概就是这样的。”   宛蓉望着她的银铃:“姐姐的铃铛有什么特别的吗?”   她目光微闪:“并无特别之处,只是普通的铃铛而已。”   宛蓉瞧了瞧那铃铛,只是普通的银饰,款式上雕着细细的暗纹,其他并无任何特别之处。“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姐姐就带着这个,声音好听至极。”   她抿了口茶叹道:“这是我母亲的遗物,所以这些年一直都带着。”   待她走后,宛蓉沉思了一会。十年,时光如梭。   这些日子,她身体已渐渐恢复。养病中陈怀泫向她递了书信,言明想要接她去江南住段日子,那里空气清新,适合休养,令她安排好时间就启程。   宛蓉在佛堂前诵完经书,便回了长信阁。楚桓正坐在榻前望着她缓缓走来。他刚刚从外面回来,裘衣还没来得及脱。用手指了指身边的空位,示意宛蓉过去。   宛蓉一边解着裘衣递于燕绡,一边朝榻前的另一边走去。与他对立而坐,隔了些距离。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沉静了会淡淡道:“臣妾有一事要禀告王爷,家父日前来信,希望我回去小住几日,臣妾也很久没有见过父亲了,还请王爷恩准。”   楚桓有些意外:“你要回江南?”   宛蓉看着素净的指甲有些长,也该剪剪了。   见她没有应声,楚桓叹了口气:“好吧,如果你心情能好些,就回去住段时间。”   得了楚桓的首肯,宛蓉起身朝里间走去。该好好养足精神,父亲大约也不愿看到她如今憔悴不堪的样子。父亲心中的四儿,应该永远是那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 第81章 金丝雀   楚桓忽然上前一步轻轻从后面环着她的腰肢。“蓉儿,我们能不能和从前一样,就当这些从来没有发生过。”   宛蓉莫名有些蕴怒:“王爷觉得臣妾应该怎样才对,臣妾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做个贤良淑德的王妃了,还要怎么做才能令王爷满意?”   楚桓闻言圈着她的手紧了紧:“我只是气你和刘绍的事情为何瞒着我,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值得信任吗?”   “王爷又何曾相信过我?无论我如何解释,如何祈求,王爷都是那般决绝的不听不信。我和刘将军的过往在皇上下旨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再翻出来不过是让大家互相难堪而已。王爷想过没有这其中受到牵扯的何止臣妾一人,还有臣妾的家姐?她被太子退婚,长安无人不知,有谁不是当茶余饭后的笑话一样津津乐道,还要反复拉出来摧残吗?父亲接连被贬,臣妾的家人已经够麻烦的了。这些年风雨经历多了,总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臣妾没有半点对王爷不忠不尊,王爷为何就是不信我?”   楚桓将头抵在她的肩上,低沉道:“为什么连有身孕的事情都不愿意告诉我?”   宛蓉抬了抬头,忽然有些心酸,提起孩子眼睛里便雾气蒙蒙。“臣妾是想告诉王爷,可是王爷什么时候给过我开口的机会?”那次他从宫中回来,宛蓉刚到喉咙的话被生生打断,怎么还有勇气再告诉他,这个孩子会不会和他母亲一样被厌弃?   他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蓉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加倍补偿你。”   宛蓉摇摇头:“臣妾要的不是补偿,只想过几天清净自在的日子。王爷已经得偿所愿,纳了意中人,还需要我做什么?我始终都只是王爷的王妃而已,王爷不也是这样看待臣妾的吗?”   说完便推开楚桓的手,朝里间走去。那道青色的珠帘,生生隔断了她与楚桓之间的距离,成了彼此不可跨越的障碍,她与楚桓终究是生疏了。   “王妃,我们真的要回江南吗?”燕绡为她卸着妆面。   “当然,你不想吗?”   “想是想,只是我们走了,不正好便宜她们了吗?那些人可是乌眼鸡似的生盯着王爷。”   燕绡的意思,宛蓉当然明白,这府里夫人姨娘那么多,一旦她离开的话,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可是眼下,她已经没有精力再去讨好楚桓,卑微地等着他的爱护,在这侯门王府和人争宠,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求人不如求己,总该为自己活一回。   “燕绡,我只是觉得很累,无比得累,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和其他人勾心斗角,王爷和我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奴婢觉得王爷这些日子待王妃和从前一样,甚至比从前还要好。”   “一样吗?可是我觉得一切都变了。他心底在意的是别人,不是我。”   “王妃是说玉夫人?”   宛蓉顿了顿,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楚桓会来告诉她,自己在意的是别人。既然他们彼此喜欢,那么她何不成人之美?况且,玉夫人和她十年前就认识。只是这个王妃的头衔对她来说,还有些用处。   翌日,她刚从承昭殿出来,心口闷得快喘不过气来。整个皇宫上下都知道她没了一个孩子,皇后娘娘得知她小产,派人送了许多补品到王府。今天她是特意进宫谢恩的,哪知太后也在。言语间将她苛责一番,说她没福气,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就连宛蓉也自责不已,是她没福气,是她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全都是她自己的问题。出了承昭殿,心底压抑极了。一口气跑到城楼上,任由冷风扑面灌过来,只有这样她才会清醒些。   远处,雾蒙蒙的。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虽然有微弱的阳光洒在身上,却一丝暖意也感受不到。喃喃自嘲:“她们说得对,是我自己没福气。”   无论是皇宫还是王府,那种孤零零的感觉如影随形。她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连唯一的孩子也失去。眼前是看不透的苍茫,她在这片苍茫里静寂飘荡。   城楼的另一端站着一个墨色裘衣的男子,正远远地看着她。“你千万别想不开阿。”   宛蓉一惊,回头看时竟然是暮凉王,此刻正朝这边赶来。待暮凉王来到跟前,气喘吁吁道:“你千万别做傻事阿。”   做傻事?宛蓉看看自己,此刻正垫着脚尖,半个身子探出去。乍一看,却是像寻短见的。她只是心口堵得慌,为了呼吸顺畅一点而已。只得退下来,上前见礼。“见过王爷!”   暮凉王看着她道:“好端端地这是做什么?”   宛蓉牵动着嘴角,神色有些低落。“刚去给太后和皇后娘娘请安,正巧路过这里,顺便上来吹吹风。”   暮凉王闷咳了几声,他用手里的帕子捂着嘴,眉头微蹙转过身去。   宛蓉察觉到异样:“王爷,你这是怎么了?”   他手扶着旁边的石雕,面色胀得发青,隐隐有些站不稳。另一只紧紧捂着心口,手背青筋爆出,似乎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宛蓉惊慌道:“我去叫太医。”   暮凉王拉着她的衣袖,忍着疼痛:“这里...离都梁殿不远,将我送到那里就好。”他额头汗如雨下,脸色十分难看。   半路中暮凉王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白色的帕子上有血迹晕染开。宛蓉慌忙道:“王爷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一路上暮凉王的身子摇摇欲坠,青白的面孔因为痛苦扭曲在一起,仿佛黑白无常随时会找来一般,看上去奄奄一息。   都梁殿在城楼正西,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王爷!”早有殿内的宫人听见声音,将他接了过去,扶进内室。   暮凉王躺在藤椅上,整个身子软弱无力,双眼紧闭。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表情痛苦。右手捂着胸口,一直咳个不停,看上去比刚才还严重了些,嘴里发着低低的呻丨吟声。   都梁殿的人进进出出,一刻也不敢停下来。只见他吃了药,又喝了水,这才逐渐安静下来。   过了大半晌,暮凉王睁开眼睛吐了口气,看起来依旧很虚弱。他双手动了动,再一次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挣扎着从软椅上坐起来,一只手还捂着心口,都梁殿的宫人们已经退了下去。   宛蓉一直守着旁边,也未敢离开。一颗心提在嗓子里,这会见他强撑着起来。“王爷身体不好,应该好好躺着休息,还是不要乱动才好。”   暮凉王又轻咳了一声,薄唇轻启:“不妨碍,本王这病来了走,走了来,暂时还死了。”   看着刚才都梁殿的宫人临危不乱,一气呵成,就能感觉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犯病了。不过发起病来,多少有些骇人。   “吓着你了吧。”他淡淡道。   宛蓉摸摸额头,“多少有些害怕,万一刚才王爷在城楼上出事,妾身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暮凉王轻轻一笑,似乎心情也好了些。   金丝笼里有声音传来,刚才就觉得这殿里有鸟叫声,这会室内安静下来听得更清晰了。抬起头看时,只见屋檐下笼子里关着一只金丝雀。腿上绑着白纱,一瘸一拐的,正扑棱着翅膀。宛蓉道:“这只金丝雀受伤了?”   暮凉王顺着她的目光瞧过去,慢慢站起身。“前几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发现这只金丝雀受了腿伤,便将它养在笼子里,应该过些日子就可以飞了。”   “大约.....飞的越高,摔的越重。”她微微有些感伤道。   暮凉王走过来,“太后年纪大了,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睫羽微动:“是。”太后不喜欢她,这是阖宫上下皆知的事情。   暮凉王打开金丝笼,捧着里面的金丝雀。屋檐下一缕金光透过来,洒在他的身上。眼里闪着幽光:“恐惧和害怕是无法消除的。我们这一生都会有欢喜,悲伤,惆怅,就好像什么都已经竭尽全力,还是在失去。或许这就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人生,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宛蓉看着他手里的金丝雀,怔了怔。“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人生都会留有遗憾吧,再怎么愧疚也无济于事。她的孩子,还是离开了。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要拿来折磨自己。让它随着岁月远去,日子总是还要过下去。”暮凉王又咳了一阵,唇色泛着微白。   看着他略显枯槁的面庞,宛蓉道:“王爷身体不好还是躺下吧。”   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一路小跑过来,眉眼间尽是担忧。“襄,你没事吧。”   暮凉王看着她笑了笑,嘴角挂着宠溺。“你怎么过来了?本王没事。”   那女子抓着他的衣袖,“宫里的人来报,说王爷犯病了,妾身担心的很。”   暮凉王握着她的肩膀,轻柔道:“本王没事,你不要担心,这位是楚王妃。”   那女子转过身,对着她屈膝。“请楚王妃安。”   宛蓉正不知道眼前的女子该怎么称呼?暮凉王道:“这是本王身边的董美人。”   她恍然大悟,早就听说暮凉王府里有位董美人,是太后身边的人。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美貌不说,还相当知礼。微微笑道:“董美人安。”   她又屈膝道:“听说王爷犯病的时候,是楚王妃将王爷送回来的,妾身多谢楚王妃。”   宛蓉多少有些尴尬,明明暮凉王以为她要跳楼,一路小跑过去才犯病的。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得点头应下。“天色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王爷好好休养。”   董美人恭送到门前:“王妃好走。”   宛蓉点点头,出了都梁殿,她紧了紧领口。 第82章 遇刺   和燕绡两个人轻装简行,回江南的路程快了很多,原本十多日的行程缩短了一半。燕绡兴奋地像个孩子,一路上与宛蓉有着说不完的话。   “前几日,你不是还在犹豫吗?怎么今天这么开心。”   “是不想平白无故便宜了卫夫人那些人。现在真的要回江南了,真好,管它呢,爱谁谁。”   宛蓉轻笑,也许离开楚王府那偌大的亭台楼阁。对她对燕绡而言,都是自由。   马车一路行到金陵,等她下了马车,父亲并不在家中,只有一个门童留守着别院。大约父亲早就叮嘱过,这个门童对于宛蓉的到来并不意外。他看起来年纪虽小,十一二岁的样子,却十分机灵。   “父亲和先生呢?”   他拜了拜宛蓉,弯着身体恭敬道:“回禀四小姐,大人和先生出门办公去了。”   宛蓉已经很久没有听人唤她这个称谓了,倒是十分温暖。“你为何不与他们一般唤我王妃呢?”   他依旧恭敬道:“大人说,回到家里,一切都还是从前的样子。”   宛蓉笑了笑,朝里间走去。   陈怀泫一行回来时,已是接近傍晚了。许久未见,宛蓉鼻子一酸:“女儿给父亲请安。”说着眼泪也跟着哗哗掉下来,在父亲大人面前她永远可以当个孩子。   陈怀泫搀扶着她,眉眼里也是雾气氤氲,仔细瞧了瞧宛蓉。“回来就好,快起来,在家中好生休养身体。”   她拭了几滴落下来的眼泪:“是!”   陈怀泫叹了口气:“你和仪儿不一样,终究是喜欢江南的,这里才适合你。”   “是女儿不孝,让父亲跟着担心了。”   “一路舟车劳顿,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以后再说!”   宛蓉回身道:“先生!”   张言松点点头,目光里透着慈爱。对于这个唯一的女门生,他是打心眼里喜欢。   陈怀泫道:“好好养着,这里安静,先把身体养好。”自从老太太和佟氏身故后,陈府大宅已经空置很久。也许是怕睹物思人吧,于是另外置了这座别院,足够他们一行人住下。   这天一早张言松推门进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今年的雪有些异常,眼下都要入春了,又突然下雪了。”   窗外飘着雪花,这琼花碎玉的世界她格外喜爱。“瑞雪兆丰年,应该是个好兆头。”   “老是在院子呆着怪闷的,咱们也出去走走。”   她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身边放着竹篓。看着白茫茫的山丘仿佛置身于画中一般,江面上偶有船舶驶过,仿佛一切都通透素净了起来。“这里真是好地方。”   “大人偶尔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过来走走,我才知道金陵城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父亲心情不好,大概....是为了王丞相的案子。”   “自从夫人过世后,大人时常郁郁寡欢。眼下这几桩案子没有着落,大人心里也堵得慌。”   “幸好还有先生和薛大哥在父亲身边。”这两年里,祖母母亲相继离世,金陵贪腐案和王丞相遇刺的真相迟迟没有着落。父亲心中沉闷,她作为女儿心里知道。   “大人心里始终记挂着小姐在王府里过得怎么样,现在你回来了,大人心情都跟着好了些 。”   宛蓉垂眸,在别人眼里,她是最像父亲的,讲究是非曲直,性子执拗。或许她这样的性子,确实不适合侯门王府。   “今天带你出来,是想让你看看这外面的环境,你心中郁郁寡欢,应当多出来走走才是。一个人如果太执着于眼前的东西,便感受不到这世间其它的美好。等到凛冬离去,雪融草青,一切都会过去的,要打起精神好好振作起来。”   宛蓉望着远处,“先生说得对,是我自己太执着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反而累及自己。我会振作起来,不教父亲和先生担心。”   “那咱们今天比比看,谁钓上来的鱼多。”张言松笑了笑。   “难得先生有雅兴,今天就和先生比比。钓上来的鱼,让燕绡拿去处理。先生不知道,燕绡虽然很少下厨,可是她的厨艺不错。”   “今天晚上有口福喽,有鱼吃,还有酒喝。”   宛蓉正准备拿出鱼竿,只听“嗖”地一声,芦苇丛中一支利箭直穿过来。“小心!”千钧一发之际,张言松一把推开她。利箭扑了个空,直插雪地里。   宛蓉一个不稳跌在雪地,手里的鱼竿竹篓也跟着飞了出去。紧接着又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张言松神色紧绷。大喊一声:“不好,有刺客,快走。”   她慌慌张张从地上爬起来。“先生!”   “快走,别回头!”   宛蓉也顾不上回头看,仓皇爬起来往前跑。箭雨一支接一支,速度之快,根根落在她的身后,脚边。   芦苇丛里一双漆黑的眼眸,透着凌厉和凶光,面上数道疤痕可见。他看着宛蓉的背影,抽出一支箭羽拉满,瞄准她的方向。手轻轻一松,那箭羽速度之快,呈破空之势朝她飞去。   眼看就要射中她的后背,“小心!”张言松一推,利箭直插他的背上。   宛蓉跌坐在雪地里,等她回过头的时候,皑皑白雪上面已经不断有鲜血滴落。她脑海里天旋地转,“先生......”   张言松浑身颤抖,几滴鲜血顺着嘴脸流下来。“快...走,不要管我.....”看着地面不断滴落的鲜血,他身体摇摇晃晃倒了下去。   她慌忙爬到张言松的身边惶恐不安的抓着他的胳膊。嘴唇颤抖:“先..生....怎么会这样.....”   “不要...管我,快走。”   “我不走。”她紧紧抓着张言松的衣袖,哪怕就是死在这里,也绝不离开。   眼看又一支箭羽直飞过来,半空中被劈成两半。“王妃!” 几个侍卫从身后冲过来,将宛蓉团团护在中间。   她慌忙抬头看了眼,有些不敢置信。“李重?”这是楚桓身边的人,她认识。   “王爷派我们来保护王妃!”   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有些慌乱道:“先生,你一定要撑住,我们现在就去找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她身边离开的人已经够多了,先生不能再出事。   张言松抓着她的胳膊:“我本就是一俗人...得王妃....赏识,唤我一生先生。以后只怕没这个福气了....你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管在王府还是在朝堂。”   宛蓉忍着眼泪,心乱如麻。“先生!”   等到大夫赶来的时候,张言松已经不治身亡了,箭羽上涂有巨毒。看着张言松的遗体,她浑身颤抖。刚刚两人还在有说有笑,此刻已经是个冰冷的遗体了。   这些年先生待她如亲闺女般,现在又为了保护她而死,为什么身边的人总是一个接一个的离开?   如今已经离开楚王府,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到底是谁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太后,卫夫人,还是谁?   长安楚王府,邂逅一场大雪,满城花开,楚桓穿了件黑色裘衣站在长信阁楼上。听侍女说,这是宛蓉小产前最常呆的地方,通常一站就是几个时辰。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朝着一个方向,书房。他和宛蓉置气的那些日子,最长待的就是书房。   他神色凝重,转身朝别处走去。廊下迎面走来两个丫鬟,兴高采烈地正说着什么,大约说得入迷,并未留意到楚桓的身影。   “这花灯好漂亮,集市上的做工远没这个精致,从哪里得来的?”   拿着花灯的侍女得意洋洋道:“一个月前,路过护城河的时候,见河面上密密麻麻漂着好多花灯,便捞了几个上来。你看,这上面还有字。”   那侍女看了看,“果真有字。”   楚桓只觉得那花灯样式有些眼熟,便叫住了两人。“拿来给本王看看。”   侍女这才注意到王爷就在跟前,赶紧把手中的东西呈了上去。“王爷!”   楚桓左右打量了下,这盏粉色的花灯做得的确别致,应该花了不少功夫才对,只是这花灯仿佛哪里看到过一般。再忘下看时,突然怔住了,那字的笔记,明明.....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朝侍女道:“这花灯是在哪里捡到的?”   侍女听见王爷询问,心里本来就害怕,也不敢隐瞒。“在王府旁边的护城河。”   楚桓站在护城河边上,望着流淌的河水静静发呆,仿佛想起了什么。   “王爷一定要在生辰前回来,臣妾要给王爷备份礼物。”   “这么神秘,是什么礼物?”   “等王爷回来就知道了。”   花灯上的字迹虽然被水侵泡过已经有些晕染,但是那笔锋有劲,精致隽秀的字迹却怎么也掩盖不了。   “王爷,出事了。”   楚桓飞远的思绪被拉了回来,转过身,“说。”   李澈双手紧握,硬着头皮道:“王妃....遇刺了。”   他瞳孔深陷:“你说什么?”   “有人.....行刺王妃。”他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只能心一横如实禀报。好在没有出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今天只能提头来见了。   “你的人干什么了,不是让你暗中保护王妃吗?又怎么会遇刺?”楚桓眼底漆黑,不可遏制的怒火腾然升起。   “是!属下失职,还请王爷处罚。”李澈双手抱拳,低头道。   “王妃怎么样了?”   “王妃没事,不过....张言松死了!”   “那蓉儿一定伤心坏了!” 第83章 退无可退   宛蓉坐在烛火下,看着那噼里啪啦火焰,一点一点燃烧殆尽。这些年父亲官场不顺,屡次遭人陷害,身边亲近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张先生只是她的授业恩师,如今也被连累,那些人明明是冲着她来的。   她只是想过几天清净的日子,也不能。原来一味地退让并不能换来安稳度日,不管是官场还是后宅,都凶险无比。如果再继续这样坐以待毙下去,任人宰割,恐怕下一个躺下的就是她自己。   燕绡从门外进来:“小姐,张先生的后事已经办妥了。”   宛蓉动了动:“先生还有一对孩子在长安,修书一封给延朗,让他加以照顾。”   “这些大人都已经叮嘱过了。”   她神色微动:“我去看看父亲。”   室内静悄悄的,陈怀泫坐在伏案前,昏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神情。宛蓉倒了杯水,放在陈怀泫的面前。“父亲!”   陈怀泫面容憔悴,看着宛蓉走过来。“为父想起和张先生相遇的情景,如今一晃多年。”   “女儿记得父亲说过,和先生是在一家酒楼里相遇。先生欠了酒楼的钱,幸得父亲解围,又将先生带回了府。”   陈怀泫点点头,“时间过得真快阿,这么多年过去。”   宛蓉神色有些愧疚:“是女儿连累了先生。”   陈怀泫摇摇头:“张先生为人大义,是少有的忠厚之人。为父担心你的处境,那些人一次不成功,还会有下一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你下手?”   宛蓉目光轻闪,“谁都有可能。”   陈怀泫沉了半晌,“我们在明,敌在暗。现在已经退无可退,只能往前走了。”   这天一早她推开窗户,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宛蓉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深不见底的幽邃。她缓缓抬眼,既然没有安稳的日子,那么就往前走好了。   “小姐,赵嬷嬷来了。”   “请进。”   赵嬷嬷是她的奶娘,多年不见,对着宛蓉拜了拜。赵嬷嬷身体不好,走路的样子有些生硬。“老奴给王妃请安,一别十年,王妃都这么大了。”说着眼泪也跟着下来,在她心里宛蓉还是八岁之前的样子。   宛蓉搀扶起赵嬷嬷,终究照顾她八年。八年的日日夜夜,对她尽心尽力。“嬷嬷请起!”   “嬷嬷还好吗?”   “老奴还好,如今就是年纪大了腰不行了,怎么也弯不下去。”   宛蓉赐了座,“我这次找嬷嬷过来,嬷嬷应该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赵嬷嬷点点头,“从前是老奴对不起王妃,王妃不怪罪,王妃的吩咐老奴一定尽力去办。”   &&&   等她到陈家祖宅的时候,陈怀渭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如今她是楚王妃,陈怀渭自然该出来迎接她。几年不见,陈怀渭倒是没怎么变,还是一副膀大腰圆裹着满身绫罗绸缎的样子。对于宛蓉的到来,他的眼底不可置信,怒火中烧,又惶恐不安的样子,都让宛蓉觉得有些好笑。   她薄唇轻启,并不打算客气什么,开门见山道:“今天来找大伯,是想向大伯讨一件东西。”   陈怀渭半眯着眼睛看着她:“你如今贵为王妃,还需要向我讨什么东西?”   “向大伯讨一个公道。”   陈怀渭愣了愣:“讨什么公道?”   宛蓉环视着室内:“这里人这么多,大伯要确定不让他们退下吗?”   “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不能说的?”   “侄女是无所谓,大伯要是愿意,咱们就这么说也可以。”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宛蓉慢慢悠悠道:“大伯的生母戚氏是何时嫁给祖父的,而大伯又是何年出生的?”   陈怀渭浑身一阵颤栗,“你胡说什么?”   宛蓉轻置一笑,“大伯的生母戚氏与祖父指腹为婚,却在婚前与别人暗生情愫........”   陈怀渭额头冒着汗珠,朝身后道:“全都下去。”   屋子里一下空了许多,宛蓉眉眼轻抬,“看来大伯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仗着王妃的身份诬陷我,在这里胡说八道。”   看着他眉头紧蹙,宛蓉道:“事到如今,大伯还有必要隐瞒吗?我若没有调查清楚,又怎么会来找大伯?大伯生母戚氏与祖父指腹为婚在先,却与别人暗中往来,还有了大伯。最后二人败露,那人却跑了。戚氏走投无路来找祖父,祖父见戚氏肚子里还有个孩子,他要不接纳戚氏,戚氏只有死路一条。祖父便依照婚约,将她娶了。五个月后,那孩子就出生了。”   “你胡说,不要仗着是王妃就可以无中生有,胡说八道。”陈怀渭隐在衣袖的手微微发抖。   “我本想着给大伯一个机会,不想把场面弄得这么难堪。说白了,这是我们的家务事。既然大伯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还是听听当事人怎么说。”   片刻后,赵嬷嬷领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进来。那人穿着一件陈旧的青灰色衣衫,枯槁的面容下透着彷徨不安。和陈怀渭对视的那一刻,眼神有些无处安放。只敢瞧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儿子!”   陈怀渭大吃一惊,心口被重重一击,有些不敢相信。蓦地,他恼凶成怒道:“你胡说什么,你叫谁儿子?你给我闭嘴!”   那老人脸涨得通红,眉头紧皱。有些畏畏缩缩道:“虽然你不承认,但你就是我儿子。我和你母亲戚氏青梅竹马,后来就有了你。你根本不是陈老太爷的儿子,你是我儿子。”   陈怀渭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好像心口快要裂开了一样,吼道:“你胡说八道,快给我滚。。”   那老人颤颤巍巍道:“你虽然不认我,可你就是我儿子。”他当初和戚氏的事情败露,怕陈家找他麻烦。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走了之。   “你给我闭嘴。”陈怀渭浑身颤抖,捂着心口,摸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祖父好心收留了大伯生母,将大伯当做亲生儿子对待。可是大伯呢,又是怎么对待我祖母的?祖父为什么不同戚氏合葬,大伯心知肚明。大伯违背祖父遗言,将家产尽数占去不说,还将我父亲祖母,赶出陈家大宅。甚至在祖母过世后,还不让她同祖父合葬,请问大伯又是凭哪一点?”   “我是陈家的长子!!!”此刻陈怀渭就像一条小船,置身于大海中,被狂风暴雨吹打和蹂丨躏。   宛蓉面色沉下:“大伯霸占了我父亲的一切,父亲不和大伯计较,可是你却死性不改散步谣言陷害他!”   “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没想要害他!”陈怀渭脸色涨得通红,挣扎道。   “我父亲接连被贬,大伯功不可没。祖父将你当做亲生的儿子对待,换来的就是大伯狼心狗肺!”   “我真的没有想过害他,我知道我不该把他赶出陈府大宅,也不该去散步谣言,可我是被逼的。我害怕那些过去被翻出来,一无所有。他拿这个要挟我,我不得已!!!”   当他有一天从这个人和生母娘家人口中得知自己身份,他不是陈老爷亲生的,那一瞬间天崩地裂。在别人眼里,他是陈家长子,金陵望族。而他的生身父亲却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抛妻弃子的孬种。所以他要守着这个秘密,陈老爷没有对别人说,是为了保护他,所以他永远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为什么把他们赶出去,因为怕他们迟早都会知道这个秘密。到那时,他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东西流失,这些都是他的。他的生母本来就是要嫁给陈老爷的,只是发生了变故而已。   看着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宛蓉轻笑:“大伯害怕失去陈家长子这个身份,可知就算我父亲祖母知道这个事实。也不会对大伯怎么样,大伯依旧是陈家长子。祖父为了保护你,连祖母都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不是大伯做事太绝,这些陈年往事今天又怎么会被翻出来?”   陈怀渭此时就像被人扒光,亮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样。所谓的陈家长子,不过是一场梦。是啊,他根本不是陈老爷亲生的孩子,这些年尽管一再骗自己就是陈家长子,继承这些理所当然。但是内心深处又极度害怕,害怕这个真相有一天被戳破,害怕失去现在的这一切。所以他只能将这个老人偷偷藏起来,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她一点也不同情陈怀渭,只是觉得好笑。这个大伯极度的自私,贪婪,欲求不满。落到今天的下场,是他自己活该。今天来,就是来戳破这层外衣。这个所谓的陈家长子,内心多么阴暗可怕,又是多么贪婪可笑!当然,还有另外一件事。   宛蓉走到门前,冲身后道:“我父亲说,大伯依旧是陈家的长子。从前不会和大伯争,以后也不会争!”   陈怀渭浑身一震,痛哭流涕。“我对不起二弟!”   她眼角雾气氤氲:“大伯这些话,改日亲自跟我父亲说就好!”   “是钱大人逼我做的,他说只要我做了这件事。就会永远守护这个秘密,不会有人知道。”   宛蓉冷哼一声:“永远不会有人知道,那么钱大人又怎么知道的呢?大伯好自为之吧。”   天色已经渐晚了,她站在陈家墓园里,这里已经幡然一新。祖父和祖母终于合葬在一起,虽然迟了些,但他们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燕绡站在她的身后:“小姐当初为什么会怀疑大老爷不是老太爷亲生的呢?”   宛蓉顿了顿:“一开始我也不是很肯定,一是大伯对待父亲近乎仇视的态度,另外一个是祖父的遗言。祖母是续弦,却能越过戚氏同祖父合葬,这样做很不合乎常理。祖父饱读诗书,不会做这种于理不合的事。”   “大老爷,要自己作死。”   “赵嬷嬷呢?”   “嬷嬷被她儿子接回去了,说起来这次多亏了赵嬷嬷。”   “这次能找到戚家人和丘昱,赵嬷嬷功不可没。”   “大老爷把自己的亲生父亲藏在乡下,哪里知道刚好和赵嬷嬷一个地方。偷鸡不成蚀把米,也是好笑。想想他当初抢大人的家产,对老太太大不敬。如今就这么放过他,多少有些便宜他了。”   “父亲不愿意计较,大概还念着手足之情。”   “可是他对咱们大人呢,哪有手足之情。”   “父亲自有父亲的道理,拿五百两银子给赵嬷嬷,扬州那边有消息吗?”   “扬州韦老爷升官了,已经迁入长安任职。刚好我们来了金陵,他们去了长安上任。”   “什么官职?”   “军器监。”   宛蓉点点头,“四品官,也不小了。”   “熹宁小姐知道王妃来了金陵,递了帖子想要拜访。”   “可有说什么事?”   “没有,大概只是想见见小姐吧,毕竟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也好。” 第84章 旧事重提   等宛蓉到回到府里的时候,陈怀泫刚从政务司回来在伏案前坐着。“你身体还没有恢复,该好好休息才是。”   她瘫坐在椅子上,闹了一天的确有些累了。接过燕绡手里的茶盏,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心满意足后喘了口气道:“女儿身体已经好多了,父亲不必担心。”今天心里畅快极了,也算出了口气。   陈怀泫微叹:“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哥总不喜欢我和母亲。”这个秘密忽然被揭开,别说是陈怀渭,就是他自己也难以接受。   宛蓉放下茶盏,“是父亲太念着手足亲情了,大伯贪得无厌,该抓起来判刑。父亲不但不追究,还要替他保守这个秘密,继续让他当陈家的长子。”   “你祖父的遗愿已经完成,再追究也没什么意义,他将丝绸生意经营得不错,没有辜负这份家业,至于以后就且随他去吧。”   宛蓉想了想,他去找陈怀渭还有一件重要的事。“钱大人那里光有大伯父的证词还不够。”   陈怀泫站起身,朝门口走了几步,眉头有些隐忧:“范家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至于范家,就交给女儿,刚好女儿还有一些未完待续的事。”   陈怀泫转过身:“你打算去庐阳?”   宛蓉点点头,“是。”   “范家不是你大伯可以比肩的,背后是世家,再说还有太子。”   宛蓉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金陵贪腐的案子现在有了些眉目,爹马上就要回长安,公务繁重,至于范家就交给女儿。”   “想要动范家只怕没有那么容易,况且你祖母始终出自范家。”   她站起身朝父亲走过去:“就是因为祖母出自范家,女儿才觉得心寒。从范家散布谣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爹说过退无可退的时候,就只能向前了。”   陈怀泫依旧有些隐忧:“爹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宛蓉挽着他的胳膊:“父亲大人放心,经历了这么多,女儿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陈怀泫拍了拍她的手,“你如果想去,那让薛常陪着你。”   “爹才是最危险的,薛大哥在父亲身边,女儿才放心。再说女儿身边有楚王府的人保护,爹不用担心。”   陈怀泫见她已经打定主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一定要多加小心。 ”   宛蓉坐在廊下,看着飘过的云朵,心里思索着别的。范家百年之家,族人虽多,但是真正说得上话的,只有大房二房,其中又是大房接管范家。范家大老爷是出了名的惧内窝囊,不主家,一应事情全由大太太代为处理。自从上次分家后,大房二房已经各走各的,妯娌两人不合,也是众人皆知的事。二房太太虽然跋扈无脑,却不会伤天害理。大房太太心思深沉,背后有人撑腰,做起事来有恃无恐。   “小姐,熹宁小姐到了。”   “快请进!”她敛了思绪,站起身道。   熹宁穿着一身浅黄色衣衫,手里牵着个孩子,从外面走进来,笑意盈盈地看着宛蓉道:“请楚王妃安!”   “多年不见,我都快认不出二表姐了。”宛蓉伸手拉起她,心里一阵暖流而过。二表姐是陪着她一块长大的,一别多年,心底的那种亲昵丝毫没有改变。她心里清楚,二表姐和韦家其他人不一样。   “当初一别十多年过去,要不是王妃来了金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 熹宁一时有些感慨。身后站在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面颊粉琢,正吸着手指,有些好奇地盯着宛蓉瞧,冲着她咧嘴一笑。   “这是子儒?”   熹宁拉过身后的孩子,回道:“是。”   宛蓉笑了笑,自己也是做过母亲的人,看见孩子心底没来由地喜欢,先前早就让燕绡备下了礼物,这会取了一副金项圈给子儒带上。蹲下身摸着他的脸颊,仔细看了看:“长得很像二表姐!”   熹宁笑道,“先前还担心王妃不肯见我,心里忐忑不安了好几天,也不知道该不该来。”   宛蓉抬头:“怎么会?他们是他们,二表姐是二表姐。”她从来没有把熹宁和韦家的人混为一谈。   “我也是想着,小的时候同王妃一起待过几年,姨妈姨父待我没话说。”   看着子儒,宛蓉心里百感交集。如果她没有小产,再过几年孩子也如子儒这般大了。站起身,迎着熹宁往里间走去。“我们进去说话。”   “是。”   二人坐在软榻上,旁边摆了几碟糕点,宛蓉拿了一块甜品递给子儒。他眼睛亮亮的,咿咿呀呀了几声伸着手接过去。宛蓉笑笑,摸摸他的头。“怎么还不会说话?”   熹宁面容有些低落,看着怀里的儿子:“大夫说也许一辈子也说不了话。”   宛蓉怔了怔,“怎么会这样?”   熹宁无奈苦笑:“大夫说生下来就注定是这样,娘胎里带来的,没办法。”   “有时候大夫的话不能全信,也许多看几个大夫就能瞧好了。”   熹宁摇摇头:“没用的,已经瞧过很多大夫了。”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一个不能说话的孩子,一眼望到头的将来。   宛蓉神色怔然,放下手里的甜点。“这孩子这么可爱。”   “外面的人都说是他们柳家不积德行善,才造成子儒不能说话。想当初父亲母亲逼着我嫁进柳家,这些年下来,靠着他们柳家往上爬,哪里又会关心我的死活。”   宛蓉瞧她眉头紧蹙,眼角微处有些淡纹,只怕这些年也是过得不大如意。“日子总还要还过下去,表姐还有子儒,就是为了子儒也应该打起精神来,好好地过日子。”   熹宁摸了摸儿子的头,“若不是为了子儒,我在柳家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公公年纪一大把不说,屋子里莺莺燕燕一大堆,还成日里往屋里拉人。前两年府里的小妾们争宠,竟然将毒药悄悄下在了那人常用的胭脂里,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没了气息,整个脸上烂的骨头肉眼可见。公公见状,只匆匆看了眼,便叫人抬出去随便处置了。在柳家就是吃顿饭菜也要小心翼翼,谁知道吃进去的又是什么呢?爹不像爹,儿子不像儿子,就是子儒他爹也嫌弃这孩子是个哑巴,让他丢人。自从到了柳家,每天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柳家的人又何曾拿正眼看过她,当初不过就是为了孤立陈怀泫而已。给他们韦家一把梯子,果然就摸着过来站队了。   宛蓉沉默了会,心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劝人的话说来说去就那几句。熹宁是她的表姐,两人玩到大,当然希望她平安顺遂地过日子。只是看眼下的情况,要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糕。   “你可知那个被下毒的小妾是谁?”   宛蓉疑道:“谁?”   “就是当初姨父办的那件案子,孙家的闺女。”   多年前轰轰烈烈的孙家霸王案,那时她还小,大了些后听府里的人们说过。孙家行贿柳江左,送了嫡亲闺女进去做小。若不是那件案子,今天的很多事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样子。   见宛蓉不作声,熹宁只以为说错话了。“是我多嘴了,这些原本也不该说给王妃听的,不过就是后宅里的那些事。”   宛蓉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原来是她。”   “说来也奇怪,后宅争风吃醋不在少数,这么憎恨一个人的,倒不多见。”那尸体她见过,脸上烂的皮肉翻起,就是身上也到处都是抓破的痕迹,死状惨烈。   “我记得那件案子,除了涉案人员判了斩监候,其余的家眷不是流放岭南了吗?”   “有公公在,那个小妾不在流放的名单里。”   宛蓉点点头,柳江左势力之大,他想保下的人自然能做到。恰逢燕绡进来:“王妃,熹宁小姐,饭菜准备好了。”   “以前就记得燕绡厨艺最好,好多年没吃过了。”   宛蓉笑笑,“这几年过去,刚好表姐也看看燕绡的厨艺有没有长进。”   “王妃和表小姐尽管拿我取笑好了。”   熹宁捂嘴,“怎么几年不见脸皮还薄了起来?我是天天想吃,也吃不到,今天一定要多吃些。”   用过午膳以后,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子儒四处奔跑,这种悠闲惬意的感觉熹宁已经很久没有过了,难得的清幽和宁静。“看着子儒,想起小时候我们在花园里奔跑的场景。”   宛蓉嘴角上扬,那些欢乐的日子她也记得。“是啊,时间过得真快,子儒也这么大了。看着他的身影,仿佛就是我们小时候的样子。”   “王妃这么喜欢孩子,应该自己也生个。”   她眉目微闪,叹道:“是我自己没有福气。”   “找个大夫好好调理身子,孩子总会有的。”   宛蓉看着日光,“谁知道以后是什么样子。”她的处境这么危险,指不定哪天连日光也见不到,更别说孩子了。   熹宁离开的时候,面容上跟着轻松不少,出来这半日是她最放松的时刻。“下次和王妃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总会再见的,表姐要照顾好自己和子儒。”   “嗯!”熹宁点头上了马车,和宛蓉挥了挥手。   待她走远以后,燕绡有些感触:“熹宁小姐本可以寻个好的良缘,却被韦家拿去做梯子,也不知道将来的日子怎么过?”   看着车马离去的方向,宛蓉眼角的光依旧很柔和。“但愿表姐她好好的才是。”   “这里风大,小姐进去吧。”   “嗯,东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咱们随时可以出发。”   宛蓉转身笑道:“你想不想去庐阳?”   “总之小姐去哪,我就去哪。”   “那咱们就故地重游一回。”   “认真说起来,奴婢也很想看看如今的范家是什么样子?”   “那咱们就去看看!” 第85章 赌马   她坐在船头看着眼前的山水,此时的湖面还飘着一些薄冰,水面微微一晃动,便都尽数碎了。燕绡拿了件外衣替她披上,“咱们的船只后面跟了十艘大船。”   宛蓉接过领结系上,她早就看见了。李重带着侍卫日夜围着船只巡视,这么大动静,也的确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地对她下手。   “在王爷心里,始终是惦记着小姐的。”   “你不用替王爷说话,他惦记着谁,是他自己的事情。”   “小姐心里有气,奴婢理解,不过奴婢看得出,王爷是真心待小姐的。王爷派了这么多的人保护小姐。李重也从不过问小姐的行程,小姐去哪他跟到哪,一定是王爷交代的。”   “真心如何,假意如何?我之所以还留着这个王妃的头衔,不过是有些事还没有做完,等办完这些事,我们就做个了断。”   “小姐难道真的要和王爷分开?”   宛蓉神色微顿,“先办完庐阳的事情再说吧。”   “咱们到了庐阳以后,在哪里落脚,在范家吗?”   “让李重提前安排一下,先住在客栈里。”   风和日丽,阳光明媚。等他们一行到了庐阳城后,天气也跟着好了起来。褪去厚重地衣衫,浑身上下都轻松了许多。她坐在软榻上,喝了口茶,“走了这些日子,的确有些乏了。”   燕绡为她捏着肩膀:“我们现下到了,要不要知会范家一声?还是小姐先休息些日子再作打算。”   宛蓉闭着眼睛养神,“用不着,我们这么大阵仗来了庐阳,恐怕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   “那我们现在需要做点什么?”   “去摸摸范家几房的情况,对了,交代李重让他给我找匹好马,一定要上乘好马。”   第二天一大早,燕绡正在给她梳着头,门外来人报:“王妃,庐阳郡守狄大人和狄夫人,监察官周大人和周夫人,以及范家两房过来拜见。”   燕绡顿了顿,“告诉他们,王妃一路舟车劳顿,还在休息,不便见客。过些日子,我们王妃自有安排。”   “是。”   “来得还真快。”宛蓉看了看妆容,转身换了件素色衣衫,朝门外走去。   她站在范雪的坟茔前,摸着有些冰凉的墓碑。眼前浮现的是那个面容清丽的雪姐姐,笑容清晰明亮。“五姐姐,我来看你了。”   她蹲下身,“从前还有姐姐在一起说说话,从姐姐过世后,妹妹心里的话也不知道该跟谁说。这几年里,总惦记着你。时常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有些真相即使已经掩埋在岁月里,可是它永远都存在我们的心里,不会褪去。姐姐好好看着,每一个害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蓉姐姐!”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浑厚的嗓音。   宛蓉站起身回过头,眼睛里惊喜道:“范祁!”   他面目兴奋,一路轻跑到宛蓉身边:“蓉姐姐,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   宛蓉嘴角上扬,笑道:“当然是我,我真的回来了。”   范祁突然想起了什么,敛了神色,“拜见楚王妃。”   “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我还是喜欢你叫我蓉姐姐。快过来!”她招了招手。   范祁又兴奋地走近了些,“蓉姐姐!”   宛蓉握着他的臂膀,这样看过去,竟然比她还要高一个头。笑道:“你真的长大了!”   “刚才去客栈,他们说蓉姐姐不在,我知道一定是来了这里。”   “要是你姐姐还在,看着你如今的样子,也会很欣慰,真好。”   “这几年里,多亏蓉姐姐的照顾,周大人都告诉我了。”   宛蓉笑了笑,她之前担心范祁的安全,特意修书一封给监察使周树礼大人,叮嘱他加以关照。周树礼是个聪明人,收到信件,便在自己府中修了学堂,邀请范祁前去学习。所以范祁大多数时间是待在周大人家里,回范府的日子并不多。 “这几年里,想必你过得也不容易。”   范祁憨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祁公子真的长大了不少。”燕绡道。   范祁笑道:“燕绡姐姐!”   燕绡点点头,“如今祁公子也可以自立门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范祁垂头道:“先前提过几次,只不过大太太那里不肯。”   “这是为何?”   “大太太说我还没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不适合自立。”   宛蓉道:“先不着急,咱们慢慢来。”   范祁点点头。   夜晚客栈里,燕绡道:“李重回来说,现在范家依旧是大太太当家,大公子范瑞已经升到平遥长吏。二老爷年事已高从职位上退了下来,二公子范景和甄氏如今靠着经营几座茶坊勉强度日。再有就是范慧,被吴家休妻了。”   “休妻?这是为何?”   “据李重说范慧顶撞婆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婆母骂了个狗血淋头,吴老太太气得病倒。跟房里的小妾们争风吃醋,动不动就拳打脚踢。吴家就以不敬不孝和善妒这两条,写下了休书。”   “范慧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结局,倒不意外。”   “她嚣张跋扈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到了吴家自然是要吃亏的。”   “不说她了,大哥杀过人依旧能扶摇直上,不用说也知道是大太太在中间运作。”   “不过二公子就没那么幸运了,先前输了良田,又和大房分了家,如今二老爷卸任,现在也只能指望那几间商铺过日子。家中还有一个被休的妹妹,日子自然艰难些。”   说着说着宛蓉忍不住打了几声哈欠,“睡觉吧!”头一歪,便沉睡了过去,她实在太困了。   这天一早宛蓉围着马场转了两圈,眉头紧蹙,这些马里面没有她想要的。“李重找到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李重说,他已经将庐阳城的马翻了个遍,这已经是能找到最好的了。”   “为什么?”   “李重说,庐阳城的马匹买卖很严格,必须得有郡守府的官印,上好的马匹根本找不到。”   宛蓉摇摇头,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让李重再接着找,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再说。”   这天一早,她还在沉睡,燕绡在耳边唤道:“小姐,小姐,李重说现在的这匹马,小姐一定喜欢。”   她揉揉眼睛,看着窗外已经天亮了,伸了个懒腰道:“那就去看看吧。”   等她收拾妥当下去看的时候,立刻被眼前的马匹吸引。这马的毛发泛着亮光,浑身软白,像渡了一层霜雪。她眼睛微亮,“是在哪里找到的,这就是我要找的。”   李重眉目微闪:“属下在一个商贩手上买下来的。”   “办得好!”   燕绡道:“奴婢记得小姐也不喜欢骑马,要这马到底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去把范祁找来,把这马交给他。”过几日,她要宴请庐阳城的大人和贵妇们。   宛蓉换了身装扮坐在赌场里,这里来来往往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也不知道这是第几场,她场场都赢。   殊不知阁楼上,有个华服男子正盯着她瞧。他对着旁边人道:“这人什么来路?”   “据说是从江南过来的,打听不到什么来路,身边侍卫如云。出手特别阔气,似乎很有钱。”   “管他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庐阳,也得留下点东西再走。”   华服男子从阁楼上下来,坐在宛蓉的对面,有些不客气道:“听说你的手气很好,本公子也想看看。”   有人在宛蓉耳边轻声道:“这是郡守狄大人家的公子。”   她轻轻一笑,“上了桌就是局中人,不管是谁。既然要玩,可是要押注的。”   狄冠低沉一笑,“赌桌上的规矩,我应该比你懂。”   “既然如此,狄公子喜欢玩什么?”   “要玩就玩大的,就不知道你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悉听尊便。”   “庐阳城里盛行赌马,不知道你敢不敢赌?”   宛蓉笑道:“既然狄公子喜欢,我当然奉陪到底。”   “就是不知道你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   “三万两黄金,够不够。”   “那好,明日午时,咱们赛场上见。”   “狄公子有什么赌注,和我赌?”   “只要是庐阳城的东西我都有,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听说狄公子的手上有范家四百亩良田,那可是上好的地。我拿三万两黄金赌你手上四百亩良田加五万两白银,怎么样?”   “好,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狄冠心里正高兴,这真是财神爷来送钱,挡也挡不住。   第二天中午宛蓉准时出现在赌马场,今天她要在这里宴请庐阳城的达官贵人们。此时身边有庐阳郡守狄大人和狄夫人,周树礼大人和周夫人,还有范家的大太太,二太太,及其他的大小官吏家眷们。“前几日路途疲乏,今日特意在这里接见各位,还望不要怪罪才是。”   “楚王妃说得哪里话,是老身们思虑不周,打扰王妃,还请王妃恕罪。”狄老夫人屈膝道。   “狄老夫人请入座。”   她转头环视了一圈,此时二太太正有些局促不安立在最后面。她笑了笑,“二婶!”   二太太面容有些尴尬,还有些拘谨。“楚……楚王妃安!”   “大家都坐吧,今天请大家出来,只是为了让各位看场赛马而已。”   头顶上空,蓝天白云,清风浮动,赛马场上座无虚席。   等范祁骑着那匹银色的白马出现在围场时,大家都愣了愣。尽管心底都满是疑惑,不过比赛近在咫尺,只得耐心看着。   白马的旁边是一匹红棕色的马,看上去和白马不相上下。“嘀铃铃”只听马蹄声响,赌马开始了。   宛蓉十分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享受着头上的日光,吃着桌子上的甜品。两匹马速度之快,众人都在聚精会神地盯着。   范祁紧紧抓着缰绳,身上冒着冷汗,他的白马明显在刚开局就落后了旁边的马。   燕绡双手紧握,心提到嗓子眼里。今天这场赌马,他们下的赌注可是三万两黄金。   她悠闲地喝着茶,对于此时的局面丝毫不在意。“再给我弄点吃的去。”   “小姐.....”   “怎么了?”   燕绡只得吩咐其他人再备着吃食端上来,宛蓉边吃边道:“看你急的,这才刚开始,天大的事也是吃饱再说。”   “咱们下注的是三万两黄金,不是白银。”   宛蓉点点头:“我知道呀,我下的注。”   “可是咱们身上哪有那么钱财?”   “你觉得范祁一定会输吗?”   燕绡又忍不住朝赛场上看了两眼,依旧是落后的局面。“这样看情况并不好。”   “那就待会再看。”   日光微微高了点,范祁的那匹白马,徒然昂首,双蹄生风,地面尘土飞扬,鬃毛也跟着飞扬出去,逐渐赶超那匹红棕色的马。   燕绡喜道:“超了,太好了。”   在赛场的另一边,狄冠面上的表情开始阴晴不定,他握着围栏的手,有些颤抖。 第86章 暗通款曲   直到范祁率先冲出终点,燕绡再也忍不住,“小姐,我们真的赢了,太好了。”   她打了饱嗝,看着盘子里的糕点也已经吃光了。“所以说不要着急,吃饱再说。”   狄冠这个时候正想趁机溜走,李重提着剑拦在外面,“输了就想跑吗?”   等他站在宛蓉眼前的时候,才知道昨天的他原来是楚王妃。顿时怒火中烧:“你耍我?”   狄大人和狄老夫人吓了一跳,“冠儿,不得无礼,这是楚王妃。”   宛蓉轻哼一声:“今日这里这么多人见证,狄公子输了就是输了,输了就要认赌服输。”   “你到底想干什么?”狄冠怒道。   宛蓉笑道:“赌马有赌马的规矩,我下的注是三万两黄金,你下的注是当初范家那四百亩良田加上五万两白银。你既然输了,那就签字画押吧。”   狄冠轻呵一声:“原来你是替范景那小子报仇来了。”   二太太听了半晌,这会大概也明白了怎么回事,从人群中跳出来道:“什么报仇,当初本来就是你坑骗我儿在先。”   宛蓉道:“你垄断了庐阳城的马匹,除了你那里,庐阳城里再也找不出一匹好马可以和你对赌,这就是你百赌不输的秘诀。”   狄冠冷哼一声!   狄大人上前道:“犬子无知,年幼,还请王妃恕罪,下官一定带回去严加管教。”   二太太道:“你这儿子快三十了,还年幼呐?”   狄冠吼道:“他自己要赌,和我有什么关系?”   二太太气道:“好啊你,垄断庐阳城的马匹,诈赌在先,当然和你有关系。”   “狄大人大概是太安逸了,在这庐阳城里山高皇帝远,任由儿子为非作歹,也不加以约束。”   狄大人扑通跪下道:“臣有罪,请王妃开恩,臣从今以后一定严加管教犬子。”   宛蓉淡淡道:“本宫也许可以网开一面,但是死去的人只怕不愿意。”   狄大人浑身一震:“还请王妃明示!”   “狄冠他害死我姐姐!”范祁从人群里冲了出来,这就是他今天赛马的目的,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揭开狄冠就是害死范雪的凶手,让他也尝尝被千夫所指的滋味。   狄大人道:“这从何说起?”   “事到如今还在这里撒谎,我姐姐就是从郡守府走出去投河自尽的,就是你们狄家害死我姐姐的。”   “明明是你姐姐自己不检点跟其他人暗通款曲,被发现后才投的河,却要赖到我狄家身上。”   “你个畜生,还我姐姐。”范祁面容青筋暴露,一拳挥了过去。只见狄冠摸了摸嘴角,吐了口血迹道:“我说的不对吗,这是庐阳城人尽皆知的事,就是你们范家不也是这么说吗?”   范祁怒火升腾:“到底真相是什么,你个畜生心里清楚!”   狄冠不以为意道:“那又怎么样,真相有那么重要吗?你如果想要钱,我给你就是,别说区区五万,就是五十万,我也给得起,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范祁抓着他的衣领死死道:“我要你还我姐姐清白,她不能死了还要背负骂名在身上,你们这些人都该下地府去给她陪葬。”   “怎么样?你能奈我何?”   “我要杀了你,替我姐姐报仇!”   宛蓉站起身,“范祁,放开他。”   范祁闻言,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他的领口,狄冠弹了弹身上的灰尘,“等你能杀了我再说。”   狄大人跪在地上:“下官多谢王妃开恩,下官一定带回来严加管教。”   “本宫让范祁放开他,并没有打算要放过他。狄冠草菅人命,伤天害理,屡犯我南秦律法,罪不容诛,交由周大人查明处置。”   周树礼上前一步,拱手道:“是。”   从马场回到客栈的时候,她已经有些累了,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现在狄冠收押在大牢里,眼下就只剩范家大太太那里。都说打铁要趁热,宛蓉也是这么想的。等她到范家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范家的人知道是她的车马,恭敬地立在大门前迎接。宛蓉下了马车,朝里间走去。身后跟着的是庐阳府兵,浩浩荡荡围满了一院子。   房间里异常安静,大太太道:“今天午时在赛马场,我就知道王妃的用意,你这次来是替范雪报仇的。”   “大太太既然知道,我也就无须多说什么了。范雪父母早逝,寄养在范家。人人都以为,大太太菩萨心肠,真心为范雪筹谋,没想到不过是入了狼窝罢了。”   “这是我们范家的事,不管如何,和王妃都没有多大关系。”   “若是碰上不公平的事,人人都可以主持公道。”   “楚王妃想要怎么样?”   “范雪的死,总该有个说话,她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大太太利用完范雪,还要给侄女安上一个不贞不洁的名声。这几年里,不知道大太太能不能睡得着?大太太千方百计为了自己的儿子有个好前程,可知道大哥的前程又是毁在谁手里?”   大太太顿了顿,“你到底想说什么?”   宛蓉抬眼看着詹氏:“大嫂子你说呢?”   詹氏浑身一震:“我说什么?”   “大太太这些年被蒙在鼓里,如今也该知道真相了。大太太身边的这个儿媳妇,她才是毁你儿子前程的人呢。”   大太太半眯着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宛蓉见詹氏神色慌张,“大嫂子真的不打算说吗?”   詹氏眉眼一横:“我没什么好说的。”   “几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那天范景邀请我们一起去郊外放风筝,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在西角门那里,大嫂子衣衫不整地坐在苏戎的腿上,两个人说说笑笑。”   “你胡说?”詹氏浑身发麻,脑海中“嗡”的一声,就连声线也有些颤抖。   宛蓉继续道:“那天在郊外的时候,范雪用随身的帕子为我擦汗,结果那天晚上帕子落在了墙角里,没有想到给范雪惹了杀身之祸。在大嫂子心里,一直以为看到的人是范雪吧。起初我并不明白,为什么送去狄家的人非得是范雪,直到后来发现她被下了药,我才知道这里面是大嫂子的意思。在大嫂子心里,范雪是唯一撞见你和苏戎丑事的人。况且她性子刚烈,被侵犯后绝不会苟活人世,原来这就是大嫂子的打算。借大哥的手杀了苏戎,没有人再会纠缠你,借狄家的手除了范雪。你一直置身事外,好像什么都没做,其实什么都做了。”   詹氏有些摇摇晃晃,快要支撑不住。“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什么都没做。”   “大嫂子是江南人,和我母亲有亲,我也在想大嫂子为人处世大方得体,周到,不是我看到的那种人。事后我怎么也不肯相信,一定是我看错了才对。可是到后来范雪出事,我才知道,大嫂子心沉似海。”   詹氏慌乱中握着大太太的手,“母亲,你相信我......我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之所以选范雪,是因为狄公子看上她了啊。”   大太太仿如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呆若木鸡地坐在榻上,双眼失神。看着詹氏眼底的祈求无助,她动了动。詹氏性情开朗,很会讨人欢心,所以她是打心底喜欢詹氏,况且范瑞也很喜欢詹氏。她不应该相信一个外人,“我相信自己的儿媳妇。”   宛蓉道:“大嫂子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和苏戎的事无人知晓。事实上你和苏戎的那些事,就是庐阳城的人也知道些,你们在益香客栈幽会,那里的老板就是见证人。益香客栈是范家的产业,你借着查账之余,密会苏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吧。”   詹氏仿如当头一棒彻底崩溃,立在原地。“我没有,我没有.....是苏戎来纠缠我,是他来纠缠我的.......”   “大嫂子要做什么,和谁幽会,我并不在意。只是你害了范雪,让她不明不白地死了,这笔账不能不算。”   “谁让她看见了?我不想对她下手,我只是不想有人知道这件事。害死她的人是狄冠,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被送去郡守府了,被狄冠侵犯了,所以才想不开去投河,和我有什么关系?”   门吱嘎一声来了,范瑞一双眼睛通红,面容扭曲,出现在口门。   詹氏浑身一震,“大爷,你.........怎么回来了?”   范瑞血红着眼睛,一步一步走过来,声音微颤:“我若不回来,能听见你说这些吗?”   她扑通一声,跪在范瑞的旁边。“我刚刚都是胡说的,是她栽赃陷害我,我怎么可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范瑞半弯着身子捏着她的下巴,眼眶红道:“我是对你不够好,还是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这些年对你呵护备至,你想要的我尽数奉上,即便我在平遥心里也想着你。我知道,在你心里嫌弃我是个窝囊废,没本事。所以我宠你,爱你。”   詹氏声泪俱下,抓着他的手臂摇头道:“我只是一时糊涂,所以我后悔了,不想他再纠缠我,可是他不听,我只能让你杀了他。”   范瑞看着她的脸,这明明是一张他很喜欢的脸,此刻已经看不清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说完一把将她甩了出去。   詹氏头发散乱,精心呵护的指甲深深嵌在掌心里,趴在地上绝望道:“大爷......我只是一时糊涂,我错了,求你原谅我。”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范瑞对她这么好的人了吧。   范瑞背对着宛蓉:“詹氏交给你,随便你怎么处置吧。”   宛蓉静静地看着刚才的一幕,心里一点涟漪也没有。“我叫大哥回来,可不是为了詹氏一个,另外一个也得交给我。”   范瑞道:“我母亲不可能交给你处置,她不过是受了詹氏的蛊惑,一时糊涂而已。”   宛蓉道:“大哥知道我来,也不只是为了这一件事。只要大太太告诉我是谁指使她陷害污蔑我父亲,我也许可以放她一条生路。”   大太太撑着额头,冷冷道:“没有谁指使,就是我。”   “大太太心底只在乎大哥一个人,为了大哥什么也愿意干。害死侄女,污蔑我父亲。不过这次,我不会善罢甘休。”   大太太冷哼一声,“你准备如何?别以为我不知道,如今你已经是个失宠的王妃,你这个王妃的头衔能不能保住还是两说,现在吓唬谁呢?”   “既然大太太什么都知道,那也应该知道,走投无路的人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你陷害我父亲,背信弃义在先,害了范雪,我现在就可以让人将你抓起来。”   “你敢?我是太原王家的人,你敢动我试试?你以为还有人给你撑腰吗?从前老太太护着你,现在可没有人再护着你。”   “谁说没有,护着她的人就是本王!”楚桓站在门外,沉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更的日子,会补上,今天日万。这篇文应该月底之前会完结,除去番外,大概还有二十章左右,有时候可能会连更好几章。谢谢每一个认真看文的宝,而且宝们非常包容,评论区里没有腥风血雨,也没有骂我的,嗯,这就够了。写故事的初衷很简单,只是有一个故事,想讲给宝们和自己听,无关其他。下面就是王爷追妻的情节 第87章 太原王家   他穿着墨色窄袖长袍,竖着高冠,背后是浓浓的夜色,面容严峻。青衣侍卫冲进屋内,手里提着寒剑,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   范瑞和大太太慌忙上前:“拜见楚王爷,王爷金安。”   楚桓朝另一端走了过去,任由他们在地上跪着,此刻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个人了。   宛蓉蓦地一愣,以至于连礼节也顾不上诧异道:“你来干什么?”   楚桓看上去有些疲倦,眼神里却带着一种欣慰,还有些欢喜,薄唇轻启道:“思念我的王妃,便来了。”终于见到她,原来再次见面的感觉这么好。就像心里的大石头突然落地了一样,从未有过的平静。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有些可怕,此刻几人心里各有各的想法。詹氏浑身瘫软在一旁,大太太和范瑞神色低骇。   宛蓉沉下脸,无心与他多做纠缠,也不接话,她今天来范家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冲着地上跪着的人道:“把詹氏和大太太带走。”   范瑞起身拦道:“休想带走我母亲。”   她斜眼凌厉道:“大哥,不要逼我,今天我要带走的人一个也不能少。”说完直接掠过楚桓,踏出范家大门,直接钻进了马车里。“把他们押进大牢里。”   楚桓有一瞬间怔在原地,宛蓉眼底的凌厉,他从未见过。不过那又如何?心心念念的人总算见到了。不用再小心翼翼跟在她的身后,保护她的安全,为她打点一切。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眼前,虽然她还没有消气。   宛蓉怒气冲冲地走进客栈,端起桌子上的茶盏咕噜咕噜喝下去。燕绡看看门外,“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放下茶盏,擦擦嘴角,“遇见鬼了。”   燕绡一头雾水,“小姐从来不信这些的,今天怎么了这是?”   “从前不信,今天信了。好累,快去打水。”   她半信半疑往外面走去,刚一开门,就见眼前站着一个黑色身影。“王爷?”   楚桓沉声道: “王妃呢?”   燕绡一时语塞:“王妃,在.......在里面。”她这时才明白,小姐嘴里的见鬼大概就是眼前的情景。   “怎么了?”   燕绡连忙摇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他准备往里面走,燕绡道:“那个.......王爷,我们小姐心情不好,王爷还是别进去得好。”   “我只是想看她一眼。”   燕绡往旁边退了退,这会心里忐忑不安。   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卸着头钗,听见脚步声,“今天真是累坏了,大太太那里死活不肯说,这些日子还有的折腾。”背后久久没有回声,宛蓉有些奇怪,一转身见楚桓就在身后。沉下脸:“你怎么进来的?”   燕绡急忙解释:“是王爷非要进来,不关我的事。”   楚桓挥挥手示意燕绡下去,她行了弯身礼正准备退出去。宛蓉喝道:“不许下去,过来。”   她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乖乖站在宛蓉旁边。   楚桓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王爷已经看过了,现下可以出去了吧,我要沐浴更衣了。”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宛蓉,这是他朝思暮想的面孔。“我很想你。”   从第一次大雪封山遇见宛蓉时,心里何时放下过,每次渴望见到她的心那么强烈,所以才忍不住三番两次借机去见她。直到他费尽周章将她娶进门时,心里才踏实安稳下来。   是啊,不可救药地爱上她,所以才不能允许她有半点得心猿意马,想要自私地霸占她一生一世,所有一切,包括她的心。其实他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而忽略了宛蓉早就在细水长流中对他滋生的情爱。他确实很生气,气她还保存着从前的旧物,但是更多的是气她对自己的不在乎,对他的爱和情感视而不见。他那么爱他,怎么能允许自己的女人心里没有他,这是多么可悲又无力的事。所以他气疯了,才纳了玉夫人,其实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唤起宛蓉对他的在乎。   只是不知道还有个孩子,所有的报复和打击,最终导致他失去了一个孩子,他的亲骨肉。这是他最痛苦,最内疚,也是最悔恨的。宛蓉离开的一个月里,楚王府冷清孤寂,就连他的心也一并被带走了。宛蓉早就成了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如影随形。就像他曾对太后说的,若是没有了宛蓉,此生了无生趣,更不会苟活人世。   宛蓉轻笑一阵,看着他的脸。一个多月不见,似乎清瘦了不少。他不是说过喜欢的是玉夫人吗?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去娶一个琴姬,就像当初执着地将她娶回去一样。   南秦国的王爷,天潢贵胄,随性自在,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应有尽有,不过就是凭着他的心情罢了。这样的话,此刻听了一点感觉也没有,他大概对很多女人都说过这样的话吧。“王爷这话大概对很多人都说过吧,我听也听了。这几日我累得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在这里奉承王爷。”   楚桓心底一沉,呆呆地怔在原地。神色复杂地呢喃着她的名字:“蓉儿.......”   她转过身:“这里不是王爷该来的地方,王爷请回吧。”   他站在门外久久没有离去,自己竟然被赶了出去?李重立在边上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道:“接下来……王爷怎么安排?”   “就住蓉儿隔壁吧。”   “是。”李重也不敢多言,那里是他住的地方,王爷要住,他只能收拾收拾再找了。   宛蓉躺在床上,眼睛困得不行,今天实在太累了。燕绡熄了灯火躺在边上道:“小姐,这样对王爷,是不是不太好?”   “怎么不好?”   “毕竟是王爷!”   宛蓉翻了个身,她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翻:“管他呢?”   “小姐说什么?”再看过时,宛蓉已经睡着了。   今天她又起了个大早,伸伸懒腰,安心喝了碗小米粥,才动身去了别去,临走的时候手里握着一个白色小瓷瓶。   詹氏神色涣散,面目苍白,也许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一点准备也没有,看上去恐慌到了极点。牢门打开以后,有一丝亮光进来,照耀在她有些凌乱的青丝上。“天亮了!”   宛蓉进来道:“是啊,天亮了,只可惜范雪永远也等不到天亮了。”   她有些慌乱地爬到宛蓉的脚边,泪如雨下:“蓉妹妹,求求你看到我们有亲的份上,放过我这一回,我知道错了。”   宛蓉蹲下身,叹道:“嫂子会放过我吗?那天我去看大嫂子,你特意拿那条绣着菊花的手帕试探我,其实你也怀疑过是我。”当她看见自己遗落的帕子出现在詹氏那里,心里慌乱极了,只能强装镇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抓着宛蓉的衣角:“我真的知道错了,蓉妹妹,我去给五妹妹道歉,磕头,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放了我.....我不想死。.”   宛蓉站起身将手里的白色小瓷瓶丢在地上,“我今天放过嫂子,嫂子可会念着骨肉至亲,放过范雪,放过我?如果你当初有一丝丝的仁慈,今天也就没有这些悲剧,有些事既然做了就永远都洗不干净,嫂子安心上路吧,范雪还等着你呢。”   “蓉妹妹........”詹氏在身后歇斯底里疯狂呼喊,直到那扇门关上,声音渐行渐远。   她坐在榻上,翻动着杂文。这一章里,讲的是一个乡下老太太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儿子有一天上山打猎,遇到一个昏倒山间的女子。后来那女子为了感激他,便以身相许,和和美美过起了小日子。可是那人并不知道,自己救的女子其实是个流亡的刺客。直到后来别人追杀上门,老太太和儿子无一幸免。她正看得入神,燕绡道:“詹氏.........已经死了。”   她手指微顿,“燕绡,你会不会觉得我狠毒?”   “奴婢觉得从前小姐心太软,对府里的妾室们也是。詹氏多行不义,草菅人命,她本来早就该死。”   “让范家人去给她收尸吧。”   “是,大太太那里呢?”   “再等等!”   这天傍晚她歪着头养神,快要睡着了。燕绡推门进来:“太原王家来人了。”   宛蓉只得坐起来,打了个哈欠:“谁来了?”   “大太太的娘家堂哥,太子妃的叔叔,王之培。”   “来的还真快,替我更衣。”   她盛装打扮一番,毕竟还顶着楚王妃的头衔,和王家人打交道总不能输了气势。坐在上头悠然道:“王大人来找本宫是为何事?”   王之培坐在下面,神色严肃:“听说楚王妃将范家大太太关押在牢房里,下官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罪?”   “王大人来都来了,若是不清楚,又怎么会来找本宫?王大人就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范家大太太害了侄女范雪,污蔑我父亲,本宫足可以定她的罪。”   “范家三房的事,那是詹氏所为,和大太太什么关系?至于你父亲的事,定罪的更是圣上。”   宛蓉轻轻一笑:“本宫总算明白这些年里,大太太有恃无恐来自哪里,原来王家人的底气这么足?三言两语,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下官不敢,只是恳请楚王妃看在我们王家的面子上,放了范家大太太,此事到詹氏那里为止。”   “王大人今天是要来人,若是本宫偏不给呢。”   “楚王妃就算不给我王家面子,也不给太子面子吗?”说着从袖口掏出一牒黄纸文。“这里有太子的手谕。”   宛蓉接过寥寥看了两眼,那软文上盖着东宫的印戳,强压着心底的怒气道:“既然太子出面,本宫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王之培面容一松: “就请楚王妃将范家大太太放了,我这就带她回去。”   宛蓉眉目轻拧: “本宫可从来没有说过要放人。”   王之培蹿起一股怒火道: “你.......楚王妃到底意欲何为,连太子的懿旨都要忤逆吗?”   宛蓉来回走了两步: “太子殿下说要本宫放范家大太太一条生路,可没有说要本宫立刻就放人。”   “你......若是我这妹妹有什么闪失……我们太原王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宛蓉轻笑道:“这话应该本宫说才对,你们王氏教女无方,残害胞族,造谣污蔑朝廷命官,本宫也不会善罢甘休。王家老太爷当年平叛有功,王家又是儒学世家,名满天下。难道如今因为一个外嫁的女儿,跟本宫鱼死网破,名声尽毁吗?”   王之培指尖微抖,心底有些动摇。不过来的时候大哥有交代,务必保范家大太太平安。“楚王妃当真不打算放人了?”   “不放!”宛蓉坐下慢悠悠道。   “既然楚王妃打算鱼死网破,我们王家只好奉陪到底。”   “太原王家好大的官威啊,这样跟本王的夫人说话。”楚桓面容怒气隐现,从门外进来道。   王之培浑身一震,立刻跪下道:“参见王爷,下官不知道王爷在,请王爷恕罪。”   “你身为朝廷命官,吃着我天家的饭,对本王的夫人无礼犯上,怕你是活腻了。”   “下官无意冒犯王妃,只是王妃一意孤行,连太子的懿旨也不放在眼里。”   “你口口声声拿着太子殿下懿旨说事,那就回去告诉太子殿下。范家太太惹了本王的夫人,本王不能不管。夫人不高兴,本王就不高兴。”   “下官无意顶撞王妃,只是救人心切,范家大太太是下官的族妹。”   “你惦记自己的族妹,也该知道自己的身份。回去告诉你哥哥,太原王家要是心生不满,大可以上道折子,由圣上定夺。不过本王听说,范家大太太残害胞族子女,霸占族人产业,污蔑朝廷命官,倘若这些被圣上知晓,只怕就是太子殿下前去说情也没用。反而王家还会因为包庇,纵容之罪,惹圣上生厌。王大人难道要因为一个人,断送王家百年名声吗?”   王之培浑身一震,额头上有些细微的汗珠,“下官不敢。”   作者有话要说:   …… 第88章 大太太   大太太在角落里坐着,见宛蓉进来,眼底一股厌恶之色,还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昔年不过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小丫头,能翻出什么花样。   宛蓉淡淡道:“太原王家来人了。”   大太太心底微微放松了些,闭上眼睛,继续转着手里的佛珠。   “吃斋念佛的人本该菩萨心肠,像大太太这样心肠歹毒的不多见。将来到了地下,又怎么好意思去见范家的列祖列宗?”   她手心一顿:“我为自己的儿子,何错之有?”   “大太太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去害别人家的孩子。其实大哥是好人,本本分分心肠不坏。你这样做不是为他好,反而是在害他。”   “我是他母亲,所有的事都在替他打算考虑,怎么可能会害他?”   “若是大哥一早就知道他在平遥的职位,是用范雪换来的,他定然不会接受。”   大太太睁开眼睛:“那是他傻,天底下哪有便宜的事。那孩子从小就善良,不会做任何伤害别人的事,只能我替他铺平道路。”   “大太太以为替大哥做了这一切,大哥就会开心满足吗?到最后,最痛苦的人还是大哥,他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又什么都晚了。”   “你低估了一个做母亲的心,为了范瑞我什么都可以做。”她有些微颤,若不是大老爷被革职以后窝在家里什么都不管,又怎么需要她去做这些事。她只有这一个儿子,还是范家长房长孙。当然要为他打点好一切,她有什么错?   “包括陷害我父亲?”   大太太理了理鬓角的散发:“是。”   “到底是什么人指使你陷害我父亲?”   “没有谁,就是我自己。”她盯着牢门外望去。   “大太太不用瞧了,你哥哥已经回去了。他不会为了你这个已经出嫁的妹妹,至王家百年名声于不顾。”   她有些诧异:“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他要是能带你走,早就带走了。只不过你犯的错误已经无法弥补,你哥哥只能舍弃你了。”   “不会的,王家不会不管我的,我是太子妃的姑母。”   “是呢,大太太还是王家最小的嫡亲闺女,王家名声在外,又和皇家联姻。有了这些做后盾,所以大太太肆无忌惮残害胞族,散步谣言污蔑朝廷命官,什么都敢做。你身为范氏大族长房媳妇,理应以身作则,善待宗亲,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你坏事做绝,将来到了地下好好向范家的列祖列宗请罪吧。至于太原王家当然没有你这么糊涂,不会为了一个外嫁女连名声也不要。”   “不可能的,大哥二哥不会不管我。”   “这么多天都过去了,大太太是个聪明人,心里应该猜得到才是。”   她看着牢门外空荡荡的,思绪混乱。已经被关在这里整整半个月,一个来看她的都没有,刹那间有些崩溃,紧紧握着手里的佛珠。   “大太太最好老实告诉我,到底是谁指使你陷害我父亲的。不然你最在意的儿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要敢害范瑞,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大约戳了她的软肋,大太太浑身颤抖着。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做不出来。你可以陷害我爹,我也可以让范瑞一无所有。”   “他是范家的长孙,你不能动他。”她扯着嗓子吼道,鬓前一缕白发也跟着飘下来。   “交易公平得很,你想救你儿子,就告诉我是谁指使的?”   大太太心乱如麻,手指颤抖,迟了会道:“我想见见范瑞。”   宛蓉瞧了她一眼,如果范瑞能让她说出实情那也行,慢慢走了出来。走廊的尽头是楚桓,正远远地注视着她。   等范瑞从里间出来的时候,面容惨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只听里面“砰”的一声,她和范瑞对视一眼,急忙跑了进去。   大太太已经倒在血泊里,她一头撞在了石墙上,殷红的鲜血顺着额头淌了一地。   “母亲!”仿如晴天霹雳,范瑞呆在原地。下一刻才回过神,一把扶起大太太。   她的头盖骨裂开,此刻鲜血不断往外冒,看上去奄奄一息。   宛蓉走出门外,缓了缓。这世上爱有很多种,唯独父母对子女的爱,也许是这世上最无私的。可是不择手段的爱,多少有些叫人唏嘘。大太太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选择一个人吞下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她坐在榻上,心里有些低落。   “小姐,听说长安金氏联合太原王家上了折子,又参了我们大人一本。”   宛蓉抬头:“不用说,也知道他们参的什么内容。无非就是父亲教女无方,私设刑罚一类。”   “长安金氏是狄老太太和狄夫人的娘家人,现在狄冠关押在大牢里,大概是想救他一命。”   她哼道:“痴心妄想,大太太和詹氏都没了,他怎么还配活着。”   “眼下大人那里顶着压力,大太太宁愿死也不肯说出谁是主使,朝堂之上那些人一定会借题发挥。”   “金氏这个时候会想方设法救狄冠出来,那么势必会提出将他押解进长安刑部主审。去告诉周大人,提审狄冠宜早不宜迟。”   “是。”   狄冠问斩的那天,从大牢到菜市口,围观了一路百姓。对于这个伤天害理的狄家公子,庐阳城里人神共愤。强抢良家民女,诓骗诈赌,今天就要被斩首示众,庐阳城的百姓们也算出了口恶气。一路上都是骂骂咧咧,打砸扔东西的。   狄老太太急得几次昏厥过去,她就这一个儿子,狄冠连个后也没留下。   长安金氏的人快马加鞭,带着刑部的手谕,赶来庐阳城。路过分界处时,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等他赶到的时候,狄冠已经身首异处了。   宛蓉站在范雪的坟茔前,心底如释重负。“五姐姐,你现在可以安歇了。”   头上的日光微微有些刺眼,范瑞站在不远处,朝她走过来,两人并肩而立。“这世上像你这么重情义的不多了。”   她转过身,看着范瑞道:“大哥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   “我让大哥一夜之间失去了母亲,妻子,让大哥家破人亡。”   范瑞叹息一声:“也许那天晚上我对你有些恨意,告诉我那个残忍的真相,我宁愿继续被骗下去,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宛蓉眉目低垂:“对不起。”她的确用了些手段,去揭开那件尘封的往事,让范瑞亲耳听见。   “仔细想想,又觉得你什么也没有做错。错的是那些心存侥幸,不择手段的人。”   范瑞从袖口掏出一道黄色牒文:“我知道你这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就是当初散布谣言污蔑你父亲的那件事。母亲临终前告诉我真相,我把它都写在了这个折子里,你带回去吧。”   她怔住,“大哥......”   “母亲说,让我自己选择,是选择仕途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   “大哥写了这折子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当然知道,我的仕途做到头了。我杀过人,不可能再入仕了。”   “大哥可以选择不写这道折子。”   “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想想如果这样做,不就是步我母亲的后尘吗?为了一己私利,亲人反目,族人自相残杀。我已经看到了她的结局,不想重蹈覆辙。”   “大哥..也可以杀了我给大太太报仇。”   “我当然也想过!不过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身上也流着我们范氏家族的血,所有的恩怨纠葛就到此为止吧。”   “那大哥以后打算怎么办?”   “我依旧是范家的长孙,好在还有些家业,度日总没问题的。另外范祁也大了,母亲之前有私心,将他的产业收入名下,现在该还给他了。他书读得不错,为人正直,没有丢我们范氏家族的脸,将来范家就靠他了。至于范雪的坟茔,我会找个黄道吉日,迁入范家祖陵,就葬在三叔三婶旁边,也算是替我母亲做些补偿。”   宛蓉看看手里的黄色牒文,再看看范瑞远去的背影,一时有清风拂过。   “大公子也算仁义了。”燕绡道。   “我也没有想到,本以为大哥会对我恨之入骨。”   “就像大公子说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大概他想明白了吧。”   “把这本折子,八百里加急送去长安。”   “是,还有一事,二公子范景和甄氏下了拜帖,想请小姐吃顿便饭。”   她最近忙得不可开交,到庐阳以后和他们夫妇两人,还没来得及见面,便欣然点头。 第89章 余毒   二老爷带着二太太,舒姨娘,范云,范景,甄氏一干人等在门口迎接。宛蓉下了马车,笑道:“二叔二婶!”   二老爷道:“王妃念旧,还叫我一声二叔,如今我们夫妇只是一介庶民。王妃身份尊贵!”   “从前二叔对我和祖母也颇为照顾,侄女一直谨记在心,从未忘记。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将来是什么身份,你们都是我二叔二婶。”   二太太面露愧色:“从前做了许多糊涂事,王妃不计较,我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要跟王妃说声对不起才是。”   “二婶直来直往,过去的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甄氏笑意盈盈上前:“楚王妃!”   见她挺个大肚子,宛蓉道:“二嫂子,这怕是快生了吧。”   甄氏摸摸肚子:“快了,下个月呢。”旁边还有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   范景站在一边,许久不见,他还是眼前一亮。就像心底有湖水晃动过,那许久不见的容颜,并没有太大变化。敛了神色,“楚王妃!”   宛蓉笑脸迎道:“二哥,我还是喜欢哥哥和嫂子叫我蓉妹妹呢。”   范景神色轻松了些:“蓉妹妹!”   “午膳都备下了,咱们边吃边聊,别站在院子里了。”二老爷提醒道。   “对对对,这一时聊着聊着就忘记了,王妃里面请。”二太太主动拉着宛蓉往里面走。   饭桌上众人都在,唯独不见范慧。“三姐姐呢?”   甄氏放下筷子:“三妹妹有些不好意思,大约怕你不愿意见她。”   宛蓉笑道:“都是一些陈年往事,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既然来了哪有不见的道理,快请三姐姐出来。”   过了一会,甄氏牵着一个浅蓝衣衫的女子来到跟前。范慧始终低着头,倒和宛蓉从前印象里的有些不一样。她记得范慧一直是头颅高挺,满面傲色,走到哪里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今天看过去,仿佛换了一个人。眉眼微蹙,面容紧绷,一丝精气神也没有。“拜见楚王妃!”   宛蓉站起身:“三姐姐请坐。”   范慧依言坐下,只是依旧不作声。甄氏见状扶着宛蓉坐下,“蓉妹妹快坐,今天这些都是为你准备的,你快尝尝合不合胃口。”   宛蓉笑道:“多谢二嫂子。”   “这些日子本想着去看看你,又怕你太忙,也不敢前去打搅。你做了我们想做又做不到的事,我听着真是太解气了。”   宛蓉拿出地契和银票,这也是她今天来得目的之一。“这里是当初狄冠从二哥那里骗去的四百亩良田,还有五万两银票。”   “这?”范景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这些都是他当初输给狄冠的钱财,现在原封不动地回来了。   “狄冠垄断庐阳城的马匹和大家赌,十拿九稳,所以二哥输给他也不冤。”   他有些悔不当初,“都是我的错。”   “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事,二哥以后不要沾染了就好。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好在一家子平平安安,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甄氏接道:“蓉妹妹说得对,什么也不上一家子平安重要。”   二老爷叹了口气,大房的事历历在目。这样看,他们确实该知足才是。   用过午膳后,她和甄氏坐在闺房里,说着闲话。“我记得二哥娶二嫂子的时候,可是轰轰烈烈闹了一场呢。”   甄氏笑道:“可别说了,怪臊人的。”那个时候她还要收拾东西回去呢。如今几年过去,和范景也和和气气,说不上大富大贵,好在平安顺遂。   “人人都说二嫂子会和二哥和离,可是祖母却说不会。现在看,祖母说得对!”   “这一转眼,姑太太也去世几年了。”   宛蓉眉目微闪:“是阿,祖母都离开好几年了,可是总觉得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若是姑太太还在,大约看到蓉妹妹今天这样,也会高兴的。”   “若是祖母还在,该多好啊。”   甄氏道:“你看我,勾起蓉妹妹的伤心事。我正有一事,也不知道如何办才是,想问问蓉妹妹的意思。”现在二太太将府里的事全权交由她去处置,也不再过问,这其中自然包括范慧的事。   “范慧的事,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想必蓉妹妹也看到了。她如今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自从跟吴家和离,回来以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三姐姐性子高傲,经受这么大的打击,换个性子也情有可原。”   “也不知道是该给她再找一家呢,还是想方设法同吴家再说说。”   “三姐姐那里什么意思呢?”   “她自从回来后,转了性子,话也少了很多,什么也不说,只是对着吴家的东西流眼泪。”   “这样看三姐姐心里还是想回吴家的。”   “按理说应该是,只不过回吴家哪有那么容易。”   “三姐姐有了这个教训,应该也收敛了些,如果吴家肯接纳她,还是回到吴家去比较好。”   “就怕吴家不肯呢。”   “金城所致金石为开,如果三姐姐有这个心,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那既然这样,改天我再去趟吴家说说。”   从范家二房出来后,她静静地走在路上。今晚的月色很好,便弃了马车下来溜达溜达。她双手背在身后转了个圈,心情不错。“范瑞,范景,范祁,范云,范慧.....”   正嘀咕间,一不小心似乎撞到了人。“对不起,对不起。一时没注意,没踩到你吧。”   那人也不吱声,借着月光她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后退几步。“王爷?”   楚桓轻声道: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说着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宛蓉走去。   夜深人静,明月高悬,楚桓在这里等她,会吗?在离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宛蓉喝道:“站住!”   他愣了愣,迈出的右脚又收了回去,终究停留在原地没有再往前走。   “王爷到底想干什么?”   “蓉儿,我真的很想你,我们回家吧。”   她轻呵一声,“我的家在金陵。王爷口口声声说想我,在玉夫人哪里又说什么呢?麻烦王爷能不能专注一点,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彼此喜欢,那王爷就一心一意去对玉夫人好。我之所以还留着这个王妃的头衔,不过就是为了庐阳的事。现在已经处理完了,也正想找王爷做个了断才好。”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和玉夫人之间什么也没有。”   “王爷不是亲口告诉我你喜欢她,玉夫人也喜欢王爷,你们两情相悦,恨不得马上就要将她娶王府。王爷当初对我说的那些话,还犹言在耳,这才几天呐,就忘记这么快?” 她不想再和楚桓多说废话,继续朝前走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楚桓一把抓过她的手顺势带入怀里。将宛蓉紧紧圈在臂弯里,头抵在她的肩上低沉道:“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了。蓉儿,我真的很想你。”   宛蓉双手紧握,身体僵硬,眼睛里雾气蒙蒙。“王爷曾经说过会保护我,不会再让我受到任何伤害。你将玉夫人娶回王府,我没了一个孩子,我先生被人杀的时候,王爷又在哪里?”说完努力挣开他的怀抱,快速朝客栈的方向走去。   燕绡见她回来,气喘吁吁的样子。“小姐这几天怎么回事,总跑着回来?”   她胡言乱语道:“走累了,跑一跑。”   “对了小姐,今天梁先生过来了。”   “可是有什么事?”   “梁先生说小姐为民除害,心怀大义。他没什么能为小姐做的,过来替小姐把把脉,调理调理身子。”   宛蓉笑笑,“眼下咱们马上就要回江南了。既然这样,明日请他过来就是。”   这天梁先生来了个大早,两人寒暄一番后,便认认真真地为宛蓉号着平安脉。估摸了会,他神色越来越凝重。   宛蓉察觉到异常:“怎么了?”   他似乎有些不确定,又换了只手疑惑道:“怎么你的身体里有余毒呢?”   宛蓉心底一沉,“什么余毒?”   “王妃可是小产过?”   她也不隐瞒如实道:“是的,几个月前。”   “王妃小产前是不是吃过什么?”   燕绡和她对视一眼,“我们小姐自从知道有孕以后,一直很小心,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安胎药了。”   “那这毒一定是下在你的饮食或者安胎药里。”   “梁先生的意思,是有人给我下毒,我才会小产?”   他点点头。   宛蓉心沉到谷底,面色惨白。连楚桓都不知道她有身孕,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魏太医?”燕绡惊呼道。“除了魏太医,我和小姐,再也没有别人知道小姐有身孕这件事。”   她紧紧捂着心口,头脑里一片混乱。魏太医和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给她下毒,又是受了谁的指使?她只以为是自己忧思忧虑,和楚桓置气,才没了这个孩子,原来是有人悄悄给她下毒。是太后还是卫夫人?还会有谁能手眼通天买通太医院给她下毒?忽然间喉咙里传来一阵血腥味,“哇”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小姐。”燕绡慌张道。   梁先生忙道:“这是急火攻心,快躺下。孩子没了就没了,好在发现得早,好好调理,还会再有的。要是你祖母看见了,又该怪我了。”   她躺在榻上昏昏沉沉,听不清梁先生在说什么。到底是谁在背后悄无声息地给她下毒,而不是直接要她的命,不想让她生下这个孩子?脑海里乱做一团,思绪全无。   粱先生临走的时候,留了几张方子交代给燕绡。“务必按照方子调理安心养着,那余毒过些日子就无碍了。”   送了粱先生出去,燕绡回来道:“事关重大,咱们要不要告诉王爷?”   宛蓉摇摇头,“就算我们不说,他也会找粱先生问的。”   “其实王爷心里还是很在乎小姐的,这些日子忙前忙后打点一切。为了讨小姐欢心,李重说那匹马也是王爷找来的,之前不敢说怕小姐生气。若不是王爷,这趟庐阳之行,我们也没有那么顺利。”   宛蓉心里知道,只是眼下到处危机重重,朝堂之上,楚王府,又或者是皇宫里,看不见的地方早已经风起云涌。除了金陵家里,再也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她好累。“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回金陵。”   楚桓坐在客栈里,脑海里回荡着粱先生的原话。这会双眼通红,脖子上青筋突起,心口一直“咚咚咚”,一股不可遏制的怒火快要将人淹没。竟然会有人给宛蓉下堕胎药,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站在门外,几次徘徊。宛蓉不想看见他,这个时候进去只会惹她更生气,只能守在她的门外。 第90章 大雨   宛蓉坐在船头,吹着微风,一回头就见楚桓在旁边的船上,目光正注视着这边。心底没来由的腾起一股怒火,转身朝船舱走去。   “王爷跟了我们一路,看样子是打算和我们一起回金陵了。”   “管他呢?”   “小姐真的一点也不在意王爷了吗?”   宛蓉沉默不语,她真的一点也不在乎楚桓吗?如果不在乎,又怎么会那么在意他和玉夫人之间的事。   “小姐有身孕这件事,咱们千防万防还是出了差错。仔细想想,若是有人想要借机害王爷,那岂不是很危险?太子就是前车之鉴。”   “那是他自己的事。”   到了金陵别院后,心头大石落地,她也可以好好休息了。正打算去好好睡一觉,就听门童进来报:“四小姐,外面有个人好奇怪,站在那里不进来也不走,问话也不回答,这可怎么好?”   见他有些焦急,宛蓉站在门前瞧了瞧。又是他!窝了些火:“不用管他,他愿意站就站着好了。”   燕绡疑惑地看了看宛蓉,又看看门外的人,惊呼道:“是王爷。”   她装作没听见,转身朝里间走去,这个时候只想睡觉。   门童听得清清楚楚,燕绡在楚王府待过,自然不用怀疑她认错了人。再看看四小姐的态度,必是楚王无疑了。只是这样对待王爷万一追究起来,可怎么办?现在四小姐已经吩咐了,他也只能照做,内心却急得团团转,只好给燕绡递了个眼神。   即使他不说,燕绡也要开口的。“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小姐忘了吗,王爷他有咳疾。”   外面雷声乍响,乌云滚滚,山雨欲来风满楼。宛蓉解着外衣,脑海里浮现出他站在大雨中情景。楚桓他有咳疾,这样置身于风雨中的确很容易寒气侵体,太医早有叮嘱过。只是今天他自己愿意选择这样的方式祈求她的原谅,就随他去好了。他以为这样的苦肉计,她就会心软?“既然他愿意站就站着吧。”   “噼啪”一声惊雷,她忽然醒了过来,窗外天色也逐渐暗淡。“什么时辰了?”   “酉时一刻了。”   宛蓉坐起来,这一睡两个时辰过去了。外面雷声鼎沸,温度骤降,下着瓢泼大雨。她走到窗前看了看,楚桓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外面雨下得这么大。”   宛蓉拉开门的时候,楚桓眼里的光亮起来,尽管浑身上下已经湿透,大雨顺着脸庞滚落,嘴角还是浮起一抹微笑,眼睛里满是欣喜。“我说了,这次不会再让你走了。”   “进来吧。”   燕绡早就准备好了热水,大概只等她一声令下,这会正服侍着楚桓梳洗。奈何没有换洗的衣物,宛蓉便从父亲那里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衫与他穿上,又生了碳火。听见他打了个喷嚏,想必是有些着凉了,又吩咐熬了些姜汤来。   看着他一口气喝下去,宛蓉才道:“王爷还是早些回去吧,天黑路滑,再晚就不好走了。”   他又打了个喷嚏,赖道:“外面下大雨呢,而且好冷。”   宛蓉看看外面,的确是大雨如注。天已经黑透,他一个侍卫也没带,这样回去多半也是要生病的。   这间别院并不宽敞,只有几间卧房,靠着乡野间。“就怕太委屈王爷,这里比不上长安王府,也没有地方给你睡。”   “没关系的,本王就睡在你外间就行了。”   入夜,外面刮过阵阵风声,合着大雨来势凶猛。宛蓉躺在塌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如明镜一样清晰。   楚桓果然咳了起来,大约为了不让她听见,将头埋在被子里,每次阵咳都是闷闷的声音。宛蓉翻了个身,心里忽然有些焦燥,最终掀开被子去给他倒了杯水端过去。来到他的床前,轻轻掀开被子,“喝点水。”   楚桓见是她,忽然坐起来,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水洒了一地。他的身上有些发烫,胸口阵阵起伏,似乎真的生病了。“你还生我气吗?”   宛蓉沉静了会,并没有答话,“这里有些冷,去里间睡吧。”   他得了命令,喜上眉梢,直接掀开被子就跑去了里间,飞快的钻进被子里。宛蓉莫名有些想笑,忍了忍,也跟着去了里间。又重新倒了杯热水端过去,看着他一股脑的喝下去。   她将茶盏放在桌上,走到榻前坐下,替他掖了掖也被角。“王爷生病了,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作打算。”   “蓉儿不躺下吗?”   “王爷安心睡吧,我去燕绡那。”   楚桓有些失落道:“那我还不如睡在外面呢,这样还能守着你。”说着就要翻身起来。   宛蓉将他按下无奈道:“你安心睡吧,我不走行了吧。”   他嘿嘿笑了两声,拉着宛蓉的手放在唇边。“快点上来,手这么凉呢。”   宛蓉翻了翻白眼,这明明是她的床好吧,怎么变成是楚桓的一样。   和他并肩躺着,楚桓身上微微有些发烫。宛蓉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胸前,一动不动的躺着。   他忽然翻身抱着宛蓉,“蓉儿,原谅我吧,以后我们好好的,我不该怀疑你和刘绍,就算那小子没安好心,我也不该怀疑你,都是本王的错。”   宛蓉叹了口气:“王爷喜欢的又何止我一个。”   楚桓揽着她的胳膊:“你吃醋了?”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自在,她动了动,“没有。”   楚桓将她搂的更紧:“在本王心里从来都只有蓉儿一个人。”   “王爷在玉夫人面前也这么说吗?”   他微微动了动,宛蓉只以为是戳中了他的心事,没想到楚桓说:“她只是我用来让你生气的而已,我实在没办法忍受你对我一点都不在乎。”   也许楚桓真的不在意玉夫人,可是玉夫人对楚桓的心意她看得真真切切,眼神里处处充满着他的影子。宛蓉知道那是爱,一个女子爱慕着男子的眼神。   楚桓凑到她的耳边:“花灯上的字是真的吗?”   宛蓉心口一惊,睁开眼睛。“王爷看见了。”   楚桓又将她紧紧揽在怀里,“看见了,所以本王了解了。是我误会你,以后蓉儿说什么我都信,再给我个机会好吗。”   她的心砰砰跳,直视着楚桓的眼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些花灯本以为他再也看不见了,一腔心意不过是付诸东流,没想到楚桓还会在意。她终于不想再欺骗自己,尽管努力将自己对楚桓的感情压在谷底,但是依旧时不时就会冒出来。她拒绝楚桓示好,实际也是惩罚自己,愧对那个早夭的孩子。   楚桓眉头紧锁,替她擦了擦眼角,轻声道:“为何哭了?”   她抽泣道 :“是我没有保护好那个孩子。”   楚桓心里知道,自从宛蓉没了孩子,性子越来越淡,这是她心里的结,又何尝不是他的结?那是他的骨血,是他第一个孩子,想到此处就恨不得将自己剐了算。“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蓉儿。”   听着这里,宛蓉再也忍不住,埋在楚桓的肩上大声哭了出来。他将宛蓉紧紧禁锢在怀里,不停地拍着她的后背。“都是本王的错,是本王不好。”   楚桓人生中第一次哽咽了,因为久别重逢,因为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更因为他带给宛蓉的伤痛。若不是他犯浑,不肯听她解释,又何来今日种种。他早就在心里将自己骂了千万遍,恨不得将自己拍了剁了。他最见不得宛蓉的眼泪,小心翼翼呵护在手心里的人,视为珍宝一样,怎么舍得见她伤怀。他这么爱她,爱得撕心裂肺。可是那些日子完全丧失了理智,被嫉妒蒙蔽了双眼,才有了今日种种伤痛。   这一夜在楚桓的怀抱里宛蓉睡得很踏实,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心里安宁祥和。分开会让人沉静下来,也能听得清心里最真实的声音。她对楚桓的思念早就盖过了那些伤害,越安静就会越想他。当她在范家回头瞧见楚桓时,心里就已经没有怨怼,只剩下对他的想念了。是的,她早就深深爱上了眼前的男人,有了和他共度一生的念头。所以这次不想再放开了,就这样紧紧握着,放在手心里,彼此都是那个最深爱的人。   次日一早,直到太阳的微光照进来时,宛蓉才睁开眼睛。还在他的臂弯里,看着楚桓熟睡的面孔,忍不住笑了笑,原来这样的清晨还是那么美好。   等她起来梳洗过后,楚桓才从被子里伸了伸懒腰,冒出头来。见宛蓉坐在铜镜前,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去。宛蓉微微一笑,便起身走了两步,顺着他的身边坐下。楚桓紧紧握着她的手,深邃的眸中倒映着她浅笑的影子。   “这样的早晨真好,醒来就能看见我的蓉儿。”他摩挲着宛蓉的手背柔声道。   她也这样觉得,有楚桓的清晨才是美丽的清晨。不禁莞尔一笑,准备服侍他穿衣服,却见楚桓咳了两声。她心头一拧,知道是昨天寒气袭身的缘故。 第91章 桥话声笛   “王爷生病了,先好好躺下。” 又吩咐燕绡将早早备下的汤药端来。   他看着药碗怔道:“这是什么时候备下的?”   “昨天王爷进来后,小姐就叫我们备下了。小姐嘴上说着不在意王爷,其实心底一直惦记着王爷,只是说不出口罢了。”   宛蓉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这么多话。”   燕绡开心道:“王爷和我们小姐本来就是很好的一对,这下误会总算解开了,要是大人看见心里也会很高兴。”   “燕绡这话,本王爱听。”楚桓一口气将药喝了下去。   “奴婢说的是实话,我们小姐有很多说不出的话,藏在心底。其实心里对王爷关心得很,还总不让我们说,那些花灯是小姐花了很多心思做的,意在给王爷祈福,保佑王爷平平安安,福乐绵绵。在小姐心里除了老太太,大人和夫人,便是王爷了。”   宛蓉摸着有些绯红的脸:“我看你真是大了,管不住了,得找个合适的赶紧把你嫁出去,免得你在这里口无遮拦。”   “奴婢说的都是小姐心里话。”看着自己家的小姐和王爷误会解开,燕绡打心底里高兴。   楚桓揽着宛蓉的肩道:“我们回长安吧,正好本王也很久没有看见岳父大人了。”   宛蓉顿了顿,没有答话。于她而言,江南的生活或许更让她喜欢。这里海阔天空,心境开朗。王府宫门虽然锦衣玉食,远不及这里的一顿粗茶淡饭食之有味。   楚桓看出了端倪:“本王知道蓉儿在江南长大,只是既然嫁给本王了,长安才是咱们的家。如果蓉儿不愿意这么快回长安,我们也四处游历一番,再回去可好?”   她眼睛一亮:“那我们去哪?”   楚桓扳着她的身子道:“我们去巴蜀听夜雨,再去漠北一睹大漠孤烟直的风采。天大地大,蓉儿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宛蓉被他说的怦然心动,跟着楚桓眼睛的光彩仿佛看到了那些景象。“真的可以吗?”   他笑了笑道:“当然可以,不管蓉儿想去哪本王都会陪着你。”   宛蓉扶在他的肩上,手心划过他的衣领:“那我们就去漠北,再去巴蜀听夜雨。”   楚桓亲了亲她的额头,应道:“好。”   年幼时也曾到过一些地方,看过一些风景,遇见一些人,可是都没有眼前的风景美丽,也许是有楚桓的陪伴吧。宛蓉托着腮,坐在马车里,看着疾驰而过的樟木,眉头舒展。楚桓正看著书,见她神色自若,凑过来:“原来蓉儿喜欢外面的世界。”   “是啊,这样自由自在的人生谁不喜欢呢?”   楚桓饶有兴致地和她并肩而坐,顺着宛蓉的目光也朝窗外望去。“自古男子可以四处行走游历,女子只能待在深闺,确实不公允,以后本王一定陪你多出来走走。”   宛蓉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那俊朗如斯的侧脸,大概会让很多人怦然心动吧,在他下巴上悄无声息的落下一个吻。“王爷曾问我对王爷的感情如何,我想告诉王爷,这万千红尘中,我也不能免俗,早就仰慕王爷倾慕王爷,盼着和王爷举案齐眉,执手相伴一生。”   楚桓怔了怔,霎那间有些失神,大约没想到能从宛蓉嘴里听到他最想听的话。他的宛蓉端庄有礼,类似于这种儿女情长的话私下里从未说过一句,从前心里那一点点的介怀,此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心里只剩欢喜,难以置信。值此几句话,人生再无憾事。   宛蓉回过神来,有些忐忑不安,羞红了脸,这是她第一次对着楚桓疯狂表白,都是早就想告诉他的真心话。   下一刻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楚桓的薄唇已经覆盖上来。宛蓉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脑海里空白一片。虽然和楚桓更亲密的动作都有过,不过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如这般赤丨裸,大胆的行为,却是第一次。   楚桓的唇很软,舌头撬开她的贝齿时,喉咙里一阵干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楚桓吻的很小心,很温柔,双手也顺势环上了宛蓉的肩膀,紧紧拥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停了下来,脸上却是意犹未尽的温热。宛蓉微微喘息着,脸上烫的厉害,就连心都快蹦到了嗓子眼里。楚桓笑了笑,摸摸她的脸颊,宠溺的将她搂在怀里。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一起看着路过的风景。   到漠北已是几天后了,没有住进将军府,而是选择歇在驿馆里。刘绍听说楚王夫妇过来,亲自上门拜访,见他二人更胜从前心下会意,只有眼神低处隐隐有些失落。   “满天繁星点点,真是好看呐。”   “漠北的星星才是最好看的,以后我会带你去漠北看星星。”   她坐在城楼前的朱桥上,看着繁星闪烁,那星光照耀下的城楼光明璀璨。“这里的星星果然又大又亮。”   刘绍有些诧异:“蓉儿妹妹还记得!”   “记得。”她一直都记得那晚从畅音阁出来刘绍说的话,是颠沛流离日子里唯一的寄托。   两个人闲话家常,刘绍道:“蓉妹妹为什么喜欢看星星?”   宛蓉拖着腮,看着天空道:“因为星星会发光呀,象征着光明。”   “一转眼十年了,还是同一片天空,同样的星星,可是时过境迁了。”   “这世上很多事情可遇不可求,很多东西不是想要就会有。人要学会珍惜,陪在身边的才是最好的。就算时过境迁,那些温暖和美好,也永远不会褪去。”过了会,她拿出那个八宝玲珑盒递于刘绍:“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   他搁置在手心,端详了很久,也许是在沉思,良久开口道:“既然蓉妹妹说物归原主,这把金丝玉笛也该还给妹妹。”他从怀中拿出那把金丝玉笛,递于宛蓉。   她并未伸手去接,淡淡道:“很久没有听过这笛声了。”   刘绍心下会意,将笛子放置在唇边,缓缓吹了起来,悄然而至的笛声合着满天繁星点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   刘绍说在长安会罩着她,孩童时期的话语虽然算不得海誓山盟,也仍旧让人在漆黑寒冷的夜晚倍感温暖。那时的人生若无意外,若父亲还是江南东道,待她到及笄而立之年,一切水到渠成之时便会嫁与刘绍。只是人生艰难曲折,节外生枝的事常有,哪有人生轨迹一成不变的呢。   如今还能说说话,听一听这金丝玉笛的美妙旋律,心底的那份茫然也逐渐释怀了。   漠北的夜晚寒凉蚀髓,笛声落下。“这把笛子原本就是大姐姐的,她送给了我,我又转送给你。也许一切命中早有注定,如今也算物归原主。”   刘绍眼中闪过一丝涟漪,想要确定什么。“楚王对你好吗?”   宛蓉嘴角牵出一丝温暖的微笑,“楚桓他对我很好。”   刘绍叹了口气,其实他早就从楚王的眼神中看到他对蓉儿的喜爱之情,如今更盛从前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亲口听见蓉妹妹说,也许这样就可以彻底放下了吧。他的蓉儿妹妹早已经是别人的宠妻,那眼底的爱意看着让他欣慰又嫉妒。是啊,他终于承认自己嫉妒楚王,只是时也,命也。可是他又很欣慰,他的蓉儿妹妹值得别人付出一切的真心。   这样的夜晚,除了落寞还有些牵挂,楚桓还在等她。宛蓉正要走的时候,刘绍忽然从身后道:“那天酒宴上我失口叫了妹妹的名字,其实是事出有因。”   宛蓉愣了下,停住脚步。她早就知道刘绍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转过身,认真听他把话说下去。   “那天玉萦也在,酒过三巡后,她吹了一首我们当初在畅音阁听的那首曲子,我一时......”刘绍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听的曲子,怎能不叫人刻骨铭心,所以当玉萦以助兴的名目即兴一曲的时候。在温酒的作用下,他情不自禁唤出了宛蓉的名字。即使他平时再小心翼翼,也仍然阻挡不住那瞬间汹涌而来的伤怀。   宛蓉心头蓦然一惊,大抵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与刘绍的事情若是还有谁知道的话,那么就只有玉萦了。若是把前前后后的起因,串在一起,的确不谋而合。   只是,她心底浮起另一团迷雾,那块手帕,又是谁说出去的呢?她这边是绝对不可能的,燕绡的为人她很清楚。唯一知道内情的,可能就是刘绍身边人,沉声道:“那块手帕......”   “放心,妹妹不说我也会调查的。”还没等宛蓉说完,刘绍便郑重道。   宛蓉微笑会意,告辞后便回了驿馆。   楚桓果然在房里等着她,眉头微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宛蓉明白楚桓不喜欢她去见刘绍,无奈拧不过才不得不同意,大约心底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了。   看着他生气的样子,跟那个高大冷俊的王爷简直判若两人,不过却有些可爱。见宛蓉回来招呼也不打,一个人在那生气。   宛蓉凑上前去,托着腮认真打量着他。见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着实令人想笑,一时没忍住,咯咯笑了起来。   谁知楚桓见她笑话,心底不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朝床榻走去,压在身下道:“还笑不笑了?”   宛蓉一边求饶,一边憋着不笑,脸却涨得通红。   他直视着宛蓉的眼睛一动不动,神色愈来愈温柔,脸上的怒气也慢慢退去,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暧昧。薄唇覆了上来,舌头纠缠在一起,那么深情那么用力,最后轻轻咬了她一下。“以后不准再单独见刘绍了,那小子没安什么好心。” 第92章 一缕香远   唇上还留着他的余温,她大约是被楚桓俊朗如斯的外表给迷惑住了,竟然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好。”   他见宛蓉乖巧听话听话,心情好了起来,面上浮出笑容。   宛蓉被他压的气喘吁吁,求饶道:“王爷现在可以放我起来了吧。”   楚桓嘴角微微上扬,又将宛蓉压紧了些:“不行,还没有惩罚你呢。”   “那王爷预备怎么惩罚我?”   楚桓不说话手却不老实,一转眼她身上的衣物已经褪去大半。他得意道:“就是这样惩罚我的蓉儿。”   楚桓长了一张惨绝人寰的脸,这张脸就是看一生一世也看不够啊。他的头发又黑又长,散开的时候仿如一汪瀑布垂直倾泻下来,让人忘了身在何方。宛蓉羞红了脸颊,不敢直视楚桓的眼睛。却被他扳直了身子,凝望着他的眼睛。他的手掌轻抚着宛蓉的发丝,湿吻落在她的眼睛上,脸颊上,耳垂上,最后又回到她的唇上。   这一夜直到床前的蜡烛燃尽,明月的光辉慢慢移到纱窗上,终于安静下来。宛蓉枕着他的臂弯沉沉睡去,就连梦里也是如此香甜。   直到日晒三杆的时候,她才从被窝里冒出头来,伸了伸懒腰。楚桓趁她睡着的时候出去巡视了,这会还没回来。她穿戴整齐,梳洗一番,披了一件浅色的裘衣御寒。用了些米粥后,便准备回程的事宜,同时她在等一个消息。   漠北的傍晚到夜里十分寒冷,好像比冬天的长安更甚。屋子里炭火燃烧的很旺,照在心底暖阳阳的。傍晚时候果然有书信送到,送信之人是刘绍的贴身士兵,她见过。燕绡送别那人后,便将信给拆开了。那信上的内容果然不出所料,真的是施夫人。   她叹了口气,将信件丢在炭火里。很多事只有枕边人才清楚的,同床共枕而眠想要探得对方一点秘密,并不是一件难事。施夫人大约早就知道她和刘绍的过去,必定心底十分介意,否则又岂会和玉萦联手。   女人的嫉妒心其实很可怕,可以让人疯狂,失去理智,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如果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成功了,那么以施夫人现在得宠的优势势必可以长长久久陪在刘绍身边。人心都是有欲望的,她不甘心一辈子做姨娘,低人一等。所以玉萦找她的时候,竟然鬼使神差的同意了。等到宛蓉被皇家废弃,大姐姐受连累,她一个姨娘可以扶正。   宛蓉轻呵一声,想得倒是挺完美。只不过这世上常常事与愿违,并不是缺了运气,而是做事总要堂堂正正,无愧于心。否则即使有所收获,来日也是要加倍偿还,心术不正的人到头来终究是乌龙一场。   那手帕是施夫人听见刘绍在睡梦中的只言片语,自己再将它们拼凑在一起,于是就变成了别有用心的蓄谋。   宛蓉翻了翻炉子里的炭火,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如果这件事只是她们二人互相暗通的话也好办,不过看起来还牵扯到一人,卫夫人虽然嚣张跋扈了些,但是绝没有那么深的计谋,只不过和她们目的是一样,豺狼之间的共同利益。   这三人中卫夫人身份地位最高,她有个封王父亲,还有个姑奶奶是当朝太后,这样的身份地位,确实不容易撼动。不过隐藏在王府里的敌人已经浮出水面,总比潜在水下让人踏实的多。   只是还有件事似乎没那么简单,玉萦喜欢楚桓这是事实。但是凭她一个乐坊琴姬因为喜欢就要嫁进王府,似乎太异想天开了些。王府从不缺少女人,反而在外面还能让楚桓时时刻刻惦记着,她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这层呢。还是她另有目的,嫁进王府只是其中一个环节?如果她还有别的打算会是什么呢?王妃之位?不过就算她被楚桓废了妃位,继室的位置也永远轮不到她,太后及其重视家世,连她都瞧不上,更何况是一个乐坊琴姬。更不要说还有卫夫人,如姨娘,慧姨娘了,她们只会百般阻挠破坏,怕是连王妃的边也摸不着,可是凭她一己之力能让楚桓娶她为侧夫人,也着实不简单。回想起那些日子,她只管和楚桓闹着矛盾,有许多事情来不及思量,如今想来疑点重重。   楚桓曾说玉萦已经是他的人了,换而言之就是可以理解成他已经把她睡了,可她明明记得卫夫人进门那么久,两人同居一室都没有发生过什么。楚桓不是放纵滥情的人,不喜欢的人压根不会碰,楚桓又是真的喜欢她吗?   还有到底是谁在背后给她下毒,不想让她生下孩子,这前后有没有关联?   正想的出神,楚桓回来了。他解了身上裘衣就大步走了进来,从身后轻柔的揽着宛蓉的腰道:“什么时候起来的,用过膳了吗?”说着顺势在她的耳垂上落下一个吻。   宛蓉被他圈在怀里,紧紧拥着。一想到自己这么晚起来,他可是罪魁祸首。便背对着他愤愤道:“臣妾吃过了,多谢王爷挂心。”   他的手紧了紧:“我的蓉儿怎么啦,生气啦?”   宛蓉斜了他一眼:“臣妾只盼望王爷少折腾我几回罢了。” 想到昨晚到今天的情形就有些发毛,楚桓他精力旺盛起来,真是让人害怕。   他嘿嘿低笑了两声:“是我的蓉儿太美,把本王的心都勾走了,这些日子本王日日夜夜都思念着你,自然要索取回来。”   她听得无语,也知道是不打算放过她了,只可惜家里的妾侍又没有跟来,他有火没处发,全都被她赶上了。宛蓉白了他一眼,转身朝榻上走去,拿起书翻到上次读的地方。他跟在后面,坐在对面,见宛蓉懒得理他,便主动认错道:“好蓉儿,我以后会注意点,不生气了好吗?”   宛蓉翻了翻书,想起还有事要问他,便合上书本道:“王爷和玉萦姐姐是如何认识的?”   楚桓见她忽然提起玉萦,多少有些意外,也不知是何意。“夫人怎么问起这个了?”   “王爷如果不愿意说,就当臣妾什么也没问过。”   楚桓将她揽在怀里,坦诚道:“大约是十年前在暮凉王的生辰宴上。她是暮凉王请去为酒宴助兴的琴姬,弹的一手好曲子,便识得了。”   宛蓉曾记得刘绍说过,玉萦是长安有名的乐坊琴姬,不少达官贵人都会花高价请她前去助兴一曲,不过能出现在暮凉王的寿宴上,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来皇家等级深严,二来皇子皇孙见多识广,市井琴姬又怎会那么容易进入宴会?   她故意带着醋味:“王爷认识玉萦姐姐要比臣妾早很久呐。”   楚桓微微一笑道:“的确很早,不过也只是偶尔听过曲子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倒是坦诚,毫不避讳,这是不是也证实了他对玉萦确实没有任何情丝,否则又何必等十年之久。宛蓉起身给他斟着茶水:“玉萦姐姐要是听了王爷这番话,怕是要伤心了。”   他摆弄着茶盏,邪邪笑道:“我如果说有,那蓉儿是不是要伤心了?”   宛蓉放下茶盏端坐好,嘟着嘴,缴着手中的帕子:“臣妾才不伤心呢,王爷英俊潇洒,自是良缘不浅。臣妾如果个个都要伤心,如何伤心的过来呢。”   楚桓闻言哈哈大笑,倒是很喜欢宛蓉吃醋的样子,拉手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着。许久,他才叹道:“本王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平平淡淡,聊聊家常,每天都能够和蓉儿一起。”   她道:“王爷喜欢玉萦姐姐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怎么了,删的快没了........ 第93章 斜倚云端   楚桓见她问的认真,握起她的手:“本王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蓉儿,蓉儿就是本王的唯一。”   她小性道:“那王爷为何要娶玉萦姐姐?”楚桓明明答应过她不会再纳良人的。   他轻抚着宛蓉的手背叹道:“喝醉了酒,第二天醒来就在畅音阁了,将她纳入王府也只是为了想唤起你对本王的在乎,可是那时的你似乎并不怎么在乎。”想起他告诉宛蓉要纳妾时,哪怕她说一句她不愿意,和他吵和他闹,他便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宛蓉答应了,并且不带任何感情看上去对他丝毫不在乎。   也许是从宛蓉那里感受不到在意,他掏心掏肺的爱在宛蓉眼里不值一提,可是他付出全部的真心待她,亦如别人也是那么执迷于他。所以当玉萦对着他述说心事时,他喝了很多酒,醒来就在畅音阁了,而玉萦□□和他躺在一起。他已经对昨天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了,大约是感同身受的缘故,才会将她纳入王府。   宛蓉静静地听着,这是他的真心话,一如既往坦诚炙热,所以并没有生气。她相信楚桓说的每一句话,也相信玉萦会不顾一切的对着楚桓表明心意。这个时候的他最容易被打动,楚桓在她这里碰了壁,伤了心,在别人那里感同身受,自然同情心泛起。   “臣妾相信!”当初得知楚桓纳妾的消息,她怎么会不在乎。是太在乎,心如刀绞,每晚的长信阁都是她独自踩着黑夜来回踱步的身影。为了不发出声音,总是光着脚在大殿里走来走去,她没有一个晚上睡得着。楚桓在别的女人那里她即使表面伪装的再淡然。每当深夜来临的时候,整个人全身上下便开始撕心裂肺地痛。   如果楚桓心里有别人,她不会横加阻拦,只会成全。就像他说的那样,做个贤惠的王妃,她会的。   楚桓和她明明互相爱得深沉,却在误会之后不断试探对方的心意,两个人都怕在这场感情里输得彻底。楚桓没办法接受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到头来不止不爱他,心里还装着别人。宛蓉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打开的心扉,又再一次地伤痕累累,害怕现实对她总是如此残酷。两人你来我往,互相伤害折磨,到头来终究是给了别人可乘之机。   楚桓吻着她的额头:“本王如今知道了蓉儿的心意,我楚桓的爱便没有白付出。本王答应你,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她知道楚桓其实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心底柔软,敞开心扉的样子像个初识事态的孩子。当他受伤的时候又坚硬的像块顽石,碰触不得。靠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如初。她爱他,全心全意的爱着,如果没有楚桓,往后的人生也没有任何的欢愉,了无生趣。原来不止楚桓的爱,还有她的爱,在岁月的流逝里一发不可收拾了。   可是王府那么多女人,不是只有她宛蓉一个人,尽管她是王妃已经独一无二。想想要和那么多人分享自己的夫君,心底还是一沉。“王府里那么多人,王爷说就我们两个人,谈何容易?”   “蓉儿只要记得我楚桓心里只有你,有些事你将来会知道的。”   她有些疑惑,仰起头:“什么事?”   楚桓道:“她们永远也不会生下孩子。”   “这是为什么?”宛蓉听得更疑惑了,仔细想想在她未过门时,府里就已经有三个妾室,可是没有一个先生下孩子的。   楚桓嘿嘿一笑,“因为本王的心里只有蓉儿阿。”说着就开始上手挠痒痒,宛蓉被逗得哈哈大笑,只能求饶。   几天以后他们离开漠北,一路去了巴蜀听夜雨,又去了泰山登高望远,一览纵山小,每一天里和楚桓朝夕相对。有时候他会坐在窗下听宛蓉弹琴,也会抱着她静静地看雨滴落下,陪着她一起走在熙熙攘攘的市井大街上,宛如一对蜜里调油的新婚夫妇。   她正在摊上看着扇坠,摊主道:“公子和夫人刚成婚不久吧。”   楚桓嘴角扬了扬:“摊主何以见得?”   “公子和夫人佳偶天成,看上去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夫人每走一步公子便紧跟一步,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可见用心之至,我老朽那么大年纪也见过不少,若不是新婚夫妇,如此用心还真是少见。”   楚桓笑道:“大叔好眼力,我与夫人确实成婚不久。”说完笑呵呵地看向爱妻。   她瞪了楚桓一眼,看向摊主:“我们已经成婚两年了,算不得新婚的。”   “如今世风不好,娶个新媳妇也是三五日便丢脑后了,像公子这般爱护夫人的倒是少见。”   “大叔真是知心人,既如此,这一摊货物我包了,大叔今日也可以早些回去陪伴家人。”   摊主笑得合不拢嘴,“公子宅心仁厚,老朽祝公子夫人甜甜蜜蜜,百年好合,多生贵子。”   她坐在客栈里对着一桌子的扇坠满面黑线,楚桓倒是毫不在意。宛蓉嗔道:“这么多扇坠,王爷打算用来干嘛?”   他喝着茶悠然道:“送给王妃!”   宛蓉瞪了他一眼:“这扇坠是能穿还是能吃,那摊主是个生意人,见人说上两句好话都是情理之中。王爷若是觉得心情好,可以多买两条就是了,也用不着把人家整个摊子包下来。”   楚桓放下茶盏:“连那摊主都能看出本王的心意,本王开心!”说着又嘿嘿低笑了起来。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楚桓有时候还真是幼稚的像个孩子,财大气粗的王爷为博爱妻一笑,动不动就包场。要是这样败家,再厚的家底也经不住造呢,想想也是有些头疼。   楚桓把玩着那些扇坠,自顾自话:“那摊主还真是有眼光呢。”   宛蓉只觉得下巴都要惊掉,满面黑线,眼前还有乌鸦飞过。   转眼间她和楚桓在外已经两个月有余,到了不得不回王府的时候。只是像这么悠闲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回到长安,又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战场。面对瞬息万变的朝局,恐怕所有人都不是局外人那么简单了。   回王府那天,她特意换了一件王妃的服饰。以卫夫人为首,玉夫人,如姨娘,慧姨娘尽数在列,浩浩荡荡一排过去,确实壮观。“恭迎王爷王妃回府!”她和楚桓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回了长信阁。这里是楚桓的家,也是她的家。一切还是老样子,楚桓和她是这里的主人。   适时天空有飞鸟掠过,湛蓝的天空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宛蓉收回目光,逐一向她们瞧去。卫夫人一贯跋扈还是老样子,自然是不待见她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依旧是王妃,就像刚才卫夫人面容上多么不甘心,却仍要朝她行大礼一样。玉夫人看起来则温和多了,面露笑容,即便这不是出自她的本心,仍然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曲意逢迎,她似乎一向很懂。这几人中只有慧姨娘眼中的光,清澈明亮。宛蓉与她相识一笑,也算会意了。   楚桓牵着她的手进了王府,其他人跟在身后。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宛蓉想她大概有一百条命也是不够的。不过她愈发挺直了腰杆,朝长信阁走去。廊亭周围开满了玉兰花,随着微风摇曳生姿。长信长信,也是长久不衰的意思吧。据说这个名字还是太后提上去的,如今正好合了她与楚桓长久互信之情。人生犹如儿戏一般,越是不喜欢的人,越是有着不解之缘,甚至会印在生活里抹去不掉。几人请过安后,便被楚桓匆匆打发走了。这些日子折腾下来,她也确实很累了,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离开长安这几个月,朝堂上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范瑞那道折子上如实记录当初钱大人收买大太太陷害陈怀泫的经过,以及庐阳郡守狄大人纵子行凶,害了范雪的事实。宣宗恼怒,钱大人被下了大狱,庐阳郡守革职发配,金氏贬出长安。   “小姐知道金氏被贬,谁出面求情了吗?”燕绡端着茶盏进来道。   宛蓉翻著书:“谁?”   “太后。”   “这是从哪听来的?”   “现在长安谁不说这事,钱大人下大狱,庐阳郡守被革职,金氏被贬,出面保金氏的竟然是太后。”   “原来是这样.....”   “真没有想到长安金氏竟然也是太后的人,难怪那些人有恃无恐了。”   “那金大人还是被贬了?”   “是,听说这次圣上没有听太后的,坚持己见将金大人贬出长安了。”   宛蓉放下书本,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怔怔地看着茶盏出神。   “小姐怎么不高兴?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一桩,也让那些人尝尝下大狱被贬的滋味。”   “这怕是刚刚开始呢。”   “小姐嘟囔说什么呢,什么刚开始?”   宛蓉眉目闪了闪,“朝堂!” 第94章 暗流涌动   这几天长安城里的兵马明显多了起来,以往喧闹繁华的京都忽然安静下来。金陵贪腐一案,钱大人勾结仲之良贪污受贿,意外牵出多年前王丞相遇刺一事。   夜月清凄,几点莹光照耀在院子里。元府白绢素缟,刚刚为元老太太办完丧事,看上去死气沉沉。陈怀泫带兵找到元裴的时候,他哪里也没去就站在阁楼上,仿佛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一样,神色自若:“你来了。”   元府上上下下被围得水泄不通,陈怀泫带着大队兵马举着火把走了过去。静静着看着元裴,神色有些复杂。“我怎么也不愿相信是元大人?”   元裴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衫。“我也不愿意相信那是我。”   “那元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陈怀泫双手背在身后,并没有往前走,与他隔了些距离,他始终都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元裴挺直身子站着,双手垂立。盯着灯火通明的院子。不远处的烛光,一点一点燃烧着。“我也不想这么做,只是没有办法。”   “我母亲生了重病,陈大人应该懂得,为人子自是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去救自己的母亲。她独自一人将我拉扯大不容易。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那这个官当的还有什么意思?她的药里面需要一种特殊的药引,这种药普通人手里没有,他们可以替我找到。但凡我有办法,也不会去出卖王丞相的行踪。”   陈怀泫静静地听着,眼里一丝光芒闪过。想他当初还替元裴挨了一刀,那个疤痕现在还在。“元大人有勇有谋,做事滴水不露,为了掩盖真相不惜铤而走险,冒着身受重伤的危险换取所有人信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是不身受重伤,又怎么消除你的怀疑。”   “所以元大人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在圣上面前为我求情?”   “只有这样你才不会怀疑到我身上。”   陈怀泫手指微动,他的确以为是郑文衍泄密,怎么也想不到泄密的人竟然是巡察使之一的元裴。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元大人到底将王丞相行踪泄露给了谁?”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沧桑,略有些肥胖的脸上布了些皱纹。“你斗不过他们的。”要不是那些人势力太大,他也根本不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一失足成千古恨,再也回不去了。   “元大人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   “金陵贪腐案受贿高达千万两,仲之良和钱大人不过就是他们的看门狗,那些钱财早就到了柳江左的手里。他们在背后什么都敢干,杀人,放火,得罪了他们没有好下场。”   “元大人既然有苦衷,为什么不直接将这些回禀圣上?”   “陈大人还看不出来吗,和柳江左作对,就是自找死路。他们把持着朝堂,排挤政见不合的人,可以为所欲为。而圣上想要力求革新,这是触动他们旧族利益,那些人怎么会善罢甘休?”   “王丞相也是他们杀的?”   他迟了会:“就算不是,和他们也有莫大的关系。”   陈怀泫默然,眉头微蹙,四周一片寂静。柳江左睚眦必报,在朝堂上少有人敢与之为敌,当年孙家的案子得罪了他,从那以后这个梁子是结下了。这些年他被贬,被暗杀,沉船遇火,尽管早就知道是他,也无可奈何。   “抱歉,终究连累了你这十年。”元裴面露愧色,半白的银发若隐若现。陈怀泫背了十年的锅,颠沛流离,连母亲生前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同为人子,他当然懂得这是什么感受。陈怀泫还曾替他挡过一刀,这些年里他日日遭受良心的谴责,今天说出来突然释怀了。   “那些旧族没有那么容易对付的。”仰身朝后跌去,一波三折的往事不堪回首。他曾经励志做个好官,为百姓做主,为苍生主持公道,也想做个人人拥戴的好官。到头来还是黄粱梦一场,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濒临死亡的那一刻,脑海里浮现的竟然还是年轻时的自己。   陈怀泫看着他的尸首,脸上黯淡无光。   “大人,元大人已经……死了。”官差跑过来禀报道。   他看了看元裴面容上的一缕微光,心底俨如初雪落地,冗长复杂。   楚桓从朝堂回来的时候,宛蓉正插着花。见他迎面过来,放下手中的花枝。“王爷这几日回来的有些晚。”   “最近朝廷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他褪下外衣换了身家常素服,接过茶水喝了两口。“元裴死了,柳江左的案子虽有眉目,却无人敢站出来作证检举。”   宛蓉有些不解:“这是为何?”   “柳江左的身份可不只是江南道,有一哥哥柳青城时任凉州节度使。”   关于这一点,宛蓉也是知道的。“四海之内莫非王土。”天下再大也是圣上的天下,柳江左就是势力再庞大也是圣上的臣子。他贪污腐化,知法犯法,网罗党羽,哪一件都足以办了他。   “他们家祖上功勋显著,助太丨祖战马得天下,封凉州节度使世袭罔替,如今渐渐地拥兵自重,不大受朝廷管束了。”   宛蓉着实吓了一跳,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厉害关系,难怪他们柳家有恃无恐。“既是如此,为何圣上还允许柳家做大。”   “柳家牵一发而动全身,动柳江左,柳青城势必有借口与朝廷不利。关键还有另外两家节度使,幽州樊家,鲁州常家,都对长安虎视眈眈。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就是圣上也难以决断。 ”   自高祖以来朝廷一直动荡不安,前有章王作乱,现有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堂动荡不安,天下也难安,若是连年争战最苦的还是黎明百姓。   刘绍依靠平叛横海节度使程权立下大功,封云麾将军。如今朝廷权利涣散,节度使山高水远,逐渐不受朝廷管制。自从程权叛乱后,其他节度使也有意效仿,只不过刘绍平叛后,他们心中纷纷有了忌惮,不敢太过明目张胆罢了。   “圣上大力发展科举制度,选拔人才为朝廷效力,也是想要力求变革。当皇权受到挑衅,圣上又岂会坐视不理。如今休生养息一切都需要时间而已,欲要取之必先予之。”   宛蓉沉思良久,仿佛明白了什么。“战国时宋国的麻雀窝里生出来一只小鹰,宋王因此卜了一卦,卦象大吉说是可以称霸天下。于是宋王大喜,发兵攻打了周边小国又攻打楚国、魏国等。宋王得意忘形,摧毁祭坛表示自己不怕鬼神,军队连年征战疲乏,天怒人怨,百姓们都称他为‘劫宋’。齐国发现机会,发兵攻打宋国,军民一哄而散,宋亡国了。”   “亡宋者宋也。战国末期的宋国,只能在夹缝中生存,数百年前也曾辉煌一时,宋国王室碾压其他各诸侯,只可惜后来者不思不量,好大喜功,自己断送了自己。如今柳家在朝廷里根深蒂固,党羽众多,一切还得从长计议才是。”   宛蓉想起了另外一件事:“魏太医那里有什么消息?”   “他...死了。”   她心底一沉,虽然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有些低落。魏太医一死,等于给她下药的这条线索就断了。   楚桓握着她的手:“蓉儿不用担心,一切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天,本王一定会查下去。”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到底会是谁给她下毒,和在江南杀她的会是同一伙人吗?如果是,那为什么下药的时候不趁机要她的命呢?还是别的什么人?   这几日是宣平王的生辰,特地邀请楚桓前去赴宴。宣平侯是楚桓的舅舅,又是过寿,她和楚桓自然是要去的,便着燕绡备了厚礼。   宣平候虽说已有六七十的高龄,仍是老当益壮,身边小妾一群接着一群。楚桓根本看不上他这舅舅,奈何臻王妃也只有这一个哥哥。虽然不大成器,常常做些糊涂事,还是念着亲情的份上,有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出格的,也随他去了。   宣平候的夫人是位年轻的继室,长相貌美不说,还十分的热情好客,拉着宛蓉的手寒暄好一阵子。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舅妈,也不知道如何对待才好,按年纪与她相差无力,论辈分她又早早当了奶奶,那宣平候的孙子比楚桓还要大些。只得跟着客套几句,无非是些恭贺之类的话。   宣平侯见楚桓来了,拖着肥胖的身子晃晃悠悠来到跟前,满面红光道:“大外甥来了,本侯就说这大喜的日子,你不会不来的,今天一定要陪舅舅好好喝一杯。”   “侯爷的好日子,本王一定会来,舅舅请。”   “如兰呢,她怎么没有跟王爷一起过来?”   楚桓牵着宛蓉的手,有些不悦道:“舅舅若是想见如兰,下次直接上门去将她接来就是。今天本王带蓉儿过来,是贺舅舅的大寿。”   宣平侯见楚王妃就站在旁边,略尴尬道:“是是是,来了就好。”   宛蓉倒不以为意,见楚桓面容生硬,不像来贺寿的倒像是来找事的。微笑道:“今天是舅舅的好日子,祝舅舅天增岁月,人延春秋。”   他乐呵呵笑道:“好好好!”   宣平候嫡子庶女几十个,看上去倒也轰轰烈烈,颇为壮观,人群里都说他平日里别的事没有,光顾着生孩子了。众人席间正在取笑间,听见外面一阵骚动,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战国时期亡宋者宋也,典故来自度娘。下一章,画阑东风惊涉案,明天更两章。 第95章 画阑东风惊涉案一   宣平候正得意扬扬满面春风喝着酒,听见外面吵闹声面露不悦。“怎么回事?管家快去看看,是谁在本侯的寿宴上闹事?”   管家得了吩咐,匆忙奔着外面去。门外来的是两位京兆府尹统兵,只听那人同管家交谈了几句。管家面露难堪之色,纠结再三还是去回禀了宣平候。   京兆府尹张羡在追查地下钱庄的事,没承想追到宣平候府了,今天特来传宣平候前去问话。   宣平候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这会他正喝得开心,张羡却来扫他的兴致。“让府尹张羡前来见我。”   统兵道:“张大人此刻正在门外恭候侯爷!”   人群里一时窃窃私语,“宣平候犯什么事了,张大人亲自来了。”   “看样子只怕不是小事呢,不然京兆府尹哪会亲自登门。这可是宣平候,祖宗萌阴,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随随便便去圣上那里参上一本,都够这张羡受的。”   “莫不是张大人手里有了证据?”   “谁知道呢?看看再说。”   宣平候这会兴致全无,气急败坏道:“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今日本候生辰,张大人若是来祝贺的,本候有请。若是来闹事的,有你好果子吃。”   张羡身穿官服身姿挺拔,面色不怒自威拱手道:“下官不敢。若非案情需要,下官也不敢登门拜访,打扰侯爷的雅兴。”   宣平候双手背在身后,气得来回走动:“到底什么事?”   “下官正在追查一桩案子,一干人等如今都已悉数到案,前来传唤王爷前去对证。”   宣平候恼怒道:“什么案子?与本候何干,张大人查案查到本候身上了,是说本候如今是罪犯了?”   “下官不敢,下官只是请侯爷前去对证,是真是假,也可分辨。”   宣平候呵斥道:“张羡你小小一介府尹,如今也敢骑在本候头上。本候要去面圣,请圣上主持公道。”   张羡硬声道:“侯爷要去面圣,下官不敢阻拦,可是也得先随下官前去对证,之后侯爷要如何处置下官悉听尊便就是。”若无十足的把握,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前来侯府。   宛蓉只静静地摇着扇子,默默看着。如今门外府兵皆在,看样子是逼着宣平候非去不可了。   “你敢挟持本候,这可是杀头的罪。”   张羡缓了缓:“下官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今侯爷涉地下钱庄一案证据指向侯爷,下官依法前来传讯侯爷。若是因此得罪了侯爷,惹得侯爷不悦,届时全凭圣上裁决就是。”   “你好大的胆子。”   两人正僵持不下,这时楚桓站出来说:“张大人只是依法办事,宣平侯去走一趟就是。”   张羡见楚王也在,叩首道:“下官参见王爷。”   宣平候听见楚桓的声音,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今日楚王也在,难道你一小小府尹,连楚王的面子也不顾,我可是楚王的舅父,你不能随随便便带本候走。”   “若是下官听的没错,楚王也让宣平候随下官走一趟。”   宣平候面容隐隐有些惧色,拉着楚桓的衣袖道:“大外甥,这可不能去啊。今日府中来人众多,若是去了,让本候以后的面子放在哪里。”他平日里最要脸面,今日往来宾客众多,这会好好的寿宴被人搅扰。若是堂而皇之就这样被带走,岂不是颜面扫地。   人群里嘀嘀咕咕道:“听张大人的意思,宣平候涉及地下钱庄的案子,难道是放印子钱?这可是要人命的大案呐。”   “谁知道呢,看张大人这模样,只怕不是小事一桩那么简单。”   楚桓顿了顿:“舅舅若是问心无愧,何惧走一趟。若是假的,今日之事本王也自会为舅舅讨回公道就是。”   “这?”宣平候见楚王不肯为他出面做主,也知道别无它法,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随张羡前去府尹大堂对质。   宴会上的家眷们见宣平候被带走,面面相觑。本来一时喜气洋洋的寿宴这会鸦雀无声,宣平侯的夫人只得一一赔礼道歉,派人将她们遣送回去,这会正坐在屋里哭呢。   宛蓉放下扇子道:“如今也只是传去问话,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夫人耐心等着消息才是。”   她心底焦虑万分,抹着眼泪道:“侯爷这一去还不知道会怎么样?王爷王妃可不能不管侯爷阿?”   宛蓉和楚桓对视一眼,“夫人先耐心等着吧,张大人那里自会有论断的。”   在长安城南住了一户姓李的人家,原本也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户。只因家中妻子亲生病无钱医治,正在为钱的事情发愁。同村有个叫狗发的人见状就说自己有个发横财的路子,若是赢了不但给妻子治病的钱财有了,还能余些钱财买些田产过日。在狗发的引诱下他便去了地下钱庄借了利钱作为本金,拿到赌场准备搏一回试试。李庄户平时都在田庄上,是个老实的庄稼人,哪里知道这些事的厉害。没承想输了精光不说,不仅妻子的病没看成,家里的田产也被拿去抵了债。妻子没钱医治几天便走了,姓李的庄户死了妻子丢了田产如今成了疯疯癫癫的叫花子,整天游荡在城南大街上。   那地下钱庄和赌场本就是一家,先由线人四处寻找急需要用银钱的人,这类人或多或少因为走投无路,又在别人的怂恿下容易铤而走险,再由他们钱庄和赌场事先设置好了局,只等他们入套就是。最后不但被诈骗个精光不说,甚至好些个家破人亡,卖儿卖女拿去抵债。   张羡那里累积了大大小小不下十几桩人命关天的案子,皆由这地下钱庄引出,先前带人查抄了一波,没成想过了没多久那地下钱庄又卷土重来了,实在猖狂至极。   在追查过程中,意外发现这地下钱庄可能和宣平侯有关。所以张羡也犯了难,宣平侯自己贵为侯爷不说,两个妹妹一个是臻王妃,一个是镇南大将军的夫人叶氏。臻王妃膝下还有楚王,这一家子皇亲国戚,也不敢贸然行事。   他平日里敬佩的人不多,陈怀泫是一个,当初那件轰轰烈烈的孙家霸王案,就是在长安影响也极大。自己如今碰上这档子事,便想着找陈怀泫聊聊,听听他的意见。陈怀泫平日里为官清廉正直,碰上这样的案子自然是一查到底,也好给百姓给朝廷一个交代,按着他的话就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这天半夜,楚桓额头上隐隐有些汗珠,面颊处粘着几缕发丝。宛蓉紧紧咬着嘴唇,气喘微微,浑身上下湿漉漉的。   燕绡站在垂帘外:“王爷王妃,京兆府尹张羡来了,要面见王爷王妃。”   楚桓闭着眼睛将宛蓉圈在怀里,顺势躺下道:“可有说什么事吗?”   “张大人没有说,只说有重要的事要面见王爷。”   他刚和宛蓉做完运动,忽然被打搅声音有些不悦。“去告诉他,明天再来。”   宛蓉虽然也有些累,燕绡的话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张大人半夜三更过来,怕是有什么要紧事,王爷去看看。”   楚桓圈着她的手更紧了些,他一点也不想起来,还沉溺在刚才的温存里。   宛蓉轻抚着他的眉心:“臣妾陪王爷一块去看看。”   楚桓睁开眼睛,“那好吧。”   他牵着宛蓉从内室出来坐在榻上,张羡立在下面道:“下官拜见王爷王妃。”   “起来吧。”他淡淡道。   张羡神色有些复杂,欲言又止道:“下官有一句话想要问问楚王。”   “张大人请讲。”   “一年前王爷曾让府中衙役转告下官,不管地下钱庄的案子涉及到谁,都要一查到底,上不封顶,下官想要问问,从前这番话还算数吗?”   楚桓喝了口茶:“张大人半夜三更来打搅我和夫人安置,就是为了这个?”   “下官冒昧,搅扰了王爷与王妃,还请王爷王妃恕罪。”   宛蓉斜了眼楚桓,朝张羡道:“张大人无事不登三宝殿,深夜前来肯定是有要事,想必是与案子有关。”   “王妃明察,下官前来的确是为了案子。”   楚桓道:“张大人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下官还是想讨那句话,王爷那时说的话还算数吗?此案若是真的和宣平侯有关.......”他抬起头看了看楚王。   楚桓沉声道:“我夫人说张大人是位好官,看着不像是位糊涂官,怎么如今反而问起这糊涂话了?”   “下官谢王妃美言,只是眼下兹事体大。下官不敢擅自做主,想讨王爷示下。”   楚桓大约有些乏了。“本王还是那句话,此案彻查,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官职多大上不封顶,给老百姓给朝廷给圣上都要有一个交代。他宣平侯若是真的犯了法,大人依法办案就是。他虽说是本王的舅舅,却也是南秦子民,在法理面前不讲亲情,按照我南秦律法办案就是。”   张羡听后神色并未轻松,“下官还要传唤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还没整理好,明天更 第96章 画阑东风惊涉案二   楚桓沉声道:“谁?”   “如姨娘。王爷应该记得先前如姨娘人就曾出面,想要平了她表弟关联的那桩印子钱案件。如今地下钱庄的案子在审查中,她表弟也已经收押在监,据他供述有一个账本在如姨娘那。”   宛蓉和楚桓互相对视一眼,倒是从未想过这事还和如姨娘能扯上关系,原以为她只是猪油蒙了心,当初一时拎不清而已,现下怎么又和账本扯上了关系。   宛蓉道:“张大人有十足的证据吗?如姨娘虽说位份不高,但是毕竟也是我楚王府的人,若是贸然传唤也关系着楚王府的脸面。”   张羡掷地有声道:“微臣有。”   楚桓面色有些复杂:“无论如何,本王都跟着撇不清了是吧。”一个是他的舅舅,如今又是他府里的姨娘。如姨娘本就是宣平侯所送,如今两个人都跟地下钱庄的案子扯上关系。他楚桓身边人出了事,自己又如何能清白自处。   “能,待案件水落石出,王爷自然清者自清。”   楚桓沉思了会:“张大人依法办案就是。”   王府里灯火通明,仿如白昼一般,几个院子的人都睡不着了。如姨娘在水兰轩大闹一场,说什么也不承认与账本有关。只一个劲连哭带喊着:“王爷,王爷,我是冤枉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账本,我冤枉啊,王爷。”   楚桓厉声道:“你如果知情就配合张大人,若是知情不报,就是自找死路,别说本王没有提醒你。”   如姨娘指天发誓:“王爷,妾身真的不知道什么账本,妾身是冤枉的。王爷要是不信,让张大人随便搜,看看这水兰轩有没有什么账本?”   张羡闻言朝楚桓拱手道:“下官得罪了。”   他点头。征得楚王同意,张羡便命随身的官差翻箱倒柜搜了起来,水兰轩里围了满满当当一院子士兵,最后在梨花柜最底下真的搜出了账本。   如姨娘面色惨白,仿如当头一棒,有些语无伦次道:“这.....这不可能的,我从来没有见过什么账本。”她扑通跪在楚桓的脚边:“王爷,这不可能的,妾身没有做过,根本就不知道这账本哪来的。请王爷相信我!”   “有什么话,去跟张大人说吧。”   “王爷.......。”   如今物证确凿,宛蓉也不好多说什么,如姨娘肯定是要被带走问话的。只上前道:“张大人,这件案子关乎我楚王府的声誉,还望张大人尽早查明,勿枉勿纵才是。”   张羡拱手道:“下官一定秉公办案,尽快查明真相,请王爷王妃放心。”“下官告辞!”说着将如姨娘和账本一并带了出去。   “王爷........”如兰心慌意乱,脸上挂着泪痕,她这一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个账本她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楚桓并未理会,直接牵着宛蓉回了长信阁。   王府里一时炸了锅,刚刚的情景历历在目,卫夫人神色震惊道:“最近这是怎么了?如姨娘又犯了什么事?”   慧姨娘道:“仿佛听说是跟地下钱庄的案子有关系。”   卫夫人看着了那浩浩荡荡远去的背影,“她放印子钱?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谁知道呢。”   这一夜下来,天也快大亮了。两人合衣躺下,楚桓拥着宛蓉道:“如今本王也成嫌疑人了。”   宛蓉躺在他的臂弯里:“臣妾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蓉儿说来听听。”   “臣妾虽与宣平侯接触得不多,也能察觉他庸懦,贪食,贪杯也贪玩,这样一个人真的有那么缜密的心思去经营地下钱庄吗?再说他都六十岁的人了,要那么多钱财干嘛。即便他们候府家大业大,需要大量的银子来维持,也用不了这些才是。还有如姨娘,王爷也看得清楚,她似乎是真的对那账本不知情。”   如姨娘一个劲地喊冤,对着楚桓指天发誓,那神情真的不像在说谎。她印象里的如姨娘直来直往,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那蓉儿觉得哪出了问题。”   “仔细想想不管是宣平侯还是如姨娘出了问题,似乎都是为着要和王爷沾上关系。要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好大一盘棋,从一开始布局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人都算了进去。   “蓉儿说得对,不管是宣平候还是如兰,本王都难逃干系。”   “张羡倒是聪明,虽说是来讨个示下,却是来给王爷提个醒。可见这张大人比咱们想的还要长远,倒是十分相信王爷的为人。”   “何以见得就相信本王?”   “若是张羡怀疑王爷,就不会堂而皇之地上门带走宣平侯和如姨娘了,肯定怕打草惊蛇才对。他之所以敢明目张胆地将他二人带走询问,只因先前已经试探过王爷的态度,心下明朗。”   “什么时候?”   “王爷忘了,一年多前张羡公然将如姨娘行贿财物退回王府时。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就是想要试探王爷的态度如何。”   “这个张羡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本王都敢套路。”   宛蓉换了姿势平躺着:“官场复杂,张大人看着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过却从来没有办过什么徇私舞弊的案子。在官场中能隐忍,懂得明哲保身,又不出错,也是一种能力。从前去张大人府上,居于闹市之中,院子里却没有什么花草只有竹子。可见这张大人是位内心高洁,不愿与人同流合污的官。”   楚桓拥着她的手紧了紧:“夫人这般绝顶聪明,到底是随了谁?”   “跟着王爷耳晕目染,自然也就聪明了。”   “常听岳父大人说,蓉儿从小就聪明伶俐。依本王看,明明是牙尖嘴利伶牙俐齿才对。”说着就要上来挠她。   宣平候坐在府尹大堂上,一副不甘示弱的样子,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下面跪着一排穿着囚服的犯人,这些人都是府尹张羡查抄地下钱庄时拘捕到案的。   张羡身穿官服,头戴官帽,严声道:“宣平侯,你可认识跪在面前的人?”   宣平侯今日六十大寿,寿辰没过好,还被公然带到了府尹大堂,这会正憋着一肚子火气。“本候不识!”他盛气凌人,在大堂上耀武扬威,显然是没有把张羡放在眼里。   奈何张羡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便朝着堂下之人道:“徐老三,把你先前在大堂上说的话再说一遍。”   徐老三身穿囚服,双腿和双手都戴着铁链,年约四十,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他是地下钱庄的掌柜。如今摆在面前证据确凿,就是他想抵赖也不行。“是,大人。这地下钱庄的买卖乃是宣平侯的产业,宣平侯往来不便。平日里都是交给小人打理,经营得来的钱,小人会存进贵晖钱坊,宣平侯再派人取出。”   宣平候手心越握越紧打断道:“一派胡言,再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本侯根本不认识你。”   张羡喝道:“侯爷不得干扰公堂。”   “哼。”宣平候甩了甩衣袖冷哼一声。   张羡道:“徐老三,宣平侯可曾去过地下钱庄?”   “去过,还不止一次,有时候侯爷兴趣来了也会在赌场玩上两把。”   “宣平候,你可听得清清楚楚。”   “那又如何,本候是去过,地下赌场尽人皆知。本候兴趣来了去玩两把,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张羡道:“刚才侯爷还说不识此人,如今倒承认去过赌场了。”   宣平候动了动,手心里的汗越聚越多。“本候是去过,那又如何,本候不识此人。”   张羡灵机一动,缓了缓道:“徐老三,宣平候手上有多少地下钱庄?”   “回大人的话,十二家。”   宣平候“噌”地站起来道:“哪有这么多明明只有一家......”话刚一出,便意识到为时已晚。   张羡喝斥道:“宣平候,还不如实交代。”   他有些浮肿的脸抖了抖,急忙道:“本候年事已高,体力不支,刚刚都是胡言乱语,本侯现在要回府休息。”   张羡道:“地下钱庄涉案累累,草菅人命,逼良为娼,侯爷还睡得着吗?”   宣平侯恼怒道:“关本候什么事,又不是本候去杀人。”   “都是我南秦子民,圣上子民,这印子钱沾了多少无辜生命,侯爷能说与自己无关?”   宣平候道:“本候是人又不是神,每天都有人死去,本候同情他们干嘛。”   张羡道:“别人是生是死或许与侯爷无关,楚王可是侯爷的外甥,如今侯爷犯案,岂不是连累了他。”   “这和楚王有什么关系?张大人要是再胡言乱语,本侯要去面圣,请求圣上主持公道。”   “实话告诉侯爷,这件案子圣上早已知晓,如今交给下官查办。”   “原来张大人有圣上撑腰,难怪不把本侯放在眼里,这件事情和本侯和楚王一点关系都没有。”   “侯爷还在抵赖,可知道如姨娘目前也成了涉案人。她是楚王府的人,侯爷以为楚王还撇得清吗?”   宣平侯心口一震,“什么?如兰?”   “如姨娘那里有涉案的账本,上面如实记载了贿赂其他官员的日期,数额,地点,这些和楚王府都脱不了关系。”   宣平侯两眼深陷,“怎么会这样?”   张羡道:“侯爷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宣平侯顿了顿,“本侯没什么好说的,本侯根本不认识他,刚刚全部都是胡言乱语。”   作者有话要说:   会不定期修一下前面的错别字,捋捋时间线,接下来十几二十章基本是朝堂之上的故事,回到这本小说的主题。不是很感兴趣的宝贝们,可以等完结的时候再一起看,也快完结了。 第97章 山雨欲来   朝堂上有人借机参了楚桓一本,说他治家不严,枉纵宣平候和如姨娘,大有地下钱庄涉案嫌疑。   早朝的时候争执不下,张台谏道:“楚王身份尊贵,乃皇亲国戚,徐大人如此参奏可是有确凿的证据。若是捕风捉影,影响了皇家声誉,这个罪名徐大人可担得起?”   徐大人道:“正是因为楚王位份尊贵,一言一行皆可代表着我南秦,如今出了事才更应该勿枉勿纵。”   张台谏道:“如今事情还没有最终结论,徐大人就认定与楚王有关,闹得人尽皆知。此举实在有失妥当,有损皇家颜面。”   徐大人道:“宣平候和如姨娘都是楚王身边的人,身边人犯了错,楚王自然难逃治家不严之嫌,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王爷。”   “本官从未听说,在案子尚无定论之前,便有连坐一说,徐大人未免操之过急了些。”   二人在朝堂之上争论的面红耳赤,宣宗无法,只能将楚桓暂时调离太尉府。   楚桓倒未动气,情理之中的事,宣平候和如姨娘都和他有关,难免让人怀疑就是他在背后主使。   宣宗本属意调陈怀泫督办此案,怎奈与楚王是翁婿关系,自然是要避嫌的,只能暂且将案子还是交给张羡查办。张羡自此案公开以来,亦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这件大案关乎的都是皇亲国戚,不求有功,但求事情能水落石出就好,当下也是全力以赴督办此案。   徐大人和张大人吵得轰轰烈烈,还没下朝便已经传遍四下。他回府的时候,宛蓉正在写字,见楚桓进来便搁下笔墨:“王爷回来了。”   他褪下披风走过来:“回来了。”   宛蓉接过外衣:“是不是朝堂上争执不休,王爷有些烦忧。”   楚桓叹了口气:“夫人都知道了。”   宛蓉笑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是这个意思吧。”   “如今本王水深火热,现下又被调离了太尉府,夫人还有闲心取笑本王。”说着便要上前挠宛蓉。   她一边嬉笑,一边求饶道:“王爷,饶了臣妾吧。”   “看蓉儿还笑不笑了。”   “不笑了,不笑了。王爷既知道水深火热,可知如今这局面便是那有心之人提前设计好的。”   他叹了口气:“本王何尝不知道,若是张羡查不出背后主使之人,本王这锅岂不是背定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羡是个好官,王爷该相信他才是,案子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在这之前,咱们只管耐心等待着。如今王爷这件案子长安已经人尽皆知,背后之人必定会有所行动,咱们也好知道他们真实的意图是什么。地下钱庄和赌场设计的这么周密,不仅敛了钱财,又嫁祸了王爷,这背后到底在图谋什么。如今王爷因涉案被调离太尉府,若这是其一,那其二这么多的钱财又流到哪里,用来做什么。”   楚桓沉静了会,“山雨欲来。”   他来见宣平侯的时候,宣平候正关押在大牢里,除了在大堂上说的那些,再不愿多说什么,直到看见楚桓过来。终究是老泪纵横,有些绷不住,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放手。想他这几十年哪里吃过这大牢里的苦,这里还有老鼠,觉都不敢睡。   看着他有些憔悴的脸楚桓道:“舅舅怎么如今糊涂了?”   宣平候抹了两把眼泪:“当初有个叫杨文地的找到我,说是有桩可以赚大钱的买卖,后来我才知道是地下钱庄,起初我也是不愿意的。只是那杨文地说这些买卖非常隐秘,市面根本查不到,一连多日给我送了好多金银财宝,我这才鬼迷心窍便同意了。那杨文地便打着我的名义,开起了地下钱庄与赌场。”   楚桓疑惑道:“得来的利钱都归舅舅了吗?”   宣平候道:“我只得一分,其他九分归杨文地。毕竟本钱都是他出的,我只挂个名。还有我根本不知道有十几家地下钱庄,我分的银钱也只有一家。”   “舅舅可知道这杨文地是什么人?”   宣平侯摇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杨文地财大气粗,十分神秘小心,一般有事也从不亲自出面。那次来找过我以后,便再也没有露过面。”   “这么说一切都是杨文地在背后操纵。”   宣平候点点头,抹着眼泪。“我被他骗了,如今还连累了你。”   “舅舅可还记得杨文地身上有什么特征?”   宣平侯想了想,“他是个习武之人,身手极好,左手上有个疤。”   楚桓从牢中出来的时候,张羡在牢门外站着听得清清楚楚。那日在大堂上宣平候气急败坏再也不愿多说一句,张羡便想着攻心为上,或许看在楚王的份上他愿意说也未可知。果然宣平候见到楚桓也不敢再继续隐瞒,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从如姨娘那里搜出的账本,上面记录着给大大小小官员行贿分赃的时间数额。如姨娘一直矢口否认,那个账本她根本就没有看过,更没有行过贿,也不知道这账本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房间里,燕绡正在给宛蓉梳着头:“如姨娘的话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宛蓉拿了支珠钗看了看:“如姨娘虽然有时候糊涂,不过这么大的事,我相信确实不是她所为。”   “小姐忘了当初可是如姨娘想要出面摆平她表弟放贷的案子。”   “一事归一事,那件事她知情是真,如今这账本不知情也是真。也或许正因为当初那件事,才着了他人的道。”   “只可惜她表弟也死了,如今死无对证。”原本是收押在监,没想到交代完罪状便死在牢里了。   “正是呢,若如姨娘有如此心思,当初还着急替她表弟摆平案子做什么呢。”   “那要不是如姨娘所为,就是咱们府中出了内奸,否则谁能把账本放在如姨娘房里,等着张大人上门去搜。”   宛蓉放下珠钗:“你的眼睛倒凌厉!”   “楚王府大大小小上百号人,要是真出了内奸,倒是有些大海捞针了。”   宛蓉回过头拉着燕绡的手叹道:“这府中看着人多,实则各有各的心思,我能依仗的也就只有你了。”如今如姨娘出了事,平日里看着端庄的慧姨娘,跋扈的卫夫人,温婉的玉夫人,抱病不出的茵姨娘,谁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心思如何。   燕绡放下梳子:“杨文地从未露过面,以至于不管是地下钱庄的人还是赌场的人都不知道此人是谁。只有徐老三定期将票钱转入贵晖坊,再由其他人取出来。那取钱之人并不固定,也都是受人之托,将钱款取出来放在某个偏远地方,再由其他人拿走。几经辗转隐蔽,每次取钱的人都不同。这些人心思缜密,做事严谨,看起来根本不像普通人。”   宛蓉看着妆容淡淡道:“能在背后掌控一切,自然不是普通人,也许隐匿在朝堂上,也许隐匿在皇宫里也未可知。”   同年底,朝堂又有新的情况传来,凉州节度使柳青城拒绝向朝廷缴纳赋税,屯兵十五万,大有反朝廷的意思。如今朝廷兵马集中在漠北西域一带,而且边境连年征战,兵疲马乏,对于这种情况,朝廷主张以和的比较多。   楚桓从外面进来,眉头微蹙。宛蓉放下诗书上前迎了过去:“王爷用过膳了吗?”   他点点头。叹了口气:“朝堂上争执不下,圣上也是十分的头疼。”   宛蓉一边为他宽衣一边道:“刘尚书是何主张?”   “刘尚书自是主战,只是目前朝廷可用的人不多。刘绍的兵马又集中在漠北,即使匆匆赶去凉州也需要时日,况且凉州十五万大军骑兵为主,不可小觑。”   宛蓉道:“臣妾冒昧,臣妾觉得凉州节度使虽可惧,只是朝廷如今内忧外患,古人云攘外必先安内,需得肃清朝廷再来对外才是。”   楚桓饶有兴致的牵着她的手:“蓉儿说下去。”   楚桓与她夫妇一体,宛蓉便也无所顾忌:“朝廷内部整顿是当务之急,万众一心才能使天下归一。如今凉州,鲁州,幽州三家节度使,互相制约平衡,倒是可以先放一边。怕的是节度使勾结朝廷内部,里应外合,朝廷岂不是十分被动。”   楚桓拉着她坐下:“何以见得节度使勾结朝廷?”   “王爷明知故问,仔细想来什么人能给太子下毒,仿佛从太子被下毒后,朝堂就没有平静过。”   “只怕不止太子府,还有其他地方也有渗透,这背后势力之大,难以想象。”   “王爷明鉴。”   楚桓喝了口茶水:“还记得前些日子说到战国时宋王的典故吗。”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   楚桓意味深长道:“这是圣上与朝廷之外的势力在博弈。”   宛蓉看着他的眼睛,那眸中深不见底。如今的朝廷波涛汹涌,各方势力逐渐浮出水面,在这样的权势斗争中生存还真是不容易。她忽然有些心疼楚桓,虽生在皇家锦衣玉食,但是宫廷争斗,尔虞我诈,也是他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以前王爷一个人,现在王爷有臣妾,无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臣妾都陪你一起面对。”   楚桓手心顿了顿,“置身皇家中本就凶险,荣华富贵来的快,去的也快,燕王就是最好的例子,本王并不在意这些。本王在意的是蓉儿跟着本王,也要置身风雨中,本王心疼。”太子被下毒查出燕王牵掣其中,圣上震怒查抄了燕王府,显赫一时的皇室宗亲说没就没了,所谓荣华富贵大概是最不可靠的东西了。   “夫妇一体,臣妾跟着王爷就是。”   楚桓将她的头抵在肩上:“有蓉儿这番话,本王也没有任何遗憾了。如今是多事之秋,咱们也要看紧门户。” 第98章 天坑尸体   这天晚上几人过来请安的时候,都有些无精打采,如今如姨娘被带走,楚桓又被调离太尉府。王府里出事,谁的心情也不好。宛蓉道:“如今是多事之秋,几位姐姐这些日子也不必过来请安了,各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管好自己的人,别给王爷平添烦忧才是。”   卫夫人缴着手里的帕子,心情郁闷。“我要进宫去见太后,请太后出来主持公道。”   宛蓉淡淡道:“卫夫人想请太后主持什么公道呢?”   “王爷平白被人冤枉,到太后那里自有分辨。”   “卫夫人也说王爷是被人冤枉,如今张大人那里还没有定案正在审理中,夫人就着急去请太后出面,传了出去别人又如何看待王爷?”   “谁管他们如何看,自有太后做主就是,看谁还敢胡说八道。”   “请太后出面就能堵的住悠悠众口?”   “王妃怕事,本郡主可不怕,我自己进宫就是了。”   宛蓉一拍桌子怒道:“没有我的话,这些日子谁也不可以出府门半步,卫夫人还是老实待着好,免得出去给本宫添麻烦。”   卫夫人指着她道:“你敢限制本郡主的自由。”   “郡主进府日子也不短了,规矩怎么还没有学会,这王府后院本宫还是做得了主的,本宫再说一遍没有我的话,谁也不可以出王府半步。若是有人擅自主张,出了什么事,别怪本宫事先没提醒你们。”   众人收声道:“是!”   慧姨娘走在回去的路上,看着夜色:“王妃进府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发这么大的脾气。”   玉夫人道:“许是王爷涉案在身,王妃心急也未可知,咱们也不要多想。好好待着吧,别给王爷王妃添乱。”   近日有人在城北的山林中打猎,眼见一只麋鹿冲进了一堆荒草堆里,便没了踪迹。那猎人奇怪,便下马前去一探究竟,没想到扒开草堆,只见下面是个黑漆漆的天洞,猎人知道麋鹿是掉进了坑里。平日里碰上这种麋鹿不容易,便想着下去将麋鹿弄上来,结果点了火把下去一看,麋鹿摔断了腿,正站在一堆死人上。   那一堆堆的尸体有些已经成了白骨,有些是刚扔下来不久,飘散着浓浓的尸臭味。他是个猎户,平日里以打猎为主,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白骨森森的场景。当下连滚带爬的跑回家去,报了官。   府尹张羡接了案,带着大队府兵前去查看。虽然是午夜时分,山林中灯火通明,成百上千的官差将这里围得严严实实。张羡平日里大大小小杀人的案子也办过不少,但是这天坑下堆着上百具摆的尸体,还是让他忍不住一阵反胃。这些尸体都是一刀毙命,颈部都要砍下半个,下手狠厉无情,简直令人发指。   原本地下钱庄一案线索中断,那些在贵辉坊取钱的人都凭空消失一样了。如今这上白具的尸体呈现在眼前,不谋而合。于是张羡有了新的想法,从失踪人口查起,这一查果然有了线索。一个二十出头的妇人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前来报官,寻找已经多日不曾回家的丈夫。   张羡便试着那让妇人去认认带回来的尸体中有没有她的丈夫,结果真的在里面。那妇人对着尸体哭的肝肠寸断,好好的一家三口虽然说不上多富贵,昔日里也是温暖的一家人,夫妻和睦,好端端的就出了事。   张羡询问道:“事发之前,可曾发生些什么事?”   那妇人搂着孩子伤心欲绝,她实在想不出踏实,与人和善的丈夫怎么会突然惨遭毒手,只一个劲的摇头。   怀中的孩子突然道:“娘还记得那个手上有伤的叔叔吗?”   这一说不要紧,却突然提醒了那妇人。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只有一件事奇怪,有天晚上下着雨家里突然来了一个人,那人看上去奇奇怪怪,只说有件要紧的包裹需要我丈夫帮忙取一下,自己受了伤多有不便之处,又放下了二十两银子,我丈夫看着他确实行动有些不便,就去帮他取了回来。那人拿着包裹离开后,没过多久我丈夫便失踪不见了。”   张羡隐隐觉得此人就是杨文地,他寻找不同的人去取钱,帮他做过事的人都被他杀死,尸体就扔在这个天坑里。   这天宛蓉坐在长亭里,从古清色的高墙外飞来几只金丝雀,那金丝雀带着几缕青黄色的羽毛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好看至极,平日里很少见到这样特别的鸟儿。她一时欢喜,吩咐燕绡去取了谷物过来,那麻雀也不惊慌,争先恐后的啄食起来。   忽然间远处传来一阵狂响,金丝雀鸟食也不要了一溜烟地飞走了。管事匆忙来报说卫夫人在假山湿地上滑倒了,又逢假山掉下来块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头颅,这会正躺在地上人事不省呢。   宛蓉心底一惊,手心紧了紧,吩咐管家赶紧去找太医,转念又觉得不妥,只吩咐赶紧去请个靠得住的郎中。另又着人把卫夫人抬回紫兰汀,她低头沉思了会,招了燕绡过来悄声道:“吩咐府中上下人等不得走露风声,将已经知道此事的人先押起来。”燕绡也不敢耽搁,匆匆忙忙就去办了。   好在郎中来得也快,一番检查过后只道:“卫夫人乃是骨折,需重新接上,头部的伤也不是要害位置,王妃不用担心,细细养些日子就好”。   “没有性命之忧吗?”宛蓉追问道。   “王妃放心,只需将养就可,伤筋动骨一百天,怕得躺些日子了。”   “那她怎么昏过去了?”   “卫夫人应该是先行跌倒滑了一下,再被石头击中头部才陷入昏迷,会醒过来的,王妃不用担心。”郎中接了骨拿了药,便自行退下。   宛蓉越发觉得卫夫人的意外似乎另有隐情,招了管家去探查一番到底怎么回事。祥林院的假山叠错并举,据说还是老王妃在世时喜欢观赏才从北海运送过来的,中间连着一条蜿蜒的石子小路。好看是好看,就是一到雨天石头上便会长青苔,踩上去十分不稳。这几日都是阴雨天气,卫夫人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为何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个时候去那里。   夜幕降临,又下起了小雨,她撑着油纸伞站在卫夫人滑倒的位置,若有所思。地面早已被下人们清理干净,一点痕迹都没有。燕绡一直提醒小心脚下的青苔,她抬起头看着高高的假山,卫夫人就是被上面的石头砸中。这北海的石头,纹理清晰美观,又坚固无比。管家已经悄悄爬了上去,所到之处又有碎石落下,她赶紧往身后退了退。   没多会管家下来道:“王妃说的没错,这上面确实被人凿过,有不少松动的迹象。”   她沉吟了片刻:“今日之事,不可走漏风声。”   回到长信阁,在燕绡的服侍下褪去外袍,换上长长的衬衣坐在床头。 楚桓去了郊外,大约需要三五天才回来。每次都是这样,趁着楚桓不在,就开始兴风作浪。宛蓉皱了皱眉头,有着烦乱。   可是还得一件一件开始捋清楚,捋顺,不然又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计谋。如今他们是一计接着一计,不管是这后院也好,朝堂也好,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不小心便中了别有用心之人的圈套。   她靠在床沿上呼了口气,思绪开始运转起来。这府中不喜卫夫人的大有人在,平日里皆因为卫夫人的身份地位敢怒不敢言罢了。如姨娘刚出了事,这下又是卫夫人,要说谁是主谋,每个人都有可能。玉夫人,慧姨娘,茵姨娘,还有她自己。那卫夫人与她不睦已是许久,这大约是阖府上下众所周知的事。前些日子还曾与她有口角之争,如今卫夫人出了事,她作为一府主母自然第一个难逃干系。理清这一点,宛蓉轻呵了一声,仰了仰头,居然又是冲着她来的。   栽赃嫁祸,祸水东引。大约那人也十分清楚她的处境,太后对她不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楚桓涉地下钱庄一案本就水深火热,假如这个时候太后知道了卫夫人意外身亡,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好一个一箭三雕,除了卫夫人,如姨娘,又借太后的手铲除了她,那么这个人也许就是背后之人。   这个人不但对王府情况了如指掌,就连对楚桓的行踪都一清二楚,否则又怎么会挑他刚刚离府的日子向她发难。不过楚桓的行踪她都是事后才知道,这个人又怎么会早就知道一切,还是说楚桓的这次出行原本就是他们合谋安排好的,来个里应外合。宛蓉不禁打了个寒战,感到一丝惊恐,仿佛一股可怕的预谋弥漫在王府四周。   这个人就藏在王府里,悄悄密谋着一切。燕绡说的对,这王府里有内奸,而与她有关的人必定在前朝中威望甚好,甚至手眼通天,否则又怎么能左右楚桓的行踪。   如果一切安排妥当,这个人制造这场事故的意图是为了名正言顺除掉她,那她现在必须要把卫夫人受伤的消息传递出去,这样才能借太后的手除掉她,也只有太后对她是眼中钉肉中刺,正愁找不到理由呢,如今就有了。好在她已经封锁了消息,从卫夫人受伤到现在,除了她的心腹和府中凶手,其他人一概不知。所以现在谁急着放出消息,那么谁就是凶手。   想到这里,终于理顺了,宛蓉呼了口气,府里早已加强戒备,就看这个人会不会露出马脚了。   “来人,去将申慕先生请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日六 第99章 多事之秋   子时,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宛蓉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管家已经将通风报信的人拿下,她下床披上衣衫,头发长长垂下,也顾不得梳理,随着管家去了事发地点。果然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是以青鸟的叫声为准,这样的声音在夜间即使明显,也无人在意。前些日子这府里突然多了些青鸟,便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原来是用在这里。   只不过那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见过一样。燕绡道:“这是慧姨娘身边的人。”   她恍然大悟,慧缘坊的人,原来如此。不过真的是慧缘坊的人干的吗?她脑海里闪过那个温实敦厚的面容,慧姨娘是府里的老人了。据说从前一直服侍老王妃,老王妃过世前放心不下楚桓,便将她抬为姨娘留在楚桓身边照顾他的起居。要说慧姨娘谋害卫夫人,确实有可能。昔日她与楚桓置气的日子里,楚桓回府偶尔在慧姨娘那里坐坐,然而卫夫人想方设法夺宠,二人之间不免产生矛盾。卫夫人出生高贵,和太后一样,从小耳熏目染门第观念极重,连她这个正室王妃都要挖苦一番,更何况出身不高的慧姨娘,平日里没少受气。   只是处事谨慎的慧姨娘真有那么大本事串通前朝,去害卫夫人再嫁祸给她?宛蓉不禁有些疑问。不过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能看轻了去,蝼蚁也有吞噬大象的可能,抓到的总归是她的人。“带下去连夜审,不管问出什么都要立刻来报于我。”   引泉的嘴巴被紧紧捂着,加上在雨夜的掩护下,这一切都在悄悄的进行着。   他招的到快,还没一个时辰功夫,管家就来报于宛蓉,引泉的确是奉了慧姨娘的命令到墙边传递消息。至于传递的是什么消息,他也不知道,只是按照慧姨娘的交代,子时到西墙边等着青鸟叫两声,那边有人回应后,将鸟儿放飞即可。“这一定是他们传递消息的方式。”   宛蓉点点头,琢磨着其他的事情。   “要不要将计就计,揪出幕后黑手?”管家询问道。   她来回走动,这时候将计就计自然是个好时机,只是这情报传递给谁的,依旧尚未可知。这样冒然将自己和王府置于危险之中,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如果这时候楚桓在就好了,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也一定能将他揪出来。只是目前王府只有五百府兵,万一对方趁此机会发动袭击,那她就很被动了。   管家道:“如果这次不将计就计,下次想要抓住把柄怕是难上加难了。”   宛蓉望着地面,若有所思。这次固然错过了好时机,但是在还不了解敌人是谁的时候,也不能冒然行动。如果敌我力量悬殊太大,冒然行动起来只会有害无益,所以还是将自己置于安全地带最合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爷回来一切自有公论。”   府中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对外只说抓了一个小毛贼,正在戒严。果然有人按耐不住,前来打听消息。燕绡报说,“慧姨娘来了。”   宛蓉靠着软榻,手搭在茶桌上。“告诉慧姨娘我已经歇下了,不管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她有些不解:“王妃为何不趁机问问引泉的事情?”   宛蓉摇摇头道:“我有些疑问有待查证,一切等申先生回来再做定夺。而且她这时候越是见不到我越是着急才对,只有乱了分寸的人才会口不择言,道出实情。”   燕绡似乎明白了些,点点头,按宛蓉的话去回了慧姨娘。   她望着窗外,灯火通明,不过天还是灰蒙蒙的。这一夜大概是睡不成了,好在天也快亮了。   第二天她才刚起来,慧姨娘又来了。宛蓉一边穿衣一边道:“申先生回来了吗?”   燕绡道:“回来了,在堂内侯着。”   宛蓉用完早膳,漱了漱口。直到丫鬟们撤了桌子收拾妥当,才唤慧姨娘进来。   她似乎精神不太好,双眼通红,不知是否一夜无眠的缘故。宛蓉让她入座,吩咐燕绡上了清茶。大概她连早膳也没有用,当然还是清茶就好,浓茶怕是要吃不消的。   宛蓉气定神闲道:“慧姨娘这么早是为何事?”   她面色憔悴,眼神闪了闪有些勉强道:“听说昨夜府里抓了小毛贼,妾身特意来看看王妃有无受惊扰。”   宛蓉会心一笑:“慧姨娘有心了,只是小毛贼而已,本宫不妨事。”   耳边回响着申先生的话,慧姨娘的父亲商贾出身,后来生意落败,成了一破落户,当初为了几十两的银子度日才将年幼的她卖到王府里来做丫鬟。好在她勤快,做事尽心尽力,先跟着老王妃几年,王妃见她处处得体,便让她去了楚桓身边侍候。她的父亲甄思在长安北街开了几家酒楼,借着楚王府的名头生意不错,平日里达官显贵众多。   慧姨娘还有一胞弟,甄炳。平日里不喜上进,游手好闲,被楚桓禁以明令,不许踏入楚王府。这个甄炳前些日子犯了事,看中了人牙子手里一个丫头,哪知把人带走了却不想给钱,人牙子哪里肯依,拦着死活不让走。那甄炳气不过竟和那人动起手来,结果失手将人打死。公然在大街上挑衅打人致死者,可是要一命抵一命的。那人牙子的家人告到了官府,却不知道为何被压了下来,楚王府丝毫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宛蓉喝了口茶,王府里的家眷牵连甚广,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有些人大都会寻个靠山,可以说得上话。或者知道是楚王府的家眷别人多少也会卖些面子。只要不是太出挑的事一般她和楚桓也不大管。这打死人的事,另当别论,南秦律法一命抵一命,楚桓自是不会包庇,不过慧姨娘也没有来求她,倒是令人意外。这府里除了楚桓,还能帮她压下这件命案的人屈指可数,她,还有卫夫人,只不过卫夫人如今躺在那里动弹不得。其它人怕是都没这个本事,不过如果她还有楚王府以外的势力也未尝可知。要是这样的话就通了,那人一定提前就知道了消息,然后主动找的慧姨娘。   慧姨娘的父亲已年过花甲,家里只有这一个胞弟,作为长姐自然舍不得弟弟被判刑,一定想尽办法力保才对。甄炳出事,倒像是事先安排好的阴谋,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大街上失手打死人,众目睽睽之下,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去,更没有人议论纷纷,这不是很奇怪吗?   只有一种解释,甄炳进了别人的圈套,主要是为了圈住慧姨娘。果不其然慧姨娘进了圈套,成了那个幕后黑手的棋子。   慧姨娘忽然道:“妾身院子里的引泉不见了,一晚上未归,也不知出了什么事。”   宛蓉收回了思绪,应道:“竟有这事,昨日府里遭了贼,竟没留意还少了人,大意了。”   她面色颇有些不自在:“引泉是我院子里的,是妾身疏忽了。”   宛蓉话峰一转:“慧姨娘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审审那个毛贼,看看他有没有线索?”   她微微有些愕然,似乎有些犹豫。怔了怔后还是与宛蓉一同去了后院。   引泉被关在库房里,已经被管家审了一夜,十分的疲惫,卷缩着靠在破旧不堪的木板上。慧姨娘面色大惊,惨白。捏着帕子放在心口眼神空洞无力。“引……引泉?”   引泉嘴巴被堵上,见到慧姨娘只一个劲的点头求救。   慧姨娘见事情败露,扑通一声朝宛蓉跪下。在偏房里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果然没有猜错,背后指使的人真是玉萦。知道那把笛子的是她,手帕是她,如今她串通王府外的人有所图谋也就不足为怪了。现下倒不如将计就计,揪出幕后操纵黑手,那个一直与玉夫人里应外合的人。   宛蓉对慧姨娘道:“慧姨娘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等王爷回来,你知道以他的脾气会怎样,别说是你弟弟,就是你都自身难保。”   慧姨娘跪在她脚边声泪俱下道:“妾身知错了,求王妃开恩。”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王爷那我自然会想办法保住你性命。”   她神色慌张,倒反应极快,抓住了宛蓉抛出的救命稻草:“但凭王妃吩咐,妾身万死不辞,妾身也只是为了救自己的亲弟弟而已。”楚桓要是知道,只会让官府依法办事,根本不会网开一面。她就这一个弟弟,若是任由他出了事,父亲那里又如何承受,所以才病急乱投医,中了别人的圈套。   宛蓉悄悄在她耳边低语呢喃了几句,便让她稍作整理回去了。   当太后和卢王爷亲临王府的时候,她着实一惊,纵不堪慧姨娘泄了底,这楚王府尽在她的掌握当中,他们又怎么可能把消息传到宫中。不过此刻已容不得细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太后近在咫尺。宛蓉跪在地上行了叩拜大礼,“孙媳给太后请安,不知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太后恕罪。” 第100章 太后驾临   太后在婢女的搀扶下,顺着锦榻坐下。看着跪在地上的宛蓉,眼底的厌恶之色尽显。“芷沐呢,听说她有喜了,哀家特意来看看。”   宛蓉神色微顿,有喜?这从何说起?   芷沐郡主乃太后和卢王爷的掌上明珠,若是遇喜,确实会让他们前来探望。可是这会若是让他们知道芷沐的真实情况,就有了名正言顺废她的理由。苛待妾室,心思歹毒,随便按一条,不要说这王妃之位,就是想要她的性命也可以名正言顺了。太后到目前依旧拿她没办法,一是楚桓护着,二是她处处得体,从不出任何差错。现在要是知道芷沐躺在那里受了重伤,她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这时外门响起一阵声音道:“小人奉王爷卫夫人之命,前来取宁香丸。”说话的正是申先生。   太后见是申慕,面容微微缓和了些,“哀家倒是好久没有见到申先生了。”   申慕恭敬道:“还让太后惦记着,是老臣的福分。太后身体可还好?”   太后点点头,“好好好。”   “老臣也正想着去给太后请安呢。”   “你们这些人,如今都嫌哀家是老糊涂,渐渐地都不同哀家来往了。”   “太后说的哪里话,老臣从前跟着臻王,自从臻王过世后,老臣便渐渐地不大出门了。臣是个无用的人,不能保护臻王平安,只有楚王不嫌弃还将老臣带在身边。”   听见臻王,太后声音也软了下来:“桓儿这孩子像他父亲,宅心仁厚,哀家今天来是想看看芷沐。”   申慕道:“王爷和郡主正在郊外呢。”   太后有些迷惑,“这么说芷沐未曾有孕?”   宛蓉跪在地上:“妾身不知何人告诉太后卫夫人有孕,王府妇人有孕,也是由太医院确诊后再报给太后才是。”   太后点了点头道:“倒是哀家有些心急了,芷沐可还好?”她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卫夫人能生下楚桓的孩子,前些日子看着他们两个感情进步不少,也想着快有了孩子,这才听信了他人的玩笑话,宫里那些人的嘴也确实该理理了。   “一切安好,请太后和卢王爷安心。”   卢王府的人匆匆忙忙来报,说卢王府走水了,眼见已经烧起来了。卢王爷神色慌张,就连太后也跟着心焦,那可是她娘家。既然郡主不在,人是见不着了,卢王府又走了水,只得急忙赶回去。   宛蓉跪在地上吐了口气,燕绡扶她坐下看着她的膝盖。“小姐每次见太后不是受伤就是淤青,奴婢只盼着她老人家少折腾小姐几回。”又命人端了热水膏药,给她敷上。   她和太后大概就是所谓的没有眼缘吧,有些人一见就喜欢,有些人一见就不喜欢。太后不喜欢她,阖宫上下皆知。不管喜欢与否,既是遇见了就好好对待,做好自己其他的强求不得。   燕绡一边给宛蓉敷着腿一边道:“太后既然来过了,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她头也没抬道:“怎么将计就计?”   “玉夫人肯定以为太后是来兴师问罪的,必定觉得自己计划已经得逞,既然如此,咱们就让她误以为是真的,看看她接下来的打算。”   宛蓉笑道:“长进了。”   燕绡嘿嘿笑道:“小姐心里有数,我只是把小姐的心里话说出来而已。包括申先生过来,不都是小姐一手安排好的。”   她故意咳了两声道:“越来越没规矩了。”之所以请申慕过来,是楚桓临走的时候交代过。遇事不决之时,申先生可断。   燕绡继续给她敷着膝盖:“不过卢王爷家的火又是谁放的?”   宛蓉也心存疑虑,是啊,那把火可是计划之外。   燕绡只心疼她腿上的伤,“要是王爷看见,又该心疼了。”   她看着略有些红肿的膝盖,“还好,不碍事,通知申先生早做准备吧。”   紫澜汀来人报说,卫夫人已经醒了。宛蓉便也顾不得腿上淤青,跟着赶了过去。卫夫人有些虚弱,气喘吁吁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宛蓉坐在她的床头:“你被砸伤了,你可还记得为何要去假山那边?”   她扶着头,“哎吆”一声,吞吞吐吐道:“不记得了。”   宛蓉低头看着指甲:“卫夫人是真不记得了还是不想说,只怕这会你想维护的人正费尽心思的要你命呢。”   她有些不可置信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本郡主跟人无冤无仇,谁能要我命。”   宛蓉笑了笑道:“我是不是胡说,卫夫人晚些时候就知道了。”说罢,便进了紫澜汀内室,等着看好戏。   燕绡道:“卫夫人不见棺材不落泪。”   紫澜汀内外早就换上了长信阁的人,宛蓉坐在铜镜前:“卫夫人虽然跋扈,可是为人却坏不到哪去,只是有些无脑罢了,让她亲眼看看现实也好。”这样的人嚣张跋扈惯了,自然容易轻信与人,不能明辨是非。   入夜,偌大的王府笼罩在一片肃静中,紫澜汀只有淡淡的星火亮光。黑暗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划破这寂静,朝卫夫人的床榻而去。正要行刺时,被一早就埋伏在紫澜汀内外的侍卫抓了正着。下人点了灯,那床上之人早就换成了李重。紫澜汀此时灯火通明,宛蓉搬了把椅子坐在大厅中央,两边是一众侍卫,这些侍卫个个身手不凡,都是楚桓精挑细选过的。   那行刺之人一身夜行衣,蒙着面,被士兵们压着跪在宛蓉面前。她这一晚上没睡,等的就是这一刻。“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三缄其口,闭口不言。李重一把扯下他的面巾,那人脸上数道疤痕清晰可见。宛蓉惊了一下,“是你?”在金陵被暗杀时,她隐约回头看了眼,芦苇丛里就是这个脸上有疤的人。早就怀疑是玉夫人要杀她,现在看来还真是。   李重同样是面上一惊,他们一直在追查是谁在背后刺杀王妃,曾跟眼前的黑衣人交过手,只不过让他跑了。   宛蓉缓了缓,沉静了会。“你明着是钱大人身边的人,实则听命玉萦对吗?”   黑衣人被紧紧扣着,这会动惮不得,一张狰狞的面孔恶狠狠地瞪着宛蓉。“也是你命大,那一箭若不是别人替你挡了,你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李重一脚踹了过去,“王妃,将他交给属下,有的是办法让他好好说话。”   宛蓉拦道:“在江南杀我先生的是你,现在刺杀卫夫人也是你。我既然事先知道你会来,当然也知道幕后指使之人是谁。”   黑衣人横粗的眉毛微动,只沉默不语。   宛蓉见他衣领里露出半个护身符,站起来道:“你若是配合,也许我还能网开一面。若是不配合,不但你的性命保不住,你的家人恐怕也要受其牵连,谋害皇亲国戚可是要诛连九族。壮士铤而走险,不过是求财为利而已,若是赔上全家人的性命,就不值得当了。你说是不是?”   黑衣人听到家人明显紧张了起来,还是双唇紧抿什么也肯不说。   “其实你说不说,我都已经知道幕后主使人是谁。不过就是想着给你个机会,如果你一意孤行,皮肉之苦不说,还将全家人的性命搭进去,值得吗?”   他低着头思索再三,放弃挣扎道:“我说,是玉夫人。”   宛蓉松了口气。果不其然和她猜测得一样,就是是玉萦。朝边上坐着的人道:“你都听见了?”   卫夫人此刻正恨得牙痒痒,“贱人,杀了我对她又能有什么好处?”   “杀了你嫁祸给我,一箭双雕的事,何乐而不为。”   “贱人,我非要找她算账不可。”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下就要去找玉萦算账,只可惜气急攻心没走两步便重心不稳晕了过去。   宛蓉命人将她送回紫澜汀,一直守在她的床边,直到她再次醒了。道:“你怎么还在这?”   宛蓉道: “本宫知道卫夫人不想看见我,只是卫夫人从嫁过来的那天开始就应该知道,在这王府里也许见我的日子比见楚桓都要多。毕竟王爷还有公务在身,也不能日日都呆在王府里,咱们可不一样,天天都要见面呢。再说本宫刚救了你一命,不说些感谢的话,也不至于厌烦本宫才是。”   卫夫人摸了摸还在痛的额头,瞪了她一眼,朝里翻个身。   宛蓉捏着帕子掩嘴一笑:“本宫只是好奇,那日雨天,玉夫人相约卫夫人在假山相见到底是为何事?”   她有些不耐烦:“自然是为着王爷的事。”   宛蓉点点头,卫夫人深爱楚桓,关心则乱,着了玉萦的道也在所难免。便叮嘱她好生休养,又吩咐房里的人仔细照顾, 这才回了长信阁。处理完这些事,已经是后半夜了,看来是睡不了几个时辰了,她哈欠连连。此时此刻只想赶紧进去梦乡,实在是困的顶不住了。刚躺下,便被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宽阔的臂弯她太熟悉,头也没抬便扑了上去:“王爷回来了。”   楚桓用力圈了圈她道:“我再不回来,看着你胆大妄为置身险境吗?”   宛蓉被他圈的有些疼,往他身上蹭蹭,“臣妾也是无奈,她们专挑你不在的时候发难。臣妾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松开臂弯道:“牙尖嘴利,说不过你,以后这种事本王来做就好了,不要再让本王担心了好吗?”   有楚桓的保护,她觉得很满足也很幸福只点头道:“好。”   “太后又为难你了?”   宛蓉贴在他的胸口上道:“没有,太后没有为难臣妾。” 第101章 将计就计   “还说没有,你身上的药味就是再遮掩,本王也闻得到。”楚桓将她放在床榻上,轻轻挽起裤边角,映入眼帘的果然是一片淤青。   他眉头紧皱,心疼不已。宛蓉赶紧拉下裤角遮住:“臣妾无碍,王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想必累坏了吧,臣妾侍奉你更衣休息。”   “本王说过这王府中没人可以欺负你,你先歇着,本王去去就来。”   宛蓉抚了抚额头,今夜是彻底不用睡了。楚桓这脾气上来拦都拦不住,明日再处置也来得及阿,她这会正困的要命,腿伤的药膏用了几种香料掩盖还是被发现。匆匆吩咐道:“快将王爷的披风拿上!”   阳河院跪了一地,引泉,慧姨娘,黑衣人,还有妆容整齐的玉夫人,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呢。   早在楚桓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接到了府里的密报。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字心惊动魄,担忧宛蓉出事,两个晚上没有睡觉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   慧姨娘和引泉在楚桓面前供认不讳,是他们受了玉夫人的指示,和王府之外的人传递消息,至于什么消息二人并不知情,只是照办。楚桓一脚踢在引泉的身上,他躺在地上求饶。慧姨娘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   黑衣人也供认不讳,他受玉夫人指使在江南刺杀宛蓉,现在又来刺杀卫夫人。玉萦脸色惨白,此时此刻才知道自己掉入了圈套。被人将计就计,抓了现行。不过她也不是一般人,咬死不认,只哭诉道是被他们三人联合栽赃陷害。   卫夫人闻声匆匆赶来:“贱人,还敢否认,我的伤又是怎么来?”   玉萦见卫夫人安然无恙站在眼前,恍如晴天霹雳一般。再看看慧姨娘闪躲的眼神,才知道自己反中了圈套。   “那日你约我去假山后面,说是有事相商,结果竟是要谋害我,你好大的胆子。”   玉萦跪在楚桓身边道:“王爷,我冤枉。王爷知道的,妾身真的冤枉,妾身没有谋害任何人。”   她那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一身素衣匍匐在地上,就连宛蓉看了也觉得她这戏演得太好了。事到如今,亦觉得没什么好客气的。“玉萦姐姐再演就过了,实在大可不必如此虚情假意。我与玉萦姐姐乃是旧相识,十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那把九孔长笛,除了玉萦姐姐还有谁知道呢,以至于让玉萦姐姐多年后拿来大做文章,离间我和王爷夫妻感情。”   她跪在下面浑身一震,仍旧装傻充愣:“王妃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妾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宛蓉不急不燥道:“我在说什么,玉萦姐姐很清楚,十年前的往事,当事人可不止你我二人。你串通施夫人,教唆卫夫人,要置我于死地,玉萦姐姐就这么恨我?”   “就算妾身知道那把笛子,妾身真的没有离间王爷王妃。”   楚桓有些怒道:“你是如何嫁入王府的心里十分清楚,如何引刘绍入圈套引起本王误会,又是如何教唆卫夫人来告诉本王手帕之事,这些不都是你做的吗?”   卫夫人在一旁:“你还在狡辩,那手帕的事就是你找人来告诉我的。”   她抓着楚桓衣袖,手有些颤抖:“妾身冤枉,妾身真的没有做半点对不起王爷王妃的事。”   宛蓉道:“姐姐在背后默不作声,离间我和王爷,又在得逞以后派人到江南刺杀我,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往姐姐身上想过。只以为姐姐是个温柔娴静的女子,真心爱慕着王爷,如果是这样,我也愿意成全。姐姐一计不成又来一计,在江南没有除掉我,如今又想杀了卫夫人嫁祸我。看来我不死,姐姐难安呐。”   她软作一团,一脸无辜道:“王妃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宛蓉轻呵一声,人赃俱获,玉夫人依旧全部矢口否认,看着她满脸泪痕的模样,倒真像一位受尽冤屈的妇人。“这么多人证物证,姐姐还在装傻充愣。单纯无辜的样子倒真像我在冤枉你,姐姐的无辜还是留给钱大人比较合适。”   她紧紧握着手心眉头微怒,唇色惨白道:“什么钱大人?”   宛蓉道:“钱大人可没有姐姐嘴硬,你和他做的那些勾当,钱大人在牢里全都交代了。”   玉萦低着头,神色难堪,手背的青筋轻轻跳动着。抬起血红的双眼,哈哈冷笑道:“王妃自己又如何,还不是和刘绍早就婚约在身。”   楚桓腾起一股怒火,抬手挥了过去。“贱人,还在搬弄是非。”   宛蓉面色沉稳并没有动气,这里这么多人,玉萦摆明是要她难堪。更加气定神闲道:“姐姐尽管说就是,这件事情被姐姐反反复复拿出来大作文章,直到现在还在挑拨我和王爷的关系,不过好像不大管用了。本宫堂堂正正做人,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更对得起王爷。不像姐姐人不人鬼不鬼的,躲在背后机关算尽。”   她捂着半边脸,睫羽微垂,上面缀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嘴角轻扬。“妾身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楚桓铁青着一张脸:“本王那天喝得人事不省,连你半个指头也没有碰过。”   她跪在地上,双眼深陷。耳边旋转着微风,慢慢停止。一种深深地挫败感,颓丧和羞耻,袭遍全身。明明耳朵听得那么清楚,却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否苏醒着。那是楚桓唯一陪着她的一夜,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露出来,一股悲凉油然而生。漆黑的夜能治愈伤痛,能让过去消逝,却无法掩盖那些真相。所有人都对她那么冷,冷的让她发抖。“妾身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有做过。”   宛蓉深知是撬不开她的嘴了,玉萦在长安是小有名气琴师,认识楚桓时间更早,她要是想入王府做个妾室,也不是什么难事。若不是有别的目的,又何必等这么多年才嫁给给楚王呢。   如今长安暗流涌动,各股势力渐渐浮出水面,又是谁在外面跟她里应外合,还不得而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得暂时将她先关押起来。对外只称抱病,来日在做打算。   入夜,楚桓和她躺在床榻上气鼓鼓道:“就这么轻饶了她,心里有点憋屈。”   “咱们还不知道她背后是谁呢?等找到她背后的主使也来得及。”   “谁也不能中伤本王的蓉儿,搬弄是非。”   宛蓉笑道:“臣妾都不生气,王爷气什么。再说王爷刚刚不是替臣妾打了一巴掌吗?”   他想了想:“应该多打两巴掌才对,还敢诬陷本王。”   “不过臣妾看得出来,玉萦她真的喜欢王爷。”   “那又如何,在本王的心里只有蓉儿。”   宛蓉不怀好意道: “卢王府的那把火是王爷放的吧。”听说卢王府火势之大,半个后院都笼罩在火光中。好在那后院也无人居住,只是用来囤放物料的地方。   “本王为了爱妻火烧舅老爷家也是一段佳话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卢王爷要是知道火是你放的,怕是要气坏了。”   “那没办法,为了爱妻,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本王也愿意干。”   “王爷去郊外巡视的差事,可有眉目了?”   楚桓沉道:“薛崇”   她忽然坐起来:“嘉禾公主的夫婿驸马薛崇?”   “嗯。”   “怎么会是他?”曾经跟随母亲在驸马府见过一面,英雄少年,又是皇亲国戚,和嘉禾公主乃是亲上加亲,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   楚桓抬眼,又将她拉进怀里:“蓉儿认识他?”   宛蓉摇摇头:“嘉禾公主的定亲仪式上随母亲略见过一面,不过怎会是他,他可是圣上的乘龙快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嘉禾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定亲时还曾大赦天下三天,普天同庆。可见圣上对公主的喜爱,就连薛崇也是千挑万选的,难道就连他也对圣上怀有二心?楚桓临时出巡是薛崇举荐,接着府中出事。   “世事无常,一切还未定论。至于事实真相如何,还得查过了才能知晓。”   “前几日太后来的如此之快,除了驸马爷,内侍省的太监宫人只怕也是错综复杂。先前太子被下毒一事,也是身边的宫人所为。宫里宫外连成一体,怎不叫人后怕。”   “历来宫中所需的物资由宦官出来采购,他们长长能行走在皇宫之外的市井长巷。日子久了,达官贵人见得多了,欲望也跟着膨胀。在皇宫内外,他们结党营私,安插细作也就不奇怪了。”   “臣妾还有一事,正想请王爷的意思。”   楚桓道:“蓉儿是指慧姨娘?”   她点点头。   “府中内宅一切皆有夫人做主,不必请示我。慧姨娘断不可饶恕,凡是敢谋害主子的,严惩不贷。”   “慧姨娘也是受人要挟,她弟弟的事如今查清楚了,背后有人栽赃陷害,借此胁迫慧姨娘,她也是逼不得已。况且慧姨娘是府中的老人了,若是大张旗鼓的严惩,一则寒了其他人的心,二则关联玉萦,也不便声张才是。再者她曾经也向瑾嫔传过信,救臣妾一命。这次也多亏了她,若不是她告诉玉萦假消息,恐怕我们也没有那么容易抓到玉萦的把柄。”   “既然如此,夫人看着办就是,不过不能在我楚王府了。今日为了弟弟可以受制于人,假以时日,谁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情,留着这样的人在王府也是隐患,如兰就是最好的例子。”   宛蓉原打算就这样不追究慧姨娘的过错,毕竟也照顾楚桓好些年,还曾救过她。不过楚桓心存芥蒂,怕是日后慧姨娘在王府的日子也难过。便着人将她弟弟从死牢赎了出来,又备了些银两,关了长安酒楼,送他们前往溧阳老家安置。   慧姨娘走的时候,心里百转千回。她容貌出众,被卖进楚王府,是老王妃恩典将她抬了姨娘。普通人都盼着得此境遇,全家跟着尽享荣华富贵,她的父亲自然也不例外。本想着身在王府可以接济家中就好,怎奈弟弟毫无上进之心,成日走狗斗鸡,不思进取,仗着她这个做妾室的姐姐混日子。父亲膝下只有这一子,又不忍家中香火中断,才误入歧途是以悔不当初。   宛蓉道:“姨娘自此去后,已是自由之身。若是日后得遇良人,当可再嫁,去过你平头百姓的日子。”   她掩面哭泣:“妾身对不起王爷王妃。”   宛蓉道:“今日是姨娘新生的日子,离了这是非之地焉知非福。此去经年,姨娘保重。”   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她叹了口气。都道宫门王府是富贵窝,可是其中各种滋味谁又能体会。远不如市井百姓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淡安逸的日子。 第102章 残血化蝶一   地下钱庄一案渐渐有些眉目,从宣平侯和妇人口中描述的特征,加上如姨娘那里搜出来的账本经过一件件核查,杨文地习武出身,平日里独来独往,年约三十几岁的模样。张羡便着重查探三十五岁左右,习武,往来长安的旅人。   这一查果然有了消息,这日正要实施抓捕,杨文地十分警觉,换上后院早就备妥的衣物,悄悄溜走了。张羡扑了个空,下令长安全城搜捕。   九月初三是昕良媛的生辰,宛蓉备了礼物前去探望。依照规矩先去拜见了太子妃,如今的太子妃虽光艳不减,只是眸中少了些亮光。看上去无欲无求,只一心抚养着青宁郡主。   经过穿堂的时候迎面撞上柳侧妃,她冷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原来是楚王妃大驾光临。”   宛蓉对她没什么好感,也不想多做纠缠。“臣妾前来探望昕良媛,就不叨扰柳侧妃了。”   她拦着道:“我来你就要走,莫不是怕我?”   “柳侧妃说笑了,臣妾只是想着看看昕良媛。”   “当初你家大姐姐被退了婚,如今又送来一个义女。这东宫就是好,原来陈大人也是削尖了脑袋送人过来,可见外界传言的高风亮节有虚。”   “家父为人如何,就不劳烦柳侧妃挂心了。你我同是江南来到长安,不求与侧妃推心置腹,但求也别如此刻薄才是。”   “王妃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小气,那打破的琉璃灯如今可以送你千百个。”   宛蓉见她没完没了,也知是不羞辱一番是不会痛快的离开了。“儿时的事情侧妃还记得,真是好记性。”   “难道王妃忘了吗?”   “怎么会忘,那琉璃灯是我的心爱之物。”   “别说琉璃灯,所有我柳家想要的东西都应有尽有,你自该双手奉上。”   宛蓉忽然想到,她不是一时跋扈,是一直这样。“如今柳侧妃什么都有了,怎么还对曾经念念不忘,非要在这里跟臣妾较劲呢?”   她冷哼一声:“不要以为我父亲如今被查你们便得意了,我柳家根深蒂固,就是想要扯一片叶子还要问问整个柳家答不答应呢。”   宛蓉道:“柳侧妃说得固然是,扯下来的叶子,也是金子做的吧。”   柳琴若见宛蓉嘲讽于她,气急败坏道:“你。。。”   昕良媛正巧往这里赶,见场面一度失控过来解围:“妾身给柳侧妃,给楚王妃请安!”   柳琴若讥笑道:“又来一个,罗伊罗伊,人如其名,不过是件衣服而已。如今太子穿过,就丢在一边了。”   罗伊捏着帕子:“楚王妃难得来一趟,是来找妾身的,我们二人就不叨扰柳侧妃了。”   只听“啪”地一声,昕良媛脸上顿时五个印子显现。“贱婢,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哪里有你插话的份。”   宛蓉怒火中烧,拉过罗伊在身后,一巴掌挥了过去。“这一巴掌柳侧妃也长长记性,昕良媛再不济也是太子亲自纳的良人,是我陈家义女,不是任由你打骂的无名无姓之人。”   “你敢打我?”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挨巴掌的滋味好受吗?”   柳琴若捂着脸:“好狗不叫,这乱叫的狗,就是欠收拾,贱婢而已。本宫在教训狗,关你什么事。”   宛蓉道:“我倒不知道你是什么狗,如此猖狂!”   “你。。。来人呐。。”扬起手就要去朝宛蓉挥过去,却被她紧紧抓着手臂,动惮不得。   “还不快住手,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太子从边上闻声过来,瞪了眼柳琴若道。   她被太子吼了一顿,明显收敛些,抽回手神色慌张的退到太子身后。   见太子过来宛蓉屈膝道:“给太子请安!”   他先是脸上一喜,本想扶宛蓉起来。却转念一想于理不合,手在半空僵了僵。“楚王妃请起!”   “今日是昕良媛的生辰,昕良媛是妾身的义妹,所以特意过来拜个寿,没想到叨扰了柳侧妃是妾身的不是,请太子见谅。”   太子恍惚了下,原来今天是昕良媛的生辰,他从未在意过,也不知道。只尴尬道:“楚王妃也难得来我东宫。既如此,你们二人好好叙叙旧才是。”   宛蓉躬身道:“妾身谢过太子殿下。”   看着太子远去的背影,柳侧妃也不敢再强行阻拦她,紧咬着牙跟着太子离去。   她来到昕良媛的屋里,这里虽说不大也十分清雅。罗伊着人奉了茶,便吩咐身边人退了下去。宛蓉见她房里只有一个年级稍小的婢女在侧,似乎也不怎么稳妥。   刚折的荷花里透着淡淡清香,每一年的生辰她都要折上几只荷花,罗伊说那是她母亲最喜爱的花,她们家曾经有一片荷塘。每年盛夏时分,荷花尽开,美轮美奂。罗伊也是爱美的人,穿着浅绿的华服,头上戴着白玉簪子,墨绿色的翡翠耳饰平添了几分华贵。   屋内没有别人,她依着规矩对宛蓉行了礼。宛蓉忙拉着她的手,那玉指纤纤有些冰凉,脸上的手指印还依稀可见。柳琴若的性格她早就领教过,这些年过去不仅没变如今更胜一筹。罗伊日日和她同在一个府里,她甩手就是一巴掌,只怕不是第一回 了。   忽然有些心疼:“本想着今日是你的生辰,过来看看你,结果还连累你受辱。”   她脸上尽是欢喜:“小姐能来,罗伊已经很高兴了。”在这东宫里四四方方的天,她哪里也去不了,有话也不能说。柳侧妃刻薄,太子妃又不大管事,平日里受的屈辱又何止这一巴掌。太子只把她当宛蓉的替身,所有的衣服都是绿色,太子让她穿什么她就得穿什么。这些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生命里还有一丝亮光,就足够支撑她走下去了。   “见你气色不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罗伊摇摇头:“一切都好,小姐不必挂心。只是不知道大人怎么样?”   宛蓉喝了口茶:“父亲一切安好。”   她微微放下心:“那就好!”   “今日一来贺你的生辰,二来有件东西想问问你。”   她恭敬道:“小姐尽管说。”   燕绡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包袱,放置在桌子上,打开时是一枚银色铃铛。   她看了看,眉目微皱。“这个铃铛仿佛在哪见过?”   宛蓉见状道:“再好好想想。”   她眉头轻拧,大约想到了伤心的事情,整个眼眶红起来,低低抽泣好一会才平静下来。“这个铃铛我曾听念夏姐姐说过,这是他们长安细作的信物,我的家人,父亲母亲,祖母,正是因为这个铃铛的主人,才遭受灭顶之灾。”   当年赫赫有名的孙家霸王案,宛蓉年纪尚小。关于罗伊的来历,她隐约知道,却从来没有仔细问过父亲。   当年孙财主买了一房妾室乃是西域安插在长安的细作,那细作厌烦了之前的生活,想要就此跟着孙老爷过太平日子,也是美事一桩,就此隐姓埋名。怎奈后面出了岔子一切落空,无奈之下便把自己的铃铛传给女儿,让她去长安找自己的上线。   她猜得没错,玉萦便是细作之一,才会从当年发配的名单之中逃脱,幕后之人一直把他们养在长安当细作。   宛蓉道:“你确定是这铃铛?”   罗伊点点头:“我与他们孙家不共戴天,怎会认错。这铃铛原本在念夏姐姐那,只是后来念夏姐姐出事,便丢失了。”   如她猜测的一样,胡姨娘临终前告诉玉萦铃铛的事。念夏身故后,他们又取回了铃铛。改头换面在长安当起了细作,他们的背后是柳家,而柳家一直同与西域来往密切。   陪着昕良媛过了生辰,宛蓉便回了王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也不知道告诉罗伊这件事是对还是错。   走在路上燕绡道:“小姐还在想罗伊的事情?”   “她毕竟陪着咱们一起长大。看着她难过,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她如今是太子良媛,若是她的家人还在世也会欣慰的,这样的际遇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   宛蓉叹了口气:“再多的荣华富贵也比不上家人陪伴团聚在一起的日子。”罗伊屋里清贫,虽是太子的良媛,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尤其是太子。。。   “小姐是怀念以前的日子?”   宛蓉的思绪也回到过去,有祖母,有父亲,有母亲,有大姐姐,有延朗,那真的是岁月当中最好的时光了。如今一转眼都大了,大姐姐,她,罗伊,都嫁人了。转头看着燕绡笑道:“你这样老跟着我可不好,是时候找个人嫁了。”   燕绡脸一红:“小姐说什么呀,羞死人了。”   “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如今我问你,可有中意的人?”   燕绡低着头缴着手中的帕子,只摇头:“小姐越说越离谱了。”   宛蓉笑了笑:“你比我和罗伊还要年长一岁,如今我和罗伊都嫁人了,只剩你一个。我日思夜想为你寻门亲事,你若是有中意的,那自然好。若是没有,就只凭我和王爷做主了。”   她摇摇头:“燕绡就想跟着小姐一辈子,小姐在哪我在哪,绝不离开。”   宛蓉笑道:“是让你嫁人,又不是要你我分开。若离了你,我也是不愿意的。”   她松了口气:“但凭小姐做主就是。”   燕绡是房妈妈的闺女,与她年纪相仿,自幼一起长大。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只因跟着宛蓉,心里眼里便都是她,全心全意为她。于风月之事上并无半点波澜,倒像个木头人。宛蓉也曾想让她给楚桓做妾室,一则她自己觉得怪怪的,二则燕绡有气节,不愿为他人妾室。   想想也该是时候给燕绡找门亲事,只是她身边离不了燕绡,燕绡也离不了她,两人是绑在一块了。 第103章 残血化蝶二   她站在长信阁的走廊上,看云卷云舒,也不知道楚桓什么时候过来的,从后面环上她的腰道:“蓉儿有心事?”   她并未回头,只握着楚桓的手看着天空:“臣妾只是觉得这云朵看起来洒脱又温柔,随风变幻莫测,虽然不知道终将去向哪里,还是留下了这一路风景。”   楚桓将下巴抵着她的肩上:“有时候终点并不注重要,重要的是这一路的过程,看过,经历过,还能保持初心,便是难得了。”   宛蓉笑笑,楚桓真是暖到她的心尖上,感慨的时候会陪着她感慨,高兴的时候会陪着她高兴,伤心的时候会安慰她。有楚桓在,一切都很好。   “该给燕绡找个婆家了,王爷身边可有人选?”   “蓉儿怎么舍得燕绡出嫁了?”燕绡是宛蓉的心头宝,就是楚桓有时候也吃醋,觉得宛蓉待燕绡比待他还好。   “怎会舍得,罗伊去了太子府,我身边就剩燕绡。只是一年也比一年长了,总要为她的人生大事考虑一下,这样耽搁下去岂不是误了她?”   “好好寻着就是,也不枉她跟随你一场。”   “只是一点,不可远嫁别处,府中最好。”   楚桓笑道:“蓉儿一直都是大方得体,怎么在燕绡的事情开始独断有私心了。”   “ 私心就私心吧,不管怎样,燕绡都不可以离我太远。”   楚桓想了想:“既是这样,本王的右侍卫怎么样?”   “李重?”右侍卫李重常年跟在楚桓身边,是他身边顶尖的高手,自幼习武长大,长相端正。如果燕绡愿意,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待我问问燕绡的意愿再回王爷。”   等宛蓉将楚桓的话告诉燕绡时,她只低头不语,也不反对。“小姐和王爷做主就是。”   有了她的话,宛蓉便知妥了。李重那边也无任何意见,但凭王爷做主。如是这样,她二人若是成了亲,一切照旧,燕绡也可日日在她身边,宛蓉也不愿她远嫁,在她心里府门以外的地方都是远嫁。最好在府里下聘过礼,在府里成亲,在府里居住,这样才好。   楚桓为了她的私心,特意在王府给他们辟了一处院子,倒也安静雅致,燕绡也喜欢。过了礼定好了日子,就等着春暖花开时二人喜结连理。李重在长安也有自己的院子,还有些田产,家中无甚人口,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哥哥,也已成家立业。门户虽清贫些,也不是什么大碍。   宣宗十六年秋,昕良媛一纸诉状将柳江左和柳青城告至刑部。告他们欺压□□百姓,巧取豪夺,贪污受贿,通敌判国之罪。   楚桓来告诉宛蓉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用膳,伸出的筷子僵在空中好一会。待她回过神来,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发生了。早在当初询问铃铛之事时,她便有此担忧,罗伊不像燕绡豁达。况且此事关乎父亲,仿佛父亲的事就是她人生最大的事,为此她可以牺牲一切。   太子良媛状告,即便是个烫手的山芋,刑部也不得不接。只得一一考究,收集证据,相关之人也系数提审到案。   宛蓉再见到罗伊时,她正在牢里。状告朝廷命官乃是大罪,尤其是功勋卓著的柳家兄弟,权势滔天,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无论这案子走向到底如何,罗伊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刑部有刑部的规矩,还是看在她是楚王妃的份上开了铁锁。宛蓉道了谢,便走进牢房里。那日渐消瘦的模样,她看着愈发心疼不已。“你这是何苦呢?”   罗伊释怀道:“没有苦,只有能让柳家付出代价,再多的苦又何妨,我的父母叔伯惨死,祖母抑郁而终,全是拜他们柳家所赐。那时我才六岁,若不是大人收养,大概就连我也暴尸街头了吧。”   她真的不喜欢太子,也不愿再过那圈进的日子,柳侧妃跋扈心情不好时便过来打骂羞辱一番,太子也是,对她只不过三五日的喜欢也丢在脑后了。在太子的眼里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尊严毫无。唯一能支撑她苟延残喘的是,一定要让柳家付出代价,否则何以慰父母家人在天之灵,何以报陈大人的养育之恩。大人就因为揽了这件案子,才会遭人暗害报复,几多磨难。如今案子有了眉目,柳家仍是铜墙铁壁一般,大人一己之力又怎么能挖得动根深蒂固的柳家。她于心不忍,除了报恩,还有难以启齿的情感。这份情感她将深埋心底,即使永远见不了亮光,有个念想就足够支撑她了。用她这条命,若是能为大人打开一个缺口,拉柳家下马,死又何妨,她无怨无悔。   宛蓉给她准备些衣物和吃食,个人有个人的选择,当初有门客建议父亲这样做,父亲万般不情愿。替她嫁入太子府,父亲已经深觉愧对罗伊。如今再让她状告柳家,等于去送命,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知道铃铛的事以后,罗伊便义无反顾的去做了,和从前一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突然在那一刻很心疼罗伊,便什么话也没有说。之所以会去找罗伊求证,是因为当年之事唯一剩下的知情人只有罗伊了,她想证实心里的猜测只能去找罗伊。   楚桓来接她的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雨滴轻飘飘得下,偶尔会挂在面颊上,宛蓉闭上眼睛,湿冷的天气透心凉。“这雨才是最真实的。”   他牵着宛蓉上了马车紧紧圈着她,握着她冰凉的双手,放在唇边捂了捂。   玉萦与此案有关也被移送至刑部,她走的时候面无表情,身上穿着旧衣,眼睛里一点光彩也没有。   昕良媛状告柳家兄弟的事,长安沸沸扬扬,有人说她疯了,有人说她找死,也有人静观其变,默不作声。   这些年柳家作威作福,靠着祖上的功勋,可谓出尽风头,享尽荣华富贵。早已惹得天怒人怨,众人敢怒不敢言。如今太子良媛状告柳家,陆陆续续有些人也跟着上折子,控诉柳家之恶行。柳家已经是从内烂到外,怎能经得住查证,一件件一桩桩一一证实。多行不义,自掘坟墓,联合节度使杀了王子衡嫁祸陈怀泫,在朝中网罗党羽,大肆敛财,安插细作,通敌叛国,恶行数不胜数。   最终宣宗看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将柳江左送进大牢,押至回长安,玉萦作为西域的细作,判斩监候。刑部还审出了另外的事,给太子下毒的德安和玉萦同属细作,从德安身上搜出一枚一模一样的铃铛。   玉萦从江南流亡至长安,潜藏在律音馆里,识得各种音律在长安成了有名的乐师。游走在达官贵人中间,潜移默化的教唆他们成为柳家党羽。   昕良缘的状告,牵出一连串的案子,桩桩铁证如山。   三个月后,宛蓉穿着厚厚的大氅,站在牢门外,看着蓬头垢面的她,哪里还有半点从前的样子。那个一袭白衣袂袂的飘然女子,清新寡淡,博学多识,也知道旱合花是慢毒。   她躲在牢房墙角,双手环抱着,直勾勾的看着宛蓉,眼睛里毫无波澜。   终究是宛蓉先开口:“小时候母亲告诉我,人这一生有许多的难处,许多的不得已,不是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有什么样的日子,儿时我总不懂母亲说什么,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这世上最动听的话。玉萦姐姐也有自己的无奈吧,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不能选择自己的人生,对王爷确实一片真心,姐姐眼底的喜欢妹妹看得见。只是姐姐当真觉得除掉我,就能得偿所愿,如果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靠杀人来解决的话,反倒容易了。自古皆是一片赤诚之心最难得,玉萦姐姐这么聪明,怎会不明白。”   她缓缓道:“王妃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哪里懂得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日子。”当初她的母亲被发配到庄子上的时候,连狗都来欺负他们。最终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日子,自杀而亡,弟弟年幼,也因病而亡。他们的尸体就在眼前,她和妹妹只以为他们是睡着了,直到尸体发出臭味,被人发现。至今想来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是她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日子。   “姐姐这么说,倒真是枉费咱们相识一场了。我父亲被贬斥的那八年里,人间冷暖,我的经历一定不比姐姐少。”谁的经历是一帆风顺的,如果因为自己人生不顺经历了苦楚,就要去害人,也枉称为人。   “王妃命好,有两个爱你如命的男人,而我却连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都没有。”   刘绍和楚桓都爱她如命,还有一个清高正直的父亲,这一切不过都是在她的悲惨心头撒盐罢了。论容貌她不比宛蓉差,放在人堆里已是难得,可是宛蓉什么都有了。有王爷的爱,还有王爷的孩子。她只是因为出身不好,便被打上了烙印,只能在阴暗处苟且偷生,看着宛蓉一如既往的光鲜亮丽,善良纯真,而她虽站在阳光之下却无处遁形。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玉萦的经历会放在番外的,不是很想把她写成一个坏人,只是一个无奈的人。可能和另外一个一样,有点变态坏吧。 第104章 陈年旧伤   所以看着她父亲被贬,看着她与王爷不睦,看着她失去了一个孩子,她终于觉得心里畅快了些。好像只有这样,才是治疗她陈年旧伤的良药。   “姐姐没比我大多少,却狠辣无情,连自己的亲姐姐也能下手。”   玉萦坦然道:“从小到大,没有人对我好过,就连那个嫁入柳家同父异母的姐姐,也对我充满鄙夷,言语尖酸刻薄,说我是下贱胚子。所以我把毒药悄悄下在她的胭脂里,她自以为美貌,又常常提及是嫡女,连正眼也不曾瞧过我。听见她对着镜子尖叫,脸上烂的骨头可见,我心情好极了。”   “姐姐也许是有自己的苦衷吧。”想当初听熹宁表姐寥寥提过几句后,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知道玉萦也是孙家人,才明白原来真相是这样。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她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是个出色的细作,又怎么会露出了马脚。   “姐姐心思缜密,明明是个柔弱的女子,却能远在畅音阁教唆卫夫人离间我与楚桓的感情,又怕事情败露之计想要除掉卫夫人,嫁祸与我。大约是从姐姐也知道旱合花有毒的时候,便有疑虑了吧。”   那日是司马卿的大公子娶亲,她携玉夫人前去祝贺,众人在后院信步闲聊期间,也不知道谁家的闺女,正蹲在地上摆弄着几支绿叶白花。玉萦见状一把将那孩子抱过来道:“小心,这旱合花有毒。”   “你既然知道我是细作,为何还要容忍我这么久。”   “只是想看看姐姐到底要做什么,所求是何。”   她沉静道:“我爱王爷。”   宛蓉道:“姐姐的爱与楚桓而言是万丈深渊。”   她转过头:“我知道我不配。”王妃有句话说的对,人生有许多的难处,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她的一切都只能自己争取,从来没有什么东西天生就属于她。这么多年即使看上去如清风淡然的外表下,却掩藏着一颗自卑又狭隘的心。她深爱着楚桓,如果计划成功了,她不止可以除掉卫夫人,又可以借太后的手除去宛蓉,假以时日她必定能取代宛蓉在楚桓心里的位置。只可惜,差那么一点运气。   “爱原本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东西,是不求回报,没有道理可讲,初心不改。玉萦姐姐的爱太过沉重,充满了狠厉毒辣,尔虞我诈,这样的爱又怎么能久存于阳光之下。”   她沉思许久坦然道:“如姨娘那个账本是我放的。”   “我知道,柳江左丨派人交给你,让你把账本方放在如姨娘的房间里。”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事已至此,多说也无益,人生际遇如何全凭自己选的,我也许比姐姐幸运一些。只是这世上不幸之人比比皆是,人生总是不如意多些,可是这些都不是作恶的理由。古往今来天道循环,有意也好,无意为之也罢,人总要为自己犯下的过错承担后果,谁也不例外。”   她的手指微动,终究垂了下去。合上眼睛,不再言语。   宛蓉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也不想去猜她的心思。只是一瞬间的感慨,那个外表纤柔的女子只是一个徒有其表的人而已。有多少人活得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呈现出来的善良原来也可以是假的。   她不懂人性,当越来越懂的时候,愈发珍惜身边的一切,起码他们的心思是干净纯正的。她不用防来防去,可以安心的做自己。   临走的时候宛蓉道:“我会给你收尸的。”也许这个曾经明媚的女子也需要最后一点体面,总比扔在乱葬岗做个孤魂野鬼好。   “你不恨我吗?”玉萦睁开眼睛看着她,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神情,依旧十分淡然。   “有限的生命若是用来怨恨,不值得。”   这些天里一直在下雨,潮湿又阴冷。宛蓉回到府中,却一直回想着玉萦最后的眼神,总觉得似乎露了什么。   给她收尸的那天,宛蓉又从回了牢房,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也许是她多虑了。正当要走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草堆有些不平整。她蹲下身来,轻轻拨开稻草,那潮湿的地上用细石深深浅浅刻着几个音律。   宛蓉将她的骨灰放置在法华寺里,请了大师超度亡魂。   从寺庙出来,燕绡跟她抱怨:“小姐被她害的还不够惨吗,这种人只配扔在乱葬岗,让狗叼去。想想当初她躲在幕后离间您和王爷的感情,更害你没了一个孩子,她又怎配忝居寺庙?”   “都过去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斯人已去,曾经的恩恩怨怨也就没有了意义。再说她是王爷的侍妾,挂着楚王府的名,就是为了楚桓也应该体面些才是。”   “她都死了,也不知道罗伊怎么样,又是什么结果。”   宛蓉坐在轿子里,想着燕绡刚才的话,她也在记挂着罗伊。许多的事当你开始的那一刻,便没有了回头路,而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也都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罗伊她懂这个道理。顶着太子良媛的头衔状告当朝勋贵,不管结果如何,怕是都要付出代价。更将太子府牵扯其中,太子胆小,懦弱,怕事。当初担心父亲的案子连累到他,匆匆与大姐姐退了婚,如今被架在火上烤,无论什么结果太子府是回不去了。   时隔三月,轰动长安的柳家案,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柳家拥兵自重,对外勾结西域藩邦,常年养着细作。再把这些细作分散到各处,收集官场消息。凭着这么多年的手段,已经是难以撼动的大树,稳居朝廷多年。   柳江左查抄入狱问斩,祖宅回收朝廷,其他族人连坐,就是太子府的侧妃柳琴若如今也在大牢里关着,这也是朝廷回击柳青城的方式,他已经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俨然要自立为王,若是此时还有顾及,只怕更加得寸进尺。朝廷不是没有让过,当初江南东西两道合并,宣宗明知道里面机关算尽,却还是让陈怀泫背了黑锅,贬斥,流放。这些年朝廷上上下下早就对柳家心存不满,不把他老宅连根拔起,怎么对得起他们柳家横行霸道的那些年。   燕绡从门外进来吞吞吐吐道:“小姐........”   她正看着十几年前的案宗:“怎么了?”   燕绡垂眸不语。   宛蓉有些奇怪,“怎么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燕绡欲言又止道:“熹宁小姐.....死了。”   “什么?”她心口猛然一顿,面色苍白。   “听说子儒发了一场高烧,柳家没有派人去请郎中,子儒高烧不退没有撑过去。熹宁小姐受不了,跟着悬梁自缢了。”   宛蓉呆在原地,一颗心久久无法平静,颤颤巍巍的将案宗放在桌子上,二表姐到底还是出事了。眼眶红道:“什么时候的事?”   “有些日子了,只不过柳家一直瞒着不报,官府上门查抄的时候才发现。”   宛蓉挥了挥即将落下的眼泪,“姨妈和姨夫知道吗?”   “应该是知道,韦老爷和大公子涉及地下钱庄和柳家的案子,如今也被关押在大牢里,等候发落。”   “韦家其他的人呢?”   “还在长安。。”   天总是阴沉沉灰蒙蒙的,等她到韦家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所巨大的宅子,屋顶上覆盖着一层浅浅地清霜。院子里雕梁画栋,亭台楼阁间连着参天的古柏,诺大的院子看上去空旷又寂寥,只有一个嬷嬷领着宛蓉穿过一扇月亮门,来到韦姨妈的房里。   墙上挂着青花帐幔,微光穿过雕花木窗透在一把平放的古琴上,房间里清清冷冷。韦姨妈面色苍白,躺在榻上,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她轻轻抚过那把古琴,小的时候姨妈也曾教过她抚琴,然而一切是从什么开始变了呢。   “你来了。”韦氏半撑着身子,气喘吁吁道。   她指尖划过琴弦,顺着一个镂花象牙脚凳坐下。“好多年不见姨妈,今天来看看。”   韦氏躺下,细细观察着她的眉眼:“如今你长大了,是来看姨妈笑话的吧。”   看着她有些鬓白的银发,和宛蓉印象当中那个光鲜明媚的姨妈简直判若两人,原来岁月不饶人是真的。“姨妈姨父嫉妒我父亲,不甘落后,努力往上爬,哪里有笑话,明明很励志才对。”   她低低咳了声,“在你眼里姨妈就是个急功近利,阿语谄媚的人?”   “难道不是吗?姨妈姨父为了背靠大树好乘凉,当初眼看我父亲这棵大树倒了,转身投了柳家,不惜用熹宁表姐做棋子,攀柳家的门户。如今表姐和子儒都没了,姨妈有没有后悔过?”   韦氏忍不住又咳了几声,握着帕子的手有些颤抖,眼眶红道:“熹宁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没有人比我更疼她。”   “姨妈觉得熹宁表姐同我爹娘更亲近,心里有气。”   “她是我的女儿,可是我常常觉得自己失去了一个女儿。”   “若不是姨妈想着让表姐跟着我爹娘长长见识,将她寄养在我家,大概姨妈也不会有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韦氏落下眼泪痛心道:“是这孩子自己糊涂。”为什么要去寻短见,她没了一个女儿比任何人都要伤心难过。   “姨妈姨父把表姐当棋子,从来不在意表姐内心的感受。她过得好不好,姨妈姨父全不在意,在意的只有能不能往上爬?如今也算得偿所愿,这四品军器监不知道姨妈姨父满足了没有?”   韦氏伤心欲绝,韦家这些年的升迁,仰仗的全是柳家。如今柳家兵败如山倒,丈夫和儿子锒铛入狱,女儿外孙也没了,这些年仿若大梦一场。   宛蓉也跟着湿了眼眶,“我母亲临终的时候还提及姨妈,在她心里最遗憾的事,就是和姨妈的姐妹之情,她一直到死也没能再见过姨妈一面。”   一连串的泪水顺着韦氏脸庞落下,滴在帕子上,手背上。在她心里从小佟老爷就是偏心的,更疼爱妹妹,常常忽略了她。所以内心一直暗暗同妹妹较劲,一定要比她好。也许就是这样的好胜心,才一发不可收拾,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什么都来不及了。妹妹,女儿都没了。她俯卧在床榻上全身搐动,隐隐有些绝望。   宛蓉垂了垂眸:“姨妈收拾收拾准备回扬州吧,姨父的案子我也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就是不让姨父的案子牵连到姨妈,这一切全看在表姐的面子上。”   她站起身,朝着那把古琴走过去。“我还记得姨妈教我抚琴的日子,回到扬州以后.....姨妈保重。”   “蓉儿。。”韦氏有些难以置信,轻轻叫着她的名字,那声音消失在帐幔后面。   她红着眼眶吐了口气,“都过去了。” 第105章 浮光掠影   从韦家出来以后,她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心里怅然若失。回想着那些年,一家人团团圆圆,快乐无忧的日子,好像还在昨天一样。   “这一切很快都会过去了。”暮凉王也不知道时候从身后走来,顺着她的身侧坐下。   她微微有些惊讶,正要站起来行礼,却被他一把按住肩膀。“坐下吧。”   宛蓉抽回了手臂,眉目闪了闪,与他隔了些距离。“王爷怎么会在这里?”   “我从宫里出来路过这里,从背后看似乎很像你的影子,就下来走走,上次的事情还要多谢你。”   他的脸一如既往地没有血色,看上去很苍白。“时辰不早了,妾身也该回去了。”   “陪本王坐坐吧!”   那目光里透着些许复杂,还有一丝伤感。她鬼使神差的坐下,顺着暮凉王的目光朝远处看去。   “你在想什么?”   “忽然就想起了从前的日子,小的时候姨妈对我很好。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大约还是从前的样子。”   “是不是也觉得人生有时候很孤独?”   宛蓉摇摇头,“也许从前会这样觉得,现在不会。”   “为什么?”   “现在有楚桓。”   暮凉王动了动,“那你为什么还会一个人坐在这里?楚桓的身边还有别人,你却把他当成全部。”   宛蓉愣了愣,转念一想他说的也没错。“王爷说得对,楚桓的身边还有别人,可是他的心里只有我。”   “我们连自己的内心都看不清楚,又怎么能看到别人心底是怎么想的。”   “王爷这话,让妾身听不明白!”   “人心复杂,永远也不要轻易相信谁。就是枕边人,有时候也会让你失望的。”   宛蓉看着他的侧脸,轮廓分明深邃,鼻梁挺直,白衣黑发,微微飘拂时,让他看起来有些趾高气昂,掌控万物的模样。隐隐透出一股王者之风,她恍惚了下。   暮凉王低低咳了几声,脸色有些苍白无力。“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她目光微闪,也许是自己看花了眼,“妾身告退!”   待她走后,暮凉王依旧坐在原地,若有所思。   在张羡的追查之下,杨文地终于有了消息,就藏身在一处偏僻的村庄里。为了逮捕杨文地,张羡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包围了整个村庄,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杨文地见是天罗地网,也不挣扎,大堂上承认地下钱庄一案都是他所为,受了柳家兄弟的指使。涉案人员牵连之广,宣平侯,卢王,十六卫将军司马卿,钱大人,徐大人,韦家,半个朝堂的官员牵扯其中。宣宗震怒,宣平侯褫夺爵位,其它官员革职的革职,问斩的问斩。卢王在太后的请求下,被宣宗赶回洛阳城,永不许踏入长安。   “卫夫人在紫澜汀哭哭啼啼的,闹了好几天。”燕绡道。   “哭哭也好,毕竟以后再想见卢王夫妇也不太容易了。”   “圣上这次高压专政,倒是出人意料之外。”   “受制于人这么久,当然是连本带利的还回去。”   “如今案子尘埃落定,我们王爷的嫌疑也洗清了,宣平侯把如姨娘接走,咱们倒省了很多事。”   “宣平侯被褫夺爵位,以后能仰仗的人也只有王爷了。如兰跟地下钱庄的案子多少有些牵扯,这样的人留在王府王爷的声誉也会受到影响。”   “大约宣平侯知道王爷对小姐的心意,也不想继续让如姨娘在这里给小姐添堵。”   入夜,宛蓉翻看着早些年玉夫人送她的那本琴谱,楚桓道:“蓉儿怎么研究起律谱了。”   “这是多年前玉夫人送我的,今日翻出来看看。”   “真是想过些平静的日子也不能。”他本想守着宛蓉,过些闲散自在的日子,只可惜这楚王府也不是清净之地。   “权势地位越高,随之而来的人和事就越复杂,王爷出生在皇家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从前看这律谱的时候倒没有发现,今日再看有几个地方是画了标记的,歪歪斜斜地圈着几个字“解”,“衣”,“而”,“耕”。   这个春节陈怀泫留在长安,大街小巷里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大红灯笼高高挂,孩童举着风车嬉笑奔走。延朗成了亲,黄文炳家的嫡亲女儿正式过门。   那姑娘秀外慧中,待人接物大方得体,夫妻二人和睦,又将秋红收了房。秋红是延朗的贴身侍女,平日里尽心尽力照顾他的起居生活,比他大上两岁。昔日颠沛流离时也不曾离开过,仍是尽心尽力照顾他,事无巨细。有这份情意在里头,延朗待她也不同,如今把她收作妾室,只踏踏实实的侍奉他和新夫人,也无别的心思。   窗外的梅花开得正好,鞭炮声此起彼伏。一家人围着炉火坐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就连陈怀泫也畅饮了几杯,屋子里欢声笑语。殊不知,这已经是很多年没有过的场景,伏案边的花瓶里插了一枝芦苇花。   在回去的途中,楚桓揽着她的肩道:“许久不见蓉儿这么畅意地笑了。”   “臣妾也觉得自己很久没这么轻松了,就像儿时一样,只感受到快乐,惬意。也许是苦难的日子过多了吧,心里安了一把重重的枷锁,时时刻刻束缚着。今天暂且把那把枷锁打开,也轻松一回。”   “一切都有我在,所有的事情就交给本王去办。”   有楚桓的保护固然是好,可是楚桓也不能时时刻刻待在她的身边。没有楚桓在身边的日子,还是需要时刻保持警惕清醒才是。现在只是众多难题当中解决了一个,也许后面还有更严峻的考验。   过了年也要着手准备燕绡的婚事,因二人都在府中也就好办。宛蓉坚持在府中嫁娶,楚桓又一切听她的便也无异议,二人的住处管家早已安排妥当。   即使这样她和燕绡依旧哭地跟个泪人一样,楚桓打趣道:“来日要是嫁闺女,可怎么办才好?”   她一边擦着鼻涕眼泪,一边道:“在家守着,哪也不嫁。”   旁边人纷纷汗颜,王妃平日里从不失礼,今日是怎么了。一旁的嬷嬷提醒道吉时到了,该出门了。不说还好,一听说出门宛蓉哭的更伤心了。虽说只是出长信阁的门,可她还是舍不得。   送走新人后,楚桓道:“往日你我二人闹别扭,也不见你这么伤心。”   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就是伤心难过,左不过就是失了王妃的体面而已,趴在楚桓肩上嚎嚎大哭。   “好好好,不哭了,再哭下去本王心都碎了,本王特意交代给他们二人选的住处离咱们也近,统共就隔了两个院子,几步路就到了。你看你哭的这么伤心,不知道还以为隔了千山万水呢。”   哄着宛蓉半天,才见她慢慢止了哭声。“刚才蓉儿说将来不准女儿出嫁,可是真话?”   她没好气道:“疯话!”   楚桓哈哈一笑道:“敢叫本王的女儿不嫁人还了得。”   宛蓉瞪了他一眼,抹着眼泪:“哪里来的闺女,王爷在这异想天开呢。”   “总会有的,以后生个闺女像她娘一样美丽温柔大方。”   他的眼睛里满是憧憬和期待,也许是先前小产的缘故,总不见有孕。宛蓉有些于心不忍,“万一臣妾伤了身子,没有办法为王爷延绵子嗣怎么办?”   “若真是本王命中无子,也不强求,蓉儿身体康泰就好。”   “臣妾知道王爷喜欢孩子,每每对着暮凉王家的孩子总是十分欢喜。若是臣妾不能为王爷生育,王爷也别为了臣妾耽误子嗣才是。”   “不许说这样的话,本王的孩子一定是蓉儿生的,若不是,情愿没有。本王对蓉儿的一往情深,难道蓉儿还不明白吗?”   她红了眼眶:“正是因为臣妾知道,所以才不想王爷有任何遗憾。王爷喜欢孩子,臣妾知道。”   “本王虽然喜欢孩子,但是更爱蓉儿,有蓉儿相伴一生足矣。若是有,本王必定爱护有加,若是没有本王也欣然接受。”   眼泪又情不自禁的流下,抱着他的腰道:“楚桓!”   “说好不哭又哭了,我看着心疼。”   第二天一早,她刚睡醒,便见燕绡已经在帘外等着。“怎么这么快过来,不是准你三天假,休完再过来也不迟。”   燕绡一边替她穿衣一边道:“怕旁人服侍,小姐会不习惯的。”这些年小姐喜欢穿什么,用什么,她都十分清楚。有时候只一个神色,她便能心下会意,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样的默契岂是一朝一夕能养成的,她们从小吃住在一块,相处起来如亲姐妹一般。   “你不在身边,还真是不习惯。”   燕绡扶她坐在铜镜前,“奴婢知道。”   “李重呢?”   “一早去前厅等着王爷呢。”   她回头瞧了眼楚桓,侍女们正服侍着他梳洗,昨晚楚桓折腾到半夜,今天便起来晚了些。燕绡为她整理好妆容,楚桓那也差不多了。   宛蓉迎面走过去,替他系上腰带。一切整理妥当后,他道:“本王出门了。”   “早些回来。”   这样的话语,如同平常百姓家一样,句句透着情深。楚桓十分受用,他喜欢宛蓉在家里等着他的感觉。 第106章 乌云遮月一   宣宗十七年,延朗任太学博士,恰逢黄氏又生了一名男婴,取名叫瀛辉。   宛蓉正在府上逗着辉哥,这孩子圆圆滚滚的刚满月,甚是好玩。瀛辉咿呀咿呀的冲着她笑,只听前厅一片嘈杂,人声混乱,黄氏着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陈忠匆忙过来回禀:“太子下朝回府的路上被刺杀了。”   她吓得一个不稳,差点摔了瀛辉。瀛辉开始哭闹起来,乳娘见状赶紧将孩子抱了出去。   黄氏道:“吩咐府中众人大门紧闭,一律不准外出,也不可放人进来,从现在开始府中内外一律戒严。”   黄氏沉稳冷静,没有慌神。转过身看看宛蓉,宛蓉也正注视着她,终究是什么话也没说。太子乃是国本,堂而皇之行刺太子要动国本,怎不令人胆寒。   傍晚的时候,楚桓带着一众士兵来接她回府,管家见是王爷亲自过来才敢开门。她随楚桓上了马车,叮嘱管家加强戒备,守护好父亲和公子家人。   长安城乌云遮月,黑压压的一片,早上出来时还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这会外面已经空无一人。路面全是官差和士兵,明晃晃的盔甲和长刀。   宣宗对太子寄予厚望,也是他的嫡长子,就算平日里不太成器,依旧稳居太子位。如今竟然在天子脚下,圣上眼前将他杀了。作为父亲又是老来丧子,何其惨烈。   楚桓握着她的手:“蓉儿不要怕,一切都有本王在。”   宛蓉回握着他的手:“有王爷在臣妾什么都不怕。”   有楚桓此生足矣,就是现在陪他赴死,亦无怨无悔。   陈怀泫办了柳家的案子立下大功,江南的政务也有条不紊,升任左丞相。留在长安被宣宗委于重任,整肃朝纲,已经进入了胶着期。   回到王府,士兵层层把守列队巡视,别说有刺客来,就是一只鸟怕也飞不进来。左右侍卫日夜守在长信阁门前,不敢有丝毫懈怠。   她坐在床榻上仍旧心有余悸:“为何要杀太子?”   “如今是何人所为还不知情,也许柳青城要为他弟弟报仇。接下来的日子或将凶险万分,只是连累蓉儿也要跟着担惊受怕了。”   “臣妾觉得只怕没那么简单。”真的是柳青城为弟弟报仇,杀了太子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疏忽了什么才是。   “蓉儿怎么看?”   “那柳青城远在凉州,这么多年虽然有心自立,却终究还是忌惮朝廷,到如今为止于军事上并未有过行动。先前养细作安插朝廷内外排除异己,又勾结西域,说明不是鲁莽之人。如今又怎么会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刺杀太子?在大街上杀人,无非就是想要引起公愤,挑起事端,更何况杀的是一国太子,难道他柳青城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杀害了太子,以谢私愤,要公然造反吗?”   “蓉儿继续说。”   “ 再仔细想想还有杨文地,如此聪明的人,几番逃脱张羡的追捕,早该趁机离开长安才是,可是仍旧躲在郊外的村庄里,仿佛就是为了等着被抓捕一样。并且口口声声称是受了柳江左的指使,那柳江左已斩,死无对证。”   “柳江左伏法,若是柳青城为弟弟报仇杀了太子,朝廷与节度使之间势必剑拔弩张,水火不容。”   “杀了太子还能当场逃脱,这长安中怕是有藏身之地才是。柳家已经倒了,祖宅收回朝廷,长安还有什么势力大到如此地步。这个时候杀人,不免让人怀疑有嫁祸之嫌。”   “蓉儿觉得谁最有可能下手?”   宛蓉摇摇头:“臣妾半点头绪也没有,也许那藏匿之人,就是背后凶手。”   “先前地下钱庄一案,倒是有些疏忽了,只以为杨文认罪是柳家的人,如今看来可能另有隐情。”   她若有所思道:“若是先前无人接应杨文地,他又怎么会三番两次顺利溜走?”   “若真是别有用心之人,这个人大概蓄谋已久,悄悄在暗处谋划着一切,每次又能无声无息的全身而退。”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臣妾想此人应该是隐匿在朝堂上,又或者是宫中。”   “在我们大婚之前,本王出使西域时,在回来的路上差点掉落悬崖的事,种种看来倒不像是意外了。”   这件事,宛蓉曾听楚桓说起过,当时人人都以为是惊了马,那马直冲悬崖,差点连人带车跌下悬崖危险之极,好在楚桓最后跳下马车躲了一劫。若是当时楚桓真的在西域出了意外,那么两国争战也是不可避免了。如今手法如出一辙,杀了太子嫁祸节度使,目的也是为了挑起争斗。   她越想越有些后怕:“如今凶险万分,王爷还是小心点才是。”现下太子都被杀了,谁知道那些人疯狂起来又会做什么事。   “本王会谨慎行事的,只是担心连累蓉儿。”   “臣妾不怕,王爷去做该做的事,就算最后没有结果,臣妾甘愿陪王爷共生死。”   他在宛蓉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无论如何,本王都会护你周全。”   “有王爷的话,臣妾很安全,现在臣妾心里已经别无所求,有王爷的爱就足够。”   “蓉儿放心!”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怎么了,总有些心慌意乱,臣妾只希望王爷平平安安才好。”   陈怀泫自调回长安以后,一直都是雷霆手段,和刘尚书主张一致推崇新政。   宣宗十七年变革实施“两税法”,规定在两税之外,官吏凡敢另有收税者,以违法论罪。税法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常有一些官吏借口进奉而巧立名目,私自加收捐税,压榨百姓,屡禁不绝。陈怀泫当政后,下令禁止正税之外再征苛捐杂税,若是发现处以极刑。江南在他的管辖下之所以富裕,实施的就是两税法。   其二,历来宫中所需的物资由宦官采购,由此那些宫人常常得以出宫,走街串巷,借采购之明大行勾结之事。陈怀泫下令不许宦官假借皇宫之名外出采购,改由京兆府尹统一采购,登记在案,一一报备,这样减少宦官贪污纳垢和外界接触互通消息的情况。释放后宫宫女及教坊女妓五百人,此举不但减少了宫中怨女,合于人道,同时趁机裁彻宫中党羽安插进来的细作。   其三任用陆丰、钟正、张羡、胡宗林、刘绍、欧阳霖等人。陆丰、张羡都以正直闻名,欧阳霖敢于直谏,朝廷大力任用新人,是以分散那些一直掌握权力,却有二心之人,他们一面受惠于朝廷,一面又想控制朝廷。   其四整治贪官污吏,凡有仗势欺人,以官压人,勾结外藩,奴役百姓者皆严惩不贷,上到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都可检举。   其五也重中之重,免除节度使的行政权和官吏任免权,节度使不再拥有治民权力,而是听候朝廷统一派遣。   这轰轰烈烈一系列革新手段,是试探也是势在必行,要说宣宗从前还有犹豫,下不了决心,那么从太子被下毒一事揭发后便再无犹豫,已是溃烂脓疮,再不挤只怕江山社稷也危在旦夕。   太子遇刺不惊让人想到十二年前王子衡江南遇刺一案,当时王子衡同刘尚书政见不一,保持守旧,宣宗本想力排众议推行新政,没想到王子衡江南遇刺,节度使一致联合向朝廷施压,宣宗无奈之下,只得妥协。如今太子遇刺,也是他这个皇帝不断妥协换来的下场。   太子伤亡,长安上下哀痛,全城戒严。虽然太子有些软弱无能,胆小怕事,但依旧是一国太子,南秦储君未来的皇帝,背后之人这样公然挑战朝廷底线,势必动了与朝廷决裂的心思。长安城里缟素如雪,百姓们也纷纷出来献祭,对恶臣贼首也是深恶痛绝。   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宣宗决意革新后,新政初见成效,已是不能停下。如今剜肉去疮,宣宗痛心疾首,躺在塌上几天起不来。最终没有妥协,吩咐众人将革新进行到底。   陈怀泫等一干人也是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唯一担心的是圣上停止变革,那么一切都将成空,身家性命倒是其次,换来百姓和南秦的长久安宁稳定才是他们所期盼的。   那些主张革新的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谁不是拖家带口,寒窗苦读数十载,除了仕途名誉,更多的是想为百姓和朝廷做些事,不求青史留名,但求问心无愧,来日还有一丝欣慰。   宛蓉日夜担心父亲的安全,那些人疯狂起来什么都敢做的。“也不知道父亲大人会不会有危险?”   “夫人不必担心,忘了岳丈大人身边可是高手如云,还有一众亲家护体。”   是了,父亲身边有薛常,还有个中都督的亲家,姑爷刘绍如今也是正三品将军,掌管边境十万大军。“那也不可掉以轻心才是。”   “夫人放心,岳丈家中有士兵日夜巡视轮番把手,本王也一直暗中派人盯着。”   作者有话要说:   新政措施参考永贞革新,快要走向大结局了,应该还有十章,微微有点虐心。 第107章 乌云遮月二   燕绡从门外进来道:“尚书府来报,大小姐有身孕了。”   宛蓉惊喜道:“这是真的?”   “尚书府的管家亲自来报,是真的,咱们家的大小姐有喜了。”   她放下手里的诗书:“真是天大的喜事,若是父亲知道了,必定高兴。”   “若是夫人也知道该有多好。”   “想必母亲泉下有知,也在保护着大姐姐。”大姐姐她成亲八年有余,至今无所出,膝下的两个孩子,皆是施夫人所出,施夫人勾结玉萦陷害她和刘绍的事败露以后便服毒自杀了,两个孩子记在大姐姐名下。只是大姐姐也依旧盼望着有个自己的孩子,现在梦想成真,她真心为大姐姐高兴。   楚桓听到后最是开心,“这是好事,赶紧吩咐管家备份厚礼,一定要厚礼,送至刘绍府上,恭贺他喜当爹。”   “王爷这么开心呐!”   他嘿嘿低笑两声,“姐夫喜当爹,我这个做妹夫的当然替他开心。”他虽然不喜欢刘绍,现在眼看他们夫妇有自己的孩子,也就没有那么排斥他了。   宛蓉掩嘴一笑,从漠北一别后她再未见过刘绍。楚桓不喜她见刘绍,两人自从误会解开后她深知楚桓的心意,既爱楚桓当然不会做让他伤心的事。   据说他们夫妇感情和睦了许多,虽说做不到恩爱倒也相敬如宾。她相信以大姐姐的才情和智慧假以时日,夫妇二人也必定琴瑟和鸣。   宛仪有了身孕,刘绍那里自然也是开心不已。府中虽有两子终是庶出,到底希望有个嫡出的孩子,如今便有了,他对宛仪也渐渐体贴了起来。   长安乌云遮月数日有余,也不知何时散去。   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凤体抱恙,终日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糊涂的时候谁也不认识,太医院诊断后也没发现什么异样。询问过太后贴身的太监宫女,太后这些日子一直居住在祥懿宫,没有见过任何人,这病生得蹊跷。   一时间长安便传出了一种说法,天子倒逆行施,天命不佑,是以上天降旨惩戒,累及太子和太后。   没多久这话便传到了宣宗耳边,宣宗忧思重重。他已经没有了一个太子,如今亲娘凤体抱恙,自己左右为难。长安流言四起,难道真是一味革新得罪了上天,是以惩罚?   宣宗思虑几天后,便暂停陈怀泫一干人等职务,下令其幽居在家,不得离开长安,陈怀泫等人无奈只得接旨听命。   书房里几人面色凝重,钟正打破宁静气得直跳脚:“眼看初见成效,如今又打回原型了。”   “什么天命不佑,倒行逆施,用脚心想也知道是那个乱臣贼子,在散布谣言引发舆情。就是要闹得人心惶惶,逼迫咱们停止实施新法是真。”   “谁说不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可见打到他们要害了,如今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若是最后折了咱们自己也无所谓,若是连累了家人,唉。。。”   “这背后之人,心思缜密,又手段了得,恐怕这回咱们遇见的不是普通人。”   “咱们办过的这些案子中哪个是简单的案子,哪个不是轰轰烈烈的大案。”   “如今这背后之人不可同日而语,至今还没有露过面,就这样一直躲在暗处,便能将咱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是啊,这人躲在背后隐藏得极好,暗中操纵着一切,看似无声无息,整个朝堂却被他搅扰的翻天覆地。”   “凭他是谁,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他揪出来。”   “这个人好像存在又好像不存在,总是能巧妙的把事情转移到别人身上,自己又能全身而退。”   “有这样的一个人躲在幕后,说不定哪天咱们也会走在大街上便身首异处了。”   “从决心革新之后,我便将家眷都迁回了西北老家,早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了。”   “圣上犹柔寡断,如今听信风雨将咱们都停了职,有没有命活到明天还不知道,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自身都难保。”   陈怀泫听众人义愤填膺议论纷纷,道:“圣上仁慈,这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各位也不要心灰意冷,也许过段时间自有分晓。”   其他人见左丞相依旧对圣上充满信心,也就闭口不言了,摊上一个仁慈的君主确实比摊上一个凶戾残暴的君主好上千万倍,再者谁能知道圣上的真实心意呢。他们为人臣子,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是乃职责所在,一切以圣上为中心,以朝廷利益为中心,既然现在圣上让他们安心待在家,那就待在家里好了。   众人离开后,陈怀泫单独留下张羡。   张羡道:“丞相是不是有话要说。”   陈怀泫点点头:“我心中有个疑问,需要张大人去帮我查清楚。”   张羡道:“大人请吩咐!”   陈怀泫道:“张大人做事稳妥,只是此时极为隐秘,不管结果如何,除了我再也不能告诉第三人。”   张羡道:“大人请放心,请大人吩咐就是。”   他们这些人早就绑在了一条船上,如今已经到了危险关头,也许一场浩劫就快要到来。他们这些人不过是想为朝廷,想为百姓做些事。若再能主持些公道,也就死而无憾了。   陈怀泫在他耳边附了几句后:“圣上那里自有我去说明,出了事情我担着,这件事需得悄悄去做,切不可叫人知道你已经离开了长安。”   张羡缓了缓,待回过神来道:“是,下官立刻动身就去。”   宛蓉站在城楼上,望着人来人往的长安城。已是深秋时节,连长安也变得安静了许多。   站在她边上的是申慕:“有诗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管天下如何百姓皆苦。”自高祖以来朝廷战事不断,百姓赋税过重,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朝廷不安天下就不安,百姓也难安。父亲说过,做官不求带着百姓们大富大贵,但求百姓们安居乐业,那么他这个官便没有当错了。   自从变革暂停以后,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一切都变得宁静起来,可是谁都知道,这宁静的背后,也许酝酿的是更大的腥风血雨。柳青城联合其他两家节度使,已经拒不向朝廷缴纳赋税,俨然是要脱离朝廷的控制。   “也许很快烽烟又起。”   “上次太后突然驾临,申先生急中生智化险为夷。先生有大才,为什么要退出朝堂呢?”   “太后其实是个念旧的人,门第观念是重了些,不过却没有什么坏心思。容易心软,有时候也固执。我只是略微提了下臻王,太后就心软了下来。”   在宛蓉的印象里,太后是要杀她的人,申慕口中的太后和她认识的不太一样。   “常常听先生提到臻王,臻王爷到底怎么战死的?”   申慕叹了口气:“臻王好战一直守着边境,那本来是一场十拿九稳的征战,却在迎战的前一天出了差错。”   “是什么差错?”   “敌军穿着我方的盔甲,偷偷溜进大营,士兵们被绞杀的干干净净,就连臻王也被乱刀捅死,死状惨烈。”   “先生既然说是十拿九稳,为什么又会出差错?”   “凡事总有意外,我也一直怀疑是被人泄了底,可是这些年什么证据也找不到。他们偷袭大营快狠准,仿佛就是奔着臻王去的。”   一阵轻飘飘的微风吹过,枯叶迎面落下。等她回到王府的时候,燕绡道:“瑾嫔娘娘来了。”   她褪下披风,淡淡道:“还是为着三皇子的事?”   “瑾嫔娘娘没有说,看神情应该是。”   她走进里间,见瑾嫔正神色焦虑的坐着。“娘娘来了,妾身刚刚出去,让娘娘久等了。”   瑾嫔见她进来,道:“今日皇后娘娘又提了那件事,本宫慌乱的不行。我只有三皇子这一个孩子,她要拿走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拿走三皇子。”   太子遇刺后,皇上膝下只有三皇子,立储是顺理成章的事,只是宣宗有意将三皇子过到皇后膝下,尊嫡母为生母。从前有太子在,三皇子便交由瑾嫔娘娘自己抚养。如今不同了,太子不在了,三皇子若是继承大统,瑾嫔母家地位不高,宣宗就想将三皇子过继到皇后膝下,将来皇后一脉自然扶持三皇子。   可是瑾嫔不愿意,想她母家身份不高,自己在宫内也没有仰仗庇护,三皇子便是她的一切,她的依靠。如今太子遇刺,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若是她的儿子册立为太子,以后她的日子也就有指望了,谁曾想宣宗竟然有意将三皇子过继给皇后,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   自从知道宣宗的想法后,瑾嫔为这个没少私下走动,头一个找的便是宛蓉。希望宛蓉支持她,这样就等于有了楚王府的支持,还许诺了很多好处。倒不是宛蓉不愿意出面替她说话,实在是这事轮不着她管,过不过继三皇子是宣宗的意思,宣宗虽然爱护皇后,但是做的事都是替三皇子考虑。   宛蓉扶着她坐下道:“娘娘先坐。”又亲自倒了盏茶奉上。   瑾嫔撑着头道:“本宫喝不下。”   宛蓉将茶盏放在一边:“娘娘来找妾身,说明信得过妾身。既然如此,妾身有几句知心话想说给娘娘听。娘娘家没有助力,可是三皇子若是得皇后一脉扶持,是大不一样的。”   瑾嫔道:“本宫知道,可是她没了儿子就来抢我的儿子,本宫怎么甘心?”   “娘娘真的只是因为皇后要抢三皇子吗?”   瑾嫔眉目闪了闪,也不言语。原以为太子不在了又没有子嗣,三皇子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子,将来的南秦储君,那么她的身份就是太子生母,皇帝生母,将来的太后。隐忍了这些年,眼看就要苦尽甘来了,没想到宣宗竟然要把儿子过继给皇后。   宛蓉见状道:“娘娘想一想,不把三皇子给皇后一脉,皇后的娘家人会平白无故扶持娘娘的儿子吗?”   瑾嫔道:“那本宫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宛蓉道:“来日等三皇子继承大统,娘娘依旧是生母,后半辈子的着落还担心什么?”   瑾嫔似乎不懂这里头的厉害关系,坚持不同意。“不,三皇子是我的儿子,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怎么也不可能送给皇后。”   看着瑾嫔离去的背影,燕绡道:“从前觉得瑾嫔娘娘是个聪明人,如今再看倒糊涂了。她不把儿子给人家承继香火,人家怎么甘心扶持她儿子?”   宛蓉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该怎么做,全凭自己。”该说的已经都说了。 第108章 千秋节   窗外树枝沙沙作响,月亮斜挂在天边,投射进来的清光洒在长信阁的地面上。她看着窗外的月光道: “再过几个月就是太后的千秋节了,可是太后的病仍旧没有任何起色。”   “过些日子本王要陪着圣上和皇后娘娘去东华山祈福,只是有些放心不下你。”   太后突然发病,朝堂上有些大臣建议宣宗出宫为太后祈福,方能显示出诚心,届时也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王爷尽管去就是,毕竟圣上的安全重要。”   “有些舍不得你。”   “王爷公务重要。”   也不知道为何,楚桓心里总有些隐忧,仿佛这一分开就会发生什么事一样。“你要答应我,在本王没有回来之前,哪里也别去。”   宛蓉靠在他的肩上,忽然想起暮凉王的话,‘就是枕边人有时候也会让你失望的,’“王爷有没有骗过我?”   楚桓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她摇摇头:“只是随口问问。”   “本王怎么可能会骗蓉儿?”   宛蓉松了口气,是自己想多了,楚桓怎么可能会骗她。手搭在他的身上:“真希望就这样跟王爷过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楚桓吻着她的额头:“一定会的,我们会白头偕老长长久久。”   月光洒在地上,帐缦里的呼吸有些浓烈,渐渐和夜色混为一体。   这些日子总觉得身上懒懒的,不大想动。楚桓去了东华山,要好些日子才回来,她闲来无事,想着给大姐姐的孩子们做几件衣衫。   “小姐,刘将军送来一颗千年老参,说是给小姐补补身子。” 燕绡从门外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长长的礼盒。   宛蓉放下手里的针线接过来看看,“刚好马上就到太后的千秋节,留着送给太后。”   “这么名贵的东西已经很难寻到了,刘将军是送来给小姐补身子的。”   “太后喜欢名贵的东西,送给她老人家刚好。”   宫中夜宴,太后寿辰,众人也都是要贺一贺的。宛蓉坐在铜镜前,燕绡正给她梳着妆容,簪上一支五凤朝珠头饰。今天是大日子,自然是要穿着华丽些。   “小姐这些日子心绪不佳,脸色也不好,要不咱们今天就别去宫中了,找个太医来瞧瞧。”   她抚了抚妆容,这些日子确实有些不舒服,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许是父亲停了职她跟着担心罢了。“今日是太后千秋,身为她老人家的孙媳,岂有不去的道理。况且楚桓还在东华山,那咱们就更要去了。”   “王爷临走前交代过,他没回来之前王妃安心待在府中哪里也不要去。”   “瑾嫔亲自过来相邀,又是太后的千寿,总不好驳了瑾嫔的面子。”   “也是奇怪,瑾嫔怎么突然对太后的事上心了。”   “宫中无人,她贵为三皇子的母亲,在后宫主持一二,表表孝心也是应该的。”   “太后她老人家跟小姐就不对付,奴婢只盼着小姐少见她两回,哪回都得添些新伤。”   “太后如今生了病,以往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毕竟她是楚桓的祖母。怎么对我是她的事,怎么对她是我的事,个人做个人的事,并不相冲。再说父亲如今停职在家,我若再失了礼,好端端递个把柄给别人,还不知道又会怎么生事呢。”   “太后的病管咱们老爷什么事,好端端地给停了职,如今说什么闲话的都有。”紫澜汀的那位,背地里可是没少笑话。前几日去库房取软锦想着给大人做双靴子,碰到卫侧妃身边的小尧,小尧取笑道说再不穿可穿不了这么好的料子了,说不定又要发配贬斥,把燕绡气得够呛。   宛蓉理了理衣襟:“即是闲话,便没什么好在意的。乌云虽然遮月,也终有云散月明之时。”   “如今外面不太平,王爷和其他几位大人都不在,奴婢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安心待在府里的好。”   “就是因为他们皆不在,宫内只有太后。若是太后出了事如何是好,申先生那里怎么说?”   “申先生说暮凉王去了五里坡监工。”   宛蓉左右看了看,“差不多了。”   燕绡放下梳子,为她理了理披帛,应声道:“卫夫人那边也好了,咱们出发吧。”   “她去干什么?”   “她是太后的侄孙女,自己闹着非要去。”   宛蓉叹了口气,“她是郡主,让她在殿外磕个头便回来吧,最近不太平。”   出门的时候果见卫夫人一身黄色华服,比她这打扮得还要鲜艳,站在另一辆马车前,正不耐烦地等在着她。见宛蓉出来后上下瞧了两眼,微微欠了个身,自顾自地上了旁边那辆马车。自从被玉萦算计后,她倒是收敛了些,虽然还是一身郡主的脾气,也没有从前那么让人头疼了。   燕绡略瞪了她背影道:“真看不上卫夫人那副模样,有什么好拽的。”   “何必跟她置气,咱们在府中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放宽心的好。”   “小姐还没上马车呢,她倒是先上了,难道她堂堂郡主出身,如何尊重正妻都不知道?”   看着燕绡打抱不平的样子,宛蓉道:“她是郡主,自是有些郡主的傲气在身上的。”   “既是有傲气在身,又何必委曲求全硬要嫁给王爷做妾?”   “你今日怎么了,素日里最稳重,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今天心里有些烦乱。看到卫夫人总是欺负小姐,奴婢不喜欢。”   “先时就和你说过,每个人生来地位,权势都不一样,所以养成的性格也不尽然。若是事事都要计较,除了平添烦恼没有任何意义,不要去钻牛角尖了。她过她的,咱们过咱们的,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好。”   “小姐秉性宽厚,为人友善,上天也会庇佑小姐的。”   “这样会少些烦恼罢了,人生短短几十年,何必把精力浪费在这些琐事上,不要太执着于眼前这点事儿,有道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燕绡点点头,道:“是!”   宛蓉握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要不你还是别去了。”   燕绡摇摇头:“小姐在哪,奴婢就在哪。”   “那好,那咱们就在一处。”   说话间就已经到了皇宫内院,傍晚的夕阳拉了很长,铺洒在金色琉璃瓦上,平日里的皇宫肃穆庄严,今天的皇宫看上去还多些凌厉,许是那长长的兵甲队伍来回巡视的原因,宛蓉一路去了祥懿殿。   圣上不在,宫中的一切都由瑾嫔娘娘在打点操办。今年的千秋节并未大肆铺张,太后她老人家喜欢热闹,内廷上下只略微装扮下,看着多少赏心悦目些。   各宫各处的人都已经整齐地聚在祥懿宫外,眉嫔,云妃娘娘,暮凉王妃,除了圣上与皇后娘娘不在,来的人也不少,还有不少诰命贵妇前来磕头拜寿。   只是人群中少了瑾嫔娘娘,宛蓉见四下无人,拉过卫夫人道:“磕个头,回府待着,哪里也不要去。”   卫夫人甩开她的手:“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偏叫我回去。是不是害怕本郡主撞见王妃被太后责罚的样子?”   “如今不太平,王爷又不在家,我们自该谨慎小心些。”   她左右看了两眼道:“哪里不太平,本郡主看着周围太平得很。就许你来,不许我来,这是什么道理。”   “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说太多,也许是我想多了。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还是早点回去。”   “越来越听不懂你说什么了,我为什么要回去。”   宛蓉急道:“这回就先听我的,回王府好好待着,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你别和玉夫人一样谋害我就行了。”   “两位夫人说什么呢?”她正要劝卫夫人回去,瑾嫔远远地迎面过来,身着紫色华服,笑意盈盈道。   “没什么。”宛蓉朝她施了一礼,淡淡道。   “前头宴会快开始了,我们也进去吧。”   卫夫人道了声“是”,跟着瑾嫔往别处去了。   她仔细看着周围,来的贵妇真不少,瑾嫔亲自相邀自是没有不来的道理,毕竟她是三皇子的生母,或许以后还要仰仗于她。可是唯独不见薛家的人,忠义侯薛家两位公主,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会不来?   祥懿宫外往来磕头的人不断,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宛蓉悄悄将拉着她到一角:“熙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长安来的?”熙玥是叶氏的女儿,也是楚桓的表妹,前些年回了云南成亲,两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熙月见是她也开心道:“今日刚到,听说是太后的寿辰,便急着来拜寿。凉州节度使起兵了,父亲母亲这才着人把我送回京都。”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宛蓉有些神思恍惚,一颗心沉入谷底,呼吸也有些困难起来。熙月见状问道:“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你快些离开,帮我做件事,去丞相府告诉陈大人这件事。再回到家中关闭大门,任何人叫门都不要开,除非是太尉府的人。”   她见宛蓉神色凝重,“是不是要出什么事了?” 第109章 夜幕降临一   宛蓉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放在她手中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你拿着这个令牌赶紧出宫。别在宫内逗留,快走。”   “到底出什么事了?”   “也许要出大事了,你快点走,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她见宛蓉郑重其事:“那你呢?你怎么办?”   “先不要管我,我自有办法的,你快些走。”   看着熙玥隐匿在人群里的背影,宛蓉吐了口气。那块令牌是楚桓留给她的,可以随意进出皇宫调动太尉府的人。算算时间现在还未换防,城门还是太尉府的人把手,但愿熙玥能顺利出宫。   她悄悄进了太后寝宫,这里鸦雀无声,安静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寝宫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明明最该把守森严的地方,她却能这样堂而皇之的进来。可是每走一步,心底便沉了一分。   大殿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淡淡的檀木香飘散在四周,青色纱帘低垂。她轻轻穿过纱帘,来到内室。左右两边摆着大官窑的插瓶,里面放着几枝山茶花,叶子微微有些泛黄,想必已经几天没有换过了。蓝色帐缦上绣着一层层的流苏,太后正躺在凤榻上一动不动,眼睛盯着上空。她不敢上前冒犯太后的威严,只得隔了一段距离屈膝道:“孙媳给太后请安。”过了会,太后还是一动不动。   “你来了。”突然一阵声音从身后响起。   宛蓉回过头,看着阴暗处站在一个满身盔甲的男子,似乎有些暮凉王的影子。“王爷不是应该在五里坡吗?”   “我若不在五里坡,你怎么会放心进宫呢?”   她脑海里“嗡”的一声,心跳地厉害,只能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真的是你。”   “是我。”暮凉王从灰暗里走出来,整个人渐渐明朗清晰,浑身透着肃杀之气,和平日里病弱苍白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他淡定自若,神色十分轻松,就像闲话家常一样。   宛蓉一时有些恍惚捏着手心:“皇宫内守卫森严,明令禁止不得带甲入内。暮凉王穿戴整齐,身着盔甲,手执长剑,堂而皇之地行走在皇宫内,是要造反?”   “你既然都知道,我也不用隐瞒了。”   “王爷故布疑阵,天象之说引圣上出宫祈福。又着瑾嫔借太后寿辰之名,将内宫家眷们引进皇宫,真是好计谋。”   暮凉王见她镇静自若,淡漠一笑道:“本王没有看错你,早在金陵初次遇见时,就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想要你放松警惕,自然得花上些功夫,不过结果值得。”   “金陵?”   “我们很早就遇见过,甚至比你和楚桓相识还要早。”   她想了想,神色一顿。“玉肌膏,是你送的?”   暮凉王步调沉稳,提着剑走过来:“有一天我在酒楼里看见一个女孩坐在陈府大宅门前,一连多日无论刮风下雨她都去。她在门前坐着,我在楼上看着,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月,直到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宛蓉朝后退去:“所以王爷就调查了我的身世,知道我受伤,特意派人送了玉肌膏给我?”   “本王不希望那伤会成为你的遗憾。”   她顿了顿:“臣妾愚笨,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王爷为何要铤而走险,您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何还要甘愿冒着杀头的风险,将全家置身于生死之中?”   他平平道:“是人都会死,死又何足兮。”   “王爷不看重自己的生死,也不在意家人的生死吗?王爷此举已经将族人性命尽数押上,若是事情败露,将是全族皆诛的后果。”   “有些人的命生来就是注定的,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站在高处。有限的生命若能为别人锦上添花,也是死得其所。”   “妾身不懂,王爷明明已经站在高处。想要的应有尽有,还有什么不满足呢?”他有太后的宠爱,又是唯一有封地的王爷。   “若世人都会满足,怎么还有无穷无尽的欲望,你眼里的高处和本王眼里的高处是不一样的。”   “王爷聪慧绝顶,论智谋整个朝堂也找不出可以和王爷比肩的。无论是给太子下毒,还是在宫里宫外安插细作,亦或是地下钱庄一案,不但借机铲除异己还能全身而退,这皇宫里上上下下恐怕早就是王爷的人吧。”   “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我给太子下毒,德安是我的人。他是小时候照顾我的宫人,后来甘愿为了我去太子那里。”   “所以燕王根本没有勾结西域,也是你嫁祸的。”   暮凉王摇摇头,“王叔勾结西域是事实,一把火烧了也不算冤枉。”   “你早就知道燕王勾结西域。”   “之所以留着他,不过为了防止太子的事情揭露出来,总得有个替死鬼才对。”   “那臻王爷呢?也是你杀的?”   “臻王兄是我杀的第一个人,有他在,我会有很多阻力。”   宛蓉眉目闪了闪,差点有些站不稳。“王爷七窍玲珑心,万千个人中也难找一个。”   “你的智谋也不在本王之下,玉萦在细作里是极为出色的。这些年从未失过手,还是被你发现了。”   “玉萦的聪明才智乃是王爷一手指教的怎会有差,她离间我和楚桓夫妻感情,害我失了一个孩子。若她只是个普通人,凭着她的聪明才智,也一定能生活的很好,只可惜卷进了这个是非之地。”   “作为一个细作,生了不该生的感情,就是自己找死。”   “王爷或许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可是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总有节外生枝的时候。人心不可控,心底的感情也不可控。臣妾始终认为,这个世上最美好的事是有一颗爱人的心,会散发出光芒温暖周围的一切。可是在王爷眼里所有人不过就是个微不足道的棋子,用完便舍弃了。无论是给太子下毒的德安,还是玉萦,又或者是杨文地,还有王爷的家人,他们的心意和生死王爷从来没在意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对于细作来说他们的使命完成后就没有剩余价值。”   “德安明明是曾经照顾王爷的宫人,为了王爷甘愿铤而走险,去给太子下毒。而王爷连丝毫的愧疚都不曾有过?”   “他们已经没有价值,死是最好的解脱。”   “王爷这样一个冷漠,冷血,无心也无情的人,大概不会怜悯任何人,只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不计一切代价,甚至搭上自己的性命。 ”   “你说得对,只要能达到我的目的,谁的生死也不重要。能为他人锦上添花,就是他们的宿命。”   “我若是猜得没错,仲之良和王丞相也是你杀的?”   “他们都是我杀的,仲之良家中那封信也是我留下的,我想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能找出更多的证据。”   “王爷在背后联合节度使杀了王丞相嫁祸我父亲,几番挑起朝堂争斗,把我也当成棋子?”   “你让张言松去仲之良那里收集证据,再找上欧阳霖。那我何不成全你,看看你还能做什么。事实证明,你没有让我失望。”   她全身透着凉意,心沉到谷底。“看来在王爷眼里,我也有自己的宿命。。”   “我跟你说过,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了,你不会有事的。”   她恍惚了下,“这是什么意思?”   “你的谋略不在本王之下,若是你我二人联手,整个南秦都在我们掌控之下。”   “王爷抬举臣妾了,整个南秦都将尽收王爷囊中。臣妾对江山社稷毫无兴趣,唯一的心愿只想守着楚桓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从她踏进皇宫开始,就知道再也走不出去了,与楚桓更不知道有没有再见面的一天。暮凉王步步为营,杀了太子,燕王,臻王,接下来还会大肆屠杀皇室中人。   “你就那么相信楚桓吗?也许有一天他会做让你失望的事。”   “不会的。”宛蓉坚信道。这世上谁都可能骗她,唯独楚桓不会。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人,就是枕边人有时候也会让你失望。”   前厅突然传来一阵凄厉呐喊,傍晚还在欢声笑语的贵妇们,此刻在士兵的寒刀下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四处逃窜。   宛蓉慌乱道:“王爷能不能放过那些无辜的妇人们。”这些家眷们进宫的时候并不知道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是用心装扮过,只是为了给太后祝寿图个热闹而已,谁也没有想到竟然回不去了。   听着前厅的惨叫,他眼神有些嗜血道:“剑已出鞘,总要有人祭旗才是。”手中提着剑,慢慢靠近过来,扑面而来的戾气使得宛蓉一步步后退,直到触到床脚再也后退不得。   “让开!”   宛蓉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要杀太后?“你.....太后可是王爷的生身之母,你这样对待自己的母亲公然造反,就算将来承继大统,又有何面目去见祖宗先人?”太后本就病得蹊跷,如今看来十有八九是暮凉王在幕后设计的,又操纵天象一说。   他突然变了脸色:“这个毒妇根本不是我的生身之母,我给她当了二十年儿子,也够了,她是我的杀母仇人。” 第110章 夜幕降临二   她浑身上下一震,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怎么也不敢相信。南秦上上下下都知道,暮凉王是太后最小的儿子,深受宠爱,只因身体多病一直养在长安。   暮凉王见她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提剑指着太后,一改刚才的平静大声怒斥道:“是她杀了我母亲,这位高高在上的南秦太后,享尽一生荣华富贵,却心如蛇蝎,歹毒至极,我母亲是她的亲妹妹。”   “什么?”宛蓉蓦地怔了下,吸了一口冷气。她抓着旁边的撑粱,隐隐有些站不稳。   暮凉王双眼血红,怒火在胸中翻腾。 “二十八年前,我母亲在一次进宫时被父皇看上,太后害怕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断不允许她入宫封妃。母亲虽然生下我,却只能将我记在太后的名下。八岁之前,她还会偷偷的去都粱殿看望我,直到有次被太后发现,我就再也没看过她的身影。没过多久卢王府传开她暴毙的消息,就是她杀了我母亲。”说着就要提剑挥过去。   宛蓉想也没想,直接扑在太后身上。   “啊。”那剑划破了她的手臂,顿时鲜血直流。   暮凉王皱眉道:“这个老毒妇,不值得你护,忘记她曾经在大殿之上是怎么要取你的性命,如何将你视若草芥?就因为我母亲是庶出,才惨遭她的毒手。从那以后我就知道,只有高高在上,至高无上的权利,才能掌控一切。”   宛蓉捂着手臂顾不得疼痛:“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的老人,王爷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就能平复内心的仇恨吗?”   暮凉王收了剑道:“她该死,也该为我母亲的亡魂忏悔。”   胳膊上的鲜血已经染红一片,还在不断地往外冒。看着那殷红的鲜血,她隐隐有些头晕。“王爷的经历,或许臣妾无法感同身受。臣妾只是想说不管是生身之母,还是养身之母,这个时候她只是一个生病的老人,什么也做不了。”   “这一切都是她的报应,是她杀了我母亲,当然应该为她抵命。”   宛蓉转过身,隐隐有痛感传来,强忍着道:“不管怎么说,太后也曾抚养王爷二十几年,王爷又何必在这个时候非要杀她不可?”   他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面色紧绷道:“你知不知道她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是她自己内心愧疚,看见我母亲的牌位就以为亡魂来找她了,才吓成了这副模样。”   “王爷心思缜密,种种计划天衣无缝,如果只为给生母复仇,大概早就如愿了。王爷明明打着复仇的幌子,想要得到的是皇位。”   他冷哼了一声:“普天之下谁没有野心,天地不公,本该取而代之。”   宛蓉捂着手臂,吐了口气。“王爷因生母一人就要去报复全天下人,你贵为王爷一个举动,一句话,就有多少百姓跟着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臣妾幼年家中本是团圆幸福的一家,却因朝廷党争过着颠沛流离四处漂泊的日子。如今王爷造反,又有多少家人因为王爷的一己之私,落得和臣妾家人一样的下场,甚至凄惨百倍千倍。王爷一个人的争斗,赔上得是千千万万的家族和鲜活的生命。我祖母在颠沛流离中离世,母亲回到长安没多久也跟着离开了,父亲在寒冬掉落海里落下腿疾,臣妾家的这些账又该找谁算呢?别人的性命在王爷眼里真的微不足道,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蝇营狗苟之辈,都是一些贪婪驱利之人,死不足惜。”   “王爷执着于自己的痛苦,便把痛苦带给全天下人,没有一丝一毫仁爱之心。若不能舍己度人,爱护百姓,将来又怎么配做一国之君?王爷生母的命是命,普通百姓的命又何其无辜。王爷费尽心思,不择手段,一心想为生母报仇不计代价,暗中布局祸乱朝堂,勾结三藩节度使和西域,陷南秦百姓于水火之中。即使王爷报了仇,又如何取得天下百姓的原谅?”   “我根本不需要任何人原谅,他们都该死,都该为我母亲陪葬。”   “王爷大肆屠杀皇室人员,太子,臻王,燕王,接下来又是谁,楚桓还是三皇子?昔年楚桓出使西域遇到意外,也是你做的手脚?”   “只可惜他命大,让他躲过了。”   “你杀了太子,处心积虑排挤楚桓,将来三皇子登基,摄政王舍你其谁,可惜瑾嫔还天真的认为王爷会扶持自己的儿子。”   大殿外“咣当”一声,身穿盔甲的士兵压着一个紫色华服女子进来,“王爷,瑾嫔娘娘一直站在殿外。”   暮凉王握着手中的剑抬眼道:“瑾嫔娘娘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她此刻面色惨白,颤颤巍巍道:“我只是....想来告诉王爷,御书房的玉玺是假的。”   “我知道了。”暮凉王淡淡道。   瑾嫔慌乱道:“楚粤他....还是个孩子,求求王爷放过他。”   暮凉王提着剑一步步朝她走过去:“本王又没有现在就要杀他,你激动什么?”   “这个皇位.....我不要了,求求王爷把楚粤还给我,还给我。”   “当初是你找到我,让我帮助楚粤成为储君,愿意付出一切,难道娘娘忘了吗?”   “不不,我现在不要了,我只要我儿子。”   “既然已经定下契约,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终止,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瑾嫔噗通跪下:“楚粤他还是个孩子,我错了,求求王爷放了他。”   暮凉王将佩剑抵在她的心口,慢悠悠道:“太迟了,本王不喜欢弱者,更不喜欢临时倒戈的人。既然你后悔,留着也是个祸害。”说完一剑贯穿她的心房。   瑾嫔眉头紧皱,面目扭曲在一起,眼睛突起像是要从眼眶里掉出来,直接倒地不起。暮凉王抽回佩剑冷冷道:“拖下去!”   “瑾嫔娘娘?”宛蓉大喊一声,犹如五雷轰顶。好好的一个大活人就直接倒在眼前,鲜红的血液淌了一地。胃里不禁一阵酸呕,她紧紧抓着帐帘揪在手心里,浑身颤抖。   看着瑾嫔的尸体就这样被士兵给拖了出去,只留下满地的鲜血,积压在心底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出来。“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许是情绪有些激动,她眼前一黑忽然有些站不稳,摇摇晃晃快要倒了下去,暮凉王见状上前一把扶着她:“先坐下。”   她紧紧咬着唇,上面是一排排齿印,深深吸了口气,红着眼眶道:“王爷把我也杀了吧。”她已经出不去了,死是早晚的事。   暮凉王蹲下身,看着她胳膊上殷红的鲜血,扯下一块长白布条,轻轻为她系上。“还在流血,别动。”   她下意识想要往后一缩:“你到底想干什么?”   暮凉王抓着她的胳膊:“我不会伤害你。”顿了顿,“我会带你走的。”   “不,我不会跟你走的。”宛蓉摇摇头,心底十分排斥,她怎么也不可能跟一个杀人恶魔走。   “你是这世上我唯一不想伤害的人,只要你听话,一定不会有事的。”   熙玥一路从祥懿宫出来,古青色的城墙下士兵明显增多了起来。从小在将军府长大,她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不对。皇城大门正是换防之际,熙玥定了定神准备就这样走出去,却被拦下道:“站住!”   她吞下口水,回头笑道:“有事吗?”   那士兵上下打量她道:“你是什么人?”   她刚想说是将军府的人,又咽了回去。“我是楚王府的人。”   那士兵面色沉道:“抓起来!”   熙玥惊道:“我有太尉府的令牌。”   一旁的士兵走过来看了看令牌道:“这是王爷的令牌,放行!”   出了宫门口,熙玥吐了口气,多亏这块令牌。才刚刚没走多远,就见一排浩浩荡荡的士兵往皇宫这边来,列队整齐,身着盔甲,腰间带着长刀。她急忙隐身站在墙角里,眼看着兵马堂而皇之地进了城楼大门,又紧紧关闭。那马上的人,将她吓了一跳,明明是驸马薛崇。   天色渐渐暗下来,有灯火升起,她一路朝丞相府的方向去。街道上全是武装整齐的官兵,熙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看来是真的出事了。   等她到了丞相府,使劲拍门道:“快开门,我找丞相大人。”   陈忠听见敲门声警惕道:“是谁,找丞相大人干什么?”   熙玥急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见丞相。”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楚王妃让我过来的,这里有她给我的令牌。”   黄氏让陈忠开了门,见熙玥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丞相大人在哪里,我要见他,楚王妃出事了。”   陈怀泫看着令牌道:“这是蓉儿给你的?”   “是,这是楚王妃给我的,她让我拿着令牌赶紧出宫。”   “那蓉儿还有说什么没有?”   “她让我告诉大人,凉州节度使起兵了。”   陈怀泫心沉道:“真的出事了。”   “在来的路上,我看见宫里宫外到处都是官兵。”   陈怀泫眉头紧蹙,“她把令牌给你,是知道自己出不来了。” 第111章 夜幕降临三   御书房里的太监宫女跪了一地,薛崇这会明显心情不好,副官随手拽过来一个,重重丢在地上,薛崇将佩剑抵在她的心口,大声呵斥道:“玉玺到底藏在哪了,快说。”   宫女吓得瑟瑟发抖:“奴婢真的不知道。”   薛崇片刻也没有犹豫,手里的长剑一把贯穿那宫女身体。“找不到玉玺都得死!”   夜幕降临,皇宫里黑压压的沉静。他站在祥懿宫大殿外拱手道:“王爷!”   暮凉王提着剑道:“找到了吗?”   薛崇摇摇头:“找不到玉玺便无法颁布诏书,虽然皇宫早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中,但是调动三军节度使的兵马还有泾源的军队进入长安城,必须要有诏书才行。”   暮凉王略微思索会,来回走动道:“看来圣上也是有准备的。”   “那我们怎么办?”   他轻飘飘道:“既然军队无法进长安,那么我们就撤回去。”   夜色如水,错落的行宫里只有为数不多的灯火幽幽亮着。沉郁的殿影一改往日的风姿华美,金光璀璨,黑暗中嗜血的秃鹰盘旋在皇城之上,一声声尖利的啼鸣充斥在死寂里。   大殿外铺天盖地的叫喊声不断传来,声音十分惨烈,她仿如坠身炼狱一般,内心有千百只虫子在撕咬,一点一点吞噬殆尽,头脑里嗡嗡作响。   太后全身发抖,面部表情狰狞,想说又说不出话来,脸上涨的青紫,宛蓉将床头的水端了过来,喂她喝下……“太后,圣上和楚桓会来救我们的,太后一定要好好撑着。”   她试图挣扎了下,还是松了手,眼角有泪痕滑落,双目紧闭。   宛蓉为了她拭去眼泪,太后她高傲,如今看到暮凉王这幅嗜血的模样,已经让她生不如死了吧。   这一夜皇宫内外厮杀四起,鲜血混着灯火,点亮了整整一夜。薛崇手底下那些人将前厅的妇人们当场□□,并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解衣行事。   门被打开的时候,一丝微弱的清光跟着照进来,前厅终于没有了哭喊声,只听士兵进来报:“一百五十三名妇人家眷,已经全部收押。”   暮凉王挥手示意他下去。   宛蓉一时想到卫夫人也在前厅,急忙道:“卫夫人呢?”   他冷冷道:“当然在其中!”   宛蓉摇头,有些难以置信:“你这个疯子,你身上也流着卢王府的血,你到底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是什么?趋利避害,谄媚逢迎吗?他们卢王府可以杀了我母亲,这只是一点点代价。”   “你……”   “皇上派人来跟我谈条件,你猜是谁?”   宛蓉顿了顿,“王爷这么说,就是和我有关的,除了我爹还能有谁?”   “那你猜他会提什么条件呢?”   “当然是王爷不会答应的条件。”   “不妨我们一起去听听!”   宛蓉双手抱着膝盖,动了动,看着他的眼睛有些不确定。   “你不是想见你爹吗?那就去见见,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都粱殿里肃穆而庄严,屋檐上那只断了腿的金丝雀依旧还在,腿上的伤还是没有好。在看到陈怀泫背影的那一刻,她终于有些绷不住,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爹!”   陈怀泫浑身一震,回头看着宛蓉就现在眼前。“蓉儿!”这些日子他吃不下,睡不好,没有一个晚上能合眼,终于看到女儿还好好的站在眼前。胳膊上那缕明晃晃的白布有些扎眼,“你受伤了?”   看着父亲平安无事,她也放心了不少,摇摇头,“不碍事,一点小伤。”   陈怀泫眉头紧皱,“过来。”   她正要走过去,暮凉王却挡在前面道:“陈大人是来谈正事的!”   陈怀泫缓了缓沉声道:“那咱们就谈正事。”   暮凉王道:“圣上根本没有去东华山,也知道我会造反,不过顺势就势想要引我出来,恰巧我也不想再等了。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站在前面,不用一直躲在幕后了。”   陈怀泫眉头紧蹙:“没有诏书,三军节度使的兵马进不了长安城,这一切都是王爷自己的执念。”   暮凉王淡漠一笑: “你们的兵马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就算我占不到便宜,最后无非就是两败俱伤,这是圣上不想看到的局面,所以才会让陈大人来找我。”   “王爷放了文武百官的家眷们,三皇子,太后。皇上答应可以饶你不死。”   他嘴角轻扬:“继续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吗?回去告诉圣上,退出一百里外,放我的兵马出城,昭告天下泾源以北归我,这两个条件他若是答应,我就放了这些人。”   “皇上绝不可能答应,王爷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从开始的那一刻,本王从没有想过要回头。如果圣上不同意,从明天开始本王一天杀一个内宫家眷,直到杀完为之。既然出不去,那就同归于尽。”   陈怀泫双手紧握,看着宛蓉道:“放了蓉儿,换我留下来做你的人质。”   他坐在软藤上道:“时候不早了,陈大人请回吧。”   陈怀泫看着宛蓉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走了出去。“王爷让我来,就是用我要挟我爹,回去奉劝圣上?”   “当然!”   “王爷物尽其用。”   “有用的东西才能物尽。”   “王爷可能不了解我爹,他不会为了我妥协,我更不会成为王爷的傀儡。生死有命,即便现在就去死,我也没有任何怨言,你想杀便杀就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   “节度使的兵马进不了长安,一旦圣上颁布诏令,讨伐逆贼天下群起而攻之。王爷又何必飞蛾扑火呢?”   “是不是飞蛾扑火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烈火焚身的滋味不是每个人都能感受到。”   她看着廊下的笼子,“上次来的时候,这只金丝雀就是受伤的,怎么还没有好呢?”   “我母亲她最喜欢这种金丝雀,她说这种金丝雀一旦飞走,就找不回来。所以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把它的腿掰折再接上,反反复复,这样日子久了即使笼子是打开的,它们也不敢飞走了,我母亲就能天天看到。”   宛蓉浑身上下一震,手心里冰凉,难怪这里的金丝雀一直瘸腿。看着他白皙的皮肤下有棱有角,孤傲清冷又盛气凌人,举手投足间散发的是俯视众生的气势。“王爷没有生病吗?”   他嘴角轻扬,“为什么会这么问?”   宛蓉眉羽微闪,“王爷此时此刻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病人。”   “你一定好奇我到底生了什么病。”顿了顿又道:“也一定不敢相信我的病和圣上有关,我中了一种毒,给我下毒的人就是他。”   宛蓉愣了下,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他这次打着出宫祈福的幌子也是为了引我出来,不惜将太后留在这里,不顾她的生死。你一定很奇怪忠义侯薛家为什么会和我站在一起?”   她面色苍白,转身看着窗外。“也许是因为薛家被大肆打压削权,才会心生不满。”   “你说得对,薛家追随太丨祖皇帝出生入死,兄弟七人只剩一脉单传,可是圣上多疑,日夜担心害怕薛家造反,如同柳家一样,不惜用嘉禾公主做眼线去监视薛家的一举一动。”   “王爷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离开长安呢?”   “有很多事情我还没做完,怎么可以离开。所以明知道他送来的药有毒,我还是会喝下去。”   宛蓉眉头微蹙,“王爷是为了生母?”   他并没有答话,盯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淡淡道:“你喜欢吃杏仁酥吗?”   宛蓉摇摇头,她从来不喜欢吃杏仁酥。   窗外隐隐有些起风了,他道:“这杏仁酥再也没有从前的味道了。”   宣宗十七年秋,暮凉王联合节度使公然造反,关内关外烽火连天。皇城楼上,一个接一个内宫家眷倒在血泊里。暮凉王大肆屠杀皇室中人,及文武百官家眷,以此来逼迫宣宗同意他的条件。   一连多日过去,长安城里血流成河,暮凉王坐在祥懿宫的大殿上,手上握着长剑一开一合。   薛崇道:“王爷,如今朝廷兵马已经快到了长安城,我们还是撤退的好。”   暮凉王看着手里的长剑,眼里闪着寒光:“先准备准备,撤回泾源。”   “宫里的妇人家眷怎么办?”   “既然不中用,就不用留着了。”   “今天一早楚王带兵冲到了城楼下。”   “让他的人马进来。”   等楚桓带人进入皇城的时候,几个士兵将宛蓉拖了出去。楚桓瞧见她被两个人押着,胳膊上显然是受了伤,面上青筋暴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堵在胸腔里。“蓉儿!”   “楚桓!”她眼里的光亮了亮,紧紧咬着嘴唇。   “放开她。”楚桓一箭朝边上的士兵射了过去。   暮凉王见状抽出身上的佩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冷冷道:“楚王好箭法,只是不知道是楚王的箭快,还是本王的刀快。”   楚桓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暮凉王嗤之以鼻:“何以见得本王一定会输呢?”   “长安城外都是朝廷的兵马,你走不掉的。”   暮凉王道:“三军节度使已经起兵,西域大军压境,圣上应该担心的是长安城外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保持日更,直到更完。 第112章 抉择一   天上乌云翻起,错落有致的殿宇上布了层朦胧灰暗的光,皇城里显得神秘而诡异。风声渐起,一连串的雨珠开始滚落下来。   黑云压城,像一只面目狰狞的怪兽盘旋在头顶上。“王叔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该收手了。”   皇宫里大雨如注,电闪雷鸣,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你又何必装得冠冕堂皇,一副圣人的模样,臻王兄也是我杀的。”   一道闪电划破云层,噼啪一声炸开。楚桓震惊道:“真的是你!”尽管他早就怀疑父王的死事出有因,可是这些年来一点证据也收集不到,也只是怀疑罢了。   暮凉王平静道:“你不是早就怀疑我了吗?”   天地间腾起雾茫茫一片,大雨滂沱,什么也看不清。“到底是为什么?就是为了给生母报仇?”   “太后杀了我母亲,我杀了她儿子,可是我还犹嫌不足。我母亲无名无分,仿佛这个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她只存在我的心里,这世上没有人记得她。”   “太后从来没有因为王叔不是亲生的而薄待过,竭尽所能地对王叔好,难道这还不够抚平王叔内心的仇恨吗?”   “她杀了我母亲,给我这些补偿安抚,就是够吗?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又怎么能杀了她?”   “明明是她违反和太后的约定在先,答应永远不去见王叔。”   “我是她儿子,为什么不可以来见我?”   “太后一直将王叔视若己出,呵护备至,当然不希望有人来抢走王叔。”   “好了,你既然来了就谈谈正事吧。”   楚桓眉头紧蹙,“这一切和蓉儿都没有关系,她不应该卷入这些恩怨是非当中。”   “你今天来,圣上应该毫不知情。不知道回去以后,他是否还会信任你。”   “换我留下来做你的人质,放了蓉儿。”   “你觉得圣上会在意你的生死吗?”   楚桓道:“王叔要怎么样才能放了蓉儿?”   “只要圣上答应我的条件,退出一百里外放我的兵马出城,泾源以北划分归我,本王就放了所有的家眷宫人。”   “圣上绝不可能答应你的条件,泾源以北给你,就等于分割南秦。别说圣上不会答应,就是南秦的百姓们也不会答应。”   大雨还在下着,宛蓉心里五味杂陈,明明来时就做好了打算,可是如今却贪恋和楚桓多些时间相处,哪怕是这样看着他也好。   脖子上有血迹渗出,可是却没有一丝疼痛感,沉声道:“楚桓,去做你该做的事,他想杀便杀就是。这一世得你庇护,臣妾已是三生有幸,再无所求,若有来世我还会嫁与你,做你的妻子。”   那一瞬间,楚桓怔了怔,眼眶有些湿润。尽管置身风雨中眼前模糊一片,但是眼睛里全是宛蓉的身影。离开的时候就总觉得会出事,果然还是出事了。一转眼他们已经成婚三年有余,时光匆匆而逝,相识仿佛还在昨天。那个明媚灿烂的女子早在初见之时就深深印在脑海里,怎么可能会让她有事。“别说这种傻话,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想你受制于人,也知道你一定会想方设法救我。能够遇到王爷,此生足矣。王爷回到圣上那里,去做该做的事。”   暮凉王抽回配剑对着楚桓道:“只可惜她还什么都不知道,而你明明知道圣上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替他卖命,值得吗?”   楚桓握着掌心,“难道一定要眼睁睁看着生灵涂炭,百姓们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才能满足吗?”   暮凉王将配剑抵在地上:“所以你认命,明知道是谁在背后给她下毒,却一直隐瞒着。”   一道闪电,一声清脆的霹雳,那闪电照耀的她眼睛闪了闪,耳朵里却是听得清清楚楚。“什么?”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就是枕边人有时候也会欺骗你。楚桓早就知道当初是谁给你下毒,却一直将你蒙在鼓里。”   密密麻麻的大雨从天空上洒下来,眼前腾起一阵水雾,遮挡了她的视线。脑海中嗡嗡作响,恍恍惚惚有些站不稳。“这不可能。”   暮凉王拖着配剑置身风雨中,“如今人就在你眼前,何不自己亲自问问。”   她睫羽微闪,一颗心沉入谷底,颤颤巍巍道:“是不是?”   楚桓双眼微红,额头上青筋突起,看着浑身湿透的她,有些于心不忍。 “蓉儿,你听我说……”   雨水不断砸落在脸上,黑沉沉的天快要坍塌下来一般。她心里腾起一股怒火朝楚桓吼道:“到底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是谁给我下毒?”   “蓉儿……”   楚桓的欲言又止,让她觉得犹如五雷轰顶,隐隐有些站不稳。“你知道我没了一个孩子有多伤心,难过,多少个晚上辗转反侧,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听我说,我只是想保护你,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看着她伤心欲绝的样子,楚桓心急如焚道。   “我不要听,你这个骗子。” 长长的睫羽上挂满泪珠,混合着雨水往下落,嘴唇也跟着有些颤抖。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楚桓,说的每一句话都相信。如今再看,这一切都是阴谋,遍地都是阴谋。全身的血液倒涌回心口,这一刻全身上下仿佛快要被撕裂一般。她半弯着身子,捂着心口,嘴唇上是一排排齿印,伴随着血腥味。她信任的枕边人,竟然知道谁是害死孩子的凶手,却一直不告诉她。从前只以为是玉萦,而玉萦也从来没有辩解过。   暮凉王眉头微蹙:“现在我给你个机会,如果你选择跟楚桓走,本王现在就打开城门放你们离开,绝不为难。”   楚桓上前一步,“跟我走,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她猛然抬起头,眼睛里是无穷无尽的怒火,往后退一步,“不要过来。”   “你可以选择跟楚桓回去,继续过从前的日子,就当这些从来没有发生过。”   天上黑云密布,她突然间觉得好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堪,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这一切还回得去吗?   暮凉王握着配剑沉声道:“跟我走。”   楚桓心口一震,面色惨白上前一步道:“蓉儿,你不能跟他走。”   “不要过来。”她呵斥道。大雨还在拼命的浇灌着,怎么也冲刷不掉心里的怒火。这些天里,她一直等在楚桓,没有见面的日子里,从来没有停止对他的思念。可是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看不透楚桓,日日同床共枕的人,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了解。每一个人心里都藏着秘密,暮凉王说得对,这世上没有可以相信的人。冷风瑟瑟,最终将她淹没在雨水里,待祥懿宫的大门关上后,她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长安城外的庄园里,宣宗正看着手里的折子。见楚桓回来后,沉声道:“你去哪里了?”   楚桓面无表情拱手道:“微臣去了皇宫。”   宣宗放下手里的折子:“去见了暮凉王?”   “是!”   宣宗抬眼:“那他说什么?”   “还是和从前一样。”   “既然如此,依你看,该怎么办?”   “微臣...不知道。”   宣宗眉目微蹙。“你同意他的条件?”   “不是。”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待他走后,一旁的大监道:“楚王如此失魂落魄,怕是见着楚王妃了。”   宣宗看着殿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会开口道:“传旨,暂停楚王太尉府的职位,让他在大营里待着,哪里也不能去。”   “可是眼下马上就要进攻皇城了,这个时候暂停楚王的职位,谁来带兵做先锋呢?”   “军队先驻扎在郊外,再等几日也无妨。刘绍的兵马已经启程,等他一到立即将太尉府的兵符交给他。”   “圣上是担心楚王和暮凉王联合吗?”   宣宗拿起折子沉声道:“毕竟楚王妃还在暮凉王手里,难保他会做出糊涂事。”   大营里,楚桓卸了盔甲,满脑子都是宛蓉伤心欲绝的样子,他呆呆地坐在榻上,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当初不应该欺骗她。   李重道:“王爷好端端地为什么突然被停了职?这一路攻到长安,可都是我们一直在打先锋。”   楚桓两眼深陷,今天暮凉王之所以让他堂而皇之地进皇宫,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圣上多疑,知道他无诏去见暮凉王后,肯定会卸下他的兵权,那他们一定会趁着这个时候离开长安城,回到泾源。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宛蓉最后的眼神,什么太尉府的职位,他根本不在乎。   “准备准备,我要离开长安。”   “可是圣上下诏说,不许王爷离开大营,哪里也不许去。”   “你留下。”   “王爷身边没有人保护那怎么行?再说圣上发现了怎么办?”   “现在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等宛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床榻上,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只要发丝还微微有些水渍。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已经黑透。大殿里点了几盏火烛,清风拂过,那火焰一摇一晃。 第113章 抉择二   “你醒了。”   她看着火烛下的身影隐隐有些灰暗。“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你说得对,如果你选择跟楚桓走,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宛蓉坐起来,今天虽然下着大雨有些看不清,暮凉王手中的长剑却始终围绕着她,根本没有打算让她活着离开。事已至此,楚桓欺骗她是事实,怎么也没有想到信任的枕边人有一天也会带着秘密。不管如何都回不去了,所以还纠结这么多干什么,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王爷倒是坦诚!”   “事实上,今天你也不会走。”   她捏着锦被的手紧了紧:“到底是谁给我下毒?”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   宛蓉眉目轻拧,怎么也不敢相信,早就应该猜到还有谁能手眼通天指挥太医院给她下毒呢。“这到底是为什么?”   “太子无男嗣,胆小庸懦。三皇子继位顺理成章,可他还是个孩子。”   她睫羽微闪,三皇子年幼,一旦圣上不在,将来必定需要一位摄政王辅佐。一个没有孩子的摄政王,当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暮凉王平平道:“大夫说你有了身孕。”   什么?她震惊地说不出话,脑海中一片空白。从前一直盼望着有个孩子,总不见有消息,偏偏这个时候就有了。她缓了缓,“那你现在岂不是多了一个人质?”   “也许是吧,有你在楚桓总会有些顾虑。”   “王爷,我们可以出发了。”薛崇从门外进来道。   宛蓉道:“太后年事已高身体抱恙,不宜长途跋涉,王爷就不要带她走了。”   “太后对你并不好,甚至还想杀你,难道你都忘了?”   她掀开被子从榻上站起身:“也许是想到我祖母,她当年因为长途跋涉身体不好,所以才会早早离开我。太后如今只是一个孤寡老人家,对王爷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价值,王爷有三皇子就是最大的护身符。”   他轻置一笑:“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自然没有必要带着她。”   “燕绡呢?我这几日都没有看到她?”   “也可能已经死在乱军中。”   宛蓉熄了烛火淡淡道:“王爷既然了解我,就知道燕绡如果死在你手里,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很快就会见到她,有她在,你也不会轻易地离开。”   夜色深沉,天空下着大雨,在夜幕的掩盖下,一辆接一辆马车穿梭在风雨里,往城外驶去。   “你好好休息,这一路上不会有人打扰的。”   宛蓉看着暮凉王,借着帘外微弱的光,那眸中是深不见底的幽黑。“一路这么顺畅,没有任何阻拦,王爷应该早就派人偷袭了圣上大营才对。”   “你很聪明,这就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宛蓉看着帘外静寂的雨夜,“王爷才是真得聪明绝顶,智谋无双。三言两语离间了我和楚桓,让我心甘情愿跟你走。又能卸了楚桓在太尉府的职位,王爷趁机撤出长安城,这世上能和王爷比肩的寥寥无几。”   天色已经黑透,雨也是模糊的,她静静地靠在马车上,在黑夜里被吞噬殆尽,内心是侵入骨髓的寒冷和荒凉。   等她到了泾源城楼下的时候,俨然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城楼上士兵列队整齐,严阵以待。而泾源王宫里,错落有致的殿宇更是华光璀璨夺目,比起长安皇宫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里不比长安差,你会习惯的。”   “我现在终于知道,地下钱庄的钱财流向哪里了,王爷蓄谋已久。”   “二十年了。”   她站在中合殿的庭院前,这里青砖琉璃瓦,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已是深秋时节,虽然有些黄枯的叶子上看起来还是垂坠可爱。大殿里点着檀香,青烟袅袅,窗边的青色纱帘随着清风徐徐飘过来。几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伏案前,上面摆放着上好的宣纸和笔砚。   “这些都是王爷交代的,如果还有需要添置的,楚王妃尽管说。”一位身着白色华服的清丽女子站在边上道。   她看着眼前的人,微微有些眼熟,忽然想起第一次去都梁殿遇见的就是她,董美人。看起来同她差不多的年纪,白衣袂袂,笑起来竟然有些似曾相识的身影。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宛蓉眼睛亮了亮,“燕绡!”   而燕绡也刚好听到她的声音,欣喜道:“小姐!”   宛蓉上前握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没事就好,这些天里总担心你会出什么事?”   燕绡摇摇头,“奴婢也很担心小姐,那天皇宫里乱哄哄的和小姐走散了。暮凉王的兵马送奴婢和三皇子来了这里,奴婢没事。”   “三皇子也来了这里?”   “是,不过他被暮凉王妃带走了。”   宛蓉拍拍她的手道:“你没事就好。”   “楚王妃一路风尘仆仆也累了,妾身就不打扰了。王妃好好休息,妾身告退。”董美人微微屈膝,退了出去。   待她走后,燕绡疑惑道:“这个董美人知书达理的很,不过总觉得有些眼熟呢?”   宛蓉看着离去的身影:“也许像位故人吧。”   长安城外楚桓一身便衣正准备往泾源的方向而去,远远看见一匹黑色的战马飞奔过来,停在他的身旁,“王爷!”   “李重?不是让你待在大营里吗?”   “王爷说得没错,皇宫里是空的,他们已经撤出长安城。”   “那蓉儿肯定被带去了泾源。”   “王爷要去找王妃,我也要去找燕绡。”皇宫里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看见燕绡的身影。   楚桓嘴角轻笑,“那我们就一起去找她们。”清风扫过,那些高大挺拔的竹节沙沙作响,两个人策马隐身在丛林里。   宣宗坐在皇宫大殿上,门顶上是‘承德殿’的牌匾,一片狼藉的大殿早已经清理干净。等刘绍带兵冲进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是个空置的皇宫,暮凉王早就撤了出去。屋檐下的积水悄然低落,地面溅起层层水花,他神情中透着凌厉。“楚王已经出城了,你们都没有发现吗?”   陈怀泫拱手道:“想来楚王只是担心楚王妃,心里放不下,这才离开大营。”   宣宗眼角微抬,“楚王妃是你的女儿,楚王是你的女婿,如今两人皆不在,丞相不担心吗?”   陈怀泫拱手道:“微臣当然担心。”   “丞相是担心女儿女婿的安全,还是担心南秦的江山社稷?”   陈怀泫低头道:“微臣担心他们,更担心南秦的安危。”   宣宗看着伏案上栩栩如生的金龙,淡淡道:“丞相不担心他们联合暮凉王一起造反吗?”   陈怀泫心里隐隐有些怅然,“微臣相信他们断断不会,还请圣上安心。”   “楚王公然忤逆朕的旨意,溜出大营,让朕怎么放心?”   刘绍身着盔甲上前道:“启禀圣上,如今边境才是大患,西域大军压境,三军节度使的兵马也在逼近。”   九龙鼎里有檀香飘出,宣宗吸了口气。“眼下的局势,刘将军有什么对策?”   刘绍道:“暮凉王已经撤出长安,倒是可以先放在一边,眼下要紧的是西域和节度使的兵马。”   “可是三皇子还在他手里。”   “如今局势不稳,暮凉王不会轻意对三皇子不利,刚好我们也可以腾出手,先对付西域和节度使。”   “朝廷的兵马薄弱,西域和节度使加起来几十万大军,兵分四路,这场仗怎么打?”   刘绍道:“西域和柔然不睦已久,况且柔然一直有意同我南秦交好,如果柔然愿意出兵对抗西域,那我们胜算就大得多。至于三军节度使,云南镇远大将军可直接进攻凉州的兵马,中都督黄文炳可带兵进攻幽州。我的兵马则可兵分两路,迎战鲁州和西域。”   “柔然会同意派兵吗?毕竟是两国交战。”   陈怀泫道:“微臣愿意出使柔然,劝柔然出兵相助。”   宣宗眉头微皱,“这么多的军事政务还要仰仗丞相处理,传旨张羡,让他出使柔然。”   陈怀泫拱手道:“是。”   待大臣们离开后,宣宗怔怔坐在大殿之上,听着窗外溅起的雨水声。大监端了盏茶上来:“圣上不派丞相出使柔然,是担心丞相趁机离开?”   宣宗接过喝了口,“你啊,眼睛太毒。”放下茶盏,低低咳了几声。   楚桓和李重来到泾源城外已经三天了,官道上只见重重官兵把手,盘查森严,手里还拿着他的画像,很难混进城里去。   城外的庄户里,“咱们已经来了几天,城都进不去,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王妃和燕绡。”李重来回走动道。   “你别晃了,晃得我眼晕。”楚桓看着烛火道。   “我已经很久没有燕绡的下落,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李重垂头丧气道。   楚桓想了想,“从明天开始多去采购些药材,有多少收多少。”   “咱们是要找王妃和燕绡,采购药材做什么?”   “泾源盛产药材,这里的百姓大多数以种植药材为生,我们就扮成收药的货商正大光明的进城。”   李重眼睛亮了亮,“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那些人手里拿着王爷的画像,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   “王叔早就猜到我会来,才这么防着我。咱们乔装打扮一下,保证他认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楚桓对着镜子鼓捣了半天,回头的时候将李重吓了一跳。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大叔,两边的头发已经斑白一片,满脸的胡须夹着银丝,额头上两道浓重的皱纹,一身绫罗花绸缎,看上去倒真像是前来采收的暴发富。   李重惊道:“别说其他人认不出来,就是王妃看见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第114章 弃本逐末   寒风瑟瑟,湛蓝的天空中飘荡着几朵白云。一连多日的阴雨过去,天终于放晴了些。城门外楚桓和李重伪装成附近庄户的远方亲戚,拉着满车药材,正准备往城中驶去。   城门附近重重官兵把手,身披盔甲,腰间长刀泛着寒光。正在认真盘查往来的商人,只见前面一队商人连人带车被拖走。   李重握着手心道:“看这架势,好悬!”   “那也要闯一闯。”   待他们上前后,一位面目黝黑的官差拦截道:“干什么的?”   楚桓抬高声线陪着笑脸道:“我们是进城收购药材的商人,还请官差行个方便。”   官差上下打量着他几眼:“第一次来泾源?”   “小人已经来往多次了,城中尚记药铺的老板,我们常常有交易往来的。”   官差看看手里的画像,又翻了翻车上的药材,厉声道:“生人一律不准入城。”   这时一旁的大叔出来憨憨道:“小人就住在城外,这是我的一个亲戚,一直做药材生意。”   官差上下打量了几眼,对于眼前的人倒是认识,城外的庄户每天进出城,以种植药材为生,日子久了也有些眼熟。于是放下警惕道:“进去吧!”   楚桓悬着的心微微放下来,“多谢官差。”正准备拉着马车要走,官差突然喝止道:“站住!”   他心底一沉回头:“官差还有吩咐吗?”   官差一双狡黠的眼睛盯着李重道:“你,手伸出来。”原来刚才无意间他发现李重手上有茧子。   李重握着手心,面色深沉,纠结再三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习过武?”   楚桓见状上前道:“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商人,来来往往碰到的人多,世道又不太平,身边有几个习武的也是正常。”随即将官差拉到一边拿出几张银票道:“这些请官差喝个茶,行了方便。如今外面这么乱,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家家户户积累的药材多,肯定着急卖出去,要是耽误城里百姓的生计就不好了是不是?”   官差看着手里的银票,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现在城内戒严,往来的商人进不去,日子久了难保会出什么事。到时候上面怪罪下来,还得他们背锅,于是将银票揣进口袋里,“进去吧!”   “多谢官差,多谢官差。”   进到城里后,一旁的大叔道:“我看两位也不像坏人,如今大家药材卖不出去,要是二位真能解决这些积压的药材,我替泾源的乡亲谢谢两位贵人。”   “刚刚多亏了大叔,请大叔放心。”   待他走后,李重吐了口气。“好险!”   “先找个客栈住下,摸摸泾源城的情况再说。”   夜晚,珊瑚窗下宛蓉正在伏案前写着字。烛光微动,暮凉王一如往常来到中合殿,站在她身后看着。“这宣纸用着还顺手吗?”   她头也没回,继续写着手中的字,“王爷精心准备的,自然都是好的。”直到落下最后一笔才停下。   “这个‘慰’是你写得最多的一个字。”   “这个字是我先生教的,他说凡事都得‘用心’。”   “时辰还早,陪我下盘棋吧。”   她没有拒绝,暮凉王每天都会过来,有时候只是略坐坐,有时候会下盘棋再走。和他对立而坐,宛蓉执着白子落下。“若我想得没错,王爷身边董美人是玉萦的妹妹。”   “以你的聪明才智,迟早都会发现。的确,她是玉萦的妹妹。”   宛蓉又落下一子,“我看过十几年的案宗,知道玉萦还有一个妹妹,她们的母亲是西域细作。”   “西域对南秦觊觎已久,一直和朝中大臣有勾结。”   “王爷说的是柳家?”   “柳家想要保护自己的荣华富贵,旧族地位,当然要在朝堂安插眼线。”   “所以王爷就趁机将培养好的细作送去柳家,借由柳家的手安插在朝堂里,皇宫里,一切看起来很合理。” 朝堂争斗,边境不安,他才可以做更重要的事,谁会把目光放在一个身体不好的王爷身上呢。   “十几年前,她们姐妹二人流落街头,大雪天里跪在地上乞讨,没有人施舍,路过的人只会对她们吐口水,甚至踹上几脚才会满意。我告诉她们,弱者是没有出路的。想要吃饱饭,就得出人头地。”他选细作的标准就是对生活绝望,对世道绝望,这样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玉萦姐妹亲眼目睹至亲死在身边的过程,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有了这一点就有做细作的基础,痛苦是他们的武器。   “她们选择跟王爷走,却没有想到是另外一个深渊。”一个吃不饱饭的孩子,首先想到的是先吃饱饭,哪里会注意到施舍的是人还是鬼。   “别人都说玉萦在音律上有天赋,却不知道这天赋的背后是她拿命换回来的。弱者想要生存,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畅音阁的师傅教她各种音律,每当练不好时,妹妹就会挨打,甚至吃不上饭。她只能拼命练,废寝忘食,常常不分昼夜。所以她的音律突飞猛进,短短一两年的时间在长安名声大噪。   宛蓉手心微顿,放下棋子道:“玉萦的妹妹则被王爷送到太后的身边,替王爷监视太后的一举一动。”   “她聪明伶俐,深得太后的喜爱。”   “有这么一个出色的细作,王爷又怎么会让她离开太后身边。”   “有一天她忽然来找我,说不想再做那些事。我便把她留在身边,给了美人的位份。”   “这样看王爷还不算太冷血。”   “我之所以喜欢董美人,是因为她喜欢吃杏仁酥。”他放下棋子,陷入沉长地回忆:“我这一生最欢乐的日子就是八岁之前,我母亲偷偷来看望我的日子。”   “五岁那年,我才知道我的生母另有其人。起初我是不愿意见她的,在我心里母后便是我的娘亲,她疼我爱我,竭尽所能给我想要的一切,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不是母后的亲生孩儿,我的生母另有其人这件事。   那个自称我母亲的人,有一天忽然来到都梁殿闯入我的生活。她低头哭泣,诉说着过往的一切,我素日里见不得别人哭,便准许她每月初八前来见我。因为初八太子都要出宫作画,我可以一同去,这样在宫外就会方便些。若是被母后发现,我偷偷见一个自称我母亲的人会伤心的。她说她一直在找自己的儿子,可以什么也不要,就想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不得不承认,听到此处我动容了。母后虽然疼我,却从未说过这种话。   日子久了,我渐渐相信她所说的一切,连带着我身上的胎记都十分清楚。我开始有些怀疑,便去问了母后胎记的事,母后竟然神色恍惚不记得。若我是她亲生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我身上的胎记,除非不是亲生。   她每次来看我都会提上一笼杏仁酥,常常和我说着过去的往事。她和我父皇一见钟情便有了我,我母后是她的嫡亲姐姐,断不肯她入宫为妃,便只能在王府生下我,将我抱进宫里去,充做母后的孩儿。母后已经有两个孩儿,圣上和臻王兄。从前也有人说我的母亲另有其人,可是母后知道了,便将那些嚼舌根的人通通赐死。若不是她出现,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母后虽然跋扈,对我却很好,她虽然将我从母亲身边抱走,却从来不曾亏待过我。我想即使是真得这样,也无甚大不了,我现在有两个母亲,虽然这个妇人不能做我名义上的母亲,但是只要她时常来看看我,不被发现,倒也没什么。她与母后不同的是,不似母后那般威严,她温和,说话轻声细语,做的杏仁酥很好吃。   一直到我八岁的那年,这样的时光持续了三年。就如无数个每月初八一样,她那天又照常来看我,却被早早等候在那里的母后发现,母后十分生气,直接冲她怒甩了几巴掌,连带着她手里提的食盒也打翻了,杏仁酥洒了一地。随后就命人将她拖了出去,无论我如何祈求,母后都听不见,没过多久卢王府就传来她的死讯。”   宛蓉握着手里的棋子,睫羽微闪。关于这段皇宫秘闻,她从来没有听过。即使楚桓知情,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所以王爷恨卢王,恨太后。”   “他们一起合谋害死了我母亲,并且把她从这个世上抹去。从那时我就知道,这个世道弱肉强食,权势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受制于人。”   “也许王爷是对的。权势固然可以得到一切,可是为了权势便不顾一切,和利用权势滥杀无辜之人有什么区别,王爷现在做的不就是当初自己最讨厌的吗?”   门“吱呀”一声开了,董美人从外面进来道:“王爷,薛将军来了。”   暮凉王放下手里的棋子:“时辰不早了,你先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说完转身离去。   看着他的身影,董美人黯然神伤,站在门前双手垂下:“王爷他很少这样。”   宛蓉道:“什么?”   “他很少会跟一个人说这么多的话。”   “董美人想多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只有对你才会这么有耐心,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会在一个人身上花这么多的精力。”   “我只是他的人质。”   “也许对于王爷而言,并不全是。”董美人顿了顿回眸道:“妾身多嘴了,楚王妃不要怪罪。时辰不早了,王妃好好休息。” 第115章 弃本逐末二   在悦来客栈里,李重从外面推门进来道:“据城里的人说,暮凉王的确回了泾源,就在王宫里。”   楚桓看着手里图纸,头也没抬。   “我们要不要溜进城瞧瞧?”   他沉声道:“城外都防守森严,更别说王府了,只怕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王叔一定早就做好了准备。”   李重犹豫了下还是道:“有一件事情特别奇怪。”   “说!”   “泾源城里百姓们药材卖不出去,可是安胎药却卖得很好。”   他放下手里的图纸,抬头道:“安胎药?”   翌日一早和李重在药材场上转悠,这里人丁稀少,商户们虽然积压的药材很多,但是摊前却是空空如也,显然是没什么人光顾。货商们无精打采,一个个愁容满目,大家都已经很久没有开张了。   他拿起面前的藏红花看了看,跟摊主聊了两句。“这上好的藏红花也卖不出去吗?”   摊主摇头叹息,“唉....如今城里戒严,很多商贩进不来,再好的药材也卖不出去。早知道今年就多种些川断,黄丝滕了。”   “黄丝藤,这是为何?”   “你看看那边就知道了。”摊主无奈摇头,看着对面一脸羡慕。   楚桓顺着他的目光朝对面瞧过去,那边的摊位明显和别处不一样。前前后后围满了人,将药材收购一空。他放下手里的药材走过去,摊主正满面春风的准备收摊回去。“别人都卖不出去,怎么你这生意反而很好呢?”   摊主笑道:“如今别的药卖不出去,只有安胎药可以。”   “这是为何?”   他一边收拾一边道:“现如今暮凉王府收购安胎药材,要的都是上等货。”   楚桓顿了顿,“不知道暮凉王府是哪位贵人有了身孕?”   “我们这些普通百姓哪里知道王宫里的事,就是有人来买也不会透露半句。既然王府大肆增收,大家手上有货的都卖了就是,总比压在手里好,谁知道接下来是什么光景。都说要打仗了,还是手里多存些钱好。”   等摊主走后,楚桓思索了会。“从今天起我们大量收买泾源的安胎药材,有多少收多少。”   李重疑惑道:“收这么多安胎药干什么?”   “暮凉王府既然增收,如果泾源城的安胎药材都在我们手上,那暮凉王府只能来找我们,也许到时候就能打听到什么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   “王叔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我们如果在泾源大肆收买药材,一定会引起他的主意,得找个靠得住的人。”   “来时就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去找了尚记药铺的老板,到时一切都由他出面即可。”   中合殿里,宛蓉正在榻上躺着,面色有些微白。大夫替她把着脉道:“王妃身子孱弱,脉象不稳,胎息不固。如今只能静养,切不可劳累,这安胎的药一定要按时服用。”   “多谢大夫!”   送走大夫,燕绡端了碗安胎药进来,“小姐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人都瘦了一圈,可见肚子里是个调皮捣蛋的。”   她端过药碗一饮而尽,靠在榻上道:“但愿这个孩子平安无事。”已经没了一个孩子,痛彻心扉的感觉常常席卷心头,她只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即使这些药苦的倒胃,还是一碗一碗喝了下去。   燕绡又端了盏清水过来,隐隐有些担心。“过两天王府里的人要去外面买药材,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去看看。”   她喝了口水,压了压嘴里的苦味。“为什么?”   “虽然暮凉王表面对小姐很好,谁知道背后会不会做什么手脚,我跟着他们去看看也放心些。”   “也好。”   这天一早,燕绡和暮凉王府的人去了尚记,这里是泾源最大的药铺,那的老板知道是暮凉王府的人过来,笑意盈盈的上前接待,又殷勤端了茶奉上。   燕绡看着店里摆放的药材,拿起来闻了闻。“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吗?”   “王府里要的东西当然都是挑最好的。”   燕绡点点头,接过茶盏喝了口,丝毫没注意阁楼上有个人正盯着她看。她放下茶盏道:“紫苏在哪,我要看看。”   “在后院,我这就领姑娘去看看。”   等她到了后院,看着已经准备好的紫苏,这些都是上好的药材。“黄丝藤呢?”   忽然一阵声音传来:“在这边呢。”   那声音隐隐有些耳熟,燕绡抬头一看竟然是李重,震惊地有些说不出话:“你......”手里的紫苏也跟着掉在地上。   “姑娘不是要看黄丝藤吗?在这里。”   她看了看身后,见没有人跟过来,一颗心砰砰直跳,走到角落里。“你怎么在这?”   李重喜上眉梢道:“我当然来找你了。”   “你疯了,这里是泾源,要是被暮凉王府里的人发现你就没命了。”   “王爷也来了。”   “什么?”   “王爷也来了泾源,找王妃呢。”   她眉目闪了闪:“只怕我们小姐根本不愿意见他。”   “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李重道:“你来药铺干什么?”   “小姐有身孕,现在需要安胎的药,我不放心来看看。”   “你是说王妃有身孕了?”   “嗯。”   “真的?这是天大的喜事,王爷如果知道要开心死。”   燕绡想了想,“你和王爷还是赶紧走吧,万一落到暮凉王手里,就死定了。”   “你就别担心我和王爷了,先照顾好自己和王妃。”   她点点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慢慢平静下来。“我先走了,万一被他们发现就都没命了,你们小心些。”   客栈里,楚桓手里的茶盏差点拿不稳,睁大眼睛道:“你是说蓉儿有了身孕?”   “暮凉王府有身孕的人就是王妃!”   他双手有些颤抖放下茶盏,水洒了也不知道。眉头紧锁,怔怔地也不说话。   “王爷怎么了,不开心吗?”   楚桓自言自语道:“当初要是没有欺骗她多好,蓉儿肯定伤心坏了,她肯定恨死我,现在还有孕在身。”   “王爷当初也是逼不得已,等见到王妃解释清楚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都是本王欺骗她。”   燕绡回到中合殿以后,见暮凉王也在,硬生生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药材都买回来了。”   宛蓉落下手中的棋子:“回来了,我给你留了豆腐皮包子,你最喜欢吃,在小厨房。”   暮凉王也落下一子:“改天我陪你出去走走。”   “就在这里待着吧,现在反而哪里也不想去。”   “你这样一直待在殿里对肚子里孩子也不好,还是多出去走走。”   她又拿了颗棋子:“再说吧。”   天色已经黑透,待暮凉王走后燕绡吞吞吐吐道:“小姐!”   她喝了口水:“你今天怎么了,出去一趟就变得怪怪的。”   燕绡接过茶盏:“奴婢只是觉得小姐和暮凉王相处的越来越自然了。”   “既来之则安之!”   “要是我们一辈子都被困在这里,永远回不了长安怎么办?小姐就不想见王爷吗?”   宛蓉顿了顿,卸着发钗:“你今天出去到底见到什么了?”   她神色闪烁:“奴婢......碰见王爷和李重了。”   宛蓉握着发钗转过身道:“他们来了泾源?”   “是。”   她面色苍白,放下簪子,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以后你不要出去了。”   “小姐生王爷的气,奴婢理解。如今王爷冒着生命危险追到泾源说明心底在乎小姐,也许当初的事有隐情也说不定,小姐何不听听王爷怎么说?”   宛蓉站起身朝榻前走去:“我累了,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关外烽火连天,柔然趁机偷袭了西域后防,西域无奈只能撤军折返。承德殿里宣宗面色愉悦,十分高兴。“西域撤军,这次张大人立下大功。”   张羡道:“这都是丞相大人的功劳,要不是丞相大人修书一封,柔然可汗也不会出兵相助。”   宣宗疑惑道:“丞相修书,写了什么?”   陈怀泫见宣宗问起拱手道:“微臣只是跟柔然可汗分析了局势,并允许事成之后在边境开通互市,这样也利于两国的往来。”   宣宗点点头。“丞相的意见很好,开通边境互市,对我南秦也有利。既笼络了柔然,又能制衡西域。”   殿外送来边关捷报:“启禀圣上,幽州节度使被下属斩杀,已经带人投诚朝廷。”   宣宗松了一口气:“真是天佑我南秦。”跟着追问道:“凉州和鲁州节度使呢?”   “凉州和鲁州节度使如今退回大本营,拒守不出。”   宣宗眼中闪着光:“太好了。”   夕阳西下,七彩的晚霞变幻莫测,笼罩在泾源王宫城楼上。薛崇道:“如今西域退兵,幽州节度使被杀已经投诚朝廷。”   暮凉王看着夕阳渲染了半个天空,低低咳了几声。“西域本就成不了什么气候,会退兵也没什么奇怪。幽州节度使残暴,被杀也在意料之中。现在凉州和鲁州节度使据守不出,那么圣上一定会趁机来攻打泾源。”   “我们怎么办?”   “传令下去,城中戒严,该准备的就早些准备。”说完他又跟着咳了几声。   薛崇有些于心不忍,“王爷........。”   暮凉王摇摇头,“我没事!你会不会后悔跟着我走到现在。”   薛崇看着远处:“皇城是个荆棘丛生,遍地阴谋的地方,那里残酷狠毒,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跟着王爷这些年是我最轻松的时候,王爷坦诚,有王爷在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仔细想想人生有多少个春秋,不过就是想要轻松自在点罢了。我天天被公主监视着一举一动,有苦不能说,现在放下一切,才是真得轻松自在。我愿意陪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远处的夕阳红得正旺,沉长又壮丽,可是最终还是会隐没在黑暗里。 第116章 宣宗一   承德殿里灯火通明,宣宗并着一众大臣还在议事。“现在西域和节度使退兵,正是攻打泾源的好时候,这次朕想御驾亲征。”   沉默的大臣侍立在下面,面面相觑。陈怀泫站出来道:“现如今西域刚刚退兵,凉州和鲁州节度使据守不出,并没有正式投诚朝廷,微臣认为现在攻打泾源还不是时候。”   “难道陈相没有听说过兵贵神速,一鼓作气吗?如果不趁此机会攻打泾源,等到暮凉王做大,再想收拾他就难了。”   “暮凉王苦心经营多年,如今想要铲除他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暮凉王工于心计,我们不可小觑。”   “陈相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暮凉王是朕的弟弟,他是什么人,朕比陈相清楚。”   “如今三皇子还在暮凉王的手中,如果这个时候攻打泾源,难保暮凉王不会鱼死网破。”   他意味深长道:“朕就是担心三皇子,如今形势正好,暮凉王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恐怕时间拖得越长,三皇子越危险。”   陈怀泫想了想:“暮凉王心机深沉,即使圣上要攻打泾源,只需要派得力将帅即可,并不一定要御驾亲征。”   宣宗来回走动道:“暮凉王这次联合节度使大举造反,整个南秦上下动荡不安,若不征讨,朕心岂能安?”   “暮凉王蓄谋已久,这次好在我们提前做了准备,皇城没有丢失。如今要攻打泾源,圣上作为一国之君怎么能置身于险境,还望圣上三思而后行。”   御史台钟正也站出来道:“微臣附议,如今国事众多,一切都有待圣上处理。”   六部尚书和其他大臣们也都纷纷站出来表示反对。宣宗一个个看了过去:“你们都反对朕御驾亲征吗?”   刘尚书道:“圣上龙体要紧,万不可置身于险境才是。”   御花园里幽黑一片,只有一盏灯火在身后撑着。宣宗静静地站了会,听着泉水潺潺流去的声音,朝身后道:“今天在朝堂上,你怎么看?”   大监半弯着身子,“大臣们似乎都唯陈相马首是瞻。”   宣宗吐了口气,“就连你也看出来了。”   “不过陈大人也是为了圣上好,担心圣上的安危。”   在一片漆黑中,还有参天的古柏在沙沙作响,似乎遮了泉水的清韵。“你觉得这次朕要御驾亲征吗?”   大监垂首道:“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没关系,这次朕让你说。”   大监欲言又止道:“毕竟三皇子还在暮凉王的手里,圣上总不能不顾三皇子的生死。若是派其他人去,只怕不会顾忌这么多。”   宣宗淡淡道:“只有你了解朕,无论派谁去,朕都不安心。”他只有三皇子这一个儿子,如今朝中大臣都以陈相为首,楚王又是他的女婿,万一联合起来有二心,到时候岂不是悔之晚矣,只怕这南秦的江山社稷都得拱手于人。   大监道:“圣上御驾亲征一则可以树立自己的威望,二则暮凉王也有些顾忌,不敢轻易对三皇子怎么样。”   宣宗道:“在母后心里,一直觉得朕这个儿子无能,总需要她的庇护,现在也想告诉母后这南秦终究是朕的。太后当初能做的,朕也能做。”   烛火晃动,地上洒下一片朦胧昏暗的光,御花园里神秘而安静。   在泾源城里,洁白的云朵映在暮凉王有些苍白的脸上,一时分不清是他的脸色苍白还是云朵白。他薄唇轻启道:“一直待在殿里要闷坏了,出去走走吧。”   宛蓉看着眼前的王宫,殿宇四角高高翘起,华丽而璀璨。而这繁华的背后却是一副毫无生机的躯壳,死寂又茫然。   两人随意走在大街上,脚下是一片轻盈。绚烂的金光铺洒在身上,隐隐有些暖意。来来往往的军队,泛着寒光地盔甲长刀,都在告诉她,自己到底身在何处。“小时候听我父亲说,泾源城的百姓大都以种植药材为生。”   “陈大人博学多识,是位难得的官员。泾源城里民风淳朴,百姓们生活也简单。”   “若是一旦开战大概连这种简单的日子,也要不复存在了。”   “不是人人都可以选择。”   “王爷生在皇家,本该有颗爱民如子的心才是。”   暮凉王淡淡道:“今天不聊国事,只出来走走,我们去别处看看。”   街道的两边是茶楼,酒馆,药铺作坊,中间还有些摆着摊的小商贩,四周却冷冷清清,显然是没什么人光顾。她站在一处摆着扇坠的摊子上,怔了许久。随手拿起一块缡纹玉质扇坠摊在手心里,上面刻着‘圆满’二字,心底微微有些感慨,到底谁圆满了。   摊主道:“公子夫人真有眼光,这块是上好的玉,昨儿刚到的货,若是喜欢,我给包起来。”   宛蓉浅笑摇摇头,心底有些怅然若失。“不用了。”她只是想起一些往事。那些过往的美好常常萦绕心头,尽管过去很久,还是在看到一些相似的场景时就会跑出来。   “这扇坠寓意很好的,团团圆圆,满满当当。看两位大约是新婚佳人,将来一定儿孙满堂,白头偕老。”   宛蓉摸了摸额头,有些哭笑不得:“我们不是老板想的那样。”   “现在刚成家的年轻人都有些害羞,不好意思。我看二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将来一定和和睦睦圆圆满满准没错。”   暮凉王轻笑:“老板,包起来。”   宛蓉拦道:“我只是略看看,并不是真的喜欢,没必要买回去。”   “你走了很久,就看了这一件东西,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   她看着扇坠思索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也送王爷一件。”说着又挑了一块沉香木豆荚扇坠。“这个就作为回礼,送给王爷。”   暮凉王沉默良久,一个人在黑暗里笼罩久了,被孤独吞噬殆尽,那一瞬间心里竟然有些空洞。   殊不知待他们走后,楚桓怔怔站在摊位前,心底沉长又复杂,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下。这熙来攘往的街头不再是他牵着宛蓉的手,看着他们轻松自在,笑意盈盈的模样,犹如在他心间插了一把刀,那刀口下鲜血淋淋,尤其暮凉王对宛蓉的宠溺,让他突然间很没有安全感,那是发自肺腑的喜欢。如果日子久了,宛蓉还会想起他吗?若是有一天将他遗忘了该怎么好?想到这里心里竟然有些发抖。看着他们离开的背景,渐渐淹没在人群里,他不想再等了,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夜风起,又下起了丝丝细雨。“小姐今天也累了,好好休息。”   她摸摸膝盖,“的确有些累了。”   “小姐好好休息。”燕绡熄了灯,跟着退了出去。   宛蓉正准备躺下,忽然有双大手将她紧紧圈在怀里。无论是那手还是那怀抱她都十分熟悉,张了张嘴,一时有些语塞。   “蓉儿!”   那声音冗长又复杂,她心底腾起一阵火焰,手心紧握。很想大声质问楚桓为什么欺骗她,更想问问自己在他心底到底算什么,甚至那些说过的话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可是这一刻又觉得心底无比苍凉,最信任的人还是欺骗了她,千言万语只化成了冷冷地两个字:“放开!”   黑夜中,伸手不见五指。楚桓紧紧圈着她,将头抵在她的肩上。“你可以生我气,但是不要不理我,我想你想的快要发疯了。”   她紧紧咬着唇,心累的时候连生气的力气也没了,这会只觉得那些是是非非如梦境一场。“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听,我很累。”   楚桓紧紧圈着她:“我知道我不应该欺骗你,现在我来了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今天看着她和暮凉王在宫外走动,竟然有种会失去她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坐立不安,很不好。   炙热的呼吸充斥在脖颈上,宛蓉吐了口气道:“你先走吧,要是被暮凉王府里的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楚桓摸着她的脸,虽然黑夜里什么也看不清,但是那清晰的面庞早就刻在他心里,这就是他想了千百遍的人呐。“你还是在意我的是不是?我知道我不应该欺骗你,但是事出有因,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跟你说,更怕你知道后会承受不住。”   她沉声道:“原来在王爷心里也有自己的秘密。”   楚桓道:“你相信我,我都是为了保护你。”   一想到那个给她下毒的人,楚桓还百般包庇,她的神色更加难堪。“你早就知道他给我下毒,为什么不告诉我?”   楚桓沉思了下,“我知道你生气,我宁愿你不知道这些事,快快乐乐的生活,什么也不用想。”   她轻喝一声,“你明知道我没一个孩子有多伤心难过,还要瞒着我不说。就算我什么也做不了,我也要知道是谁害死了我的孩子。”   “等这些事过去以后,我一定会跟你解释清楚的。”   她用力挣脱楚桓的怀抱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 第117章 宣宗二   楚桓一把将她拉回怀里:“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不相信。”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喉咙里一阵燥热。他终于控制不住俯身,吻上她有些冰凉的唇,这是他朝思暮念的人阿。铺天盖地的吻里,透露着他的彷徨与不安,更害怕失去。紧紧含住她的唇瓣,撬开她的贝齿,攻略着每一个角落,或许这样才能真实的感受到她是属于自己的。   宛蓉一颗心狂跳不止,脑袋里晕乎乎地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想用力挣脱却发现根本动惮不得,被他牢牢圈在怀里。   楚桓无视她的挣扎,紧紧禁锢住她柔软的身躯,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继续缠绕着她的舌头,不给她一丝一毫挣脱的机会。那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充斥在耳边,他吻得更用力了些。任凭她怎么拍打,楚桓都没有反应。   她头脑有些发懵,快要喘不上气来,紧紧咬着楚桓的嘴唇,喉咙里有血腥味弥漫开。可他还是不愿意离开,牢牢地将她捆住。   这一瞬间楚桓意识到一向沉稳的自己,原来可能随时会失控。那就失控吧,总比失去她要好。他闭上眼睛疯狂的攻城略地,哪怕现在面前的人只是一具躯壳,他也要!   两个人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宛蓉只觉得快要窒息了,用尽全身的力气挥着指尖朝他的脖子划过去。“嗯!”楚桓吃痛一声,并未理会,只将她圈的更紧。直到有滚烫的泪水滑落,他微微颤了下,这才慢慢松开。   宛蓉趁机挣脱他的怀抱,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烧得滚烫。楚桓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正要上前,却被她喝止道:“不要过来。”   她紧了紧衣服,“我不想再见到你,走!”   看着她那么排斥自己,楚桓眉头紧锁,原本坚韧的心狠狠颤了下。浑身上下有些哆嗦,依依不舍松开她的肩膀。在这黑夜之下心底有些万念俱灰,默默转过身。“我走了!”   她扶着床角坐下,一颗心久久无法平静,看着门外空荡荡的只觉得有些冷。即使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还是能感觉他很失落,从心底的失落。   而在王府的另一端,暮凉王只身站在黑暗中,融于深沉的夜色。   随着一阵声响,旁边的人道:“王爷,要不要行动?”   暮凉王握着手心里的东西,心头是一缕若有似无的愁思,沉吟良久淡淡道:“让他走。”   “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这次放了楚王,下次再想找他可就难了。”   他双手背在身后,默不作声,转身朝别去走去。苍茫的夜色里,中合殿里却亮起一盏灯,仿佛知道暮凉王会过来一般,她正自顾自地下着棋。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走进来道:“看样子今晚大家都睡不着了。”   “心事重重,自然睡不着。”   暮凉王顺着她的对面坐下,看着棋盘上的局面,“这一局,白棋险胜。”   她拾起几颗黑子,“的确凶险。”   “下一次就不一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她放下棋子怔怔地看着暮凉王道:“王爷今天让我出去,不就是为了引楚桓出来吗?”   “用你找他出来,当然是最快的方式。”   “王爷早就知道楚桓来了泾源。”   殿里一片沉寂,宁静地有些可怕,暮凉王拿出手里的扇坠放在桌子上。“这个扇坠救了楚桓一次,不会有第二次。”   出了中合殿后,他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天空黑蒙蒙的一片。屈指流年,岁月转瞬即逝。只有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能悄然波动他的心弦。一个小扇坠,就能让他放了楚桓一命,若是放在从前一定是疯了吧,那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不一样了呢。   长安丞相府,“圣上坚持御驾亲征,万一路上要是有什么闪失可如何是好?”钟正道。   “说来也奇怪,圣上这次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定要御驾亲征,谁的意见也不顾。”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谁也猜不透圣上的心意!”   “现如今根本不是攻打泾源的最好时机,凉州和鲁州据守不出,谁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   “这次圣上不听任何的劝谏,铁了心要御驾亲征,咱们也没辙。”   陈怀泫看着窗外道:“既然圣上坚持御驾亲征,那我们只能为亲征做好准备。粮草,辎重都要提前准备好,要保证万无一失。”   “这些已经传递下去,都在准备当中了。”   “几位大人也回去早做准备,这段时间有事就在部里商量。”待众人走后,陈怀泫默然,恐怕现在宣宗连他都开始猜忌了。   宣宗十七年冬,暮粱王联合节度使造反失败退回泾源,圣上带着二十万大军御驾亲征。他身披盔甲,腰间配着长刀。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五万铁骑率先走在前头,蹄下是轰隆隆的巨响。   战场上杀声四起,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宣宗坐在大帐里,脸色并不太好看,原先以为暮凉王只是个病弱的王爷,如今兵临城下,自然不战而屈。哪知暮凉王的兵马骁勇善战,已经在城外方圆两百里外等着他。这些兵马训练有素,刚到城外,五万骑兵就剩下两万。   “暮凉王的大军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绝对不是不堪一击的兵马。”陈怀泫道。   宣宗道:“那依陈相的意思该如何?难道撤兵退回去?”   陈怀泫拱手道:“既然来了,打肯定是要打。”   “怎么打?”   “既然暮凉王已经在半路中设了伏兵,那么接下来的途中应该就不会再设埋伏,会把所有的主力军集中在城内用来防守。泾源城分东西两个城门,让黄都督的兵马先试探一下。”   “如何试探?”   “据密探来报,薛崇的兵马守着东门,西门的守将是他的部下,相对薄弱些。”   宣宗点点头,一来可以看出泾源的兵力如何,二来也能措措暮凉王的锐气。   城门外,在黄都督的一声令下,上千名的士兵朝西门发动进攻。他们抽出配刀,大呼讨伐逆贼,朝泾源冲去。宛蓉打开窗子,看着地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霜雪。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响充斥在整个泾源城里,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是令人毛骨悚然。   “还是将窗户关上吧,这样小姐就什么也听不到了。”燕绡道。   “关上不过是掩耳盗铃,那些声音本来就存在的。”   “听说这次圣上御驾亲征,大有不平不还的架势,只不过最无辜的还是老百姓们,打打杀杀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看着眼前的素白,心里有些怅然。又有多少人失去父亲,儿子,多少家庭支离破碎,多少尸体长眠于地下。这声音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亮才逐渐停下,城门外遍地都是尸体,血染大地,化为尘埃。   黄都督猛攻不下,带过去的部将损失惨重,就连他自己也受了伤。“泾源城里百姓们也跟不要命似的,纷纷站出来护城,我们的兵马根本攻不下。”   “暮凉王早有准备,如果我们这样硬拼只怕伤亡更重,况且城中还有那些多无辜的百姓。”   “依陈相看,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我们不易与暮凉王正面开战,应该避其锋芒才是。”   宣宗看着黄都督胳膊上翻起的皮肉,眉头微蹙,也许是他多少有些轻敌了。暮凉王并非一个软柿子,而是块坚硬的石头。“暮凉王是朕的弟弟,只要他放了三皇子,开城投降,朕会饶他不死。”   他坐在台阶上手中握着长剑,听完来使的传达嘴角轻扬。“饶我不死,只怕到时候死得更快吧。”自己的这个圣上哥哥有多阴险,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可是心如明镜。   “圣上一言九鼎,只要王爷开城投降放了三皇子,圣上自然不会为难。”   他握着手中的剑,一开一合道:“圣上已经意识道眼前的这座城池不是那么容易攻陷,所以才会派张大人前来和谈,何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张羡道:“王爷何必执迷不悟,现在回头一切还来得及。”   “人人都在劝本王回头,只是本王从没有想过要回头。回去告诉圣上,他一定会比我先死。”   “你......”   “趁我现在还不想杀你,赶紧滚。”暮凉王显然已经失去耐心,血红的眼睛里蕴满了火气。   天色已经暗下,大殿里幽黑沉静,一盏灯火也没有,他只身坐在黑暗里被吞噬殆尽。直到微微有灯盏亮起,董美人坐在他的身边道:“每次到了生死抉择的时候,王爷都喜欢一个人待在黑暗里。”   他面色深沉,有些惨白。“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董美人握着他的手道:“这世间纷纷扰扰,不过是一捧黄沙,生死都好,妾身一定追随王爷。”   他站起身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   董美人轻声道:“王爷......”   他顿住脚步,“什么事?”   “外面风大,王爷多加件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生病了,日不动万,但是坚持日更,日三,终于快完辽。。。。。接档文(穿成炮灰宋蓁蓁)原名我穿越后躺平了,求宝们收藏。 第118章 晓风残月   中合殿的灯火还在亮着,窗外寒风凛冽,一片片霜雪飘落。暮凉王站在门前停留了会,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燕绡站在门外,心底有些焦燥,关于屋里的对话什么也听不到,这还是第一次小姐跟别人谈话的时候将她唤出去,以前从来没有过。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里面的亮光也跟着照了出来。暮凉王看着她,转身去了别处。   她急忙走进去,见宛蓉拨弄着棋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小姐和王爷到底说什么了?”   宛蓉放下棋子,握着她的手有些感慨道:“没什么,想想你跟着我这些年,一直东奔西走,好不容易过几天安生日子,现如今又沦为人质,心底时常觉得愧对于你。”   “小姐好端端地说这些话干什么?”   她微微一笑:“我累了,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城外大营里宣宗看着手里的折子,隐隐有些犯困,一不小心打了个盹,忽然间手里的折子掉在地上。大监照常端了茶盏放在一边,拾起折子又重新递给宣宗。   他叹口气:“这些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常常觉得提不起精神。”   大监道:“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圣上这些日子劳心劳力,想必是累了,喝了参茶早些休息。”   宣宗看着外面如芦花般飘落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地下着,山野间茫然一片。前些日子暮凉王的兵马还会时不时过来骚扰一下,最近却突然安静下来,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也许是天气忽然冷下来的缘故,此刻只有茶盏里冒着热气。他端起茶盏一口气喝下,如无数个夜晚一样去榻上躺下。   大监端着空置的茶盏退了出去,看着满天的雪花,神色有些复杂。忘了从什么时候来到宣宗身边,甚至忘了自己本来的名字,早已经习惯这些生活,可是现在心底反而没有着落了。   夜深人静,那些往事如同黑夜一样,钻入宣宗的梦境里。燕王府漫天大火,里面哭声震天,一张张绝望惊恐的脸挨个浮现在面前。他额头上渗着细细的汗珠,眉头紧皱。那些人哭喊着要朝他索命,最终将他淹没在一片血海里。   他猛然睁开眼睛,是黑沉沉的夜。他缓了缓,原来又做梦了。   “不知道圣山是不是夜路走多了,才常常被梦惊醒。”黑暗里安静的有些可怕,这声音像针尖一样划破了周围的宁静。   宣宗浑身一震,双眼睁得老大,朝黑暗中望去。那寂静中只有一团黑影,什么也看不见。可是那声音,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眯起眼睛道:“暮梁王?”   “圣上能闻声识人,大约是将我刻在骨子里,对我而言也是如此。”   宣宗眉头皱起,“你是怎么进来的?”大营外重重官兵把守,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他又是怎么进来的。   暮凉王置之不理,“我等了很多年一直等到今天,想和圣上说说心里话。”   “你到底想干什么?”   暮凉王一步步朝他靠近道:“这些年你为了巩固自己的皇权,杀了燕王叔,给我下毒,处心积虑铲除他人,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宣宗道:“若不是母后糊涂养虎为患,你这种乱臣贼子早就死了千百遍。”   “说来说去,你给我下了这么多年的毒,就是为了泾源。”   “南秦早就没有封藩的亲王,泾源也是朕的。”   “皇兄就这么恨我?”   “不要叫我皇兄,你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本就不应该活着。是母后糊涂还把你养在身边,如今这一切都是当初母后心慈手软的后果。”   “这么多年皇兄从来没有当我是一家人,处心积虑排挤我,就是因为我有个名义上的父亲...章王。”   宣宗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嗓子里这一刻仿佛失声了一样。刚想试着动一动,浑身上下竟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他睁大眼睛忽然在这黑夜里彷徨又害怕。   暮凉王根本不理会他的惊恐,继续上前道:“哪怕我是父皇亲生的孩子,在皇兄眼里我还是那个乱臣贼子的后人。”   “小的时候我一直都很奇怪,皇兄为什么这么排挤我,家宴从来不叫我参加,明明我也是父皇的儿子。只有臻王兄每次从外面回来会来都梁殿看看我,也只有臻王兄把我当成一家人。”   夜深人静,暮凉王的眼睛里有些微润,回忆太长,常常让人忘了这发生的一切是不是真实存在的。臻王死的那个晚上,他在大雨里站了一夜。在皇宫里,要说还有谁对他好过,除了太后就是臻王。那些细枝末节,如同黑夜里的一束光,给过他为数不多的温暖。   宣宗的呼吸在身后逐渐急促,直到再也听不见,隐没于尘埃里。   “你这么爱给人下毒,自己也尝尝被毒的滋味。”   大营外霜雪越来越大,天际间白茫茫一片。一个踩着厚重积雪的身影越走越远,只留下一排排脚印,淹没在纷飞雪花里。   宣宗十七年冬圣上驾崩,一时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为了稳定军心防止节度使再次兵变,太后颁布诏书册立楚王为帝。   泾源王宫里异常安静,宛蓉站在大殿上怔怔出神,她已经将王宫上下翻了个遍,心底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董美人从身后道:“王妃不用再白费力气,你找不到三皇子的。”   她心底一沉,“暮凉王杀了他?”   “他已经是个没有用的棋子,在王爷心里没有的东西根本不会留着。”   宛蓉瞳孔深陷,险些站不稳,跌跌撞撞朝中合殿走去。   夜色渐深,天地间朦胧一片。暮凉王站在大殿之上,见是她进来淡然一笑。“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将燕绡送了出去,这会应该已经在城外了。”   她怒火中烧,抬手朝他挥了一巴掌。“你这个疯子,楚粤他是个孩子。”   暮凉王摸着脸颊,嘴角有血迹渗出,他舔了舔:“如今太后已经册立楚桓为帝,他这个三皇子活着还不如死了,与其让他长大活在仇恨里,不如早登极乐得好。”   “你到底还要杀多少人才肯罢手?”   暮凉王上前牵着她的手:“你穿着太单薄了,这样会着凉的。”   宛蓉后退几步:“我已经答应你留下来,为什么还要杀人?”   他低低咳了几声,面色有些苍白。“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   宛蓉睫羽微闪,眼角里雾气氤氲。“你这个疯子。”   暮凉王步步紧逼道:“我现在突然有些后悔,当初根本不应该让你嫁给楚桓才对。”也许她说得对,再天衣无缝的计划也有节外生枝的时候,人心不可控,心底的感情不可控。总以为什么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下,唯独她的出现是个意外。   “你已经杀了这么多人停手吧,不要再制造杀戮了。”   “这是最后一次,今天过后天下就太平了,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宛蓉已经退无可退,直到脚后跟触到墙边,再也动不了。窗外燃起了熊熊大火,肆无忌惮吞噬着一切。赤红的火焰闪耀在天空之上,雪白的大地也如同染了层颜色。   泾源王宫里,大火漫天,照耀着城里城外。等燕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城外大营了,楚桓看着她道:“王妃呢?”   她脑袋里晕乎乎的,看着周围陌生的一切。“我怎么会在这?”   “有人将你送过来。”   她恍惚了下,回想起昏迷之前她喝了一杯水,睁大眼睛道:“一定是小姐!”   楚桓急忙道:“蓉儿怎么了?”   “一定是小姐和暮凉王做了交易,所以他们才会放了我。”难怪这些日子她总觉得小姐怪怪的,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大帐外有人进来通报:“暮凉王府着火了。”   楚桓冲出大营,看着天际燃起的熊熊烈焰,心沉到谷底。   殷红的火苗扑面而来,烧的脸上有些滚烫。直到有风吹过,那火才朝别处窜了过去。她微微喘着气:“王爷忘记燕王府的例子吗?怎么忍心这么多人跟你一起去死。”   “他们活着也是生不如死,不如早些解脱的好。”   “你真的是疯了,要赔上这么多人的命。这里面有王爷的家人,妻儿,难道他们的命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到了地下,我们还是一家人。”   窗外飘起的浓烟不断灌进来,她忍不住咳了几声。炽热的火花朝窗户里面袭来,屋内帘子也跟着烧起来。也许是心底的求生欲,她躲开暮凉王朝大门的方向奔去。却一不小心跌倒在地,一双大手如鬼魅般又将她拖了回来,紧紧按在墙上。   他眼睛血红一片,“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在金陵就将你带走,今天或许会不会不一样?”早在他们大婚前就曾想杀了楚桓,只可惜让他躲过了。   宛蓉靠在墙上动惮不得,心如死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们马上都要死了。”她已经出不去,也许很快就会被这熊熊大火吞噬殆尽。 第119章 暮凉风疾   那张皙白的脸上阴冷地笑起来。“是阿,我们都要死了,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他不用再过得这么辛苦,可以坦然的赴死。   宛蓉手撑在他的肩上,试图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我要是猜得没错,你早就让薛崇去了洛阳,替你杀了卢王一家。”这些日子她根本没见过薛崇的身影,守城的将领也早就换上了其他人。   他低头嘿嘿笑了两声,“你说得对,卢王一家已经活了太久,所有血债我都要讨回来。现在朝廷兵马集中在泾源,谁会在意远在洛阳的卢王呢。”   “如果王爷的生母还活着,看着王爷如今的样子,要作何感想?”   他眉头紧皱,精雕细琢的脸上满是疲惫和倦怠。“你知不知道,十七年前章王为何会造反?”   窗外的大火逐渐弥漫开来,凝结在半空中。“太丨祖膝下有五子,两个皇子死于争战中。剩下韩王,燕王,章王,当年章王军功最高,威望也最好,太丨祖也曾想传位于章王。可是韩王是嫡长,身后又有一帮士族支持 ,最终在大臣们的支持下□□还是决定传位给韩王。而我的生母早在生下我之前,就已经和章王订过亲,要是没有意外,她会顺利成为章王妃。”   他的脸阴沉得难看,“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无论是圣上还是其他人都认为我是章王的余孽。在他们眼里我早就应该死去,根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宛蓉震惊地说不出话,有些茫然失措。   “如果我不杀三皇子,等他长大就会和我一样生活在仇恨里,这是什么滋味我已经感受过千百遍。”他喉咙微腥,一口鲜血吐出来,白衣上殷红一片。   宛蓉吓了一跳,“你.....?”   此刻他的脸色煞白,额头上渗着细细汗珠。嘴角挂着血迹,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他竭尽所能的压下不适道:“我已经是个要死的人了,即使没有这场大火也活不了多久,那些毒早就已经侵入五脏六腑。”宣宗给他下得那些毒,能够延续到今天已经是奇迹。可是在死之前,总要把那些事做完,他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报仇。   宛蓉睫羽微闪,松开手心。整个大殿里弥漫着压抑的氛围,让她有些窒息。   汹涌地火花映衬着她的脸颊,那是初见她时的颜色,渡上一层淡淡的莹粉。她的脸像春天那么明朗,水盈盈的双眼闪闪发光。暮凉王将头抵在她的肩上,一把扯下她的衣服,瞬间半个肩膀裸露在外面,颈部的肌肤如同霜雪一般白皙。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生命的尽头即将到来,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却还是想要抓住。颤声道:“我现在后悔了。”   她挣扎了下,却根本动惮不得,只有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当初在金陵的时候,我应该带你走。”一个人太久,久到他已经习惯待在黑暗里,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他们之间有交集的不过就是那瓶玉肌膏,却成了割舍不掉的忧愁。   他微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因为痛苦扭曲在一起,浑身发软。挣扎了一会,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宛蓉朝门外推了出去。就像先前说过的那样,她是他唯一不想伤害的人。   宛蓉一时不稳朝下面跌了过去,也知道撞到什么,有热热的液体不断从头顶滴落,惊慌失措的她却顾不得那么多,泪眼模糊回身大喊道:“楚策.....”   这一刻尘埃落地,他闭上眼睛只身淹没在火海里。或许他本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间,尽管太后竭尽所能的对他好,可是依旧无法掩盖带给他的创伤。有些事情明知道是错的,还是做了。他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身心麻木,直到这滚烫的火焰将他吞噬殆尽。   泾源王宫里哭声震天,她眼前模糊一片,恍惚中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朝大殿里走去。再仔细看时只剩下熊熊大火什么也看不见,渐渐意识也跟着模糊倒了下去。   这短短的一生也是历经尘世百态,随着父亲官场的跌宕起伏,她的命运也是如此,可是走到现在却很知足。自小有个疼爱她的祖母,坦荡的父亲,温柔贤淑的母亲,还有一个爱她的夫君,给她无尽的宠爱和呵护,这样的人生已经是上上签了。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孩子,终究不能顺利来到这个世上。   仿佛睡了很久,梦里又回到小时候,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时光,那是久违的温暖。只是耳边有人不断的在喊她的名字,蓉儿!   等她醒过来已经是多日以后,泾源王宫的大火早已经熄灭,成为一片废墟。   睁开眼睛看到楚桓双目红肿坐在床头,紧紧握着她的手,面色十分憔悴,像是多日不曾梳洗过一样。看着房间里熟悉的青色帐缦,有些难以置信:“我还活着?”   楚桓见到问话,知道她已经醒了过来,自己不是在做梦,又红了眼睛:“说什么傻话,我的王妃当然好好的,我们还有一生一世要过,你怎么忍心离开我?”   宛蓉摸着他的脸庞,知道自己不是在做梦,跟着流下喜悦的泪水:“真好,我们一家又团聚了。”   楚桓再也安耐不住,将她紧紧扣在怀里,抱着她有些泣不成声。   宛蓉将头埋在他的胸口,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劫后余生的感觉,也无法形容失而复得的珍贵。   躺了半个月,在燕绡的服侍下已经可以起来走走,头上的疤痕虽然还十分明显,也已经慢慢愈合了。   “小姐还是回去躺着吧。”燕绡有些担忧道。   “再躺都不知道走路是什么感觉了。”她站在紫澜汀门前,脚底轻飘飘地。   “小姐还是去别的地方走走吧。”   宛蓉走了进去,想着从前的种种。长安兵变,卫夫人死于乱军中。那个嚣张跋扈的郡主,若不是爱楚桓爱到骨子里,又怎么会甘心与人为妾。她本可以仗着家世选一门良配,过着当家主母的日子。为了心中的一点执念,落得惨死的境地。从来没有得到楚桓的爱,又被玉萦算计利用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明明很天真的一个女子,笑起来那样明媚鲜活,却因为一点执念误了半世芳华。   “给王妃请安。”茵姨娘由远及近道。   她没有回头,“卫夫人的后事都办妥了吗?”   茵姨娘屈膝道:“是。”   “姨娘辛苦了,为她办好后事,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先前王妃不在,妾身不敢擅自处理。现在按照王妃的意思已经将卫夫人的骨灰放在法华寺里,是按最高规格办的,大师们也在诵经超度。”   “姨娘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她道了声:“是!”跟着退出去。   从紫澜汀出来,宛蓉站在长信阁的楼上,朝远方望去,若有所思。   “小姐还在想卫夫人的事?”   “从前只觉得卫夫人跋扈,日子久了倒也习惯她的张狂,目中无人。如今斯人已去,紫澜汀也跟着空了。原来有个人吵吵闹闹,争风吃醋,时不时添添堵,也是人生的一抹色彩。”   “听说薛崇带人血洗了卢王府。”   宛蓉握着手里的东西,神色有些复杂。   夜晚,楚桓穿着衬衣给她额头上擦药,那深深浅浅的疤痕已经好了些。虽然还有些印记,每日戴上一串流珠遮挡,已然看得不大清楚。   关于暮凉王的身世,楚桓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宫里人心照不宣。几代人的恩怨纠葛,原本不想你知道这里面的事情。暮凉王的生母是太后的庶妹,虽然是亲姐妹,但是太后的母亲却是亡于庶母之手,所以太后成年后最在意家世。暮凉王的生母原本已经许配给章王,却在他们成婚之前出了变故。太后知道暮凉王的存在担心他的身世被人诟病,便称做自己的孩子。太后一直待暮凉王视若己出,为他筹谋娶妻生子,是真的把他当做亲生骨肉看待。至于暮凉王生母的死,也的确是太后下得手。当时她们有过约定,永远不会让暮凉王知道这些真相。可是她破坏了约定,私下去找暮凉王,那些往事也跟着被翻出来。太后恼凶成怒,她养了八年的儿子不想被人挑拨带走,所以就让卢王府的人下毒称作暴毙。”   “那暮凉王的生母后来又嫁给章王了?”   “没有,章王知道后婚约作废,但是也埋下隐患。听说太丨祖当年本就有意传位给章王,后来因为士族们的支持还是传位给高祖,这是其一,其二又发生了暮凉王的事,大概也因为这些才会造反吧。生在皇家无可奈何,有许多选择,也有许多不能选择。生生死死,有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太后喜欢暮凉王绝不是虚情假意,否则也不会拿泾源给他,南秦早就没有封藩的王爷。现在暮凉王叛变,落得如今下场,太后也是万分自责,痛心疾首。”   宛蓉朝后靠去,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太后就是不喜欢她,也许在太后的眼里身份卑微的人也像她庶母一样歹毒吧。年幼时的影响,会伴随一生久久无法改观。   僻静的巷子里,一辆马车缓缓离去,那里面是个两岁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结局 第120章 夜尽天明   泾源王宫大火前一天,董美人曾经来过中合殿。窗外已经很黑,一点星光也没有,只有一盏烛火昏暗又低沉,她什么话也没说。直到临走的时候才缓缓道:“若是将来有机会,希望王妃能帮王爷保下一丝血脉。”   马车已经看不见,楚桓有些感慨:“不管身在多高的位置,手中握有多大的权利,还尚有一丝人情味便是这世间的温暖了。如果只是行使生杀大权,毫无怜悯众生之心,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权利的傀儡罢了。”   黑暗里朦胧一片,马车的声音逐渐消失。“但愿他平安长大,安稳顺遂。”   次年二月,楚桓正式登基为帝,建元和康。册封宛蓉为中宫皇后,入主承昭殿,尊南秦太后为太皇太后,先皇后为太后。   长安叛军以暮凉王为首,联合驸马薛崇,三军节度使和朝中一众大臣造反。皇城内外死伤惨重,缴获的叛军斩首的斩首,抄家的抄家,长安血流不止。暮凉王妃娘家武安侯连抄九族,其余一众党羽家眷发配的发配,削籍的削籍,永世不得入长安。同月底边关传来捷报,刘绍带兵攻克凉州,斩下柳青城的首级挂在城墙上示众长达一个月,鲁州节度使开城投降。关内关外七个月的烽火落下帷幕,自此节度使削权削职归朝廷统一派遣,不再拥有治民之权。   她走在皇宫里,头上一阵燕雀飞过,划过苍茫的天际。远远看见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正蹲在墙角里对着一只死老鼠又是哭又是笑的。燕绡道:“忠义侯薛家除了公主连抄九族,连带着嘉禾公主的两个孩子。公主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如今在太后身边照顾着。”   宛蓉盯着地面又抬起头,薛崇血洗卢王府后自刎身亡。“这世上有许多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是非对错,该怎么做全凭本心罢了。”   玉萦送给她的那本律谱上圈了‘解衣而耕’四个字,起初一直不明白是何意。直到有一天忽然记起汉书有载,这四个字对应的是襄。第一次去都梁殿时恰巧听到董美人唤一个她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襄。后来查了皇家族谱才知道,暮凉王还有一个名字‘襄昀’。也许玉萦想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暮凉王在后面谋划主使,可是碍于她的妹妹和侄儿,又不能明说。   当她把这一切告诉父亲时,陈怀泫眉头紧锁似乎知道什么。他派张羡悄悄去了泾源,结果发现那里真的有些反常。圣上出宫祈福,其实早就做好安排,为了引暮凉王出来。可是却唯独疏忽瑾嫔,她带着三皇子投了暮凉王的阵营。瑾嫔与其说是为了三皇子,不如说是为了自己将来母仪天下,生了贪婪之心,最后只能以婢女的身份葬在陵寝。   这场轰轰烈烈的南秦内乱就此结束,京兆府尹张羡升任右丞相,刘绍平叛有功记一等功封骠骑大将军,御史台钟正和陆丰官至正二品尚书令,其余有功人等也都加封进爵。正当众人兴致勃勃沉侵在平叛成功的喜悦里,陈怀泫上书请辞朝堂,退隐江南故居。   承昭殿里,宛蓉坐在铜镜前,身上是厚重的华服,听到这个消息时却一点也不意外。父亲致力仕途,将半生的精力用在朝堂上,日日殚精竭虑。沉浮官场半生有余,各种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换来的不过是失望罢了。   雾茫茫的江面停着一艏小船,几辆马车靠在路边。宛蓉从马车上下来,见宛仪和延朗都在。今天是陈怀泫启程的日子,为防不便只有他们姐弟三人前来送行。   这一去山高路远,再见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宛仪泣不成声,祖母和母亲都走了,如今父亲也要走。   陈怀泫道:“这些年辛苦你们了,为父有你们三人在膝下已是十分欣慰,回首前半生让你们姐弟跟着吃了不少苦。从今往后,你们姐弟三人应当互相扶持,齐心协力。你们都已长大成人,为父也心安了。”   他们三人纷纷红了眼眶,“是!”   不远处船上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身上穿着粗布麻衣,一副农家装扮,直到近身时才看清是罗伊。她来到宛蓉身边,拜别道:“四小姐大恩,罗伊没齿难忘。”   宛蓉见她好好的,已经不是那个太子府的良媛,又做回了罗伊的样子。“快起来,你我自幼一起长大,多余的话不必说,去了江南保重自己,照顾好父亲。”   她红着眼睛,点头示意。   待两人身影一前一后上船,宛蓉再也抑制不住,大颗大颗德眼泪往下掉,冲着远行的船只挥了挥手。每个人都不容易,在岁月里浮浮沉沉,走完自己的一生。但愿世人多些圆满,少一点遗憾。   在回去的路上,燕绡道:“小姐瞒得我好苦,罗伊明明没事,这么久都没有她的消息,我还以为她没了。”   “罗伊的事不便声张。”想当初她的确是费了不少精力,将罗伊从死牢里弄出来,混迹出城,安排在城外的村子里,知道真实情况的只有她和楚桓。   “大人放着官职不做,也不知道为什么?”   “父亲本就淡泊名利,只想为朝廷做些事,半世风雨飘摇,也许看淡了官场名利。况且官场待久了,心性也会发生变化,总会随波逐流,忘记初心是什么。”   万物复苏之际,宛蓉生下一女,取名楚华,楚桓欢喜得很。满月宴的时候,宛仪和延朗都来了。没想到太皇太后也亲自来了,一时热闹的宴会鸦雀无声。   楚桓携着她道:“给太皇太后请安!”   太后平静道:“哀家来看看重孙女,快抱过来。”   见太皇太后面上柔和,宛蓉示意奶娘将华儿抱过去。太皇太后接过孩子,看着这孩子粉扑扑地脸蛋,笑容满面,十分慈爱。   她和楚桓对视一眼,两人微微一笑。果然血缘这东西是天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喜欢华儿。   自满月宴见过华儿后,太皇太后十日有八日是将华儿抱在祥懿宫喂养的。   每每楚桓回来见不到华儿,道:“明明是自己的亲闺女,还总见不着面。”   “太皇太后喜欢华儿,想将华儿留在祥懿宫里,就随太皇太后吧。自上次的事,她老人家性情也变了,慈爱和善了许多。”   “朕可是华儿的亲爹,日日见不着面是怎么回事。”   “皇上想华儿就去祥懿宫自然能见着,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经历一些事大概也明白了些,只是又难张口,看她老人家对华儿的态度就知道。太皇太后对皇上是实实在在的疼爱,对皇上的孩子也是,就算对臣妾还有些意见,想必也不会为难华儿的,皇上放心吧。”   “既然蓉儿都这么说了,就这么着吧。”   她想了想有件要紧事要问问楚桓的意思。“如今大局已定,皇上是不是该准备选秀了?有几家的秀女还不错,皇上自己挑挑看?”这后宫里空荡荡的,除了她就是一个姨娘。   楚桓怔然,正摸着她额头上的手,用力捏了捏。“你还真是识大体啊?”   她吃痛一声:“我怕我挑得你不喜欢,现如今让皇上自己去挑选怎么又不愿意了?”   “朕对你一片赤诚,你还将朕往外推,到底有没有良心。”主动让他去选秀,这是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让他感到自己在宛蓉心里没那么重要,也或者是宛蓉根本不相信他,这种感觉很不好。虽然他现如今是皇帝,身边不乏各种女子。可是他楚桓也是有气节的男人,能做到只与一人共此生,不辜负这份情爱。   宛蓉见他十分认真,面上有些怒气。知晓他是真的生气了,大约气她没有将他放在心上。“臣妾只是怕委屈了皇上,臣妾福薄,身体不好,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为皇上添上一男半女。”前些日子听说大姐姐又有身孕,大家都为她高兴,刘绍平叛节度使有功,朝廷封了一等勋爵。如今有自己的府邸,大姐姐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和美。   楚桓揽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朕有华儿已经知足,蓉儿只管养好身体。孩子是上天赐给朕的礼物,若是再有,朕也一样视若珍宝。”   “可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这江山社稷总得后继有人。”   “怕什么!宗室里有的是孩子,再说兴许哪天就突然有了呢。”   宛蓉在他怀里蹭了蹭,“回想从前大雪封山得遇皇上,实乃臣妾三生有幸。”延绵数日的大雪,连州境内被封的山路,得遇今日种种。这一切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上天的指示。从遇见楚桓开始,她的人生便不一样了。   翌日,宛蓉站在大殿阁楼上看着远方,天地间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燕绡道:“茵姨娘来了。”   她吐了口气:“请她过来。”   茵姨娘穿着一身浅蓝服侍,由远及近道:“妾身请皇后娘娘安!”   宛蓉继续看着远方:“今日请姨娘过来,想跟姨娘说说话。”   “是。”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本宫和皇上成亲也有三四个年头了。这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有来的,有走的,只有姨娘还在。”   “能遇见皇后娘娘,也是妾身的福气。”   “姨娘仿佛一直都很安静,不争也不抢。”   她道:“妾身不争,是因为争不过,不抢也是因为抢不过。明知人心不可拗,执意争抢,违背本心乃是执迷不悟。妾身礼佛之人,与其争来争去,不如过些平淡的日子。”   “姨娘豁达明朗,就是这份心境,许多人也自叹不如。”   “皇后娘娘夸赞了,如今娘娘刚诞育公主,该好好休息才是。”   “今天请姨娘来,心中有件事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想问问姨娘的意见。”   “妾身愚笨,一切自有皇后娘娘做主。”   宛蓉回身看着她:“关于姨娘的位份,本宫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按理说姨娘陪在皇上身边比本宫更久,就是封皇贵妃也在情理之中。”   她垂眸:“妾身不敢!”   宛蓉道:“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楚桓为什么有些事会瞒着我。可是后来慢慢就明白了,许多事他不能跟我说是因为姨娘!”   茵姨娘手心紧握:“妾身...听不明白。”   宛蓉直言道:“姨娘是先皇安插在楚王府的奸细,有你在,他自然有许多顾虑。”   她浑身一震,脸色十分惨白。   宛蓉看了看她,朝别处走去。“我已经向皇上请旨,封姨娘为茵妃。但是该怎么做,姨娘是聪明人心里应该清楚,你的家人不会受到影响。”先前她有孕在身,很多事情不方便处理。现在闲下来,一些该了断的人和事当断则断。   菌姨娘站在原地,低着头,浑身有些哆嗦。只有微风吹过来,冷飕飕的。   入夜,燕绡进来道:“茵姨娘自裁了。”   宛蓉翻了页书:“按照先前的准备就是。”   “是。”   楚桓道:“你现在知道了吧,皇家有多凶险。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所以当初才不敢告诉你下毒的真相。”从他懂事开始就知道身边可以信任的人寥寥无几,在皇家,没有温情可言,到处都是危机重重。   宛蓉道:“臣妾知道了。”从前一直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妾身们都没有孩子,甚至楚桓说过她们不会有孩子,原来真相是这样。   这年八月十五阖宫夜宴上,华儿已经三岁,她正在大殿上调皮的奔跑,追着白团子上蹿下跳。整天不是缠着楚桓就是缠着太皇太后。只有宛蓉稍加厉色,还被楚桓百般维护。   被她闹过的妇人们,有时也很头疼。可是碍于她是嫡公主,又没人敢说什么。楚桓出了名的护短,这京都但凡有说他闺女不好的,或者华儿和谁家孩子闹矛盾了,总是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每次都是宛蓉去善后。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习惯,知道这位勤政爱民的皇上,平日对待军国大事尽心尽力,十分的清醒。但是对待膝下的公主,一味地偏袒爱护。   宴会结束后,华儿也终是消停了,大约是跑的累了靠在宛蓉怀里,见她思绪飘远道:“娘亲在想什么?”   宛蓉摸着她额头上的汗珠,抱着她微笑:“娘亲在想,华儿一日日地长大,时间过得真快。华儿终究有一天要去面对自己的人生,娘亲也不知道华儿会经历什么,可是娘亲明白你父皇为何如此娇纵你。也许人生总要吃些苦头,所以你父皇才会任由华儿现在快快乐乐地成长。”   华儿揉揉脑袋:“娘亲在说什么,华儿听不懂。”   宛蓉握着她肉嘟嘟的小手:“华儿不必明白娘亲说什么,娘亲只是感慨,不能和你父皇一辈子庇护华儿,所以现在的一切才弥足珍贵,陪伴华儿的每一刻都很珍贵。华儿也终将长大,去感受经历人生的种种。不管将来境遇如何,娘亲希望华儿要永保初心,爱护身边的一切,能明辨是非也懂得对错就好。”   她晃着脑袋奶声奶气道:“娘亲是说华儿太顽劣了吗?”   “娘亲觉得华儿很好,只是人生哪能永远事事如意呢。将来华儿若是有不如意的时候,也不必过于执着,就像外祖母曾经说过这世上有许多的难处,也有许多的不得已,华儿的人生才刚开始,有些事华儿长大就会明白。娘亲只是希望华儿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豁达通透,最主要的是想好怎样去过这一辈子。”   再低头看华儿时,她已经睡着了,宫女见状便将她抱到内室安置。   宛蓉看着手上空荡荡的,当初那个小小的孩儿,已经不知不觉渐渐地在长大,在她的肚子里生根发芽。如今已经可以离开她的怀抱,自由自在地奔跑了。   她一时感触良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奶味的缘故只感觉一阵酸呕。燕绡见她不舒服,问要不要先回宫。宛蓉见宾客们众多,先离席恐怕打扰了大家的兴致,只挥手示意不用。   宛仪和刘绍每次见华儿都要备上一些稀奇的礼物,华儿很喜欢,这次又带了一只羊角小凳给她。“你们都这样宠她,真是要宠坏了。”   宛仪道:“这是刘绍去关外换防时寻的玩意,在塞外就是专门给孩子玩的,华儿喜欢这些稀奇玩意就留着玩。”   刘绍去了御书房议事,宛蓉和大姐姐边走边道:“如今大姐姐和姐夫看起来也是琴瑟和鸣了。”   她红了脸,嗔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没正形。”孩子都生了俩,刘绍待她确实好多了。现下立了新府,每日也不用晨昏定省,只要管好内宅和孩子们,其他也无事。刘绍驻扎关外,每年换防才会回来。虽然守着相思苦,但是心里满足,两个人也甜甜蜜蜜。   宛蓉见她脸上落入云霞,从心底为她开心,常言道守得云开见月明,金石所致金石为开。刘绍终究是被大姐姐打动,从此夫妇一体很好。   宴会过后燕绡便去请了太医,她正在塌上靠着,太医仔细看了看脉象。“皇后娘娘这是喜脉,没有大碍。”   楚桓惊喜道:“可是真的?”   太医笑了笑道:“老臣诊了二十几年的脉,皇后娘娘确实有喜了。”   楚桓喜道:“蓉儿你听见了吗,咱们又有孩子了。”   她一时也欣喜不已,自从有了华儿,身子亏虚一直无法有孕,如今竟然真的有了。   这个孩子是期待也是意外之喜,楚桓坐在床榻边握着她的手道:“朕又可以做父亲了。”   宛蓉笑了笑:“臣妾只是希望皇上不要再娇惯腹中这个孩子了,华儿已经被娇纵的无人敢管,怕是将来吃苦的时候皇上又要心疼了。”   他道:“华儿是女儿家,娇纵些也没什么,看华儿多可爱,周围人喜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吃苦呢。”   “皇上忘了,她将忠伯候家的公子追着打的事,那孩子可比她还要大上三四岁。”   楚桓嗤之以鼻道:“蓉儿都说了,那孩子比华儿还要大上三四岁,还被华儿追着打,可见是废了。”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就不喜欢那小子,一见面就不喜欢。   宛蓉掩着帕子笑了笑:“华儿那性格平日里追的别人满头包,谁敢跟她还手。就是闹到太皇太后跟前,也是一味的纵容。忠伯候是太后的娘家人,此次平叛有功,忠伯候膝下也只有一子,夫妇二人重视程度可见也不比咱们对华儿的少。”所以她备了礼物邀请忠伯侯夫人出来赏花,免得夫妇二人心底介怀。忠伯候夫人比她略大上几岁,容貌秀丽,两人虽是头一次见面,倒是挺投缘的。聊着孩子的话题怎么也说不完,忠伯候夫人见皇后娘娘为人和善,举止文雅大方,又明辨是非,华公主的性格与她娘亲大不相同,也知是小孩心性。二人又约定常来常往,便都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   楚桓道:“朕答应你,以后对这个孩子一定严厉些。不过朕还是觉得华儿天性活泼,甚好。”   “无论华儿什么样,在皇上眼里都是好的。”   “蓉儿只管养好身子,照顾好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的不要多想。”   次年春天,她诞下一名男婴,取名楚睿,册封为太子。加上又是她的生辰,许多士族纷纷备了礼物送过来。   承昭殿里热热闹闹的,燕绡道:“庐阳范家也给太子送了礼物,三公子范祁送了一副骏马图。”   宛蓉点点头,如今范祁时任庐阳长吏,周树礼调入长安任职。   “还有大老爷也给皇后送了一份礼物。”   宛蓉疑惑道:“大伯?”   “是一个匣子。”说着已经搬到她面前。   宛蓉看着熟悉的匣子,这是当年拿给大伯的那个匣子,里面装着银票,还有一些祖母送给她的玉石首饰。打开看了看,东西一样不少的都在里面。   又是一年年关将至,长安大雪纷飞,宫里的梅花也跟着开了。华儿手握着几只梅花跑进来道:“娘亲,你看,这梅花为何没有叶子?”   宛蓉正在看着罗伊从江南寄过来的书信,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副图,这幅图上画着一个身穿蓑衣的长者,正在江边垂钓。江上立着一艘小船,对面是连绵起伏的青山。她笑了笑,有些话总不用说得太明白,一幅画便展露无遗,诉尽全部的心境。父亲高风亮节,心境开阔,晚年生活的亦如他向往地那般安然自在。   见华儿蹦蹦跳跳地进来,手里抱着几支梅花,宛蓉提起笔也画了一幅图。图上小女孩手握红梅,如跳脱得小兔一般欢快。   画好后宛蓉放下笔墨抱起华儿,如今四岁的她已经有些抱不动,可还是想尽可能的抱抱,华儿她长得好快。   宛蓉看着她手上的梅花,取过来交给婢女插在花瓶里。   又抱着她道:“梅花也是有叶子的,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万物复苏,就会有叶子了,华儿用心看就是。”   华儿道:“那冬天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叶子呢?”   “万物皆有规律,四时更替,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风景,就像梅花,开花在冬天,叶子在春天。”   华儿道:“如果冬天的梅花上有长长的叶子就更好看了。”   “娘亲觉得花有花的美,叶子有叶子的美,如果不能兼得,我们学会去欣赏眼前的美就好。人生也是一样,如果想要的太多,就忽略了其他独有的风景。适当降低欲望,专注眼前,才会惜福快乐。”   华儿似懂非懂:“娘亲刚才在画什么?”   “娘亲画的是华儿的画像。”   “是送给外公的吗?”   “华儿真聪明,就是给外公的,让外公看看华儿都长这么大了。”   “外公的信,娘亲每次都要来来回回看好几遍。”   “也许是思念外公了吧。”   “那外公怎么不来看娘亲和华儿?”   “外公年纪大了,会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是像老公公那样吗,走路不方便。”   “对,外公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心里是想着华儿的。”   “那娘亲想外公吗?”   宛蓉摸着她的头:“娘亲当然想!”   华儿道:“就像华儿在太皇太后那里也想父皇和娘亲。”   “父皇和娘亲也时时刻刻在想念着华儿。”   “那等华儿长大了,就和娘亲一起去看看外公好不好。”   宛蓉欣慰地笑了笑:“好,等华儿大了,我们一起去江南看望外公。”   桌子上的画,墨迹虽然未干却是那样鲜活跳跃,就像是滚烫地生命一般炽烈,热闹又喧嚣,最后归于平凡平淡。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写完,之所以写这个故事,是因为一首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说笠翁,独钓寒江雪。’每一首诗都是一个鲜活的故事。唯一的遗憾就是暮凉王,他穿越到我下一本当男主了,专心搞事业,我是重度疯批美强惨的爱好者。把他写下线有点快,再不下线,我怕女主移情别恋。下一本《穿成炮灰宋蓁蓁》求宝贝们收藏。这篇番外继续更新中... 第121章 番外1   天气忽然冷了下来,路上的行人也很少。一条破旧的巷子里,两个小女孩蜷缩在一起。她们的头发很脏,乱乱的,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梳洗过了。   “姐姐,好冷呀...”一旁的女孩冻得有些发抖,破烂不堪的衣服下包裹着一个瘦弱的小身躯,仿佛风一吹就能刮跑。   玉萦看着妹妹,只能扶着她回了落脚的茅草屋里。碗里面只有半个冰冷的馒头,看着妹妹又冷又饿,将这唯一的半个馒头给玉微吃了。   午夜时分,妹妹全身滚烫,甚至开始抽搐。她忽然害怕起来,母亲和弟弟都没了,她身边只有妹妹。情急之下背着妹妹一家一家找大夫,可是所有的大夫看着她们浑身破烂不堪,都不愿意医治玉微。   最后只能去柳家找那个同父异母的嫡亲姐姐,等了很久大门才打开。她神情鄙夷,冷冷道:“出身下贱的人,死了就死了。”无论玉萦如何祈求,姐姐理都不理,直到大门关上,斩断她最后的希望。   湿冷的大街上,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道:“弱者是没有出路的,与其等着别人施舍,不如自我救赎。”   少年苍白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血色,甚至看起来很孱弱。玉萦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本能的往后退。“你是谁?”   少年笑了笑,“你妹妹都快死了。”   玉萦看着他道:“你能救我妹妹吗?”   少年撑着伞意味深长道:“我能,不过需要你付出一点点代价。”   玉萦抓住这唯一的救命稻草道:“只要你能救我妹妹,我干什么都行。”   隆冬里,少年撑着油纸伞,淅淅沥沥的雨雪落在身后,一行人消失在大街上。   人人都道她有天赋,精通各种音律和乐器,却不知道这天赋的背后是她拿命博回来的。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摆满了各种律谱和乐器,她的师傅是一位脾气暴躁的中年男人,每次错了一个音律,或者写漏了什么,都会狠狠将她折磨一顿,不给饭吃都是轻的,时常将她按在地上折磨的鼻青脸肿。手指肿的像蛇头,也不能休息。   有一天她实在受不了,去找那个少年。他只是冷冷道:“契约已经定下,又怎么能随随便便终止,除非可以把你妹妹的命还给我。”   玉萦隐隐有些绝望,只能乖乖的回去。夜深人静,她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师傅从来不许她睡床,更不许她盖被子,她冷得有些发抖。   黑暗中,玉微悄悄进来,趴在她耳边道:“姐姐,我偷偷给你拿了一个馒头,你快点吃。”   玉萦坐起来,看着玉微坐在身边,眼睛有些温润。“你怎么进来的。”   “我看到那个大叔出去了,才偷偷溜进来,姐姐你快点吃。”   玉萦接过馒头,眼泪也跟着落下。“你吃吧,乖。”   玉微摇摇头,“姐姐很辛苦,我已经吃饱了。”尽管她已经两天没吃过饭,去厨房偷了这一个馒头,还是拿来给姐姐吃。   玉萦掰下一半递给妹妹,“你也吃。”   玉微摇摇头。   玉萦将半个馒头塞到她手里,“我们一起吃。”   玉微这才接过,点点头。   “你放心,只要姐姐在,你不会有事的。”   这天下午她正在练习古琴,也许实在太困了,她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一不小心趴在旁边睡着了。师傅一身酒气,从外面进来,看着她一头乌发如云铺散,微微的呼吸声融于空气中,雪白的颈部上一起一伏。师傅喉咙里一阵燥热,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她雪白的脖子。   玉萦忽然被惊醒,“啊”   还没等她喊出口,师傅就箍着她的肩膀将她按在地上,她顿时动惮不得。“师傅!”   师傅根本就不理会她,开始疯狂脱她的衣服,不管玉萦如何祈求,仿佛听不见一样。她挣扎不得,只能开始呜咽,全身抽搐。师傅趴在她的身上,眼睛紧闭,发泄着他的□□。   玉萦站在大雨里,泪水混合着雨水,拼命往下落,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可是怎么也冲刷不掉这恶心的印记。直到她哭累了,师傅又将她拽回去练琴。   玉微穿着粗布麻衣,正在擦地板。师傅看着玉微色眯眯道:“玉微好像也长大很多了。”   玉萦赶紧将妹妹护在身后,惊恐地看着他。师傅却直接一巴掌朝玉萦甩了过去。“滚开。”   她拼命的护住玉微,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是不肯松手。直到那个少年进来冷冷道:“停手!”   师傅这才收了手!   少年走的时候道:“你这么弱,还想保护自己的妹妹,自身都难保。”   玉萦看着少年的背影,绝望到极点。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去争取,没有东西天生就属于她,也没有人会对她好。那个少年根本不是来救赎她们姐妹的,不过是另一个深渊而已。   所以她拼命练琴,不分白昼黑夜,直到她成为长安有名的琴师。   这天师傅照常喝醉酒躺在边上,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他胸口刺了过去。看着师傅抽搐的身体,上面鲜血直流,这一刻心里解气极了。   少年只是笑了笑,“现在这里你说了算。”   这些年里,手上沾满鲜血。表面是柳家安插在朝堂上的细作,游走在达官贵人中间,实则只是暮凉王手里的一颗棋子,替他铲除一些碍事的人。   没有人在意过她,也没有人对她好过。就连那个柳家的姐姐,都对她充满鄙夷,说她下贱。于是她把毒药悄悄下在姐姐常用的胭脂里,她自以为美貌,又常常提及自己是嫡女,连个正眼也不曾瞧过她。听见姐姐对着镜子尖叫她心情好极了,整个脸上烂的肉眼可见。柳江左知道是她下得手,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叫人抬出去处置了。她现在有了资本,柳江左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直到他的出现!   那天是暮凉王的寿宴,也是她新的任务,接近中大夫钱维。   她一袭白衣袂袂,一首汉宫秋月,赢得许多达官贵人的青睐。这是暮凉王的目的,让她有机会接触更多的权贵。   横海节度使的儿子程麟见她长得秀丽清纯,忍不住动了春心上前道:“别弹了,来来来先陪我喝一杯。”直接抓起她的小手摸了两把。   玉萦见在场之人众多,一时有些恼怒,抽回手道:“公子喝多了。”   程麟见玉萦当众驳了他的面子,怒火中烧挥了一巴掌过去道:“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连带着古琴也打翻在地。   众人见状无人敢吱声,程权的家眷平日里张狂惯了。在长安也没有人敢公开跟他对立,一时宴会鸦雀无声。   这时一个身穿月白长袍,风度翩翩的男子走过来。“你看你喝了两杯酒,吓一个姑娘干嘛?本王陪你喝就是。”   程麟见是楚王过来,笑道:“原来是王爷。这人实在不识抬举,陪公子喝酒是她的福气。”   楚桓道:“今天是来给暮凉王祝寿的,闹大了就不好了。玩玩而已,本王陪你喝。”   程麟想了想,“好,和楚王喝。”   待程麟走后,楚桓拾起那把摔断的琴。“可惜了,这琴摔坏了。”   玉萦站起身道:“多谢王爷。”   楚桓挥挥手,“你的琴声难得,好好歇着吧。”   她看着那远去的背影怔了怔!   第二天楚桓派人送了一把新琴到畅音阁,从小到大,除了妹妹,没有人对她好过,楚桓是唯一一个。她喜欢了十年!   一个琴姬细作,自然配不上身居高位的楚王,如果能远远的看着他也不错。   直到他大婚娶亲!   人生千回百转,何处不相逢。楚桓要娶的人,竟然和她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十年前宛蓉和刘绍前来畅音阁听曲子的时候,便知道这个女孩就是自己仇人的孩子。虽然心中久久无法平静,可还是装作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可是有谁知道待他们走后,那些碎片和伤口又是怎么在她脑海里一遍一遍折磨着她。   每次看见宛蓉,那个明媚的女子,总是让她无处遁形。她是那样鲜活,清澈,笑起来明媚皓齿,仿佛一点人间疾苦都没有沾过一样。   明明她的父亲几次被贬,自己寄人篱下,几经转辗风雨飘摇,可是多年以后她依旧看起来纯真善美。这一点,真是让她嫉妒的快要发疯,为什么相差无几的人生,她还可以做到初心不改,淡然处事。而她早就因为自己是个弱者,而变得面目全非。这世上所有看起来美好的东西不过就是假象,撕下伪装的外衣看里面,伤痕累累是它的本质才对。   她想要看看那个明媚的女子在遭到抛弃冷落以后,厌弃以后,是否还会保持初心依旧?   暮凉王给了她一个新的任务,让她去楚王府。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最开心的一次任务,她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接近楚桓,和他朝夕相处。   宛蓉的命真好,好得让她嫉妒。刘绍喜欢她,楚桓爱她。可是自己呢,连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都没有。孤独漂泊半世,人不人,鬼不鬼。唯一一个给过她美好的人,也被抢走了。   看着她没了孩子,失了宠爱,不知道为什么,她打心底开心畅快。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完美的人生,备感冷落,痛失亲子的滋味,她也该尝尝。   玉微被暮凉王安插在太后的身边,无怨无悔,尽心尽力的替他做事。她才发现妹妹早已经偷偷爱上那个送她们姐妹去地府的人,可是已然来不及。   宛蓉站在地牢外,闲话家常的同她说着话,没有恼怒,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很平静地聊聊天。临走的时候甚至说会给她收尸,如此终究还算楚王府的人,不至于像母亲那样只能做个孤魂野鬼。   她忽然明白,这场布局里输的原因了。宛蓉知世故而不世故,认真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伤害她的也好,为难她的也好,害她的也好,从来没有怨恨过谁。她说得对,有限的生命若是用来怨恨不值得。   她把自己囚困在怨念里,怪这个世道,怪别人,怪老天不公,心里早就扭曲了。   只是觉得太累了,此时此刻无比的累,做了这么多年的细作,早已经不知道自己本来的面目是什么。与她而言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梦醒时分,跪在刑场上。直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终于轻松了,不用在背负过往的种种,也不用再背负爱而不得的相思。原来人的命运早就刻画好,不是她如何努力就能轻易将它改变 。那些刻入骨子的回忆,午夜梦回常常萦绕在心头上。   她这一生,母亲的一生都是昙花一现,一个逃走的细作是没有好下场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   如今跪在这断头台上,了断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烟消云散,终于可以闭上眼睛永远的休息了。去到那个梦里才有的地方,明亮,温暖,家人都在。不会饿肚子,不会感到寒冷,没有怨恨,没有仇恨,没有计谋,没有圈套,一切都很明媚。   她多喜欢这样的日子和阳光啊,尽管她拼命的想站在阳光下,总是下一刻就会化了,如今她可以大大方方地站在阳光之下。   这一生过得好艰难,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第122章 番外2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楚策和宫外的几个人约好一起去蹴鞠,在皇宫里没有什么人愿意跟他玩。皇宫外有薛崇,虽然比他小上几岁,两个人却是很投缘。   “今天天气真好!”薛崇道。   “本王也觉得很好,上次你输给我了,这次小心点。”楚策轻笑道。   薛崇弯弯腰,踢踢腿,脸上洋溢着自信。“上次是不小心输给王爷,这次可就不一定了。”   “那你就拿出真本事,让本王看看。”   “这次我可不会因为你是王爷就让着你。”   “等你赢了本王再说!”   一声响动,赛事开始了。楚策身轻如燕,那球在他的脚上忽上忽下,跳来跳去,一连接着猛闯数关。   薛崇也不甘示弱,在他旁边穷追不舍,楚策转身的那一刻,他飞起一脚,劫了过来。欣喜道:“看来这次王爷要输给我了。”   “这不过是刚开始,不要得意太早了。”   “今天呀你肯定会输给我。”   “输赢未定,一切皆有可能。”两人在场上追来追去,谁也不让谁。   恍惚间楚策隐隐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脸色变得苍白,差点站不稳,薛崇的影子在眼前重重叠叠。他捂着心口,额头上青筋暴起,忽然倒了下去。   “王爷!”薛崇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着他道:“王爷,你怎么了?”   楚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我.......”   “快去请太医!”   薛崇眉头紧皱,看了看四周。这是郊外一时半会哪来的太医,急忙吩咐身边的人:“去请个最近的郎中,快点!”   他闷咳几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手里的帕子捂着嘴,上面有鲜血滴落。薛崇吓了一大跳,急忙将他扶紧内室休息。   天色已经黑透,他躺在藤椅上,整个身子软弱无力。今天郎中的一番话,仿如五雷轰顶。   等郎中走后,薛崇站在边上:“王爷.......”   “你什么都不用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你也回去吧。”他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宫里太医说他患了心疾,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根,他也一直这么认为的,自己身体不好可能是先天的。他走在黑暗里,浑身有些冰凉。今夜甚冷,寒风瑟瑟。在这淡漠的世界里,唯一的温暖是那一笼杏仁酥。   那人自称他生母的人,每次过来都会提上一笼杏仁酥。在他八岁那年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自称他母亲的人,就这样永远的消失了。是太后杀了她,现如今皇帝还要给他下毒。也许所有的愤怒,恨意,就是从这个夜晚疯狂生长的。   王府的院子里有个池塘,这里养着各式各样的鱼,平日里他总喜欢盯着看。时间久了便看出了规矩,也渐渐明白人生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站在万物的顶端成为强者,才不会任人欺负。权势就是一切,可以让人骨肉分离,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可以当成一个戏码,生命只是这里面最不值钱的筹马。   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给他做杏仁酥,虽然说不上好吃,可是那种熟悉的感觉永远从身边消失不见。太后仗着手中的权势,杀了他生母。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生命在她眼里算什么。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太弱了,因为他没有力量,才只能任人摆布。   在薛崇的帮助下,他顺利接管了章王遗留下来的残支部队。   “养兵马是项很大的开销,我们....没有那些多钱财。”   楚策往别处走去,轻飘飘道:“这世上钱财是最容易的.....”   有了暮凉王的授意,薛崇便开起了地下钱庄和赌场,不得不说,这种来钱方式是真得快,不过善后的事情仍要做好。于是薛崇便将目光瞄向了宣平侯,他是楚王的舅舅,到时候有什么事一律推到宣平侯身上,届时楚王也脱不了干系。   岁月无声总会有一个人刻在心里,浸入骨髓。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停留,从此以后天翻地覆。他只是偶然路过金陵,坐在客栈的二楼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直到那个身穿绿色衣服的少女走进目光中,虽然眉梢间有愁绪萦绕,也仍然挡不住风骨里的柔美。   那半个月是他这二十年中最安稳踏实的日子,从天黑看到天亮,从艳阳高照到倾盆大雨,看着她锲而不舍的样子,他忽然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如果岁月一直停留在这多好,如果可以,他希望从前的那些一切都不存在。就这样每天看着她,从花开到花落,从皑皑白雪到春暖大地。   直到她淡淡的转身,一步步离去,走远,再也没有来过。   九月十五是她大婚的日子,十里红妆,凤冠霞帔。长安都道太府卿陈家有个女儿,生得倾国倾城,是以才得楚王非娶不可。这些不过是他散步的谣言,逼迫楚桓妥协罢了。   他站在阁楼上,看着轿辇从眼前过去,忽然心里黯淡了下,当初明明放手的是他,可是为什么会觉得心痛。 也曾安慰过自己,这一切都是短暂的,她会回到自己的身边。人总是要成长,于她也是一样。   玉微站在身后道:“王爷!”   他看着那远去的轿辇,“岁月像一阵旋风,还没等注意的时候就已经过去了。”   “ 我给王爷做了杏仁酥,王爷尝尝。”她打开笼子,端出一盘糕点。   楚策只看了眼,却没有说话。   玉微握着手心,纠结再三道:“王爷......”   “有话就说,你知道我不喜欢犹犹豫豫的人。”   看着他的侧脸,玉微心里有些小鹿乱撞。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又爱又怕,还是义无反顾为他做事,监视太后的一举一动。明知道喜欢他不会有好结果,明知道他们不合适,可还是想争取一下。“我...不想再做那些事了。”   楚策怔怔看着消失在人群中的影子,安慰自己道,这一切都是短暂的。他今天很失落,曾经觉得那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直到她真的嫁给别人。楚桓在太后那里跪了三天三夜,可是他呢,能为她做什么?他只能娶武安侯的嫡亲闺女,助他一臂之力,给不了任何她想要的。起码是现在还给不了。   他转过身,看着玉微道:“那你想做什么?”   玉微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仓皇低下头颅道:“我....”   他轻抚着玉微的脸颊,想起这些年里玉微也替他做过不少事。“那就留在本王身边吧。”   玉微眼含热泪,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想要确定清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午夜梦回之时,常常是在做梦,如今梦想成真了。一直压抑在心头的感觉,这一刻汹涌澎湃。“是我在做梦吗?”   楚策望着她的脸,那上面满是孤独和忧愁,还有小心翼翼。“跟着我,也许没有好下场。”   玉微摇摇头,大颗的眼泪拼命往下掉,只要留在他身边就好了,哪怕前面是万劫不复,她也甘之如饴。“我愿意。”   楚策望着窗外,又到了初秋时节。今天他不想大开杀戒,心里隐隐有种说不出的酸楚。“别走了,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   十一月初三重华宫夜宴。暮凉王府里,侍女手里的衣服没有一件他满意的。   玉微道:“王爷再不出发,就要晚了。”   “本王是不是平日的衣服做的太少了。”   “不少呀,什么样的都有,王爷挑一件。”   “今日怎么看这些衣服都怪怪的,不大好看。”   玉微笑道:“那往后就给王爷多做些衣服。”   楚策挑了件墨色的,“就这件吧。”   大殿之上那么多人,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身穿鹅黄华服的女子。   “拜见暮凉王,王妃。”宛蓉站起身道。   楚策手心紧握,他们不能见面,不能凝视,他只能微微地看一眼。有那么一瞬间连呼吸都是紧张的,还是克制住那份思念,慢慢坐下。那声音如潺潺清水般好听,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她眼前。   看着她站在月光下,凝望着夜色,面容微微有些疲惫。   “楚王妃,东西掉了。”刚才在大殿之上,眼角的余光就没有离开过她,直到她出了大殿,他也跟了出去。   宛蓉看着他手里帕子,这才回神道:“多谢王叔。”   楚策心里微颤,于身份上他只是楚桓的叔叔,他们之间仿佛不会有什么交集。她甚至都不知道,在某些地方,他们早就相遇过。只能故作平静道:“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知道你在想什么,楚王妃有心事。”   宛蓉道:“人生在世,不过就是一些家常琐事,臣妾的心事也左不过都是这些事。”   脸上的悲欢或许可以骗人,但是心底的难过有时候会悄无声息跑不出。“楚桓对你不好吗?”   她愣了下,虽然不明白楚策是什么意思,还是淡淡道:“王爷对臣妾很好。”   黑黑的夜色里,他慢慢走远。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可以面对自己的内心,身后的影子几乎成了他割舍不下的牵挂。   泾源王宫里和她单独相处的每一天都非常珍贵,就连这中合殿也是为她建造的。   和宛蓉面对面坐着,终于可以敞开心扉,和她说说心里话。“几年前你闯进了我的世界,尽管后来你不在我身边。我还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你,关心着你的一举一动。”   “我只是王爷的棋子。”   “并不全是这样!”那天他正在都梁殿看着手里公文,祥懿宫的人来报说太后要杀她。没有人知道他心底有多煎熬,放下公文匆匆往祥懿宫去,看着她满脸是血的情景时,心疼地要命。   宛蓉神色有些恍惚:“王爷喜欢我什么?”   楚策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就像是一阵清风掠过心头。”或许是她的纯粹,明媚,善良和单纯,这些都是他没有的。在黑暗里待久了,内心也是向往光明的。   宛蓉看着他的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曾经的他也只是一个可怜地孩子,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心疼,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所以她答应留在泾源,或者能让他心情好些。   那的确是楚策最开心的一个晚上,“这个沉香木豆荚扇坠还是还给我。”   宛蓉微微一笑:“这本来就是王爷的东西。”   泾源王宫大火,楚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那么复杂,明明已经说好。可是当死亡真的来临时,他又无比的心疼。因为没有好好珍惜,因为他先放了手,所以这一刻心痛到极致。挣扎许久,还是放了手。   城楼上,宛蓉握着手里的另一块扇坠,望着泾源的方向,那些过往也逐渐浮现在心头,‘你千万别想不开阿’‘你的帕子掉了’‘你在想什么’。其实哪有那么多巧合,是楚策一直一直都在她身边。天地间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眼角里雾气氤氲。人生最后不过是一捧黄沙,芸芸众生,来来往往,热闹又喧嚣。   若是他的生母从来没有找过他,他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太后的儿子,今天是不是另外一个样子。楚策活在仇恨里,至高无上的权利成了他的梦魇,他则成了傀儡,行使杀伐决断的权利,这样的人生整整煎熬了二十年。   她握着手里的东西,突然有些心疼。从此以后,只有在记忆中才会有他的模样。若是有来生,但愿他只是个普通人,过着平凡平淡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