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阁楼里的月亮》作者:十二三   文案:   严杨参加好友婚礼,不意外遇见了前男友   多年未见,韩聿混得人模狗样,酒量也见长   酒过三巡,众人举杯贺新婚   韩聿在桌子底下悄悄拉了严杨的手:“那你呢,还爱不爱我?”   之前在微博发过的一小段灵感(有改动)——   “给你我攒了很久的182块钱   给你我将眸作碗留住的清风与朝阳   给你我笨拙无趣的喜欢和一尘不染的真心   给你我”   破镜重圆|年少相爱   韩聿&严杨 第1章   八月正是热的时候,火伞高张,打眼一看路上层层的热浪往上翻。   这鬼天气在马路边上站五分钟,人就跟水里捞出来的似的,皮肤不好点的,可能比贴在大门上的关公他老人家都红。   严杨在马路边上站了有二十分钟了。   他倒是没有那么多汗,也不红,就是有点想吐。   飞机上睡了个囫囵觉,做了个不想提起的梦,梦见了想见不得见的人,心情不怎么好。   飞机餐他吃不惯,从早上饿到现在,本来这两年胃就糟蹋坏了,太阳底下再晒半天,就有点受不了了。   抓在手里的手机嗡嗡直震,严杨看了两眼,切了静音,直接挂断。   休假的时候谁也别想找他。   要接他的人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这片绿化又不太好,太阳正在头顶上方,没一点给他遮阳的地方。   要说邢弈华结婚真是会找时间。   严杨去年二月份刚升了项目经理,接手的第一个项目就在祖国最南边,一直忙活了十几个月,工地跑了无数遍,终于交验了。   刚从酒桌上下来,就接到了邢弈华的电话。   “谁的婚礼?”当时他正从烟盒里往外拿烟,没忍住嘴损,“这帮人还真有能把自己推销出去的?”   “那不咋的,”邢弈华美滋滋,根本不理他,“当然是我跟我家小清儿修成正果,共同踏进幸福的婚姻殿堂。”   “美死你了,”严杨笑了笑,掏出打火机点上烟 “什么时候?”   “下礼拜三,”邢弈华那头热热闹闹的,“正日子8月11。”   严杨从耳边拿开手机看了看日期,今儿都礼拜天了,灭了烟骂了他一句,埋怨他怎么不早说。   “知道你忙,”邢弈华挺高兴,“早跟你说了你也回不来,婚礼当天能到就行。”   严杨挂了电话就看机票,结果没有合适时间,最后还是定了周三。   他一早上先去快递站寄了趟快递,把自己的一个小箱子邮回来,地址填了一早定好的酒店,再打车到机场,飞了三个多小时才落地。   严杨一手捂着胃,一手拿着手机,眯眼看了看路牌上硕大的“X市欢迎你”,移开了视线。   有两年多没回来了。   十二点过半,要接他的人迟了快半个小时了。   这么晒着实在是考验人身体极限,他闭了闭眼,感觉胃一阵阵痉挛,这么热的天愣是出了一脑门冷汗。   “叭----”   喇叭声一响,吓得严杨浑身一颤。   他有点不耐烦地睁开眼,想看看谁在这制造城市噪音。   “少爷!”高晨车窗户摇下来,一车厢的重金属摇滚音乐山呼海啸冒出来,扑了严杨一脸。   那声少爷差点就泯然于环绕不散的立体音效里了。   严杨战术后仰,低头一看,高晨难得人模狗样一回,穿着笔挺的白衬衫,露着一排白牙冲他笑得见牙不见眼。   高晨倾过身给他把副驾驶打开,“大华也是,选的这好日子,来的路上差点堵死。”   严杨正晒得晕晕乎乎,也不想听他念叨,一屁股坐车里,往后一靠,闭着俩眼手一伸,“先给我拿瓶水。”   高晨打方向盘的手顿住,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   严杨眼睛闭着什么也看不见,心说高晨怎么回事,磨磨唧唧,他手伸了半天,也不见递水,自己就准备去翻。   还没坐直呢,就听见后头有人问,“水不凉,要喝吗?”   严杨就维持着这么个歪歪扭扭的姿势僵了一会儿,刚好点的胃又有点难受,像有人拿细线扯着,不上不下,牵连着心脏都不跳了。   不过人心脏长时间不跳的话,应该就没法活了,韩聿可能是真怕他死,又问了一遍,“要喝吗?”   严杨还保持着微微侧身的姿势,没接话也没动作。   高晨将车载音响音量调小,嘴角有点僵,抬手摸了摸鼻子,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开始在两人之间周旋。   “那个,”高晨假咳一声,“聿哥从高铁站来,大华本来让别人接你,知道我出来了,就让我把你捎过去。”   他不说话还好,本来俩人打个招呼也就得了,这下可倒好,说的跟严杨成心躲着谁似的。   高晨也看出来了,车倒了一半也没动,不当不正地卡在路边。   严杨就着这个姿势回头,看清了坐在驾驶座后的人。   韩聿穿着一件死贵的衬衫,目光沉沉,他这些年变化挺大,要不是那一把低沉又有质感的嗓音,严杨可能都不敢认。   毕竟上回见面还是好些年前,韩聿穿着洗得有点白的短袖,站他对面跟他说,“咱俩断了吧。”   严杨看着韩聿,韩聿也看着他,沉默半天,最终还是严杨扯嘴角笑了笑,大大方方打了个招呼,“聿哥。”   韩聿脸色一变,原本有些亮的眼神,一下子暗了半截。   在一起一年,严杨从没喊过他聿哥。   严杨心口堵得难受,手从扶手箱上拿开,也不说喝水了,又死鱼一样靠回了座椅上。   外头还是热,胃还是不舒服,但这会儿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严杨有点自嘲,心想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滑头了,面对这么多年没见的初恋,竟然也能扯出个不多不少的笑来了。   刚分手那两年,他回回做梦都梦见韩聿跟他说,“咱俩断了吧”,梦醒了就想,一个人的心怎么能狠成这样。   后来韩聿怎么样,严杨没再打听过,不过看样子混得还不错。   高晨车载音响已经全关了,车头斜向路中,转向灯嗒嗒响,大热的天三个人开着车窗在路边横着。   韩聿在后头清了清嗓子,再开口还是有些僵硬。   “瘦了。”韩聿这么说。   严杨闭了闭眼,把心口喉头那份异样压下去,伸手扯过安全带,跟高晨说,“走吧。”   到底没回韩聿这句话。   你说这俩字有什么魔力吧,也没有,但严杨听着,就是觉得眼眶发酸。   说点什么好呢,也不是没想过能再遇见。   最开始那两年,想的是再遇见也没准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吃吃饭,后来就幻想着只要能再见他一面,就是撕破脸,你骂我我骂你都行。   但再怎么想,也还是抵不过时间一年又一年,搓磨着年轻人没了脾气和棱角,只敢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想一想以前。   现在坐在一个车里,心里反而空的厉害,到嘴边这么多话,也就喊了个不咸不淡的,跟别人一样的称呼。   聿哥。   聿哥。   聿哥。   他不想那么叫。   ----------------------------------------------------------------------------------   十二三:   大家久等了!   破镜重圆,每晚七点半,请假在微博   十二三觉得(这个画一下重点)甜 第2章   高晨把车窗升上,打了转向直奔婚礼现场,一路上跟个鹌鹑似的,一声不言语了。   严杨那瓶水到底是没有喝上,他这一路都没再回头。   韩聿开始还脊背僵硬地坐着,后来看严杨闭着眼看也不看他,开始从镜子里明目张胆地打量。   严杨确实是瘦了不少,以前肉也不多,但最起码下巴没那么尖,不过也可能是人从少年到青年,线条更硬朗了。   他本来以为到了婚礼现场才能看见严杨,没想到高晨接了他之后,又接到邢弈华的电话,说让接着严杨。   邢弈华是不知道他跟严杨那点事儿的,但高晨门儿清。   高晨撂下电话就开始尴尬,“聿哥,严杨过会儿到机场了,是咱们顺道接一下,还是……”   高晨后半句话没说完,韩聿打断他,“接着吧,挺方便的。”   两人从高铁站往机场方向走,韩聿原本坐在副驾上,想了想还是跟高晨说,“晨儿,路边停一下吧,我换到后边。”   他怕坐在副驾驶,严杨开门看见他就走。   高晨点点头,打着双闪到路边停了车,韩聿下车换到了后座。   邢弈华选的日子好,两人一路上遇见好几辆婚车,高晨被堵在距离机场两公里的地方,心想可能全国人民都今天结婚。   韩聿上学时话就不多,自从知道要接着严杨,更是一句话都不说了,高晨也觉得有点尴尬,挑了首闹腾的歌放了。   车流开始挪动时,高晨没忍住问,“聿哥,你俩……后来你俩还有联系吗?”   韩聿最开始没回话,过了大概半分钟才说,“没。”   他说完又似乎是想给高晨解释,也好像就是自己随口一说,“没敢联系。”   谁没敢联系谁,韩聿没说,高晨也没多问。   车在路上开开停停,高晨没再说话,韩聿也一直安安静静的,拐过一个弯之后,韩聿突然说,“前边那是不是他?”   高晨开着车,两边看了看,没瞅见什么人,“哪儿呢?”   韩聿扶着前座靠背往前探了探身子,指了指右边,“树底下,白衬衫。”   高晨往右看了看,离着很远见着一个瘦高人影,再开近点认出来了,是严杨。   韩聿已经坐回去了,高晨换了车道,心想韩聿眼睛真尖。   车开到严杨身边,严杨上车后就要水,高晨提醒他韩聿在后边的话就憋在了嗓子里。   车上氛围太窒息了,两人都不说话,高晨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问严杨,“等多久了?”   严杨好像有点走神儿,高晨以为他没听见,正想再问一遍,就听见严杨说,“没多久,半个点儿吧。”   外边温度逼近40度,这天在外边等半个小时,不难受也该难受了。   高晨从扶手箱里拿了瓶水递给他,“快喝两口吧,一会儿见面给大华套麻袋,选的什么日子,新郎官也不能饶过他。”   严杨想笑笑,但是嘴角扯了半天没扯起来,拧开水喝了一口,闭上眼往椅背上靠了靠,“我眯会儿。”   高晨应了一声,帮他把遮阳板放了下来。   严杨没再说话,闭眼靠在椅背上,像是真睡着了。   高晨往后视镜看了一眼,韩聿目光灼灼,眼神烫得像是要把严杨后脑勺戳出个洞来。   邢弈华办婚礼的地方离机场挺远,一路上谁都没说话,下机场高速时,高晨喊了严杨一声,“少爷,醒醒了。”   他说着话,又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韩聿收回了视线。   严杨不知道真睡假睡,眨了眨眼,问高晨,“到了?”   “再有十多分钟吧,”这会儿又开始堵,高晨车速慢下来,“就在上回你回来咱们吃饭那儿。”   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车里气氛又不太对了,高晨开始还没意识到,又开玩笑补了句,“猴年马月的事了,你可能忘了在哪了。”   他话音一落,才意识到说多了,假装咳嗽一声,没再说话了。   严杨看了他一眼,心想,真他妈行啊,可显着这车上就你一人有嘴了是吧。   可是这车上有嘴的不只一个,没安静半分钟,韩聿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挺长时间没回来了?”   严杨不想说话,但又不想让韩聿太尴尬,“嗯”了一声当回答了。   韩聿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问什么,但严杨眼睛闭得死紧,又靠回去了。   韩聿脸色不怎么好看,高晨时刻留意着他,又没忍住解释,“这位常年累月的不回来,回来也待不几天,比公园大爷鞭子底下那陀螺都忙。”   “也没有……”严杨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跟镜子里韩聿眼神撞了个正着,停了半秒,若无其事地说完,“……那么夸张吧。”   都对上视线了,再移开眼就有点太刻意了,严杨干脆转过身,“外地项目多,难免。”   说完又扯了个十分公式化的笑容,天使下凡一样好看。   韩聿没什么礼貌,一眼不落地盯着他看,直看得严杨表情维持不住,才施施然地开口,“是吗,我倒是经常回来。”   严杨不轻不重被堵了一句,说了句“这样啊”,又靠回到了椅背上。他这次倒是没有刻意偏过头,因此从韩聿的角度,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额角一个很浅的疤。   韩聿怔怔地想,当时缝了两针,不知道现在还疼不疼。   高晨也不机灵了,一路上战战兢兢地开着车,堵了半天,可算到了。   邢弈华正带着樊清在门口等着,人逢喜事,几个老朋友又好久不见,乐呵的就过来了。   “少爷!聿哥!”邢弈华朝他们喊了一嗓子。   严杨过去跟他抱了抱,又抱了抱樊清,“新婚快乐。”   樊清笑着打趣,“大忙人舍得回来了。”   听了这话,严杨不知怎么看了韩聿一眼,正好韩聿也看着他,严杨装没看见,笑着说,“这不掉钱眼里了,忙着赚钱吗。”   樊清也跟着笑了一会儿,见邢奕华正拉着韩聿说话,赶紧招呼,“怪热的,先进去吧。”   邢弈华把他们领进去,又忙活着去接别的宾客。   季豪比他们到得都早,这会儿正捧着杯茶在那喝,见他们过来,茶也不喝了,扶着椅子就要站起来。   严杨赶紧走过去把他按住了,季豪眯着眼笑了笑,喊了个,“杨杨。”   季豪从上学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成天拿药吊着,前段时间还动了个大手术。   严杨走过去摸了摸他杯子,茶还热乎着。   季豪伸手拍了拍严杨胳膊,又是一顿输出,“真没良心啊,还知道回来。”   邢弈华安排座位很方便,高中同学几桌,大学同学几桌,同事亲戚各几桌,他们这桌全是高中一起玩的,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这里边除了严杨和韩聿没留这,大多毕业后都回来发展了,严杨这几年不常回来,跟这帮老朋友见得确实不多。   他这几年别的本事没长,嘴皮子倒是越来越溜,“回头把你捆身上,让你天天看着我。”   季豪笑了笑,没再多问,招呼他们赶紧坐下。   桌上就剩了两个挨着的空座,严杨大方一迈腿,坐了其中一个,韩聿紧跟着就坐在了他旁边。   邢弈华跟樊清办婚礼挺不讲究,不在乎什么吉时不吉时,大家都忙,人来齐了就开始。   桌上都是老相识,三言两语就酒精过了度,严杨胃不舒服,意思了几杯没再多喝。   韩聿一直关注着他,见他动作停了,给他倒了杯热茶递过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舒服?我记得你之前酒量不错。”   “没有,”严杨顿了一下,“酒量也还那样。”   韩聿紧跟着说,“我现在酒量还行。”   教科书式的没话找话。   严杨喝了点酒,刚又在外面被太阳晒这么半天,脑子糊涂着,条件反射说了句,“你不是三杯就倒吗?”   他说完两人都有些沉默,桌上每个人都能谈从前,就他们不行。   严杨不想多说,但架不住有人想说,韩聿慢吞吞道,“还是你教会我喝酒。”   韩聿以前滴酒不沾,唯一一次喝醉酒,还是被严杨带着。   那时他们亲密无间,肆无忌惮地在灯光昏黄的阁楼里湿吻,呼吸间都是彼此的味道。   严杨没忍住看了韩聿一眼,韩聿的衬衫有些皱了,但仍能看出面料精良,和那时穿着校服的少年判若两人。   韩聿说严杨教会他喝酒,但严杨觉得自己其实教会韩聿很多东西,不过他不想说了,扭过头不再看韩聿。   恰好邢奕华敬酒到这桌,倒显得严杨的沉默不那么刻意。   邢弈华平时不怎么穿正装,今天衬衫西裤往那一站,显得成熟很多,没有十几岁时的样子,但又怎么都是那个人。   都说时间能不知不觉改变很多东西,但其实这些年,除了眉眼间染上了大人的样子,大家都没怎么变。   邢弈华胸口别着新郎官的红花,一手拉着樊清,一手端着酒杯,目光往桌上扫一圈,还没说话,先笑了。   他一笑,桌上的人也都跟着笑,半晌,邢弈华半是开玩笑半是感慨道,“都忙,但是都到了,哎我太感动了。”   高晨举着杯子,装模作样道,“参加个婚礼,耽误我好几百万。”   邢弈华闻言抬手指了指他,“都听见了吧,这位有钱,咱们这些混得不好的,以后就都靠着他了。”   樊清穿了件很简单的敬酒服,留了好些年的短发也长了,规规整整盘在后边,开口却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才哪到哪,等我俩离婚再复婚,你还得搭好几百万呢。”   邢弈华眉毛一皱,捏了捏她胳膊,“没遮没拦。”   樊清瞥他一眼,“你少气我两回比什么都强。”   桌上一群人又开始笑闹,高晨轻啧两声,打趣道,“你俩光分手分了八百回了,就这还能在一起呢。”   季豪捧着茶杯,一针见血地说,“还是没想分,不然有上一回就凑不到一块儿了。”   他这句话别人听来没什么,但却精准地戳了在座两个人的肺管子。   严杨不知道在想什么,拿过酒瓶,把杯子满上了。   韩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也跟着满上了酒杯。   那时候,严杨确实不想分手。   他跟韩聿说,“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要非想分开,非想跟我断了,就再没机会跟我好了。”   但是韩聿说,“对不起。”   于是严杨离开了那个狭窄的,腰都直不起来的阁楼。   他跟韩聿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后来韩聿也离开了阁楼。   他从穷得吃不起饭,到能租得起带暖气的楼房,再到有钱在映辉路买到带了阁楼的新房子,都没能再见严杨一面。   韩聿有时候也幻想,等自己混出个样来,兴许能挽回也说不定。   但聚会办了那么多次,韩聿从没缺席过,严杨一次都没来。   严杨说没有机会就是真的没有,说不想再看见韩聿,就是真的不让他看见。   高晨正看着两人,见他们神色不对,举起了杯子,“可显你结婚了是吧,还不是因为小清儿心肠好,偷着乐去吧。”   桌上人都跟着举杯。   邢奕华得瑟得很,“那是因为小清儿爱我。”   樊清笑着让他滚蛋,但还是说,“敬真爱。”   众人酒杯碰到一起,“敬真爱。”   严杨酒划过喉咙,正觉得胃里那股劲儿又要上来时,就感觉到韩聿在桌子底下碰了碰他的手。   严杨微微垂下视线,韩聿凑过来跟他说了一句话。   等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那句话已经从耳朵传到了骨头,一路带着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了。   韩聿说,“那你呢,还爱不爱我?”   严杨半天没有说话,韩聿也很倔强,一言不发盯着他看。   半晌,严杨收回桌子底下跟韩聿碰着的手,拿过酒瓶将杯子满上,朝韩聿举了举。   没回答他爱或者不爱。   爱又能怎么,不爱又能怎么。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人人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但断了这么多年,再怎么念念不忘,眼前人也非故时人了。   ----------------------------------------------------------------------------------   十二三:   下章开始校园篇 第3章   高一三班是全校老师公认的“最差的实验班”,最差的这群人里头,一个高晨,一个邢弈华,是出了名的刺头。   严杨装逼成瘾,表面上当然是不与他们同流合污,但背地里坏事一样也没少干。   三人行,必成祸害焉,天不遂老师愿,三人高二又分在了一个班,恰好,还是三班。   九月份天气燥热,刚放完暑假,人被强行按在教室里,魂都还没收回来,一早上连着两节语文课,严杨作文最后一个句号没画全就趴桌子上睡得不省人事了。   教室里闹哄哄的像刚开市的菜市场,高晨精力旺盛,到几个熟人班里转了一圈,又回来腻歪严杨。   “少爷!”高晨手臂一挥,下巴搭到严杨桌面上,“昨晚干嘛了?困成这样。”   正是热的时候,教室里空调上了年纪,开着没什么作用。   人就算一下不动,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往外散热气,高晨这么一闹,把严杨好不容易在面前攒的一点凉气都扑散了。   严杨困得睁不开眼,他又怕热,脾气暴躁地推他的脸,“滚蛋。”   “班里好多人见都没见过,”高晨小声嘀咕,“这次分班换的人也太多了。”   严杨没理他,他也不气馁,推了推严杨的桌子,“晚上咱出去吃饭去吧,庆祝在如此惨烈的大清洗当中还能分到一起。”   邢弈华跟他们坐得不远,俩耳朵就立着听这边的动静,一听高晨说出去吃饭,立马跑了过来,“吃什么吃什么?”   “你脑子里能不能有点别的,”高晨还有脸说别人,“一天天光知道吃。”   “有别的啊,”邢弈华笑了笑,腻腻歪歪地在自己胸口上拍了拍,“这儿有小清儿。”   严杨昨晚上没睡好,这会儿正想补觉,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跟刚出巢的小鸟一样,吵得他耳膜嗡嗡响。   他不太高兴地踢了一下桌角,“你俩上别处说去行不行。”   高晨一笑,“不行,就得守着你。”   严杨皱着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他校服衣领,醒了大半,“我是你爸?你这么离不开我?”   邢弈华也跟着上手,嘴上还不忘占便宜,“乖侄儿,叫叔叔。”   三人闹作一团,高晨被揪得站不稳,正准备撑一下桌子,就听见前头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倒在了地上。   教室安静了一瞬,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哎!这倒了一个!”   教室里一下就炸开了锅,揪着高晨衣领的手一松,严杨快步跑到前面。   邢弈华紧跟着凑上去,认出了倒在地上的是自己的新同桌季豪。   季豪跟这个年纪普遍闹腾的性格不太一样,安安静静的,话不多,但是挺爱笑的,邢弈华挺喜欢他。   早上讲题,邢弈华的卷子不知道夹哪本书里了,还跟他凑一块儿看来着。   事出突然,班里人大部分都没反应过来,邢奕华看了躺地上的季豪一眼,干巴巴地问,“中暑了?”   他叫了季豪一声,季豪脸色煞白,嘴唇发紫,一点反应都没有,看着就不是中暑。   邢弈华跟严杨对视一眼,推开门撒腿就往外跑,半个走廊都是他叫老师的声音。   班里有人认识季豪,喊了一声,“季豪好像有心脏病!”   严杨心里一沉,瞌睡全跑了。   他冲过去半跪在地上托着季豪肩膀让他躺好,高晨反应过来,朝人群喊了一嗓子,“都先退开点,别围着了!”   一群人蜜蜂一样哗啦退开,有动作快的,已经打了急救电话。   严杨学过不少急救知识,他判断了一下季豪的情况,半跪在地上争分夺秒给季豪做心肺复苏。   教室里乱糟糟的,还有不知道哪个班来看情况的,堵在门口和窗台边窃窃私语。   严杨咬着牙,手下一边规律按压着,一边在心里念叨,“别死别死别死。”   高晨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知道严杨着急,没什么效果地安慰,“少爷,没事没事,肯定没事啊。”   季豪座位靠近教室门口,刚邢弈华出去没关门,热气呼啸着往他身上扑。   鬼天气致力于要把人热死,严杨心肺复苏做了两分多钟,季豪丝毫没有反应。   形玉华还没回来,严杨抬了一下头往教室门口看了一眼,汗顺着眉骨滑进眼睛里,一下疼得有些睁不开眼。   他眯了一下眼睛,低头忍着疼继续,门口突然骚乱了一阵,没几秒,有人走到他身边蹲下,跟他说,“换一下。”   严杨低着头看不清脸,只看到一双有些旧但是很干净的白色帆布鞋。   他反应很快,知道自己快没劲儿了,往旁边挪了一下腾开地,帆布鞋立刻半跪在地上,接替了他。   高晨惊魂未定,见严杨停下来,赶紧从不知道哪个同学桌上抽了一张纸递给严杨,“擦擦汗擦擦汗。”   严杨接过纸擦了擦,眼睛死死盯着躺在地上的季豪,一时没有说话。   高晨凑过来,找了个薄一点的本子给严杨扇风,手一下下在他后背拍着,重复说,“没事儿啊没事儿。”   严杨坐地上缓了会儿,有气无力地指挥高晨,“把门关上,冷气全跑了。”   高晨应了一声,走过去把门关上。   严杨缓过眼睛生疼的那股劲儿,这才扭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给季豪做心肺复苏的人。   这人很瘦,即便跪着,也能看出来个子很高,侧脸线条清晰,因为用力,嘴唇微微抿着,看起来没什么血色。   他耐力明显要比严杨好,但因为刚从外面跑过来,又一直没有停,额头开始沁汗,汗珠顺着侧脸往下滚。   严杨看了两眼,问高晨,“你从哪拿的纸?”   高晨刚就随手一抽,根本不知道从哪拿的,一个女生从人圈里出来,拿着一包抽纸递给严杨,“用我的吧。”   严杨不认识她,接过纸说了声,“谢谢。”   刚才不用手还没太大感觉,这会儿拿着一包纸,严杨感觉手腕酸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悄悄活动了两下,抽了两张纸,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按在了帆布鞋额头上。   帆布鞋动作顿都没顿一下,甚至还动了动头,把严杨没照顾到的另半边额头汗也蹭到纸上。   “谢谢。”不知道是不是天太热了缺水,他说话嗓音有些哑,音色也沉。   倒是严杨有些不自在,他收回手,又换了两张纸,到帆布鞋的下巴上蹭了蹭,“你累了就换我。”   帆布鞋“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三中校服只在高一入学时统一购买,但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们正抽条,一般都会直接选大两号,因此很难有正好合身的。   帆布鞋要么就是当时号买的不对,要么就是长得太快,夏季校服穿在他身上很合身。   他肤色很白,因此胳膊和手背上由于用力而凸显的青筋有些吓人。   严杨手腕使不上劲儿,又因为心里慌张,几次给他擦汗时都直接蹭到他额头和颈侧。   两人默契配合着,半晌,不知谁喊了句,“动了!”   帆布鞋动作顿了一下,严杨立刻跪趴在季豪胸前听了听心跳。   心跳恢复了。   严杨浑身脱力,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邢弈华带着医务室老师过来的时候,季豪心跳和呼吸已经恢复了,不过人还没完全清醒。   看着医务室老师将季豪安顿好,严杨那口气才松了一点,一转头,帆布鞋正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他下巴上的汗滑下来滴到地上,严杨回到教室后边,从自己书桌里拿了瓶没开的水递过去,“喝点水吧。”   帆布鞋仰头看了他一眼,接过水,因为手腕酸软,水瓶往下沉了沉,又很快稳住。   他手指很长,骨节分明,不是很秀气的那种,但并不难看,拿着水喝了大半瓶之后,朝严杨点了点头,“谢谢。”   直到这会儿,严杨才有心思细看,这是个很好看的人。   他长相很硬,五官立体,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凶,甚至不太好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气场。   严杨看了他一会儿,又往教室外边看了看,走廊上已经没人了,朝他伸出手, “上课了,你在几班?”   “十七班,”帆布鞋拉住严杨的手,一使劲站了起来,补充道,“韩聿。”   “严杨。”严杨紧跟着做了自我介绍。   韩聿点点头说,“认识。”   严杨愣了一下,快速回想了一下自己平日所作所为,虽然没做过什么光辉的好事,但也没多出格。   没等他想明白,韩聿就解释,“高一的时候,新生代表。”   严杨想起来了,高一入学的时候,他确实作为新生代表到汇报厅背过几篇稿子,还因为没太上心,背串了几行。   韩聿又拿过严杨给他的水,几口喝完,“我是季豪朋友,今天谢谢你。”   因为喝了水,他的嗓音不那么哑了,但依旧有些低沉。   “啊,”严杨不太好意思,“应该的。”   韩聿拿着那半瓶水往外走,走了一半又回过头看着严杨,朝他扬了扬手里的瓶子,“下午还你。”   一瓶水而已,严杨没有准备让他还,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聿就推开门出去了。   十七班在三班楼下,严杨透过窗户看着韩聿走到楼梯口拐下去,收回了视线。   上课铃响了得有15分钟了,班里都坐好后,不知道谁压着嗓子说了一句,“我靠,吓死我了。”   这一嗓子,直接就又在班里炸了锅。   严杨没想参与讨论,但也难免听了两耳朵。   “季豪高一在二班,听我同学说他那会儿身体就不好。”有人这么说。   “怎么回事儿啊?”有比较八卦的问了一句。   “会不会是太热了啊,”那人接过话,“要不就是没休息好?”   三四节课是班主任冯玉杰的双排课,他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后两节课班里就上自习。   眼看着班里越来越乱,两个原本三班的班干部坐到讲台上盯纪律,教室里声音才小了点。   严杨从桌斗里掏出几张物理卷,心不在焉地写了几道题,高晨回着头小声喊他,看起来很担心。   严杨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没事儿”,又继续盯着那张卷子相面,最后几道大题思路混乱,也没了钻研的欲望。   冯玉杰到中午放学都没回来,班里气氛紧张,高晨跟严杨往食堂方向走,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学校里是八卦传得最快的地方,食堂和操场是传八卦的最佳场所。   天气太热,原本就没什么胃口,严杨到食堂打了饭也吃不下,就连一年四季胃口大好的高晨都只吃了半碗。   坐在他们旁边那桌的几个学弟小声讨论,“高二拉走那人怎么回事,是不是死了?”   严杨彻底没了吃饭的心思,放下筷子没等动作,高晨声音不小地敲了敲他们的桌子,“弟弟,背后咒人死是不是有点没家教?”   几个高一的被堵了一句,自知理亏,没再说话了。   严杨头有点疼,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个塑料小瓶子装的防中暑神药。   棕褐色的液体晃了晃,严杨拆了口,捏着瓶子往嘴里倒。   藿香正气水正灌到一半,高晨突然碰了他胳膊一下,他差点儿呛着,没等出声,就看到了站在他桌前的韩聿。   韩聿端着餐盘,看了看高晨,又问严杨,“我能坐这吗?”   严杨那口藿香正气水咽下去,正想说可以,药味冲上来,没开口先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韩聿似乎是愣住了,端着餐盘一时没有了动作。   严杨这阵咳嗽动静不小,周围几桌都在看他。   他好歹一直走的是低调装逼的路线,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严杨少爷不负众望,脸红了。   韩聿端着餐盘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只能一直盯着严杨。   高晨笑得眼睛都没了,见韩聿还站着,赶紧招呼他,“快坐快坐。”   韩聿坐到严杨对面,等严杨不咳了,递给他一瓶水。   严杨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喘过那口气,开玩笑问,“你专门给我还水来了啊?”   谁知韩聿很认真点了点头,“嗯。”   他像是真的只是来还水,也不打算和严杨有什么还水之外其他的交往,说完就没再看严杨,低头沉默吃饭了。   严杨开了那句玩笑没得到回应,水也已经喝了,后知后觉有些尴尬。   他想再说点什么,但韩聿似乎没有继续的想法,因此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将藿香正气水的瓶子扔进桌边的垃圾桶,不知怎么,目光偏了一下,又看到韩聿那双很旧的帆布鞋。 第4章   学校现在执行夏季作息,中午有一节教室午休课,韩聿来得晚,因此吃饭速度稍微快了些。   他餐盘里只有两个素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长得好看,阿姨给他打的米饭冒了尖,免费的蛋花汤鸡蛋也特别多。   食堂空调比教室的还装模作样,严杨一瓶藿香正气水灌下去,除了齁着嗓子以外,别的作用一点没有。   他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塞了两口,思想游移,佩服韩聿光吃米饭和素菜都能长这么高个。   等到韩聿吃完饭喝汤时,严杨才找到机会开口,“季豪怎么样了?”   韩聿开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严杨在跟他说话,他端着汤碗愣了两秒才说,“情况稳定了。”   “啊,这样。”严杨有些想问季豪的情况,但不知道韩聿和季豪的关系如何,犹犹豫豫没有多问。   高晨想法没这么多,他和韩聿坐在一边,闻言直接往韩聿身边凑了凑,小声问,“季豪生了什么病?”   “先心病,”韩聿几口喝完汤,“回头你们班主任应该会和你们说。”   班里同学有重大疾病,一般老师都会告知同学们,既对患病同学负责,也对班里其他同学负责。   严杨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松了口气,不过语气难掩失落,“没事就好。”   高晨在旁边拍了拍胸口,嘴里还塞着半个鸡腿,也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早上真吓死了。”   听他们这样说,韩聿看了他们一眼,又垂下视线。   早上他赶到时,严杨体力已经有些不支,脸色比季豪还难看,在他旁边的高晨也慌得厉害。   看出韩聿想问什么,严杨主动解释,“我哥之前因为先心病去世了,所以比较在意。”   韩聿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很快说,“抱歉。”   严杨摇了摇头,又朝他摆了摆手,“没关系。”   “季豪家里打过电话了,”韩聿想了想,认真道,“已经没大碍了,下周应该就能回来上课。”   “那就好。”严杨笑了笑。   韩聿放下汤碗,整理了一下餐盘,看了一下高晨,目光又落回到严杨身上。   理科班教学办公室和三班在一个楼层,大课间时韩聿刚好去办公室交试卷,刚出办公室门,就听见有人喊三班有人晕倒了。   他所知道的符合“三班,晕倒”两个条件的,只有季豪,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应时间,他拔腿就往三班跑。   教室门口围着很多人,他拨开人群闯进教室的时候,正有人在给季豪做心肺复苏。   当时严杨虽然低着头,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三中校服很省事,三个年级的夏季校服都是白色的,只在领口处有区分,本届很不幸地赶上了绿色校服领。   开学汇报时,严杨穿着难看的绿色衣领校服在汇报厅发言,因为韩聿是现场记录员,所以很清晰地记得他说错了好几处。   严杨一股懒唧唧的气质,困得眼皮打架,发言一结束,就溜出了汇报大厅,最后合影都没赶上。   后来他在食堂和洗手间也见过几次严杨,冬天看着精神,夏天就很蔫。   韩聿没见过这么怕热的人。   严杨往韩聿餐盘扫了一眼,觉得韩聿不但话少,可能脸皮也薄,吃好了也不提说要走,于是主动说,“你先回去吧,我俩再吃一会儿。”   韩聿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端着餐盘走了。   他个子高,但因为人瘦,骨骼感就很明显,端着餐盘时,能从后边看到微微凸起的肩胛骨。   是很漂亮的形状。   等韩聿走远,高晨才问,“少爷,没事儿吧。”   韩聿带给严杨的水很凉,像是从冰柜最里边拿出来的,里面还带着冰碴儿,严杨将水拿在手里,水汽顺着手指凝成水珠划到手背上,被他抬手蹭掉了。   他从餐盘里夹起那块鸡排塞进高晨嘴里,“能有什么事儿。”   开学第一天最后一堂是班会课,班主任冯玉杰已经回来了,果然如韩聿说的一样,跟大家说了一下季豪同学的情况。   “邢弈华,”冯玉杰点了点邢弈华,“你和季豪同学坐同桌,平时多照顾着点儿。”   “包在我身上。”邢弈华满口应下。   冯玉杰看了他一眼,“我没说完呢。”   冯玉杰从高一就带他们,人年轻,跟学生们关系都不错,邢弈华说话一向又跳脱,张口来了句,“杰哥您请指示。”   “甭美,”冯玉杰指了指他,“这回擦着实验班的边儿进来的吧。”   理科前三个班都是实验班。   邢弈华成绩一向属于老师家长管的严就考得像回事,管的不严就往下出溜的那种,听冯玉杰这么说,他也不好意思闹了。   老老实实应了一声,“啊。”   “以后下课踏实点,”冯玉杰说,“别再让我知道你去别的班乱转。”   邢弈华和文科班樊清谈恋爱几乎已经是半公开,高一时两人就被抓过两次,听老师这么说,班里人都心照不宣笑起来。   邢弈华有点儿没脸,红着耳根低下了头。   冯玉杰敲了敲讲桌,开始展开无差别攻击,“有脸笑,没说着你们?高二最关键的一年,这会儿能分到三班,明年能不能还在?分班看什么?”   底下有人小声说了一句,“看运气。”   一群人又开始笑,事实证明,多开明的老师,多先进的教室,惩罚学生最有力的硬武器都是粉笔头。   冯玉杰扔粉笔头显然不太准,一道抛物线划过,落点直冲着严杨过来,严杨没反应过来,帅气的脑壳就挨了一下。   冯玉杰干脆将错就错,“严杨,分班看什么?”   严杨面上一片老实,实际上心早就飘远了,压根儿没听见冯玉杰说什么。   破教室冷气不足,他脑子也跟着不足了。   粉笔头落脑袋上的时候,他正想着,下回看见韩聿,得问一下他那瓶带冰的矿泉水在哪买的。   “严杨?”见他没动静,冯玉杰又喊了他一声,小声嘀咕,“砸出窍了?不应该吧。”   高晨在前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回头看了严杨一眼,忍着笑,“少爷,杰哥喊你呢。”   严杨脑子懵了一下,反应过来,远远跟冯玉杰对视一眼,站起来保证道,“嗯,我会好好学习!”   班里又是一阵大笑,几个人跟着打岔,“我们也好好学习!”   冯玉杰被气得没脾气,还是坚持把那半句话说完,“分班看成绩!看成绩!都给我好自为之!”   点完了邢弈华和严杨,冯玉杰又说了说班里学习的共性问题,班里稀稀松松应了几句知道,下课铃一响,冯玉杰挥了挥手,“吃饭去吧,晚自习别回来晚了。”   韩聿没去上晚自习。   学校没有住宿生,高一高二晚自习只上到九点,但他情况特殊,从上高一就没上过晚自习。   夏天是烧烤店的旺季,天刚一黑,外边的桌子就摆开了,烤架支在外边,灰白的烟成团往上冒。   “来啦。”有来得早的同事招呼韩聿,韩聿应了一声,走到后院,把校服上衣脱了装进书包里,换上去年买的打折T恤。   他在外边拿了个围裙系在腰上,端着托盘在桌间穿梭。   映辉路往常人并不多,但这家烧烤店味儿正,老板人豪爽,一到晚上,来吃饭的客人几乎要把路占满。   韩聿已经在这打了半年工。   “聿聿!”韩聿正在外边擦桌子,老板在屋里喊了他一声。   “来了!”韩聿麻利地擦了桌子,将点菜单放到桌上,招呼马路对面等了一会儿的顾客先坐下点餐,绕过摆得乱糟糟的桌子进了屋。   屋里面积很小,就几个平方,在靠里边还有一个小门通着后院,后院有两间平房,老板偶尔在这边住。   靠墙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大盘西瓜,几个员工正低头围在桌边吃瓜。   “紧着吃,”李岱坐在一边,手指间夹着根燃到一半的烟,朝桌上指了指,动作间烟灰掉到地上,“一会儿不凉了。”   李岱年轻,刚三十出点头,是这家烧烤店的老板,跟他们关系很不错。   “爽!”正蹲在垃圾桶旁边扔瓜皮的一个女生抹了一把嘴,站起来往外跑,“干活去了。”   女生叫蒲萄,名字起得可爱,人也娇小,但是性格很豪爽,头发理得比韩聿还短。   她从烧烤店开业就在这兼职,是十五中的学生,今年也读高二。   蒲萄扯着围裙从韩聿身边跑过,带起一阵孜然味的风,韩聿往旁边挪了挪,又觉得自己跟她一个味,于是不动声色挪了回来。   他在围裙上蹭了一下手,走到桌边拿了一瓣瓜,闷头吃了几口。   “转理科了?”李岱灭了烟,探着身子够了一瓣瓜。   单看外表,李岱一点也不像烧烤店的老板,他穿着干净,动作间总带着股懒洋洋的味道,外边忙成什么样,也没出去看过。   “嗯。”韩聿几口吃完手里这瓣,又伸手拿了一瓣,蹲下占了刚才蒲萄的位置,守着垃圾桶吃瓜。   “能跟得上吗?”李岱吃相斯文,也没什么事儿干,慢条斯理把瓜子吐到纸巾上,“什么时候月考?”   “这月底,”韩聿战斗速度吃了两瓣瓜,抽了张纸擦擦嘴,“到时候给你看成绩。”   李岱用人很有意思,他从各个重点学校搜罗了一堆成绩优秀的穷学生,作为烧烤店的早班员工。   除了好好上班,对他们没什么要求,韩聿高一下半年期末文科转理科,目前没有成绩,分班也没进实验。   “别考得太难看啊。”李岱放下瓜皮擦了擦手,嘱咐他。   “嗯。”韩聿应了一声,紧了紧围裙往外走,外边两桌催菜的喊了半天了。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李岱在后边吐槽他,“小聿聿,改改你说话蹦字的毛病吧!”   韩聿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出去忙活了。   到了十点钟,白色塑料桌椅下已经摆满了蓝绿色的啤酒瓶子,男人的吆喝声也都染上了醉意。   烧烤店杂乱又吵闹,韩聿避着脚下的塑料袋和烧烤签子,把手里的菜传完。   一般能约出来吃露天烧烤的,关系都不差,一群合得来的人坐一块儿,话肯定多,烧烤店每天都得忙到夜里三四点。   李岱不让学生待这么晚,十点刚到就打发他们走了。   店外烧烤光源只有外边柱子上几个大灯,飞虫趋光,扑扇着透明的翅膀从韩聿眼前掠过。   顾客没有减少的趋势,晚班同事已经过来了,忙忙碌碌地在客桌间穿梭。   韩聿腰间围裙上已经粘满了油渍,前边口袋里装着需要随时掏出来给顾客开酒的酒起子,行走间沉甸甸地打在腿上。   他边走边解开围裙,进屋之后推门到后院。   换衣服时仍旧能听见外边顾客的吆喝。   “服务员,拿个酒起子过来!”   “这边加两串小腰!”   “少放点辣!”   韩聿住在附近的风华里小区,十多分钟就能到,他把校服换上,工作T恤拿个塑料袋装着塞书包里走了出去。   刚出了门,一波穿着三中绿色衣领夏季校服的学生在桌子旁坐下了,咋咋唬唬地点菜,韩聿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沿着映辉路往北一直走,能看到一片低矮的楼房,这是城市最早的一批建筑,风华里没有风华,现在更加没落。   老楼房声控灯没有一盏幸存,有的自行短路不再服役了,有的被不知哪家的熊孩子一砖头敲烂了。   后来装的灯泡也没用多久,尘土糊了一层,上边挂了些陈年的蜘蛛网,被人遗忘在楼道的吊顶上。   韩聿摸黑走到五楼,拿钥匙开门前先站在门口听了听动静。   韩志勇前几天给他打电话要钱他没给,估计这几天都有可能回来。   家里很安静。   他轻声开了门,刚进屋就被地上一团不知什么绊了一跤,险些跌到地上,扶了一把鞋架才站稳。   “聿聿!”老太太听见动静,在屋里喊了一声,“是聿聿回来了吗?”   “奶奶!”韩聿应了一声,眼睛适应了黑暗,借着窗口投射进来的月光大致扫了一眼。   客厅很乱,地上乱七八糟倒着几件散了架的家具,差点儿绊倒他的,是柜子里那床夏凉被。   韩聿原地站了几秒,抬手开了灯。   他换了鞋,捡起地上那床被子掸了掸放到沙发上,绕过横七竖八倒着的家具往奶奶卧室走。   老太太已经睡下了,这会儿听见他回来了,正撑着上半身坐起来。   韩聿快走几步,扶着老太太的胳膊让她坐稳,抽了个枕头垫到她腰后,摸到床头开了灯,轻声问,“吵醒你了?”   “没睡着呢,”她脸上皱纹很深,没怎么保养过的脸上笑起来更显老态,心疼地摸摸韩聿的手背,“累不累?”XIAOYING   “不累,”韩聿不让她多问,“吃饭了吗?”   老太太这几天闹腰病,原本年纪大了行动就受限,这几天自理也成了困难。   韩聿中午晚上来不及回来,往往是早上提前做好,分装好了,到饭点老太太自己慢慢摸着热一热凑合吃。   “吃了,”她又抬手摸了摸韩聿的脸,“你吃了没啊?还有剩。”   烧烤店管饭,韩聿下午过去的时候就吃了,但还是说,“还多吗?正好饿了。”   “多着呢,”老太太笑了笑,“我什么饭量你还不知道啊。”   “一会儿吃,”韩聿松开她的手,伺候她躺好,“我先洗澡。”   他正要往外走,又被叫住了,“聿聿。”   韩聿回过头,弯下腰凑近了,“怎么了?”   老太太眨了眨眼睛,浑浊的眼睛沾了水光,“你爸爸他……”   韩聿半蹲下,给老太太蹭了蹭眼睛,关上灯,笑着说,“钱还有,快睡吧。”   从屋里出来时,韩聿目不斜视地从客厅那一堆东西里迈过,到阳台拿了换洗衣服,快速洗了个澡。   浴室没做干湿分离,他直接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了洗手池里用洗衣粉泡着,洗完基本就没有什么味道了。   即便校服装在书包里,也难免沾上烧烤店的油烟气。   晾衣服的阳台在客厅外面,跟浴室正对着,他需要再从那一地七零八落的家具和垃圾中间绕过。   冰箱里放着早上给老太太做好的饭,看样子中午热过一次了,米粥软烂地已经看不出颗粒了。   韩聿端着碗走到客厅,先扶起倒在地上碎了一个角的玻璃茶几,把碗放上去,又走到门口关了灯。   屋子里很静,只有挂在阳台的校服往下滴水的声音,和韩聿克制的吞咽声。   凉粥入口口感不太好,像融化了的橡皮,堵得人喉咙发胀,心里又空荡荡。   韩聿喝了半碗粥,放下碗,给韩志勇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得倒是很快。   “再来一圈……”韩志勇不知道又在哪个牌桌上,估计没看来电显示就接了电话,“喂。”   韩聿简明扼要地开口,“别再趁我不在回来撒泼。”   对面静了一瞬,再开口声音就盖过了麻将洗牌的声音,“怎么跟你爹说话呢!老子愿他妈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你……”   “我只说这一遍,”韩聿平静地打断他,“奶奶这几天身体不好。”   “狗崽子长能耐了是吧!”韩志勇熟练地开始撒泼,“就你孝顺!那你什么时候过来孝敬孝敬你爹?”   这些话韩聿从小听到大,现在基本是免疫状态,任由韩志勇在电话那头歇斯底里骂了半天。   电话里还隐约传来劝架的声音,诸如,“别跟小孩子一般计较”,“别让人看了笑话”之类的话。   韩聿听了只觉得可笑。   韩志勇早就让人笑话透了,连带着韩聿出去都抬不起头,这群人要真不想看笑话,早把韩志勇轰出去了。   “以后我不会给奶奶留钱,”韩聿听着那边动静小了一点,“你再回来砸几次也都是一样的。”   “老子抽死你!”韩志勇一听韩聿不给老太太留钱了,一下子急了眼,“养不熟的白眼狼,跟你婊子妈一样贱!”   韩聿最开始只是安静听着,韩志勇最后一句话说完,他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但又很快松开,“钱再多一分都没有,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通讯结束前,隐约听见韩志勇仍在叫骂。   以前,韩聿每天都生活在这种叫骂声中,推开家门,扑面而来的永远是酒精和尼古丁的味道。   在更早以前,韩志勇口中的“婊子妈”还在家,那时候除了酒精和尼古丁,家还代表着女人无休止的哭声。   韩聿已经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偶尔梦见,也只是一双带着泪的眼睛,邻居们都说韩聿哪里都像韩志勇,只一双眼睛随了妈妈。   韩聿端起碗,又喝了几口凉粥,试图回忆一下当时的心境。   妈妈走的时候,他8岁。   他应该是没有哭的,可能只是有些失望,为什么妈妈走的时候不带他。   但即便是这样,韩聿也不能认同韩志勇说她是个“婊子”,毕竟她是为了韩聿,才在这个家里待了那么久。   韩聿几口喝完粥,到厨房把碗刷干净,又返回客厅。   不大的客厅被翻腾的像堆放杂物的垃圾场,原本就立不稳的几把木质椅子缺腿断背的倒在地上,早就播不出画面的电视被扯着线扔在一角。   韩聿把还能继续用的家具扶起来放好,不能修的堆在门口准备明天下去扔掉,然后拿了一把扫帚扫地。   韩志勇踹翻了垃圾桶,一些废纸沾了水黏在地板上,只能用簸箕铲掉。   收拾完客厅他拿着书包去了楼上,阁楼楼梯又抖又高,门外有锁,那个残废上不来也不敢进。   韩聿开了门,没开灯坐到木质地板上。   老旧的地板某块有些松动,不堪重负地发出吱呀一声,像绝症病人喉咙里沙哑的吟唱。   他闭上眼睛,看见一片绿色衣领。   能把那个颜色穿得好看的男生,他只见过一个。 第5章   高二晚自习只上到九点钟,严杨离家远,骑车要20多分钟才能到。   才把车推进院子,就看到了老妈的车里。   严杨一愣,拎着书包就往屋里跑,“妈!”   张阿姨早就等在门口了,接过他书包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责怪道,“跑什么跑?”   严杨三两下换了鞋,“我妈回来了?”   严杨爸妈早些年离婚了,但是因为两人年轻时一起创业,商业活动都在一起,所以现在是以合作伙伴的方式相处。   爸妈都是事业型家长,一年365天300天都在出差,回来也待不几天,张阿姨在他们家做了十几年工,严杨一直都是她照顾着。   “回来了,”张阿姨抬手指了指楼上,小声说,“开会呢。”   楼上只有严杨自己住,老爸老妈回来都住楼下各自的房间,不过楼上有间小书房,他们开会时会用,平时留给严杨写作业。   严杨往上跑的动作顿住,“那我一会儿再上去。”   他拿了换洗衣服,在楼下浴室洗了个澡,正冲着泡,听见老妈跟张阿姨说话的声音了。   他三两下冲干净,一出门,就差点儿跟正在门口过的老妈撞到一起。   陈静茹女士西装衬衫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端庄优雅的姿态被亲儿子吓破了,往后退了一步,没忍住喊了一嗓子,“严杨!作死呢!”   严杨也吓了一跳,扶着老妈拍了拍她后背,没忍住犯贫,“您站这干嘛?我都这么大了,能自己洗澡了。”   陈静茹缓了缓劲儿,“要点脸吧,我就看看你快洗好了没。”   “洗好了,”严杨搂着老妈往客厅走,“您不说明天才回来吗?”   “临时改的航班。”陈静茹晚上八点多才到家,没歇够就又开了个长会,这会儿有点累,坐在沙发上指挥严杨给她捏肩膀。   严杨心疼,一下下给她捏着,“吃饭了吗?”   “不吃了,”陈静茹抬手捏了捏眉心,“张姐给煮了燕窝,一会儿你给我端屋里。”   “遵旨,”严杨应了一声,又问,“项目顺利吗?”   严杨家主要做医疗器材代理,去年新开了分公司,老爸带着人在那边坐镇,老妈负责客户业务。   “顺利,”陈静茹谈工作不避着他,“你爸明天去工厂那边。”   公司运营严杨不太懂,但听说这次数目不小,应当是很难谈。   “陈女士辛苦了,”严杨说,“要是辛苦之余能多回来看看留守儿童就好了。”   陈静茹闭了闭眼睛,轻叹了口气,指挥他,“右边使点劲儿。”   严杨右手食指曲起来在陈静茹肩窝顶了顶,“是不是劲儿小?”   “正好,”陈静茹说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冯老师跟我沟通了。”   “啊?”严杨停下手,弯腰趴在沙发靠背上,凑近问,“冯老师怎么这么爱告状?我挺老实的啊。”   陈静茹懒懒地说,“儿子,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严杨没忍住笑了,“真的,我真什么事儿也没犯,同学们犯错误,还得靠我我纠正呢。”   “拉倒吧,”陈静茹顿了一会儿,“你班有个……先心病的同学?”   “啊,”严杨愣了一下,知道为什么冯玉杰联系老妈了,“有。”   陈静茹没再说什么,拍了拍严杨手,“继续,别偷懒。”   严杨继续给陈静茹按摩肩膀,过了一会儿说,“那同学叫季豪,是大华同桌。”   “你今年还和大华在一个班?”陈静茹问。   邢弈华和严杨是初中同学,两人十分聊得来,陈静茹也见过几次。   “在,”严杨说,“和高晨也一个班,我俩前后桌。”   高晨和严杨两家从老人辈就认识,两人从小玩到大,张阿姨做饭好吃,高晨小时候天天泡在严家。   后来严杨家搬家,高晨蹭饭的频率才少了下来。   陈静茹笑了笑,“那你们老师真够受得了。”   她说完就站起来往卧室走,走到门口时,回头朝严杨笑了笑,“儿子,妈为你骄傲。”   “妈。”严杨脱口喊住了她。   陈静茹顿住脚步,“怎么了?”   严杨舔了舔嘴唇,“我哥……”   他话在牙尖绕了两圈,又给咽了回去,最后笑了笑,“晚安。”   他声音小,不知道陈静茹是听见了还是装作没听见,也跟他说,“晚安。”   陈静茹关上门进了卧室,严杨想,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是别问我哥的事了。   季豪是开学第二周周五回的学校,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看起来没什么身体不太好的表现。   高二课程总的来说不算特别紧张,但三班课表却排得十分没有技巧。   一大早就上语文课,正是“夏打盹”的时候,第一节 课就有一群“点头族”了。   “都醒醒神!”语文老师用书角在黑板上敲了敲,“坚持坚持,不行站起来活动两下。”   人困的时候,纯靠意志力支撑,战胜的几率几乎为零。   严杨很不幸战败了。   严杨原本和高晨同桌,但因为怕热,自己搬着桌子往后靠了一排。   他闭上眼睛之前,本想让高晨讲阅读时叫醒他,一看高晨的头正在做不规则绕圈运动,嘟囔了一句天要亡我,彻底睡过去了。   教室还是一样闷,但上课时没人活动,好歹空调风能吹到严杨身边,睡眠环境还不算恶劣。   在课上睡觉总是特别香的,两分钟也能感觉自己睡了半小时,一边紧张,一边自我麻痹。   严杨连老师什么时候到身边的都不知道。   “严杨。”语文老师踩着高跟鞋站在严杨身边,伸手敲了敲桌面。   严杨正睡踏实,猛一下被惊醒,闭着眼睛条件反射就坐起来了。   等到反应过来,语文老师举着的卷子正装模作样要往下落。   他抬手虚虚地挡了一下,说了声老师我错了,自觉站起来走到教室后边,选了个靠近空调的地方站着听了。   他刚站定,就跟前边回着头往后看的季豪目光撞在了一起。   严杨愣了一下,朝季豪挑了挑眉。   季豪朝他笑了笑,回过头继续听课了。   季豪长相文质彬彬,他近视度数应该不深,眼镜看起来比班里大部分同学的啤酒瓶底要薄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季豪有些瘦,虽然个子不矮,但多少还是带了些病态。   看出季豪想和自己说话,严杨下课直接去找了他。   季豪也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不过是靠近门的一侧,和严杨隔着几排。   “严杨,”季豪摘了眼镜放在一边,眯着眼睛仰头朝严杨笑了笑,很自来熟地问他,“醒盹了吗?”   邢弈华去找樊清了,严杨干脆扯过他的凳子坐到季豪身边,“醒了,你身体好点了?”   “没事儿了,”季豪摇了摇头,“其实那天早上起来就觉得不太舒服,但我经常不舒服,也没太在意。”   严杨不赞同地皱了皱眉,“下回不舒服得重视起来。”   “嗯,”季豪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低声说,“那天吓着你了吧。”   “吓着了,”严杨夸张地趴到桌上,也跟着压低声音,“吓得花容失色,都不帅了。”   季豪又被他逗笑了,他笑起来挺好看,感觉病气也跟着散了。   严杨问,“下午就放假了,你怎么还来了?”   高二周末假两周放一次,周五下午就没课了。   “在家待不住了,”季豪说完,又很认真跟他说,“严杨,那天谢谢你。”   严杨摆了摆手,“谢什么。”   他说完又想起来跪在地板上给季豪做了半天心肺复苏的韩聿,“那天主要是韩聿来得及时。”   “嗯,”季豪说,“韩聿也谢,你也谢。”   提到韩聿,严杨没忍住多问了一句,“你俩是高一在一个班吗?”   “不是,”季豪给了严杨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他是我弟弟的家教。”   严杨点点头,没再多问,正想说有时间一起吃饭,季豪突然神神秘秘地朝他勾了勾手。   严杨将信将疑凑过去,“怎么了?”   季豪低声问,“想不想听韩聿的八卦。”   严杨:……   实不相瞒,他想,他非常想。   其实严杨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好奇心也少得可怜,千娇百宠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实在没什么能特别吸引他。   但是韩聿看起来挺特别的,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对“特别的”和“话很少”的同龄人感兴趣。   如果恰好对方长得很好看的话,那兴趣就更大了。   但是严杨比较要面子,于是强忍住好奇,故作矜持地说了句,“这样不好吧。”   季豪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煞有介事点点头,“嗯,确实不太好。”   严杨:……失算了。   季豪又开始笑,他从桌肚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严杨,“逗你的。”   严杨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故意说,“不凉。”   季豪夏天也不喝冰水,保温杯里一直都有温水,全是邢弈华下课给他灌满的。   “楼下超市开着了,”季豪看了看时间,“还够时间买回来。”   严杨往外看了看,地面一股热浪,连忙拒绝道,“太热了,不敢出去。”   季豪也往外看了一眼,“说今天有雨呢。”   严杨往外看了看,“看着不像,连朵云彩都没有。”   “可能也不下,天气预报没几回准的,”季豪摆了摆手机,“听韩聿说的。”   可能人真的不经念叨,两人正说着韩聿,严杨一偏头,就跟正从外边过的韩聿对上了视线。   韩聿没想到严杨会往外看,肉眼可见地愣住了。   严杨也愣了愣,等回过神,隔着窗户喊,“等一下!”   他说完就往外走,季豪没出门,朝韩聿摆了摆手。   门一开,严杨就被热气扑了一脸,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意识到没什么作用,干脆大步走出去了。   “怎么了?”韩聿问。   他应该是去办公室了,手里抱着一摞书,看起来挺沉。   严杨有点不好意思,“没事儿,就问问你那天的水在哪买的。”   韩聿顿了一下,移开视线,“食堂。”   严杨皱了皱眉,“我怎么没看到有这么凉的。”   韩聿微微垂下视线,“可能你去得晚。”   “不对,那天 ……”他话正说了一半,上课铃就响了。   韩聿得去楼下,严杨就没再拉着他多说,赶紧让他下楼,“要不下回你带我去?我自己找不到。”   韩聿没立刻回答,严杨正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太自来熟了,就听韩聿说,“好的。”   他说完就没再看严杨,抱着一摞书径直往下走。   严杨觉得他反应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好看着他走了。   他踩着上课铃的尾音窜进后门,拿着卷子又走回到教室后边,站着听完了这节课。   上课时又忍不住走了个神儿,他想,韩聿是真的不爱说话。 第6章   季豪说今天有雨,还真的有雨,上午第四节 课快下课时,外边天就黑了。   夏季雨总是来得很凶,冯玉杰敲了敲黑板,“都紧着收拾,一会儿雨下起来不好走了,靠窗的锁上窗户。”   靠窗的几排同学把窗户锁好,一个个整装待发,下课铃一响,教室的人顷刻间就没了影。   高晨早收拾好了,拎着书包回头问他,“少爷,你拿伞了吗?”   严杨往外看了看,黑云已经快压过来了,看起来雨会很大,皱了皱眉,“没。”   “指望不上了,”高晨夸张地说,“本来想给你个机会送我回家的。”   “滚蛋,”严杨笑着踹了他一脚,“快走吧你。”   高晨家住得近,赶一赶应该能在雨下起来之前到家。   高晨到前边拿了两个垃圾袋,一个套书包上,一个递给严杨,“你跟我回家还是自求多福?”   严杨没有带伞的习惯,赶上下雨,十回有八回能淋在半路上,早都习惯了,他接过垃圾袋,“我回家。”   “行。”高晨应了一声,拎着书包跑出去了。   教室里就还严杨一个人,他不紧不慢收拾了书包,坐在座位上慢悠悠地把张阿姨早上塞给他的一片面包吃了。   刚就着不凉的水把那口面包顺下去,外边雨就下起来了。   严杨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勉为其难拿垃圾袋把书包套上,关好前后门往外走。   因为出来的晚,教学楼里基本没有人了,所以垃圾袋套书包也不显得特别丢人,在雨里骑车也没什么人会注意。   但几乎所有装逼成瘾的人都能碰见的一个大概率事件是,想维持一下形象时,总是会被人撞见。   比如严杨刚到楼下,就看到正弯着腰卷裤腿的韩聿。   韩聿背着书包,胳膊里夹着一把超市最常见的格子伞,仔细把裤腿卷了起来。   他的腿很长也很直,夏季藏蓝色校服长裤被卷到小腿处,能看到漂亮的肌肉线条,似乎因为久不见阳光,肤色很白。   严杨盯着看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把书包上的垃圾袋拿下来,韩聿就看见他了。   他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打了招呼,“还没走?”   “嗯,”严杨硬着头皮走过去,“你也这么晚?”   “刚从办公室出来,”韩聿看了看他的书包,没笑他,“没带伞?”   严杨觉得有点尴尬,原本还想把书包往后藏一藏,但既然韩聿看见了,也就没多此一举,“没带。”   韩聿问他,“怎么来的?”   “我骑车,”严杨说,“你呢?”   “走来的,”韩聿说,“我住得近。”   韩聿话不多,两人也不太熟,他一直站在门口不走,严杨也不好意思冒着雨闯出去,只能尴尬地站在门口,试图找找话题。   韩聿似乎也在想什么,一时间气氛很安静。   “你一会儿……”   “季豪说……”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严杨笑了笑,“你先说。”   韩聿点点头,“我下午没事儿,在教室看会儿书,你拿我的伞回去吧。”   严杨往韩聿半卷起的裤腿上扫了一眼,“不用,我……一会儿雨小点我再走就行,你先走吧。”   韩聿没动,他问严杨,“你刚想问什么?”   严杨刚只是随便找个话题缓解一下尴尬,韩聿一问他才想起来自己刚要说什么,“你每天都看天气预报吗?”   韩聿偏了偏头,“怎么了?”   “早上季豪说,他听你说的要下雨。”严杨说。   “不是每天看,”韩聿笑了笑,“正好聊到,就看了一眼。”   见严杨一直看着自己手里的伞,韩聿又补充,“伞每天都带着。”   “哦。”严杨低头看了看自己书包上罩着的垃圾袋,觉得有点难看。   韩聿像是才反应过来他用垃圾袋罩书包,声音上扬,“你挺……聪明的。”   “唉,”严杨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想笑笑吧,给你一次嘲笑帅哥的机会。”   韩聿看了看他,轻声说,“是挺帅的。”   严杨一愣,觉得韩聿重点抓错了,有点不自在,本来想礼尚往来说一句“你也帅”,但终归是没说。   外边雨下得还很大,韩聿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扔下他自己走,一直在门口杵着。   他应该是不近视,眼睛看起来很有神,瞳孔颜色很深,不说话的时候让人很难猜到他在想什么。   同龄人很少有这么面无表情的,严杨心想,得亏是长得好,不然早让人抽死了。   他正在走神儿,韩聿突然问,“你饿不饿?”   严杨刚吃了片面包,其实不怎么饿,但找地方吃饭总比两人干站在这强,于是说,“饿了。”   “要不要先送你去食堂吃饭,等雨小了再走?”韩聿问。   严杨看了看外边的雨,又看了看韩聿,“你不吃吗?”   韩聿正撑开伞,闻言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拒绝,但严杨还是听见他说,“吃。”   韩聿先一步走到门外,伞稍微往门这边倾斜一些,严杨低头钻进伞下,“谢谢。”   韩聿低声说不客气,又让严杨把书包抱到前边来,“伞小,别淋湿了。”   严杨对那个垃圾袋已经免疫了,大大方方把书包抱到前边,“嗯。”   韩聿的伞确实不大,只是普通的单人伞,两人个子都高,挤在一把伞下多少有些局促。   韩聿伞面微微往严杨这边倾斜着,严杨不太好意思,于是不着痕迹地往外挪了挪,给韩聿留了更多空间。   雨下得太猛,路面已经开始有些积水,严杨校服裤从膝盖往下都已经湿透了,布料黏在腿上很不舒服。   严杨刚动了动腿,韩聿就抬手拉了他手腕一下,“离近一点。”   韩聿的手温度有些高,抓在严杨手腕上很热,尽管很快就撤开了,还是存在感很强。   严杨往韩聿身边靠了靠,两人肩膀贴在一起,他闻到韩聿身上很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会不会挤到你?”严杨问。   “不会。”韩聿声音有些低。   严杨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两人身高相仿,视线几乎齐平,他能看到韩聿很直的,下垂的一排睫毛。   或许他的目光太明显,韩聿很快注意到严杨在看他,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你看路。”   “哦。”严杨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两眼。   韩聿耳朵尖很突兀地红了。   严杨愣了一下,赶紧收回视线。   伞下空间狭小,不看韩聿的话,只能看自己脚下,看着看着,又看到了韩聿脚下。   韩聿换了一双鞋,仍旧是不新但很干净的低帮帆布鞋,因为踩了雨水,有些水珠挂在骨感十足的脚踝上。   严杨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行为变态,飘忽着移开了视线。   他们去的是最远但最受学生喜欢的食堂,从教学楼到食堂大概需要走10分钟,两人没再说什么话,安静并排贴在一起,耳边只有雨点砸在伞面上的声音。   到了食堂,韩聿让严杨先进去,自己在门外收了伞,将伞立在墙角才进来。   因为高三班的学生晚上才放假,所以食堂并没关,不过两人来得晚了,大部分人被困在食堂,座位不多了。   严杨让韩聿先找地方坐,自己去买饭。   “一起吧。”韩聿说。   “我去买,你占座,”严杨推着他的肩膀转了半圈,看到角落还有两个位置,“快快快,那儿。”   韩聿一手拎着严杨的书包,一手拿着伞,无奈地去占座了。   严杨在几个窗口转了一圈,站到常去的那家后,犹豫了一下,转身去买了冷面。   他端着托盘走到座位时,韩聿正拿纸巾擦这边的桌子,见他回来,伸手接过了托盘。   严杨端了一碗放他面前,“吃面可以吧。”   “嗯,”韩聿把另一碗放在严杨面前,“可以。”   两人依旧是安静吃饭,虽然是冷面,但严杨还是吃热了,他吃到一半时,韩聿突然站了起来。   “怎么了?”严杨问。   韩聿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喝水吗?”   严杨想到那天韩聿给他的带冰碴的水,没经住诱惑,点点头,“喝。”   韩聿拿着手机走了,严杨见他下了楼,放下筷子安静等着,韩聿大概去了五分多钟,回来后果真拿了一瓶带冰的水。   严杨接过来,拧开喝了几口,又抓着瓶子往脸上贴了贴,随意问道,“买水的人很多吗?”   韩聿顿了一下才说,“有点儿多。”   饭吃得差不多时,雨已经小了不少,严杨拿出手机,犹豫了一下打开微信,“加个微信?”   韩聿正拿纸擦手,闻言放下纸拿起手机扫了一下。   两人成功加上好友,严杨备注时问,“你是哪个yu?荣誉的‘誉’吗?”   “不是,”韩聿说,“‘法律’的‘律’去掉偏旁。”   严杨改了备注,悄悄打开网页准备查一下寓意,就听韩聿问,“你是哪个yang?”   他问得很认真,像是真的不知道一样,明明刚开学的时候还说认识严杨。   于是严杨没忍住逗他,“你猜猜。”   韩聿目光坦诚跟他对视着,几秒后移开视线,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   严杨看不见他的屏幕,但直觉韩聿表情不太对,于是拉了他手腕一下,“备注的哪个?我看看。”   韩聿手腕很细,严杨手指又长,一下就能圈过来,满手的骨头。   韩聿躲了一下,似乎很抗拒,满脸写着不想给严杨看。   见他这样,严杨反而来了兴趣,不知道是不是严杨力气太大,韩聿没能挣脱,最后还是被严杨抓住手腕把手机拿了过去。   严杨拿过他的手机,还没看,韩聿又面无表情地挣扎,“你别看了。”   韩聿皮肤很白,稍微红一些就很明显,严杨看着韩聿半红的耳尖,觉得他反应很有趣,于是又没忍住笑他,“我自己的名字都不能看吗?”   韩聿低着头说,“不是。”   他神色如常,但是紧接着脸也红了,严杨觉得纳闷,不过他看了一眼韩聿的手机,笑容就僵在脸上。   韩聿给他的备注……很奇特。   咩咩。   啊……原来是这个“羊”。 第7章   韩聿不再试图挣扎,红晕蔓延到脖子上,隐没在规矩扣好的校服领口里,神情严肃和严杨对视着。   没等严杨说什么,他就很快解释说,“我开玩笑的。”   严杨当然知道他开玩笑,但看韩聿反应这么大,又怕让他尴尬,很善解人意地把手机还给了他。   他胳膊撑在桌子上,侧脸贴着韩聿买给他的冰水,“我以为你不会开玩笑呢。”   韩聿脸红得快,热度退得也快,很快肤色就恢复了正常。   他抿了抿嘴,像是刚才那个玩笑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幽默细胞了,一本正经地说,“会开。”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落了个响雷。   严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看向韩聿,韩聿也是一副没想到的样子,表情有一瞬间的呆滞,然后很不明显地懊恼起来。   于是严杨又没忍住笑了。   严杨朋友多,和谁都能玩得到一起,应该是这个年纪男生女生中,最受欢迎的那一类。   但是韩聿则是另一个相反的极端,他性格算不上孤僻,但并不讨喜,朋友不多,几乎不与人深交。   两个人单是坐在一起,就会有一种不搭配的感觉,一个热烈张扬,一个沉闷无趣。   韩聿最常见的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因为一副好样貌,勉强撑起来一个高岭之花人设,但今天韩聿帮严杨撑了伞,还不太熟练地开了玩笑,严杨觉得自己悄悄掀开了帅哥高冷外表的一角,看到韩聿不为人知的,幼稚又可爱的芯子。   韩聿手上抓着半瓶水,面无表情地问,“很好笑吗?”   他看起来并不恼,只是单纯在问,因此严杨笑得更收不住。   外面还在下雨,但是天已经亮了,雨声被食堂熙攘的人声盖住。   严杨的笑声夹杂在一片喧嚣中,忍俊不禁地说,“以后不要说谎,会打雷的。”   不知道是不是韩聿刚说完话就打雷这件事真的很好笑,还是因为严杨一直在笑,韩聿看了严杨一会儿,也没忍住笑了。   他往外边看了一眼,这次真的在开玩笑,“嗯,下雨天不说。”   于是严杨就又开始笑,他的夏季校服没系扣子,敞开的领口中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脖颈和一截突出的锁骨。   韩聿想到刚刚在伞下看到的,严杨上下滑动的喉结。   他移开视线,觉得夏天燥热。   严杨笑了一会儿自己就停了,只不过声音仍旧带着笑意,“不好意思,我笑点比较低。”   韩聿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又没忍住看了严杨的领口,觉得那两粒纽扣敞开着很碍眼。   他没忍住说,“你的校服没扣好。”   严杨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低头看了一眼,不在意地摆摆手,“不扣,太热了。”   然后韩聿就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想,严杨真的很怕热。   两人又在食堂坐了一会儿,人走得差不多的时候,雨停了。   韩聿把两人用过的餐具收拾好放到回收处,回来时严杨正鬼鬼祟祟地把垃圾袋从书包上往下扯,扯到一半看到韩聿,动作就变得光明正大了。   韩聿制止他,“套着吧,万一一会儿再下雨呢?”   “那就淋湿吧,”严杨对这个让他丢了脸的垃圾袋深恶痛绝,连带着也记恨起书包里的卷子来,“正好不用写作业了。”   韩聿正在背书包,闻言说,“学霸也不爱学习吗?”   他话音一落,两人都是一顿。   韩聿装模作样咳嗽一声,扭过脸没看严杨,“走吧。”   他说完就自顾转身走了,听见严杨在后边带着笑喊他,“等我会儿。”   韩聿没等他,严杨也很快追上来,下楼时还很安静,出了食堂后喊韩聿的名字,“哎,韩聿。”   韩聿想装作没听见,但是严杨又喊他,“韩聿!”   韩聿脚步一顿,不想应,但是又没办法,“嗯。”   严杨从他身后绕到他身边,凑得很近,突然说,“你耳朵红什么?”   韩聿仍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高冷脸,耳朵红耳朵的,他装他的,像是那副耳朵不长在他脑袋上一样。   他咬死不松口,偏偏严杨是个不依不饶的,他肩膀挨蹭着韩聿的肩膀,“问你呢。”   严杨和韩聿凑到一起,又闻到那股很干净的洗衣粉的味道,在下过雨的夏天格外清爽。   学校的排水系统并不很通畅,食堂门口是一段砖路,不知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雨水冲泡,有几块翘了角。   韩聿被水打湿的鞋踩过其中一块,积水溅起来,又碰到他的脚踝,严杨也受了波及。   韩聿停下来,不情不愿地说,“理科班的总榜,你排十一。”   没等严杨再说什么,他又很快开口,“别再问了。”   严杨打定主意要逗他,哦了一声,说,“不是不知道我是哪个yang吗?”   眼见着韩聿的耳朵又染了血色,严杨不再逗他了,很好脾气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开玩笑。”   韩聿板着脸点了点头,拿出手机点开严杨的个人资料,似乎想要把给严杨的备注改回来。   但是严杨大发慈悲地说,“咩咩就咩咩吧,别改了。”   两人沿着小路往车棚方向走,韩聿跟在他身边。   严杨很怕一会儿再下雨,跟韩聿说,“你先回去吧,我骑车。”   韩聿把伞递给严杨,“伞你拿着吧,我离得近。”   严杨本想拒绝,但是看到韩聿抓着伞朝他递过来的手,鬼使神差地收下了。   他拿过伞,“十七班在几楼?我周一给你拿过去。”   “二楼,你不认识的话……”韩聿嘴唇动了动,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说,“我找你拿也可以。”   严杨说,“那周一见。”   韩聿抿着嘴很不明显地笑了笑,“嗯。”   两人分开后又下了不大不小一场雨,严杨回家后看到手机上有韩聿发来的消息,问他到家没有。   因为打着伞骑车,书包倒是没有湿,但是身上几乎没有干的地方了,他急着洗澡,回了个语音就把手机放下了。   收到严杨消息时,韩聿正在阁楼上刷题,手机一响他就拿起来了。   严杨带着笑意说,“到家了,你淋雨了没有?”   严杨声音很好听,夹杂着很轻的走路的脚步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过雨,韩聿觉得他的声音也带了些湿度。   韩聿想到高一时有次下雨,他见到在雨中骑车的严杨。   严杨骑的是一辆红色的公路车,车轮被雨水冲刷得很亮,驶过韩聿身边时,严杨放慢了速度。   韩聿看到他扶在车把上的指节都带了水汽。   严杨那时候头发要比现在要长一些,被雨打湿后很随意地撩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睫毛和鼻尖上都挂着水珠。   从他身边骑过后,严杨就加快了速度,身侧校服兜起风,勾勒出细瘦的腰线。   韩聿给严杨回,“没有。”   严杨没再回复,韩聿又听了几遍语音。   捕捉到严杨语气里若有似无的笑意,韩聿猜测严杨并不讨厌自己。   毕竟严杨笑起来没有任何架子,对韩聿笑,和韩聿见过的他对朋友笑时完全一样。   这给韩聿一种两人处在同一片热闹之中的错觉。   雨已经停了,阁楼的窗户大开着,楼下不知哪户在吵架,女人指责男人不顾家,男人骂老婆一点事情说起来没完没了。   韩聿仰面躺在阁楼的木地板上,闭上眼睛是严杨抓着冰水的手。   他在心里问严杨,“你呢?有没有淋雨?” 第8章   严杨洗过澡后见张阿姨已经把韩聿的伞撑起来晾好了,便径直上楼写作业了。   开学三周多,第一次月考安排在九月末,没有几天了。   手机上韩聿那句冷冰冰的“没有”并不是最后一条消息,邢弈华和樊清吵架又和好,已经在商量着月考之后一起出去吃饭了。   高晨:“我同学说有家烧烤店挺好的,离学校不远。”   邢弈华:“那咱去,正好刘胖子那烧烤吃腻歪了,拍黄瓜打死卖盐的,齁得晚上睡不着觉。”   高晨笑话他,严杨也跟着笑话他几句,把手机放一边没再看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没忍住拿起手机给韩聿发了个消息,“那就好。”   对方不爱说话,他总不能也这样吧,毕竟还借了人家的伞。   重点学校的实验班,早自习也是要补作业的,这次放假数学老师和冯玉杰各发了两张试卷,足以难翻班里一群尖子生里的尖子生。   周一一大早,严杨卷子刚掏出来就被高晨扯走了。   高晨笔下生风,一边抄一边跟严杨说,“杰哥这两张卷子太难了,我最后几道题除了一个‘答’什么都写不出来。”   严杨正凑在季豪身边听他讲数学二卷最后一道题,没空搭理他,“写你的吧。”   季豪开学虽然缺了两周课,但他成绩非常不错,尤其是数学,常年满分,很少有扣分项。   一起上了这么久课,大家都很熟了,季豪性格好,班里人缘不错,每天早上都好几个人凑在一堆让他给讲题。   严杨听了一会儿,课代表收卷子收到他这,他交了卷子就回去了,临走又顺走邢弈华一支笔。   邢弈华忙着抄卷子,眼睛还留在他那笔上,“笔留下!”   严杨笑了笑,摸摸他的狗头,“还想不想抄我作业了?”   邢弈华被他的淫威震慑,转而向季豪求助,“豪豪,你看他!”   周围乱糟糟一片,卷子练习册堆了一圈,季豪稳稳地坐在座位上,端着邢弈华给他打的热水,笑眯眯地拉偏架,“杨杨,做得好。”   严杨:……行吧,杨杨就杨杨吧。   邢弈华哀叹一声,感慨抄人作业必破财,嘀嘀咕咕继续抄了。   这几天气温又攀升,周一上了两节课之后严杨又开始发蔫,从桌子里掏了半天,也才摸到一瓶不太凉的水。   他看了看外边的太阳,一狠心走出去了。   楼下超市全天开着,但大课间人很多,严杨刚走到门口就开始发怵,犹豫着是不喝了还是快速进去抢两瓶水。   他正在树荫底下暗自纠结,就听见有人喊他。   韩聿从不远的地方走过来,看方向是刚从教学楼出来。   阳光很盛,韩聿的头发很黑,走过来时有几处很小的反光点,不柔软,但是发质很好,走到严杨同一棵歪脖子树下就站住了脚。   “在这干什么呢?”韩聿问。   他个子比严杨要高,严杨眯着眼睛抬头看他,“想买水,但是人太多了。”   高一的学生正在操场做广播体操,舞动青春的伴奏很响,严杨被晒得有点蔫,说话声音也不大,听起来有些黏。   韩聿往超市看了一眼,人确实很多,堵在门口不进不出,无形的热气从人群中散出来,像是要扑到距离他们很远的严杨身上。   韩聿走近一步,半个身子来到阴凉底下,“去化验楼那家吗?”   学校有三个大超市,分别在教学楼,食堂和西操场附近,化验楼离教学区远,只有一家很破旧的小卖铺,里边卖一些过期和濒临过期的食品。   严杨一直怀疑它能坚持这么久不倒闭可能是因为老板和校领导有亲戚。   到化验楼要走五分钟左右,严杨原本只想飞快地买瓶水再飞快地回去,根本没想让太阳晒自己这么久。   但不知怎么,他还是很痛快地说,“好啊。”   严杨怕晒,一路贴着没成型的几棵小树走,有阴凉就走得慢,没有就走得快,韩聿在旁边配合他的频率。   韩聿皮肤很白,一直走在阳光下也晒不黑的样子,倒显得严杨很娇气。   他没忍住问,“你不热吗?”   韩聿说,“习惯了。”   严杨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热习惯,但是他并没有刨根问底,他问韩聿,“你本来想买什么?”   韩聿似乎是愣了一下才说,“买水。”   其实事实是,十七班在二楼走廊拐角处,韩聿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窗边,从窗户看出去,刚好能看到回形楼的中广场。   三中文理学生分配比较均匀,东楼是文科班,西楼是理科班,韩聿以前在东楼上课时,也在外侧教室。   严杨夏季课间很少出来,但韩聿坐在窗边往外看的习惯一早就养成了,因此严杨一出现在中广场时,韩聿就看到了他。   他身材高挑,即便都穿着一样的校服,也很显眼。   韩聿看他拐出教学楼,鬼使神差跟了出来,然后在树荫底下捡了个因为人多不肯去买水的咩咩。   咩咩不需要带路,七拐八拐就到了化验楼的小卖铺。   韩聿紧跟他进去,被迎面来的冷气扑了满脸。   严杨显然没有想到小卖铺有冷气,进去之后先轻声感慨一句,才回过头找韩聿。   他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眼神很亮,凑到韩聿身边,低声说,“我从现在开始对这里没有偏见了。”   他说这种话怕被老板听见,因此声音压得很低,韩聿没忍住笑了笑。   严杨没留意韩聿的反应,屋子里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靠里侧的一个旧冰柜上,喊了老板一声,“爷爷,水在这里边?”   老板年级不小了,耳朵不太灵,心也没放在做生意上,眼睛盯着电视,答非所问地说,“要什么自己拿。”   韩聿走过来掀开冰柜,从里边挑挑拣拣,拿了个带半瓶冰的水递给严杨,“这个凉。”   严杨立刻接过来喝了两口,被凉得眨了眨眼睛,“你怎么知道这有冰水?”   学校人多,夏季超市的水一般还没得冻凉就被买完了,严杨每次想喝冰水都很费劲。   “这地方偏,”韩聿也拿了一瓶水,“没什么人来买,就都冻住了。”   严杨认同地点点头,又仰头喝了几口水。   水瓶的温度很低,在外边凝成水珠,顺着严杨的手滑下,在他手腕上淌过,一路往下。   韩聿看得眼热,从口袋里拿了一包纸巾递给他,“擦擦手。”   严杨没接,拧好瓶盖,不在意地甩了甩胳膊,“一会儿就干了。”   韩聿也没再坚持,将纸放回去,又掀开冰箱拿了一瓶冻结实的水递给严杨,“再带一瓶吗?一会儿化开正好喝。”   严杨点点头,接过水放到一边,问韩聿还有没有其他想买的。   “没有了。”韩聿说着,拿出手机往柜台走,严杨追上他,先付了钱。   韩聿就又将手机收回来,两人都没说什么。   韩聿觉得严杨体贴,严杨觉得自己不够体贴。   超市没有门,只有一个厚重的棉门帘,将热气不够完全地挡在外面,空调刚进来时觉得凉快,现在就没什么感觉了。   电视剧里依萍从老爸家出来,冒雨往外跑,严杨看了一会儿说,“书桓马上就要骑自行车偶遇她了。”   韩聿正盯着严杨校服上的肩线发呆,没反应过来他说什么,“嗯?”   “情深深雨蒙蒙,”严杨指了指电视,“我家阿姨……”   他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然后眼睛睁大,看着韩聿,韩聿被他看得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严杨拍了一下手,“你的伞我忘家里了。”   韩聿其实一早上都在想这件事,每个课间都想严杨怎么还不来,是不知道十七班怎么走,还是没有时间下来。   他原本想自己上去找严杨,但又觉得这样不好,所以一直在等。   不过他和严杨说,“没事,我也忘了。”   他说话本来就没什么调子,说谎也听不出来,严杨不知道信没信,跟他保证,“我明天给你带来。”   韩聿巴不得他多忘几天,不过严杨这么说了,他还是说,“行。”   两人又吹了几分钟空调,就拿上水准备回去了。   棉帘掀开,一股热气扑上来,严杨皱了皱眉,韩聿不动声色走在了他前边,想替他挡掉一点太阳。   过了操场人就多了起来,严杨的树荫被人抢走,眉头一直微微皱着。   韩聿只好又跟他离远一点,怕自己的热气过给他。   两人走到二楼时,严杨站在楼梯上跟韩聿说,“我先回去啦。”   韩聿拿着水点了点头,想再说点什么,但找不到话题,所以只好不情不愿地说,“嗯。”   上课铃响起时,严杨的校服衣角消失在楼梯拐角处,韩聿慢吞吞回了教室。   老师在讲假期留的卷子,进度很慢。   课上一大半人在昏睡,坐在讲台旁的体委传纸条被老师发现,罚站半节课,回形楼中广场上仍有没跑回班级的绿色衣领。   韩聿走到座位上,做回没有羊崽的韩聿。   桌斗里又积攒了一瓶很凉的,严杨买的矿泉水。 第9章   严杨是第二天把伞还给韩聿的,但当时韩聿没在教室,他托韩聿的同学转交。   韩聿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伞好端端放在桌上,此后一直到月考前,他都没再见过严杨。   开学第一次月考安排在十月一假期前,因为要放假,人心浮躁,各班老师敲打了好几天。   最后一场收卷铃一响,老师还没发话,最后一排已经自觉把试卷收上来了。   除了几个成绩上下够不着的在对答案,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几天烧烤店人都很多,韩聿今天要早到,收拾好书包就走了。   李岱今天来得很早,见他来了,把他叫过来,“考完了?”   “嗯。”韩聿推开后门,在院子里换了衣服,把校服装到书包里又到前边拿了围裙围上。   围裙他每天都洗,但是油烟味还是很重,有几块深色的油斑搓不掉,看起来仍旧很脏。   他抖了一下,没找到酒起子,回头问蒲萄,“这里边的酒起子呢?”   蒲萄也刚到,闻言从自己围裙里掏了一个递给他,“昨天我用了一下。”   韩聿接过来放好,蒲萄顶着寸头晃到他跟前,随意问了句,“你昨天怎么走那么早?”   韩聿系围裙的手顿了一下,没说话。   昨天韩志勇趁他不在家又回来了,翻遍了柜子没找到钱,气急眼了又在家里摔砸一通。   老太太腰没好利索,哆哆嗦嗦过来拦着,邻居怕出事给韩聿打了电话。   韩聿不想把家里这摊烂事摆上来,只跟蒲萄说,“有点事儿。”   蒲萄见他不愿多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溜烟跑出去忙活了。   李岱瘫在椅子里,指间的烟要燃尽了,叫韩聿过来,“你爸昨天回来了?”   韩聿家里的事,李岱知道个大概,韩聿没瞒他,也瞒不住,韩志勇每次回来都闹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   “我回去之前就走了,”韩聿说,“没碰见。”   李岱语焉不详地说,“没碰见才好。”   “那是你亲爹,再混蛋你也得记着,”他扒拉了一个啤酒罐子把烟灰弹进去,“别因为这种人把自己搭进去,你有事就跟哥说。”   韩聿低头应了一声,李岱抬脚在他膝盖弯轻轻踢了一脚,“小聿聿,你这性格怎么还没被人打死?”   韩聿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哥,烟烧手了。”   李岱愣了一下,笑着骂了句脏话,灭了烟让他赶紧滚蛋了。   韩聿抿嘴笑了笑,围着围裙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见李岱说,“月考成绩别忘了。”   “知道了。”韩聿没回头,应了一声直接出去了。   晚上九点多,烧烤摊人开始多了起来,蒲萄忙着传菜,瞅着远处来了几个人,朝韩聿喊了一声,“来客人了!”   韩聿正低头擦桌,听见她叫,一抬头,就和打头的严杨对上了视线。   两人都是一愣。   韩聿拿着抹布站在圆桌边,一时没有了动作。   严杨也十分惊讶,早几天高晨说考完试来这家烧烤店时,他还嫌离家太远不肯过来,没想到会在这遇见韩聿。   韩聿先反应过来,将桌上的垃圾扫进垃圾桶后,神色自然地招呼他们,“来吃饭?”   “啊,”严杨反应过来,径直走到韩聿正在擦的那张桌子边,“你……”   “我在这边打工。”韩聿将抹布从桌上拿起来,让他们坐下,又跟同行的高晨打了招呼。   高晨没想这么多,哥俩好地朝韩聿笑了笑,“太巧了吧也。”   韩聿不明显地看了严杨一眼,又跟高晨说,“嗯,我在附近住,晚上就过来打工。”   邢弈华带着樊清走得慢,这会儿才刚过来,见他们都站着,问,“都不坐杵在这干嘛呢?”   高晨跟两人介绍,“咱们同学,韩聿。”   邢弈华那天倒是见了韩聿,不过当时没来得及说话,笑着跟他打招呼,“跟我叫大华就行,我女朋友樊清。”   樊清站在旁边笑了笑,“叫小清儿也行。”   韩聿点点头,当作打招呼了。   严杨不想这么多人都围着韩聿,拉开椅子让他们坐,自己站着跟韩聿说,“早知道你在这打工,我先问问你再来了。”   韩聿视线微微垂着,仍旧是一副话很少的样子,“问我什么?”   严杨凑到他身边,轻声说小话,语气很令人舒服,“问问你好不好吃,我对烧烤要求可高了。”   李岱的烧烤店是近两年才开的,位置偏,知道的人不多,基本上新顾客都是人介绍来的,吃一次之后就变为老顾客,因此一到晚上人就很多。   韩聿刚来时,这里只有二十几张桌子,现在已经摆了五十多张了,规模不小。   “这边回头客很多,”韩聿稳妥地回答,“可以先试试。”   他从隔壁桌拿了个菜单递给严杨,“你先看看。”   严杨接过菜单,反应慢半拍地说,“哦。”   韩聿从围裙里翻出一支铅笔,拿在手里看了看又换了一支递给严杨,“直接在后边画就行。”   严杨接过笔,又把笔和菜单递给樊清,跟韩聿说,“我们先看看,一会儿点好了叫你?”   “可以,”韩聿说,“戴着围裙的都可以叫。”   严杨应了一声,拉开椅子本想坐下,又没有坐。   他看了看周围没有新来的客人,跟在韩聿身后,“带我去拿瓶水?”   韩聿点点头,拿着抹布将他领到两个立式冰柜前,“你直接拿就行,到时候结账会算进去。”   严杨先给自己拿了一瓶水,“我喝水就行,他们估计要喝饮料。”   他们说着话,又有一桌客人结账走了,韩聿扭头看了一眼,严杨善解人意地说,“你先忙去吧,一会儿不忙了找我们玩。”   “嗯。”韩聿应了一声,拿着抹布过去收桌了。   他背对着严杨,围裙细带在腰间打了一个活结,勾勒出很漂亮的腰线,随着擦桌的动作起伏。   韩聿干活很麻利,桌面上的花生壳毛豆皮都扫进垃圾桶,竹签子和铁钎子分开放,铁盘摞起来端回屋里。   严杨拿着一瓶水,几瓶他也叫不出名字的汽水回到桌边,高晨把菜单推给他,轻声说,“我不知道韩聿在这打工。”   严杨接过菜单,随意勾画了几下,“我也不知道。”   高晨拿了一瓶汽水拧开,二氧化碳顶起瓶盖,跑出来的汽水被他拿纸擦掉了。   他和严杨凑得近了一点,“我刚才表现,没问题吧?”   严杨放下笔,“什么表现?”   高晨有点不好意思,一下下捏着汽水瓶子,“我怕他不舒服,装得挺不在意的,其实我有点尴尬。”   这个年纪的少年少女,同理心和爱心一样丰富。   出来吃饭遇见家庭条件不好的同学为他们服务,总是觉得会伤到别人的自尊心,竭尽所能地装出一派自然的表象,其实心里尴尬地恨不能立刻就走。   严杨不确定韩聿会不会觉得尴尬,但是今晚遇见韩聿他确实有些惊讶。   他回头看了一眼韩聿,韩聿正端着托盘在桌子之间穿梭,有顾客让他帮开酒,他沉默又熟练地从围裙里掏出开瓶器。   韩聿开完酒直起腰,跟正在看他的严杨对视一眼,严杨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韩聿就走过来了。   “点完了?”韩聿问。   严杨原本还在看,闻言把菜单和铅笔递给他,笑了笑,“点好了。”   韩聿接过菜单,“可能得多等一会儿,今天人多。”   “没关系。”严杨表示不在意,于是韩聿让他们坐一会儿,自己拿着菜单走了。   他穿梭在餐桌间的动作很从容,看不出会不会因为要为同学服务而觉得难堪,严杨怕跟他对视,于是收回视线。   不过韩聿很快回来了,端着一盘小零食放到桌上,没看严杨,“先吃着。”   高晨愣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我们没点吧?”   韩聿说,“店里送的。”   高晨抓了一颗花生糖在手里,笑着说,“谢谢聿哥。”   邢弈华和樊清都跟着起哄,喊他“聿哥”。   严杨张张嘴,也想跟着喊,不知道为什么没叫出来,韩聿没等他,转身又接着忙去了。   烧烤摊确实很忙,韩聿晚上除了给他们上菜,没有来说过话。   严杨很想偷偷看韩聿的动静,但又觉得不太礼貌,所以一直克制着低头看面前的一堆串。   到晚上十点时,韩聿摘了围裙走过来,他已经换回了校服,手里拿着书包,跟几个人说,“我下班了。”   高晨立刻叫他一起坐一会儿。   韩聿摆摆手,“不了,我奶奶自己在家,我回去晚了她担心。”   他说话时离几人有些远,尤其是距离严杨。   他们这张桌旁边不远处刚好有一个高柱,半截腰绑着一个不算很亮的大灯,韩聿站在严杨的对面,在光底下。   大灯的黑色胶皮电线在他脚下盘了半圈,即便在烧烤摊忙了半天,他的鞋子也仍旧是十分干净的。   “这样啊,”高晨很遗憾地跟韩聿说,“那就只能下次有时间了。”   韩聿点点头,迈过那半圈电线要走,不知为什么,又跟严杨单独说,“我先回去了。”   只不过仍旧没有走到严杨身边。   严杨猜不出原因,只好朝他笑了笑,“嗯。”   韩聿背好书包,转身走了。   他的背影很挺拔,没有一丝被杂乱生活压迫的局促感,即使穿着最廉价的T恤,站在吆喝声响亮的烧烤摊,也显得很干净。   韩聿步子很大,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严杨的视线里,严杨仍旧不确定今晚来这边吃饭是不是给他造成困扰了。   韩聿走后,几个人也没再待多久,樊清有门禁,邢弈华要把她送回去。   严杨让几个人先坐,他去买单。   李岱正坐在柜台后边看电视,见严杨进来,朝他笑了笑,“吃好了?”   李岱长相很不错,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笑起来就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于是严杨也笑了笑,“嗯,味道很好。”   李岱对了一下单子,报给他价钱。   严杨觉得价钱不太对,“是不是算错了?”   “没错,”李岱说,“员工的朋友及家属都打折,打骨折,你们不是小聿聿的同学吗?”   严杨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小聿聿是谁,没忍住笑了,他暗自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觉得不太适合韩聿。   他扫了一下桌上的二维码,状似无意地打听,“韩聿一直在这打工吗?”   “上半年来的,”李岱变戏法一样抓了一把松子放在严杨手边,“你和韩聿一个班?”   “不是,”严杨拣了个松子在手里捏了捏,“有共同朋友。”   “嚯,”李岱像是吃了一惊,“小聿聿这性格还能交到非本班的朋友呢。”   严杨觉得李岱对韩聿的评价有点片面,不过也没跟他说韩聿其实也会开玩笑,只说,“他性格挺好的。”   李岱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严杨输密码时又想起来,“哥,我们还拿了几瓶水,算上了吗?”   李岱挥了挥手,磕了一个松子,“没算。”   严杨手顿了一下,李岱笑着说,“几瓶饮料哥哥送你们的。”   严杨把钱转过去,搂走自己那一把松子,从善如流道,“谢谢哥哥。”   李岱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别谢我,我也是被逼无奈。”   严杨还没问,就听李岱说,“韩聿只买了一瓶矿泉水,我只能替他把剩下的几个小朋友照顾到了。”   “啊,”严杨收起手机,“他只买了一瓶……矿泉水啊。”   李岱半趴在桌子上,凑近严杨,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问,“给你买的吧?”   严杨低头没说话。   今晚那张桌上,只有他喝了矿泉水。 第10章   韩聿走到楼下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朋友不多,会这么晚给他发消息的人没有几个,他想到了严杨。   风华里被城市喧嚣抛在后面,独有另一种吵闹,作息也区别于很多富足的地方,几乎没有什么夜生活。   晚上十点多亮着灯的已经没有几家了。   手机又响了一声,韩聿拿着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解了锁。   咩咩:“我们也散场了。”   咩咩:“回家啦。”   两条信息间隔三分钟,韩聿点开输入框,还没开始打字,对面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等了十几秒,没有新消息发过来,正在输入中也没了,如此反复了三四次,对面彻底安静下来。   韩聿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想着今晚的严杨走了一会儿神。   严杨今天没穿校服,穿了很普通的牛仔裤和白色圆领短T恤,T恤袖口缝着很小的衣标。   他坐在离烧烤台很远的地方,占据烧烤摊边缘的一张桌子,因此大部分时间背对着韩聿。   不知道是因为尴尬还是真的不太在意,一晚上也没怎么回头,倒是方便了韩聿看他。   他话不多,吃东西的样子兴致缺缺,不知道是不是不合胃口。   “这回题很简单。”谈到这次考试,韩聿听见他这么说。   坐在他对面的,叫邢弈华的人立刻联合自己女朋友和高晨一起攻击他,“你还是人吗?你跟这叫简单?”   严杨在盘子里捡了个鸡翅拆到盘子里,无差别攻击道,“难道不是因为你们太菜吗?”   几个人立刻大呼小叫指责他变态,严杨叼着鸡翅,很欠揍地说,“是你们主动来找虐的,我只不过说了实话。”   桌上静默一瞬,然后严杨被群攻,他躲开邢弈华扔过来的纸团,却没躲过高晨从旁边伸出来的拳头。   高晨的拳头在严杨胳膊上捶了一下,严杨立刻抢走他面前没动的鸡翅,“打坏了,我得补补。”   韩聿从他们背后走过,听见严杨说,“还是蜂蜜的好吃。”   韩聿暗暗记下,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所以决定忘掉。   不过很多东西,是知道后就没办法忘掉的。   比如严杨在食堂总是去排据说糖放得很多的那家糖醋小排。   比如严杨在超市买水会随口抱怨没有足够凉的。   今晚他在烧烤店拿的水仍旧不怎么凉,不过还是被他抓在手里很久,用来降温多,喝得少。   李岱可能已经把矿泉水的事情告诉严杨了,韩聿猜测那是严杨“正在输入中”的原因。   韩聿猜得确实不错,严杨的确在想那瓶水。   开始他觉得韩聿只不过是因为那一群人里只跟他还算有那么点熟,所以只给他买水,但思来想去,发现这其实是一个不成立命题。   因为韩聿根本不可能是这样不周到的人,一个人再怎么孤僻,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更何况韩聿其实不算孤僻,虽然一脸生人勿近的样,但意外地很好相处。   他又想,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给韩聿买过水,所以韩聿也给他买,但想着想着又觉得此举划分界限的意味太浓重了些。   要想和一个人划分界限,那得是多大仇多大怨,多讨厌这人啊。   严杨自认虽不是人见人爱,但最起码不招人腻歪,跟韩聿的短暂几次相处,也能感觉到韩聿并不讨厌他。   严杨想不通,觉得自己这没什么问题了,尝试站在韩聿的角度分析问题。   可能韩聿只是单纯的不想交朋友?也不对啊,严杨也没释放出非要死乞白赖和人家交朋友的信号吧。   虽然他是挺喜欢韩聿。   韩聿自然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毕竟他只是,毫无道理地做了这件事,可能是出于想引起严杨注意的心理,也可能只是单纯很想给他买。   韩聿拿着手机,再次点亮屏幕,在对话框里输入,“路上小心”,在快要发送出去时又改成,“嗯。”   他没有拥有一只羊崽的资格,所以尽量避免靠近。   今晚月光很亮,韩聿在楼下等了一会儿没见回复,顺着昏暗的光线上了楼。   楼梯里没有灯,韩聿走习惯了,因此也不觉得黑。   黑暗中嗅觉更敏感,他闻到自己身上若有似无的烧烤油烟和孜然味。   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习惯了的味道今晚存在感变得格外强烈起来。   在拿钥匙开门时,手机又响了起来。   咩咩:“今晚沾你的光,老板给打折了。”   韩聿什么都没做,只是李岱会做生意人又很好,不过在严杨看来,确实是韩聿的功劳。   韩聿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还合口味吗?”   严杨没立刻回复,韩聿推开门,顷刻间,今晚由严杨带来的短暂的快乐消失地无影无踪。   客厅灯亮着,韩志勇坐在沙发上狠盯着他。   家里没有打砸过的痕迹,韩聿换了鞋,目不斜视地越过他往里走。   “你瞎了!”韩志勇的吼声在背后响起,韩聿停下脚步,面无表情跟他对视。   其实韩聿的长相大部分都遗传韩志勇,他从小就听到过很多次“像爸爸”,因此他对自己的长相也厌恶至极。   韩志勇因为常年不分黑天白夜的打牌,眼下乌青很重,头发也油腻杂乱,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年轻时的好皮相。   韩聿看他一眼,“奶奶睡了,你小点声。”   “轮得到你来管老子!”韩志勇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抬手指向他,“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老太太屋里已经传出动静,韩聿回头看了一眼,跟韩志勇说,“别找事儿。”   韩志勇爆出一句很脏的怒吼,随手将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摔到墙上,瘸着腿朝韩聿走过来。   他因为两条腿长度不一样,又怒火攻心走得急,因此姿势很怪异。   韩聿没有动作,等韩志勇挪到他跟前扬起巴掌时,才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试试。”   “你以为我不敢抽你!”韩志勇声音很大,说话间露出被烟熏黄的一排牙,“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   他话虽然这么说,但在韩聿的逼视下,还是骂骂咧咧放下了巴掌,以一句,“贱胚子”收尾。   老太太已经慢慢挪到了门口,见两人在吵,还没说话就先哭了出来,“你干什么?聿聿又怎么你了?”   “你给我回去睡觉!”韩志勇抬手指着老妈,“哭哭哭,都他妈让你哭穷的!”   “闭嘴!”韩聿抬高了音量,捡起地上摔坏的遥控器扔到沙发上,上前一步凑近韩志勇,低声说,“别再朝她喊了。”   “我说没说过,别再朝她喊了。”韩聿重复道。   他个头早就超过韩志勇了,低头俯视人时,眼里凶狠不掩饰,韩志勇被他逼退一步,没站稳倒在沙发上。   “反了你了!”因为愤怒至极,他脸上肌肉疯狂抖动着,眼睛瞪得很大,像是一条缺水的死鱼。   他骂了几句就开始咳嗽,因为常年吸味道呛人的劣质烟,咳嗽起来口腔里也满是烟味,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马上要完蛋的腐朽。   韩聿没管他,走过去扶住老太太,温声细语地问她,“吵醒你了?”   “没睡呢,”老太太眼睛浑浊,眼角还挂着泪,跟他商量,“聿聿,你别跟他吵了吧?”   韩聿说,“嗯,不吵。”   他说着,扶着老太太进了屋,韩志勇的咳嗽还没停下,像喘不上气一样,从胸腔里往外排浑浊的生机。   把老太太安抚好,韩聿准备往外走,被叫住了。   老太太苦了一辈子,年轻的时候守寡,养儿子又养成这样,她没能耐,只能苦了孙子。   “聿聿,”老太太伸手扯了扯韩聿衣角,小心翼翼地,“别跟他生气了,不值当的。”   韩聿摸了摸她的手背,没说什么,关了灯出去了。   韩志勇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倒抽了几口气才缓过来,看见韩聿出来又眼睛一瞪就要骂他。   “闭嘴,”韩聿在他开口之前止住他,“再把她吵出来我真会动手。”   韩志勇现在肯定是打不过韩聿的,小时候韩聿被他抓着头发往墙上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韩志勇又骂了句脏话,不过再开口音量确实小了些,“钱呢?”   韩聿冷着脸看着他,不说话。   “老子跟你说话呢!”韩志勇嗓门又开始大。   “这个月的钱已经给你了,”韩聿说,“我也没有了。”   “你没钱就去想办法!你不是在李岱那打工吗,狗玩意用我儿子不给钱?”韩志勇眼底都是血丝,歇斯底里喊着。   韩聿觉得他像是一条见人就吠的疯狗。   “给你的钱足够你花,”韩聿冷静地说,“你也可以去找李岱,看他会不会让你全须全尾地走出来。”   李岱不是风华里的人,手黑,给韩志勇八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找。   果不其然,听见韩聿这么说,韩志勇歇了心思,但还是嘴硬道,“你给那点钱够个屁!老子生你养你轮到你尽孝了你不应该?”   屋里闷热,因为韩志勇一直在叫,韩聿觉得周遭空气都被污染了,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吵了。   楼里已经开始有声音,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邻居上来找。   韩聿处理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了,但仍旧不想让人看笑话,“你不赌就不会不够。”   韩志勇没来得及说话,韩聿补了一句,“你也可以去借,反正你还有一条好腿可以给他们砸。”   谈到伤腿,韩志勇条件反射抖了一下。   他仰头紧盯着韩聿,看着韩聿的表情,想起上次债主找上门,韩聿倚在门边平静无波的眼神。   往常他打牌输点钱,韩聿都能给他还上,虽然每次要钱艰难,但是韩聿很少不管,那次他输红了眼,借了高利贷。   借给他钱的人开始对他的情况应该不了解,没想到他真的一个子儿都没有,催债的来他家堵了他几回,都让他运气好给避开了。   他在外边躲了三个多月,偷着回了一次家就被人堵着了。   老太太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跌坐在沙发边,头发散着一直在哭,他一进门就被按在茶几上揍得鼻青脸肿。   韩聿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他进来先看见老太太,把人扶起来送回屋后跟打头的商量,“刘哥,您跟我说好了,要钱归要钱,不动手。”   被他叫刘哥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袖子撸起来满臂刺青,不耐烦地说,“我只答应你不碰老太太。”   “那我奶奶……”韩聿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出来拦着,”有人说了句,“自己摔的,没人碰她。”   韩聿不知道信没信,不再问了。   韩志勇看见韩聿之后就开始乱挣,嘴里不干不净喊着,像是韩聿是什么百万富翁能立刻帮他还清钱一样。   “刘哥,”韩聿说,“钱我不是都还了?”   “你是还了,”刘哥点了支烟,“不过只还清了本金,利息还没还完。”   韩聿眼神冷下来,不过很快垂下视线没让人看见,低声说,“再多我真的拿不出来了,我没成年,出去打工也没有人要。”   “拿不出来也有办法。”刘哥一口烟吐到他脸上,不无得意地笑了笑。   韩聿眉头连皱都没皱,“你说。”   刘哥撇了撇嘴,夹着烟走过去一脚踩到韩志勇膝盖窝,“你不是会跑吗? 腿留下吧。”   韩志勇立刻开始求爷爷告奶奶,就连平时不入他眼的韩聿也被他求了几句,刘哥回头看着韩聿,“这方法不错吧。”   韩聿没说话,韩志勇扑过来抱住韩聿的小腿,鼻涕眼泪地说,“聿聿,你救救爸,爸再也不赌了。”   韩聿低头看着他,半晌抽出腿,回头往老太太屋里看了一眼,过了很久才轻声说,“你们把他带走吧。”   韩志勇的哭嚎声响遍了整栋楼,韩聿就倚在门框上,面无表情看着他。   后来断了一条腿的韩志勇被人扔在楼下,韩聿带他去了医院,但因为对方下手太重,腿接上也短了一截,从那以后韩志勇几乎就不怎么回家了。   不过他也没再敢借钱了。   韩聿今天说让他去借钱,无疑触动了他某根神经,恶狠狠盯着韩聿一会儿,一瘸一拐摔门走了。   韩聿听着他下楼的动静,拿着书包去了楼上。   太阳晒了一天,阁楼门一开就是一股蒸人的热气,手机震动了两下,严杨给他回了消息。   咩咩:“我刚骑车来着,没看手机。”   咩咩:“味道超级不错。”   韩聿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坐到地板上似乎又闻到烧烤店的油烟味,他想到今晚严杨凑过来时的味道。   严杨身上有很淡的香味,像是洗衣液,也像是某种含蓄的沐浴露,和烧烤摊格格不入。   让韩聿不敢靠近。   他给严杨回复,“李哥看你吃得不多,让我问一下你。”   咩咩:“转告李哥,非常好吃!”   咩咩:“我只是太热了。”   韩聿想那就好,不然他这么远过来,肯定要失望了,于是他给严杨回复,“嗯。”   严杨没再回复,手机又归于安静,有风从窗户钻进来,很热,不会是严杨喜欢的温度。   十一点钟的月光很亮,银河望不到尽头,稀疏的云层后,是风华里毫无生机的天空。   在破旧的阁楼里,有一个试图靠近月亮的人。 第11章   严杨自己住在二楼,窗户朝向很安全,因此睡觉不喜欢拉窗帘,一觉醒来看到阴透的天,第一想法是,这个夏天雨似乎多了一点。   屋里空调温度很低,他找了半天遥控器没找到,干脆蒙上头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   昨晚久违地梦到了严唯。   严唯比他大13岁,上学很早,他稍微懂事点的时候,严唯已经到外地上大学了,因此关于严唯的记忆总是飘渺而模糊。   想起他来,只记得自己过分依赖的感情,以及摔倒时大哥伸过来的手。   那时候分公司还没开,严海川和陈静茹也还没离婚,回家比现在要勤一些,但严杨年纪小,总觉得家里经常只有大哥和张阿姨。   严唯病发去世的时候,严杨9岁,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但是又似乎知道很多事情的年纪,然后从某天开始,他没有哥哥了。   想到严唯,严杨失了一会儿神,直到有人在外面轻轻敲他的门。   张阿姨和老妈平时并不会上来,严杨想到什么,掀开被子跳下去开了门。   “严总!”严杨开门,正撞在老爸身上。   严海川拎着个公文包,动作敏捷地往旁边一闪,“哟,我这待遇看来还不错。”   严杨笑了笑,站好了问,“您怎么回来了?”   “来这边谈客户,”严海川拍了拍他肩膀,“妈妈走不开,我就过来了。”   严杨挑眉装作不满,“我妈回来的可比你勤,这是给你机会看儿子呢。”   “这不就来了吗,”严海川笑了笑,“中午带你吃饭,给不给机会?”   “给给给,”严杨说,“正好想出去呢。”   严杨早起还没来得及收拾,头发有些乱,短裤一个腿卷了边,睡觉穿的T恤因为洗过多次,领口有些松垮。   严海川看着儿子,突然生出些没来由的感慨,“长大了。”   严杨震惊道,“爸,我没记错的话,暑假您才见过我吧。”   严杨暑假确实去严海川那住了几天,不过严海川每天早出晚归,严杨真正跟他待在一起没多长时间。   严海川觉得自己感慨的很不是时候,拍了拍严杨胳膊,“你先收拾,中午我回来接你。”   严杨看了一眼严海川的公文包,“今天走吗?”   “今晚不走的话,明天一早就得走,”严海川看出严杨想什么,主动说,“这次待不久,下次有时间多陪陪你。”   严杨撇撇嘴,心道说得好听,从小到大这话他听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   严海川画大饼的方式还不如高晨给冯玉杰画饼,最起码下次月考知道什么时候,严杨川这个“下次有时间”就不知道一杆子捅哪里去了。   时间永远不可能有。   但他没说什么,只问,“现在去见客户?”   “嗯,”严海川没注意到他有什么不对劲,抬腕看了看表,“约了九点,路上开车得一个小时,不然还能一块儿吃个早饭。”   严杨很少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情绪的时候,这会儿就算一次。   严海川明明忙得不行,跟客户约了九点还一大早拎着行李匆匆过来看他一眼,但明知道严杨很久没跟他一起吃过早饭了还非要提这一嘴。   他理性上能理解大人的忙碌和辛苦,但情感上还是会觉得不怎么舒服。   “那赶紧走吧,”严杨没多说什么,甚至还朝严海川笑了笑,“李叔叔接你?”   李叔叔是严海川和陈静茹在这边的司机。   “是,”严海川说,“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严杨帮他拎包,趿拉着拖鞋把他送到楼下,李叔叔果然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严海川接过包,在严杨胳膊上拍了拍,“中午见。”   严杨回屋后,张阿姨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严杨坐桌边喝了几口粥,没了胃口,跟张阿姨说了一声,自己就上楼了。   手机一个劲儿震,严杨拿出来一看,高晨又发现了一家火锅店,正闹着要一起去吃。   高晨发了位置过来:“才开业没多久,据说味道很不错。”   严杨点开看了看,倒是离学校不算远。   高晨:“怎么样?今儿中午?”   邢弈华:“我可以。”   严杨挑了挑眉,扫兴地回复,“我今儿不行,我爸回来了。”   高晨和邢弈华都知道他家长不常回来,遗憾地说,“那下回吧。”   严杨把火锅店地址转发给严海川,“中午火锅?”   严海川:“听儿子的。”   严杨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拎着书包去了隔壁书房,这次发的卷子很难,他扯出几张,闷头写了起来。   手机放在隔壁,书房没有表,严杨写题时又比较专注,张阿姨上来叫他时,他才意识到已经写了一上午。   “你爸爸打来的。”张阿姨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严杨接过来,边收拾卷子边喊,“爸?”   “儿子,是这样……”   几乎是严海川一开口,严杨就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果不其然,严海川说,“情况有点复杂,一会儿爸得直接去机场,中午你……”   严杨没给他说完的机会,打断他,“我知道了。”   他脸色冷,但说话还是温和,没给严海川听出什么不妥,严海川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温声细语地问,“生爸爸气了?”   严杨坐回到椅子里,又把收拾到一半的卷子摊开放在桌子上,“不生气。”   严海川不知道信没信,他应该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了,说话语速有些快,“中午去吃点好的,爸买单。”   严杨垂着眼皮看着摊在桌上的卷子,应了一声,“你忙吧。”   说完就挂了电话,张阿姨接过手机,有些担心,“没事儿吧?”   严杨抬头看了张阿姨一眼,不知怎么,突然就控制不住情绪了,低声说,“您说我爸这是干什么呢?”   张阿姨照顾他十几年,见他这样也心疼,但又不好说什么。   “你爸爸也不愿意的,”她措辞一番,“他一早上就来了,进门的时候还在下雨呢,在下边等了你半个多小时。”   严杨也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低头不再说话了。   张阿姨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下楼了。   严杨又自己坐了一会儿,回了卧室。   手机上有两个严海川的未接电话,点开微信,有一笔他的转账和一句语音。   “儿子,下回爸爸绝对陪你吃饭,还给不给爸爸机会啦?”   严杨想,这种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听到他说“下回”,火还是一下就冒了上来。   老妈虽然也忙,但最起码说话算话,不会无缘无故放他鸽子。   他退出聊天框,换了件衣服气冲冲下楼了。   不就是火锅么,一个人就不能吃了?   张阿姨见他推着车往外走,在后面一声高过一声喊他,“严杨!回来!这就要下雨了你往哪去!”   严杨摆了摆手,“中午您别做我饭了!”   按着高晨发的地址骑了一会儿,穿了几个小道,火锅店连个影子都没有,黑云倒是都飘上来了。   雨来得快,严杨骑着车没地儿躲,没有五分钟就被浇透了。   被放了鸽子,火锅没吃成,还被雨淋了,严杨觉得自己诸事不顺,但又不知道在跟谁较劲,就是不想回家。   雨冲得严杨有些睁不开眼,拐过一个弯,似乎听见有人喊他。   他没理会那道声音,继续骑着,又听到有人在喊:“严杨!”   这次声音大了一些,严杨停下车往后看了一眼,一个穿着牛仔裤白T恤的人正打着伞快步往他这边走。   是韩聿。   严杨愣了一下,韩聿走到他身边,给他打上伞,“你在这干什么呢?”   严杨早就没按着导航走了,韩聿这么一问,他才往左右看了看,环境确实不太熟悉,但是好像和那天吃烧烤的地方有点像。   韩聿说过,他在附近住。   严杨抬手抹了一把脸,有点尴尬,“我过来吃饭,没找对地方。”   韩聿抿着嘴,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但语气如常,“下雨了你都不带伞吗?”   严杨假咳一声,“我出来的时候没下雨。”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前额碎发被随意地撩到后面,额头湿漉漉的,眼睫和鼻尖上都挂着水汽,看起来狼狈又漂亮。   韩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很克制地移开视线,“下雨了为什么不回家?”   提到回家,严杨撇了撇嘴,“就算回家也淋湿了,有什么用。”   他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冲,想要找补两句,但韩聿似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而是说,“你淋湿了,再不回去要感冒了。”   一般这种情况,住在附近的,有伞的同学都会邀请离得远的,没有伞的同学回家避雨,但是韩聿没这么说。   严杨也不想麻烦别人,韩聿仍旧打上次那把伞,这次因为严杨还扶着一个自行车把,所以伞下的空间更为逼仄。   韩聿大半个伞都打在严杨头上,自己肩膀湿了大半。   雨下得很大,雨水敲击在伞面上,震得人耳膜疼。   原本严杨是不在乎淋雨的,但是现在韩聿给他撑了伞,他看着外面的雨幕,竟然没有再冲出去的勇气了。   他抬手推了一下韩聿的手腕,“你身上都湿了。”   韩聿没有被他推动,仍旧将大半伞都朝他倾斜,但没有立刻说什么,看神色似乎在纠结。   严杨想,韩聿可能觉得把我带回去很不方便。   如果在平常,严杨绝对不会做讨人厌的事情,会在韩聿开口邀请严杨到他家避雨之前自己就主动走开。   但今天矫情精附体,他突然就想有个人来管一管他。   韩聿仍旧没说话,严杨说,“其实是约了我爸在这边吃饭,但是他临时有事,我就自己来了。”   两个人就保持着这个扶着车站在路边的姿势,严杨继续说,“他工作很忙,总是说好了又不算话。”   他说着说着竟然把自己说得委屈起来了,所以没忍住又说了一句,“不过我也习惯了。”   他说这话时眼睛是垂下的,因此没看到韩聿专注又有些心疼的目光。   那辆红色的山地车被雨水冲刷得很亮,连带着轮胎都很干净,严杨倾诉过后,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麻烦别人,拍了拍前梁,“你快回去吧,我也走了。”   但他说完没有立刻从韩聿的伞下钻出,因为韩聿拉住了他的手腕。   “我家……”韩聿缓缓开口,停顿一下才继续说,“我家很乱,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到我家待一会儿。”   严杨眨了眨眼睛,微微抬头看着韩聿,没有任何推辞,“麻烦了。”   ----------------------------------------------------------------------------------   十二三:   来晚了来晚了!有点事刚到家! 第12章   韩聿打伞很稳,严杨推着车走在他身边,车轮溅起一道道水痕,严杨后知后觉开始尴尬。   韩聿身上的白T恤面料很厚,打湿后湿哒哒地贴在肩膀上,看起来很不舒服。   严杨不好意思道,“害你淋湿了。”   韩聿偏过头看他,“没关系,反正回去也要洗澡。”   严杨应了一声,问他,“这么大雨,你怎么出来了?”   “去兼职了,”韩聿说,“给季豪的弟弟去上课了。”   严杨确实听季豪说过,随口问了一句,“季豪在家吗?”   “不是季豪的亲弟弟,”韩聿说“是他表弟,不在一起住。”   严杨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走了大概五分多钟,韩聿停在了烧烤店门前,跟严杨说,“你把车停在这吧。”   他说着,掏出一把钥匙开了门。   严杨问他,“我把车放屋里合适吗?”   “没事儿,”韩聿说,“一会儿我跟李岱哥说一声就行,我家没地方停车。”   严杨舔了舔嘴唇,“嗯。”   他们顺着映辉路一直走,大概十分钟之后,来到了一片严杨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严杨没见过这么老旧的地方,老旧的甚至称得上是破败。   入眼先是一排排墙体黢黑的低矮楼房,墙体上结满陈年污垢,不向阳的一面甚至长了青苔,颜色深得发黑。   几排锈红色的管道镶嵌在墙体上,不知道从哪场雨水开始,锈迹顺着墙体往下流,蔓延出一片污迹。   路边几棵电线杆上一张摞着一张贴满年头很久的广告和名片,电线杆下是成堆的垃圾,因为下雨,有黄色的污水流得到处都是。   韩聿带着严杨走过那堆垃圾,严杨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韩聿一直没有说话,严杨想,他刚才不邀请自己到他家,可能并不是嫌麻烦。   他们绕过几栋老楼,韩聿带他来到了其中一栋之前,“到了。”   墨绿色的防盗门严重褪色,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从门缝里能看到带了几道裂痕的石灰台阶。   严杨抬头看了一眼,外面门洞上喷着褪色的“四单元”。   韩聿开了门,让严杨先进去,自己收了伞。   门口有一道很矮的台阶,因为楼道昏暗,严杨没发现,绊了一脚,韩聿眼疾手快拉住他才没有摔倒。   “抱歉。”韩聿说。   严杨皱了下眉,“又不是你摔的我,你道什么歉。”   韩聿抿了抿嘴,情绪难得有些波动,他轻声说,“这里太脏了。”   第一次形容自己家的时候,韩聿说的是太乱了,这次他说太脏了。   严杨确实不太习惯,他从小到大都没有住过这样的地方,来都没来过,但这并不代表他要因此看不起韩聿。   他从韩聿手里接过伞,先一步上了楼,“是我打扰你了。”   韩聿跟在他身后,“你不嫌弃就好。”   “不嫌弃,”严杨慢下一步,回头看着韩聿,朝他笑了笑,“谢谢你收留我。”   韩聿也扯了扯嘴角,不过眼里并没有笑意,他轻轻碰了碰严杨的肩膀,“你看路。”   严杨干脆故意慢他一步,走到他身后,“几楼?”   “顶楼,”韩聿说着,又拿出一把钥匙,“我奶奶在家,不过她基本在自己卧室里,你可以随意一点。”   严杨觉得自己冒昧上门有些不礼貌,但现在想返回去买些什么又来不及,所以只悻悻地开了个玩笑,“嗯,我很听话。”   韩聿不知怎么,竟然抿嘴笑了笑,还附和了一句,“看出来了。”   楼道里光线很弱,严杨走在韩聿身后,看着他被雨打湿的T恤贴在肩膀上,显出很漂亮的形状。   他骨架不算大,但在同龄人当中算是比较高的个子,因此肩膀也略宽些,严杨盯着看了一会儿,没注意到韩聿什么时候停下的,一头撞到他背上。   韩聿也愣了一下,回手拉住他胳膊,生怕他掉下去,“怎么了?”   严杨抬手摸了摸鼻子,笑着说,“走神儿了。”   他又闻到韩聿身上那股洗衣粉的味道,夹杂着暴雨的潮湿味,不知怎么,竟然让严杨觉得很安全。   韩聿没再多问,开了门。   室内光线也有些昏暗,韩聿抬手开了灯,客厅的全貌就呈现在严杨眼睛里。   和外面的脏乱不同,韩聿家里虽然有些破旧,但并不脏,而且因为家具很少,显得有些空旷,在入户门正对着的地方,有一个很窄的小楼梯。   韩聿拿了一双拖鞋给严杨,“家里不来人,这是我的,可以吗?”   严杨球鞋泡了水,袜子也湿透了,有些不太好意思,跟韩聿说,“我脚湿了。”   韩聿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皱了皱眉,“那还不赶紧换下来。”   于是严杨半蹲下解开鞋带,扶着墙换了鞋,低头时看到掉了块墙皮的墙角。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主动问,“奶奶呢?我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先不去也没事儿,”韩聿说,“她身体不太好,这会儿应该吃了药在睡午觉。”   严杨放低声音,“那就先不去了。”   进屋之后他眼睛一直微微垂着,礼貌地没有到处看,一扫眼只知道楼下有两间卧室,但不确定韩聿住在哪间,所以等着韩聿主动说。   韩聿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跟严杨说,“你等一会儿。”   他说完就走到那个楼梯处,严杨看他身影消失在楼梯上才敢迅速打量一下这间屋子。   客厅面积不是很大,墙面有些斑驳,多处都掉了皮,地板颜色也不时兴,小块的暗粉色菱形格显得整个屋子更旧。   楼下两间卧室都关着门,暗黄色的木门漆刷得不是很均匀。   他正看着,听见韩聿的脚步声,又迅速低下了头。   韩聿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过来,又递给他一条毛巾,“没有新的,但都是洗干净的,可以吗?”   严杨接过来,“可以。”   韩聿带他走到浴室门口,跟他说,“有什么要的直接喊我。”   严杨谢过他,拿着衣服站在浴室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韩聿,有些张不开嘴。   韩聿往常不善言辞,这次却主动说,“内裤是新的,夹到衣服里了。”   严杨心想,“噢,原来有啊。”   他又跟韩聿说了声谢谢,就进了浴室。   韩聿家的浴室面积很小,因为房子年代久了,所以地面上的瓷砖都有些发黄,但是看起来并不脏。   浴室没有做干湿分离,空间有些小,严杨转了两圈,决定把换洗衣服放到洗衣机上。   水温不能调节,只有两个代表冷热水的阀门,一个红色一个蓝色,他两边都稍微调整了一下,就着微烫的水洗了个澡。   他洗澡很快,洗完换好衣服出门时,看到一个老太太正坐在沙发上。   严杨愣了一下,拿下搭在头上的毛巾快步走过去,主动打了招呼,“奶奶好,我是韩聿的同学,我叫严杨。”   韩聿的奶奶头发已经全白了,背有些驼,皱纹很深,看起来是很吃过苦的那种老人家。   她笑着朝严杨招了招手,严杨走过去半蹲在她身边,手按到茶几上被扎了一下,发现玻璃茶几缺了一个角。   老太太一下子紧张起来,“要不要紧啊?要不要紧?”   严杨只是被扎了一下,但没有破口,所以摇摇头示意老太太别担心,“没事儿奶奶,没伤着呢。”   韩聿奶奶似乎很局促,不知道和严杨说什么,正当两人相对无言时,阁楼的楼梯又响了起来。   严杨回头看,韩聿手里拿着另一套衣服,估计是待会儿洗完澡要换。   韩聿走过来,伸手将严杨拉起来,问他,“怎么了?”   严杨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太太就说,“他手按在茶几上了,你快给他看看。”   韩聿脸色一变,扯起严杨的手看了一眼,没看到伤处就准备再换另一只手。   严杨被他紧张兮兮的样子逗笑了,两只手举起来展示给韩聿,“真的没事儿。”   韩聿这才放心,松开严杨的手,先问了老太太一句,“睡醒了?”   “没怎么睡,雨声太大了。”老太太慢吞吞地站起来,严杨离得近,搭了把手扶她站稳。   她皮肤很松弛,手心有些陈年的厚茧,摩挲着严杨的手心,存在感很强。   “那再睡会儿,”韩聿从严杨手里把她扶过来,“雨还得下呢。”   老太太笑了笑,仰头看了看严杨,“你是聿聿的同学?”   严杨嘴甜,叫人用不着提醒,微微弯着腰说,“是,奶奶,我在外边淋雨了,韩聿带我回来的。”   他长得好看,老人家都喜欢有礼貌又帅气的孩子,闻言拍了拍他的胳膊,“那你有时间多来找聿聿啊?”   严杨还没应,韩聿插了句嘴,“他家远。”   老太太努努嘴,嘟囔一句,“反正近期你爸爸又不回来喽。”   严杨不明白她什么意思,韩聿也没解释,让严杨等自己一会儿,扶着老太太进屋了。   等韩聿出来,严杨还站在沙发旁边,一副懂礼貌的客人样子。   韩聿指了指楼上,“我在上边睡,你要不要上去等我一会儿?”   严杨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放在浴室的脏衣服,不太好意思地说,“我衣服还没洗。”   “没事儿,”韩聿说,“一会儿我一块儿洗出来。”   刚才严杨倒了一点洗衣粉,已经把自己的内裤洗出来了,正搭在浴室一个横杆上,他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晾在里边。”   韩聿很快反应过来,叫着严杨跟他一起去浴室,让他拿了内裤出来,又带他走到阳台,“晾这吧。”   “嗯。”严杨别别扭扭把内裤挂上,觉得有点尴尬,“我上楼等你?”   “行,”韩聿说着,跟严杨到楼梯旁,“抖,上去慢点。”   通往阁楼的楼梯是悬空的木质楼梯,每阶之间都有很高的缝隙,确实很陡,走动间会有很响的吱呀声。   想到奶奶去睡觉了,严杨轻手轻脚上去了。   等严杨上去推开门之后,韩聿才转身回了浴室。   阁楼地板也是木质的,虽然很旧,但是擦得很亮,严杨踩到地板上,地板微微下陷,也发出和楼梯一样的声音,不过要轻得多。   阁楼面积很小,形状像是一个等腰梯形,窗户开在梯形一侧腰线上,因为下雨,所以窗户关着。   屋里很闷热。   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矮柜,一张几乎被书和试卷占满的书桌,书桌旁摆着一个充当凳子的四方形小箱子。   阁楼屋顶很矮,严杨微微低着头,在靠近门的地方找到了开关。   韩聿卧室里的灯只是一个吊在房顶上的灯泡,瓦数不高,光线发黄。   他坐到屋里那个小箱子上,对着窗户外边看了半天,雨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   手机震动了一下。   张阿姨:“这么大雨,你去哪了?”   严杨直接给张阿姨回了电话,对面接得很快,“严杨?在哪呢?要不要接你?”   她语气很着急,严杨到这会儿情绪才好一点,“不用接,我在同学家呢。”   张阿姨稍稍放下心,“哪个同学?关系好不好?方便麻烦人家吗?”   严杨心想张阿姨真是了解自己,暗暗在心里回答,“韩聿,关系不知道算不算好,方不方便都死乞白赖麻烦了。”   但他还是跟张阿姨说,“关系很好,不麻烦,雨停我就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阁楼的楼梯就响了起来,又跟张阿姨说了几句,匆匆挂断了电话。   韩聿换了身衣服,端着两碗面出现在门口,严杨赶紧走过去接过一碗。   “我想着你可能没吃饭,”韩聿递给他一双筷子,“饿不饿?”   严杨平时不按时吃饭的时候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韩聿带着关切的一句“饿不饿”,竟让他一下子委屈起来。   他接过筷子,四下环视一番,“在哪儿吃?”   韩聿的书桌都被占满了,韩聿直接坐到地上,将严杨刚坐过的小箱子翻了个面,抽了张纸垫在上边,示意严杨,“碗放上来。”   严杨把碗放上去,也学着韩聿坐到地上,闷头用筷子戳了戳面。   “下雨不方便出去买,”韩聿说,“我煮面味道还行,试试?”   “嗯。”严杨应了一声,安静吃面。   因为阁楼屋顶矮,所以屋里的一切都有些矮,这个小箱子也矮,严杨弯着腰,感觉姿势别扭,但因为碗很烫,又没办法端起来。   不过他刚好眼睛很潮,低着头还能藏一下情绪。   但是韩聿感觉很灵敏,他声音很轻,“不高兴吗?”   严杨下意识想否认,可韩聿很温柔,阁楼又很小,似乎没办法装下他那么多矫情的难过。   他捧着碗,“嗯。”   韩聿安静了几秒,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以和我说说吗?”   严杨想了想,其实没有什么大事,但还是决定从一早上开始说,“早上我睡醒后,想到我哥了,我应该和你说过,我哥已经……”   “嗯,”韩聿点点头,“记得。”   “然后就有点不高兴,”严杨拿筷子挑了挑面,“后来我爸回来了,约我吃饭又临时变卦。”   他说,“我也不是非要和他吃这顿饭,可是他每次答应好的事情,都要推到下次,下次下次,永远都没有下次。”   严杨说完也觉得自己小题大作,抬头看了一下韩聿,韩聿正很专注地看着他,黄色的低瓦灯映衬着他略微冷硬的下颌线,显得这个人柔和了很多。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严杨,像是很在意严杨细枝末节的感受,让严杨有种自己正在被疼爱的错觉。   严杨眨了眨眼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大概就是这些事吧。”   韩聿点点头,轻声应了一句,没对他的话进行安慰,而是说,“你往碗底下翻一翻。”   严杨疑惑,但还是听他的,拿筷子挑开了上层的面条。   碗底下卧着一个荷包蛋,形状很漂亮,严杨眨了眨眼睛,低下头咬了一口,瓮声瓮气地说,“哄小孩呢。”   他穿着韩聿拿给他的旧T恤,头发半干,有几缕不安分地翘起来,显得很乖巧,像洁白柔软的羊崽。   韩聿低声说,“哄小羊。”   “嗯?”严杨抬起头,露出微红的眼睛。   他像是很委屈,声音都带了难过。   韩聿一下子有些无措,他微微压低身子凑近严杨,几乎慌乱地说,“咩咩,你别哭。” 第13章   韩聿给严杨备注“咩咩”,却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他,脱口而出那句“咩咩”,一下让两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大概半分钟,严杨才说,“还说没哄小孩儿。”   韩聿似乎想解释什么,严杨没给他机会,端起碗挡住脸,“吃饭吧。”   韩聿的手艺很不错,不过也有可能是严杨饿了,没一会儿就把面吃光了,韩聿见严杨放下碗,问他,“吃饱了吗?”   严杨点点头,“饱了。”   于是韩聿把碗摞到一起,跟严杨说,“我去洗碗。”   严杨不太好意思吃了人家的又一点活都不干,也站起来跟着韩聿往下走,“我一起。”   厨房在一楼靠近阳台的地方,面积不算大,因为没有油烟机,虽然外边在下雨,但窗户仍开着。   料理台上的瓷砖是一整块黑色瓷砖板,但年头久了,有几处已经开裂了。   韩聿走到水池边,挤了一点洗洁精,仔仔细细洗两人用的碗,空间实在逼仄,严杨想帮又帮不上忙,站在门口没有进去。   韩聿麻利地洗好碗,打开吊柜门将碗放进去,笑着问“你跟下来到底是做什么?”   他没再喊咩咩。   “看你洗碗。”严杨有些尴尬。   韩聿走到客厅抽了张纸擦干净手,面朝着严杨,“洗好了,上去吧?”   严杨点点头,又像条尾巴一样跟着他上了楼。   韩聿洗过澡后换了一条长度到膝盖的短裤,他小腿很长也很直,因为在上楼,行动间肌肉微微绷紧,线条很漂亮。   严杨目光下移,落到他细瘦的脚踝处,韩聿跟腱也很长,拉扯间绷出很性感的形状。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严杨果断移开视线。   韩聿已经走到楼上,他又坐回到地板上,仰面看着严杨。   严杨走过去,盘腿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往窗外看着,问韩聿,“如果一直下雨,烧烤店是不是不开门了?”   “嗯,”韩聿拿起手机,“李岱哥已经决定今天闭店了。”   此时刚过下午三点,但因为下雨,倒是有些像傍晚。   严杨和韩聿在一起坐了一会儿,轻声说,“今天谢谢你。”   “嗯。”韩聿话仍旧很少,似乎从刚才叫了严杨一声“咩咩”后,他一直不在状态。   既然想到这,严杨就问了,“我都没问过你,为什么给我起那个外号。”   韩聿不太想说,但在严杨的注视下,还是说,“你很白。”   严杨:……行吧。   看出他不想说,严杨不再追究,他把自己的胳膊和韩聿的并在一起比了比,得出结论,“还好吧,你跟我也差不多。”   阁楼光线发黄,其实也看不出什么。   他比过之后就松开了手,没注意到韩聿的胳膊悄悄往后躲了躲。   “那我叫你什么?”严杨不高兴的劲儿已经过去了,开始有心思逗韩聿,“聿哥?”   韩聿是被人叫过聿哥的,高晨邢弈华他们都叫过,但严杨不知怎么,就觉得有点别扭。   他突然想起烧烤店老板对韩聿的称呼。   严杨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喊,“小聿聿?”   韩聿表情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严杨没忍住笑了起来。   “嗯。”出乎严杨意料,韩聿竟然很老实地应了。   他可能是觉得不好意思,这一声“嗯”和平时音色不太一样,很低,带着鼻音,甚至有点软糯。   这下不自在的变成了严杨,他只想开个玩笑,把这么老实的韩聿逗害羞了,又觉得自己实在很坏。   更何况一个冷冰冰的帅哥在这糯唧唧地“嗯”,让人耳朵怪痒的。   严杨摸了摸耳朵,看着韩聿红透的脸,解释道,“烧烤店老板这么叫你。”   他急于甩锅,很不要脸地说,“其实我也觉得不太合适。”   韩聿点点头,面无表情地顶着一张白里透红的俊脸说,“怎么叫都行。”   他说完又似乎怕严杨毫无底线真的和他喊小聿聿,语速稍快地补充,“不过聿聿一般是长辈在叫。”   他聿聿两个字发音含糊,一带而过,严杨确定他在不好意思。   被老爸放鸽子又淋雨的微妙郁闷一扫耳光,严杨心情颇好地说,“不叫聿聿,那就叫韩韩吧。”   “韩韩哥。”严杨笑着喊。   不得不说,严杨虽然哪都不错,但给人起外号的能力实在不行,毫无创意不说,也并不顺口。   但对方是脾气好的韩聿,因此十分纵容地帮助严杨达成了给人起外号并获得当事人认可的成就。   “都行。”韩聿矜持地说。   严杨笑得前仰后合,没忍住说,“你怎么这么老实。”   韩聿面无表情的脸也带了点笑意,说话也不再那么一本正经,“我不老实。”   “也是,”严杨故意促狭他,“还会开玩笑呢。”   说的是他给严杨乱备注的事。   韩聿老实地认了,又低声请求严杨,“咩咩,别跟我计较了。”   他喊咩咩时,发音有些含糊,像是含在舌尖上,偏偏每个字都带着温柔的力度,严杨很快老实下来,不再乱说。   外面雷雨依旧,严杨倾诉欲很强,“其实我爸妈离婚,我是有点难过的。”   他眼睛垂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听起来并不是只有“一点”难过。   韩聿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主动接过话说,“我也跟你说一件我的事吧。”   严杨想说你不用,但又有些想多了解韩聿一些,因此点点头,“嗯。”   “我爸妈也没有离婚,但是我妈已经走了,”韩聿声音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爸脾气不好,好赌,酗酒,醉了打人。”   严杨愣了一下,看向韩聿一时失了声。   韩聿仍旧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他最近和人出远门了,不知道去哪,走之前拿走了我在烧烤店打工的工资卡。”   韩志勇不知道和哪个狐朋狗友达成一致意见,大张旗鼓要去南方干一番事业,当然韩聿知道他完全是在胡扯。   如果这边的棋牌室还肯让他进门的话,打死他都不会走。   韩聿故意将卡塞在柜子里,还在卡上贴了一张密码条。   当然韩聿并不是只有那一张卡,只不过韩志勇见钱眼开,拿了卡就以为自己发财了。   韩聿没有想那么多,放卡的时候只是想,韩志勇一天不在这边,他和奶奶的日子就会好过一些。   严杨没想到会听他说这些,想要安慰却又无从开口。   但韩聿并没想让他安慰,他说完甚至朝严杨笑了笑。   “你……”严杨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全,“那你爸以前经常打你吗?”   韩聿点点头,“小时候经常打,我妈走的那段时间打得更狠,不过我长大一点,他就不动手了。”   韩聿说这些时,语气仍旧是淡淡的,脸色不见任何难过和难堪,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侧脸线条依旧坚毅,即便坐在破旧小区里的破旧阁楼里,也丝毫看不出以前受过这样的苦。   严杨稍微动了一下,靠近他一点,两人肩膀碰到一起,是个安慰的动作。   “其实有几次我妈想走,”韩聿轻声说,“但是我一直在哭,所以她都没有舍得。”   韩聿对母亲的描述很少,严杨只能从苍白而简短的描述中,拼凑出一个常年隐忍的,永远挂着眼泪的女人形象。   韩聿的母亲出身普通,老家应该是南方某个城市,十几岁的时候,操着一口不怎么流利的普通话来这边打工,认识了韩聿的父亲。   她不到二十岁就生下了韩聿,在韩聿6岁时又离开。   “她走之前家里没有钱交电费了,我爸看电视看到一半断电,就把椅子摔到她身上。”   “她走的时候,我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韩聿说,“那次我没有哭。”   他声音很轻,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多,停了下来,然后跟严杨说,“抱歉。”   因为一直关着窗,闷热感渐渐上涌,严杨觉得心口有些酸胀,他不自觉扯了扯领口,跟韩聿说,“你为什么要道歉。”   该道歉的人并不是韩聿。   随后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严杨盯着打在窗上的雨看了很久,眼前不自觉浮现出少年韩聿的形象。   酗酒家暴的父亲,软弱无法反抗的母亲,永无止境地争吵和满地狼藉。   他父亲殴打他母亲时,韩聿可能就躲在阁楼上,听着楼下女人的哭喊和男人的叫骂,也或者就站在他们身边,惊慌失措地看男人扯着女人的头发。   他往前走一步,男人的耳光就落到他脸上,然后少年一个踉跄,再费力从脏污的地板上爬起来。   后来女人走了,只剩下韩聿。   韩聿轻描淡写一句,“我长大后就不动手了”盖过了这些年受过的所有委屈。   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长大呢?   其实韩聿真的没有不高兴,相反,韩志勇走之后他心里变得轻松许多,只不过因为严杨在身边,所以不自觉对他说了这么多。   或许话里也有一些别的上不了台面的心思,但严杨听不出来,韩聿自己也不敢细想。   “哎,”严杨突然动了动膝盖,撞了韩聿一下,“韩韩哥。”   韩聿低头看了看两人并在一起的膝盖,又偏过头去看严杨。   严杨朝他挑了挑眉,眼尾因为浸满笑意又挑了起来,韩聿也跟着笑了笑,“嗯?”   严杨眼神狡黠地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靠近。   韩聿看着严杨,低头将耳朵靠过去。   严杨揽住韩聿的肩膀,将他拉得更近,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欺负你的。”   窗外闷雷响起,在逼仄的阁楼里,韩聿听见了自己慌乱不堪的心跳。   严杨像是与韩聿交错在不同时空的珍宝,韩聿偶然瞥见,但因为身处泥沼,连窥探都是一种错误。   有一天他交了好运,短暂地,靠近了他的月亮。 第14章   雨仍旧没有要停的样子,两人坐在阁楼里,听雨滴落到屋顶的声音。   此时已经近傍晚,阁楼闷热,严杨有些坐不住,眼睛一瞟,看到了放在桌子最里侧的一个金猪造型的存钱罐。   他朝金猪指了指,“那样的存钱罐我小时候也有一个。”   韩聿看过去,“我也不知道这个是哪来的,有印象的时候就在我家了。”   严杨胳膊往后撑着,很随意地盘腿坐着,问韩聿,“存钱了吗?”   “嗯,”韩聿点点头,“存了,不过没有多少。”   小金猪年头应该不短了,四个脚和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掉色,它比市面上常见的同款式存钱罐看起来要更小一些,即便都装满,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钱。   严杨问,“当时存钱想干什么啊?”   韩聿也看着那个金猪,目光有些游移,像是突然想起来某些很远的回忆,他说,“我妈走的那一年,我开始存钱。”   严杨不想再提韩聿的伤心事,很笨拙地转移了话题,“是不是要去给奶奶做晚饭?”   韩聿看出严杨的意思,没再说什么,看了眼时间,“你是和我一起下去,还是在上面等我?”   严杨坐起来,“一起下去吧。”   阁楼楼梯间没有灯,因为背光又下雨,韩聿让严杨走在身后,下楼后,韩聿说,“你先坐会儿。”   严杨点点头,目不斜视坐到沙发上,听见韩聿敲开了奶奶那屋的门。   他们小声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韩聿出来,问严杨,“想吃什么?”   严杨确实有些饿了,但是已经给人添了半天麻烦,也不好意思再开口,只说,“我都可以。”   韩聿表情有些怪异,严杨问,“怎么了?”   韩聿笑着说,“没什么。”   他只不过是以为严杨的口味会更挑剔些,但转念一想,严杨一贯是这么有礼貌的。   阳台的窗户正开着,客厅有风灌进来,倒是比楼上凉快很多。   韩聿去厨房做饭时,严杨就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奶奶那屋传出动静,严杨回头看去,看到奶奶正扶着门框往外走。   严杨赶紧迎过去,扶着老太太坐到沙发上。   老太太满脸笑意,拍着严杨的胳膊,用带了点口音的普通话问他,“几岁啦?”   “17了。”严杨回答。   “噢,”老太太眯了眯眼睛,“跟聿聿一样大。”   “是吗,”严杨说,“我们这届基本都是同一年的。”   “几月份的生日啦?”老太太又问。   “八月多,”严杨说,“刚过俩月。”   “那比聿聿要小几个月,”老太太说着又拍了拍严杨的手,“他是五月份的。”   严杨回头往厨房看了一眼,韩聿正低头切菜,动作间肩膀和手臂轻轻动着,老太太也跟着看了一眼,又回过头跟严杨聊天,“你和聿聿差不多高?”   严杨想了想,谨慎道,“他比我高点。”   老太太就开始笑,严杨听见她说,“他小时候可矮,搬着凳子都够不到灶台。”   厨房灶台其实并不高,对于现在的韩聿来说甚至称得上矮,他切菜时要微微弯着腰。   严杨想了一下小小的韩聿搬着凳子上灶台,觉得画面感很强烈。   老太太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地说,“聿聿全被我给拖累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话都密,没等严杨接茬儿,自己就说了下去,“我身子老有毛病,聿聿挣钱要上学,还得给我拿药。”   她叹了口气,“那时候他和他爸爸住在一起,没少受委屈。”   韩聿的奶奶是在他母亲走后才来的。   当时韩志勇跑了老婆,脾气更加暴躁,唯一的出气筒成了韩聿,以前是喝醉了酒才打骂,后来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寻常了。   那段时间韩志勇成天不着家,最开始还有好心邻居叫韩聿上家里管顿饭,后来被韩志勇发现,因着那二两自以为是的面子,骂人家多管闲事。   他们家的邻居缘早就被韩志勇败光了,有几次这种情况,就没人再叫韩聿了。   老太太语速很慢,一说三叹,“他爸爸心情好的时候就给他带点麻将馆的剩饭,输了钱别说带饭,不打骂他已经很可以了。”   后来实在等不回来韩志勇,韩聿就学着自己做饭,他小时候个子矮,够不着灶台,煮一锅挂面能烫满手泡,被韩志勇发现又是一顿狠揍。   “我来的时候,他妈走了小半年了。”她说到这,抬手抹了抹眼睛,严杨抽了几张纸递过去。   老太太手上的皮肤很糙,拿着纸胡乱按在眼睛上,继续说,“他那时候那么小一个,听见动静就从楼上跑下来,见了我也不认识,就眼巴巴看着我。”   那时候韩聿没怎么见过奶奶,根本不知道这个拿着包袱的小老太太是谁,以为又是上家来要钱的,吓得魂都飞了还故作镇定。   老太太放下包袱朝他伸出手,喊他,“聿聿,我是奶奶。”   韩聿仍旧脚钉在原地,动也不动。   老太太怕吓坏了他,从小包袱里翻出在火车站买的麻酱烧饼递给他,“你吃饭了吗?奶奶带烧饼了。”   就这么着,韩聿才往前挪了一步,接过了烧饼,但也没有喊人。   烧饼还热着,韩聿两只手捧着,不敢吃。   老太太心疼地直掉眼泪,抱过他在他后背搓了几下,骂韩志勇,“你爸爸不是东西。”   韩聿被抱在怀里,想挣开,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动。   韩聿的奶奶就这么住了下来,韩志勇不打她,但是说话不会好听,生他的时候韩聿的奶奶都快四十岁了,老来子都金贵,从小放纵着,养成这么个性子。   “后来我问了邻居,找了点加工活,”老太太抬手在沙发前边一块地上比划了一下,“就堆在这,堆得很满,下脚都难。”   韩聿放学不和同学玩,每天就坐在客厅跟奶奶做活。   那时候劳动价格极其低廉,可能一个暑假做的加工活也只能换几十块钱,就这么块儿八毛的,也把祖孙两人养活了。   她说话语速很慢,偶尔有字音咬不准,怕严杨听不懂就停下再说一遍,说到难过的地方,还要抹两把眼泪。   严杨心里五味杂陈,翻江倒海地难过,一闭眼就感觉看到了那个乖巧坐在小板凳上做加工活的韩聿。   他觉得自己像是当年客厅里的某个摆件,当年种种,他都在场,所以感触才这么深。   严杨又抽了张纸递给奶奶,“您别哭,韩聿看见该心疼了。”   老太太也怕韩聿看见,擦了擦眼睛不再说了。   韩聿饭做好饭过来叫他们时,两人正不知说什么,老太太被逗得前仰后合,严杨也在笑。   “说什么呢?”韩聿不知不觉也跟着笑了。   严杨自己先站起来,再把老太太扶起来,“奶奶说这几天腰疼,我就想起来以前在网上看的一个说法,说老人小孩儿都没腰。”   几个人往餐桌旁走,桌上摆了三副碗筷,碗里都盛好了饭,还有一盘清炒莴笋,一盘青椒肉丝,一个蛋花汤。   韩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下雨没办法出去买,家里没什么菜。”   严杨倒是觉得很有食欲,跟韩聿说,“看起来就好吃。”   韩聿这才笑笑,扶着奶奶坐好,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倒是没剩菜。   吃完饭再收拾好已经过了晚上八点,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严杨想了想,跟韩聿说,“韩韩哥,你有雨衣么?”   “没有,”韩聿打开手机看了一眼,“要不再等会儿,说九点会停。”   严杨本来也没打算冒雨骑回去,虚虚试探下,听韩聿这么说,顺坡就下了,和韩聿又上了楼。   屋里还是热,严杨看到很多教材和本子,随口问,“你们班老师讲课你跟得上吗?”   三中实验班进度快,往往二轮复习都结束了,普通班才过了一遍,但饶是如此,也仍旧有跟不上进度的学生。   “跟得上,”韩聿说,“我们班老师讲课求扎实,不会很快。”   总归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严杨干脆从韩聿书桌上借了本书看,他指了指桌上几本课外书,“我能看吗?”   “可以。”韩聿说着,就帮他把书拿了下来,动作间碰掉了放在桌角的一沓文件。   那是一沓打印出来的文件,严杨帮他捡的时候,发现是高一每次月考的总排名成绩单。   严杨叠好递给韩聿,“怎么还留着呢。”   有一瞬间,韩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灯光昏暗,严杨只觉得自己看错了。   韩聿接过成绩单放在一旁,简单说,“激励手段。”   不过等严杨要再看韩聿的成绩时,他却怎么都不肯给看了,严杨只当他成绩一般,不想给人看,也没多纠缠。   他趴到地板上,翻开韩聿拿给他的书。   韩聿从枕头边拿了个巴掌大的小台灯放到地上,“光暗,伤眼睛。”   那个小灯造型很奇特,白色的小猪造型,两只棕色的耳朵立起来,到处都透露着一股幼稚。   严杨没忍住笑他,“你还有这么可爱的灯呢。”   韩聿把灯打开,立刻有一团白色的暖光从台灯中散发出来,照亮了一小片木质地板。   “很早之前买的了,”韩聿没表现出什么不好意思,“随手拿的。”   严杨没再逗他,趴在地板上看韩聿的课本,韩聿坐着看了他一会儿,也抽出几张卷子趴在他旁边凑着灯光写。   韩聿写题很认真,严杨看书也专注,意识到太晚了之后,雨还没有停。   韩聿开始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在我这儿凑合一晚上。”   严杨其实也不太想回去了,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很矜持道,“那麻烦你了。”   韩聿的床睡不下两个人,韩聿让严杨睡床,严杨不肯,最后决定两人都打地铺。   韩聿把床垫和被子都从床上抱下来,抖开铺在地上,问严杨,“困了吗?”   他不困,但是既然韩聿问了,还是顺着说,“有点儿。”   韩聿又不知从哪拿了两个枕头,严杨随意选了一个,放在被子上躺好。   韩聿从桌上抽了一个很薄的笔记本递给严杨,问他,“热不热?”   严杨接过本子,给自己扇了两下又给韩聿扇了两下,笑着说,“还好。”   韩聿就又拿了个笔记本,关了灯躺到他身边慢慢扇着,他用的力气很大,严杨能感到风一下下扫在自己肩膀上。   灯一关,雨打在屋顶的声音就有些吵闹,其他感官也跟着明显。   韩聿家浴室里有个很大桶的洗浴用品,看不出牌子,用了将近一半,严杨最开始不知道是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犹豫了一下才敢用。   现在闻着韩聿短发上一样的味道,发现自己没用错,方才隐秘地安心起来。   两人并排躺在地板上,严杨觉得有些困,正准备睡觉时,韩聿跟严杨说,“对不起。”   在严杨看来,韩聿没有任何要道歉的地方,贫穷不是错,即便是错,也不该由韩聿承担。   他只是借住在韩聿家,更没什么道理接受他的对不起。   他不知道怎么跟韩聿说,所以只说,“快睡吧。”   过了一会儿,韩聿在黑暗中突然开口,“咩咩。”   严杨翻了个身,面朝着他,“怎么了?”   屋里太暗,韩聿的神色看不真切,严杨听见他声音很低地说,“没什么,叫叫你。”   雨打在屋顶的声音很吵闹,严杨试图理解一下这句话的含义,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静不下心,只觉得心跳有些快,因此闭上眼睛,不再说什么。   心跳声混杂着打在屋顶的雨声,杂乱无章地响在阁楼里,严杨无知无觉地睡过去。   一夜无梦,只依稀记得,韩聿用那个写满公式的旧笔记本,给他扇了一整晚的风。 第15章   十月一假期短暂的令人发指,比短暂假期更令人发指的是,回来就要面对第一次月考的成绩。   很不幸的,三班是高二理科实验班里成绩最差的一个班,甚至班里后几名的大排名直接掉出了实验班的基准线。   “这几位……”冯玉杰优雅地靠在多媒体讲台上,激光笔对着大屏幕上的成绩单点了点。   激光笔挪到高晨上下几位,高晨鹌鹑一样低下头。   “来,高晨,”冯玉杰温柔地喊了高晨的名字,“咱们交流一下。”   高晨不说话,熟练地做出怂人当中最怂的那个表情,试图从冯玉杰的精准打击下给自己留个全尸。   冯玉杰对他装怂视而不见,认真且困惑地问,“实验班风水不好吗?三班有哪里对不起你吗?为什么这么急着跑呢?”   他一个和风细雨地三连问,直接把高晨万年修炼的城墙脸皮问红了,“老师,我下次努力。”   古往今来,各行各业画大饼的姿势和方法都出奇一致,“我下次努力”。   严杨不小心放松了警惕,没忍住笑了。   他这一笑,就遭了报应,把火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冯玉杰激光笔死亡射线移到严杨上下几位,来回巡视几番,定在了严杨的木字旁上。   严杨叹了口气,心知自己死期将至,满脸麻木地站了起来。   “课代表,”冯玉杰朗声道,“你对我的教学方式存在不满吗?”   严杨乖巧否认,“没有。”   “我觉得也不该有,”冯玉杰叹了口气,“在下不才,但全国优秀讲师也排得上号,不觉得教学水平存在大问题。”   严杨捧场,“没问题。”   “那考这个分数就是故意的了,”冯玉杰激光笔在严杨的理综成绩上画了个圈,“你这个排名,能考出这个成绩也实在不容易。”   严杨这次成绩还算说得过去,班级第三,年级第九,但理综成绩确实不太理想,物理明显拉了后腿。   严杨虚心受教,承认自己物理差了点事,并给冯玉杰画了张大饼,“我下次努力。”   冯玉杰说,“现在粗心,高考的时候敢不敢了?”   严杨说,“不敢。”   冯玉杰暂时放过他,开始新一轮无差别全员攻击。   班会结束时,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点血,冯玉杰心满意足收了兵。   他和学生关系好,实验班的学生又有那么点恃宠而骄无法无天的特性,当即有人试图反抗,“杰哥,您说的我们都没信心了。”   冯玉杰一个温柔眼刀扫过去,“没关系,我帮你重拾信心,晚自习我在办公室等你。”   班里立刻笑作一团,冯玉杰说,“我这周晚自习都在,欢迎各位组队前来。”   他这话一出,班里人人自危,生怕不幸获得班主任晚自习信心重塑课外班资格,一时间大家安静如鸡。   冯玉杰满意地点点头,“根据我不怎么丰富的教学经验来看,本次班会开的非常成功,本人达成了令每个人都垂头丧气的成就,值得庆贺。”   班里哀嚎中夹杂了一点笑声,冯玉杰也跟着笑了笑。   他关掉投影,班级排名消失在白板中,“成绩不代表所有,但是最起码现在对你们来说,是暂时排在所有事情之前的。”   他说完就出了教室,留下一句毫无感情的,“课代表晚自习去领卷子。”   班会排在下午最后一节课,严杨往外看了一眼,感觉教室门就是一道结界,一出门就会被热死,拒绝了高晨的晚饭邀请。   班里剩的人不多时,气温倒降下来一点,严杨抽出理综试卷,准备重做一遍错了的那题。   其实还是很有些要脸的。   十六七岁的年纪,除了学习没别的正事,最好的教学资源都在实验班,就这还考不好,严杨觉得有点丢人。   冯玉杰还给他留了面子,其实他根本不是粗心,他是真的不会。   他刚把图画出来,桌肚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高晨拍了张食堂的照片,问他吃什么。   严杨一到夏天就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又被物理阴云笼罩,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确定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吃,给他回,“真不吃,带瓶水吧。”   高晨回了个“嗯”,过了十几秒又发了个表情包过来,似乎是觉得自己那个“嗯”太冷漠了。   严杨盯着那个“嗯”,不知怎么又想起来韩聿。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韩聿家借宿,也或许是和韩聿分享了很多秘密,他最近想起韩聿的频率有些高。   想到韩聿,又想起来吃烧烤那天韩聿买的那瓶水。   不过那天晚上纠结半天也没好意思问,错过了最佳开口时期,再问就显得有点矫情。   一瓶水而已。   思来想去,问题又回到原点,韩聿到底为什么只给他买水啊?   他正想着,手机又震动一声,还是高晨,“水都不凉。”   炎热夏季,物理没考好的严杨少爷只是想喝一瓶带冰的凉水都没有,严杨叹了口气,“那先别带了。”   他回完消息就拿着手机出去了,有个地方一定会有冰水。   尽管是放学时间,化验楼小卖铺人还是很少,因为隔了个十一假期,冰柜里卖不出去的水像秤砣一样,冻得很结实。   严杨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能立刻喝的,随手拿了一瓶放在冰柜上,找了个小板凳坐好,一声不吭地蹭老板的电视剧看了。   期间又来了几个学生,无一例外都在讨论这次月考,严杨一心二用听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转移到电视剧上。   情深深雨濛濛已经推进到剧情高潮,依萍准备跳河,严杨想起自己小时候每逢假期就被张阿姨按在椅子上看琼瑶剧的恐惧,后背一凉,看不下去了。   水还没化开,他拿在手里捏了捏,不知道怎么想的,点开手机拍了张照片,犹豫了一下发给了韩聿。   还没想好要配什么字,韩聿那边就回了消息。   韩聿:“去小卖部了?”   严杨舔了舔嘴唇,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逻辑,推导过程为,上次来这是和韩聿来的,两人顺利买到冻得刚好的水,这次严杨自己来没买到,所以单纯分享一下。   可能他的推导过程有些长,韩聿又回了一条,“水是不是冻得太过了。”   严杨顺杆下来,“对!”   严杨:“都没法喝了。”   韩聿应该是刚好拿着手机,回得很快,“一瓶能喝的都没有吗?”   其实严杨根本没仔细找,众所周知,帅哥包袱都是重的,严杨尤其重,从他书包套塑料袋都要磨蹭着晚点走就可见一斑。   刚才他来的时候店里刚好有其他人,因此也不太好意思大庭广众下猫着腰翻来翻去,象征性找了一下,没有就算了。   他包袱重归包袱重,但还是要装作丝毫不显露。   严杨:“可不是吗。”   这次韩聿没有很快回,大概过了五六分钟才说,“我这有刚好的,要不要带给你?”   严杨盯着这行字,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韩聿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   一瓶水而已。   他给韩聿回,“要。”   韩聿很快说,“我去找你。”   严杨愣了一下,他原本想着,两人在一个楼里上课,他自己去找韩聿拿就行,如果韩聿要给他送的话,那也太麻烦了。   他急得给韩聿发了语音过去,“别别别,我回教室找你拿。”   语音发过去,严杨就准备往外走了,刚把门帘掀开,韩聿的聊天框又弹出来新消息。   也是语音。   他点开听了一下,韩聿声音有些颤,像是在快步走路。   韩聿说,“你别出来,外面热。” 第16章   韩聿到得很快,依萍还没醒,他就来了。   门口帘子被掀起来时,严杨正坐立不安地窝在小板凳上听老板说,“何书桓艳福不浅。”   韩聿一进来,外面的热气和吵闹也跟着进来了,严杨抬头看了一眼,鬼使神差地想,我艳福也不浅。   韩聿背光,个子高挑,长相出众,即便是这个角度看过去,也让人不得不感慨他的颜值。   他下颌线很清晰,轮廓优秀,严杨禁不住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爱笑所以格外紧致。   刚才韩聿说外面热那个语音他连听了两遍,又转了文字,怎么都没办法把这句话和整天冷着脸的韩聿联系起来。   这会儿看见韩聿,他立刻倒戈,心想,这就该是韩聿说的。   小卖铺地方不大,一眼就能扫见严杨,他走到严杨身边,没说别的话,直接把水递过来,“给。”   严杨接了水,终止乱七八糟的想法,从板凳上起来跟韩聿站到一起,不好意思地问,“你从哪来的?”   外面这么热,韩聿还是一点汗都没有,干净清爽地说,“食堂。”   严杨拧水的动作缓了缓,“高晨说食堂没有冰水我才来这儿的。”   韩聿还没说话,严杨不知道脑袋里哪根弦绕过大脑抽了一下,直接下达了指令,他说,“高晨肯定没好好找。”   他说完喝了一口冰水,觉得自己浑身舒坦了,才意识到刚才的话说的不是很聪明,甚至还有点自恋。   高晨没仔细找,韩聿就仔细找了吗?   真有人会为了一个只想喝冰水的人在食堂翻来找去,然后再给人送过来吗?   严杨一时有些尴尬,捏着水瓶子假装沉迷于电视剧,不再说话了。   韩聿应该是没听出什么,很善解人意地说,“我买水正好看见。”   严杨立刻复活,谄媚道,“谢谢韩韩哥。”   韩聿朝他笑了笑,正准备说些什么,店里就又来了人。   几个低年级学弟正讨论这次月考,等他们出去,严杨也问,“考得好么?”   韩聿正暗自回味严杨那句带着水汽的韩韩哥,又冷不丁听他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呆立当场。   严杨觉得他反应有点大,猜测韩聿可能是没考好,毕竟自己想看他的总榜排名都被他拒绝了。   韩聿这才慢半拍地接上话,“考得一般。”   严杨从上学起就没出过实验班,推测了一下理科普通班考得一般应该是什么名次,觉得结果可能真的不会太好。   他有点尴尬,别别扭扭地补充道,“以后有不会的题可以问我。”   “真的吗?”韩聿问。   严杨眉毛一挑,“哪有什么真的假的,你不会问我就行。”   他说着说着意识到自己有那么点骄傲了,想停下这种孔雀行为,但没忍住又抖搂了一下毛,“我要不会别人就更不会了。”   严杨想,反正年级第一是他们班长,关系好,大不了串个供。   韩聿不知道他想这么多,只点点头,“好。”   严杨又跟他闹了几句,说着话视线移到电视上,依萍正湿漉漉地躺在床上,书桓鼻涕眼泪的哭,他又没忍住问,“你真没看过吗?”   韩聿诚实道,“没有。”   严杨难以置信地皱了皱眉头,指着电视说,“每年暑假都重播,播完还珠格格一二三部播这个。”   严杨想,韩聿和奶奶做手工活的时候,总会瞄两眼吧。   韩聿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一丝裂痕,眼神变得有些迷茫,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还珠格格,”严杨以同样迷茫的脸看着他,小心问,“没看过?”   韩聿抿了抿嘴,垂下视线,似乎有点无措,小声说,“我真的没看过。”   他睫毛不算很长,但很浓密,颜色也深,垂下来就遮挡了视线,也盖住干净的眸子。   严杨不知为什么,竟有些心疼,他安慰道,“也没什么好看的。”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到这里结束了,但没想到此时变故徒生。   老板的耳背是间歇性分情况的,韩聿还没有什么反应,老爷子就大声说,“不好看?哪里不好看?”   严杨在此之前从来没跟老板互动过,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一支千年竹杠成精,再者他还沉浸在韩聿没看过还珠格格的震惊里,因此十分不谨慎地说,“这哪有为什么。”   老板颤悠悠从躺椅上起来,老当益壮地开始抬杠。   “你就是不懂欣赏,就没有比还珠格格再好看的电视了,你看看现在拍的那都是什么?驴唇不对马嘴,选的人也都长得一个样,你能说出哪一部好看吗?”   严杨被老爷子说得一愣一愣的,本来想求助韩聿,但一想韩聿大概也只能憋出一个“嗯”,心痛地作罢了。   他朝老爷子笑了笑,一副卖乖讨巧的模样,“您说的对,我不懂欣赏。”   老爷子哼了一声,“不懂欣赏就不要瞎说。”   但严杨没想到,老杠精放过了自己,又盯上了韩聿。   “那个,个儿高话少那个。”老杠精喊。   韩聿转过脸,面无表情看着他。   老杠精才不管他是面瘫还是冷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开始第二轮抬杠,“这么有名的电视你没看过?每年假期都演你没看过?你为什么不看?难道你也觉得不好看?你……”   他话没说完就被严杨打断了,“爷爷,您别欺负他了。”   “我欺负他?”老杠精眉毛一挑,“难道不是你欺负他吗?”   严杨震惊地想,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呢,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欺负我们吗?   老杠精适时给出答案,“人家都说没看过了,你还总要问,他没看过他本来就难过,你一直问问问的,这不是欺负人是什么?”   严杨没有想过事情会朝着这个走向发展,但可以肯定地是,如果再有一次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和老杠精对上。   完全说不过。   严杨把希望寄托在韩聿身上,轻声问,“韩韩哥,你真的难过吗?”   韩聿不知道又在走什么神,心不在焉地,“啊。”   严杨从来没有觉得韩聿不爱说话这么弱势过,老杠精果然军心大振,“你看,你欺负的他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了。”   队友不给力,严杨被杠得心灰意冷,自暴自弃地想,难道韩聿脸上没有笑模样竟然是因为我么。   他正这么想着,旁边的韩聿突然笑了一声。   严杨一愣,偏头看着他。   韩聿嘴角微微挑着,眼睛轻轻弯起来,好看程度又上升到一个新高度。   严杨看得有点呆,就听韩聿跟老杠精说,“您别为难他了。”   老杠精恨铁不成钢地说,“他都这么欺负你了,你还护着他干什么。”   韩聿抿了抿嘴,低声说,“没有欺负我。”   他似乎是怕老杠精又炸毛,主动道,“小时候家里不让看电视。”   严杨本来还在看戏,听韩聿这么说,突然觉得自己罪大恶极,老杠精对极了,自己确实欺负了韩聿。   对方辩友不配合,老杠精气呼呼地坐下,又对严杨发起最后一击,“听见了?他没看过你就给他讲!”   严杨应了句“知道了”,然后抬眼看韩聿,“韩韩哥,要听吗?”   韩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要。”   这回答倒是出乎严杨预料了,他看了眼时间,率先往门口走,“快上课了,边走边说。”   韩聿跟上他,一言不发地走在他身边,远离小卖铺时,彼此一对视,都没忍住笑了。   严杨笑了好一会儿,跟韩聿说,“你没事儿就多笑笑,好看呢。”   韩聿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但是嘴角又挑了挑。   他们挑着树下走,因为人多,离得有些近。   走到一半路程时,韩聿突然问,“到底讲了什么?”   严杨反应过来之后笑话他,“还想着呢。”   他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胡乱讲了起来,“就是三个渣男和一群中二青年的故事,大渣男是女主的爸,中渣男是女主的哥,小渣男是女主的男朋友,同时也和女主的姐姐纠缠不清。”   他讲到这里看了一眼韩聿,只见韩聿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很认真地问,“女主做错了什么?”   严杨觉得他可爱,嘴上却随意应付道,“和男主相爱就是她的错。”   韩聿一本正经地反驳,“男主根本不爱她。”   严杨故意逗他,“你怎么知道?”   韩聿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低声说,“真喜欢一个人,眼里哪还有别人。”   严杨见他这么认真,心里竟然觉得有点怪异,他压下心思,“是这样吗?”   韩聿没立刻回答,他们刚好走出阴凉的地方,两人暴露在阳光下,韩聿转头看向严杨。   黄昏金色的光线从他发梢的缝隙穿过,他却浑然不觉,目光澄澈地看着严杨,声音很轻但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固执,“不是这样吗?”   不知怎么,严杨的心跳竟徒然漏了半拍。   反应过来后,他灌了自己两口冰水,后知后觉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第17章   因为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严杨一路都没再说话,韩聿似乎也没觉得不对,安静跟在他身边。   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韩聿突然开口,“这次考试的数学卷,你的能借我看一下吗?”   严杨脑子里正乱七八糟,一时没注意到他说什么,反而被声音惊了一下,差点被台阶绊倒。   韩聿眼疾手快抓住他胳膊,扶他站稳后又很快松开。   严杨看了看韩聿抓自己胳膊的地方,觉得韩聿看起来不怕热,但其实手心的温度也还是很高。   “可以啊,”严杨定了定神,“正好我们班讲完了,你跟我上去拿?”   “嗯,”韩聿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轻声说,“不过我可能很多题看不懂。”   严杨已经走到楼梯旁,闻言停下来看了他一眼,正好对上韩聿冷淡平静的视线,他暗暗想,韩聿长着一张学霸脸,竟然成绩这么一般。   不过他对自己成绩有要求,对别人没有,对长得好看人又好的韩聿更没有。   见韩聿正看着他,严杨大方地说,“不是说了吗,你有不会的就问我。”   “嗯。”韩聿说。   他这才走上来,跟严杨并排往楼上走,不算很宽的楼梯被两个人占满,严杨又闻到韩聿衣领上清淡的洗衣粉味道。   韩聿上楼梯姿态也很端正,手臂微微摆动,因为两人靠得近,手指偶尔和严杨的碰到一起。   严杨注意到了,但是没有挪回胳膊,也没有和他拉开距离。   这条楼梯因为离办公室更近,所以走的人并不多,再加上还没到晚自习时间,很少有人经过,因此颇为安静。   严杨又忍不住没话找话,“今天还去烧烤店吗?”   “今天不去,”韩聿说,“李哥有事儿,今天休息。”   提到李岱,严杨说,“李哥看起来人挺好的。”   韩聿回答,“他是很好。”   没话找话尴尬收尾,严杨不再多说了。   两人走到严杨教室门口,他进去拿了卷子出来,韩聿接过来拿在手里,又说了一遍,“谢谢。”   韩聿下楼时仍从他们来时那个楼梯走,严杨又跟他走了一段,在办公室门前分开,韩聿下楼,严杨去办公室找冯玉杰拿卷子。   高二晚自习没有教学安排,但是课程表上会标注对应学科,晚自习一般就是做对应试卷。   严杨又在办公室被冯玉杰单独“鼓励”了一番,拿着卷子准备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什么。   “杰哥,”严杨抱着一沓卷子,凑到冯玉杰身边,“考试总榜你这有吧?”   “你要总榜干什么?”冯玉杰从电脑桌面上调出一个文档,点了打印。   实验班一般都不会看总榜,因为学生成绩都在前几页,总榜没什么特殊意义。   打印机嗡嗡作响,严杨笑了笑,“就想看看,时刻警醒。”   冯玉杰才不信他的鬼话,他高一就给严杨当班主任,严杨得瑟惯了,时刻警醒这种话根本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打印机吐完纸,冯玉杰把那几张抽出来递给严杨,“得了吧,下回找个靠谱的借口。”   严杨接过成绩单,朝冯玉杰笑了笑,关上门出去了。   他到教室后先把卷子传下去,然后才走到座位上把那几张成绩单摊开。   高晨凑热闹看了一眼,“你拿这个干什么?”   严杨本来没觉得自己拿个考试总榜奇怪,但一个两个都这么问,让他也感觉这个行为好像是有点奇怪。   他往常拿成绩单,也只拿第一页而已。   严杨刚摊开的成绩单就又收了起来,张嘴胡扯,“我打草稿。”   高晨一脸“你有病吧”的表情看着他,严杨默默跟他对视。   高晨靠了一句,“我终于知道你这变态的气质怎么来的了。”   他痛心疾首地在那几张成绩单上拍了拍,“用垫底同胞们的成绩单当草稿纸,会让你感觉做题格外有成就感吗?”   严杨不欲跟他争辩,皮笑肉不笑地说,“对,尤其是你的。”   高晨还想说什么,严杨一把推开他,“赶紧坐好了,别倚着我桌子乱晃。”   高晨嘟嘟囔囔转过头去,大骂严杨丧心病狂,严杨盯着成绩单看了几眼,遗憾地折好放回书包里了。   月考之后的晚自习难免人心浮躁,严杨手里拿着从邢弈华那抢来的笔,转了几圈后,又不受控制地想起韩聿。   他先是想到韩聿微红着耳朵给他起外号,又想到韩聿神色平淡地拿着菜单问他吃什么,还想到韩聿可怜巴巴地跟老杠精说严杨没欺负他。   严杨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他朋友很多,和高晨大华认识多年,但却很少想到他们。   他这么想着,从桌肚里拿出了手机。   竟然有韩聿的未读消息。   韩聿发了两条,一张照片,一句话。   韩聿:“这道题看不明白。”   严杨挑了挑眉,见冯玉杰没往这边看,点开图片看了看。   韩聿拍了最后一道题,严杨不确定韩聿是哪里不会,所以手在桌下悄悄打字。   严杨:“哪里不会?”   他消息发过去又觉得自己问的不明白,又跟了一句,“第几问?还是都看不明白?”   韩聿的消息也很快回过来,没说哪里不会,先问了严杨,“你不在上晚自习吗?”   严杨看着这行字,鬼使神差地回,“偷着和你聊。”   韩聿说,“别被老师发现了。”   严杨下意识抬眼看了看讲台,班长正好上去跟冯玉杰说什么,挡住了他大半视线,是个很安全的机会。   但他还是给韩聿发,“没事儿,跟你聊天不怕。”   韩聿这次隔的时间更久,只发过来很克制的三个字,“讲题吧。”   然后又接了一条,“第二问,我不知道用哪个公式。”   严杨从书桌里翻出课本,定位到那个公式拍了张照片发给韩聿。   韩聿:“我先自己看,你别再玩手机了。”   严杨撇撇嘴,心说我可没玩,是专门来找你的,但他也只回了个,“有问题再找我。”   韩聿,“嗯。”   严杨又没着没落地想,韩聿的“嗯”,可能并不是他理解的“嗯”。   可能韩聿正一边往草稿纸上抄公式,一边担心严杨晚自习偷看手机被老师逮到,也没准儿耳朵又红了。   他刚放下手机,高晨就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严杨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高晨也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严杨:“……”   他笑了吗?   韩聿没再给他发消息,估计是看明白了,但也有可能是没看明白不好意思说,不过严杨更倾向于前一种猜测,毕竟韩聿长了一张聪明脸。   跟冯玉杰要的那沓成绩单,严杨晚上回家后才有机会看。   他原本以为韩聿的名字会很不好找,但没想到翻过几页就看到了。   韩聿成绩虽然还没到实验班的平均水平,但在普通班里已经很够看了,算是很冒头的成绩,非常有潜力把“高晨”们给挤下来。   高二年级重名者众多,但严杨觉得韩聿这个名字其实并不太容易撞名,不过他还是抱着求证的心态,拍了张照片发给韩聿。   严杨:“韩韩哥,这是你吗?”   韩聿:“是,怎么了?”   严杨:“没事儿,就看到了,你这不是成绩挺好的吗。”   被一个常年成绩拔尖儿的人夸成绩好可能有点怪异,韩聿过了一会儿才回,“你看成绩单干什么?”   严杨:“……”   难道他看成绩单这件事真的很奇怪吗?   他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韩聿的成绩,但当着韩聿怎么也不可能承认,所以果断推锅给冯玉杰:“我们班主任让我看的。”   韩聿:“嗯。”   严杨现在已经能从一个简简单单的“嗯”里大概推断出韩聿真正想说的话了,比如现在,他的意思可能就是“我勉强信了。”   严杨捧着手机仰躺在床上,见韩聿那边又没动静了,没忍住问,“题会做了吗?”   韩聿这次直接发了语音过来,“第三问没做出来,感觉给的条件太少了。”   严杨卷子在他那,忘了第三问要证什么了,往上翻了一下聊天记录,再点开图片才注意到,韩聿拍的其实是他自己的卷子。   韩聿卷面很清晰,原本答题的地方被划了个小叉,严杨放大照片看了看,思路其实是对的。   他找了支笔将题目誊抄一遍,在几个隐藏条件下画了几道杠,拍好给韩聿发过去。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韩聿就很快回,“懂了。”   严杨准备好的话就憋在嘴边,没能说出来。   他盯着这两个字看了半天,越看越不顺眼。   韩聿懂得也太快了!   他又听了一遍韩聿刚才的语音,也按住通话键问韩聿,“你不会做为什么不问我?”   消息刚发过去他就意识到语气不怎么好,想撤回重发但没来得及。   韩聿已经听到了,“因为你在上课。”   严杨:“你可以先问,我看到了肯定会回的。”   韩聿:“下次记住了。”   文字聊天没什么实感,严杨也很难从这几句话里推断出韩聿的态度,他隐约觉得韩聿好像很乖巧,于是又没有忍住逗他。   严杨:“下次不教你了。”   韩聿没有立刻回,严杨等了半分多钟,手机都没有再响动的意思,他怀疑韩聿可能当真了,有点紧张地又发了一条过去。   严杨:“除非你求我。”   很快对面一条语音就弹了出来。   韩聿说,“求你了,咩咩。”   他声音很低,像是带着雨后的湿气,无端显得缠绵,严杨心脏猛烈跳动几下,条件反射按灭了手机。   不知怎么,他又想到韩聿在树下,固执地跟他说,“喜欢一个人的话,眼睛里怎么可能还有别人。”   严杨没有喜欢过哪一个人,邢弈华和樊清的恋爱经验也没办法给他启发,因此他说不出韩聿这样的对喜欢的高论。   十七八岁的人谈起爱情,向往与尴尬一样多,严杨觉得自己怪异的感受可能正是来源于此,尽管起因是杠精爷爷的一句“何书桓艳福不浅”。   他爬下床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瓶冰水,拧开之后灌了自己半瓶。   卧室没开灯,严杨捏着水瓶怔怔地想,“我不会是喜欢上韩聿了吧。” 第18章   高晨发现,自从十月一之后,严杨和韩聿突然间关系好了起来。   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下课你找我,我找你的关系好,而是一种更奇怪,更难以形容的关系好。   严杨以前下课就趴在桌上睡觉,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下课经常拿着手机回消息。   有次高晨不小心瞥见,发现是韩聿。   他一阵震惊,“你俩什么时候加的好友?”   严杨耸耸肩,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抽空回了他一句,“早加了。”   语气之自然像是韩聿才是他的发小。   严杨的奇怪举动远不止于此,两人一起吃饭时,他又添了些乱七八糟的毛病,比如打好饭来后,要先拍一张照片。   不用问,也是发给韩聿。   高晨是不知道俩人有什么可聊,但还是对好兄弟的行为痛心疾首,“少爷,你叛变了。”   严杨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筷子,“怎么了?”   高晨凑过去抢走他的手机放在桌上,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忘了吗?你、我,大华,三中桃园兄弟!”   严杨拿过手机又点开,“嗯?我什么时候和你们结拜了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说完也不知道又在手机上发什么,嘴角挑起来,干脆放下筷子两只手打字,高晨在旁边气得直跳脚。   “严杨!你无情!”高晨说。   严杨终于打完那行字,不怎么真心实意地敷衍他,“我心里还是有你的。”   高晨酸唧唧吃着鸡腿,语气幽幽地问,“要退出兄弟会了吗?”   严杨疑惑道,“不是大华先退出的吗?”   是了,邢弈华以前一整天都跟他们腻在一起,自从和樊清谈恋爱后,除了在班里上课几乎找不到人了。   高晨心口再中一刀,嘟囔说,“大华和小清儿谈恋爱,你和韩聿也谈恋爱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严杨拿筷子的手一顿,又含糊盖过,“瞎说什么呢。”   好在高晨并没有追根究底,被严杨用一块鸡排就哄好了,只不过在回教室的路上还在一直说严杨所有的注意力都给了韩聿。   严杨回忆了一下,最近好像确实和韩聿关系很密。   其实他和韩聿聊天也没什么实质内容,吃了吗,睡了吗,有不会写的题吗,干什么呢。   严杨决定下午去找邢弈华聊聊。   午休结束后,邢弈华准备去找樊清,还没出门就被严杨揪到了走廊,“大华,我问你点儿事。”   邢弈华:“你问。”   严杨组织了一番语言,但却怎么都开不了口,邢弈华见他不说,“还问吗?不问我得赶紧找小清儿去。”   严杨脱口而出,“我有一个朋友……”   邢弈华:“……?”   两人沉默对视几秒,邢弈华试探道,“你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起了头就好说了,管他哪个朋友呢,反正一律说你不认识就好了。   严杨往后靠在栏杆上,被烫了一下又快速缩回来,面无表情道,“他最近遇上点事儿。”   邢弈华将信将疑,“什么事儿?”   严杨有点要脸,但既然是他朋友的事,那就可以先不要脸,“他可能喜欢上一个人。”   邢弈华挑了挑眉,也不着急去找樊清了,甚至还很宽容地笑笑,示意他继续说。   “但他不确定是不是真喜欢。”严杨说。   “喜欢就是喜欢,”邢弈华说,“这还能有假的吗?”   严杨皱了皱眉,虚心求教,“喜欢一个人什么样?”   术业有专攻,作为三兄弟里唯一谈了恋爱的,邢弈华很得意地说,“想一直跟她待在一起,知道她每时每刻都干了什么,看不见就想她。”   他自己说着说着也深沉起来,“看见她难过就心疼,想让她一直开心。”   他说完看着严杨,“大概就是这样吧,你那朋友……”   严杨低声说,“全中。”   邢弈华比严杨高一些,他微微弯下腰凑近严杨,低声问,“少爷,你说那朋友就是你自己吧?”   严杨瞥了他一眼,没否认,只是说,“情况有点特殊。”   具体怎么特殊,邢弈华再怎么问,严杨都不肯开口了。   后来邢弈华一直觉得严杨心里藏着个人,但整个学生时代也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很近,直到很多年后,他才知道为什么严杨说“情况特殊”。   当天下午严杨都很安静,任高晨怎么逗都没兴趣,不过第二天他就恢复如常了,不如常的是,他似乎和韩聿关系更好了。   高晨和邢弈华不知道的是,严杨那天查了一整晚同性恋的知识,确定了自己是个同性恋。   是个喜欢韩聿的同性恋。   韩聿并不知道严杨的那些心思,只是高兴于严杨热络的联系和熟稔的口吻,然后胆战心惊地私藏着严杨的好。   十月过半的时候,季豪过生日,严杨终于又和韩聿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季豪生日刚好是周六,韩聿上午给季豪的表弟补课,晚上要去烧烤店打工,因此几人约了中午。   严杨是最晚到的一个,进门时韩聿正在和高晨聊天。   他一进来,韩聿就抬头看向他,“来了。”   包厢是个小圆桌,韩聿左手边坐着高晨,右手边坐着季豪,剩下的一个位置在韩聿对面。   严杨不怎么高兴地撇了撇嘴,想挨着韩聿坐又不能说,只好坐在对面。   季豪订的是个火锅店,服务员见人齐了便先上汤底。   这家火锅店颇有些强买强卖的架势,只有一种三格锅,辣锅对着高晨和韩聿,严杨眼睛一亮,喊高晨,“你不是不吃辣吗?”   高晨低头看了一眼,“啊,不吃。”   严杨挑嘴角笑了笑,问韩聿,“你呢?吃不吃?”   当着人,他没好意思叫韩韩哥。   韩聿点点头,“能吃。”   于是严杨走到高晨身边,“那你跟我换一下。”   高晨迷迷糊糊地站起来,“你不是也不能吃辣吗?”   严杨瘪了瘪嘴,嫌他话多,但还是倔强地说,“我今儿想试试。”   高晨不疑有他,起来跟他换了位置。   严杨心满意足坐到韩聿身边,凑过去小声喊他,“韩韩哥。”   韩聿给他倒水的动作一顿,很轻地笑了笑,“嗯。”   严杨撑着下巴朝他笑,高晨看在眼里,跟邢弈华交头接耳一番,做作地清了清嗓子。   严杨看他一眼,坐好了,不出声骂了句,“有病?”   高晨不干了,故意闹他,“哎呦我们少爷已经被聿哥拐走了,见了聿哥眼里就没有我们了。”   就连季豪都在旁边帮腔,“杨杨好喜欢聿聿。”   高晨和邢弈华都被他乱七八糟的称呼逗笑了,严杨看了韩聿一眼,意有所指道,“对啊,喜欢。”   韩聿很明显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严杨,反应有些大。   严杨看他这样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点儿没劲,从他手里拿了杯子喝了口水,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邢弈华,不轻不重开了个玩笑,“怕是喜欢的另有其人吧。”   “滚蛋。”严杨隔着桌子指了指他。   高晨不知道两人在这打什么哑谜,凑到邢弈华身边,挺激动地喊,“什么情况?少爷有目标了?”   邢弈华老神在在地笑了笑,“我可没说。”   “拉倒吧,”高晨嘁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们,这话没有八分把握你不会说。”   邢弈华自然是不会说,只笑着看严杨,他和季豪同桌久了,事不关己看戏的微笑学了个十成十。   严杨既然当初去问邢弈华,就不介意他往外抖搂这事儿,只是……不知道韩聿会怎么想。   他偏头看了韩聿一眼,韩聿正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情绪不高,似乎对他们谈的话题不很感兴趣。   严杨见他这样心里就发紧,想解释但又找不到借口,本心里又不想否认,一时词穷。   还是邢弈华这个点了一把火的把他解救出来了,“晨儿,收收你的八卦之魂吧,少爷有情况肯定会和咱们说的。”   他说完欠嗖嗖地朝严杨抬了抬下巴,“是吧少爷。”   “啊,”严杨舔了舔嘴唇,又下意识看了一眼韩聿,“是……是吧。”   等菜间隙,几人又插科打诨一番,严杨一直关注着韩聿,韩聿话依旧不多,他们说到兴起时,也只是跟着应几句再笑一笑。   见他笑,严杨也跟着笑,不过菜上来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他自己说要尝一尝辣锅,才吃了几口就下不去筷子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放弃,只能硬着头皮又夹了一筷子。   趁着都说话,他把菜放到碟子里,想先缓一缓,就听见韩聿说,“辣就别吃了。”   严杨假咳一声,嘴硬说,“不辣。”   韩聿皱了皱眉,低声说,“脸都红了。”   严杨确实不怎么能吃辣,就这几口他都辣出汗了,脸上脖子上都犯了红。   被韩聿看出来,他倒也不装了,拿起筷子轻轻在盘子里点了点,“真的好辣。”   因为怕被人听见,他说话声音很低,无端带了些若有似无的娇气。   两人都是一愣,严杨觉得不好意思,但又鬼使神差地想再顺势娇气两句,“我这都夹过来了。”   他从小嘴甜,又不常能见到家长,撒娇讨巧的本领一绝,这还是头回用在别人身上,却没想到有奇效。   韩聿沉默几秒,似乎是有些犹豫,严杨悄悄用余光打量着他。   最后韩聿还是伸筷子夹走了他放在盘子里的菜,“给我吧。”   严杨看着韩聿神色如常地吃了从他那夹走的菜,没忍住嘴角挑了起来。   他见桌上没有人在看他们,凑过去低声撩拨,“韩韩哥,你一直在看我?”   “没有。”韩聿面无表情地否认了,只不过耳尖又有些红。   严杨正准备再逗他几句,韩聿突然站起来说,“我去拿水。”   邢奕华叫住他,“聿哥,让他们送过来吧,你知道在哪拿吗?”   “没事儿,”韩聿说,“正好热了,出去透透气。”   邢奕华:“……”空调屋热了去外边透气?   韩聿走后,几个人又逼问严杨,“你什么时候和韩聿关系这么好了?”   严杨没办法,随意找了个理由,“之前给他讲题来着,就熟了。”   高晨不依不饶,“你竟然这么有爱心吗?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我怎么不知道?”   高晨的灵魂三连问严杨还没来得及回答,邢弈华就问,“题?什么题?”   这个好回答,严杨说,“就上次月考数学题。”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到这里了,没想到季豪温和地补了一刀,“他怎么不问我?”   是啊,季豪数学单科成绩几乎次次第一,韩聿为什么不问季豪。   严杨眨了眨眼睛,总觉得这件事似乎另有隐情,没等想明白,邢弈华又善解人意地解救了他,“怕你太累呗。”   “这样啊。”季豪端起杯子笑了笑,不知道接没接受这个说法。   严杨低头吃菜,其实心里乱得不行,既觉得自己腐眼看人基自作多情,又盼着韩聿真的对他比较特别。   他思绪乱飘,连韩聿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一偏头,韩聿已经把一瓶带冰碴儿的水放到他手边了。   严杨仰头跟韩聿对视,韩聿很轻地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咩咩,喝水。”   ----------------------------------------------------------------------------------   十二三:   严杨:嘻嘻,撒娇男人最好命 第21章   严杨一顿饭吃得心绪飘荡,期间几次漏听了话,被高晨带头起哄。   几人吃得差不多时,严杨借口去厕所,走到楼下买了单,季豪发现后也没矫情,笑着说,“下回再叫你们吃饭就有借口了。”   邢弈华向着同桌,“要吃饭还找什么借口。”   严杨正和他们一起闹着,手机突然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严海川给他打了电话,于是走到远处接电话去了。   几人在店门口闹了一会儿,开始商量第二场,高晨问,“去不去唱歌?”   季豪过生日自然他说了算,他知道韩聿不喜欢集体活动,善解人意问,“聿聿?你几点去兼职?”   往常季豪问时,韩聿都会顺势借口自己有事,但今天不知为什么,他似乎是看了正在远处打电话的严杨一眼。   不过那一眼太快,季豪不太确定,严杨也没发现。   韩聿这才接上话,他摆摆手,“你们去就行,我时间太紧张。”   “行,”季豪定了地方后朝韩聿笑笑,“那就下次。”   此时恰好严杨回来,季豪说,“杨杨,去唱歌。”   “啊,去。”严杨下意识应了一声,反应过来后又看了一眼韩聿。   韩聿正和他对上视线,还没说话,韩聿就主动说,“我晚上要早点去烧烤店,时间来不及,你们玩。”   见他不去,严杨颇感失落,但并没有表现出来,只跟几人说,“那你们打车过去吧,我骑车来的。”   他的车就停在店门口,几人打车走之后,只剩了韩聿和严杨。   似乎是从确定对韩聿的心思开始,和韩聿在一起时,严杨总会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尴尬,捎带着也总想逗他。   此时两人杵在饭店门口,严杨不太想立刻和韩聿分开,舔了舔嘴唇,又开始没话找话,他摆了摆手机,“我爸打来的。”   “嗯。”韩聿说。   严杨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好进行,只能又自己接上话,“说这几天要回来,带我吃火锅。”   韩聿看着他,笑着问,“下次还吃这么辣吗?”   饭店门口没有阴凉地,韩聿的笑带了太阳的温度,烧得严杨浑身上下都热了起来,他嘀嘀咕咕说,“也不是每次都吃那么辣。”   没等韩聿再说什么,严杨就先发制人道,“我也没怎么吃吧,不是……让你吃了吗?”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已经几不可闻,但韩聿还是听见了,也低声问,“那下次还帮你吃吗?”   严杨想,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为什么要这么小声说话,生磨得人耳朵痒。   他抬手碰了碰耳朵,没忍住碰了个瓷,“知道有句话叫管人管到底吗?”   韩聿还没说什么,就听严杨说,“不止下回,以后你都得管。”   这一瞬间,树上喧嚣的蝉声突然静了下来,韩聿和严杨对视着,有股冲动在血液里冲撞着,有些话似乎就要脱口而出。   严杨正为自己腻歪的发言感到羞耻,就看见韩聿目不转睛看着他,恍然间觉得周遭也不那么热了。   韩聿的眼睛很好看,瞳仁漆黑,严杨看着他的眼睛,直觉再看就会被吸进去,于是慌乱移开视线。   韩聿的鼻子也好看,高挺精致,即便陪严杨在太阳下晒着,也没有丝毫汗意,反而衬得皮肤更加白皙。   韩聿的嘴唇。   严杨目光落到韩聿的嘴唇上,喉结无意识地滑动了两下,紧跟着又紧张地偏了偏身子。   他才稍稍一动,韩聿就移开了视线。   严杨听见韩聿音色冷淡地说,“好。”   严杨满脑子废料立刻抖落干净,清了清嗓子,问韩聿,“你怎么回家?”   “公交。”韩聿说。   公交站在距离饭店不远的地方,但严杨要走的路则在相反的方向,他推上车故作不经意跟韩聿说,“高晨唱歌有要命的奇效,肯定他开场,我过会儿再去。”   韩聿跟上他,走在他身边,“嗯。”   这边公交站牌没有顶棚,严杨整个人都暴露在太阳下,韩聿不着痕迹地往他身边挪了挪,试图帮他挡一些阳光,但两人身高差不太多,因此收效甚微。   韩聿不怎么高兴地抿了抿嘴,但又不想让严杨先走,只好没什么意义地问,“热不热?”   严杨朝他笑了笑,“热啊,但是比听高晨唱歌要好。”   韩聿也笑笑,“真有这么夸张吗?”   严杨煞有介事地靠近了韩聿,悄悄说,“待会儿给你录像。”   两人中间隔着一辆自行车,严杨动作幅度有些大,韩聿怕他摔倒,下意识扶了他胳膊一下。   他手指很长也很细,手心带着薄薄的一层茧,严杨低头看着,没忍住说,“韩韩哥,你手指好长。”   韩聿动了动手指,抽回手,“还好吧。”   他动作没有严杨快,严杨抓住他要收回去的手,红着耳根说,“是吗?比一比吧。”   于是韩聿便张开手,和严杨掌心抵到一起,两人指尖相触,带起双方一股颤栗,不过谁都没有注意到。   严杨又清清嗓子,“果然你的要长一些。”   两人肤色差不多,但因为严杨怕热,指尖也带了些淡淡的粉色,韩聿盯着他干净平滑的指甲看了一会儿,收回了手。   这样的接触让他心里灼热,想要往旁边挪一挪,却又被严杨拉住了手腕。   严杨这时候才有一点小少爷的矫情,骄纵地说,“你别动,挡不住太阳啦。”   他说完就松开韩聿的手,韩聿就乖乖地不再动,过了一会儿说,“车来了。”   27路公交车出了名的破,十辆有八辆空调都是坏的,但好在开门时,严杨感受到一股冷气扑出来。   韩聿刷了卡,顺势坐在前排靠窗的位置,在公交车驶出站台很远后,他往最后排的座位走过去,却意外透过后窗看到了仍旧站在原处的严杨。   严杨看到他,远远朝他摆了摆手。   韩聿拿出手机给严杨发消息:“怎么还不走?”   咩咩:“那我走啦。”   韩聿坐回到座位上不再看他,“嗯。”   韩聿乘坐的公交车驶离视线后,严杨才依依不舍收起手机,这边绿化做得不怎么样,一路上几乎没有什么阴凉,他到包厢时已经出了一身汗。   几人已经开唱了,见他进来,季豪朝他招了招手。   严杨走过去,季豪把纸巾盒递给他,“怎么才来?”   严杨接过纸巾盒抽了几张纸按在额头上,含糊道,“今天骑得慢。”   高晨坐在季豪旁边,闻言道,“你平时不是骑得挺快的吗?”   严杨抄起一片西瓜塞到他嘴里,“就你话多。”   高晨拿着西瓜倒在沙发上笑,边笑边说,“少爷,你别是半路跑哪儿偷着和小姑娘约会去了吧,大华说的事到底真假?”   高晨随口一说,却说中了七八,严杨心想,哪来的小姑娘。   韩聿到楼下时收到了严杨的消息,严杨给他发了几个高晨唱歌的视频,他点开看了一眼,又很快退出去了。   严杨确实说得很贴切,高晨可能连“门前大桥下”都能唱跑调。   韩聿边上楼边给严杨回复,“高晨知道你偷拍他吗?”   下一秒严杨带着笑意的语音就发了过来,“当然知道,我们晨晨才不怕别人……诶!”   背景很杂乱,有人在唱歌,严杨应该是说到一半被高晨打断,语音最后甚至能听到高晨的笑骂声。   严杨的第二个语音很快就来了,仍旧是笑着问,“到家了吗?”   韩聿拿钥匙开了门,给他回复,“到了。”   他换了鞋先去老太太屋里看了看,睡得正熟,于是轻手轻脚退了出来,去了楼上。   楼上闷热,打开窗户,立刻有一阵蝉鸣夹杂着热风涌进来。   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手机震动一下,严杨说,“我身上都是火锅味。”   韩聿眼前又浮现出严杨微红的侧脸和被辣得冒汗的鼻尖,以及那句软糯的“可是我都夹过来了”。   严杨还在发消息瞎聊,韩聿再次觉得自己运气好。   喜欢严杨,偶然跟他搭上话,加了联系方式,又多了这么多接触。   他仰躺到地板上,又想到严杨留宿的那个晚上。   严杨睡觉很老实,但可能是因为太热,睡着后不自觉地撩起T恤,露出一截精瘦紧实的腰线,韩聿帮他把T恤拉下来,他就不怎么舒服地哼一声,韩聿只能再用些力气给他扇风。   后半夜雨停了,他开了窗户,动静不大,但严杨还是惊了一下,翻了个身抬起胳膊盖住了眼睛。   窗户开后就有凉风吹进来,严杨的睡相看起来更安稳了很多。   手机又震动一下,严杨问,“为什么不回消息了?”   韩聿看着手机接连几条的消息,回复,“刚刚没看手机。”   于是严杨又发来语音,“那你在干什么?”   他应该是走到比较安静的地方了,或许是一个空包厢,说话时带有微微的空旷感。   韩聿只好回复,“在想事情。”   严杨立刻问,“在想什么?”   然后迟钝地发来一个八卦的表情。   韩聿第一次意识到,最难的不是喜欢一个没什么可能的人,而是明明知道不可能,还忍不住想要靠近。   当严杨对他表现出亲近时,他想的只是怎么让他开心,所以他说:“没想什么。”   咩咩:“就是不想和我说吧。”   韩聿盯着这行字想,不是不想。   那晚雨停后云也没散,月光晦暗,云层遮掩着稀疏的星子,像没敢挑明的心意,严杨安然地睡在韩聿身边。   严杨对韩聿像对每一个亲近的朋友,坦诚,率真,热情,这让韩聿产生进一步接触的勇气,又带给他患得患失的紧张。   韩聿给严杨回复:“你不唱歌?”   咩咩:“唱啊。”   咩咩:“韩韩哥,你想听我唱歌吗?”   韩聿:“想听。”   他仍旧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在艰难克制的喜欢中,偶尔也会得寸进尺地想,如果能不只是朋友就好了。 第20章   严杨问韩聿要不要听自己唱歌其实只是一时兴起,但真的要让他录下来给韩聿,那简直太羞耻了。   包厢里只有高晨和邢弈华在唱,季豪安静坐在包厢沙发上,严杨过来后两个人就窝在一起喝果汁,季豪问,“不唱吗?”   严杨摆摆手,“不唱。”   他很说话不算话地跟韩聿说,“想听我唱歌下次你要一起来。”   韩聿自然说好。   和高晨天怒人怨的歌声不同,邢弈华唱歌很好听,严杨和季豪听了一会儿,季豪突然说,“我上次听他唱歌还是高一。”   严杨愣了一下,高一时他们和季豪并不在一个班,“你听过大华唱歌?”   “听过,”季豪笑了笑,“高一时他是在校广播电台吧?”   邢弈华有段时间确实在校广播电台,但因为总要安排学生干部值班,他没多久就退了。   “你怎么知道的?”严杨惊讶问道。   季豪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过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我有一次返校,刚好听到大华在广播里唱歌。”   高一时,季豪因为身体原因不必参加军训,所以基本不在学校。   军训结束最后一天要开班会,季豪傍晚来了学校,当时正好是广播时间,广播员很幽默地说,“经过同志们的不屑努力,终于占领了电台,接下来我为大家带来一首……”   报到歌名时,广播突然出现了几秒杂音,随后前奏倾泻出来,刚才报幕的广播员开了嗓。   季豪站在树荫下,听他唱完一首歌才走。   严杨觉得不可思议,“你竟然还记得?”   季豪笑着说,“大华人气很高的,当时我们班几个小姑娘打听出他在哪个班,还想组队给他递情书呢。”   在青葱的学生时代,对一个的喜欢总是夹杂着偶像色彩,校园广播里声音清朗的广播员,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前锋,大考里霸占年级榜首的尖子生,都是众人向往的对象。   严杨也跟着季豪笑了笑,“但是后来发现大华有女朋友了是不是?”   “嗯,”季豪端着杯子看了看邢弈华,也没忍住笑了,“开学才一个月就被通报了。”   邢弈华和樊清人缘都好,按照季豪的说法,邢弈华人气还很高,这对情侣在学校也算有名。   三中对于男女生关系过密抓得很严,邢弈华和樊清是在军训时认识的,两人隐秘地搞起了“早恋”,被教导主任在学校操场“抓获”,当时两人才在一起没多久,领了处分,各自回家反省。   高一下学期期中考后,两人在校外吃饭,又被刚好出校门办事的校领导捉到,当天广播里又是对两人过密交往的通报。   当时很多人都以为他们会分手,但没想到一直谈到现在。   严杨看着正忘我唱歌的邢弈华,无端觉得有些羡慕。   他往后靠到沙发上,问季豪,“你和韩聿是怎么认识的?”   在和季豪分到一个班之前,严杨就听说过他的名字,季豪数学单科成绩常年第一,本班老师讲题时偶尔会提到。   不过季豪并不参与集体活动,运动会或是大合唱都没有他的身影,所以严杨并没有见过他。   而在此之前,却是从来没听说过韩聿。   “我跟聿聿认识,”季豪想了想说,“算是偶然吧。”   季豪认识韩聿也是在刚开学不久,他一入学就获得早操和体育课的豁免权,所以比别人多了些自由。   第一次见韩聿时,他正在打架。   准确来说,正在被人围殴。   那天最后一堂是体育课,沿着甬道一直往里走,有一片枫叶林,树林后是学校北栅栏,这个季节不怎么好看,但季豪没什么目的地,逛着逛着就到那了。   他在林子里转了几分钟,刚绕到头就看到一个穿三中校服的人正被几个混混样的人围着打,季豪随手报了警。   原以为这件事就算了,但有天韩聿突然来班里找了他。   他话不多,说过感谢的话后就走了,不过说来也巧,季豪后来又撞见过一次他在校外打架,两人这才熟络起来。   那时候季豪问韩聿,“为什么他们打你?”   韩聿言简意赅地说,“追债。”   韩聿高一时,韩志勇在外面借了高利贷,追债的人找不到韩志勇就去他家里吓唬老人,或者直接来学校堵韩聿。   他那时不敢让奶奶自己在家,经常缺课,但好在成绩很突出,班主任了解情况后给他批假也痛快。   那时韩聿还没到烧烤店兼职,一个人打着几份零工,薪资很低,完全填不上窟窿。   季豪得知情况后,跟他说,“聿聿,我表弟正在找家教。”   季豪说这话时语气很如常,没有刻意照顾韩聿情绪,即便知道他是想要帮韩聿,也不让人觉得难堪。   他见韩聿在犹豫,补充说,“虽然是为了帮你,不过也算你帮我,我表弟很难教,气走六七个老师了。”   季豪的表弟和季豪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他表弟是家中幺子,性格跋扈,不服管教,成绩常年垫底,典型的熊孩子。   最后韩聿还是同意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才一个月左右表弟的性格就变乖巧了。   原本韩聿只是不想拒绝季豪的好意又实在缺钱,但后来表弟的家长极力挽留韩聿教到表弟初中毕业,这才一直当他的家教。   不过季豪对严杨没有说很多,只是说,“那时候韩聿和人有些摩擦,我顺手帮了一把。”   关于韩聿的很多事情,其实季豪也并不完全清楚,但他有种直觉,总有一天韩聿会亲自和严杨讲。   季豪不多说,严杨也就不再多问,恰好这时韩聿发来了消息,是一道誊抄在草稿纸上的数学题。   严杨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拿包厢里的笔和餐巾纸,就着高晨鬼哭狼嚎的歌声写了解题步骤。   邢弈华坐回来,季豪推过去一瓶水,“不唱了?”   邢弈华大口喝了半瓶水,“歇一会儿嗓子。”   他看到严杨正以一个别扭的姿势趴在茶几上往餐巾纸上抄什么,凑过来看了看,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靠,严杨你是人吗?出来玩你学习?”   严杨笑着骂他滚蛋,拿起手机摆了摆,“我帮别人算。”   邢弈华立刻换上一副八卦脸凑过来,“谁?真有情况啊?我认识吗?”   严杨推开他,“别闹。”   没正面否定就是肯定,连季豪都没忍住看了看,严杨直接点亮屏幕,“看吧。”   邢弈华看到是韩聿,没劲地坐回去了,倒是季豪,暗自挑眉笑了笑。   邢弈华觉得没趣,又去抢高晨的话筒,严杨问季豪,“当时看到和大华分到一个班,有没有觉得很有缘?”   “其实没有,”季豪说,“当时只是我知道他,但是他不知道我。”   邢弈华抢到了话筒,季豪喊了他一声,“大华!”   邢弈华偏过头,“嗯?怎么了同桌?”   季豪问,“能点一首歌吗?”   邢弈华得瑟地一直笑,“看见了吗!这个就是魅力!”   季豪拿手机点了歌,又继续跟严杨说,“其实你们几个我之前都听说过,不过不在一个班,所以没见过。”   严杨跟他靠近一些,笑着说,“巧了吗不是,我那时候也总听说你,数学成绩次次第一。”   季豪也跟他一起笑,严杨笑了一会儿,又想到韩聿。   三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韩聿长相突出,放在人群里依旧很扎眼,这样的人没道理没人注意。   但严杨以前就是没听过他。   季豪说,“这首歌,就是当时我听大华唱的那首。”   严杨安静下来去听,恰好听到那句“无论相遇还是不相遇,都是献给岁月的序曲。”   不得不说,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总是有那么点“出格”事儿的。   比如拿着话筒正在唱歌的邢弈华,即便“早恋”广播传到全年级,也要红着脸去拉对方的手。   再比如没心没肺的高晨,高一时为绝症同学捐出存了十几年的零花钱。   十七八岁少年人对爱情的莫名坚持,以及对善良的向往,总是轻易能引起共鸣,因此他们成为“风云”。   而性格内敛的韩聿在人潮中静默着,别人在操场上挥洒青春时,他在为生计奔波,自顾不暇,因此成为众多“普通”人当中的一个。   他和很多人度过不一样的学生时代,然后在某个交点与严杨相遇,成为严杨眼里最不普通的那个人。   于是在烈日下,严杨陪他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的公交车,披着韩聿的影子偷偷看他。   怕被发现只好说,“你别动,挡不住太阳啦。” 第21章   几人散场晚,又一起吃了晚饭,严杨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张阿姨正准备睡下了,见他回来皱了皱眉,“怎么还喝酒了?”   严杨手指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张阿姨不赞同地就要往厨房走,“我给你冲蜂蜜去。”   “您快睡去吧,”严杨换了鞋,推着张阿姨肩膀让她回屋,“我吃多了,没缝儿可塞了。”   张阿姨被他逗得一直笑,又说,“正是长个的时候,多吃点好。”   严杨也跟着笑,“我觉得我可能不长了,一米八到头了。”   “得长呢,”张阿姨说,“我儿子结婚后还窜个子呢。”   严杨帮她打开门,“那敢情好。”   他说完准备走,突然想起来什么又停下,“阿姨,我记得您冬天那会儿闹过一回腰疼吧?”   “是,”张阿姨点点头,有点紧张,“怎么了?你腰疼?”   她说着就扳着严杨肩膀让他站过去,作势要看他腰,严杨连忙躲开了,笑着喊,“哎呦,不是我。”   他说完又跟张阿姨逗闷子,“我都这么大了,您不能再动手动脚了。”   张阿姨今年都快六十了,小时候严杨尿裤子都是她给洗,闻言也没忍住笑,“越长大越要脸了。”   “那肯定,”严杨没正形地倚在门框上,“是我……同学的奶奶,她也腰疼,我记得您当时那个药挺管用的?”   “是挺管用,”张阿姨说着就走到屋里,从自己床头柜抽屉里找了找,找了半盒膏药出来,“我用得就剩了这么几片了。”   她看了看保质期,见没什么问题就递给了严杨,“你带给你同学吧?”   “行,”严杨接过膏药,又卖乖地笑了笑,“您快睡吧,我洗澡了。”   “去吧,”张阿姨嘱咐他,“衣服兜掏干净,我明天洗。”   严杨应了一声,拿着药盒上楼了。   他洗澡快,洗完澡后把衣服扔进衣篓,想起张阿姨让他掏口袋,又拿出来掏了掏口袋。   这一掏还真掏出了东西来,是中午吃完饭随手塞进口袋里的小票。   他原本准备直接将小票扔进垃圾桶,又想到严海川今天打电话说要补偿他一顿火锅,所以走到卧室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这一拍就发现了问题。   小票上,没有矿泉水。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给店家打了个电话,对面接得很快。   严杨表明诉求后,对方说,“帮您查了一下,没有错。”   他显然还记得几个人,笑着跟严杨说,“中午您朋友下来拿水,但因为觉得店里的水不凉,所以去外面超市买回来的。”   严杨怔愣,“外面买的?”   对方公事公办地说,“是的。”   严杨沉默了一下,说了谢谢,挂断了电话。   怪不得明明到处都是空调,韩聿回来时却好像出了点汗。   他拿着小票看了半天,忐忑又兴奋地想韩聿会不会是想要给他买冰水才专门出去的。   他这样想又觉得自作多情,但偏偏又难以自抑地产生期待。   万一呢,万一韩聿……   严杨想得自己心潮涌动,口干舌燥,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像缺了水,僵硬而不受控。   他扑到床上,眼不见为净地把小票塞进枕头下,想要静一静心。   但事实证明,想韩聿这件事只要开个头,就会变得没完没了,他关了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干脆任由思绪乱飘。   或许是体内酒精作祟,他一会儿想到韩聿低沉的声音,一会儿又想到漂亮的脸,那天在韩聿家留宿时没注意到的细节,这会儿突兀地清晰起来。   韩聿铺在地上的被子很松软,尽管下了一天雨也没有任何潮湿的感觉,像是严杨去之前刚晒过,被子上也有和韩聿衣服上一样的洗衣粉味道。   那床被子不大,两人并排躺在一起,尽管睡姿都规矩,却仍旧有些拥挤,动一动腿,皮肤就贴在一起。   黑暗中触觉敏感,两人小腿骨轻轻碰一下又很快分开,他能感觉到韩聿坚硬的胫骨蹭过他的脚踝。   周遭温度热起来,严杨低声骂了句脏话,掀开被子,摸过遥控器将空调调低,又按亮了手机。   跟韩聿的聊天停在他回家前给韩聿发的,“回家了。”   韩聿最开始应该是在上班,过了好一会儿才给他回复,“骑车注意安全。”   距离他这句话发过来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现在快十一点,韩聿应该已经下班了。   严杨嘀咕了一句,“都不知道问问我到没到家吗?”   他的这些心思韩聿注定是没办法知道的,严杨在床上来回翻了几个身,怎么躺都不对劲,又怀念起韩聿的阁楼来。   虽然很热,也很小,但却和韩聿挨得很近。   他又想起韩聿拿着作业本给他扇风,屋里空调温度低得甚至有些冻人,但严杨还是感到浑身燥热。   身上一热,连带着脑子也不清醒了,他点开对话框给韩聿发语音,“韩韩哥,你睡了吗?”   韩聿很快回复,“没,怎么了?”   严杨又不高兴地撇撇嘴,心说我非得有事才能找你吗。   他想了想,找到个借口,“奶奶的腰好了吗?”   “没什么事了,”韩聿说,“谢谢关心。”   严杨趴在床上,半个身子都压进枕头里,“我家阿姨之前也腰疼,用了个挺管用的药,还剩了些,周一我给你带去吧?”   他说完又怕韩聿不答应,补充说,“这药放着也要过期浪费掉,你不介意的话给奶奶用吧?”   韩聿过了一会儿才很克制地回复,“那先谢谢你了。”   他一直在发文字,严杨不怎么满意,也不再发语音,“你下班了?”   韩聿:“嗯。”   严杨翻了个身仰躺着举起手机,“什么时候下的班?”   韩聿:“还是十点。”   严杨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那怎么不跟我说话。”   他没经过什么思考就把消息发过去了,因着那点若有似无的酒劲儿,为自己找了个喝醉了的借口。   反正韩聿又不知道他能喝多少。   韩聿果然没再立刻回消息,过了好一会儿才发了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严杨这偷走的表情包,一只憨憨的猫仔。   韩聿没有回答严杨这个问题,他似乎是因为和严杨关系亲近了些,所以也变得不怎么老实,学会了转移话题,“晚上吃饱了吗?”   严杨吃晚饭时给韩聿发了一张烤肉的照片,跟韩聿说,“没有李岱哥那的串串好吃。”   韩聿只冷漠地给他回复,“我会跟李哥转告。”   这会儿严杨见他这么问,又没忍住要逗他,“没吃饱。”   韩聿果然问,“怎么了?”   严杨笑着给他回复,“因为你不在,吃什么都不香。”   这本就是一句朋友间的玩笑话,但因为他对着韩聿时并不怎么坦荡,所以兀自觉得暧昧起来。   原本只是想逗一逗韩聿,但没想到这句话威力这么大,他自己的心脏也乱跳起来。   严杨这个时候又有些遗憾地想,如果韩聿知道他的想法就好了,那么这句话就可以当作告白,当作一句甜腻的情话。   但韩聿什么都不知道。   韩聿正坐在窗前盯着这行字看,此时想法竟然出乎意料的和严杨相似。   他想的是,如果严杨也喜欢他一点就好了。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良久,严杨的手机震了一下,韩聿给他回复,“那下次你来李哥这里,我请假陪你吃。”   严杨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问,“这样合适吗?”   韩聿:“你来的话就合适。”   严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翘起来,明明刚才还在埋怨韩聿不主动找他说话。   他故意问韩聿,“李哥不高兴怎么办?”   韩聿过了一会儿才回复,他发来了一条语音。   韩聿声音仍旧很平静,带着股莫名其妙的固执和认真,但语音的内容却听得严杨心头激荡。   韩聿低声说,“那我就管不了了。”   严杨把手摸到枕头下,将那张小票攥在手里,下床推开了窗户。   十月过半,秋老虎终于气息奄奄,晚风不再那么闷热,和兜面而来的空调风撞到一起,在十几岁情窦初开的人心里激起波澜。   严杨不受控制地想,或许,有没有可能,韩聿对他也有感觉呢。   ----------------------------------------------------------------------------------   十二三:   我更了三章!!!!   今晚有事,提前更了(其实没事) 第22章   一个念头不论产生过程多么曲折或是念头本身多么不切实际,总会有人想要去验证。   严杨没去考虑“恰好韩聿也是个同性恋,而恰好这个同性恋也喜欢他”这件事的概率有多低,迫不及待就要行动起来。   他从来就不是个畏手畏脚的人,很多时候甚至称得上是胆大,他花一晚上制定了一个还算详细的试探计划,大概想了一下可行性,就决定去做了。   因为张阿姨的膏药只剩了小半盒,严杨研究了一下使用说明,觉得半盒不怎么够用,所以第二天又去医院开了几盒,准备到时候一起拿给韩聿。   周一早自习班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高晨又满班串桌,季豪身边挤满了人,邢弈华仗着得天独厚的优秀位置耍机灵,“进入内圈的选手记得到这边买一下票!”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群人笑闹着揍了一顿。   秋风刮过几场,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些雨,地面潮湿,温度也降下来了。   班里空调不显得那么没用了,甚至有几个女生已经套上了秋季校服外套,严杨怕热,仍旧坐在空调出风口。   严杨撑着下巴愣了会儿神,拿手机开始执行计划。   严杨:“韩韩哥,什么时候把药给你?”   一直到早自习下课铃响之后,严杨才收到韩聿发的消息。   韩聿回:“我今天没去学校,可能要过几天才回。”   严杨皱了皱眉,“怎么没来?”   韩聿:“奶奶的姐姐病重,我陪她去看望,请了几天假。”   严杨愣了一下,又慢慢趴回到桌上,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复,想了想问,“奶奶还好吗?”   “还好,”韩聿说,“姨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一直不太好,都有心理准备的。”   严杨斟酌着语言,问韩聿,“你呢?还好么?”   严杨猜测,韩聿这位病重的姨奶奶应当是和他关系并不算亲近的,大概也没怎么见过面。   果然,韩聿说,“我没事。”   韩聿:“因为要坐半天大巴,还要住几天,我不放心她自己过去。”   严杨没有再多问,只是说,“那你忙吧,我准备上课了。”   韩聿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这种事情也说不好,老年人病重其实很多时候是最后一面了。   严杨收好拿出来准备带给韩聿的药,觉得自己还是先带回家,韩聿估计要几天才能回来。   正当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韩聿,“不忙。”   严杨将手机放回桌子里的动作一顿。   严杨:“?”   韩聿:“这会儿正在车上,奶奶睡了,没什么事情可忙。”   严杨抿了抿嘴唇,做贼一样往四周看了看,回了个语音,“那你想干什么?”   韩聿:“不知道。”   普普通通三个字,因为对象特殊,严杨硬是从里看出些莫须有的暧昧,他没忍住挑了挑嘴角。   高晨正好回头,“笑什么呢?”   严杨抬手摸了摸唇角,收了笑,在桌上翻出一张卷子递过去挡住高晨视线,“你别管。”   高晨夸张地哎呦一声,又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半个身子都趴在他桌上,小声问,“大华说的是真的?”   严杨皱眉,“什么真的假的。”   “装吧你就,”高晨趴在桌子上,指指他的手机,“一回头就见你抱着手机傻乐,肯定有情况。”   严杨收起手机,没有直接否认,含糊应了一声,“啊。”   高晨又兴趣十足地打听,“谁啊谁啊,我认识吗?”   严杨看着高晨这张八卦脸,觉得还是先透露一点,“算认识吧。”   “哪班的?”高晨立刻问。   严杨摇摇头,很不讲武德地把人吊起胃口就不再说了,模棱两可道,“还没谱呢,正在追。”   “我靠,这么难追的吗?”高晨大惊失色,“你都追不到?”   倒不是严杨追人的经验多丰富,实在是这位长相作弊,从小到大追他的女生能凑够一个班,乍一听这人连严杨都追不到,高晨着实震惊了。   严杨想了想韩聿的冷静脸,觉得他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好追,于是点点头,“可能有点儿难追。”   课代表正好作业收到他们这,高晨找了两张卷子递过去,等人走远了又开始震惊,“她是不想谈恋爱还是不喜欢你?”   韩聿的心思严杨猜不明白,他这边八字还没开始落笔呢,计划就先搁置了,自己也正烦闷着。   高晨这么一问,严杨又想起好几天看不见韩聿,嘴角耷拉下来,“我哪知道。”   “那你问呐,”高晨没忍住给他出主意,“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虽然高晨平时不怎么靠谱,但出的这个主意倒是意外地挺合严杨心意,他觉得确实可以先试探试探。   他推着高晨的肩膀让他从桌子上起来,“行了,你别管了,哪这么多问题。”   高晨不干,扒着严杨的桌子不肯起来,还非常有理,“你要是也谈恋爱,那以后就只剩我和豪豪了。”   严杨,“你说的什么屁话。”   高晨故意卖惨,“你看大华现在还和咱们一起玩吗?”   严杨想,如果真的把韩聿追到手的话,可能他也确实不想跟高晨玩了,这么想着,看高晨时不自觉多了些怜爱。   高晨满眼惊悚,自动跟严杨离远了一点,“你那是什么眼神?”   严杨眯着眼睛笑了笑,“滚。”   上课铃一响,高晨骂了他一句,转回去装刻苦了,严杨在桌肚里解锁手机看了一眼,韩聿不知什么时候又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韩聿:“你先上课吧,有时间再聊。”   严杨回了个表情包,将手机锁上之后又开始思考怎么才能问问韩聿对谈恋爱的态度。   韩聿的姨奶奶确实病得很重,老太太兄弟姐妹三人,大哥已经去世了,姐姐则一直大病小病不断。   这次韩聿接到那边的电话,说这几天已经不吃东西了,老太太心急,韩聿请了假陪她过去。   他们坐了一上午大巴,到站时舅姥爷的孙子程卓接着他们,姨奶奶已经从医院接回来了,这几天家里人多,程卓给他们安排好后又去招待别人。   韩聿陪奶奶守了一下午病人,晚上吃过饭看奶奶睡下后,自己回了屋。   他刚收拾好,房间门就响了一声。   韩聿走过去开了门,愣了一下,礼貌道,“程卓哥。”   姨奶奶这边子嗣不旺,很多事都是程卓操办的,他这几天明显没有休息好,眼底乌青明显,略显疲惫地笑了笑,“能进吗?”   韩聿往旁边侧了侧身,程卓点点头进了屋。   “没什么事儿,”程卓抽了张椅子坐下,“找你说会儿话。”   程卓比韩聿大十来岁,上次见面还是舅姥爷去世时,两人总共只见过三四次面,并不算熟。   韩聿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没有表现出来,只点点头。   “今年高几了?”程卓开了个颇为温情的话头。   “高二。”韩聿说。   “学费有困难吗?”程卓第二个问题就不怎么温情了。   韩聿顿了一下,老实说,“暂时没有。”   “我听说你一直在打工?”程卓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学习还跟得上吗?”   韩聿皱了皱眉,仍旧礼貌说,“还可以。”   程卓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表情,笑了笑,“我跟朋友开了家环保公司,收益还行,你留一个我的电话,以后有困难联系我。”   韩聿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   程卓很坚持,不由分说拿过他手机,把自己的手机号输入进去,“我认真的。”   他将手机递还给韩聿,没有刻意忽略一众亲戚都回避的问题,“你奶奶年纪也大了,指望你爸爸是不可能了,你现在才高二,还有好几年学要上,以后要用钱用人的地方还多着。”   韩聿抿了抿嘴,问,“为什么?”   对所有人来说,韩聿祖孙两个,就是没什么出息的穷亲戚,大家伙生怕被攀咬上,躲还来不及,更别提要主动帮他们了。   韩聿目前确实没有需要人帮的地方,但保不齐以后就有了,谁也不想跟他们走得太近,因此程卓的举动格外不合常理。   “也不白给你,”程卓站起来,“就是觉得你挺难的,想帮你一把。”   韩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卓就随意地摆摆手,“当然跟你是我弟弟也没什么关系,就咱们这种一表三千里的关系,谈不上什么兄弟情,我就单纯比较看得上你。”   韩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这位三千里的表哥看得上了,反正他也没什么让他帮的事情,“嗯”了一声算是表示知道了。   “行了,我走了,”程卓边说边往门口走,“当然也有可能你以后很有出息,这辈子也用不上我,没准儿以后我还得抱你大腿。”   韩聿这才多看了这位表哥一眼,程卓长得仪表堂堂,要是能少说点话的话,应该更招人喜欢。   韩聿帮他开了门,“嗯。”   程卓一只脚都迈出去了,又像刚想起什么说,“你手机有新消息,我不小心看到的。”   韩聿不在意地点点头,“嗯。”   他总共没说几句话,除了“嗯”就是往外蹦字,程卓没忍住逗他,“是你女朋友吗?问你在干什么,查岗?”   韩聿表情微微一变,有些不耐烦地看向程卓,还没等说话,程卓又说,“现在小姑娘都喜欢闷葫芦了吗?”   “不是。”韩聿否认。   事实证明,闷葫芦说话不说清楚的臭毛病从一开始就不该姑息,他原意是说“不是女朋友”,但程卓却领会错了意思。   程卓有些惊讶,压低声音,“男朋友?”   韩聿心下一紧,语速有些快,“不是男朋友。”   程卓很随意地靠在门框上,眯着眼睛笑了笑,“我还没说是谁给你发消息呢。”   韩聿脸色一黑,推着他就要把他赶出去。   他直到这时才显露出一些十几岁少年的稚气,程卓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儿多笑笑,话也别这么少。”   韩聿回敬道,“你话倒是多。”   “所以我有对象,”程卓说着,稍微靠近韩聿一点,“男的。”   韩聿眼睛一下子睁大,几乎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活像是自己的秘密被人拆穿了,既紧张又羞恼。   程卓大大方方地说,“没什么可藏着的,喜欢谁不是喜欢。”   他说着朝韩聿放手机的地方抬了抬下巴,没什么恶意地问,“喜欢他?”   这个韩聿没办法否认,低下头不说话了。   程卓叹了口气,“你这样的性格,能追到人吗?”   韩聿说,“没想追。”   “为什么?”程卓问。   韩聿刚才怎么把程卓推出去的,又怎么把人拉了回来,他把门关好,走到床边坐下,“跟我说说吧。”   程卓又坐回到椅子上,“说什么?”   “你和你……”韩聿顿了一下,留给程卓一个泛红的侧脸,“……男朋友,怎么在一起的。”   程卓往后靠到椅背上,似乎是回忆了一下,然后没忍住笑了,“我们啊,意外吧。”   韩聿抬头看他,用眼神询问。   程卓胳膊杵在桌面上,支起来抵着额头,吊儿郎当地说,“有点少儿不宜,你最好别听了。”   韩聿脸一黑,知道自己从他这问不出什么来,不再开口了。   其实就算能问出什么,程卓的恋爱经验也不能为韩聿提供参考。   舅姥爷的孩子个个有出息,程卓从小吃穿不愁,多少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跟韩聿完全不一样。   程卓见韩聿不说话,兀自猜测,“不敢追?”   韩聿过一会儿,认命地点点头。   程卓放下支着脑袋的手,手指一下下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开口又是一个很犀利的问题,“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韩聿倒没觉得这个问题有哪里冒犯,认真道,“嗯。”   他难得主动,低声说,“他特别好。”   程卓敲桌子的动作顿了一下,问他,“你知道他怎么想的吗?”   这倒是把韩聿问住了,他有一瞬间的迟疑,但还是肯定道,“拿我当朋友吧。”   程卓像是听了什么笑话,靠着椅背笑了半天,拿起自己手机按亮屏幕给韩聿看,“弟弟,快十二点了,真要没点儿意思,会大半夜问另一个男生在干什么吗?”   韩聿下意识辩解,“他知道姨奶奶病了,关心我一下吧。”   “拉倒吧,”程卓轻哧一声,“正常的社交关系,知道人家有老人病重,也不该夜里十一点多来关心,而且人家是在问你干什么。”   韩聿说:“可能有事。”   程卓拿过手机递给他,“那你问他,‘有什么事’?”   韩聿接过手机,打好几个字准备发送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程卓的思路走。   他放下手机,“这样没意义。”   “怎么就没意义了?”程卓趁他不注意,拿过他的手机将他编辑好的话发送出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韩聿没能拦住,有些懊恼,但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紧张又隐秘地期待起来。   严杨没有立刻回复,程卓问韩聿,“你为什么不追他呢?你哪里配不上他?”   韩聿坦言,“他条件很好,长得好看,性格也好,我这边一堆烂事理不清,我们之间……差太多了。”   如果严杨听到韩聿这一番话,可能会震惊到无法呼吸,毕竟这样自卑的话从韩聿嘴里直白地说出来,很不可思议。   但事实就是,韩聿在任何一件关系到严杨的事情上,都自卑到极点。   程卓表情也变得严肃,他跟韩聿说,“这些确实是你该考虑的,但你只有一个十几岁,他也只有一个。”   “你们之间是差了很多,但不会永远都差那么多,”程卓问,“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他没有信心?”   正当这时,韩聿的手机响了一声。   韩聿立刻扭头去看,程卓点亮屏幕,是严杨给他回了消息。   咩咩:“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   程卓笑着把手机递还给他,“弟弟,有些事情别太想当然了。”   他说完就留下满目慌张的韩聿扬长而去,韩聿捏着手机,半天都没有动静。   程卓的每一句话都敲打在他心上,他感觉身体里正酝酿着一场海啸,将要把他所有的顾虑都冲刷掉。   他在这一瞬间忘了韩志勇,忘了风华里闷热的阁楼,忘了每天惴惴又惶惶期待着严杨找他说话的心情,所剩的只是一个想法。   他想,我什么都不管了,就和喜欢的人谈一场恋爱又怎么样呢。   韩聿心里那场海啸漫过身体,将他一直以来自以为是的理智淹了个彻底,他头脑不清醒地拿过手机,堪称大胆地在输入框里键入文字。   韩聿:“我这边网不好,可以给我你的电话吗?” 第23章   严杨收到消息时正趴在床上刷题,看到消息时瞬间坐了起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聊天框,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   韩聿不过是跟他要电话号码,他却像是听了什么了不得的情话一样,心跳不害臊地加速起来。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输入到聊天框里,准备发送时又点了删除。   严杨控制不住想多逗他几句,故意问,“你现在要跟我打电话吗?”   韩聿:“可以吗?”   严杨心脏乱跳,心说太可以了,但还是故作矜持地回复,“嗯。”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发给韩聿,一边紧张地等韩聿给他打电话,一边检查自己号码有没有发错,检查过一遍后,韩聿的电话打了过来。   严杨数着震动,到第三声时,才装作不紧不慢接了电话,“喂?”   “咩咩?”韩聿的声音隔着电话传过来,带了些电子通讯特有的质感。   “嗯。”严杨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   真的接起电话,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只是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无所适从,既什么都想说,又怕自己说多。   韩聿倒是很主动地说,“我没有什么事,这边网不好,消息半天都发不出去。”   严杨只当韩聿的姨姥姥家条件也不很好,可能在哪个很远的山里,“那就打电话吧。”   韩聿问,“你准备睡了吗?”   其实韩聿今天回消息回得有些晚,严杨跟他聊天时已经困了,但他还是很违心地说,“还没。”   “没打扰你休息就好。”韩聿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严杨觉得他这样有趣,没忍住笑了,笑过之后又开始逗他,“可是我现在要睡了。”   “那你……”韩聿不经逗,犹豫一下老实说:“那你睡吧,我先……”   “逗你呢,”严杨打断他,“还不困。”   “嗯。”韩聿应了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打电话的缘故,两人似乎都有些没话说,对着沉默一阵后,严杨问韩聿,“你请了几天假?”   “先请了三天,”韩聿说,“但是可能要多待几天。”   “你……”严杨想了想,试探问,“需要我帮你把你们班的作业记一下吗?”   他说完又欲盖弥彰地补充,“下周月考了,怕你跟不上。”   韩聿在电话那头顿了一会儿才说,“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严杨精神一顿,立刻说,“当然不会。”   韩聿说,“那谢谢咩咩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严杨总觉得韩聿叫咩咩时,声调和平时说话不太像,可能是这两个字的原因,每次听到,都觉得耳朵发痒。   他半趴在床上,喊韩聿,“韩韩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跟我叫咩咩。”   这个问题两人还没那么熟的时候严杨问过一次,当时韩聿给的答案很敷衍,他跟严杨说,“因为你很白”。   严杨当然没有完全相信,但是韩聿脸皮薄,再问下去可能会不好意思,所以严杨很好说话地放过了他。   这次韩聿又沉默了一会儿,跟严杨说,“高一开学时,你做汇报,我是记录员。”   这倒是要严杨愣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说,“啊?我……我怎么没有印象?”   韩聿声音低低地笑了声,“你那时候一直在睡觉,可能谁都没记住吧。”   严杨有些窘迫,又觉得遗憾,他追问,“然后呢?”   “人名单印错了。”韩聿说。   开学典礼也不可能提前排练,只给几个学生工作人员发了要上台的领导和学生名单,但当时的第一份确实是印错了。   韩聿还记得刚拿到人名单时,另一个记录员还惊讶了一番,“诶?‘严羊’怎么有人起这个名字。”   “登记错了呗,”一个负责打印的女生凑过来,笑着说,“严杨啊,你没听过?”   “没有。”那人说。   “他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那个女生说,“长得特好看,人缘也好,初中追他的人就很多。”   三中初高中部并不在一个校区,高中部有相当一部分人是从初中部直升上来的,只不过高中部太大,其他学校考进来的更多,因此大部分人互相都没听说过。   韩聿初中并不是在三中,也没听说过这个听起来很有名气的“严羊”。   “学习也特别好,”女生继续说,“我们初中的时候大排名是公开的,那时候荣誉榜上都是他的照片。”   “也是,”最开始发问的人应了一声,“学习不好应该也做不了新生代表。”   三中高一上半年没分文理科,排名也不公开,只有个人排名和排名区间,排名区间每五个百分比一档,比如韩聿,入学时成绩是年级第三,排名区间就是前百分之五。   韩聿没关注过前百分之五还有哪些人,因此也不知道“严羊”在不在这百分之五里,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在的。   典礼开始后,几个女生安静下来,各自归位了。   教育局领导讲完话后,校领导又讲了很久,接着是往年优秀毕业学长学姐讲话,韩聿正觉得无聊时,主持人说,“下面欢迎学生代表‘严羊’。”   韩聿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瘦高男生径直走上台,他背影有些单薄,略微宽大的校服随着上台阶的动作摆了两下,韩聿目光上移,看到一截白的晃眼的后颈。   上台后,严杨从容地转过身,下一秒,清朗的声音在礼堂响起,“大家好,我是学生代表严杨。”   开学典礼设在下午,大礼堂采光充足,严杨侧对着的位置有一扇窗户,他似乎被光晃了一下眼睛,稍微偏了偏头。   韩聿就在这样的情形下,看清了他的正脸。   记录员坐得都很靠前,因此韩聿可以看清严杨微微挑起的眼尾,淡淡的唇色,以及深褐色的眼睛。   他头发有些乱,侧面光打过来,恰到好处地给发丝添了些飘逸感,韩聿拿笔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严羊’的演讲稿他看过几次,因此知道,严杨在演讲时,漏了很大一段话。   不过严杨的演讲还是完成的很出色,众人掌声响起时,韩聿才回过神,惊觉自己什么都没记。   演讲结束后,严杨不知道去了哪里,韩聿没等到他回来合影,在要走时,拦住了那个认识严杨的女生。   “严yang是哪个yang?”韩聿问。   “杨树的杨。”那人说。   韩聿说了谢谢,从那之后,高中生活就多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个夏天他又遇到过严杨很多次,严杨懒洋洋地走路,骑车,吃饭,蹲在路边喂学校里的流浪猫。   真的像一只干净的,软绵绵的羊崽,让人想要靠近,但又担心吓跑。   韩聿自作主张地将打错名字的乌龙事件合理化,偷偷跟他喊咩咩。   但严杨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听他说有人把自己的名字打错了,没忍住大笑着问,“那你就真的信了?”   没信,韩聿在心里这么说。   但他跟严杨说,“嗯,我当时真的信了。”   严杨又开始笑话他,因为笑得太过放肆,声音断断续续,韩聿听见他说,“韩韩哥,你好可爱。”   韩聿抿了抿嘴,听着严杨在电话里笑他,又想到程卓对他说的话,忍不住喊他,“咩咩。”   严杨很快安静下来,“嗯?”   韩聿一时冲动,想问严杨对自己的想法,但却在开口之前换成了,“下次有事,可以直接打你的电话吗?”   虽然话题转移的并不高明,但也比冲动之下挑明心意要好得多。   严杨在那头静了好一会儿,正当韩聿以为听不到他回答时,他才轻声叫,“韩韩哥。”   韩聿,“嗯?”   严杨说,“你没事也可以打给我。” 第24章   因为和韩聿说好了要帮他记作业,严杨第二天一放学就去了韩聿班里。   韩聿说他坐在最左排最后一张桌,严杨从后门绕过去,出于礼貌,问了一个同学,“韩聿是坐这吗?”   有个女生认出严杨,抢先回答,“是。”   她说完又问,“你找他?他请假了。”   “不找他,”严杨低头从韩聿桌上拿了一摞卷子,“帮他拿作业。”   他拿着卷子问,“是这些吧。”   女生似乎有些不自在,结结巴巴说,“是,是这些。”   严杨点点头,将卷子叠好,“谢谢。”   他要走时,女生喊住他,“严杨?”   严杨回过头,“有事儿呢?”   女生脸上的八卦表情几乎要藏不住了,目光诡异地晶亮,“那个,你和韩聿……怎么是你来帮他拿作业啊?”   她这话问得有些没分寸,她问完自己也反应过来了,脸一下就红了,很快摆摆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的。”   严杨倒是没有不高兴,甚至还笑了笑,“等他回来你问他不就好了。”   女生下意识说,“我们都不太敢和韩聿说话。”   “嗯?”严杨问,“为什么?”   女生说,“感觉韩聿不怎么爱说话,看着有点凶。”   严杨想,韩聿才不凶,但他没说什么,拿着卷子又说了一遍谢谢就回去了。   晚上他把各科试卷拍好照发给韩聿,立刻得到了回复。   韩聿:“谢谢。”   两人倒是都还记得韩聿网不好,严杨给韩聿打了个电话,韩聿很快接起来。   “都在这了,”严杨说,“你有不会的就给我打电话。”   “嗯,”韩聿说,“我先做做看。”   听着韩聿的声音,严杨又有些心猿意马,身子歪倒在床上,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写?”   韩聿说,“一会儿吧。”   严杨又追问,“多大一会儿?”   韩聿想了想,“挂了电话之后就写。”   严杨抽起放在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清了清嗓子,装作不经意地说,“那你到时候还是得再给我打电话。”   韩聿闷声说,“麻烦你了。”   见他没听懂自己的意思,严杨有些急,但又不好表现得很明显,只说,“我手机静音,有可能你打电话我听不见。”   韩聿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那我多打几遍可以吗?”   虽然不是想听到的回答,但严杨还是心跳加速了些,他强自压着嘴角,“可以是可以,但不会很麻烦吗?”   韩聿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严杨终于装模作样地提议,“你可以现在就写,正好我也还有作业。”   韩聿不太确定地问,“电话……不挂了吗?”   “你再打过来有点麻烦,”严杨虚伪道,“所以就别挂了。”   韩聿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不过严杨正忐忑着,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听。   等他回过神来,韩聿那边已经响起了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韩聿说,“那我先写数学。”   严杨“嗯”了一声,“我背会儿单词。”   韩聿并没有什么不会的题,他似乎手机和笔尖离得很近,严杨能听到笔尖在纸上擦过的声音,他猜测韩聿正专心演算。   严杨把手机开了扩音,拿起一旁的生词本默背起来。   两人都很安静,除了韩聿换科目时会和严杨说一声外,几乎都没有任何交谈,但想到喜欢的人就在电话另一端,两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变轻了很多。   十二点过半的时候,严杨这边突然下起了雨。   韩聿听到动静,问他,“刚才是打雷了吗?”   严杨拿着手机走到窗边,雨声更明显了些,“嗯,白天就一直阴天,到现在才下起来。”   院子里开着灯,雨照出很密的雨线,严杨又想到韩聿的阁楼。   韩聿的阁楼里没有空调也没有风扇,只有韩聿一下下给他扇风,明明夏天才过去没多久,这会儿再下雨就带了凉气。   严杨遗憾地想,再想让韩聿给他扇风得等到明年了。   他正为自己不要脸的联想觉得有些羞耻,就听到韩聿问,“还热吗?”   严杨愣了一下,怀疑韩聿有可能跟他想到一起了,舔了舔嘴唇,“不热了。”   十月下旬天气几乎就已经入秋了,只有几次温度反扑,持续两三天后热度就又退下去,这会儿班里已经不开空调了。   “我这边还有点热,”韩聿说,“还穿短袖。”   “我也穿短袖,”严杨关上窗户走回到桌边,“我怕热。”   “那是不是还喝冰水?”韩聿笑着问。   严杨点点头,意识到韩聿看不见,又说,“我一年四季都喝冰水。”   他说完还开了个玩笑,“以后找不着对象,我就跟冰水谈恋爱了。”   他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这个玩笑有些别扭。   两人都没预料到连麦写作业会发展到这个走向,但严杨话都说出口了,也没有收回的道理。   韩聿这时突然问,“上次,大华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严杨喉结紧张地滑动几下,没正面回答,反而问韩聿,“你信吗?”   韩聿过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   他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紧绷,带着不明显的哑。   严杨心里,耳朵里,喉咙里都开始发痒,试探说,“其实学校里有人在追我。”   说追其实不太准确,这个年纪对某个人有好感,顶多就是情书三两封,再要来联系方式,含蓄地聊一聊,毕竟老师家长在上边压着,被扣上“早恋”的帽子,可就不好摘了。   韩聿继续问,“那你……喜欢吗?想和她们在一起吗?”   严杨突然想起来,高晨跟他说,确定对方喜不喜欢自己之前,要问一下对方想不想恋爱,但没想到他把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倒被韩聿问出来了。   “不喜欢,”严杨果断说,“不想在一起。”   “为什么呢?”韩聿问。   严杨拿着手机的手紧了紧,“你猜猜呢。”   韩聿声音似乎更哑了,他说,“我不知道。”   严杨听着他的声音,头脑变得不是很清楚,也忘了是自己要追韩聿,胡乱说道,“他们都不怎么会追人。”   韩聿紧跟着就问,“那要怎么追你呢?”   严杨语速很慢,“追我的话,要给我买冰水,我没地方去的时候要带我回家,吃不好饭的时候要给我做饭,睡不好觉的时候要陪着我失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韩聿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严杨才不管那么多,反问道,“你呢?你要怎么追?”   原以为韩聿那样的性格,这句话注定得不到回答,严杨甚至还在心里想了想,追韩聿到底要怎么做。   但韩聿再次给了出人意料的回答。   韩聿说,“我不用追。”   严杨没来得及问为什么,就听到韩聿说,“我只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那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严杨问。   韩聿这次沉默很久,久到外面的雨大了又小,严杨的心跳快了又慢,才听到他说,“嗯。” 第25章   韩聿这次请了一周假,在月考前三天回了学校,严杨给他准备的膏药终于交到他手上。   韩聿班里几个小姑娘俨然已经成了八卦传播体,严杨这一周帮他拿作业,几乎每天都能听见乱七八糟的cp版本。   他倒是并不反感,只是怕韩聿会不喜欢,所以并没有多待,嘱咐他好好复习就走了。   韩聿因为落下一周课,回来之后学习强度大了很多,也没什么时间再和严杨煲电话粥,只平时在微信上聊聊天。   第二次月考难度明显要比第一次高很多,严杨一出考场就预感自己绝对砸了。   他手机开机后,正好看到有严海川的未接来电,打开他的对话框,回了个“?”过去。   严海川很快给他打电话过来,“儿子,放学了?”   严杨正骑车,皱了皱眉,“不跟你说了吗,今儿考试。”   “噢!是,”严海川笑了笑,“爸爸忙忘了。”   严杨拿着手机骑得很慢,“您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了?”   严海川装没注意到他话里那点埋怨,跟他说,“明天回去,上次不说带你吃火锅吗?还给不给机会?”   再怎么埋怨他,知道他要回来,严杨也还是高兴的,矜持地说,“看你的诚意吧。”   严海川笑着又跟他说了几句,后来有人找他,就挂断了电话。   他第二天中午才到,没回家,直接在门口接上严杨,“儿子,你给我看的那家火锅店在哪?”   严杨其实今天不太有食欲,但严海川兴致高涨,他如果说不吃了的话,严海川肯定会以为他闹脾气然后再想方设法补偿他。   严杨想像了一下严海川一个劲儿逗他开心的样子,还是妥协道,“你开吧,我认路。”   两人没有预约,到店里时发现需要等位,严海川从停好车后就一直在打电话,严杨自己走到门外透气。   他百无聊赖刷了一会儿单词,看到马路对面有个24小时便利店,就又开始想韩聿的水是不是在那买的。   他正想着,服务生推开门喊他,“桌位腾出来了,您进来用餐吧。”   严杨点点头,跟着服务生进去,餐位还不错,大厅靠角落里,严海川已经坐好了。   见他过来,严海川把平板递给他。   严杨刚接过平板,严海川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又响了,他看了严杨一眼,见严杨没什么意见,拿手机接了电话。   严杨早都习惯了这样,没说什么,随意点了几个菜将平板递还给服务生,自顾玩手机了。   汤底上来时,严海川才挂断电话。   “分公司那边打来的,”严海川跟严杨解释,“有个内推客户经理名额,那边让我参谋参谋。”   “哦。”严杨兴致缺缺地应了一声,不是很感兴趣。   严海川见他话少,也不再跟他多说,找了个相对温和的话题,“听妈妈说上次考试成绩还不错?”   严杨撇了撇嘴,“您什么时候听说的?”   严海川笑着说,“嫌我问晚了?”   严杨倒了杯水给他推过去,“我可没说,不过您再晚点问,就可以直接问我这次月考成绩了。”   严海川一愣,“这次月考什么时候出成绩?”   严杨说,“也就两三天吧。”   严海川有点尴尬,嘴唇开合几次也没能说出什么,严杨不愿见他这样,主动问,“我妈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其实陈静茹比严海川回来的要勤很多,不过最近公司一堆事,陈静茹也忙得快一个月没回家了。   “这几天怕是不行,”严海川说,“这次我回来你妈妈正好出差,估计又得一周多。”   “知道了。”严杨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没再说什么。   严杨从小就懂事,只很偶尔地会有些孩子气,赌气的时候也不太明显,严海川见桌上气氛不太对,又开始没话找话。   “前几天跟你温叔叔通了话,”他说到这顿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温叔叔你还记得吧?”   严杨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只点点头,“记得。”   严海川也并不是完全的没话找话,对严杨日后如何他还是有自己的考量,他跟严杨说,“他大儿子大学是在国外读的,我和妈妈商量了一下,想问问看你想不想出去读书?”   严杨愣了一下,没来得及回答,严海川就说,“当然我跟妈妈也只是提个建议,还是以你自己意愿为主。”   严杨不想出国,一点想法都没有,摇摇头拒绝了,“我不去。”   严海川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严杨截住了他的话,“您甭操这心了,不是说以我的意愿为主吗?我的意愿就是不去。”   严海川笑了笑,“行,不去就不去,听你的。”   两人正说着,服务员过来上菜,严杨把一盘鸭血推到严海川面前,“他们家鸭血还不错。”   严海川每次吃火锅都会点鸭血,但严杨却不喜欢血类,只是那天高晨说了一嘴好吃,于是他就点了。   严海川高高兴兴地下了鸭血,跟严杨边聊边吃。   “这次能待多久?”严杨咬着一颗青菜,含含糊糊问。   “最晚明天就得……”严海川正说着,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又响了。   他看了严杨一眼,严杨低下头装没听见,严海川接了电话。   又是一通工作电话,严杨听着他跟对面的人说,“不忙,有时间”的时候,瞬间没了胃口。   严海川挂断电话后,严杨还是没忍住刻薄了两句,“公司离开你就转不了了是吗?”   他这话说得有些不懂事,但严海川没往心里去,“这不是分公司还没上正轨……”   “拉倒吧,”严杨打断他,“没有分公司的时候你们也这样。”   他一个“你们”,埋怨之情溢于言表。   严海川清了清嗓子,又给严杨画了个大饼,“等忙过这两年,肯定不让你总自己在家。”   严杨气得哼了一声,“等过两年我就上大学了,到时候我都不回家了,你们还回来干什么?”   严海川没来得及说什么,严杨又赌气说,“让我出国也是想着我出了国就不用你们再这么费心敷衍我了吧。”   严海川肯定是没有这个意思的,严杨也知道,但脾气上来了说话就开始口无遮拦,他说完两人都有些沉默。   严杨动了动嘴角,正准备道个歉,严海川的手机就又响了。   严杨低头夹了菜放盘子里,“你接电话吧。”   严海川又任由电话响了两声,喊了声,“儿子。”   严杨不理他,严海川叹了口气,接了电话,再一开口又是一副运筹帷幄的商人模样,严杨低头跟那根菜较劲,咬了半天咬不动干脆挑出去了。   严海川这个电话时间不长,挂断电话后神色尴尬看着严杨,“儿子,是这样……”   他一开口,严杨就放下了筷子,竹筷在瓷盘上敲出很轻的一声响。   隔壁桌坐着一家四口,母亲将一个五六岁的小朋友抱在腿上,姐姐正拿着玩具逗弟弟玩,爸爸给妈妈夹菜,场面其乐融融,对比严杨父子,不无心酸。   严杨看了严海川一会儿,又拿起筷子,“现在走吗?”   “不不不,”严海川连声否认,“怎么也要把饭吃完。”   严杨点点头,“那就吃饭吧。”   他们的菜还没上齐,严海川隔着桌子碰了碰严杨的胳膊,“儿子?”   严杨抬头看了他一眼,“我真没生气。”   不过是有些失望罢了,但这股失望又毫无道理,他花着父母的钱,受着最好的教育,过比很多人都好的生活,但却又奢求爸妈的陪伴。   严杨自暴自弃地想,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严海川颇为自责,安抚地笑了笑,给严杨夹了一片生菜,“不是爱吃生菜吗?多吃点。”   严杨筷子一顿,还是夹起那片生菜,吃完了才说,“你记错了,爱吃生菜的是我哥。”   这下他彻底不说话了,严海川有一瞬间慌乱,但没有找借口,只跟严杨道歉,然后问严杨,“那你现在喜欢吃什么?再点一点儿?”   提到严唯,严杨心里有些细密的酸楚,倒也算不上难过,毕竟那时候他年纪太小,严唯去世也很多年了。   “我记得,”严杨想组织一下语言,但想了想还是直问道,“我哥……,这件事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地方吗?”   严唯的先心病很严重,严杨只记得那时候隔一段时间,爸妈就要带着大哥出去待几天,后来长大点才知道严唯不在家的时候,都是去医院留观了。   严杨发觉严唯去世似乎另有隐情是在他去世几年后。   严唯去世那年,严海川和陈静茹离了婚,严杨一直认为爸妈感情很好,但严唯去世后,两人经常争吵不休。   当时他并没有将两件事联想起来,但是随着年龄增长,他才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那么简单。   因为严海川和陈静茹从不提起严唯的去世,严杨偶尔提起,他们要么含糊其辞,要不干脆闭口不谈。   “没有,”严海川很快否定道,“我们有什么可瞒你的。”   他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不想回答,见严海川不想说,严杨心情一下变得更差。   严唯是他大哥,他不想去恶意揣测,但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总是让他心焦,他觉得自己有知情权,但显然爸妈并不这么觉得。   隔壁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哭了起来,严杨偏头看了看,跟严海川说,“爸,下回你没时间的话,其实可以不回来。”   严海川张张嘴想说什么,严杨打断他,“每次吃一半就要走,真挺扫兴的。”   “我今天一点也不想吃火锅,但是因为上次你说要带我来没来成,所以我才又坐这。”   “我哥怎么死的,你跟我妈为什么离婚,我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现在就想好好吃顿饭,你都满足不了。”   “你可能觉得我不知足,但是最起码我也能发点脾气吧。”   严海川低头道,“爸爸错了。”   严杨没再说什么,叫来服务生买了单,跟严海川说,“走吧。”   难得回来一次,结果闹得不欢而散,严杨看着严海川上了车,自己也准备打个车走了。   这几天降温,风也大,严杨穿得单薄,在路边站了三分钟仍旧没看到出租车的影子,心情烦躁的无以复加。   他后悔自己跟严海川说话语气太冲,又觉得这么大的人还闹脾气很幼稚,拿手机给严海川发了条消息:“到了跟我说一声。 ”   严海川回复很快,“好的。”   严杨看他正在输入了一会儿也没发过消息来,退出了对话框。   手指悬在和韩聿的对话上,严杨犹豫了一下,对着街对面拍了张照片发过去,很不要脸地说,“韩韩哥,这边哪里比较好打车啊?”   虽然计划好了要一步步来,但今天情况特殊,心情不好又没吃饭,所以计划延后,他现在只是很想和韩聿说说话,如果能再见见他就好了。   严杨找了棵大树,随意地坐在路边,专心等韩聿回复。   韩聿果然没让他失望,很快问,“你来这边了?”   严杨:“嗯,跟我爸来的。”   严杨:“我没骑车,等了半天也没车。”   韩聿:“那你找个能坐的地方等一下,我用手机给你叫个车。”   严杨盯着这行字,心说我难道就不知道用手机叫车吗,但他还是跟韩聿说,“不好意思去人家店里。”   韩聿:“不是有个超市吗,随便买点什么吧。”   即便是在背风处,严杨也还是冷,他将拉链拉到头,故作可怜给韩聿回复,“韩韩哥,我不高兴。”   韩聿连着给他发了三四条消息,严杨都没回复。   也许是见他总不回复,韩聿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这倒是出乎严杨的意料了,他往下压了压嘴角,尽量平静地接了通话,“韩韩哥?”   韩聿声音不大,语气略微有些焦急,“怎么不高兴了?”   严杨坏心情一扫而光,强自压着笑意,颇为可怜地开口,“饭没吃完,我爸又走了,把我自己扔在这,等了半天都打不到车。”   韩聿那头静了一下,“那你吃饱了吗?”   严杨原本只是想扮一下可怜,但韩聿这样问,让他一下子委屈起来,严海川走的时候都没问问他吃没吃饱呢。   严杨眨了眨眼睛,老实说,“几乎没吃。”   韩聿那边又是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问,“那你……我正好准备做饭,你要不要过来吃一点?”   严杨此时心里委屈,期待,心动和得意交杂在一起,一时间竟没了反应,直到韩聿再次出口询问,他才说,“会不会太麻烦了点?”   韩聿立刻说,“不麻烦。”   他说完问,“还记得怎么走吗?”   严杨不是路痴,当然记得怎么走,但韩聿这么问,又勾得他心痒,他抬手蹭了蹭鼻子,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小声说,“有点记不清了。”   “那你找地方坐一会儿,”韩聿说,“我去找你。”   严杨干干巴巴地说了声好,挂断电话后四肢僵硬着走到了公交站,坐到长椅上时才后知后觉紧张起来。   隔着电话一切好说,但一想到马上要见面,严杨就有些坐立不安,他来回走了几趟,又觉得待会儿被韩聿看见不好,硬逼着自己坐了下来。   站牌的玻璃擦得很干净,路上偶尔有一两辆车经过,行人寥寥,冷空气在树尖上盘旋。   严杨一眨不眨地盯着目之所及的道路最远处,十分钟后,视野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聿穿着白色卫衣,脚步很快地往这边走着,严杨看了一会儿,在韩聿快到时起身迎了过去。   韩聿气息微喘,递给他一瓶冰水,笑着喊他,“咩咩。”   严杨接过水,水雾缠到手指上,像湿漉漉的心情。   他想,不如我就问问他吧,也许他对我也有感觉呢。   但他没来得及开口,韩聿轻轻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了一下,“别不高兴了,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严杨低头看着韩聿抓在他手腕上的手,闷声说,“想吃什么都可以吗?”   韩聿说,“可以。”   严杨赘在韩聿身后,盯着他微微汗湿的后颈,不动声色地问,“是只有这次可以,还是以后都可以?”   这年秋天没什么特别,风依旧猛烈,手里的冰水不再化得那么快,韩聿抓着严杨的手松开又握紧。   韩聿没有回头,过了很久才轻声说,“以后都可以。”   十七八岁的少年间,多得是翻腾似海的心照不宣。 第26章   老城区绿化做得都不错,虽然日光很足,但行道木繁盛,日光穿过层层枝叶在两人身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韩聿拉着严杨走了一会儿,在一家生活超市前松开了他的手腕。   严杨偏头清了清嗓子,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手腕,“怎么了?”   韩聿似乎也有些不自在,动了动嘴角几秒后才说出话,“前边没有超市了,你想吃什么?”   严杨抬头看了看超市的招牌,又移开视线看向韩聿,“我没想好呢。”   韩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声音平稳地说,“那现在想一想吧。”   严杨看了他一会儿,移开视线,没忍住偏头笑了起来。   韩聿仍旧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假装镇定地站在他身边,等他收了笑才问,“怎么了?”   严杨轻轻推开他,自顾往前走,背对着他问,“你很热吗?”   韩聿愣了一下,快走几步追上他,一本正经地说,“还好。”   “哦,”严杨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我看你耳朵红了,以为你很热呢。”   韩聿意识到严杨故意调侃他,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笑,好声好语地问他,“不去买东西吗?”   严杨问,“你原本准备做什么吃?”   “就炒两个菜,米饭蒸好了。”韩聿老实道。   严杨低头说,“我来蹭饭,没有那么多要求。”   韩聿也不再坚持,落后半步走在他身侧,又安静了下来。   拐过最后一个弯后,风华里那一片低矮的建筑出现在两人眼前,因为风大,路边的垃圾堆又隐隐有些异味传来。   严杨面不改色地七绕八绕,走到韩聿家楼下时,韩聿突然开口说,“你这不是记得怎么走吗?”   严杨倒是没有什么被拆穿的尴尬,反而有种隐秘的情绪在胸腔来回撞,他回过头看着韩聿,“我认识路你就不来接我吗?”   韩聿没想到对话还能这么展开,一时怔愣,严杨眼里满是狡黠的光,韩聿盯着看了一会儿,像是被烫到一样移开了眼睛。   他低下头,绕过严杨往楼上走,“快上去吧。”   严杨追上他,不依不饶地问,“是不是我认识路你就不来接我了?”   少年人的心思永远是坦荡的,严杨第一次喜欢人,千方百计地想要确认自己在心上人这里是特殊的。   老房子的楼梯很窄,一节台阶上站两个人有些拥挤,严杨存着故意的心思,在狭窄的楼梯上将韩聿挤得一直躲。   最后韩聿狼狈地扶住严杨的肩膀,认输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严杨嘴角挑起来,但仍旧要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韩聿低下头,脚步稍微快了一些,“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他说完怕严杨再继续问,主动说,“你认识路我也会去接你的。”   严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不再欺负他,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上楼了。   老太太知道严杨要过来吃饭,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了,见两人进来,笑着招呼严杨,“冷不冷?”   严杨换了韩聿的拖鞋,乖巧地走过去,故意撒娇道,“奶奶,外边冷死了。”   老太太哎呦一声,颤着手去拍严杨肩膀,指挥韩聿,“快去把窗户关上。”   韩聿家两边的窗户都开着,有时会有对流风穿过,但却并不冷,严杨本就没想麻烦人,赶紧说,“不用不用,屋里不冷。”   严杨在火锅店沾了一身味道,现在只想洗澡。   但在别人家一进门就要洗澡,似乎不太合适,他强忍着身上的腻歪感,继续陪老太太说话。   “奶奶,”严杨往前凑了凑,问老太太,“您腰还疼吗?”   “快好全了,”老太太笑着说,“多亏你送的药,现在不吃劲儿就不疼了。”   “那就好。”严杨挺高兴地笑了笑。   老太太很喜欢严杨,似乎又准备了一大堆话要说,这时韩聿走过来,半蹲到她面前,“进屋歇会儿?一会儿饭好了叫你。”   他说完又跟严杨解释,“奶奶不能久坐。”   严杨赶紧把老太太扶起来,跟韩聿一起送她回屋,“奶奶您歇会吧,等身体好了我再陪您说话。”   奶奶帮奶奶把门关上后,严杨又坐回到沙发上,韩聿走过来说,“我去做饭,你在这等会儿?”   严杨仰头看着他,还是没忍住说,“我想洗个澡。”   韩聿点头,“我去给你拿衣服。”   他很快下来了,把衣服递过来时说,“还是上次你来穿的。”   严杨接过衣服,“那我去洗澡了。”   “嗯,”韩聿点点头,把他带到浴室,“我去做饭。”   严杨关好门,抓着韩聿拿给他的衣服在鼻尖蹭了蹭,又闻到一股阳光和洗衣粉的味道。   他这次洗澡用的时间比较久,洗完澡后又顺手把衣服洗出来了,拿到外面晾时,韩聿正在厨房忙,见他出来问他,“洗好了?”   严杨应了一声,走到阳台将衣服晾好,又回到厨房,靠在门上看着韩聿切菜,轻声喊他,“韩韩哥。”   韩聿回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严杨笑着说,“就叫叫你。”   韩聿又回过头继续切菜,动作比刚才要慢很多,“你去客厅等我吧?厨房热。”   严杨看出他不好意思,故意不走,反而走到韩聿身后,“你在切什么?”   严杨离韩聿很近,他刚洗过澡,头发上还带着潮气,贴到韩聿身后时,韩聿肩膀很不明显地抖了一下。   “莴笋,”韩聿说,“上次见你好像多吃了几口。”   严杨其实对莴笋没有特别喜欢,只不过是韩聿做饭很好吃,那天他都不记得哪个菜吃得多了。   但听韩聿这么说,他还是没忍住笑了,他越过韩聿的肩膀往菜板上看了一眼,骄纵道,“我只吃切成丝的,不吃切成片的。”   韩聿切菜的手顿了一下,“知道了。”   动作间,严杨的发梢上的水滴到韩聿颈侧,他有些尴尬,不敢再闹了,伸手帮韩聿把水擦干净,又老老实实站到他身旁。   “韩韩哥。”严杨又张嘴喊他。   “嗯。”韩聿应了一声。   严杨看着韩聿,眼见他耳朵又要红,大发慈悲但又没正形地说,“切成片也行,你做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吃。”   韩聿仍旧固执地将莴笋片改刀成丝,没有说话。   严杨又忍不住逗他,“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韩聿顿了顿,轻声说,“咩咩,你别闹了。”   他语气很认真,无端带了些冷静和严肃,两人间暧昧的气氛徒然消散了,严杨皱了皱眉,“怎么了?”   韩聿放下刀,转身和严杨对视。   他眼神平和,但却隐约带着紧张,就这样看着严杨,一句话也不说。   楼下的吵闹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两口子在为了谁洗碗争吵,孩子嚎啕大哭,噪声像一把利刃,扯破了厨房里凝滞的空气。   索性韩聿没有故意让他等,他舔了舔嘴唇,坦白道,“我不确定你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   严杨一下子冷了脸,说,“我不是跟谁都这样的。”   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开,却又心知肚明地知道对方在说什么,可严杨想发火又欠了点什么。   没有立场也没有身份,但现在谈什么又都太早。   韩聿见他不高兴,神色立马慌乱起来,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你别生气。”   严杨憋着满肚子的不高兴,尽量好脾气地问韩聿,“我做了什么让你不确定的事了吗?”   韩聿微微低下头,“不是你,是我,是我自己的原因。”   严杨下意识想反问跟你有什么关系,但注意到韩聿紧抿的嘴唇,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觉得,”韩聿顿了顿,“很不合理。”   严杨往后靠在料理台上,仰头看着韩聿,“哪里不合理?”   韩聿温和地看着他,语气平和,像是单纯在叙述一个事实,“我们之间差的很多,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好。”   他话音未落,严杨的气恼就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韩聿自卑又敏感,严杨热烈而坦荡的示好,韩聿并不敢毫无顾忌地接受,但又舍不得退缩。   他忍受着情绪的拉扯,严杨却毫不通情达理地一直逗弄他。   严杨觉得愧疚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故作轻松道,“我让你困扰了吗?”   韩聿很快否定,“没有。”   “那不就得了,”严杨偏过头不再看他,“你没有想错,我就是那个意思,但也不是要你现在就回应……”   接下来的话严杨不太好意思说,抬手蹭了蹭鼻尖,含糊道,“反正我……我不着急。”   韩聿也被他说得脸红,刚才还剑拔弩张地氛围又变得暧昧,韩聿伸手小心碰了碰严杨的头发,“咩咩?”   严杨又扭回脸看他,“干嘛?”   韩聿神色认真,跟他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的话像是一击落在严杨心上的闪电,电流顺着血管爬到四肢百骸,严杨喉结上下滑动两下,嘴硬道,“我又没让你做什么。”   “嗯,”韩聿又拿起刀一下下切着菜,“我知道。”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让两个人都面红耳赤的话,“是我自己想。”   有风从厨房窄小的窗户吹进来,带起两人额前的碎发,严杨嘀咕道,“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我相处吗?”   韩聿没再被他的话吓住,语调平平地说,“现在知道了。”   严杨被猛然加速的心跳撞晕了头,四肢僵硬地逃离厨房,他往沙发里凑了凑,整个人被沙发靠背挡住。   那晚自己对韩聿说的话隐隐响在耳边,“追我的话,要给我买冰水,我没地方去的时候要带我回家,吃不好饭的时候要给我做饭……”   楼下吵架的声音突然让人格外心安,对流风打在身上很重。   严杨回忆起刚过去的那个夏天,想到的却不是燥热、蝉鸣和永远冻不结实的冰水。   厨房传来碗碟碰撞的声音,韩聿白色卫衣下摆微微起伏,肩胛骨像欲飞的蝴蝶,严杨回着头看直了眼。   那是他的17岁。 第27章   这次月考出成绩那天,刚好放周假,也刚好是高晨生日。   高晨一时间悲喜交加,有一种虽然我考毁了但是不用挨骂,可生日也不怎么高兴的矛盾感。   严杨见他半死不活,秉着私心提议道,“晚上吃饭去吧。”   高晨撅着嘴,“你请客。”   严杨点点头,“嗯,我请。”   “那我要吃……”高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严杨打断了。   严杨低头又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连头都没抬,自作主张道,“吃烧烤吗,去韩聿那。”   高晨也倒并没有真的特别想吃什么,满口答应之后,想到什么又问,“那聿哥……”   严杨自从上次和韩聿“挑明”心思后,两人之间就多了一些暧昧的微妙感,每天晚上都聊到很晚。   昨晚严杨说今天高晨过生日,韩聿就问他们要不要来烧烤店聚餐。   严杨自然是想去的,他收起手机跟高晨说,“他晚上得上班。”   高晨犹豫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我们吃饭,聿哥……”   “没事儿,”严杨说,“他不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高晨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样,于是放下心来,“那我去跟大华和季豪说。”   他屁股还没抬起来,上课铃就响了,冯玉杰拿着一摞卷子,满面春风地走进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洋洋洒洒写了四个大字“怒极反笑”。   这次月考三班成绩难看的有些打脸,班里气氛凝滞,平时在下边交头接耳的人也不说话了,冯玉杰笑着说,“来,都抬起头。”   见没人响应,冯玉杰倚在多媒体上,问道,“哟,今儿是怎么了?这么安静,咱们班那些单口相声艺术家呢?”   班里没人应茬,冯玉杰说,“都不说是吧?那我说,我今天新学了个成语,给你们讲讲?”   班长在一群胳膊肘的攻击下,硬着头皮开口,“老师,您消消气。”   她话音刚落,冯玉杰就低头从一堆试卷里挑出她的卷子,“班长,看着你这卷面,我实在是消不了气啊。”   班长是个挺可爱的女生,平时比较闹腾,性格外向不玻璃心,闻言立马站起来认错,“杰哥,我下次一定……”   “停停停,”她话没说完就被冯玉杰打断了,冯玉杰从第一排桌子上征用了一支笔,又不知从谁那扯了张纸,“行了,说吧。”   “啊?”班长有点懵。   冯玉杰拿着笔朝她摆了摆,“你下次一定怎么着?我记上点儿,别回头又只有我记得,你们都忘脑袋后边了。”   班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苦着脸说,“我下次一定有进步。”   “嗯,”冯玉杰点点头,慢条斯理记上,“坐下吧。”   班长立马坐下,藏在书摞后边挡住冯玉杰的死亡视线,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   冯玉杰又开始翻试卷,众人见状,脑袋几乎要埋到桌肚里,生怕自己的试卷被单拎出来。   “高晨。”冯玉杰拿笔敲了敲桌子。   高晨哭丧着脸站起来,“老师,我这回物理还行……吧?”   “还行?”冯玉杰抽出他的卷子抖了抖,问他,“你几班的?”   “三班。”高晨老实道。   “三班什么班?”冯玉杰拿着卷子走到他身边,亲自给他把卷子送手里,“实验班你觉得‘还行’能行吗?”   高晨接过卷子,低头看了一眼,惨不忍睹地移开视线,理综三门,他只有物理还行,冯玉杰已经够给他面子了。   “下回,”冯玉杰敲了敲他桌子,“你理综上不了260,你就麻利儿给我搬桌子上讲桌旁边听来,什么时候成绩上去什么时候回去,记住了吗?”   如果教室里的座位有排行榜的话,多媒体旁边那两张桌子,必定会牢牢占据“全班同学最讨厌的座位”榜首。   高晨瘪着嘴点点头,冯玉杰说,“说话。”   “知道了。”高晨生无可恋地说。   高晨坐下后,冯玉杰又敲打道,“这都二考了,都上点心,以为考进实验班就万事大吉了?期末分班考能不能留住才是大能耐。”   “今年比较特殊,没组织你们开学考,”冯玉杰又走回到讲台上,“不然一开学就有人得哭,是吧邢弈华?”   实验班除了月考外,每周还会匀出两个晚自习组织一次周考,规模很小,只在班级内排名,每次考完冯玉杰都会按照惯例点名批评一下邢弈华。   这个保留节目一出,班里就有人没憋住笑了出来,冯玉杰立刻找出源头,“纪律委,好笑吗?”   纪律委员摇摇头,“不好笑。”   冯玉杰拿起笔,作势要在纸上记录,“说出你的目标。”   纪律委员苦着脸,给自己定了个不高的小目标,被冯玉杰一个眼刀扫过,又改口定了个会把自己学死的目标。   冯玉杰这才放过他,又按照惯例喊,“课代表?”   严杨叹了口气,站起来。   严杨出考场时就感觉这次考得不太妙,但他没想到三班普遍考得不太妙,因此他也没有不妙的特别明显。   “上回从我这拿了一份成绩单,看了吗?”冯玉杰语调温和地问。   虽然不合时宜,但严杨又想到了韩聿,他赶紧打住念头,“看了。”   冯玉杰低头翻着卷子问,“这个成绩,是因为你没有进步空间了,还是你不想进步了?”   这话有点严重,严杨不怎么敢接,这时候说什么都错,干脆低下头摆出一副虚心认错的样子。   “别装了,”冯玉杰一句话戳穿他,“等期末分班考,绝对有普通班上来的,班里就这么多人,谁会被挤下去,自己心里都有数。”   严杨站着听他教训了半天不相干的,冯玉杰才说,“以后再让我发现你给某晨,某华,某班里人抄作业……”   他往旁边走了一步,拿笔指了指刚才站的位置,继续说,“你也搬桌子上前边来。”   这天冯玉杰显然是气狠了,训完自己的课代表,又训起了别的课代表,到最后才开了个玩笑,“要让我知道谁敢乱告状,就都给我等着。”   班里这才活跃起来,有人笑着问,“杰哥,等着干什么?”   冯玉杰一个粉笔头扔过去,无辜地说,“我平时作业是不是有点少。”   最先开口的人被周围人狼扑摁下,冯玉杰也没忍住笑了,“上课吧。”   这天三班的人情绪都不高,被脾气好如冯玉杰之流的老师批评时还能喘口气,赶上脾气不好的老师,批评起人来夹枪带棍,整个班都不好过。   今天刚好放周末假,好不容易挨到放学,脾气好和不好的老师又分别发下来一摞试卷。   高晨抱着一堆试卷靠在严杨桌上,“少爷,我今天可能是人生中最后一次过生日了。”   严杨推开他,“至于吗?”   “至于……吗?”高晨控诉道,“听听,说的这是人话吗,13张,整整13张,一天半假,什么时候写?”   严杨整理好卷子,“今天晚上吃饭前你最起码能写3张。”   “不,”高晨摇头道,“不,我写不了。”   严杨皱着眉推开他,“别晃,你下午不写卷子干什么?”   高晨垮着脸说,“我爸出差回来了,我即将回家接受他和我妈的爱心教育,兴许右手就被打坏拿不了笔了。”   严杨冷漠道,“那恭喜你再也不用写作业了。”   高晨做西子捧心状,“我都不敢看这次的总榜了,肯定已经出实验班了,如果不是看在我过生日的份上,我爸妈真的会揍我。”   他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严杨,一会儿要去办公室打一份年级总榜。   他们约好了晚上时间,高晨就回家接受爱的教育了,严杨收拾好东西,给韩聿发消息,“韩韩哥,走了吗?”   韩聿:“没呢。”   严杨:“我饿了。”   他发完消息就把手机放起来,径直朝办公室去了。   严杨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冯玉杰果然没走。   “严杨?”冯玉杰问,“找哪个老师?”   严杨走过去,“哪个老师也不找,您帮我打一份总榜吧。”   冯玉杰在电脑上点了几下,“还真要看啊?”   自然不是因为冯玉杰在班上说的那几句话,严杨要看的另有其人,但他含糊道,“啊,想看。”   冯玉杰把打出来的成绩单递给他,“照这次考试,咱班后边几个人都危险。”   严杨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想走又被冯玉杰叫住。   “严杨,”冯玉杰往后靠到椅背上,“你有什么事儿需要找我报备一下吗?”   严杨眨眨眼,心里没底,但面上无辜道,“什么事?”   冯玉杰挑挑眉,“比如谈了个恋爱……什么的。”   严杨下意识就想把兜里震个不停的手机丢出去,他和韩聿虽然还没谈恋爱,但严杨心虚,觉得冯玉杰看他的目光都透着一股“我什么都知道了”的深长意味。   严杨否认,“杰哥,我没谈恋爱。”   “是吗,”冯玉杰笑了笑,“我也是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看这种事不说一看一个准儿,最起码也有点经验。”   十七八岁的人胆子再怎么大,对着老师和家长也不敢全盘托出,更何况严杨喜欢的不是什么小姑娘。   严杨心里发紧,舔了舔嘴唇没再敢开口。   “学校抓这事多严你知道,不知道就去问问邢弈华,”冯玉杰说,“我话就这么多,你自己看着吧。”   这个年纪的人天生都有一股反抗情绪,大人越是不让做什么,越要对着干,冯玉杰点到为止,严杨抬手摸了摸脸,问,“杰哥,为什么说我谈恋爱了?”   冯玉杰指指他的口袋,“看手机的时候嘴都咧到耳朵根了,正常人聊天谁这样。”   严杨还觉得自己偷看手机天衣无缝呢,被冯玉杰指出来,有点没脸。   冯玉杰像是知道他想什么,“你们在下边干点什么老师看不见?”   严杨强装镇定,冯玉杰拍拍他肩膀,“去吧。”   严杨一出办公室就赶紧拿出手机,韩聿已经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韩聿:“想吃什么?”   韩聿:“要去食堂吗?”   韩聿:“咩咩?”   严杨到教室拿了东西,拐到楼梯间倚到墙上,那股被老师抓包的紧张劲儿才过去,“吓死我了。”   韩聿:“怎么了?”   严杨手指飞快地打字:“刚去办公室打印东西,我班主任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韩聿那边静了一会儿,严杨慢慢往楼下走,韩聿问,“你怎么说?”   严杨按着语音键,反问韩聿,“你觉得呢?”   韩聿老实回复,“我不知道。”   严杨按住语音键正要说话,就在楼梯间看见一个直愣愣杵在那的人。   11月天气冷了很多,整个高二年级喜气洋洋换下了辣眼睛的绿色夏季校服T恤,改为蓝白色秋季校服。   韩聿袖子挽上去,一本正经地站在楼梯口。   见严杨下来,他往上走了两步,很自然地接过他书包,“下楼梯不要玩手机。”   严杨揣起手机,“你不是也玩了。”   韩聿说,“我上楼。”   严杨就不再说什么,抬起胳膊搂住韩聿的肩膀,明知故问,“放学了,你上楼干什么?找老师?”   他整个人挂在韩聿肩膀上,是个亲昵过头的姿势。   其实两人都有些紧张,但严杨要面子,胳膊搂上去了断然不会再松开,韩聿闷葫芦,却巴不得严杨亲近他。   他被严杨压着,怕摔了他,扶着扶手走得很慢,手虚虚地护在严杨身后。   见他不说话,严杨不依不饶地追问,“问你呢,上楼干什么?”   “找你。”韩聿说。   严杨抿了抿嘴,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又跟韩聿凑近点,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但开口还是带了笑意,“找我干什么?”   韩聿偏头看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只留一个通红的耳尖对着严杨,“带你吃饭。”   “噢,”严杨问,“带我吃什么?”   他们凑得很近,严杨说话时热气都扑在韩聿颈侧,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又被严杨拉过来,“韩韩哥,你在躲我吗?”   韩聿低声说,“没有。”   严杨逗够了韩聿,自己也闹得脸红,松开他几步跳下台阶,背对着韩聿很骄纵地说,“不想去食堂,也不想出去吃。”   韩聿听懂他的意思,几步跟上他,熟练地邀请,“要不要去我家?”   严杨假装为难道,“可我家里应该已经在准备午饭了。”   韩聿知道他撒娇,也乐得哄着他,低声问,“今天就不回去吃了,可以吗?”   严杨装模作样地扮出一份苦恼的样子,“那好吧。”   韩聿抿嘴笑了笑,跟他一起去车棚取车,两人推着车出校门时,严杨问,“韩韩哥,你做什么给我吃?”   韩聿一手拎着他的书包,一手点开手机相册给严杨看,是一张网页上的糖醋小排做法截图。   “糖醋小排?”严杨不确定地问。   “嗯,”韩聿说着话,耳朵又有些红,“我没做过,需要学一下。”   严杨心里紧了紧,不确定地问,“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不是突然。”韩聿语调平直地否认了。   严杨舔了舔嘴唇,“噢。”   他们并排出了校门,严杨问,“那是不是要先去买小排?”   “不用,”韩聿说,“买好了。”   严杨又噢了一声,两人就不再说话,安静并排走着。   严杨的车不能载人,好在韩聿家不算特别远,严杨推着车走在马路里侧,车轮压过地面上的落叶,偶尔带起几片。   严杨低头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韩韩哥。”   韩聿似乎是正等着他开口,答得很快。   他应了一声后,自己也意识到太过期待,有些懊恼地低下头。   严杨抓在车把上的手不自觉摩挲着,“糖醋小排,原本是想做给谁啊?”   韩聿尽管从侧脸到耳朵都红了个彻底,仍旧偏过头神色认真地看着严杨。   他说,“做给你。”   严杨想问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糖醋小排,但话到嘴边又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于是换成了,“你就知道我会去吗?”   韩聿摇摇头,“不知道。”   严杨问:“那你为什么?”   韩聿低声说,“我只是很想你来。”   他们说话间拐过一个弯,三中校门被他们抛在身后,严杨松开一只扶着车把的手,不动声色地垂到身侧,两人的校服袖口碰到一起。   严杨声音干涩,“我们班主任,怀疑我谈恋爱,我该怎么说?”   他话音未落,韩聿的手指就碰上了他刻意垂在身侧的手背。   严杨无意识地躲开,韩聿的手就又追过来,暧昧地跟他贴了几下,犹豫地抓住了他的手。   韩聿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严杨也没偏头,正经的像是两个不熟的朋友。   他们牵手走过很远,严杨手心灼热,手指也不再那么僵硬。   这时韩聿才说,“你可以和他说,正准备谈。 ” 第28章   严杨这次仍旧把车停在李岱店里,两人到家后,韩聿去做饭,严杨照旧和奶奶聊天。   严杨的奶奶年轻时疏于保养,一直都有慢性病,每天都得吃药。   严杨帮她倒了杯水,老太太接过来把药送下去,又拍着严杨的手笑,跟他说,“聿聿喜欢你。”   虽然知道她没什么别的意思,严杨还是没忍住有些脸红,他往厨房看了一眼,不要脸地说,“我觉得也是。”   老太太又问他,“你喜欢聿聿吧?”   严杨点头,轻声说,“喜欢的。”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正巧这时候韩聿过来,见两人开心,问了一句,“聊什么呢?”   严杨还没来得及拦,老太太就把他卖了个底儿掉,“杨杨说喜欢你呢。”   严杨低着头不看韩聿,后颈都臊红了,本以为韩聿会调侃他几句,不过韩聿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嗯。”   严杨抬眼看他,碰到韩聿的视线,两人又齐齐挪开。   严杨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饭好了?”   “还得一会儿,”韩聿说,“我先上去换衣服。”   严杨点点头,“那你……去吧。”   韩聿没动,又看了严杨一会儿才转身上楼,听着楼梯上响起脚步声,严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遗憾。   他想,也太别扭了!既想干什么都和他腻在一起,又不好意思靠得太近。   他这边胡思乱想,韩聿那也不怎么好受,一会儿想到严杨搂着他的肩膀下楼,一会儿又想到牵严杨的手。   两人别别扭扭吃过午饭,韩聿让严杨先上楼,自己去洗碗。   严杨没听他的,跟他一起挤到厨房,因为帮不上忙,只好添乱,一会儿碰碰韩聿放在台子上的盘子,一会儿拿起韩聿洗好的碗。   他捣了一会儿乱,韩聿才像是刚看到他,将洗好的碗收起来,无奈地按住他的手。   严杨满意了,抬眼看他,“韩韩哥,你拉我手干什么?”   韩聿低声道,“你别乱动了。”   严杨满眼笑意,“那你直接说就好了。”   韩聿不应茬,不由分说拉着他的手出了厨房,将他推到洗手间,“去洗手吧。”   严杨撇撇嘴,觉得韩聿不解风情,十分不满地进去了。   他挤了点洗手液,慢条斯理搓着,正准备回头闹两句,就听见身后门响了一声。   韩聿挤进洗手间,背手关上了门。   严杨一下心跳得很快,手指都不听使唤了,故作严肃道,“我洗手你进来干什么?”   韩聿走到他身后,也跟着挤了一点洗手液,“我也洗手。”   浴室空间狭小,洗手盆安装在墙角,两人个子都高,凑在一起也挤不开。   严杨觉得再这样下去心脏负荷太大,决定放弃这个耍流氓的机会,他准备开水龙头的手刚伸出去,就被韩聿抓在了手里。   韩聿站在他身后,胳膊从他身侧绕过来,拉着他的手,跟他解释,“在厨房,我怕奶奶出来看到。”   严杨动了动手指,口不对心地说,“我又没想做什么。”   两人手上都是洗手液绵密的泡沫,韩聿堪称细致地搓洗严杨的每根手指,声音响在严杨耳边,他说,“嗯,是我想。”   严杨感觉一股电流从耳后扫过,流遍了他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跟韩聿十指紧扣。   这个年纪谈恋爱,有人热情如火,有人规矩克制,严杨不知道自己是哪种,他只不过和韩聿牵了手,说了几句酸话,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韩聿明显是克制礼貌又循规蹈矩的那种,他帮严杨洗了手就没有别的动作了,仔细帮他冲洗后,又拿干毛巾一点点擦干净。   严杨手被包在韩聿的毛巾里,压着声音问他,“你现在就不怕奶奶出来看到了?”   韩聿动作一顿,老实说,“关着门,她不会进来。”   严杨抽回手,拿过毛巾礼尚往来地帮韩聿也擦了擦,推开门,“走吧?”   “嗯,”韩聿将毛巾搭好,又牵上严杨的手,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楼梯太陡了,你抓好我。”   严杨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噢。”   上楼后韩聿就松开了他的手,严杨坐到地板上,问韩聿,“你带我上来干什么?我一会儿要回家的。”   韩聿愣了一下,意识到他在开玩笑后松了口气,拿着书包坐到他身边,“不行,我有几道题想问一下你。”   严杨胳膊撑到身后,没忍住笑着说,“这是你问人题的态度么?”   韩聿从善如流改口道,“咩咩,求你了。”   严杨看帅哥撒娇的恶趣味得到满足,故作姿态地点点头,“拿来吧。”   韩聿于是打开书包,从里边拿出这次月考的试卷,刚一摊开,严杨就想起了自己书包那份总榜。   他打开书包把成绩单拿出来,边翻边问韩聿,“韩韩哥,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韩聿矜持地说,“还行吧。”   “还行吧”是所有学生都会用的一个保守词汇,考坏了能用,考好了也能用。   鉴于本次月考难度有些大,严杨下意识认为韩聿考得不怎么样,不过等他翻到韩聿的排名后,就不这么想了。   在年级分值总体下降的情况下,韩聿的分数,有些扎眼。   严杨觉得自己看错了,又往后翻了几页,没看到重名才不确定地问,“韩韩哥,这是你吧?”   韩聿点点头,“是我。”   严杨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进步这么快?”   高二理科三个实验班,每班四十人,几乎全校前一百二都是这三个班的人,韩聿这次,考进了前一百。   严杨明明记得上次考试他还在一百五左右,韩聿在题这么难的情况下,还挤进了实验班的基准线。   韩聿拿过成绩单,很平常地说,“还差得远。”   “不远了,”严杨不知为什么,竟然有些骄傲,“你照这个速度,期末分班考,肯定能进实验班。”   韩聿拿着成绩单的手不明显地紧了紧,“你想我进实验班吗?”   “当然了。”严杨脱口而出。   韩聿紧跟着说,“但不一定能跟你分到一个班。”   严杨愣了一下,才想明白韩聿故意这么说,他朝韩聿那边挪了挪,“下回想听我说好听的,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韩聿又被他说红了脸,没等做什么反应,严杨就笑着叹了一声,“真想跟我韩韩哥分到一个班啊。”   韩聿低头在书包里翻腾,装作很忙的样子,看也不敢看严杨,“分不到一个班也没关系,我到时候会去找你。”晓萤蒸呖   严杨闻言,又开始没出息地心跳加速,也低着头在书包里乱翻,“找我干什么?”   韩聿抽出一摞试卷,认真道,“想见你。”   严杨舔了舔嘴唇,有样学样,也抽出一摞卷子摊在地板上,“噢。”   韩聿见他没有别的话了,抬头目光灼灼看着他,带了显而易见的希冀。   严杨逗韩聿还能多说几句,被反撩回来话都说不利索了,过了半天才语速很快地说,“我也想见你。”   他没给韩聿再说话的机会,抽出笔趴在地上,“快写作业吧。”   可能是想着韩聿可能会进实验班,严杨这天下午写起作业来动力满满,除了上厕所几乎都没动过。   11月天黑的已经有些早了,阁楼采光不好,韩聿起来打开灯,又拿了那个造型奇特的台灯放在两人中间。   严杨正好有些累了,看着韩聿忙碌,才想起来,“几点了?”   韩聿看了一眼手机,“四点半。”   “咱们几点过去?”严杨问。   “我五点半上班,”韩聿说,“你可以在这边待着,等他们来了再过去。”   严杨摆摆手,“我跟你一起。”   他说完又想起来刚上楼时韩聿说有题不会,拿过韩聿的卷子问,“你之前说哪道题不会?”   韩聿把卷子翻到前边,“选择最后一个。”   这道题其实有些超纲,不过严杨刚好会,他得瑟地从韩聿手里拿过草稿纸,示意他靠近。   韩聿靠过来,两人肩膀挨在一起,严杨动了一下,但是没有挪开。   他先列了几个公式,见韩聿都懂,就继续往下讲。   这道题隐藏条件很多,严杨给他捋了五六分钟,韩聿一点头,“懂了。”   严杨把笔递给他,韩聿拿过笔闷头算了起来。   那盏台灯应该是要充电了,没有上次那么亮,光线柔和了很多,韩聿低着头一丝不苟地演算,留给严杨一个英俊的侧脸。   他头发长了一些,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下来挡住眉眼,严杨只能看到他立挺的鼻梁,精致的鼻尖,和微微抿起的,颜色淡薄的唇。   严杨克制地将视线移开,没到两秒,就又没出息地落回到韩聿的唇上。   韩聿唇形很漂亮,唇峰带着令人生怯又向往的弧度,严杨感觉心里有火在烧。   过了一会儿,韩聿放下笔,短硬但却浓密的睫毛向上扫过,跟严杨视线相对。   他嘴唇开合,“咩咩,算好了。”   严杨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嗯,我看看。”   他说着要看,但视线却又扫到韩聿唇上,他身体不自觉地靠近韩聿,慢慢低头凑了上去。   两人呼吸混在一起,双唇即将相触时,严杨放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靠!”严杨被吓了一跳,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有些事情第一次做时,全靠氛围。   严杨试图忽略令人恼怒的手机铃声,硬着头皮又凑上去,韩聿仍旧没躲,但严杨一下子尴尬起来。   他想,我这是在干什么。   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开,还“正在准备”谈恋爱,就想亲人家嘴了,真不要脸啊严杨。   韩聿这时突然低声笑了一下,严杨恼羞成怒,索性推开他,“笑什么笑?”   韩聿把响着的手机递给他,“先接电话吧。”   电话是高晨打来的,问严杨什么时候出发,严杨没说和韩聿在一起,“你现在出门吧,我一会儿也到了。”   他挂断电话收起手机,问韩聿,“走吗?”   韩聿说,“你再待一会儿,我先去给奶奶煮粥。”   严杨应了一声,坐到地上收拾书包,失落道,“去吧。”   韩聿点点头,站起来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又回来了,严杨仰头看着他,“怎么……”   韩聿一弯腰,轻轻吻在了他额头上。   韩聿的唇很软,带着与他本人气质极不相符的温度,印在严杨眉心。   严杨瞪大眼睛,坚持把话说完,“……了。”   韩聿似乎也很紧张,草率又快速地亲了严杨额头一下,就慌慌张张直起了身,语速很快地开口,“我先下去了。”   “啊?”严杨想抬起手摸摸额头,想到什么又放下,“噢,你……你去吧。”   韩聿点点头,严肃冷静地僵硬着下了楼。   严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上,抬手捂住额头,仰倒在地上,“我靠。” 第29章   因为这一个不明不白的吻,一直到出门两人都没再说话,安静又沉默地走到烧烤店时,高晨他们已经到了。   见两人一起过来,高晨立刻凑上来,“你俩怎么在一起?”   严杨还惦记着那个吻,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只恍惚听见个“在一起”,脸立刻就红了。   韩聿这个始作俑者要比他淡定很多,替他回答,“正好碰见了。”   他觉得两人的关系,最好由严杨自己告诉他朋友,也怕严杨其实并不想说,很保守地扯了个谎。   高晨没听出什么不对,看了看严杨,“你怎么还穿着校服?”   严杨回过神来,状态恢复,笑着推开他,“关你屁事。”   高晨骂他一句,笑闹着跟他走了。   几人都到齐了,还坐在上次吃饭那张桌子,韩聿来得晚了些,简单打了个招呼就进屋忙活了。   严杨往桌上扫了一圈,没看见樊清,问邢弈华,“小清儿呢?”   邢弈华神色有一瞬间落寞,但又很快故作洒脱,“分手了。”   季豪吓了一跳,“怎么分手了?你今天上午不还去找她了?”   邢弈华说,“中午吃完饭分的手。”   季豪不知道说什么了,倒了杯水递过去,聊作安慰。   高晨在旁边看得直笑,跟季豪说,“豪豪,你别管他,他们俩一年365天300天都在分手,过不两天就又和好了。”   邢弈华苦着脸说,“不,这次真的分了。”   高晨和严杨对视一眼,都没忍住笑。   高晨笑着说,“嗯,我信了。”   邢弈华又开始大谈恋爱经和单身自由,满桌人只有季豪出于礼貌一直在听,高晨倚在靠背上玩手机,严杨心思早就跟着韩聿跑了。   没多会儿韩聿就围着围裙出来了,他换了件耐脏的黑色上衣,围裙还是那一件,把菜单递给他们,“你们先点菜。”   因为天气转冷,露天烧烤人没有以前那么多了,韩聿就一直没走,站在严杨身边跟他们说话。   高晨喜欢韩聿,正遗憾自己过生日韩聿不能来,就发现韩聿今天不忙,十分高兴地说,“聿哥,一会儿吃完饭跟我们一块儿玩去吧。”   韩聿并不喜欢参加这类活动,虽然对高晨很有好感,但也还是委婉拒绝,“我下班晚,而且就老人自己在家。”   严杨想到,上次他们去唱歌,韩聿也用了差不多的借口,季豪还给他帮腔来着。   他抬头看了看韩聿,果然韩聿露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严杨也朝他笑了笑,跟高晨说,“等下次白天你再叫韩……聿哥。”   他差点儿闪着舌头,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注意到,又放下心来。   “行吧。”高晨妥协了。   他们正说着话,又来了两桌客人,韩聿去忙了,过了一会儿另一个学生兼职过来给他们上菜。   她把盘子放桌上,自来熟地问,“你们是韩聿朋友?”   高效社交高晨最在行了,他闻言点点头,“是,你是聿哥同事?做什么工作的?”   女生果然被逗笑了,她抬手摸了一把露头皮的寸头,“卖烧烤的,我叫蒲萄。”   高晨也跟着笑,“我叫高晨。”   蒲萄视线在几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到正端着杯子喝水的季豪身上。   她舔了舔嘴唇,往那边挪了一点,灯光下脸有些红,“那个……”   季豪原本就看着她,见她朝自己这边走,笑了笑,“嗯?”   蒲萄的脸一下子更红了,她手忙脚乱地从围裙兜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二维码凑过去,“能加个微信吗?”   这下桌上人再傻都知道什么意思了,邢弈华失恋的阴云更浓重了,自闭地不再说话,高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哇哦”一声。   季豪不好驳女孩子的面子,很爽快地加了好友,蒲萄立刻拿着手机跑走了,托盘都落在了桌上。   等他一走,高晨没忍住调侃季豪,“豪豪,你要恋爱了,那以后只剩我一个人孤零零了。”   季豪说,“不是还有杨杨吗?”   高晨立刻控诉,“严杨早就背叛组织。”   严杨一脸嫌弃地推开他,“就你话多。”   几人倒是没就这个话题再讨论,因为蒲萄羞涩过一阵后,有事没事就往他们这桌跑,她性格好,几人都跟她很聊得来。   唯一不怎么好的,只有严杨。   因为蒲萄包揽了他们这桌的工作,韩聿只能去别处忙,半天也没机会过来找严杨说话。   过了晚上九点,店里人多了起来,蒲萄也没机会往这边跑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刚考完试,难免又聊到成绩上。   邢弈华问了几个题的解法,严杨看了看高晨,“中午那顿爱的教育战况怎么样?”   高晨白了他一眼,精确总结道,“没动手。”   一桌人哈哈大笑,邢弈华说,“你也上点儿心,真想去普通班吗?”   他俩本来也就半斤八两,但奈何樊清成绩拔尖,邢弈华每天被督促,这次考得倒是还不错。   说到这,严杨又没忍住骄傲道,“韩聿这次考97。”   “什么?”高晨惊讶地喊了一声。   也不怪他喊,那几个一百名左右的他平时最关注,基本都熟,虽然在实验班吊车尾,但拎出来也都压普通班一头。   他以前可没听过韩聿的名字。   “他进步很快,”严杨嘚瑟道,“上次还考150呢。”   “那他是怎么分到普通班的?”邢弈华问。   三中每次月考难度都差不太多,高一不行的话,没道理到了高二成绩突然突飞猛进了。   严杨也有些疑惑,没等想明白,就听见季豪说,“聿聿以前是文科生。”   这下一桌人全都沉默了,严杨愣了一下,心脏就开始狂跳,迫不及待确认道,“他以前学文?”   “嗯,”季豪说,“上学期末才转的理,没参加转科考试,就先放到普通班了。”   季豪后来再说什么,严杨已经听不清了,他想到了韩聿书桌上那一沓高一理科总榜。   当时韩聿一本正经跟他说,是为了督促自己。   严杨心想,骗子,文科生拿理科总榜能激励个屁。   他思绪混乱,盯着韩聿忙碌的背影像是要戳出个窟窿,接下来一直没再怎么说话。   韩聿下班时,他们也要散场了,高晨再续一场的提议被全票否决,伤心地回家继续接受爱的教育了。   等一群人都走后,韩聿把严杨的车推出来,“你书包还在我家。”   严杨接过车,“嗯,去拿吧。”   韩聿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跟在他身边。   他们到楼下后,韩聿让严杨在下面等,自己上去给他拿书包,严杨同意了。   楼道很黑,韩聿上楼很快,一会儿就消失在严杨视线里,严杨把车停好,跟着进了楼。   他没上去,就在一楼等着,听到韩聿下来的脚步声,轻声喊了他一句,“拿来了?”   韩聿拎着书包往下走,“嗯。”   严杨往上迎了一段,在一楼和二楼的楼梯拐角处跟他遇上,韩聿很自然地拉了他的手。   “太黑了,”韩聿说,“你怎么上来了。”   他说着就要拉着严杨往下走,严杨站在原地喊他,“韩聿。”   韩聿愣了一下,回过头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   严杨没想吓他,又改口道,“韩韩哥。”   韩聿跟他离近一点,“嗯。”   他们站的位置有个很小的窗户,即使没有灯,月光透过来也并不是什么都看不清。   借着隐隐的月光,严杨问,“你这次进步这么大,你们班主任没说点什么吗?”   韩聿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老实说,“还没有找我。”   严杨说,“我要是你们班主任,肯定美疯了,你说,你进步这么快,跟你每次都拿着总榜激励自己有没有关系啊?”   韩聿喉结上下滑动几下,终于意识到严杨话里有话,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咩咩?”   严杨往后靠到墙上,问韩聿,“你以前不是文科生吗?看理科成绩榜干什么。”   韩聿明白过来,以为他生气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沉默又执拗地看着他,抓他的手也变得很紧。   严杨说,“你不知道怎么说,那我问你,你老实说,行不行?”   韩聿点点头。   “你看理科成绩榜,是看谁?”严杨问。   韩聿说,“看你。”   “看我干什么?”   韩聿微微低下头,跟他对视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喜欢你。”   严杨心里那把火又烧起来了,他问韩聿,“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   韩聿垂下视线,轻声问,“可以不说吗?”   严杨从他手中抽出手,抬起来摸到韩聿脸上,“不可以。”   “咩咩。”韩聿哀求道。   严杨不为所动,手指在韩聿脸上蹭了蹭。   韩聿沉默很久,才说,“从第一次见。”   严杨:“之前在食堂给我的水是从哪儿买的?”   韩聿:“化验楼……下雨那次也是。”   严杨问:“那为什么不追我?”   韩聿说:“不敢。”   因为很晚了,他们说话声音都很小,在空旷的楼道里营造出暧昧又难缠的亲昵感。   严杨手绕到他后颈,将他拉下来一些,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他问,“为什么不敢?”   韩聿视线落到他开开合合的唇上,声音干涩到有些沙哑,“现在敢了。”   严杨按着他后颈的手用了些力气,问他,“什么?”   韩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月光澄澈,少年人的心思也不再晦暗,拨开云层,就大大方方见了光。   韩聿将严杨抵在墙上,低头吻了下来。 第30章   严杨穿着很薄的卫衣,肩膀被韩聿压在墙上,有些凉。   不同于霸道又蛮横的动作,韩聿的吻很规矩,最开始只是试探地贴在严杨唇上,带着珍惜又克制的力道。   两人唇上是一样的温热,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咩咩,”韩聿说话时,唇仍旧和严杨贴蹭着,动作间一片温热扫过,他很有礼貌地问,“我可以吗?”   严杨没有说什么,只是搭在韩聿后颈处的手微微下移,扶到了韩聿肩膀上。   韩聿将手里拎着的书包放到地上,一伸手抱住了严杨的腰,探出舌尖轻轻舔吻严杨的唇缝。   严杨微微启唇,韩聿的舌尖就滑了进去。   他明显不会接吻,动作生涩又带着克制不住的莽撞,舌尖和严杨纠缠着,牙齿却笨拙地撞在严杨唇角。   但严杨也没和人接过吻,无法提供经验,只能凭本能配合着。   他们断断续续接着吻,双唇刚一分开就又忍不住继续,两颗心隔着肋板贴紧,吵闹地蹦跳着。   过了很久,韩聿将一只手从严杨腰上撤走,严杨看着他,本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两厢红着脸对视着。   韩聿抿了抿嘴,一低头埋在了严杨颈窝里。   他这个动作纯情的要命,严杨呼吸一滞,差点又没忍住扑上去。   半晌,他拍了拍韩聿的后背,哑着嗓子问,“干什么呢?”   韩聿声音闷在他肩膀上,“觉得像在做梦。”   严杨想看看他,但又觉得被韩聿依赖着的感觉很满足,所以只一下下摸着他的头发,“为什么?”   韩聿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咩咩,我真的好喜欢你。”   严杨猝不及防又被告白,也清了清嗓子准备说几句好听的话,但奈何话到嘴边又不好意思开口,最后只偏头在韩聿耳朵上亲了亲,“嗯,我知道了。”   韩聿又在他颈窝埋了好一会儿,才别别扭扭地捡起刚被他扔在地上的书包,问严杨,“走吗?”   严杨见他反应有趣,又忍不住逗他,“不害羞了?”   韩聿板着脸,语调平平地说,“我没害羞。”   他说完也没给严杨再开口的机会,拉着他就往楼下走,严杨跟在他后面,走了两步突然站在台阶上不肯走了。   韩聿只好又问,“怎么了?”   严杨也有些尴尬,半真半假地说,“有点儿不方便行动。”   韩聿没理解他的意思,又偏头看着他。   楼道里虽然只有他们两个人,但严杨还是觉得臊,摆摆手示意韩聿靠近一点。   韩聿凑过去,耳朵贴在他唇边。   严杨闭了闭眼睛,存着破罐子破摔和不能他一个人难受的心思,故意黏黏糊糊地说,“起反应了。”   韩聿一愣,马上就要站直,被严杨眼疾手快地捞回来又亲在耳朵上。   他被严杨搂着脖子,僵硬地一动不动,严杨继续说,“我韩韩哥亲得太凶了,我没忍住想了点乱七八糟的事。”   严杨话音刚落,韩聿就又回身抱住他,两人在台阶上踉跄几步,韩聿又吻了上来。   严杨虽然故意逗他,但没想到他这么大的反应,不过又接了一次吻,他还是挺开心,只不过刚要消停点的某处,又变本加厉起来了。   韩聿喘息声很重,这次有些凶,一个吻像是要把严杨活生生吃掉,严杨嘴角一疼,就尝见了血味。   韩聿立刻放开他,又紧张地抬手碰了碰,结结巴巴说,“我……”   他抬手轻轻碰了一下严杨的唇角,严杨条件反射偏了一下头,韩聿就更愧疚,“对不起。”   他神色认真,像是咬破严杨的嘴角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也像是严杨是什么碰不得的宝贝,严杨心里软塌一片。   他捏了捏韩聿的手指,拉着他的手下楼,“不用道歉。”   韩聿安静地跟着他,两人走到严杨停车的地方,严杨接过书包背上,推着车说,“上去吧。”   韩聿跟他绕到一侧,不由分说地说,“送你。”   严杨挑了挑眉,“送到哪儿?”   韩聿认真道,“送到哪都可以。”   严杨就又开始笑,长腿跨上车,很随意地支在两侧,“送回家也可以吗?”   “可以。”韩聿不假思索地说。   严杨往楼上看了一眼,调侃他,“这会儿又不担心奶奶一个人在家了?”   韩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又固执地重复,“送你。”   其实如果换做严杨,他可能会说,“我也担心你自己一个人回家”或者“我不想跟你分开”,但对方是韩聿,注定没能说出这两句其中的任何一句。   严杨慢悠悠用脚点了一会儿地,觉得这个姿势太傻,干脆下来推着车和韩聿一起走。   晚上十点多,映辉路没什么人,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路上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   严杨喜欢这样安静的氛围,但又不得不打破,“韩韩哥,我忘了问你。”   韩聿看着他,示意他问。   严杨舔了舔嘴唇,组织一下语言后才问,“你是一直喜欢男生吗?”   他问完了又觉得不太合适,隐隐有些尴尬。   韩聿倒是没觉得这个问题难回答,很坦荡地点了点头,“是。”   见他这样痛快,严杨心里又不太对劲,条件反射问,“那你之前喜欢过别人?”   这次韩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严杨,“你呢?之前喜欢过别人吗?”   严杨说,“当然没有。”   他意识到被韩聿套了话,瘪了瘪嘴,“我先问的你,你都没说呢。”   “我也没喜欢过别人。”韩聿这才说。   严杨直勾勾看着他,犹豫半天才假咳一声,“那你怎么知道……喜欢的是男生。”   他问完了就有点脸热,也不再看韩聿,低下头等着韩聿回答。   韩聿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严杨立刻抬起头,恶狠狠地问,“你笑什么?”   韩聿抬手碰了碰他头发,反问,“你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吗?”   “我怎么知道,”严杨皱了皱眉,“我以前又没喜欢过别人。”   严杨从小到大追求者众多,刚上幼儿园就有人要和他结婚,稍微大点儿收的情书都不知道有多少,说起来可能太自恋,但严杨长这么大,真没喜欢过别人。   他这话极大地取悦了韩聿,韩聿表情不再那么平板,眼睛都荡开了笑意,嘴上却说,“嗯,知道了。”   两人说话间走到路口,严杨停下脚步,跟韩聿说,“你回去吧。”   这条路很亮,车也很多,严杨骑上车一会儿就会消失在韩聿视野里,韩聿不想就这么让他走掉。   他扶着严杨的车把,没头没脑地问,“下次分班考,不能分到一个班怎么办?”   严杨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开始笑,韩聿无奈地看他半天,严杨才强忍着笑意说,“想到一个有意思的词。”   “什么词?”韩聿问。   “跨班恋,”严杨笑着说,“你分到一班我们中间就隔着一个教室,你分到二班,我们中间就隔着一堵墙。”   韩聿却没有跟着笑,他说,“那这样不好。”   严杨又被他说得心痒,故意问,“哪里不好?”   韩聿一脸控诉地看着他,又不肯说话。   严杨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抬手扯着韩聿的衣角将他拉近一点,心猿意马地说,“我们现在……算是在谈恋爱吧?”   韩聿抿了抿嘴,“嗯。”   严杨心里甜得发疼,几乎用气音说,“那你叫叫我。”   韩聿嗓音也有些沙哑,他喊,“咩咩。”   “别的。”严杨动了动嘴唇,话说得不依不饶,脸却又红了起来。   韩聿看了他一会儿,难得反应很快,“男朋友。”   严杨咣当一下栽到韩聿肩膀上,只留一个羞臊的后脑勺。   路上一直在过车,偶尔响起一声车鸣,紧接着就是一片灯光晃过,照得两人影子短短长长。   严杨额头抵着韩聿肩膀,低声说,“再说一遍吧。”   “男朋友。”韩聿喊。   严杨摇了摇头,“不是这句。”   韩聿帮他扶着车,另一只手克制又隐蔽地搭在他腰间,“哪一句?”   严杨:“楼道里那句。”   夜风渐起,严杨的碎发扫在韩聿紧绷的下巴上,他说,“喜欢我那句。”   韩聿偏头看着严杨,因为不用对视,所以欲望和喜欢不加掩饰,他说,“咩咩,我喜欢你。”   严杨低声道,“听不清呢。”   韩聿就又说,“严杨,我喜欢你。”   “听不清。”   “严杨,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第31章   邢弈华这次分手足足坚持了两个星期,就在众人以为他真的要恢复单身时,他和樊清又毫无芥蒂地和好了。   严杨的地下恋爱谈得如鱼得水,一改往常惫懒的状态,一下课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高晨留守在教室,每天和季豪凑在一堆儿。   他欠兮兮地跟季豪说,“看吧,我就说大华他俩一定还会和好。”   最近天冷,即便在教室里,季豪也穿得比别人多一些,他闻言点点头,笑着说,“信了。”   高晨有一搭没一搭跟他扯着,突然想起来件事儿,又一脸八卦看着季豪。   “豪豪。”高晨眯眼睛笑了笑。   季豪捧着水杯,“嗯?”   “那个女生,蒲萄,”高晨说,“你俩怎么样了?”   季豪愣了一下,神色闪躲,不欲多谈,“什么怎么样了,没怎么样。”   高晨看出他不想说,也不再多问,往前趴到桌子上,斩钉截铁道,“严杨绝对有情况。”   季豪饶有兴趣地问,“怎么说?”   高晨说,“你没发现最近几乎在教室里看不见他了吗?”   季豪往严杨的座位看了一眼,确实人又不在,于是点点头,“嗯。”   高晨一副要做坏事儿的表情,跟他凑近一点,“想不想去吓唬吓唬他。”   季豪看着高晨,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很一本正经地说,“不去,我建议你也别去。”   高晨皱了皱眉,“为什么?”   “他既然没和咱们说,肯定是还不想让我们知道,”季豪说,“他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高晨又苦恼地趴到桌上,很惆怅地说,“啊!我也想谈恋爱。”   季豪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好心安慰道,“想想吧。”   严杨确实有情况,因为和韩聿不在一个班,每次想见面都要下楼,他在教室里穿得少,楼道里温度低,每次韩聿见他都要说。   “怎么又没穿外套?”楼梯才上了一半,韩聿皱眉问道。   严杨班里空调暖气都很足,因此身上只穿了一件薄毛衣,他笑着几步下了楼,站在韩聿上面一阶,“太麻烦了,一会儿回去还得脱。”   韩聿早有准备,将手里拿着的外套不由分说搭在他肩膀上,“穿好。”   严杨笑着将衣服披好,轻轻推了推韩聿,埋怨道,“要是你一开始就在实验班多好。”   这条楼梯虽然人少,但因为靠办公室近,除了零星的学生外,也有不少老师经过,老师们几乎都认识严杨,韩聿因为这次成绩优秀,也跟许多老师混了个脸熟,两人“约会”环境极其恶劣。   再者,由于月考战绩不佳,三班各科老师已经连着拖了两周堂,只等着12月考试一雪前耻,两人见面时间也一再压缩,几乎只有大课间能见一见。   韩聿好脾气安抚道,“我的错。”   严杨眉毛一挑,“当然是你的错。”   韩聿只觉得他可爱,见周围没人,借着严杨披在身上的外套遮掩,悄悄捏了捏他手指。   严杨立刻反手握住他的手,占了便宜还故意板着脸说,“干什么呢小韩同学?一会儿让人看见你怎么解释?”   韩聿笑了笑,“不解释。”   他说着又捏了捏严杨的手,皱眉道,“手好凉。”   “别打岔,”严杨表情马上就要破功,“那我问你,老师要问,你俩在这干嘛呢?你怎么说?”   不知道是他乌鸦嘴开光还是实在太巧,他话音没落,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韩聿,你在这干嘛呢?”   严杨身上一阵电流窜过,吓得脸一下就白了。   他一着急,条件反射把自己手抽出来垂到身侧,慌张地藏到衣服里才敢回头去看。   下来的是他们年级教学主任,因为严杨刚才背对着他,主任凭一个后脑勺也看不出是谁。   “严杨?”主任愣了一下。   严杨舔了舔嘴唇,活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韩聿往上走了一步,不着痕迹挡住严杨,“我俩说会儿话。”   他神色如常,语调也平平,主任点点头,又问,“你俩怎么在这说话?”   韩聿和严杨不当不正站在楼梯上,既挡路又不好说话,确实很奇怪。   韩聿避重就轻道,“我找严杨问几个问题。”   主任被带偏了都没意识到,赞许道,“对,多跟五楼同学交流交流,下次考试也就还有半月,成绩稳住了。”   韩聿点点头,“嗯,知道了。”   主任从他们身边擦过,下了两节楼梯又才想起来一样说,“韩聿你也多穿点,这几天降温呢。”   韩聿笑了笑,“谢谢主任。”   严杨这会儿才缓过神来,从韩聿后边探出头,笑嘻嘻地说,“主任,下回您走路给点声音,吓我一跳。”   他们实验班的都没大没小,一众老师都习惯了,主任闻言笑了笑,抬手指指他,“就你最能贫。”   严杨笑了笑,又缩回到韩聿身后,等他脚步声远了,他才惊魂未定地说,“吓死我了。”   韩聿又抓上他手腕,硬邦邦地安慰,“不害怕。”   严杨往一边靠到墙上,“他什么时候来的?”   韩聿说,“我也没注意,他喊我我才看见。”   严杨觉得有些没面子,“你没吓着?”   韩聿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   严杨不自在道,“你跟人在楼道里拉手,被主任撞个正着,一点都不紧张吗?”   韩聿带着严杨往楼上走了几阶,两人站在楼梯间的小平台上,韩聿动了动嘴,“你又不是小姑娘。”   他难得说话这么不讲究,严杨一时怔愣,没忍住笑出声,“韩韩哥,你跟谁学得这么说话?”   韩聿看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严杨被他看得心痒,四下看了看没有人,一抬头又看见悬在头顶的监控,扫兴道,“你说这监控真有人看吗?”   韩聿也跟着看了一眼,点点头,“有,我见老师看过。”   严杨撇撇嘴,低声说,“想亲一下。”   这个年纪的人谈恋爱,欲望膨胀不受控,亲过了再让他只能偷着拉手,就有些接受不了。   韩聿也被他说动了心,舔了舔嘴唇,低头没说话。   两人对着沉默一会儿,严杨问,“奶奶好点了吗?”   前几天韩聿奶奶有些感冒,吃了几天药都不见好,韩聿这几天总是中午回去送她去输液,下午放学再将她接回来。   学校已经改了冬季作息,他放学接完奶奶,刚好去烧烤店,严杨想和他待一会儿也没时间。   韩聿神色愧疚,“还要输两天液。”   也就是说,这次周末假期韩聿不能和严杨待着了。   严杨难免觉得遗憾,但又不想让韩聿不高兴,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即便在监控里看,也是两个男生之间玩闹。   “那你什么时候陪我?”严杨虽然话里像是不满,但其实却在哄韩聿,想让他别有压力。   韩聿微微弯一点腰,老老实实让他勾着脖子,“明天可以来我家写作业吗?”   明天周五,从下午就放假了。   严杨凑近韩聿问,“是真的让我去写作业吗?不做别的吗?”   他“写作业”三个字咬得很重,韩聿听出他的意思,低声问,“你中午想吃什么?我提前准备。”   严杨板着脸不说话,似乎没从韩聿这里听到想听的就不会善罢甘休。   韩聿脸皮要比严杨薄很多,说不出严杨那一套套的骚话,但无奈严杨总喜欢逗他,他只能认输,“你想做什么都行。”   严杨没想到还有这种回答,没忍住趴在他肩膀上一直笑,“韩韩哥,你好可爱。”   韩聿硬邦邦地说,“你可爱。”   严杨又忍不住逗他,“什么叫我想做?你不想做吗?”   两人谈恋爱也才两周,最多也就是亲亲抱抱,严杨这话说得像是他们已经做了什么更亲密的事情一样。   他原本也只是想逗一逗韩聿,话一出口才意识到有歧义,摆摆手想让韩聿别回答了,但韩聿却又开了口。   他说,“想做。”   ……更奇怪了。   这个年纪原本就谈“性”色变,严杨再怎么闹也不好意思把这种事挂在嘴边,韩聿就更别提了。   原本两人都没这个意思,但话赶着话,却硬生生说出了这种意思。   严杨清了清嗓子,仍旧没有松开他,假模假样地装严肃,“小韩同学,你想什么呢?”   他自己脸很烫,自然就没注意到韩聿红透了的耳朵。   韩聿偏过头看了看严杨,又很快低下去,严杨不过才扫了一眼,就又开始心猿意马。   他又抬头恶狠狠瞄了一眼监控,松开韩聿,“哪有这样谈恋爱的,不能亲,不能抱。”   韩聿也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但他平时面无表情惯了,看着倒是比严杨正经很多。   两人又聊了会儿有的没的,上课铃响起,今天能见面的时间又消耗掉了。   严杨把衣服递回到他手里,“明天你在哪等我?”   韩聿接过衣服,“楼下吧?”   严杨:“嗯,快回去吧。”   韩聿往下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喊了严杨一声,“咩咩。”   严杨已经往上爬了几阶,闻言扶着栏杆探了半个身子,往下弯着腰,“怎么……”   韩聿踮起脚,一手拿着衣服垂在身侧,一手揽住严杨的后颈,隔着栏杆吻了上去。   铃声刺耳,那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看的监控还悬在头顶上,严杨却什么都注意不到了。   有光从楼梯采光窗投进来,韩聿发丝被照得透着亮,惯常平静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严杨,语气平直地问他,“你怕不怕?”   严杨顿了一下,而后嘴角扬起来,又是一个肆意的笑,他说,“我怕什么。”   他做不到循规蹈矩,却也从不出格,但只要韩聿的一个吻,那么什么事情都得为他让路。   他们站在阳光下,自以为是又幼稚地把应该瞻前顾后又小心翼翼的爱情变得坦荡。   韩聿也笑了,跟着说,“我怕什么。”   他们在一起,就无所畏惧。 第32章   周假那天,严杨又去了韩聿的阁楼。   他们“写作业”写得不专心,正是热恋,红着脸一对视,就又接起了吻。   韩聿只有一个凳子,桌子又小,两人没办法一起用,严杨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桌子,没忍住心思又歪了,“韩韩哥。”   韩聿偏过头,“怎么了?”   严杨拿脚点了点韩聿的腿侧,“你腿好长啊。”   韩聿盘腿面对着他,闻言道,“你的腿也长。”   他们回来后还没换衣服,韩聿还穿着蓝白色的校服裤,裤子肥大,随着他盘腿的动作,膝盖支棱出来,能隐约看出劲瘦的腿型。   严杨又抬脚,踩了踩韩聿的膝盖,“你伸直,我跟你比一比。”   韩聿跟他坐得近,闻言往后坐了一点,伸直腿,好脾气道,“比吧。”   严杨刚才踩韩聿的那条腿伸直,靠过去跟韩聿比了比。   他大腿外侧贴着韩聿大腿里侧,是个过于暧昧的姿势,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腿也不好收回来,只好草率道,“你的长。”   他说完就准备收回腿,脚却蹭了韩聿某处一下,两个人都是一僵。   严杨呆立当场,眼神不受控制地往韩聿胯 间瞥去。   严杨脚还踩在那,没往回收,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韩聿愣了一会儿,抓着严杨的脚腕想把他的腿挪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一样长吧。”   严杨想说点别的,但奈何刚才那一下存在感太强,转移话题失败,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韩韩哥,你火气是不是有点大?”   韩聿微微愣了一下,低下头,耳朵脖子都涌上血色。   严杨喜欢看他这种无奈又懊恼的表情,脚下使劲儿又踩了一下,“说话。”   韩聿低哼一声,抬眼看了看严杨,又很快低下头,轻声道,“你凑得太近了。”   这大概是严杨最喜欢他的一点,他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也不乱找借口,但因为两人在谈恋爱,过于直白反而让人心痒难耐。   韩聿脸上的懊恼已经悉数退去,又回到严杨熟悉的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耳朵上的红还扎眼的很。   好不容易有个完全隐秘的空间让他和韩聿待在一起,严杨自然不会放过他。   他明知故问,“我哪儿离你近了?我们这么远,我要亲你都够不到。”   韩聿看了他一会儿,朝他这么挪了挪,跟他一起背靠在写字台上,用行动表示“现在你要亲我够得到了。”   严杨又不依不饶,“怎么又不说话了?”   韩聿深受严杨喜欢的第二点,大概就是明明很多时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只要严杨开口,他就一定会说。   “我控制不了反应。”韩聿说。   严杨眨了眨眼睛,抬手按了按心口,心想其实韩聿不说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张嘴就是这种话,严杨心脏再强大也受不了。   他当即没忍住,偏过头撞到韩聿唇上。   韩聿回吻他,一手扶在他肩膀上,一手环在他腰上,动情时又忍不住去碰他的侧腰,严杨就条件反射颤一下。   这个年纪的人谈恋爱,欲望膨胀不懂克制,双唇一相触,电流就往下走。   严杨沉默良久,喉结上下动了动,“韩韩哥。”   韩聿也看着他,“嗯?”   严杨舔了舔嘴唇,低下头,好半天才说:“……奶奶又不在家。”   他们闹了半个多小时,严杨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坐着的姿势变成了跟韩聿并排躺在地板上。   韩聿从他身边坐起来,将用过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问严杨,“你还好吗?”   严杨:“……”   听听吧,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发言。   严杨很想纠正他,和男朋友互*过之后最好不要这么问,但想到刚才木地板的吱呀声,就又是一阵脸红,抬胳膊挡住了脸。   他这个举动在韩聿看来就是“我不太好。”   韩聿有些慌张,压低身体去拉严杨的胳膊,“咩咩?”   严杨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屈服,他放下胳膊,眨了眨眼,忍着羞耻说,“我觉得非常好。”   韩聿的耳朵又红了起来,不怎么高明地转移话题,“还写作业吗?”   严杨:“……”这个时候还有能写下作业的人吗?!   作业肯定是写不下去了,韩聿虽然这么问,但拿起卷子装模作样比划了半天也一个字都没落。   严杨抓着笔,半天写不出一道题,深觉这样不行,于是又放下笔。   韩聿时刻关注他,见他停笔就问,“怎么了?”   严杨叹了口气,抬手指指韩聿,又指指自己, “原来早恋影响学习是真的。”   韩聿也跟着放下笔,两人一对视,严杨的流氓心思就又按不住了。   “还有两周考试,”严杨说,“我要考不好就全怪你。”   韩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从善如流道,“嗯,怪我。”   严杨身子一歪,倒在韩聿肩膀上,突然想起来什么,“你为什么当初不选理科?”   韩聿抬手搂住他肩膀,“当时不知道你学理。”   严杨啧了一声,“还说喜欢我呢,都不知道去打听打听吗?”   韩聿安静几秒,轻声说,“没敢打听。”   严杨心里一揪,觉得自己问错了话,也抬手抱住他,“那为什么后来又换科了?”   “当时觉得你会学理,所以我选了文,”韩聿语速有些慢,“后来读了半年文科觉得,还是不行。”   他话说得不算明白,但严杨听懂了。   那时候韩聿觉得两人没有可能,不敢靠近但又舍不得放手,干脆赌一把,如果严杨学理,那他学文两人就没有接触机会,干脆断了念想。   后来学了半年文科,还是不行。   “那你转班考的时候为什么没参加?”严杨问。   三中文理分科是在高一下学期初,但难免有学生想换科,所以高一下学期末会有额外一次转班考,依成绩分班。   上次季豪说韩聿没参加转班考,不过没说原因。   韩聿犹豫了一下才说,“韩志勇……我爸那段时间出了点事,我缺考了。”   严杨愣了一下,安静看向他。   韩聿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时候他借高利贷,追债的找到家里,我不放心奶奶自己在家,经常缺课。”   韩志勇是面对严杨时韩聿自卑和退缩的主要来源,但严杨其实没怎么听韩聿说起过他。   “转班考那天,我进考场前接到了邻居的电话,他们说韩志勇回来了,我就缺考了。”   严杨凑过去亲了亲韩聿的耳朵,“对不起。”   韩聿朝他笑了笑,“没关系。”   他眼神变得有些空,但只有一瞬间,很快就语气如常地说,“那时候我几乎已经把钱还完了,他们只是来找韩志勇的茬。”   “那天来了五个人,在屋里站了一圈,奶奶就坐在沙发边哭,他们当着我的面,把韩志勇带走了,后来韩志勇再回来,就瘸了一条腿。”   韩聿说到这,语气有了些波动,“其实当时我还有钱,但是如果给了他们,我可能很长时间都回不了学校了。”   他说,“我当时想的是,我已经尽力了,我只想先把高中读完,但后来每次韩志勇回家,看到他那条腿,我都会想,如果我当时……”   他话没说完就被严杨心疼地打断了,“你没错。”   韩聿看着他,目光一片柔和,却没再说什么,只笑了笑。   严杨挪了几下,硬挤到韩聿腿间,被韩聿圈起来也将韩聿圈起来。   严杨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严杨当然不是韩聿,他锦衣玉食地长大,不知道没饭吃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被债主找上门是什么情形。   那时韩志勇欠的也不过几万块钱,但严杨的几双球鞋,或者楼下那辆被他随意锁在树上的自行车,也不只这些钱了。   奶奶怎么办,邻居们日子怎么过,都是面对追债时韩聿要考虑的东西,严杨自然想不到。   他原本就不必想这些,所以韩聿永远感动于严杨的偏向和喜欢。   他此时此刻将严杨抱在怀里,有些意动,“我已经攒了一些钱,高中读下来没有问题,如果没有意外花销,还有很多可以剩。”   他说,“咩咩,我性格不好,也没什么长处,谢谢你喜欢我。”   严杨把下巴抵在韩聿肩膀上,想要活跃一下气氛,“那你怎么回报我?”   韩聿说,“我会一直喜欢你。”   他抱着严杨,就像是短暂拥有了全世界,语无伦次地又重复道,“我会一直喜欢你。”   在他们这个年纪,大部分人除了学习没别的压力,一切该操心的事自然有人为他们去操心,但韩聿一切都要靠自己。   他要学习,要赚钱,要养奶奶,要应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闯了祸的父亲,他比很多人都活得要累,也比很多人要想得多。   他和严杨是两个世界的人,单单物质水平上的差异,就让他们格外不般配,更遑论两人以后可能要面临的其他困难。   但十几岁的严杨不考虑这些,他和韩聿在一起,就想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我也会一直喜欢你。”严杨说。   韩聿低下头去吻他,不负责任地说,“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   韩聿觉得,严杨像是橱窗里的珍宝,也像是窗外的月亮,不喜欢他才是正常的,毕竟韩聿并没有为他做什么。   他现在能给严杨的,只有廉价的喜欢和不值一提的承诺。   “但是没办法,”严杨跟他接吻,含糊地说,“我就是喜欢你。”   于是月亮跌进阁楼,韩聿在潮湿的心里,藏了一个只有严杨的未来。   ----------------------------------------------------------------------------------   十二三:   删减840个字 第33章   严杨在韩聿家写作业写得乐不思蜀,但月考成绩一出,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是不是严杨乌鸦嘴显灵,12月的月考他非但成绩不佳还退步明显。   冯玉杰这次没当班训他,下课后把他单拎到了办公室。   “严杨,”冯玉杰面容严肃,靠在办公桌边,“你怎么回事儿?”   严杨往常成绩再差也很少掉出年级前十,这次直接考了二十七。   严杨低头挨训,心情也不怎么好。   冯玉杰办公桌上摊着入学后的三次月考成绩表,和一张高一期末分班考成绩表,严杨的名字上都画着个圈。   冯玉杰问,“你真是每次都能给我惊喜,你怎么做到一次比一次考得差的?”   严杨抬头看他一眼,跟冯玉杰对上视线,有错就认,“平时功夫没到。”   他谈恋爱之后学习的劲头确实不足了,以前一道不会的题能死磕到半夜一两点,现在有功夫就想去找韩聿,原本还自以为是觉得有那么点天分,结果现在考这个成绩都没眼看。   “那你的功夫用哪去了?”冯玉杰一针见血地问。   严杨抿抿嘴,没说话。   冯玉杰拉了两张椅子,一张自己坐下,一张推给严杨,“坐会儿吧,我跟你还有的说呢。”   严杨推开椅子,“您说吧,我站着就行。”   考这个样子,确实没什么脸坐。   冯玉杰叹了口气,低声问,“真谈恋爱了?”   严杨脊梁骨一凉,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几下,心虚地否认,“没。”   冯玉杰笑了一声,“我当过几届班主任了,你觉得瞒得过我吗?”   严杨于是又低下头装哑巴,咬死了不合作。   “你们这个年纪,有这个想法正常,”冯玉杰翘起腿,坐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合适,放下腿坐好,“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   他说着又把严杨的成绩单抽出来,“谈恋爱这事,咱们班你也不是特例,但是我为什么单独找你?想过没有。”   严杨说:“不知道。”   这次三班成绩总体来说是进步了的,但是考得不好的也不只严杨一个,其他人谈没谈恋爱他也不知道。   冯玉杰语气温和,“我虽然不完全认可学校对于学生谈恋爱这件事的态度,但是也承认合理性,你们这个年纪,最起码两人都往上走,才有资格谈恋爱。”   冯玉杰问,“你觉得呢?”   严杨嘴角压得很平,点点头,“是。”   “能明白就行,”冯玉杰把几张成绩单卷一卷递给他,“我也不多说,看你下次成绩。”   严杨接过来拿好,“下次什么时候?”   “下月没月考了,”冯玉杰打开手机看了看日历,“直接随寒假走,就还一个期末考。”   严杨脑子一乱,心想开学才没多久,怎么就放寒假了。   冯玉杰眼睛一扫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知道着急了?早干嘛去了。”   “我告诉你啊,期末是大考,四校联考,直接关系分班成绩,你留实验班肯定是没问题,但是要排得太靠后,丢不丢人?”   严杨点头,“知道了。”   冯玉杰胳膊支在桌上,撑着下巴看着严杨,突然问,“跟谁啊?”   严杨喉咙一紧,装听不懂,“什么跟谁?”   冯玉杰笑一声,倚到靠背上,“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跟家长告状。”   严杨看他一眼,心说你告状我也不怕,但老实地没开口。   “爱说不说,”冯玉杰说,“回去也转告一下你女朋友,要是你成绩再下降,我就要采取措施了。”   他这句话重点很多,严杨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问起,半天苦着舌根问,“什么措施?”   “拉着我班里的学生不学习,”冯玉杰说,“那我只能也找她聊聊了。”   严杨下意识为韩聿辩解,“又不赖他。”   “哟,”冯玉杰往前凑了凑, “谈恋爱她没份?就你一人谈?就你一人退步?就你一人日思夜想睡不好觉?”   严杨还没来得及看韩聿的成绩,听冯玉杰这么说,干脆低头又扫了一眼成绩单,这一看就愣住了。   冯玉杰就给了他总榜第一页,最后一名是45,他“女朋友”刚好最后一个。   严杨知道时机不对,但还是没忍住,烦闷了半天的情绪见了光,挑了挑嘴角。   他这点动作肯定瞒不过冯玉杰,冯玉杰皱眉,“笑什么呢?”   严杨这才抬起头,嘴比心快,脱口而出,“他这回进步了。”   冯玉杰:“……”   他反应过来后抬手虚虚地指了他一下,“合着我说这半天,你都没听进去?”   严杨说完就有些想抽自己,立刻严肃道,“听进去了,真听进去了。”   冯玉杰怀疑地看着他,要从他手里拿过成绩单,“谁啊,我看看。”   严杨心虚地一背手,没让冯玉杰拿到,“这上头没有。”   冯玉杰不信,“没有你藏什么?”   “怕您又看见我成绩生气,”严杨想跑,“杰哥,我走啦?”   冯玉杰见问不出什么,摆摆手让他赶紧滚蛋,到底又没忍住,“怎么同样谈恋爱,就你考这个熊样?严杨,有没有点出息?!”   严杨一噎,心说我也不知道,我得回去问问我“女朋友”,但他还是认真道,“老师,您说的我都记住了。”   冯玉杰气不打一处来,手一挥,给严杨下了禁足令,“以后课间再让我看见你乱跑,你就给我等着!”   高晨觉得,严杨可能是分手了。   一来这段时间他大课间几乎不往外跑了,二来学习热情极度高涨,偶尔出去一趟,也是带着卷子,然后很快就回来。   他趁着严杨课间换书,回头问他,“少爷,你失恋了?”   严杨皱眉问,“胡说什么呢?”   高晨转着身子回着头,指了指他桌上那一个指节厚的卷子,“你最近都不往外跑了,是要通过没命的学习缓解失恋的痛苦吗?”   严杨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别乱猜了。”   高晨问,“那你为什么?”   严杨言简意赅道,“还有两周就期末。”   高晨果然如临大敌,“靠!靠靠靠!能不能别提!”   严杨推着他肩膀让他转回身,“我不提就不考了吗?”   高晨又不屈不挠地转过来,“你不提等于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等于不用面对,不用面对就不需要承受。”   严杨叹为观止地给他鼓了鼓掌,“这次是分班考,你知道吧。”   高晨果然又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严杨无情地说,“到时候我会去楼下看你的。”   高晨嘴角一耷拉,痛心疾首道,“渣男,我看错你了。”   严杨压下他的手,“你有功夫不如去多刷两套题,上次韩聿考得都比你好。”   他原本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高晨又满眼控诉地看着他。   严杨眼角抽了一下,问道,“你又怎么了?”   高晨撑着下巴,似笑非笑,“你没发现你提聿哥提的特别多吗?”   严杨被他说愣了一下,疑惑道,“有吗?”   高晨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感慨道,“你们同性恋谈恋爱都……”   他话说到一半,两人都是一僵,高晨摸了摸鼻子,很不高明地转移话题道,“明天放元旦,你什么打算?”   严杨条件反射说,“去看看我奶奶,明儿我爸妈回来。”   他说完才意识到被高晨带偏了,皱眉小声问,“我和韩聿……你知道?”   高晨啧了一声,“早知道了。”   见严杨不信,他补充道,“下回亲嘴儿别在楼道里了。”   严杨:“……靠。”   严海川和陈静茹是元旦当天上午回来的,严杨奶奶在邻市居住,几人上午一碰面就直奔机场了,严杨走之前见一见韩聿的小算盘就落了空。   韩聿原本觉得遗憾,后来只觉得庆幸。   严杨走的当天下午,韩志勇回来了。   他下午没有兼职,在家刷题时听见楼下有动静,下去一看,说要去南方‘做生意’的韩志勇正坐在沙发上。   韩聿当场冷了脸。   他不是自己回来的,身边还坐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奶奶正有些无措地站在沙发边。   那女人看见他便走过来,伸着胳膊黏腻地喊,“这是聿聿吗?”   韩聿皱着眉躲开她的胳膊,死死地盯着韩志勇。   韩志勇似乎是心情很不错,韩聿瞪他,他也只是懒懒地看一眼,嘴角一挑,带着些得意和讥诮。   韩聿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女人仍旧看不懂眼色要往他身边凑。   “干什么。”韩聿低下头,冷冷看着那个女人。   “聿聿,这是你爸爸的……”老太太怕几人闹起来,走上前跟韩聿解释,但她自己对两人的关系都不甚明白,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韩聿憋着火,走过去扶老太太坐到离韩志勇远点的沙发上,“你坐下。”   奶奶满目紧张看看他又看看韩志勇,几次欲言又止。   韩聿站在奶奶沙发边,问韩志勇,“什么意思?”   韩志勇走了几个月,应当是在外边过得悠闲,脸上长了点肉,看起来倒是比以前顺眼了些,不过仍旧令人作呕。   韩志勇把残腿翘起来,“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不过两句话,气氛又剑拔弩张起来。   韩聿怒火中烧,没等再问出什么,被他晾在一旁的女人又开了口,嗓音亲热,“聿聿,我是你爸爸的女朋友,以后……”   她还欲再说什么,被韩聿不耐烦地打断了,“问你了吗?”   他脸色唬人,女人竟然让他吓得后退了一步,半抬起来的手也僵在了那里。   “你皮又痒了是吧!”韩志勇的“好”脾气半分钟都维持不到,用力拍了一下面前的茶几,站起来撸开了袖子。   他是不敢和韩聿动手的,但碍于有外人在,迫切想找回点面子。   韩聿知道他虚张声势,往前走了一步,又问,“你什么意思?”   韩志勇本就怵他,韩聿一靠近,他就抄起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作势要砸下来。   韩聿面不改色看着他,神情凶狠,一言不发。   韩志勇手哆嗦几下,把手机扔回到沙发上,嘴上不干不净道,“你生下来就该掐死你!什么时候老子做事要跟儿子报备了!”   老太太见两人又吵开,着急要站起来,韩聿一回头,“坐好。”   老太太手哆嗦着摆了摆,“聿聿,你别生气。”   “闭嘴!都他妈让你惯的!”韩志勇不敢跟韩聿正面对上,把火都撒到老太太身上,“老不死的东西!”   他话音刚落,韩聿就一脚踹到了茶几上。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茶几腿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韩志勇本就腿脚不便,韩聿这一下又来得突然,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茶几撞到了小腿,疼得嗷一声喊了出来。   “兔崽子!”韩志勇捂着小腿破口大骂,“你找死是不是!”   屋里乱成一团,老太太站起身絮絮叨叨劝着韩聿,韩志勇痛呼叫骂不绝,他领回来那女人哭天抢地咒着韩聿。   “你去死!你去死!”那女人叫喊着,手里有什么都不要命地朝韩聿扔过来。   “聿聿。”奶奶蹒跚着脚步朝韩聿这边走,手不停地比划着,一会儿骂那女人,一会儿又劝韩聿。   到最后竟然留着泪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活。”   韩聿很少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但此时满屋子的叫喊声都尖锐地刺进他的耳朵,他想不听都不行。   他鬼使神差进了厨房。   厨房门狠狠撞到墙上又弹开,韩聿一出来,屋里就静了。   看清楚他手里拿了什么,那女人一下子跳起来躲了老远,歇斯底里喊,“走开!走开!”   老太太见他拿了刀出来,吓得直接上来要抢,语无伦次道,“聿聿,别,你别。”   韩志勇脸上的凶狠退去,全然不顾腿上的疼痛,白着脸从沙发边绕开,是一个随时准备跑的姿势。   韩聿抓着刀的手捏得死紧,手臂上青筋暴露,牙关紧闭,一言不发。   “狗娘养的东西!吓唬谁呢你!”好半天,韩志勇才找到自己的调。   他一出声,韩聿目光动了动,冷静地盯着他。   韩志勇被他看得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往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韩聿跟了上来。   老太太一下子急了,哭得话都说不利索,“聿聿!聿聿!”   韩聿偏过头,轻声说,“你回屋。”   老太太哆嗦着嗓子,“聿聿……”   韩聿没再理,拿着刀指了指那个女人又对上韩志勇,“要么带着她滚,要么你俩今天都别走了。”   韩志勇仍旧嘴硬,“老子凭什么滚?这他妈是我的房子!要滚也是你滚!”   韩聿可有可无地点点头,拿着刀往他身前走,老太太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后边抱住他,对着韩志勇哭喊,“还不走!你还不走!”   韩聿表情冷静又克制,韩志勇摸不准他是不是真会动手,还准备再发泄几句,被女人抱着胳膊拉到了门口,“勇哥,先走。”   两人逃命一样出了门,客厅里只剩了奶奶的抽泣声。   奶奶死命抱着韩聿的腰,喃喃道,“聿聿,你想要了奶奶的命吗?”   当啷一声,韩聿手里的刀掉到了地上。   老太太眼疾手快捡起来藏到了身后。   韩聿低着头,过了好半天才哑着嗓子说,“奶奶,让我自己待会儿。”   这个时候老太太不敢不听他的,回屋也没敢把刀撂下,生怕他再犯糊涂。   狭小憋闷的客厅里一片狼籍,韩聿站在客厅中间,只觉得那股怒气徒然间消散了,只留下一腔不知所措的空白。   他不用想也知道,楼道里肯定多得是等着看他们笑话的人。   韩聿站在原地,他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呢?   在一地鸡毛中,他很突兀又理所应当地想起了他的咩咩。   “那不叫聿聿,叫韩韩吧,韩韩哥。”   “韩韩哥,以后我不会让人再欺负你的。”   “韩韩哥,再说一遍吧,你喜欢我那句。”   “韩韩哥……”   严杨说过的每句话,他都清楚的记得,他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过,但此时却真心实意恨了起来。   严杨永远不需要站在老旧的筒子楼里面对这些事,而韩聿再怎么努力,也会被拉回原点。   那些开心和快乐,像是他偷来的,还没捂热,就被打散。   屋里窗户开着,冷气以他为中心,沙尘暴一样盘旋起来,横扫整个房间,像怎么都逃脱不了的,周而复始的生活。 第34章   严杨自然不知道韩聿元旦过得多琐碎凌乱,他甚至因为韩聿这两天有些冷淡,假装闹了脾气,诓得韩聿在电话里哄了他两个小时。   等开学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又气得直跳脚。   韩聿只云淡风轻地说,“韩志勇带了个女人回来。”   这场闹剧最后,以韩聿的妥协为终点。   韩志勇带的那个女人怀孕了,有韩聿在,他们确实不敢住在家里,但韩聿要想过清静日子,只能帮他们在外找房子。   他付了半年的租金,表面上看是清净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韩志勇只要待在这,就会给韩聿带来永无止境的压力。   如果是他自己,确实怎么样都可以,但是他有奶奶和严杨。   韩聿无奈又失望的情绪,一丁点都没表现出来,只跟严杨说,“我真的没事,都习惯了。”   他表情温和,语调正常,看起来确实没事,但没有任何一个人会习惯伤害。   严杨见他不想多说,哄他,“等期末考完试我们出去玩。”   因为上次月考的惨痛教训,再加上冯玉杰的禁足令,严杨疯了一样学,期末考试竟然考出了高二学年最高的成绩。   他又回到了年级前十,比一考分数还多,总榜上排第五。   韩聿这次依旧稳定发挥,但进步没有上次那么明显,不过也从前五十挤进了前四十。   因为期末考试是四校联考,阅卷是联合交叉判卷,老师们想压分或者想抬分都不可能,因此严杨这个成绩一点水分都没有。   韩聿夸了他几句,他就高兴地找不着北了。   “韩韩哥,”严杨拿着两份榜单,问韩聿,“我厉害吗?”   韩聿点头,“嗯,厉害。”   严杨把两人成绩圈出来,得意道,“小韩同学再努努力,就能追上我了。”   韩聿一本正经道,“不是已经追上了吗?”   严杨顿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趴在栏杆上笑得直不起腰,“你这都跟谁学的?”   韩聿也跟着笑,“我跟谁在一起,就是跟谁学的。”   严杨故意板起脸,“你学点儿好。”   韩聿也面无表情道,“学不好了。”   严杨笑得不行,抖了抖那张成绩单,“其实这次进步还是挺大的”   韩聿低头看了一眼成绩单,“还不够。”   严杨问,“太贪心了吧,这还不够?你要考多好?”   韩聿不假思索道,“跟你一样好。”   严杨调侃道,“想把我比下去啊?”   他只是开个玩笑,韩聿却不知为什么神色不自然了一下,严杨难以置信道,“不是吧,还真这么想的啊?”   韩聿无奈地说,“当然不是。”   严杨不确定地问:“那你是……拿我当榜样?”   韩聿没想到他能想这么歪,皱了下眉又松开,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又红了起来。   他这点反应,严杨自然能注意到,他往后靠到栏杆上,抬手戳了戳韩聿肩膀,“说话。”   韩聿只好老实说,“要跟你上一所大学的话,成绩最起码要和你差不多吧。”   饶是再怎么猜,严杨也没想到这一层,心里顿时软得不行,见楼道里没人,扑上去在韩聿脸上亲了一口。   韩聿轻咳一声,又拿出另一张榜单,“这是四校联考排的成绩。”   严杨在第26名处找到自己的名字,各学校的尖子生成绩都咬的紧,每一分都挂着几个人。   严杨装模作样道,“我就是名字太吃亏,我要是跟我男朋友一样也姓韩,肯定排在前边。”   韩聿看他一眼,耳尖又开始红。   严杨奸计得逞,又在成绩单上扫几眼,突然诶了一声。   “怎么了?”韩聿问。   严杨指了指排在第一的那个名字,问韩聿,“这个蒲萄,是你们店里那个蒲萄吗?”   她这个姓在这边不太常见,韩聿看了一眼后面的学校,点头道,“是。”   严杨愣了一下,“她学习这么好?”   韩聿说,“李岱哥店里学生兼职只要学习好的。”   提到李岱,严杨又想起来两人最开始那瓶不明不白的矿泉水,他那时候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事,原来早就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想到这,严杨说,“上次我们去,李岱哥又免了酒水。”   韩聿笑了笑,“李哥说你很能喝酒。”   到这个时候,再瞒酒量就没有意思了,严杨挑了挑眉,问韩聿,“跟你比呢?”   韩聿很老实地说,“我不会喝酒。”   严杨愣了一下,“不会?”   韩聿说,“没有喝过,应该是不会。”   听他这么说,严杨就来了精神,当天晚上就带着他去喝酒了,直到一杯酒下肚,韩聿开始说胡话时,严杨才相信,韩聿是真的不能喝。   韩聿醉得走不稳路,摇摇晃晃拉着严杨在路上乱晃。   路上没有什么人,只有一盏线路不稳的路灯闪来闪去,发出很小的声音,然后又彻底暗了下来。   韩聿明明没什么营养,吃得也不好,个子却很高,严杨半拖半抱着他,吃力地带他往家走。   他平时话很少,但是喝多了就开始话多起来,嘴里一直嘟嘟囔囔,有时候也回着头对经过路口却没有减速的一辆车指指点点。   他搂着严杨的脖子,脚步很乱,醉醺醺地开口喊,“咩咩。”   严杨快要撑不住他,后悔带他喝酒,敷衍地应一声,搂着他的腰往上提了提,韩聿就又喊,“宝贝羊崽。”   严杨再“嗯”一声,将他快要滑下去的手拉上来,告诫他,“搂好了。”   韩聿就很高兴地笑起来,一下子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严杨抱进怀里,又乱七八糟喊他,“少爷。”   他只穿着一件不算厚的冬季夹克,身上带着超市很普通的,十几块钱一大包的廉价洗衣粉的味道。   严杨叹了口气,他额头出了一些汗,干脆顺势蹭在韩聿领口处,半真半假地抱怨他,“你怎么这么重。”   两人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又交叠在一起。   韩聿看着他笑,慢慢朝他靠过去。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总是很勇敢的。   两人在灭了的路灯下肆无忌惮地接吻,口腔里都是大麦芽发酵之后,略微苦涩的味道。   韩聿吻起来没够,力气很大,自己又站不稳,两人重重地倒在路边,韩聿压在严杨身上,目光迷离。   严杨手肘在沥青路上擦过,因为穿得厚倒并不算疼,只是胳膊肘处的衣服磨破了。   他抬起胳膊看了一眼,又问韩聿有没有摔疼哪里。   韩聿一眨不眨看着严杨,压在他身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旧想要凑过来亲他。   严杨没好气地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又困难地扶着他坐起来。   他力气用光了,觉得送韩聿回家有点困难,干脆就拉着韩聿坐在路边,想要耗到天亮。   韩聿应该是困了,眼睛眨得很慢,好半天才说,“为什么在这里?”   “你太重了,”严杨说,“打不到车了,我弄不动你。”   韩聿又反应了很久,重复严杨的话,“哦,我太重了。”   他一直看着严杨,似乎世界上除了严杨以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进入到他眼睛里。   严杨被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凑上去跟他接吻。   映辉路本就偏僻,光线幽暗,时间又晚,两人吻得动情,韩聿的手探进严杨腰间。   韩聿醉了,严杨还没醉,他将韩聿的手拉出来,又搂着他的腰扶他起来,“还是送你回去吧。”   韩聿本来就对严杨说的话很听,醉了更乖,闻言点点头,由着严杨带着他走。   不到两公里的路,他们走了一个多小时。   到风华里的时候,严杨已经出了一身汗,拉扯不动韩聿,干脆背起他,一步一停挪到了顶楼。   韩聿醉得不轻,还认识自己家,从口袋掏出钥匙递给严杨。   楼道里没有灯,严杨接过钥匙,拿手机打着亮开了锁。   刷着黄漆的单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在凌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很悠远,韩聿跌跌撞撞走进来,坐在地上换了鞋,看严杨还站在门口,就去拉他的小腿,“咩咩,进来。”   严杨回手关了门,也跟着换了鞋,他倒了一杯水喝了半杯,剩下半杯拿过来给韩聿,“喝水吗?”   韩聿坐在地上倚着门仰头看他,点了点头,后脑勺磕在门上,咚咚响了两声。   严杨没忍住笑了,蹲下看着韩聿,捏捏他下巴又捏捏耳朵,低声笑话他,“酒量好小。”   韩聿听不懂他说什么,由着严杨在他身上捏来捏去,半晌拉住他的手,很霸道地说,“你不要回去了。”   这会儿将近凌晨一点,严杨想回也回不去,点点头,“我不回去。”   韩聿很克制地弯了弯嘴角,“你去洗澡。”   他们晚上吃了火锅,身上沾了味道,韩聿醉醺醺地说,“我给你拿衣服。”   严杨赶紧拦住他,将他拖到沙发上放好,自己上楼在衣柜里拿了韩聿的换洗衣服去洗澡。   韩聿困倦极了,沾上沙发就闭上眼睛不再乱动了,然而等严杨洗完澡出来,韩聿已经不在客厅了。   因为奶奶还在睡,严杨轻手轻脚爬上楼,就看到韩聿倚着墙坐在地上。   韩聿个子高,腿也长,他坐在阁楼一角,两条腿委屈地半蜷着,手里拿着一堆零钱,地上还散着一堆看起来很旧的硬币。   严杨脖子上搭着毛巾,发稍还滴着水,走过去在他身上蹭了蹭,问他,“干什么呢?”   韩聿腿边放着那个掉了漆的金猪存钱罐,金猪四脚朝天,肚子上的出口被打开了。   韩聿手里抓着一把零钱,地上硬币白的黄的都有,一毛的多,五毛的少,一块的更少。   见到严杨,他眼睛亮了亮,神神秘秘跟严杨说,“我有182块钱了。”   严杨接过他手里的钱,把毛巾搭在他头上,笑话他,“醉成这样,数对了吗?”   韩聿不高兴地扯下毛巾,“数对了。”   他见严杨不信他,硬拉着严杨要陪他再数一遍。   阁楼灯泡似乎该换了,昏黄的灯光打在墙面上,让破旧的小屋更破旧了。   严杨坐到韩聿身边,帮他将纸币一张张展开压平,数好了放到一边。   他又抓了一把硬币,一毛的放在一堆,五毛的放在一堆,一块的摞起来,攒了两堆外加一小摞。   严杨数完,韩聿跌跌撞撞站起来,头不小心撞到灯泡,灯泡开始四下摇晃,光线晃得人睁不开眼。   严杨赶紧拉着他坐下,摸他的额头,问他想干什么。   韩聿半跪着,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严杨,可能也忘了自己想要干什么,伸手抓住了严杨的手腕。   他手劲很大,严杨被他抓得有些疼,但是没有说话。   韩聿慢慢凑过来,偏头在严杨唇上吻着。   阁楼太小了,严杨听见了自己慌乱的心跳,他动一下腿,年久失修的木地板就吱呀响一声。   韩聿把手指挤进他的指缝里,两人手心里都是汗。   严杨刚洗过澡,又被韩聿染了一身的酒味。   吻了一会儿,韩聿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了,他伸手到桌上扯了张草稿纸,又拿了一支笔递给严杨,很严谨地说,“你算。”   严杨其实已经算出来了,是一百八十二块钱,但还是顺着醉鬼心意拿起了笔。   他一项一项加在一起,又装作很惊喜的样子,“还真的是一百八十二块钱。”   韩聿就开始笑,他凑在严杨身边,说悄悄话一样,“这是我的第一笔存款。”   严杨不吝啬夸奖,“厉害。”   韩聿往严杨身边靠了靠,“小时候第一次想要离家出走,直达火车能到的最远的地方,17个小时,站票是一百八十二块五毛钱。”   “我攒了两年,”韩聿说,“咩咩,都给你,你要不要。”   严杨没问他是不是因为差那五毛没走成,他把钱一卷一卷塞回到小金猪里,问韩聿,“你舍得吗?”   韩聿醉醺醺的,眯着眼看着严杨,很理所当然地说,“给你有什么舍不得。”   严杨将那一把零碎散钱拿在手里,抓住了韩聿人生中第一次勇敢,第一次喜欢,第一次浪漫。   他忍不住凑上去。   韩聿滚烫的呼吸扑在严杨侧脸上,舌尖很温柔地在他口腔里搅动,他们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韩聿颈侧挂着薄薄一层汗,两人在不怎么亮的光线下对视。   韩聿看着严杨,目光缠绵,语速很慢,他说,“咩咩,我好爱你。”   ----------------------------------------------------------------------------------   十二三:   给你我攒了很久的182块钱 第35章   两人在一起腻了几天,韩聿又恢复到了每天打工的状态。   严杨发现,他好像又多了一个兼职。   韩聿给他看过存款,如果不乱花的话,其实大学也能安稳上完,所以韩聿并不是特别缺钱。   但他没有问原因,少了的相处时间,他以后总有机会讨回来。   三中寒假放得晚,今年过年又早,潇洒玩了没几天就要过年,严杨每次都是和爸妈去奶奶家,即便后来严海川和陈静茹离婚了,也都是一起过年。   严海川和陈静茹是年三十当天中午回来的,直接在家门口接上严杨就去了机场,严杨和陈静茹坐在后排,拿着张卷子瘫在座位上。   “行了,”陈静茹抽走他的卷子,“别装了。”   严杨偏头笑了笑,“我装什么了?”   陈静茹白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坐车的时候这么用功过。”   严杨往她身边腻了腻,“陈女士,您儿子上回考什么样,您知道吗?”   “是的我知道,”陈静茹一巴掌拍在他额头上,“我本人非常震惊以至于忘了祝贺你,请问严少爷是因为我没时间回家想要博取我的关注吗?”   严杨正准备开口,严海川在前边插了句嘴,“儿子,上回考多少?”   严杨哼了一声,“怎么早您没想起来问?”   严海川略有些尴尬,从后视镜看他一眼,只看到他歪斜的一个肩膀头子。   陈静茹拍了拍他,让他坐好。   严杨拧着腰坐好,严海川这才开口,“还生爸爸气?上回真是……”   “老严。”陈静茹在后边提醒了一句。   严海川笑笑,“行,不提了。”   严海川连着两次放严杨鸽子这事儿,已经碰了严杨和陈静茹两个人的雷区,这会儿他理亏,闭上嘴不说话了。   严杨这才慢吞吞地说,“我都多大了,还拿成绩博关注。”   陈静茹说,“那你突然考这么好,是想干什么?”   严杨被逗笑了,蹭过去,“妈,您是盼着我考得不好是吗?”   陈静茹干净修长的指尖顶在他脑门上,“别往我这蹭。”   严杨老实坐好,陈静茹说,“已知严杨同学成绩喜人,陈静茹女士决定发放奖励,那么请问,奖品如何设置?请作答。”   严杨撇了撇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韩聿,理亏道,“不敢答。”   陈静茹收起客气的外表,“好的,那奖励取消。”   她说完,车上三个人就都笑了,严杨收起卷子,继续瘫回到座位上,拿手机和韩聿肉麻去了。   三人落地时刚到下午,年夜饭还要很久,爸妈忙着和一群亲戚朋友说话,严杨就在卧室玩手机。   严唯小时候经常在这边住,后来大学也是在这边上的,平时都住在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家一直有他的卧室。   严杨每次来也都是住严唯的卧室。   他正算着题,奶奶就进来了。   严杨赶紧站起来到门口扶她,“您怎么上来了?”   严唯住在二楼,奶奶腿脚不好,平时都不怎么上来。   奶奶笑着往他桌上看了看,“写作业呢?”   严杨搂着她,“快写完了。”   奶奶因为过年,穿得很讲究,身上冬季旗袍裙质地精良剪裁得体,颈间一串珍珠项链个个珠子都圆润漂亮。   严杨不知怎么,突然想起韩聿的奶奶。   他静了静心思,问奶奶,“晚上您安排我吃什么好吃的?”   奶奶拉着他的手,“都是你爸安排的,我就等着人家敬我酒了。”   严杨没忍住笑了,“还敬酒,您就抿两口就得了。”   奶奶说,“跟你哥一样,什么都管。”   严杨听她提严唯,神色暗了暗,但又装作随意,“我哥可没这么爱操心。”   严唯因为生病,确实做什么都洒脱,对严杨虽然上心,但带孩子也有那么股潇洒劲。   奶奶像是才想起什么,拉着严杨往外走,“前几天小陈收拾东西,找到唯唯一堆东西,你要看看吗。”   小陈是奶奶的住家阿姨,也是她老家的亲戚,跟着奶奶十几年了。   严杨听他这么说,立刻来了兴趣,“我哥的?”   奶奶说,“不是他的就是林漾的。”   没等严杨问,她就说,“以前你王爷爷家的孩子,跟你哥关系好,总上这来,后来唯唯走了,他也没再回来过。”   她说的王爷爷,是以前奶奶的邻居,严杨也只是听说他有一年从孤儿院领回来一个孩子,不过养了没两年,他就去世了,只剩下那个孩子。   奶奶家旁边早就没有住户了,严杨年纪小,不记得什么王爷爷,更不记得林漾,不过听奶奶说他和严唯关系好,就有些在意。   严杨跟着奶奶到院子里一间小屋,奶奶指着桌上一个箱子让他看,“没什么特别重要的,就一点玩具书本。”   她说着就准备回去,“都找我呢,你自己看吧,我回去了。”   严杨又跟着奶奶出去,把她送回屋,这才又返回去。   院子里这间小屋严杨很有印象,是他小时候爷爷找人给搭的,愿意是夏天吃烧烤用,但因为这处格外招蚊子,用了几次就闲置了。   严唯倒是很喜欢这里,有时候回家不上楼也要在里边待一会儿。   严杨把那个箱子搬下来放到地上,盘腿坐在地板上一样一样往外拿。   这些东西奶奶都没见严唯用过,严杨自然也没见过,但他仍存了几分欣喜,看看这,摸摸那。   让他比较在意的,先是一件款式简单的T恤。   这件T恤看起来不像新的,而且尺码有些大,他不记得严唯长那么高过。   接着是一支旧款钢笔。   钢笔装在盒子里,尽管年头长了,但是保管的非常好,不过笔帽处很草率地刻着两个字母,像是某个名字缩写。   箱子里还有一个粗糙的小木人,雕刻的人手艺明显不行,严杨只能分辨出四肢和脑袋,木人的不知肚皮还是后背处,也刻着和钢笔上一样的名字缩写。   严杨又往下翻了翻,看到一本不算厚的相册。   他拿起相册,犹豫了一下,翻开第一页,严唯少年时清冷的相貌就撞入视线,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戾气很重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严杨心跳一下子快了很多,他抽出照片,没留神自己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x年x月x日,林漾翻严唯窗户被当场抓到,特此留念。”   林漾。   严杨想,原来是这两个字。   他将照片放好又往后翻,仍旧是少年严唯和少年林漾,两人并肩站在一棵大树下,穿着不同的校服。   “x年x月x日,林漾翘课,被严唯抓到,特此留念。”   他们中学时拍的照片很多,背题字都是类似于某年某月,林漾做了什么坏事,被严唯抓到。   严杨往后翻了大半册,才看到稍微不一样的照片。   两人都穿着略显正式的白衬衫,站在一辆越野车前,青年严唯鼻梁上架了副细框眼镜,林漾难得笑的灿烂。   “x年x月x日,庆祝严唯毕业,林漾送车一台。”   这张照片字迹与前面不一样,应该是林漾写的,相册后半部分照片上的背题字林漾写得要多很多。   相册翻到这里,几乎已经到了最后,仅剩下薄薄几张,严杨手抖地厉害,心绪翻涌,竟然几次翻不过页。   照片里严唯清冷又平静的眼神和严杨记忆里的大哥重叠,他又看向大哥身边的林漾。   那是个过分张扬的青年,两人没有多余的动作,仅仅并肩站在那里,别人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严杨不由地想,“爸妈知道吗?”   他深呼出一口气,又往后翻了几页,都是两人成年后的合影,到最后一张,照片里只有严唯。   严唯手上扎着输液针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像是在睡。   “x年x月x日,严唯入院,希望他少疼一点。”   这是严唯去世前不久拍的,那时候他瘦的有些脱相,病号服套在身上显得格外空荡。   突然间一阵细密又尖锐的疼痛袭击了严杨的心脏,紧跟着指尖都酸痛起来,他无意识抬手抚摸着照片上那个人,一下子像是不认识他了一样。   严唯去世时,严杨尚不懂情爱,亦没听他提过林漾,如今以这样的方式认识大哥生前的爱人,他竟然不知道是遗憾更多还是难过更多。   他捏着最后一张照片,鬼使神差又翻过一页。   这本相册不算厚,但两人照片仍旧没将它填满,后面几页都空着。   严杨顿了顿,继续往后翻。   在相册后封皮内页上,果然又出现了林漾肆意又嚣张的笔迹。   没有日期,仅短短一行字:“我是严唯的心脏。” 第36章   严杨一直在木屋坐到晚上。   给老太太过寿的亲戚都来得差不多了,严杨收拾好严唯这一箱东西,心思混乱地走了出去。   晚间客人很多,严杨一直找不到机会询问,直到严海川出去醒酒,他才跟了出去。   严海川确实喝得很多,严杨都走到他跟前了他才看见。   “儿子?”严海川醉醺醺地笑着,“怎么了?”   严杨嘴角动了动,想问“您知道林漾吗”,但话到嘴边,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严唯去世那么多年,打听他昔日的爱人似乎不太妥当。   更何况爸妈对于严唯去世这件事,从来不正面去谈,全家高兴的日子,最好还是不要扫兴。   最后他舔了舔嘴唇,“没什么,少喝点吧。”   严海川醉酒厉害,半撑在严杨肩膀上,红着眼眶直夸严杨懂事。   他们在奶奶家待到年初三,严海川和陈静茹直接回了公司,严杨经不住奶奶留,又多住了两天。   等他回家时,已经没有几天就要开学了。   三中每年都是年初八开学,今年也不例外,韩聿这次分到了实验班,但遗憾的是,两人没分到一个班。   严杨一语成谶,他们从“异楼恋”变成了“异班恋”,严杨仍在三班,韩聿却分到了一班,两人中间隔了不止一堵墙。   以前和韩聿不在一层楼时,还能在楼道里偷着牵牵手,亲一下或抱一下,但现在两人都在五楼,再往楼道跑就不太合适了。   严杨新学期座位挪到了窗边,每天只等着韩聿去洗手间路过他们班,在窗外看他一眼。   有时候早自习,严杨也偷着跑出去,到韩聿窗边看看他,但因为一班紧挨着办公室,他被冯玉杰捉了几次只能作罢。   “高三分班机制都了解吧?”冯玉杰一考后第一堂班会就给众人打了预防针,“这学年每场月考成绩都关系到你高三还能不能留实验班。”   高晨期末考得还可以,又是贴着边留的实验班,听他这么说,脑袋都大了。   冯玉杰仍在施加压力,“三月就还那么几天,五月期中,七月放暑假,还有多长时间自己心里都清楚吧?”   底下人拉着长音,半死不活喊了个,“清楚。”   冯玉杰敲了敲黑板,“另外就是‘火箭班’的事。”   三中高三文理科会各有一个“火箭班”,复习进度十分快,综合了整个学校最有教学经验的老师,专攻全国前几学府,虽然方法变态,但没有人不想进。   但“火箭班”想进也不简单,高二下半年综合成绩排在前30的才能进,也就是说,只要有一场考试掉出前30都没戏。   班里怨声载道,冯玉杰又半真半假叹了口气,“行了,都有点出息。”   他说完又继续道,“从这学期开始,每周一次周考,两周一次小摸底,虽然这个成绩不涉及分班,但是学校会出排名,不想自己成绩太难看,就多用点功。”   冯玉杰一向奉行先打击后安抚的方针,见打击的差不多了,开始转换策略。   “当然,”冯玉杰故作自恋地笑了笑,“进不了火箭班的也不要灰心,因为我到时候会带理科实验班,咱们作伴。”   教室里有人在笑,冯玉杰由着大家笑了一会儿,突然说,“还有件事,想必大家有所耳闻。”   班里窃窃私语一阵,有人问,“杰哥?听说你要结婚了?”   冯玉杰摆摆手,“订婚。”   班里瞬间沸腾,冯玉杰捡着几个问题回答一下,又说,“有喜欢的人很美好,但是……”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看似随意地在班里扫了一圈,严杨跟他对上视线,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你们现在很关键,踏实住了,来日方长嘛。”   严杨在心里默念了一句来日方长,又叹了口气。   来日方长确实诱惑很大,但是他目光比较短浅,还是想每天都能跟喜欢的人亲亲抱抱。   但不得不说,这次班会开得成功极了,班里学习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连平时没事就乱跑的高晨都踏实了。   三月考试出成绩那天,严杨看到他和韩聿的成绩,心思稍微放松了一些,拿出手机拍了一张成绩单发给韩聿。   严杨:“谁再说谈恋爱影响成绩我第一个不服!”   他这条消息一直到下早自习韩聿都没回,往常韩聿看不见消息的情况并不多,他打工或者有事都会提前说,很少不回消息。   严杨又等了半个课间,最后拿着手机去了韩聿班里,但是韩聿的座位空着。   严杨在窗外站了一会儿,还没等开口,坐韩聿旁边的人就问,“严杨,韩聿今天怎么没来啊?”   严杨愣了一下,“他今天没来?”   对方说,“是啊,我以为你……”   严杨没顾得上听完,说了句我也不知道,抓着手机去了楼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上升,他总觉得心口堵得慌,莫名其妙有些心慌。   他给韩聿打了三个电话,对面一直无人接听,眼看着就要上课,严杨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到办公室找冯玉杰请了假。   现在请假并不方便,尤其他要出校门,冯玉杰问他,“出什么事了?”   严杨说不出个一二三,舔了舔嘴唇,“不太舒服,想回家。”   严杨天一热就会有些发蔫,再加上他现在脸色确实不太好,冯玉杰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家里有人吗?”   严杨一听有戏,立马说,“有人。”   冯玉杰把自己手机递给他,“给家里打电话,出校门得家长知晓。”   严杨接过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跟张阿姨说清后,又把手机递给冯玉杰。   冯玉杰拿过手机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从抽屉里扯了张假条出来签上字,严杨正准备接过,冯玉杰说,“严杨,真不舒服?”   严杨低头没说话,冯玉杰跟他僵持一会儿,把假条递过去,“仅此一次。”   严杨接过假条说了句谢谢老师,扭头就往外走,冯玉杰在后面喊,“上政教处盖章!”   出校门后,严杨又给韩聿打了个电话,对面仍旧是无人接听,他没再犹豫,收好手机直接骑车去了风华里。   早上八点刚过,上班的,送孩子的都走得差不多了,风华里比往常更清净些。   严杨把车锁在楼下,朝顶楼方向看了看,揣着心往上走了,他刚走到四楼,就听到楼上似乎有动静,严杨心里一紧,快步往上跑去。   韩聿家门大开着,严杨站台阶上听了听,似乎没有韩聿的声音。   他手机拿在手里,正思考着是先报警还是先进去看看,屋里就传来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   严杨下意识往上跑,刚站到门口就跟屋里几个人对上了视线。   有人正半蹲在地上,韩聿去年买的那个落地扇的风扇头不知怎么掉了下来。   沙发上坐了几个人,如果非要以貌取人的话,那这几人脸上都写着“不好惹”以及“不是好人”。   两相沉默了一会儿,严杨先开口问,“你们是什么人?在这干什么?”   他还穿着三中校服,饶是语气再镇定也唬不住人。   沙发中间坐着个穿黑T恤的人,胳膊上绷出一块块肌肉,上下打量他几眼,嘲了一句,“走错了吧?”   严杨看了看他,进了门,“没走错,这家的人呢?”   几人看样子倒是并不想为难他,但是也并不准备跟他多说,“不在家。”   严杨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那你们在这干什么?”   黑短袖嗤笑一声,抬脚搭在面前的茶几上,语调拉长,上下打量着严杨,“要钱啊,还能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屋里几人就笑了起来,严杨皱着眉,知道他们是来找谁的了。   “韩志勇不在这住,”严杨说,“你们找错地方了。”   没人理他,几人像是都听不见他说话一样,严杨等了一会儿,只好说,“不走我报警了。”   “没你事儿别瞎掺合了,”正装风扇头那人不在意地说了一句,“没打人没闹事儿,报警也没道理抓我们。”   也有人说话不怎么客气,睨着严杨,从嗓子眼里往外蹦字,“学校没教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们态度强硬,一个个大爷一样坐在韩聿家沙发上,显然是已经来了很久了,韩聿到现在都没给严杨回消息,严杨只好又问,“那这家人呢?”   仍旧没人理他,严杨没办法,看向那个态度不好但一看就是头儿的人问,“这家的老人和学生呢?”   那人不屑地笑了笑,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嗤笑道,“哥哥教你个道理,装逼之前先把校服换下来。”   一众人又开始笑,中间夹杂着些不干不净的脏话,严杨嘴角压得很平,站在门口一言不发跟他们对视着。   众人逗趣儿的表情很明显,看严杨像是在看什么奇特生物。   在韩聿家的共有五人,清一色的壮汉,真要动起手,单拎出来任何一人,严杨都不是对手,更何况需要时时护着奶奶的韩聿。   僵持一番后,严杨问,“韩志勇欠你们多少钱?”   他这话像是捅了那帮人的笑穴,刺耳的笑声又响起来。   笑过一阵,一群人可能也觉得没意思,黑T恤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后直接把烟灰弹到茶几上,“不多,7万。”   他说完就夹着烟饶有兴致地看着严杨,似乎对他接下来会说什么很感兴趣。   严杨确实不缺钱,他用的是爸妈的副卡,平时没有什么大的开支,但也没有存钱的习惯,手头可支配的钱勉强只够还上一半。   爸妈给的卡倒是能拿钱,但是一下子拿这么多,肯定会被问原因。   “怎么了?”见他不说话,黑短袖往后靠到沙发背上,睥睨着他,“嫌多了?”   严杨没理会他的态度,语气平直道,“这钱我还。”   他不还的话,韩聿永远都没有清净日子过,钱的事可以想办法。   几人挑挑眉对视一眼,又是一番嘲弄,过了一会儿有人问,“你是这家什么人?”   严杨没回答,只是说,“先还一半,剩下的这个月之内还清,别再上这来了。”   没等他们再说话,严杨拿出手机问,“我把钱转给谁?”   追债的几人昨晚就来了,奶奶一着急,血压就上来了,她在医院观察一晚上,下午情况稳定后,韩聿送她回了家。   他手机早就没电了,充上电后,严杨的未读消息弹出来,“谁再说谈恋爱影响学习我跟谁急。”   韩聿拿着手机,手指在拨号键上悬停很久,给严杨回了个电话。   正是课间,严杨不知道在哪接的电话,很安静,但是没有先开口。   “咩咩。”韩聿舔了舔嘴唇,回头看了一眼奶奶,进厨房关了门。   过了一会儿,严杨问,“请假了吗?”   “请了,”韩聿说,“奶奶血压有点高,带她去医院了。”   他没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有时间请假,没时间和严杨说一声,严杨也没有问,两人对着沉默一会儿,严杨问,“怎么突然血压高了?”   韩聿嗓子干哑,语气艰涩,“老毛病了……老年人不都这样吗。”   “我去看看奶奶?”严杨问。   “不用,”韩聿语气有些着急,意识到之后又慢下来,“已经没事儿了,刚到家,你好好上课。”   严杨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一会儿才说,“嗯。”   韩聿猜测严杨应该是生气了,张张嘴想哄他,但又怕严杨多问,最后只说,“你别担心,真的没事儿。”   “知道了,”严杨语气又恢复如常,“我上课去了,你好好照顾奶奶。”   挂断电话后,韩聿又回了一趟医院。   余惠惠昨晚也住院了。   余惠惠是韩志勇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肚子里孩子已经快四个月了,昨天被几个催债的吓得直接见了血,好在抢救及时,孩子保住了。   她瞪着眼睛窝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像医院没有生气的墙面。   韩聿不想管她,他甚至想,那个孩子就这么没了也挺好的,不然生下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韩志勇踏实了没几个月又开始赌,被人找上门之前就扔下余惠惠跑了。   余惠惠手上扎着针,看着韩聿,满脸惊恐。   韩聿问他,“韩志勇呢?”   余惠惠白着脸摇头。   韩聿:“说话。”   “不知道,”余惠惠早就没胆子跟韩聿对骂了,“我真的不知道。”   韩聿低着头,居高临下看着她,“我不找他,就交代你一件事儿。”   余惠惠急急道,“你说。”   “他要联系你,你跟他说,让他这辈子别出现在我眼前,以后再有人找到家里,我不活了,你们也都别活了。”   他话里一点温度都没有,余惠惠吓得眼眶包了泪,慌忙点了点头,“我……我知道了。”   他说完就走,余惠惠忍不住在后边小声哭,韩聿停下看了她一眼,“我没钱了,医院最多再让你住三天,以后你自己看着办吧。”   回到家后,奶奶正坐在沙发上等他,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已经被收拾好了,韩聿走过去半蹲下,“怎么不躺着了?”   老太太颤着手摸韩聿的脸,因为一直抖,怎么都伸不到眼前,韩聿抓上她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聿聿,”老太太眼睛浑浊通红,“聿聿,你发发脾气。”   韩聿说,“我没事儿。”   老太太的眼泪顺着沟壑的皮肤往下蜿蜒,韩聿仰头看着他,“别哭了,钱没有了还能再赚。”   “那些人呢?”老太太问,“走了?”   “李岱哥来的时候没看见人,”韩聿说,“估计等不到我们回来就先走了。”   “肯定还会来的,”老太太哭得声音都开始抖,“你别管我了吧,啊?聿聿,你别管我了,你走吧。”   韩聿松开她的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走哪儿去。”   老太太当着韩聿从没哭得这么厉害,年轻时她是窝囊不敢出头的寡妇,老了是拖后腿的油瓶子,她哭了更招人心烦。   这天她眼泪止不住,韩聿抽了几张纸,抬手不停给她擦着,“再来就让他们给我打电话,你别害怕。”   韩聿给她拿了药让她吃下,等把人哄进屋里,上了阁楼。   手机放在楼上充电,严杨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咩咩:什么时候回学校?   咩咩:我靠,杠精爷爷这过期超市火了,我没买到冰水。   咩咩:今天晚上周考,你回来吗?   咩咩:韩韩哥,我没生你的气,只是有点担心你。   韩聿眼睛泛酸,往常他会逐条逐条回复,但今天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他浑身上下都脱了力,脑袋一片空白。   他闭上眼睛,还能看见楼下发着异味的垃圾堆,楼道里布满蛛丝的灯泡,客厅缺了一角的茶几,奶奶通红的眼睛和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制造麻烦的韩志勇。   他跟余惠惠说,“我不活了,你们也都别活了”,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真再有下一次会是什么景象。   阁楼像一个避难所,也像一个牢笼,他身处沼泽,甚至开始想,要不我就这样吧,跟这片地方一起烂掉吧,我真的尽力了。   但是不知道什么东西扯着他,不许他多想一秒。   他闭上眼睛,看见远处站着他的羊崽,很可能因为他的拖累也掉进泥坑。   他对严杨撒了谎。   阁楼一片寂静,韩聿轻声说,“咩咩,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走不开,逃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不停陷落。 第37章   严杨并没有什么神通广大的筹钱的法子,他卖了自行车。   韩聿给他打电话时他并不在学校,而是在当初买车的地方登记二手车交易。   车买来的时候花了5万,已经骑了两年,预估价给不到太高,但因为和车行老板认识,最后卖了三万二。   其实在提出还钱时,剩下的钱从哪儿来,他一点想法都没有。   他没打过工但也知道钱难挣,韩聿烧烤店兼职外加做家教,每个月也总共就那么三四千块钱。   但是这钱他不还,韩聿就一天安生日子都别想过。   韩聿跟他发消息时,往往秒回的人总是“正在输入”半天才能回一句,严杨都不用想就知道,韩聿在手机那头该是多痛苦地编造着谎言。   明明韩聿不久之前还和他说,“我有一些存款了,没有意外情况的话,高中能顺利读完。”   可是偏偏有一个频繁在韩聿生活里制造意外的人。   严杨拿到卖车钱后,又从爸妈给的卡里提了几千,一并给那伙人转了过去。   回学校时,在校门口遇上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李哥?”严杨皱了皱眉,走过去“你怎么……”   “找你。”严杨话没说完,就被李岱拽着胳膊拉到一边。   严杨被他扯得晃了几下,跟着他走到墙边。   不知怎么,对上李岱的目光,严杨突然有些紧张,他抬手摸了摸鼻子,“找我干什么?”   李岱眉头皱得很紧,盯着严杨看了一会儿,问他,“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打电话问韩聿?”   严杨不说话,李岱拿出手机,作势要给韩聿打电话,严杨赶紧按下他的手。   “李哥,”严杨还想装个傻,“我说什么?”   李岱走到路边坐下,抬起下巴问严杨,“该说什么你不知道吗?”   严杨跟着走过去,也坐到路边,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老实交代,“不知道怎么说,你问吧。”   李岱盯着严杨看了半天,“何老三那帮人说,有个三中的学生还了钱。”   严杨被他看得发慌,“是我。”   李岱低头点了支烟,“你和韩聿,你俩怎么回事儿?”   严杨嘀咕一句,“看不出来吗?”   李岱冷着脸不说话,严杨赶紧又说,“谈恋爱,我俩……谈恋爱呢。”   李岱点了支烟,低头狠抽了几口,“不长脑子光长胆儿,谁让你自作主张的?真出事儿了怎么办?”   严杨沉默看了他一会儿,“你别和韩聿说。”   李岱让他气笑了,抬手指一指他,烟灰扑簌簌往下掉,“你不是能耐吗?正好,我让韩聿看看他谈了个多厉害的对象。”   严杨赶紧说好话,“哥,我今儿早上都没进门。”   “你没进门就行了?”李岱问,“那是群什么人你知道吗?就你……”   “哥,”严杨打断他,“我不能不管韩聿。”   李岱一下愣住,倒是没再说什么,只一个劲儿闷头抽烟,过了一会儿才说,“给我个帐号,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严杨说,“我不缺钱花。”   李岱灭了烟站起来,睨了他一眼,“韩聿给了我5万,你想让他欠着我,还是想让他欠你?还是让他两头都欠着?”   严杨动了动嘴角,低声说,“我没想让他还。”   李岱嗤笑一声,“你觉得韩聿有可能吗?”   严杨神色暗了暗,点点头,“知道了,谢谢哥。”   李岱眼神有些冷,看得严杨心里发毛才开口,“回去上课。”   严杨家离得远,没有车没办法上课,他晚上回家给陈静茹打了个电话,编了个用钱的理由,又让老妈把本市的司机调给他一段时间。   他怕热,一到夏天就只想吹空调喝冰水,最近学习时间紧张,陈静茹也没多问,把陈叔叔电话给了他。   严杨想得挺好,早到晚走,不骑车也没人发现,不过他没瞒几天韩聿就来问他了。   正是大课间,韩聿陪严杨去杠精爷爷那买了冰水,两人挑着阴凉走,韩聿问,“你这几天怎么没骑车?”   严杨顿了一下,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托辞,“晚上刷题太晚了,早上起不来,坐车还能吹吹空调。”   不等韩聿反应过来,他就弯腰在韩聿肩膀上蹭了一下额头,“没发现我已经汗流如注了吗?”   韩聿只好附和道,“这几天确实热。”   今年的确热,不过也才四月份,并没有严杨形容的那么夸张,两人之间的关系也像黏腻而反复的温度,越发不坦荡。。   严杨放学后不提去韩聿家“写作业”的事了,司机每晚接他,怕跟爸妈告状。   韩聿这边,虽说李岱已经解决好了事情,但韩志勇人不见了,总是个隐患,他倒是也不太敢让严杨来家里。   两人思路不同,倒是和谐又诡异地达成了一致。   韩聿战战兢兢骗着严杨,严杨也偷偷摸摸瞒着韩聿。   不过严杨瞒着韩聿的,还有另一件事。   他也找了兼职。   现阶段他并不缺钱,但韩聿很缺,那群催债的应该被李岱打点过,没有再联系过他,但他也不确定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严杨怕被韩聿发现,托人找了个线上翻译兼职,钱少事多,不过他比较看得开,就当是练英语了。   原以为四月就这么表面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但没想到,四月中旬,邢弈华出了事。   他和樊清又被抓了。   听到广播通报时,严杨正和韩聿在走廊上说话,突然响起的广播还吓了严杨一跳。   “现通报,高二理科三班邢弈华和高二文科一班樊清,男女生交往过密,责令回家反省两周。”   广播响了三遍,整个高二教学楼诡异地安静几秒,瞬间翻腾起来。   走廊里不知道谁骂了一句,“我靠,他俩怎么又被逮住了。”   邢弈华和樊清已经是第三次被抓了,再有一次,两人就得有一个退学了。   韩聿和严杨在走廊等到上课,最后只能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这节课三班人上得都心不在焉,邢弈华在班里人缘好,看热闹的并不多,多数都是真的担心他。   现在进度快,反省两周,再回来能不能跟上都两说。   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时,邢弈华回来了,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报告!”   老师放下粉笔,转过身看了他几秒,一点头,“进。”   邢弈华进来,边走边说,“老师,我收拾东西。”   老师双手撑着多媒体看着他,停下讲课,班里十分安静,邢弈华走到座位上收拾书包,季豪小声问,“没事儿吧?”   邢弈华摇摇头,边往书包里装东西,边小声回他,“没事儿。”   季豪担忧地看着他,帮他把一沓卷子夹好递过去,“回去别犟。”   邢弈华接过卷子放书包里,点头应了声,拎着书包转过身看了看严杨和高晨,然后出了教室。   到门口时,老师叫住他,“课件我发邮箱里,回家多刷题,你要敢落下,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邢弈华点点头,“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老师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后也还是摆摆手让他走了。   邢弈华这次被抓的突然,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学校里讨论了一阵,始终猜不到原因,慢慢也就没人说了。   他爸妈这次应当是真的气狠了,邢弈华回家反省这些天,严杨他们怎么都联系不到他,直到他要返校前,几人才约到一起。   正好赶上周末假,几人干脆约在了李岱店里。   韩聿和蒲萄都没上班,和他们坐在一起。   樊清没来,估计是爸妈不让出门,邢弈华看着倒是没有什么事,还能和他们开开玩笑。   “到底因为什么?”高晨问。   “我俩在楼道……”邢弈华拿着啤酒杯子晃了晃,“正好被她们教导主任撞见。”   在楼道干什么自然不用说的太清楚,韩聿和严杨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那么点心有余悸。   “太不小心了,”季豪不能喝酒,端着一杯热水,“这么多地方,非得在她们楼道里?”   邢弈华也十分郁闷,灌了自己半杯酒说,“他们文科班更变态,大课间都测英语单选,哪有时间到别处去。”   季豪没再多问,杯子刚放下,坐他身边的蒲萄就给他又添了半杯热水。   高晨眼睛在两人身上瞥过,打趣道,“葡萄,还没把我们豪豪拿下啊?”   蒲萄爽朗一笑,痛快地说,“捂不热乎呢。”   季豪一个眼神飘过去,她就怂道,“开玩笑,我开玩笑。”   韩聿挑挑眉,严杨也跟着笑了。   邢弈华还在继续说着,“我爸妈其实也没那么反对,就是觉得我俩丢人,动不动就被抓。”   “前几天我去小清儿她们家去了一趟,”邢弈华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服软,家里人现在还生着气。”   高晨附和着点点头,“小清儿是这样。”   他跟严杨和樊清认识的早,都知道樊清的性格,季豪他们不知道,高晨解释道,“他俩第一次被抓时,樊清在办公室闹了一下午。”   邢弈华和樊清第一次被抓时,双方家长都在办公室求情,却没想到樊清怎么都不肯认错。   两方家长和校领导都在,不认错就等着记过,樊清被几个人联合劝说,也只一个劲儿说,“我没有错。”   邢弈华想到这,也笑了笑,“她脾气是犟。”   他想到什么又说,“那天杰哥在办公室给我求了两节课情。”   邢弈华和樊清的家长都还没到,办公室气氛紧张了很久,校领导说,“玉杰,规矩就是规矩,先不说这俩人影响多恶劣,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敢,就敢……”   “那也不能这样,”冯玉杰说,“这么大人了,全年级通报还不够吗?回来还得当着全校做检讨?”   三中抓早恋每次处罚都不一样,第一次是双方回家反省一周,第二次是两周,第三次就是反省两周加做检讨。   两人又切磋了几个回合,冯玉杰好话说尽都没用,气得不说话了,等邢弈华爸妈来把他领走时,才拦下他说了几句话。   冯玉杰叹了口气,“那天班会还跟你们说了,不急一时,来日方长,怎么就那么不听劝。”   邢弈华原本要走了,听见他说这个,没忍住说,“老师,我也知道来日方长,但是,我想跟她来日方长,也想每天都看见她。”   邢弈华把这话和高晨他们一说,高晨当场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他喝得有点多了,半晌没头没脑说了句,“也不知道小清儿在干嘛。”   邢弈华是周假结束当天回的学校,刚好周一,学校升旗,邢弈华早早被拎到台阶下,等着一会儿领导讲完话做检讨。   周一领导讲话总是充斥着各种励志鸡汤,冗长而催人泪下,终于等他讲完话,邢弈华拿着检讨稿上了台。   他刚一站定,底下就是一阵起哄声。   校领导拍了拍话筒,示意安静。   邢弈华开始念稿子,“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三班的邢弈华,现在我就4月13日的通报事件做深刻检讨……”   邢弈华的声音并不大,但因为有话筒和音响加持,还是有种层叠的传播感。   高三班升旗仪式结束后就都回去了,高一班的都没走远,季豪不太放心,偏头问严杨,“应该没事儿吧?”   这种全年级检讨一学期也没几次,严杨看不清邢弈华的表情,也觉得他声音听起来不太对,正说着,“应该没……”   旗杆底下的邢弈华就没了声音。   底下几人对视一眼,又很快看向台上。   邢弈华收起了检讨稿,声音比起刚才竟然稳重了不少,“不好意思,演讲稿不是我自己写的,念不太熟。”   没等台上台下的人反应过来,他就继续说,“前边写得我都认同,我触犯校规,承认错误,抱歉给大家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说着微微鞠了一躬,直起身来继续道,“但是后边内容我做不到。”   他说,“我不会分手。”   台下一片骚乱,台上几位老师反应也很快,一位老师拿起桌上闲置的话筒,“各班主任组织学生回班!”   邢弈华站在台上,嘴角很轻地挑了挑,朝台下喊,“樊清。”   樊清因为也要检讨,坐在正下方,离他最近的地方,听见邢弈华喊她,站了起来。   邢弈华很突然地说,“樊清,我今年18岁,我永远爱你。”   校领导脸色铁青,本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高一生纷纷停住脚步,好奇又惊讶地回头张望着。   邢弈华看着站在人群里的樊清说,“不要哭。”   有老师准备去拿邢弈华手里的话筒,但碍于学生众多,只能在旁边喊他,“邢弈华,停止讲话!”   这是极其离谱的一次晨会,起哄声,喊叫声,各种声音夹杂,场面混乱。   只有站在台上的邢弈华和站在台下的樊清维持了镇定。   那个校园广播电台备受关注的少年,谈了段不被看好的恋爱,固执又叛逆地不肯松手。   大人们为这样的感情打上各种标签,新鲜感,好奇,逆反心理,再为这种感情设定结局----无疾而终。   在广播被掐断前,邢弈华嚣张、傲慢、不知深浅的话像石子投入湖心,涟漪震荡,淹没了整个校园。   邢弈华说,“樊清,我28岁,58岁,108岁,都永远爱你。”   那些大人们没有想过,这些听起来幼稚又荒唐的宣言,是一个少年人的青春和爱情。   ----------------------------------------------------------------------------------   十二三:   大家,最近一周多都在外面,更新时间不准时,七点半没有就等第二天再来看吧,抱歉 第38章   邢弈华确实潇洒了一回,学校也很潇洒,退学通知三天就下来了。   班里没有过多讨论这件事,一是因为邢弈华平时人缘很不错,二是因为五月期中考将近,谁也没有多余精力。   严杨盼了两个多月的五一假期只有一天,几人和邢弈华一起吃了饭,樊清也到了。   邢弈华说,“市内学校我肯定去不了了,我爸妈在给我联系我姥姥那边的学校,估计下个月就走了。”   樊清倒是没哭,甚至还笑了笑,“太蠢了,就知道给家长添麻烦,你就不能先服个软吗?”   邢弈华故意撒娇,“不行,我只能跟你服软。”   一桌人被迫观看了他秀恩爱,无语的同时又心情低落。   最后还是邢弈华举起杯子,“以后常见吧。”   邢奕华转学像是给上半年拧了发条,上学期日子突然过得飞快,实验班卷子翻了一番,三月短暂,四月匆忙,春风吹过,五月就变了天。   五一假期结束第二天就是期中考,这次又是四校联考,蒲萄毫无悬念地稳坐第一,韩聿和严杨成绩都有下滑,严杨差点跌出前三十。   韩聿久违地把他叫到阁楼里,“这次题确实难,但也不至于退那么多。”   严杨不在意地摆摆手,长腿一伸,将韩聿圈进了自己腿弯,“没发挥好,再说这不是没掉出去吗?”   他整个四月几乎都没来韩聿的阁楼,没了楼道,两人在学校牵手都成了奢望。   严杨以前从来没觉得,时间流速是会变的。   在没和韩聿在一起时,他对时间认知仅仅局限在严海川和陈静茹的回家周期、刷题时草稿纸的厚度和固定响起的上下课铃声。   和韩聿在一起后,衡量流速的变成了跟韩聿牵手的时间,接吻的时间,和不能见面时想韩聿的时间。   接吻的时候时间流速快,不能见面时慢。   他抓不住时间,只能抓住韩聿。   现在和韩聿凑那么近,心里就只剩了想和他更亲近的想法。   他凑过去要亲韩聿,却被韩聿按住了肩膀。   严杨皱了皱眉,“怎么了?”   韩聿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好,很突然地问,“是因为兼职所以没时间复习吗?”   严杨心里一慌,下意识想否认,但对上韩聿的眼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两人沉默对视一会儿,严杨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的?”   他觉得自己表现地很如常了,但韩聿明显不满意他的态度,捏着他脚踝推开他,从他怀里撤了出去。   两人自打在一起,从来都是严杨耍赖,韩聿还没像今天这样闹过别扭。   严杨赶紧追过去哄他,“生气了?”   韩聿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声音冷得厉害,“你缺钱吗?”   他问得很不委婉,几乎算得上难听,严杨却一下子慌了,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   韩聿气话出口,很快就道了歉,“对不起。”   严杨舔了舔嘴唇,“我没生气。”   韩聿看着他,语气平直,“我缺课那天,你也请假了,你去干什么了?”   严杨今天来时,韩聿把那个风扇搬了上来,两人不说话,阁楼就只有风扇的声音,吵闹又过分安静。   严杨不敢开口,存着侥幸心理,怕说多错多,只一言不发地看着韩聿。   韩聿嘴角压平,是严杨并不熟悉的表情。   好在韩聿很快就恢复理智,他说,“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   严杨点点头,但没有等他松口气,韩聿就又问,“那天你来找我了吧?你替我还钱了,是吗?”   严杨知道瞒不下去了,凑过去抱着他,想解释什么,语气都变得小心翼翼,“韩韩哥,我……”   韩聿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尽管开了风扇,阁楼还是闷热,韩聿安静被严杨抱在怀里,两人都出了汗,但却都没有动。   过了很久,韩聿突然动了一下,他弯腰将额头抵在了严杨肩膀上。   严杨听见他说,“咩咩,我准备休学了。”   他语气过于平静,导致严杨第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顿了一下才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他慌张地捏着韩聿下巴让他抬头,韩聿眼睛红得厉害,血丝明显,重复道,“我决定休学了。”   严杨嘴角动了动,最后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装作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休学干嘛?又没到那个份上。”   “到了。”韩聿说。   严杨心口像是被人拧了一下,胸口大幅度动了几下,松开韩聿,喘了几口长气,“你不说要和我一起上大学吗?”   韩聿没回答这个问题,他问严杨,“为什么不骑车了?”   严杨抿着嘴看着他。   韩聿说,“你把车卖了是不是?”   “本来就不想骑那辆了。”严杨仍旧想瞒着。   “不是不想骑了吧,”韩聿嗓音干哑,语速变快,“是需要钱帮男朋友还债,需要钱把他从这一堆烂事儿里拉出来。”   两人陷入僵持,严杨感觉后背的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滑,明明这么热的天,却带了股寒意。   韩聿仍旧看着他,眼里情绪翻涌,偏偏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长久的沉默后,韩聿说,“咩咩,你别管我了吧。”   严杨一下子红了眼睛,“我愿意。”   “我不愿意。”韩聿紧跟着说。   韩聿说,“我跟你在一起,不想你提心吊胆,来家里吃个饭都怕追债的突然找上门来,更不想你因为我过得不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严杨冷着脸打断,“韩聿,你什么意思?”   韩聿不说话,严杨就问,“你是想跟我分手吗?”   韩聿脸色微变,严杨又问,“不想分手,为什么跟我说这种话?什么叫我别管你了?”   “那你让我说什么?”韩聿情绪也变得不稳定,“让我说,严杨,我撑不下去了,你帮帮我?还是说,严杨,你救救我吧?”   韩聿语气有些重,他抬手隔着窗户往楼下指了指,“你认识我之前来过这样的地方吗?跟我在一起之前见过追债的长什么样吗?欠过钱吗?打过工吗?”   “你能打工,我就不能吗?”严杨反问“不是你说会一直喜欢我吗?这才走到哪儿?你就要松手了?”   韩聿冷静下来,沉声道,“我没想松手。”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严杨声音拔高,想到奶奶在楼下又低下来,“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韩聿看着他,轻声问,“你跟我在一起,图什么呢?”   他一无所有,单凭一腔爱意撑着,不安又惶恐,“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韩聿,”严杨打断他,他说,“我跟你在一起,就只需要你喜欢我。”   严杨眼睛红着,韩聿觉得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吊了起来,拖拉着生疼,严杨每一句话,都让这根线更紧一点。   他一瞬间有些恍惚,一时觉得自己又掉进沼泽里,还拖累了严杨,一时又觉得严杨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被矛盾的情绪拉扯着,半天都没有动作。   严杨挪过去,好声好语地说,“往后日子还长着,你不会一直这样,我也不会,你信不信我?”   他朝韩聿伸出手,“把我气成这样,不哄我吗?”   “你真要休学我怎么办?”严杨声音很轻,断断续续说着,“我一会儿看不见你就要想,你真忍心吗?”   五月闷热的风从阁楼卷进来,严杨凑过去和韩聿接吻,“别想那么多,你别和我这么见外。”   在这样沉重的爱意里,韩聿妥协了,他搭上严杨伸过来的手,说,“对不起。”   严杨语气又变得轻快起来,“我原谅你了。”   韩聿说,“咩咩,你再等等我。”   严杨含糊着问,“等什么?”   “等我再长大一点吧。”韩聿说。   18岁是个成熟又稚嫩的年纪,韩聿过早进入了成人的行列,像大人一样生活,但却没办法做到很多大人才能做的事。   比如带着奶奶一走了之,比如给他的羊崽一个永远不用担心人闯入的,安心写作业的地方。   严杨手又开始不老实地往韩聿腰间钻,闻言笑着说,“好啊。”   两人第一次争吵,又迅速和好。   严杨仍旧是吃穿不愁的小少爷,为喜欢的人卖了心爱的自行车,度过了眼下的难关就觉得万事大吉。   韩聿仍旧是疲于生计的穷学生,不舍得喜欢的人为自己吃苦,又觉得只要在一起就无所畏惧。   此时从窗户看出去,有高悬的月亮和两人无遮拦的真心,他们只顾着相爱,却没人想到,云层易散,像极了少年人不堪一击的爱情。 第39章   严杨打工的事既然已经瞒不住了,他干脆就正大光明做起兼职来。   期中考后班级教学进度调整,每天一进教室就是写不完的卷子,严杨盼了两周才盼来周假,迫不及待又钻进韩聿的阁楼。   “写不动了。”严杨最后一套题刷了半套,把笔一扔,躺到了韩聿大腿上。   韩聿接着他,“歇一会儿?”   “嗯,”严杨看了看时间,扫到一旁的日期,突然想起来什么,“韩韩哥,奶奶说你是五月的生日吧?”   “嗯,”韩聿手指在严杨太阳穴轻轻按着,“五月初十。”   严杨一顿,猛地抬起头,“多少?”   “五月初十,”韩聿老实问,“怎么了?”   严杨撑着韩聿大腿坐起来,皱着眉又看了看日期,韩聿生日已经过了好几天了,他不怎么高兴地问,“看看今天都几号了?你怎么不早说?”   韩聿就着他的手机看了一眼,不很在乎道,“我平时不过生日,没注意。”   严杨板着脸,既生气自己没有早点问,又气韩聿不在乎的态度,转过身不看他了。   韩聿才这意识到严杨似乎不高兴了,他试探说,“跟你在一起,哪天过都可以。”   自从上次两人吵过架之后,韩聿对待严杨的态度就多了一些小心,他这样说,严杨心里就又是一疼。   他本就气自己更多,韩聿一句话,就把他的火浇熄了,但为了不让韩聿察觉,样子还是要装装的,他像以往一样,压着嘴角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你过不过生日跟我有什么关系。”   韩聿知道他意思,凑过去软声求他,“咩咩,今天陪我补过生日吧。”   严杨推开他,“出去玩吗?去约会。”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确实没有约会过,最开始是因为韩聿周末要做兼职,后来是因为韩志勇回来了,严杨来阁楼的频率变少了。   “好。”韩聿爽快地答应了。   严杨为了弥补没有给韩聿过生日的遗憾,接下来的行程都包揽了过来。   他为了显示自己并不想做什么坏事,把约会地点定在了一个游乐园性质的公园,但直到两人被出租车放在公园门口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这个公园新建没多久,人很少,位置又偏僻,处处透着一股荒凉,公园门口连摆摊的都少得可怜,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把人约到这种地方。   五月份的风已经很热,严杨还没回神就被热风扑了一身,他原地跳了一下,从牙缝里憋出一句,“我靠。”   韩聿神情也有些呆滞,看看公园门口又看看严杨,“咩咩,你确定是这儿吗?”   严杨咬牙说,“是这。”   韩聿应了一声,问他,“怎么感觉不太对?”   大热的天,严杨心里却凉透了,他又不想丢面子,干脆直接拉着韩聿往公园里走,“转转就知道了。”   公园门口处有一个售票亭,严杨想,可能会有比较好玩的项目。   他带着韩聿走过去,问售票员,“您好,这是什么票?”   售票员也没想到大热的天真有人来逛一个人迹罕至的公园,只顾低头玩着手机,一时没有反应。   “您好?”严杨又问了一遍。 奇_书_网 _w_w_w_._q i_s_u_w_a_n_g_._c_o_m   售票员反应过来,头也不抬地说,“公园套票,里边所有项目都能玩。”   严杨皱了皱眉,但想到这是自己和韩聿第一次约会,所以还是买了两张票,怒冲冲带着韩聿进了公园。   他拉着韩聿走出很远才说,“态度也太差了。”   韩聿在后**巴巴哄他,“别生气。”   严杨在指示标前边站了一会儿,抬手指了个方向,“先去海洋馆吧。”   他们边走,严杨边说,“我只在小时候去过一次海洋馆,我哥带我去的,但是那时候我调皮,还跑丢了。”   韩聿问,“那怎么找到的?”   严杨说,“我哥联系场馆工作人员,在园区广播,我听到名字就找了个姐姐带我去了广播室。”   韩聿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太不安全了,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严杨偏头朝他笑笑,半开玩笑道,“所以你得看好我。”   周围没什么人,韩聿没忍住握上严杨的手,“看好了。”   严杨没防备又被他撩了一把,反手跟他十指相握,装了一会儿乖巧,不过等走到海洋馆后,他没忍住又爆了粗。   严杨难以置信地看着紧闭的场馆大门,问韩聿,“这是什么意思?”   韩聿一板一眼地念,“本季节海洋馆暂闭,具体开馆时间请关注园区公众号。”   他念完了很无辜地看严杨,“这个季节海洋馆不开么?”   严杨长这么大只去过一次海洋馆,韩聿则去都没去过,两人都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仅限本公园还是全国各地都一样。   两人沉默地对视一眼,严杨故作轻松问,“想不想去划船?”   韩聿配合地说,“好。”   两人看了眼入园地图,确定了码头方向就往那边走,严杨为了缓解尴尬,又说,“我上次划船也是很多年前了,那时候还没有电动船,只有那种……”   严杨看着空无一人,又空无一船的码头,坚强地把话说完,“……脚蹬的。”   他说完看向韩聿,问,“船呢?”   韩聿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一般是停在这里吗?”   “对……对啊。”严杨话都说不利索了,见湖边有个售票亭,走过去往里看了看,不出所料,一个人都没有。   “票,”严杨说,“票给我看一下,上边有电话。”   韩聿拿出票递给严杨,严杨对着号码拨过去,半天才有人接,声音一响,严杨就听出来,是门口那个售票员。   “您好,我问一下,现在不能坐船吗?”严杨问。   “不能,船还没到呢。”对面不以为然地说。   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严杨追问,“没到是什么意思?”   “还在厂家呢。”对面人沉迷消消乐,很快挂断了电话。   严杨放下手机后,一脸生无可恋看着韩聿,韩聿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正欲安慰,严杨不死心道,“去动物园吧,这上头说里边有个小动物园。”   韩聿依言收起票,好脾气道,“好。”   到动物园的路程比较远,严杨一路表情阴云密布,一句话都不说,像是想要快点证明什么一样,脚步飞快。   他们走了一刻多钟,终于找到那个位于公园某个角的动物园。   严杨拉着韩聿径直走进去,看着指引标,没什么情绪地说,“先去飞禽区还是陆生动物区?”   韩聿见他情绪不高,果断做了选择,“陆生吧。”   两人按着指示走了不到两百米就来到了陆生动物区,严杨指着铁丝网里一只脏兮兮的动物说,“这是什么?”   他表情灰败,韩聿想笑又堪堪忍住,回答他,“奶牛。”   严杨眨了眨眼睛,“噢。”   韩聿见他不高兴,主动提出,“不然去飞禽区看看?”   严杨却摇了摇头,扭头就往外走,“不去了。”   韩聿见他真的生气,快速追上他。   严杨边走边嘀咕,“投诉,我一定要投诉他们。”   韩聿追上他,牵过他的手,符合道,“嗯,一会儿我就打投诉电话。”   严杨停下脚看着他,撇了撇嘴,“你都不生气吗?”   韩聿说,“不生气。”   严杨于是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就往前走,两人走出去很远,到一个圆形广场时,严杨才停住脚。   他走到广场边的长椅上坐下,脚边立刻落了几只白色的鸽子。   严杨苦中作乐,指着几只鸽子问,“这是不是这个园子最大的一笔投资?”   韩聿没跟着他坐下,半蹲在他面前,抬手摸了摸严杨的下巴,没什么技术含量地安慰他,“咩咩,别生气。”   严杨微微垂下视线,也伸手摸了摸韩聿的脸,“韩韩哥,我以前没来过这。”   韩聿愣了一下,很快说,“我知道。”   严杨抿了抿嘴,“忘了你生日,第一次约会,又被我搞成这样。”   韩聿哄着他,“跟你在一起,我干什么都觉得开心。”   严杨情绪稍微好了一点,苦着脸开了个玩笑,“下次还是你来想做什么吧,我不行。”   韩聿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刚到三点,他站起来说,“别下次了,今天不是还有时间吗?”   严杨仰头看他,有些不解。   韩聿收起手机,跟他说,“坐这等我一下。”   他说完没给严杨反应的时间,扭头朝公园大门的地方去了。   他走后严杨又反省了一下自己这次的错误决定,暗暗发誓以后再和韩聿约会一定先踩点。   韩聿去了很久,那几只鸽子又走到严杨脚边,他没有可喂的东西,抬脚无趣地逗了逗。   正看着几只鸽子扑棱棱飞远,韩聿就从远处过来了。   严杨站起来,韩聿远远地朝他举起手。   他手里有一只风筝。   他脚步急促地跑过来,将风筝递给严杨,“刚才来得时候看到门口有卖,我没放过风筝,你教我吧。”   他说,“今天不算约会,算你教我放风筝,好不好?”   严杨摆弄了一下手里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风筝,低声说,“放风筝有什么好玩的。”   “我觉得好玩,”韩聿说,“现在学会了,明年我过生日我们再一起来。”   严杨从他手里接过线轴,心里酸涩,“你别总这么哄着我了。”   韩聿没回这句,问严杨,“可以开始教我了吗?”   严杨点点头,闷声说,“那你拿好风筝,我放一段线,你跟着我跑。”   韩聿严肃地点点头,“嗯,我跟着你。”   严杨这才笑起来,偏过头不看他,“不老实。”   可能是今天诸事不顺,或者是严杨这个老师当的不称职,韩聿这个学生悟性也太差,他们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风筝都没成功飞起来。   后来换成了韩聿拿线轴,他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放线收线十分笨拙,严杨追在他身后捡了一路风筝。   “韩聿!”严杨拿着风筝,抬手狠狠捏了韩聿脸一下,“能不能行了!”   韩聿拿着线轴,脸颊被他捏出一个古怪的形状,含糊道,“学不会。”   严杨眯起眼睛看着他,手往回收了一点,将韩聿捏着脸拉到自己身边。   见周围没人,他抬起风筝挡在两人脸侧,松开手猛地亲了上去。   韩聿很快迎上他,舌尖跟他搅缠一会儿,笑着说,“真不会。”   严杨哼了一声,放下风筝,把他领到长椅边让他坐好,将线轴卡在椅子上,跟他说,“看着啊。”   韩聿点点头,严杨就拿着风筝跑开了。   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折腾一会儿,风筝就真的飞了起来,他朝韩聿喊,“把线轴拿起来!”   风筝这时飞得还不高,但高空风大,韩聿拿起线轴还是感觉到一股往外扯的力,他紧了紧手指。   严杨就远远朝他笑,邀功道,“我厉害吧。”   韩聿看着他,朝他比了个大拇指,严杨于是笑得更开心。   晴天,有风,天很蓝也很远,他们的风筝在高空平稳地飞着,他喜欢的人一步步走向他。   韩聿朝他伸出手,“你跑得太远了,这可没有广播能找你。”   严杨拉上他的手,笑得没有一丝阴霾,“不用广播,你喊我我就回来。”   韩聿于是喊他,“咩咩。”   严杨说,“不用现在喊。”   韩聿就在心里喊,“咩咩。”   他扯了一把风筝线,那个本来已经飞得很高的风筝就跌落下来。   严杨看见,趴在他肩膀上笑得肩膀一直颤,“你怎么这么笨!”   韩聿手里抓着风筝线,怔怔地看他,轻声说,“嗯,我笨。”   风又吹起来,公园很空旷,韩聿因为有了严杨,心里不再荒芜。   严杨是广场上的白鸽,是盘旋在高空的风筝,韩聿心思一动,人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严杨笑着说,“韩韩哥,虽然晚了,但还是祝你生日快乐。”   韩聿在一瞬间忘了风华里,忘了脆弱又泥泞的生活,也忘了自己一无所有,他只看到严杨一尘不染的真心,和两人飘在半空的“以后”。   他去捡了风筝,自私地想,我再也不想让他离开了。 第40章   自从兼职后,严杨越发感觉时间不够用了。   以前没这么多事情可做,觉得一天不止24小时那么长,现在却巴不得一分钟掰成两分钟用。   他以前从来没觉得,时间流速是会变的。   以前一天代表着八节课,两节晚自习和与韩聿最少半小时的相处,现在则变成韩聿从他窗外路过三两趟,然后月亮升上来,他们互道晚安。   每个人都像钟表里的小齿轮,被带动着滚过,滚过烈日杲杲的五月,六月骄阳似火,七月就冒了头。   最后一场交卷铃响时,严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高二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杠精爷爷店里不再放琼瑶剧,改放家庭伦理调解栏目了。   严杨和杠精爷爷混熟了,每次来都能有一个小马扎,韩聿就站在他身边陪他聊天,看电视,以及和老杠精抬杠。   严杨倚在冰柜上,“你哪天走?”   “下周二。”韩聿说。   前不久程卓给韩聿打了电话,跟他说如果暑假没有安排的话,希望他能到自己公司兼职。   程卓和朋友合开了家环保公司,盈利颇丰,今年又成立了一家展览设计工作室,目前属于初创阶段。   韩聿去那其实帮不上什么忙,但程卓说公司也没多少客户,给他开底薪的同时,拉到客户会有提成,很明显想要帮他,韩聿没办法拒绝这样的好意。   只是他去之后,假期就不能和严杨见面了。   想到这,他低下头,轻声说,“我八月下旬才能回来。”   三中这几年教学计划调整,暑假不补课,九月才开学,韩聿已经算回来的很早了。   严杨笑着问,“你是专门回来给我过生日的吗?”   严杨的生日是8月20日。   韩聿承认了,“是。”   严杨借着书包的遮掩,捏了捏韩聿小腿,耍了个流氓,“那我等你。”   韩聿又往他身边靠了靠,严杨顺势倚在韩聿大腿上,抬手指了指电视,“我怎么没看明白呢?他们为什么要闹离婚。”   韩聿给他拿着水,也跟着看了一眼,言简意赅说,“老婆出轨。”   “噢,”严杨从他手里拿过水,拧开喝了一口,“那为什么他妈也不愿意儿子离婚?”   韩聿说,“他老婆出轨对象是他小叔子,他妈是他后妈。”   “啊,”严杨感慨了一句,“这家人太过分了吧,欺负老实人。”   “不老实,”韩聿一本正经地说,“他没工作,要靠他后妈的退休金活着。”   “那为什么……”严杨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杠精打断了。   “你就不能自己看吗?你看个电视哪来这么多为什么?你看不懂他就要给你讲吗?他难道自己不看了吗?”   严杨抬头和韩聿对视一眼,眼睛微微弯起来。   来了!每周末假前的固定节目!   严杨熟练开口,“您这话说得就不对,什么叫我看不懂他不能给我讲?您又不是他,怎么就知道他不愿意给我讲呢?万一他本来就不想看,就想给我讲呢?”   老杠精棋逢对手,满面红光地开口,“那你意思是他不想看,为了给你讲才看吗?”   “是啊。”严杨眼角一挑,挑衅又骄傲地开口。   “那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杠精有着多年抬杠经验,善于给人下套,“你也知道他不想看,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呢?欺负他你格外高兴吗?”   “我没有欺负他,是他自己要看。”严杨有些招架不住。   老杠精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大茶缸喝了一口,露出志得意满地笑容,“你这话就自相矛盾了!刚刚还说他不想看,怎么又变成他自己要看呢?”   严杨:“……”   毫无悬念,本局仍旧被杠精爷爷拿下,十杠九输的羊崽愤愤地又瞪了看热闹的韩聿一眼。   韩聿从冰柜里又拿了瓶冰水拧开递给他,温温柔柔地拉了个偏架,“爷爷,是我自己要看,他没欺负我。”   往常到这里也就结束了,但今天老杠精不知道为什么精力异常充沛,看样子有拉着韩聿再杠五百年的意思。   “说话得要讲究逻辑,他说你不想看,你说你想看,一下想看,一下又不想看,那到底是……”   “爷爷,”韩聿打断他,过去扫码付了钱,“您说的对。”   “一块五。”老杠精鼻子里哼了一声,扭过头不看他了。   韩聿看了看外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问严杨,“走吗?”   严杨点点头,收起小马扎立到冰箱后头,跟杠精爷爷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棉门帘一掀开,一股热浪就扑到身上,严杨皱着眉躲到韩聿身后,故意娇气道,“晒死了。”   韩聿笑着挡在他前边,“你跟好我。”   韩聿个子比两人刚认识时高了一些,不过还是那么瘦,夏天影子又短,根本挡不住什么。   严杨缩在他身后,扯着他校服跟着他两边晃悠,一边笑一边发号施令,“慢点儿!腰背挺直!胳膊架起来!”   这个时间学校没什么人,两人边玩边闹走到门口。   严杨抬头看了看天,被刺得闭了下眼睛,说,“好像今天有雨。”   “是吗?”韩聿说着,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好像是。”   严杨偏头看着韩聿,嘴角微微挑着,像一只满眼狡黠的狐狸。   韩聿把手机放起来,跟他对视一眼,笑着问,“怎么了?”   严杨见周围没什么人注意,扯了扯韩聿的手,韩聿微微凑近,严杨小声说,“下雨的话,李哥就得放假了吧?”   韩聿愣了愣,然后说,“嗯,可能会放假。”   严杨眯了眯眼睛,拉着他就往家跑,“那我去你那!晚上不回去了!”   六点刚过,严杨盼了半天的雨真的下了起来。   刚放暑假,学习热情不高,两人窝在阁楼上,亲亲摸摸,又差点儿走了火。   雨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停,严杨一副纵欲过度的虚弱模样,仰躺在地板上,盯着房顶上的吊灯发呆。   “饿了吗?”韩聿坐在他身边,一下下拿笔记本给他扇着风。   严杨被房顶上的吊灯晃得闭了一下眼,朝韩聿伸出手,“有点儿了。”   韩聿把他拉起来,“外边应该挺凉快的,出去转转?”   “嗯。”严杨说。   两人快速洗了个澡,换上鞋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下过雨后空气很清新,月光很亮,有微凉的风,两人顺着映辉路一直走,严杨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中午在杠精爷爷那看的栏目了。   他思维发散,“要是我有一天出轨了你弟弟,你会跟我分手吗?”   韩聿愣了一下,马上想到他在说什么,肯定道,“你不会。”   严杨嚣张地笑了笑,“你就知道?”   “嗯,”韩聿说,“我知道。”   “那如果……”严杨又要问。   “没有如果,”韩聿不让他瞎说,“你不会,而且我没有兄弟。”   “行吧,”严杨笑了笑,“我倒是有个哥。”   “不过现在没有了。”他说完又自己补充。   韩聿偏过头看他,严杨摆摆手,“我哥没的时候我还挺小的,什么都不懂,就记得他对我好了。”   韩聿抬手揉了揉严杨的头发,绞尽脑汁,也只说出个,“据说去世的人,都会变成星星。”   严杨眨眨眼,想告诉韩聿这句话太有名以至于已经没什么实际安慰效果了,但看韩聿表情认真,就没有开口。   他倒是挺想跟人说说严唯,“上次我去我奶奶那,看到一本相册。”   “你哥的吗?”韩聿问。   “我也不知道,”严杨摇了摇头,“可能是他的,也可能是他……男朋友的。”   他说,“那个人我没见过,但是我哥应该很喜欢他。”   韩聿看了严杨一会儿,认真道,“我也很喜欢你。”   严杨笑起来,故意问,“只是喜欢吗?”   韩聿抿了抿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严杨继续逗他,“上次你喝醉,可不是这么说的。”   上次喝醉酒,韩聿抱着严杨说了很多次,“我好爱你。”   韩聿喝醉并不会断片,因此说过什么都还记得,被严杨指出来,就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又隐隐泛红。   严杨闹够了,突然提议,“我们也拍一张照片吧。”   韩聿点头,“好。”   严杨拿出手机调成自拍,将镜头举远,招呼韩聿,“过来一点儿。”   韩聿肩膀跟他碰到一起,面容严肃地看着镜头,严杨说,“笑。”   韩聿配合地笑了笑,严杨眼疾手快按了拍照,给韩聿看了看,韩聿评价,“你好看。”   严杨确实比较上相,相较之下韩聿就没那么有镜头感了,他表情有些不自然,一张聪明脸冒着傻气。   严杨把照片发给韩聿,韩聿点了保存又问,“还要拍吗?”   “不拍了,”严杨说,“晚上光线不好,下回白天拍。”   他们走的有些远了,这会儿已经过了晚上10点,韩聿提议往回走,严杨跟着走了两步,笑闹道,“我走不动了。”   韩聿微怔,很快转过身弯下腰,“我背你。”   严杨本就这么想的,闻言跳到韩聿背上,韩聿托好他,慢慢往回走。   韩聿肩膀很宽,骨骼明显,严杨趴在他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喊,“韩韩哥。”   韩聿偏头看他,严杨问,“毕业以后你想干什么?”   韩聿语气如常,像是早就在心里演练过很多遍,“年轻的时候上班,老了开一个小卖铺,跟你一起坐店里看情深深雨蒙蒙。”   严杨心里一软,变本加厉地说,“再给我冻一箱子冰水。”   韩聿说,“冻一冰柜。”   严杨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又喊他,“韩聿。”   韩聿:“嗯。”   严杨:“说好了。”   韩聿:“嗯,说好了。”   严杨心情愉悦,腿不老实地晃了一阵,突然说,“往后退几步。”   韩聿听话地往后退了几步,严杨说,“我拍一张。”   道路不算平整,路上一对影子姿势亲密,没有边界,分不清你我,也没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严杨把两人的影子框在一张照片里,“以后我们也可以做一个相册,等退休以后就可以坐在小卖铺里看了。”   严杨说到兴起处,话很多,从映辉路年久失修的房子说到一块五一瓶的冰水。   韩聿视线上移,看到月光绕在严杨的脚踝上,韩聿打断了他,“咩咩。”   严杨笑着应了一声:“嗯?”   韩聿说,“我爱你。”   ----------------------------------------------------------------------------------   十二三:   明天休一下 第41章   三中放假第二天,邢弈华也回来了,几人约在第一次吃饭那家火锅店。   严杨这次没作妖,老老实实坐在不辣的锅那边,韩聿也跟着他坐过去。   “诶?聿哥,”高晨看他俩离得近,没忍住又嘴欠,“我记得你挺能吃辣的啊。”   韩聿先看了看严杨,才说,“最近上火。”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有人喊了一声,“我靠!外边也太他妈热了!”   几个月不见,邢弈华变化倒是很大。   他放假早几天,直接从家过来,穿着短袖短裤,头发理得特别短,人也黑了很多。   高晨眨了眨眼睛,问严杨,“这黑炭谁啊?”   邢弈华直接走过来在他后背上拍了一下,笑眯眯地说,“你爷爷。”   高晨笑着骂他一句,“怎么这么黑了?”   邢弈华爱运动,原本就晒得不白,这次回来像是刚从煤厂出来一样,整个人黑得发亮。   “我们学校就在海边,前几天跟舍友冲浪去了,”邢弈华坐到季豪旁边,先摸了摸他杯子外壁,“差点儿晒死我。”   季豪笑了笑,拿了瓶水递给他。   邢弈华拧开瓶子喝了小半瓶,严杨问,“你头发呢?”   邢弈华抬手抓了抓头皮,“我这难道……不是头发吗?”   一桌人开始狂笑,邢弈华跟着笑了一会儿后说,“那学校特别变态,男生头发长度不能超过两厘米。”   他说着指了指严杨,“就少爷这精心打理的发型,到那边一天都留不住。”   严杨否认道,“天生丽质,没打理。”   邢弈华骂他一句自恋,继续说,“我懒得一直去剪,干脆剃了。”   他长相英朗,眉眼深刻,寸头倒是意外地很适合他。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邢弈华转过头看着韩聿,问了和高晨刚一样的问题,“聿哥,我记得你挺能吃辣啊?”   高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没等韩聿说话,他就说,“聿哥上火了。”   “嗯?是吗?”邢弈华仍旧看着韩聿。   韩聿在桌子底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严杨的手,面上如常道,“嗯,上火了。”   一桌人除了韩聿话都不少,和邢弈华太长时间没见,一顿饭光说话都说了两个多小时。   散场时高晨提议,“唱歌去?”   邢弈华第一个赞成,“走!”   严杨看了看韩聿,“一会儿没事儿吧?”   “没事儿。”韩聿说。   高晨眼神在他俩身上溜了一圈,恨铁不成钢叹了口气,“你俩是绑在一起了吗?少爷,聿哥要是不去你就不去吗?”   严杨笑了笑,朝季豪抬了抬下巴,“也不全是,豪豪去我就去。”   “我呢!”高晨故意挤到严杨和韩聿中间,一边一个搂上肩膀。   严杨嫌他热,一脸嫌弃推开他,“你不行。”   “我靠!严杨你真是见……重……”高晨想说的两个词都指向性太明显,无奈之下闭了嘴,又蹭到韩聿身边说话去了。   季豪也没什么意见,几人站在火锅店门口打车时,高晨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少爷,你要骑车的话,一辆车正好坐下。”   他们五个人,只能坐两辆车。   严杨偷偷捏了捏韩聿手指,笑着跟高晨说,“你管我。”   这次唱歌照旧是高晨开场,严杨笑着问韩聿,“现场听高晨唱歌是不是比视频更要命?”   高晨一个眼神杀过来,严杨扔给他一瓶水,韩聿笑着点了点头。   邢弈华正拿着手机发消息,手指动得飞快,季豪抬头无声说,“吵架呢。”   严杨生怕被吵架风云波及到,拉着韩聿躲到靠近门口的小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晚上几人又在一起吃了饭,严杨决定夜不归宿,跟着韩聿回了家。   两人身上是一样的沐浴露的味道,严杨身上穿着韩聿的T恤,韩聿的短裤,曲起腿时,裤管滑下来,露出韩聿的,黑色四角裤的边缘。   严杨呼吸变得粗重,伸手去解韩聿腰间的抽绳,“想死我了。”   他从四月份以后几乎没怎么来韩聿这,这个年纪,最憋不住火。   韩聿也很激动,低头不住地吻着他。   严杨注意力全集中在自己手上和韩聿手里,哼了几声之后,突然轻声喊,“韩韩哥?”   韩聿:“嗯?”   严杨抬起胳膊挡住眼睛,过了一会儿问,“你……想不想?”   韩聿手上动作微顿,声音暗哑,“……想。”   “要不……”严杨开了口却并说不下去,尴尬、向往、紧张和害臊多种情绪交织,没了声音。   韩聿也并不比他好到哪里,但理智尚在,“好像不能直接……吧?”   严杨放下胳膊,眼尾一片潮红,硬着头皮道,“应该是得提前准备。”   韩聿喉结重重滑动几次,又凑上去吻严杨,很艰难道,“再等等吧。”   严杨不解,“怎么了?你不是也……想吗?”   韩聿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语气飘忽道,“你没成年。”   严杨脸上血色一下蔓延到脖子,又抬起手盖住了脸,从指缝里漏出一声,“靠。”   韩聿低低地笑了起来,严杨那点儿尴尬劲被他笑没了,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反正我下个月就过生日了。”   这下尴尬的成了韩聿,他动作都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含糊道,“啊,是。”   严杨又笑着闹他,“行不行?”   韩聿装傻,“什么行不行?”   “过完生日……”严杨凑到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韩聿的脸登时变红,呼吸也变得异常沉重,埋在严杨颈窝里喘息都带了烫人的热度。   他试图转移话题,“我还没想好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别准备了,”严杨不肯放过他,“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我要你。”严杨说。   他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得异常羞耻,暗自唾弃了自己的意志力一番,又偏过头去吻韩聿。   韩聿说,“这个不算。”   严杨心脏又漏掉一拍,“别的我都不需要。”   韩聿老实道,“其实我有很多想给你的东西,但是我现在买不起,不好的东西,我又觉得配不上你……”   “韩韩哥,”严杨打断他,“不是所有明码标价的才算礼物,我喜欢你,你给我什么我都喜欢。”   韩聿很穷,没有钱给严杨买很好的东西,但是严杨跟他在一起不图什么,所以就连他写了一半的草稿纸都喜欢。   严杨说,“你给我买矿泉水,我都觉得浪漫。”   韩聿的生活泥泞不堪,浪漫沾着灰尘,因此衬得他每一分喜欢都纤尘不染。   韩聿并不知道严杨的这些想法,只是和严杨在一起时,他窥见了光,所以这一路走来的辛苦,都能当作历练。   严杨在他眼里,心里,血液里,骨头里。   韩聿不值钱,但是严杨想要的话,韩聿就觉得没什么不可以。   韩聿说,“那给你我。”   阁楼圈住了吵闹的闷哼声,粗喘声,木质地板的吱呀声和杂乱的心跳声。   热情翻腾不休,爱意也坚固。   ----------------------------------------------------------------------------------   十二三:   给你我 第42章   韩聿走的那天是程卓来接他的,因为不放心老人自己在家,程卓把老太太也一并接了过去,严杨短暂地跟韩聿这个表哥见了一面。   程卓爱开玩笑,见面就喊严杨“小弟妹”,被韩聿冷着脸看了几眼才作罢。   严杨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跟他笑闹一番,就看着他们走了。   韩聿走后第二天,严杨工作也开始了。   他找了个咖啡店做兼职,既要在前台收银又要管送咖啡收桌子,每天忙得什么都顾不上。   一天下来,脚都疼得沾不了地,前半个月几乎都在适应高强度工作,到后边才能健步如飞地在楼上楼下穿梭。   好在老板开的工资够多,严杨咬咬牙,也干了一个多月。   陈静茹和严海川知道他做兼职都觉得不可思议,陈静茹表现倒是还好,严海川半天憋出来一句,“儿子,你是不是交女朋友了?钱是不够花吗?”   两人不常回家,对于严杨多次夜不归宿并不知情,但不得不说,严海川无意的一句话已经无限接近真相。   严杨强装镇定,“别大惊小怪的了,别人家孩子能打工,我不能吗?”   韩聿在程卓那么倒是轻松一点,但也是每天忙到很晚,两人只有早上和睡前能打个电话。   “你买票了吗?”严杨没有了自行车,只能坐地铁,被挤得有些站不住脚。   韩聿准备这几天就回来了。   “买好了,”韩聿应该也是在上班路上,声音微微有些气喘,“19号的票。”   “到时候我去接你。”严杨说。   “不用接,”韩聿说,“我到得早,你还没下班,我直接去找你。”   韩聿通勤时间短,和严杨又聊了一会儿后就要挂断电话了,严杨最后一句话说,“真想今天就是19号。”   这时的他还没想到,在往后的很长时间,他都最讨厌这一天。   19号这天,韩聿说到得早,但其实把奶奶送回家再安顿好后,严杨已经快下班了。   打烊前店里没什么人了,严杨有时间能看一下手机,正想着问问韩聿到哪了,手机就响了一下。   韩聿:“我到了。”   严杨一顿,抬眼往外看去。   他和韩聿虽然长期“异楼恋”、 “异班恋”,但直到真的变成“异地恋”,严杨才意识到,以前那些想念都是小打小闹。   韩聿站在树下,光影昏暗,看不清神色,朝他举了举手。   严杨心跳一下子变得很快,心脏无章地在胸腔里乱跳,他舔了舔嘴唇,临往外走还没忘跟老板请假,“姐,我出去一下。”   老板摆摆手,严杨围裙都没摘就往外跑。   韩聿就觉得眼前一晃,严杨就扎进了他的怀里。   “我靠,”严杨声音压得很低,在韩聿颈窝恶狠狠蹭了几下,呢喃道,“想死我了。”   韩聿抬手抱住他,“你是不是还没下班?”   严杨抬头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韩聿看了他一会儿,带着他到树下昏暗处,低了低头似乎想吻他,但又因为人多就作罢了,他说,“我也想你。”   严杨这才觉得舒服,意识到大街边两个男生抱在一起确实不太合适,松开韩聿看了一眼手机,“下班了。”   他还穿着店里的工作服,一条咖色的半截围裙,掐得腰很细,韩聿眼神暗了暗,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韩聿虽然总是一副冷漠脸,但严杨还是一眼看穿他在想什么,很不善良地戳破他,“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帅,身材特别好,特别性感?”   韩聿:“嗯。”   “我可是我们店的门面,”严杨故意道,“你不知道多少小姑娘因为我来店里。”   韩聿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自己小心眼,没说话,捏了捏严杨的手。   严杨笑着跟着牵了会儿手,“你回来这么早,你表哥也放你走?”   韩聿说,“他本来也不怎么用得上我。”   严杨调侃他,“那你拉到客户了吗?”   韩聿面色有些不自然,微微低了低头,“没有,我嘴太笨了。”   严杨觉得他这个窘迫的表情十分可爱,他笑着问,“那你赚到钱了吗?”   “赚到了,”韩聿脸上没什么炫耀的表情,“他们筹集点子,恰好我的想法被采用了。”   “噢,”严杨故意道,“创意大师。”   韩聿的耳尖红了红,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偏过脸不想看他,但又很快转回视线跟他对视。   严杨恨不得现在就挂他身上亲,泄愤一样在他胳膊上搓了搓,问,“那大师给男朋友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韩聿嘴角微微挑起,“你猜猜。”   严杨故意道,“该不会是还没买吧?”   “不是。”韩聿说。   严杨摸摸他口袋,很平整,皱眉想了想,猜不出来还能放哪,只好问,“哪儿呢?”   韩聿拿出手机,从手机壳后面拿出一张名片大小的黑色卡片递给严杨。   卡片质感很好,卡面上用白色线条勾勒出一个房间的形象,一角处用烫金字体写着严杨的名字。   严杨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韩聿说,“程卓的展设工作室可以为普通个人办展,提供展厅或者窗格长期出租,但展品只在指定时间对指定人开放,需要拿这张卡才可以看。”   “我要了一个窗格,租了10年,”韩聿说,“但是因为这个点子是我提出来的,所以没要我的租金,给你的礼物放在里面,需要你到期再去看,到时候……”   他因为有些激动,语速较平时有些快,但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好像送了严杨一个不怎么安全的保险柜,而且10年以后才能看。   韩聿:“……”   严杨:“……”   两人对视一眼,韩聿低下头,严杨看了他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肆无忌惮笑了起来。   韩聿耳根通红,要从严杨手里拿回那张卡,有些慌张地说,“我果然不会送礼物是不是,我……我会重新准备的。”   严杨躲开他的手,将卡揣起来,哭笑不得地问他,“你怎么想的?”   韩聿叹了口气,准备直接说了,“我在窗格里放了……”   严杨果断抬手捂住他的嘴,“你别说!别说!到时候我会自己去看。”   韩聿表情很懊恼,但因为严杨不让说,只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很愧疚地说,“对不起,我都没送过你礼物,好不容易送一次,还搞砸了。”   严杨正经下来,神情温柔,“谢谢,我很喜欢。”   韩聿无措地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回店里,“今天跟我回家吧?”   严杨顺着他的力道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抱住他,就着这个姿势跟他吻在一起,嘴里还振振有词道,“不管了。”   晚上十点,远处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近处是尚有顾客出入的商业区,穿着某家咖啡馆工服的暑假工,和一路赶来风尘仆仆的爱人在树下接吻。   韩聿身上洗衣粉的味道不是严杨熟悉的那种,严杨身上也变成了咖啡的苦香,韩聿含糊道,“我真的好想你。”   月光很亮,晚间起了风,他们只顾着发泄想念和喜欢,却不知道所有令人措不及防的意外,往往都在这个时候发生。   被人打断时,严杨抱着韩聿的手甚至忘了松开。   陈静茹和严海川站在两人不远处,怔怔地望着他们。   陈静茹的眼睛红着,严海川冷漠地问,“严杨,你在干什么?” 第43章   被叫停时,严杨还没反应过来,倒是韩聿率先动作,他扶着严杨的肩膀,两人并排站好。   严杨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喊一句爸妈,就被兜头抽了一巴掌。   严海川动作很快,严杨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过来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从耳根到下巴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他就这么偏着头,低垂着视线,视野里只有横铺的格子砖和严海川擦得很亮的皮鞋。   大约五秒钟后,陈静茹难以置信地说话声和韩聿急切的喊声才钻进了他耳朵,但他却分辨不出他们在说什么。   他在此时竟然在想刚和韩聿在一起时还以为 “我爸妈应该不会反对”,他想,靠,判断失误,丢人了。   兀自站了会儿,严杨抬起头,视线从陈静茹和严海川脸上扫过,又落回到身旁的韩聿脸上。   韩聿满目焦急,严杨看向严海川,“爸,先让韩聿回家。”   “我不……”韩聿的否定被严杨打断。   严杨压低声音,故作轻松,“傻不傻,你在这他们更生气。”   “韩聿是吗?”严海川对儿子失了理智,但对外人还是客气,“不早了,你先回家,我们家的事自己解决。”   “叔叔,”韩聿问,“能不能让我和严杨说几句话?”   严海川下巴绷得很紧,嘴唇动了几下,甚至想给这个把他儿子带上歧途的人也来一巴掌,但最后还是一点头,“说吧。”   韩聿和严杨稍微走远一点,韩聿借着身体遮挡,抬手碰了碰严杨的侧脸,满目心疼,“疼不疼?”   严杨说,“一点都不疼。”   “对不起。”韩聿低声道歉。   “别道歉,”严杨说,“我说了会一直跟你在一起,就不会怕,这才哪到哪?”   韩聿微微低着头,“回去之后别犟,你都推到我身上……”   “没办法推,”严杨说,“我自己要喜欢你,谁也拦不住。”   韩聿皱眉要说什么,又被严杨打断,“你先回去,我爸妈不是不讲理的人,就是被我们吓着了。”   严杨虽然这么说,但其实心里也很没底,先不说严海川从来没打过他,就算是大声说话几乎都没有过。   但他当着韩聿不能这么说,“家长嘛,多多少少都有些传统,很正常。”   他说着就推着韩聿往路边走,“快回去,等我电话。”   韩聿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怕自己留在这反而会激怒严海川和陈静茹,只好心神不宁地离开。   严杨把腰间的围裙拆下来,跟爸妈说,“我去放东西。”   到此时他还在故作镇定,装腔作势,想竭力展示自己成熟冷静的一面。   至多两分钟,韩聿身影刚不见,他那口气就撑不住了,像一只泡了水的纸老虎,再没有了一点体面。   被严海川打的那一下已经肿了起来,上车后,严杨闭眼靠在后座上,看着外面车灯晃过,无意识问了句,“为什么?”   严海川车速加快,陈静茹也没有说话,严杨问了个答案显而易见但他却从没想过的问题。   他想过和韩聿可能并不会一帆风顺,但没想到,看似开明的父母对待儿子是个同性恋的态度才是最难的变数。   车驶入院子,张阿姨迎出来,满脸笑意,“接到人了?”   但见三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陈静茹眼睛红着,严杨脸上巴掌印儿老高,一下惊呼道,“这是怎么了?”   严海川抬手按了按眉心,“张姐,你先去睡,我和静茹跟严杨谈点事儿。”   张阿姨不欲插手他们教育孩子,犹豫着应了一声,又不放心地嘱咐,“有话你和他好好说,别再动手了。”   严海川无力地点点头,这种没控制住动了手又被人拎出来叮嘱的感觉让他像是在热油里煎熬,没再多说什么就回了屋。   三人去了楼上书房,严海川指了指桌子对面那个小沙发,“坐吧。”   他语气颓然,像是刚挨了一巴掌的不是严杨而是他一样。   严杨从桌子后边抽了张椅子摆在沙发对面,坐上去,“问吧。”   陈静茹和严海川坐在沙发上,三人沉默了很久,久到严杨开始认真思考今晚的事是不是一场幻觉时,严海川开了口。   他只说了两个字,“分开。”   严杨说,“不。”   陈静茹当了半辈子的女强人,永远优雅又强势,这次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仅剩的能力成了哭,不停的哭。   严杨一下觉得自己没有错,一下又觉得自己错得离谱,他像是刚学会说话的孩子,只会说,“妈,你别哭”,别的一句安慰都给不出。   严海川抽了纸巾递给陈静茹,转过头跟严杨说,“没有‘不’这个选项。”   严杨垂头坐在椅子上,除了严海川的话进不去脑子,其他什么乱七八糟都钻了进去,甚至以往没留神过的椅子质感此刻也清晰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能在逃避,所以想争取。   严杨问,“我能问为什么吗?”   严海川说,“没有为什么,我和你妈妈不接受。”   “我不觉得你们是排斥同性恋的人,”严杨声音平稳,“爸,妈,我觉得我足够了解你们。”   陈静茹低着头看不出表情,严海川几乎是慌乱地移开视线,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事实就是,我们很传统,没办法接受。”   “那我也直说,”严杨说,“我不会跟韩聿分开。”   严海川登时拍了一下茶几,木质茶几的闷响充斥在书房,他抬手指着严杨说,“你好好说话。”   窗户关的很紧,书房没开空调,空气闷热凝滞,严杨扯了扯领口,觉得自己掉进了水里,只感到窒息。-S.a.k.u.r.a-   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人,很多事,最后停在小木屋里严唯的那本相册上,严杨问,“林漾是谁?”   他话一出,陈静茹就猛地抬起头,眼泪还挂在下巴上,严海川脸色骤变。   严杨没再用疑问句,他自问自答道,“林漾是我哥的男朋友。”   陈静茹的眼睛又开始红,从低声啜泣到掩面痛哭不过仅仅一瞬,严海川嗓音颤抖,“你怎么知道林漾?”   对上两人的眼神,严杨觉得胸口像是有一把小刀在割自己的肉,一下觉得自己把父母逼到这个份上罪该万死,一下又觉得畅快。   他说,“现在我只想知道,当时你们的态度。”   这是个很好回答的问题,但是没有人给严杨答案。   在某件事情说不清楚又不想撒谎时,大人们最常采用的方式是转移话题或者避而不谈,严海川选择了后者。   严海川说,“我们现在在谈你的事。”   不知为什么,听他这样说,严杨竟然松了口气,因为严海川转移话题的原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当时他们是同意的。   但严杨同样也觉得更绝望。   因为他和哥哥完全不同。   严唯喜欢某个人,和某个人在一起,爸妈同意了,因为他是全家倾尽心力,也才养到22岁的人。   严杨身体健康,喜欢某个男生,所以遭到反对。   严海川说,“你狠不下心来,我帮你。”滢桦争里   严杨抬头看他,“你打算干什么?”   “我给你一晚上时间跟他说清楚,”严海川说,“分公司那边有不错的高中,你下学期就转到那边。”   轰隆一声,严杨听见了理智堤坝溃散的声音,冲动将他淹没。   严杨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声喊,“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从小到大你们管过我吗?你们一年能回来几回?现在说让我转走就转走?我不转!”   “谁爱转谁转!”严杨发泄一通仍觉不够,“我就是喜欢男的!我就是同性恋!我就是要和韩聿在一起!你要么就打死我!要么就还像以前一样别管我!”   他回身踹了一下旋转椅,椅子撞到桌上又弹回来,他嘶声喊道,“我哥是怎么死的!”   严海川的巴掌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他几乎是咆哮着,“你给我闭嘴!”   严海川今晚的第二个巴掌,还是落到了严杨脸上,这像是一个休止符,标志着今晚的闹剧告一段落。   书房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严杨。”陈静茹这个时候毫无征兆地开了口。   “严唯离开我们,”她语气仍旧柔和,尽量避免了会让人心痛的字眼,“的确是因为心脏病发。”   她说,“关于林漾,我也可以告诉你。”   “静茹!”严海川急促地话音未落,就被陈静茹抬手打断了。   陈静茹发丝微乱,表情平静而麻木,严杨对上她的视线,猛然间一种没来由的心慌将他淹没了。   一片恍惚中,他听见陈静茹说,“林漾自 杀了,因为你哥哥。”   ----------------------------------------------------------------------------------   十二三:   旅行结束,恢复七点半更新 第44章   严杨没想过会以这种方式知道林漾。   陈静茹说,严唯相册里那个张扬又肆意的人,在严唯去世三个月后也离开了,他走前没见任何人。   严海川在院子里抽烟,严杨被陈静茹带到严唯的房间。   在严唯刚去世那段时间,严杨经常来这个房间,后来随着年纪变大,也就慢慢不怎么来了。   陈静茹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毫不起眼的盒子递给严杨,严杨打开,里面装着些林漾的私人物品。   “林漾没有家人,”陈静茹说,“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我帮他收着。”   严杨听奶奶讲过,收养林漾的人很早就去世了,林漾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盒子里多是林漾的一些证件,还有很多封未拆的信。   陈静茹注意到他的目光,“那是严唯走后林漾写的,我看过几封,后来觉得他们之间的信,还是留给他们自己,就都放起来了。”   “信上写了什么?”严杨问。   “没什么特别的,”陈静茹语气柔和,“今天下雨了,公园门口遇见了碰瓷的,路上有人出车祸,一些琐事。”   严杨垂目看着那半匣子的信,目光被一张纸条吸引。   陈静茹也看着那张纸条,轻声说,“是林漾的遗书。”   严杨手指不受控制抖了一下,指尖颤了几次才拿起那张纸条,展开后,林漾锋利又嚣张的字迹映入眼帘。   没想象中那么长,除去开头“亲爱的严唯”和落款“爱你的林漾”之外,只有四个字。   “一生太长。”   严杨一下子觉得心里有些空,他不知道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说出“一生太长”这样的话,而他也没机会再去认识林漾了。   他只在那本薄薄的相册里见过他,尽管林漾的一生很短暂,但严杨也只窥探到了微不足道的一角。   林漾长了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神色张扬,帅气,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不明显的匪劲儿,和文质彬彬的严唯截然相反。   “我第一次见林漾时,他只有16岁,”陈静茹走到严唯房间的书桌前坐下,目光有些空,“和严唯一样大。”   她说到这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严杨,很突然地问,“你和韩聿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严杨说,“去年,11月份。”   “哦,”陈静茹轻声应了一句,“这样。”   陈静茹似乎没有和严杨谈一谈的打算,问了严杨这个问题后,就没再开口。   他们将寂静从书房带到严唯的房间,沉默地消耗着彼此。   严杨也兀自安静着,他从最开始的震惊,恐慌,愤怒变得冷静。   他开始理解陈静茹和严海川的态度,毕竟任何事情,只要牵扯上了生死,就会变得沉重。   可是严杨仍自私地想,他不想放开韩聿的手。   他想跟陈静茹求情,想讲道理,想发脾气,但看到陈静茹的样子,他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陈静茹垂着头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肩膀稍微有些垮塌,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桌边角处滑动着,整个人都没有什么精气神儿。   如果用陪伴子女的时间来衡量父母成功与否,毫无疑问,陈静茹和严海川只能得到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严海川甚至不记得兄弟俩到底是谁喜欢生菜,一起吃饭时永远都在打电话,一家人也难得坐在一起。   但陪伴不是衡量爱的唯一标准,严杨没得到很多陪伴,但得到很多爱,这让他不舍得反抗。   陈静茹坐在严唯的房间里,一面怀念自己的儿子,一面承受因儿子去世,林漾自杀带来的煎熬和愧疚。   “严唯去世那天,林漾跟我说过一句话。”陈静茹缓缓开口。   严杨问,“什么话。”   陈静茹看向远处,目光晦暗,眼圈又开始红,林漾的话又响在耳边。   那个张扬的年轻人眼里没有了光,他站在严唯的病床前,语气掩不住的埋怨,他说,“我不想做你的遗产。”   那个年纪的人陈静茹见过很多,但林漾是最放肆,最大胆,最潇洒的人。   他是被收养的孤儿,没什么牵绊,命捏在自己手里,想跟谁走就跟谁走了,不需要跟任何人交代。   他爱了严唯,从生爱到死,严唯活着时,他是严唯的心脏,严唯的肋骨,严唯死了,他成了遗产。   他不想做遗产,只想要严唯。   陈静茹眼泪又流下来,像是在问严杨也像是在问自己,“非要到这个地步吗?”   严杨不知道他和韩聿爱到什么程度,只知道他想和韩聿在一起,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想在一起。   他坐在陈静茹面前,自责自己让爸妈这么难过,也同样担心着被他几句话打发走的韩聿。   韩聿到家没有?   今天晚上有没有吓到?   这么久等不到电话会不会着急?   他试图争辩,“我和我哥,韩聿和林漾,我们是不一样的。”   “对,”陈静茹说,“你们不一样,你健康,韩聿也不是孤儿,你们什么都不怕,但是我和你爸爸怕了,我们就希望你在正轨上,普通一点,没出息也没关系。”   “什么是正轨呢?”严杨问,“我喜欢了一个人,想跟他在一起,这不算正轨吗?”   “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你当然不算错,”陈静茹语气开始不平静,“你哥哥和林漾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林漾会跟着他走。”   她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声音甚至尖锐起来,“那林漾的命怎么办!谁来负责!这是谁的错!你们一个个只顾着爱来爱去,那是一条人命!”   “没有人要你们负责!”严杨也开始口不择言,“凭什么拿我哥的人生来约束我!凭什么!”   “那你说,”陈静茹嗓音绝望,“我们不负责,谁来负责呢?”   “严唯是我的儿子,有人因为他死了,我不负责谁负责?”她曲起手指往窗外指着,“林漾的骨灰现在还在殡仪馆存着,我把他放到哪里去?你说!我不负责谁负责!”   严杨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委屈又痛苦,失声道,“那我呢?”   陈静茹长叹出一口气,红着眼睛说,“严杨,妈求你,跟他断了吧。”   韩聿在凌晨四点接到了严杨的电话。   夏季日出过早,外面天色已经发了亮,阁楼虽然不高,但视野开阔,从窗户望出去,能看到无边的朝霞。   “没睡吧?”严杨问。   他嗓音听起来有些哑。   “没睡。”韩聿说。   隔着电话,互相见不到,但两人都知道对方昨晚该是怎么煎熬,谁也没有先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聿问,“回去又打你了吗?”   “没有。”严杨很快说。   韩聿静了一会儿,“骗我。”   “没骗你,”严杨语气又变得轻快,“真的没打我。”   他怕韩聿不相信,继续说,“我爸脾气挺好的,昨天就是太震惊了,情况没有你想得那么糟。”   韩聿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风华里还睡着,鸟叫声,远处的施工声涌进来,却无端让人头脑更空。   韩聿不知道严杨昨晚什么情况,但也能猜到不会太好,此刻他听着严杨故作轻松的语气,心里针扎一样的疼。   “要是他们特别反对,我也不可能给你打电话啊。”严杨说到后边,甚至还笑了笑。   “咩咩,”韩聿语气严肃,“别说了。”   严杨愣了一下,“怎么了?”   韩聿轻声问,“是不是很难过?”   严杨没再说话,电话里又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任何情绪经过时间的沉淀都能平复,韩聿等了一晚电话,此刻坐在地板上,也平和了很多。   他开始重新复盘昨天被打乱的计划。   他早上九点多上了车,下午两点到达车站,两点半将奶奶送回家,三点出门,三点15分坐上直达严杨打工那家咖啡店的公交车。   他在下午四点整见到了严杨。   咖啡馆的玻璃擦得很干净,从外面能看到原木色的方桌,严杨端着木质托盘将咖啡放到桌上,礼貌地和顾客说了什么。   隔着玻璃,韩聿听不见他的声音,但大概能猜到,应该是“请慢用”,或者是“您的咖啡”。   严杨不管在哪,永远都能吸引人的视线,他转身走后,餐桌旁的客人仍在偷看他。   韩聿不是没有见过正在工作的严杨,只是没放暑假时,严杨做翻译兼职,神色看起来像在做英语阅读。   当看到严杨围着围裙穿梭在大厅时,他才意识到,严杨其实有很多面他都没有见过。   他像一个时开时新的盲盒,永远带给韩聿超乎期待的满足。   他在屋外看严杨工作了几个小时,有一次严杨出来扔垃圾,差点发现躲在广告牌后的韩聿。   韩聿也解释不清为什么会悄悄去看严杨,但他不得不承认,只要严杨出现在视野里,他就没办法移开视线。   最后他回家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衣服,作为约会的开始,严杨说过很喜欢他身上洗衣粉的味道。   八点五十七分,韩聿跟严杨说,“我到了。”   严杨撞到他怀里,撞碎了一个暑假的想念,他们拥抱,接吻,然后幸运戛然而止。   “韩韩哥,”严杨叹了口气,轻声说,“情况有些复杂。”   韩聿没有问是怎样复杂的情况,因为这种事情只有两个选项,同意或者不同意,严杨的家长明显投了反对票。   “你在家听话,”韩聿说,“慢慢来。”   严杨应了一声,又试图活跃气氛,“你原本准备怎么给我过生日啊?”   韩聿老老实实说,“先带你回家,过了凌晨说生日快乐,吃长寿面,到公园划船,喂鸽子,晚上在湖边散步。”   毫无新意但却十分韩聿式的过生日。   严杨遗憾道,“可能不行了,今天我大概出不了门。”   “嗯,”韩聿说,“我知道。”   严杨苦中作乐说,“不过也有能做的,‘过了凌晨说生日快乐’,可以现在说。”   韩聿积蓄一晚的情绪又有隐隐冒头的趋势,他不想严杨因为自己强装高兴,他此刻恨极了自己。   如果严杨不是为了他,就不会去兼职,不去兼职,就不会被特地赶回来的爸妈碰到,不碰到,就不用这么难过。   他跟严杨说,“我觉得你不快乐,所以不能说。”   “太较真了吧,”严杨说,“现在不快乐,但是你祝我快乐的时候,还是可以快乐一下。”   韩聿心里酸涩,只想马上见一见严杨,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没所谓,告诉他可以不用这样,一切有韩韩哥。   但是他没有说这话的底气。   他什么都给不了严杨,甚至严杨的父母把他带走的时候,他都没有插嘴的权利。   他窃取珍宝的时候忘了,这也是别人家的宝贝,只要别人不想给他,他就不能名正言顺的拥有。   于是他说,“咩咩,我做什么,能让你真的开心一点?”“   严杨听出他情绪不对,又千方百计安慰他,“真的没你想得那么困难,还不到地狱模式呢。”   韩聿不说话,严杨只好说,“那你再送我一个生日礼物。”   韩聿问,“你要什么?”   严杨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韩聿:“你说。”   严杨语气沉下来,“我要你答应,永远不跟我分开。”   韩聿似乎在思考,没有立刻答应,严杨马上问,“韩聿,你在犹豫什么?”   “我没有……”韩聿话没说完,就被严杨打断。   严杨几乎称得上是固执,他重复道,“那你答应我。”   韩聿听出严杨的慌张和害怕,心里像有刀在割,他眨了眨眼睛,把那股灼热藏好,“我永远不跟你分开。”   严杨这才满意,他又继续若无其事地跟韩聿说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试图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韩聿配合着他,时不时应上几句。   他们像是明知时日无多的绝症病人,抓紧一切时间相爱。   风华里的晨光照进阁楼里,黑夜褪去,白日又自顾自地喧嚣。   韩聿轻声说,“咩咩,祝你往后的生日,都快乐。” 第45章   严杨自从早上给韩聿打过一个电话后,就没再跟他联系过。   韩聿到严杨工作的咖啡馆那问了一下,老板说严杨早上打电话过来辞了工作。   昨晚咖啡馆外的争执被店长全数扫尽眼睛里,她倒是没有说什么,痛快给严杨结了工资。   韩聿当晚也被李岱叫到店里工作了   他平时就没什么表情,喜怒不变,但这次店里所有人都看出他心情不佳,李岱倒是隐约能猜出和严杨有关,但韩聿不说,他也无从开口。   倒是奶奶问起来了。   暑假她和韩聿都在程卓那边,暑假前一段时间严杨来得也不勤,老太太遗憾道,“杨杨这几天怎么没来啊,我挺长时间没见他了。”   “他打工。”韩聿说。   “噢,”老太太感慨道,“看着像是个不能吃苦的孩子,没想到这么懂事。”   她原本只是无意的一句,却没想到正好戳了韩聿心。   连奶奶都看出来了,严杨不该吃苦。   他是家里的小少爷,什么时候都应该是享福的,这么怕热一个人,每天搭地铁到老远去打工,一直干到晚上九点。   严杨从放暑假就没休息过,要不是这两天出不了门,现在也还在咖啡馆楼上楼下跑,下班了可能就跟韩聿窝在没有空调的阁楼里,早上醒来一身汗。   奶奶不知道她随口一句,就引得韩聿这么多想法,仍旧兀自说着,“等他下次来你提前跟我说,我给他煲汤。”   韩聿点点头,“知道了。”   她看着韩聿,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   韩聿等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开口,主动问,“怎么了?”   老太太神色紧张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那个谁那,你最近,去没去啊?”   余惠惠肚子已经有八个多月了,韩志勇一直没信儿,连个电话都没打过,她自己仍然住在韩聿之前给他们租的那个出租屋里。   余惠惠似乎也不是完全没心眼儿,手里有张银行卡没被韩志勇发现,倒是够日常开支。   奶奶虽说不待见她,但是她一个孕妇自己住在外边,毕竟也是韩志勇领回来的人,肚子里的孩子也无辜,她偶尔也过去看一看。   一老一孕,干什么都不方便,韩聿再不想管,也没法真的置之不理。   “昨天回来的时候过去换了一罐气。”韩聿明显不想多提。   奶奶知道他不高兴,但有些事还是得说,“你爸爸……短时间内不可能回来的,她最多再有一个月也该……”   “到时候让她联系家里人吧,”韩聿说,“我得上课,没时间管他。”   奶奶觉得可行,韩聿就没再多说,关上门出去了。   韩志勇自从跑了之后确实没再联系过家里,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又在哪儿赌,他不回来,韩聿一方面觉得轻松,一方面又觉得没着落,头上悬着的剑一天不掉下来,他就一天睡不好。   或许世界上所有的坏事都不经念叨,韩聿一直都知道,祸事从来不单行。   在严杨断联的第二天,他在楼下看到了韩志勇。   韩志勇几个月没露面,韩聿一时间竟然没认出他。   他衣着脏乱,头发也很长了,因为天热,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很多天没洗澡的臭味,见到韩聿先是条件反射闪躲了一下,然后迅速迎了上来。   他那条断腿跑起来很滑稽,韩聿冷着脸看着他。   “聿聿。”韩志勇这么喊他。   韩聿只感觉一股恶心和怎么压都压不住的火气在胃里翻搅着,他把这两天的惊惧、担忧、怒火全都发泄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韩聿牙关咬得死紧,强忍着没一拳头挥上去,“你还敢回来?”   “聿聿,你……”   “闭嘴。”韩聿面无表情道,“你闭嘴!”   他声音一下子高起来,拎着韩志勇的领子,像拉一条死狗一样一路拖拽着将他按到墙上,“你怎么敢回来的?”   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楼下人很多,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看着他们的热闹,更有甚者直接抬手指指点点。   韩聿背对着他们,看不见人群的表情,破罐子破摔地想,看吧,都看吧,韩志勇是个笑话,韩聿也是,他们就该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韩志勇眼球突出,目眦欲裂地看着韩聿,张嘴欲叫骂,想起自己为什么来的,又讪讪地闭上嘴。   “我问,你说。”韩聿说。   韩志勇点点头,抬手碰了碰韩聿的手腕,示意他松开一点,韩聿嫌恶地甩开他,“为什么回来?”   他声音冷得冻人,韩志勇面色变了变,又很快换上一副讨好的表情,“聿聿,你再帮爸爸一回。”   饶是早就有心理准备,韩聿还是狠狠闭了闭眼睛,他咬着牙说,“你做梦。”   说完甩手就走,韩志勇一瘸一拐在后面跟着他,低姿态做得很足,以往他再怎么惹事都没有这样求过韩聿,韩聿直觉他这次惹的祸不小。   “聿聿,”韩志勇追不上韩聿,只能提高声音,“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   韩聿忍无可忍回过头,“别再跟着我,不然我确定会做什么。”   “是余惠惠,”韩志勇立刻语速很快地说,“那娘儿们爬我床的时候骗我他爷们儿死了,现在他婆家人找来了,要我拿30万,不然就要打死我,聿聿,你……”   韩聿皱着眉,火气在心口喉头窜来窜去,一股无力感瞬间袭击了他,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韩志勇消失,立刻马上,从他眼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韩志勇见他没立刻走,以为事情有转机,立刻说,“爸知道你有能耐,你再帮我一回,你……”   韩聿打断他,冷冷地说,“你等死吧。”   他转身欲走,却又被韩志勇拉住胳膊,韩志勇指甲很久没有剪了,抓在韩聿手腕上直接划了一下。   他没松手,乞求道,“你不是有个很有钱的同学吗?你去跟他说,他肯定愿意借给你钱。”   韩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正愣片刻后,问,“你说什么?”   “是叫严杨吧,”韩志勇说,“何老三都跟我说了,上次就是……”   “韩志勇!”韩聿的火气彻底压不住了,他一把推开韩志勇,压低声问,“你是不是活够了?”   韩志勇见乞求没用,干脆不再装,那张和韩聿有七八分像的脸满是疯狂地神色,“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关系吗?老太婆知道你领回家的是什么人吗?让人操的感觉好吗?你不是孝顺吗?为了你爹再去卖一回怎么样?”   韩聿站在原地,听着韩志勇的污言秽语和对严杨的诋毁,理智防线彻底崩溃,他四下看了看,目光定在不远处一个单人木椅上。   “要不我现在上去告诉老太婆他孙子是什么货,还是说你想让我到学校跟严杨的同学们说?”韩志勇笑着,“他不是很有钱吗?你开口,他肯定会帮。”   韩聿头脑一片空白,眼神也有些不聚焦,他像是被人扔上岸的鱼,除了大口呼吸,什么都做不到。   眼前只剩下韩志勇令人作呕的,一张一合的嘴唇,耳膜里充斥着各种噪音,一会儿是有人喊他,一会儿是尖锐的喊叫。   “韩聿!”   韩聿顿了一下,确定是真的有人喊他,他闭了闭眼睛,视野里映出李岱的脸,李岱正抱着他的肩膀喊他,“把东西放下!”   韩聿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那张木质椅子拎在了手里。   韩志勇瘫倒在不远处,看样子没受伤,李岱一手握着他肩膀,一手去抢他手里的椅子,四周聚了很多人,噪声把韩聿淹没。   韩聿表情木然,李岱毫无征兆地抬手给了他一巴掌,“醒没醒!”   这一巴掌很响,吓得人群都静了静,李岱往四周扫了一眼,“看什么看!”   人群散开,李岱又回头指了指韩志勇,“你是自己滚,还是我送你?”   李岱凶名远扬,韩志勇敢跟韩聿撒泼,但不敢跟他叫板,闻言爬起来,踉踉跄跄跑了。   李岱把从韩聿手里抢过来的破椅子扔到地上,拉着韩聿到了烧烤店后院,一路无言。   两人到后院后,李岱把门一锁,“你怎么回事儿?”   韩聿低头不说话。   李岱抬手指指他,“作死是不是?作死是不是!你这一椅子下去,把人砸死怎么办!你是想坐监狱还是想跟着死!”   韩聿闷不作声,李岱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又给了他一脚,“说话!”   韩聿一抬头,红了眼眶。   李岱从没见韩聿哭过,没听他说过难,没见他放弃过,此刻对着一个这样难过的韩聿,李岱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突然意识到,韩聿也才只有18岁。   韩聿沉默了很久,再开口声音就如常了。   他像是问李岱,也像是问自己,他说,“我哪做错了吗?” 第46章   韩志勇像是一个长了脚的定时炸弹,埋在韩聿生活的任意角落,不知道哪天就又爆炸。   他回来的消息没能瞒住奶奶,韩聿在楼下发疯差点儿打了韩志勇的事情同样没瞒住,这两天李岱和老太太看他看得很紧。   严杨同样过得不好,陈静茹病了,每天除了哭就是不说话,严海川已经开始着手办转学的事情了。   明明只是两个人谈了场不被家长认可的恋爱,却突然好像整个世界都不运转了一样,到处都像是锈了的齿轮,卡顿着,别扭着。   在严杨被父母带走的第五天,韩聿见到了严海川。   韩聿沉默地跟着严海川走出烧烤店,严海川找了个安静的饮品店,借着不亮的光线打量着韩聿。   韩聿一言不发,任由他看。   “我要给严杨转学了。”严海川说。   韩聿低垂着视线,半晌点点头,并不发表意见。   “他转走,你怎么办?”严海川问。   韩聿目光没什么焦点,过了一会儿才问,“您想听我说什么?”   严海川见过很多人,深知怎么跟人打交道,但此时看着坐在对面的自己儿子的男朋友,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严海川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韩聿,想发脾气,又觉得韩聿实在不容易,心里百感交集,最后还是决定态度温和一点。   他叫来服务员,给韩聿要了一杯温水,推过去,“喝点水吧,嗓子哑了。”   韩聿垂眸看着那杯仍在晃动的水,轻声问,“他还好吗?”   “不好,”严海川说,“他不好,他母亲也不好。”   “严杨应该和你说过,我和他母亲离婚了,”严海川说,“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的关系,目前公司的事情也都放下了,一家人都因为你们这件事焦头烂额。”   尽管想着不能发脾气,但说到后面,他还是难免带了埋怨。   韩聿低声说,“抱歉。”   如果对方是像严杨一样的性格,严海川会更有办法一点,可是他显然和严杨不同,严海川听他说“抱歉”,竟然有一瞬间觉得愧疚。   “韩聿,”严海川说,“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韩聿点点头。   严海川问,“你喜欢严杨到什么程度呢?”   韩聿不知道为什么严海川要这么问,甚至严海川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在严海川没有问出这个问题前,韩聿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喜欢严杨到什么程度呢?   韩聿思考这个问题,首先想到的,是严杨在春风里昏暗的楼道里问他,“韩聿,你为什么不追我”,他当时说不敢。   他又想到还没分班时,他在教学楼装了监控的楼梯间吻严杨,他问严杨怕不怕,严杨说不怕,他也说不怕。   韩聿想,我就这么喜欢他。   就到这个程度。   喜欢到不敢追他,也喜欢到什么都不怕。   两人对着沉默一会儿,韩聿问严海川,“您想听我说什么?”   这是今晚韩聿第二次问这个问题,他像是一个听话的木偶,也像是不知道答案的考生,企图给出大人想听的答案,但其实每个字都在反抗。   严海川看着这个孩子,耐心道,“严杨有一个哥哥,他和你说过吗?”   韩聿说,“说过。”   “他是怎么和你说的,能告诉我吗?”严海川问。   “严杨很依赖他,”韩聿想了想,直言道,“您和阿姨似乎不经常在家。”   严海川沉默一会儿,跟韩聿说,“关于他哥哥的事,我想和你再多说一点。”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严海川跟韩聿讲了严杨,讲了林漾,讲了因为接受不了一个人的去世,他和陈静茹在无休止的争吵中分开。   讲到最后,严海川说,“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接受你和严杨在一起。”   韩聿一直安静听着,没有插话,等严海川说完才说,“所以才问我,喜欢严杨到什么程度吗?”   严海川默认了。   韩聿抬起头直视严海川,表情平淡,语气如常,“我喜欢严杨,如果严杨要我的命,我就让他拿去。”   严海川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颤着手拿过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心绪翻涌,强自镇定道,“到不了这个份上。”   韩聿说,“所以别再逼他了。”   严海川问,“那你能和他分开吗?”   韩聿再次沉默,严海川说,“严杨下学期就会转到我们身边,等你们分开一段时间,你就会知道今天说得这些话还是太幼稚了。”   他熟练地运用着大人的成熟和经验,跟韩聿说,“你们年纪还是太小。”   因为年纪太小,所以名不正言不顺,只能看着大人们把所有糟心事的根源,都推到不懂事的他们身上。   而他们连“不”都没办法说得理直气壮。   严海川是直接到烧烤店找的他,韩聿回去后,又被李岱留住了。   李岱点了支烟狠抽了几口,没说话先骂了句脏话。   韩聿平静地看着他,李岱叹了口气,把剩了半截的烟踩灭,“有人看见余惠惠那来了几个人,估计是她婆家人。”   韩聿点点头,“知道了。”   韩聿有一种李岱特别佩服的本事,就是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儿,都别想在他脸上看见除了面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这确实是一项很好的技能,但有时也让人上火,   李岱差点儿让他气得骂街,“失恋了,不是死了,把魂儿收收,这么多事儿没办完呢。”   韩聿难得反驳他,“没失恋。”   李岱皱眉凶他,“这个时候较什么真儿。”   于是韩聿又不说话了。   李岱见他这样,有什么火也撒不出来了,“他们找不着韩志勇,绝对会到家里闹,有什么情况直接给我打电话。”   韩聿点头。   “老太太这几天接到我那边吧,”李岱问,“总之别在家里待着了,这么大年纪再折腾进医院就不好了。”   韩聿又点头。   李岱皱了皱眉,“说话。”   韩聿说,“谢谢哥。”   李岱重重叹了口气,犹豫一下,还是问,“刚才……是严杨他爸?”   韩聿:“嗯。”   “你俩……”李岱问,“他家里不同意?”   “嗯,”韩聿说,“非常反对。”   韩聿即便是说这话时,表情都没什么波澜,李岱猜测着他的意思,轻声问,“你呢?你怎么想的?”   韩聿抿了抿嘴,低头不说话。   “我就多余问你,”李岱瞥他一眼,又点了支烟,“要真这么听话,哪等得到人家里来找。”   李岱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只好直白说,“现在你家里一团乱,严杨那边估计也不会太好过,谈恋爱本身没错,但是不该什么都不顾,你说呢?”   韩聿看着他,眼神动了动,“哥,那你说,我怎么办?”   李岱认识韩聿这么长时间,从没听过他这么说话,更想象不到这话是韩聿问出来的。   是啊,他怎么办。   这一桩一件的事全压在他身上,别人18岁的时候还在教室里抄作业,韩聿18岁已经不知道懂了多少年的事了。   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想跟他在一起,还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得时刻担心着会不会拖累别人。   韩聿这个问题,李岱没办法回答。   他又安静抽了会儿烟,半晌,拍了拍韩聿肩膀,“聿聿,感情的事,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   韩聿没再多说什么,只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哥。”   说完他就迎着烧烤店鼎沸的人声走去,李岱只看到他单薄的背影。   映辉路浸满月光,这个世界上却多的是月亮照不到的地方。 第47章   高晨接到韩聿电话的时候,还颇为震惊。   “所以严杨家里不同意?”高晨听韩聿说完,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韩聿:“嗯。”   他说完又说,“我联系不上他。”   “啊,”高晨很快明白过来,“我去找他,要我帮你带什么话吗?”   出乎意料地是,韩聿说,“不用。”   “啊?”高晨说,“那我……”   “那天他爸爸动手了,”韩聿声音有些轻,“你就看看他,伤好了么。”   “动手了?”高晨愣了一下,他和严杨从小就认识,双方家长都熟,他印象中严海川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   如果真的气到动手,那情况简直太严重了。   高晨脸色沉下来,“我明早就去一趟。”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严杨家,他猜得不错,严杨家情况确实不太乐观,往常忙得看不见人影的陈静茹和严海川好端端待在家里,陈静茹似乎还生病了。   高晨心里没底,严海川这时候说了句,“晨晨先上去吧,严杨在房间里。”   “噢。”高晨应了一声,往楼上走,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来。   他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还没说话,就听见严杨在房里说,“我不同意。”   高晨皱了皱眉,又继续敲门,“我高晨。”   下一秒,严杨的房门被大力打开,高晨猝不及防跟跑过来的严杨来了个脸对脸。   他闪进门,凑近看了看严杨,低声问,“怎么弄成这样?”   严杨右脸的巴掌印已经不怎么看得出来了,但他肤色白,略微红一点看起来也很刺眼,除此之外,他眼睛里的红血丝也瘆人得很。   严杨不在意地说,“没睡好。”   他说完又迫不及待问高晨,“韩聿让你来的?”   “嗯,”高晨拉着严杨走到桌边坐下,从桌上看见个药膏,“抹药了吗?”   “不疼了,”严杨心思不在这,“韩聿怎么样?”   他半句话不离韩聿,高晨在手上挤了一点药凑过去,严杨想躲,被高晨没好气地拉回来了,“我怎么知道。”   药膏按在脸上有些辣,严杨嘶了一声,“你怎么不知道,不是他让你来的吗?”   高晨找了张纸擦了擦手,“聿哥什么性格你不了解啊,他要不说我能知道吗?”   他说完见严杨冷着脸,无奈又补了一句,“他都忍不住找我了,估计挺担心你的。”   严杨抿了抿嘴,问高晨,“他让你跟我说什么了吗?”   “没有,”高晨瞥了他一眼,“就让我看看你挨没挨揍。”   “没。”严杨很快说。   高晨怀疑地看着他的脸,严杨补充道,“就那天晚上动手了,我皮肤不好,好得慢。”   高晨把刚擦手的纸巾团了团扔进垃圾桶,“这得使多大劲儿啊。”   严杨垂下眼睛,过了一会儿朝高晨伸出手,“你手机给我用一下。”   高晨往门口看了看,严杨走过去锁上门,跟他解释,“跟我爸妈谈崩了,手机没收了。”   “怎么闹得这么僵?”高晨把手机递过去。   严杨接过来打了个电话过去,正想说什么,电话就通了,严杨赶紧说,“韩韩哥,我。”   韩聿在电话那头愣了一下,严杨说,“高晨到了,我拿的他手机。”   “嗯,”韩聿轻声问,“还好吗?”   严杨扯了扯嘴角,“挺好的,我爸妈这边谈得差不多了,他们态度没那么强硬了。”   他话音落下,对上高晨不赞成的目光,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韩聿想,撒谎。   见韩聿不说话,严杨又笑着说,“我这两天就能出门了,到时候你给我做糖醋小排吧,想吃了。”   韩聿听着他若无其事的语气,心口像被冰锥豁了个窟窿,既冷又疼,严杨每说一句,他都更难受一分。   他眼睁睁看着每一件事情都朝最坏的方向发展,拖累着喜欢的人跟自己一起受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严杨给他珍贵又独一无二的喜欢,纵容他的敏感,自卑和一切缺点,韩聿想,我给了他什么呢?   严杨说了一会儿,问韩聿,“怎么不说话?”   韩聿又是很久的沉默,过了好半天,轻声问,“咩咩,我们是不是错了?”   严杨眨了眨眼睛,难以置信道,“什么?”   严杨一下感觉极其难堪,甚至被当街抽了一巴掌,掐断通讯关在家里,都没有韩聿这句话让他这么难堪。   韩聿问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的坚持都有些可笑,他忍不住问,“韩聿,你说什么呢?”   韩聿没回答什么,严杨就说,“别再让我听见你这么说话。”   他说完就挂断电话,把手机递回给了高晨。   他脸色发白,嘴角抿得很紧,高晨问,“怎么了?”   严杨很快地闭了下眼睛,像是再慢一点,里边的水光就兜不住了。   他走到桌边坐下,背对着高晨看不出表情,高晨只能看到他搭在桌面上,一下下捏紧的手指。   过了好一会儿,严杨轻声说,“韩聿好像,想放弃了。”   李岱来接老太太时,韩聿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   老太太对于非亲非故要去李岱家住这件事表现的很局促,临要上车时还在犹豫,“我要么别去了吧。”   “奶奶,您放心住,”李岱帮她把东西放进后备箱,“跟我就别这么见外了。”   老太太紧张地看向韩聿,韩聿扶着她上车,“就这几天,过几天我去接你。”   “聿聿,”她拉着韩聿的手,“你跟我说实话,你爸爸到底惹了什么事儿?”   老太太不能动气,不能着急,韩聿只跟她说韩志勇欠了钱,这几天有债主上门。   李岱上了驾驶座,看了韩聿一眼,插话道,“惹了什么事都好解决,但是您要在家里,韩聿还得顾着您,还想再进一回医院啊?”   话糙理不糙,老太太虽然不好意思心安理得去住,但是她在家里,确实是累赘,可让她干等着,她也没办法安心。   闻言她又看向韩聿。   韩聿帮她系好安全带,“顶多就是来家里砸一砸,以前不是也经常来吗?”   老太太垂下视线,半晌抬手抹了抹眼睛,“那你……”   “我有事就报警,”韩聿打断他说,“不是我欠的钱,他们不会太过分。”   他又看向李岱,“哥,这几天就麻烦你了。”   李岱摆摆手,“客气什么。”   看着李岱拐过弯后,韩聿重新上了楼。   他在屋里扫了一圈后,开始打包东西。   左右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砸掉,不如他先把这堆破烂扔了。   往常韩志勇的房间他从来不进,房门一关就当家里没有这个地方,但他今天先去的就是韩志勇的屋子。   韩志勇这几年不常回来,在家住的次数很少,再加上房间长久不通风,一推门就是一股尘土气。   韩志勇住的屋子自然是家里朝向最好的,正值下午阳光最盛的时候,被子抖起来,灰尘就无处遁形。   韩聿面不改色地把床单拆下来铺在地上,又打开衣柜,将所有衣服拿出来扔到上面。   他站在床边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间屋子真的很陌生。   小时候他不敢进,长大了不想进,就这么消磨着,也似乎真的忘了家里还有这间屋子。   韩聿拿手机对着地上一堆衣服拍了张照片发给韩志勇,“一会儿我扔到楼下,你还要的话可以捡走。”   发完也没管韩志勇回没回,继续打包别的东西。   收拾到最后,他拉开了韩志勇床头柜的抽屉。   将抽屉里的东西倒出来后,一张照片轻飘飘地落到地上,韩聿捡起来,跟照片上的几人对视。   这是一张合照,韩志勇和女人并排坐在沙发上,还是婴儿的韩聿被女人抱在怀里,似乎正在哭闹。   韩聿只看了几眼,就将抽屉里的东西都装进了垃圾袋,想了想,将那张照片也扔了进去。   照片上的婴儿应该想不到,活着这么难。   其实他上高中以前,追债的并不多,那时候韩志勇虽然赌,但是接触不到什么大赌局,最多就是打麻将玩扑克时金额比较高。   韩志勇没有工作,总觉得自己下一圈牌就能把自己摸成富翁,韩聿仔细想了想,竟然想不出来那时候一家人都靠什么活着。   韩志勇房间看着空荡,但其实东西并不少,他将东西都包好后,太阳已经不那么强了。   他坐在韩志勇房间的地板上,忍不住想,韩志勇在这间屋子的时候,会在想什么呢,有一瞬间想过,其实他是个有家庭的人吗?   但他不是韩志勇,丝毫揣测不到他的心理。   放在旁边的手机一直在震,韩聿看了一眼,直接无视了。   无非就是韩志勇见他要扔了自己的东西,恼羞成怒,打电话过来骂人罢了。   电话响了两次,打电话的人似乎没了耐心,终于安静下来了。   下一秒,家里的门被敲响。   韩聿皱了皱眉,不予理会,他站起来将韩志勇屋子里的东西都搬出去扔在客厅地上。   敲门声仍在持续,韩聿不耐烦地走过去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就愣住了。   严杨手机贴在耳边,韩聿放在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韩聿盯着严杨看了一会儿,确定不是做梦后,低头看了一眼。   严杨脚边立着一个大号行李箱。   “咩咩,”韩聿下意识开口,“你怎么来了?”   严杨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圈慢慢红了。   霎时间韩聿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后落到一个比较实际的猜测上,严杨的转学手续办好了,他要走了。   但他推开韩聿,将行李箱搬进屋里,低声说,“私奔。”   ----------------------------------------------------------------------------------   十二三:   明天休息一下 第48章   严杨进门后,韩聿还维持着站在门口的姿势没有动,直到严杨问他,“不关门吗?”   韩聿关好门走到严杨身边,微微低头看着他。   严杨自顾自换了鞋,拎起箱子往里走,走了两步指着地上一堆包裹问,“这是什么?”   “韩志勇的东西,”韩聿条件反射回答完,才反应过来,他走到严杨身边,“咩咩,你出来,家里人知道吗?”   严杨看他一眼,没回答,拎着箱子绕过那一堆包裹,走到奶奶门口时,韩聿主动说,“奶奶这几天不在家住。”   严杨就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他径直拐上楼梯,韩聿追上他,一言不发从他手里接过箱子。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严杨没打招呼,从韩聿放衣服的小柜子里翻出他常穿的两件,顺手拿了韩聿一条内裤,又闷不吭声往楼下走。   韩聿拉住他的手腕,语气恳切,“咩咩。”   严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将手抽回来,“我洗澡。”   韩聿又抓住他手腕,两人对着沉默一会儿,韩聿松开手,“你吃过饭了吗?”   现在是下午四点多,不管是什么饭时间都不太对,但严杨摇摇头,“没吃。”   韩聿问,“想吃什么?”   严杨眼睛一下子又红起来,他将手里的衣服甩到韩聿身上,扭过头走到窗边坐下,再也不肯看韩聿。   韩聿追过去,半跪在他面前,低声下气地哄他,“你别哭。”   严杨不理人,韩聿笨嘴拙舌,手里拿着刚接住的衣服,语无伦次道,“先去洗澡?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严杨始终不肯说话。   他头垂得很低,韩聿个子高,半跪着实在变扭,也跟着严杨坐下来,弯腰凑近看他,“咩咩?”   严杨终于给了点反应,“你什么意思?”   韩聿一顿,知道他问什么,没立刻回答。   他此刻的沉默彻底惹恼了严杨,严杨从他手里抢过衣服,推开他就往楼下走,脚步声打在楼梯上,能听出非常生气。   韩聿追在后边,又慢半拍地哄人,“别生气了。”   严杨停住脚步,半回着头,恶狠狠道,“别跟着我!”   韩聿没听,依旧在后边不停说着让他别生气之类的话,严杨走到浴室,一门板把他拍在了外面。   韩聿站在浴室外,轻轻敲了两下门,严杨没理他,他只好继续开口,“我错了,我口不择言,你别生气。”   水声响起,韩聿将额头抵在门上,反反复复,只知道重复那几句话,见严杨似乎听不见,他提高声音,“你想吃什么?”   等了一会儿,除了水声就没有别的声音了,韩聿直接去了厨房,他先煮了碗面,准备让严杨垫一垫。   严杨洗澡很快,韩聿面刚下进去就听见浴室门响了一声,他赶紧跑出去看。   严杨脖子上搭着韩聿的毛巾,冷着脸看着他。   “我煮了面,”韩聿走过去,见他没制止,伸出手拿过毛巾帮严杨擦头发,“晚上再做别的,可以吗?”   严杨瞥了他一眼,倒是没有直接甩手走人,走到沙发边坐下,任由韩聿一下下给他擦头发。   擦了几下,严杨推开他,“饿了。”   韩聿这才想起锅里还煮着面,看了严杨一眼,似乎是怕他再不说话,干脆拉着他一起往厨房走。   严杨低头看着韩聿抓得很紧的手,悄悄挑了下嘴角。   “青菜肉丝面,”韩聿问,“可以吗?”   严杨可有可无从嗓子里哼出一声,“嗯。”   韩聿将青菜下进锅里,捏了捏严杨的手,“先吃饭,一会儿再生气。”   严杨没见过嘴这么笨的人,但对上韩聿担忧的眼神,到底没说出什么挖苦的话。   下锅前青菜已经划开了,烫一下就能吃,韩聿关了火,把面盛到大碗里。   他端着碗问严杨,“热不热,快出去吧。”   厨房通风不好,又没有油烟机,这个天气开一次火就像进了蒸笼,韩聿倒是还好,严杨刚洗过澡,又开始热了。   但他没立刻出去,嘴硬道,“你拉我进来的。”   韩聿端着碗,勉强用肩膀蹭了蹭他,轻声道,“我的错,先出去吧?”   严杨这才扭头往外走。   他大摇大摆坐在餐桌旁,韩聿将碗放下,又进厨房给他拿了筷子,严杨接过筷子,先在碗里翻了翻。   翻了几下,他就又冷下了脸。   韩聿紧张道,“怎么了?”   严杨说,“你没给我放蛋,为什么这次不放了?”   两人还没在一起时,严杨不高兴,韩聿给他煮面还会在碗里藏一个荷包蛋,美其名曰“哄小羊”,这次严杨生了这么大的气,韩聿却没给他放。   韩聿解释道,“家里没有鸡蛋了,没来得及去买。”   严杨看着他,韩聿肯定道,“真的。”   严杨这才慢条斯理地吃起面。   韩聿煮面味道很好,严杨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今天更是从早上饿到现在,半碗面吃进去,胃都舒服了不少。   韩聿坐在对面,目不转睛看着他。   严杨很少生气,闹脾气的次数就更少,往往还没来得及酝酿出来,自己就先消解了,这是韩聿第一次见他这么生气。   起因是那天韩聿在电话里的那句“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韩聿哄严杨时,跟他说自己口不择言,但实际到底是口不择言,还是真的有这种想法,他甚至不敢细想。   他一直知道自己对待感情不够果断,此时坐在严杨对面,这种想法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如果严杨没有和他在一起,就不用跟爸妈吵架,不用被他拖累,不用大热的天坐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吃一碗连荷包蛋都没有的面。   但是韩聿放不开手,他和严海川说,“如果严杨要我的命,我就让他拿去”,这话一点也没有夸大。   他喜欢严杨,爱严杨,爱到自欺欺人,觉得自己也有可能给严杨很好的生活。   严杨自然不知道他兀自想了这么多,吃完面后放下筷子,“饱了。”   韩聿回过神,确定严杨情绪好了一些后,试探着开口,“要转学了?”   提到这个,严杨就烦躁,心里火气压都压不住,但他没有跟韩聿发脾气,只是问,“我转学你怎么办?”   这个问题,严海川也问过,韩聿当时没有回答。   不过严杨并不像严海川那样可以让他沉默,严杨敲了敲桌子,“问你话呢。”   韩聿说,“你转不转走,我对你都是一样的。”   他想要玩弄一些文字游戏,话不说死,但是高估了自己的口条,严杨直截了当地说,“重新说。”   韩聿看着严杨,轻声说,“你在哪里,我都一样爱你。”   严杨眨了眨眼睛移开视线,不过几秒又看向韩聿,“这是你说的。”   韩聿点头,“嗯。”   严杨情绪变好,把碗推给他,颐指气使道,“去洗吧。”   韩聿拿着碗进了厨房,听见严杨上楼后才开了水。   他洗完碗后没有立刻上楼,见手机上没有韩志勇的消息,直接将客厅堆着的几个包袱扔了下去,回来后去厨房拿了一瓶冰水上了楼。   阁楼门开着,严杨背对着门口坐着,行李箱里的东西散了一地,听见脚步声,他头都没回,“干什么去了?”   韩聿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将水递给他,“扔垃圾。”   严杨接过水没有立刻喝,“他不回来了吗?”   “嗯,”韩聿说,“最起码这段时间不会回来。”   “奶奶呢?”严杨问,“为什么不在家住了?”   韩聿抿了抿嘴,没说话。   严杨多聪明的人,一下就猜到家里要有事情,本来慢吞吞整理行李的动作都变快了。   韩聿按住他的手,“咩咩,你回家住吧?”   严杨打开他的手,继续往外拿着东西,“我就要在这住。”   韩聿叹了口气,干脆把他搂过来抱住,“这几天可能有人要来找麻烦,你在这住我不放心。”   严杨倒是没有挣脱,安静让他抱了一会儿突然问,“你什么时候有那种想法的。”   韩聿胳膊僵了僵,没说话。   严杨笑了笑,但声音里却完全没有笑意,“早就有了吧。”   韩聿慌张道,“不是。”   他试图解释,但严杨没有给他机会,他稍稍从韩聿怀里退出来,跟他对视着,很宽容地说,“我原谅你了。”   他拿过水打开喝了一口,“但是你以后不许再有这种想法,听到没有。”   韩聿沉默。   严杨就提高声音,重复问,“听到没有。”   他声音里夹杂着想忽略都忽略不掉的惶恐,表情故作镇定,但是眼睛里是遮都遮不掉的不安。   八月流火,韩聿心里却结了冰。   他在严杨的逼视下,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这个微小的动作,却是让两个人都隐秘地松了口气。   严杨笑了笑,朝韩聿移过来,“那你哄哄我。”   又是典型的严杨式的大度,他把两人之间说不出,逃不开的各种难过都用一张锦被盖过,像是他们一直都这样无忧无虑的相爱。   韩聿感觉到锦被之下的东西正在发酵,但是他看着严杨期待又忐忑的目光,只能选择吻上去。   这个时间开始吵闹,切菜声,孩子哭闹声,大人吵架声顺着窗户爬进来。   风华里到处都是鸡零狗碎的日常,从五楼走下去,能听一耳朵八卦,一耳朵脏话,韩聿紧紧抱着严杨,像是抱着虚幻又令人沉溺的一个梦。   严杨问,“韩韩哥,你想不想我?”   韩聿闭了闭眼睛,将湿润截停在眼尾,“想你。”   而后他睁开眼睛,和严杨接苦涩,绝望又离经叛道的长吻。   夏季闷热的风钻进来,吹起写字台上放着的练习册页码,书页的哗啦声盖过了所有的声音。   严杨跟韩聿说,“我就只想要你。” 第49章   严杨最后还是在阁楼住了下来。   临近开学,他肯定是要转走,所以抓紧一切时间和韩聿相处,就连晚上上班都陪他一起。   往常李岱和蒲萄会开开他们的玩笑,但这次没有人闹他们,严杨乐得自在,搬了张椅子摆在门口,看韩聿忙进忙出,私奔的架势摆得很足。   等到韩聿下班后,两人一同回家,相拥着做甜蜜又苦涩的梦。   他们战战兢兢,都知道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但严杨什么都不怕,韩聿什么都不说。   不过任何坏事都不会审时度势,吊在头上的斧头说砸就砸了下来。   严杨在阁楼住到第三天时,余惠惠的家里人找了来。   韩聿出门买早餐,严杨因为赖床,没有跟他一起去。   回笼觉还没睡,就听见楼下似乎有人在敲门,严杨穿好衣服下楼,“忘带什么了?”   他一开门,就跟门外站着的几人来了个脸对脸。   门外几人凶神恶煞,手里都拿着家伙,为首一人满脸横肉,抬手时黑色短袖紧绷在胳膊上,“韩志勇呢?”   严杨反应过来后,再想关门已经晚了,一行人推推搡搡进了门。   严杨下楼时没拿手机,此刻想通知韩聿也没办法,只好说,“他不在这住。”   “别跟我扯,”黑短袖下巴一抬,“谁不知道他住这。”   严杨往旁边让了一步,示意他们可以随便找。   黑短袖上上下下扫他一眼,“你是他儿子?”   “我不是。”严杨说。   他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他穿着明显是睡衣的短袖短裤出现在家里,几人完全不信他和韩志勇没有关系。   黑短袖坐到沙发上,剩下几人开始各个屋子找,眼见着有人上了楼,严杨动了动脚,没说什么。   “知道我是谁吗?”黑短袖眼神凶狠,“你爸跟没跟你说过,余惠惠有老公?”   严杨没再试图纠正他的叫法,“我不知道,他惹的事你们去找他。”   这时去各房间查看的几人回来,交换了个眼神,各自摇了摇头。   黑短袖一下暴怒,手里拎着的棒球棍毫无征兆地砸到面前的茶几上,玻璃茶几立时裂开,玻璃渣掉了一地。   严杨往后撤了一步,没说什么。   “不在?”黑短袖走到严杨跟前,“不在有不在的解决方法,韩志勇说了,他儿子有钱,钱呢?”   严杨顾不得躲闪,眉头皱得很紧,“他跟你说的?”   “怎么?”黑短袖弯腰凑近严杨,含混笑道,“你不信?”   严杨自然是信的,但韩志勇惹的事没理由韩聿来解决,他一下子怒火中烧,火气压都压不住,“那你们去找他,打死他也不会有人管。”   “他那条贱命值多少钱?”黑短袖开始推搡严杨,“睡大了我婆娘的肚子,不给儿子点奶粉钱?”   他话音一落,余下几人就毫不遮掩地笑出来。   严杨皱眉不说话,黑短袖说,“砸。”   几人各带了工具,当着严杨的面疯狂敲砸,屋里所有的家具都七零八落扔在地上,厨房碗碟碎裂声不绝。   严杨一直站在靠墙的位置没动,直到看见有人拿着东西上了楼。   “站那!”严杨喊了一声,绕过一地狼藉冲到楼梯口,朝正往上走的人说,“别上去。”   他们本就是来闹事的,自然不会理会严杨,那人脚步顿都没顿一下,继续往上走。   “停下!”严杨追上去,“你们要多少钱?”   那人停下脚,狞笑着问,“怎么了?现在又有钱了?”   严杨往后退了一步,“你先下来。”   两人在楼梯上僵持几秒,那人挑挑眉,跟着严杨下了楼,不过他并没理会严杨,径直走到黑短袖身边,笑着说,“张哥,小孩儿问咱们要多少钱呢。”   张哥闻言看了严杨一样,让人停下摔砸,“你爸没跟你说?”   “韩志勇不是我爸。”严杨说话时,仍忍不住去看楼梯,生怕有人又趁他不注意上去砸东西。   张哥瞧见他的表情,问刚上过楼的人,“楼上有什么?”   那人说,“就一破阁楼,什么都没有。”   楼上确实什么都没有,甚至相比于家里的任何一间屋子都更寒酸,但却是韩聿唯一能待的地方。   张哥盯着严杨看了一会儿,站起来拍拍他的侧脸,“不多,30万。”   严杨强忍着恶心没有动,牙咬得很紧,“钱我会给,以后不要再来了。”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门口有人在喊,“严杨!”   严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韩聿一把拉到了身后。   韩聿买的早饭就扔在门口,他抓着严杨的手一直在抖,不知道是气还是紧张,上下打量严杨半天,“没事吧?”   屋里一片狼藉,每个人手里都有家伙,韩聿一上来,就看到对面人在拍严杨的脸,严杨躲都没躲,还说要帮韩志勇给钱。   韩聿气红了眼,气韩志勇,气自己,气严杨。   他将严杨护在身后,抬头跟张哥对视,“该找谁找谁,现在就走。”   韩聿一进门,几人就认出,这才是韩志勇的儿子,不过他们来找事,对谁是儿子根本就不在意,只静了几秒就开始疯狂砸东西。   韩聿护着严杨,把自己的手机塞到他手机,低声说,“报警。”   严杨拿着手机点点头,期间有人来抢手机,被韩聿一把推开,然后场面就变得十分混乱。   勉强撑着报完警后,几人从砸东西到打人,一发不可收拾,即使有韩聿护着,严杨身上还是挨了好几下。   被韩聿护着往外走时,严杨余光一瞥,就看到有人拎着刚碎掉的茶几腿朝韩聿轮过来,他行动快于思考,推开韩聿挡在了前边。   茶几腿是钢制的,径直砸到严杨胳膊上,一端还连着的玻璃飞起来撞到严杨额角上,血一下就流了出来。   “咩咩!”韩聿眼底红得厉害,他抱着严杨,抖着手想去摸伤口,但是要碰到时又不敢动。   他急得失了分寸,半天才想起来拿衣服按在伤口上止血。   严杨能感觉到伤口很小,见韩聿这么急,出声安慰他,“别害怕,没事儿。”   韩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拿过扔在地上的手机就要打急救,被严杨好笑地拦住了。   一群人见状就要往外跑,严杨挣扎着想站起来关门,被韩聿按住了,“让他们走。”   警察来得很快,先带两人到医院做了检查,万幸没有骨折和内在伤,韩聿身上淤青不少,严杨身上也有几块。   最严重的应该就是严杨额角被碎玻璃割破那一道口子,伤口不大但很深,缝了两针。   做完笔录从派出所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李岱来接他们,在车上一句话都没说,将两人送到楼上后他就走了。   韩聿同样沉默地将严杨拉进门,让严杨在门口等他,自己拿扫把将地上的玻璃渣扫干净。   严杨额角贴着纱布,胳膊上一大片淤青吓人,他舔了舔嘴唇,“韩韩哥。”   韩聿扫地的动作顿了一下,半回着头说,“你先别过来,扎脚。”   早上事发突然,严杨只穿了双室内拖鞋。   严杨点点头,难得乖巧道,“好的。”   韩聿收完玻璃渣,从奶奶屋里拿了几张床单铺在地上,将所有东西都扔到上边包了起来。   他忙前忙后收拾了半个多小时,原本东西就不多的客厅更空旷了。   厨房和其他两间卧室都还没收拾,韩聿到卫生间洗了洗手,走过来拉着严杨往楼上走。   严杨看出他生气,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上楼后,韩聿问严杨,“他们没来楼上?”   严杨顿了一下,“没有。”   韩聿问,“怎么没来?”   严杨舔了舔嘴唇,心虚道,“可能觉得没什么好砸的吧。”   韩聿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严杨只好说,“本来想上来,我拦住了。”   韩聿问,“你答应给他们钱了,是吗?”   “我不是……”严杨有些着急地解释,“我就是骗骗他们。”   见韩聿表情仍旧没有松动,严杨补救道,“再说,我哪有这么多钱。”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明显两人都知道他在扯谎。   韩聿说,“你想的是,只要他们不找韩聿的麻烦,这钱你想尽一切办法都能凑出来,是不是?”   “上次卖了车,这次要卖什么?”韩聿问。   严杨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为什么不走?”韩聿说,“他们这么多人,你不走还留在这干什么?我要是没回来呢?你怎么办?”   “我肯定不会吃亏的。”严杨说。   “是吗,”韩聿声音压抑,他抬手在阁楼指了一圈,“他们砸就砸了,你护着这堆破烂干什么?”   严杨沉默。   韩聿狠狠闭了闭眼睛,然后开始收拾严杨带过来的东西。   他打开行李箱,一件件往里放严杨的衣服,严杨原本坐在床上,见状立刻走过去按着韩聿的手,“干什么啊?”   韩聿一抬眼,就看到严杨额角那一块贴着胶带的纱布,整颗心都跟着一颤。   他挥开严杨的手,继续收拾。   他往里装一件,严杨就扔出来一件,像个在发脾气的孩子,一来一回几次后,韩聿终于停下了动作。   两人都没再说话,阁楼里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   可能过了一分钟,也可能过了一小时,韩聿沙哑着嗓子喊他,“咩咩,我们……”   “韩韩哥,”严杨打断他的话,挪到他跟前想要抱他,“那些人不是走了吗?警察会解决,还有李岱哥,还有我爸我妈……”   他伸出手,韩聿被他抱住。   严杨仍在说着,“下回再遇上这事儿,我肯定跑,真的,他们要怎么样都行。”   他说着又笑了笑,他说,“我不疼,一点儿也不疼。”   韩聿推开他,抬手蹭了蹭严杨就要包不住的眼泪。   严杨打开他的手,瞪着眼睛看他,“你敢说!韩聿!你敢说!”   韩聿移开视线,“严杨,分手吧。” 第50章   韩聿说完这句话后,屋里就再也没有了声音。   他们像两艘并排放在港口的小船,没有自由,只能静默地等待着。   正是下午光线最足的时间,阁楼闷热,严杨出了一些汗,韩聿坐在他身边,只在最开始看了他几眼。   他们坐到月亮升起又落下,坐到晨光洒进来,谁也没有说话。   一晚上没睡,严杨头发有些乱,黑眼圈特别明显。   他坐得腿有点麻,活动了一下脚,扶着床沿站了起来。   他个子很高,完全直不起腰,只能很委屈地弯着。   韩聿抬头看他。   严杨低头死死盯着韩聿,话仍旧说得很温柔,像他以往一样,“你想好了吗?”   韩聿说,“想好了。”   严杨又站了一会儿,再开口嗓子更哑了,“韩聿,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想好了吗?”   他看起来很脆弱,韩聿盯着他冒了一点胡茬的下巴,思想游离,他想,不是说长了胡子就是大人了吗。   为什么大人也还这么难。   韩聿说,“严杨,咱俩断了吧。”   严杨点点头,“你要非想分开,非想跟我断了,就再没机会跟我好了。”   他色厉内荏说着让自己都难受的狠话,想让韩聿改变主意,但是韩聿说,“咩咩,对不起。”   严杨看了他半天,扭头离开了。   他跟韩聿说的最后一句话,裹着下楼时木地板的吱呀声传过来,他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严杨走后,韩聿打了两个电话,一通打给程卓,一通打给李岱。   李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门没锁,韩聿正呆滞地坐在阁楼上,对着整理了一一半的行李发呆。   李岱试探着问,“严杨走了?”   韩聿说,“走了。”   李岱走过去坐好,“真要卖房子吗?”   “嗯。”韩聿点点头。   “但房本上是韩志勇的名字,”李岱说,“他不见得会同意。”   “他会,”韩聿说,“他缺钱。”   李岱点点头,“这几天我会帮你留意。”   韩聿轻声说,“谢谢哥。”   他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李岱叹了口气,“你真舍得严杨?”   韩聿这才抬起头看了李岱一眼,直白说,“舍不得。”   李岱:“那你……”   “严杨也要走了,”韩聿自嘲地笑了笑,“而且我在这,他也永远没办法好过。”   “那你学校这边怎么办?”李岱问。   “先办休学,”韩聿说,“现在也没精力回学校了。”   李岱今天问题格外多,“跟你表哥都说好了?”   电话里听韩聿说要卖掉房子时,李岱其实是很支持的,韩聿被逼到这个份上,除了带着奶奶离开似乎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   韩志勇的事情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再被他拖累下去,韩聿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让他帮我租房子了,”韩聿说,“奶奶不能跟着我折腾。”   李岱就没再多问什么,陪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程卓是第二天来的,老太太安静的像是一樽摆件,任由别人安排着她。   送走奶奶后,韩聿把屋子里能卖的都卖了,不能卖了都扔了。   这个家终究是变成了一所什么都没有的房子,   韩聿怔怔地坐在空荡荡的阁楼里,耳边是各式各样的幻听。   女人的哭声,韩志勇的打骂声,奶奶的阻拦声,追债人的抢砸声,最后是严杨带着哭腔的,“我一点都不疼。”   韩聿抬起手摸了摸心口,他想,怎么会不疼呢。   可是这个狭窄的阁楼,终究是谁也留不住。   严杨回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几天,开学当天,严海川上来敲了他的门,这次严杨没再发脾气,乖乖跟着他下去了。   严杨不肯说话,严海川强压的怒气又隐隐有冒头的趋势,但看到严杨额角的纱布后又熄了火,他问严杨,“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严杨说,“我没有闹。”   “你没有闹?”严海川抬手揉了揉眉心,“严杨,你多大了?为了你这个事,所有人生活鸡犬不宁,你别告诉我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严杨继续沉默。   他甚至抽空想了想,和韩聿在一起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学会用沉默解决问题了。   “你说你没有闹,那现在结果是你想看到的吗?”严海川说,“我想问问你,你现在心里眼里只有那一个人了是吗?”   严杨张张嘴想反驳,但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严海川说得没错,因为他的事情,所有人的生活都一团糟。   陈静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现在还病着,公司这么多事,严海川一次都没回去过。   所有人因为他没法好好的,就连韩聿都走了。   严海川太知道怎么让严杨难受了,他说,“严杨,是不是太天真了?你什么都有了,当然什么都不怕,韩聿呢?”   严杨瞪着眼睛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严海川说,“我还不至于去为难一个学生,只是想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谈个恋爱就觉得这是最大的事儿了,你去问问韩聿,是谈恋爱重要,还是好好活着重要。”   严杨张张嘴,没什么威慑力地说,“你不了解他就不要乱说。”   严海川轻哧一声,“你倒是了解他,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吗?知道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已经分开了,就不要再抓着这件事不放了。”严海川说,“这几天你就跟我走。”   自从严杨的事情后,严海川从怒气冲天转变到现在的无可奈何,不知道缺过几个晚上的觉。   他留下这句话就走了,严杨看着他有些垮塌的背影,开始认同韩聿的话。   他或许是真的错了。   他固执地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持,就能和喜欢的人走到最后,但却忘了,他空有一腔勇气。   在大人眼里,他是需要保护的孩子,在韩聿眼里,他是韩聿舍不得让他一起吃苦的人。   可是严杨控制不住地埋怨,他想,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呢。   他想说你们都小瞧我了,我其实很厉害的,但到最后,也是听着大人跟他说,“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然后再看着韩聿松开手。   严海川说一不二,说带着严杨走就走了。   严杨到学校,机械地签了几个字,听见冯玉杰说,“一班韩聿昨天来办了休学,火箭班一下损失两名状元。”   严杨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觉得心口有些空。   他坐上去往机场的车,天气晴得离谱,似乎要将严杨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晒得蒸发。   车行到一半时,严杨接到了高晨的电话,高晨在电话里说,“聿哥卖了房子,把你的东西都送到我这来了。”   严杨怔了怔,握着手机的手暗暗使劲。   从车窗往外看,能看到如洗的碧空,沉甸甸坠挂着绵厚的云,他收回视线,“扔了吧。”   车从繁华的市区驶过,将严杨的18岁抛在了身后。   他那些热烈的,孤注一掷的,义无反顾的喜欢,丝毫不值得一提,韩聿说不要就是不要。   而他也再没有第二个18岁了。   他是个外强中干的傻子,坚持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 第51章   严海川和陈茹不住在一起,严杨没跟任何人住,搬着行李去住了学校。   新学校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超市太少,人太多,永远买不到带着冰碴儿的水。   严杨入学后,年级里盛传“一班来了个巨帅的插班生”,后来试图跟严杨交朋友,以及试图跟严杨交男女朋友的,都无功而返,年级里又开始盛传“那个插班生脾气很操蛋”。   这话他们私下说,严杨知道也不在意,他想,他就是很操蛋,最好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新学校考试更频繁,月考,周考,随堂测,单科测,什么时候手往桌子上一摸,都是一沓半寸厚的试卷。   严杨从夏天考到冬天,熬过期末,大家又说,“这个操蛋的插班生成绩怎么这么牲口。”   短短半年,严杨就集齐了各种以前没听过的外号和成就。   放寒假那天,课代表卷子发到他这,顺口说了句,“杨杨,开学见。”   严杨一瞬间怔愣,这个不算小名的小名,只有季豪这么叫过他。   他原以为对三中没什么感情,但是来到这边后才发现,最怀念的还是学校里的糖醋小排,洒满光束的楼梯间和没办法再朝夕相处的那些人。   他把自己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自以为是觉得完成了伪装,但一句“杨杨”就能把他拉回到过去。   当晚严杨破天荒给高晨打了个电话。   高晨没进火箭班,但即便是实验班也足够让人崩溃,接到严杨电话时,他正熬夜练听力,一时间连严杨冷淡的声音都觉得动听了。   “季豪前段时间请了一周假,”高晨事无巨细跟他汇报着,“肯定是累病了。”   他说完又问严杨,“你在那边跟得上吗?听说那也挺变态的。”   严杨低头看了一眼成绩单,“跟得上。”   他话少高晨话就多,“蒲萄这段时间疯狂地追季豪,就差到咱学校门口拉横幅了。”   他说着说着又开始愤愤不平,“她这么不务正业,上次联考还是第一,你说气人不气人。”   严杨给面子地说,“气人。”   “你们那放寒假了吧,”高晨问,“今年过年你是回来还是就在那边?”   严杨说,“不知道。”   高晨又直白地表达了如果见不到严杨会很寂寞,说了半天后,又想起来什么事,“大华和小清儿又闹分……”   他这句话没说完自己就闭了。   倒是严杨接上了他的话,还开了个玩笑,“他俩都分了10086次手了吧。”   高晨沉默了一会儿,问严杨,“那箱东西,到底怎么处理?”   高晨没有说得很细,严杨知道他说什么,当时他拎着行李箱不管不顾住进了韩聿家,又连人带行李滚了出来。   他说,“不说让你扔了吗?”   “我没扔,”高晨说,“万一哪天你后悔了呢。”   严杨愣了一会儿才说,“那你找时间送我家去吧,张阿姨每周都过去。”   挂断电话后,严杨从书包里拿了卷子出来,盯了半天,一个字都没写进去。   他想季豪,想高晨,想邢奕华,想所有的人,绕来绕去,就是不承认自己真正想的另有其人。   他对着一张空白卷,想起韩聿成绩还不怎么样时,为了让他讲题,黏黏糊糊跟他说,“求你了,咩咩。”   在食堂排队时,也常常幻想会有一个人冒着大雨,从化验楼的小卖铺给他买来一瓶带着冰碴儿的凉水。   严杨有很多次都想要打听一下韩聿,但拿起手机才想到,到这的第一天,手机号就换了。   他打过电话去,有可能只有一句陌生的“你好”。   这半年严海川和陈静茹像看犯人一样守着他,一点也看不出工作忙碌,两人接触多了,竟然隐隐有了要复合的样子。   严海川倒是旁敲侧击问过严杨一次,如果他和陈静茹复合,严杨怎么想。   严杨说,“恭喜。”   除了恭喜,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有的事情都像两人期盼的一样,慢慢步入了正轨,严杨在这个除了他所有人都不陌生的城市待了下来。   卷子翻过几页,夏天压过冬春,他在这里读完了最关键的高三。   填报志愿时,选了不那么喜欢,但是很好就业的土木工程,大学去了离他居住的两个城市都很远的地方。   他想着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但这个念头才一出现,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他想,他也不是每天都惦记着韩聿。   他觉得自己很有出息了,但是每逢有人追他,他想到的都是韩聿羞涩又紧张地问,“那要怎么追你呢?”   他和韩聿说,“追我的话,要给我买冰水,要带我回家,吃不好饭的时候要给我做饭,睡不好觉的时候要陪着我失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   但这些条件,他只跟韩聿说。   别人问他,“严杨,怎么追你你才答应呢?”   严杨只笑着说,“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没有再谈恋爱,这套说辞被他用到毕业,没人见过土木系那个学霸喜欢的人,也没人知道,这么怕热的人为什么选了这个专业。   严杨也并不很喜欢自己的专业,只是他吃过不切实际的苦,再做什么,都想着现实又可行。   大三实习那年,他在工地上拌水泥,太阳底下站了半个多小时就中暑被人送进了医院。   严海川和陈静茹已经复合,抽时间来看他,严杨躺在空调房里,自嘲地想,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逼。   但不知怎么,他闭上眼,又是韩聿那个连风扇都没有的阁楼。   17岁的韩聿坐在他身边,拘谨又抱歉地问,“咩咩,你热不热?”   严杨说,“不热。”   韩聿拿笔记本给他扇风,一扇就是一个夏天。   严海川和陈静茹走后,严杨又开始了实习,上课,找工作,忙得像个陀螺,他入职第一年,学会了抽烟。   尼古丁的味道不是很好,但是在酒桌上,烟酒总带给人飘渺的安全感。   每逢严海川和陈静茹叫他回家,严杨总是说,“再看吧,最近忙。”   他一脚迈进了父母以前的生活,感情和节奏与他们对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是看到陈静茹的车停在院子里就激动地往屋里跑的人了。   如今,即便严海川爽约,他也不会气得大雨天骑着自行车在外面乱转,而就算他真的淋了雨,也再没有人把他捡回家,给他煮一碗藏了荷包蛋的热面了。   参加工作的第三年,奶奶病重。   他跪在病床前,奶奶问他,“这几年怎么跟家里闹得这么僵?”   “没有闹,”严杨说,“忙,总要出差。”   老太太拉着严杨的手,语速很慢,“你不高兴,我是看得出来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严杨说,“我做了件所有人都认为错的事。”   奶奶说话已经很费劲了,她问严杨,“你对不起别人了吗?”   严杨眼眶一热,“没有。”   奶奶就笑着抬手摸他的脸,“那就错着吧,奶奶想看你笑呢。”   他如今也算是个能在各个方面独当一面的大人,早不是当年大人口中的孩子了,可是奶奶这一句话,就让他无比委屈了起来。   他想,我不过是喜欢了一个人,对不起谁了呢?   他被时间裹挟着往前,做所有人认为对的选择,选好就业的专业,选排名高的学校,进大家都觉得好的公司。   可他再怎么拼命走,也没有人再喊他一句“咩咩”了。 第52章   严杨参加工作后一直安稳着,从公司实习生做到项目经理,走了一条俗到极致的道路。   以前学校里的校草学霸,成了最普通的上班族,穿着白衬衫钻进办公楼里泯然于众人。   想到韩聿时会失眠,有时候也梦见他,醒来就想,也许哪天真的能遇见。   他没想过再见面说什么,经常给自己洗脑,你是个大人了,任何事情摆到眼前都能顺其自然,完美地解决。   直到在车里碰见韩聿,他才知道,所有的心里建设在这人面前都是狗屁。   他满心满眼都再装不下其他,韩聿的一切,裹着爱意从他的血液和骨髓中滚过,但他叫出口,也只是一句和别人一样的“聿哥”。   韩聿问严杨,“你呢,还爱不爱我”,严杨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们像两个哑巴,心里想着对方,却谁也不敢再开口。   酒桌喧闹,一群人碰了杯,敬过了真爱,严杨又满上了酒。   邢弈华也把自己杯子添满,问严杨,“这回待几天。”   严杨刚忙完,破天荒地给自己放了一个月假,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在这边待几天。   但不知道是因为邢弈华这么问了,还是因为身边有别人,他想了想还是说,“一个月吧。”   “哟,”邢弈华还没说话,高晨先问了句,“你这回怎么待得住了?”   严杨看了他一眼,没忍住损他,“没你这么能挣钱,我就是歇一年也挣不几百万。”   一桌人就又笑,邢弈华说,“那敢情好,过两天还想叫你们吃个饭,今天太闹腾了,都没时间说话。”   他说完又问韩聿,“聿哥能来吧?”   韩聿这几年虽然忙,但是凡有聚会,他没有不到场的,其实邢弈华也多余问这一嘴。   果不其然,韩聿点点头,“能。”   季豪问韩聿,“今年回来几回了?三回?”   韩聿不知道是故意还是随口,说得很仔细,“算上这回四回,年初那回你不在,清明节和五一你都知道。”   严杨捏着酒杯,听着韩聿的声音,心说他什么时候能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   他举起杯子喝了一口酒,喝完又觉得胃烧得难受。   刚放下杯子,就感觉旁边韩聿碰了他一下。   韩聿眼神有点犹豫,“难受?”   严杨没想到他眼这么尖,摇摇头否认了,“没有。”   韩聿还看着他,似乎是还有话想说,严杨耐心等着,韩聿过了一会儿说,“这酒度数高。”   以前半杯啤酒就倒的人,现在也能分辨出酒精度数了,严杨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嘴唇动了几次,想问你是怎么练的,但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只“嗯”了一声权作回应了。   倒并不是他不想理,只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次遇见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他没有排练今天该有的表现,除了有点失眠,其余一切正常。   他平时也经常失眠。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过了一会儿,韩聿说,“感觉你脸色不太好。”   严杨没照镜子,但也知道现在脸色不可能好。   胃疼,喝酒,前男友坐身边,哪一项单拎出来脸色都不可能好,但他还是说,“没有。”   人尴尬或者紧张的时候,就想做点什么,严杨浑身不舒坦,一只手蜷着放在膝盖上,一只手又拿起了杯子。   韩聿按住他的手,递过来一瓶水。   酒桌上闹哄哄的,没人注意到他们。筱/颖   严杨思绪混乱,听见韩聿低声说,“难受就少喝点儿。”   过去这么多年,韩聿还是这么体贴,体贴的让严杨连筋带骨疼了起来。   他又忍不住去看韩聿,韩聿和记忆中一点都不一样,他变得有钱,不住在阁楼里,酒量也见长了。   不像严杨,梦里见了韩聿不敢说话,不过喝了一点酒,又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他,那时候没出息,现在还是一样的没出息。   好在桌上人多,倒并没有给两人单独叙旧的时间,高晨顺着刚才的话问严杨,“这回住哪儿?”   严杨这几年不常回来,回来也不住家里,他倒是自己有房子,但是还没装修,每次回来都是住酒店。   这次要是待一个月,就得再打算了。   严杨还没说话,身边的韩聿就抢说,“我那边……”   他话说了一半,没等人提醒就停下了。   他这边确实有房子,但是严杨不会去住。   果然,严杨说,“我有地儿住。”   他说完觉得自己有点自作多情了,目光扫过韩聿,大大方方笑着说,“这么大人了,还能让自己没地儿去吗。”   高晨看着两人之间的别扭劲儿,第108次后悔自己长了张嘴。   注意到两人之间不太对的不止高晨一个。   虽然明面上严杨和韩聿的事只有高晨一个知道,但严杨其实一直怀疑季豪也是知情的,只是不问不说。   樊清虽然跟他们一起玩的时间少,但女孩子心思都细腻,严杨觉得她可能也早有怀疑。   算来算去,真正看不懂的只有邢奕华一个,所以接下来的话注定是邢奕华没眼力见儿地问出来。   邢玉华眼神在两人之间扫过,打趣道,“少爷,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你和聿哥关系最好了,怎么今儿话这么少?”   果不其然,他这话一出,满桌人都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邢奕华眨眨眼,下意识看了眼樊清。   樊清倒是端得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人严杨这叫内敛,都跟你似的,十几年如一日的傻逼。”   邢奕华还没说什么,高晨赶紧接过话来,“就是,都跟你似的。”   他说着说着又说起邢奕华轰动一时的广播事件,还举着杯子遥想了一下当年,“是这么说吗?‘樊清,我永远爱你’。”   樊清笑得直不起腰,拍了拍大腿,“对!”   季豪开始只看着他们闹,这会儿也插了句嘴,“杨杨变成熟了。”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说着,两个当事人终于从神色尴尬恢复到了面无表情,严杨说,“对,我成熟了。”   邢奕华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笑着骂了他们几句,“就知道翻以前的事,能不能往前看啊。”   “行,”高晨举起杯子,“那就往前看。”   众人推杯换盏间,就将那年那人那事混着含笑的打闹吞进了肚子,图一个热热闹闹的朝前看。   那杯酒严杨喝光了,韩聿连杯口都没沾。   他们分开十年,他一颗心没有一天不揣着严杨,还怎么往前看。   邢奕华和樊清还要去别的桌敬酒,喝完这杯没有歇着,满上之后又举起来。   邢奕华笑着说,“第三杯敬……哎随便敬吧。”   桌上人嗡嗡乱了半天也没说到一起,有说“身体健康”的,有说“一帆风顺”的,严杨听见韩聿低声说,“敬对的人。”   严杨一口白酒顺着食管烧下去,五脏六腑都跟着疼。   十年旧爱,满分真心,千疮百孔,如今望眼一抬,却唯有装聋作哑。   他在心里唱了个反调,遮去满眼热雨,“敬他妈对的人错过。” 第53章   喜宴结束后,邢弈华把几人送到门口,先看着季豪上了车,又把其他人安排好,高晨喝了车,不能再当司机,邢弈华帮他叫了代驾。   代驾接单很快,高晨再怎么海量,今天也被灌了不少,醉醺醺被接走了,门口只剩了严杨和韩聿。   邢弈华来了个电话,走到一边接电话去了,留下浑身别扭的严杨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韩聿。   “你……”严杨说。   “我……”韩聿话也没说完。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韩聿看着严杨,严杨很有礼貌,“怎么了?”   韩聿抿了抿唇,话说得有些艰难,“有时间……”   他想说“有时间可不可以请你吃饭”,但是话还没到嘴边就知道严杨肯定会拒绝,所以很有先见之明的没有继续说。   严杨喝了点酒,眼神倒是不怎么躲着他了,跟他说话就看着他,眼皮抬着,看起来很专注。   严杨还等着他说下半句话,但是很明显能看出来,他已经把拒绝的话酝酿好了,就等韩聿话出来了就迅速往外抛。   韩聿不想听,换了个话题,“我现在还在映辉路那边住。”   严杨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又收敛了表情,“风华里我记得你卖了吧。”   以前严杨有什么说什么,各种情绪都写在脸上,韩聿完全不用猜。   但今天见了他,他就一直是一副平淡又温柔的样子,仿佛真的韩聿再有什么都跟他无关。   他问这话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闲聊天,韩聿在不在风华里住,他其实也根本不在意一样。   韩聿觉得嘴里有些苦,“映辉路前几年有新盘,我新买的,不过离得不远。”   “是吗,”严杨笑了笑,“风华里确实不好住人了。”   严杨仍旧笑得很好看,韩聿站在他身边,像是他的某个客户,接收着他毫无破绽的关心。   韩聿终于肯承认,十几岁时爱憎分明的严杨,早就被他弄丢了。   他知道今天要见面,脑子里想了几百句打招呼的话,演练了很多遍,但是严杨上车后,看都没看他几眼。   开始是没看见,待到看见了,还能面不改色地跟他打招呼,喊他“聿哥”。   他怎么不知道,严杨什么时候也跟别人一样,叫过他“聿哥”了。   韩聿没严杨这么能粉饰太平,光是忍住了不拉着他走就已经很费劲了,再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他是想说,“我这趟来就为了见你一面。”   还想说,“我想你想的难受。”   但严杨这样,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做不到笑容灿烂地打招呼,更做不到就这么风轻云淡地提起承载他们这么多记忆的风华里。   但是他又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谈话就在他这儿断了,还是说,“卖了之后,我没再回去过。”   韩聿不知道,其实他说得新楼盘,严杨是知道的。   他这几年虽然没怎么回来,但是只要回来都会去映辉路附近转一转。   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严杨自己都没想过。   从烧烤店沿着映辉路往北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就是风华里,新小区要再往里走点儿。   风华里算得上本市最元老级的那号小区了,神奇的是现在还在,而且一直没有扒了重盖的计划。   尽管那块地方十几年前就已经影响市容市貌了。   但是严杨没有说自己知道,他胃一直隐隐作痛,拉扯着他的神经。   他想问问韩聿为什么不在本市工作,还又在这买房子,但这话怎么组织都会带点莫须有的试探,所以忍住了没有问。   脑子里挑挑拣拣,想问点不咸不淡的,但话出口还是问了在意的,“你这几年常回来?”   韩聿眼神一下变得有些深,像是委屈,也像是抱怨,他绷着下巴点了点头,“这几年回得比较勤。”   严杨舔了舔嘴唇,故作随意道,“听说你挺忙的。”   韩聿很快问,“你听谁说的?”   他话一脱口,两个人都是一顿,这话问得不太合适,但是既然问出来了,还是得回答的。   严杨没有再故意避着不提,他又露出那种大大方方的笑,“前两年和高晨吃饭,聊天聊到你来着。”   韩聿现在看不得他这种笑,心脏像是被谁攥了一下,疼得厉害。   他原本应该说“是吗”,然后严杨说“是啊”,两个人就你好我好的把这个话题揭过,继续聊下一个没什么营养的话题。   但是韩聿还是说,“高晨知道的也不多,下次可以直接问我。”   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严杨一时间没有反应,他也没再看韩聿,脚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点。   是韩聿碰不到的地方。   邢弈华电话打了很久,终于舍得回来了,他先跟韩聿说,“聿哥,给你叫车了,马上到了。”   韩聿不情不愿点了点头,不舍得跟严杨分开,主动问,“酒店订好了吗?”   “嗯,”严杨拿出手机点开酒店软件看了看,“回来之前定的,行李估计送到了。”   韩聿又问,“在哪儿?”   严杨报了个酒店名,邢弈华哎呦一声,“那不正好吗。”   他一出声,严杨就大概齐猜到怎么回事了,他心想不会那么巧吧,但邢弈华还是说,“你和聿哥顺路。”   严杨定酒店的时候没看地点,听邢弈华这么说了,还是想再确认一遍,打开地图看了看,还真的顺路。   和映辉路就隔着一条街,但穿小路的话,应该很近。   严杨没有固定酒店,每次回来都随便订,没想到这次订到了前男友家门口。   韩聿看起来情绪高了一点,主动邀请严杨,“一块儿走吧?”   当着邢弈华,严杨不好推脱,只能答应了。   但其实即便不当着邢弈华,严杨估计也不会拒绝,刻意保持距离什么的,太幼稚也太难看了。   严杨想,他不需要这么做。   车很快就到了,邢弈华送他们上车,撑着车门问严杨,“确定了这回能多待段时间是吧?”   “嗯,”严杨说,“结了婚的男人事儿就是多,都问几遍了,我还能跑了?”   邢弈华哈哈一笑,“跑了也不怕,让聿哥逮你去。”   他说完还又问了韩聿一句,“是吧聿哥。”   韩聿想说是,但是不敢说,模棱两可说了句,“啊。”   严杨伸手推了推邢弈华,“快进去吧你,还开不开车了。”   已婚事儿多的男人这才站起身,一挥手,“少爷回见。”   司机年纪不小,车里放着很有年代感的音乐,严杨觉得好听但其实也没怎么听进去。   韩聿跟他一起坐在后排,中间留着一个人的距离,两人谁也碰不上谁。   空间一小,严杨的胃又开始叫嚣起来,疼得他不能思考,但他这些年在外边装逼装惯了,面上一点都不显。   只是说话又不过脑子了,他说,“我也没有想知道很多。”   回答的是韩聿刚才那句,“你下次可以直接问我。”   他没解释是自己主动去问的,还是真的只是聊天聊到了,但这句话比韩聿今天从他那听到的任何一句话威力都大。   严杨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你别管我当时什么想法,但是现在不惦记了。   韩聿看着他,觉得心脏很疼,他想说严杨撒谎,但是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严杨没说谎。   两人认识这么多年,又分开这么多年,当初严杨不想要分手,韩聿非要分。   后来韩聿每一天都在后悔,但如果让他选,他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严杨的手机号在他这里存了这么久,他也只拨通过一次。   心惊胆战等了半分钟,等到一个声音温柔的女生接了电话,疑惑地问韩聿找谁,韩聿没敢说话,立刻挂了电话。   后来从高晨那知道,严杨没交女朋友,只是换手机号了,他心头那口血才渗下去。   严杨眼睛不浅,少数湿过几次眼眶,都是因为韩聿,两人分开时,他却一滴眼泪都没掉。   韩聿没有一点余地,也没有一点办法,只希望严杨大发慈悲,能再分给他一点喜欢。 第54章   严杨说完那句“我没有想知道很多”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了。   韩聿倒是有心想把自己这些年的事都一股脑儿说一遍,但是严杨没有兴趣,韩聿也不敢说。   严杨头微微后仰,闭着眼睛靠在车椅背上,前额的碎发散开,露出额角靠发际线的位置上一块儿很小的疤。   司机开车很稳,但韩聿还是让他开了窗户,闷热的夏季空气瞬间涌了进来,驱散了空调的冷风。   严杨碎发被吹动,睁开眼往窗外看了一眼。   韩聿抓住机会开口,指了指严杨额头,“后来回去又疼了吗?”   严杨怔愣一下,很平淡地说,“忘了。”   韩聿喉头拥堵,心里发酸,既然话头起来了,就又继续说,“也不知道大华聚会准备安排什么时间。”   他说完就等着严杨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计划说“明天就走”,然后严杨表达惊讶,他再假装思考一下,说要不就在这待几天。   但他想得太多了,严杨没问。   攥在韩聿心脏上的那只手越收越紧,他找虐一样给自己铺台阶,“我准备这几天就在这边了,免得到时候再来回跑。”   严杨终于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着,很快又收回视线,淡淡道,“那挺好的,来回跑确实不方便。”   这个季节天黑得很晚,城市的灯光亮起来和没亮没什么区别,大片亮着的灯倒无端显得城市更灰。   出租车停下来等红灯,韩聿盯着视线不远处的交通灯,终于认命地不再说话了。   他从一个不太熟练的聒噪的话痨,又变回了八杆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哑巴。   严杨又恢复到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的姿势,头微微往外偏着,留给韩聿一个没得商量的后脑勺。   车停到酒店门口时,严杨解开安全带,跟韩聿说,“聿哥,我到了”,然后推开车门下了车。   韩聿脑子冲动,行动敏捷,也跟着一起下了车。   严杨愣了一下,看着开走的出租车,“聿哥还有事儿?”   严杨胃疼得不行,只想快点回酒店趴一会儿,话说得就有些急,听起来像赶人,他自己也意识到了,但是没有解释。   天色似乎是一瞬间晚了下来,酒店门口灯很亮,韩聿突如其来有些紧张。   在知道这次肯定会见到严杨时没有紧张,在和严杨同乘一辆车时没有紧张,现下和严杨站在这里,他后知后觉紧张起来。   今天他见到严杨,脑子里就只有一个想法“终于见到他了”,顾不上难堪,也顾不上想别的。   但现在站在严杨酒店前,他突然意识到,两人又要分开。   他心里念头百转千回,但是面上不显,只是说,“走大路远,我到前边绕一下更快。”   “嗯,”严杨笑了笑,随口道,“我对这边都不熟了。”   他说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但听在韩聿耳朵里,就像是在说,以前的事我早都忘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韩聿感觉胃像是被一根细线高高吊了起来,牵扯着发声器官,到嘴边的话不上不下,吐不出来。   严杨对待他,远不像以前一样有耐心,见他不说话,朝他挥了挥手就要往酒店里走。   韩聿又没皮没脸地叫住他。   严杨照旧给他一个和煦的笑,“怎么了聿哥?”   韩聿抿了抿嘴,拿着手机,自我劝说喝多了酒,借着酒劲问严杨,“你后来换手机号了吗?”   “换了。”严杨说。   是手机丢了,手机坏了,还是因为别什么的原因换了,严杨没说,看起来也没有打算和韩聿说的样子。   韩聿借着刚才的胆子,眼睛盯着酒店门前的灭烟柱,状似随意道,“留个电话吧。”   严杨没有立刻回答,韩聿正准备再找补两句,他就笑着拿出了手机,“好啊。”   韩聿将自己的手机号报给了严杨,看严杨神色镇定地输入,没忍住说了句,“我一直没有换号。”   严杨输手机号的动作不明显地停了一下,他心说我当然知道,但还是云淡风轻地说,“是吗。”   跟严杨互换过电话,似乎就没有不走的理由了,韩聿看了严杨一会儿,“那我先走了。”   严杨点点头,“嗯。”   至此两人再没有什么话,但是韩聿没有走,严杨也没有进酒店。   他们沉默了很久,严杨突然笑了起来,韩聿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也跟着笑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严杨停了笑,问韩聿,“是不是挺别扭的。”   “有一点,”韩聿说,他也收了笑,安静看了严杨一会儿,轻声喊他,“咩咩。”   严杨眨了眨眼,突然很快地低下了头,“嗯。”   韩聿往前走了一步,跟严杨的距离近了些。   这几年两人都长了个子,但就像是商量好一样,都长得差不多,以前严杨个头到韩聿眉间,现在看着也还是那样。   韩聿看着严杨乱了的碎发,视线又往下移了一点,他说,“你抬头,我看看你。”   严杨抬起头,眼睛有些红,嘴角挂着笑,“变帅了吗?”   “嗯,”韩聿的眼睛也红了起来,“一直都帅。”   他想抬手摸一摸严杨的头发,但是手抬到一半,又收了回去,“这些年还好吧。”   “好啊,”严杨说,“一切又都回到了正轨上。”   他话里有不明显的埋怨,韩聿问,“恨死我了吧。”   严杨又笑了笑,“嗯,恨死你了。”   韩聿没来得及说话,严杨突然喊他,“韩韩哥。”   乍一听到这个称呼,韩聿先是狂喜,但喜悦没持续几秒,心脏就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喉头生疼,像被一根带了锈的铁棍捅了进去,直直地搅进肉里,动了几次嘴唇才只发出一个,“嗯。”   严杨收了笑,眼里那点不明显的红已经褪去了。   他说,“回去吧。”   他们站在映辉路某条严杨不再熟悉的分岔路上,看各色的尾灯消失在远处,在转角了无踪迹,一如流逝的时间。   韩聿弄丢了十几岁的严杨,又被变成大人的严杨温柔地丢在了身后。   他自作自受。 第55章   将严杨送回酒店后,韩聿也回了住处。   这些年他不在本地发展,但是因为有想见不得见的人,回来的倒是格外频繁,后来有些积蓄了,恰逢映辉路新楼开盘,才买了这一套带阁楼的公寓。   韩聿拿钥匙开了门,阳光扑了他满脸。   他在门口站了很久,手机上存了严杨的新手机号,韩聿发了条消息过去,“咩咩,我到家了。”   对面当然没有回复,韩聿换鞋,上了阁楼。   新公寓面积不小,阁楼也不矮,中央空调运作起来有很轻微的风声,和当年春风里那一套完全不同。   韩聿盘腿坐在地板上,想起十几岁的严杨。   说来奇怪,关于严杨,能梦到的,经常想起来的,似乎总是在夏天。   雨天居多。   因为下雨,烧烤店放假,严杨会和韩聿回家,伴着雨声,两人仰躺在地板上接吻,做亲密又暧昧的事。   下过雨的晚上没那么热,两人就着月光外出散步。   有一次严杨说,“我们也拍一张照片吧。”   他们拍了一张两人正对镜头的,以及一张你我不分的影子照。   韩聿那天说了“我爱你”,严杨是什么反应他记不清了,大概是情难自已地跟他吻在一起。   那时候映辉路灯光暗淡,只有严杨灵动的视线,一望过来,韩聿就心潮澎湃。   严杨一向坦荡,喜欢韩聿就往他身边靠,不像韩聿,开始遮遮掩掩,后来惴惴不安。   那天严杨只发给他一张照片,那张影子照,韩聿惦记好久,也没开口要。   拖来拖去,却是再也开不了口了。   他又想到那年春天,他过生日,严杨带他去公园放风筝。   那个骗人钱的公园后来他又去过几次,倒是添了些东西,动物园里也不是只有几只奶牛了,但他走在里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逛来逛去,想的是,严杨要知道他一走就翻修,肯定又气得不行,可是那时候严杨说要投诉,一直到两人回家,他都没拨通那个电话。   严杨跟他说,小时候自己走丢了,他哥用园区广播找他。   他还说,“不用广播,你喊我我就回来。”   那时候严杨眼睛里都是笑意,后来韩聿眼睁睁看着他走了,也没出声喊他。   韩聿低头,从口袋里拿出钱夹,钱夹里放了一张照片,两个少年比肩而战,一个眼里都是笑意,一个拘谨不堪。   他拿出照片,带出了一个很多年前老版的五毛硬币。   硬币掉在地上,闷响连连,没多少分量的硬币险些凿透了地板,韩聿盯着在地板上跳了几下的硬币,感觉心也被砸了个窟窿。   他醉酒那天,严杨耐心十足地陪他数了一遍零钱,当时他们数着,恰好是不多不少的182块钱。   那列他想跟着走的火车,车票是182块5毛。   他小时候每存一点钱,或是韩志勇每次打他,他都要倒出来数一遍,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数丢了五毛钱。   他一直觉得是因为这五毛他才没有走成,但实际怎样,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一罐子零钱,是彼年韩聿十几岁人生中心脏的一瓣,里边装着他所有的勇敢,封起来,没用上,就再也见不了光。   直到后来见了严杨,韩聿小心翼翼,想靠近又不敢,某一天心爱的人主动朝他走来,韩聿又想起来自己有这一罐子勇敢。   他拼尽全力想对他好,捧着这个罐子说,“都给你,你要不要。”   当时他们都觉得这就是全部了,但后来韩聿搬家才发现,还有不起眼的五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了床下。   一如当年的他们。   韩聿说的全部都给严杨,其实没有全部,他给了严杨不知深浅的喜欢和爱,藏下了所有的自卑和敏感。   严杨也给他很多喜欢,给他义无反顾的陪伴。   后来韩聿就靠着严杨的这许多喜欢,撑了一年又一年,撑到今天见到他,才发现,多少喜欢都抵不过人在身边。   这里一点也不热,下雨也可以开窗户,视野宽阔,但却没有人再来陪他坐在地板上,数一遍零钱了。   韩聿错得彻底,恨极了当时的自己。   那年他到学校办休学手续,严杨的班主任刚好在教导处,见他填了表,冯玉杰还开了个玩笑。   他说,“你跟严杨关系好到这程度了吗?一个休学一个转走。”   韩聿拿笔的手紧了又紧,没敢问严杨是来还是没来。   他走那天,把严杨的行李送到高晨那,高晨问他,“用不用给你带什么话?”   韩聿当时一句话怎么都压不住,他想说,“你让他等等我。”   但是想到严杨走的时候那么难过,这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了。   等他到什么时候呢?   等他有钱了?等他凡事能自己做主不用求人了?还是等到他混出个样来,能肆无忌惮把严杨留在身边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要到时候。   严杨倒是对他有信心,不止一次说过,“你不会一直这样”,可是从“这样”到“不这样”之间,谁也说不好要多少年。   这些年怎么过?就让严杨跟他蹉跎着吗?   严杨当初那么勇敢,韩聿却不敢接着他,因为韩聿身边是个火坑,别的先不谈,光一个韩志勇就要把他拖死了。   现在他倒是活得自在,有那么点钱够他想活着之外的事情了,奶奶也请了最好的保姆,所有困难迎刃而解。   别人都觉得他走得够快了,可是只有他知道,那是十年,是自从分开之后,再没能相见的三千六百五十天。   是只要想起严杨,时间就停在那,动也不肯动的十年。   是只要他闭上眼睛,又看到喜欢的人坐在窗下,狡黠地说“下雨了,我不走了”的十年。   后来韩聿也走了,住的房子没有阁楼,屋外的月亮看不真切,月光却总是冷冷然地照亮某个逼仄的房间,那人言笑晏晏,隔着久远的时光喊他,“韩韩哥。”   而后一把大锁落下,他们一拍两散。   阁楼里锁着他的青春,从十几岁到现在,他也只爱过那一个人。 第56章   接到邢奕华叫吃饭的电话时,严杨正在商场里乱逛。   他在酒店住了两天,实在是受不了那个环境了,隔音不好,窗帘不遮光,洗衣服也不方便。   他房子早几年就买了,挺小的两居室,水电弄好了,不过没装修,除了浴室都还是毛坯。   这次要待得时间久,总不能一直住酒店。   “少爷,”邢奕华声音一如既往地清朗,“干嘛呢?”   严杨正站在家居区,伸手按了按导购推荐的一张双人床,“我买张床。”   邢奕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还有套房,笑了笑,“你那能住人吗?”   反正就在那睡一个月,毛坯也不是不能住,严杨说,“能住。”   邢奕华倒是提醒他了,“装空调了吗?”   严杨一愣,“没。”   “那你怎么住啊,”邢奕华说,“这天不开空调能闷熟了,快别折腾了,你来我……”   “拉倒吧,”严杨打断他,“你们新婚燕尔的,我去那干嘛?”   邢奕华笑了,“又没让你来婚房住,我还有一套,正还着贷呢,你住一个月,给我还俩月钱就行。”   严杨笑骂他,“滚蛋。”   “说正事,”邢奕华跟着笑了一会儿,“晚上没事儿吧?”   “没事儿,”严杨问,“怎么,要请我吃饭?”   “当然,”邢奕华说了地方,“你本着七点多到就行。”   严杨应了一声,预备挂断电话,邢奕华吞吞吐吐又叫住了他。   严杨正跟导购说要签单,听他喊自己,问了声,“怎么了?”   邢奕华支吾半天,又是清嗓子又是假咳嗽,最后还是严杨听不下去了,主动问,“想问我和韩聿?”   邢奕华,“啊。”   严杨捂着电话,让导购先等一会儿,自己找了个没人的清净地。   邢奕华有这么一问,肯定是樊清和他说了什么,也省的严杨自己去解释,但是他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邢奕华说,最后干脆直白道,“我俩好过。”   邢奕华当场就安静了。   邢奕华不说话,严杨就补充道,“不过现在掰了。”   他这话几分赌气,几分自嘲,邢奕华全听进了耳朵里。   结了婚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问严杨,“你放不下他吧。”   家具区人不是很多,严杨背对着人流站在落地玻璃前,能看到广场上稀疏的人群和烤干的喷泉。   他想,原来都能看出来啊。   这下不说话的成了严杨,邢奕华说,“这几年聿哥常回来,我估计他也放不下你。”   没等严杨说什么,邢奕华就问,“你呢?”   严杨想,他当然放不下。   但心里越是想,脑子越是清醒。   当年两人分手闹得太难看,后遗症也渐渐显现出来。   最开始那几年,严杨恨死了韩聿,具体恨了多久他不知道,但后来不恨韩聿了,就开始恨自己。   他恨自己当年话说得太决绝,弄得两人一点余地都没有,想反悔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那天和韩聿见了面,韩聿那么不会说话的人,一直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话题,但他却不敢接,平白惹得韩聿脸色几变,看得严杨自己也跟着心疼。   没见面的时候,想的都是他的好,见面后又浑身别扭,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两人之间问题没解决,再怎么想也徒劳。   “你别瞎猜,”严杨故作冷漠,“韩聿怎么想的你就知道了?”   “他怎么想你不知道吗?”邢奕华说,“现在在说你,你怎么想?还想不想跟他好了?”   “我们俩之间……”严杨话没说完,就被邢奕华打断了。   邢奕华嗓门挺大,“你扯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想,或者不想,直接说很难吗?”   严杨沉默一会儿,到底是说了实话,“想。”   邢奕华就笑了,“那就简单了。”   具体怎么简单,邢奕华没说,严杨也没再问,他又溜达回去买了张床,买完床又去选了个空调。   中午没人叫吃饭,他点了个评分挺高的外卖,尝了一口却怎么也吃不下了。   青笋炒得很老,远比不上韩聿那年的随便做做。   这帮人聚会没个新意,不是火锅就是烧烤,这回倒是定在了一个粤菜馆,严杨打车到的时候,包厢里菜都快上齐了。   他倒不是故意来这么晚,临出门时接到安空调的工人打电话,说外机位被楼上邻居给占了,他去处理了一趟,没处理好,还误了饭点。   严杨一进门,高晨就喊了句,“自罚三杯吧。”   不是婚宴,没那么多讲究,严杨施施然走进来,“我这破胃什么样你不知道啊?”   高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人抢白,“胃怎么了?”   严杨一低头,和端端正正坐在里边的韩聿看了个对眼,他笑了笑,“也没怎么,有时候闹点胃病。”   他不想多说,目光扫一圈,看见一个不常见的人。   “蒲萄!”严杨确实惊讶,早几年听高晨说,蒲萄一直追在季豪后边,但自己的事都一堆烂,也没心思去管别人。   蒲萄不留寸头了,长发飘飘,看起来温温婉婉,“我还想你什么时候能看见我呢。”   恰好她身边有个空位,严杨走过去坐下,“一进门就看见了,太漂亮了,没敢认。”   蒲萄给他倒了杯茶水递过去,“以前不漂亮呗?”   “真渴死我了,”严杨接过杯子先喝了一口,这才说,“以前是帅,非常帅。”   蒲萄说,“大华结婚那天我在国外赶不回来,要知道你现在说话这么好听,我高低得回来让你夸两句。”   严杨就笑,举着杯子以茶代酒跟她碰了碰。   两人东拉西扯一番,邢奕华把服务生叫进来,菜单递给严杨,“看看还加什么?”   严杨摆摆手,“该点的你们肯定都点了。”   邢奕华也不虚让,点点头,正要让服务生先出去,韩聿就把人叫住了。   “再加一份百合小米粥吧。”韩聿说。   桌上静了一瞬,韩聿没有理会,严杨装作无所察觉,端起杯子又喝了口水。   今天两人离得远,韩聿坐的靠里,往右手边数,跟严杨隔着季豪和蒲萄,往左边数,隔着樊清两口子和高晨。   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   韩聿那盅粥给谁加的,满桌人心照不宣。   活跃气氛打圆场的活儿总是得高晨来,高晨问严杨,“怎么这么晚?”   “装空调的上门了,”严杨说,“我去看了一眼。”   “装上了吗?”高晨问。   “没呢,”严杨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今晚上就俩选项,要么再回那个环境不好的酒店,要么在毛坯房热死。”   高晨没忍住笑话他,“你折腾什么,上我那住怎么了?”   严杨叹了口气,装模作样摇头,“你不懂。”   他来了有一会儿了,跟这个聊完跟那个聊,就是不肯给韩聿递话茬,韩聿着急,邢奕华比他更急。   其实今天这顿饭,算是韩聿组的。   早上邢奕华给严杨打电话之前,接到了韩聿的电话,相比于严杨,韩聿倒是坦率得很,就两句话。   “大华,我想见见他。”   “大华,帮帮我吧。”   邢奕华和严杨朋友这么多年,关系自然亲近,但韩聿跟他们关系也不差,韩聿这么说,邢奕华肯定是要帮的,这才有了今晚这个局。   满桌都是韩聿请来的助攻,严杨浑然不觉,七扯八扯,就是扯不到韩聿头上,不只邢奕华急,所有人都急。   恰好服务员过来送粥,放在韩聿跟前。   樊清先坐不住了,盛了一小碗粥,绕了半圈递给季豪,“聿哥,这粥真这么好喝?不过份量也太大了,咱吃不了吧。”   韩聿接不住这话,太直白的说不出口,含含糊糊,只能说出个,“养胃。”   众人无语,季豪微不可查叹了口气,接过樊清递过来的粥,又给他递话,“你这两年胃也不好了?”   韩聿飞快看了严杨一眼,低声说,“没有。”   话说到这个份上,严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突然间就很想笑,他的韩韩哥,什么时候这么多心眼了。   邢奕华浑然不觉戏太过了,仍旧在努力,“噢,那你养什么胃。”   韩聿的脸刷一下就红了,严杨本来还想笑,看着看着,又觉得眼睛潮了。   那时候逢聚会总要季豪给他打掩护的韩聿,为了一个严杨,也能组织起这么多人了。   他面皮这么薄,还不知道怎么跟人说的,让人家帮帮他。   严杨叹了口气,拿了只小碗递过去,“我尝尝。”   ----------------------------------------------------------------------------------   十二三:   明天休一下 第57章   因为严杨递过来的那只碗,韩聿高兴了一晚上。   他仍旧话不多,不过满桌子话都多,想问什么想说什么,都有人起头,他就只管听就行。   严杨今天情绪也比较好,沉淀两晚上了,该想通的都想通了,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偶尔也主动跟韩聿说两句话,没像邢奕华婚礼那天,故意不理他。   桌上人都惦记着严杨的破胃,没人让他喝酒,他乐呵地喝了两碗小米粥,以茶代酒一整晚,韩聿倒是来者不拒,喝得多了点儿。   严杨眼见着他一杯接着一杯往胃里灌,想说什么又都忍下来。   饭局过半,韩聿已经有了醉意,目光灼灼,隔着桌子都要把严杨看出洞来。   严杨被他看得不太自在,借口上厕所,悄悄拿着烟盒出去了。   这几年他不常回来,也难得像今天这样跟几个朋友聚在一块儿,恍惚间,突然意识到这些年实在有些操蛋。   上次他被人这么评价,还是刚转学那年。   严杨自嘲一笑,拿着烟盒走到外面,挑了个没人的树底下,点了支烟。   今天没风,夜里也热的人能出一身汗,严杨盯着手指间明明灭灭的火星,低头看着被树根拱起来的石砖地面。   “什么时候养的这毛病?”   严杨抬头,跟正出来的季豪对上视线。   他又吸了两口,把烟灭在垃圾桶里,“记不得了。”   季豪走过来,跟他并排站在树底下,“在屋里待不住了?”   “没,”严杨笑笑,“就是烟瘾犯了。”   季豪不知道信没信,没再问,过了一会儿笑着说,“今天晚上难死聿聿了。”   严杨抿了抿嘴,问季豪,“你们都什么时候知道的啊?”   季豪看他一眼,“你俩挺明显的,我一开始就知道。”   严杨一愣,不再吭声了。   两人站的地方光线不是很强,季豪肤色白,就显得有些病态。   严杨没忍住捏了捏他的手,见没出汗也不凉就放下心来。   季豪知道他意思,主动说,“放心吧,我还早着呢。”   严杨一噎,想说他两句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转移话题,“你和蒲萄,你俩怎么回事?”   说季豪没有意,严杨是绝对不信的。   那年几人一起吃饭,葡萄说到兴头上,被季豪眼神一扫就闭了麦,他认识季豪这么长时间,没见他对谁这么情绪外露过。   说到蒲萄,季豪视线垂了一下,大方承认道,“挺喜欢的。”   “我当然知道你挺喜欢,”严杨问,“那你俩现在算是什么情况?”   季豪眼神看向远处,过了会儿才说,“我干什么耽误人家呢。”   严杨心里一疼,到底是什么都没问。   他们早都不是十七八岁的人了,一个个都奔着三字头走,心境大不相同,要考虑的事也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季豪这么好的性子,这么好的人,摊上一个这么破的身子,谁看了都说一句可惜,偏偏一个蒲萄,傻了一样往上撞。   那时候一帮叛逆少年,谈到爱情遮遮掩掩又跃跃欲试,长到这个岁数,凡事碰上一个情字,却谁也不敢动了。   严杨叹了口气,拉着季豪的手往里走,“进去吧。”   包厢门没关严,屋里也在谈论他和韩聿的事,韩聿醉着酒,问什么答什么。   高晨说,“聿哥,慢慢来吧。”   韩聿醉醺醺开口,“我真的等不了了。”   听他这么说,严杨推门的动作就顿在了原地。   季豪抬手搭在严杨手背上,他们听见韩聿说,“我跟他在一起不到一年,但我像是跟他过了一辈子,再没有人那样喜欢过我,我也没那样喜欢过谁了。”   两人推开门,对上一屋子不知所措的尴尬视线。   最坦然的反而成了严杨,他直接走到季豪座位上,挨着韩聿坐下,“豪豪,换个座儿吧。”   季豪点头,坐到严杨原本的地方。   韩聿醉眼朦胧,受宠若惊地看着严杨,像怕把人吓跑一样,压低声音喊他,“咩咩。”   “嗯,”严杨面无表情地应了,从他面前拿走杯子,“少喝点吧,醉成什么样。”   韩聿又变回醉了酒就异常话密的韩韩哥,他抓握着严杨的手,当着满桌人问,“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严杨给他倒水的动作一顿,抽回手,还有心开了个玩笑,“谁啊,把你们聿哥灌成这样。”   没一个人说话,严杨狠狠闭了闭眼,给韩聿倒了杯水,递给他,“喝了。”   韩聿拿过杯子,一饮而尽,呛咳几声之后又目不转睛看着严杨。   他盯着严杨抽回去的手,小心翼翼问严杨,“我做的不好,但是现在都改了,能不能再有一次机会呢?”   “我有钱了,”他絮絮叨叨说着,“我什么都不怕了,你别走了吧。”   他醉意明显,到后边就只会颠三倒四地重复,“咩咩,你别走了吧?”   严杨直听得眼眶发酸,他拉着韩聿站起身,“我先带着他回去了,谁知道他住哪儿?”   高晨立刻说了个位置,严杨偏过头问韩聿,“你开车了吗?”   韩聿盯着他看了半天,慢几拍点了点头。   严杨没办法,只能求救,“知道他车停哪儿吗?”   邢奕华干脆站起来,“你自己弄不了他,都吃好了,一块儿走吧。”   严杨点头,招呼邢奕华来搭把手,两人半托半抱着韩聿下了楼。   高晨从桌上拿了韩聿的车钥匙,在停车场按了几圈才找到他车,几人又拖拖拽拽把他塞进了车里。   严杨关上车门,目光扫了一圈,没忍住笑了。   他一笑,别人也都跟着笑,樊清说,“少爷,聿哥心思咱们都知道,你什么想法我们也都看得出来,差不多了吧?”   高晨接上,“这么大人了,小时候那点事还解决不了吗?俩人凑一块儿多不容易,要是还喜欢,就别管这么多了。”   他这话正说严杨心坎上,严杨低头叹了口气,又回头隔着车玻璃看了韩聿一眼,“我俩的事,一句半句说不清,留着我们自己解决吧。”   邢奕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拍了拍严杨肩膀,“快走吧。”   严杨按照高晨给的位置开了导航,预计要走二十分钟,他招呼韩聿,“安全带系好。”   韩聿脑子早就懵了,只知道瞪着眼睛看他。   严杨没办法,凑过去给他系好安全带,韩聿怔怔地说,“你换沐浴露了。”   严杨心脏一疼,推着他脑门让他转过去,“就你话多。”   韩聿确实话很多,这一路几乎都是他在说。   他歪靠在副驾驶,头偏向严杨,跟他说,“我给你讲讲我行不行?”   严杨正看灯,没顾上回,韩聿就又问,“行不行?”   严杨点头,“行”   于是韩聿就开始讲没有严杨的那些年。   “那年卖了房子之后,我带着奶奶去找了程卓,程卓帮我们租了房子,给奶奶请了做饭的钟点工,让我在他公司上班。”   提到奶奶,严杨问,“奶奶身体还好吧?”   韩聿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好,刚去那两年病了一场,现在好。”   严杨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于是韩聿继续讲,“我在程卓公司待了一年,前半年专心上班,挣的钱都还给了他,后半年攒了一点钱,除去房租后,都交了学费,后来我又回来办了转学,在程卓那边读完了高三。”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看着严杨说,“那年我回来谁也没告诉,我怕我忍不住找你。”   严杨冷酷无情地说,“找我我也不在,上大学呢。”   韩聿点头,“我知道。”   他说,“我高考完,没再去程卓的公司,他那虽然好,但是我想挣更多钱,我就去送外卖了。”   严杨心里一紧,轻声问,“送外卖挣的多吗?”   “多,”韩聿像个孩子一样,很满足地点点头,有些骄傲地说,“我是那一批入职的人里挣得最多的,他们晚上都不跑。”   严杨车速慢下来,“你晚上也送外卖啊?”   “嗯,送到凌晨四点,回去睡一觉,第二天七点继续,”韩聿说着说着就笑了,他伸出胳膊朝严杨晃了晃,“那时候我晒得可黑了。”   严杨笑不出来,点点头,表示听见了。   “后来我去上大学了,因为离住的地方远,就给奶奶请了保姆,但是第一年请的那个保姆不好,有一次奶奶从床上摔下来,她还瞒着我。”   “我后来干脆又休了一年学,前半年在家照顾奶奶,打点零工,后半年去了工地上干活。”   “当时我租了一个平房,环境还行,120块钱一个月,我在那住了半年,攒够钱后又继续回去上学。”   “大三的时候,我自己成立了一个项目,程卓帮我拉到了投资,从那时候,我才开始真的赚钱。”   “我运气很好,没有赔过钱,毕业后拿着那些钱开了一个小工作室,后来就有了现在这个公司,买了房。”   韩聿说到这就停下了,恰好严杨将车开进小区,他还给严杨指了下停车场的位置。   严杨将车停好,韩聿问,“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严杨沉默良久,说,“没有了,你呢,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韩聿点头,“我有。”   小区住户不多,停车场很空旷,严杨熄了火,两人在幽暗的车里默默坐着。   韩聿说,“我想跟你说,我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能一次性说好多话,不用你再一句句问了。”   严杨点头,温声问,“还有么?”   韩聿说,“还有。”   严杨偏过头看他,韩聿紧闭着眼睛靠在车座上。   他说,“咩咩,我疼死了。” 第58章   韩聿醉酒不轻,说完那句疼死了就睡了过去,满车只能听到严杨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严杨伏趴到方向盘上,心想,他也疼死了。   他觉得自己作死,抽风,到这个时候还不肯松口,惹得韩聿这么难受,但他也真的不想再来一回那样的恋爱了。   韩聿说分手的画面他一晃眼还能看见,他知道韩聿迫不得己,知道韩聿舍不得,但是韩聿松手的时候,谁能有严杨难过呢。   他睁开眼睛,就感觉看到严海川,看到陈静茹,看到严唯,看到林漾,可他偏一偏视线,又看到韩聿垂在身侧的手。   视线往上移,就看到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那个他惦念了这么多年的人。   良久,严杨狠狠闭了闭眼睛,心想,“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下车绕过去,从副驾驶接了韩聿背到身上,低声说,“你要是再敢松手,我就真的不要你了。”   韩聿肯定是没听到他的话,死沉一坨瘫在他背上,压得严杨腰都直不起来。   万幸有电梯,严杨按照高晨说的楼层按了电梯,偏过头喊韩聿,“醒醒。”   韩聿没反应,严杨也就是象征性叫一叫他,电梯一停就背着他往外走。   韩聿住的地方是指纹锁,严杨一手背过去揽着韩聿腰,一手拉着他右手挨个试了一遍。   右手没打开,就换了左手。   严杨正拉过他左手,韩聿就醉醺醺地醒了,“嗯?”   严杨没好气地拍了他手一下,“嗯什么嗯,开门,背不动你了。”   韩聿刚才话太多,可能把词汇量都用光了,现在又开始听不懂话,只知道抱着严杨的肩膀用劲。   严杨索性不再问他,又拉过他的左手,准备一个个试上去。   韩聿要是听话也就算了,偏偏他醉了之后不太听话,见严杨拉他的手,他反而又往回缩,严杨本就背不动他了,让他一带,两人都砸到了地上。   韩聿这才清醒一下,翻身坐起来,慌慌张张地想要去抱严杨。   严杨一下就想起当年醉酒的韩聿了。   那时候两人打不着车,他也是像今天这样半托半抱把韩聿弄回了家,不过当年映辉路远没有这么亮,韩聿的身量也远没有这么长。   他们中间隔着旷日的分别,各自长成那时翘首以盼的大人模样,又在某天一个踉跄,摔回到了以前。   严杨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门板,低声问,“醒了么?”   韩聿坐在一侧,眼睛里满是红丝,“不知道。”   严杨偏头看他,“不知道?”   韩聿眨眨眼睛,犹豫着伸出手,却在要碰到严杨时又缩了回去,他颤着手反复几次,才拉到严杨的手。   严杨没有动,由着韩聿一言不发拉着他。   楼道里声控灯灭了,一片寂静,仅剩两颗乱跳的心。   韩聿拉了严杨一会儿,轻声问,“你还走吗?”   新小区就这点好,灯光敏捷,稍有一点动静就亮堂起来。   严杨看着韩聿小心翼翼的样子,明明没喝酒,却也像是醉了,“不是你先走的吗?”   不说还好,开了这个话头,却是怎么都忍不了了。   他坐直身子,“你先松手的,你先说分手的,你说的想好了,怎么现在又推到我头上了?”   他后半截话已经带了水汽,嗓音颤抖,“就你难,就你撑不下去,就你伟大,你要真为了我好,真舍不得我,就不能再等等吗!”   他把手从韩聿手里抽出来,哑着嗓子问韩聿,“凭什么?”   他这一句凭什么,问韩聿,问自己,问当年所有阻挠他们在一起的人和事。也把他这些年所有的委屈都摊开放到了明面上。   韩聿被他挣开手,慌了神去哄他,嗓音一样的哑,“是我,是我先松手,我赶你走的。”   严杨又往后靠到门板上,仰头看着楼道明明灭灭的灯,轻声说,“懦夫。”   韩聿认了这一句指责,酒醒了八分,也坐到严杨身侧。   他们伸出去的腿占了半个楼道,韩聿又想到那时候在阁楼,严杨说,“比比谁的腿长。”   那人这么说着,脚就踩到了别的地方,踩得韩聿起了反应,又揶揄他,“你火气怎么那么大?”   那时候严杨跟他在一起,永远是笑着的。   严杨的烦心事很少,从来也不跟韩聿发脾气,两人在一起看起来是韩聿一直哄着他,但其实是严杨一直迁就韩聿。   从小被人捧着的少爷,为了和韩聿多待一会儿,清汤寡水的热面也吃,没有风扇的阁楼也住,到哪儿都要骑着的宝贝自行车,说卖也卖了。   两人为着这事吵架,也是严杨先低头,那么生气的情况下,也能软着嗓子问,“你不哄哄我吗?”   最难过的那几天,严杨拎着一行李东西跑到风华里,嚷着要跟韩聿私奔,其实是怕一个看不住,韩聿就松了手。   可是他看得这么紧,韩聿也说了分手。   韩聿想,严杨说得不错,他是个十足的懦夫,远不及严杨千分之一勇敢。   韩聿也往后靠到门上,肩膀和严杨贴在一起,“咩咩。”   严杨应了一声,“嗯。”   “我……”韩聿开了个头,顿了很久才说,“其实那时候,从我们在一起到分开,我没有哪一天是真正把心揣在肚子里的。”   他就用了这一句话,就说得严杨满身都是口子,全身的血都冷了。   韩聿浑然不觉,反而变得平静起来。   这和他上学时那种冷静自矜是完全不同的,那时候再能端着,也就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碰上要脸红的事,眸光就先颤了。   现在经历的多了,反而真的变成了以前装模作样都装不好的样子。   “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只是看着你,也没想过有一天要追你,只觉得这个人好,我放在心上了。”   “后来跟你接触过,心思就怎么都压不下来了,也克制过,但是没什么效果,觉得自己痴心妄想,谁想到真让我给想着了呢。”   韩聿语速很慢,“我也想什么都不考虑,但是只要生活在那个家里,我就没办法不考虑,每天早上一睁眼,就觉得难。”   “我不是没想过改变,但是不管我走多远,都会被拉回来,我只能习惯,我跟你在一起,就会拖累你,当时我知道你卖了车,杀了韩志勇的心都有了。”   “那时候你过生日,我在程卓那打工,拿了5万块钱的提成,我第一想法就是给你把车买回来。”   韩聿说到这很轻地笑了笑,像是在自嘲,“但是不到一晚上,我就冷静下来了,因为我还欠着李岱一笔钱,得养活奶奶,得攒学费,这五万块钱……太少了。”   严杨偏头看他,两人视线对到一起,严杨说,“韩韩哥,别说了。”   韩聿弯了弯眼睛,“我太物质,太现实了是不是?”   严杨张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韩聿继续说,“我想让你一直都没有压力,想给你很多好东西,但是我那个时候真的没有能力,你说的对,我懦弱,所以我不敢坚持。”   韩聿已经28岁了,他早就长大了,提前当年的窘境,却还是觉得如鲠在喉, “所有我担心的事儿,我就这么看着它们发生,一点办法也没有。”   严杨被他说得像是肺里边埋了几百根细针,呼吸间都扎得他要窒息。   他赌气说韩聿是个懦夫,其实他比韩聿还懦弱,就因为韩聿松那一回手,他就吓得不敢再往前了。   那时候他恨透了韩聿,觉得他太无情,严杨跟他说了这么多,他也还是要分手。   他也恨透了自己,他自私地让所有人都跟着他操心,还擅自绑架了韩聿,韩聿有一点想分开的念头都会被他扼住。   他远远不如韩聿,他自大,狂妄,谈起恋爱来不管不顾,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其实什么都做不成。   韩聿需要面对的,他自己需要面对的,每一桩每一件事,单拎出来都不是18岁的严杨能解决的。   他其实早就后悔了,现在听韩聿挖心掏肺一样跟他讲那些年是怎么想的,他一点也不觉得痛快。   他早就承认了,这些年其实一直在赌气,那些年那些事,现在拎出来还算什么呢,他们翅膀早就硬了。   严杨撑坐着起身,又递给韩聿一只手。   韩聿将信将疑搭上去,站好了,又一眼不错地看着严杨。   严杨问,“还想不想跟我好啦?”   韩聿眼底一片红,说不出话,就只一个劲儿地点头。   严杨笑着看他,看着看着,眼睛也跟着潮了,“那你还不哄哄我?”   ----------------------------------------------------------------------------------   十二三:   大家中秋快乐 第59章   两人拥吻着撞进屋子里时,指纹锁解开的尾声还在楼道里轻微的响着。   严杨一把甩上门,没站稳,又被韩聿死死地抵在鞋柜上。   韩聿一手掐在他腰间,一手揽在他颈后,一个吻凶得像是要把严杨生吞。   韩聿口腔里满是高度数白酒辛辣的味道,严杨舌尖尝到,也觉得自己跟着醉了,酒精蒸得他眼眶发热。   那盅百合小米粥的香气,缠了严杨一整晚,此刻终于飘荡到了正确的人齿间。   屋里没有开灯,两人粗重的喘息交互着,此起彼伏,里面夹杂的是满满的不安和欣喜。   韩聿毕竟喝了酒,脚步不稳,压着严杨亲了一会儿就东摇西晃起来,严杨想推开他,但韩聿胳膊死死箍在他腰间。   “起来,”严杨捏捏他的后颈,“沉死了。”   韩聿下巴抵在严杨肩膀上,嗓音暗哑地表忠心,“咩咩,我再也不让你失望了。”   严杨推开他的动作一顿,又是一阵心酸。   他安静靠在鞋柜上,颈间是韩聿温热的呼吸,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很久,韩聿撑着柜子站直,打开了灯。   严杨被光晃得眯了下眼睛,再睁开,就对上韩聿湿润的眼睛。   他从认识韩聿到在一起又分开,这么多年,从来没见韩聿哭过。   十几岁的韩聿,被几万块钱难倒,被追债的堵上门,被亲生父亲逼得退学又转学,都没有哭过。   二十几岁的韩聿,已经没什么能伤害他了,见了十年没见的初恋,眨一眨眼睛,眼泪就不要钱一样往下掉。   韩聿哑着嗓子,又开始说醉话,“我给你打电话,但是你换号码了,我不敢找人问。”   严杨抬手揉着他的头发,“那时候我生你的气,家里管的又多,所以就换号码了。”   韩聿刚才那一阵清醒早就过去了,蛮不讲理地指责严杨,“我还以为你交女朋友,以为你真的不要我了。”   严杨道歉:“对不起,我做错了。”   韩聿将额头抵在严杨掌心蹭了蹭,像奔波很久才找到家的幼犬,“我没有怪过你。”   严杨想要笑一笑,像他长久以来习惯的那样,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强撑着一副无坚不摧的模样,但此刻他意识到,对面是韩聿的话,他完全笑不出。   韩聿说,“我想找人问问,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有新人了,但是我不敢问。”   “她问我找谁,我都不敢说,”他埋怨了严杨半天,又开始埋怨自己,“我恨死我自己了。”   “我一点也不想分手,你问我想没想好,我说不出别的,”韩聿说到这,声音发颤,眼泪又掉下来,“咩咩,我连累死你了吧。”   严杨张了张嘴,半天才说出来,“没有。”   韩聿似乎没有听见,自顾自说,“我让你伤心了,是不是?”   他说起来没完,严杨眼看着他又要往戳心戳肺的方向跑,赶紧拦下他,“韩韩哥。”   韩聿顿了一下,安静下来,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严杨忍着酸涩,“等你酒醒了再说。”   韩聿很慢地眨了眨眼睛,他问,“咩咩,我怎么看不清你了。”   严杨猛地低下头,又很快跟他对视上,他抬手蹭掉韩聿眼角的水光,“因为你喝醉了。”   韩聿抓住他的手,重复道,“我喝醉了。”   严杨:“嗯。”   韩聿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像是试探,也像是珍惜,偏头吻了下来。   不同于那个带着酒精和百合香气的吻,这个吻很苦,严杨尝到潮湿的难过,来自韩聿,也来自他自己。   他们这一路,开头坎坷不平,爱过,开心过,心碎过,跌跌撞撞,死死抓着心里的念想才走到现在,走到彼此眼前。   严杨仰头被韩聿吻着,不觉得遗憾,只觉得此时此刻,才是最好的。   他们像流浪在外的船舶,见了自己盼望已久的海岸就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一头撞到陆地上,再也不想启航。   俩人接湿润的长吻,韩聿毕竟醉了,轮番说过几次胡话后,终于肯放开严杨。   严杨第一次来韩聿家里,不熟悉布局,但却没有什么尊重别人隐私的良好品德,将韩聿放到沙发上后,自顾看了起来。   韩聿这套公寓面积不小,装修风格简约,没什么生活痕迹,看起来也并不常住人。   楼下有两间卧室,都开着门,但只有一间放了日用品,严杨将韩聿托抱进去放到床上,准备找一下浴室时,被醉鬼拉住了手腕。   韩聿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干什么去?”   “洗澡。”严杨说。   韩聿松开他,又费力地坐起来,“我给你拿衣服。”   “你告诉我在哪,”严杨哭笑不得,“你睡吧,我自己拿。”   韩聿反应很慢,愣了几秒后才抬手指了指床对面的衣柜,“里面的衣服都可以穿。”   严杨走过去拉开衣柜,先入眼的,是几件熨烫整齐的商务衬衫,颜色单调沉闷,给人一种成熟又稳重的感觉。   他背对着韩聿,想象韩聿穿上这些衣服该是什么模样,又不切实际地想,如果买衣服的时候他在,绝对不许韩聿买这种。   他发愣的时间有些长了,韩聿温声问,“找不到吗?”   严杨回过神,“找到了。”   韩聿衣柜很大,衣服又很少,严杨很快定位到挂在衣柜深处的一件T恤,他手指从几件衬衫处掠过,又拿了叠放在下面的运动短裤。   关上柜门前,韩聿又在身后开口,“内裤在下边的抽屉里。”   严杨回头看他,韩聿说,“新的。”   似曾相识的对话,显然轻而易举勾起了两人的回忆,严杨没再说什么,问了浴室的位置,先去洗澡了。   韩聿的浴室也很大,灯光明亮,干净又整洁,严杨不需要担心没有做干湿分离的问题。   年少时,严杨对韩聿说,“你不会永远都这样。”   那时候他这样说着,但却没有给出具体又细节的描述,此刻韩聿真的不再过以往那种日子了。   他住在宽敞又格外新的房子里,有电梯,楼道的感应灯很敏捷,衣服不需要洗到发白。   严杨想,他的韩韩哥,苦吃得够多了。   他惦记着醉鬼,洗澡很快,但饶是如此,出来时,韩聿也已经睡着了。   中央空调在两人进门时就开始运作了,此刻室内温度很适宜,严杨关了灯侧躺到韩聿身边。   窗帘大开着,严杨借着月光描绘韩聿的眉眼。   他睡着后和平日里样子差不多,眉眼间依稀能看到少年时的影子,严杨凑近看他,除了心疼和欢喜,就再没别的情绪了。   “韩韩哥。”严杨低声喊。   韩聿睫毛颤了颤,没有醒来。   这晚的月光,和韩聿第一次醉酒时一般无二,身侧的韩聿,似乎也变回了那个拘谨又青涩地表达爱意的少年。   那时候的韩聿给严杨一罐子零钱,被严杨欢天喜地一路抱回家。   严杨觉得自己也像是顺着月光回到了从前,他自虐般想象自己从没离开过阁楼,恍惚间,这10年的分别竟然也不那么痛了。   他们像是被月光拉长的两道影子,只要贴在一起,就再也不能分开。   严杨学着韩聿十几岁的样子,跟他的韩韩哥说,“我好爱你。” 第60章   严杨这一觉睡得并不算踏实,身侧韩聿轻微动一动他就要醒,一直折腾到凌晨才算是睡熟。   再醒过来时,远处天已经隐约泛白了。   严杨探手摸了摸身侧,韩聿不在卧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客厅也毫无动静,他起床转了一圈,将目光定在通往楼上的一截楼梯上。   屋里没有开灯,楼梯间有些昏暗,严杨扶着墙侧走上去,踏上最后一节台阶时,看到了背对着门坐着的韩聿。   他应该是洗过澡了,身上衣服换了下来,整个人清爽了很多,但背影却给人一阵寂寞。   这是一间不大的阁楼,窗户正对着东方,既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也是月光泛滥的起点。   韩聿不知道在这里坐了多久,肩膀有些僵硬,因为没有风,连发丝都很安静。   昨晚韩聿掉眼泪时,严杨没有哭,此刻他看着背对着他的韩聿,眨一眨眼睛,眼前的韩聿就一片模糊。   他想起昨晚韩聿问他,“咩咩,我怎么看不清你了?”   严杨想,这些年,他其实也没有一次看清过韩聿。   因为分开时太小,所以每每想起他,这人也都是一副寡言的少年样,但殊不知,时间往前,韩聿也往前。   记忆里那个深刻又模糊的身影,被眼前同样沉默的背影覆盖,严杨定了定神,轻声喊,“韩韩哥。”   韩聿肩膀颤了颤,隔了两秒才回过头,他没有起身,朝严杨伸出手,“醒了?”   严杨走过去,自然地将手搭在他掌心,在他旁边坐了下来,“嗯。”   韩聿说严杨换了沐浴露,其实他自己也换了,不过两人身上是同样的乳木果味道,倒也和谐得很。   他们很默契地没有说话,远处似乎有了日光的影子,云红了,严杨的眼睛也红了。   韩聿偏头轻轻按住他的眼角,“咩咩,你不要哭。”   严杨笑着打开他的手,“我是你什么人?你管这么多?”   韩聿问,“可以做你的什么人?”   严杨反问,“你想做什么人?”   韩聿看着他,神色温柔,像严杨无数次梦见过的那样,重复以前说过很多次的话,“咩咩,我爱你。”   严杨眼睛里含了水汽,“嗯。”   韩聿问,“我重新追你,可不可以?”   严杨说,“我很难追的。”   “嗯,”韩聿抬手抹掉严杨划过侧脸的眼泪,“那追你的话,要怎么做呢?”   “追我的话……”严杨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却像是被一扇门关在了舌尖外,怎么都出不了口了。   他像是昨晚的韩聿,眼泪直直地往下掉,烫到韩聿手背上,烫进两人心里。   严杨往前凑了一点,将额头抵到韩聿肩膀上,韩聿顺势抱住他。   “韩韩哥。”严杨轻声喊。   “嗯。”韩聿也轻声地答。   严杨没再说话,韩聿的肩膀湿了一片,远处天灰了又白。   韩聿抬手在严杨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少爷。”   “嗯。”   “咩咩。”   “嗯。”   “宝贝羊崽。”   “嗯。”   韩聿问,“追你的话,要怎么做呢?”   严杨嗓音沙哑,“我的胃坏掉了,没办法再喝冰水了,你知道吧?”   韩聿说,“知道。”   严杨又说,“我变了很多。”   韩聿说,“我不觉得。”   严杨又是一阵沉默,他从韩聿肩膀上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追我的话,要永远都不跟我分开,你敢不敢?”   韩聿说,“敢。”   他笑着问,“严杨同学,给个机会吧?”   严杨扯出一个苦涩的笑,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那好吧,我宣布你追求成功了。”   他们就着熹微的晨光接了个长吻,严杨没骨头似地瘫靠在韩聿肩头,“我现在要问一件煞风景的事。”   或许两人真的足够默契,他还没开口,韩聿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   韩聿抢先说,“韩志勇身体不行了,现在在养老院里了。”   严杨有些意外,“怎么回事?”   韩聿提起韩志勇时并没有很多情绪波动,像是在讲述一个无关人的一生,他问严杨,“余惠惠,你还记得吧。”   严杨虽然没有和余惠惠接触过,但这人其实算是诸多导致两人分开的原因当中,相当重要的一人。   严杨点头,“记得。”   韩聿目光看向远处,变得有些深远,像是在回忆,“当时她婆家人和韩志勇要30万,韩志勇没钱,我卖了房子。”   “房子太老了,面积小,地段又差,着急出手,总共只卖了47万,我一分都没有要。”   “都给韩志勇了?”严杨皱了皱眉,当初如果韩聿要走一部分钱的话,他前些年不会过得这么难。   “嗯,”韩聿说,“我以为他会把钱给了,但当时他拿了钱就跑了。”   “不过他没跑多久就被人发现了,他气不过,拿余惠惠撒气,余惠惠当时已经要生了,被他一折腾,孩子没有了,以后都没有生育能力了。”   韩聿说到这甚至还笑了笑,像是真的觉得滑稽,“他在监狱里待了一年半,出来后竟然又和余惠惠搞到一起。”   他声音不高,语速很慢,“不过余惠惠也只跟了他半年,他从监狱出来后,脾气更不好,余惠惠走后,他心梗进了一次医院,现在行动都困难,更别说打牌。”   严杨不知道这个结局对韩志勇算不算好,但最起码对韩聿来说,韩志勇老实下来,比什么都好。   “养老院那边……”严杨想了想,直接问,“那你现在会去看他吗?”   韩聿摇了摇头,“只有每年交钱的时候去。”   他拥着严杨,“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现在做什么都影响不到我了。”   严杨没再多问韩志勇,转而问起自己关心的人,“奶奶身体好吗?”   “好,”说到奶奶,韩聿笑了一下,“这几年没什么压力,她身体倒是比以前还要好了,现在的保姆很好,奶奶也满意。”   严杨听韩聿说着这些,终于确定了韩聿确实没有再吃苦了,心满意足地抱住他,开始说自己。   “我爸妈复婚了,”严杨说,“公司那边请了职业经理人,他们不那么忙了,有时间也去旅旅游。”   “那你……”韩聿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问题不可避免,继续问,“我们这次,你准备和他们说吗?”   严杨点点头,“已经说了。”   韩聿有些吃惊,“说了?”   “嗯。”   严杨这次回来参加婚礼前,严海川就和他谈过。   这几年他工作不算忙,和陈静茹复合后似乎也越发顾家了,但多年前的隔阂不是一朝一夕能消弭的,夫妻两人和严杨间的关系也不似以前那么亲密了。   以前严杨有什么事情都和他们说,唯一瞒了韩聿的事,但现在,他什么都不和父母说,只谈韩聿。   严杨自己也想不起来,什么时候,韩聿已经从他们家的一个“违禁词”变成了聊天的切入点了。   这次他回来,甚至是严海川先提起的,“这次能遇到韩聿吧?”   严杨当时在电话里,听着严海川的试探,语气平静地说,“能。”   严海川沉默了很久,问严杨,“儿子,这些年,你是不是还怨我和妈妈?”   自从那年的事情后,严海川其实很久没有这么亲密的叫过严杨了,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堵透明的墙,严杨把自己关起来,谁也不许靠近。   他今年28岁了,严海川也不再意气风发,他们再谈起韩聿时,没有人再歇斯底里。   严杨说,“我没怨过你们。”   他这是实话。   严海川又问,“这次遇见他,你有什么打算?”   严杨没有隐瞒,他说,“我没有打算,我全都听他的。”   他们的谈话就到了这里,严海川没有再强烈的反对,或许严杨这些年的疏远真的寒了他的心,也或许人过中年,对儿子的选择无力再干涉了。   韩聿听严杨这么说,也是一阵沉默,他站起来走到一张桌子旁,拿了一个钱夹,又走过来坐好。   钱夹一打开,两人青涩的面孔映入眼帘。   严杨拿过韩聿放在一旁的手机问,“要不要再拍一张?”   韩聿点头,打开相机,两人默契地摆出和钱夹里那张旧照相同的姿势,快门按下时,两人的眼睛却都发了涩。   韩聿收起手机,问严杨,“那张影子的照片,可以发给我吗?”   严杨说,“怎么早不来要?”   “嗯,”韩聿好声好语,“我后悔了。”   明明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却藏了两个人十年的心绪。   尽管身不由己,可谁又敢说没有后悔过呢。   严杨轻声喊他,“韩韩哥?”   韩聿侧过头跟他对视。   严杨问:“跟我分手那天,你做什么了?”   韩聿视线移开,又微垂着眼睛看向窗外,严杨猜想,他刚背对着自己时,也许是一样的表情。   他似乎不欲回答,过了很久才说,“也没什么特别的……”   严杨:“嗯?”   远处霞光笼聚,阁楼亮了起来,夏日晨间的日头也很足,蒸晒着无处避暑的人间,烘烤着所有的别离。   韩聿说:“买了一张套票,放了一天风筝。” 第61章   跟韩聿和好后,严杨自然没有再回他那间空调都没有的毛胚房,韩聿也不提让他回去的事,巴不得整体跟他黏在一起。   严杨休假期间,除了偶尔接个工作电话,就没有别的正事了,倒是韩聿,因为不在公司,每天开不完的视频会议。   他开会时不会避着严杨,严杨就盘腿坐在书桌对面的沙发上,笑意吟吟地看着他。   韩聿结束会议后,严杨走过去弯腰撑在他椅背上,调侃他,“韩总这么忙?”   韩聿拉着他的手仰头看他,“别闹。”   “谁闹了,”严杨往后靠到桌上,指了指他的笔电,“不回去真没事儿?”   韩聿在邻市经营一家软件公司,公司规模不算大,但盈利可观,业务很忙。   韩聿果断道,“公司这么多人,不需要我回去。”   他这话说的颇有些资本主人的味道,严杨失笑,继续打趣他,“韩总好派头。”   韩聿无言,站起来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边走边说,“李岱哥叫吃饭,中午没事儿吧?”   严杨问:“李岱哥现在忙什么呢?”   虽然他和李岱关系很不错,但毕竟中间隔着一个韩聿,那年跟韩聿断了后,严杨也没再跟李岱联系过。   “他开了个连锁酒店,”韩聿说,“前几年结婚了,这会儿都当爸爸了。”   严杨挑挑眉,“挺好。”   两人收拾好后,按照李岱给的位置开车过去,知道他带着孩子,路上又绕去商场给孩子买了点东西。   还没进门,严杨就被久未见面的李岱呛了个跟头,“哟,舍得回来啦?”   李岱这几年相貌没怎么变,穿衣打扮也还是以前的风格,头发长了点,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气质比开烧烤店那会儿更出众了些。   严杨看着他,一股恍惚感油然而生。   这些年他身边的人变化都很大,高晨和邢奕华那群人更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乍一见着李岱这种没什么岁月痕迹的,他都有些怀疑这些年是真是假了。   他跟韩聿对视一眼,笑着迎上去,“哥。”   李岱睨了他一眼,正准备再发作几句,就被旁边杵着的小姑娘抢了声。   “叔叔好。”   严杨愣了一下,才看到桌子旁边站着个三四岁的孩子,他从韩聿手里接过从商场买的东西,半蹲下逗她,“你叫什么?”   “向南。”   李岱在旁边解释,“随妈姓。”   向南小朋友接过礼物走到一边拆着玩去了,严杨问,“怎么嫂子没一起来?”   李岱从刚才就没起身,这会儿听他说话,直接往椅背上一靠,“没随份子就喊嫂子?谁许你改口的?”   严杨赶紧认错,“哥,我错了。”   韩聿在一旁说,“哥结婚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换手机号了。”   严杨惭愧,当年他做的事确实太不对,分个手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就好像除了恋爱就没有别的事了。   他顺势坐到李岱旁边,倒了杯茶递过去,低眉顺眼的,“我赔罪行不行?”   李岱也就是唬一唬他,毕竟当年那事闹得这么大,两个小孩子也没法收场。   李岱让韩聿也赶紧坐下,问严杨,“还走吗?”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李岱这块比他们大了七八岁的老姜,一开口就把严杨堵严实了。   他这几年不肯回来本就是因为和韩聿的事,当年填报志愿,毕业找工作,都想着离这个伤心的地方远远的。   现在他和韩聿又凑到一起,他却还在那么老远的地方飘着,怎么都不太利于家庭和谐,但是……   严杨看了看李岱,又看了看韩聿,“我这工作……”   他这工作,根本就不可能在哪个地方踏实下来,有几个跑工程的能天天着家的。   韩聿现在事业已经稳定下来了,让他跟着严杨到处跑也不太实际。   严杨正犯愁,李岱问他,“项目经理难干吧?”   当着韩聿,严杨没敢点头,只含糊带过,“还行。”   “拉倒吧,”李岱嗤笑一声,拿杯子跟他碰了一下,“你才多大?到这个位置上,不拼命能行?”   严杨原本还能笑着,李岱这话一出,他突然就觉得难受了起来,也可能是这次和韩聿再遇见,被人宠着,人也变得矫情了。   确实很难,证难考,关系难通,刚入行那两年,手机24小时都开着机,吃住都在工地上,一年到头没有假期。   严杨仰头喝了那杯茶,苦的他舌根都抽了一下,偏一下头,就看到韩聿正看着他。   严杨朝他挑了下眉,放下杯子,跟李岱说,“哪有这么夸张。”   李岱就不再说什么,叫了服务员点菜,吃饭期间,不知怎么又提到严杨当年瞒着韩聿帮韩志勇还钱的事了。   严杨问李岱,“哥,那事儿真不是你和韩聿说的?”   李岱瞥他一眼,“我闲的打这种小报告,你自己对象脑子多好使你不知道?”   他一句话就把严杨逗笑了,严杨看着韩聿,话却是对李岱说,“你是不知道,那会儿跟我吵架吵的特凶。”   韩聿漫不经心看他一眼,拿过碗给他盛了一碗汤,“我怎么就‘特凶’了。”   韩聿当时发现严杨卖了自行车,压着心疼跟他论了几句,到这小心眼又记仇的人嘴里,就成了吵架特凶了。   严杨正矫情着,反问他,“你都跟我吵架了,还不‘特凶’吗?”   “行了行了,”两人在这变相撒狗粮,李岱看不下去了,赶紧叫停,“这还有孩子呢。”   向南小姑娘正坐在墙角玩玩具,饭都不吃,才没空搭理几个老男人。   严杨见好就收,也不再说以前的糟心事了,跟李岱说了几句话,手又伸到桌子底下跟韩聿牵着。   孩子到点儿得睡午觉,几人没多待,吃过饭就都回去了。   韩聿先去开车,严杨和李岱站在酒店门口说话,向南趴在爸爸肩膀上睡得正香。   “我见过你一回。”李岱突然说。   严杨正往远处看着,听见他说话还没反应过来,“嗯?”   待到反应过来,严杨更愣了,“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李岱说,“得五六年了吧,在映辉路。”   严杨虽然回来的不勤,但确实每次都往那边转转,他问李岱,“怎么没喊我?”   “怕认错了,”李岱说,“太丧了,还以为阎王没关住,从哪跑出来的游魂呢。”   那时候烧烤店已经盘出去了,李岱来映辉路办点事,远远就看见个瘦高个儿在路上荡,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严杨。   他第一次见严杨的时候,严杨穿着三中的校服,趴在烧烤店的柜台上抓着他给的一把松子跟他聊天。   那时候严杨张扬得头发丝都恨不能竖起来,前几年看见他,这人就这么孤零零在那条破路上走着,肩膀挺得板正,但却盖不住一身颓气。   严杨也没想到自己回来还被李岱撞见,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映辉路就这么大点地方,倒也合理。   他抬手给小姑娘拨了一下蹭到鼻尖的碎发,笑着问李岱,“哥那你现在看我,还像是游魂吗?”   李岱摇头,“不像了。”   两人正说着,韩聿的车过来了,严杨看着车越来越近,收了笑,轻声问李岱,“韩聿这几年,过得好不好?”   “不知道,”李岱看着他,“但往后肯定不会差。”   韩聿车停下来,严杨走过去,不知道是在跟李岱说,还是在跟自己说,“我不会让他过得差。”   两人跟李岱分开后直接回了家,严杨这些年虽然变了不少,但爱干净的习惯还是一如既往,夏天从外面回家一定得先洗澡。   韩聿这套公寓装了两个浴室,两人分别拿了换洗的衣服,进了不同的浴室。   韩聿洗的快些,严杨出来时他正在客厅打电话。   见严杨出来,韩聿马上就想挂电话,严杨摆摆手示意他继续,自己走到沙发边坐下看他。   韩聿微微点了点头,到厨房吧台拿了个杯子倒了半杯水。   严杨大大方方打量着他,没忍住嘴角又往上勾。   在这住了几天后,严杨就发现,韩聿确实是变了不少。   前几天韩聿多少还有些矜持,但这两天他洗过澡后,竟然经常裸着上半身就出来了。   韩聿背对着严杨,肌肉线条流畅而不夸张,发梢上的水珠顺着背肌滑下来没入浅灰色运动裤里,洇湿一小片裤腰,恰到好处地勾 引着严杨。   还上学的时候,严杨留宿韩聿家,韩聿给他拿一条内裤都会不自在,现在竟然也学会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招式了。   但偏偏严杨很吃这一套。   那时候青涩又纯情的韩聿都能勾得严杨忍着羞耻问出“你想不想”这样的话,更何况现在心眼一百个的韩聿。   严杨以前还能矜持一下,现在到了这个岁数,喜欢的人故意这样在他面前晃,不做点什么才不正常。   恰好韩聿挂了电话,严杨笑着问,“韩韩哥,你觉得热吗?”   韩聿从沙发后绕过来,坐在严杨身边,身上带着刚洗过澡的潮气和清淡的沐浴露味道,一本正经地说,“是有点儿热。”   严杨看了他一眼,又对上他紧致性感的腹肌,心说空调全天26度,你热哪门子热?   严杨头上还搭着毛巾,韩聿在他旁边坐了没有半分钟,就伸手将毛巾拿开放到茶几上了。   严杨瞄了一眼被随意放在茶几上的毛巾,“还没洗。”   韩聿说,“待会儿我洗。”   严杨又说,“少爷的衣服也没洗。”   韩聿说,“我洗。”   严杨凑过去,“咩咩的内裤也没洗。”   韩聿配合道,“韩韩哥洗。”   他说完就偏头吻住严杨,严杨从善如流地迎上去,他们吻着吻着,就又变成了亲呢又不庄重的姿势。   韩聿将严杨压在沙发上,舌尖和他的牙齿打过招呼,又与主人的舌尖卷在一起,细细缠绵着。   他松垮围在腰间的浴巾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严杨扯掉了,严杨闷笑着打趣他,“里面没穿?”   “没穿。”韩聿说。   严杨就把手往下探去,韩聿按住他的手腕,喊他,“咩咩。”   严杨心头一跳,胳膊环上他的肩膀,“嗯?”   韩聿声音含糊,埋在严杨齿间,“可以继续吗?”   严杨问,“你要怎么继续?”   韩聿微微抬起上半身,拉开茶几下的储物抽屉,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盒子和小瓶,“我有准备。”   严杨视线从他手上瞥过,舔了舔嘴唇,问他,“什么时候买的?”   “你住进来第二天,”韩聿说着,抱歉又认真道,“我有些急,见了你就控制不住自己。”   严杨看着耳廓微红的韩聿,想到那天在停车场,韩聿跟他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一次说很多话,不用你再一句句问了。”   他懂得韩聿的真心,却也知道韩聿这样做是为了表现自己的“不一样”,他的韩韩哥从来都是腼腆又害羞的,所以“坏人”理应严杨来做。   严杨拿过韩聿指尖夹着的小盒子,慢条斯理拆着,问他,“韩韩哥,你火气这么大?”   年少的严杨说过同样的话,那时阁楼年久失修,他们的感情也悄无声息往终点走,如今他们道路平坦,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韩聿仍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却装不出那时的样子了,只说,“嗯,见了你火气就大了。”   严杨就开始肆无忌惮地笑,他从盒子里抽出一片递到韩聿手上,“那时候不是嫌我没成年吗?”   “可你也说了生日后……”韩聿说到这就下意识停了。   他们在一起太快活,却也都没忘记当年的生日事件,而严杨28岁的生日也没两天了。   “你之前给我的生日礼物,我还没有看,”严杨说,“刚好10年了。”   “那张卡你还留着吗?”韩聿问。   “废话,”严杨抬起胳膊盖住眼睛,“你说呢?”   韩聿就不再说话,严杨盖着眼睛,感觉到他湿润的吻又落到自己嘴角,于是专心和他接吻。   如果年少时的爱情像火焰的话,那大人的爱则更像是山雨,从每个角落淋过,浸透漫山的植被,湿润着每一块石头。   严杨沾着洗衣液味道的衣服掉落在地板上,他伸手捞了一把,抓了满手空气。   “别管了。”韩聿说。   严杨眼尾潮红,却又忍不住笑,“你的衣服。”   他年少时装了满箱子的情意硬挤进韩聿家,被连人带箱子送了出去,如今躺在韩聿的沙发上,和他做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亲密事,却除了自己什么都没带来。   “都给你了。”韩聿说。   于是严杨又笑,“嗯,那我的衣服。”   “你的衣服,”韩聿低头吻他,“我的咩咩。”   客厅光线明亮,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剩了。   山雨浸润下,是起伏的山脉和欢愉的风声,热烈阳光中,是两厢情愿的一对人。   ----------------------------------------------------------------------------------   十二三:   熟悉我的宝贝们大概能猜到,甜/和好=完结倒计时啦 第62章   第二天两人都没有安排,严杨一觉睡到下午,吃过饭窝在阁楼上时,已经将近傍晚。   阁楼冷气开得有些低,严杨随手抽了韩聿一件衬衣披在身上,还要不满意地点评,“这衣服也太难看了。”   韩聿自然顺着他说,“我也觉得。”   严杨坐没坐相,衬衫都起了褶子,他盯着那几道褶子,问韩聿,“你这衣服都谁给挑的?”   他身上是一件藏蓝色的衬衣,剪裁得体,样式新颖,但因为颜色沉闷,显得人成熟了很多。   韩聿低头扫了一眼,皱眉想了想,“可能是助理吧,我没时间,都是他们每个季度送过来。”   “噢,”严杨拉长声音揶揄了一句,“韩总忙成这样,还有时间谈恋爱吗?”   韩聿看他一眼,扯着他的手腕将他拉近,“有时间。”   他说着,就低头堵住了这张很擅长找茬的嘴。   严杨跟他接了个短吻,意有所指地说,“那倒也是,高中这么忙,还有时间跟我早恋呢。”   韩聿高中那会儿要照顾奶奶,要学习,最辛苦那段时间同时做三份兼职,还有时间和严杨谈恋爱。   严杨谈着谈着,忍不住感慨,“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忙成绩还这么好的。”   韩聿笑了笑,既坦荡又正经,“你这么好,我也不能太差吧。”   严杨嘴角还没挑起来,韩聿不知道是不是胆子大了,竟然轻飘飘地说,“最开始你成绩一直在退步。”   经他提醒,严杨想起自己的“英雄事迹”,恶狠狠地说,“谈恋爱果然影响学习。”   短短几天,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以逗红韩聿的脸为乐趣的咩咩,乐此不疲地跟他插科打诨。   两人目光相接,韩聿真诚道,“怪我。”   他这话完全没起到安慰作用,同样是谈恋爱,他进步明显,严杨却一落千丈。   严杨假装闹气,转过身不再看韩聿了。   他背着身,韩聿就换个地方绕到他眼前,逗他,“咩咩?”   严杨憋着笑,没好气道,“干嘛?”   韩聿抬手摸摸他头发,也跟着他演戏,好脾气地哄他,“别不高兴了。”   大凡是被宠坏的人都有差不多的特质,就是越哄越娇气,严杨这方面不太明显,但装还是能装出来的,“怎么你就考这么好?”   韩聿认错认得干脆又利落,“我错了。”   严杨立刻追问,“你哪儿错了?”   韩聿早就不像高中那会儿似的被严杨逗几句就脸红了,他开口道,“你说我哪错,我就哪错。”   严杨装不下去了,又要扑上去亲他,被韩聿一抬手按住了额头。   严杨皱了皱眉,“干什么?”   韩聿一本正经地问,“不说谈恋爱影响学习吗?”   严杨趴在他肩膀上笑得直不起腰:“你这都跟谁学的?”   韩聿也跟着笑,“跟男朋友学的。”   严杨问韩聿,“那时候你看不见我的时候,就不想我吗?”   韩聿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想你。”   “那你怎么还考得好了?”严杨不讲理,“不应该注意力不集中,看不下书,无心学习吗?”   韩聿问,“你注意力不集中,看不下书,无心学习?”   严杨瞥他一眼,“废话。”   韩聿这才老实道,“我也这样。”   没等严杨再问,韩聿继续说,“但是我可能想得多一点。”   严杨问,“都想什么了?”   韩聿说,“我不想只跟你做高中同学,大学我也想跟你一起,以后毕业,工作了,老了也想一起。”   这话十几岁的韩聿就和严杨说过,但对当时的两人来讲,只是一个既重又轻的承诺,如今两人又走到一起,这个承诺也变得沉重起来。   那时他们以为爱情无坚不摧,却不知道,不用一无所有,单单贫穷,就足够压垮所有期冀。   严杨看着韩聿,临时起意,“想不想去三中看看?”   韩聿:“好。”   三中前几年翻修,高三年级原来的回型楼不做教学使用了,两人废了不小劲找到冯玉杰的办公室,冯玉杰有课,跟他们没聊多久就让他们自己转了。   两人从冯玉杰办公室出来后,沿着楼梯一前一后往下走。   “去哪儿?”韩聿在后边问。   严杨想了想,回过头问,“杠精爷爷还在不在学校?”   提到严杨的老对手,韩聿不禁失笑,“还在,但不开超市了,在对面家属院住着。”   严杨愣了一下,不着调地说,“我就说!我当时就觉得那个过期超市能开起来绝对有关系。”   他说话时有些激动,因为天气热,脸色微微泛红,看起来仍旧像穿梭在教学楼间的学生。   韩聿快走一步跟他并排,附和道,“确实有关系,高二教学主任是他儿子。”   “那怪不得,”严杨嘀咕了一句,继续说,“那时候我被他欺负死了。”   其实真要说欺负的话,应当是两个人一起欺负韩聿才对。   严杨那时候爱闹又善良,老杠精一开口他肯定要迎上,但奈何逢杠必输,每次被堵得说不出话就要韩聿出面拉偏架。   韩聿老实,半天都憋不出什么像样的话,讷讷地说上几句,说得敌人气焰更高,严杨就又要诓着韩聿哄他。   偏偏韩聿没什么出息,严杨不管怎么娇气,他都觉得可爱至极。   新教学楼的楼梯很宽,两人即便并排走也不会觉得拥挤,他们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却又都不约而同想起旧楼的楼梯间。   那个承载着他们诸多记忆的地方,总是洒满阳光,他们提心吊胆地牵手,接吻,又依依不舍地分开。   后来两人分到一个楼层,就没那么多“私会”的机会了。   严杨提议,“不然去旧教学楼看看?”   韩聿当然同意,两人好不容易顶着大太阳绕到回型楼那,却被一块禁止入内的牌子挡在了外边。   恰逢有保安巡逻到这,隔老远喊了一声,“哎!别往那里去!”   严杨没预备会有人,还吓了一跳,韩聿拍了拍他的肩膀,问保安,“这楼不用了吗?”   保安把电瓶车停在他们跟前,用带了些方言的话跟他们说,“东楼地基有点歪了,不安全。”   严杨仰头看着他上了两年课的地方,这才注意到,这栋楼确实很老了。   那时粉红的墙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颜色变得陈旧而浅淡,走廊护栏也掉了漆,一阵恍惚间,他终于又反应过来,已经过了10年了。   从缺觉少眠的高中到大学,时间流速时快时慢,但上了大学后,生活就不只有学习了。   社团,班会,学生干部竞选,实习,毕业,时间匆匆流过,所有事情似乎是一夕之间做完的。   步入社会后,工作,出差,酒局,眼前景色轮番转过,人也从少年变成了青年,十年说起来长,但在两个年龄跨度间,弹指一挥。   从三中出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太阳快落山,韩聿突然说:“我有东西要送你。”   “送我东西?”严杨怔了一下,又闹他,“我明天才过生日,今天送不算。”   韩聿说:“明天还有。”   这些天两人一直在一起,严杨还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准备了东西,耐不住好奇,催促韩聿,“快带我去看看。”   韩聿说的礼物就放在映辉路,严杨跟他走了一段,越走越眼熟,等韩聿停在一个小门前,严杨愣楞地问,“这不是李岱哥的烧烤店吗?”   韩聿拿出钥匙开了锁,“嗯,就放在里边。”   严杨舔了舔嘴唇,他看着韩聿推门,又看着韩聿一只脚迈进屋里,突然就有些紧张。   韩聿见他没动,半回着头,“不来看看吗?”   严杨这才慢吞吞跟上去,刚一进门,就被一抹红色晃了眼。   屋子正中间停了一辆崭新的红色公路车。   严杨先是无意识地笑了,他走上前拍了两下自行车之后,笑意一僵,眨了眨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韩聿。   韩聿跟他对视着,“不知道现在你还喜不喜欢。”   严杨又低头看了看车,不过瞬间,眼睛就泛了酸。   车和严杨高中骑的那辆是同品牌不同款,虽然很新,但却是几年前上市的,如今早已停产。   严杨问:“什么时候买的?”   韩聿说:“大三那年。”   韩聿因为休学的缘故,比严杨小了两届,他大三时,严杨已经毕业两年。   这款车严杨也印象深刻,因为发售那天他升了小组长,工作量变多,出工地的时候更少,即便仍旧喜欢,却没什么机会买来。   他看着这辆车,总有一种不真实感,缓了很久,话一出口才发现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哑了,“很难抢吧?”   这辆车刚上市那年,官网和实体店都断货到不行,等车周期长达半年。   韩聿摇摇头,“那时刚好有个学长有些门路,我托他买的,不算很难。”   韩聿说这话时面色不变,严杨想的却是,那时满打满算也就那几个朋友的韩聿,也有了自己的人脉。   他们虽然早就分开,却又一直在错过。   严杨每次回来都要来映辉路转转,李岱都撞见过,却一次都没遇见过韩聿,而韩聿一场聚会不落,严杨却从没到场过。   他好不容易挣了钱,想要弥补上学时的遗憾,给严杨买了车,却没有机会再送出去。   韩聿见他没什么反应,以为他不喜欢,有些忐忑地问,“你喜欢吗?”   严杨这才肆无忌惮地去看那辆车,他拍拍这,摸摸那,低声喃喃,“喜欢。”   韩聿松了口气,“喜欢就好。”   严杨看着他,扯着韩聿手腕将他拉近,不轻不重地说,“你才挣几个钱,谁让你花这么多买车的。”   韩聿愣了一下,抿抿嘴,挣扎道,“那时候有钱了。”   严杨面色不变,“买完车就没有了吧。”   他表情有些严肃,韩聿想哄一哄他,跟他凑近点,“咩咩。”   严杨:“说话。”   韩聿只好说,“钱还可以再赚。”   于是严杨就不再说什么,他将车推出屋子,长腿一跨,拍了拍前梁,挑起嘴角笑着,“上来,哥哥带你溜一圈。”   韩聿锁好门,也不觉得丢人,侧坐到前梁上,任由严杨带着他在旧街乱转。   严杨毕竟久不骑车,又带了个人,没骑多久就嚷嚷着要跟韩聿换一换。   韩聿载着他,驶过映辉路,驶过春风里,驶过承载着他们爱情记忆的三中门前,也驶过穿着校服说离别的18岁。   严杨微微往后靠着,感受着韩聿沉稳有力的心跳。   严杨说:“今天是8月19号。”   是自从分开以来,严杨最讨厌的一天。   韩聿:“嗯。”   严杨声音很轻,“那年我过生日,你没祝我生日快乐。”   韩聿说:“明天会说。”   严杨追问:“那今天做什么?”   韩聿在路边停好车,捏着严杨的下巴让他转回头,“咩咩,我回来了。”   严杨兼职的那家咖啡店还在,路上车流拥挤得令人心安。   他们自动衔接上那年被打断的那个吻,韩聿依旧是风尘仆仆地赶来,严杨也仍满心欢喜地撞进他怀里,喊他“韩韩哥。”   他们在旧街旧景旧日期中接吻,吻给年少错过,吻给失而复得。   ----------------------------------------------------------------------------------   十二三:   明天休一下 第63章   严杨生日当天,两人原计划一早就出发去程卓的展设公司,但临出门前,严杨接到了严海川的电话。   韩聿正站在门口等他换鞋,就听到严杨略带诧异地问:“你们回来了?”   韩聿大概猜到严杨在和谁打电话,很老实地没有再出声音,他安静站在门口,等着严杨电话打完。   严杨又和严海川说了几句,突然对着电话说:“等一下,我问问他。”   他说着拿开手机,声音没有压着,问韩聿:“我爸妈回来了,想一起吃个饭,你……想去吗?”   韩聿犹豫着问:“叔叔阿姨叫我一起?”   严杨点点头,表情也有些疑惑,“嗯,提前也没跟我说。”   韩聿一时没有表态,严杨以为他不想去,正准备开口替他拒绝,韩聿就说,“走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严杨跟严海川说一会儿就到,说完挂断了电话。   开车时,韩聿趁着红灯偏头看他,“要不要去买点东西?”   “不用,”严杨拒绝了,“他们什么都不缺,我们也待不了多久,吃过午饭就走了。”   韩聿也不坚持,都听他的,闻言点点头专心开车了。   两人到时,严海川正在门口等着他们,韩聿停好车跟严杨一起走过去,韩聿礼貌地打了招呼,“叔叔。”   严海川这几年也有些扛不住岁月的痕迹了,他和陈静茹生严杨时年纪就不算小了,这么多年过去,也显了老。   严杨原以为韩聿会不自在,但没想到真正不自在的竟然是严海川。   韩聿态度从容地叫了那句叔叔,严海川却没想好该用什么态度回应,他先是看了看严杨,才神色尴尬地点了点头,含糊道,“进来吧。”   这几年一家人不常回来住,张阿姨早几年隔段时间就来打扫一下卫生,这会儿也已经养老了,因此饭都是陈静茹在操办。   陈静茹表现倒是比严海川要得体些,她在厨房听见动静,围着围裙迎出来,“韩聿到啦?”   韩聿正在门口换鞋,闻言停下动作点点头,“阿姨。”   陈静茹招呼他进来,算不上热情,但最起码没有严海川那么尴尬。   韩聿和严杨进了屋,陈静茹问严杨,“休假了?”   “嗯,”严杨问,“做什么好吃的了?”   “我的手艺你还不知道吗,”陈静茹说,“张姐不在,我就随便弄弄。”   她似乎也不太适应现在的气氛,借口锅里还吊着汤,又转头扎进厨房了。   比起严海川,陈静茹变化小些,女士毕竟爱美,但她性格其实变了不少。   以往她和严海川都忙,顾不上家里很多事情,因为在公司身居高位,严肃惯了,即便在家里也难免带一些女强人的气场。   严杨也有两三个月没见她们了,此时看着背对着他在厨房忙碌的陈静茹,突然发现陈静茹身上那股凌厉劲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剩的只有良母贤妻的温婉。   韩聿被严海川让座到沙发上,他本就寡言,虽然这些年变得外向了些,但此刻也不会主动挑话,严海川倒是很懂得怎么聊天,但前提是对面没坐着韩聿。   严杨看着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样子,有些无奈,严海川这次临时邀约,他也没预料到。   严杨走过去,挑了个离两人都远的沙发坐下,从果盘里捞出一个苹果,又拿了把水果刀慢条斯理削着。   见严海川仍旧没开口的意思,严杨无奈道,“怎么突然回来了?”   严海川说:“回来给儿子过生日。”   他说这话,几人不约而同想到严杨18岁生日的难堪,事实上严杨自那以后再也没过过生日。   严杨削苹果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继续问,“在这待几天?”   “这个月都在这边,”严杨近几年出奇忙,严海川赶紧抓住这个机会开口,“你房子没装吧?正好回家……”   “没装,”严杨没等他说完,温和地打断他,“我住韩聿那。”   严海川眉头下意识皱了一下,但又很快散开,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哦……哦。”   他说完又欲言又止地看着韩聿,韩聿跟他对视着,只觉得这个家长确实变了很多。   那时两人谈话,尽管为难,但严海川还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不像今天,只在严杨说和韩聿同居时才露出一丝熟悉的不赞成。   韩聿主动接过话,“我在这边有套房子,还算宽敞,两个人能住开。”   严海川又点点头,他看着严杨,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严杨那个苹果削完,没有一点犹豫给了韩聿,严海川眼红地看着他,严杨说,“想吃让我妈给你削。”   严海川自然不会为了这一个苹果拈酸,这会儿气氛稍微缓和一点,他状似随意地问,“韩聿生意在临市?”   韩聿拿着苹果正准备咬,闻言又把手放下,点点头,“是。”   他说完感觉自己话太少,主动补充,“做软件开发相关的业务,都有设计师和项目经理在忙,我比较闲。”   他愿意是表达自己有足够的时间陪伴严杨,但话出口才意识到好像有些词不达意,抿抿嘴低头不说话了。   严杨倒是能听懂,不过当着严海川他也不好打情骂俏,毕竟亲爹只能算是态度和缓,也并没完全接受。   严海川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相反他竟然还觉得这话很中听,毕竟几年前他和韩聿谈话,韩聿还在说,“如果严杨要我的命,我就让他拿去。”   那时的韩聿人生挣扎且无望,严海川日后很多次想起那次谈话,总是觉得有些愧疚,他那些话让这个和他儿子一般大的孩子更加为难。   人说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是严唯的父母,也是严杨的父母,因为大儿子过于刻骨铭心的经历而变得草木皆兵,到头来蹉跎了小儿子的感情。   严杨早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韩聿也不是大人施加一些压力就撑不下去的少年了,他们将自己养得很好,所以走在一起也底气十足。   严海川看着端坐在沙发上安静吃苹果的韩聿,恍然想起自己是从来都不反对同性恋的。   他反对的是不幸,反对的是受伤,但绕来绕去,却反对了爱情。   这次和韩聿见面,他原本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此刻再一次坐到韩聿面前,他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那年的林漾,如今的韩聿,是他儿子们的爱人,但也只是爱了一个人。   严杨能明显感觉到严海川和陈静茹态度的转变,一顿饭吃得格外舒心,因此没有拒绝严海川吃完饭再待一会儿的邀请。   严杨也有私心,一直以来都是他去韩聿家,这次好不容易到了自己家,他也不想轻易放韩聿走。   严海川和陈静茹留两人多待一会儿却并找不到什么话题,似乎所有的话题都有些尴尬,毕竟他们是造成两人分开的“罪魁祸首”之一。   严杨看出他们尴尬,借口带韩聿转转,让他们先休息了。   韩聿跟着他上楼,轻声说,“叔叔阿姨好像不怎么反对了。”   严杨就笑着拉上他的手,“什么时候还懂看人脸色了?”   韩聿反握住他的手,“我28岁了。”   言外之意他又不傻。   严杨就又忍不住笑,他带着韩聿在楼上走,经过严唯的卧室时停下了脚,“我哥的房间。”   韩聿跟着他停下,在门口看了看,老实点头,“嗯。”   两人在严唯门口站了半分钟,严杨带着韩聿继续往里走,声音有些落寞,“不知道林漾找没找到我哥。”   韩聿看着他,轻轻捏了捏他指尖,很肯定地说,“找到了。”   严杨推开自己的卧室门,低声说,“我觉得也是。”   他说完语调又扬起来,“欢迎参观少爷的卧室。”   韩聿笑笑,跟着他进去。   刚才在楼下,包括上楼时,韩聿都很有礼貌地没有乱看,这会儿倒是肆无忌惮打量起来,他眼神很柔和,像是因为严杨而爱着这个房间。   因为久不住人,房间有些空冷感,严杨反手关上门,将韩聿按在门板上,没等韩聿准备好就吻了上去。   韩聿只愣了一下,然后很默契地抬手搭在他腰上,主动探出了舌尖。   吻着吻着,严杨就发现韩聿今天反应格外强烈。   他微微退开一点,压着嗓子问他,“韩韩哥,怎么回事?”   韩聿没有说因为站在爱人的房间,所以情不自禁想象他在这里长大的画面,他只是又捏住严杨的下巴吻了过去。   两个成年男人,单身久了,只是一个激烈一点的吻就能勾起欲望,两人吻着吻着,就跌在了床上。   严杨笑着按住韩聿往他衣服里钻的手,“你公公婆婆可还在楼下。”   韩聿没有纠正他乱七八糟的称呼,又按着他吻了一会儿才放开他。   严杨仰躺在床上,手习惯性地往枕头底下伸,却摸到了一张纸条,他疑惑着拿出来,没等展开,就知道是那张没有矿泉水的饭店小票。   韩聿将纸条接过来看了看,问,“什么?”   他显然已经不记得这是什么了,他学生时代,给严杨买过无数次冰水,因此这对他而言只是一张饭店小票。   严杨又拿过那张小票,神秘地说,“这是爱情的起点。”   没等韩聿再追问,严杨就将小票折起来放回到了枕头下,他下床走到衣柜前,回着头跟韩聿说,“给你看点东西。”   韩聿也坐起来,乖乖地看着他。   严杨从衣柜深处拿出那只四脚掉漆的小猪存钱罐时,韩聿的眼睛一下酸了,不过等严杨转过身,他又装作无意问,“你还留着?”   严杨拿着那只小猪存钱罐走过来,盘腿坐在地上,“定情信物,能不留着吗。”   韩聿也跟着他坐到地上,“也许当时你生我气,就扔了呢。”   “你傻还是我傻?”严杨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他打开存钱罐底部的封口,问韩聿,“要不要再数一遍?”   韩聿点头,两人就在严杨的卧室仔细又认真地数那些代表着韩聿青春的旧版零钱。   这里没有站起来就要碰头的屋顶,没有昏暗发黄的光线,这是严杨长大的地方,也没有能够藏硬币的床板,所以数来数去,仍旧是不多不少的182块钱。   严杨数完又把那些钱放回到存钱罐里,笑着说,“韩韩哥的全部家当,都归我了。”   韩聿却没有立刻搭茬,严杨问,“怎么了?”   韩聿说,“你等我一下。”   他站起来绕到床的另一侧,拿了他几乎从不离手的那个放着两人合影的钱夹走回来,又坐到严杨身边。   他从钱夹里取出一个和存钱罐里大部分钱同年份的五毛硬币,塞进了存钱罐的口子里,存下了这五毛。   他给严杨讲这五毛如何被他发现,又如何被他带在身边这么多年,最后跟严杨说,“这就是全部了。”   182块钱是他的勇敢,5毛是他的懦弱和退缩,现在终于都交到了严杨手上。   严杨慢半拍地晃了晃存钱罐,笑着说,“那你现在哪里都能去了。”   韩聿:“嗯。”   以前没有那5毛哪里都去不得,现在有了,车站去得,严杨的心里也去得。 第64章   严杨的卧室要比当年韩聿的那间不知宽敞多少,面积大了,东西自然就多,除了那个被藏在衣柜深处的存钱罐,其他东西一眼瞥过去就能看见。   比如桌面上的机器人模型,穿衣镜旁的签名版篮球,以及放在靠阳台角落的,大而沉的黑色行李箱。   这个行李箱在严杨浅色调的房间里很显眼,也或许是在两人眼里格外刺眼,因此存在感很强。   他们刚进门时就注意到了那个箱子,但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此刻严杨抱着装满零钱的存钱罐,目光又不自觉往那个行李箱上飘。   韩聿注意到他的眼神,主动说,“我让高晨把箱子还回来,不是想划清界限,是因为我卖了房子。”   他见严杨没什么反应,继续说,“我没有地方放了。”   严杨这才半真半假说,“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跟我一刀两断呢。”   韩聿慌了神,干巴巴地解释,“真的没有。”   严杨抱着存钱罐起身,“那你吓到严杨少爷了,这事儿要怎么算?”   他说着,转身背对韩聿,又把小金猪藏回到衣柜里,也藏住自己玩笑间不小心流露的情绪。   韩聿当时的选择,放到现在他当然能够理解,但对那时的严杨来说,韩聿任何把他推开的举动都过于残酷。   他在去往机场的路上接到了高晨的电话,得知韩聿将他的东西都送了出来,他想到韩聿处境艰难,想到韩聿身不由己,但最后却又不受控制地想,他的韩韩哥不要他了。   他在18岁之前,走过无数遍从家里到机场的路,但却从没觉得那么长又那么短。   那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严杨设想了无数遍韩聿打电话留下他的场景,他也在想,即便两人走到这一步,如果韩聿留他,他仍会不顾一切。   那是很短很短的一条路,短到窗外的风还没来得及有形状,树叶就先掉了,象征着年少爱情的冰水和夏天转瞬即逝,到底无疾而终。   他们一别两宽,他们经年未见。   但他和韩聿说,“还不赶紧来哄哄我?”   韩聿走到他身后,将他抵在衣柜门上,用一个心照不宣的吻,安抚了两人疼了很多年的心。   严杨指挥韩聿,“去把箱子拉过来,我要看看你有没有私扣我的东西。”   韩聿听话地走到窗边拉过箱子,这只箱子有些旧了,不知道哪个滚轮出了问题,在地板上推动时不再静音,像是在吵闹地诉说被冷落的这些年。   韩聿将箱子放倒,半蹲在地上,“没有私扣。”   严杨开箱子的手一顿,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那我得检查一下。”   箱子虽然旧了,但拉链仍旧很顺滑,锁头滚过一圈,严杨打开了箱子。   里面是严杨带到阁楼的衣服、球鞋、课本,但是严杨的目光却被本不该出现在箱子里的一张票根所吸引。   是那年两人一起去公园时买的套票。   严杨拿起那张票,问韩聿,“为什么放进来?”   韩聿也看着那张票,轻声说,“私心。”   严杨:“嗯?”   他看了看韩聿,不知怎么想的,又翻过那张票,票的背面是园区路线图,在白鸽广场上,有一个小小的,黑色水笔画的风筝图案。   因为年代久了,票面又滑,图案有些地方断了线。   严杨拿着这张票,问韩聿,“什么私心?”   当时严杨耐心十足地教韩聿放风筝,韩聿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想要严杨再离开,他想要这只白鸽永远停在他肩膀上。   于是他跟严杨说,“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的私心。”   严杨将那张票收起来放好,问韩聿,“今天我生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没说?”   “没有忘。”韩聿说。   那年生日待办而未办的事项,有一项是“过了凌晨说生日快乐”。   “凌晨早过了,”严杨问,“中午都过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说?”   “送礼物的时候说。”韩聿说。   于是严杨合上行李箱,拉着韩聿下楼,出门,开车,“那现在去取我的生日礼物。”   他们路上开了四个多小时,在夜晚降临前,将车停在了程卓的展设公司。   程卓在外地出差不能接待,倒是省了严杨的事,他们直接走到韩聿租窗格的地方,严杨将那张卡出示给工作人员,很快又被领到一间单独的房间。   “这是我们展示时间最久的一个窗格,”工作人员笑着开了门,“很少有能坚持这么久不来看的。”   他说着比了个请进的手势,“严先生,我从早上就在等您了。”   严杨礼貌地笑笑,“谢谢。”   工作人员退出房间,帮他们关好门,“两位自便。”   房间很空旷,只在正中间有一个一米多高的透明玻璃台,上面有一个同材质的玻璃罩,罩子里孤零零放着一张纸条。   严杨走过去,手放在罩子上,将要打开时,却不知为什么犹豫了,他问韩聿,“我可以看吗?”   韩聿握着他的手,和他一起打开罩子,“当然。”   没有玻璃罩,看得就更清楚。   展台上是一张形状不规则的红线方格纸,有的地方起了毛边,像是从某处撕扯下来的。   严杨取出纸条,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生日和另一串毫无规律的,很长的数字。   他问韩聿:“这是什么?”   韩聿说:“银行卡号。”   严杨在他开口的瞬间,就感觉自己心跳正在缓慢地加速,不痛苦,但却很疼。   他不敢去猜这串卡号代表什么,只能又拿出自己苦练多年的若无其事谈笑风生的本事,“是吗?有多少钱?”   “具体金额不太确定,”韩聿说,“但应该不会太少,只进不出,存了很多年。”   严杨忍着心痛,竟然还开了一个玩笑,“原来里边是韩总的财产。”   “不是,”韩聿摇了摇头,“是我们共同的。”   严杨将纸条抓在手里,低声说,“我们哪有什么共同财产。”   韩聿说,“有的。”   严杨眨了眨眼睛:“嗯?”   “严杨,”韩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不知什么时候办理的银行卡,严肃又温柔地说,“我们有一家超市。”   他把卡强硬地塞到严杨手里,“这里面是启动资金。”   严杨低头看着那张边角已经磨损的卡,笑着问,“你就不能送一回新东西吗?”   他虽然是在笑着,但嗓音却哑了,眼睛也红得厉害,韩聿说,“咩咩,生日快乐。”   熟练又生疏,像是背地里演练过很多遍,终于有机会开口。   严杨抓着这张银行卡,想到的却是韩聿用来给他扇风的那个笔记本。   当时不觉得有多特别,只是那个带着折痕的笔记本,在往后的日子里总是动不动就来他眼前晃一晃。   那时韩聿日子过得艰难,能给严杨的东西很少,唯一不限量的,只有喜欢和爱,他跟严杨说,“我想给你很多东西,但我现在买不起,不好的我又觉得配不上你。”   如今韩聿身价高涨,买得起房子,有自己的公司,前几天亲热时,终于有底气跟严杨说,“我的咩咩。”   现在这一句拖了许多年的生日快乐,这一个晚了很多年的承诺,像那辆旧而新的公路自行车,被珍而重之地补给了严杨。   严杨跟韩聿说“谢谢”,像收下韩聿的离家出走基金一样,收下了韩聿全部的喜欢。   他们从展室出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严杨问韩聿,“那时候还有什么事没做?”   当时韩聿的计划是,过了凌晨说生日快乐,吃长寿面,到公园划船,喂鸽子,晚上在湖边散步。   严杨说:“长寿面中午算是吃了,这附近有既养鸽子又能划船的地方吗?”   韩聿说:“好像没有,但附近有个湖心公园。”   于是严杨就说,“那今天就只做一项吧,剩下的明年再说。”   韩聿说:“好。”   两人走过人潮涌动的公园广场,在铺满鹅卵石的小路上散步,韩聿问,“咩咩,那时候你说,不用广播,只要我喊,你就回来,还算话吗?”   严杨说:“算。”   于是韩聿喊:“咩咩。”   严杨:“我在。”   韩聿说:“祝你往后的生日都快乐。”   严杨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看到了一对情窦初开的少年,他们站在楼梯间小心谨慎地恋爱,然后踩着铃声各自转身。   那是年少的自己和韩聿。   后来他们长成大人,那么多年的成熟稳重,抵不上彼此对视的一眼,韩聿红着眼眶的一句“你还爱不爱我”,眼前人就变回了旧时人。   公园灯影昏暗,他们重新牵起爱人的手,像是没有经历任何挫折和坎坷,把彼此带回翻腾不休的人间。   严杨回应道:“祝你往后的日子都有我。”   行人三两,世界喧嚣,他们又多了很多承诺和“待办事件”。   往后长路漫漫,总有月光相伴。   ----------------------------------------------------------------------------------   十二三: 正文到这里结束,感谢大家的包容和陪伴,有番外,下周更 第65章 游船   “还能不能行了!”严杨带着笑意的喊声从远处传来时,韩聿正第六次从地上捡起风筝。   严杨休假早就结束,很凑巧的,新项目就在本市,他回公司待了不到一周就又回来了。   十月份入秋成功,傍晚的风已经带了凉意,严杨想一出是一出,非要拉着韩聿到公园放风筝,不过仅仅半个小时,耐心就告了罄。   “手放太早了,”严杨朝韩聿走近,“等你觉得有拉力的时候再松。”   “我就是那时候松的。”韩聿说。   “不是要完全松,”严杨接过风筝,拿在手里上下晃了晃,“还没飞起来你松手不就掉地上了,一点点地松。”   韩聿很轻地皱了下眉,又拉上严杨的手,抱怨道:“这风筝太大了。”   这只风筝是今天新买的,以前那只因为放的时间太久,又保存不当,有些地方已经破损了。   严杨故作严肃,摆出一副说教的态度,“韩聿同学,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韩聿问。   “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严杨说着,把线轴塞到韩聿手里,“你扯线吧。”   韩聿拿着线轴在手里转了两圈,意有所指地嘀咕,“有的时候也不是学生太笨。”   严杨哭笑不得地问,“你怎么回事儿?”   韩聿装作不知,“嗯?”   严杨就揽住他的肩膀,将他一把拉低,偏头飞快地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怪我没教好你?”   韩聿微微弯着腰,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他当领导当久了,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算是练到了家,比高中时强撑的镇定熟练不知道多少倍,此时又摆出这幅表情,严杨只觉得心里乱火又烧了起来。   都是成年人了,两人坦诚相见都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每韩聿露出现在这种表情,严杨都会想到做爱时他隐忍又欢愉的模样。   公园这几年建好了,人变得多起来,严杨心痒却又不能做什么,干脆收了风筝,“不放了,回家吧。”   韩聿赶紧跟上他,笑意这才漫上来,“咩咩,我不闹了。”   严杨瞥了他一眼,也没忍住笑了,“天黑了,下次买个带灯的风筝。”   韩聿点点头:“嗯。”   这个季节天说黑就黑,两人笑闹时天还亮着,这会儿却有些看不清东西了,他们并排走在石子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走过白鸽广场时,严杨突然问,“你后来……来过公园几次?”   韩聿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三次。”   严杨侧过头看他,“还有哪两次?”   韩聿想了想,“我大三那年,那年公园买了船,下午五点到晚上七点,票价打六点五折。”   严杨微微低下头,轻声问,“怎么记这么清楚?”   韩聿见周围人都忙着喂鸽子,借着风筝的遮掩拉住严杨的手,故作轻松道,“当时发传单的是个三中学生。”   今天刚好是周末,公园游客里也零星散落着几个学生,穿着各学校的校服,唯独却没有三中的。   严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他看着韩聿,就感觉看到了那个接过传单跟人说“谢谢”的人。   那时的韩聿已经不是少年,刚挣了第一笔钱,给早已经分开的男朋友买了心心念念的自行车却又送不出。   严杨低声问:“还有哪次?”   韩聿说:“我买房子那年也来了一次。”   韩聿走在他身侧,声音低缓,“公司当时还离不开人,我来签购房合同,原计划只有半天时间。”   韩聿说到这笑了笑:“后来售房经理无意间说起公园的海洋馆开了,他要带孩子们来看,我就搭了他的顺风车一起过来了。”   两人走到湖边,严杨停下脚步,安静看了他一会儿,又移开视线,望着远处灯光旖丽的游船。   湖边风很凉,带着潮湿气,扑在人脸上很湿润,像是爱人的吻。   严杨一直没有说话,韩聿跟他在湖边看了一会儿,问他,“今天想坐船吗?”   严杨反应慢了几拍,点点头,“想。”   于是两人走到码头边的售票处,买了一张正价四座观光船的船票,踩着被湖水浸湿的木桥上了船。   船开动起来时,严杨突然说,“前几天我爸妈在商量林漾的事情。”   韩聿坐得跟他靠近点,“嗯?”   严杨操控着方向盘,带着他在湖面上绕来绕去,最后绕到一处拱桥处停了引擎,任由船自己飘荡着。   严杨声音有些低,“似乎是想把林漾和我哥葬在一起。”   他说完这句后,两人都没再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韩聿说,“叔叔找过我一次。”   严杨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不过没等韩聿回答,严杨就很快反应过来,情绪有些不高,“怎么都没跟我说过。”   “也没为难我,”韩聿安抚笑道,“当时那种情况,被家长谈话不是很正常吗?”   严杨瞥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候他跟我讲过林漾,”韩聿说,“比你讲得要更具体些。”   严杨往后靠到靠背上,抓过韩聿的手一下下捏着,问他,“你能理解吗?”   韩聿果断地摇摇头:“那时候不能。”   严杨挑了挑眉,调侃他,“现在就能了?”   没想到韩聿点了点头,“能了。”   严杨看向他,韩聿说:“他们其实是承受伤害最多,但却最无能为力的两个人。”   “先是成为‘失去了儿子的父母’,又紧接着被迫成为‘有人因我儿子而死’的情绪承受者”,韩聿说,“没有人能面不改色地承担这么重的情绪。”   这是两个成年人,是一对父母,他们无法与疾病抗争,眼睁睁看着大儿子病逝而毫无办法。   林漾有选择生死的权利和追随爱人的勇气,谁也不需负责,但谁也无法洒脱,毕竟他在是严唯的爱人之前,先是林漾。   严杨说,“那时候我特别不理解,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不是所有同性恋都这样的。”   韩聿点点头,也学着严杨刚刚的样子逗他,“那现在能理解了?”   严杨笑了笑,叹了口气,“嗯,能理解了。”   他们停船的地方很安静,两人声音就格外清晰,韩聿说,“毕竟没有人能指责爱情。”   这是一个因死亡而导致的固执偏见,荒唐且不合逻辑,但却是一对父母崩溃而无可奈何的保护机制。   他们无法指责爱情,更无法将责任归于已经离世的一对恋人,于是在心有余悸的不安中变得极端,惴惴担忧着往事重演,同性恋因其弱势与非主流地位,被迫充当了情绪的释放点。   这个词不再代表多元恋爱观,反而与死亡被动关联,那是陈年的一道伤疤,是一对无法对别人的死亡视而不见的父母经年的愧疚和心痛。   彼时的严杨与韩聿,是他们情绪熔断的爆发点,是压垮他们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严杨又不由自主想到那些年陈静茹和严海川对严唯去世讳莫如深的态度,想到陈静茹无力的“什么都没发生前,你们当然不算错”,以及那句歇斯底里的“那是一条人命”。晓。櫻   他们以为反对既往悲剧的构成要素就能遏制住不幸的根源,自欺欺人,自我麻痹,但实则自知而无能为力,毕竟不幸发生时,谁也无法坦然。   当时的严杨刚刚成年,自然不能接受这么饱胀的情绪,韩聿被一堆烂事纠缠,更无力去探究背后的深意,两人忿忿不平多年,终于在今天心平气和地理解了那对父母。   远处有船经过,水波一圈圈荡到他们船下,船身晃了晃,严杨借力歪斜着倚到韩聿肩膀上,“所以说,很多事情都没办法用对错衡量。”   韩聿伸手揽住他的腰,严肃道:“有的。”   严杨:“嗯?”   他们这次买了一只鳊鱼形状的风筝,尾巴被吹得飘荡到两人眼前,韩聿将风筝放到船后座,跟他说,“我爱你永远是对的。”   严杨先是趴在韩聿肩膀上笑着闹他,后来又认真主动地坦白道,“其实我后来也回过春风里。”   韩聿点点头,“我知道。”   严杨:“嗯?”   韩聿很不讲武德地告小状,“李岱哥跟我说的。”   严杨跟他一起笑笑,又安静下来,湖面映着月光和灯光,船身倒影被拱桥的影子挡住。   严杨轻声问,“韩韩哥,回家吗?”   韩聿问:“不想坐船了吗?”   “嗯,”严杨说,“想跟你去阁楼接吻,做爱,一觉睡到天亮,看明天早上的太阳。”   “接吻之前也可以看看月亮。”韩聿说。   “嗯?”严杨抬起头,看着高悬的月亮,“你现在就可以看。”   于是韩聿偏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严杨。   严杨注意到,笑着推开他,“让你看月亮,你看我干什么?”   韩聿倾过身,在严杨的眼尾轻轻吻着,含糊道,“在看呢。”   往事泥泞,长夜辛苦,未来遥不可及,韩聿锈迹斑斑的人生,因为严杨义无反顾的喜欢变得不那么暗淡。   严杨是停驻的白鸽,是靠岸的游船,是韩聿熬过黄昏日落后,等来的月亮。   他们拥吻,讲情话,消磨时光,庸俗而肤浅。   他们不在“正轨”,自顾炽热地爱着,任人评对错,却永远欢愉,因为无人能指责爱情。   往后生老病死,他们是彼此的每个瞬间。   ----------------------------------------------------------------------------------   十二三:   番外还会有 第66章 亲爱的严唯1   这个季节的雨总是很短促,急匆匆下了,又草草收尾,只留一片潮湿的人间。   严唯第一次见林漾,是14岁那年,他正因为身体原因休学在家。   那年同样年纪的林漾被隔壁王爷爷领回来,穿着洗得泛白的短袖,站在院子里陪王爷爷应酬。   他很听话,让叫人就叫人,让打招呼就打招呼,严唯没有和他说话,因为他看出林漾其实不很耐烦。   林漾长相张扬,小小年纪就有了祸国殃民的潜质,但永远冷着一张脸,周身是生人勿近的戾气和嚣张。   他没有正眼看过谁,独来独往,第一次主动找人说话,是一个瓢泼的雨天,对象是因为怕着凉没去学校的严唯。   “你生了什么病?”林漾说话不懂得委婉,很不客气地直奔主题。   他撑着一把朴素的格子雨伞,站在严唯的院子里,看着斜靠在木屋门口的严唯,冷冰冰地问。   严唯不在意,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同样不客气地问,“你又逃课?”   于是他们就笑,林漾从伞下走出来,走到严唯的木屋,走进了严唯的世界,后来又住进了严唯空洞的心里。   严唯因为生病,每一天都不能浪费,事情多了,日子就过得飞快,但自从林漾来后,他也开始懒散。   两人一起去湖边钓鱼,到树林里散步,有时候就在小木屋看一整天书,林漾过了两年家长疼爱的悠闲日子,突然有一天又成了孤儿。   不同的是,他从一个贫穷的孤儿,变成了一个富裕的孤儿。   王爷爷的遗产全部留给了林漾。   葬礼办得不算隆重,一些亲戚朋友来吊唁,话里话外要林漾交出遗产,林漾面无表情地驱赶他们,被人当面喊白眼狼。   那天也下了雨,和两人第一次说话那天一样,瓢泼,寒冷,喧嚣。   葬礼结束后,雨也停了。   严唯陪林漾坐在湖边长椅上,林漾从14岁到如今16岁,仍旧没学会怎么委婉,他问严唯,“你还能活多长时间?”   严唯说:“不好说。”   于是林漾就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猩红着眼睛逼视他。   严唯给他一个不算温暖,但是很长很紧的拥抱,他说,“我死之前都会陪着你的。”   林漾转来时是初二,成绩烂得没眼看,这年不知道走了什么好运,明明没见他怎么学,却和严唯考到了同一个高中。   他们高二那年,严唯院子里那颗苹果树突然结了果子。   这颗树的树龄很长,据说是爷爷奶奶结婚时就栽下的,枝繁叶茂,横生的枝桠野蛮地长到二楼窗前,却从来没结过果。   首先发现他结果子的,是某次爬上树要翻严唯窗户的林漾。   从那以后,树上除了结果子,也总是结出一个厌学的少年。   每每严唯推开窗,都能看到粗壮的树干上坐着一个翘课的同学。   “下来。”严唯皱着眉,朝吊儿郎当坐在树干上的林漾伸出手。   林漾搭上他的手,借力跳进屋子,“干什么呢?敲了半天窗户才开。”   严唯回身关好窗户,指了指桌上摊开的试卷,“刷题。”   林漾不老实地坐到他桌子上,拿起卷子抖了抖,“有什么好刷的,出去玩吗?”   严唯从他手里扯过卷子,折好了又放回到桌上,“这么热去哪玩?”   九月底入秋失败,尽管将近傍晚,天气依旧炎热,林漾想了想,妥协道,“那不去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头,又拿出一柄小刻刀,就这么坐在严唯书桌上刻了起来。   严唯看着木屑扑簌簌落下,没忍住问,“你怎么又逃课。”   林漾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继续雕刻,不在意地说,“你不是也没去。”   “你跟我又不一样。”严杨坐到书桌旁的椅子边,伸手帮林漾掸掉落到他腿上的木屑。   林漾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问,“哪里不一样了。”   严唯笑了笑,“你跟一个病秧子比什么。”   林漾就放下那块木头,拿刻刀的背面敲了敲严唯的手背,“别瞎说。”   严唯盯着自己手背上一道很浅的红痕,问林漾,“你在刻什么?”   “你。”林漾说。   严唯:“嗯?”   “在刻你,”林漾说着,一本正经端详着严唯,又拿起小木人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准备送你礼物。”   严唯盯着那个还没成型的木块,婉拒道,“还是别麻烦了吧。”   林漾摇摇头,“要送的。”   严唯就不再说什么,专心盯着林漾手里的木头块看了一会儿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支钢笔。   他打断林漾,“刻刀我用一下。”   林漾将刀递给他,严唯有些吃力地在笔帽处刻了林漾名字的拼音首字母缩写   他把笔和刻刀一并递给林漾,“送你的礼物。”   林漾拿着那支笔转了转,问严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没有,”严唯往后靠到椅背上,“随手买的。”   林漾正要发作,严唯就补充道,“但我第一次送人礼物。”   于是林漾收下了严唯亲自购买,亲手刻字的钢笔,承诺道,“我会把你刻得很好看。”   严唯点点头,“我很期待。”   他话音刚落,外面就打了一个很响的雷。   林漾从书桌上跳下来,抓住严唯的手不许他躲,逼问他,“你其实不相信我会刻得很好吧?”   严唯笑着想要躲开他的手,却被林漾按着肩膀压在了椅背上。   林漾看着他,很突然地凑过来,两人鼻尖相抵,他问严唯,“我能不能亲你?”   严唯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于是林漾偏头吻下来。   这年他们17岁。   外面在下雨,他们挤在只能坐一人的,并不很稳的四脚木椅上看暴雨倾泻又消弭,等一个安静晴朗的黄昏。   林漾说严唯是雨,是河流,是时光,是林漾留不住的任何事物。   但是严唯不赞同,他说自己是“被林漾的火光吸引的蝴蝶”。   林漾说:“严唯,我来做你的心脏。”   ----------------------------------------------------------------------------------   十二三:   后面还有 第67章 亲爱的严唯2   严唯虽然总在休学,但因为上学早,又跳过几级,并没有比林漾晚上大学。   两人同年入学,一所学校,不同专业。   严唯学计算机,林漾学医。   他们在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地方租了房子,不大的两居室,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堆放两人的专业书籍。   严唯申请了提前毕业,课程排得很紧,林漾专业课也很多,对于不能和严唯寸步不离感到不快。   他们白天各自忙着,晚上就窝在客厅沙发里看影视剧。   严唯最喜欢的影片类型是恐怖片,其次才是喜剧,他看恐怖片不会害怕,但看喜剧时却总笑得难以自抑。   他穿着林漾的T恤,歪斜着倚靠在他肩膀上,指着投影中的著名喜剧演员说,“他上次还上了个综艺。”   林漾揽着他的腰,往他嘴里塞一瓣酸得人皱眉的橘子,“看你的吧。”   近年喜剧电影似乎总喜欢与情怀大义挂钩,但几乎所有寓含深意的喜剧电影,最后都会牵扯上死亡。   严唯皱起眉,“怎么搞得这么复杂。”   林漾认同道,“对。”   然后顺水推舟问他,“那要不就不看了吧?”   严唯高三时测出低度近视,配了一副左眼50度,右眼100度的细边近视镜,这两年他度数一直没涨,眼镜也就一直没有换。   高中时穿着校服戴眼镜,总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这会儿换下校服,又让人觉得性感。   林漾摘下严唯架在鼻梁上的细丝银边镜,将他推倒在沙发上,缠绵地吻他。   严唯很瘦,平时吃得很好,但因为生病一直不怎么长肉。   林漾怕自己太重压到严唯,就抱着他转了个身,让严唯趴在自己身上。   电影正在播放片尾曲,严唯侧过头看电影的花絮。   他突然很轻地说:“如果很多事情也能彩排就好了。”   林漾:“嗯?”   “不喜欢的删掉,”严唯说,“只留好的片段。”   林漾跟他一起看同样令人捧腹的花絮,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严唯就拿过放在茶几上的遥控器关了投影,房间变得黑暗,他趴在林漾身上,轻声问,“你给我们安排什么结局?”   林漾说:“我们不会结束,所以没有结局。”   严唯就笑他:“傻话。”   他说:“我活不了多久,你长命百岁。”   林漾就不再说话,他又凑过去和严唯接吻。   严唯将手放在林漾胸口,感受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林漾就抓住严唯的手腕,无名指搭在他跳动的脉搏上,跟他说,“你心率有点快,冷静一点。”   其他人用心脏每分钟跳动多少次衡量心动和爱情,林漾用心率判断严唯的健康情况。   严唯不满地说:“林漾,你怎么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   林漾就笑,胸腔的震动带着严唯一起在颤。   房间光线昏暗,严唯又摸过眼镜戴上,似乎这样就能把林漾看得更清晰一点,也能够把林漾的样子记得更深刻。   最好是能深刻到灵魂里,不要像林漾送的那个小木人,做工粗糙,五官模糊。   那个小木人刻的是严唯,却打上了林漾的名字,林漾说:“把我刻在你身上,你到哪里都带着我。”   严唯问林漾:“林漾,你喜欢我什么?”   林漾纠正他:“严唯,不是喜欢,我爱你。”   “嗯,”严唯就又问,“林漾,你爱严唯什么?”   林漾说:“我吃了很多苦,但是看到严唯时,就觉得那些苦没有白吃。”   他说:“我想我大概是为了遇见你。”   严唯就又开始笑,他说:“那你也太亏了,吃了这么多苦,才遇到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的人。”   “足够了,”林漾说,“我对这个世界没什么好感,遇到你之后,开始喜欢了。”   严唯又重复刚才的话:“要是能彩排就好了。”   他说:“我不想死了。”   “那你坚持一下,”林漾说,“我导师在研究的项目,也许以后会有进展。”   严唯笑着说他傻:“那我最起码要再多活几十年吧。”   林漾说:“严唯,求你了。”   严唯就说:“我尽量吧。”   他说着,抬起手在林漾脸上轻轻摸着,抚过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下巴,不知道第多少次确定自己将林漾的模样记清了,才移开手。   两人交叠着抱在一起,林漾拉过严唯的手按在自己跨 间,跟严唯说粗鄙的情话,“我看到你,就想和你睡觉,睡一辈子。”   严唯说:“我们哪来的一辈子。”   “从你爱上我开始算起,”林漾说,“到你死了,就是一辈子。”   “没出息,”严唯说,“这就知足了吗?”   “知足了,”林漾说:“再没人这样爱过我。”   严唯又问他,“我死了你怎么办?”   林漾又开始不说话,严唯催促他,他只好模棱两可地说,“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   严唯不答应,要林漾保证好好活着。   林漾亲吻他,跟他说:“我只能保证我活着一天,就爱你一天。” 第68章 亲爱的严唯3   严唯入院那天,林漾上大学最后一年。   严唯瘦得有些脱相,躺在病床上,看林漾给他剥橘子。   他对一切酸涩的,不怎么成熟的水果都很感兴趣。   林漾剥好橘子,掰下一瓣塞进自己嘴里,嚼了两下被酸得一直皱眉,严唯又笑他,“嫌酸你还吃。”   林漾就又掰下一瓣,没好气地塞进严唯嘴里,“吃你的吧。”   这个橘子很青,看起来就是很酸涩的那种,林漾买的时候,还被超市的阿姨好心告诫。   林漾自顾拿了几个,说了谢谢后,跟人解释,“我爱人喜欢吃酸的。”   橘子他拿到病房,严唯让他给人分几个,林漾照做了,两人眼见着隔壁床的病友及其家属酸得一直喝水,拉上帘子悄悄笑了。   严唯在医院住了几天,病情一直不稳定,好在后面终于腾出来单人病房,他偶尔能睡个整觉。   林漾比严唯瘦得还明显,眼眶都有些凹陷,眼底青黑严重。   严唯心疼他,把他按在病床边,一日三餐盯着他吃饭,但也没见什么效果。   严唯生命的最后一天,下了雨。   那天严唯一直在疼,林漾陪在他身边一直跟他说话,想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但收效甚慰。   严唯抬手给林漾理了理领口,问他:“新买的衣服?”   “嗯,”林漾问,“帅吗?”   严唯点头,“帅。”   林漾说,“今儿早上才送到的,吊牌还没剪呢,扎得我脖子痒。”   严唯笑着把手绕到他颈后捏了捏,跟他说:“想吃橘子,你去买点儿。”   林漾不肯走,他拉着严唯瘦得青筋明显的手,第一次拒绝他的要求,“我不去。”   严唯就凶他,“现在让你买个橘子都使唤不动了。”   林漾说,“等过了今天,我给你买。”   严唯不再强求,他和林漾拉着手,跟他说,“我很疼。”   林漾点点头,“我知道。”   严唯说:“你不知道,你不懂。”   林漾虚心问,“我哪里没懂?”   严唯叹了口气,抬手摸林漾的头发,又在他耳朵上抓了抓,他说,“我活了22岁,没有哪次这么疼过。”   林漾问:“还能忍吗?”   “忍不了,”严唯摇摇头,“本来不觉得疼,看见你就开始疼了。”   林漾说:“那你就疼着吧,我不走。”   严唯没什么力气地抬手去推林漾的肩膀,“你先出去,给我爸妈留点时间。”   林漾又坐了很久,才松开严唯的手,“你答应我,不趁我不在就死了。”   严唯笑着骂他,“滚吧你。”   他骂完了,林漾没有走,严唯又叹了口气,“答应了。”   林漾从病房出来后,拐进了洗手间,花了10分钟把自己打理得很好,刮了胡子,洗了脸,弄了头发。   他又走回到病房门口,倚在墙上听病房里低低的说话声。   过了大概五分钟,也或许十分钟,总之没有太久,他听见病房里传来哭声。   林漾推开门,恰好看到严唯缓缓闭上眼睛。   他很大声地喊:“严唯!”   他说,“严唯,我爱你。”   严唯的睫毛抖了一下,严唯的母亲说,“他听见了。”   林漾走过去,抬手抚摸严唯的脸颊,又摸到他颈侧,代表严唯生命的跳动已经静止了,他只摸到严唯尚存的体温。   林漾问,“我能不能跟他说几句话?”   严唯的父母给他腾出空间,他坐到病床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青皮橘子。   他熟练又缓慢地剥开橘子,跟严唯说,“上次买的,还有一个。”   “我猜到你说话不算话,”他把橘子放到严唯枕边,“所以也决定让你留点遗憾。”   “我们扯平了。”   “外面下雨了,”林漾说,“但是不冷。”   “现在不疼了吧?”林漾轻声问。   严唯没有回答他,林漾骂他没良心,最后站起身,跟病房里其他人站到一起。   他看着仪器上拉直的曲线,幻想那是他的蝴蝶飞走的轨迹。   所有人都在哭,林漾眼睛都没有红。   严唯是他的骨骼,他全身的血肉都依傍着严唯而活,他灵魂上刻着严唯的名字,此刻跟着严唯一起走了。   他说:“我不想做你的遗产。” 第69章 亲爱的严唯4   (一)   “亲爱的严唯:   你爸爸妈妈带你去公墓了,我没有一起。   我在出租屋里,翻看相册。   我14岁认识你,但我们第一张照片却是16岁拍的,没能将前两年记录下来,我感到遗憾。   其实不借助相片,我也能回忆起第一次见你。   当时我觉得你很苍白,像我周边很多事情一样,生命力不强,随时都会离开。   说起来你不要笑我,我没有信仰,觉得大凡需要人供奉的,都得付出点什么,我无所有,也无所求。   遇到你之后,我偶尔会想,神佛是不是真的有,东方的菩萨办不到的,西方的神有没有办法。   我背着你去过几次寺里,请了愿,期冀着有用,叩拜时,我跟菩萨说,我想要严唯活着,请您帮帮我。   我把自己的血液,寿命,健康,都许诺了出去,但菩萨似乎也有心无力,于是我眼睁睁看着你越来越远,却毫无办法。   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自己不够虔诚,因为我请求菩萨别拿走我的眼睛,但有时候也怀疑,是不是我太贪婪,所以许的愿望都不灵验。   我以前想要吃饱穿暖,后来想要有家,再后来,想要你。   我把你比作一场大雨,来得很急,走得又很快,我爱你的时候,觉得整颗心都湿漉漉的。   你走之后,我仍旧潮湿。   我盼望永远阴天。   爱你的林漾”   (二)   “亲爱的严唯:   今天又下雨。   我去了木屋整理东西,也从出租屋带了一些过去。   奶奶仍旧很伤心,但是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我也还好,你不要担心。   我把相册收起来了,小木人和钢笔也放在一起,就不带走了,木屋防潮,这些东西总能好好保管。   你屋外那颗苹果树今年结了很多果,还是不大,我尝了一个,很酸。   奶奶说是因为还没有熟,但我印象中,你每年都是这个时候要吃苹果。   应该熟了才对。   今天也去钓鱼了,鱼饵我不太会穿,从中午吃过饭一直坐到晚上,蚊子包咬了好几个,也没钓上一条。   每次钓鱼我都输给你,今天拿了你的鱼竿,还是不行。   其实我还作了弊,在抛竿的地方撒了一点鱼食,但可能是鱼也怕淋雨,所以都不出来。   严唯,你看吧,我没找借口,我是真的,离了你不行。   爱你的林漾。”   (三)   “亲爱的严唯:   今天去看你了。   实话实话,照片选得不好。   你没戴眼镜,也没笑,穿衬衫,像个成功人士。   我这倒是有几张好看的,但是不太适应放在墓碑上,不过你本来就很上相,所以那张照片也没有很糟。   给你带了橘子,剥好了。   你要能尝见的话,遗憾估计就没有了。   很酸。   爱你的林漾。”   (四)   “亲爱的严唯:   今天学校门口有人出车祸了,不严重,后来又遇到碰瓷的了,不是碰我,我只是看了一会儿热闹。   不是故意不去上课。   你也看出来了吧,我逃课是因为想念你。   爱你的林漾。”   (五)   “亲爱的严唯:   我把你留的钱都捐了。   爱你的林漾。”   (六)   “亲爱的严唯:   一生太长。   爱你的林漾。”   ----------------------------------------------------------------------------------   十二三:   哥哥故事到这里结束,咩咩番外可能还会有   下本开《白昼间》,感谢陪伴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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