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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末日种田基建修仙大乱炖，主要还是个甜文。 　　2、日更，一般晚6点更。 　　内容标签： 种田文 甜文 爽文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秦倾，卫玖 ┃ 配角：预收《佛系影后不想爆红》《黑化徒弟成了师尊后》求收藏～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咸鱼末日躺赢记 　　立意：只要不放弃，绝处能逢生 第1章 咸鱼重生 咸鱼的悲惨过往 　　月光泛着淡红，笼在焦黑皲裂的大地上，交织出一种颓靡的浪漫感。 　　夜很静。 　　只是这种安静很快被打破。 　　“咳咳——咳咳咳咳——” 　　是属于女孩子的、细细的声音，却仿佛快把肺都咳了出来，尾调带着一点颤。 　　一只纤瘦的手臂猛然从地面皲裂的缝隙里伸了出来，随之探出一颗脑袋。 　　秦倾半截身子埋在土里，半截身子探在外面，就保持着这诡异的姿势，看向远方那轮月。 　　垂在肩头的发被微风卷起。 　　孤月高悬，勾勒出一道纤弱的身影。 　　几分钟后，那道瘦瘦小小的身影慢吞吞退了回去。 　　秦倾躺回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她是尸体，尸体就该安静的呆在自己的坟墓中。 　　不，不对。 　　……这里。 　　她的手缓缓放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指尖隔着薄薄的衣料，感觉到了下面微弱的心跳。 　　头顶的月是淡红色的，映得眼前的手臂泛出一点粉。 　　秦倾掐了一把，光滑、富有弹性，带着淡淡的暖意。 　　她叹了一口气。 　　操蛋的修真界。 　　她都死了为什么还会活过来？ 　　这地儿现在一点灵气也没有了，人没法修炼，植物无法生长，等着她的不还是一个大写哇哦的死字。 　　死就死吧。 　　反正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秦倾淡然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太过安静，秦倾能听见远处的风吹过光秃山峦带来的尖啸声，头顶被卷起的沙砾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似乎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时间在静止中被拉扯得变形。 　　也不知熬了多久，秦倾终于昏昏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秦倾感觉到胃部一阵抽搐。 　　她的手握成拳头，按了按自己的胃。 　　好饿。 　　应该已经是傍晚了，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一种复古的金黄色里，有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中穿行。 　　她将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死死按住自己的胃部，“我命令你，停止工作。” 　　像是回应一般，“咕噜——” 　　她松开手，恢复成了咸鱼躺的姿势。 　　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大脑已经单方面宣布它罢工了。 　　然而很快她的中枢系统就受到了攻击。 　　似乎就是要跟大脑过不去，她的嗅觉变得异常灵敏，被风卷着往鼻子里钻的沙子有一股诡异的咸香味……像之前宗门里每年除夕才会发一次的流心灵蛋酥。 　　唾液开始加速分泌。 　　她居然在自己的嘴里尝到了一丝甜意。 　　这一下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她前前世最喜欢的芋泥啵啵奶茶，呼噜呼噜吸完奶茶，还能用勺子挖软糯香甜的芋泥吃……还有芝士蓝莓舒芙蕾，一口咬下去全是绵软…… 　　原本是咸鱼躺的秦倾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自己蜷缩成了虾米状。 　　大脑已经失控了。 　　就在她想到铁签子上被烤得油汪汪的羊肉时，她听到了一声呜咽——属于动物的呜咽。 　　幻听了。 　　秦倾忽略了这一小小的插曲，继续开始畅想，羊肉串配泡馍，再来一口腌制入味的糖蒜…… 　　呜咽声再度响起。 　　秦倾终于意识到，她的不远处，有一个活物。 　　只是自己都决定安然赴死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其他生物。 　　然而那活物似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呜咽。 　　像是风中摇曳的火苗，稍有不慎就会被拦腰掐断。 　　它太吵了，一定是。 　　秦倾从坑里爬出来的时候，告诉自己。 　　然而在她看到那灰不溜秋的一小团时，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小肉串儿，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呢。 　　那应该是一只小奶狗，蜷缩成小小一团，身上的毛脏得看不出颜色，打成了一绺一绺的结。 　　不远处还有一只瘦骨嶙峋的大狗，身体有的地方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凑近了能闻得见小奶狗身上淡淡的腐臭味。 　　它应该是一直待在死去的母亲身边，直到饿得受不了了才开始往外走，只可惜没走多远，就没力气了。 　　小奶狗闭着眼埋在自己的腿中不停打颤，小耳朵微垂，背脊轻轻起伏。 　　它快要死了。 　　秦倾很快做出了判断。 　　小奶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存在，黑色的鼻翼轻轻扇动着，小爪子抓着地上沙土，艰难朝她挪了过来。 　　睫毛微垂，在少女瓷白的脸颊上划出一道浓重的阴影。 　　那片阴影颤了颤。 　　最后秦倾含住自己的手指，蹙着眉忍痛咬破，然后把自己的手指递到了小奶狗的嘴边。 　　她修为低下，此时体内的灵力也已经所剩无几，不过这掺了灵力的血救它一命应该还是可以的。 　　然而小奶狗一动不动。 　　秦倾有些奇怪，求生本能都没有了吗？ 　　不料下一秒，一点湿润的触感掠过她的指尖。 　　小奶狗伸出泛着淡粉的舌头，舔舐起了她的手指。 　　秦倾心底松了一口气，调动起全身灵力往指尖送。 　　直到秦倾的手指都被吮吸得有些发麻时，小奶狗终于停了下来。 　　黑色虚空中，一双弧度清冷的眼倏然睁开。 　　星河动荡，细碎的光纷纷坠落，融进眼底一片清寒之中。 　　与此同时，小奶狗睁开了眼。 　　秦倾在对上那双漆黑一团、泛着水汽的眼睛时，愣了一下。 　　狗也会有这样的眼神吗？ 　　周围的植物都已经枯死，秦倾捡了些枯枝，勉勉强强做了窝，把小奶狗放了进去。 　　今晚竟然有星星，稀疏散落在那轮红色的月边上。 　　她刚好身处一个崖壁之上，头顶是无边月色，脚下昏黄发臭的河水拍打着参差不齐的黑色岩石。 　　秦倾抱着膝盖坐在崖边看，看到最后，轻轻抬手碰了碰那遥不可及的星星。 　　旁边的小奶狗吸收了她灵力，看上去恢复了不少，此刻安静蹲坐在窝里，似乎是在…… 　　在打量她？ 　　秦倾摇了摇头，一定是看错了。 　　她解下腰间的芥子囊，把它放到小奶狗的窝边，试图伸手摸摸它的脑袋，不料那小狗像是有所察觉一般，抗拒地往外偏了偏。 　　秦倾嗤了一声，“真小气。” 　　秦倾知道它听不懂，但还是对它说，“我已经给你渡了许多灵力，再靠这芥子囊中的食物，你应该能活下来吧？” 　　她忧愁地托着下巴看了它半晌，最后自言自语道，“小东西，你……要好好活着呀。” 　　黑色的虚空之中，鸦羽一般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再次睁开了眼。 　　那双眼的主人朝着秦倾的方向看过去。 　　虽然不是他亲自喝下去的，但口中却似乎残留着少女血液的温热腥甜。 　　他眸中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小修士明明灵力低微，方才却竭尽所能将其传送给了自己……不，给了这只不知是什么的幼兽。 　　不过也正因如此，自己被困的神魂才能够苏醒。 　　那小修士不知何时站到了崖边，暗红色的月勾勒出她纤细的剪影。 　　“……拼运气吧，要是落在岩石上估计也就是死相难看点……” 　　卫玖侧耳倾听了半晌。 　　这小修士，居然在考虑自杀。 　　他冷眼旁观那小修士又是作揖又是磕头，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他听不懂的话。 　　“……拜托啦。” 　　秦倾终于说完了最后一句话，站起身来，凝望着脚下深渊。 　　她想起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自己没有一点点“穿越”的兴奋感，有的只是对这陌生世界无边的恐惧。 　　她当然也很害怕现实世界里无穷无尽的作业和考试，害怕长辈们责备的目光…… 　　但是比起这里的一切，那些似乎都没那么令人恐惧了。 　　她不敢站在飞剑上，更别提去斩杀那些恐怖的妖物…… 　　那时她整晚整晚躲在被子里哭，第二天肿着眼睛不敢见人，是大师兄实在看不下去了，把她从被窝里拎出来。 　　“你若是迟迟不能筑基，师门清理弟子的时候……必然会有你。离开了师门的庇护，你在这世道，根本活不下去。” 　　秦倾头一回见大师兄如此严肃。 　　她不想被赶走，她怕死…… 　　后来大家都说，洪崖真人那女弟子最是愚笨，却也勤奋。 　　那几年，秦倾身上就没一处是好的，脸颊总是磕得青一块紫一块，手臂上新伤叠旧伤…… 　　再加上没钱，秦倾终日里只能穿着入门那年买的弟子服，衣裳穿久了便会旧，缝缝补补之后更显寒酸——后来秦倾便落得一个“磕碜师妹”的名号。 　　谁要是在宗门里便看到一身旧衣，脸颊青紫的女弟子，便是那位“磕碜师妹”了。 　　磕碜师妹不止人磕碜，修为更磕碜，入门六年都没能筑基。 　　直到第七年，所有人都以为她马上就会被师门清理出户的时候，秦倾终于成功筑基了。 　　筑基之后便算是真正踏上了修真大道，哪怕修炼慢一点，也不会面临被师门清理逐出的危机。 　　众人看着换了一身弟子服的磕碜师妹，笑着打趣，“这套又准备穿几年呀。” 　　秦倾看着他们慢吞吞笑了下。 　　众人突然发现，如果不是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磕碜师妹原来长得那么好看。 　　揶揄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修真大道长路漫漫。 　　清流宗原本就是一个小宗门，宗门实力一般，弟子大多也都资质平平，一辈子卡在筑基期的大有人在。 　　秦倾知道自己不会再被师门清理出去之后，总算不用再过得那么痛苦。 　　该修炼的时候便踏踏实实跟着修炼，该完成的任务她会认认真真完成，不与谁争抢什么东西，也不妄想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修为猛进惊艳众人。 　　虽越发不起眼，秦倾却自得其乐，甚至在这里找到了一丝归属感。 　　师门的人虽然性情淡泊，但在接过她做的甜品之后也会认真说一声“谢谢二师妹。” 　　有时候有人嬉皮笑脸叫她“磕碜师妹”，其他人听到了还会打断对方，“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只可惜师兄们的关照没有维持多久。 　　后来师父收了小师妹，秦倾在屋外看见娇俏可爱的女孩被师兄们团团围在中间，这个递上品灵丹，那个送上品法衣，也生出了几分羡慕。 　　她默默把准备送给小师妹的甜点收到了身后。 　　再后来灵气枯竭，末世降临，各大门派匆匆逃命，为获得一个去“上界”的名额争得头破血流。 　　师兄们把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妹团团护在中间，对她说，“二师妹对不起，我们只能再带一个人了。” 　　被大师兄从飞剑上推下来那一刻，秦倾下意识想说，没关系的…… 　　直到地面突出的岩石刺破她的胸口，秦倾才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说的话——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总是我。 　　可惜脚下的河水不会回答她。 　　秦倾嘴角扬起一抹淡笑，玉皇大帝在上，如果还有新一世……拜托不要这么搞我啦。 　　她的发在身后狂乱飞舞，露出一段纤细易折的白皙脖颈。 　　像是一只刚刚学会展翅的蝶，还没飞向天空，就要被折断翅膀。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往前迈出步子。 　　卫玖眸底藏着一片下着雪的荒原。 　　孤寂，旷远，无边寒凉。 　　在那少女身形一动似要往前踏去的那一刻，那片荒原之上，劲草狂舞，飞雪大乱。 　　秦倾的裤脚突然被什么东西咬住，与此同时，传来一声细弱却带着点凶狠的呜咽。 　　秦倾垂眸，对上一双又黑又亮的眼。 　　那双眼睛倒映出她背后巨大的暗红圆月。 　　像是突然被人用小刷子往心脏上一刷，秦倾猛然打了个颤。 　　她蹲下身，捧起它小小的身子，声音有点颤抖，“狗狗，你不想我离开，对不对？” 　　“你也害怕被抛弃，对不对？” 　　狗狗？ 　　虚空中，卫玖不敢置信般张了张嘴。 　　他听到“自己”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弱小的“嗷呜～” 　　在秦倾低泣着把小奶狗一把按进怀中的时候，卫玖如玉般的脸颊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第2章 安家 真好吃 　　黄沙在残破的石壁上覆了一层又一层，跳动的篝火映得石壁上的黑影忽长忽短。 　　周遭一片凝滞死寂，只有排成长队的人拖着步子往前缓缓挪动。 　　青年将一块黑褐色的长方形物体放到面前那人手中，“下一个！” 　　人群就像蚂蚁一样移动起来。 　　那弟子依照惯例递给面前的老人一块食物，在对方抽回手的一瞬间，他表情微凝，“等等！” 　　老人佝偻的背脊猛地一哆嗦，他捂紧了怀中的食物，整个人都开始轻颤起来。 　　那弟子脑海中闪过方才在他手腕上看到的黑斑。这老人家……已经没救了。 　　老人缓缓转过身来，浑浊的眼珠盯着他，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浊泪。 　　他自然知道结界的规矩，为了不污染结界，得了黑斑病的人，就要自行离开，否则……一律斩杀。 　　老人的手指几乎要陷入那又干又硬的食物之中。 　　良久，他终是放开了手中食物，低着头，举起那双皲裂的手，将食物交了出去。 　　然而老人的表情在下一秒僵住。 　　他的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位身形颀长、容色苍白的青年。 　　分明还是秋日，他却已经披上了一件厚厚的鹤氅，仔细看去，那鹤氅的边缘都已经磨破了。 　　然而这一身旧裳掩不住他的风采，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只是静静立在那，这喧嚣的秋风似乎都安宁了下来。 　　老人握着被他推回来的食物，惴惴不安，只敢匆匆看他一眼便躬身行礼，“见过先生。” 　　程镜往他手上多放了一块食物，微笑道，“这是我那一份。” 　　老人猛然抬头，嘴唇随即抖动起来。 　　程镜分明是在笑，唇边的笑意却沾染了三分寒，“是程某无能。” 　　老人开始疯狂摇头，“承蒙先生眷顾这么些年，承蒙——先生眷顾啊！” 　　老人声嘶力竭哭号起来。 　　最后他慢慢佝偻了身子，朝着程镜鞠了一个长躬，转过身，一步一步踏入了漫漫黄沙中。 　　分发食物的弟子默默退居一侧，看着程先生一动不动目送老人走远。 　　灰青色的鹤氅在秋风中飘摇，勾勒得先生又消瘦了几分。 　　他微红着眼垂下头，心中叹了一口气，“先生，该继续分发食物了，大家都还饿着呢。” 　　程镜回过神来，望向排成长队的众人，指关节渐渐收紧，“是我误事了，你继续吧。” 　　“娘！”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五六岁小孩举着两块食物跑了过来。 　　对面的妇人颤颤悠悠朝他伸出一只手，“乖囡，跑慢点。” 　　小孩邀功似的把东西交到她手上，“程先生给我留了最大的两块呢！娘快吃，吃了病就能好了！” 　　妇人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程先生今天过来了？” 　　小孩眼睛亮晶晶的，“嗯嗯，我还跟程先生说了几句话呢！” 　　“多亏先生收留，我们才能在这结界中生活下去，你长大以后要懂得感恩，知道吗？” 　　“知道啦！娘快吃……” 　　“娘吃不了那么多，你先吃，剩下的给娘就是……” 　　“娘又在骗我，每天晚上睡觉我都能听见你肚子在咕噜叫呢！” 　　“瞎说……” 　　一个背处的丘陵之上，程镜负手而立，将母子二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青年温柔的眉眼渐渐覆上一层寒色。 　　“阿风，存粮还有多少。” 　　一旁背负长剑的少年开口，“师兄，今早我刚去看过，已经处理好的妖物还剩下十一头，做成的食物还够撑几天。” 　　程镜点点头，“吩咐下去，三日后，准备开始下一次狩猎。” 　　“是。” 　　林风犹豫许久，最终还是开了口，“师兄……单单今日就已经发现了七例黑斑病……” 　　长期生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加之每天吃的食物都是由变异妖兽加工而来，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的身体都早已遭受不住了。 　　黑斑病便是最直接明显的反应。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病最先是从内脏开始腐烂，等病入膏肓之时，皮肤上便会出现黑斑。 　　黑斑病人一旦死亡，将会以成倍的速度腐烂，并成为严重的污染源。 　　程镜闭上眼，良久，才哑着声音道，“一旦发现，全部迁出结界外。” 　　林风还想再说什么，最后只是咬了咬牙，“……是，师兄。” 　　*** 　　秦倾原本白净的脸颊已经变得黑一块灰一块。 　　她用一块破布兜住小奶狗，把它拎在手上，迎着风沙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着。 　　眼看着天色又要暗下来，秦倾叹了一口气，环顾四周打算找个歇脚的地方。 　　只是周围光秃秃一片，哪怕偶尔有一两棵枯木突兀的出现在黄土之中，根脚也不知被什么动物啃光了。 　　歇在下面不仅没办法挡风，甚至还有可能被突然折断的枯木打伤。 　　于是秦倾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约莫又走了大半个时辰，她终于看到了一座废弃的荒城。 　　城墙已经被腐蚀得只剩半面，孤零零插在沙土之中，摇摇欲坠。 　　从城门看进去，里面同样是黄沙堆积，一派颓靡之象。 　　饶是如此，秦倾依然兴奋地指过去，“狗狗你快看！前面有一座城！” 　　小奶狗透过布料的缝隙波澜不惊往外看了一眼。 　　秦倾却开心得仿佛看到了一片绿洲，她边加快脚步朝里冲，嘴上边喃喃，“太好了！总算是找到住处了！” 　　虚空中的卫玖微抬眼眸，打量着这破破烂烂的小城。 　　这些年风沙太大，大半房屋都已经被侵蚀得狼狈不堪，秦倾脸上却丝毫不见失望之色，而是兴致冲冲在这些屋子之中进行挑选。 　　最后她挑到了一间面积狭小，但保存尚且完好的屋子。 　　那屋子下面还有一个地窖，地窖里稀稀拉拉堆了不少箱子，秦倾雀跃地掀起其中一个，又失望地合上。 　　不知这些箱子以前是拿来存放什么东西的，末世大大加快了一切东西的腐蚀速度，现在那箱子底下只剩下一层黑色的不名物质了。 　　小奶狗在布兜里挣扎了两下，秦倾这才意识到它还在兜里，连忙把它放到地上，解开了疙瘩。 　　这小狗不亲人，方才来的时候便死活不让人碰，秦倾又嫌它小短腿跑得慢，没办法只能从自己裙子上撕下一块布来，将它兜在里面。 　　小奶狗刚一落地，便一溜烟跑得远远的，蹲在了那箱子边。 　　秦倾捏着那块破布蹲在地上，脑子里灵光一闪，“原来你喜欢那个箱子啊……” 　　“那之后我帮你做狗窝！” 　　虚空中的卫玖眉心一跳。 　　……狗窝？ 　　少年冷冷一哼，只需一个指头，就可以将这碍眼的东西碾作齑粉！ 　　它朝着箱子挥舞了一下。 　　……无事发生。 　　秦倾不知何时已经从坐在地上变成了躺在地上。 　　她听到小奶狗扑腾的动静，揉了揉眼睛，含着鼻音说，“狗狗不要着急……今天太累了，明天就帮你做狗窝……” 　　话说到最后，整个人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匀净。 　　卫玖盯着“自己”那只毛茸茸的小短腿，又看了看已经躺在泥沙之上睡着的少女，垂下了眼睫。 　　片刻之后，小奶狗挥出肉粉色的小爪子，凶狠地往地上一挠——连个深一点的痕迹都没留下来。 　　秦倾醒来的时候，地窖里铺满了金黄色，有细小的灰尘在其中穿行飞舞。 　　她一扭头，便看到小奶狗枕在自己的爪子上，身上的茸毛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湿漉漉的黑色小鼻子还在一动一动的。 　　那一刻秦倾的心都萌化了。 　　她默默靠近它，想要伸出罪恶的双手去摸一摸它的脑袋，然而指尖才刚刚触上它的一点茸毛—— 　　小奶狗便警觉地睁开了眼，它敏捷地往后一避，充满戒备之色。 　　秦倾只好遗憾地垂下手。 　　看外面的光线，估计已经过午了。 　　芥子囊里还有二十几个灵果，三盒碧宵花糕，两盒紫山药糕，七八根牛肉干，四份炙鹿肉，三只盐焗灵鸭，还有十几枚卤灵鹫蛋。 　　这些都是她以前囤的零嘴。 　　另外还有四瓶下品灵丹。 　　秦倾清点完芥子囊中的东西，陷入了沉默。 　　要知道最后会被从飞剑上踹下来，秦倾就厚着脸皮先把清流宗搬空再说！ 　　可惜了时光不能倒流。 　　灵果应该是里面最珍贵的。 　　小奶狗刚被救活没多久，秦倾便扔了一颗给它，自己则掰了一小块碧宵花糕嚼了嚼。 　　可惜过嘴不过肚，反倒是引得馋虫作祟。 　　秦倾立刻决定之后不到饿得不行，都不吃东西了。 　　毕竟她是个修士，身体自然是要比凡人强上许多。 　　担心小奶狗只吃一枚灵果不饱，秦倾心疼地从炙鹿肉上撕下一小条，打算喂给小奶狗。 　　然而她一扭头，却看到小奶狗高冷地蹲在箱子旁边，而那枚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灵果粘满了黄沙，静静躺在地上。 　　秦倾从地上捡起灵果，就着衣襟擦了擦，“你不想吃？” 　　卫玖懒懒地掀了掀眼皮，表情极淡。 　　真当本太子是狗了？竟敢直接把东西扔到地…… 　　卫玖眼睁睁看着秦倾把那枚灵果塞到了自己嘴里，咔吧咔吧嚼了起来。 　　她边嚼边含糊不清说，“都拿出来自然没有放回去的道理，你不吃我帮你吃了。” 　　“哦……”她咽下灵果，拿着手里那没比小手指粗多少的肉条在它面前晃了晃，“这个呢？这个你也不吃？” 　　“狗狗都爱吃肉的呀？” 　　于是，卫玖再次眼睁睁看她带着困惑的表情，吞下了那根肉条，最后还吸吮了一下手指。 　　秦倾：“呜呜真好吃，还想吃……” 　　卫玖：“……” 第3章 觅食 唉，怎么就吃完了 　　秦倾没想到自己的运气会那么好，这屋子的后面就有一口井。井口被厚厚的石头井盖盖住，得以免于污染。 　　井水虽然看起来也有些发黄，但不像暴露在外面的河流一样，彻底发黑发臭，秦倾捏了个洁净术净化了一下之后，勉强还能喝。 　　最属心头大患的饮水问题算是解决了。 　　小奶狗身上沾了些不好闻的味道，秦倾给它弄了点水，试图帮它洗澡。 　　然而对方毫不领情，在打翻了第三盆水之后，秦倾怒气冲冲指着那个破破烂烂的盆，“要洗你自己洗！” 　　没想到小奶狗果真自己跳进了盆里，把自己洗成了一个毛茸茸的奶球球，蹲在墙边戒备地看着她。 　　秦倾哀怨地盯着那团白色的毛茸茸，手指慢慢收紧。 　　你就等着吧。 　　等着被我撸秃。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这里定居了，其实是该好好收拾一番的。 　　然而秦倾懒癌一犯，便一拖再拖。有水喝，有东西吃，还有地方住，哪还有比这更美的日子。 　　地窖自然是比地面上干净的，沙尘少一些，还相对隐蔽安全。 　　于是秦倾从其他地方拆了几块木板，往地窖里堆着的木箱子上一搭，给自己做了张简易的小床。 　　至于那只小奶狗。 　　秦倾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做好的狗窝，又看了看蹲在一旁死活也不肯进去的小奶狗…… 　　佛系躺平。 　　爱咋滴咋滴。 　　毕竟这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狗子。 　　喂给它的食物不能扔在地上，只要沾了地，它便不吃了。秦倾为此只得特意出了一趟门，给它找来一只小碗。 　　小奶狗牙还没长齐，硬一点的东西诸如肉干之类的嚼不动，秦倾只得用水把肉泡发了之后再喂给它。 　　同样，灵果也只能切成一小片一小片。 　　刚开始它吃得极不情愿，仿佛面前的是一堆难以下咽的垃圾，总是吃一半吐一半——吃灵果要把果皮吐掉，吃肉要把筋拣出来…… 　　后来可能明白了两人的处境，倒也肯把东西吃得干净些了。 　　秦倾正很没形象地啃着一条鸭腿，突然瞥见小奶狗坐得板板正正，慢条斯理、姿态优雅咀嚼着一小片灵果。 　　手里的鸭腿瞬间不香了。 　　她怎么觉着……自己被一条狗衬得那么不像人呢？ 　　秦倾又狠狠咬了大一口手上的鸭腿，怎么着它还真能变成人？ 　　不至于不至于，跟条狗子比啥比。 　　秦倾见它很快便将小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突然意识到，小奶狗最近是不是长大了点？ 　　动物不像人，生长周期会更短些……那这点食物是不是已经不够它吃了？ 　　秦倾打量着它明显已经长开了一点的小短腿，伸手到芥子囊里打算再给它拿点吃的…… 　　秦倾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她缓缓低下头，抖着手指打开芥子囊——里面果然只剩下孤零零一枚灵果。 　　晴天霹雳！ 　　那么多吃的，怎么会，怎么会就没有了？ 　　一旁的小奶狗投来淡淡一瞥，秦倾做贼心虚般合上了芥子囊，讪笑道，“那个，我们的食物好像快没了……” 　　小奶狗的眼神幽幽落到她脚边的鸭骨上。 　　秦倾心虚地一脚把骨头踢到看不见的地方去，语气弱弱道，“我明天就出去找吃的……” 　　虚空中的少年长眉微挑。 　　在他来这修真界前可是了解过的，这里的食物极其短缺，几乎只能以狩猎为生。 　　末日来临之后，不少寻常动物也发生了变异，而这些变异动物和部分不算危险的妖物便成了末日后的主要食物来源。 　　捕猎是一件危险的事。 　　先不提妖兽自身的凶性，光是极端的日照时长，毫不停歇的风沙，便已经让寻找猎物难上加难。 　　卫玖的目光落到秦倾白净清秀的侧脸上。 　　让这么一个修为低下的小修士独自出去觅食…… 　　他随之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神力，眼神徒然冷寂下来——他现在，依然没有办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少女焦躁不安的在地窖之中来回踱步，似乎是在考虑该去什么地方觅食。 　　然而等卫玖听清她嘴里喃喃的是什么之后，紧抿的唇角不由微微一抽。 　　她慢吞吞说：“我觉得东西不应该吃得那么快啊？昨天狗狗吃了一枚灵果，两根肉条，我吃了一块桂花糕；前天狗狗吃了……大大前天狗狗吃了半只鸭翅，半枚灵果，剩下一半是我吃的……” 　　她摊开白嫩柔软的掌心，又将手指反复合拢，神神叨叨算了半天，最后脸上现出惊恐之色，“竟然……没错？原来这就叫积少成多？” 　　卫玖：“……” 　　如果卫玖的部下在这里的话，一定会惊诧于他们的冷面太子，在短短几天之内就被人将这几百年的表情管理能力彻底摧毁。 　　这绝对会成为撼动整个仙界的大新闻。 　　秦倾盘腿坐到了地上，一会儿挠头苦恼，一会儿又打开芥子囊疯狂扒拉，最后长叹一口气，仰头瘫地。 　　“啊！为什么不提前计划好啊！” 　　卫玖垂眸看着那抓狂的少女，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仓鼠。 　　小仓鼠吃饱喝足之后最喜欢呆在角落一动不动，那时他还有些顽皮，总喜欢在它昏昏欲睡之时伸手一戳——小仓鼠便惊恐地吱吱叫起来。 　　这小修士现在的反应就像是那只小仓鼠，因为安宁舒适的生活突然被人扰乱而焦躁不安。 　　卫玖的目光柔和下来。 　　在来到这里之前，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十分清楚自己会面临什么。 　　尸横遍野，饿殍遍地，死亡和绝望笼罩住这片大地。 　　但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 　　眼前的少女还在翻找着芥子囊，似乎里面还会藏着之前没被发现的食物。 　　最后她突然扭头看向小奶狗，“狗狗，说实话吧，你是不是私藏了。” 　　卫玖：“……” 　　话音刚落，她又丧气地举起那枚仅剩的灵果，抿着嘴委屈巴巴说，“好了我知道不可能是你。” 　　她看着那枚灵果，痛苦不堪，“明天，明天我就出门找食物。” 　　长睫掩映的黑眸中划过一抹笑意。 　　*** 　　秦倾这人平时虽然懒了些，但是在大事上并不含糊。 　　她自然料想得到食物找起来有多困难，所以不敢耽搁，一早便出了门。 　　小奶狗一反常态，围在她脚边转了两圈，似乎是想跟着她一起去。 　　她弯下腰作势要去摸它，小奶狗立刻炸了毛，忙不迭往后退。 　　秦倾眼神哀伤看着它，“我知道你很想帮忙，但显然你只会拖我后腿，就好好待在家里吧。” 　　虚空中的卫玖唇角微动，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慢慢收紧。 　　……他竟然无力反驳。 　　谁能想得到，仙界太子会沦落到这般狼狈的地步。 　　一个名字在齿间流转了好几遍，又被人咬牙切齿咽下。 　　再抬首，卫玖眸中只余冷光寂寂。 　　好几日不曾走上地面，风沙似乎又大了些，整个天空都被昏黄色占据蚕食，日光从其中倾泄而出。 　　秦倾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眯了眯眼，适应片刻之后，才用破布蒙住口鼻，裹好头发，往外走去。 　　本命剑跌下来的时候弄丢了，但不代表她就要赤身上阵。 　　秦倾记忆力极好，那天在镇子上溜达的时候，她分明记得城东有一个铁匠铺。 　　不知那些铁器还能不能完整保存。 　　门口的大铁炉几乎大半个都被黄沙掩埋，厚厚的铁壁被腐蚀得斑驳陆离。 　　一看到这情形，秦倾心都凉了大半。 　　铺子里的铁器多半也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秦倾一眼扫过去，成形的未成形的铁器都被腐蚀得残破不堪。 　　矬子里面拔将军，秦倾最后在里面挑了一把坏得没那么厉害的斧子准备带走，没想到才拿起来，斧头与斧把便猛的脱离开来！ 　　还好她反应得快，跳脚躲开，那斧头哐一下插到了地上。 　　秦倾心有余悸盯着地上的斧头看，还好躲得快，不然她的脚趾头…… 　　不对，这斧子怎么是插在地上的？ 　　秦倾蹲下身，拂开地上的黄沙……那斧头之下，有一道暗门。 　　片刻之后，秦倾看着这满室只损坏了三四成的铁器笑出了声。虽说没有剑戟之类的兵器，但菜刀斧子也够用了！ 　　离开清流宗之后自己这运气怎么越来越好了！ 　　秦倾挑了把趁手的镰刀拎在手上，又拿了把菜刀别在腰间，往水囊里灌满水，离开了小镇。 　　小镇不远处原本应该是有一片密林的，现在只剩下一些枯死的树干在黄沙中若隐若现，一眼看去，宛若鬼影。 　　她从枯林中穿行而过，发现大部分树干都有被啃食过的痕迹，有的齿痕甚至还很新鲜。 　　说明这附近是有动物的。 　　秦倾握紧了手中的镰刀，放轻脚步往枯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随处可见累累白骨，有人的，也有动物的，从那些骨头的破损程度中足以窥见这里之前发生过多么激烈的战斗。 　　因此秦倾越发小心。 　　只可惜走了大半天，几乎都已经快要来到枯林的另一边，秦倾也没见到半点动物的踪影。 　　她不由得有点泄气。 　　她看了看头顶天色，眼下只能再往前走上一截，即使没猎到东西，也要往回赶了。 　　天黑之后留在野外绝对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秦倾又提心吊胆往前走了一截，脚步突然一顿。 　　已是傍晚时分，风沙平息了不少，天空开始泛出血红之色，暗淡天幕之下，隐隐传来恐怖的哀嚎声，仔细听去，还有兵刃相接的金石之声！ 　　有人！ 　　秦倾喉头一紧，握紧手中镰刀，伏低身形藏在了一棵枯树之后。 　　这是她复活之后遇到的第一群同类。 　　那群人在与一只体型庞大的妖物搏斗，或用绳索，或用刀剑，试图将那只动物困住。 　　那只妖物被刺中腹部，哀嚎着狂扭起来，秦倾借此机会看清了它的脸。 　　那是一只……野猪？野猪怎么会有那么大？ 　　没等她再次确认，那只野猪已经在众人的合力围剿之下，重重摔到了地上，一动不动。 　　安静了片刻，那群人纷纷扔掉手中兵器，击掌大笑起来。 　　“太好了！这么大一头妖，又够大家吃好些日子了！”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众人没有发现，一群身着黑衣的人从他们身后悄无声息靠近了他们。 　　秦倾瞳孔一缩，刚想冒险出声提醒，其中一个黑衣人便扬手挥剑，一剑砍飞了一人的头颅！ 第4章 危险 魔修非人哉 　　同伴滚烫的鲜血就这么溅在了脸上。 　　人群凝滞了片刻，“魔修来袭！杀啊啊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划破云霄。 　　霎时间喊声一片，兵刃相交！ 　　秦倾躲在枯树之后，把嘴唇咬得泛白，握着镰刀的手一直在抖。 　　这根本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那些魔修心狠手辣，招招见血，而对面那群人的反应速度、招式路数明显都不敌对方，很快便栽倒一大片。 　　半轮刺目的红日悬挂在天际，不知是夕阳还是鲜血染红了黄沙。 　　转眼间十几人的小队便只剩下了四五个人。 　　其中一人猩红着眼，怒吼着朝天空发射出一枚信号弹！橘黄色的烟火呼啸着划破天际。 　　魔修首领大喝一声，“留三个人断后！撤！” 　　那群魔修配合有序，一批人蜂拥而上，竟像是训练有素般从那头野猪身上割掉了大部分肉，另一边则两人一组抬起地上的尸体，又悄无声息退下去。 　　反观对方，伤员遍地，只剩下那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杀红了眼，拎着剑毫无章?法朝着魔修劈砍而去！ 　　殊不知他的背后，一把尖刀对准了他的心脏。 　　“噗呲——” 　　小少年缓缓回头，对上一张苍白清丽的脸。 　　她的脸颊上沾染了几滴血，极淡的唇色和微微耷拉着的眼睫被衬得有几分楚楚可怜。 　　从背后偷袭他的那个魔修脖子上可笑的插了把镰刀，眸中闪过极度的恐慌，喉咙中嗬嗬作响，双手挥舞着想要推开镰刀！ 　　他身后的少女似是慌了，抓着镰刀左右一用力！ 　　奈何那镰刀太钝，一时间割不断魔修的喉管，反倒发出令人齿寒的摩擦声！ 　　秦倾咬着牙又来了几下，那魔修头一歪，总算软软倒了下去。 　　小少年回过神来，拎起手中剑，嘶吼着朝着最后那个魔修捅了过去！ 　　三个魔修都被解决了。 　　众人朝着救了他们性命的少女看去。 　　她站在泛红的月色之下，修长的脖颈微微往下弯，盯着自己的手看。 　　她，一个妙龄少女，居然用一把生锈的镰刀以杀鸡的方式割掉了一个人的头？？ 　　小少年双手合抱便要对秦倾行礼，却见那少女猛地冲到一旁的枯树边，扶着树干干呕起来。 　　末日之前她杀过妖……但没杀过人。 　　她第一次杀人，为什么要用这么恶心的方式啊啊啊！ 　　幸存下来的那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自然看得出来这姑娘是学过的，想必末日之前是个修士，只是…… 　　分明该是最寻常不过的一件事，她却在为杀了人而感到恶心。 　　小少年走上前来，郑重地朝她行上一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秦倾扶着树干摇摇头，“抱歉，我能力不够，所以出手晚了……” 　　“姑娘不必自责，若不是你……”他看了看自己重伤的伙伴，庆幸道，“我们早已葬身此处。” 　　“你们不是已经放了信号弹吗？应该很快就会有人前来营救……” 　　他苦笑道，“姑娘有所不知，虽说放了信号弹，但现在猎杀小队的人手大大不足，其他小队能够自保已是不易，即使放出信号弹，他们也不能在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猎杀小队？ 　　秦倾眼眸忽闪，试探道，“其他猎杀小队……也是去斩妖了吗？” 　　小少年注意到她脸上的不解之色，下意识以为她是散居者——就是那些有一定本事，脱离结界庇护自己能够在外生活的小群体，所以才会对猎杀小队感到好奇。 　　他朝她一笑，耐心解释起来。 　　秦倾这才知道，自己“死掉”的这五十年，修真界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并不是人人都能有机会去到上界，被抛弃掉的那群人逐渐分化成了两类。 　　一类人道心稳固，聚集在一起组建了大大小小的结界区，团结在一起互相扶持，庇护着普通百姓。 　　修士们负责外出打猎觅食，普通百姓则留在结界区内进行劳作。 　　而另一类……选择了成为魔修。他们手段狠辣，掠夺争抢不过是他们谋生的寻常手段。 　　更有甚者，甚至会主动对结界区发起攻击，过处片甲不留，连尸体都会被掳走。 　　恶心感再度翻涌而上，秦倾突然意识到方才那些魔修抢走这些修士的尸体……是为了干什么。 　　……呕，魔修怎么那么恶心！ 　　“夜深之后更不安全，寒舍……哦也就是我们的结界离这不远，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去。” 　　小少年苦笑着看向被魔修割得几乎只剩下一具大骨架的野猪，“姑娘且稍等一下，我从这上面剔一些肉给你。” 　　秦倾本想开口拒绝，却又想到家里的小奶狗，沉默了半晌说，“我家中只有一只小狗，吃不了多少东西。” 　　那小少年清隽的面上现出一点惊讶，“姑娘竟是一个人……” 　　他还带着稚气的面容突然现出严肃之色，“姑娘此后在外绝不可向人提起你是独居。” 　　秦倾脸上刚现出一点疑惑之色，便见那小少年一张脸涨得通红，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道，“像姑娘这，这种好看的女孩子，很容易招来危险的！” 　　受了重伤瘫倒在地那几人发出善意的笑声，其中一人还打趣道，“阿风，原来你不是只会成天练武……还会欣赏好看的姑娘啊？” 　　众人发出善意的哄笑，方才那场惨烈的战斗弥留的沉重都被驱散了不少。 　　秦倾的脸就在这一片笑声中慢慢涨红了。 　　但这些修士们个个皆是一派清正之色，秦倾能感觉得到他们并无恶意，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讷讷接话，“大家说笑了。” 　　反倒是那被唤作阿风的小少年红着脸背过身去，下剑又快又准，很快便从那妖物身上割下来许多碎肉。 　　他用一块布包好了，转身递给秦倾，“这些……就当作是给姑娘的谢礼。” 　　秦倾注意到这比她还矮半个头的小少年耳尖的红依然没褪下去，抿了抿嘴，慢吞吞道，“怎么一直叫我姑娘，该叫姐姐才是。” 　　阿风抬起头飞快看他一眼，脸唰的涨得更红了。 　　他飞快地把布包交到她手里，往后退了两步站定，再次行了一个庄重的礼，“今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趁现在天色尚早，姑……姐姐赶快回去吧。” 　　他又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我们的结界就在朝东的方向，约莫走一两个时辰就能到，姐姐以后若是需要援助，可以随时过来找我们。” 　　他像是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说，“姐姐独身一人在外……去结界生活或许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秦倾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却只看得见漫漫黄沙。 　　去结界吗……她现在还没想好。 　　但她还是朝对方笑了笑，“谢谢，如果有需要，我会来找你们的。” 　　阿风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又浮现出一点愧色，“天色将晚，本应该派出一人护送姐姐回去，只是……” 　　秦倾看了看他负伤的伙伴，摇头道，“没事的，我能在天黑之前赶回去，你在此处看护好你的同伴，等待其他小队来救援。” 　　阿风嘴唇微抿，郑重地朝她再次行了一礼。 　　秦倾几乎都快被他少年老成的模样逗笑了，但一低头，却看见少年的手指蜡黄粗糙，覆着一层厚厚的茧。 　　她心底不知怎的猛的一疼，想到了自己末日之前那个……小师弟。 　　小师弟也是这样一个勤恳认真的孩子，每日只知练功，把身体累坏了都不知道。 　　因为受她照拂颇多，与她关系也比常人更近一些。 　　只是……秦倾眼底浮出一点苦涩，罢了，也不知秦沛现在和小师妹在一起了没？ 　　他是那么喜欢那个女孩。 　　“姐姐？”阿风突然喊她。 　　秦倾笑了笑，“嗯，那我走啦。” 　　阿风拱手一拜，“姐姐保重。” 　　无人注意到，枯林之中一双躲在暗处的眼睛默默窥伺着几人，在看到秦倾的那一瞬间，那双眼睛中划过一丝贪婪。 　　这里的夜是安静的，吹了一天的风沙总算不再那么喧嚣。 　　小奶狗竖着耳朵蹲在地窖出口处，背脊紧绷。 　　小修士已经出去三四个时辰了……还没回来。 　　理智告诉他，现在作为幼兽形态的自己弱小不堪，最好的选择便是呆在这里。 　　然而他低垂眼眸，似乎又闻到了那股馥郁的味道，夹杂着一点诱人疯狂的腥甜。 　　太阳似乎是一瞬间消失在地平线的。 　　秦倾是第一次在末日后的夜里出行，风沙停了之后，这暗夜反而透出诡异的静谧。 　　阿风心地不错，割给她的肉沉甸甸的，血水浸透了布料，在这暗夜透出一点血腥诱人。 　　秦倾生怕这味道给自己引来什么麻烦，解开了一点衣服将它牢牢裹住。 　　秦倾方向感很差，来的路上便在树干上刻了标记，此时借着雾月朦胧的光摸索着往前走，倒也不怕走岔。 　　只是……她莫名有些害怕。 　　仿佛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窥伺着她。 　　她握紧了那把染了血的镰刀，默念“我现在都是个修士了，怕什么怕……” 　　风拂过，枯枝偶尔撞击一下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 　　秦倾越念心中越没底气，一时脚下的步子都乱了几分。 　　就在这种慌乱之中，她后脑发麻，背脊上突然生出一股寒意！ 　　“是谁！”她攥紧镰刀猛地回过头—— 　　却听见一声细小的呜咽擦着她的脚飞掠而过，一团白色的影子如同利箭般射了出去，咬在了跟踪者的腿上！ 　　下一秒，那团小小的白色被人一脚踹飞，狠狠打在了树干上。 第5章 转机 置之死地而后生 　　待到看清楚地上那一小团一动不动的东西时，秦倾的眼眶瞬间红了，“狗狗！” 　　跟踪之人脸上原本现出吃痛，一见秦倾开口，带着垂涎之色朝她扑过来，“小爷我跟你一路，本想到地方了再办了你……但小爷实在是忍不住了！” 　　秦倾的目光从不知生死的小奶狗身上挪开，红着眼一字一句道，“你这个畜生！” 　　她拎着镰刀朝着男人的脖颈劈砍而去！ 　　男人看见秦倾摆出招式朝他袭来，心中一紧。 　　然而他在末日之前其实是一个正规宗门的亲传弟子，也算有些本事，待到回过神来，秦倾这点功夫在他眼里就不那么够看了。 　　他嘻嘻哈哈接过秦倾这一招，顺势泄了她手上的力，镰刀哐当一下掉到地上。 　　美人手中没了武器，只一双眼瞪得通红，挠得男人肺腑都在痒，他淫.笑着朝着秦倾的腰上摸过去，“哎哟美人儿，这么着急投怀送——啊！” 　　那只被他一脚踹飞的小畜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度咬上了他的腿！ 　　这一次小畜生咬得比方才更重更狠！男人疼得脸都在微微抽搐，下意识放开了秦倾，弯下腰就要捏爆那小畜生的狗头！ 　　秦倾借此机会拔出藏在腰间的菜刀，朝着男人的脖颈砍去！ 　　然而男人似乎有所察觉，往旁边一避—— 　　菜刀没入了他的肩膀。 　　秦倾拔出菜刀，又朝着他的脖颈砍去！ 　　然而男人身形如鬼魅般往后一闪，再次避开！ 　　落空了。 　　秦倾心中发寒，在她扬起菜刀要朝他砍出第三下的时候！那男人从身后拔出一柄长剑，一剑刺穿了秦倾的肩膀！ 　　秦倾吃痛，额头豆大汗珠滚落。 　　男人阴森森笑着，“这位师妹，你可别逼我对你的尸体做出点什么。” 　　秦倾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惨白。 　　方才没来得及捏爆那小畜生的头，只是扯着它的后颈子肉把它硬生生扯了下来，扔在一旁。 　　小奶狗的后颈上瞬间秃掉了一大块，彻底一动不动了。 　　他像是掸掉一粒灰尘那么简单把小奶狗嵌在他腿上的牙给弄掉，将钉在秦倾肩膀里的长剑往前又送了两分。 　　皮笑肉不笑道，“乖乖把你手里的东西扔了，否则，我就砍掉你这只手。” 　　虚空中的卫玖面上怒气翻滚，电闪雷鸣，一直垂在两侧的手此时都在轻轻颤抖！ 　　那双本该被一片空寂雪色覆盖的眸子此时泛着淡淡的红，眸中的冷光却如同烈火铸成的箭，若是有实体，早已将那男人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然而他现在只是一团虚体。 　　他突然无比厌恶自己。 　　就像是回到了眼睁睁看着母后倒在一片血泊中的那个午后，那个年幼的仙界太子只是唇色苍白站在一片木槿花中，却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一朵花被清风拂落在他的肩头，花香里夹杂着不远处飘来的血腥气。 　　“噗呲——” 　　小奶狗的白毛溅上了一层血色。 　　秦倾往前走了一步，任由长剑贯穿她的肩膀，举起菜刀干脆利落抹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看上去温软无害的女孩……竟会有这么狠辣的一面。 　　男人头一歪，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他手中仍然攥着长剑，秦倾刚才杀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竟被长剑一带，也跟着跌倒下去。 　　骨头几乎都断掉了，肺腑也被搅作一团，他想要站起来，却不能够。 　　此刻卫玖的神魂被困在这幼兽体内，感同身受。 　　他看向不远处的秦倾。 　　那柄长剑贯穿了她的整个肩膀，此时血流如注。 　　她侧躺在地上，身体因为疼痛微微颤抖着。 　　虚空中的少年鬓角浸出一滴冷汗。 　　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朝着秦倾一点一点挪了过去，白毛被粗砺的黄沙摩擦成脏兮兮一团。 　　他想，自己之前算是白洗了。 　　短短几尺距离，却走得如此艰难，所幸最后还是到了。 　　卫玖垂眸看她，“小修士。” 　　秦倾却像是耗尽了力气，背脊微弯，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卷翘的睫毛上下轻碰，看上去像是要睡着了一般。 　　“小修士，起来，你不能睡在这里。”卫玖突然意识到，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的唇色很淡，眼睫总是耷拉着，看上去温温吞吞，纯洁无害。 　　但卫玖知道，只要她抬起眼眸，那里面便藏着一片灿烂的云霞，云霞深处，还会有飞鸟。 　　那是不输于这世间任何绝色的风景。 　　拥有这样一双眼的人，绝不能就这么死掉。 　　小奶狗拖着残破不堪的躯体，凑近她，再凑近她，最后伸出了粉红色的小舌头，往她脸颊上轻轻一舔—— 　　少女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她的眸子从混沌迷茫转向清醒，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眸中绽出华彩之色。 　　“狗狗！你还没死！！” 　　卫玖静静在虚空中与她对视。 　　那一刻，他再度看到了云霞烂漫，鸟儿振翅飞过。 　　*** 　　这场厮杀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场灭顶之灾。 　　秦倾用尽了最后一点灵力，又耗掉了整整一瓶灵丹，才把小奶狗的性命保住。 　　然而她的伤口却发炎了。 　　秦倾烧了三四天，刚开始还能迷迷糊糊凭借生存本能吞下一两块生肉，到后来却是什么也吃不下了。 　　不知小奶狗是不是也意识到自己状态极差，一反常态乖巧地呆在她身旁，偶尔还用毛茸茸的脑袋拱拱她。 　　秦倾的嘴上起了一层厚厚的痂，一张嘴便会把那些痂撕裂，整个嘴里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现在倒是愿意给我摸啦？”她有气无力抬起手，想要揉一揉它的脑袋，手臂上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只微微抬起来一点，便又重重垂了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眸子中蒙上一层雾气，“狗狗，我……好像快要死了。” 　　那雾气聚集成了水滴，她轻轻一眨眼，便掉了下来。 　　秦倾鼻头通红，抿着嘴一笑，“就很奇怪……我原本一点都不想活的，但是现在……我突然又不想死了。” 　　她笑了笑，眸光带泪，“肯定是因为舍不得你……” 　　“小九。”她突然开口唤它。 　　虚空中的少年长睫微阖，如同冰雕雪琢的下颌线紧紧绷住，此时听到那声“小九”，蓦然抬眼。 　　“九……是我最喜欢的数字，我出生在初九那天。” 　　“狗狗，我能叫你小九吗？”她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浅淡，认真看一个人的时候，便会生出一点水光潋滟的美感。 　　……好。 　　虚空中的少年唇瓣轻启，默默应她。 　　狗狗一反常态安静匍匐在她面前，那双眼又黑又亮，湿漉漉望向她。 　　“那我就当你答应啦，小九。” 　　“小九……”她突然哭起来，“你要怎么办。” 　　“没有我你肯定活不下去……我不想你死……” 　　少女嗓子里发出细弱的呜咽，像是某种幼兽濒死前的挣扎。哭到最后，声若游丝。 　　她原本粉白一团的脸颊此时泛出一种灰暗之色，那双藏着灿烂云霞的眼睛，也慢慢失去了光彩。 　　风打在地窖的门板上，发出砰砰的声音，此时外面当是阳光正好，金黄色的细沙就在这有规律的撞击声中，顺着阳光倾泻而下。 　　然后洒落他们满身。 　　那一刹那，地窖中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与此同时，仙界。 　　一只涂了血红豆蔻的纤纤玉手一颤，手中那只品相上好的杯盏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居然那么快，就冲破了禁制？” 　　地窖之中，白光褪尽，流沙飞舞。 　　一双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拂去秦倾脸颊上的沙尘，注视着她安静的容颜。 　　那双眼里藏着一条春日里初初消融的冰川，尚有几分寒意，却又清冽动人，载着沿路掉落的桃花瓣，奔向远方。 　　一根白皙的手指最后轻轻落在她的眉心。 　　“我以神族之魂，报你之恩。” 　　秦倾再度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身体轻飘飘，恍惚间像是躺在一片云朵之上。 　　她听到地面上的砂砾被风卷起，听见隔壁房屋的木质房梁在阳光的暴晒之下发出轻微的炸裂声，甚至听到了地底深处的爬虫在优哉游哉打着洞。 　　秦倾定定看向地窖的门，那里有流沙缓缓倾泻而下，像是慢动作一样，她能看到每一粒沙尘在光束中飞舞挪移，像是上演了一场精妙绝伦的舞蹈。 　　她的身体很轻，似乎只要她想，她便可以驭风而行，俯瞰这茫茫天地，品察这万类苍生，宇宙之浩渺尽数微缩于她眼前。 　　她这是又死了么？ 　　这次死得更妙了，直接给她安排了一个上帝之眼？ 　　然而她很快听到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朝它奔来。 　　秦倾扭过头，一团毛茸茸便打着滚冲到了她面前。 　　“小九！” 　　小九小耳朵甩得飞起，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在她手背上亲热地舔舐着，整只毛茸茸都往她怀里钻。 　　秦倾欣喜地抱住它，从上到下撸了个痛快，“小九！我原来没死啊！” 　　小九只是仰着头“嗷呜”叫唤着，似乎很享受秦倾撸它的样子。 　　反倒是秦倾撸着撸着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小九……怎么看起来有点傻傻的？也不是，它本来就是只小狗子，傻是应该的…… 　　但给她的感觉怎么就完全不对劲呢？ 　　小九之前不是高冷狗设吗？怎么突然就变成一只小傻狗了？ 　　秦倾的目光落到它脑袋上秃掉的那一小块，心疼又愧疚。 　　她明白了，它秃了，所以看上去傻了。 第6章 小九 傻狗 　　小九被撸得正舒服呢，秦倾却突然停了下来。 　　它歪着头茫然地看着秦倾，嗷呜叫唤了一声。 　　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时候总是抓心挠肺，得到之后又觉得没那么香了……不，还是很香的。 　　秦倾看向手掌之下热乎乎的毛茸茸，露出一抹邪恶的笑容，“小九？” 　　小九只知道只要靠近少女，就不会挨饿。 　　而且它能感觉到，眼前这个人类对它由衷的喜欢和爱护。 　　因此听见她喊它，便摇着尾巴开心凑上去。 　　“嗷呜——” 　　片刻之后，小九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狗狗眼，盯着从自己脑袋上掉下来的那一小撮毛飘啊飘，最后缓缓飘到鼻尖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主人开心的样子，小九又委屈巴巴抓着她的衣服躺下来，送上了自己的脑袋。 　　地窖里传来了嚣张的笑声。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秦倾发现自己伤口愈合的速度变得越来越快。 　　莫非是修士体质的缘故？哪怕现在没有灵力，没办法继续修炼了，但底子依然比普通人强？ 　　但是很快秦倾便没时间思考这些了，他们的食物又快要吃完了。 　　这里风大干燥，上次得来的那些肉被秦倾绑在梁上，没过多久就开始变硬，一人一狗靠着这些风干的肉撑了好长时间。 　　秦倾小心翼翼用左手解下最后一块肉，看着光秃秃的横梁叹了一口气。 　　小九围在她脚边嗷嗷叫唤，口水都快要掉出来了。 　　秦倾拎着肉在它鼻子面前晃了晃，小九黑黢黢的眼珠子便跟着来回转，急切地踮起前爪，试图去扑那块肉—— 　　秦倾猛地把肉拎起来，小九一看彻底够不到了，发出委屈的呜咽，然后开始咬着自己的尾巴在地上转圈。 　　秦倾看着它笨拙的模样哈哈大笑。 　　但是……为什么老觉得奇怪呢？狗狗的性格也会大变吗？ 　　秦倾看着小九，像是想从它身上看出点什么。 　　然而很快她又挪开了视线，小九只是一只小奶狗罢了，小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或许小九之前只是戒备心重了点，现在熟悉她了，所以性格才会发生变化。 　　她托着小九的两只前爪把它抱起来，撸了一把它毛茸茸的脑袋，又撕下一小条肉，用水泡软之后喂给它。 　　小九开心地眯起眼睛，用才长出来不久的牙齿缓慢咀嚼着肉条，尾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秦倾戳了戳它的脑门，“傻狗。” 　　虚空中，卫玖盘腿静坐，眉眼微敛。 　　原本就清冷不可近的气质变得愈发神圣疏离，整个人就如同被供奉在神殿之上的一尊琉璃像。 　　然而在听到那句“傻狗”的时候，琉璃像的嘴角突然微微一动。 　　小九却以为自己的主人是在夸赞自己，更加欢实地摇起了尾巴。 　　卫玖忍无可忍，终于淡淡开口道，“蠢狗。” 　　秦倾正看着小九乐不可支，却见它突然缩起了耳朵，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秦倾：？ 　　这就叫反复无常吗？ 　　虚空之中，一团白色的毛茸茸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人。 　　卫玖只冷冷看了它一眼，小九便被吓得嗷呜叫唤，头也不回地跑了。 　　然而任它再怎么跑，一扭头，那个身着白衣，如同一尊琉璃像的少年都在它背后，不动如山。 　　小九被吓疯了，叫声变得愈发狂躁起来。 　　卫玖眉眼微冷，威胁它，“再叫就把你扔出去。” 　　这一次小九像是听懂了，它把自己团成一个白球，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藏在白毛里，偷偷瞥着少年。 　　它很害怕这个人，但是他身上的气息又让它控制不住的想要接近。 　　秦倾眼见着刚刚还皮实欢快的小九此刻突然没精打采地靠在她怀里，把它搂得更紧，有些担心，“小九你这是怎么了？” 　　小九紧紧贴着自己的主人，小爪子在她怀中不安分地扑腾，有几下不小心碰到了某个温软的部位。 　　虚空中的卫玖一愣，随即脸色一黑。 　　偏偏小九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毛它了，更是吓得在秦倾怀中乱拱乱窜。 　　最后卫玖黑着脸控制了小九的身体，推开秦倾的手臂一个转身跳到了地上。 　　留下原地一脸茫然的秦倾。 　　虚空之中，只有成人一只脚那么大的毛茸茸乖巧地匍匐在地上，浑身发颤看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的少年。 　　卫玖的手本是弄墨执剑的，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此时却拎起了这幼兽的后脖颈。 　　他的眼神很淡，淡到浸出一点寒。 　　他原以为这幼兽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意识，却没想到是因为他的神魂太过强大，这幼兽的神智暂时被压制了。 　　之前为救小修士，他阴差阳错间冲破了困住自己的禁制……才让这小兽的神魂趁此机会溜了出来。 　　神魂本是绝不能被染指的地方，他与这幼兽同处一地如此之久……早应该将它处理了。 　　小九本能的察觉到了危险。 　　狗的天性告诉了它该怎么去讨好一个人。 　　此时浑身悬空，小九没办法让他摸自己的毛，只好把头一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伸出粉色的小舌头呼呼喘气。 　　卫玖的目光落在它的舌头上。 　　某种馥郁腥甜的气息又从某个隐蔽的角落浮现。 　　片刻之后，卫玖将它扔到了地上。 　　罢了，反正他马上就能离开这里，倒也不是不能忍它一忍。 　　小九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迈开小短腿转身便要跑，不料却再次被人拎了起来。 　　少年嘴角紧抿，像是难以启齿般飞快地点了点自己胸口的位置，“这里，不能碰，懂么？” 　　小九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嗷呜～” 　　*** 　　寒舍。 　　衣衫褴褛的众人行动虽然迟缓凝滞，却在有条不紊处理着猎杀小队送来的食物。 　　一群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围在一起，负责处理妖兽骨缝上附着的肉。 　　妖兽的骨头和内脏是不能吃的——里面积攒着毒素，而越靠近这些地方的肉就越容易腐败。 　　这些骨缝上的肉已经隐隐泛出腐败的灰绿色，需要修士对它们进行净化处理才能被食用。 　　其中一个男孩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小块。 　　他连嚼都不嚼，便将已经泛出一丝腐臭之气的肉给吞了下去。 　　“这些肉还需要进行处理才能变成食物。”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温润清雅的声音，男孩一愣，面皮涨得通红，“先，先生。” 　　程镜身披灰青色鹤氅，容色依然有些苍白。他脸上不见丝毫责备之意，反而眉头微蹙，“可是吃不饱？” 　　生在末日后的孩子都早熟，他自然知道这些年来捕猎越来越困难，食物也是越来越少…… 　　寒舍能一如既往每天都给大家分发一份食物，已经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听程先生这么问，他连忙摇头，“不，不是，是我，怪我太馋……” 　　“咕噜——”话音还没落下，男孩的肚子便响亮的叫了一声。 　　旁边有孩子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男孩这回倒是窘迫得快要哭出来了。 　　程镜宽大的手掌轻轻覆上了他的脑袋，“吃不饱不是丢脸的事。” 　　男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他吸了吸鼻子，懵懂地看向程镜。 　　“正因为我们现在过得不够好，所以才必须变得更强。”程镜拍了拍男孩的肩，眼眸温柔。 　　男孩用袖子飞快往眼角一抹，涨红着脸说：“我知道，我一定会努力变成先生这样的人，去保护更多人！” 　　不远处，丰道长正蹲在他的试验田面前，整个人几乎都快跪在了地里，似乎要从里面看出点什么名堂。 　　不料他突然扔掉手中锄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阿风匆忙之间接过他手中的锄头，“道长有什么吩咐吗？” 　　“你这大师兄，之前在玉清台的时候便总被人夸赞龙章?凤姿、聪颖绝伦，乃我修真界新一辈中的翘楚……” 　　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泥土，“但在我看来，不过是有那么几分天资，又洞悉人心，会说些漂亮的场面话罢了。” 　　丰道长看着自己怎么折腾都长不出植物的试验田，眸色晦暗，“不过老夫有时也得承认……漂亮的场面话在这世道啊，还算有几分用处。” 　　比如，不至于让人彻底绝望。 　　他又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老夫当初不也是被这番漂亮话哄骗过来，自愿留在下界的吗？” 　　阿风捧着他的锄头，心底想：丰道长又开始了。 　　眼见丰道长又开始回忆起他当年凭借农林绝学闻名修真界，多少大能登门拜访只为吃到他亲手栽种的一枚丰氏碧丹果…… 　　不为其他，只因为这丰氏碧丹果必须以精纯灵力滋润培育九代，从这第九代之中选择最优秀的一株取下种子，在春分之时栽种于风水宝地，使其能够吸收天地精华…… 　　阿风默默打断他，“当初好像是您老人家自己找上门来说要同师兄一起留在下界的。” 　　他想了想，“师兄当时还拒绝过您，说您老恢宏大度，志在天地，恐怕不屑于日复一日待在结界内研究最普通的蔬菜稻米……” 　　丰道长一吹胡子，扯过他手里的锄头，“胡说八道！怎么就不屑于了？” 　　他指着那块插满了各种枯死植物的地，“我丰某人能种出这天地间最精美绝伦的食物，便也能在这寸草不生的地上种出东西来！” 　　他一拂袖子，“整日里只知猎杀，知不知道妖兽也有杀光的一天！届时你们吃什么？” 　　他用怜爱的目光看着那板结坑洼的土地，“待我种出食物，你且等着我震惊整个修真界！” 　　可您说这话已经说了五十年了…… 　　阿风差点张嘴脱口而出，又默默咽下。 　　无他，老实人被打得多了，也就学会变聪明了。 第7章 捉鼠 不用捉，我自己送 　　吸取了上次的经验，秦倾这次不敢再贸然出城。 　　上次阿风告诉她，现在食物越来越短缺，剩下的妖兽基本也都是在末日里优胜劣汰活下来的，危险性更高。 　　因此各个结界基本都是组团出行，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阿风建议她考虑考虑投靠结界。 　　此时非彼时，末日初期获取食物相对容易，散居在外并不是不行。而到了资源更加短缺的现阶段，散居不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她在这座小镇周边游走了两天，渐渐认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这里虽然有能够遮风挡雨的房屋建筑，有可以饮用的水资源，但是这里没有食物。 　　小镇背靠一座荒山，她已经检查过了，荒山之上除了稀疏的树茬，并无其他东西。 　　出城之后就是那片枯林，枯林中或许会出现一些妖兽，但靠她自己一个人根本应付不过来。 　　她坐在门槛上，长叹了一口气。 　　她来到这个“家”之后虽然没有刻意去收拾打理，但不知不觉中这里已经增添了许多自己生活的痕迹。 　　地窖入口处整整齐齐码着一堆从铁匠铺里拿来的“兵器”，镰刀斧子菜刀锄头镐子…… 　　若是有危险，她可以在第一时间随手抄起其中任何一件，保护小九和自己。 　　墙角处是用一只箱子改造成的小九的小窝——它现在总算是愿意在窝里呆着了。 　　天气越发寒冷，秦倾塞了很多破布进去，能够保证小九在里面暖暖和和的。 　　再往旁边，是自己简陋的木制小床，上面铺着一条深蓝碎花的被子。 　　厨具都放在楼上，秦倾每天就在这里生火做饭，有时候是煮一小锅肉汤，有时候是直接用火烤。 　　原主人留下的橱柜里有一套青花蓝的瓷碗，保存完好，秦倾发现的时候惊喜得不得了，之后每次用都小心翼翼。 　　还有那只瓷白的小锅，煮肉汤的时候蒸汽咕噜咕噜撞击着盖子，哪怕没有任何调料，光听声音都能平添几分美味，想必冬天拿来涮火锅再好不过…… 　　啊，火锅。 　　秦倾的肚子长长叫了一声。 　　她幽怨地看向门口那片已经荒废的土地，不禁想，如果这里能种出植物来该多好。 　　左边种一片小白菜，右边种茄子，那里就种上土豆和红薯，南瓜、丝瓜、黄瓜都要种…… 　　对了，还有水果，院子上空搭一个葡萄架，那边种上一棵梨，下面撒一片草莓…… 　　可惜了这些都是幻想。 　　秦倾往后一摊，双目无神看着黄沙堆积的天空，顺手把小九抱过来撸了两把。 　　天色慢慢暗下去，他们已经一天没吃饭了，秦倾把昨天省下来的那一小块肉喂给小九，早早上了床。 　　对抗饥饿的神奇魔法当然是睡觉啊。 　　在闭上眼睛的那一瞬，秦倾想，明天，明天她再去周围找一遍，要是实在找不到食物，就去投靠结界。 　　夜色降临。 　　小九在小窝中蜷成一团，睡得香甜。 　　虚空中的卫玖看似神情淡淡，实则却在仔细听那少女的呓语。 　　“……再来点肥牛吧……虾滑……藕片下辣锅……”少女吧唧着嘴，像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 　　飞牛，下滑，辣锅？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少女说着说着，突然发出委屈的呜咽，仔细看去，却是哭了。 　　她连哭起来都是安静的，咬着唇，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角落，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滑到发鬓之中。 　　“好饿……”她嗓子里含糊不清的溢出一声嘤咛，“我想吃菠菜呜呜……” 　　少年微抬眼眸。 　　“菠菜饼菠菜面炝炒菠菜……”秦倾带着微哽无意识吧唧着嘴，色泽浅淡的唇泛出一点润泽的光。 　　卫玖移开了眼，有些好笑。 　　不料少女越哭越伤心，哭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好冷……救救我……” 　　她最后喃喃了一句，变得安静。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满面的泪痕上。 　　片刻之后，一缕神魂来到了少女面前。 　　神族的魂体在显形的状态下泛着淡淡的幽蓝，连眼眸都是冰蓝色，圣洁而疏离。 　　然而那双似被万年积雪覆盖的眼眸却隐隐约约有了冰雪消融的迹象。 　　他伸出指尖，在她脸颊上方微微停留了一瞬，似是温柔的春风轻拂而过，卷走了她发鬓间未干的泪迹。 　　秦倾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眼睛都肿成了两个大核桃。 　　她知道她肯定是在梦里哭了。 　　昨晚梦到了些不好的东西，秦倾数次想要挣脱噩梦却不能够。 　　然而神奇的是，就在秦倾快要被冰凉刺骨的水淹死的时候，一阵春风突然把她吹上了岸。 　　秦倾用手掌按压着自己的眼睛，心想：这梦就还挺奇怪的。 　　“嗷呜～”床下传来兴奋的叫唤声。 　　秦倾垂下一只手往底下一捞，把小九抱了上来。 　　小九在她肚子上踩了几脚，又蹦了下去。 　　“小九……陪我再睡一会儿……”秦倾继续按压着眼睛，越揉越困。 　　其实她完全可以打个坐运转一个小周天，水肿自然而然就会消下去，但秦倾——她懒。 　　小九却在床底下叫得更欢腾了，便叫边支棱着两条小短腿想要爬床。 　　“小九……别叫了，我要睡觉……” 　　“嗷呜——汪汪汪！” 　　秦倾一脸无奈地起了身，继续揉着眼睛，“饿了是不是，咱们没吃的了，我一会儿就去找吃……” 　　秦倾突然发现小九围着一个冰蓝色的小袋子转圈圈，边转圈圈边叫唤。 　　这是什么？ 　　小九见她看过来，湿漉漉的黑鼻子拱了拱，随即咬着袋子拖向她，小尾巴疯狂摇动。 　　秦倾顺手接过来，打开那个轻飘飘的袋子—— 　　这是？ 　　她盯着手心黑褐色的小圆粒，眼睛慢慢睁大。 　　这不会是种子吧？ 　　小九看她在打量那袋东西，连忙高声叫唤，抬起后腿在地上瞎刨了几下，搞得屋子里灰尘四起。 　　不知为何，秦倾从小九黑黢黢的大眼睛里看出了点焦急的意思。 　　她捻起一颗疑似种子的东西搓了搓，“这是……” 　　“你拉出来的？” 　　小九：“……” 　　虚空中的卫玖：“……”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脏了。 　　秦倾确认这是种子无疑了，当然不可能是小九拉出来的，但是平白无故哪里跑出来一袋种子呢？ 　　小九在某人的威胁下又弱弱地刨了下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上去就要哭出来了。 　　秦倾突然悟了。 　　小九是要她把这些种子种下。 　　她带着一丝古怪的眼神看了小九一眼，小九真是一只奇怪的狗。 　　眼看着小九毛茸茸的小白爪变得灰扑扑，秦倾阻止了它的迷惑行为，“行啦，要我种我种就是啦。” 　　她撸着小九的脑袋，歪着头思考了半晌。 　　卫玖看着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心道，不会种也没关系，只要小修士将种子埋到地里，他总有办法能让植物从这里长出来。 　　秦倾的确是没抱能在这里种出个什么的期待。 　　毕竟末日之前，诸多大能便已经预测过灵气流失之后，这里的一切都会彻底死去，包括脚下的土地。 　　不过……既然莫名其妙多出来一袋种子，那就试试呗。 　　秦倾对小九说，“你乖乖待在家，我出去一趟就回来。” 　　这一去就是大半天。 　　直到天都开始擦黑，秦倾还没回来。 　　种个地至于那么久吗？ 　　他的确听到她在外面的院子里短暂停留了一下，哗啦啦浇了些水，又慢慢走远。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卫玖特意分出一点神听着她的动静。 　　神族的神识覆盖范围极广，只要他想，方圆千里甚至能够化作一张清晰的地图，上面一草一木皆逃不过他的眼。 　　只是他现在受限于禁制，只能大体上感知小修士的位置。 　　她走到镇子周围那片枯林附近之后，便没再挪动位置。 　　卫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记得那里是有几片荒田的，莫非小修士是要把大部分种子种到那里去？ 　　卫玖作为仙界太子，自幼学的是文韬武略，仙术剑法，对于“农”这一块是陌生的。 　　他只看过云霄宫里的宫人种花。 　　他极其讨厌这种东西，因此只是远远看着他们把种子埋下，固土，浇水，不久之后，那里便开出一片灿若云霞的云霄花。 　　同样都是种子，种植理应很简单，就那么一小袋种子，她要种到什么时候？ 　　神情淡漠的少年眼眸微动，终是分出一缕神魂外出探查。 　　天边已经露出半弯红月。 　　少女蜷缩在一棵枯树背后，从他的方向能看见她掩映在柔软长发中的白皙耳尖。 　　她像一只狩猎的小狐狸，眼神机敏盯着前方，握着镰刀的手微微泛白，一张小脸搞得漆黑一团，下巴上还沾了几滴血，颇有些狼狈。 　　卫玖只淡淡看了一眼，便发现她对面躲在地底洞穴中的一只变异鼹鼠。 　　变异鼹鼠的肚子已经被人伤了好几刀，无法逃跑，只能躲在洞里躲避敌人。 　　这变异鼹鼠体型没变，倒是爪子变得尤为锋利，对付起来不容易。 　　原来一整天没种地，跑到这里抓鼹鼠来了。 　　这鼹鼠……卫玖看着那不足他巴掌大的小东西，够她一个人吃吗？ 　　饶是如此，少女依然坚守在洞穴对面，大有不捉到它不罢休的意思。 　　卫玖淡淡叹了一口气，指尖微动。 　　然后，在原地守了一整天的秦倾震惊地看到一团乌黑咻地从洞穴里飞了出来，四肢大敞双眼紧闭躺在了她面前。 　　秦倾：“……” 　　她愣了片刻，凑过去一个脑袋……鼹鼠老弟你有事吗？ 　　事出反常必有妖。 　　她警觉地用镰刀尖戳了戳变异鼹鼠的肚子。 　　死了。 　　秦倾：！！ 第8章 显灵 天降鼹鼠 　　“小九！看我带回来了什么！” 　　小九远远便听到了主人的声音，摇着尾巴兴奋地冲到门口。 　　她把那只小鼹鼠拎到它鼻子面前晃，一张小脸上尽是开心，“我们以后也能自己打猎了！” 　　虚空中，卫玖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转瞬即逝。 　　小九围着秦倾的脚一直打转，高兴得不得了。 　　“从小做起，这次是鼹鼠，下次就是野鸡，下下次给你打个野鹿回来！” 　　小九十分配合，“嗷呜——” 　　当晚秦倾便炖了一锅肉汤。 　　哪怕肉少得可怜，一人一狗也吃得美滋滋，仿佛是什么美味佳肴。 　　卫玖端坐一处闭目养神，自然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快乐的。 　　就这么一锅没有味道的东西…… 　　好在他已经在那些种子上灌注了神力，用不了多久，这些种子就会发芽生长——这是他在仙界的时候就检验过无数次的事情。 　　虽然一味靠神力灌注让这里长出植物不是长远的办法，但这是复苏修真界的第一步。 　　修真界灵气之所以枯竭，归根结底在于地底灵脉逐渐死去。 　　千百年来修士只知寻觅灵气充盈的洞天福地进行修炼，却不知灵气其实是一种消耗品。 　　灵气耗损到一定程度，便会让灵脉枯竭。 　　要想让灵气重新充盈于天地之间，首先必须让脚下灵脉“活”起来。 　　而植物正是让灵脉复苏的关键。 　　他带下来的人想必已经开始进行这项工作了。 　　卫影不养废人，哪怕自己现在暂时失踪，卫玖也不担心他们会乱了阵脚。 　　令山想必已经带人来寻他了，而司徒影……卫玖冷哼了一声，这小子最好在乖乖种地。 　　虽然意犹未尽，但秦倾连汤带水喝下去，也算是饱餐了一顿。 　　锅里已经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卫玖不由得扯了扯嘴角，如果是他，鼹鼠虽然小，但好歹也会把它分成两到三天的量。 　　毕竟在没有找到下一顿食物之前，总要留点存货。 　　秦倾倒好，把小九抱上床往那儿一趟，翘起脚来舒舒服服撸着狗子，看上去并不像担心明天的样子。 　　秦倾没啥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不会为难自己。今日事今日毕，明天的烦恼也留给明天嘛。 　　既然今天能捉到鼹鼠，明天肯定也能找到食物，嗯！ 　　小九在她怀里玩闹了一会儿，匍匐在她身侧沉沉睡去。 　　卫玖看着陷入熟睡的一人一狗，面无表情抽出一缕神魂去了外面。 　　月色泛着朦胧的红，卫玖漫不经心从她白天种下种子的地方飘过去，身形一顿。 　　雾蒙蒙的红色月光之下，那块灰褐色的土地上冒出了一点绿。 　　卫玖折返身，仔细打量了一眼。 　　居然已经开始发芽了？ 　　看来这里的灵脉状况比他想象的要好，虽说复苏灵脉并非一夕之间的事情，但植物生长速度越快，灵脉便能够越快复苏。 　　总归是件好事。 　　卫玖点点头，继续飘去了镇外的枯树林。 　　他没有看到，那细弱幼小的绿苗在夜风拂动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银色灵气盘旋其上，又很快散开。 　　与此同时，正在酣睡的秦倾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原本已经灵力枯竭的丹田内同样出现了一丝烟雾般的银色灵气。 　　当晚秦倾做了一个无比诡异的梦。 　　梦里她去了一家豪华的西餐厅，服务生穿着考究的服装，弯下腰问她，“女士，您需要几分熟的牛排？” 　　秦倾张口便来，“全熟！”她最讨厌吃带血腥味的东西了。 　　服务生也没表现出任何不妥的反应，微笑着退了下去。 　　不久之后牛排上桌，隔着托盘都闻得到诱人的香味。 　　秦倾开心地掀开盖子。 　　然而下一秒，秦倾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 　　盘子里躺着一只新鲜的鼹鼠，被剥了皮，血淋淋躺在上面。 　　不知是不是饿狠了，秦倾居然盯着那只生鼹鼠咽了咽口水。 　　她抬起头来质问服务员，“我不是要的全熟吗？” 　　小九又在床边叫嚷。 　　秦倾揉了揉眼睛，慢慢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西餐厅，也没有什么全生鼹鼠。 　　等等……为什么会有一股血腥味？ 　　秦倾沿着味道出了地窖，然后被晃瞎了眼。 　　她瞎了？？还是没睡醒？ 　　秦倾忙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院子门口堆着一堆血淋淋的鼹鼠。 　　秦倾连忙冲过去，捡起一只鼹鼠看了看。 　　货真价实，就是她昨天吃的那种！ 　　龙卷风过境？天降鼹鼠？ 　　震惊过后，秦倾脸上慢慢洋溢出收都收不住的开心，一二三四……十五只！足足有十五只鼹鼠！ 　　一天一只，都够她和小九整整吃半个月！ 　　“哈哈哈哈哈——”院子里爆发出一阵嚣张的笑声。 　　虚空中，少年的食指与拇指微微摩擦了一下，几只鼹鼠而已……那么开心吗？ 　　但秦倾很快看到了更令她大跌眼镜的事情。 　　她昨天随手撒下了种子的那片地，冒出了一层浅淡的绿色！ 　　秦倾手里抓着鼹鼠冲过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小九！小九这是什么！”她指着那片绿茸茸，手指都在轻颤，“这是什么？” 　　小九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它被这鲜活的绿色所吸引，下意识地就要往里跑。 　　虚空中，身后的少年突然抬眸冷冷看了它一眼。 　　小九：！！ 　　它强行止住步子，蜷缩在秦倾脚边，发出小声的呜咽。 　　秦倾没有注意到它的异常，抓着鼹鼠几乎跪到那片绿色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那些幼嫩的新叶。 　　最后，她抬起手来小心翼翼捧了下叶子边缘。 　　柔软的，带着一丝鲜活的触感。 　　秦倾：！！！ 　　她是不是误入了什么绝世风水宝地？ 　　天降鼹鼠还不算，这里居然还能种出植物？！ 　　心脏狂跳，血液逆流，秦倾手抖得几乎有些捉不住鼹鼠，但她还是下意识没有把它放下。 　　她自然明白能够种出植物意味着什么。 　　深呼吸，再深呼吸。 　　……这绝对是那些飞升成神的列祖列宗显灵了！ 　　下一秒，秦倾当场行了个大礼，“各位列祖列宗在上，弟子秦倾，感谢你们救我狗命……不，拯救修真界众生！” 　　卫玖：“……” 　　秦倾又是虔诚一拜，卫玖以为她又要开始神神叨叨，却见少女安静地匍匐在地上。 　　良久，秦倾再抬头，眼眶已然泛红。 　　卫玖反而沉默了。 　　那些幼苗长得令人出乎意料，几乎是短短几天，便已经窜到手掌那么高了。 　　秦倾把鼹鼠挂在横梁上风干，有了食物，她这几天也没出去觅食，整天看着院子里那片田，一天浇三次水，甚至还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为它们遮挡风沙和毒辣的太阳。 　　其实这些幼苗被灌注了神力，压根没那么脆弱…… 　　但看着秦倾严肃紧张的神情，卫玖静默不语。 　　怕小九不懂事糟蹋了这些来之不易的幼苗，它这几天被秦倾关在屋里，焦躁的嗷嗷直叫。 　　秦倾最终还是心软，在幼苗旁边又加了一圈篱笆，抱着小九蹲在地里，神情严肃指着那片幼苗说，“这里绝对不能进去，明白吗？” 　　也不知小九听没听懂，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轻轻舔着秦倾的手。 　　种下种子的第七天，那片幼苗长成了一地脆生生嫩绿绿的小白菜。 　　秦倾和小九一人一狗蹲在地里，一动不动看着那片小白菜在清晨的微风里舒展着叶片，卫玖也分出一缕神魂站在他们旁边看。 　　一看就是一上午，直到风沙大起来，太阳晒得人头昏脑涨，秦倾才小心翼翼挖起那颗最小的小白菜。 　　秦倾视若珍宝般端详了它许久，终于上手扯下一片叶子，分了一半给小九。 　　齿尖触上那酥脆多汁的叶片时，秦倾几乎打了个颤，随即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嘴里泛开，那一刹那，鼻头控制不住地酸了。 　　秦倾嚼着掺杂着砂砾的生叶片，嚼着嚼着眼泪便啪啦啪啦往下掉。 　　小九不知道主人怎么了，焦急得围着她的脚扑腾。 　　卫玖容色淡淡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女，微微垂下眼。 　　此前一直觉得她并不像是被末日折磨过的人，如今看来，不过是情绪内敛了些罢了。 　　秦倾哭到最后，哽咽着开口道，“谢谢，谢谢祖宗们让我吃上白菜……” 　　卫玖：“……” 　　秦倾把剩下的小白菜放进了锅里，打算煮一锅白菜汤。 　　用的是那口瓷白的小锅，白色的盖子被水蒸气撞击得咕噜咕噜直响，每一下都会有属于蔬菜的清香味溢出。 　　秦倾和小九蹲在锅面前，眼神如饿狼咽着口水。 　　冒着热气的白菜汤熏得人又想掉眼泪。 　　几分钟后，秦倾捧着碗把汤喝得干干净净，眼泪汪汪看向门口的小白菜。 　　她放下碗，双手合十，神神叨叨念起了什么。 　　卫玖并不打算听，只是小修士神神叨叨重复了太多遍，他不想听也只能听。 　　“……祖师爷在上，您能天降鼹鼠，天降白菜，能不能再天降点其他东西……弟子绝不是想当伸手党！您只要给几包种子，我一定还您一片绿水青山！” 　　卫玖掀了掀眼皮。 　　“您看门口那片小白菜长得多好……这说明弟子是有种植天赋的，弟子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这片小白菜我只吃一半……不不不，我只吃五分之一，剩下的全部拿来留种子……” 　　秦倾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说得口干舌燥，最后虔诚一拜，领着小九睡觉去了。 　　就是真的有祖师爷，总不能在她面前显灵吧，心诚则灵，她多来几次，祖师爷一定会听到的，嗯。 　　第二天一早，秦倾推开门的一瞬间，被惊得彻底石化。 　　院子里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锦袋，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一根丝线都几乎晕出神光。 　　秦倾颤抖着摸过去，最后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第9章 结界 找错人了，完蛋 　　淡定，这里是修真界，没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秦倾再三提醒自己，打开锦囊的手指才算抖得不那么厉害。 　　锦囊上绣着精巧的小字，分别标明了这都是些什么种子，“大豆，玉米，红薯，土豆，番茄……” 　　秦倾越念声音越颤，她这是，凑齐了一桌火锅食材吗？ 　　小九在她脚下跳来跳去，试图看一看那些锦囊，秦倾反手将它们藏到最高处，神情严肃，“小九，这可是最高机密。” 　　“能不能凑齐一桌火锅就看这些种子了！” 　　卫玖精致苍白的唇微微一抿。 　　身体恢复在即，卫玖马上就要离开此处，他特意筛出这些农作物的种子……全当为了报答小修士这段时间的恩情。 　　靠着这些种子，在修真界灵气复苏之前，小修士应当都能衣食无忧。 　　所幸秦倾还不至于失了分寸，她此刻越发相信祖师爷是真的存在！ 　　“祖师爷在上，受弟子……”秦倾突然发现旁边还有一个小九，连忙也按了按它的头，“来小九，跟我一起拜祖师爷！” 　　“祖师爷在上，受弟子们一拜！”她带着小九郑重地一拜，“虽然我们看不到您，但我知道您一定听得见。” 　　“弟子秦倾！一定不负祖师爷重托，好好种田，送您一片绿水青山！” 　　突然就成了祖师爷的卫玖：“……” 　　秦倾手里拿着那么多种子，一时间像个初入武林就得到了绝世秘籍的小白，紧张得不知所措。 　　她清点完种子之后，深吸了好几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这里有三十八袋种子，连上之前被她种了一大半的白菜种，一共三十九袋种子。 　　每袋种子都装得满满当当，她一个人根本种不过来。 　　祖师爷一次性送那么多种子过来……一定别有深意。 　　秦倾开始抱着种子冥思苦想。 　　这些种子的生长期大大短于正常速度。 　　现在已经是秋末了，之前秦倾也是抱着压根不相信的态度随手把白菜种子撒下去的，万万没想到真的能长出东西。 　　而随后祖师爷便给她送来了那么多种子。 　　秋天之后，就是冬天。 　　……难道？ 　　她悟了！祖师爷是要让她在冬天来临之前找人一起将这些种子全部种下去。 　　这样的话，到了冬天，就有足够的粮食过冬了。 　　秦倾默默双手合十，祖师爷真是一个心系苍生的好人。 　　但是面对那么多种子，她是不敢再像之前那么随意了。 　　她需要先行检验这些种子的生长周期是不是也会大大缩短。 　　秦倾认真的将院子右边的那块空地翻了一遍，反复浇水让土地彻底浸润，这才小心翼翼从每个袋子里拿出一粒种子种了下去。 　　当天晚上她失眠了。 　　秦倾总觉得在那次受伤之后，自己的身体产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比如现在，她分明能够清清楚楚听到外面土地传来的细微动静，像是种子在破壳，长出幼苗，冲破土地。 　　卫玖察觉到少女紧张的情绪，以为她会半夜爬起来看。 　　但是她没有。 　　秦倾虽然紧张，满脑子想的却是她现在起来看也无济于事，又不是她多看一眼，种子就能多长出来一棵。 　　而且……万一刚刚那些声音都是她的错觉可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祖师爷会保佑这些种子的…… 　　秦倾就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迷迷糊糊睡着了。 　　卫玖看着少女渐渐熟睡，默默分出神魂来到地面上。 　　出乎他的意料，这些种子长得比他想象中的还好。如此看来，复苏灵脉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困难。 　　他看了一圈，又随意施了一点神力上去。 　　或许是前一天忙累了，本想起个大早照看幼苗的秦倾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直到被趴在她手边的小九舔醒。 　　秦倾猛地起身，“苗！” 　　末日之后，天上总挂着毒辣的太阳，毫不留情炙烤着这片本就已经死去的大地。 　　沙砾尘埃永不停歇穿梭在空气之中，将天空染成古怪的金黄色。 　　但在这一片浓重得几乎有些刺目的金色中，一排新绿迎风招展。 　　弱小而源源不断的生机，悄然流转在这沉寂已久的天地间。 　　*** 　　“阿风说过一直往东走就能看到他们的结界……那就是这里了。” 　　小九从少女的怀中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前方。 　　天色已经快要暗下来，半轮残红的月悬挂在天际，将脚下大地染成暗红色。 　　不远处的结界区被一层玻璃状的物质笼罩在其中，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倒扣的碗。 　　秦倾没有贸然走上去，而是躲在一块岩石之后打量。 　　这结界区并不大，此前应该是一座废弃的小城，城墙已经被风沙侵蚀得残破不堪，从她的角度看上去像是一座死城—— 　　若不是偶尔能够看到巡逻的人从城门处一闪而过。 　　看不到城内光景，秦倾无法做出更进一步的判断。 　　她思考了一下，觉得还是先找到阿风再说。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秦倾不再耽搁，径直走向了城门。 　　她盯着近在咫尺的结界，咽了咽口水，最终把手搭了上去。 　　毫无反应。 　　秦倾：？ 　　她又拍了拍结界，面前的结界荡出水纹状，依然毫无反应。 　　秦倾奇怪了，难道是结界太过老化？若是有妖物突然来袭，这样岂不是很危险？ 　　最后她拳打脚踢一通，总算引来了巡逻的人。 　　“诶诶！干什么呢！”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冲过来。 　　为了遮风挡沙，秦倾穿了一件从镇子上搜刮来的斗篷，虽然有些破破烂烂，但好歹起点作用。 　　这大汉从远处看去便是一个瘦小狼狈的散居者妄图闯入结界。 　　他没耐心地走过来，“结界人满了，不收散居者，走走走！哪来的回哪去！” 　　不收散居者了？当时阿风不是说结界很欢迎来投奔的散居者吗？ 　　秦倾犹豫了片刻，到底是没说明自己的真实意图，“这位大哥，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阿风的人，他是猎杀小队的。” 　　男人见惯了这种套近乎的，这些散居者自己过不下去了，便想妄图抢占结界的资源…… 　　他冷笑一声，“什么阿风阿猫阿狗的，让你滚，听不懂？” 　　见秦倾还杵在原地，他往地上呸了一嘴，“当初结界好心要收留你们这些散居者，自己不愿意干活跑了，现在过不下去了又想来抢占我们的资源？想得美！” 　　他背后还站着两个人，听男人这么说脸上皆露出赞同之色，看向秦倾的眸光冰冷恶毒。 　　秦倾一脸懵，为什么和阿风说的完全不一样？说好的团结友善呢？ 　　虽然被人恶语相向，但秦倾没有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我不是来投奔结界的。” 　　那几人脸上现出怀疑之色。 　　“我有一些重大发现，事关整个修真界，几位大哥能不能通融通融，跟结界的领主报一下？” 　　不料那几人对视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重大发现？”那人笑得猖狂，看着同伴道，“看，又来一个重大发现！” 　　“你是能种出植物来……” 　　秦倾心中一紧。 　　“还是发现了灵气？”他上上下下打量秦倾一眼，“哦，或者是发现了魔修的老巢，能带我们将其一网打尽？” 　　原来这人压根不相信她说的，秦倾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她仍然不想放弃，“我没有说谎。” 　　“既然没有说谎，那就拿出证据来。” 　　秦倾沉默了。 　　卫玖静坐虚空之中，一言不发。 　　他将这些种子带到下界，原本就是要推广种植的。 　　只是他没想到小修士误会了他的意思。 　　那些种子原本都是留给她一个人的，结界的推广种植工作，之后自然会有人前去执行。 　　不料小修士居然先他们一步，提前找上了结界。 　　总听小修士念叨她之前遇到了一队很靠谱的人，这次便是要来寻找他们。 　　如果对方的确是靠谱之人，卫玖不会阻止。 　　毕竟他不可能一直呆在修真界，将种子移交给可靠之人，教会对方复苏灵脉的方法之后，他便要返回仙界。 　　只是……卫玖自小在仙宫之中长大，看惯了尔虞我诈，识人自有一套方法，眼前这几人，绝不可信。 　　种子不能落到他们手中。 　　如果小修士将手中种子拿出来，他会保证第一时间就让这些种子消失。 　　然而秦倾眼眸一转，露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稍稍凑近几人，“不是我不想拿证据出来，而是这证据我不敢轻易动……” 　　她小声说，“我在一个地方，发现了一株植物。” 　　眼见那几人又要开始嘲讽她，秦倾突然举起一颗小小的留影珠。 　　这留影珠是之前碧宵花糕里附带赠送的小礼物，属于最廉价的那一种，画质极差。 　　然而在那模糊不清的画面中，还是能看到一株细弱的绿色幼苗扎根在灰褐色的土地上，随风轻摆。 　　卫玖抬眸看她。 　　她什么时候录的？ 　　那几人慢慢瞪大了眼。 　　随即有人半信半疑地问，“你在哪里看见的？” 　　“在一个很偏的地方，只有我找得到。”她收起留影珠，不让对方多看，正色道，“现在你们可以去通知你们领主了吧？” 　　几人对看一眼，有人神色凝重离开了。 　　“你在这里等一下。”那个大汉上下打量她。 　　这回来了一群人。 　　为首那人脸色病态的白，罩在一袭黑色的宽袍里，神色阴郁。 　　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他见到秦倾，先是笑了一下，才问，“见到植物的人是你吧？” 　　秦倾被他这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弄得浑身发寒，不动声色捂紧了腰间的芥子囊，“是我。” 　　“小姑娘，不用紧张，如果你说的消息属实，我们领主大人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眼前这人不是领主？ 　　秦倾见他左拥右簇的样子，想必身份也不会低。 　　她定定看着他，“我要见一个人，叫阿风，是猎杀小队的。” 　　“让阿风带我去见你们领主。” 　　这里跟阿风描述的那个秩序井然，团结友爱的地方完全不一样。 　　阿风应该不会骗她，毕竟他们那支小队之间亲密无间的氛围她亲眼目睹过。 　　然而眼前这群人…… 　　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阿风现在出去捕猎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秦倾：“我可以等他。” 　　那人笑了一声，“现在了还没回来，想必他们今晚是要外宿了。” 　　秦倾瞳孔一缩。 　　阿风说过……他们的结界不会让他们夜宿结界外。 　　她找错结界了。 　　周围众人已经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秦倾手心冒汗，暗中责怪自己鲁莽。 　　不过旋即她又想到了什么，眼睫微颤，心中稍稍安定。 　　黑袍男突然开口，“能否再展示一下你的留影珠？”他顿了顿，补充道，“我们领主大人，能看到这里。” 　　他挥了挥手，有人亮出一面花纹繁复的黑色镜子，借着血红月色，秦倾看向镜面。 　　镜面有些朦胧，像是本身就不清晰，又像是被画面中昏黄的烛火晕染成模糊一团。 　　她看到了一个披衣散发的少年半靠在躺椅之上，大片裸露的胸膛在黑衣的衬托之下白得刺眼，一名身形妖娆的女子趴在他腿上，云衫散乱，香肩半露。 　　整个画面被昏黄的光勾勒得暧昧危险。 　　秦倾：……辣眼睛 　　下一秒，那个少年抬起一双凤眼直勾勾看过来。 第10章 谈判 阴郁少年 　　那少年左眼下生着一颗血红的泪痣，平添几分妖冶。他肤色极白，白到几乎有些透明，如此，眼底大片的乌青就越发明显。 　　对方顶着这么一张吸血鬼似的脸，眼神阴郁直勾勾看过来，把秦倾吓得够呛。 　　少年随即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说了一句什么。 　　趴在他腿上的女子试图唤他开心，像条蛇一样扭了上去，但被少年一掌推了下来，狼狈跌在地上。 　　少年更不耐烦了，挥袖一扫，将桌案上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 　　那女子跪在地上都不躲一下，其中好几样直接砸到了她头上，额头瞬间渗出血来。 　　她却连擦都不擦一下，继续勾着少年的衣带试图往他身上贴。 　　当然又被少年无情推到地上。 　　秦倾：“……”大型家暴现场？ 　　可惜技术有限，这直播……没声音。 　　原本还挺阴间的画风突然变得像一场无声闹剧。 　　秦倾尴尬地提醒道，“那个，你们不是要看留影珠吗？” 　　画面中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秦倾：……原来还是单线的？ 　　黑袍男朝着镜子里微微鞠了一躬，对秦倾说，“开始吧。” 　　秦倾也不想再和他们多废话，拿出留影珠怼到镜子前。 　　少年不知何时凑到了画面前，一双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瘆得秦倾后背冒汗。 　　不是，这家伙虽然长得还蛮好看，但身上的阴间感为什么怎么也挥之不去？ 　　虚空中的卫玖静静打量着少年。 　　在下到修真界之前，他对这里的格局大致有所了解，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位便是乌家那个有名的小公子。 　　乌家乃是修真界四大世家之一，在末日来临前便早早做好了举族迁往“上界”的准备。 　　不料乌家最受宠的小公子在末日来临，修真界乱成一团，人人都拼命往天裂中闯的那一刻，做出了一个震惊所有人的举动。 　　他从半空中直直跳了下来，活生生摔断了一条腿。 　　乌氏大惊，立刻派人捉住小公子，要把他强行往上界带。 　　然而他举剑亲嗜族人，顶着满脸血斥骂他们不配修行，他与乌氏一族断绝关系，从此再无瓜葛。 　　原来这小公子不愿去往上界，这段时间一直被家族拘禁，直到天裂开，才逮着机会逃了出来。 　　不愿去上界的其实不止他一个。 　　一些年轻气盛的世家弟子被他这番话一激，也作势要留在下界，一时间各大世家乱作一团。 　　其中乌邺态度最坚决，本命剑抵在脖子上，大有族人靠近一步就要血溅三尺的模样。 　　眼看着天裂就要合上，乌氏最后不得不放弃他。 　　然而到底是乌家最宠爱的孩子，在天裂彻底封闭之前，他的父亲还是拨下一群人，勒令他们留在下界照看少主。 　　后来天裂关闭，再无进入上界的可能，这乌家小公子便在下界一手建立了结界“冥夜”。 　　这在当时算是整个下界津津乐道的一桩美谈。 　　比这件事情还要震撼的，大概也就只有玉清台那位惊才绝艳的大弟子程镜以一己之力强撑天裂，让无数平民百姓得以进入上界。 　　他自己最后却留下一句“视众生为草芥，道何存？” 　　在天裂彻底合上之际，一袭染血的青衫转身跳入滚滚黄沙之中，在下界建立起了如今最大的结界“寒舍”。 　　说起来，其他结界多多少少都是模仿着“寒舍”建立的，乌邺的“冥夜”也不例外。 　　寒舍和冥夜，正是如今下界最重要的两个结界，也是无数人的庇护所。 　　……肤色苍白，左眼生有血红泪痣。 　　是他没错。 　　卫玖看着眼前一脸焦躁阴郁的少年，眉头微蹙。 　　画面中少年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也不知将那留影珠看了多少遍，他总算阴沉着脸勾了勾手，画面随之中断。 　　黑袍男朝着秦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姑娘，我们邺主请您过去。” 　　业主？猛然听到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词，秦倾愣了愣。 　　黑袍男见秦倾一动不动，施了一点威压重复道，“邺主请您过去一趟。” 　　即然现在走不掉…… 　　秦倾深吸一口气，“……那麻烦你带我去见你们业主吧。” 　　进入结界之后，秦倾才发现自己之前天真了。 　　这哪里是一个小镇，分明后面连着一座城池！秦倾被他们带着七拐八绕，走到后面小腿都在痛。 　　她现在十分理解那个业主，要是她她也不愿意走那么远来见一个人。 　　秦倾是第一次见到末日后的结界。 　　沿途建筑多多少少都受到了风沙的侵蚀，但相比外面而言保存得已经算是很完整了。 　　一路走过去秦倾几乎没看到什么人，除了偶尔一队巡逻的人如同游魂一般从他们身旁经过。 　　也不知走了多久，秦倾脚都开始麻了，对方也不见停下来的迹象。 　　好累啊不想走了，什么时候到啊…… 　　约莫又走了一刻钟，秦倾总算是受不了了，张口问，“还没到吗？” 　　黑袍男侧过脸，“快了。” 　　说是快了，却又走了一刻钟。秦倾实在走不动了，速度越来越慢，最后慢慢拖到了队伍末尾。 　　这回整个队伍不得不放慢速度等她，黑袍男转身看了她一眼。 　　秦倾心安理得，她就是走不动，怎样！ 　　这回走起来舒服多了，间隔时间秦倾甚至有空揉揉腰捶捶腿。 　　没灵气的日子太难了，无法修炼，她这具身体与凡人无异。 　　经过某个地方的时候，秦倾突然闻见一股浓重的腥腐之气，她悄悄抬起眼睛来一看，心脏停滞了那么一瞬。 　　血红月色与黄沙搅拌在一起，将天色染得浑浊昏红，在那之下，数只庞大的妖物张牙舞爪林立其间。 　　一秒，两秒，那些妖物却一动不动。 　　秦倾这回仔细看去，才发现那些妖物竟然全是被串在架子上的尸体，锈迹斑斑的架子上淌着浑浊泛黑的血水。 　　果然如阿风所说，这些妖物的内脏已经开始腐臭发黑，靠近骨头的肉也泛着一层淡淡的黑气。 　　秦倾差点吐出来，听过阿风说他们有食物加工的地方，想必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画面，但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黑袍男注意到秦倾的表情，冷笑了一声。 　　秦倾：……我怀疑你是故意的。 　　对方紧接着道，“长久以来大家的食物都是这些东西，若是你发现的植物属实……”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秦倾想到家里绿油油的那几块地，一时间沉默下来。 　　他们的业主住在城池最北部。 　　看得出来这里原来是一座精致的小阁楼，现在虽然泛出一点陈旧，却也还算气派—— 　　若不是牌匾上歪歪扭扭写哇哦着两个大字：“冥夜”。 　　秦倾不懂书法，却也被这两个如同鬼爬一样的字迹搞得嘴角一抽。 　　哪个小学生涂鸦涂到这里来了。 　　“邺主，人带到了。” 　　阁楼顶层的小窗被人推开，有黑色的帐幔飘起。 　　片刻之后，那脸色苍白的少年从窗子背后露了出来，他神色阴郁看向下方，轻抬下巴，“你——” 　　“在哪里看到的？” 　　说话能不能不要抬下巴加莫名其妙断句。 　　秦倾有被冒犯到。 　　她几乎立刻肯定了，那两个小学生般的字一定出自他的手。眼前这个人，明显就是个中二少年。 　　虽然已经开始后悔来见他了，但秦倾还是有礼貌的回答，“位置不好描述，我可以带你们去找。” 　　她停顿了片刻，将早已准备好的措辞说了出来，“你们应该也知道，植物对如今的修真界而言意味着什么。如果这株植物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恐怕会掀起惊涛骇浪。” 　　少年脸上的郁色越来越浓。 　　秦倾面无表情的当着一个复读机，“你需要承诺我，如果最后能够种出更多植物，必须要将此事公之于众，并且把种子送给每个结界。” 　　少年纤弱苍白的手指有节奏地叩击着窗棂。 　　两人僵持了许久，就在邹吟以为少主就要拒绝的时候，他突然淡淡开口，“理由。” 　　“我手里有它的种子。” 　　少年猛然抬眼，那一瞬锐光从他眼中直直射了过来，似要将秦倾的表情探看得无处遁行。 　　然而秦倾依然是那副神色。 　　他冷冷勾唇，“抓起来。” 　　秦倾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便被周围人按住了肩膀。 　　乌邺原以为她会反抗，不料他看过去，却对上了一双清澈无害的眼，瞪得微圆，见他望过来，还眨巴了两下。 　　乌邺有片刻怔忡。 　　秦倾：我们不是在做交易吗？不讲武德？ 　　她盯着他，“你绑我干什么？” 　　乌邺回过神来，笑容有几分冰冷，“上一个跟我讲条件的人，已经死了。” 　　秦倾继续尝试沟通，“大家都是文明人，没必要动手伤了和气，况且你和我交易并不会吃亏啊。” 　　怀中的小九感觉到主人的不安，发出小声的呜咽。 　　秦倾心中大惊，小九你啥时候叫不好现在叫！ 　　那少年显然也察觉到了小九的存在，他的眸光停留在秦倾胸口处，一动不动。 　　于是秦倾也一动不动。 　　乌邺的目光缓缓移到秦倾脸上，对方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目光中透露出几分谴责。 　　乌邺：“……” 　　他挪开了自己的视线，蜷起手轻轻咳了一声。 　　邹吟将少主的反应一览无余，随即他伸手往秦倾的衣襟里一探，拎着小九的脖子把它揪了出来，“邺主。” 　　秦倾：！！更不讲武德的在这！ 　　乌邺的眸光中透出几分玩味，“狗？” 　　小九像是明白自己的主人现在是什么处境，被人拎在半空中也不敢叫唤，四肢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秦倾心都在滴血，你别揪孩子毛啊！秃了怎么办！ 　　乌邺又开始敲起窗棂来，“种子交出来，带我们去找植物，不然……我把它炖成狗肉汤。” 　　小九似乎是听懂了，浑身一颤，乌黑的大眼睛里滚出眼泪来，偏偏就是不叫不闹。 　　秦倾放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脸色也肉眼可见的变白。 　　乌邺眉头微挑，嘴角上扬，他最喜欢看脾气好的人被激怒的样子。 　　来吧，让我看看敢要挟我的人到底有什么底气。 　　秦倾深吸一口气，像是在蓄力。 　　乌邺神色不动，放在窗棂上的手指却微微蜷起，做好了发力的准备。 　　少女脸憋得通红，乌邺的手指也越收越紧。 　　最后，秦倾闭上眼大喊了一声：“祖师爷！” 第11章 祖师爷 祖师爷帮您大杀四方 　　乌邺愣住，周围人也蒙圈了。 　　秦倾脸色涨红看了周围一圈，再次忍着羞耻大喊一声，“祖师爷救救我啊！” 　　众人：这人多少有点问题。 　　“你在搞什么名堂。”乌邺从阁楼上投来一瞥，语气莫名有些森然。 　　压在她脖子上的兵器力道重了几分，秦倾手心冒出汗来。 　　难道猜错了？ 　　不，祖师爷一定在的。 　　秦倾突然想起那晚噩梦，替她温柔拂去眼泪的手。 　　天降咸鱼、种子，肯定都是祖师爷的手笔；那个替她擦干眼泪的人，肯定也是他。 　　正因为有这样的猜测，在发现这个结界并不是阿风所说的那一个之后，秦倾依然敢只身跟随黑袍男进入结界。 　　祖师爷还要她完成种田的任务呢，现在不会见死不救的！ 　　少女没有回答他，低着头不知道在默念着些什么。 　　乌邺不耐烦地皱起眉，“搜她身，要是没有种子……就扔出去。” 　　邹吟示意下属，那人伸手就朝着她的衣服摸过去。 　　“等等！”乌邺突然打断了那人，低头漫不经心道，“你去。” 　　片刻之后，方才趴在他脚下的那个妖娆女子整好了衣衫，从小楼上走了下来。 　　女子额头上的伤已经凝固成血痂，在雪白的皮肤上有些刺眼。 　　她抬起头匆匆瞥了一眼小红，“得罪了。” 　　女子倾过身，柔弱无骨的手很快解开了她的外衫。 　　芥子囊被藏在她的里衣中，女子稍稍伸手一探，便将芥子囊掏了出来。 　　芥子囊被人呈了上去，乌邺苍白的手掌托着那只小小的碧色锦囊，漆黑一团的眼眸端详了它片刻。 　　下一秒，芥子囊在他手上变成了碎片。 　　秦倾心中一痛！那是她唯一的芥子囊！ 　　祖师爷，祖师爷您老快出来啊！！ 　　破碎的绿色布料里，夹杂着几颗小小的乌黑色颗粒。 　　乌邺随手捻起一颗，阁楼下的人心都跟着高高提起。 　　就在这时，秦倾趁着旁边人分了神的功夫，使出自己的三脚猫功夫猛地往旁边一击！ 　　周围几人没防备，竟被秦倾一掌推了开来，一不做二不休，秦倾冲上去一把将小九薅了过来，抱着它就往外冲！ 　　小九虽然被扯掉了一缕毛，也不敢嚎叫，乖乖贴着主人，小爪子牢牢攀着她的手臂。 　　“啊——”秦倾还没跑几步，突然发出惨叫，这群兔崽子！竟然拽她头发！ 　　头皮快要与脑袋分离的刺痛感在一秒消失，身后发出几声闷哼，随即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秦倾边跑边回过头，瞳孔微微放大。 　　她看到了一层柔和圣洁的白光，像是轻纱，又像是行云，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黯淡。 　　一人便悬空立于其上，身如修竹，衣角流转着萤光。 　　祖师爷！！ 　　秦倾的目光挪到他肆意飞舞的墨发之上，内心大震，她以为祖师爷是个白头发老爷爷的…… 　　哦不对，这里是修真界，祖师爷飞升之后肯定是要保持他年轻时候的容貌呀。 　　只见祖师爷微抬手臂，指尖轻扬，下边的人便哗啦啦倒了一大片。 　　乌邺猛然站起身，双臂杵着窗棂，唇角抿成一条线，额上已然尽是冷汗！ 　　这是……下界居然还有这样的高手吗？ 　　乌邺顶住那排山倒海般的威压，咬着牙道，“她要什么，我答应，种子留给我。” 　　那人却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如看蝼蚁。 　　乌邺心中大骇，瞳孔骤缩，四肢百骸传来绵密的痛感。 　　突然起了一阵风。 　　风沙迷眼，再一睁开，那人与少女却都已经消失不见。 　　乌邺捂住胸口从轮椅上跌落，哇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邺主！” 　　“少主！” 　　*** 　　秦倾现在就是很懵，非常懵。 　　她坐在自己的屋子里，跟小九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小九，你看到我们怎么回来了吗？” 　　“嗷呜～” 　　“真的不是风把我们吹过来的吗？” 　　“嗷呜嗷呜～” 　　秦倾看着完好无损放在自己面前的五颗“种子”，喃喃道：“这就是祖师爷的力量吗……” 　　她只看到一片白光朝自己飘过来，再一睁眼，就已经回了家。 　　呜呜她没看到超级超级厉害的祖师爷长什么样！人生一大遗憾！ 　　秦倾看向整整齐齐收在箱子里的种子，伸出三根手指，“祖师爷，我一定会听您老……听您的话，好好种田的！” 　　祖师爷看起来不老，从背影来看应该还很帅，秦倾突然就喊不出那声老人家了。 　　卫玖坐在虚空中，神色有几分苍白。 　　修真界会限制神力，这是天地法则。卫玖本就没恢复好，方才强行动用神力，此时有所反噬。 　　“……不过，”秦倾像是难以启齿般，“祖师爷跟您道个歉。” 　　她扭扭捏捏了半天，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您抢回来这些，不是种子……” 　　“是我搞来冒充种子的。” 　　她鬼鬼祟祟的样子像极了他养过的那只小仓鼠，少年冰雕雪琢般的下颌线微微一松，唇角若有若无扬起一点弧度。 　　“我觉得，这些东西好像是……老鼠屎，不过应该是很多年前的那种了！” 　　卫玖的表情再次出现了裂痕。 　　“……如果您懒得施洁净术，您看，您要不要洗个手？”她狗腿地指着面前那盆已经施过洁净术的水。 　　卫玖：“……”闭嘴。 　　确认了祖师爷的确存在之后，秦倾突然变得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还好这是在修真界，捏个洁净术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不需要洗澡换衣服等麻烦的事情。 　　只是睡觉的时候秦倾总会想到一个阴森的画面：她毫无睡相翻来滚去打呼磨牙，祖师爷就站在床前一脸嫌弃看着她。 　　突然觉得床不香了。 　　每天睡前秦倾都会不自觉的想到这茬，因此睡得老是不安稳，时常半夜惊醒。 　　加之第二天她又需要早早起床照看地里的植物，很快眼睛下方便浮现出一道浓浓的黑青。 　　地里植物的长势比她想象的要好许多，院门处那株黄瓜藤甚至已经结出了两根小小的黄瓜。 　　风沙如此之大，太阳如此之毒辣，然而这些植物却在如此恶劣的自然环境下表现出了旺盛蓬勃的生命力。 　　秦倾蹲在一片绿色前发呆。 　　从冥夜回来之后，她就暂时收敛起了要继续去找阿风所在结界的想法。 　　祖师爷把她送回来了，还把种子抢回来了。这是……不想她找人合作的意思吧？ 　　她之前的确是想与人合作，好好种植这些种子。但是经此一遭，秦倾也突然开始怀疑她的想法能不能实现。 　　植物，对现在的修真界到底意味着什么。 　　或许已经不单纯是能够救人性命的口粮，更有可能引得各大结界之间交锋抢夺，天下动荡。 　　她真的有自信能把这批种子交到一个靠谱的人手中，而不会成为对方垄断资源，奴役百姓的帮凶吗？ 　　秦倾看着这一地长势良好的植物，愁得唉声叹气。 　　要是能有几个靠谱的人来帮我就好了…… 　　秦倾没有任何野心，她只是想好好完成祖师爷交付的任务，把地给种好了。 　　之后呢？之后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卫玖不知道她想了些什么，只见她忧心忡忡蹲在地上，眉头紧锁。 　　他的目光从地里的绿色上移过，又落到她眼底的黑青之上，只当是她照顾不过来这些植物了。 　　罢了，给她找几个帮手将这些种子全部种下，再离开吧。 　　*** 　　秋风萧瑟。 　　一身黑色劲装的少年收回长剑，在妖物轰然倒下的同时，指尖轻拢顺着剑刃缓缓下滑，剑上的血污霎时消失不见。 　　剑刃森白雪亮，映出一双暗藏杀气的眼。 　　“令山大人。”身着白色甲胄的影卫对他行了一礼，语气难掩激动，“此去三百里左右，发现了殿下残留的神力！” 　　被唤作令山那少年猛然抬头，眼里的杀气褪得干干净净，一双眸子黑白分明，甚至投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那主人呢？” 　　那人像是早已习惯了他这般模样，“只是发现了殿下的神力残留。” 　　令山收起邀月剑，点头，“去。” 　　“是！” 　　崖壁陡峭，崖下黑水拍打着岩石，卷起白沫。 　　众人朝下方张望，心中皆是一沉。 　　“不在这里，主人走了。”令山只瞥了一眼，就下定结论。 　　众人对视一眼，犹豫道，“殿下被人设计，到修真界之后便杳无音讯……我们好不容易发现了这里的神力残留，是不是……” 　　令山却突然扬手打断他。 　　那人及时闭嘴。 　　令山的神情又变得严肃凝重起来，片刻之后，他压抑着某种情绪，语调平平道，“主人联系我了。” 　　影卫众人对视一眼，脸上皆浮现出激动之色。 　　影卫皆是精锐，虽然情绪波动，但很快便收敛起来，整出队形，做好了迎接殿下的准备。 　　一只小队快速穿梭在黄沙肆虐的大地上，为首之人一身黑衣，形如鬼魅。 　　众人保持着一个队形飞快往前行进，直到一片黑色的枯林前。 　　原本整肃的队伍突然出现了一瞬的骚动。 　　日光倾斜，沙尘四起。 　　一人缓缓从枯林中走出，衣袍当风，墨发轻扬，那双覆了万年积雪的眼从众人脸上扫过，唇角微扬，“诸位辛苦了。” 　　令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双手合抱，音调颤抖，“主人！” 　　其余众人皆随之跪地叩首，“恭迎太子殿下！！” 第12章 恩人 我将利剑赠予你 　　“起身吧。” 　　影卫众人恭恭敬敬抬起头来，虽不敢多言，心中却都暗自诧异，平日里冰雕一样的殿下，方才……是在笑吗？ 　　卫玖收起淡笑，眸中多了些严肃，“司徒影那边一切可还顺利。” 　　令山点头，“一切按主人指示照常进行。” 　　他的指腹按在邀月剑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杀气，“主人近日在何处？可曾受伤？” 　　令山性子耿直，但心细如发，卫玖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这些天若有人在仙界太子神魂虚弱的时候乘虚而入，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必要的时候，令山的邀月剑不会留人。 　　卫玖轻描淡写哇哦道，“不曾。不过这件事背后是谁搞的鬼，继续去查。” 　　“是。”令山的眼神沉下来，手指在邀月剑边缘稍稍摩挲了一下。 　　“对方是我恩人，好生相待。” 　　令山惊愕地抬起头。 　　卫玖的视线越过众人，分明神色淡淡，但令山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同。 　　恩人。令山默念了一遍，放下邀月剑。 　　卫玖：“司徒影现在何处？” 　　“回禀殿下，司徒大人现在在一处废弃的农场，据此地还有些距离。” 　　卫玖从眼前几个影卫身上扫过，“你们几人中，有没有人修过农学？” 　　几人对视一眼，有些尴尬，“殿下，司徒大人带来的农学团队都留在那边了……” 　　“那让他派几个人过来。” 　　“……敢问殿下是要他们过来做什么，我这边好跟司徒大人沟通。”那人小心翼翼问。 　　卫玖几乎能想象得到司徒影那跳脚的模样，有些头疼道，“算了，直接联系司徒，我跟他说。” 　　空气中荡出一圈水状波纹，随即慢慢浮现出另一幅画面。 　　一个身形清瘦的青年蹲在地上，裤脚高高挽起，晒得有些黝黑的小腿上沾满了泥巴，正低头观察着一株细嫩的绿色幼苗。 　　“司徒影。”卫玖唤他。 　　对方手里拿着一只笔，在纸上飞快写哇哦写哇哦画画，嘴里念念有词。 　　他身后有人听到动静望向留影壁，脸色一变，连忙行礼，“殿下！” 　　司徒影以笔击纸，“嚷嚷什么！” 　　那人连忙凑到他耳边，“大人，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 　　“殿下不是失踪了么？别打扰我……忙着记录呢没看见？” 　　他又缓慢地移向另一株幼苗，一看那泛黄的叶片，愁得眉头紧拧，“怎么又不行了，不应该啊……” 　　他低头狂翻手中纸页，拿着笔思考了片刻，“光照再减一成，水分再多一成……” 　　他顿了顿，突然发现没人搭理他，脾气立刻上来了，“记啊！你们都是木头桩吗！” 　　“……大人。”那人额头都在冒汗，小心翼翼示意了一下面前的留影壁。 　　司徒影皱着眉抬起头，对上了卫玖那双寒意彻骨的眼睛。 　　他头皮一麻，将手中书本哗一下扔了出去，正好向着那株叶片已经泛黄的幼苗上砸去。 　　司徒影：！！！ 　　众人只见司徒大人以恶狗扑食的姿态冲了过去，手里高高举着书脸朝地栽到了泥里。 　　众人：“……” 　　司徒影呸一声吐掉嘴里的泥，冲着卫玖撒气，“好端端的吓人作甚！”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司徒大人，您……要不要先擦擦脸？” 　　司徒影浑不在意指着那株泛黄的幼苗，“知不知道我为了它付出了多少？差点被你毁了！” 　　卫玖凉凉道，“如果我没看错，方才是司徒大人自己把书扔过去的吧。” 　　令山不知何时也挤入画面中，闻言郑重点了点头。 　　司徒影看到这俩人一起出现，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他疯了吗？对方是卫玖这个疯子！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 　　他眼角余光瞥向那些长势参差不齐的幼苗，心中一惊，要是卫玖一个不开心把他的苗全拔了…… 　　司徒影连忙狗腿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太子殿下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玖冷笑一声，并不打算与他废话，“地种得怎么样。” 　　司徒影一听卫玖这话，松了口气，旋即不无得意说，“有我司徒某人出手，自然是不会差。” 　　他稍稍让开身子，指着脚下的那片稀疏的土地，“目前试验的种子共二十一种，经过我反复试验，目前有十六种成功发芽，成活率高于六成。” 　　他黝黑却不掩清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若不是殿下您执意要现在就下界开始种植，不等明年开春，这批种子成活率只会更高。” 　　他看向留影壁，等着卫玖脸上露出赞赏之色，那副得意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他若是有尾巴，都该翘上天了。 　　不料卫玖琉璃像般的脸上却现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司徒影被他的表情成功惹毛了，“太子殿下，你也该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情况。全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做得比我更好！” 　　然而卫玖没接他话，“……你灌注了神力？” 　　虽然不想承认，但司徒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别扭的点点头，“这里的土地完全已经死去，没神力加持根本不行。” 　　“这些种子的生长周期呢？” 　　司徒影开始狐疑他为何要问这些，“或许是因为时令影响，生长得比正常周期慢……你问这些干什么？” 　　卫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越来越凝重，司徒影的心也跟着高高提起。 　　直到最后，他脸上突然现出云开雾散的微妙表情。 　　司徒影大感不妙。 　　卫玖有些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司徒影，总算是遇到能治你的人了。” 　　“等我过来。”他说完这句话，便关了留影壁。 　　司徒影一脸懵，“有话你说清楚啊！动不动就过来是什么意思！喂，喂！” 　　众人跟着卫玖一路来到一座废弃的小镇。 　　在镇子边缘，卫玖让众人停住，不咸不淡道，“从今天开始，一批人秘密驻扎于此地，直到我回来为止；另一批人继续调查我被陷害一事。” 　　令山敏锐察觉到此处有人活动的痕迹，“恩人？” 　　卫玖不说话，便算是默认了。 　　令山朝他行了一礼，脚步轻挪，很快便消失不见。 　　卫玖又交代众人，“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轻易现身，保护好这里。” 　　话音才落，令山又如一道鬼魅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双手合抱朝着卫玖行了一礼，“记住了。” 　　“记住便行。” 　　众人不知这主仆两人在打什么哑谜，但也不敢多问。 　　令山正要告退，却听卫玖道，“你留在这。” 　　令山露出困惑之色。 　　“陷害我一事的调查，交给别人。”他看着令山，“你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这里的人。” 　　“是。”令山背后的邀月剑泛着沉沉黑芒。 　　邀月要的人头，不会留给其他武器；相反，邀月若是要保护一个人，哪怕为之杀光千人，也一定会做到。 　　*** 　　秦倾最近忙得脚底朝天。 　　她种的这些植物，长势完全违背自然规律，分明不该是一个季节出现的作物却团团长在一起，更何况生长速度还远远短于应有的周期。 　　院子里种下的黄瓜和番茄都已经接近成熟了，沉沉吊在藤上，诱得小九每天都在下面摇着尾巴转悠。 　　更别说她那天在城外随手撒下的那片白菜，现在已经长得密密麻麻，一颗挤着一颗。 　　她压根没来得及给大部分作物搭个棚子遮风蔽日，不料这些作物的生命力之顽强出乎她的意料。 　　秦倾不禁疑惑到底是祖师爷给的种子本就不是普通种子，还是说这些种子在末日也发生了变异。 　　但是很快她便没时间想那么多了——这些作物，前前后后进入了丰收期。 　　秦倾从一株番茄上摘下来十几个又大又红的果子，又从爬满了整个墙面的南瓜藤上摘下几个大南瓜……镇子外面还有一片开了花的白菜等着她去取种子…… 　　摘下来的果实能风干的便等着它自然风干，不易储存的比如番茄一类，秦倾不知道怎么留种子，只能把大部分果肉剔出来做成果酱，反手便将那些连带着果肉的种子埋到土里。 　　按照之前的惯例，秦倾估摸着这些种子肯定能发芽，所以并不怎么担心。 　　秦倾忙得够呛，就连好不容易长大了一点的小九也被迫叼着个小篮子跟在她后面干活。 　　因为之前担心成活率，其他作物每个品种只种了一株，打理起来还算好，最让秦倾头疼的是镇子外面那片密密麻麻的白菜。 　　秦倾不可能让它们烂在地里，每天都带着小九去挑菜，然后晒在院子里，小小的院子很快便被一片绿油油的白菜铺满了。 　　在秦倾好不容易把大部分白菜都挑完留种的某个早上，她惊恐的发现，旁边原本只剩下一个个坑的地里，又冒出了新的绿色幼苗。 　　秦倾：！！！ 　　这已经是一块成熟的菜地，学会自己发芽了吗！ 　　激动之余，秦倾看着面前偌大的菜地陷入了沉默。 　　不，她答应了祖师爷要好好种地的，怎么能一有困难就想撂挑子。 　　只是……真的好想让祖师爷显灵帮帮她啊！ 第13章 谪仙 闯入油画中的谪仙 　　当然脑子里这么想，手下的活还是不能停，秦倾莫得感情的抱着白菜一拧，伴随着一声清脆，身后的小推车里又多出了一颗菜。 　　太阳渐渐毒辣起来，秦倾头上带了一顶破破烂烂的草帽，脸上为了挡沙尘系了一块帕子。 　　草帽遮阳但不透气，汗水浸湿了头发，又顺着脸颊淌下来，弄湿了帕子，痒痒的。 　　秦倾白嫩细弱的手臂被晒得发红，她随手抹掉脸上的汗，往衣服上擦了擦，又开始拔菜。 　　小九已经累得趴在地上，伸着粉红色的小舌头喘着粗气。 　　它旁边的篮子里装满了捋下来的种子荚，里面还有零零碎碎掉下来的金黄色白菜花。 　　一阵夹杂着沙尘的风吹过，小九扑在地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一朵金黄色的花被从篮子里吹出来，掉到了它已经有些灰扑扑的脑袋上。 　　秦倾一扭头，便看到小九头上顶着一朵小黄花。 　　她放下手中的菜，解开脸上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帕子，蹲到小九面前笑起来，“小九？” 　　小九见主人凑过来，伸出两个前爪爬起来，乖巧地蹲在了地上，歪着脑袋冲着秦倾摇尾巴。 　　秦倾笑着拿下那朵掉落在它脑袋上的花，轻轻别到了它耳朵的位置，然后拍了拍它的小脑袋，忍着笑说，“小九真好看。” 　　小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跟着主人开心起来，咬着自己的尾巴在原地转了个圈，“嗷！” 　　卫玖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画面。 　　天色是奇特的金黄，太阳被笼罩在沉沉黄沙之后，泛出沉闷的光泽。 　　远处的房屋残破倾颓，摇摇欲坠，屋顶上堆积的黄沙被风一吹，便如同流水般泻下，搅动得空气沉闷浑浊。 　　原本是一派压抑沉重之色，偏偏这昏色的天幕之下，出现了一片新绿。 　　那绿意一边茂密，一边稀疏，一个少女便坐在这分界线中，笑声清脆。 　　少女原本白净的脸现在已经变得一团花，她发鬓间簪着两朵金黄色的小花，坐在田埂上，拿着草帽给自己和那只小狗扇着风。 　　她语调轻松，边扇风边说着些什么，一会儿露出欣喜之色，一会儿又鼓起脸颊愁容满面。 　　或许是太热，她把裤腿往上挽了挽，两条白得晃眼的小腿正随着她扇风的频率一荡一荡。 　　若不是从指尖吹过的风挟裹着沙尘，又或者除了这片新绿，目之所及皆是寸草不生…… 　　卫玖或许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夏日，一个少女带着她的爱宠在开满了荷花的湖畔戏水。 　　胸口处，一股奇异的暖流倏然滑过。 　　卫玖收回目光，眉头不适地轻皱了一下。 　　小九原本趴在主人腿上享受着凉风，突然敏锐地觉察到某种熟悉又恐怖的气息。 　　它警觉地竖起耳朵，片刻之后，焦躁不安地叫唤了起来。 　　秦倾后知后觉，“怎么了小九？” 　　小九紧挨着她，小耳朵可怜地垂下来，整个身子都在轻颤。 　　那个讨厌的东西不是离开了吗！为什么又回来了…… 　　虽然好像他救过自己和主人，但是它还是好害怕他呜呜。 　　秦倾心中警铃大作，她抓起放在一旁的镰刀，手指开始轻颤，是妖兽吗？ 　　秦倾把小九抱到堆白菜的车底下，压低声音，“躲在这里等我。” 　　秦倾抓着镰刀，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了菜地。 　　不要怕，祖师爷在上，一定会保佑自己的！小妖兽就搞它，搞到了就有肉吃了，大妖兽……大妖兽就跑！ 　　心中一直安慰自己，但秦倾的手心还是冒了汗——小九的反应太不正常了。 　　卫玖见她突然握着镰刀走出了菜地，有些奇怪。 　　小九原本躲在车底下，但看见主人一步步离自己远去，顿时明白了什么。 　　它猛然起身，撒开小短腿冲到秦倾面前，冲着某个方向又凶又狠地大叫了一声，“嗷！” 　　“小九！退开！”秦倾拎着镰刀冲到面前挡住它，就在这时，她突然在枯林掩映中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 　　不是妖兽？ 　　“什么人！” 　　卫玖见小修士朝自己冲过来，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离开此地，而是那天晚上她见过自己的背影，绝不能让她认出来！ 　　只是一瞬间，卫玖便从身着仙界太子服、翩翩长发的样子变成了一个身着葛布麻衣，束着个高马尾的少年郎。 　　秦倾就是在那一刻冲到他面前的。 　　在看清他的那一瞬间，少女手中的镰刀生生停在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有树影斑驳落在那一身白衣的少年郎身上，本该是黑白分明的斑驳色块，却被沙尘柔化成了朦胧的金黄。 　　他静静立在枯槁惨败的黑色枝桠间，眉眼如画，身形如松——是雪松，长在万年积雪覆盖的高山之巅，浮世如尘埃，突然都被抖落在他脚下。 　　整个画面太过奇特，像是什么呢？ 　　秦倾想，像是从泼墨山水画中走出的谪仙，突然闯入了西方浪漫主义油画的画框中。 　　秦倾突然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放下镰刀，揉了揉眼睛，再一睁开眼—— 　　小九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泪汪汪看着她，委屈巴巴叫唤了一声，然后朝着少年走过去，乖乖蹲在了他脚下。 　　神圣绮丽的画面被小九闯入，多出了一点人间烟火的真实气息。 　　小九隐隐约约明白，主人是打不过这个人的，打不过……那就臣服于他吧。 　　小九忍着害怕，咬着少年的衣角把他往前拽了两步。 　　少年飞快扫了小九一眼。 　　小九抱着被对方弄死的心态，咬着他的袍角又往前走了几步，主人，快一点，他没耐心的话会杀了你的…… 　　秦倾看着被小九咬住袍脚的少年，慢慢皱起眉，脸上神色变幻莫测。 　　最后她指着少年，脸色慢慢涨红，“……祖，祖师爷？” 　　卫玖眼睫轻轻颤了一下。 　　她还是认出来了…… 　　“你，你是祖师爷派来帮我种地的吗……”她紧接着说。 　　少年缓缓抬眸，望向一脸惊愕之色的少女。 　　秦倾喉咙发干，心脏狂跳，某个想要的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卫玖的目光从少女微微睁大、盛满期待的圆眼上移过，最后落到她发鬓间那朵纤弱的小黄花上。 　　再次起了风的时刻，他听到自己说—— 　　“是。” 　　*** 　　秦倾忍着心疼取了一颗白菜，一个土豆，一个番茄还有一根黄瓜，炖了一锅菜。 　　说起来到现在为止，她和小九也是第一次吃上那么丰富的菜。 　　要不是对方是祖师爷派来的，还长得那么那么好看……啊不，她可舍不得花那么多食材做一顿饭。 　　但是对方毕竟代表了祖师爷，一顿饭以表欢迎，还是需要的。 　　卫玖安静地盘腿而坐，静静看着少女从那锅熬成红色的汤里捞出一小碗菜来，放在他面前。 　　“……现在食材还算丰富，你运气真好。”少女的语气不知为何，有些酸溜溜。 　　卫玖垂眸看着眼前红红绿绿混杂在一起、卖相实在是有些奇怪的菜，一言不发。 　　秦倾此时已经洗干净了脸，她托着雪白的下巴坐在自己的食物面前，喉咙微不可查上下滑动。 　　片刻之后，卫玖拿起了筷子。 　　秦倾就等他动筷呢，见他拿起筷子，飞快地端起自己的碗开始吃。 　　卫玖夹起一片土豆，姿态优雅送入口中。就在舌尖触碰上酸甜之时，卫玖一愣。 　　虽然没有任何调料，但番茄的酸甜口感却被巧妙地融入到炖得软烂的土豆之中，间或还有一丝黄瓜的清香。 　　食物最原本的味道在味蕾绽开。 　　另一边，秦倾和小九都已经埋头吃掉大半碗菜了。 　　她抬头一看，那谪仙般的少年端着的碗中，像是根本没动过一样。 　　“你不饿是不是？”秦倾又从锅里给自己和小九舀了一碗菜，“不饿那这些我们就分啦！” 　　“……好。” 　　几分钟之中，小九将自己的小碗舔得光溜溜，趴在她脚边一副乖巧的模样，只是不停摆动的小尾巴暴露了什么。 　　秦倾将自己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放下碗筷，认真擦了擦嘴巴，“小九，今天就只能吃这么多了。” 　　小九听到主人这么说，轻轻嗷呜了一声，彻底趴下不动了。 　　秦倾注意到今天的小九莫名安分，只当是家里来了新人，小九有些怕生，于是没放在心上。 　　卫玖自然注意到院子中的作物长势良好，外面甚至还搭起架子晒满了菜，于是随口问道，“这些菜够你们吃一段时间了吧。” 　　秦倾痛心疾首道，“之前怪我，把这些白菜种子洒了一大半在地里，现在全都长出来了……” 　　“吃腻了那就再种点其他作物，我看院子里的作物每种只有一株，可以再多种些。” 　　秦倾摇头，“我自己吃的话，这里的已经够了。毕竟这些种子是可以循环生长的……” 　　卫玖捕捉到重点，“循环生长？” 　　“是呀，拔掉作物的地上会继续长出新的作物，祖师爷没告诉你吗？” 　　刚从司徒影那进展缓慢的试验田回来的卫玖：“……” 第14章 阿九 咸鱼地主与她的长工 　　空气安静了片刻。 　　注意到秦倾眼神狐疑瞥过来，卫玖淡然道，“自然知道，只是有的植株原本就是多年生，比如黄瓜，之后还会结果，不必拔除。” 　　这是他刚刚从司徒影那里听过来的。 　　秦倾更是狐疑，“……黄瓜自然是不用拔除的，我说的是白菜这种，拔掉一颗又会长出一颗新的。” 　　有点像是种田游戏里那种能够不断刷新的资源点。 　　卫玖对上她充满疑惑的眼睛，不由得微微撇开视线，尽量用波澜不惊的嗓音说，“嗯，我知道。” 　　对方是祖师爷派来的，自然是有能力之人，只是自己为什么会质疑他的专业性呢…… 　　秦倾偷偷看了看他冰雕雪琢般的那张脸。 　　大概是，他长得太超尘脱俗了，不太像会种田的样子。 　　秦倾并不知道卫玖淡然表情之下内心的波涛汹涌，眨巴着眼问他，“我叫秦倾，你叫什么？” 　　卫玖对上少女忽闪忽闪的眼，“……玖。” 　　“你也叫这个？”秦倾眉眼弯弯指着地上的小九，“它也叫小九诶。” 　　小九听到主人唤它，摇着小尾巴抬起脑袋来，不料正好对上一双淡色的眸。 　　卫玖：“……好巧。” 　　一人一狗对视了片刻，皆默默挪开了目光。 　　小九打了个寒颤，悄无声息往主人的方向靠了靠。 　　秦倾似乎丝毫不觉得与一只小狗同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她思考了一下，“你们两个都叫小九的话不太好区分，要不……” 　　“我叫你阿九？” 　　屋外有人猛然抬头，眼睛里泛出杀意——这是主人的母亲才能有的称呼。 　　下一秒，令山听到主人音调平平道，“好。” 　　令山握住邀月剑的手猛然缩紧。 　　“阿九，你好。”一双笑眼看向他，云停处，飞鸟深藏。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朝他伸出的白嫩掌心之上，那里已经起了一层淡淡的茧。 　　本以为是萍水相逢……却没想到会再生交集。 　　卫玖脑海中突然不合时宜的划过这么一句话。 　　他原本打算将这些种子赠予她之后便离开……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 　　秦倾又试探着问了一句，“阿九？” 　　那双浅色的眸看向她，嗓音清冷，“你好，秦倾。” 　　秦倾对她那位神出鬼没的祖师爷好奇不已，“阿九，祖师爷派你过来，还交代了些什么吗？” 　　卫玖垂眸，“并未。” 　　他顿了顿，又说，“祖师爷命我全权配合你……还有保护你。” 　　秦倾眼神一亮，“祖师爷他老人家真好！” 　　卫玖沉默不语。 　　秦倾：“那祖师爷他老人家是不是有事情，所以暂时离开了？” 　　卫玖：“……嗯。” 　　秦倾脸上显出一点惆怅，“哦。” 　　一直隐藏在暗处保护她的祖师爷突然离开了……还有些不舍呢。 　　卫玖察觉到她的情绪，眼睫微颤。 　　卫玖安慰的话还没酝酿好，突然见眼前少女脸上滑过一丝犹豫，她托着下巴往他这边稍稍挪了挪，慢吞吞问：“即然祖师爷说了阿九你全权配合我……” 　　少女鼻息温软，轻轻拂过，卫玖放在桌下的手不由自主收紧了一点。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眼睫毛原来那么卷翘。 　　秦倾继续慢吞吞道，“那是不是……我给你分派任务啊？” 　　卫玖错开目光，“嗯。” 　　她将手指抵住自己的嘴唇，思考了片刻，“现在要干的活儿的确很多……” 　　卫玖：“重活累活交予我便是。” 　　秦倾摇头，“不，我不会压榨你的。” 　　“你人高腿长力气大，想必去镇子外面会更快些，那片地归你管？” 　　卫玖没有犹豫的答应下来，“好。” 　　秦倾又说，“不过天气太干燥，每天要挑三回水浇地，另外还要挑菜、取种，我帮你……” 　　卫玖：“不必。” 　　卫玖本以为她会推脱一番，不料对方点点头，“那好吧，辛苦你了。” 　　卫玖：“……”突然想到那次秦倾问被困在幼兽体内的他，要不要吃肉。 　　卫玖突然明白了，与秦倾说话，宫里拐着弯子让人揣摩心思的那套是行不通的。 　　秦倾见他答应得那么果决，在心里暗自点赞。 　　会干活还不磨叽的帅哥更帅了！ 　　有了那么一个大帅哥帮她干活，简直是工作福利！ 　　秦倾心情愉悦不已，笑容也从嘴角溢出，她诚恳道谢：“辛苦了，阿九。” 　　“……不辛苦。” 　　令山：“……” 　　为什么他有种主人上了当的感觉。 　　哦，反正也不用主人干活。 　　夜色降临，微红的月悬挂于天际。 　　寂静的夜色被一人的嘶嚎声打破，“不可能！！放大让我看！” 　　那人看着表情扭曲的司徒大人，默默将留影壁拉近。 　　司徒影的眼睛几乎都快要黏在那翠绿苍劲的一颗颗作物上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极没形象的跌坐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司徒影费心研究都做不到的事情，怎么可能被人轻轻松松随手做到！ 　　片刻之后，司徒影眼神中迸发出狂热，他往前猛地一扑，一张脸占满了整个留影壁，“你在哪里，我现在就过来！” 　　卫玖笑得有些发寒，“之前百般邀请司徒大人，您可都不愿意纡尊降贵。” 　　司徒影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哪有的事！” 　　他指了指自己背后稀疏的农田，“这不是要照看这些作物嘛……殿下实在是不厚道，也不跟我说您那边还藏了一位高手前辈，若是早知道前辈已经攻克难关，我定然已经跟着殿下过来了。” 　　在听到“前辈”一词的时候，卫玖的眼皮轻轻往上一撩。 　　司徒影知道这人平日里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其实是个爱记仇的，自己之前不仅不相信他说的话，还百般拒绝他的邀约，恐怕是已经得罪人了。 　　见卫玖脸上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神色，司徒影连忙拱手赎罪，“殿下，之前百般都是我的错，您就说个地儿，我明天……不，我现在就动身出发过来。” 　　不料卫玖这次竟意外的好说话，“那便早点过来面见前辈吧。” 　　*** 　　一截漆黑的树桩被掩埋在无边无际的黄沙之中，树桩旁边，蹲着一个又瘦又小的女孩。 　　她小脸蜡黄，唇色发白，警觉的眼睛正在四处张望，手下却一刻也不曾停歇。 　　也不知她在这里锯了多久，那截漆黑的树桩硬生生被她用一把钝刀锯开了大半。 　　再钜一会儿，就能拿到一块木头了…… 　　阴影兜头盖下。 　　那人熟练地捂着她的口鼻，另一只手朝着她的脖颈上重重砍下—— 　　下一秒，那只长着黑斑的手高高飞起，倒插入了黄沙之中，鲜血才将将把沙子染湿，一颗头颅很快也随之落下。 　　女孩惊恐地从布袋里挣脱出来，脸色青紫跌坐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 　　一双黑靴缓缓出现在她面前。 　　女孩抬起头来，对上一双阴郁漆黑的眼，眼底那团乌青在他苍白清隽的脸颊上分外刺眼。 　　那人坐在一张轮椅上，墨发束起一半，脸颊旁不羁地散落着几缕碎发。 　　女孩呆愣了片刻，揪着对方的袍角哭号起来，“求求您，别告诉程先生，我下次一定不会跑出结界了……” 　　“我阿姐马上就要成婚了，我只是想，想给阿姐做一支木簪子……” 　　乌邺面无表情将自己的袍角扯出来。 　　邹吟上前一步，“走吧。” 　　女孩在地上连连磕头，整个人哆嗦着爬起来，扭头便跑。 　　不料还没跑多久，她面前突然被人扔了一块什么东西。 　　女孩愣住，片刻之后，她哆嗦着手捡起地上锯到一半的木头，回头飞快地朝几人行了一礼。 第15章 高人 向咸鱼认输 　　乌邺带着嫌恶一点点擦掉手上沾染的鲜血，“表哥心地太软。” 　　邹吟的目光落到不远处那具头首分离的尸体上。 　　那分明是一个黑斑病感染者。 　　“寒舍向来不杀黑斑病感染者，只是将其逐出结界，在我看来，倒是为程公子赢得了不少民心。” 　　乌邺笑了一声，“民心？他不在意这些的。” 　　邹吟保持了沉默。 　　乌邺看向那具尸体的目光有些冷，“表哥仁慈，留他们一条性命，他们倒好，转头便与魔修勾连。” 　　结界中资源相对稀少，不少人忍不了这种清苦的生活，倒戈相向与魔修勾结，也是常有的事情。 　　只是没料到这个感染者穷途末路，在死前也那么不安分。 　　这些女孩一旦被送到魔修手中，便是生不如死。 　　邹吟看向不远处的寒舍，“邺主，需不需要我先去通报一声。” 　　乌邺眯了眯眼，“不必，表哥一直很忙，我们进去等他便是。” 　　风沙肆虐，邹吟推着小主人在黄沙之上艰难行进，轮椅在地上留下两条长长的痕迹。 　　程镜接到消息赶过来的时候，乌邺正端着一个茶杯，茶杯里自然不是茶，而是泛着些浑浊之色的水。 　　“表哥。”乌邺眼睛一亮，挣扎着想从轮椅上站起来。 　　“阿邺，别动。”一双修长的手扶住他的肩膀。 　　乌邺顺势看向程镜。 　　他披着一件灰白的鹤氅，眼底泛着淡淡的青，容色稍显苍白。 　　乌邺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程镜淡淡一笑，“赶那么大老远过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过来看看你。” 　　他的性子乌邺再了解不过，但他还是忍不住唠叨，“这又要入冬了，那次之后……你就落下了病根，现在又没灵气让你继续修炼，不要再继续消磨自己了。” 　　程镜摇头一笑，“我身体还好，倒是你，近来腿还疼吗？” 　　乌邺的手轻轻放到自己没有任何知觉的左腿上，“疼的次数不多了。” 　　程镜眸中染上一点晦暗之色，当初阿邺以断腿为代价留在了下界，他这个做兄长的却没能替他保住这条腿……此事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疙瘩。 　　两人相顾无言。 　　片刻之后，乌邺有些自嘲地笑道，“表哥，你后悔吗？”后悔当时没去上界。 　　此时一个小孩子从窗外跑过，边跑边喊，“快去领食物啦！去晚了没份哦！” 　　后面稀稀拉拉跟着几个小孩，嘻嘻哈哈道，“骗人骗人！程先生会给每个人都留食物的！” 　　小孩打闹着跑远。 　　乌邺收回目光，“这些孩子都是末日后出生的吧。” 　　程镜眸中浮现出一点暖意，“嗯。” 　　乌邺沉默了许久，声音苦涩，“是我道心不稳了。” 　　有人替他添上一点水，“阿邺，你做的已经很好了。” 　　“冥夜虽不像寒舍气氛融洽自由，但管理严格，井然有序，换作我，定做不到你的程度。” 　　乌邺看向兄长，嘴唇微动，良久，他终是垂下了眼眸。 　　只有他自己知道，井然有序之下，不过是穷途末路，弹尽粮绝罢了。 　　没有更多的食物，只能实施长时间的宵禁，让众人减少接触，避免人心惶惶。 　　流言四起，只能杀鸡儆猴，以强硬的手段稳住现有的秩序…… 　　“表哥，你想过没有，等外面的妖兽也被杀绝，我们的食物又从哪里来。” 　　程镜的目光越过窗檐，看向远方层层叠叠翻涌而来的黄沙，“会有办法的。” 　　程镜收回目光，淡笑道，“你来的正是时候，后天寒舍会有几对新人成亲，留下来吃宴吧。” 　　乌邺顿时想起方才在外面的那个女孩，“也就只有在你这里还会有一点末世前的样子了……” 　　程镜但笑不语。 　　乌邺思量了片刻，敲着桌子说，“我此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事。” 　　程镜静静看向他。 　　乌邺犹豫了一下，“前阵子冥夜闯入了一个奇怪的人，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说她发现了一株植物，还用留影珠录了下来。” 　　程镜的脸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她为什么来找你？” 　　乌邺挠了挠头，“……说什么要跟我合作，她身上有种子，我给她人帮她种地，她就把一部分种子交给我。” 　　“那位姑娘呢？” 　　乌邺脸色一黑，“我原本打算扣下她细细盘问，但好像得罪了她，对方身边似乎有高手相护，我……把人给放跑了。” 　　眼见着程镜眉头拧起，乌邺结结巴巴起来，“这事，这事怪我……” 　　“留影珠里的植物……可像真的？” 　　乌邺回忆了一下，“看上去像是真的，但说不准是末日之前留下的记录……” 　　乌邺皱了皱眉，“毕竟大家都知道现在的状况，突然长出一株长势如此良好的植物……我觉得不大可能。” 　　程镜思索半晌，“她说的种子你可有看见？” 　　说起这个乌邺就来气，“那种子是假的。” 　　虽然所谓的“种子”被她身边那人抢了回去，但乌邺不傻，在拿到“种子”的那一瞬间，便知道那是假的。 　　也因此乌邺把整件事情都当成了一桩闹剧。 　　程镜眉眼轻敛，“不应该……你说她还带着一只小奶狗？” 　　“对，她对那小东西十分上心。” 　　“对方既然将宠物随身携带，又独身一人前来与你交易，却不求资源，只求人……阿邺，她说的话或许都是真的。” 　　乌邺脸色一变。 　　程镜思索了片刻，“且再等等，如果对方所言非虚，那么过一段日子……还会有消息传出。我会让寒舍的人加紧消息探查，你那边也多加注意。” 　　对方身边虽然有高手相护，却是势单力薄，如果对方手中真的有一批能在末日生长出来的植物…… 　　程镜脸上现出风雨欲来之色。 　　绝不能让这批植物落到魔修手中。 　　*** 　　天际泛出昏黄，血红的月色渐渐退却。 　　镇子外的那片白菜地边上，整整齐齐站着一排人。 　　其中一人往前走了一步，哆嗦着手指轻轻抚上面前那片翠绿的白菜叶。 　　司徒影身后众人脸上皆是五彩纷呈。 　　他们都是仙界的农学高手，跟随司徒大人攻坚克难那么多天，刚刚取得了一点成效，便看到了面前这片野蛮生长的白菜地。 　　每个人的心脏都在颤抖。 　　想起每个为了记录数据熬过的夜，想起某株幼苗在九死一生之后，经过众人合力抢救长高了一公分时的欣喜，想起一次又一次失败的心酸…… 　　但在看到这片白菜地的那一瞬，他们悟了。 　　打败他们的不是这里极端的环境，不是反反复复的失败，而是……碾压，绝绝对对的那种碾压。 　　司徒影扯下一片白菜叶，也不管上面还沾着沙土，便往嘴里一送。 　　身后众人蠢蠢欲动，都想上前去尝一尝这末日里长出的白菜，会是什么味道。 　　然而太子殿下轻描淡写哇哦一眼望过来，所有人都被吓得止在原地。 　　司徒影嚼着嚼着白菜，眼尾留下一点可疑的水迹。 　　众人：那么好吃吗！司徒大人都被感动哭了！ 　　众人又开始蠢蠢欲动，眼神忧郁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白菜地，他们也想尝一尝啊…… 　　司徒影挥袖抹去泪痕，手指轻颤指着菜地，“这里，保护起来！” 　　“生命……生命.之光！对，立刻在这里立牌子！就写哇哦这四个字！” 　　卫玖：“……” 　　他凉凉道，“不去面见高人了吗？” 　　司徒影立马被更重要的事情转移了注意力，“去！殿下，立刻马上！” 　　身后众人见两位离去，对视一眼。 　　其中一人漫不经心往前走了一步，飞快弯了个腰，随即嘴巴微动。 　　他面前的白菜叶子上立马多了一个小豁口。 　　众人：！！还能这样！ 　　片刻之后，秦倾的白菜地像被一群老鼠过境，几乎每颗白菜上都多了一块小小的豁口。 第16章 小师弟 诈尸现场？ 　　秦倾在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竖着耳朵听了下楼上的动静。 　　虽然镇子上还有不少屋子，但为了安全考虑，她让阿九住在了楼上，这样一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两人还能相互照应一下。 　　楼上一片安静。 　　果然还没起床，真懒。 　　然而秦倾推开地窖门的时候，愣了一下。 　　对方那张潦草的木板床上被子叠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已经出门了。 　　靠墙的地方放着一排水，这是生活用水。 　　往日里秦倾每天都要早起挑水，再一桶桶的洁净。 　　秦倾凑过脑袋一看，水质清澈见底，竟然已经施过洁净术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倾觉得这水好像比她自己洁净过的更干净些？ 　　她拿起旁边的小碗舀了点，一尝，甜的？ 　　秦倾不敢置信看着碗中的水，之前饶是她再怎么施洁净术，这水里也始终会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涩味和苦感。 　　秦倾第一次在末日里喝到那么好喝的水！ 　　她给小九也舀了一碗水，自己冲到桶前，吨吨吨便灌下几大碗水。 　　喝到最后，秦倾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 　　祖师爷手下的人果然也很厉害，就连洁净术施展得都比她好多了。 　　秦倾眸中绽出光彩，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美好的未来！ 　　秦倾放下碗就是一个鞠躬，“祖师爷在上，受弟子一拜！” 　　“喝水不忘挖井人，弟子一定会谨记您老……您的教诲，珍惜现在的生活，好好种田，早日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屋外隐藏在暗处的司徒影：“……” 　　“……殿下，您确定这位就是种出这些作物的高人吗？”司徒影的声音有点颤抖。 　　对方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好吧也不是不能接受，但是为什么这位高人……看起来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水有那么好喝吗？ 　　卫玖正看着秦倾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最后找来几块板子盖住了水桶，似乎是怕还会有沙子掉进去，她又在上面蒙了几块布。 　　听到司徒影说话，他收回目光，淡淡道，“是。” 　　虽然转瞬即逝，但司徒影还是捕捉到了他唇角那丝笑意。 　　司徒影内心一惊：！！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殿下对这小姑娘宠溺的笑是什么意思！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得出了结论。 　　他知道了，想必是高人太过厉害，殿下看着她就看到了修真界的未来。 　　如此看来，这小姑娘是有真本事的！ 　　他的目光落到屋子里被秦倾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水桶上。 　　这水一定有什么奥妙，待会儿他也要悄悄尝一下。 　　司徒影收回自己内心那点质疑，试探着问，“高人……高人说的祖师爷是？” 　　卫玖的目光依然落在秦倾身上，随口应道，“大概就是保佑她种出这些作物的人吧。” 　　司徒影立刻问：“是农学圣手徐道安老人家？” 　　这位圣手许多年前便已位列仙班，只是近百年来老人家都闭关山林，不再轻易露面。 　　搞农学之人，的的确确都把他老人家奉为祖师爷。 　　卫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见司徒影一脸激动看向自己，他面无表情点头，“是他。” 　　果然！ 　　司徒影立刻虔诚地双手合十，“祖师爷在上，您也受弟子一拜。” 　　卫玖：“……” 　　司徒影拜完之后，正色道，“殿下，我们是现在就进去面见高人吗？”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袍，伸手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又抓了下头发，“殿下您看我的仪容……” 　　“不去。” 　　司徒影：？ 　　卫玖扫他一眼，“今天她会种下新的种子，你先隐在暗处，仔细观察。” 　　“……殿下，这不太好吧。”司徒影自诩也算是农学方面的高手，这种偷师行为…… 　　卫玖又扫了他一眼，眼眸里夹杂了一点寒意。 　　“是！” 　　秦倾刚要出门，便见阿九沐浴着一身晨光从外面走来。 　　“所有作物都已经浇过水了。” 　　那么快？秦倾往院子里一看，才发现那些作物的叶子上都沾着水。 　　她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好了一人负责一边的……” 　　卫玖摇摇头，“小事。” 　　他紧接着说，“既然这些作物长势良好，何不趁入冬之前再多种一些。” 　　被他一点醒，秦倾犹疑着点点头，“好像……也没错？但是果实怎么保存呢？这些植物成熟得太快了，吃的速度根本赶不上它们成熟的速度……” 　　暗处的司徒影：“……”虽然我知道高人在说实话，但我怎么就有点不爽呢。 　　卫玖语调不变，“吃不完的可以与其他结界交易。” 　　秦倾心中一惊，立刻摇头，“阿九你可能不了解现在的修真界，那些人……” 　　秦倾想起那个一脸阴郁的少年，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那些人坏得很，上来就想抢，要是被他们知道我们手里有那么多作物，会很危险的。” 　　暗处的司徒影和令山对视一眼。 　　谁敢从太子殿下手里抢东西？活腻了？ 　　可是这么多蔬果……根本储存不住啊。 　　秦倾皱着一张小脸，片刻之后，她眼睛突然一亮，“我知道了！” 　　阿风告诉过她，结界里的人吃的就是用妖兽加工出来的一种食物。 　　那她岂不是也可以通过这种法子保存这些蔬菜果实？就像是现代社会里的脱水蔬菜，罐头之类的。 　　之前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秦倾越想越觉得可行。 　　只有她一个人的话，这想法其实很难实现，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还有阿九！ 　　秦倾：“据说结界里的人吃的便是一种加工食物，我们能不能把这些食物加工出来再进行储存？” 　　“加工？” 　　秦倾点头，然后将自己的想法跟他说了。 　　说到最后，秦倾小心翼翼问，“你觉得可行吗？这样还可以把这些东西送到食物短缺的人手里。” 　　卫玖看着她，眸光微动，“是很好的方法。” 　　“那太好了！”秦倾开心地点点头，旋即她又有些犹豫地问，“不过……” 　　“不过祖师爷只让我种田，说起来其实我也只是祖师爷雇的一个长工……我私自处置祖师爷的所有物，会不会不太好？” 　　“要不……阿九你问问他老人家？” 　　少女眼睫卷翘，毛茸茸笼着她琥珀色的瞳孔。 　　卫玖错开自己的视线，没什么表情道，“好。” 　　秦倾一脸期待看着他闭上眼。 　　片刻之后，卫玖淡淡道，“祖师爷说他知道了，支持你做任何事，你尽管放手去做。” 　　秦倾欢呼起来，“祖师爷万岁！” 　　暗处的司徒影：“？” 　　殿下什么时候跟徐道安老人家搭上了线？ 　　*** 　　屋子里燃着熏香。 　　淡紫色的琉璃珠帘轻轻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之声。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挑开珠帘，婷婷袅袅走了出来。 　　那少女身材小巧玲珑，穿着一身红色的留仙裙，乌发挽成精巧的飞云髻，上面却只簪了一朵白色的栀子花。 　　随着她步伐挪移，发鬓间的栀子散发出一阵阵淡雅的幽香，更衬得整个人好似一朵清晨迎风带露的花，清新脱俗。 　　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坐在椅子上，低头不知思量着什么。 　　听到动静，少年抬起眼来。 　　秦沛在看清少女的打扮之后，额角青筋暴起，他闭了闭眼，咬着牙道，“露凝，换一身吧。” 　　周露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娇嗔道，“小师兄，哪里不对吗？” 　　秦沛心中情绪翻涌，最后只是说，“……今天是秦倾师姐的忌日，不要穿那么招摇。” 　　周露凝一愣。 　　她试图从记忆犄角里翻出这个叫“秦倾”的人，思索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来是那位内向安静的二师姐。 　　二师姐不是已经死了许多年了吗？ 　　周露凝撇撇嘴，“大师兄……帝君好不容易说要宴请我们清流宗的弟子，小师兄你在宴席上可别提这事儿，晦气。” 　　秦沛猛地站起身，“晦气？露凝，你别忘了二师姐为什么会被师兄从飞剑上踢下去！” 第17章 帝君 谢青怀此人 　　周露凝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旋即她结结巴巴说，“……又，又不怪我，死在末日的人那么多，师兄们心善，照顾刚进门的师妹不应该吗？” 　　“周露凝！”秦沛一掌击飞了她桌案上放着的花瓶。 　　在瓷器清脆的碎裂声中，周露凝白着脸往前走了一步，颤着手指扯住秦沛的袖子。 　　她一张嘴眼泪便啪嗒掉下来，“小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提起二师姐的，是我的不对……当时，当时我就该替二师姐去死！” 　　说到最后，已经变成嚎啕大哭。 　　秦沛看着她哭得鼻头通红的模样，眼眶不知不觉也泛了红，最后他的指尖轻轻搭上周露凝的肩，低声安慰，“露凝，是我把话说重了，跟你道歉。” 　　周露凝顺势往前走了两步，匍匐在他肩头哽咽。 　　良久，秦沛看着哭得脸都花了的周露凝，“好了，快去补个妆，不是说好不容易才能见一次大师兄，要收拾得漂漂亮亮吗。” 　　周露凝低啜着点点头，再次掀开珠帘进去。 　　秦沛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片来，或许是心神不宁，手指突然被其中一片割破。 　　秦沛盯着手上的殷红血迹，喃喃道，“师姐……对不起。” 　　周露凝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在微红的眼眶上压了点粉，又重新细细的描了眉。 　　在起身之前，她反手将发髻上那朵白色的栀子花扯了下来扔到了角落里，换上了一支玉簪。 　　珠帘摇晃，周露凝再度走了出来。 　　秦沛的目光落到她发鬓间的簪子上，到底没再说什么。 　　周露凝和秦沛到的时候，宴席上已经坐满了人。 　　周露凝脚步轻快飞奔到为首之人面前，喊了一声，“大师兄！” 　　身后众人脸色微变。 　　谢青怀穿的是常服，衬得整个人温润如玉。 　　他面色如常，笑着摸了摸小师妹的头发，温柔问道，“露凝最近可还好？” 　　“大师兄把修真界管理得井井有条，露凝自然是好的！” 　　谢青怀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额头，笑起来，“今日我们清流宗小聚，大家随意些便是，不必拘谨。” 　　众人表情一松，气氛也随之活络起来。 　　他的目光从下方众人身上扫过，脸上露出感怀之色，“几十年虽短，但也漫长啊。” 　　“许长老，我看您隐隐有超尘脱凡之色，可是修为又精进了……” 　　“帝君哪里的话……” 　　众人举杯寒暄，一派其乐融融。 　　当然也有人偷偷瞥着这位帝君，暗自心惊。 　　当年修真界第一门派玉清台的大弟子临阵倒戈，一番举动不仅狠狠打了他们这些人的脸，更是在上界引发了骚乱。 　　就在各大掌门忙于争夺上界帝君之位的时候，不少年轻人打着“视众生为草芥，道何存？”的旗号—— 　　竟然妄图推翻上界刚刚确立下来的帝制，试图打通上下界的通道，让那些被遗弃在下界的人来到上界。 　　眼见本就不稳固的上界乱成一锅粥，玉清台的掌门拙玉真人主动提出“长者退居其后，能者居其上”的举措，扬言要把上界的未来留给这些年轻小辈。 　　面对巨大的权势诱惑，所有人都沉默了。 　　修真界的权力更迭就此开始。 　　所有人都没想到，一个出身于小宗门的弟子，竟会打败各大宗门最优秀的弟子，成了帝君。 　　究竟是璞玉得以洗净泥沙一朝见日，还是扶持他上位之人别有计量……众人不得而知。 　　只是谢青怀此人，单论修为虽平平无奇，但在帝王心术上……却叫所有人都不得不服。 　　谢青怀看到不远处仍然杵在原地的秦沛，笑道，“小师弟怎么还不落座？” 　　周露凝此时已经退了下来，见状连忙扯了扯秦沛的袖子。 　　秦沛一双眼眸色沉沉，仔细看去，一场暴风骤雨似要倾泻而出。 　　“帝君今日在此摆宴，可曾……” 　　周露凝连忙出声打断他，“小师兄是担心您耽误正事儿呢！帝君日理万机，今日还要来赴宴，大家都担心您把自己累坏啦。” 　　周露凝看向秦沛，眼中暗含警告。 　　谢青怀看着一脸担忧的小师妹，眸中冷光散尽，浮现出一点别样的温柔，“今日和大家相聚，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累呢。” 　　“师妹，来这边坐吧。”谢青怀朝周露凝招了招手。 　　秦沛看着朝谢青怀小跑过去的周露凝，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可曾……可曾想过那个被你推下剑去的二师妹。 　　今天，是她的忌日啊。 　　*** 　　被人认为已经死了好多年的秦倾此时正蹲在白菜地旁边，一张小脸上满是严肃。 　　卫玖的目光从满地的白菜叶突然出现的豁口上缓缓扫过。 　　躲在暗处的众人心中皆猛地一颤。 　　“现在难道还有老鼠吗？”秦倾的手指摸了摸叶片的豁口，“还是鸟雀？” 　　“如果真的是，为什么每一株都只被吃了这么一点呢……”秦倾想不通。 　　暗处的众人：高人您有必要这么较真吗？我们只是稍稍掐了那么一点点，味道都没大尝出来……虽然挺甜的。 　　卫玖自然知道她对这些作物有多么重视。 　　眼见少女脸色越来越凝重，卫玖往暗处扫了一眼，随口道，“祖师爷说他之后会对这些作物多加看护。” 　　秦倾：！！ 　　她脸上的担心彻彻底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点好奇，“阿九……你是能跟祖师爷随时随地沟通吗？” 　　“……嗯。” 　　秦倾脸上立刻绽放出憧憬的光彩，“我也想！” 　　卫玖：“……” 　　可能是看到卫玖脸上的停顿，秦倾连忙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当面跟祖师爷道个谢……” 　　“上次也没好好来得及跟祖师爷打个招呼，祖师爷就消失不见了。” 　　少女脸上满是遗憾，脸颊都不知不觉微微鼓了起来，像只小仓鼠。 　　卫玖原本都已经到嘴边的拒绝转了个弯，“下次吧。” 　　秦倾的眼睛倏地亮起来，“真的吗！” 　　“嗯。” 　　暗处的司徒影：？ 　　殿下认真的吗？那他也想见一见祖师爷啊！！ 　　秦倾立刻觉得自己又可以了，连带着接下来的种田任务都不那么艰辛了。 　　她接过阿九手中的锄头，“阿九，来！种地！” 　　不种出更好的地，下次都不好意思见他老人家！ 　　少女拿起锄头的那一瞬，那些躲在暗处的人纷纷严肃起来，拿笔的，上留影珠的…… 　　司徒大人交代了，一定要看清楚高人是怎么种的地，好好学习她的手法。 　　说来卫玖也是第一次看她种地，此时也凝神看去。 　　只见她扛着锄头哼哧哼哧往地上挖出一个坑，把种子往里一撒，拨了拨土将它们盖住，又浇了点水，拍了拍手，“好啦！” 　　众人：……就这？虽然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但感觉……怎么怪怪的？ 　　拿着留影珠记录的那个人见秦倾又开始挖下一个坑，拉大画面，一眨不眨盯着她的动作。 　　高人一定是还有什么隐藏的手法没被他们发现！ 　　众人见他严肃的神情，纷纷正色加入了观摩大军，对，一定是有什么他们没发现的地方！ 　　秦倾埋头哼哧哼哧挖好第三个坑的时候，突然注意到卫玖还站在田埂上一动不动，她扶着锄头扬起脸来，“阿九，你不能偷懒哦！” 　　在她目光的注视下，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捡起了脚边的锄头，没什么脾气地问道，“怎么种。” 　　秦倾：“很简单的，你挖个坑，把种子扔进去，盖上土浇点水就好了。” 　　“……坑需要挖多深，水浇多少，其他还有要注意的细节吗？” 　　暗处众人感动不已，殿下，殿下这一定是帮他们问的！ 　　秦倾一双眼微微睁大，“没那么讲究的，这些种子很好养活，随便撒撒都能长。” 　　很好养活。 　　随便撒撒。 　　就在暗处的众人集体倒吸一口气，眼前开始发黑的时候，司徒影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 　　众人竖起耳朵。 　　司徒影一副玄乎的模样，“大道至简，心诚则灵。高人心中有道，则点石成金。” 　　众人一副狐疑的模样。 　　司徒影指了指脚下的土地，“所以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种起来啊，高人都已经把秘诀说出来了！” 　　司徒影看着一脸懵逼的众人，深感无力。 　　他痛心疾首道，“不用讲究，随便撒撒啊！” 第18章 意外 你系个变态吧 　　然而打脸来得那么快。 　　几天之后，秦倾种下的种子全都发了芽，其他人包括卫玖种下种子的地方却一片平静，无事发生。 　　司徒影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光秃秃的土地，又看了一眼秦倾那边的绿意盎然，“殿下，你是不是没施神力？” 　　卫玖神色淡淡，“施了。” 　　司徒影连连摇头，“殿下，您就实话跟我说了吧，高人是不是隐藏了什么绝招……” 　　卫玖思考了一下，“她确实是随便种种。” 　　看来之前这些作物长得如此之好，跟自己施了神力虽然有关系，但根本还是在她。 　　司徒影：！！ 　　若不是卫玖冷冰冰杵在一旁，他恨不得立刻冲去找秦倾当面对峙。 　　为什么同是农学中人，祖师爷那么偏心！ 　　其他人都很挫败。 　　他们在仙界都是农学方面的佼佼者，一朝奉命来到修真界，却进度缓慢干啥啥不行，现在还被人按在地上摩擦。 　　那边秦倾又颠着她的小锄头来了，她显然也注意到光秃秃的那片田，有些疑惑地摇摇头，“诶？怎么还没发芽？” 　　秦倾自言自语，“明明随便撒下去就能活的啊？” 　　暗处众人：握紧了拳头！但不敢说话。 　　秦倾这下有些担心了，种子成活率不高可是个大问题。 　　她蹲下身子，拨了拨土——就在那一瞬间，她的指尖突然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气息。 　　秦倾一愣。 　　卫玖捕捉到她的凝滞，“怎么了？” 　　秦倾有些犹豫地开了口，“刚刚……我在这里感觉到一丝奇怪的气息。” 　　卫玖负手站在田埂上，冷色的眸里浮现出一点询问。 　　“好像……”她握住拳头抵在唇上思考了半晌，“好像什么东西在呼吸？” 　　暗处众人看了一眼脚下土地，头皮发麻。 　　她又将指尖抵在了泥土上，片刻之后，秦倾犹豫道，“是种子？” 　　秦倾眼眸一亮，转过身，指尖搭在一株已经冒了头的绿苗上，兴奋道，“我感觉到了！这里也有，这里的更强烈！” 　　就在秦倾跃跃欲试想要再看一看身后已经成熟的白菜田时，卫玖拉住了她的袖子，“可以了。” 　　秦倾的目光从卫玖白皙纤长的手指上扫过，愣了下。 　　阿九的手……看起来是不是太养尊处优了些？ 　　卫玖：“种子成熟有快慢，这些种子只是长得慢了些，还活着。” 　　秦倾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转移，她兴奋道，“你是不是也感觉到了！” 　　那双藏着雪意的眼眸朝她看过来，“嗯，很正常的事情。”他轻描淡写哇哦转移了话题，“继续种地吧。” 　　暗处众人纷纷蹲下身子触摸土地，有人整个手掌都快要插到地里去了，也没感觉到他二人说的“呼吸”。 　　邪门了。 　　司徒影就着手中的记录手册便往一人头上轻敲，“别试了，殿下和高人才能感觉到的东西，你能感觉到吗！” 　　那人愣了下，也是哦。 　　“这些种子还活着就行了，继续种田吧。” 　　卫玖说要在入冬之前尽可能把手里的种子全部种完，因此每天任务量都很大。 　　日落西山时，秦倾一脸疲惫回了屋，累得倒头便睡。 　　血色的月光轻笼大地。 　　卫玖收回手指，掸了掸沾上的泥土，淡声道，“看出什么没。” 　　大晚上的被单独叫出来，司徒影满头冷汗，“……没有，高人只是按照流程来种地。”有的细节甚至还是错的。 　　司徒影见殿下面色微冷，试探着问，“殿下……您能感觉到？” 　　卫玖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指尖。 　　事实上，他感觉不到秦倾所谓的“呼吸”。 　　见殿下沉默许久，司徒影再迟钝，也知道自己方才逾矩了，他忙张口欲要道歉，便听见殿下音色淡淡道，“今天之事，没有人看见。” 　　司徒影暗自心惊，“……是。” 　　*** 　　渐渐入秋，天气凉了下来。 　　镇子上保存下来的被褥不多，秦倾盖的这一条是东拼西凑缝在一起的。 　　秦倾怕冷，眼看着天气渐渐转寒，她好几个晚上都被突然冻醒，便一直想着要再去镇子上搜罗一下，再做条被子，只是一拖再拖。 　　正和一个看不清脸的帅哥甜蜜约会的秦倾再次被冻醒，她迷迷糊糊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伸手去拉被子。 　　被子呢？ 　　秦倾闭着眼睛摸来摸去，摸不到，应该是掉到地上了。 　　她哼唧了一声，有点烦躁地蹬了蹬床板，闭着眼睛弯下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被子。 　　然后，她摸到了一双鞋。 　　秦倾一个激灵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清澈寒凉的眼。 　　眼睛的主人突然和梦中的帅哥重合在一起。 　　她一个咕噜掉下了床。 　　小九乖巧地蹲在阿九旁边，可怜巴巴垂着耳朵，见主人看过来，摇着尾巴“嗷”了一声。 　　秦倾抓着被子连滚带爬站起来，心虚不已：“阿，阿九……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玖面无表情，“该起来干活了。” 　　以前她起床的时候，卫玖基本上都已经把自己的活干完了，等她起床之后，卫玖便会过来帮她。 　　今天想必是太累睡过头了…… 　　秦倾迷迷糊糊揉了一把眼睛，“哦，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小九滴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卫玖一眼，“嗷呜～” 　　主人，这个坏蛋！刚刚分明是他把你被子扯掉不让你睡觉的！ 　　秦倾自然听不懂小九的告状，她揉了一把小九的头，“饿了？先让阿九哥哥给你弄点东西吃。” 　　小九立刻夹起尾巴，噤了声蜷成一小团。 　　卫玖扫它一眼，“跟我来。” 　　小九发出微弱的呜咽，最后不舍地看着主人，一步三回头跟着卫玖离开了。 　　秦倾收拾好的时候，卫玖已经做好了早饭。 　　秦倾面前放着几个水煮土豆，还有一个红彤彤的大番茄。他们要干的活很多，必须得饱餐一顿才有力气。 　　秦倾嚼着嚼着土豆便闭起了眼，好困啊怎么那么困，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卫玖突然递过来一根什么东西。 　　秦倾嗅到一点辛辣的味道，刺激之下猛然睁开眼，她盯着面前那根青椒，“辣椒？” 　　“困就吃一点。” 　　秦倾：“……” 　　你是个变态吗。 　　最后早饭变成了辣椒配土豆。 　　但是不得不说，在辣椒的刺激之下，秦倾吃得很香。 　　她满意地点点头，“我们再多种点辣椒吧。” 　　本来已经收拾好打算出门的卫玖听到这句话，二话不说又折回去拿了那袋辣椒种。 　　赶到地里的时候，天都还没亮，秦倾只当是冬天快来了，天亮得越来越早。 　　天际血红的月淡了几分，两人也不知道摸着黑干了多久的活，天色才亮起来。 　　自然又是辛苦劳作的一天。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秦倾终于把手中的种子种完了。 　　她拖着锄头，眼神涣散正要离开的时候，卫玖突然扯住了她的头发。 　　秦倾：？？ 　　一个个的怎么都喜欢扯我头发！美少女的头发是不能随便碰的懂吗！ 　　她气愤地扭过头，刚好看到卫玖尴尬地收回了手。 　　“方才喊你两声你都没听见。”或许是因为少女的马尾扫过指尖那一瞬带来的异样，卫玖解释了一句。 　　秦倾“哦”了一声，“太累了，抱歉。” 　　她慢吞吞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前走。 　　“还有一袋种子。”他突然在身后说到。 　　秦倾如遭雷劈，“不是全都种完了吗？” 　　卫玖将辣椒种子递给她，“你说要多种点辣椒，我就带过来了。” 　　我不想种了！！我一辈子不吃辣椒了！行不行！ 　　但在对上那张如同琉璃神像般完美的脸时，秦倾突然怂了，“你很想吃吗……” 　　琉璃像淡淡点了点头。 　　秦倾伸出手，声音很怂，“那好吧。” 第19章 身世 暗杀名单 　　回去的时候秦倾整个人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然而她感觉自己还没沾着床板多大会儿，便又被卫玖叫了起来。 　　“我又睡过头了？”秦倾尾音带着几分哑，迷迷糊糊的。 　　卫玖站在她床头，一双如同冰雪雕琢而成的眼不掺任何情绪，就这么看着她。 　　秦倾感觉到了罪恶。 　　她立马爬了起来，“我马上就好！” 　　第三天又是同样的重复。 　　秦倾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勉勉强强掀开被子露出半个脑袋，“……怎么又睡过头了。” 　　她实在太困了，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好困。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爬起来，而是抓着被子迷迷糊糊说，“阿九，我能再睡一会儿吗……就睡一刻钟，一刻……”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卫玖微垂的眼睫轻轻一颤。 　　一刻钟之后，卫玖准时喊她，“秦倾，起床了。” 　　对方没有反应，反而打起了小呼噜。 　　卫玖面无表情掀开她的被子——百试百灵。 　　果然秦倾痛苦地呜咽着醒来，她揉着眼睛哭唧唧，“我才闭上眼，怎么就过了一刻钟了……” 　　少女眼下的黑青本就已经明显，此刻伴随着睡不够觉出现的兔子眼，有些惨不忍睹。 　　卫玖收回自己的目光，终于说，“把手里的种子全部种完，我就不再提前喊你了。” 　　秦倾揉眼睛的动作突然一顿。 　　“提前喊？”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什么意思？” 　　卫玖不说话了。 　　秦倾咂摸了一下这句话，突然明白过来，生气地说：“原来你骗我加班加点干黑工！” 　　卫玖默然不语。 　　她怒而捶床，痛心疾首，“说谎会变丑的！你对得起自己这张脸吗！” 　　卫玖：“……” 　　见卫玖不说话，秦倾质问道，“难怪这两天我们要干那么久的活，天才会亮起来，难怪我老睡不够觉……” 　　也不知是委屈还是愤怒，她冲着他喊道，“你骗我！” 　　秦倾说完这句话，一头栽倒在床上，拉开被子往脸上一捂，语气生硬，“我要睡觉了，请你离开。” 　　她真的生气了。 　　她就是脾气再好，也不能被别人这么耍。 　　卫玖看着被子里一动不动的那一小团，微抿的唇角轻轻动了动。 　　其实此时秦倾已经毫无睡意，她不过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发泄怒气。 　　秦倾躲在被子里，竖着耳朵听了半晌……那个坏蛋还没走。 　　她火气更大，闷在被子里出声讽刺，“爱加班加点干活就自己干，我要把这两天的觉补回来，请你离开！” 　　对方没有动静。 　　她哼了一声，那她就一直躲在被子里，看他能在这里呆到什么时候。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她总算是听到了放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小九在床底下嗷呜叫唤，秦倾掀开被子喘了几口粗气，盯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闹起脾气来。 　　其实细细想来，阿九从没说过是她睡过头了，只是她自己单方面以为的。 　　况且她辛苦，他不是更辛苦吗。 　　分明长了一副不染尘埃的谪仙模样，却跟在她后面干着最脏最累的活。 　　每次都是他提前松好土，挑来一桶又一桶水，也是他不顾泥沙染黄了白袖，耐心跟在她后面平土、浇水…… 　　好几次干活的时候秦倾都没忍住偷偷回头看他。 　　眉如墨画身姿清朗的少年，一丝不苟埋头做事的模样太过美好。 　　有时候看着脚下连绵的黄土，看着他一挥一洒，秦倾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他们种的，好像不止是田地……还有一些别的什么。 　　所以秦倾从来不敢喊累。 　　因为她也知道，这些作物对末日修真界来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阿九提前喊她去干活，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想要再多种一点作物罢了。 　　她冲着他发脾气，的确是不应该。 　　想通之后，秦倾慢吞吞爬下了床。 　　桌子上依然如往常一样，留了几枚已经煮熟的土豆，旁边还放着一根已经洗干净的脆嫩小青椒。 　　秦倾慢吞吞剥掉土豆皮，就着青椒咬了一口。 　　辛辣的味道直冲鼻头，秦倾眼睛突然有些发酸。 　　她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身边所有的朋友都说她脾气好，待人耐心温和……她怎么就变成浑身是刺，不讲道理的人了呢？ 　　小九乖巧地蹲在地上吃着属于它的那份食物，脑袋上突然一凉。 　　它疑惑地抬起头来，看到主人吸着鼻子抹了下眼睛。 　　主人脸上为什么会有水迹？ 　　小九不明白主人在干什么，但它感觉出来了，主人现在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 　　它歪着头嗷呜了几声，见主人没反应，又傻乎乎叼着自己的食物送到她面前，“嗷呜～” 　　主人是不是没吃饱，小九这里还有呀。 　　不料少女突然捂着自己的脸嚎啕大哭起来，哭得肩膀一耸一耸。 　　小九食物也不要了，急得小爪子在她裤腿上疯狂扑腾。 　　秦倾注意到焦躁不安的小九，弯腰把它抱起来，整张脸都埋到了小九的毛里，边哭边含糊不清说，“……我不会生气的，只要不瞒着我，不骗我……我真的不会生气……” 　　主人没有撤下命令，令山便一直隐在暗处保护着秦倾。 　　他自然知道今天早上主人和秦倾之间爆发的那场争吵，此刻见少女哭得梨花带雨，也只是面无表情垂下眼眸。 　　不料少女哭着哭着突然开始说起奇怪的话。 　　“……把我留在下界也行……” 　　“但是为什么要把我，把我带上飞剑……又把我推下来……” 　　“……如果你们没有骗我……也不会那么疼。” 　　她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声音都在颤抖，“这里……真的很疼，很疼很疼……” 　　令山向来冷毅的一双眼此时染上惊愕，微微睁大。 　　屋子里的少女似乎哭累了，抱着那只白色的小狗伏在桌上，肩头轻颤。 　　令山犹豫许久，终是去找了主人。 　　日光倾斜。 　　一身葛布麻衣的殿下便顶着毒辣的太阳，一排排，一个个地挖着坑。 　　黄泥将他舞文弄墨的手指染得有些脏，冰雕般的脸颊上也沾了一点微弱的汗意。 　　然而他眼神专注，手中挥舞的锄头似乎与私库里那些名动天下的宝剑也并无不同。 　　令山从未见过这样的殿下。 　　似乎没有太大的不同，却……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微微出了神。 　　卫玖停下手中动作，稍稍侧过脸，“何事？” 　　令山立刻从暗处走出来，朝他行了一礼，“主人。” 　　令山难得犹豫了一会儿，才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加以转述。 　　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风沙擦过脸颊，带来一点令人不适的触感。 　　“……她说了是谁把她推下飞剑的么？” 　　主人的声音很寒，寒到令山都在不知不觉中微微低下了脖颈，“并未。” 　　卫玖的眼眸深处，蓦地万里冰封，长河断流。 　　同门相弃，死于末日。 　　清流宗……很好。 　　令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握住邀月。 　　主人动了杀意。 　　就在令山以为主人就要下令的时候，卫玖突然冷笑一声，“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轻描淡写哇哦擦着自己的手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上界帝君……出身于清流宗？” 　　令山低下头，“是，上界帝君，名唤谢青怀，乃是清流宗洪崖真人门下大弟子。” 　　卫玖不知想到了什么，淡淡嗯了一声，“寻着此人去查。” 　　令山按住邀月行礼告退。 　　“另外……把清流宗现在所有人的名单都列给我。” 　　令山抬头看了卫玖一眼，“是。” 第20章 赠簪 赠此簪与你 　　令山形如鬼魅，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秦倾走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身白衣的卫玖握着锄头认真干着活。 　　少年拿锄头的姿势优雅好看，高束在脑后的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一摆，在空气中划出一抹干净的弧度。 　　他鼻梁挺直，此时悬着一滴晶莹的汗。 　　秦倾突然就心软了。 　　本来还有几分别别扭扭不好意思，此刻都被抛之于九霄云外，秦倾喊了他一声，“阿九。” 　　卫玖放下锄头看过来。 　　少女站在一片刚刚冒了头的绿茸茸之间，朝他招手。 　　她小心翼翼避开脚下幼嫩的作物，朝着卫玖一步步走过去。 　　少年白皙纤长的手指扶着锄头，指尖沾了一点泥渍。 　　秦倾盯着他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卫玖的眸色清浅如冰，容色未有丝毫变化，似乎早就忘了早上的事。 　　这回反倒是秦倾尴尬起来。 　　完蛋了，人家根本没当回事……这么是不是显得她太过小题大作了。 　　拎着的食盒突然就变得烫手起来，秦倾的耳根唰一下红透了。 　　卫玖注意到她手中的食盒，开口问，“这是什么。” 　　秦倾支支吾吾，“没，没什么……” 　　卫玖神情淡淡看着她，似乎她不说，他便要一直陪着她沉默。 　　秦倾一咬牙，将手中东西递了过去，“这几天干活太辛苦了，我寻思着要改善一下伙食，所以做了一道小甜品。” 　　她掀开盖子，一只秀气的青花瓷盘里盛着几枚形状可爱的乳白色糕状物，顶端不知是用什么点染，殷红好看。 　　卫玖被吸引了目光，“这是什么。” 　　秦倾：“番茄……土豆泥。” 　　她将盘子递到卫玖面前，“这道甜点本来该用蓝莓的，但是现在只有番茄……不过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你尝一尝。” 　　她特意挑了一个最熟的番茄，这个番茄竟然意想不到的甜，虽然甜中依然还是有一丝酸，但反倒带来一种奇异的口感。 　　卫玖不似凡人，无需刻意饮食，这些天往往也是尽量与她错开用餐时间…… 　　但在少女有几分腼腆，又夹杂着期待的目光之下，卫玖夹起了一枚“番茄土豆泥”。 　　软糯入口，卫玖一愣。 　　秦倾抬头看他，语气中夹杂着一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待，“好吃吗？” 　　卫玖缓缓点了点头。 　　秦倾脸上正要绽开笑意，便听见他说，“这是我吃过……最独特的东西。” 　　秦倾受宠若惊，“真的吗！喜欢的话那这些都归你了！”她慷慨地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推。 　　卫玖下意识接住。 　　“那……”她再次结结巴巴起来，“你吃了这道甜点，就算是原谅我了？” 　　少女似乎很难为情，耳根都泛着殷红，有点像这甜点上的番茄汁。 　　卫玖眼尾微垂，“我没有生气。” 　　秦倾开心起来，“真的没有？那太好啦！早上的事情怪我，我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她越说越小声，正想要偷偷抬起眼睛来看他，面前突然被人递了一个什么东西。 　　秦倾低头，看到了一枝雪白玲珑的棉花……不，是用棉花做成的一只簪子。 　　那簪子似乎是从棉花上直接折下来的，但又被人细细打磨过，通体乌黑发亮，尾端缀着一朵没比拇指大多少的、洁白无暇的小棉花。 　　秦倾：！！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东西！ 　　秦倾开心地举起簪子，“好可爱！阿九你哪里来的！” 　　“……这是棉花田结的第一朵棉花，送你。” 　　虽然是他倾注了不少神力，促使它更早成熟的。 　　秦倾的脸颊因为开心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像是被上好的胭脂点染。 　　这算是……有人送礼物给她了吗！ 　　卫玖认真看着她仍有些红肿的眼，苍白的唇微微一抿，“你不要生气了。” 　　秦倾心尖一颤，下意识抬头，撞进了他的眼。 　　那里仿佛藏着一条冰雪初融的长河，清澈寒凉，河面波光粼粼。 　　秦倾似乎一头跌入了那条长河之中，清冽的河水包裹住她，连呼吸都不能。 　　卫玖见她没反应，以为她还在生气。 　　于是稍稍凑近了一点，像是有点无奈，又像是在哄人，用生涩的语气温柔道： 　　“好不好。” 　　时间在那一瞬似乎静止了。 　　只剩下他眼中长河清冽，而自己溺于其中。 　　秦倾猛地往后一退，心脏狂跳，嘴唇发干，“我，我不生气的。” 　　卫玖的眼神掺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末了他却突然微微弯了下眼角，“那便好。” 　　秦倾慌乱错开视线，心脏开始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她捏着棉花簪子，眼睛看向别处，“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卫玖淡笑了一下，“嗯。” 　　他的表情总是淡的，淡得有些超凡脱俗，像是极寒之地神殿里供奉的琉璃像，精致而疏离。 　　秦倾从来没想到，一旦沾染了温柔的神色，这张脸一颦一笑皆会如此致命。 　　她突然有些不敢再看他，试图转移话题，“你干了一早上活，肯定很累，先歇着吧，我来接着干。” 　　他接过她手中的锄头，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你负责埋种子便是。” 　　那惊鸿一瞥的温柔转瞬即逝。 　　秦倾有些失望，不过她立刻在心里狠狠吐槽起自己来，秦倾没想到啊，你居然是这样的老色批！ 　　她又偷偷瞄了一眼开始认真干活的少年，摇了摇头，逼迫自己盯着手中的锄头。 　　美色，只会影响她种地的速度。 　　两人默契地干起活来，一人挖坑浇水，一人埋种固土。 　　秦倾正在专心种地，前面突然有人说，“我们必须在入冬之前把种子全部种下去。末日之后冬夏长，距离入冬没几天了，所以最近会累一些。” 　　秦倾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所以……他是在向我解释吗？ 　　“再辛苦几日，之后便可以好好休息。”他又补充道。 　　秦倾的心像是被泡在温泉水中一样，暖意洋洋，还没开口，嘴角便扬起笑容来，“嗯，知道了。” 　　不过她突然想到这些作物成熟的速度……又惆怅道，“不过大概也没法休息，这边种完之后，那边的估计又成熟了。” 　　卫玖没说话。 　　于是两人又开始安静地干活，一如往天。 　　重复干一件事其实是很枯燥的，于是秦倾每天干活的时候都会充分脑补。 　　她种的是地吗？不，是一顿食材丰富的火锅。 　　现在他们种的是山药，等山药成熟了之后，切成片往火锅里一扔，煮到软糯，裹上辣椒油和芝麻酱，往嘴里一送…… 　　“为什么不戴？”一道清冷的嗓音打断了她。 　　秦倾愣了下，几秒之后才慢吞吞问，“什么？” 　　卫玖的眼神在她嘴边停顿了几秒，他方才分明看到她吸溜了下口水。 　　卫玖垂眸掩下笑意，语气淡淡，“簪子。” 　　秦倾下意识看向藏在袖子中的棉花簪，她疯狂摇头，“会弄脏它的。” 　　这好歹也是她在末日里收到的第一件礼物，自然得好好珍惜。 　　这簪子上附着了卫玖的神力，已经算是一件小小的法器了，自然是不会脏不会旧的。 　　但看到秦倾一幅视若珍宝的样子，卫玖抿了抿唇，还是说，“那就重新做一根给你。” 　　少女的眼立马弯成了月牙状，“谢谢阿九，不过等它坏了再说吧。” 　　那……你可能是等不到第二根了。 　　卫玖看她一眼，到底是没有说话。 第21章 伙伴 咸鱼翻身做地主 　　两人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了之后，秦倾每天都很自觉地早起，虽然到后面能扶着锄头打起瞌睡。 　　卫玖见状，便会悄悄给她渡一点神力过去。 　　于是秦倾打完盹醒来之后，老会觉得自己精力充沛了许多，腰不酸腿不疼，扛起锄头来还可以再种二十亩地。 　　次数多了秦倾都开始怀疑田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像前前世人们老喜欢吹的什么天然氧吧…… 　　于是秦倾就很实诚地跟卫玖说了，最后还真诚地建议卫玖，“……如果是真的，我们要不要考虑搬过来住？” 　　卫玖扶着锄头的动作一顿，没什么表情地说，“你不怕遇到妖兽袭击就过来吧。” 　　“哦，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了，不怕被冻死也可以过来。” 　　秦倾闻言打了个寒颤，那还是算了吧。 　　不过天气越来越冷了？ 　　她突然一愣。 　　之前她还一直想着要再去镇子上搜罗搜罗，给自己和阿九再做床被子……但是近日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冷。 　　难道是田种多了，体质变得更加强健了？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臂，一用力，线条流畅的肌肉立刻浮现出来。 　　秦倾：！！不要呜呜呜！她不要变成肌肉猛女！ 　　再一看自己的手掌，原本白皙柔嫩的掌心已经覆上了一层黄色的茧。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的手指都粗了不少。 　　秦倾：QAQ 哪个花季少女不爱美。 　　卫玖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怎么了？” 　　秦倾收起自己的手，摇头。 　　说出来多矫情，饭都吃不饱了还想这些……她要努力种田，之后……之后的事情再说吧！ 　　只是淡淡一眼，卫玖便看到了她试图藏起来的手掌上的那层茧。 　　她穿着的衣裳是拼拼凑凑缝制而成的，布料粗糙，磨得手腕都有些发红。 　　加之这段时间风吹日晒，少女原本奶白一团的脸颊起了一点晒斑，局部还泛着不正常的红，再加上眼底浓重的乌青，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她弯着腰哼哧哼哧把土填平，“快干活快干活，一会儿天又黑了，我们今天争取把这一袋也种完。” 　　卫玖收回目光，“……好。” 　　入夜之后，整片大地都被笼罩在淡淡的血红色之中。 　　耳边是秦倾熟睡的呼吸声，卫玖几乎能想象得到她小小一团缩在被子里的样子。 　　他抬头看向天边血月，“令山。” 　　令山如同鬼魅般现了身，“主人。” 　　“通知司徒影，三天之后，准备好带人过来。” 　　“是。” 　　“另外……” 　　令山微微垂首，等待着主人接下来的话。 　　殿下的声音难得的有了一丝局促，“你知不知道哪种膏药可以……美颜护肤？”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卫玖拂袖便要离开，“那便算了。” 　　“……主人，或许可以试一试净颜斋的玉露膏。”令山发涩的声音传来。 　　两人诡异地沉默了半晌。 　　卫玖淡淡道，“那便去买几支过来。” 　　令山也淡淡应道，“是。” 　　两人不小心在猩红月色下对视了一眼，皆默默错开了视线。 　　一个成熟的主人/属下已经学会不要什么事情都问出口了。 　　“……再去买几身好看的衣裳过来。” 　　令山抬头飞快看他一眼，“那属下退下了。” 　　卫玖嗓音淡淡，“嗯。” 　　卫玖见令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杵在原地，“为何还不去？” 　　令山的呼吸难得有了几分不平稳，“敢问主人……是要男装还是女装。” 　　“……女装。” 　　“是。”这回令山扔下一个字，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卫玖伫立在月色之中，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又放开。 　　*** 　　把手中最后一粒种子也种下去之后，秦倾一头栽倒在土里，原地躺平。 　　头顶黄沙蔽日，依然是一派浑浊压抑之色，但不远处新绿与碧绿交织，为这个秋末增添了别样的生机。 　　卫玖只是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秦倾毫无形象躺在地上的样子。 　　跟在她身后的众人：？ 　　高人这是在干什么？ 　　卫玖有些无奈地唤了她一声，“秦倾。” 　　秦倾仰起头来，头顶的浑浊天色下，有一角纯白迎风招展。 　　她闭上眼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我终于把最后一颗种子也种下去了！” 　　但是她似乎还没高兴多久，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神色又萎靡了下来，“但是之前种的是不是又成熟了……” 　　众人：“……”您这嫌弃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呢。 　　“你可以好好休息了。”一道淡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秦倾愣了下，“什么？” 　　“起身看看。” 　　秦倾再次睁开眼睛，仰着下巴往后一看—— 　　这一看立刻把她吓得魂飞魄散！完全颠倒的视角之下，密密麻麻立着一堆人。 　　秦倾吓得手脚并用爬起来，无措地盯着那群站在卫玖身后的人，“你，你们？” 　　众人见秦倾看过来，眼眸雪亮，纷纷对秦倾露出友好的笑意。 　　尤其是为首那人，眼神中似乎有些仰慕，又有点其他复杂的意味。不过在与秦倾的目光对上的时候，对方猝不及防咧嘴一笑。 　　秦倾：“……”您这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不过众人的善意太过明显，秦倾愣了愣，突然后知后觉，“大家……大家是来投靠我们的？” 　　好家伙，那么多人…… 　　不过……秦倾半侧脸看了看身后长势相当可观的田地，咬着牙说，“虽然现在食物可能会有些短缺，但应该还是能养活大家的……” 　　有人率先笑起来，“我们不是来投靠您的。” 　　其余众人纷纷点头，“是呀……” 　　卫玖看向秦倾，“从明日起，这些作物皆由他们打理。” 　　秦倾当场愣住，“你说啥？” 　　秦倾脚步发飘回到住处的时候，依然感觉自己在做梦。 　　她发誓，她只是在心里想了一下，什么时候她也能坐拥良田万顷不用干活，安心当个地主……不是。 　　然而现在，梦想再度照进现实。 　　秦倾脑子里有点凌乱。 　　恍惚间人已经坐到了床上，脚下踹到了个什么东西。 　　秦倾低头一看，一只描金的黑色木箱。 　　秦倾狐疑地掀开箱子一看——满满一箱子的衣服。 　　这是？ 　　脑子里灵光闪过，秦倾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 　　该不会是祖师爷吧？ 　　祖师爷不仅给她送来了一群帮手，还给她送了一箱衣裳？ 　　什么叫做神仙祖师爷！他就是！ 　　她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能遇见这么一个祖师爷啊呜呜呜！ 　　秦倾一头栽到那只堆满了衣服的大箱子中，嗅着新衣服的味道。 　　呜呜这丝滑的布料，这细腻的触感…… 　　卫玖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一个撅在外面的屁股扭来扭去。 　　卫玖：“……” 　　“秦倾，你在干什么。”一道疑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秦倾浑身一颤，正要直起身子，头发却突然被箱子里的什么东西卡住了…… 　　她扶着箱子边缘想把头发解开，没想到那东西越缠越紧，秦倾一着急，一用蛮力把整个头都拔了出来。 　　卫玖看着头顶一件鹅黄色肚兜的秦倾：“……” 　　“秦仙子呢？大家说第一天过来想一起吃个饭……”司徒影大大咧咧从外面走了进来。 　　卫玖眼疾手快按住秦倾的头，将她捂在了自己的怀中，“她不在。” 　　秦倾猛然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心脏狂跳。 　　司徒影猛然听见殿下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吓得原地跳脚！ 　　待他稳住心神一看，才发现原来这屋子还有一个地窖，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殿下的白色衣角。 　　“你们先准备一下，待会儿我直接带她过来。”殿下的声音再次从地底下传出来。 　　司徒影倒也没多问，“那殿……九大人，我先去准备了。” 　　“嗯。” 　　待到司徒影走远，卫玖总算放开了秦倾。 　　他身上有淡淡的香味，像是雪后青松，冷冽澄澈。 　　秦倾猛然脱离被幽香笼罩的怀抱，竟有些不习惯，下意识吸了吸鼻子。 　　卫玖看着她呆呆的模样，心底无声叹了一口气，没什么表情地解下缠在她头上的肚兜。 　　反手将那鹅黄色的肚兜又扔回了箱子里。 　　秦倾这才回过神来，讷讷问，“阿九你刚刚……为什么要抱我？” 　　卫玖扯了扯嘴角，“你想被别人看见吗。”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到箱子上。 　　秦倾下意识低头，然后，便看到了搭在箱子边缘的那件……鹅黄色肚兜。 　　秦倾脑子里嗡地炸开。 　　原，地，升，天。 　　卫玖瞥见少女涨得通红的脖颈，垂下眼眸掩住那丝笑意，“我先上去，你收拾好就出来。” 　　“……对了，箱子里应该还有几盒东西，你拿来抹脸。”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离去，将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尴尬的少女留在身后。 　　秦倾抖着手指拎起那件鹅黄色的肚兜，默默打量着上面绣工精致的灵鸟。 　　良久，她面无表情将它蜷成一小坨，狠狠塞到了箱子的最底下。 　　从今往后，不要让她再看见这个颜色。 　　否则…… 　　否则她就当场离开这个美丽的修真界。 　　司徒影狗腿地将最大的那只烤鸡放到秦倾的座位前，又给她斟满了酒，正寻思着想要把摆盘弄得好看一点的时候，秦倾出来了。 　　小姑娘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裳，饶是脸上有些晒斑，但依然被衬得白皙水灵。 　　卫玖收回目光，饮了一口杯中酒。 　　辛辣在舌尖化开，激得胸膛深处热意上涌。 　　没那么多桌子，大部分人都是席地而坐，此刻齐刷刷仰着头朝秦倾看过来，秦倾小腿一软，差点就表演了个原地摔跤。 　　司徒影热情地朝着她招手，“秦倾仙子，你的座位在这里！” 　　秦倾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面前，“我坐这儿就行。” 　　她就是再傻也看得出来，众人是以阿九和这位司徒大人为首的，他们坐首席可以，自己可不能。 　　毕竟之前在清流宗，每一次秦倾都是默默挑一个小角落坐下。 　　司徒影正要说话，卫玖却突然开口，“你的座位，在这里。” 　　卫玖仪态端庄坐在一张破旧的桌子边，修长白皙的手指点了点旁边的空座，朝她投来淡淡一眼。 　　青松之上，细雪摇落，溅在秦倾心底。 　　似乎……没什么商量的余地？ 　　她深吸一口气，坐就坐吧。 　　于是秦倾磨磨蹭蹭坐了过去。 　　卫玖朝着众人点头示意，众人举杯：“敬秦仙子！” 　　“敬秦仙子！”司徒影也跟着举起杯来。 　　秦倾愣住了，慌乱地看向卫玖。 　　卫玖拿起杯子递到秦倾手中，“这一杯，是大家敬你的。” 　　大家用的杯子都是从镇子上搜刮来的，甚至还有人用的是碗，秦倾手中这一只是个青铜杯，有些沉。 　　秦倾缓缓握住这只青铜杯，心也跟着沉下来。 　　她看向众人，抿了抿嘴，“敬大家。” 　　众人纷纷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一餐已算是秦倾在末日里吃到的最为丰盛的一顿。 　　每两个人能分到一只烤鸡，一壶酒，另外还有从秦倾地里摘下来的蔬果。 　　就连小九都分到了半只烤鸡，小家伙大抵是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趴在地上啃得津津有味，身后尾巴都晃成了飞影。 　　秦倾大口大口啃着鸡腿，香得眼泪都快掉了下来，结果吞得太快，一不小心呛到了，“咳咳咳……” 　　面前有人递了一杯水过来。 　　秦倾端起来咕咚咕咚大口喝下，拍着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 　　卫玖将自己面前的鸡腿夹到秦倾碗里，“别着急，没人跟你抢。” 　　众人见到殿下的举动，还没吃鸡腿的，纷纷将自己面前的鸡腿撕下来，打算递给秦倾，“秦仙子，我们这里还有呢！” 　　秦倾一愣，诚惶诚恐道，“我，我吃不下那么多的……” 　　卫玖淡声道，“你们是想撑死她么。” 　　众人委屈巴巴收回鸡腿，分明是殿下你先给的鸡腿！ 　　但是卫玖提前交代过，众人也只不能暴露身份，于是只好说，“……九大人的鸡腿吃完了的话，我们这里还有啊！给你留着！” 　　秦倾举着啃到一半的鸡腿，笑得眉眼弯弯，“大家吃就好！我顶多吃两个……” 　　秦倾碗里突然又被塞了一只鸡腿。 　　卫玖淡色的眸看着她，“再吃一只。” 　　“我……我吃不下了……” 　　卫玖一言不发，眼神却无声的从她消瘦了些许的脸颊上扫过，之前分明比现在胖许多，看来最近是真的太辛苦了。 　　他一想，于是又塞了一只鸡腿到秦倾碗里，“还有这只，也吃掉。” 　　秦倾看着碗里整整齐齐的三只鸡腿，突然就打了一个小小的嗝。 　　她抬头对上卫玖平静无澜的目光，很努力地从鸡腿上啃下来一块肉，边看他边委屈巴巴说，“好……” 　　卫玖盯着少女因为咀嚼一鼓一鼓的雪腮，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但在别人看到之前，那抹弧度便很快消失不见。 　　“如果实在吃不下，那就算了。” 　　却见秦倾鼓着腮帮子摇头，含糊不清说，“不能浪费……粮食……” 　　卫玖从她碗里夹回一只鸡腿，“我吃。” 　　秦倾：！！等一等，碗里沾了我的口水！ 　　卫玖已经撕下一小块鸡肉优雅地咀嚼着，见她看过来，好整以暇道，“怎么了？” 　　如果被他知道，自己会死的吧。 　　对，一定会。 　　秦倾乖巧地朝他一笑，“没有，就是觉得鸡腿真香。” 　　卫玖看了手中鸡腿一眼，“嗯，是挺香。” 第22章 寒冬 凛冬已至 　　自从种田小队来了之后，秦倾便过得很闲，不，是非常闲。 　　每天早上她睡到自然醒起床之后，地里的菜已经被浇过水，成熟的蔬果也被整整齐齐码在一起。 　　她想要帮忙浇点水，会有人阻止她，“秦仙子，那颗菜的需要的水分已经够了，再浇就多了，不利于它生长！” 　　“……好。” 　　她想要帮忙摘个果子，会有人阻止她，“秦仙子等等！那颗果子预计还能再长两公分，明天再来摘吧！” 　　秦倾：“……那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秦仙子……您能不能稍微往旁边让一让？” 　　“嗯？” 　　“您挡到它们的阳光了。” 　　“……哦。” 　　最后她只好站在田埂上看着大家忙碌，寂寞如雪。 　　不是，她的咸鱼本能呢？不要她干活这不应该一件美事儿吗！ 　　于是咸鱼秦倾打算回去睡回笼觉了。 　　她刚走了几步路，便看到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卫玖，司徒影正拿着个本子在他面前比比画画。 　　卫玖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突然朝她招了招手。 　　走近了便能听见司徒影唾沫横飞激动道，“……如果推广种植，想必不出一年便可以基本恢复这里的农林业！” 　　卫玖沉吟片刻，“再说吧。” 　　司徒影抱着本子，遗憾极了，“既然不受季节限制，为何不全年无休加紧推广种植呢？” 　　他脸上浮现出忧色，还想再争取一下，“冬天快来了……若是能在其他结界推广种植，至少能让他们这个冬天不必担忧食物问题。” 　　卫玖看向已经走到面前的秦倾，“自然是要解决食物问题。” 　　秦倾只听了半截，不太明白两人在说什么，于是疑惑问道，“怎么解决？” 　　卫玖：“秦倾，记得之前你与我提过的加工食物么。” 　　秦倾点头，有些兴奋，难道他们马上就要迈入食品加工的阶段了！ 　　卫玖淡淡一笑，“我们要做的，便是这加工食物。” 　　司徒影愣住，“加工食物？殿……九大人的意思是，暂时不暴露我们这里有作物的事？” 　　“怎么就不暴露了。” 　　卫玖看着司徒影，“你专心种田便是。” 　　“……其他的事情，想不明白便不必想。” 　　司徒影：“……” 　　我怀疑你在嘲讽我。 　　*** 　　今晨极冷。 　　寒风呼号，卷起地上砂石，打在断壁残垣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阿风带着一身寒意关上门，将朔风隔绝在外，搓了搓手。 　　程镜刚起身，墨发未束，披一件灰色鹤氅，正在喝着刚烧开的热水。 　　雾气氤氲了青年的眉眼，模糊了他眉梢眼角处的那点倦色。 　　见阿风进来，程镜倒了一杯热水给他，“暖暖身子。” 　　阿风接过热水，猛地咽下一大口，长呼一口气，“外面冷得不行，怕是要下雪了。” 　　程镜缓缓放下杯子，踱步到窗边。 　　因为长年风沙不断，窗台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黄沙，程镜一推窗子，黄沙便扑簌簌往下掉落，又很快被朔风卷走。 　　外面天色灰白浑浊，亮得有些刺眼。 　　路上不见行人，偶有一两个人要赶去加工食物，见到程镜，纷纷停下行礼，一张嘴便冒出一股白气，“程先生。” 　　程镜朝他们点点头，微笑道，“干完活早些回来，今日怕是要下雪。” 　　对方点头，“程先生多添衣，保重身体啊。” 　　程镜目送着他们离去。 　　寒风凛冽，刮得脸颊生疼。 　　阿风见程镜的容色越发苍白，心中担忧，不得不开口提醒道，“师兄，小心着凉。” 　　程镜恍惚回过神来，看着外面灰白天色问，“还没有消息吗？” 　　阿风低下头，“周围都探查过了，没有发现对方任何踪迹。” 　　程镜手握成拳，放在唇边低低咳嗽了两声。 　　“师兄……” 　　“不碍事。”程镜合上窗子，“阿邺那边也没有消息吗？” 　　“……没有。” 　　程镜闭上眼，“通知大家，暂停搜查。” 　　他无声叹了一口气，“快下雪了，等雪停……再说吧。” 　　阿风的目光落到师兄眼底的淡淡乌青上，心中哀叹，“是。” 　　要下雪了。 　　下雪便意味着狩猎将会大大不便，食物短缺，百姓们将要忍受严寒…… 　　饥寒交迫，每个冬天，都不知有多少人熬不过去。 　　寒舍虽然向来会提前准备，食物、柴火，能多囤就多囤。 　　但听着外面呼号的寒风，阿风心底突然有些惴惴不安。 　　今年冬天，来得更早了。 　　他突然想起之前狩猎时遇到的那个姐姐。 　　他长叹一口气。 　　但愿……大家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吧。 　　*** 　　然而所有人都没料到，这个冬天会来得那么猛烈。 　　朔风每晚每晚的呼号叫嚣，卷着大片灰白色的雪花，转眼就将屋舍道路覆得严严实实。 　　寒舍不得不增派人手每日清扫道路，以保证正常的运输。 　　程镜下令取消每天排队领取食物的模式，改由专人一户一户送上门，每三天送一次。 　　其他人非必要不出门，在家躲避严寒。 　　饶是如此，入冬还不到半个月，寒舍便冻死了十几人。 　　其中一户人家还出现了一个黑斑病感染者，感染者只有一个五岁的儿子。 　　巡查小队发现的时候，小孩子已经被染上了黑斑病，依偎着半个身子都发烂了的父亲气息奄奄。 　　因为这件事情，程镜下令加大巡查力度，每户人家每日都必须上报一次自身情况。 　　一旦发现有人感染了黑斑病，便立刻将其转移到黑斑病人集体居住的地方。 　　没有人质疑程镜的举措。 　　天气那么极端，黑斑病人一旦离开结界，几乎就是在立刻宣判死亡。 　　那里面有自己的亲人，好友，哪怕他们最后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有了结界的收留，至少还能苟活一段时间。 　　然而形势越来越糟糕。 　　大雪连下那么多日，结界外早已冰封万里。 　　程镜虽然已经派人出结界补充过一次柴火，但却没办法获取新的食物。 　　外面天寒地冻，压根寻不到妖兽的踪影，更别提冒着风雪前进搜捕。 　　食物的存量一点点减少。 　　饶是已经由每人每日一份食物，调整为每人每三日两份食物，库存也在快速告急。 　　体力较好的修真人都已经将自己每天的口粮省出来，留给普通百姓了。 　　然而现在不比末日前，没有灵气，无法修炼，他们的体质也只是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 　　再加之配送食物、巡查居民、补充柴火等工作都是由他们来做，很快便有人病倒了。 　　有的结界之前食物储备不够，在入冬之后爆发了饥荒，居民互食，导致黑斑病大规模爆发。 　　有的小结界食物告急，柴火短缺，几乎在入冬半月之后，便是尸殍遍野，毫无生气…… 　　这是进入末世之后，最严酷的一个冬天。 　　不知不觉中，恐慌和绝望已经席卷了整个下界。 　　寒舍。 　　程镜咳嗽得更厉害了，阿风站在他旁边，看着师兄消瘦的背脊，心惊不已。 　　他连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师兄，喝点……师兄！！” 　　杯子掉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程镜浅灰色的衣襟溅上触目惊心的暗红。 　　阿风慌了神，当即便要夺门而出去找许医修和丰道长。 　　“阿风，回来。” 　　阿风哪里肯听，莽撞地推开门，却听见自己的大师兄夹杂着怒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回来！” 　　他僵住脚步，在漫天飞雪中回过头。 　　屋子逼仄阴暗，他从门框里看进去，师兄半倾身子扶着椅子，唇边有绮丽的红，容色灰暗。 　　阿风抬手抹掉眼泪，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望了他一眼，扭头跑进了风雪之中。 　　程镜抓着椅子的手慢慢收拢，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毕露。 　　良久，桌上唯一一套茶具被人打翻在地。 　　碎瓷飞溅到门口，灰白色的雪花飘进来，很快便在上面覆了浅浅一层。 　　阿风顶着风雪找到许医修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被冻得脸色发紫的百姓活络经脉。 　　许医修见他一副狼狈的神色，当即皱起眉头，“可是程先生有碍？” 　　阿风眼眶猩红，看了一眼那冻僵的百姓，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许医修将病人托付给自己的弟子，拎着药箱匆匆赶往程镜住处。 　　阿风并未同他一道，而是转头去找丰道长。 　　丰道长屋子里烧着柴火，他就蹲在旁边鼓捣着被移到屋子里来的花盆。 　　阿风突然闯进来，丰道长眉头一皱，嫌弃极了，“快把门关上！冻着我的种子了！” 　　“丰道长，师兄咳血了……”小少年跑得太急，一张口嘴里便是火辣辣的滋味，声音听起来都带了几分哭腔。 　　丰道长神情一肃，“许医修呢？” 　　“已经赶过去了。” 　　丰道长匆匆忙忙站起身子，“你师兄近来身体可是一直欠佳？” 　　“入冬之后便一直咳嗽，师兄怕大家担心，一直忍着不说……” 　　“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他怒气冲冲骂了一句，折身进里屋取了个什么东西，便要往外赶。 　　丰道长在出门之前回过头来，平日里总是散漫的脸上难得那么板正，“你师兄咳血之事，除了许医修，可还有其他人知道？” 　　阿风摇头。 　　丰道长叹了一口气，“切莫与他人提起。” 　　程镜是寒舍的主心骨，主心骨一旦倒了，结界便要大乱。 　　“是……” 　　阿风目送着丰道长踏入风雪之中，一张青涩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某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食物，只要他能给结界带回食物…… 　　一户普通百姓家中。 　　本就地冻天寒，人体其实需要更多能量来抵御严寒，寒舍提供的食物其实根本不够。 　　但是没有人抱怨。 　　所有人都知道，在末世里，食物是多么珍贵难得。 　　寒舍能一如既往免费提供食物给大家，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年轻的男人将妻子和老母搂在怀中，三个人依偎在就快熄灭的火堆旁，又冷又饿，面色发青。 　　饶是他已经尽可能将自己的那份口粮省下来留给她们……但两人的情况依然越来越差。 　　更绝望的是，今天早上他在母亲和妻子的脖颈处发现了黑斑。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黑斑蔓延到四肢，便是她们的死期。 　　怀中妻母已是昏昏欲睡，男人不停同她们说着话，生怕对方睡过去，便再也醒不过来。 　　这是他同她们告别的最后机会。 　　待会儿巡查小队的人一来，她们便会被带走，在黑斑病人的集中住宿区，渡过她们生命的最后一程。 　　窗外飞雪茫茫。这雪并不似末世前的雪白，而是泛着灰。 　　母亲和妻子的呼吸越变越弱。 　　男人一动不动盯着外面的一片灰白，眼神枯死。 　　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 　　男人愣了片刻，才麻木地站起身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开了门。 　　想象中的巡查小队没有出现。 　　灰白雪色中，放着一个麻布袋子。 　　男人一愣，还不到三日，为何又送食物来了？ 　　男人揭开麻袋，里面放着一块青绿色的长方形食物。 　　……结界什么时候有了这种颜色的食物？ 　　既然巡查小队还没来，自己便能再与母亲和妻子多相处一会儿。 　　男人将食物掰作两半，就着一点水喂给母亲和妻子。 　　妻子先行睁开了眼，本已经快要失去光彩的眼睛泛出一点光，“……阿严，这是什么东西，为何……这般好吃？” 　　与此同时。 　　各大结界中，几乎每家每户的门口都出现了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色麻布袋子。 　　它静静躺在灰白的雪中，等待被人发现。 第23章 仙子 咸鱼翻身做仙子 　　飞雪更急，也不知是不是夹杂了沙砾，砸在窗沿上竟然发出砰砰的声响。 　　一人跌跌撞撞穿行在飞雪之中，身后薄薄脚印很快被覆盖。 　　“……先生，程先生！！” 　　那人猛地扑到门前，手握成拳疯狂拍打着门板。 　　丰道长长眉冷竖，拽开门便要叱责对方，却在看见那人脸上癫狂的神色时愣住。 　　“发什么了什么事？” 　　“食物，食物！”那人语无伦次比划着。 　　程镜心神大伤，咳血之后萎靡不振，方才自己和许医修给他喂下一颗丹药，此时好不容易才将他劝下歇息。 　　丰道长关上门，低声道，“不要着急，慢慢说来。” 　　分明是严寒入骨，但那人却涨红着一张脸，眼神中迸发出的温度几乎要灼伤他人。 　　丰道长静静听着，原本平静的神色一点点被打破，最后他猛然掐住对方肩膀，“可当真！东西呢！” 　　那人也不顾被掐得生疼，抖着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灰色的麻袋递给他。 　　丰道长打开麻袋，里面果然如他所说，放着一块绿色的食物。 　　朔风卷雪，两人的肩头很快便覆上薄薄一层灰白。 　　丰道长认真端详着手中那块碧绿色物体，手指微不可查地轻颤着。 　　他从拿食物上掰下一小块来，送进嘴里。 　　并不同于结界食物的干涩发苦，稍稍咀嚼一下，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还夹杂着一丝甜意。 　　丰道长神情大震。 　　“道长，您再看一看袋子里……” 　　丰道长揭开麻袋，里面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块同样的碧绿色食物。 　　他胡须猛颤，转身便要夺门而入，却见门被人拉开—— 　　程镜静静立在门后，容色苍白枯槁，但眼神却似星火坠地，一派燎原之势。 　　丰道长不知不觉中将手中的布袋和食物都递了过去。 　　程镜眼睫低垂，仔细端详着手中那块碧绿色的食物。 　　良久，程镜抬头看向飞雪茫茫的天际。 　　浅浅一笑，恰似一湖春水被风吹皱，“是她。” 　　绝境处又逢生，大抵说的便是这次寒潮下的众生。 　　没有人知道麻袋中究竟放着多少食物，每次只能取一枚，要取下一枚，必须得等到十二个时辰之后。 　　像是投放食物之人早就算好了一样。 　　这食物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做成的，软糯清甜，一块下肚，一整天都不会感觉到饿。 　　结界百姓将它命名为“神碧糕”。 　　若不是神迹，怎会在他们最绝望无措的时候，出现这样的救命稻草。 　　因为有了食物，哪怕柴火不是那么充足，但众人也觉得，他们一定能够熬过这个冬天。 　　天神在庇佑他们。 　　程镜顺势而为，编撰出了一个故事。 　　神碧糕出现的那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飞雪皑皑，一个容貌清丽、身着碧裙，怀抱一只白色幼犬的少女脚踏飞云，站在云端蹦蹦跳跳撒下了这些神碧糕。 　　离去之前，少女言：“冬尽雪融，便是播种之时。” 　　不到半日，仙子救世的故事便传遍整个结界。 　　百姓将布袋放置于高处，日日供奉，每每享用食物之前都要虔诚祷告，感谢仙子施舍。 　　又因那仙子脚踏飞云而来，着一身碧色，便尊称她一声“碧云仙子”。 　　小孩眼巴巴盯着母亲将神碧糕收回布袋，口水都要掉了下来。 　　母亲轻拍他的脑袋，“今天中午的已经吃过了，剩下半块晚上才能吃。” 　　小孩委屈巴巴瘪下嘴，他吃饱了，可是神碧糕好好吃，还想吃…… 　　母亲被孩子的眼神逗笑，终究是心软了，又解开袋子掰下一小块来递给他，“碧云仙子见你那么贪嘴，开春了不教你播种！” 　　小孩哪里知道什么是播种，他咧开小嘴咯咯笑着，接过母亲递来的神碧糕。 　　窗外的丰道长低叹一口气，“天霁啊，你这回可算是把话说大咯！” 　　什么“冬尽雪融，便是播种之时”，到时候去哪里找一个什么碧云仙子来教大家播种？！ 　　程天霁真是糊涂！ 　　天霁正是程镜的字。 　　虽然容色依旧有些苍白，但他脸上却是一副雨后初霁之色。 　　听到丰道长的话，程镜浅浅一笑，“冬尽雪融，本就是播种之时。” 　　程镜看向丰道长，“况且找不到碧云仙子，这里不是有一个丰道长吗？” 　　丰道长被他的话堵得吹胡子瞪眼，“你且等着！” 　　他扭头便要回去继续研究他的种子，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阿风还没有消息？” 　　程镜的眼神微微一沉。 　　随即又说，“魂灯完好无损，现在外面冰封万里，强行出门寻人反倒可能出现不必要的折损，等雪化一化，我们再去寻人。” 　　丰道长叹一口气，“臭小子！还算运气好命大！整天冒冒失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捕猎？也亏他想的出来！不知是被哪个结界好心营救了，等找到人之后……” 　　程镜目送着丰道长慢慢走远。 　　他闭眼感受了下阿风的位置，清隽的面容上慢慢现出一点凝重。 　　寒舍的猎杀小队在末世之前皆是修真弟子，每个人都有魂灯，很早之前程镜便在他们的魂灯上做了改动。 　　他可以通过魂灯寻到对方的位置。 　　不仅是为了弟子们在重伤之时能有人去救援，更是为了……在他们不幸牺牲的时候接回他们的尸身，以防止被魔修糟蹋。 　　阿风的位置就在寒舍以西的方向。 　　那里原本该是一片枯林，并不是任何结界的驻扎地。 　　此前他三番五次派人查看，那附近都没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而阿风突然出现在那里，只有一种可能。 　　他的手指轻轻落到那个灰色的麻袋上，眸中情绪复杂，最后化作唇边一抹笑。 　　不管怎么说，对方愿意将食物投送到结界……总归也不会是坏人。 　　期待早日见面，“碧云仙子”。 　　*** 　　屋子里堆着各种各样的食材，众人正有序地将它们加工成长方体状的食物，最后又放到一个泛着银光的托盘中。 　　片刻之后，那些食物便从上面消失了。 　　司徒影负手在他们身后晃悠。 　　虽说早已熟悉这套流程，但司徒影还是不得不感叹，“秦仙子，你这是怎么想出这个法子的？” 　　能将不同蔬果按照一定的比例进行混合，最后做出一块既饱腹又有营养的食物。 　　间隔一定时间之后，再通过传送术将其送到对方的袋子中。 　　既能保证对方有足够新鲜的食物来源，又不至于引发哄抢囤积。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碧云仙子”的秦倾裹着一件缀着毛茸茸雪边的红色斗篷，神色恹恹。 　　听见司徒影问她，秦倾解释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是集体的智慧。” 　　将食材混合配比，调和营养和口味，做成“压缩饼干”；流水线作业，按量输出，保证供给平衡…… 　　这些已经被现代社会运用到方方面面。 　　况且这些食材该怎样进行配比，才能饱腹营养，都是大家研究出来的，她不过是借现代人的智慧一用。 　　司徒影只觉得她越发深不可测，见她不太有精神的样子，忙狗腿地跑过来，“秦仙子不用操心这些，回去歇着吧。” 　　也不知是不是入冬之后冻着了，秦倾近日总是觉得浑身发冷，头晕乎乎的提不起精神来。 　　有时候丹田处还会一阵一阵的发烫。 　　她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我先去看看阿风，然后再回去休息。” 　　几日前，一个弟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小少年。 　　对方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咬伤了一条腿，又拖着伤在雪地里走了太久。 　　那弟子发现他的时候，对方整个人都被冻得面皮发紫，那条伤腿更是高高肿起来，几乎半条命都没了。 　　弟子将他背回了镇子里。 　　万万没想到，这弟子救下的人，竟然是阿风。 　　秦倾原本打算直接去探望刚苏醒不久的阿风，一看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于是改了路，打算先去给他炖点汤。 　　一个时辰之后，秦倾怀里抱着刚炖出来的汤走向阿风的住处。 　　一路上遇见好几个弟子。 　　来到这里不久，众人却都知道了秦仙子不仅地种得厉害，做菜的手艺也是一绝。 　　他们探头看着秦倾怀中的盒子，笑嘻嘻问，“秦仙子这是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秦倾抱紧盒子，被红色斗篷簇拥起来的莹白小脸上浮现出一点戒备，“这是送给阿风弟弟的。” 　　上次她做了南瓜饼子，秦倾只是客气地问了句要不要尝一尝，这群人居然真的将她的饼子扫荡一空，自己反倒一个都没吃上。 　　众人自然知道阿风此前与秦仙子认识，如今他刚捡回一条命来，正是虚弱的时候，秦仙子亲手为他煲汤…… 　　他们也只有羡慕的份。 　　秦倾看着他们口水都要掉下来的模样，顿了顿，又说：“之后有空了也给你们做。” 　　这几个弟子并不是司徒影的手下，而是卫玖手下正正经经的兵，平日里大大咧咧惯了，见秦倾接话，立刻当了真，“好呀秦仙……” 　　其中一人后脑勺挨了一下，怒气冲冲捂着头回过身，“哪个兔……殿……九大人！” 　　卫玖依旧一身雪白的单衣，撑着一把青色的伞立在雪地里，眸色清寒。 　　其余几人心中纷纷叫苦不迭，小腿发软，忙给卫玖请安。 　　“还不赶紧去周边巡查。” 　　几人连连点头，飞也似的跑了。 　　秦倾看见这样的卫玖，不知为何突然有些紧张，一紧张，就把怀中的汤抱得更紧了。 　　卫玖稍稍朝她走近了两步，不动声色将伞往她的方向移了移，替她挡住飞雪，“不舒服为何还出来乱跑。” 　　秦倾结结巴巴，“给，给阿风弟弟送个东西。” 　　卫玖眼睫轻抬，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自觉地将面对部下时的威压带过来了。 　　他抿了抿唇，收敛起满身威压，伸手去拿秦倾手中的汤盒——拽了拽，没拽动。 　　卫玖的视线无声落到她的脸上。 　　他们同在一把伞下，不知何时离得那么近，秦倾几乎能闻得到他身上清冽的松柏香。 　　她后知后觉猛然放开盒子，往后退了半步，“你要喝的话这个先给你，我，我再回去给阿风炖一份。” 　　空气安静了片刻。 　　“好。”有人淡淡应道。 　　秦倾：“……”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套路了吗？ 　　她可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真君子，秦倾立马反悔，“不行！我后悔了，这是送给阿风弟弟补身子的！” 　　秦倾从他手里抢过盒子来，抱着它扭头便跑。 　　不料地上积了雪，秦倾还没跑出去几步，一个脚滑踩到积雪，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身后的卫玖还没从秦倾的骚操作里反应过来，便见少女一个劈叉栽了下去—— 　　他动作是够快，快到完全可以在她跌下去之前接住她，然而少女自己都快跌倒了，却还是在最后一刻试图伸手去接那盒汤！ 　　电光石火间，卫玖生生调转了一个方向，接住了那盒汤。 　　“砰。” 　　身后传来闷响。 　　穿着一身红色小斗篷的少女与雪地亲密接触在一起。 　　卫玖瞳孔微颤，连忙弯身扶起秦倾。 　　秦倾的鼻头被磕得通红，上面还沾着一点雪泥。 　　她慢悠悠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站在她面前的是卫玖，又难堪又气愤。 　　再一看，卫玖手上居然好端端地提着那个盒子！ 　　难堪和气愤霎时化成了委屈，秦倾脑子一冲，眼角控制不住地滚出两滴眼泪来。 　　卫玖见她摔得那么惨，本就有些过意不去，正想安慰她，不料她猝不及防在自己面前掉下眼泪来。 　　卫玖懵了。 　　秦倾也不知怎么了，眼泪越掉越多，很快便咬着嘴唇抽泣起来，整张脸都哭成了小花猫。 　　秦倾，你真丢脸！不就是摔一下吗，至于在他面前哭吗！ 　　心里这么说着，可是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食盒不知何时已经被人扔到了地上。 　　秦倾的胳膊突然被人拉住，轻轻往前一拽。 　　一点温热小心翼翼触上她的脸，清冽的松柏香扑面而来。 　　秦倾愣住。 　　粘在脸上的雪泥被灼热的指尖一点点抹掉。 　　秦倾愕然抬头，对上他的眼。 　　青松摇动，细雪纷扬，深处一点淡淡的无奈，如同丝丝红线，缠绕松上。 　　“别哭了好不好……都怪我。” 　　两人隔空对望之际，一人匆匆忙忙高喊着“九大人，九大人！” 　　卫玖收敛了神色，蹙着眉回过头。 　　对方看着面前表情冷淡的殿下，背脊一寒。 　　不过眼下情况紧急，他一咬牙，“九大人，外面来了一群人，正在祭拜什么碧云仙子……” 　　秦倾立马露出吃瓜的神情，“碧什么？什么云仙子？” 　　“碧云仙子。” 　　秦倾：为什么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那人小心翼翼看秦倾一眼，“那碧云仙子……好像就是您。” 　　秦倾：“……” 　　秦倾：？？？ 　　你说啥？风太大我没听见？ 第24章 三更合一 神明降临 　　秦倾一脸懵逼地跟着卫玖走到了镇子边。 　　此时此刻她才知道, 原来这镇子不知何时便已经被结界保护了起来。 　　他们能看到外面，但是外面的人却看不见他们。 　　乌泱泱一群人有序地跪拜在地上。 　　为首三人，一人手捧画像, 一人托着一块碧绿色的食物, 另一人手持锣鼓, 轻轻一敲。 　　“上天言好事, 下界保平安。足踏青云，瑰姿仪雁。香烟隆庆, 仙佩临轩。春雨润物，普照人间。一拜仙子……” 　　此时秦倾就是很懵, 非常懵。 　　她下意识扭头问卫玖, “他们在说什么？” 　　卫玖眉头轻蹙, 面色不大好看。 　　“他们是在说这位仙子啊, 足踏飞云而来，容颜绮丽，心地善良，施舍众人食物, 教众人播种……” 　　司徒影解说着解说着突然察觉到不对劲, “……播种？” 　　卫玖神色越发冰冷。 　　司徒影心下狐疑, 嘴上却继续翻译道： 　　“……他们无比感恩仙子, 现如今得知仙子的神迹将会在此地出现，所以提前来祷告祭拜，愿仙子继续保佑, 待到开春之日，希望仙子如期而至……” 　　秦倾越听越懵，见周围众人的目光偷偷朝她身上聚焦，秦倾连忙摆手, “不是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别看我。” 　　众人又静静看向为首之人手中捧着的画像。 　　画像上绘着一个脚踏飞云，身着碧裙的少女，右手挎着一只篮子，左手……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 　　这不是你是谁？ 　　众人虔诚地祷告完之后，默默往地上磕了几个头，有序地转身离去。 　　雪停了好几日，今日忽然又飘起小雪来。 　　众人搀扶着，踏入一片茫茫灰白中。 　　结界里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良久，卫玖突然开口道，“不是要去给阿风送汤么？” 　　秦倾愣了片刻，“汤已经洒了……” 　　“那便重新做一份。” 　　因为人多起来的缘故，秦倾专门用起了一个废弃的小厨房。 　　厨房里热气缭绕，一片白茫茫。 　　秦倾守着面前咕噜咕噜的汤，脑子里仍是懵的。 　　她一扭头，却见卫玖一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秦倾浑身一震，“我不是，我没有，他们瞎说。” 　　卫玖只是淡淡勾了勾唇角。 　　秦倾默默收回目光，盯着被撞击得不停掀开的盖子，心中发虚。 　　到底是谁那么有毛病！专门编出一个假大空莫须有的事情……完蛋，要是阿九跟祖师爷告状怎么办…… 　　突然探过来一只手，手上举着一块帕子。 　　“再熬该干了。” 　　秦倾反应过来，啊了一声，连忙去端锅，不料指尖触上了那滚烫的边缘，秦倾被烫得猛一缩手！ 　　卫玖举着帕子看着她：“……” 　　片刻之后，对方无奈地拉过她的手来，指尖在她被烫红的地方轻轻一点。 　　清凉舒适的感觉划过，秦倾再一看，皮肤上已经没有一点痕迹了。 　　“也是为难他了。”卫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话。 　　秦倾：“啊？” 　　卫玖看着秦倾呆呆的样子，忍不住想要戳一下她的脑门。 　　最终还是止住，只说了一句，“碧云仙子，不去送汤吗。” 　　秦倾的耳根唰的涨得通红，她小声辩解，“说了我不知道……” 　　“是，碧云仙子。” 　　秦倾：“……” 　　这人怎么这样！ 　　她生着闷气将汤分好，其中一碗装进食盒，另一碗放在灶台边热着。 　　卫玖注意到那碗汤，眼神朝她看过来。 　　她不看他，慢吞吞说，“给你的。” 　　卫玖挑了挑眉。 　　少女的手指搭在食盒边缘上，轻轻收紧，她狠狠吸了一口气，总算是说出了口，“能不能不要告诉祖师爷。” 　　卫玖眼睫轻轻一颤，“不要告诉什么？” 　　“你单独煲汤给我喝吗。” 　　秦倾：“……” 　　眼看着少女脸颊都鼓了起来，一副要被气哭的样子，卫玖这才说，“祖师爷不会知道的。” 　　秦倾松了一口气，“这事本来就蹊跷，我哪知道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就成什么碧云仙子了……” 　　卫玖淡淡道，“倒也不能不是。” 　　秦倾猛然抬头。 　　卫玖眸中起了飞雪，此刻影影绰绰，倒叫人看不清他眼底情绪。 　　秦倾张了张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但想到这人最近总是一副坏心眼捉弄她，立刻止住了。 　　人生八字箴言：关我何事，关你何事。 　　只要她不关心，就没有事情能打扰到她。 　　秦倾一直等着卫玖慢悠悠喝完了汤，才同他一起去给阿风送汤。 　　她现在有把柄在卫玖手上，不得不忍让一些。 　　阿风这几天已经能下地了，见秦倾过来，眼睛一亮便要挣扎着下床，“姐姐。” 　　他也没想到，当时萍水相逢的人，如今竟会阴差阳错一而再再而三救了他的性命。 　　秦倾连忙制止他，“你腿伤还没好彻底，好好呆在床上吧。” 　　阿风看见跟在她身后的卫玖，莫名有些害怕，于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不是秦倾第一次过来给阿风送吃的，但小少年还是小心翼翼捧着碗，视若珍馐，不大舍得喝的样子。 　　秦倾看出他的不舍，“要是喜欢的话，明天再给你炖。” 　　阿风眼眸一亮，随即又乖巧摇头，脸上现出愧疚之色，“还是算了，食物那么紧缺，我吃了姐姐你们那么多东西……” 　　秦倾一听他念叨这个就头疼，“我们这边现在食物很充足的，连其他结界我们都送去了食物，怎么会少你这份呀。” 　　还不知道秦倾已经成了“碧云仙子”的阿风端着碗，眼泪都快掉下来，“我……替结界众人感谢姐姐你们。” 　　秦倾：别，真不用，我害怕。 　　阿风抱着碗小口小口喝着里面的汤，一张小脸被热气蒸腾得一片红。 　　小少年喝着喝着，突然掉下眼泪来。 　　他很快吸了吸鼻子，抿着嘴，喉头微哽，“……要是大师兄也能喝上这些汤就好了。” 　　秦倾和卫玖对视一眼。 　　秦倾：“上次听你说你是寒舍的人，你大师兄……” 　　阿风放下碗，眼中浮现出崇拜，“我大师兄是程镜，程先生。” 　　卫玖眼眸微抬。 　　秦倾只觉得这名字听起来很耳熟，程镜……程天霁？！ 　　“玉清台那个剑道天才？！” 　　阿风脸上现出骄傲之色，他用力点点头，“正是我大师兄。” 　　秦倾自然能理解他脸上掩盖不住的骄傲。 　　修道之人谁不知，天下第一宗门大弟子程天霁，惊才绝艳，光风霁月，乃是千百年才能出一个的剑道天才。 　　据说他那把无影剑，一剑斩险峰，两剑荡山海…… 　　只是清流宗这样的小宗门，在修真界向来籍籍无名，与玉清台没什么交集，她这样默默无闻的弟子就更不可能见过程天霁了。 　　唯独有一年，修真界举办交流大会，自己的大师兄谢青怀有幸受邀代表清流宗前往玉清台。 　　哪怕谢青怀只是远远看到程天霁展示了两招剑法，此后很长时间里，清流宗的弟子便总是能听到谢青怀夸赞那位剑道天才的剑法有多么惊才绝艳。 　　那时在秦倾眼中，谢青怀就是整个天下最厉害的人，谢青怀都能夸赞的人，到底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秦倾回过神来，讷讷问，“可是你师兄……为什么会在下界？” 　　他这样的人，不该成为玉清台下一任掌门么？怎么会出现在下界？ 　　阿风眼神暗淡了许多，他酝酿片刻，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 　　片刻之后，秦倾胸膛微微起伏，眼睛不自觉地瞪大。 　　以一己之力撕开天裂让更多百姓进入上界？与玉清台断绝关系留在下界？一手建立了结界寒舍庇佑百姓？ 　　这一桩桩一件件……根本就是什么英雄电影的男主角好吗！ 　　卫玖注意到秦倾发光的眼神，心底突然就生出一点不快。 　　然而程天霁此人，的确值得敬佩。 　　卫玖也只是按下心中那点微妙的不快，继续听阿风说。 　　听到最后，秦倾已经完全是一副崇拜的模样，“你师兄真的好厉害！！” 　　这才是榜样，全下界的榜样！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光芒大绽的眼眸上，如玉雕琢的唇轻轻一抿。 　　卫玖哪里知道，此时秦倾满脑子都是“时代荣光”、“我们的榜样”、“虚心学习”这样的词在刷屏。 　　他打断滔滔不绝的阿风，音色冷淡，“为何他不来找你。” 　　阿风一愣，随即垂下眼睛，脸上现出愧疚之色，“师兄……想必生我气了。” 　　“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捕猎，才落到现在这个样子……” 　　秦倾也觉察出不对，“你失踪数日，你师兄都不着急的吗？” 　　阿风摇头，“师兄那边有我的魂灯，魂灯无恙，我必然无恙……” 　　小少年一副难过的样子，“师兄现在身体一直不好，我还让他那么操劳，必然是将他惹生气了……” 　　卫玖在听到“魂灯”二字的时候，眼角轻轻一跳。 　　只是电光石火间，卫玖便将许多事情关联在了一起。 　　……原来如此。 　　他眸色冷了几分。 　　原以为真是什么赤忱坦荡的人物，竟也会有这样的谋算。 　　不过也是，若没有这样的心思手段，又怎么可能庇护得住那么多人…… 　　还不知道已经被自己的新晋榜样算计了的秦倾捕捉到某个关键信息，“身体不好？” 　　阿风眼神一暗，“是，那场浩劫之后，师兄变得体虚畏寒……我已经许多年没见他拿过剑了。” 　　心中芝兰玉树意气风发的偶像，瞬间变成一副苍白如鬼形销骨立的形象…… 　　秦倾立刻不能忍，“那怎么能行，你师兄都不好好照顾自己的吗？” 　　阿风叹了一口气，“结界大小事宜他都不假手于人，这些年来形势越发不好，食物、疾病、魔修……哪一样不需要师兄操心。” 　　“师兄他……殚精竭虑，忧思过重，更何况他还经常省下自己的食物分与别人，连基本的温饱都不能保证，身体才会越发不好。” 　　秦倾的手在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头，“全下界人民的榜样，怎么过着这样的生活！” 　　“阿风，你师兄爱吃什么菜，跟我说，我立马安排人手做好给他送过去。” 　　阿风坐直身子，“真的吗！” 　　秦倾郑重道，“全下界人民的宝藏，由我守护，我一定要让你师兄再为下界百姓健康工作几百年。” 　　阿风有点迷糊地点了点头，“……哦。” 　　虽然他知道姐姐要帮师兄，但是……她说的话自己为什么有点听不懂？ 　　卫玖看了秦倾一眼。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 　　他细细琢磨了一下，心底深处那分不悦突然被冲淡了不少。 　　*** 　　寒舍。 　　位于结界边缘的城墙已经被风沙蚕食得摇摇欲坠，许多年无人登上去过。 　　此时天幕昏黄，一袭灰青色的衣衫被寒风卷起，在城墙之上烈烈翻飞。 　　远处灰白一片的雪地里，一行漆黑缓缓挪动。 　　丰道长眯了眯眼，“他们回来了。” 　　程镜淡笑，“嗯。” 　　丰道长看了程镜一眼，“你如此这般，就不怕届时无法收场？” 　　飞雪茫茫，一眼遥望过去，天地间安宁寂静，又似乎蕴藏着某种蠢蠢欲动的力量。 　　程镜不知何时拿出那枚布袋，他的手掌宽厚，掌心一层淡淡的茧子，是执剑之人常见的手相。 　　丰道长看着这神碧糕就来气，他仿佛看到对方在用这神碧糕嘲讽自己。 　　丰道长不服气，“不就是一块神碧糕！假以时日，我必然能够研究出比这东西更饱腹、更美味的东西来！” 　　程镜笑道，“丰道长也承认神碧糕饱腹又美味。” 　　丰道长：“……” 　　程镜没给他辩解的机会，“对方既然能源源不断向各个结界投送食物，一则说明对方心系黎民，不愿看到这一冬过后，尸横遍野的惨状。” 　　“二则说明对方确实有实力。” 　　程镜的笑容淡了些，虽然他也暂时没能想通这一点。 　　如果按照阿邺所说的，分明当时对方急需人手，所以才会来到结界寻求合作…… 　　只过去短短月余，对方为何便有了这样的实力能够向整个结界提供食物？ 　　程镜继续笑言：“不管对方是一个人，又或者是一群人……既有心怀苍生之德，又有拯救苍生之能，如此……” 　　“何不能为仙？” 　　见丰道长不说话了，程镜指着已经走到城墙下的众人，“丰道长看大家近来的状态如何。” 　　虽然知道程镜是要问他什么，丰道长有几分不情愿，但还是点点头说，“干劲十足，面貌良好。” 　　“那便够了。” 　　走到下方的众人看见程镜立在城墙上，纷纷停下来朝他行礼。 　　程镜向他们微笑致意，目送他们入城之后，淡淡开口，“程某之能，只足以建立寒舍，庇护众人。” 　　“如今既然有人能够给予众人无穷希望……” 　　程镜看向丰道长，依然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难道不是好事吗？” 　　丰道长嘴唇微动。 　　……但那个一直被众人视作精神砥柱的人，是程天霁你。 　　他看向这些年殚精竭虑，越发形销骨立的程镜，到底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天霁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太苦了啊。 　　雪忽然大起来的时候，风中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息。 　　“萤火之微，怎敢照亮天地。皓月既出，当盼其当空万里。” 　　灰白的雪花落在程镜的睫毛上，很快也就融了。 　　丰道长看着凝望远方，唇畔带笑的程镜，心中浮起一点别样的情绪。 　　他也随着程镜看向天际。 　　这“碧云仙子”，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 　　一想到那位燃烧自己奉献他人的程先生此刻吃不饱穿不暖，秦倾就觉得坐立难安。 　　她让负责传送食物的弟子将程镜的袋子单拎出来，说是要塞点新鲜的蔬果进去。 　　那弟子目瞪口呆看着秦倾哼哧哼哧扛来一个袋子，开始往里面塞东西，若不是这些布袋里的芥子空间够大，被她这么一塞，早就搞破了！ 　　“秦，秦仙子……其实你塞那么多东西过去，还不如多放几块加工好的食物……” 　　秦倾点头，“我知道，营养价值是一样的嘛。” 　　她一想到整个结界的大英雄就抱着一块冷冰冰的压缩饼干坐在冷冰冰的房间咀嚼着，眼泪都快要掉了下来。 　　对方拿到这些食材，好歹可以开个小灶做点热乎的吃食。 　　她终于将最后一根黄瓜也塞了进去，慢吞吞把袋子递给那弟子，“辛苦你传送过去啦。” 　　那弟子到底也没说啥，接过袋子开始工作。 　　才干了一小会儿活，秦倾又开始感到疲倦。 　　最近她老是觉得疲倦，之前每天种地的精神气儿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要不是地里的作物收了一茬又长出来一茬，完全跟得上供给；外面又天寒地冻，秦倾都想继续扛着锄头开始种地算了。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 　　困了就要睡觉，种地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去补个觉。 　　秦仙子可是往这袋子里塞了不少东西，一一传送过去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那弟子早已轻车熟路，此时正打着盹机械地干着活，突然被一道阴影挡住光线。 　　他抬起头，吓得浑身一颤，立马站起身来，响亮地喊了一声，“殿下！” 　　周围众人：“……”你死了，说过多少次要叫九大人。 　　果然那弟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片，他结结巴巴，“九，九大人……” 　　卫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手中的袋子。 　　那弟子立刻解释，“秦仙子让我给一个人送点东西过去。” 　　他小心翼翼打量着殿下的表情。 　　卫玖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先暂停传送。” 　　那人不会吃这些东西的。 　　那弟子虎躯一震，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干活慢！ 　　他打开袋子一看，还好只送过去五分之一不到，于是立刻终止了传送。 　　弟子：“九大人，我已经将没来得及送过去的东西取出来了。” 　　卫玖的目光从地上堆成一座小山的食材上扫过，“排除刚刚送过去的几个品种，其他的，每个品种挑一个送过去即可。” 　　那弟子不敢多问，“是。” 　　寒舍。 　　一块神碧糕程镜会分作两天来吃，多余的那块他会送到那些身体虚弱的百姓或者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手里。 　　今日他一如既往打算从袋子里取出那块神碧糕，不料刚伸进袋子中去，指尖便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程镜表情微滞，然后他缓缓从袋子中……扯出了一根黄瓜，随即是白菜、萝卜、土豆、红薯…… 　　程镜看着堆满了桌面的各种新鲜食材，饶是他，也呆愣了片刻。已经多少年没见过那么多新鲜的蔬果了…… 　　不过他很快发现，除了其中几样蔬菜有重复，其余皆是一个品种一株。 　　程镜看了那些蔬果半晌，随即扬唇一笑。 　　第二天，冥夜便收到了消息，说是寒舍那边碧云仙子显灵，将一批成熟的作物送到了结界。 　　还带着泥的萝卜、白菜、茄子、土豆、红薯…… 　　那人每多报一种食物，乌邺的脸色便多黑一分。 　　旁边的邹吟见状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那人，“程先生如何处理？” 　　那人语气也有几分激动，“据说碧云仙子是要先让大家熟悉这些作物，开春之日再来教大家播种。” 　　“所以程先生特地选了一处显眼的位置，将这些食物全部陈列在一起，供百姓观摩。” 　　“现在寒舍水泄不通，几乎家家户户都出门去观摩那些作物了！” 　　乌邺听他说完，冷笑一声，“不就是些萝卜白菜，有什么好看的。” 　　汇报之人小心翼翼问，“……小人是在末日后出生的，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敢问邺主，小的能去寒舍看一看吗？” 　　乌邺：“……” 　　他猛然一拍桌子，“看什么看，当我表哥的结界是戏园子吗！” 　　那人垂下头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乌邺看他一眼，气不打一处来。 　　说不后悔是不可能的。 　　毕竟当时那小丫头可是先拿着种子来找的自己！ 　　要是自己不那么鲁莽……或许早就种出植物了，哪还轮落到要配合表哥将那小丫头捧成什么“碧云仙子”！ 　　现在倒好，对方不仅拿神碧糕来接济他们，还直接送来了一批成熟的作物。 　　这不是在打他乌邺的脸吗？ 　　邹吟察觉到少主的情绪，行了一礼，“虽说是些寻常物什，但的确也是许多年没见过了，邺主要是想看的话，可以麻烦程先生派人捎一二过来。” 　　邹吟话说到这里便打住。 　　果然，他的小少主接着说，“那自然不行！听说每个品种只有一株，要是让表哥派人捎过来，那不是破坏了表哥的展览么？” 　　他眯眼看向窗外，“我明天自己过去看。” 　　邹吟自然不允，“外面雪还没化干净，邺主还是过几日再出门。” 　　眼见着乌邺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邹吟慢悠悠道，“若是程先生知道邺主为了看那些作物，伤了自己的身，必然会自责。 　　他又叹了一口气，“程先生现在身体本来就不好……” 　　乌邺沉默片刻，最后闷闷道，“那行吧。” 　　他完好无损的那只脚踢了一下墙壁，“破天气，最好给我早点晴起来，别阻碍我出门。” 　　汇报之人：“……”您这不也挺想去的看的吗？ 　　呵。 　　此时秦倾还不知道自己送去给程镜开小灶的食物已经在某两人的运作下变成了“碧云仙子”显灵。 　　她整个人裹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浑身哆嗦，额头豆大汗珠滚落。 　　小九察觉到主人状态不对劲，小爪子在地上扑腾着，焦躁不已。 　　它试图爬上主人的床，然而腿太短够不着，只能咬着自己的尾巴呜咽。 　　片刻之后，小九冲出了房间。 　　卫玖正听司徒影汇报着农田的长势，突然被什么东西咬住衣角。 　　司徒影一惊，“小九你疯了吗！赶快放开九大人！” 　　小九这段时间吃得太好，长得圆滚滚一团，此刻却拼尽全力迈着小短腿，试图去拖拽纹丝不动的卫玖。 　　卫玖垂眸看它，突然一言不发阔步离去。 　　小九在原地呆愣了片刻，也迈着小短腿试图追上他，下一秒，它的脖颈被人拎起—— 　　再一睁眼，两个人便已经到了秦倾的房间里。 　　被子已经被人踢到了地上。 　　秦倾此时浑身通红，就连指尖都泛着淡淡的粉。 　　她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贴着脸，整个人像是被从一锅沸水中捞出来一样。 　　天地间流转着丝丝缕缕的银色光芒，盘旋在秦倾周围，又隐没于她的丹田处。 　　卫玖淡色的眸子一颤，这是…… 　　小九被这些好看的银光吸引，像是扑蝶一样，在地上跳来跳去，试图捉到其中一缕。 　　只可惜那些东西像是没有实体一样，又从小九的爪子间滑了过去，小九奇怪极了，歪着头，“嗷呜～” 　　卫玖按下心中骇意，俯下身，指尖搭上秦倾的眉心。 　　识海波涛汹涌，血脉逆流，丹田处气流相撞，乱成一团…… 　　卫玖脸色一寒，她已有神族根骨……怎会承受不住？ 　　淡淡的金色光芒在卫玖的指尖绽开。 　　卫玖以神力为引，将她体内紊乱的气息分流疏导，带着她运行了一个又一个小周天。 　　…… 　　一个时辰之后，卫玖抽回自己的神识，神色复杂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少女。 　　少女似乎是睡着了，眼眸轻阖，卷曲的睫毛在眼底投出一片好看的弧度。 　　那张颜色一直很淡的唇此时泛着一点芍药般的娇红。 　　分明是同一张脸，此刻却隐隐泛出高不可攀的圣洁感。 　　卫玖负手而立，思绪翻涌。 　　到最后，他倏然一笑。 　　小九站在主人和卫玖之间，漆黑水润的眸子里浮现出不解。 　　它凑到主人这边轻嗅了一下，又悄悄嗅了一下卫玖的气息。 　　主人的气息……为什么变了，变得跟这个人那么像！ 　　秦倾醒来的时候，感觉身子轻飘飘的。 　　来了，这种感觉又来了。 　　但是这一次……似乎又不太一样？ 　　上一次她只是有自己马上就能飞起来的感觉，而这一次…… 　　秦倾心神一动，身子一悬空，突然就飞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在前前世坐跳楼机突然下来的那一瞬，秦倾体会到了升天般的感觉。 　　然而现在更恐怖的是，她惊恐地看着自己越飞越高，却完全没办法停下来！ 　　救，命，啊！ 　　她像个断了线的气球，越飞越高，穿破云层，脚下大地越变越小，最后变成灰茫茫一片。 　　秦倾想，一会儿飞到一定高度，她会像气球炸了……还是会直接冲到上界去？ 　　要是看见以前那些老熟人，要不要打个招呼？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控制自己的身体。” 　　秦倾吓得魂飞魄散，周围立刻天旋地转起来，随即她猛然往下坠落！ 　　下坠突然止住，像是一只手轻柔地托了她一把，那道嗓音又说，“不必慌张，慢慢来。” 　　秦倾懵了，这，这不是阿九的声音吗？ 　　她试探着问，“阿九？” 　　安静了片刻，“是我。” 　　秦倾：！！ 　　“阿九你在哪里？我为什么看不见你？” 　　对方的声音波澜不惊，“……这是神识，你先慢慢的把你的神识收回识海。” 　　神识。 　　秦倾默念了一句。 　　神识？？你说我现在是神识出体？那不是化神期大能才能办到的事情吗？？ 　　然而秦倾很快捕捉到了更敏感的信息。 　　“……所以阿九，你的神识现在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安静了片刻。 　　秦倾想到某种可能性，小心翼翼问，“该不会你闯进了我的识海吧？” 　　伴随着无尽的沉默，秦倾突然想到了以前还在宗门的时候，自己不小心看到的某些不可描述的话本： 　　《识海交缠：我与师尊火热的一夜》《甜蜜修炼：师兄给我的惩罚》…… 　　须知在修真界，不可描述的最高境界，是神交…… 　　偏偏在这万籁俱寂的时候，那道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嗯。” 　　秦倾背脊发麻，识海瞬间着了火，你嗯什么嗯，还嗯得那么好听…… 　　秦倾不知道对方的神识境界不知比她高出多少，此刻她的一点情绪波动都会被感知到。 　　卫玖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轻咳一声，“秦倾，我现在来教你掌控你的神识。” 　　偏偏秦倾的思维已经完全跑偏了，她脑子里下意识闪过一个念头：要开始进行□□了吗？ 　　卫玖察觉到她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喊了她一声，“秦倾。” 　　“啊？” 　　“我现在来教你，仔细听。” 　　“哦……”秦倾仍然有些心不在焉。 　　“识海为修为之源，神识凝聚……” 　　她突然一颤，神识深处传来一点微痛。 　　秦倾彻底懵了。 　　他打我，他居然打我？ 　　卫玖打的不重，然而那点痛感在识海深处层层推开之后，就变成了隐隐约约的酥麻。 　　秦倾现在头皮发麻尾椎骨发麻哪儿哪儿都在发麻。 　　“不认真就再打。”卫玖淡淡道。 　　秦倾：！！你不讲武德！ 　　“还想被打。”那道清冷的嗓音再度响起。 　　秦倾好不容易缓过来，深吸一口气，委屈巴巴：“不想……” 　　“那就好好学。” 　　“嗯QAQ……” 　　一场教学完毕，饶是卫玖也生出几分倦意。 　　他一直知道秦倾并不似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安静温吞，但没想到这丫头的神识居然会如此活跃。 　　他一边要教学，一边还要随时扭正她跑偏的思绪…… 　　卫玖：“明日自己再重复一遍。” 　　秦倾：“嗯……” 　　大概真的是累了，少女的尾音都带着一点颤意。 　　卫玖心神微动，一点无由来的躁意突然浮出。 　　他抿了抿唇，压下心中躁意，“这几天你先自己练习，学会了之后我再教你别的。” 　　秦倾还没来得及问自己为什么会突然修为猛进，对方撂下一句话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识海里，只剩下秦倾像条咸鱼一样躺在云层间，双目无神，汗如雨下。 　　秦倾：就挺像某种不可描述的场面结束之后，男方跑路了。 　　……渣男。 　　卫玖话虽是这么说的，但他还是不放心秦倾单独一个人训练神识。 　　毕竟她现在相当于从筑基期直接越到化神期，中间连跳三级。 　　神识越强大，便越不好掌控，更何况秦倾这样的越阶速度。 　　卫玖进入到秦倾的识海中时，少女正躺在一片瑰丽的云朵之上，周边有丝丝缕缕的流云围绕着她流转。 　　她穿了一身浅紫的裙子，裙摆在身下铺开，远远看去，仿佛枝头一朵初初绽放的木槿花…… 　　卫玖微愣了片刻。 　　他突然发现，花原来也是一种美好的事物。 　　卫玖脚尖轻点，踏上一片流云朝着秦倾飞去。 　　卫玖的目光在落到熟睡的少女脸上时，微微一滞。 　　指尖漫不经心拂过，将黏在她脸上的那缕发丝轻轻拨开。 　　卫玖曲腿坐在了她一旁的云朵上。 　　她睡着了，然而整个识海在按照她的意识运转着。 　　天边大片灿烂的云霞交织出梦幻绮丽的颜色，粉橙黛紫铺陈天际，一眼望不到头。 　　识海是一个人最私密、最真实的地方。 　　终日被积雪笼罩的清冷眼眸倒映出这灿烂的云霞，像是要将这瑰丽的色彩尽收于眼底。 　　她还不能很熟练地掌控自己的神识，大片的识海中，只有云彩。 　　卫玖突然抬起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一点。 　　清吟划过天际，一队洁白的仙鹤展翅飞过，在云层之中上下穿行飞舞。 　　指尖又是一点，一群小巧玲珑的玄鸟成群结队，叽叽喳喳在云间上下跳动玩耍…… 　　好吵。 　　秦倾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看到一个冰雕雪琢的下巴，再往上…… 　　“啊！！” 　　身下云朵猛然消失，秦倾猝不及防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腰突然被人轻轻揽住，秦倾感觉自己被人往上一带，整个人就翻转了过来。 　　他没有停下，一手揽着秦倾，一手挥开云彩，带着她往前飞行。 　　风在耳边呢喃，云彩从指尖流过。 　　秦倾只来得及看到一串串淡金色的光芒往下坠落，再一眨眼，云层四散，他们脚下开始凝聚出大地的实体。 　　卫玖带着秦倾往下俯冲，脚尖轻点，他们身后，开出一片姹紫嫣红的鲜花，卫玖随手拾起一朵，轻轻插在秦倾鬓间。 　　秦倾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那朵花，在指尖刚刚搭上那柔嫩的花瓣之时，脚下大地突然轰鸣起来。 　　她愕然低头，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从脚下长出，转眼之间便已参天。 　　她和卫玖，便站在最高那棵树的树冠之上。 　　树枝摇动，卫玖脚尖轻点枝叶，带着秦倾直直飞上云霄。 　　脚底山脉崛起，瀑布倒灌于深潭之中，激起水花无数，又汇入奔涌的河流之中。 　　他们便沿着奔流不息的河流一路往前。河流过处，或长出一片茂盛的森林，或出现一片苍茫的草原，直到最后，他们顺着那条河来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 　　卫玖拉着她坐到了一朵白云之上。 　　脚下海豚在海面上跳动，洁白的海鸥振翅飞过，羽毛擦过秦倾的裙摆。 　　微风拂面，两人默默欣赏着这浩荡天地。 　　只是欣赏着欣赏着，秦倾突然咂摸出点不对劲来。 　　秦倾看着远方郁郁葱葱的山脉，试探着说，“……阿九，或许你听过盘古开天的故事吗。” 　　卫玖心情正好，听她开口，带了点笑意回过头，“嗯？” 　　秦倾：“……”看来不是一个神话谱系。 　　秦倾比了一下：“盘古用一把斧子劈开混沌，轻的东西上升成为天，重的东西下落成为地。他的身体成为脚下土地，双眼成为太阳和月亮，血液成为江河，呼出的气息变成风与云，毛发变成草木……” 　　“然后？” 　　秦倾看向卫玖。 　　对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似乎对她说的这个故事很感兴趣。 　　秦倾：“……” 　　她其实想说，虽然眼前一切都很美，但这是我的识海，我的识海啊…… 　　您盘古开天为什么开到我的识海里来了QAQ。 　　秦倾万万没想到，卫玖是能感觉到她的情绪的。 　　那双眸子里的笑意突然冰封住，卫玖眼尾微微一垂，一拂袖——浩荡山河瞬间消散于眼前。 　　脚下蓝海化作无边云彩，若不是鬓间花还在，方才仿佛就是一场幻梦。 　　秦倾一颤，立刻揪住卫玖的袖子，“你把它们又都毁了？” 　　那么完整的版图！要耗费多少神识才能构建出来…… 　　卫玖淡色的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秦倾痛心疾首之余，突然敏锐地意识到，难道他能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波动？ 　　秦倾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声说，“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想要根据我自己的想法再稍微调整一下……” 　　她努力回忆，“那里，那边的森林太多了，我想要一片大大的草原，那边的山如果是一片雪山会更好看……” 　　她又悄悄瞥了他一眼。 　　少年神色很淡，淡到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是不是生气了…… 　　只是……她不想别人随便布置她的识海。 　　秦倾抓着自己的手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脚下大地再次轰鸣起来。 　　几乎是倾刻之间，秦倾便看到自己改良之后的板块再次出现在她眼前。 　　卫玖回眸看她，“其他的还要么？” 　　秦倾：0—0 　　“不要了……” 　　卫玖指着不远处的那片荒地，“我已经演示了两次，从明天开始，你便学着在那里种田。” 　　秦倾：“……”你什么时候演示了两次。 　　但看见对方冰冷的神色，秦倾没敢说出口，弱弱道：“……种子呢？” 　　卫玖看她一眼，“不用种子，这是识海，你可以控制一切。” 　　秦倾：不，我不行。 　　“饿了就去森林里摘果子吃，这是我的神识凝聚出来的东西，你多吃大有裨益。” 　　“困了就去草地里睡，若我不在，你从云上睡觉掉下来没人救你。” 　　秦倾：“……” 　　卫玖：“每七天我会进来看你一次，届时有什么问题问我就是。” 　　他脚踏飞云而上，在离去前突然说，“你说的盘古开天，并非一人之功，而是远古众神……合力造世。” 　　他的白色衣带在风中招摇，整个人高立云端，宛若谪仙。 　　也许是少女双眼微瞪的模样太过可爱，卫玖心底那点微妙的不快突然就散了大半。 　　卫玖淡淡看着她，“等你学会种出植物了，便按你的想法改造你的识海。” 　　“若是学不好……便等着挨打。” 第25章 教学 你吃的是我的神魂 　　秦倾不知道卫玖用了什么邪门的法子, 她发现自己被困在识海里出不去了。 　　秦倾气得踩烂了一小片花，又在云彩上狠狠打了几个滚。 　　偏偏这里风景大好，她躺在云彩上看着远处青草连绵, 绿荫遮天, 慢慢的气便消了。 　　外面能看见这等风景吗？ 　　看不到！ 　　即然有人费心费力个给她造了一个桃花源, 她何不开开心心留在此处就当度假了。 　　至于种田……她试过了, 她不行。 　　她可以让一棵树挪个位置，也可以让一块大石头悬空, 但是如何凭空变出一片作物来？ 　　给她种子，她自然会种。 　　但这种高难度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她真的做不到。 　　反正外面的田地十分高产, 收一茬又长一茬, 光靠那些也够供应各个结界的食物了。 　　她这已经算是圆满完成祖师爷的任务了吧？ 　　既然如此, 何必庸人自扰。 　　想通之后, 秦倾便放弃了自我治疗，开始专心布置她的度假场所。 　　她调动神识砍了一片树，将木头加工成一个粗糙的小木屋，又将南边那片开得极好的鸢尾花移栽到屋子周围, 众星捧月围着她的小木屋。 　　门前还搞了个秋千架, 秋千是云朵做的, 躺在上面绵软舒服。 　　秦倾吃着森林里摘来的果子, 躺在秋千架上看海，一看可以看一整天。 　　吃了两天果子腻了之后，秦倾便开始寻思着鼓捣点其他东西。 　　不得不说, 在识海就是好。 　　秦倾心念一动，手边那块石头的形态便发生了变化，就像捏橡皮泥一样。 　　她做了几只石头杯，又做了一套碗碟, 最后搞出了一块石板。 　　还不到七天，卫玖进入秦倾的结界，看到的便是少女蹲在一块宽大的石板旁边忙得热火朝天，石板之上，油烟滚滚，滋滋作响。 　　卫玖：“……” 　　“秦倾。”卫玖的声音无端的有些发寒。 　　他分明看见少女的手轻轻颤了一下，石板上的那片小蘑菇瞬间被烤得焦糊一片。 　　秦倾面无表情将它拨了下去，又放上新的蘑菇。 　　蘑菇很快被煎得生黄，秦倾连忙给它翻了一个面。 　　几分钟后，秦倾将烤好的椒盐蘑菇放到了盘子里，又开始烤起一旁的小鱿鱼。 　　小鱿鱼挨上石板，被烤得触角卷曲。 　　秦倾手里拿着一块薄薄的板子在它身上压了压，把多余的水分挤压出来，又刷了一点红色的辣椒酱在它身上。 　　卫玖的目光从忙碌的少女身上挪开，又落到不远处那片光秃秃的荒田。 　　不久之后，烧烤上桌，秦倾又端来两杯柠檬气泡水，上面笼着一团洁白绵软的云朵。 　　秦倾指着桌上让人食指大动的烧烤，“不尝一尝吗。” 　　卫玖沉默着夹起一片蘑菇。 　　秦倾把饮料推到他面前：“柠檬气泡水。” 　　卫玖端起来喝了一口。 　　秦倾托着下巴嚼着那只Q弹的小鱿鱼，“好像少了点盐。” 　　她站起身来四处寻盐的时候，卫玖淡淡瞥她一眼。 　　秦倾疑惑，“你不觉得差点盐吗？” 　　卫玖一拂袖，桌上的烧烤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饮料里那两团云朵在桌子上悬空漂浮。 　　方才尝到嘴里的东西，全然是一团空气，怎么可能有味道之分。 　　卫玖原想数落她几句，不务正业却在这里鼓捣些吃食…… 　　却见她慢慢蹲下身子，抱住自己。 　　秦倾垂头丧气的说，“……我做不到。” 　　“我真的做不到。” 　　卫玖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 　　他从未在秦倾身上看到这样的消极情绪。 　　他眼眸微动，放轻语气，“你可以凝聚出这些吃食，便也可以种出作物，不是吗？” 　　秦倾抓起地上的一点细沙，又让它们缓缓从指缝间流过，“全都是假的，不是吗。” 　　她指着荒田随手一点，一片翠绿的小白菜立刻冒了出来。 　　卫玖抬眸看她。 　　然而秦倾很快又轻轻一点，小白菜立刻化成了空气。 　　秦倾垂头丧气：“不过都是一团空气。我……做不到像你那样凝聚成实体。” 　　她叹了一口气，“我对不起祖师爷。” 　　卫玖唇角微抿。 　　秦倾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要将深藏于心底的东西一点点倾诉出来。 　　“从你出现之后，祖师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那之后……我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阿九，你还记得之前我跟你说过……我能感觉到这些种子在呼吸吗？” 　　卫玖静默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秦倾的声音已经带了一点哭腔，“是祖师爷。祖师爷他老人家……让我继承遗志，将所有修为都传给了我，我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对不起他……” 　　卫玖越听越不对劲，打断她，“……你在说什么？” 　　秦倾却已经蹲在地上抹起了眼泪，“阿九你别骗我了，我知道祖师爷已经走了。” 　　卫玖：“……” 　　秦倾：“他老人家在神魂消散之前选中了我，将毕生修为悄悄传给我，授意我继承他的遗志，又派你们来帮助我种出作物拯救众人……” 　　“但是我，但是我……”秦倾嚎啕大哭，“我真的做不到呜呜……” 　　“祖师爷为什么要选中我，我明明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辣鸡呜呜呜……” 　　卫玖头疼不已，把她扶到凳子上，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别哭了。” 　　秦倾哭得更大声了。 　　卫玖：“……” 　　卫玖捏着眉心，“你祖师爷没死……” 　　秦倾突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看着他，眼神中迸发出热烈的光彩。 　　……他就是我。 　　卫玖默默把后半句话咽下去。 　　秦倾声音有点抖，“那他老人家去哪里了？” 　　卫玖垂下眼眸，“闭关。” 　　秦倾又想不通了，“那我突飞猛进的修为是怎么回事？” 　　卫玖思索了半晌，憋出一句，“其实你本来就体质特殊，祖师爷正是看重了你的天赋……” 　　秦倾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根骨清奇？” 　　卫玖：“……”似乎越扯越离谱了。 　　然而仙界太子是什么人，他神情淡淡，点头道，“自然。” 　　秦倾脸色慢慢涨红，所以真的不是莫名其妙就穿的？所以她拿的剧本是大器晚成那一挂？ 　　秦倾有点不敢相信，小心翼翼问：“所以……我真的能在这里种出作物？” 　　卫玖指着那片荒田，淡淡道：“方才不是种出来了么。” 　　秦倾有气无力看着他：“都说了是假的，一团空气而已。” 　　却听那人说，“我什么时候说了让你种出真的作物。” 　　秦倾猛地站起身，脸上异彩纷呈。 　　卫玖伸出手指，让漂浮在桌面上的小团白云落在指尖上，“我倒还诧异，你连这些稀奇古怪的吃食都凝聚出来了，怎么会凝聚不出普通作物。” 　　秦倾抖着手指扶在桌上，你，你耍我…… 　　卫玖又说，“不过你那作物处处都是问题，若放在现实中是活不了的。” 　　他指尖的白云突然变成一颗艳色的果子，卫玖将果子递到她面前，“即然也算种出植物了，那挨打便免了。” 　　秦倾气愤地拿过他手中的果子，恶狠狠啃了一口。 　　清甜汁水在舌尖炸开，秦倾突然后知后觉，“你的果子为什么不是一团空气？” 　　卫玖那双藏着雪色的眼微微一弯。 　　因为……那是我的神魂啊。 　　*** 　　冬雪渐渐消融，黄沙再次开始遮蔽天空的时候，秦倾终于成功在识海里种出了一片与真实相差无几的稻田。 　　秦倾躺在稻田中，将双手枕在脑后，身下是绵软的白云，入目是随风摇摆的麦浪，舒服得眯起眼睛。 　　卫玖捻起一根麦穗，虚物化形，真假难辨，成了。 　　麦穗扫过鼻尖，秦倾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她揉揉鼻子，看见卫玖站在不远处，于是笑着朝他招手：“阿九！过来躺一下，可舒服了！” 　　卫玖眸色淡淡看向那片麦田。 　　绿波摇曳，少女浅色的裙摆铺开，随着麦浪层层往外推，轻轻撞到他心上。 　　“阿——九——”她将手卷起来放到嘴边，又冲着他喊了一声。 　　卫玖浅浅一笑，“嗯。” 　　秦倾特意把身下的云朵扩了扩，往上面豪横一拍，“来，可软了。” 　　卫玖的眼神稍稍一凝。 　　秦倾却像是丝毫意识不到，这……算是同榻而眠。 　　秦倾疑惑：“还是说你想直接躺田里？”她看了看周围一圈，低声喃喃，“可能会有点扎……” 　　云朵往下轻轻一陷。 　　卫玖身形挺拔如松，端坐她一旁。 　　秦倾看着他那一板一眼的样子就想笑，她猛地往后一躺，云朵剧烈摇晃起来。 　　然而秦倾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卫玖依然端坐云朵之上，不动如山。 　　什么嘛什么嘛！这人真没意思！ 　　秦倾也懒得再逗弄他，往后舒舒服服一躺，独自欣赏起天边流云来。 　　白云悠悠，麦浪如海，两人一坐一躺，任微风拂过衣摆。 　　卫玖难得放松下来，闭上眼，静听风吹麦浪。 　　再一睁眼，旁边的人不见了。 　　眸底的飞雪一乱，又安静下来。 　　卫玖的目光静静落到不远处一株比其他麦穗明显蔫了一截的麦子上。 　　唇边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自己是教她将神魂附着到种子之上，感受一颗种子是如何从冲破种壳到扎根土地的，但没教她将自己也变成植物。 　　卫玖难得的起了一丝捉弄之心。 　　雪白的鞋子停在那株稻穗前，一只骨节均匀的纤长手指轻轻一点，便将那株麦穗完整地拈在了手上。 　　秦倾躺在绵软的白云上，迷迷糊糊间就睡着了。 　　梦里她又变成了那株麦穗，努力扎根于土地之中，吸收着养分，让每一粒小小的麦芒都长得饱满。 　　她突然闻到了一股清冽的松香，夹杂着冰雪般的凉意。 　　下雪了。 　　秦倾想。 　　她便如长在雪山之巅、青松之下的一株植物，与它一同扎根于一片土地，感受得到它的盘根错节，深不可测。 　　雪山茫茫，白雪皑皑，青松独伫高寒之地，似有千载、万载。 　　它好孤独啊。 　　秦倾探出自己纤细柔弱的根茎，轻轻的、轻轻的攀上对方的根茎。 　　嘿，我在这呢。 　　大地倏然摇动。 　　松枝摇动，细雪落了她满身。 　　碧色的麦浪滚滚，拈着麦穗的那人突然一怔。 　　眸底狂风乱舞，飞雪四起。 　　他遥遥望向远方，自己那荒寂无垠的识海深处，多出了一株小小的碧色麦穗。 第26章 显灵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末日的冬要比以往的长许多。 　　漫长的冬天之后, 几乎只会有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过渡，便开始进入到烈日炎炎的状态。 　　雪彻底融尽的那一天，密密麻麻的人群自觉聚集到了秦倾所在的小镇周围。 　　他们来自各个结界, 在漫长的跋涉之后, 不约而同来到了传说中的神迹地。 　　冬末的土地还残余着冰冷, 板结在一起, 显出压抑的黑色。风沙拂面，仍留一点微寒。 　　人们衣衫褴褛, 形容憔悴，却无人抱怨。他们整整齐齐站在这寸草不生的荒原上, 翘首以盼。 　　今日, 是已经被忽略许久的立春之日。 　　据说碧云仙子将会在开春之日显灵, 教导众人播种之术。 　　青年仪容优雅, 负手而立，青色的衣角上绣了一只引吭高歌的仙鹤，鹤氅之上一圈白色的茸毛随风微动。 　　丰道长的目光在程镜的衣服上停留了片刻。 　　在他记忆之中，天霁上一次穿这身衣服……似乎已经是几十年前, 寒舍落成的那一天。 　　乌邺偏头看了表哥一眼, 见他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站在风中, 抬手吩咐邹吟, “给表哥端张凳子过去。” 　　他眼下的乌青有所减淡，一张脸却仍是白得过分，他揉了揉眉心, 有些烦躁，“怎么还不出来？” 　　众人前方又是一阵敲锣打鼓。 　　祝词念完了，要开始循环下一遍。 　　乌邺额头青筋直跳，“臭丫头还真有耐性！折腾那么久了还不出来……我看今天根本等不到她。” 　　邹吟一笑, “邺主稍安勿躁，程先生绝不会做无把握之事。” 　　结界内。 　　众人与外面其实就隔着薄薄一层结界，他们能看得见对方，但对方看不见他们。 　　司徒影捂着耳朵，“有完没完，吵死了！” 　　秦倾叹了一口气，“我也觉得吵。” 　　两人对视一眼，难得的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一点同病相怜的味道。 　　卫玖岿然不动，甚至拿起手边的杯盏，安然喝了一口。 　　司徒影□□脸来，朝着秦倾眨了眨眼睛。 　　秦倾耸耸肩，用嘴型无声说：“你去。” 　　司徒影手一横，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姿势，然后将舌头长长的伸出来。 　　舌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便猝不及防对上了卫玖的眼。 　　司徒影舌头一闪，上下牙一磕，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扩散开来。 　　卫玖放下茶盏，瞥他一眼，嗓音淡淡，“再等等。” 　　司徒影有苦难言，捂着被咬到的舌头痛得表情扭曲，却见秦倾默默垂下头，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他怒目圆睁，心中怒骂，一个个的，忒坏！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结界外，人群开始出现小小的骚动。 　　“仙子今天怕是不会显灵了……” 　　“程先生说了仙子会显灵，就一定会显灵！且再等等……” 　　程镜的威望不容置疑，那人收了心，点点头。 　　他们往向前方无边无际的荒原，默默双手合十，祈祷着仙子能够听到他们的祷告。 　　乌邺命人搬过去的凳子程镜没有坐。 　　他站得挺直，鹤氅笼着清瘦的身体，时不时蜷起手来轻轻咳一声，容色越发苍白。 　　秦倾早就注意到了那位病弱的公子，他站在人群最后面，一脸病容，却清姿不减。 　　只是一直在咳嗽，看起来身体很不好的样子。 　　有人大概顾虑到他是个病秧子，站不住，还给他送来了一个小板凳，但是他没有坐。 　　身残志坚……不，身体虽弱但意志力顽强，不与其他人搞特殊。 　　秦倾在心里为这位有风骨的公子默默点了个赞。 　　秦倾不知道卫玖为啥要把这些百姓一直晾着。 　　祷告词唱了一遍又一遍，秦倾耳朵都听起茧子了，对方却丝毫不见停歇，一群人唱累了又换上另一群人。 　　秦倾觉得十分惭愧。 　　毕竟人家祈祷的对象，就是自己这个不明不白的“碧云仙子”。 　　又歇了一小会儿，秦倾终于看不下去了，“阿九，咱们到底是要干什么啊……” 　　那个病弱公子又开始咳嗽，每咳一声，秦倾都觉得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 　　卫玖抬起清冷的眼眸，往外淡淡一瞥，“差不多了。” 　　秦倾一头雾水。 　　不料卫玖话音刚落，那个病弱公子突然动了。 　　青色的衣袖在他身侧翩然摆动，上面绣着的仙鹤随之挪动，像要展翅而飞。 　　人群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那公子走过之处，周围众人纷纷低头行礼。 　　秦倾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看外面动静，“诶，有人过来了！” 　　卫玖淡色的眸看了她一眼。 　　司徒影也凑过一个脑袋来，“看样子这人还是个有地位的。” 　　他的目光落到对方衣角处的淡淡磨损上，心想，但估计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 　　程镜走到人群最前方，扬起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虽说秦倾的目力远远高于以前，早将这病弱公子的容貌看了个清楚，但待到他走近了，秦倾才明白，好看的人经得起远观，也经得起细看。 　　他生着一双温柔的眼，眼中藏了一场春雨过后斑斓的花事，带着一点悲悯的味道。 　　便如他整个人的气质，像是一缕温柔平和、又藏着淡淡哀伤的春风。 　　秦倾不经去想，这样的人，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形成这种复杂的气质？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更准确的说，病弱公子是她看到的第二个拥有这种复杂气质的人。 　　秦倾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阿九。 　　雪山之巅孤寂万年的雪松，分明立于高寒之地睥睨天下，却隐隐约约有随时可能折断的风险。 　　若雪松折断，便是一场雪崩，滚滚落下，与这天地一同湮灭。 　　卫玖觉察到有人在偷偷看他，掀起眼皮淡淡望过去。 　　也不知少女想到了什么，一双眸色清浅的眼睛竟被浓浓的雾气遮挡，藏着迷茫。 　　脑海里一声清音响起，震得她心神激荡。 　　秦倾摇摇脑袋猛然清醒过来，随即带着一点愠色朝卫玖看过去。 　　阿九怎么这样！动不动闯入她的神识，还有没有礼貌了！ 　　对方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全然忽视了她的目光，看向结界外。 　　秦倾气闷不已，修为高就可以欺负人啊！ 　　……修为高的确可以欺负人。 　　秦倾暗自磨牙，等她变得更强了，总有一天她也要闯进阿九的识海里，在那里种满韭菜大蒜榴莲…… 　　臭死他！！ 　　秦倾正脑补着阿九识海里被她侵占的盛况，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罪民程镜，拜见碧云仙子。” 　　她讷讷转过头去，去看见那位病弱公子一掀衣袍，就地跪了下去。 　　等等。 　　程镜。 　　他就是程镜，程天霁？？？ 　　秦倾如遭雷劈，猛地站起身来。 　　程镜不是下界人民的大英雄吗？程镜不是寒舍的首领吗！ 　　首领不应该左拥右簇呼啦啦一大群人围着，一人给撑伞一人给端茶一人给按摩吗？ 　　怎么会……秦倾的目光落到对方磨破的衣角上，彻底懵了。 　　众人见程镜跪下，随即跟着他哗啦啦跪了一大片。 　　人群末尾，坐在轮椅上的乌邺突然高出来一大截，他朝着结界内看去。 　　恰好与一脸懵逼的秦倾对上。 　　两人的目光隔空交错。 　　然后乌邺挪开了视线，眉头微蹙。 　　分明什么也没看见，他为什么感觉……刚刚有人在骂自己？ 　　秦倾也挪开目光。 　　这个煞笔讨厌鬼为什么也在这里！ 　　卫玖的目光在低头叩首的程镜身上停滞了片刻，那双眸子越发冷淡。 　　程镜直起身来，虽然跪在地上，身形却挺直如杨树。 　　“罪民程镜，妄言神迹，不请自来，请仙子责罚。” 　　身后众人他这么说，纷纷叩首，“请仙子责罚——” 　　喊声贯天。 　　秦倾被震得直直往后退了一步。 　　怀中的小九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疑惑地“嗷呜”了一声。 　　卫玖的目光如同利剑一般射到程镜身上。 　　程镜也似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头来，两人的目光竟隔着结界撞在了一起！ 　　黄沙飞扬，程镜的鹤氅在身后飘舞，更显身形单薄。他的背后，跪着密密麻麻的普通百姓。 　　卫玖蓦地冷笑一声。 　　秦倾神识里随之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从现在起，你就是碧云仙子。不用说话，配合我便是。” 　　什么？要开始角色扮演了吗？ 　　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突然一轻！ 　　聚集在结界外的众人突然骚动起来。 　　黄沙肆虐，流速越来越快，搅动得空气发出紧绷的声音。 　　就在那昏黄几乎遮蔽天日，众人不得不闭上眼睛抵挡沙尘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清音。 　　众人心脏紧缩，不由自主睁开眼。 　　空气中的黄沙凝固了片刻，沙拉拉像雪一样落了下来。 　　随即天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澄澈得像是初雪之后乍乍放晴的时候。 　　有末日之前便出生的老人瞳孔骤缩，指着天空，嘴唇颤抖。 　　末日之后出世的人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天空，纷纷茫然地看向彼此。 　　突然起了一阵风。 　　不是那夹杂着黄沙，肮脏浑浊的风。 　　而是温柔的、清澈的，让人忍不住去触碰、去拥抱的风。 　　风的尽头，一个容颜清丽、身姿轻盈的少女怀抱一只白色的小狗，踏着流云而来。 　　衣角流萤，裙带翩飞，乌发如云，杏眼桃腮。 　　乌邺抓住轮椅的手猛然收紧，就连程镜的瞳孔都微微一缩。 　　秦倾紧张得手都在抖，小九也跟着她一起抖，然而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支撑着她们，将她们往前众人面前送去。 　　不要紧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嗯，手拿仙子剧本，就该有仙子的觉悟。 　　秦倾扬起手，轻抚小九的脑袋，朝着众人，露出一个尺寸拿捏得当，亲和又温柔的笑意。 　　众人呆楞了片刻。 　　“碧云仙子显灵了！！” 　　“拜见碧云仙子！” 　　“拜见仙子！！” 第27章 半神 我害怕……我没装 　　秦倾被铺天盖地的喊声震得忍不住想要往后退。 　　偏偏一股推力从背后支撑住她, 秦倾只好咬牙绷住表情。 　　忍住，不能慌。 　　有人当即匍匐在地上大哭起来，偏偏在哭完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她, 眼神中灼热的光芒几乎要烙穿她的心口。 　　秦倾何时体会过这种被众人朝拜的场面, 自然学不会上位者那一套云淡风轻、不动声色。 　　在对上那人灼热的双眸时, 秦倾到底是没绷住表情, 对他微微笑了笑，以表尊敬。 　　不料那人彻底懵了, 随即浑身颤抖大喊一声，“仙子在上, 受草民一拜！” 　　秦倾吓得立马扯平嘴角, 不敢再对谁笑了。 　　神识里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 “将种子扔下去。” 　　秦倾感觉手里多了点东西。 　　她遵循着卫玖的指示, 将手中东西往下一扔，如同撒豆成兵，众人面前瞬间出现了一堆堆摆放整齐的麻袋，上面依次标着种种作物的名称。 　　秦倾：！！！ 　　变戏法吗？ 　　众人也彻底愣住了。 　　然而秦倾只能咬着自己的舌头, 努力保持着面瘫的表情, 一言不发看着众人。 　　众人仰头看去, 只见仙子高伫于云端, 脸上容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神识之中再度传来一声：“走。” 　　云雾四起，秦倾的身形被笼罩在其中, 很快消失不见。 　　在秦倾双脚落地的瞬间，结界外传来响彻云霄的“恭送仙子！！” 　　“拜谢仙子济世之恩！” 　　“拜谢仙子济世之恩！！” 　　分明只是隔了一层结界……莫名有些羞耻呢。 　　司徒影悄悄朝她比了个大拇指，这还是秦倾教他的，以表赞扬。 　　大家也都带着笑意看着她, 秦倾方才一直在强绷，此刻终于忍不住，红着脸抿着嘴说，“大家不要看我了。” 　　……呜，再看她就要烧起来了。 　　偏偏一阵清冽的风拂过，卷起一点松香，伴随着那淡淡的松香，一道清冷的嗓音传来：“做得很好。” 　　秦倾在听到那句赞扬的时候，脑子里嗡的一声，再也绷不住，彻底闹了个大红脸。 　　她不过就是配合卫玖表演了一场戏…… 　　偏偏司徒影指着她的脸，“秦仙子，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众人纷纷朝秦倾看过来。 　　秦倾终于忍不住了，顿了顿，慢吞吞一字一句解释道，“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碧云仙子，这些功劳是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他们在拜的，是大家，不是我一个人。” 　　有人惊讶道，“秦仙子，这些本该就是你的功劳呀。” 　　有人七嘴八舌应和道，“对啊，若不是秦仙子，哪能那么快就种出长势如此良好的作物来！” 　　“按我们之前的速度，只怕没个十年也种不出成活率如此之高，产量如此之好的作物来……不不，我不是说司徒大人不行的意思，只是秦仙子技高一筹……” 　　秦倾有点懵。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叫没个十年种不出这样的作物来？ 　　这些种子不是随便撒撒就能活的吗？ 　　那人脑袋上狠狠挨了司徒影一下，这回捂着嘴巴不敢说话了。 　　卫玖淡淡道，“在这愣着干什么，作物不需要照看了吗？” 　　众人背脊发凉，纷纷告辞，转头扎入了农田之中。 　　秦倾看着卫玖，眼神里明明白白写哇哦着：你能跟我解释下吗？ 　　神识里传来一道声音：“待会儿进识海说。” 　　秦倾：有什么是不能当面说的吗？非得偷偷摸摸进识海？我怀疑你是想单独和我相处。 　　……然而她的修为太低，对方识海自带屏蔽，除非对方自愿开放，否则她的话是传不过去的。 　　秦倾气抖冷。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要练到比他高的地步！届时她便在他识海里开一百个扩音喇叭！！ 　　结界外，众人躁动起来，频频朝着那些种子张望，却不敢靠近。 　　直到程镜站起身，拂去衣摆上沾染的沙尘，向着那些种子走去。 　　程镜先是行了一礼，这才俯身查看清点。 　　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碧云仙子赐种，各结界领主前来领取。” 　　安静了那么一瞬。 　　随即人群沸腾起来，欢呼声叫喊声哭泣声混成一团，搅动得又开始肆虐的黄沙都凝固了片刻。 　　程镜静静立在种子旁，便无人敢造次，各个结界的领主纷纷s按照人头领走了属于他们结界的数量。 　　队伍有序地挪动着，领取种子之前，每个人都虔诚地朝着秦倾消失的方向先拜上一拜，随即才接过种子。 　　得到种子的领主将之捧在掌心细细查看，眼底热泪盈眶。 　　即然这是碧云仙子送来的种子，那便一定可以长成作物！他们有食物了！！ 　　在众人几乎都激动得难以自持的时刻，丰道长捻起一粒种子仔细探查片刻，随即冷哼一声，“不过都是些普通种子，能不能发芽还是一回事呢！” 　　乌邺眸光微闪，那张苍白的脸上竟难得的有了一点血色，“万一都能发芽呢？” 　　丰道长不服气，一撩衣摆便要走人，“那老夫我倒要看看这种子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乌邺不咸不淡的说，“名堂多着呢，您老这个冬天不也是靠着这些种子长出的作物做成的食物活下来的？” 　　他一口气说完不带喘，丰道长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不识礼数！” 　　乌邺：“哦，还是说您老是嫉妒对方比你先种出了植物？” 　　“你，你……”丰道长照着他的脑袋就呼了一巴掌。 　　“臭小子！忘了你刚出生的时候像只病猫，吃什么吐什么，那时你爹亲自来我洞府前求了七天七夜，我才将那三十年结一枚的活荇果给了他一枚！” 　　“要不是活荇果！你早就没气儿了知道吗！” 　　乌邺：“哦，谢谢您老救命之恩。” 　　他面无表情撑着下巴歪头思考，“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您就是种不出植物不是么？” 　　丰道长：“……”他迟早有一天要被这小子活活气死。 　　乌邺好心提醒他，“丰道长慢走，祝您早日研究出这种子里的名堂，下一次见到这位碧云仙子的时候，好好跟人切磋一番。” 　　什么碧云仙子，他不信。 　　不过这臭丫头身上到处是古怪，今天这一出更是玄乎，他说这话倒是真的希望丰道长研究出点什么。 　　然而丰道长已经被他气得两眼翻白了。 　　程镜朝着秦倾消失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沉寂已久的胸膛深处，突然燃起一簇久违的火焰。 　　他的确存了私心。造一个神，让众人敬仰原是他的本意。 　　然而对方不但屡屡跳脱他的掌控，竟有了点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意思。 　　程镜这一生，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然而这一次，事情却一而再再而三出乎他的意料。 　　似乎他便是那不知春秋的蟪蛄，而对方……程镜抬头看了看被黄沙遮蔽的天空，眸色渐深。 　　*** 　　秦倾坐在识海中的秋千架上，往日里总是在轻轻摇摆的秋千架今日却一动不动。 　　卫玖走过来，从后面轻轻一推。 　　秋千架咯吱咯吱摇晃起来，秦倾在摇晃的秋千架上满脸怨念地转过头来，“现在能跟我解释一下了吧？” 　　卫玖站在海边，海浪翻涌到脚下，却不会沾湿他的衣摆。 　　“你可知修真界为何会灵气枯竭。” 　　他的声音很淡，却藏着一丝郑重。 　　秦倾隐隐约约预感到他要说一件重要的事，不知不觉连秋千都忘记摆动了。 　　卫玖淡淡看她一眼，手搭到秋千架上轻轻一推，让其再度摇晃起来。 　　他收回手，看向蔚蓝的海，“灵气枯竭，是因为灵脉凋敝。” 　　秦倾一脸懵逼：“灵脉？” 　　“灵气自灵脉而生，灵脉死亡，便灵气枯竭。” 　　“而你所种下的这些植物，便是复苏灵脉，让灵气重新诞生的根本。” 　　秋千又停下来了。 　　卫玖的白玉指搭到上面，微微用了一点力，将其再度推了出去。 　　“出于某些原因，你种出的植物和所有人种出来的都不一样。不仅比寻常植物生长周期更短，更重要的是……” 　　卫玖垂眸看她，“你种下的植物在复苏灵脉之余，也在反哺你的身体。” 　　少女一丝乌黑的发不知何时垂落到他的后背上，卫玖顺势捻起，漫不经心在手指上缠绕了一圈。 　　“可有感觉到身体的异常？” 　　秦倾一脸懵逼，想到之前浑身发冷丹田发热的古怪，于是点点头。 　　“正是因为你的丹田承受不住灵气的反哺，才会出现异常。” 　　秦倾：？？？ 　　卫玖轻描淡写哇哦说完，低下头，清冷的眸色落到她身上，“秦倾，你现在……已是半神之体。” 　　“你的身体与脚下灵脉已经形成不可分割的关联。” 　　他微微弯了弯眼角，“所以，某种程度上而言，你左右着修真界的未来。” 　　秦倾从秋千上栽了下去。 　　她瘫坐在柔软的沙子上，天旋地转，“怎么可能？” 　　一双洁白的鞋出现在面前。 　　少年朝她伸出手，秦倾晕乎乎地盯着他修长白皙的指尖，声音发颤，“祖师爷不是只让我种地吗？” 　　见她不肯搭上自己的手，卫玖主动弯腰去扶她，“起来……” 　　他的腿突然被人抱住。 　　秦倾像只小仓鼠一样蜷缩成一团，抱着他的腿瑟瑟发抖，“不，我不相信，阿九你是不是在骗我。” 　　卫玖：“……” 　　她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我只会种个地，什么叫半神之体，什么叫左右着修真界的未来……” 　　她只是条什么也不会的咸鱼罢了，别想给她扣高帽子，不然……不然她就表演一个当场去世。 　　卫玖从小便被耳提面命，人人皆以未来三界之主的期许来对待他，早已习惯责任、苍生这样的词，自然不是很能理解秦倾的害怕。 　　他试图将腿拔.出来，不料对方抱得太紧，一时间不能够，于是他叹了一口气，“不是说让你一个人担起重任……” 　　秦倾可怜巴巴抬头看他。 　　卫玖的指尖颤了颤，忍住想要伸手在她头顶揉上一把的冲动，“我们会帮你。” 　　秦倾疯狂摇头，“不，我不行，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干啥啥不行的普通人，我做不到，我要跟祖师爷请辞……” 　　卫玖叹了口气，“你可以做到。” 　　卫玖指着远处绿油油的稻田，“你可以在识海种出作物，可以想到加工食物的方法，可以扮演好碧云仙子……便也可以复苏灵脉，重振修真界，不是吗？” 　　秦倾脑子里像一团浆糊一样。 　　她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上学的时候永远是中间的那一层，填鸭式教育之后才勉勉强强顺利升学；穿到修真界之后也是没什么修炼天赋的小弟子，学什么都是最慢的那一个。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左右着修真界的未来。 　　秦倾下意识只觉得荒谬。 　　怎么可能呢？她怎么可能承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呢？ 　　秦倾抬头看向卫玖，对方微微倾身看她，整个人便是那上好的琉璃雕像，冰雕雪凿，光风霁月。 　　对，救世主该是阿九这样的人呀，又或者，是以一己之力撕开天裂的程天霁…… 　　只是不该是她这样的人，不该是她这样胆小懦弱、资质愚笨的人。 　　卫玖依然在看她，似乎在等着她回答。 　　秦倾深吸一口气，最后抿着嘴小声说：“阿九，可是我真的不行……” 　　她敏锐地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冷淡下来。 　　天色突然阴沉下来，狂风四起，掀起惊涛骇浪，似是一场暴风雪就要来临。 　　秦倾被识海的变化惊到了，她慢吞吞抬起头，对上一双寒意沉沉的眼。 　　秦倾吓得立马松开他的腿，整个人跌坐在了沙滩之上。 　　卫玖轻轻撩起眼皮，将威压收敛回去。 　　他往前进一步，秦倾便往后挪一步，直到最后，背脊突然抵上冰凉的秋千架。 　　秦倾浑身一颤。 　　卫玖蹲下身子，一点点靠近她。 　　少女一张小脸变得惨白，轻颤着嘴唇似乎随时就要哭出来一样。 　　末了，卫玖叹了一口气，伸出拇指，轻轻拂掉她脸颊上沾着的沙粒。 　　卫玖认真地看着她，眸色有些深，“秦倾，没有人能否定你，包括你自己。” 　　天色压抑暗淡，怒海在他身后翻涌，偏偏他的眸子里有着深藏的温柔。 　　他将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撩到耳后，“相信自己，嗯？” 　　秦倾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从未见过的阿九，憋得脸色涨红，良久，她顶着他的视线：“……我相信。” 　　卫玖又叹了一口气，轻轻扶起她。 　　识海在一瞬间又变成阳光明媚、海水蔚蓝的模样。 　　秦倾：……嘤。 第28章 神交 就当是一场梦 　　得知真相后的第一件事, 便是帮助送到各个结界的种子生长发芽。 　　秦倾抓着两只手默默站在卫玖身后，看他演示。 　　识海中出现了小镇外的那片黑色枯林。 　　卫玖伸出指尖轻轻一点，其中一颗枯树便被连根拔起。 　　卫玖挥袖一拂, 留影壁上现出小镇外的黑色枯林, 一颗被连根拔起的枯树静静躺在地上。 　　卫玖：“天地浩大, 却可以尽数微缩于你眼前, 识海动，则天地动。” 　　“你只需控制你的识海, 便可以左右外物。” 　　秦倾懵懵懂懂的点点头，“所以只需要我在识海中种地, 那边便能长出植物来……” 　　难怪阿九之前一直要逼着自己在识海里种出植物来。 　　这样的话岂不是她动动神魂, 便可以让现实世界的地里噌噌噌长出植物来？ 　　有点像……种田游戏？ 　　卫玖点头, “如此, 便不需你亲自将种子一粒一粒种下。”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语气迟缓了片刻，“……便不用那么辛苦。” 　　把这件事情想成一款种田游戏，秦倾便没那么害怕了, 她点点头, “我知道了, 咱们开始吧。” 　　卫玖：“首先需要找到他们种下种子的地方, 以气韵勾连，将其微缩于你的识海。” 　　他回眸看她，摊开掌心, 指尖相对。 　　秦倾盯着他白皙的掌心发了两秒呆，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于是连忙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卫玖淡淡看她一眼，虚虚拢住她的手。 　　秦倾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住她, 随即身子一轻。 　　她再度漂浮在了云层之间，只是这一次，她感觉得到脚下并非自己的识海，而是真实的大地。 　　清冷的嗓音响起，“铺开神识，感受种子的位置。” 　　秦倾下意识刚想说我不会，对上那双淡色的眸，突然打了个寒颤，然后结结巴巴说，“哦，好。” 　　她小心翼翼将自己的神识延展开来，努力去感受种子带给她的那种微妙的呼吸感。 　　面前如同一片汪洋大海，秦倾的神识犹如水滴扎入其中，很快消散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神识凝聚起来。 　　巨大的信息量翻涌而至，衰败和死亡，哀嚎与挣扎，渴望与新生……秦倾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脑海深处甚至发出尖啸声。 　　一股温柔而强大的力量突然包裹住她，将那些多余的信息抵挡在外。 　　“不要怕，慢慢来。”平日里分明是冷淡的嗓音，此时却异样温柔。 　　秦倾突然定下心来，那股温柔的力量包裹住她，将那些翻涌而至的信息全部排开，带着她不停往前。 　　呼吸声。 　　呼吸声…… 　　秦倾几乎将自己的神识铺展到了极致，去抓取那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一片嘈杂中感觉到了那丝微弱的呼吸声。 　　“我找到了！” 　　秦倾开心得几乎原地蹦哒起来，下意识便用神识去裹挟他的神识。 　　头皮一炸。 　　周遭彻底安静下来。 　　秦倾感觉到一股触电般的酥麻感层层推开，她的每寸皮肤，每段筋脉，每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 　　然后，秦倾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海浪拍打在沙滩上，卷起白色的细末。 　　少女躺在一片云朵之上，脸颊之上被一点玫瑰般的红染就。 　　卫玖盘腿静坐，一副光风霁月、清冷不近人情的模样，然而仔细看去，如玉般的耳根却泛着淡淡的红。 　　秦倾从混沌的梦境中渐渐苏醒过来。 　　深入灵魂的酥麻感似乎依然挥之不去，秦倾恍恍惚惚盯着头顶斑斓的云彩，慢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呜呜……她这算是，把阿九给上了吗？ 　　“醒了。” 　　这一道声音无异于惊雷在她耳边炸开！ 　　秦倾差点从云朵上翻下来，她抓着云朵稳住身形，看向不远处盘腿而坐的卫玖，结结巴巴，“……你，你怎么还在这里。” 　　……像个事后翻脸不认人的渣女。 　　卫玖眼眸微垂，抿了抿唇，“……不放心你。” 　　事发突然，当时他并未来得及收敛神识。 　　而秦倾的神识与他相比起来弱了太多，莽撞闯入很可能会伤到她的神魂。 　　秦倾缩在云朵最边缘看着他。 　　不，不用担心，我很好，不过就是一次神交而已。 　　她可是拥有当代独立女性灵魂的人，这种事情，这种事情……呜呜，太羞耻了。 　　秦倾弱弱道：“……嗯。” 　　陷入了沉默。 　　片刻之后，秦倾揪着手下绵软的云朵，低声说：“……我会负责的。” 　　卫玖撩起薄薄的眼皮，眼底乱了一瞬，随即他掩下情绪，没什么表情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秦倾盯着他疑似落荒而逃的背影，陷入了无尽的自责。 　　秦倾，你这个渣女。 　　……啊啊啊啊啊！ 　　*** 　　末世没有所谓的四季。 　　除了冬日里极端的严寒和灰白的雪花之外，其余时间都是高温与风沙。 　　然而这一年，这片死去太久的土地上，出现了绿意生机。 　　种植区被列为一级保护区，周边有专人看守，每两个时辰轮换一次。 　　过来凑热闹的孩子们只能远远站在小荒丘上，指着那片绿色叽叽喳喳。 　　“我娘说我那是土豆，会结出甜甜的果子……” 　　“胡说！土豆不是甜的！我爷爷说番茄才是甜的……” 　　两个争执不休的男孩旁边，坐着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正眼巴巴盯着远处密密麻麻的小果子看。 　　那是一株番茄，顶端成熟的番茄已经泛出了诱人的红。 　　小女孩咬着手指不停流口水。 　　其中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不服气极了，“红的黑的都是臭的苦的！只有绿色的才是甜的！” 　　一个头发枯黄的女孩点点头，“我觉得盼生哥说的没错，妖兽做成的食物是黑色的，是苦的；神碧糕是绿色，是甜的……” 　　那男孩还在争执，“反正我爷爷吃过番茄！他说是甜的就是甜的！” 　　“有本事你就去偷一颗让我们尝尝啊！” 　　男孩气得额角青筋毕露，“去就去！” 　　女孩忙拉住他，“你不要命了！那边有修士看守的！” 　　话音刚落，坐在地上的小女孩突然咿咿呀呀叫嚷起来。 　　“盼生！你妹又要拉屎了！” 　　盼生一慌，连忙冲过去，却突然愣在了原地。 　　小伙伴们狐疑地对视一眼，纷纷冲上去。 　　一株结满了果子的番茄静静立在原地，深绿色的枝叶在风中摇摆。 　　众人一拥而上。 　　“这是？” 　　一个孩子激动地指着不远处缺掉了一个角的田地，“那里，刚刚这株植物是在那个位置的！” 　　大家都懵了。 　　直到一个孩子带着哭腔喊起来，“一定是碧云仙子显灵！” 　　“碧云仙子！是碧云仙子！！” 　　孩子们全都匍匐在地上，郑重一拜。 　　识海中的秦倾很想阻止他们的叩拜，又怕自己贸然出现会吓到他们，于是只好拨了拨识海中的那株番茄。 　　孩子们突然看见番茄摇动起枝叶，围着那株番茄哇哇大叫起来，“是仙子！仙子姐姐在跟我们对话！” 　　他们盯了那株番茄好一会儿，见它没动静，于是小心翼翼问，“仙子姐姐你听得见我们说话吗？” 　　番茄动了动。 　　孩子们又兴奋起来，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番茄不时摇动枝叶。 　　知道最后，有人小心翼翼问，“仙子姐姐，我们……可以尝一尝这个吗？” 　　番茄摇动起来。 　　孩子们兴奋地高呼，“谢谢仙子姐姐！” 　　然而下一秒，有孩子“呸”一声吐出了嘴里绿色的番茄叶子，“盼生！你骗人，这是苦的！” 　　盼生咀嚼着嘴里的番茄，讷讷道，“原来也不完全是甜的，还有点……有点……” 　　他说不出来，憋得脸都涨红了。 　　一个男孩舔着自己的手指，吸了吸鼻涕，“反正很好吃。” 　　盼生憋了半天，“对，就是好吃！” 　　他形容不出来的滋味，叫做酸。 　　秦倾是以上帝视角俯瞰着他们，见到那孩子脸上的错愕和震撼，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神碧糕充其量不过是个糅合了营养液的压缩饼干，便是这些孩子吃过的最好食物。 　　秦倾尝过他们之前吃的最普遍的那种食物，又干又硬，发涩发苦，甚至带着一丝隐隐约约的腥臭。 　　秦倾几乎不敢想象他们之前是怎样忍受这样的食物的。 　　一个孩子指着自己手里还没完全成熟的那颗番茄说，“绿色也不完全是苦的呀？” 　　女孩小口吸吮了一下手中已经熟透的红色番茄，笑眯眯说，“反正红色的最甜啦。”她歪着头，“这是我吃过最甜的东西！” 　　大家纷纷点头。 　　“我要拿回去给我爹娘尝一尝！”不知是哪个孩子先喊了一声。 　　大家纷纷应和起来，“对！我要给我爷爷，爷爷果然没骗我！” 　　他们又小心翼翼朝着番茄一拜，“仙子姐姐……我们能把这个拿给爹娘尝一尝吗？” 　　番茄摇动着枝叶。 　　“谢谢仙子姐姐！” 　　“仙子姐姐最好了！” 　　大家兴奋地捧着手里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果子撒丫子跑了。 　　其中一个孩子跑了几步，又折回来，捧着番茄的叶子轻轻亲了一口，小声说，“谢谢仙子姐姐呀。” 　　她抿着嘴笑，“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食物。” 　　秦倾眼眸睁大，蜷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蜷缩到一起。 　　她突然很想让这些孩子吃上糖果饼干冰激凌奶茶……那些才是甜的，那些才是他们这个年龄该尽情享受的东西。 　　可是……他们现在连最基本的蔬菜水果都没吃过。 　　虽然秦倾知道，依照这些植物的成熟速度，很快就能保证正常的食物供给。 　　但是……目送着孩子们跑远，秦倾却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她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心口却堵得发慌。 　　海浪翻涌，卫玖垂眸看着眼前蔚蓝的海水，神色莫测。 　　自从那天之后……秦倾便在识海闭关了。 　　他每次进来找她，她都在各个结界的种植区穿梭奔波，帮助那些种子生长，两人一时间竟然没能碰上面…… 　　或者说，是她在刻意躲避他。 　　卫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找机会跟她好好谈一谈。 　　秦倾踏着一朵云失魂落魄的飘了过来。 　　在看到云上少女的那一瞬间，卫玖的眼睫轻轻一颤。 　　秦倾心里装着事儿，难免有些神思恍惚，她轻飘飘地下了云，踩在绵软的沙滩上往前走。 　　“秦倾。” 　　秦倾正在努力思考那种发堵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一时间没听到人喊她。 　　“秦倾。”对方又喊了她一声。 　　秦倾猛然反应过来，回眸一看。 　　卫玖站在一片蔚蓝色的海水边，白色的衣带被海风吹得猎猎飞扬。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秦倾的眼睛蓦然一亮。 　　她突然明白一直缠绕心头的堵塞感来源于哪里了。 　　是差距。 　　食物总有一天能够解决，那食物解决之后呢？ 　　这是修真界，他们本该追求的东西，是修炼，是大道。 　　而这些孩子却在为人类的最底层需求每日担惊受怕，吃不饱穿不暖…… 　　某个想法呼之欲出，随即在心底长成参天大树。 　　少女脸上在一瞬间迸发出热烈的光彩，她提起裙摆朝卫玖飞快跑过来，“阿九！” 　　卫玖受到她情绪的感染，竟不自觉地张开了手臂。 　　秦倾跑得太快，搭上他的手臂之后，才堪堪刹住车。 　　少女柔软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手臂，她仰头看他，眸子里荡漾着耀人的光芒，“阿九，你能帮我吗？” 　　她甚至没说明要做什么。 　　卫玖的目光撞进她那双飞鸟振翅，流云惊散的眼。 　　那里深藏着刻骨的吸引，诱着他，一步一步跌落其中。 　　他着了魔般伸出手指，轻轻触上她的眼尾，嗓音清冷而克制，“好。” 第29章 心魔 师姐啊 　　晨光熹微, 云层淡薄。 　　少年深陷在冗长的梦境中，衣领已经被汗水打湿，睫毛上也笼罩了一层水汽。 　　那是一个霜寒露重的早晨, 领事师兄对他说, “洪崖真人门下弟子的洞府就在此处。” 　　秦沛出身于一个穷苦人家, 撞大运被路过的洪崖真人看中, 亲自带到清流宗来。 　　他将包袱里藏了许久的梅干菜饼子递了几枚给领事师兄以表谢意，却在不小心看见那师兄脸上神情的时候彻底僵住。 　　十几岁的少年已经能敏感的察觉到别人的情绪, 那师兄脸上……分明是嫌弃和嘲弄。 　　秦沛死死抠着自己的布袋，脸色泛白, 道谢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 　　直到一道软糯的嗓音慢吞吞响起, “吴逸师兄, 这是……小师弟吗？” 　　他扭头, 看到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站在晨光熹微中，淡色的光洒满了她的裙摆。 　　领事师兄见是秦倾，脸上现出一点淡笑, “这便是你们的小师弟, 名唤秦沛。” 　　秦倾抿嘴笑了下, “真巧, 我们一个姓呢。” 　　秦沛紧抓着自己的包袱，一动不动立在原地，看着她将手中食盒递给领事师兄。 　　领事师兄脸上的笑意浓了些, “呀，师妹做的糕点啊，真不好意思……” 　　秦倾也笑，“师兄要是喜欢, 我过几日再做一盒别的给你尝尝。” 　　她的目光落到领事师兄手中的梅干菜饼子上，“这饼子烤得真好！” 　　秦沛背脊猛然一僵。 　　秦倾冲着秦沛温和一笑，“小师弟莫非是江南一带的人？我以前……也是那边的人，已经很久没吃过梅干菜饼啦，能不能跟小师弟讨一个尝尝？” 　　秦沛愣了片刻，慌忙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递给秦倾。 　　秦倾笑眯眯接过来，小口咬下，随即感叹，“真地道！” 　　她看向领事师兄，“师兄一定要尝尝，这饼子在修真界可是做不出来的。” 　　谁不知秦倾擅长鼓捣这些吃食，能得她称赞的东西自然不会差。 　　领事师兄那点不快也就烟消云散了，他掂着手中沉甸甸的食盒，笑着应道，“好。” 　　领事师兄走后，秦沛便远远跟在秦倾身后，亦步亦趋。 　　少女也不怎么说话，于是两人一前一后，也不知走了多久。 　　直到秦倾推开灶房的门，猛然发现秦沛，呀了一声，“小师弟你怎么还在这里？” 　　秦沛抓着自己的包袱，窘迫得脸都涨成猪肝色。 　　秦倾沉默了片刻，“领事师兄没交代你来洞府之后的事宜吗？” 　　因为长期干农活的缘故，少年的肤色有些黝黑，局部甚至粗糙开裂。 　　秦倾的目光从他脸上很快移开，她慢吞吞叹了口气，“大师兄的糕点怕是要落空了。” 　　秦沛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抓着自己的包袱，指关节都泛了白。 　　少女蓦地笑了一声，“饼子都要被你捏碎啦。” 　　她似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眸光流转，“捏碎了怎么送给各位师兄师姐。” 　　秦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 　　秦倾没再重做糕点，而是做了些配着梅干菜饼子吃的桂花醪糟圆子汤，又领着秦沛一个一个送上门。 　　于是大家都知道师门多了一个来自江南的乖巧小师弟。 　　秦沛入门最晚，天分也不算优越，因此修炼起来总是发了狠。 　　每每修炼结束，便精疲力尽地坐在秦倾门外，有时候二师姐睡得早，他便在外面静静坐上一会儿，再回自己的房间。 　　有时候二师姐发现他在外面，便会责备他怎么又修炼到那么晚，又忙着给他做上一份夜宵。 　　次数多了，秦倾便养成了每晚都做一份夜宵的习惯。 　　她将夜宵做好，也不等他，放在灶台边上温着再去睡觉，第二天一早起床，总能看到碗被人刷得干干净净放在桌上。 　　这是他们二人的默契。 　　虽然两个人话都不多，但他们越来越熟悉。 　　有一天秦沛犹豫许久，终是问出了自己心底的那个问题，“既然天分不足，为什么不刻苦修炼呢？” 　　秦倾吃着面，腮帮子一鼓一鼓，“我没那么大的野心，舒舒服服过日子也很好呀。” 　　秦沛沉默了。 　　那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秦倾……似乎不是一类人。 　　后来天资聪颖的小师妹进了门。 　　少女永远像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欢快的穿梭在各个师兄师姐们身边。 　　秦沛沉默内敛，只知埋头修炼，本是个木讷的性子，偏偏不知哪里吸引到了她。 　　小师妹开始频繁出现在他面前，有时候是在他打坐的时候悄悄把他的头发编成一个辫子，有时候又故意在修炼时装肚子疼，要他陪着她偷懒下一盘棋。 　　她向来没大没小，动不动跳上他的背要他背自己一截，秦沛背着娇娇软软的少女，叱责她的腿不要乱晃。 　　小师妹冷哼一声晃荡得更厉害了。 　　却不知，少年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晃动成一汪春水。 　　秦沛去秦倾那里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少。 　　直到有一天，他修炼得精疲力尽，又下意识去到秦倾门外。 　　却发现，灶台一片冰凉。 　　没有人给他做宵夜了。 　　再后来，末世来临，整个宗门慌成一团逃往上界。 　　他护在小师妹身边，不经意看见坐在末尾的秦倾。 　　她抱着本命剑，眼睫微阖，看不出半点惊慌。 　　秦沛有时候恨极了她这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有时候看着她，又觉得就这般也挺好，无欲无求，则清心自在。 　　他挪开自己的视线，专心安慰一旁慌乱的小师妹。 　　然后，他听到有人尖叫着问，“怎么可能！统计人数的时候不是算好了吗！” 　　“……疏忽了，洪崖真人刚收的那个女弟子没算进去。” 　　众人的视线纷纷落到小师妹身上。 　　小师妹身子轻颤起来，她不知不觉中抓住秦沛的衣角，泪水盈盈看着身边的师兄师姐们。 　　众人自然是喜欢这个刚入门不久的少女的，此时因为名额疏漏，要将她从飞剑上赶下去，也颇有不舍。 　　“小师兄……”周露凝刚开口，泪水便滚滚而落。 　　谢青怀走到她面前，眸色中有忍痛，周露凝跪着挪了两步，又扯住他的衣角，憋着哭腔软软喊，“大师兄……求求，求求你别扔下我……” 　　谢青怀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手指轻颤。 　　他不忍地别过头，却突然看见了坐在剑尾的秦倾。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是曾经的磕碜师妹，修为低下，入门多年，默默无闻。 　　形势默默转变，众人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周露凝围在了中央。 　　谢青怀走过去，脸色素白的少女似乎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微微扬起头来，疑惑道：“大师兄？” 　　在少女如同一片落叶轻轻从剑上滑落的时候，众人清清楚楚听见一道含着歉意的嗓音说：“二师妹对不起，我们只能再带一个人了。” 　　少女身后，山崩地裂，黄沙滚滚。 　　她眼神茫然看向众人，张开手臂，像一只断了翅膀的蝶，直直坠落。 　　风将她黑色的发吹得凌乱，竟生出一点凄怆的美感。 　　秦沛瞳孔一缩，血脉逆流，便要追着她而去！ 　　却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拉住，他回头，对上一双惊慌失措的泪眼。 　　秦沛猛然惊醒。 　　胸膛深处痛得快要被撕裂，秦沛大口大口喘着气，似乎快要呼吸不过来，汗水顺着鼻尖掉落。 　　他眼神茫然，毫无章?法地往枕头下面摸，最后拿起一支簪子。 　　少年用力握着簪子，直到那并不算尖锐的尾端生生戳破手掌，一点殷红渗出，才大口呼吸起来。 　　他抚摸着那根已经被血色浸得发黑的簪子，低声喃喃，“二师姐……” 　　窗外天色已经亮了，那一缕天光照到秦沛脸上，其眉心处，竟隐隐约约有了一丝黑色的暗纹。 　　*** 　　秦倾兴致勃勃拉着卫玖说了一通，从孩子们的基础教育，再到进阶修炼…… 　　卫玖那双藏着雪意的眼只是静静看着她。 　　说到最后，秦倾自己都有点怀疑起来，“是不是不可行？” 　　她犹豫了片刻，“虽说现在没有灵气，无法引气入体进行修炼，但是照你说的，灵脉迟早有一天会恢复，灵气也总有一天会重现，为何不趁之前这段时间先做好准备……” 　　她一抬头，卫玖依然一动不动看着自己，秦倾自动噤声。 　　卫玖：“可行。” 　　秦倾：“那你为什么那么看着我？” 　　卫玖的眼角微微一弯，霎时间冰消雪融，“替下界百姓感谢你。” 　　秦倾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什么感谢不感谢，啥都还没做。” 　　秦倾叹了一口气，“而且现在八字没一撇呢，当年修真界众人逃往上界的时候，可是把千百年来珍藏的功法秘籍、法器灵衣全都带走了，现在下界什么都没有……” 　　卫玖掀了掀眼皮，“谁说没有？” 　　然后，秦倾眼睁睁看着他一挥袖子，眼前哗啦啦便出现了一堆书。 　　秦倾往那儿一瞥，便看到顶头那本书的封面上明晃晃写哇哦着“姜羽飞升指南”几个桀骜不驯的大字。 　　她眼睛一花，冲过去拿起那本书，翻开第一页，一行狂放的行草写哇哦着：“你打开这本书的时候，我已经飞升了。” 　　秦倾哆嗦着手指翻到第二页，“叩首就免了，现在，仙人姜羽，手把手教你飞升。” 　　秦倾：！！！ 　　“这，这，这真的是姜羽前辈的修炼秘籍？！” 　　姜羽其人，早在千年之前便已成功飞升。然而姜大佬人不在江湖，江湖却依然流传着他的传说。 　　据说此人刚踏上修炼大道之日，便笃定自己一定能够飞升。 　　因此从一开始便写哇哦下了这本《姜羽飞升指南》，还曾扬言要让这本书成为未来修真界人手一本的修炼宝典。 　　期间自然有人冷嘲热讽。 　　然而说起打脸，这位的速度可是说一不二。 　　十日筑基，一月金丹，半年元婴，在众人还没从他的修炼速度中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家就已经飞升了。 　　据说飞升之日，彩霞铺天，仙鹤来朝，姜羽踩着一朵云轻飘飘乘风归去，当当是仙人之姿，众生敬仰。 　　而后便下了一场大雨，雨中出现一道彩虹，久久不能散去。 　　只剩下冷冷的冰雨在嘲讽他的人脸上胡乱拍打。 　　简而言之，这位就是修真界的龙傲天鼻祖，提起来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不过据说这本《姜羽飞升指南》被玉清台……是的，姜羽出身于玉清台，早在千年之前，玉清台便是修真界第一大派。 　　据说这本书被玉清台私藏，历来只亲传掌门，是绝密宝典。 　　只是隐隐有传闻流出，这书的第一句话便是：“你打开这本书的时候，我已经飞升了。” 　　秦倾抖着手看着面前那龙飞凤舞的大字，确认无疑这便是那本秘籍，只是……阿九这里怎么会有？ 　　卫玖迎着她狐疑的目光，淡淡道，“姜羽是你祖师爷的老朋友。” 　　秦倾：！！！ 　　等等，这本秘籍不是重点，姜羽前辈不是重点，重点是……姜羽前辈是祖师爷的老朋友？ 　　秦倾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所以祖师爷真的是神仙？” 　　卫玖淡色的眸在她脸上定格了一瞬，“嗯。” 　　修真界众人踏上修炼大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飞升成神，然而飞升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却无人能晓。 　　甚至有人传言其实并无真正的飞升，大能们飞升之后，便是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当然这几百年来灵气越发稀薄，修炼都成困难，更别提飞升不飞升了，因此飞升一事在种种传言里越发神秘。 　　秦倾突然就生出那么一点实感来。 　　她原先是跟祖师爷打过几次照面，但说实话她对祖师爷的身份其实只有一个很模糊的认知。 　　对方是祖师爷，是很厉害的人。 　　除此之外呢？ 　　秦倾想不到，也不敢想。 　　现在告诉她，祖师爷真的是神仙，原来这些飞升成神的大佬们，也会像普通人一样社交，有三五好友，甚至还会下凡来看看自己的徒子徒孙…… 　　她的目光突然落到貌若谪仙的卫玖身上。 　　秦倾的心脏开始颤抖起来。该不会，他也是一个什么神仙吧？ 　　卫玖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迎上她的目光，“关于仙界，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原来飞升之后的世界真的叫仙界？ 　　秦倾按下心中好奇，小心翼翼试探道，“阿九你……该不会也是一个什么神仙吧？” 　　在她充满好奇的眼神中，卫玖的唇很浅很浅地弯了一下。 　　然后说，“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罢了。 第30章 秘籍 呵呵 　　卫玖被少女惊讶得皱成一团的表情逗笑了。 　　他笑起来也是极浅的, 仿佛一池春水被吹皱，过后又湮灭无痕。 　　然而落在秦倾眼里，这一笑便如同月破云出, 清晖耀目, 仙人之姿也不外乎如此。 　　心中的猜测又被证实了几分。 　　难怪之前她便总觉得卫玖一副养尊处优、超凡脱俗的模样, 说人家像谪仙, 人家还真的是谪仙！ 　　她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她都干了些什么？ 　　她让仙人种地干苦力, 冲着仙人发脾气，还强行跟仙人神……不, 她没有, 那是个意外。 　　卫玖见少女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也不知她都想到哪里去了。 　　秦倾的脑门突然被人轻轻一敲。 　　她捂着脑门哎呀了一声, 抬起眼睛委屈巴巴看着对方。 　　仙人怎么了，仙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打人呀！ 　　卫玖眼睫微垂，忍住想要伸手往她脸上揉上一把的冲动，淡淡道, “仙人与常人, 也并无什么不同, 不必将其神化。” 　　秦倾正想出言反驳, 便听到他说，“有时间带你去仙界游玩。” 　　眼见着少女脸上又露出震惊的神色，卫玖只觉好笑, 刚要开口说话，便听见她小心翼翼问，“阿九……是要帮我飞升吗？” 　　她看了他一眼，继续小心翼翼问, “走后门是不是不太好？” 　　卫玖：“……” 　　饶是卫玖，也露出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谁跟你说去仙界一定要飞升之后才能去？” 　　秦倾思考了片刻，不服气道，“可前辈们都是飞升之后才能进入仙界的呀。” 　　于是卫玖耐心跟她科普了仙界也有原住民，被称为神族；而普通人踏上大道潜心修炼，最后所谓的“飞升成神”不过是仙界向修真界开放的一个通道。 　　仙界也需要新鲜血液的涌入，让更有能力的人去统领三界。 　　说到最后，秦倾看卫玖的眼神又变了。 　　她知道了，原来卫玖是个仙界土著，生在罗马的那种人。 　　卫玖自然能够感觉到她情绪的波动。 　　酝酿片刻后，那双眸色淡淡的眼看向她，“若你不想呆在修真界，之后随我去仙界生活……也未尝不可。” 　　在他把该处理的事情一一处理好之后。 　　这话……听起来为什么那么微妙？ 　　秦倾垂下眼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些，“不了吧……我觉得修真界也蛮好的。” 　　不过就是一次误打误撞的神交而已，都是成年人了，没必要那么古板。 　　卫玖看着她微微耷拉的眼睫，唇轻轻一抿，眸色晦暗。 　　修真界真的好吗？无依无靠，同门相弃…… 　　还是说……没有了清流宗的修真界便是好的？ 　　卫玖想到清流宗那一桩桩一件件……脸色不由冷下去一点。 　　秦倾敏锐地察觉到卫玖的神情不太对劲。 　　像是在思考到手的心爱猎物，计划着要把它的皮毛做成一件暖和的围脖，再抽出它的骨头，做成一把骨琴放到手中日日把玩…… 　　在卫玖倾身过来的时候，秦倾脑子一懵，张嘴便说，“不要抽我骨头！” 　　卫玖：“……” 　　秦倾：“……” 　　一片静默中，那人抬起一双雪色蒙蒙的眼望向她，“你在说什么？” 　　秦倾结结巴巴道，“没，没……” 　　却听卫玖嗓音清冷，含着一点笑意道：“我们仙界的人，可没有这么变态的喜好。” 　　*** 　　镇子西北角的那块空地上，一个小少年收回最后一个招式，袖子往额头上摸了摸。 　　分明只是初春，仍留寒意淡淡，阿风却练出了一身汗。 　　旁边路过的人笑着说，“别练太狠了啊，注意你的腿。” 　　阿风继续擦着脸上的汗，认真说，“不累的！” 　　见那人要走，阿风忙叫住他，“孙大哥！有个招式我一直琢磨不透，能麻烦您再跟我讲一讲吗？” 　　腿伤好了之后，九大人便找人来教他练武。 　　刚开始他还奇怪，直到看清对方的一招一式之后，阿风内心只剩震撼。 　　对方的身手，恐怕不在大师兄之下。 　　他对这小小的镇子越发生出敬畏之心。 　　卧虎藏龙，深不可测。 　　大师兄这些年来身体越发不好，自己便是想从他那里学上一招一式，也得顾忌他的身体。 　　眼下既然有人愿意教他，阿风自然求之不得。 　　阿风是内向的性子，秦倾姐姐没说让他什么时候走，他便也不问。 　　只是埋头苦练，这一练，便从白雪皑皑练到了开春时节。 　　孙大哥再度跟他演示之后，阿风又马不停蹄开始练习。 　　只是今日不知怎的，总是心神不宁。 　　一会儿想着师兄的身体好些了没，寒舍的兄弟们能不能吃饱穿暖；一会儿又想师兄为何不派人来找自己，是不是真的被自己气狠了…… 　　心神不宁，则频频出错。 　　他越着急练好，招式便越发凌乱。 　　阿风有些挫败地跌坐在地上。 　　突然听到一声冷哼。 　　阿风错愕地仰起头，却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少年跨坐在墙头之上，巨高临下看着他，眸子中尽是不屑。 　　阿风被他的眼神惹毛了，脸上现出一点怒意。 　　然而他很快别开自己的脸，压下怒气，沉默着拿起剑，继续开始练习。 　　扬剑，提，刺，收…… 　　一把泛着沉沉黑亮的剑突然飞过来，毫不留情打在他的剑上，发出清脆的嗡鸣！ 　　阿风一抬头，便看到黑色劲装少年脚尖轻点墙壁，翻身握住黑剑，直直朝他刺来！ 　　阿风慌乱了一瞬，随即心底怒气翻涌，提剑迎上！ 　　兵刃相接，金石碰撞，火花四溅！ 　　对方一招一式竟是在逼他！逼他使出一直还未掌握的那几个招式！ 　　阿风红了眼，咬着牙全神贯注投入其中！ 　　对方游刃有余，轻而易举便能化解他的进攻，阿风一时间被他打得措手不及，狼狈不堪。 　　直到最后，他手中的剑居然被对方直直挑飞！插在了旁边的残壁之上，剑尾轻颤。 　　阿风愣在原地，胸口起伏，眼睛红得几欲滴血。 　　那少年随手往他的方向抛了一本书，脚尖一点飞上墙头，在离去之前，语气毫无起伏说，“练剑之人，最忌心乱，心都乱了，怎配拿剑。” 　　阿风盯着少年化为黑点的背影，如同当头棒喝，呆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阿风手指轻颤拔下插在墙壁上的剑，拎着剑失魂落魄走了两步，却见地上静静躺着一本书。 　　在看到封面上“姜羽飞升指南”几个大字的时候，阿风手中的剑哐当掉到了地上。 　　“主人。” 　　灯影摇晃，卫玖提笔，垂眸写哇哦着什么东西，听见令山唤他，笔尖一滞，“东西送到了吗？” 　　“送到了。” 　　卫玖继续写哇哦，一纸墨迹骨骼端方，潇洒飘逸，“多给他一些指点。” 　　令山反应了片刻，意识到主人是在说谁，于是点点头，“是。” 　　卫玖又说，“但是不要欺负人。” 　　令山愣住，下意识便说：“没欺负……” 　　卫玖眼眸含笑看他一眼，“嗯。” 　　令山就像被踩着尾巴的猫，弓着背炸了毛，垂下头耳尖发红，“是。” 　　他匆匆忙忙退下，离去之前，却在小院中停留了片刻。 　　灯火融融，主人的影子便倒映在那扇刚刚补好的窗上。 　　若是以前，主人绝不会多说什么。主人……似乎哪里变了。 　　阿风连续几夜没能合眼。 　　他将那本秘籍抱在怀中，时刻护着，生怕被别人知晓。 　　作为玉清台的弟子，阿风自然知道这本《姜羽飞升指南》的存在。 　　他不知此书真假，但也不敢妄自修炼。 　　毕竟这本秘籍……传闻中只有玉清台的历任掌门有资格继承。 　　将此书扔给他的那个人阿风根本不认识，而此事事关重大，他也不敢随便去问其他人，因此这几天当真是如坐针毡。 　　对方虽出手犀利，丝毫不留情面，但窥其一招一式，必定是绝顶的高手。 　　那天之事其实也存了点拨他的意思。 　　因此阿风捧着那劲装少年扔来的秘籍，根本琢磨不透对方的用意。 　　原本阿风打算等那少年出现，再将此事问个清楚，然而一连几天过去，对方却根本没露面。 　　思来想去，阿风终于坐不住了。 　　这里的人虽然都很好，但是阿风最信赖的，还是秦倾姐姐。 　　“秦倾姐姐在吗？” 　　秦倾正啃着一根翠绿的黄瓜，猛然听见有人喊自己，茫然抬起头，嘴巴还像小仓鼠一样一鼓一鼓。 　　小九懒洋洋地趴在秦倾脚下，也学着秦倾的模样吃着一段小黄瓜。 　　卫玖看她一眼，又看向门口少年，“先进来吧。” 　　阿风一听，心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来，先给卫玖行了一礼，“见过九大人。”又看向秦倾，“姐姐。” 　　阿风余光瞥见趴在秦倾脚下的小九，于是也打了一声招呼，“小九。” 　　小九摇了摇尾巴，嗷呜了一声。 　　秦倾忙将嘴里的黄瓜嚼巴嚼巴咽了下去，“是有什么事情找我吗？你腿还痛不痛？” 　　阿风连忙摇头，“ 不痛的，早就好了。” 　　秦倾点点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你师兄了吗？” 　　阿风一愣，先摇摇头，然后瞬间涨红了脸，又点点头。 　　秦倾思索了片刻，“你来这里好像是挺久了，怪我，那么久也没让你回去看看……” 　　阿风红着脸，结结巴巴，“不，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卫玖淡淡道，“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卫玖这么一说，秦倾再木讷也知道阿风是有事找她了。 　　秦倾点点头，又将手里削好的黄瓜递给他，“多吃蔬菜。” 　　卫玖自然而然接过那根黄瓜，“嗯。” 　　秦倾朝卫玖挥了挥爪子，“拜拜。” 　　然后阿风便看着九大人修长白皙的手捻住那条脆嫩的黄瓜，仪态万方地离开了。 　　秦倾看了局促不安的小少年一眼，低头对小九说，“小九，把哥哥拎过来坐。” 　　小九嗷呜一声，咬着毛茸茸的小尾巴冲到阿风面前，叼着他的裤脚把他往一旁的椅子上拽。 　　阿风只好跟着它走。 　　少年坐定之后，小九又乖巧地回到秦倾脚下坐定，继续啃它的小黄瓜。 　　秦倾给阿风也递了一截黄瓜，“你也尝一尝，这个很甜。” 　　阿风接过黄瓜，心神不宁。 　　秦倾：“到底是什么事呀阿风？” 　　阿风捏着黄瓜，脸上变幻莫测，最后咬着牙问，“姐姐可曾听过姜羽此人？” 　　秦倾被黄瓜噎到，猛然咳嗽起来，她接过阿风及时递来的的水，猛喝了几口，捧着杯子说，“我知道，怎么了？” 　　阿风眼睛一亮，“那姐姐可曾听过一本书？” 　　秦倾默默从芥子囊中掏出一本书，“……你说的是这本吗？” 　　阿风的目光落到封面那几个熟悉的大字上。 　　阿风：！！ 第31章 复苏 灵气长，万物生 　　送走阿风之后, 秦倾恍惚了一瞬。 　　这就是仙人的办事速度和办事效率吗？她还在构想阶段，对方直接就已经上手开始做了。 　　不过……那个神出鬼没的黑衣少年又是谁？ 　　把秘籍交给阿风必然是卫玖的意思，那么那个黑衣少年就是卫玖的人…… 　　问题是那么久了, 她怎么从没见过卫玖身边有这么一个高手？ 　　秦倾有一大堆问题想要问卫玖, 于是她便直接用神识呼唤起了他——这是卫玖给她开的权限。 　　辣鸡秦倾只有在卫玖允许的情况下才能跟他的神识搭上线。 　　片刻之后, 一身白衣的少年又悠哉悠哉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秦倾高声喊他, “阿九！” 　　卫玖眸光稍顿，眼尾藏了一丝浅浅的温柔, “嗯。” 　　秦倾冲到他面前，“阿九你把姜羽前辈的秘籍交给阿风了？” 　　还没等他回答, 秦倾又说,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些功法秘籍不是都有禁制, 不能随意复制的呀, 你为什么可以有好多本……还是说禁制对仙人来说根本不起作用？” 　　她连珠炮般说完，一双圆眼盛满了好奇看向他，像是渴学的稚子。 　　原本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但卫玖对上她认真的眼, 还是耐心跟她解释, “修真界的禁制对仙界来说没有什么用, 不过仙界也有仙界的禁制。” 　　他又补充道, “你若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秦倾跃跃欲试，“可以学仙界的那种吗？” 　　卫玖：“想学什么。” 　　秦倾仔细思考了一下, “有没有那种能将自己彻彻底底封闭起来，除非我自己想出去，不然任何人都不能闯进来的禁制？” 　　卫玖淡淡道，“有我在, 你不需要这样的禁制。” 　　况且即使他不在，也还有其他人隐在暗中保护她。 　　秦倾眨巴了下眼睛，“可是你会一直在吗？” 　　卫玖的眼睫颤了颤。 　　秦倾又说，“我学了这样的禁制，至少可以在任何时候都保护好我自己……” 　　秦倾一脸期待看向他，“可以吗？” 　　“……好。” 　　因为禁制相对复杂，所以教学时间有些长，秦倾学会的时候，天空中已经挂上了一轮淡淡的血月。 　　她打着哈欠，“谢谢阿九，你辛苦啦，早点回去休息吧……” 　　卫玖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皮轻轻一撩，但又很快垂下去，“嗯。” 　　某个被晾在墙外一晚上的人：“……” 　　秦倾拖着疲惫的步伐往房间里走，突然觉得自己忘了一件什么事。 　　在指尖搭上门环的那一瞬，她突然反应过来。 　　那个少年！ 　　秦倾猛然扭头，发现卫玖还没走，于是又脚步匆匆走到他面前，“对了阿九，今天听阿风说……” 　　她犹豫了一下，“说是一个很厉害的少年把秘籍交给他的。” 　　卫玖垂眸看她，“嗯，是我身边的人。” 　　秦倾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眼底划过一丝柔软，“他叫令山，是我最亲近的暗卫，也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 　　秦倾乖巧地闭上了嘴巴。 　　原来是暗卫，那她之前怎么可能会见过嘛。 　　不料卫玖抬眸看向墙外，“令山。” 　　一道黑色的身影形如鬼魅出现在秦倾面前。 　　秦倾愣住，下意识看向跪在面前的少年，对方生着一双如同孩童般干净的眼，整个人却如同一把随时就要出鞘的利剑，锋芒暗敛。 　　秦倾心头一凛。 　　令山朝她庄重行了一个大礼，“令山见过秦倾姑娘。” 　　秦倾手忙脚乱要扶他起来，便听令山道：“主人吩咐，见秦倾姑娘如见主人，令山不敢逾矩。” 　　秦倾一脸懵逼看向卫玖，对方却只是冲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秦倾更慌了，弯腰去扶跪在地上的令山，“我不是你主人，你别跪我。” 　　她的手触上少年冷硬如铁的胳膊，一时间竟然没能扶起来。 　　卫玖：“起来吧。” 　　令山双手合抱，再次行了一礼，这才站起身来。 　　卫玖对秦倾说：“从今往后，令山会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秦倾先是受宠若惊，旋即又赶紧推辞，“令山跟了你这么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让他保护其他人……” 　　即然已经在秦倾面前露面，令山朝他二人行了一礼，神出鬼没退了下去。 　　秦倾一扭头，发现跪在面前的少年突然不翼而飞，吓了一跳。 　　对方身手那么好，秦倾更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好意了，她扯了扯卫玖的袖子，“我真的不用这么厉害的人保护我……” 　　不过她旋即想到什么，“你们仙人都那么金贵的吗？”还要贴身配暗卫。 　　卫玖眼睫微动，他自然没忘记跟秦倾说过，自己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 　　于是停顿片刻，从容不迫地说：“令山幼时为我家里人所救，因此便一直跟在我身边。” 　　原来是为了报恩。 　　秦倾在心底暗自给令山点了个赞，看来不仅身手好，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只是这么一想……自己就更是不能随意支使他了！ 　　眼看着秦倾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卫玖及时开口，“这也是祖师爷的意思。” 　　秦倾猝不及防听到祖师爷的名字，愣了片刻，“……他老人家的意思？” 　　少女脸上果然现出几分动容的神色，她喃喃，“祖师爷一定是觉得我太弱了，难道在祖师爷眼中，我已经弱到要配暗卫的地步了吗……” 　　卫玖暗中瞥她一眼。 　　秦倾心中暖意流过，她抬起头看向卫玖，眼眸晶亮，“祖师爷他老人家还说了什么吗？” 　　卫玖垂下眼睫，“他让你好好修炼，好好照顾自己。” 　　秦倾脸上现出一点怅然。 　　祖师爷派来越来越多的伙伴之后，自己便很久都没单独跟他老人家联络过了。 　　犹豫了许久，秦倾终于小心翼翼问，“阿九，你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 　　卫玖淡淡嗯了一声，“说什么？” 　　秦倾：“说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当面见一见祖师爷他老人家。他老人家给了我那么多帮助，还像一个长辈一样关心我照顾我……” 　　“所以我想单独跟他道个谢。” 　　卫玖对上她藏着小心翼翼的双眸，喉结微滚，不咸不淡问了一句，“他……很重要吗？” 　　秦倾几乎是立刻接到：“当然！” 　　秦倾回忆了片刻，从祖师爷给自己捉鼹鼠，送种子，把她和小九从讨厌鬼那里救出来…… 　　再到后来祖师爷派来阿九和伙伴们帮她，给她送衣服和修真界版的护肤品…… 　　祖师爷真的为她做了很多。 　　微红的月色落入少女的瞳孔之中，漾起一点细碎的光。 　　秦倾眼眸含笑对卫玖说，“祖师爷……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之一！” 　　少女的眸子里突然划过一丝狡黠，“还有两个，你猜是谁？” 　　卫玖心神微动，望向她的双眸，“是谁？” 　　秦倾突然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笑道：“是你……”她又指向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的毛团子，“和小九呀！” 　　她的指尖分明点的是肩膀，却像是轻轻戳在了心口。 　　少年垂下眼眸，鸦羽般的长睫掩住眼底四起的飞雪，嗓音清冷，“嗯。” 　　秦倾却弯腰大笑起来，“阿九你被我占便宜了！” 　　小九突然听到主人喊自己，小脑袋从爪子里抬起来，撒开小短腿便朝秦倾奔了过来。 　　秦倾笑得停不下来，弯腰一把抱起小九，揉了它毛茸茸的身子一把，又将小九递到卫玖面前，“喏。” 　　小九现在虽然已经不怎么害怕这个人了，但还是本能的有些发怵，于是立马缩成一小团。 　　卫玖的目光落到小九身上，片刻之后，少年动作笨拙地抱住了小九。 　　他的眸光落到那团一动不敢动的毛茸茸上。 　　小家伙，你现在……可是跟我平级的。 　　*** 　　寒舍。 　　背负长剑的修士如同木桩一样把守在一片绿意盎然之外。 　　“程先生。” 　　“先生。” 　　程镜披了件薄披风，苍白的手指笼在袖中，边走边朝众人点头示意，“丰道长还没出来？” 　　那人点点头，“一个多月前出来过一次，之后便一直待在里面。” 　　程镜叹了一口气，“……有些魔怔了。” 　　程镜望向篱笆高筑的绿地，“我进去看看他。” 　　农田被分割得四四方方，其间作物长势丰茂，东边长着一地金黄色的大南瓜，西边是结着沉甸甸果实的玉米地，脚边锃亮发紫的茄子、熟透了的鲜红番茄…… 　　一路走过去，只会感叹自己是否是在梦境之中。 　　程镜最终在一片稻田中发现了丰道长。 　　他躺在田埂之上，手中抓着一把麦穗，双目空洞地看着黄沙遮蔽的天空。 　　程镜都走到他面前了，也纹丝不动。 　　程镜唤他，“丰道长。” 　　无人应答。 　　程镜叹了一口气，“道长。” 　　丰道长的眼珠总算转了转，随即慢吞吞坐起来，“天霁来了。” 　　程镜看着仿佛老了几十岁的丰道长，不忍地弯腰扶起他，“道长。” 　　丰道长的手搭在他手臂上，想要站起来，不料脚下发软，竟更加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程镜微红了眼。 　　丰道长摇头一笑，自嘲道，“我丰某人……还是败了。” 　　程镜沉默了片刻，“道长何需执着于成败。” 　　丰道长边摇头边笑，笑到最后，眼角竟留下两行浊泪，“想我丰某人，一生自命不凡，自以为天下无人能敌……”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麦穗，突然笑了一声，“直至今日才知，原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丰某人，不过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 　　程镜不忍，正要出声安慰，却闻天际雷声滚滚，抬头一看，那被黄沙遮蔽的天空不知何时已是黑沉一片！ 　　程镜瞳孔一缩。 　　农田之内正在劳作的众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茫然地看向天空，“这是怎么了？” 　　“天色为什么变黑了？” 　　程镜只来得及高喝一声：“众人撤退！” 　　那从黑沉之处酝酿而生的滚雷便已倏然落下，直直朝着丰道长劈了下来！ 　　没有法器护体，程镜双手结印，生生靠肉身护住丰道长！ 　　“轰隆——” 　　“轰隆——” 　　九道滚雷接连落下。 　　程镜单膝跪地，咳出一口血来。 　　黄沙渐渐又聚拢在一起，天色恢复成昏黄的颜色。 　　程镜手指轻颤，搭上地上昏迷不醒的丰道长——对方竟已升至化神期大圆满。 　　上界。 　　驻守在上界边缘的守卫悄悄抬头看了另一个守卫一眼，“诶，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动静？” 　　那人懒懒掀了掀眼皮，“什么动静？” 　　他剁了剁脚，“这下面。” 　　“下界？” 　　“方才我好像感觉到下界在震动。” 　　“下面早就是一片废墟了，能有什么动静，不要说话，安心值守。” 　　其实方才那声音……有些像是雷劫？ 　　但那人想了想，下界灵气枯竭，人说不定都死绝了，怎么可能还有人渡劫呢？ 　　想必是自己听错了。 　　下界。 　　乌邺猛然抬头看向寒舍的方向，不敢置信地盯着那边紫雷滚滚，“邹吟，那是什么？” 　　邹吟同样大骇，“像是有人在……渡劫？” 　　秦倾正咬着笔思考自己的计划，突然被外面的雷声滚滚吓了一跳，小九焦躁不安地咬着她的裤脚，秦倾顺手捞起它，疑惑出声：“要下雨了？” 　　可这不是都几十年没下过雨了吗？ 　　各个结界的领主纷纷愕然地看向寒舍的方向，直到那九道滚雷轰隆降下，又无声消散，他们才反应过来…… 　　有人在渡劫？ 　　有人在渡劫！！ 　　乌邺看着黄沙再次往寒舍的方向聚拢，手指猛然抓住椅子，呼吸急促，“邹吟，送我去寒舍！” 　　仙界一干人等同样也望着寒舍的方向。 　　直到秦倾抱着小九慌张跑过来，边跑边喊，“阿九，阿九！是不是有人在渡劫？” 　　卫玖扶了少女一把，“慢一点，小心摔了。” 　　秦倾抓着他的袖子，“是渡劫吗？” 　　黄沙堆积的天空，看上去一如往常，卫玖收回目光，“嗯。” 　　秦倾彻底愣住了，“灵气复苏了？” 　　卫玖沉吟片刻，“进识海看看。” 　　秦倾和卫玖匆匆忙忙赶到识海深处，代表寒舍那片作物的地方，此刻竟然泛出一团朦胧的银光。 　　“缩小地图。” 　　秦倾点头，调动神识将作物板块缩小，一眼看过去，竟全都泛着或深或浅的银光。 　　卫玖淡淡道，“灵脉……的确开始复苏了。” 　　比他想象得快了许多。 　　秦倾先是一愣，随即开心道，“那不是好事吗！灵脉开始复苏了！” 　　卫玖垂眸不语。 　　离他复命又早了些。 　　不过看着少女兴奋的模样，他还是说，“是好事，秦倾……辛苦了。” 　　他嗓音低沉，念她名字的时候有些含糊不清，听起来便像是“倾倾。” 　　秦倾蓦地有些脸红，“我也没做什么。” 　　卫玖似乎怀揣心事，只是看着她，那双暗藏风雪的眼晦暗不明。 　　秦倾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卫玖却突然淡淡开口，“秦倾，修真界的灵气就要复苏了。” 　　秦倾点头，“不是好事吗？” 　　少年意味不明笑了一声，“是好事。” 　　他漫不经心看着面前银光融融的缩小版地图，“灵气复苏之后，我便带你去仙界游玩？” 　　秦倾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仙界？” 　　“嗯，仙界。” 　　她兴奋地欢呼起来，“那我是不是就可以见到祖师爷了！” 　　卫玖藏在袖子中的手指稍稍摩挲了一下，“嗯，去仙界，便能见到他。” 　　少女兴冲冲拽着他的袖子，“走走走，干活去！” 　　“在见祖师爷之前，我一定要再做出点东西！” 第32章 星火 一起来改造修真界吧 　　雷劫毁掉了几片农田, 但此刻却没有人来得及心疼这些平日里被人奉为宝贝的作物。 　　几乎整个结界的人都涌到了被团团保护起来的农田周围，众人冲着那些作物伸长脖颈，探出双手。 　　丰道长便是在这里渡劫的。 　　据说农田里蕴藏着灵气, 丰道长便是在这里吃住了几个月之后, 突然渡劫的！ 　　因此众人都蜂拥而来, 想要沾一沾那所谓的灵气。 　　程镜也不阻挠众人, 只是吩咐手下的修士看护好农田，防止众人踩踏破坏。 　　一个普通百姓扭过头问旁边打坐的修士, “这里当真有灵气？” 　　那修士虽已摆好打坐的姿势，其实心乱如麻, 根本修炼不进去, 因此听人一问话, 立马睁开眼, “的确是有的，只不过很微弱……” 　　普通百姓咦了一声，“为何我就感受不到？” 　　“那是因为你无法引气入体，所以感觉不到灵气。”旁边有人七嘴八舌解释道, “不过很可能你连灵根都没有, 还怎么引气入体？” 　　那人不服气, “你怎么能肯定我就没有灵根？” 　　回答他那人愣住了。 　　他们都是末世之后才出生的人, 苟活到现在已是不易，更不用提什么灵根不灵根了。 　　灵气都没了，无法修炼, 还会有人去测试灵根吗？ 　　但是此刻被这人点破，众人纷纷茫然对看。 　　有灵气了……那是不是意味着，若是他们有灵根，也可以开始修炼？ 　　“我们……是不是也能修炼？” 　　“修炼？！” 　　有人小心翼翼问, “可这里灵气那么微弱……应当不够我们那么多人修炼的吧？” 　　“况且……若是咱们的作物便是靠着这些灵气生长的，我们将灵气抢夺走了，作物怎么办？” 　　“是啊！你说得对！” 　　“丰道长本就已经是大能，都能在这里渡劫，想必灵气是充沛的！” 　　“丰道长一人也就罢了，你们当真以为这些灵气能供得住我们那么多人修炼？” 　　…… 　　众人争执不休之际，突然有人高声喊着：“阿风回来了！阿风回来了！” 　　阿风失踪在冬日，众人都以为那个小少年早已葬身于荒野了，与他交好的伙伴私下还偷偷哭过几场。 　　他的伙伴此刻听到这消息，皆错愕地对视一眼，哪还管什么灵气，转身拔腿便跑。 　　几个月不见，小少年的身量拔高了不少。 　　他背负一柄雪亮的长剑，冲着程镜行了一礼，规规矩矩跪在了他面前。 　　“阿风！” 　　“阿风！” 　　与他一同在猎杀小队的几个伙伴都红了眼，阿风只是抬头抱歉地看了他们一眼，便给程镜重重的磕了个头。 　　“大师兄，阿风知错。” 　　程镜依然是一副温和的模样，却也不扶他，“哪里错了。” 　　阿风咬着牙，“……时隔几月不曾向师兄报个平安。” 　　程镜：“还有呢？” 　　小少年垂下了头。 　　程镜不说话了，仿佛要他一直跪在地上。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程先生生气了……他们从未见过程先生生气。 　　程镜垂眸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 　　他发间尽是黄沙，想必是在外面跋涉了许久…… 　　到底还是心软了。 　　程镜淡淡叹了一口气，扶他起来，“你千错万错，错在不该擅自出结界，妄图自己一人去捕猎。” 　　“师兄教过你做事要有自知之明，那样的天气闯出去，你是想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吗？” 　　阿风咬着唇，“反正我现在可以保护师兄了！” 　　程镜不怒反笑，“还不知错。” 　　阿风抬眸看他一眼，往后错了半步，从背后拔剑而出，朝着远方的荒丘直直劈砍而去！ 　　一抹凌厉的剑意逼得旁边几人往后一退！ 　　“轰——”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那座荒丘生生被他以剑意劈砍成了两半！ 　　阿风收回长剑，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本蓝皮的秘籍，“阿风奉秦仙子之命，向师兄献上此书！” 　　众人看到那一向从容温雅的翩翩公子，在看到那本蓝色封面的书时，面色大变。 　　*** 　　灯火融融，昏黄笼罩在少女的脸颊上，她的睫毛在脸上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 　　那片阴影伴随着少女头不住往下轻点，忽长忽短变换着。 　　卫玖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秦倾昏昏欲睡的模样。 　　她手中的毛笔不知什么时候在雪白的下巴上划了两道，指尖也被晕得黑乎乎一团。 　　桌面的纸被人写哇哦写哇哦画画，像是在写哇哦一个计划，但却怎么都理不出头绪，乱糟糟一团。 　　卫玖原本只是淡淡一瞥，却突然看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严肃了些。 　　他将秦倾桌面上乱糟糟的纸抽出来，一张一张仔细过目。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 　　卫玖捏着那些凌乱的墨迹，一时间竟没回过神来。 　　少女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中却还握着毛笔。 　　不知何时起了一阵风，吹得灯影摇晃，灯下少女的身形便也明明暗暗。 　　卫玖长久地凝视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 　　良久，卫玖唇角微弯，淡笑一直漾到眼底。 　　卫玖将她手中的毛笔轻轻抽开，又用雪白的帕子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擦干净。 　　肩膀突然一沉。 　　卫玖低头，人已经靠着自己沉沉睡去了。 　　那双暗色的眸在她脸上定格许久，修长如玉的手指终是抬起她的下巴，再一点点抹去上面的墨痕。 　　她皮肤娇嫩，稍稍用力，便有些红了。 　　秦倾毫无防备地靠着他，睡得正熟，软软的热气轻轻拂在面上，带来一点痒意。 　　清冷的眼眸一颤，暗色攀藤而上。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被自己弄红的地方，良久，一点点倾身而下，最后含住她雪白的下巴，轻轻咬了一口。 　　秦倾这一觉睡得有些长了。 　　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时，天色都已经开始泛白。 　　她昨晚不是在写哇哦计划吗？什么时候跑到床上来的？ 　　秦倾揉着眼睛起身，却见桌面上放着整整齐齐的一叠纸。 　　她拿起最上面那张纸来大致浏览，已经有人用潇洒飘逸的字迹将她那乱麻一团的计划誊抄了一遍，还增添了许多小细节。 　　是阿九。 　　其实这几天秦倾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有点想法就添上去，也不知道自己都写哇哦了些什么， 　　秦倾从第一页一行行读下去，时而眼眸放光，时而皱起眉头疑惑不解。 　　“……扬沙治理，防护林，吸尘器。”这里被人圈了起来。 　　秦倾面色一变，心底大喊糟糕，她也太不长心了！怎么把这种修真界不存在的东西都给写哇哦了上去！ 　　门外突然有人喊她，“秦仙子？” 　　秦倾提起毛笔在那行字上随手涂鸦了几下，应道，“在呢在呢！” 　　秦倾推开门，是一个有点脸熟又想不起名字的弟子。 　　那弟子见她出来，嘿嘿一笑，“九大人让我来找您。” 　　秦倾瞥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翠绿植物，疑惑道，“九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吗？” 　　那弟子说，“九大人让我来找您改进清尘树。”他示意了一下手中提着的那株翠绿植物。 　　“……清尘树？”怎么听起来有点古怪的熟悉感？ 　　清尘…… 　　秦倾下意识问：“是用来吸尘土的？” 　　那弟子眼眸一亮，“竟不知仙子也是同道中人！” 　　他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大家都说我异想天开，整日研究这些没用的东西……” 　　“不过我想着若是真能成功，这里整日整日吹拂的黄沙不就有得治了呀……” 　　那弟子脸上又现出一点颓丧，“不过到现在我也没成功过，清尘树是能吸走黄沙，但那黄沙在清尘树里淤积到一定程度，便会妨碍树木的生长存活……” 　　秦倾看着眼前一脸苦恼的弟子，思考了下吸尘器的原理，试探着问，“能不能设计一个排黄沙的出口呢？” 　　见他一脸懵逼的模样，秦倾又说，“树叶吸走黄沙，树干排出黄沙，这样清尘树就不会因为黄沙淤积而无法存活了……” 　　那弟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秦倾立马补充，“不过我也只是这么构想……” 　　毕竟树干上开一个大洞，再把黄沙排出来，想想都很魔幻。 　　秦倾思考了一下，“或者你看看能不能将黄沙从清尘树的根脚排出来，直接转化成土壤？” 　　当然这是不是更难操作了…… 　　那弟子的眼眸却越来越亮，到最后，他竟是用力一击掌，“仙子说得太对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一激动，拉着秦倾的袖子千恩万谢，直言自己会按照秦倾的建议去改造清尘树，等过几天再过来让秦倾验收成果。 　　秦倾目送着那弟子远去，拔腿便跑回房间，拿起那叠厚厚的纸。 　　她到底还写哇哦了些什么东西？ 　　这一看，秦倾彻底呆住了。 　　手中分明已经是一个成行的计划书。 　　从衣、食、住、行，再到医疗、教育、修炼…… 　　秦倾越往下看，心脏便颤抖得越厉害。 　　“植物复苏灵脉，灵脉诞生灵气，三者一体，形成可持续发展模式……” 　　“灵气不该仅拘于修士修炼，将其视为可再生能源，转换为热源，便可在冬季以供保暖；将其转化为动能，便可便利凡人出行、提高生产力……” 　　“……凡人与修士和睦共处，不搞阶级对立，互帮互扶，早日形成修真界人类命运共同体。” 　　秦倾的手指不住颤抖着，最后生生将纸都揉皱了。 　　写哇哦下这些话的时候，她是在梦游吗…… 　　当年为了高考硬塞在脑子里的知识，怎么会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突然浮现出来？ 　　突然有人叩了叩门。 　　秦倾猛然抬起头，却见卫玖白衣胜雪站在门口。 　　秦倾立刻抓着手里的纸往后一藏。 　　卫玖的目光落到桌上那些来不及藏的纸上，清冷的面容上难得多了一点揶揄之色，“收好了吗？” 　　秦倾把手中藏着的纸放到桌面上，脸上浮现出淡淡恼意。 　　卫玖的眸底藏着一点笑意，他缓缓踱步过来，白皙的指关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这里面有些东西……想请教下秦仙子。” 　　秦倾两只手捂着纸，一副心虚的模样，“你要问什么……” 　　当年她也只是死记硬背，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个大体概念，要她详细解释她可解释不了！ 　　卫玖修长如玉的手指按在桌子边缘，垂眸看她，似乎是在回忆计划书里的内容。 　　时间每多过一分钟，秦倾的脑袋便往下多垂一点，到最后她的小脑瓜子都快要贴到桌子上去了。 　　现在的她，就宛如一个被老师突然抽查的学渣。 　　……呜早知道念书的时候就不敷衍老师好好学习了！ 　　沉默了许久。 　　秦倾突然听到头顶那人淡淡笑了一声，“鄙人生来愚笨，秦仙子解释了恐怕也听不懂。” 　　她的脑袋突然被人轻轻揉了一把，那道嗓音像是含了雪意，清凉而干净，“阿九……还是好好跟着秦仙子干事吧。” 　　*** 　　镇子外已经被郁郁葱葱的作物占据，远处黑色枯林与新绿遥相呼应。 　　一群被晒得黝黑的人站在田埂之上，目瞪口呆看着地里那庞然大物。 　　“收个菜至于那么麻烦吗……” 　　“是啊，我们只要略施法力，这些菜就可以被成片拔起，哪里需要用这样的机器？” 　　一人从那庞然大物中探出个头来，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他重重拍了拍那庞然大物，“这东西可不是给咱们使的，而是给那些没法修炼的凡人使的！” 　　田埂上的众人对视彼此，纷纷疑惑道，“凡人？凡人又没有法术，怎么能使得动这种东西？” 　　他们都是神族，就连普通修士都不怎么看得上，更毋论凡人。 　　在他们的印象里，凡人都是一些娇弱的小家伙，寿命短，身体差，好像稍微受点伤流点血便会消亡。 　　这庞然大物看上去可是得花不少神力才能驾驭得了，凡人怎么可能驾驭得了？ 　　那人将头收回去，大喝一声，“我不用任何法术，你们且看！” 　　他不知道按了哪里一下，那庞然大物突然浑身抖动起来，周围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 　　反倒是驾驶它的那弟子哈哈一笑，继续按了哪里一下，那庞然大物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往前行驶而去！ 　　速度虽慢，但过处土地，原本好端端长在上面的作物全都不翼而飞了！ 　　再一看，那些作物竟被整整齐齐码在那庞然大物后面的兜里。 　　众人呆愣了片刻，随之哗然。 　　“这是什么道理！” 　　“你肯定用了法术……” 　　饶是卫玖，也在看见面前这一幕时，脸上微微露出震撼。 　　秦倾捧着一块瓜在田埂上啃，眼见修真界版收割机成功投入使用，顿觉手里的瓜更香了。 　　这“收割机”可不单单只能收麦子，只要灌注灵力之后，便可以变换前端形态收割任何一种作物。 　　司徒影见秦倾吃完了手中的瓜，立马又递上来一块新的，狗腿道，“秦仙子真厉害。” 　　秦倾接过瓜，“害，根本不是我研发出来的。” 　　现代工业加术法加持，哪一个她都不占功劳。 　　司徒影却还是膜拜得五体投地，“真想看看秦仙子这脑瓜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些……” 　　他背脊突然一寒，立马住嘴。 　　司徒影盯着殿下的视线，递上一块瓜，“九大人，吃瓜吃瓜。” 　　他疯了。秦仙子脑子里装着些什么，是他能打探的吗。 　　虽然……司徒影看了一眼正啃瓜啃得开心的秦倾一眼。 　　虽然秦仙子的术法的确跟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难道祖师爷悄悄把一些关门的功夫都传给了她？ 　　司徒影又看了秦倾一眼，心底发酸。 　　卫玖淡淡道，“去看看清尘树。” 　　他扭过头，却见秦倾脸颊上沾了一粒黑色的西瓜子，于是自然而然伸手帮她拿掉。 　　不小心看见这一幕的司徒影更酸了。 　　为什么祖师爷和殿下一个个的都那么偏爱她！ 　　因为美貌和智慧并存吗！ 　　……好吧，他服气了。 第33章 入魔 替二师姐讨个公道罢了 　　夜色沉沉。 　　秦沛冷汗涔涔, 再度从噩梦中惊醒。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枕头下的簪子，直到簪子的尾端再次扎破手掌，殷红血迹渗出才作罢。 　　秦沛的目光落到手中的木簪上。 　　那是一支深褐色的簪子, 简单大方, 再仔细看去, 簪体原有的纹理被人费了心思顺势雕刻成雅致的流云。 　　若是簪在发间, 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显眼，只有阳光照耀到上面的时候, 流转的光泽才能彰显出它的独特。 　　二师姐向来穿得朴素，他挑了好久的原材料, 才寻到一截千年的沉水木, 做成簪子后, 不会过分扎眼, 又和她偏浅的发色相得益彰。 　　只是还没来得及雕完尾端，末世便来了，这簪子……再也没能送出去。 　　秦沛的拇指从簪子上滑过，视线一动不动定格在簪子的尾端。 　　二师姐死后这几十年, 他哪一年不是在循环往复的噩梦中度过的。 　　时间久了, 这簪子的尾端竟已被血色渗透得发黑…… 　　秦沛的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黑青之色。 　　噩梦越来越频繁, 他已经接连许多日没能休息好了。 　　少年端详着那支簪子, 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外面天幕微白。 　　最后他面无表情起了身，在门口的桃树下挖了一个坑, 仔仔细细将那支簪子埋了下去。 　　眼见着坑马上就要被填平，秦沛突然又发了疯般双手刨土，直到簪子露出全貌。 　　秦沛抖着手指拂去簪子上的泥土，不知不觉中, 已是泪流满面。 　　最后他找来一个精致的锦盒，将簪子妥帖放好，还是将其深埋在了桃树下。 　　风摇树动，桃花打着旋儿落到了新泥之上，很快便蔫了。 　　周露凝小心翼翼从神麓宫退出来，带着一身倦意回到自己的住处。 　　上界不大，御剑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能到。 　　周露凝神情恍惚，都没看到守在她门口树下的少年。 　　直到被人拉了一把袖子。 　　周露凝猛然回过神来，“小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少年的眼眸比平常亮些，似乎卸下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看上去也比往常轻快些许。 　　周露凝笑了下，“小师兄大早上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秦沛轻轻拂去她头发上沾着的那片花瓣，温声道，“怎么一大早的不在屋里。” 　　周露凝的目光微微有些躲闪，她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半步，“起得早了些，出去溜达了一圈……” 　　秦沛面对少女时永远是耐心温和的，他嗯了一声，关切问道，“是昨夜没睡好吗？” 　　周露凝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淡淡嗯了一声。 　　秦沛皱了皱眉。 　　毕竟师兄妹这么多年，秦沛自然能察觉到小师妹有些不对劲。 　　见她唇色有些泛白，秦沛下意识要用手背去贴她的额头，“露凝，是哪里不舒服吗？” 　　周露凝猛地往后退开，笑得有些勉强，“没事的小师兄，昨晚没睡好，我想现在补个觉……” 　　秦沛嘴唇微动，把原本要说出的话压到心底。 　　他有些遗憾，却还是冲她笑了笑，温声道，“嗯，那快去吧。” 　　周露凝低头从他身边快步走过去的时候，秦沛突然看见，少女耳后软白皮肤上的暧昧红痕。 　　手腕猛然被人拉住。 　　周露凝昏昏沉沉回过头，被秦沛瞪得猩红的眼吓了一跳，她心里咯噔一下，“……小师兄？” 　　秦沛的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是谁？” 　　周露凝茫然了片刻，突然想到昨夜情至深处时，帝君咬着她的耳垂辗转研磨…… 　　她慌乱地捂住自己的耳后，“小师兄说什么呢？” 　　肩膀猛然被人捏住。 　　周露凝愕然抬头，被掐得眼眶泛红，“小师兄，疼……” 　　秦沛手指轻颤。 　　她是从神麓宫的方向来的。 　　秦沛几乎立刻猜到了。 　　他的手指几乎要陷进她的肩膀，一双眼猩红欲要滴血，还是不肯死心，“露凝，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周露凝摇头，“我，我没有……” 　　她对上了那双深藏痛苦的眼。 　　……小师兄知道了。 　　周露凝回望他许久，终是垂下眼睫，带着哭腔说，“小师兄，你真的弄疼我了……能不能放开我。” 　　秦沛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他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几步，摇头，“周露凝，你……竟如此自甘堕落。” 　　周露凝站在原地，眼眶已经红了，偏偏又高傲地仰起一点下巴，“帝君说了，等挑中一个良辰吉日，便封我为妃。” 　　秦沛突然笑了一声，“周露凝，你信吗？” 　　少女的脸上划过一丝惊慌，却咬着嘴唇，“不会的，师兄说好了的，师兄说好的……” 　　下巴猛然被人掐住，周露凝被迫撞进一双黑沉的眼中，那双总是温和对她笑的眼，此刻却只剩寒凉，“真贱啊。” 　　周露凝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少年放开她的下巴，转身踏上飞剑。 　　周露凝突然预感到了什么，踉踉跄跄追上前去，哭着喊：“小师兄！” 　　却只抓到他的衣摆。 　　少年也不知在这等了多久，衣摆都已经被晨露沾湿，湿寒一片，从她手心轻轻滑过。 　　她什么也没抓住。 　　周露凝看着脚踏飞剑毅然离去的少年，突然跌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秦沛是从飞剑上跌下来的，压断了半边的桃花枝，花枝刺破脸颊，擦出一点血痕。 　　少年便带着满脸的伤躺在一地荼靡的桃花中，久久不能动弹。 　　低沉的呜咽传来。 　　身下土地冰凉，荼靡的花瓣散发出一点腐臭的气息。 　　少年放在地上的手指，慢慢抓紧。 　　她那日，便也是如同这般躺在地上，绝望到不能动弹的么。 　　秦沛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冰凉的土壤从指缝间划过，他无力地想要抓到点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少年慢吞吞爬起来，弓着背脊跪在地上，像一只野狗一样刨起了面前的土。 　　那支簪子再次重见天日。 　　秦沛疯狂将它按进自己的手心中，直到鲜血横流，一声清脆传来。 　　秦沛混沌的双眸有了片刻清醒。 　　他盯着自己手中被生生按断了尾端的簪子，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血迹溅到一地残红之上，触目惊心。 　　神麓宫。 　　谢青怀烦躁地将面前的密信烧毁，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掀翻在地，疲倦地捏着眉心。 　　“这群老东西！” 　　旁边的宫娥连忙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谢青怀冷冷瞥她一眼，心底起了杀意。 　　“帝君，有人求见——”殿外突然有人来报。 　　谢青怀敛了神色，语气温和道：“进来。” 　　在门被推开之前，谢青怀神色淡淡看了自己旁边的心腹一眼，对方会意，将那小宫娥带了下去。 　　挣扎的声音并未传到殿内，很快便湮灭无痕。 　　在看到殿门口逆光而立的少年时，谢青怀微微分了神，“……小师弟？” 　　秦沛的声音传来，“秦沛拜见帝君。” 　　谢青怀的眉头微微蹙起，但他立马露出一个亲和的笑，“小师弟近来可好？” 　　记忆中的少年身量又长高了不少，秦沛往前走了几步，“都好，我来看看大师兄。” 　　很少有人会喊他大师兄了。 　　除了……谢青怀想起那位小师妹咬着唇，娇娇软软唤他的模样。 　　谢青怀的眉宇间露出一点笑意，“来，小师弟过来坐。” 　　那少年竟从善如流，坐到了他对面的软垫上。 　　谢青怀心底滑过一丝不快。 　　不料那少年突然说，“有酒吗？我想敬师兄一杯。” 　　谢青怀眉心跳了跳，到底是吩咐人取酒来。 　　酒是上好的醉仙酿。 　　秦沛慢慢斟满两杯，谢青怀等着他给自己递酒，不料对方却先行举起其中一杯酒，“敬师兄。” 　　谢青怀面前空空如也。 　　有宫人连忙取了一只杯子过来，给他斟满了酒。 　　谢青怀不悦地举起酒杯，耐心已经用尽。 　　秦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青怀也勉强陪他喝了一杯，在他就要婉下逐客令的时候，却见秦沛突然举起第二杯酒。 　　他定定看向谢青怀，一字一句道，“这一杯，敬二师姐。” 　　秦沛微微倾倒杯盏，酒水落地，激起一点清澈的碎珠。 　　谢青怀盯着那满地的碎珠，突然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二师姐”是谁。 　　谢青怀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二师姐故去……已有五十余年了吧。”秦沛突然笑了一声。 　　谢青怀再也保持不住翩翩公子的模样，将杯中酒重重一放，怒道：“小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在瞳孔中映出那柄突然刺来的短剑时，谢青怀听见秦沛咬牙切齿说，“替她讨个公道罢了。” 　　他这小师弟，资质不算上佳，唯有刻苦修炼，方能成一番气候。 　　这是他曾经对秦沛的点评。 　　然而在那柄短剑没入胸口的时候，谢青怀才明白，修为平平之人若发了狠要一个人的命，就连上上品的护心镜也是挡不住的。 　　“你！”谢青怀瞳孔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柄没入了胸口的短剑。 　　“噗呲——” 　　秦沛反手将那短剑送入谢青怀的胸膛深处，血花炸开，染了他满脸。 　　殷红的血珠顺着他的眼睫一滴一滴坠落。 　　护心镜寸寸碎裂，秦沛在鲜血淋漓中，轰然倒地。 　　秦沛遭到护心镜反噬，静脉寸断。 　　失去意识前，他只恨，没能再把短剑捅得更深些。 　　*** 　　黄沙堆积，远远看上去仿佛一片金黄的沙漠。 　　然而若有人踩上去，只会被无声吞没。 　　魔宫便位于这片被黄沙覆盖的沼泽地之后。 　　“……什么时候才能吃上正常一点的食物？” 　　“有得吃的就不错了，抱怨什么。” 　　“那些结界都种出植物了，我们还在这里吃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 　　两个魔修推着一只小车，车上面放着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 　　“令人作呕？若不是这些东西，你活不活得下来都是个问题……” 　　“我也只是抱怨两句，现在结界区日子可比我们好过多了……诶你说要是我们现在去投靠结界，还能成不？” 　　那人之前原本就是结界区的住民，后来嫌日子太过清苦跑来投靠魔修了。 　　“想得美！你以为咱这地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我也只是说说罢了。” 　　两人抬高推车，将车上尸体倾倒在脚下的大坑里，不久之后，这些从各个地方搜集来的尸体就会变成他们口中的食物。 　　魔修向来不挑，感染了黑斑病的、冻死饿死的、被妖兽咬死的……来者不拒。 　　因此这些尸体堆在一起，死相千奇百怪，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那魔修脸上又露出一点嫌恶。 　　他的同伴嘲讽出声，“最近死的人越来越少了，再过段时间恐怕你连吃都吃不上。” 　　他的目光落到一具尸体之上。 　　看模样生前应该是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郎，只是一张清隽的脸上全是血，看样子是被妖兽咬死的。 　　那魔修的目光在他那身黑色的衣服上停顿了片刻。 　　倒是好料子。 　　那魔修动了点心思，跟同伴说，“等我下，我取个东西。” 　　反正这些尸体在被做成食物之前，衣服也是要被人扒下来的。 　　另一个魔修本就被浓浓的恶臭熏得眼前发黑，于是不耐烦道：“快一点。” 　　那魔修跳入坑中，三下五除二扒了少年郎身上的衣服。 　　对方裸露的肌肤健康光滑，魔修咽了咽口水，往上拍了拍。再一看，这少年骨骼匀称，四肢强壮有力。 　　末世里这种状态的人自然再难得不过的，想必生前也是个有地位的，只可惜啊…… 　　魔修低头，继续扒拉他身下的裤子。 　　等在不远处的那个魔修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狐疑地扭过头，却见自己同伴的头颅弯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整个人软软倒了下去。 　　那魔修心中大骇，连忙上前查看——却对上一双猩红的眼。 　　秦沛一手握着簪子，一手抹去脸上凝结的鲜血，踩着魔修的尸体，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少年脚踩尸山，眉心黑纹笼罩，茫然看向远方肆虐的黄沙。 　　片刻之后，他握着断簪，跌跌撞撞往前走去。 　　“什么人？” 　　“什么人！” 　　有巡逻的魔修发现这边动静，纷纷靠近。 　　秦沛停住脚步，茫然地看着他们古怪的着装，双目猩红，“二师姐……在哪里？” 　　那几个魔修对视一眼。 　　一人提剑朝他刺来，“哪里来的疯子！” 　　秦沛不开心极了。 　　他轻轻一挥手，黑色的魔气缭绕，又汇成一柄利剑的模样，朝着那魔修直直飞去！ 　　“噗呲。” 　　魔修被贯穿心口，瞪着眼睛不敢置信般，缓缓栽倒。 　　秦沛浑身浴血往前走了几步，猩红的眼看向已经被吓得瘫坐在地的魔修，歪着头问，“二师姐在哪里？” 第34章 掉马 你媳妇没了 　　上界。 　　周露凝跪在门外, 眼角的泪痕已经干了，眼睛却依然红肿。 　　医修们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是凝重之色。 　　两个小宫女躲在墙角窃窃私语。 　　“听说帝君此次凶险, 差点就……” 　　另一个小宫女被吓得脸色惨白, “当时殿门开的时候我看到一眼, 大殿里全是血！” 　　“也不知谁给那刺客胆子来刺杀帝君的……” 　　“诶听说那个人好像还是帝君以前的小师弟。” 　　“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恨, 下手那样重，自己遭到反噬都筋脉寸断了……我看着周侍卫他们把他抬出来的, 周身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咱们帝君仁慈，醒来之后也只是让人将他扔进焚天池……留了个全尸。” 　　“要我说, 就该把他挫骨扬灰！帝君以前还是他师兄呢！下手怎么能那么狠！” 　　“要不是帝君吉人自有天相……” 　　后面的话周露凝没有再听进去。 　　她双腿瘫软, 跌坐在地上。 　　筋脉寸断……全尸…… 　　她咬着手背不敢哭出来, 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小团。 　　有侍卫发现缩在殿角的周露凝, 抬腿踢了她一脚，“什么人，起开！” 　　周露凝仰起头来的一瞬，那侍卫被她猩红欲滴血的眼睛吓了一跳, 正要出声斥责。 　　周露凝嘶哑着声音, 缓缓露出一个笑, “我乃帝君的侍寝……周露凝。” 　　*** 　　寒舍。 　　众人围聚在一个庞然大物面前, 朝着那东西指指点点，“今早我们一来就看见了……” 　　“……不知是什么东西。” 　　“等程先生来吧……” 　　片刻之后，阿风跟着程镜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阿风几乎在看到那庞然大物的第一时间就笃定, “定然是秦倾姐姐送来的！” 　　他还是不习惯称呼秦倾姐姐为碧云仙子。 　　这太奇怪了。 　　程镜自然听阿风说了许多秦倾的事情……包括那位九大人。 　　对方丝毫不避讳暴露自己的实力，让阿风久留，教阿风修炼，甚至愿意将众多功法秘籍送到结界来…… 　　思绪万千, 到底程镜却也没说什么，“阿风，你上前去看看。” 　　阿风开心领命冲上前去，在那庞然大物上摸索了片刻。 　　有人放了一张纸。 　　阿风一看便知那是秦倾姐姐的字迹！他照着纸上的说明，在庞然大物上摸索起来。 　　片刻之后，众人听到一声轰鸣！ 　　那庞然大物突然在他们的农田中挪动起来，众人眼睁睁看着地里成熟的作物被整整齐齐收割下来，放到了那东西的后兜里！ 　　众人哗然。 　　丰道长渡劫之后，整个人看上去越发仙风道骨。 　　然而此时哪里还有什么高人模样，他嘴唇微颤，抓住程镜的袖子，“……老夫，要去求见碧云仙子。” 　　程镜扶起他，淡笑道，“某与道长一同前去。” 　　自丰道长渡劫以来，乌邺便没回冥夜。 　　此时他听到程镜和丰道长议事，挥了挥手，让邹吟推着自己挪过去，神色有几分别扭，“我也要去。” 　　*** 　　负责改造清尘树的弟子果然没让秦倾失望，清尘树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的干净了不少。 　　那弟子骄傲地指着清尘树，“我已经推算过了，等到这棵清尘树彻底长大，便可以吸收方圆三四里的沙尘。” 　　秦倾有些惊讶，“效果那么好？” 　　果然是修真界，这比现代社会那些净化器呀除尘器什么的都厉害多了！ 　　她兴奋地扯了扯卫玖的衣袖，“阿九，照这个速度下去，沙尘治理根本不是问题！” 　　卫玖淡淡嗯了一声。 　　沙尘治理解决了，生产力马上就能提升了…… 　　秦倾突然觉得……自己做得好像也不赖？ 　　见少女眼眸晶亮望过来，卫玖唇角不知不觉中也微微扬起，“怎么了？” 　　秦倾酝酿了片刻，小声说，“阿九，我……”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打成结的手指，“想见祖师爷？” 　　秦倾的耳尖微微泛了红。 　　虽说之前阿九答应自己，等之后去仙界游玩就带自己去见祖师爷…… 　　可是她现在……有点像是突然考好了一次，一放学便等不及，拿着成绩单冲到家长面前求表扬的小孩。 　　秦倾脸上生动的表情自然瞒不过卫玖。 　　卫玖勾了勾嘴角，突然伸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祖师爷说可以见。” 　　“真的吗！”秦倾几乎原地跳起来，又立马止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小心翼翼问，“祖师爷有空吗？” 　　“有空。”卫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那抹笑意，“见你怎能没空。” 　　秦倾又说，“可是祖师爷从仙界下来会不会不方便？” 　　卫玖温柔地看着她，“那便在识海中见。” 　　自从秦倾知道晚上就能见到祖师爷之后，整个人都处在一个焦躁不安的状态。 　　她该说什么话，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小九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围在她脚边扑腾着小爪子，也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秦倾一把抱起它，把自己的脸埋在它软乎乎的毛中，深吸了几口气之后，突然神奇地安定下来。 　　再差的样子祖师爷都见过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祖师爷批评她，她便受着，之后再改正。 　　祖师爷表扬她……秦倾很少受过表扬，此时这么一想，耳尖又再度烧起来。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晚上。 　　秦倾特地挑了一身看上去乖巧一点的月白色衣裳，又将头发规规矩矩挽起来。 　　到识海中之后，秦倾不敢没规没矩地坐在云朵上，又觉得坐在秋千架上等祖师爷有点奇怪…… 　　于是最后乖乖巧巧站在了小木屋旁。 　　秦倾的识海伴随外界而变换，此刻正是暗夜，星辰漫天。 　　卫玖踏着漫天星辰而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少女低垂眼睫，乖巧站在木屋旁的画面。 　　秦倾的小木屋上挂着一盏竹编的红灯笼，微风吹拂，光影摇落，在她月白色的衣摆上投下好看的光斑。 　　卫玖的目光在那套衣裳上驻足片刻，唇畔扬起一点笑意。 　　他今日，穿的正是一套月白的仙服。 　　“秦倾。” 　　卫玖咬字很轻，听上去又像是在喊“倾倾”。 　　秦倾猛然回过神来，先是被卫玖玉冠高束，墨发飞扬的装扮吸引到，阿九今天……怎么不太一样？ 　　随即才慢吞吞挪开自己的目光，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阿九，祖师爷呢？” 　　卫玖走上前，在光影融融中倾身问她，“为何不在屋里等。” 　　秦倾弯着眼睛笑了下，“这是识海，又不会冷。” 　　秦倾的视线又被他的装扮吸引了，一时间连祖师爷都忘了问。 　　仙姿玉容，光风霁月。 　　“……阿九这个样子蛮好看的。”秦倾声如蚊蚋夸赞道。 　　卫玖的眼眸中染上几分笑意，“那以后便都这么穿。” 　　秦倾莫名觉得他这句话怪怪的，然而她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祖师爷呢？他老人家还没过来吗？” 　　因为束了玉冠，卫玖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高一些。 　　他整个人朝自己倾身过来的时候，便微微有一些压迫感。 　　秦倾仰起头，刚好看到少年清冷的下颌线，被淡淡月光映着，有些冰削雪裁的出尘感。 　　秦倾莫名有些紧张，“阿九？” 　　她的手突然被人拉了过去。 　　少年的掌心很烫，贴在她手背的时候，甚至带来一点灼烧感。 　　手心突然痒痒的。 　　秦倾懵懂地看向自己的掌心，少年的手指骨骼均匀，白皙如玉，此时正认真的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勾勒着。 　　最后，他将她的手指握成拳，轻轻推回去，“我单名一个玖字。王九玖，而不是数字九。” 　　秦倾愣了愣，望进他的眼底。 　　他羽睫纤长，此刻轻轻颤动着，每一下都好像小刷子一样滑过秦倾的心口。 　　“阿……玖？”她试探着问。 　　少年没将她的手放开，而是淡淡弯了弯眼角，“嗯，阿玖。” 　　星光散落，流云挪转，月色清辉撒了两人一身。 　　秦倾的脸颊不知不觉中微微烧起来。 　　她挣了挣自己的手，竟没能挣开。 　　卫玖的手甚至变本加厉往上稍稍探了探，将她纤细的手腕笼在手心。 　　在秦倾彻底慌了神的时刻，卫玖突然弯着眼角对她说，“秦倾，我便是祖师爷。” 　　一阵微风袭来。 　　两人隔得太近，秦倾鬓角的碎发被轻轻撩起，便也轻轻擦过卫玖的脖颈，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每一下，都像挠在心底。 　　檐角的红灯笼随风转动，斑驳的光影倾洒而下，两个人在忽明忽暗中隔空对望。 　　一片光斑落到秦倾眼睛处的时候，卫玖突然发现，她的眼底竟藏了一点泪意。 　　像是雨前平静的池塘，第一滴雨水落下之后，便涟漪四起。 　　卫玖很快便在少女泛红的眼眶中慌了神。 　　他放开她的手，笨拙地去抹她的眼泪，手指却在刚触上她温软眼角的时候，被人狠狠拍开。 　　分明已经红了眼，秦倾却像是努力在憋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你又骗我。”她声调颤抖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跑。 　　卫玖匆忙去拉，手背却突然被溅上一点冰凉。 　　那是她的眼泪。 　　海边的风大了些，浪花翻涌，拍打着沙滩，卷起白色细沫。 　　卫玖的衣袖被吹得烈烈翻飞。 　　他一点点垂下手，一双眼像是起了雾的雪山，一片迷茫。 　　脸颊上传来一点冰凉之意。 　　卫玖仰起头。 　　天空不知何时被乌云笼罩，星辰散去。 　　下雨了。 　　她现在……会在哭吗？ 　　卫玖突然觉得心底某个地方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做错了。 　　卫玖往前走了一步，却被什么东西挡住。 　　“……有没有那种能将自己彻彻底底封闭起来，除非我自己想出去，不然任何人都不能闯进来的禁制？” 　　她仰起脸看着自己的模样如在眼前。 　　卫玖垂眸看向那层无形的禁制，气笑了。 　　令山难得有些焦躁。 　　他守在卫玖屋外，不时抬头看向屋内。 　　他的黑袖之中，藏着一道泛着金光的密令，这是来自天帝的手谕。 　　令山无权查看这封密令，但隐隐约约能猜到，他们……恐怕是要返回仙界了。 　　十日之后，便是小皇子卫琰的生辰礼。 　　然而令山在屋外守了整整九天，主人也没踏出屋子一步。 　　第十天的时候，令山知不能再耽搁，贸然通过神识联系了主人。 　　卫玖正捻着一株紫色的鸢尾花，神情淡淡。 　　令山的目光在落到那株鸢尾的时候，轻轻颤了颤。 　　主人不是向来……最讨厌花这种东西的么。 　　但他没敢多看，收回目光禀报，“主人，十日前天帝传来手谕。” 　　令山看着卫玖慢条斯理将那株鸢尾种下去，用手指温柔拂去它枝叶上的尘埃，才向自己摊开掌心。 　　令山连忙将手谕呈上去。 　　卫玖淡淡看完，手谕在他掌心变成一朵火花，很快便烧了个干净。 　　“走吧，今日回去，恰好赶得上。” 　　令山低头，“是。” 　　离去之前，他注意到主人刚种下的那支鸢尾花消失不见了，不由多思量了下。 　　主人想必是通过这种方式将其种在了谁的识海。 　　只是……仙界有这样一个传统，若是要对谁表达歉意，便在他屋外，种下一支鸢尾花。 　　主人是在跟谁道歉吗？ 　　司徒影正捧着记录本指挥着手下的人，突然瞥见一道白色身影走了过来，连忙打招呼，“九大人！” 　　也不知怎的，他敏锐地察觉到殿下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司徒影小心翼翼说，“我手下的人研制出一种能增产的药剂，要不要给九大人演示一下？” 　　卫玖淡淡道，“等我回来。” 　　司徒影愣了下，“九大人这是要去……”他很快反应过来，“要启程回仙界了吗？” 　　他这一声有些大了，周围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的活看过来。 　　司徒影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完了完了，说好了不能暴露他们的真实身份的……他这烂嘴！ 　　只是……这么快就要返回仙界了吗？ 　　司徒影看着周围的郁郁葱葱，心生不舍。 　　仙界那破地方哪有这里好！ 　　仙界人人都看不起他们搞农学之人，他们这群人在仙界哪有在这里快活！ 　　周围众人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脸上纷纷露出不舍。 　　然而卫玖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谁说让你们一起回去的。” 　　众人懵了。 　　司徒影最先反应过来，“殿下你说……你说我们不用跟着一起回去？” 　　卫玖也不计较他此时喊了殿下，“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此处等我回来便是。” 　　司徒影开心得差点将手里的记录本给甩飞了！ 　　“是，殿下！” 　　“是！殿下！” 　　众人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卫玖回头看向令山，“你也在守这里，有什么事情及时向我禀报。” 　　令山低头不语。 　　卫玖微微一掀眼皮，“保护好她。” 　　令山咬了咬牙，最终单膝跪地，双手合抱，“是。” 　　他挣扎了片刻，终是说，“主人……此去一切小心。” 　　一队影卫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 　　卫玖微微侧了侧脸，对众人说，“我不在的时候，一切以秦倾的命令为准。” 　　众人愣了愣。 　　司徒影率先高喊：“是！”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是！” 　　卫玖又对令山说，“若是她问我的身份……便如实相告。” 　　令山抬头看他，“……是。” 第35章 拜访 被套路了 　　秦倾在识海中足足待了十几天。 　　她用卫玖教过的禁制将自己封闭起来, 只要她不想，便没有人能让她出去。 　　就连卫玖也是。 　　秦倾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小木屋的角落里。 　　眼睛不知何时已被泪水糊住, 她揉了两把, 不料眼泪却越揉越多。 　　擦了一个手背的水迹似乎在无声嘲讽她：秦倾, 你不争气。 　　阿玖就是祖师爷。 　　这一切便更加说得通了。 　　只是……心脏某个地方却在抽痛。 　　她不喜欢别人骗她。 　　想起每一次开开心心问他祖师爷情况的自己, 秦倾只觉得很蠢。 　　她其实很想冲出去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骗自己, 为什么要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人物，看着她的情绪为一个不存在的人所牵引就那么有趣吗？ 　　秦倾哭着哭着, 从自己的芥子囊里慢吞吞摸出一根雪白可爱的簪子。 　　她爱惜不已的簪子。 　　泪水模糊间, 秦倾双手用力握住, 便想要折断它。 　　然而用力的前一秒, 她突然不舍了。 　　她想起那天烈日炎炎，少年如玉般的手指将她递给自己时，他眼底的小心翼翼。 　　秦倾突然哭着笑了起来。 　　一开始就是自己太蠢，分明那么多端倪, 偏偏自己发现不了。 　　他那双手, 像是干过农活的人么？ 　　还有司徒大人他们对他的恭敬, 令山的暗中保护…… 　　他根本不可能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仙！ 　　他到底还瞒了自己什么！ 　　秦倾越想越气, 反手便将那支簪子扔到了墙角。 　　外面的人还没走，她不确定他教她的禁制能不能隔绝声音。 　　秦倾又往墙角缩了缩，咬着自己的手背无声哭出来。 　　也不知僵持了多久, 秦倾哭得累了，直到后面迷迷糊糊睡着，又睡醒了一觉，屋外那人居然还没走。 　　秦倾背脊抵着墙壁, 手扣着自己裙边的绣花，赌气想，他不离开自己的识海，她便不出去。 　　指尖的布料平滑细腻，绣花栩栩如生。 　　秦倾突然想到，这也是他送的裙子。 　　她火气上头，恨不得将这衣服当场脱掉，却又想到自己那满满一箱子的衣服……好像都是他送的。 　　秦倾把那角绣花揉得皱皱巴巴，突然后知后觉，她吃的东西，她住的屋子，就连她的识海…… 　　哪一处没有他的一份力。 　　秦倾胸口发闷，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他既然从仙界来，又带来那么多人，想必身份地位也不低。 　　如果对方的确有难言之隐，不能暴露身份呢？ 　　那自己这个样子，岂不是有咄咄逼人之嫌…… 　　秦倾突然发现自己在替他开脱。 　　她立刻打住。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再也不想跟他打交道了。 　　反正他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愿意暴露，反正他以后肯定是要返回仙界的…… 　　他们本就是匆匆交集之后便会渐行渐远的两个人。 　　何必在意这些呢？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好好建设下界不就够了。 　　秦倾抱着自己的膝盖，静静感受着外面的动静。 　　他们僵持了多久？七八日？十日？ 　　直到最后确认，他真的走了。 　　秦倾又靠着墙静静呆了两日。 　　直到最后，心底那点痛感变成隐秘的酸胀，秦倾才慢吞吞站起身。 　　她想好了。 　　从今往后，他们便只是合作伙伴。 　　不该关心的东西，她再也不会关心过问。 　　秦倾收起禁制，十几日来第一次推开小木屋的门。 　　然而下一刻，她彻底愣住。 　　海水蔚蓝，白云柔软。 　　在这海天一色之间，多了第三种颜色。 　　铺天盖地的紫色鸢尾花，摇曳在她的小木屋周围，微风拂过，便成为紫色的花海。 　　秦倾走出识海的时候，第一个扑过来的是小九。 　　多日不见主人，小九想坏了她，窝在她怀中拼命摇着小尾巴。 　　令山这些天便静静守在屋外，一连多日不见秦倾，心中那份猜测已被证实了不少。 　　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令山微微侧了侧脸，“秦倾仙子，结界外有人求见。” 　　秦倾推开门，脸上稍显倦色，“是谁求见？” 　　令山：“来人自称程镜。” 　　秦倾愣了愣，下意识便想回头找卫玖。 　　直到看到旁边的空落落，才突然意识到什么。 　　秦倾抿了抿唇，语气有几分生硬，“为何不去问你的主人。” 　　令山顿了顿，“主人有事情暂时返回仙界了。” 　　秦倾的心跳暂停了那么一瞬，“回仙界了？” 　　“只是暂时。” 　　令山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女看上去神情萎靡，眼眶泛着红肿，似是哭过的模样。 　　令山又想起了主人手中那只紫色鸢尾花，他嘴唇微动，“主人去之前……” 　　秦倾却突然打断他，“他们人在哪里，带我去见吧。” 　　令山垂下头，又想起主人的命令，双手合抱朝她行礼，“是。” 　　秦倾仙子还没问，他便不能主动说。 　　程镜等人已经在这里等候三天了。 　　乌邺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差，“臭丫头到底什么意思，不出来就不出来，非得把我们晾在外面？” 　　程镜却面色如常又朝着结界的方向行了一礼，温声道，“程镜等人求见秦仙子。” 　　乌邺黑着脸看着结界的方向，刚想骂人，不料那结界中，突然走出了一个人。 　　少女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头发挽成流云髻，恰似云破月出，清辉耀眼。 　　乌邺被晃了晃眼。 　　臭丫头……怎么长得又不一样了？ 　　她身后跟着一个亦步亦趋的黑衣少年，少年垂眉敛目，看上去十分低调，却又隐隐透着利剑出鞘般的锋芒。 　　程镜率先躬身行礼，“程镜见过仙子。” 　　丰道长神色复杂看着眼前少女，片刻之后，也郑重躬身行礼，“丰某见过秦仙子。” 　　乌邺看着面前躬身行礼的两人，冷哼一声，也不情不愿抱了个手。 　　秦倾此刻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明。 　　阿玖是仙界的人，总有一天会返回仙界。 　　修真界的复苏，还要靠眼前这些人。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点不由自主冒了头的怯懦按下，微笑着朝几人说，“结界一切可还安好。” 　　程镜眼眸微动，像是对她的身世由来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面色如常道，“回禀仙子，一切安好。” 　　他酝酿片刻，又说，“我们之所以贸然前来寻找仙子，正是因为现在……出现了灵气复苏的迹象。” 　　程镜看向一旁的丰道长，“上一次渡劫之人，正是丰道长。” 　　秦倾脸上浮现出一点讶异之色，“丰道长？” 　　她是听过这人的名头的，据说丰道长此人，最擅长鼓捣灵草灵花，当年各大门派世家，哪一个不已能吃上丰道长亲手栽培的食物为荣。 　　见秦倾朝自己看过来，丰道长心底生出一点微妙的古怪感。 　　想他丰某人桀骜一世，有一天竟会败在这小丫头手上。 　　然而他此刻的心境已大不如前，丰道长朝着秦倾微笑，“正是丰某，仙子技艺高超，宅心仁厚，丰某先向天下百姓谢过。” 　　说着他撩起袍子便要一拜。 　　秦倾连忙作势要扶他，身后令山察觉到她的意图，整个人如同一道黑色闪电射了出去，丰道长才跪到一半，便被他架在了半空中。 　　丰道长如同被人拎着翅膀的小鸡看向令山。 　　令山：“……” 　　丰道长：“……” 　　程镜淡笑着看向眼前这幕，又问秦倾，“秦仙子派阿风送来秘籍，又送来那神耕机……” 　　听到那个“神”字，秦倾的嘴角不由得微微抽了抽。 　　“仙子心系苍生，又有改天换地之能……是天下百姓之幸事。” 　　程镜说到最后，一双含着暖意的眼眸看向秦倾，“程某不才，当竭尽所能辅佐秦仙子。” 　　他这词用得有些重了。 　　秦倾下意识想要推拒。 　　却突然想到那人倾身看向她，眼眸中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秦倾……你现在，已是半神之体。” 　　程镜注意到眼前的少女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随即她抬起眼睛，用那双藏着星光的眼看着他，语气缓和却坚定，“我能力有限，但是我会努力去做。” 　　她的目光缓缓从几人身上挪过，“大家齐心协力，还给下界百姓一个全新的修真界。” 　　程镜微微一笑，“全新的修真界？” 　　少女深吸一口气，想到那一项项还未实施的计划，郑重点头，“对，全新的修真界。” 　　乌邺愣了愣。 　　全新的……修真界么？ 　　他突然想起那是许多年前，他从飞剑上纵身一跃，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的。 　　人人都说他乌邺年少轻狂，是个做事情不顾后果的疯子。 　　只有他自己知道，不顾后果，是因为心底有更隐秘的渴望。 　　他早看不惯这样的修真界了！ 　　人人都说下界无可救药，人人都要逃离他们曾经的家园前往上界。 　　但是他偏偏要跟他们反着干。 　　说下界是被抛弃的是吧，那他便要带领这些被抛弃的人，建设出一个新的世界！ 　　然而后来，他发现他乌邺……只是一个什么也做不到的纸老虎。 　　什么新的世界，什么推翻原来的旧制……他连跟随他这些人的死活都顾不了。 　　乌邺，原来不止是一个残废，更是一个废物啊。 　　然而今天……他从一个人口中听到了同样的话。 　　秦倾突然注意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她朝着那个方向看去，被眸子里闪着诡异光芒的乌邺吓了一跳。 　　秦倾一抿嘴，恶狠狠瞪了回去。 　　她可是记仇的！当时这个家伙是怎么欺负她和小九的，自己可是一点也没忘。 　　乌邺被她一瞪，有点蒙。 　　难道是自己眼神中的热切与渴望还不够？ 　　乌邺立刻调整自己，以更热烈的眼神回望过去。 　　秦倾眼睛微微瞪大。 　　什么鬼！ 　　她嫌弃地狠狠瞪了对方一大眼，然后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乌邺摸了摸脑袋，委屈地看向自己的表哥。 　　程镜笑着看他一眼，扭头看向秦倾，“秦仙子下一步……有什么安排吗？” 　　秦倾思量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让他们进去结界。 　　毕竟结界里全是仙界的人，诸多不便。 　　她……不是很想暴露阿玖的身份。 　　于是最后令山从结界里搬了张桌子过来，众人便合坐在桌子旁边，进一步听起秦倾的计划来。 　　结界里，众人围在一起，看着外面交谈的几人，若有所思。 　　“那个姓程的是不是对秦仙子有意思？怎么一直在看她？” 　　“是啊……看便看了，边看边笑是几个意思？” 　　“秦仙子怎么就注意不到那人贼眉鼠眼的样子！” 　　“……倒也没有贼眉鼠眼吧，要我说……这姓程的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看起来让人如沐春风，那些小仙子不都喜欢这一款？” 　　有人警惕道，“秦仙子该不会也……” 　　站在一旁的令山默默接话，“不会，她看不上。” 　　立马有人接话，“是啊！有咱们殿下在，谁还看得上别人！” 　　毕竟殿下平时虽然冷了些，但可是仙界公认的第一美男子。 　　有人注意到他们吃的那些精致的糕点，酸溜溜说，“秦仙子做的糕点我都还没尝上，倒先给这些外人吃了！” 　　“……就是，还吃了那么多！不知道给秦仙子留一块吗！” 　　程镜突然摊开手心，递了一个什么给秦倾。 　　有人立刻注意到，“那姓程的在做什么！” 　　“他想趁殿下不在私相授受吗！” 　　令山摸了摸下巴，“看样子他们正事也聊得差不多了。” 　　令山很诚恳地提议道，“是不是……可以赶他们走了？” 　　令山一呼百应，众人纷纷附和。 　　那位研究清尘树的弟子眼睛一亮，“我有办法！” 　　结界外，秦倾正问起手中的囊袋，一股黄沙突然兜头而下。 　　偏偏那黄沙避开了秦倾，只朝着其他几人喷洒过去！ 　　众人躲避不及，瞬间被黄沙掩埋。 　　秦倾错愕地看着那些黄沙哗啦啦直下，片刻之后，眼前几人全都成了沙人。 　　乌邺眨了眨眼睛，脸上黄沙扑簌簌掉落，他有些咬牙切齿地说，“这里的风沙……有些古怪。” 　　秦倾干笑两声，“可能……欺生？” 　　乌邺黑着一张脸接过邹吟递给他的帕子，一点点抹去脸上的沙尘。 　　小九被令山抱在怀里，冲着这两人的方向叫得又凶又狠。 　　坏蛋坏蛋坏蛋！ 　　秦倾自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看向结界内，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似是要映衬她的话。 　　一股更粗的黄沙旋风再度出现，停在他和邹吟的头顶，哗啦啦，兜头盖下。 　　程镜身上虽然也尽是沙尘，但丝毫没能影响他的半分风度。 　　他看向秦倾手中那只囊袋，“这是寒舍长出的作物留下的第一批种子，寒舍百姓，把它们献给仙子。” 　　只是边说话，他的发间边掉下一些沙尘。 　　秦倾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耳尖不知不觉中红了起来，“谢谢大家。” 　　似是要辩解一般，秦倾说，“最近在研究一种能治理风沙的树木，方才那古怪的黄沙，可能就是因为这个。” 　　程镜笑得从容，“无碍。” 　　沙土继续扑簌簌掉落。 　　丰道长忍得辛苦，分明一个清尘诀就可以将身上清理得干干净净，但天霁怎么就…… 　　秦倾的脸颊都连带着红了半边，她看着灰头土脸的人民英雄，内心受到了深深的谴责。 　　程镜站起身，“今日风沙大，如此这般实在不雅，我们几人先回结界休整一番，明日再来同仙子商议。”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沙土从各个角落往下掉，很快就在他脚下堆起一个小小的土堆。 　　秦倾内心更加煎熬，她看着程镜弱柳般的身子和微微泛白的唇，咬牙道，“今日折腾许久，诸位又是第一次来，不若留下吃个便饭吧。” 　　程镜一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乌邺偷偷看表哥一眼，开心起来，“好！” 第36章 仙界 闹仙宫 　　彩鸾振翅飞过, 流云惊散。 　　远处仙宫巍峨连绵，通体泛着淡淡金光。 　　宫娥垂眉敛目，手捧珍馐玉酿, 有条不紊地穿梭于其间。云鬓高挽, 裙带飘飘的仙子们三五成群, 言笑晏晏。 　　今日是天帝最受宠的小皇子卫琰的生辰礼, 也将是这位养在深宫中的小皇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 　　卫琰自幼体弱，医仙虽曾多次判言这孩子活不长, 他的生母宸妃娘娘却硬生生靠着络绎不绝的仙草灵丹将小殿下养到那么大。 　　仙界已经许久没有如此大操大办，几乎整个仙界有名有望的人都受邀前来。 　　一时整个仙宫宾客盈门, 水泄不通。 　　一身白色甲胄的高大仙君手执惊天神戟, 伫立在殿门两侧, 不怒自威。 　　仙人们需在殿门处依次呈上手中玉碟, 核验身份后方可入内。 　　有人望着前方长长的队伍，叹了口气，“怎的如此之慢！” 　　一个仙君慢悠悠捋了把胡须，“要先检查玉碟, 核实身份才让入内, 这么多人, 自然是慢的。” 　　另一个仙君重重甩了下手中拂尘, “荒唐！这样的宫宴我当真是第一次参加，还怕混进来什么人不成？” 　　那留着胡须的仙君似笑非笑道，“那位做事……自然是谨慎的。” 　　手执拂尘的仙君冷哼一声, “天帝那么多儿子，就这么一个养得最娇贵。” 　　一个武将模样的仙君浓眉紧拧，“谁不知这宸妃娘娘宝贝她的儿子，咱们殿下也就是母后去得早, 不得……” 　　“城昂。”有人打断他。 　　被唤作城昂的那个仙君重重哼了一声，到底是不说话了。 　　守在殿门处的仙君耐心核实着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份，直到嗓音都开始有些沙哑，人终于少了下来。 　　偶有几个落后的仙君仙子步履匆匆递上玉碟，又一头扎入到仙宫之中。 　　人越发稀少，轮值的仙君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突然看到一双绣工精美的白鞋。 　　他下意识开口，“请这位仙君出示一下您的玉……殿，殿下！” 　　他对上那双清寒的眼，打了个哆嗦，立马挺直腰杆，脸上露出一点喜悦的神情，“殿下，您回来了！” 　　卫玖玉冠高束，眉如刀裁，却冲他淡淡弯了弯嘴角，“辛苦了。” 　　说罢，他便疾步踏进大殿。 　　身后的影卫如影随形，身上翻飞的甲胄划出凌厉的弧度。 　　那仙君脑子里一片懵。 　　他呆呆扯了扯伙伴的袖子，“方才殿下……好像冲我笑了。” 　　那名伙伴一脸羡艳看着卫玖身后步调一致的影卫，“你眼花了。” 　　谁人不知影卫千挑万选，都是各中高手。 　　那仙君挠了挠头，“可我……分明看见了。” 　　伙伴回过头，“殿下不是在对你笑，殿下是在对我笑。” 　　大殿中央，雕花宝炉香烟袅袅。 　　两侧长长的桌案上陈列着精美绝伦的食物，一众仙子仙君便端坐其后，不敢高声言语。 　　殿首宝座之上，一人身着红色宫装，裙摆描金画凤，眼尾也细细勾勒了同样的红金交织的眼线。 　　分明是端庄威严的扮相，偏偏艳丽有余，端庄不足。 　　再结合她身子斜扭，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漫不经心玩弄着一颗紫葡萄的模样，便更不像仙妃，倒像个妖妃了。 　　她将葡萄掐破了一点汁水，喂到天帝嘴边，勾勒得张扬耀眼的红唇微启，“陛下尝一尝，这葡萄可甜了。” 　　天帝蓄了一点美髯，长眉入鬓，是个俊美儒雅的面相。 　　他睨了丁流妍一眼，却是笑着说，“大庭广众之下，流妍怎的不知羞。” 　　丁流妍娇娇笑了一声，“我本来就是不知羞的性子，怎么陛下担心大家看到我们夫妻恩爱的模样……嫉妒不成？” 　　天帝大笑起来，倒也没要她喂，接过她手中那颗捏破了皮的葡萄送入口中，“的确甜。” 　　他笑着打趣，“我看你方才并未先尝，怎知这葡萄甜？” 　　丁流妍用那双勾勒得妖娆妩媚的眼看着他，将那只沾了汁水的手指送入口中，轻轻一抿，“这不就知道了？” 　　天帝再度大笑起来。 　　下方有仙君将这一幕纳入眼中，再瞥了一眼坐在天帝下方的小殿下，动了点心思。 　　他举起杯来，“今日是小殿下生辰，我等受邀至此，不甚荣幸。冒昧举杯，祝殿下福寿无疆，气拥江山，威名万里！” 　　众人凝滞片刻，却见上方天帝只是淡淡笑着，似乎没有听出他这话里别样的含义。 　　殿内众人，是众生敬仰的仙君，却也是这一人的臣子。 　　谁不知太子殿下乃先后所出，向来为天帝所不喜。这储君一位……保不保得住都还不好说呢。 　　在那仙君仰头喝下玉酿的时候，立马出现了一些应和的声音，“祝殿下福寿无疆，气拥江山，威名万里！” 　　渐渐的不少人都举起杯子来。 　　自然也有人坐不住了，将酒杯重重磕在桌上，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一时间气氛竟有些紧张。 　　天帝淡淡笑了笑，看向下方的卫琰，“琰儿，不说两句话？” 　　卫琰自幼身体不好，苍白着一张小脸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此时听见父皇喊自己，慢吞吞站起来，还没比桌子高多少。 　　众人纷纷看向这位据说天帝最受宠的小皇子。 　　方才他们倒是想看，但这小皇子不给面子，他们只能看到个漆黑的后脑勺啊。 　　卫琰还小，不过是凡人四五岁孩童的模样。 　　今日或许是因为生辰宴的缘故，头顶也像模像样的束了一个小玉冠，其余半披散的头发乖顺地服帖在身后。 　　他瞳仁黑亮，一张小脸有些苍白，或许因为还小，倒是看不出像谁。 　　卫琰规规矩矩朝着众人行了一礼，“卫琰谢过各位。” 　　他的余光瞥见母妃殷勤地看着他，卫琰抿抿嘴唇，不情不愿又加了一句，“大家多吃些。” 　　众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 　　丁流妍胸口一闷，脸上却摆出笑意，“琰儿昨夜没休息好，想必是有些乏了。” 　　她关切地看向卫琰，“琰儿，开宴还有一段时间，要不要先下去歇一会？” 　　卫琰立马点头。 　　他才不想在这里呆着，也不知谁用了花露，熏死人了！ 　　丁流妍示意了一下，立马有宫娥来牵小殿下。 　　卫琰跟着对方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看向母妃，有点疑惑，“太子哥哥还没来吗？” 　　丁流妍脸上的笑容深了些。 　　她垂下头，漫不经心玩着自己的指甲，“十日前便已派人下去送消息了，想必殿下抽不开身吧……” 　　她派去打探的人传回消息，并没有发现太子一行人的踪迹。 　　丁流妍欣赏着自己涂得饱满鲜红的指甲，她好不容易寻到那沧囚秘术，在他穿梭于仙界与修真界的时候动了手脚……让他神魂被困，与部下失联…… 　　那可是一只濒死的畜生呢，昔日高贵的太子殿下被困于一只畜生体内，再一点点死去…… 　　啧，真可怜啊。 　　卫琰一张小脸上满是失落，他哦了一声，黑眼珠一转，突然挣开那宫娥的手，“太子哥哥一定会来的！我要在这里等他！” 　　丁流妍太阳穴一跳，脸色冷下来，“琰儿，听话。” 　　卫琰有点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小脸上却满是倔强，“我不能做失约之人！” 　　天帝听他这么说，倒是起了点兴趣，“琰儿说说，你什么时候和你太子哥哥约定好了？” 　　卫琰抠着自己的手指，“上次太子哥哥说了，等他从修真界回来便给我带生辰礼的……” 　　丁流妍头疼不已，指着墙角那堆东西说，“那么多人给你送了礼物呢，琰儿听话，等太子回来了再让他给你送礼物，可好？” 　　卫琰将身旁的宫娥一把推开，“不要！” 　　“我就要在这里等太子哥哥！”卫琰边说边朝着自己的座位跑，不料脚下绊到一个什么东西，整个人身体一轻便要飞出去！ 　　“琰儿！” 　　“殿下小心！” 　　下一秒，卫琰被人揪着后领高高提了起来，又轻轻放到地上。 　　卫琰一脸懵逼回过头，对上一张冰雕雪琢般的脸。 　　他愣了愣，张开莲藕般的小手扑上去，“太子哥哥！” 　　卫玖被抱住了一条腿，若是往常，早已将他拎开。 　　他眼睫微颤，突然想到某个人也曾用同样的姿势抱住他的腿。 　　卫玖不再管他，淡淡朝着天帝行了一礼，“儿臣来晚了。” 　　他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丁流妍却险些摔落了手中的杯盏。 　　若不是口脂涂得够厚，众人必然要察觉她此刻瞬间苍白如纸的唇色。 　　丁流妍脸上勉强露出一点笑意，双手紧紧按住自己的膝盖，只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止住自己的颤抖。 　　他怎么回来了，他怎么回来的！ 　　一身白色太子服的卫玖在她面前晃出花影。 　　丁流妍死死盯着他，牙齿上下轻颤，咯噔作响。 　　天帝察觉到宸妃的动静，微微侧了侧脸，“流妍？” 　　丁流妍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额头却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意，她微微笑了笑，却比哭还难看，“妾妃无碍。” 　　卫琰抱着卫玖的腿，在心里默默数着数字，数到十了才惊奇地发现，太子哥哥居然没把他拎开！ 　　他开心极了，软软的脸蛋贴着卫玖的腿，蹭了蹭。 　　下一秒，卫琰被人无情地拎开。 　　他懵了懵，张开小胖手又要贴过去，却被卫玖一根手指点在脑门上，卫琰扑腾了下小胖手，乖乖站定。 　　卫琰瘪瘪嘴，忍住眼泪，委屈巴巴学着卫玖的样子站直身子，“太子哥哥，我的礼物呢？” 　　大殿众人互相对视，这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呢？ 　　说好的夺储之争呢？ 　　丁流妍死死抓着自己的膝盖，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焦急地看着大殿中央的两人，生怕卫玖提剑便将卫琰的脑袋给砍了。 　　所幸卫玖只是淡淡看他一眼，并未说话。 　　丁流妍示意一旁的侍女，“先把琰儿抱过来。” 　　卫琰人长得小小一只，见那侍女走过来，身形灵活往卫玖身后一躲，抖着声音大喊，“坏女人要欺负我了！” 　　丁流妍猛的一拍桌子，“卫琰！成何体统！” 　　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卫琰躲在卫玖身后，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 　　丁流妍气急败坏，害怕他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于是只好站起身，想要亲自将卫琰抱过来， 　　她一边发抖，一边走近卫玖。 　　不料卫玖微微一挡，目光落到她那张刺眼的脸上，眸底讥诮，“宸妃娘娘就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想囚禁？” 　　女人步伐一滞。 　　面前这人……已经不是当年任人拿捏的小太子了。 　　在冷宫时，没能将他除掉，反而放任其培养出一方势力……她等啊等，终于等到第二次机会。 　　然而这一次，再度让他逃脱。 　　丁流妍藏在大袖之中的指甲猛然被按断，她已错失了最佳机会。 　　最初的慌乱已经过去，丁流妍不动声色将掌心的血迹擦掉，胸口深深起伏，面上陪着笑，“太子殿下这是在说什么。” 　　她朝着卫琰挥了挥手，“琰儿，到母妃这里来。” 　　卫琰揪着卫玖的衣摆，小声说，“我要跟太子哥哥在一起。” 　　丁流妍的脸色彻底冷下来。 　　卫琰突然被人拎出来，推了一把。 　　小团子踉踉跄跄往前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是卫玖推的他。 　　在被丁流妍抱起来的时候，卫琰突然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拳打脚踢，“你个坏人，坏人！还我太子哥哥！” 　　他边哭边去挠自己的脖颈，很快脸上便呈现出一副青紫之色，倒像是惊厥之前的症状。 　　众人面面相觑。 　　丁流妍顺了顺他的背脊，直到卫琰脸上的青紫渐渐淡去，才冷着脸将他一把塞给旁边的侍女，低声说，“把他带下去哄好。” 　　生辰宴的主角便以一副随时就要哭得背过气去的模样被带了下去。 　　丁流妍略有些狼狈地整理了下鬓发，抿紧红唇，稍稍扬起了点下巴，迈着碎步走向首座。 　　再看天帝，却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仿佛面前这场闹剧与他毫不相干。 　　方才贺词喊得最响的那几人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 　　这天帝最宠爱的皇子……怎会是这幅模样？ 　　众人默默看向身形如松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可都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太子殿下像小殿下这般大的时候，可是已经能持上古神弓，纵仙马驰骋了！ 　　这么一对比…… 　　众人又默默垂下头。 　　有人暗自懊悔方才跟着喊了贺词，有人则一副有与荣焉的模样。 　　看看，这才叫储君！ 　　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宫婢，饶是再得帝王宠爱，也别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将自己的儿子送上储君之位！ 　　天帝看向站在大殿中央的卫玖，“此去一切可好。” 　　卫玖双手合抱，行了一礼，“修真界灵气已经开始复苏。”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天帝也是一副讶异之色，“那么快？” 　　卫玖淡淡道，“不负所望。” 　　天帝顿了顿，抚掌大笑起来，“太子有功，想要什么，赏！” 　　卫玖漫不经心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儿臣此番前往修真界，有幸从宸妃娘娘那里见识到沧囚秘术……” 　　众人哗然。 　　沧囚秘术乃上古邪术，据说能将人的神魂生生从身体里抽出，拘于任何东西中…… 　　宸妃娘娘怎么会跟这等邪术有染？ 　　丁流妍心中大骇，她死死抓着扶手，怒喝，“太子血口喷人！” 　　卫玖却不等她说，冰裁般的唇线微微一抿，再一看，他手中突然多出了一只灰毛兔子！ 　　首座之上的宸妃已然消失不见。 　　大殿之中，死一般寂静。 　　在针落可闻的时刻，卫玖拎着那兔子的耳朵冷冷一笑，“儿臣……便想跟父皇讨要这只兔子。” 第37章 弟弟 识时务者为俊杰 　　坐在两边的众人纷纷垂下头。 　　那只灰毛兔子被人拎在手上, 一动也不敢动。 　　天帝脸色如常，叫人看不出他此刻所思所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众人坐如针毡，有人额头落下冷汗来。 　　天帝突然说话了, “宸妃私自接触沧囚秘术, 揽月殿禁足半年。” 　　卫玖眸底风雪晦暗。 　　天帝的手指轻轻擦过酒樽边缘, “至于那只兔子……不过是个畜生, 你把玩两天再送回来吧。” 　　殿中众人皆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众人又不是傻的, 太子发怒，必然是与这沧囚秘术有关, 宸妃真是……胆大包天。 　　只是天帝这是要将事情就此揭过的意思了。 　　有人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太子殿下。 　　他孤伫于大殿中央, 便如一把出鞘宝剑, 锋芒毕露。 　　只是使这剑的人, 只知令它冲锋陷阵，却无人精心呵护打理。 　　卫玖眼底的风雪大了些，摧枯拉朽，席卷一切之后, 便只余空荡荡的茫然。 　　卫玖的唇讽刺地扯了扯。 　　他竟还会有所期待。 　　卫玖将那兔子往地上随手一扔, “既然如此……” 　　身后一道桀骜张狂的声音传来, “既然只是畜生, 那我便做一道麻辣兔头犒劳殿下！” 　　众人纷纷朝殿门处望去。 　　一人身着青色道袍，只是那衣服也不好好穿，而是露出大片裸露的小麦色胸膛。 　　头发也不好好梳, 凌乱披散在肩头脑后，倒是与他下巴处成片的短胡茬相得益彰。 　　那人阔步走来，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与短剑撞得叮叮当当。 　　是剑仙姜羽！ 　　姜羽朝着地上一点，那只灰毛兔子便飞到了手中。 　　姜羽下手重, 兔子被揪着耳朵，喉咙深处发出一点绝望的叫声。 　　天帝面色却是变了变，“姜羽上仙出关了？” 　　姜羽意味不明哼笑一声，“听到殿下归来，不出关也得出关。” 　　他粗暴地扯着手中兔子，“竟不知陛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小气，连顿兔肉也不舍得赏？” 　　天帝笑了笑，“姜羽上仙说笑了，上仙若是想吃，给你安排一个全兔宴便是。” 　　姜羽却不肯让步，“我看这只兔子丰腴肥硕，毛发光亮，想必肉质鲜嫩……等做好了邀请天帝也尝一尝？” 　　他每说一句话，天帝的表情便沉下一分。 　　一片死寂。 　　谁人不知这姜羽上仙可是当今天帝还没继位的时候便飞升上来的。 　　其人张狂，偏得先帝赏识喜爱，是仙界出了名动不得的刺儿头。 　　这些年他闭关不出，时间久了众人都快要忘了这一号搅得仙界天翻地覆的人物，今日一见…… 　　果然还是那个人见人怕的姜上仙啊。 　　在这一片死寂中，一道软糯的童声怯生生响起，“太子哥哥，我可以跟你讨要这只兔子当生辰礼吗……” 　　卫琰不知何时又跑了进来。 　　他小心翼翼揪着卫玖的衣摆，还不到卫玖腰际的小团子只能用力仰着头，看着卫玖。 　　姜羽皱了皱眉，“哪来的小鬼。” 　　姜羽闭关多年，没见过卫琰。 　　卫玖淡淡道，“这便是小殿下，卫琰。” 　　卫琰听到卫玖说自己的名字，冲着姜羽努力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姜羽打量片刻，眼底浮现出不悦，“一边儿玩去。” 　　跟他那母妃长得倒是有几分相似，看见就堵人。 　　卫琰年纪虽小，却敏锐察觉出对方的不喜，他揪着卫玖的衣摆，瘪瘪嘴就要哭起来。 　　姜羽最是看不惯这幅模样，高高举起手中兔子，“你要敢哭，我当场把它烤了！” 　　卫琰眼眶通红，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偏偏又不敢哭出来，憋得久了，竟打出一个嗝来。 　　这一打，竟停不下来了。 　　卫玖感觉到脚下小人的轻颤，垂下眼睫，从姜羽手中接过那只兔子来，“给你。” 　　兔子受惊了太久，猛然来到安全的地方，居然他怀中失禁尿了出来。 　　腥臊之味瞬间溢满大殿。 　　卫琰却不敢放开，仰起小脸笑道，“谢谢太子哥哥！” 　　姜羽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卫玖只是朝着殿首之人遥遥行礼，“修真界还有诸多未完之事等着儿臣处理，儿臣便就此别过。” 　　他也不等天帝回应，转身便走。 　　姜羽冷冷看了首座之人一眼，又从卫琰身上挪过，最后跟着卫玖匆匆走出了大殿。 　　卫琰却是再也装不住，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 　　偏偏众人还在看他。 　　卫琰抱着灰毛兔子，叱责道，“还不来人给本殿下换衣服！” 　　一副娇宠坏了的样子。 　　在熟悉的宫娥抱起他匆匆往外走的时候，卫琰才彻底放松下来，死死抱着兔子，浑身轻颤。 　　一路走出大殿，两旁职守仙君纷纷朝着卫玖行礼。 　　姜羽跟在他身后，不快道，“怎的那么轻易就放过那贱人！” 　　卫玖轻描淡写哇哦，“以后有的是机会。” 　　姜羽冷笑一声，“分明是对那小崽子动了恻隐之心吧？” 　　他提醒卫玖，“那小崽子可不像你看到的那般一无所知，那样的娘，能教出什么好东西？” 　　卫玖淡淡一笑，“我知道。” 　　姜羽不解，“那你还顺着他的意？” 　　卫玖停住脚步，“祸不及后，况且……” 　　卫玖突然想到卫琰抱着自己的腿轻蹭的模样，“他虽有些小心思，却不坏。” 　　揽月殿里，卫琰抱着灰毛兔子一动不动坐在床上。 　　旁边的宫娥小心翼翼出声提醒，“殿下，要不要换身衣服？” 　　卫琰苍白着小脸，黑眼珠死气沉沉，哪有半分方才在殿内鲜活灵动的模样。 　　那宫娥暗自心惊，不敢再多言。 　　卫琰的小手突然从兔子的背脊上轻轻抚过，“母妃……真的是个蠢女人啊。” 　　宫娥面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卫琰只是享受着手掌之下，那只兔子的颤抖。 　　母妃敢跟别人私通生下他也就罢了……竟还妄想把他送到皇位上去？ 　　真当他们不知道啊。 　　卫琰这个名字，从来不是属于自己的。 　　卫琰将发抖的兔子举到自己面前，漆黑的瞳孔盯着它，“你说，太子哥哥厉不厉害？” 　　无人回应。 　　卫琰又声调平平问了一遍。 　　跪在地上的只好宫娥颤抖出声，“……厉害。” 　　卫琰又轻轻抚摸起兔子的背脊来，“跟着太子哥哥，就有糖吃……” 　　他的手指突然顿住。 　　卫琰将那兔子翻转过来，却在它的后肢处发现一条小小的红线。 　　卫琰将那红线抽开。 　　红线突然飞到半空中，变成一辆仙舆的模样，在半空中跑动起来。 　　卫琰摊开手心，仙舆又便成红线落到手里。 　　卫琰眼眸微动，突然又恢复了那个骄纵小殿下的模样，他雀跃喊道，“这是太子哥哥送我的生辰礼物！” 　　“太子哥哥最好了！” 　　卫琰将兔子一把扔开，兴冲冲站起身来，追着那辆精美绝伦的小仙舆满屋子跑起来。 　　满身尿骚味的兔子缩到了床头处，瑟瑟发抖。 　　这边卫玖已经快走到南宫门处。 　　姜羽一路追着他，猛一抬头，却见头顶“南宫门”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你当真现在就要走？” 　　卫玖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别样的情绪，“有些事情着急处理。” 　　姜羽不开心极了，“回仙界一趟，你连酒都不与我喝上一杯便要走？” 　　卫玖已经踏上飞剑，“改次吧。” 　　正要往前，卫玖突然回眸，“或者……到修真界去喝一杯？” 　　姜羽眼眸一亮，想到自己已经许多年没下去过了，当即踏上飞剑，“还愣着干什么，走！” 　　*** 　　秦倾仙子要请人吃饭，自然没人敢反对。 　　毕竟殿下离去之前可是说了，他不在的时候，一切以秦倾仙子的命令为准。 　　只是以令山为首的众人，脸上皆是一副如丧考妣的神情。 　　秦倾虽说要请他们吃饭，但是却并不打算将他们带入结界内，于是仙界众人便顶着一张苦瓜脸，在那片枯林边上搭起了一个小棚子。 　　这回没人再敢做小动作，干得又快又麻利。 　　万一待会儿棚子塌了砸到人，谁知道那几人会不会借此由头要在他们结界里养个伤什么的。 　　司徒影正忙着研究他的增产液，回来一看，结界外怎么搭起了一个小棚子？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说话。 　　最后是令山面无表情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司徒影握着手里的记录书册就想敲他脑袋，一看对方是令山，又悻悻作罢。 　　他痛心疾首看着面前那一个个呆愣子，“你们最好祈祷殿下今日不会回来！”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喊着“令山大人！”匆匆忙忙跑了过来，那人脸色苍白如鬼，“殿下已经到城门处了！” 　　众人：“……” 　　司徒影叹了一口气，决定不管这群人的死活，转身便要走，却突然感觉到一点阻力。 　　他扭头一看，自己的衣带被令山扯住。 　　少年面无表情看着他，“司徒大人，帮忙拦一下殿下。” 　　司徒影贱贱一笑，从他手中扯过衣带，“想得美。” 　　令山手一翻，就着司徒影的衣带将他绑了个严严实实，“司徒大人近日研究颇有成果，大家跟司徒大人报告去。” 　　众人纷纷涌上来，“司徒大人走走走！” 　　司徒影气极，“你们！” 　　令山仍是面无表情看着他，眼睛里甚至有那么一点无辜，“司徒大人，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司徒影转念一想……殿下要是发火，他躲得过去吗？ 　　于是司徒影只好瞪他一眼，“我先去应付殿下，还不快把人弄走！” 　　小镇外，姜羽被风沙糊了一嘴，嫌弃地摸了把脸，“修真界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 　　卫玖走在他前方，“末世之后便一直如此。” 　　姜羽看着周围荒凉，随口问了一句，“在这里生活的人呢？” 　　卫玖知他一闭关便是许多年，不知修真界发生的剧变，于是跟他细细道来。 　　说到最后，姜羽脸上只剩凝重。 　　他冷笑一声，“好个玉清台，这等草菅人命之事也做得出来。” 　　不过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姜羽又道，“不过那寒舍主人倒是不算辱我门楣……叫程镜是吧？我记住了。” 　　卫玖并未刻意隐瞒程镜的身份，听他这么说，也只是淡淡回道，“只可惜这修真界第一大派，也只出了这么一个人。” 　　姜羽笑了一声，“玉清台在我之后，再无能入眼之人。” 　　卫玖知道他喜欢自吹自擂，也懒得应和。 　　姜羽却不满意了，“为何不说话？你来修真界这么久，难道还看到第二个如我这般的人？” 　　他再一抬头，卫玖已经闪身到了城门处。 　　姜羽十分挫败，却也只好跟着他闪身过去。 　　然而姜上仙很快便满意了。 　　城门处一堆人堵在那里，伸长脖颈朝他们看来。 　　姜羽一笑，这臭小子，原来早就安排人来迎接自己了……还说什么临时起意邀他一同下来喝杯酒？ 　　那群人看到姜羽，果然纷纷行起礼来，“姜上仙！” 　　这姜上仙不是已经闭关许久了吗？怎么会跟着殿下一起过来？ 　　卫玖的目光在众人中扫了一圈，却不见那人。 　　他心底没由来的有点失落，“令山呢？” 　　司徒影被赶鸭子上架，只得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秦仙子似乎是在闭关修炼，令山看守着仙子呢。” 　　那便是一直没从识海中出来了。 　　卫玖垂眸不语。 　　姜羽捕捉到什么，“秦仙子是谁？” 　　司徒影看着面前这位剑仙便有些发怵，于是立马接话，“是一位在农学方面很厉害的仙子。” 　　姜羽更迷糊了，“我怎么不知有这么一位仙子？” 　　卫玖突然出声，“我去看看她。” 　　“殿下！”司徒影因为太过紧张，嗓音都破了。 　　他立马凑上去，“我这里有了一个重大的研究成果，您先看一看！” 　　周围众人一愣，纷纷冲上来，“是啊殿下，您先看一看！” 　　姜羽不开心了，“什么研究成果非得大晚上看？明日再来找你们殿下，我还要跟他喝酒去……” 　　卫玖却说，“明日再陪你喝，我要去处理一点私事。” 　　司徒影握着书册的手都在抖，他大鹏展翅拦在他面前，“殿下，这都是我们的心血……” 　　司徒影眼含热泪，声调颤抖，仿佛手上捧着的真是他的一颗心。 　　一旁的姜羽一阵恶寒，默不作声离他远了点。 　　长睫掩映之后的眸色变深了些。 　　卫玖接过那卷书册，“说吧。” 　　司徒影松了一口气，连忙凑上去。 　　卫玖漫不经心捏着书卷，却分出一缕神魂直接寻着秦倾的位置过去。 　　当他看不出有鬼么？ 　　然后，卫玖便看到他牵肠挂肚的那人，两颊染了红，葱白的指尖端着一只天青色的小杯子，正与那姓程的碰杯。 　　“叮——” 　　瓷白的杯子撞在一起，发出清脆声响。 　　与此同时，卫玖手中那页书册化成了齑粉。 　　司徒影声调一变，“殿，殿下？” 　　卫玖淡淡拂去手上粉末，“没什么，看到一只惹人厌的小虫子罢了。” 第38章 童年 需要咸鱼亲亲 　　小棚子乃临时搭建, 不知是什么材料，薄薄一层，烛火照耀下, 能看得到里面人的一举一动。 　　秦倾的侧脸被映在上面, 下巴小巧, 睫毛纤长。 　　卫玖的神魂便如同从前一般, 从上面淡淡俯瞰着他们。 　　桌上小菜已经被用得七七八八。 　　杯子里装的是果酿，其实并不烈, 只是少女的脸颊还是染上了一点嫣红之色。 　　她再度给众人斟酒。 　　程镜稍稍一拦，“这酒虽不烈, 但秦仙子还是少饮些罢。” 　　几人就着修真界未来的计划聊了一宿, 此时已经生出些朋友的意味。 　　听他这么一说, 秦倾弯着眼睛笑道, “我喝得已经算很少了，总不能让你们吃亏。” 　　乌邺今晚难得畅快喝上一通，他拍着桌子起哄，“喝喝喝！” 　　却换来秦倾狠狠一眼。 　　兴许是借着酒劲, 乌邺终于委屈巴巴问了出来, “你怎么老瞪我！” 　　虽说都同桌吃饭了, 但秦倾心底对他依然有些芥蒂。 　　不过既然知道以后也算是一起干事的伙伴了, 秦倾还是想把话说开些，“我看你不顺眼。” 　　乌邺怎会料到她那么直白，一口酒呛在喉咙里, 咳得满脸通红。 　　“不是你怎么看我不顺眼了？” 　　秦倾将手中酒杯重重磕在桌上，“哪都不顺眼。” 　　她看着满脸通红的乌邺，“傲慢无礼，自私狂妄, 最重要的是……欺凌弱小！” 　　乌邺被她说得一愣一愣。 　　邹吟脸上却是有些不好看，从没人敢这么说自家少主。 　　然而乌邺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我自大我承认，我哪里自私了？我又什么时候欺凌弱小了？” 　　秦倾无意纠正他的性格，但是一想到第一次见面被他家暴的那个女子…… 　　秦倾耳尖有些发红，偏偏黑着脸说，“我第一次见你，便看见你……你打人！” 　　乌邺更是一脸莫名其妙。 　　邹吟却想到了什么，他咳嗽了一声，“仙子误会了。” 　　他看了一眼乌邺的腿，“少主当年摔断了腿，这些年必须定期找人进行按摩，疏通经脉，否则这条腿是彻底保不住了。” 　　“仙子上次看到那女子……本是找来的按摩师，中途却动了些不该动的心思，所以才会被少主出手教训。” 　　秦倾的眼睛微微瞪大，她……弄错了？ 　　乌邺都已经忘了这么一茬，被他提起才慢慢想起来，他皱了皱眉，“你就为了这么一件事一直看不惯我？” 　　秦倾愣了愣，冷脸道，“那我道歉，是我误会了。” 　　“……可是，你也不应该对一个女孩那么粗暴。你若不愿意，直说便是，怎么能出手打人？” 　　乌邺也很是气愤，“我不推她等着她把我上了？” 　　“阿邺。” 　　“少主。” 　　两道阻止的声音同时出现。 　　乌邺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用词颇为不雅，他闷闷说，“可能那天是我下手重了点。” 　　秦倾：“男女一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哪一方若是不愿，都有权说明。” 　　她思考了半晌，“但是君子动口不动手，打人的男人不是男人。” 　　乌邺沉默了半晌，竟然说，“你说的有道理，我跟她道歉行了吧。” 　　程镜和邹吟都同时看了乌邺一眼。 　　乌邺自从摔断腿之后，性子便一直阴晴不定，别人说他几句便要生气。 　　没想到今天还能听到他亲自承认自己的错误。 　　程镜脸上的笑容深了点，“阿邺，还不敬秦仙子一杯。” 　　乌邺这回是真的服气了。 　　他举着杯，“我一直觉得你奇奇怪怪，不同于常人，但是现在看来，你很多想法都是对的。” 　　乌邺眼眸亮了些，“或许按照你的想法干下去，真的能够建成一个全新的修真界。” 　　秦倾抿抿嘴，慢吞吞说，“那你先从不打人开始。” 　　乌邺：“……” 　　这事儿还能不能不过去了。 　　乌邺气哼哼看她一眼，举杯一饮而尽，然后昂着下巴说，“你喝一口就行了。” 　　秦倾睨他一眼，“男女平等。” 　　随即也举杯一饮而尽。 　　一旁的程镜看着秦倾微微笑了笑。 　　恰如温柔的春风。 　　在秦倾放下酒杯的那一刻，程镜及时递过去一条雪白的帕子。 　　秦倾接过来，沾了沾嘴边的酒渍，笑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灯影摇晃，将二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恰似一对璧人。 　　帐篷外的卫玖静静将这一幕看尽眼底。 　　胸膛深处微微抽痛了一下。 　　秦倾或许是有些仰慕程天霁的，卫玖从很早以前便知道。 　　可若是……他也仰慕秦倾呢。 　　这样……端方正直、光风霁月的人。 　　男女一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 　　少女认真的模样如在眼前。 　　胸口处细密的痛意层层叠叠泛开，让卫玖几乎不能呼吸。 　　卫玖的手指已经停在那页书册上，很久没有挪开了。 　　“殿下？”司徒影小心翼翼开口。 　　卫玖眼睫微动，掩下眼底苦涩，声音如常道，“继续。” 　　在令山的疯狂暗示下，宴席早了半个时辰结束。 　　当令山出现在城门处时，司徒影顶着满背的冷汗松了口气，“殿下，今日有些晚了，您要不……先回去歇着？” 　　姜羽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那顿酒也先欠着罢。 　　他漫不经心将书册还给他，声音有些哑，“那便改日再看。” 　　秦倾有些醉了。 　　送走程镜一行人之后，她摇摇摆摆往自己的住处走。 　　天际血月绯红，月色将脚下大地也铺上一层淡淡的红色薄纱。 　　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上面，时不时被轻轻绊一下。 　　直到踩到地面突出的一颗石子。 　　秦倾呀了一声，身形一歪。 　　她的胳膊被人握住，随即后背撞上什么东西，坚硬中带着一点柔软的温热。 　　秦倾迷迷糊糊回过头去。 　　月色清浅，却将那人的眼瞳染得有些红，眸底像是飘着一场红色的雪。 　　秦倾眨了眨眼睛，生气地别开脸。 　　卫玖却不肯放开她，而是牵着她的胳膊往自己的方向轻轻一带。 　　秦倾脚下踉跄，匆忙间用手撑了一下他的胸膛，才没有彻底栽到他怀中。 　　醉意都散了几分，秦倾有些小脾气，咬着唇道，“你干嘛！”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被贝齿紧咬的红唇上。 　　月色危险，染得她的唇色嫣红欲滴。 　　想到那条覆在她唇上的雪白帕子，卫玖的目光微微一刺。 　　“你醉了。” 　　秦倾用力挣扎了一下，慢吞吞说，“醉了也不要你管。” 　　手臂上的力度猛然加大，秦倾被他掐得有些疼，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卫玖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鸦羽般的长睫轻颤。 　　胸膛深处被一把烈火点燃，烧得他肺腑都在痛。 　　他抓着她的手倾下身，朝着那点馥郁香甜的酒意靠近，最终停在她面前。 　　两人隔得太近，呼吸都交缠。 　　秦倾蓦地有些慌，她再度挣扎了一下，心脏狂跳，手心都渗出细微汗意。 　　卫玖开口，声音有些哑，“开心吗。” 　　软软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每过一处都激得汗毛直立。 　　秦倾慌乱地别开脸，语气生硬道，“不用你管。” 　　“不用我管。”却有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话几乎是擦着她的耳尖传过来，酥酥麻麻如同平地惊雷，秦倾半边脸颊瞬间红透。 　　有温热擦过她的脖颈，随即她的肩膀一沉，被人重重靠上。 　　“好一个不用我管。”热气尽数碰洒在她锁骨之间，激起无数颤栗。 　　秦倾血液逆流，浑身僵硬之际，锁骨上突然被人重重咬了一下。 　　“啊！” 　　卫玖没想到她的皮肤娇嫩到这般地步，齿间只稍稍研磨了一下，便破了。 　　馥郁香甜的气息在舌尖炸开，勾起心底深处疯狂的渴望，他只是稍稍放开，便又覆上去。 　　半边肩膀都开始微微泛麻，陌生的感觉在体内炸开，秦倾慌不择路，往他腰间软肉掐去！ 　　手腕被人捏住。 　　卫玖放开她，眸底飞雪大乱。 　　卫玖唇上染了一点殷红，分明是疏离神圣的一张脸，却因这点殷红平添几分妖冶。 　　兴许是疼的，也可能是羞的，少女的眼眶都泛着淡淡的红。 　　卫玖眼睫微颤，伸出指尖轻轻抚上她的眼，“秦倾，对不起。” 　　“我不该瞒你。” 　　他的唇上还沾着她的血。 　　秦倾的目光从那点殷红上扫过，心口又堵又涩。 　　月光倒映在他眼中，周围一切都是黯淡无光，偏偏秦倾看到，那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自己。 　　秦倾红着眼一把推开他，什么话都没说，扭头便跑。 　　这一次卫玖没有再追上去。 　　白裙在少女身后翻飞，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中。 　　卫玖垂下眸，缓缓沿着她消失的方向踱步而去。 　　秦倾砰一声关上门。 　　她靠着门，缓缓滑下，捂着起伏的胸口发愣。 　　酒早就醒了，此刻身体的感知越发清晰，肩膀处酥麻之感大过疼痛，秦倾拿了面镜子一照—— 　　伤口很小，血早就不出了。 　　倒像是一个草莓印。 　　她的脸颊瞬间烧成一片红。 　　秦倾将镜子猛然扣下，心乱如麻。 　　卫玖走得极慢，待到秦倾院中时，她的屋里已经黑了。 　　她的门口放着一条长凳，风沙不大的时候，秦倾最喜欢坐在这里看着院中作物吃些瓜果，跟人聊聊天。 　　卫玖便慢慢走过去，坐在了那条长凳上。 　　舌尖馥郁腥甜的味道依然萦绕不散。 　　指尖轻轻抚上唇边那点干涸的血迹，随即卫玖伸出舌尖，轻轻一舔。 　　他闭上眼，任由那诱人疯狂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最后淡到不见。 　　他的心，乱了。 　　卫玖不知是何时睡去的。 　　他做了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不做梦了，因为梦总是不好的，这次也一样。 　　他梦见偌大的仙鸢宫里，那个只有人类孩童三四岁般大的男孩从窗口中看出去。 　　殿内幽暗，屋外光线从逼仄的窗格映照进来，有细小的灰尘在其间飞舞。 　　只可惜男孩太小，被母后抱在怀中，哪怕伸长了脖颈也看不到窗外风景。 　　他细弱的手指勾住女人的手，童声温软，“母后，听宫人说外边的木槿花开了，我什么时候能出去看一看。” 　　天后生着一张温柔恬淡的脸，眉如远黛，双眸剪水，像一场小雨过后开满了荷花的湖面。 　　偏偏天帝的心底只有那艳丽无双的故人，却是再也分不出位置给她了。 　　天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阿九乖，等宸妃娘娘诞下小皇子，我们便能出去了。” 　　男孩哦了一声，又乖巧地低下头，看着手中那本枯燥无味的兵书。 　　天后想起那张与留颜仙子一模一样的脸，微微叹了口气。 　　斯人已逝，陛下却生了执念。 　　只愿那个被赐名“流妍”的宸妃……这一胎平安吧。 　　然而世事偏不如人愿。 　　宸妃小产的消息传来那一天，天后的剪刀划破了手，殷红染湿了那件为未出世的小皇子准备的衣服。 　　仙兵将仙鸢殿团团包围。 　　天帝暴怒，将试图解释的天后重重推倒在地，“你这个蛇蝎妇人！” 　　天后头上的凤簪先行跌落，她重重跌到地上，尖锐的凤簪扎破了手掌。 　　天后便跪在地上，用那双染了血的手去拽天帝的衣摆，声泪俱下，“陛下，我没有……” 　　天帝脸上只剩嫌恶，“你害死阿颜，现在又要来加害流妍母子，其心当诛！” 　　“来人，将天后打入冷宫！” 　　“陛下！” 　　跪在他脚边的天后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地上，手中紧紧攥着他的衣摆，祈求般说，“陛下，您信我一回……” 　　天帝唤出佩剑，从被她死死攥住的衣摆上划过。 　　天后便匍匐在地面上，握着那块被他割下的衣摆，泪如雨下。 　　天帝厌极，转身便要走，直到身后传来“噗呲”一声。 　　他缓缓回过头，一把匕首插在天后胸口，随着她胸口起伏，热流一点点涌出，染湿了她浅蓝的衣襟。 　　“臣妾以死相证……臣妾，从未骗过陛下。” 　　一颗泪从她眼角滑落，融进唇边血痕中。 　　天帝眸中闪过一丝痛色。 　　“唔唔——” 　　年幼的仙界太子被天后身边的大宫女死死捂住嘴。 　　他站在那片心心念念的木槿花里，眼睁睁看着母后倒在一片血泊中。 　　花落在肩头。 　　远处暖风拂来，夹杂着一点血腥味。 　　年幼的太子丧母，被送到宸妃娘娘脚下寄养。 　　他额头绑着孝带，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看着坐在美人榻上的女人，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想着那句话。 　　“……那把匕首，是宸妃差人递到娘娘手里的。” 　　宸妃小产，身子虚弱，宫人煎了药端到面前。 　　她反手将那滚烫的药碗打翻，药汁溅到太子肩膀，布料之下的皮肤很快便被烫红了一大片。 　　一旁的宫女脸色大变，忙要过来给他处理。 　　宸妃冷笑，“太子不怕烫。” 　　年幼的太子疼得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不说。 　　宸妃笑道，“把太子给我抱过来。” 　　宸妃慢悠悠解开他头上孝带，“太子一片孝心……想必长大了也是个孝顺孩子。” 　　她边说，边将那条孝带缠上他细嫩的脖颈，“但是医仙说了，本宫此后再难生产，谁又来孝顺本宫呢！啊？” 　　男孩的脸色很快变得青紫一片，他慌乱地去扯脖颈间的孝带，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孝带却越收越紧，直到最后，宸妃惨叫一声，猛然松开他。 　　男孩的手被碎瓷片划得鲜血淋漓，那块碎瓷片，此刻便扎在宸妃的大腿上。 　　宸妃不顾宫女阻拦，反手掐住男孩的脖颈，“你去死，去死啊……” 　　男孩疯狂挣扎着，脸色渐渐变得青紫不堪。 　　直到一道怒喝响起，“你在干什么！” 　　男孩狼狈地推开宸妃，从床榻之上滚落，背脊正好扎在那一地碎瓷中。 　　他不哭不闹，慢慢爬起来，跪在地上，用那双鲜血淋漓的手撑住颤抖的身子，“宸妃妄图加害儿臣，儿臣为求自保，不得以出手伤人，请父皇明断。” 　　母后告诉过他，父皇最讨厌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只有努力变得更加坚强，才不会被父皇讨厌。 　　天帝震怒，“宸妃？” 　　宸妃捂着自己的腿哀嚎起来，“陛下，陛下！臣妾没有，臣妾没有啊！” 　　天帝的目光从那张鲜妍夺目的脸上划过，心口隐隐作痛。 　　他看向跪在一旁，背脊挺得笔直的太子，动了动唇，最后闭着眼睛说，“宸妃体弱，太子自今日起寄养在纯妃宫中。” 　　背脊上的碎瓷不曾取出，每呼吸一下，都是刻骨的痛。 　　男孩唇色发白，颤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儿臣顽劣，恐叨扰纯妃娘娘，儿臣可以独自一人生活，还望父皇恩准。” 　　天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随即淡淡道，“可。” 　　伏在天帝肩头的宸妃抹着眼泪，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睛似乎在说，看啊，你能奈我何？ 　　男孩细嫩的脖颈上瞬间鼓起青筋。 　　良久，他缓缓站起身，语调平静，“儿臣告退。” 　　从今天起，他再也没有亲人了。 　　卫玖猛然惊醒。 　　像被什么人勒住，一时间竟有些透不过气来。 　　一道小小的声音在他脚下响起，“怎么能睡在这里啊……” 　　她语气有点凶，“要不是昼夜温差大怕你冻死，谁给你盖被子。” 　　卫玖眼睫乱颤，到底是没睁开眼。 　　秦倾又笼了笼他脖颈的被子，直到最后将他捂得严严实实。 　　温热靠近，似乎轻轻从他眼角划过。 　　秦倾盯着手指上的湿痕，纳闷道，“怎么还哭了……是不是梦到什么不好的了？” 　　卫玖努力屏息装睡，不敢暴露那无处可藏的脆弱。 　　额头却突然被人轻轻点了一下。 　　她似乎蹲在他旁边，长长叹了口气，“我原谅你了，不哭了哦。” 第39章 魔尊 生变 　　秦倾头天睡得晚, 第二早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小九原本乖巧呆在她床下，听见动静，摇着小尾巴嗷嗷叫唤。 　　秦倾迷迷糊糊垂下手撸了它一把, 直到小九不停舔着手心, 把她给痒醒了。 　　秦倾被外面大亮的天光刺了刺, 一掀眼皮, 愣了愣，随即翻下床。 　　“完蛋, 什么时辰了？” 　　外面有人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喊道, “秦倾仙子, 已经快要午时了！” 　　秦倾揉了一把头发, 手忙脚乱穿起衣服来。 　　等她抓了个番茄冲出门的时候, 那研究清尘树的弟子已经站在屋外候着了。 　　秦倾不好意思极了，将手中番茄递过去，“抱歉让你久等了，先吃个果子垫垫。” 　　那弟子是个直肠子, 咧嘴一笑道, “没事的秦仙子, 九大人比我来得更早。” 　　秦倾被刚咬到嘴里的番茄呛到, 剧烈咳嗽起来，她见鬼般看向坐在长凳上的卫玖。 　　白衣整洁，墨发披肩, 一旁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锁骨那块印记似乎再次烧了起来。 　　两人视线相交之际，秦倾脑子一抽，便问了一句，“吃了吗？” 　　卫玖依然是那副清冷不可近的模样, 眸底却多了一些别样的温柔，见她问话，缓缓摇了摇头。 　　温柔……她瞎了吧。 　　像是要掩饰什么般，秦倾抱起他旁边那条被子便冲回屋里。 　　她不会承认是因为不想跟他多说话才跑进来的，放条被子在外面多奇怪。 　　在看到桌案上洗干净的番茄时，秦倾犹豫了片刻，还是抓起了一个。 　　都给别人拿了，给他拿一个也不是不行。 　　毕竟同事之间也不能搞差别对待嘛。 　　秦倾把番茄丢给卫玖，便跟那弟子说，“咱们走吧。” 　　番茄似乎被她握得有些暖，卫玖的指腹在上面稍稍摩挲了下，抬头问，“去哪？” 　　那弟子一早便看见卫玖在秦倾的院子里，以为他知道他们今天的计划，于是笑呵呵说，“回九大人，今天我们要给程先生他们展示清尘树。” 　　卫玖的白衣瞬间溅上了几滴通红的番茄汁。 　　秦倾看着那颗被他捏爆的番茄，突然有一种自己的头也被捏爆了的感觉。 　　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卫玖云淡风轻问，“是吗？” 　　他慢条斯理擦干净手上的汁水，站起身来，“我也一同前去。” 　　秦倾不知道他又怎么了，一路上气压极低，连直肠子弟子都察觉到了，默默垂头走路不敢说话。 　　秦倾现在只觉得这个人阴晴不定，琢磨不透，就像一个□□，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雷到他奇怪的一面。 　　肩膀突然被人扶了一把，秦倾下意识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那人很快松开她，“看路。” 　　秦倾这才注意到自己方才路过了一个小坑，稍不注意便要崴脚。 　　他刚刚不小心牵扯到了锁骨上的那块青紫，有点疼。 　　秦倾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去揉，咬了咬牙，语气生硬，“谢谢。” 　　卫玖的目光落到某个地方，若有所思地停留了一下。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程镜总算没再披鹤氅。 　　秦倾远远便见他一身青灰色长袍，眉眼温润，旁边是一脸不耐烦的乌邺还有丰道长等人。 　　秦倾脚下步伐快了些，“对不住！我起晚了！” 　　程镜的目光落到她身后的卫玖身上，微微一凝。 　　那人一身衣裳白若新雪，负着手缓缓踱步而来，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却像是那圣殿之上以冰雕刻而成、俯瞰众生的神像。 　　神圣疏离，高不可攀。 　　程镜眸光渐深。 　　乌邺则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彻底变了脸色。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双眼。 　　那双藏尽世间风雪，如看蝼蚁的眼。 　　程镜先行一步拱手行礼，“程镜见过九大人。” 　　周围几人也纷纷按住好奇，躬身行礼，一时只剩乌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倾看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之前祖师爷为了帮她，跟乌邺是结过梁子的。 　　她不想暴露卫玖的身份，于是上前一步，主动转移话题，“九大人今天得空，也来看看清尘树。” 　　乌邺嘴唇微动，到最后还是垂下头来，乖乖行了一个礼。 　　那件事的确是他不对在先，打他就打他了！ 　　反正对方实力比他强那么多，又能带领修真界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一点他心服口服。 　　秦倾看着躬身行礼的乌邺，便明白他这是不打算揭旧事了。 　　秦倾松了一口气，“我们去看看清尘树吧。” 　　那弟子早已将一小片清尘树转移到了结界外，听秦倾这么一说，立马迎上来，“各位随我来。” 　　卫玖虽然一言不发，但所有人都默默退到了他身后。 　　秦倾也跟在卫玖后面走，突然就从眼前这人身上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威压感。 　　她心里七上八下。 　　不会是因为自己在他离开仙界的时候，擅自把这些东西说给其他结界的人听了吧？ 　　秦倾又转念一想，反正最后这些东西也是要交到他们手里的，早交晚交不都一样。 　　她抿抿嘴，看了卫玖一眼。 　　清尘树摇曳着宽大的翠绿枝叶，周围的空气肉眼可见变得澄澈起来。 　　程镜等人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光景，不由微微一愣。 　　丰道长指着清尘树，“这东西，这东西……是个什么原理？” 　　弟子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开始跟他们讲述。 　　说到最后，饶是程镜也露出一点期盼，“秦倾仙子……当真是把修真界一丝一毫都放在心里。” 　　秦倾摆手，“没有，风沙太大总是不方便的，况且也会给地貌带来一定损害，早治理早好。” 　　乌邺问，“地貌？” 　　秦倾结巴了一瞬，然后又说，“大概就是它会是侵蚀土壤，破坏植被，不仅如此，它还会降低能见度，不便于出行……” 　　“你这小丫头倒是满口都是新鲜词儿。” 　　有人从高大的清尘树上一跃而下，左手握着一枚酒葫芦，腰间短剑折射出一道锐利的锋芒。 　　卫玖和令山皆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程镜微微往前一步，手微微抬起，隐蔽地挡住了秦倾。 　　姜羽察觉到程镜动作，唇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这是剑修发力之前惯有的姿势。 　　他一时兴起，反手取下短剑，打算试试面前这人。 　　程镜原本只是做出防御的姿势，怎料面前那人突然举起短剑朝他刺来！ 　　乌邺瞳孔一缩，“表哥！” 　　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突然出现在程镜手中，以闪电之速朝前迎去。 　　剑刃相交，火花四起！ 　　姜羽微微眯了眯眼，接下他第一招了？ 　　他变换身形，以一个辛辣刁钻的角度朝着程镜的肋下刺去！ 　　程镜脚尖点地，腾空跃起，反手挽了一个剑花，横扫而过！ 　　姜羽竟被逼得微微往后一退。 　　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奋，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翻空而跃，双手举剑，朝着程镜的天灵盖直直刺去！ 　　程镜往后一仰，那剑尖悬在离他眉心不到一寸的距离。 　　姜羽脸上现出一丝得意之笑，收起短剑。 　　程镜缓缓直起身，竟捂着帕子咳嗽起来，脸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丰道长等人连忙围上去。 　　乌邺猩红着眼高喝道，“你竟敢逼他用剑！” 　　众人面面相觑。 　　姜羽本对这小辈颇为赏识，能在他手里接下一招的可不是寻常人，怎料对方转眼便成了一个病秧子？ 　　程镜此番牵动了旧伤，一时间额头汗如豆大，唇角也沾上了一丝血痕。 　　秦倾慌了，连忙冲过去扶他坐下，“程先生，你没事吧？” 　　虽然听阿风说过程镜已经许多年不能拿剑了，但没想到他一拿剑竟会这般凶险。 　　秦倾不知那奇奇怪怪的人是谁，但看他一上来就逼程镜出剑，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旁人可能不知，但程镜知道这前辈对自己只是存了一点试探之意。 　　况且对方剑法出神入化，想必是哪位大能。 　　因此脸上倒不见羞恼，只是抬起一双温润的眸子看向众人，“程某无碍，诸位不用担心。” 　　卫玖走过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没什么表情地搭上他的后背。 　　就连程镜也是微微一惊。 　　秦倾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弯着眼睛朝他笑了笑，“没事，九大人在给你疗伤。” 　　一股强大而平和的力量注入体内，流淌过他的四肢百骸，毫不费力就将他体内紊乱的气息压制下来，梳理顺畅。 　　程镜暗自心惊。 　　卫玖的指尖离开之时，程镜的面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站起身，庄重地朝着卫玖行了一个礼，“多谢九大人。” 　　一旁乌邺傻眼了，表哥每次发作，不都要调养个十天半个月吗？这就……好了？ 　　秦倾笑着看了一眼卫玖，又冲着程镜说，“没事就好。” 　　阿玖是神族，能出手给人疗伤，想必效果是再好不过的。 　　卫玖捕捉到秦倾的笑意，唇角几不可察扬了扬。 　　他只是不想程镜留在结界养病罢了。 　　乌邺紧张地抓着程镜的衣服，“表哥，你真的没事了？” 　　程镜擦去唇边血迹，笑道，“无碍。” 　　乌邺立马转向卫玖，“九大人，你能不能帮我表哥多疗几次伤？” 　　然后他在对上那双冰封万里的眼时，立马怂了，“我……我，我……” 　　不料一道清淡的嗓音响起，“可。” 　　乌邺惊了，周围众人惊了。 　　卫玖淡淡道，“你筋脉受损，心血亏空，我可以帮你修补经脉，却不能帮你调理其他。” 　　直至今日，卫玖才明白眼前之人身体状况到底有多糟，未来的修真界还需要他。 　　更何况…… 　　卫玖的目光从秦倾脸上扫过。 　　少女唇角的笑意收都收不住，一双眼眸更是亮晶晶的。 　　卫玖浅浅扯了扯唇角。 　　程镜一直温润平和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激动之色，“九大人之恩，程镜没齿难忘。” 　　一旁的罪魁祸首姜羽突然出声，“你就是程镜？” 　　程镜今日虽然被他逼出内伤，然而若不是这位前辈，他哪会得到这番际遇…… 　　于是程镜朝他行礼，“回禀前辈，在下正是程镜。” 　　姜羽顿了顿，随即大笑起来，“好！好！” 　　玉清台能出这么一人，也算是造化！ 　　众人却不懂眼前这神神颠颠之人，乌邺更是气急，“还好意思笑，都怪你把表哥打伤！” 　　下一秒，乌邺脸色大变。 　　那丝痛感还没消失，他的屁股上突然又挨了一下。 　　姜羽冷笑，“黄口小儿，甚是嚣张！” 　　乌邺捂着屁股，脸涨得通红，“哪里来的老匹夫！” 　　“啊！” 　　乌邺被那空气中无形的鞭子抽得到处乱窜，边窜边嘴硬，“你欺负人，你不算英雄好汉！” 　　整个清尘树林都响荡哀嚎之声。 　　*** 　　魔宫地底。 　　黑色的石壁上浸着污浊的水，递到水牢中，溅起叮咚一声。常年幽闭的环境让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腐臭味。 　　一人被绑在粗大的石柱上，头颅低垂，黑发挡脸，裸露的上半身白得刺眼。 　　铁链从他的肩胛骨处传过，骨肉交接处缭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 　　水牢之中肮脏的水面却也浮动着粼粼波光，折射在一张黑铁面具之上。 　　“魔尊，还是控制不住。” 　　带着黑铁面具之人冷笑一声，“一百零八刑都试过了？” 　　那人招招手，铁链与石壁摩擦，绑在柱上之人被降了下去，整个人都淹没在水里。 　　水底的变异水蛭立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个个都有婴儿手臂那么粗，疯狂拥挤，叮在他身上。 　　片刻之后，石柱又升了起来。 　　那人被吸得像一具干尸一样，整个人都干瘪了下去，胸前肋骨条条分明。 　　随即他的皮肤下面突然透出隐隐黑气，整个人又如同一个气球一样鼓了起来！ 　　不过几息之间，便恢复成了正常人的模样。 　　魔尊面具之下的脸色变了又变，“竟是不死之躯……” 　　为了捉住这个怪物，他们生生赔上了上百条人的性命…… 　　他眸中闪着贪婪的光芒，“若是控制不住，不能为我所用，便将他的魔核挖出来！” 　　秦沛只觉得眼前吵闹。 　　他像是陷入了一个浑噩的梦境，梦境反反复复，他深陷其中，醒不过来。 　　每一次的尽头，都是二师姐跌下飞剑和小师妹那双惊慌失措的眼。 　　直到他察觉到一点痒意。 　　他缓缓睁开眼，水珠顺着他英挺的鼻尖滑落，掉到一只泛着金属光泽的手上。 　　那只手，正在他的丹田处掏着什么东西。 　　鲜血淋漓。 　　秦沛皱了皱眉。 　　魔尊靠近这怪物本就有些发怵，此时在他丹田处巡查了一圈，也没发现魔核，手下动作越发焦急。 　　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擒住。 　　魔尊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 　　秦沛双瞳赤红，似是有些疑惑，随即拧断了他的脖子。 　　魔尊的尸体掉入水牢之中，很快就有水蛭游过来，将他吸食得干干净净。 　　水牢之外，跪了一地的人。 　　在秦沛挣开身上铁链，踩上黑色石砖的那一刻，恐慌的声音响彻地牢。 　　“别杀我，别杀我——” 　　秦沛赤脚踩在一地尸体上，缓缓逼近最后一人。 　　那人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见魔尊！” 第40章 绯闻 好事将近 　　清尘树的治理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寒舍的空气比起之前澄澈了许多, 有时候甚至能在清尘树上方短暂地看到一点蓝天。 　　末世之后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个咳嗽的毛病，但随着空气一天天变干净起来，许多人的咳嗽居然不治而愈。 　　除此之外, 还出现了一件更值得人兴奋的事情——黑斑病似乎渐渐消失了。 　　之前被程镜收留在集中区的那群黑斑病人, 除了几个实在是病入膏肓的, 其余人身上的黑斑居然慢慢褪了下去。 　　医修在他们体内发现了一股新生的力量, 不仅能够将诱发黑斑病的毒素压制化解，而且似乎在隐隐约约改造他们的身体。 　　此前常年有腰痛的老人腰直起来了, 腿脚灵活还能抱上两个大南瓜。 　　孩子们的生长速度快起来了，以往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小萝卜丁们个头一天比一天窜得高。 　　孩子的母亲们只好纷纷做起新衣服, 防止自己孩子的裤脚在外面吊了一截儿, 被别人笑话。 　　众人兴奋之余, 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有人把目光投向他们每天所吃的食物。 　　这哪是什么作物, 地上这一株株一个个的，全是仙草仙果啊。 　　秦倾中途进识海中看过一圈，整个下界的版图几乎都已经被银光点亮，她畅游在其中, 竟生出一种在银海中遨游的感觉。 　　修真界的灵气……马上就要全面复苏了。 　　她开心之余, 愈发忙碌, 只想再多为修真界做点事儿。 　　寒舍的人都知道最近来了一个很厉害的疯大叔。 　　大叔每天最喜欢翘着二郎腿, 举着酒葫芦喝上一口，那些正在跟着阿风练习的弟子会突然被打上一下手腕，又或者屁股上挨了一下。 　　初时有弟子不开心极了, 嚷嚷着要阿风师兄将他赶出去。 　　后来挨得次数多了，他们便隐隐约约察觉到，这疯大叔并不是随随便便打人的。 　　那突然袭来的每一下，都是正正打在他们犯错误的地方。 　　渐渐的初初踏上修真大道的孩子们纷纷围聚在身边, 只想求得一个指点。 　　疯大叔看起来虽然疯疯癫癫，但肯定很厉害！ 　　孩子们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 　　“大叔，你的修为到哪一步了！” 　　“大叔，你之前是哪个门派的呀？” 　　“大叔，你是器修吗？修的是你手中的酒葫芦吗？” 　　…… 　　阿风修为越高，看的东西便也更远，自然知道眼前这人深不可测。 　　他连忙驱散孩子们，“别烦大叔了，刚刚教的还有哪里不会？” 　　孩子们一心求学，因此立马被转移了注意力，“方才第六式我一直学不会……” 　　“第十七式！” 　　…… 　　阿风耐心地把他们赶回原地，“那我再演示一遍。” 　　姜羽却突然撩了撩眼皮，“你教的有问题。” 　　阿风听见此话，回头反驳，“我是按照姜羽师祖的招式来的，绝不会有错。” 　　姜羽仰头灌了一口酒，酒水清冽，溅在他短短的胡茬上，他嗤笑一声，“姜羽？姜羽就一切都可信？” 　　姜羽此时在阿风心里可是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 　　他不开心极了，正色道，“大叔何出此言，姜羽师祖的飞升指南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精髓，晚辈只遗憾前辈惜墨，很多东西没有解释得更清楚。” 　　姜羽又喝了一口酒，“哪里不懂？” 　　阿风虽然不知道疯大叔的实力到底怎么样，但听他这么说，还是抿抿嘴道，“那便请大叔谈一谈方才的第六式。” 　　他回想一下，“师祖说，气从沉脉出，回至丹田，破。敢问大叔这句话怎么解释。” 　　姜羽大笑，“一派胡言。” 　　“丹田乃气之使，这句话，原本就是错的！” 　　阿风面色一变。 　　姜羽晃着酒壶，“没酒了。” 　　他大笑着一跃而起，身形很快消失在众人面前。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响起，“修道之人，不应被规则束缚，你一招一式依葫芦画瓢，便只是循规蹈矩，难有突破。” 　　秦倾与程镜等人站在演练场外，完整地目睹了这一切。 　　秦倾看着疯大叔离去的方向，“大叔说的似乎还挺有道理的。” 　　他从没说过自己叫什么，卫玖也没绍过他，所以众人都唤他一声大叔。 　　这些天卫玖似乎在忙什么事情，秦倾也忙于跟着程镜等人在寒舍考察，两人已经许多天没碰过面了。 　　有些想法总得先实地转悠考察一番，才能更好的改进实施。 　　有路过演练场的人看见秦倾，先打了声招呼，“程先生。” 　　又好奇地看向他旁边带着一个帷帽的女子。 　　这些天总是能看到这位女子跟随着程先生。 　　许多人是见过秦倾真容的，她可不想随时被人逮着喊碧云仙子，这才带上了帷帽。 　　程镜察觉到秦倾的回避，笑道，“我们走吧。” 　　那人打量着程先生和那名曼妙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们先生……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原本这话只是在小部分人中传起来的，不料却愈演愈烈。 　　“诶你们听说了没，咱们寒舍要有女主人了！” 　　“啊？程先生要娶妻了吗！” 　　“就是先生身边那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先生近几日天天都在陪她参观结界……” 　　这话自然也传到了阿风等人的耳中。 　　阿风听到的时候，把才喝下去的水都喷了出来。 　　秦倾姐姐要嫁给大师兄了？阿风被这个可能性惊到了。 　　然而他转念一想，大师兄和秦倾姐姐都是这天底下顶好的人，谁能配得上他们？ 　　若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阿风兴奋起来，那岂不是天作之合！ 　　秦倾总觉得这几日哪里怪怪的。 　　路过农田的时候，她分明听到有人在窃笑，等走过去之后，大家却都目不斜视，认认真真干着活。 　　有时候她好端端走着路，突然跑过来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跟在她身后走上一截，又捂着嘴嬉笑着跑远。 　　秦倾有点懵。 　　她转头问程镜，“程先生，是我的帷帽破了个洞吗？” 　　程镜的目光落到她的帷帽上，笑道，“并未。” 　　秦倾哦了一声，继续观察着旁边的修士给一台神耕机灌注灵力，握着笔在手中的本子上不停写哇哦写哇哦画画。 　　程镜注意到不远处几人闪躲的目光，若有所思。 　　阿风当晚就被程镜单独叫过来问话，然而他自然不敢当着正主的面八卦。 　　程镜慢悠悠喝着一盏茶，“不知情吗？” 　　阿风的脸瞬间红了个透。 　　程镜把茶盏往桌上一放，瓷杯与桌面嗑出重重的声响，“你们传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时，可曾考虑过秦倾仙子的感受？” 　　阿风的脸红了又白，“师兄……你知道了。” 　　程镜道，“看你这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风沉默了半晌，鼓起勇气说，“师兄，秦倾姐姐这么好的一个人……” 　　程镜的手指在桌上轻扣，打断了他的话，“秦倾仙子心系苍生，每日四处考察，殚精竭虑，便是叫你们这般妄加揣测的么？” 　　阿风垂下头，“阿风知错。” 　　程镜再度端起茶杯，“传我的话下去，再有妄议者，罚断粮两日。” 　　末世后的人都是饱尝过饥饿的，这一罚……算是重的。 　　阿风心中有了计较，“是，师兄。” 　　程镜目送着阿风退下去，目光落到手中茶盏之上。 　　茶杯里几颗殷红的枸杞，这是秦倾仙子让加的，说是对身体有滋补之能。 　　枸杞在水中上下浮沉，搅动得水波微微变化。 　　程镜闭了闭眼，微微叹了口气。 　　结界之外，仍是黄沙漫漫，荒芜了许久的土地上，却突然多出了一片盎然的绿色。 　　司徒影看着手下之人将最后一棵清尘树栽下去，抹了把脸上的汗，扭头问卫玖，“殿下，今日就到这里？” 　　卫玖一身白衣若雪，黄沙似乎永远弄不脏他的衣裳。 　　他看着面前的郁郁葱葱，淡声道，“可，原地休整。” 　　众人在新栽下的清尘树林外搭了不少小帐篷，听到解散命令，火速钻到帐篷里躺下。 　　就算他们是神族，也是会累的啊…… 　　殿下这一天让造一片树林的速度，搁谁身上谁受得了。 　　帐篷中很快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灯火葳蕤。 　　卫玖便坐在灯下，看着手中修真界的板块图。随着他指尖拂过，一些地方亮起了淡淡的银光。 　　指尖停留在那块最亮的银光之上，顿住。 　　她现在……便是在这个地方。 　　秦倾跟随着程镜等人前往寒舍考察前，其实问过卫玖要不要一同前去。 　　卫玖问她，“一定要去么？” 　　少女的眸子里尽是笃定，“要去的，必须去实地考察。” 　　那一瞬他突然就明白了，她不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而是在发出邀请。 　　哪怕他不去，她也一定会去的。 　　那个之前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询问他意见的少女……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卫玖长到那么大，第一次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做错了一件事。 　　他不该捏造出一个祖师爷的身份，让她彻彻底底信赖上那人，又彻彻底底戳破她的寄托。 　　是的，寄托。 　　除了这个词，卫玖想不到更合适的词。 　　祖师爷之于她而言，是危难时会伸出援手的英雄；是会偷偷满足她愿望的长辈；是鞭策她努力的师长；更是……时时刻刻关心她呵护她的亲人。 　　直到卫玖隐隐约约察觉到秦倾态度的改变，才明白，自己亲手造就一个泡沫送给她，又亲手戳破这个泡沫，对她来说……是何其残忍。 　　那晚她的原谅，也只不过是出于对一个可怜人的怜悯。 　　秦倾看似性子温软，但骨子里一旦认定了一件事，便会比所有人都固执。 　　自己现在在她心底……恐怕跟那些满口谎言的宵小之辈差不多。 　　卫玖放下地图，唇畔勾起一丝淡淡的自嘲。 　　秦倾的性格其实像极了一只刺猬，自己现在不凑巧让刺猬缩成了一团，再想让她彻底对自己打开内心，恐怕还得费上一点心思。 　　所以他才会带领下属前来种树。 　　既然得罪了这只小刺猬，总得要做点什么。 　　修真界复苏得越早，他才能更早地带她前往仙界。 　　“殿下。”一人在帐篷外轻轻喊了一声。 　　卫玖闭着眼睛淡淡道，“进来。” 　　那人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帐篷，跪在他脚下。 　　“她一切可好？” 　　“回禀殿下，一切安好。”那人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 　　卫玖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指尖轻轻摩挲着地图的边缘，“说。” 　　那人手心冒汗，梗着脖子说，“近来寒舍出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殿下，牙齿都在咯咯打颤，“他们说……他们说程先生好事将近。” 　　卫玖的眸色暗了一点，“继续。” 　　那人抱着立马就会血溅三尺的自觉，咬着牙说，“他们口中那个传闻对象……便是秦仙子。” 　　灯火似乎凝固了，灯下的人也一动不动。 　　那人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卫玖突然重复了一遍，“好事将近。”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这片树林的位置很是偏远，众人不知，隔着这里短短几十公里的位置，便是魔宫。 　　外面新栽下的清尘树被风吹过，枝叶沙沙作响。 　　一道小指粗细，浑身黏软的黑色不明物体，飞快的朝着清尘树林靠近。 　　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在诱着它前去。 　　与此同时，魔宫。 　　看守螯蛭的魔修看着空落落的盒子，如丧考妣。 　　“完，完了……魔尊的螯蛭，魔尊的螯蛭不见了！” 　　另一人打断他，“什么魔尊！咱们现在的魔尊……是那位！” 　　他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木盒，心中也惴惴不安。 　　这螯蛭乃是上古十大毒物之首，如今全天下便也只剩这一只，不，或者说是这一只吞噬掉了其他所有的螯蛭。 　　这一只，乃剧毒。 　　螯蛭贪食灵气，贪食新鲜血肉，往往喜欢寄生于宿主体内，从其肺腑开始吞食，侵占其神智，直到把整个人吞食成一个空架子。 　　被螯蛭咬到的人刚开始会高烧不断，浑身上下生出红色斑点，并且情绪也会受到影响，会变得大喜大怒，阴晴不定。 　　直至被吃空内脏死去之后，感染者的尸体又会变成无数只新的螯蛭。 　　这毒物极难对付，一旦被它感染，哪怕是修为至高的大能也无法依靠自己的灵力将其绞杀。 　　因为这毒物能吞食灵力，吸食得越多，便越强大。 　　一旦感染螯蛭，唯有将被寄生的人投入灵火中焚烧为灰烬，否则便会祸害无穷。 　　那魔修想到此处，咬着牙说，“最近你我二人仔细打听，若有出现初期症状的人，便将他逮来烧死。” 　　另一个魔修苍白的脸说，“哪有灵火……” 　　他眉眼间显出一丝狠辣，“把感染那人丢到那些修士们的结界里去，不就有灵火了？” 　　卫玖的帐篷之内，一片死寂。 　　直到跪在他脚下那人都已经开始麻木，才听到头顶的殿下冷冷说，“下去吧。” 　　他小心翼翼退下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不明的黑色物体朝着殿下飞了过去。 　　殿下似乎在出神，并未察觉。 　　他正要开口示警，再一眨眼，那黑色的物体不见了。 　　兴许是眼花了吧。 　　他行了个礼，恭敬的退了下去。 第41章 表白 我心悦你 　　被黄沙遮蔽了许久的天空竟出现了一小片澄澈。仔细看去, 竟然还能在其中看到微弱的星辰闪烁。 　　那片天空之下，便是清尘树林。 　　末世之后大部分普通百姓都没见过星星，此刻围坐在一起, 纷纷仰头盯着那片小小的星空, 看得几乎有些痴了。 　　就连巡夜的修士们也不时驻足, 仰头看去。 　　天气一天天炎热起来, 秦倾做了一大锅消暑解渴的雪梨汤。 　　她装满一个瓷白的小盏，等它冷却之后, 才从灶房端给程镜。 　　程镜坐在灯下，正提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听到动静抬起头来, 微微笑道, “又麻烦秦倾仙子了。” 　　秦倾又点上一盏灯, “你这灯火太暗了，伤眼睛。” 　　程镜眸光微动，“多谢仙子关怀。” 　　秦倾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先喝着, 要是不够待会儿我再来给你送。” 　　她扭头又跑到了灶房之中。 　　瓷白的小盏中盛着几片被熬得有些透明的雪梨, 红枣也微微炸开。 　　他端起杯盏尝了一口。 　　雪梨的清甜与红枣的软糯缠绕在舌尖, 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阿风在灶房中帮她分着雪梨汤。 　　秦倾点了点数量, 寻思着可能还得再熬上一锅，于是对他说，“阿风, 你先把这些送出去，等会儿还要麻烦你再送一次。” 　　阿风应了一声，稳稳当当端着托盘出了门。 　　“大家都过来歇一歇，这是秦姑娘给大家做的宵夜。” 　　空气凝滞闷热, 一丝风也没有，巡夜的修士们早已又累又渴，看到这雪□□致的雪梨汤，眼睛都亮了。 　　“多谢秦姑娘！” 　　有人仰头将雪梨汤牛饮而下，咂吧着嘴说，“要是天天都能喝上这么美味的雪梨汤该多好。” 　　伙伴们笑他，“想得美！” 　　那人嘿嘿一笑，“也不是不可能啊，要是咱们程先生娶了秦姑娘，秦姑娘给程先生做雪梨汤的时候，也给咱们兄弟顺带做上一份……” 　　有人低喝道，“忘了先生怎么吩咐的，别乱说话坏了秦姑娘的名誉！” 　　兴许是夜晚太过漫长，卫玖心情不佳，不知怎么就转悠到了这里。 　　他身形隐在暗处，静静将眼前的一切收于眼底。 　　那人委屈极了，“程先生那么好的人，确实是只有秦仙子那么好的人才配得上啊……你们难道不那么觉得吗？” 　　众人沉默了。 　　卫玖扯了扯嘴角，胸膛处似有一团火在烧。 　　是啊，他们……的确都是很好的人。 　　灶房里亮着暖意融融的灯光，秦倾的身形映在窗纸上，朦朦胧胧。 　　她揭开锅，一双纤细的手翻搅着锅中食材，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整个人看上去温软贤良。 　　阿风又送了一次雪梨汤，秦倾将灶房里收拾妥当，坐在板凳上发了会儿呆。 　　不远处巡夜的修士们传来的道谢声，百姓们围聚在一起兴奋的窃窃私语，还有屋子里程镜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交织在一起，让这里的夜充满了温度。 　　秦倾却静静抱着膝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在屋里发了多久呆，卫玖便在屋外站了多久。 　　直到观赏星星的百姓们渐渐散去，程镜的咳嗽声在长夜中显得越发清晰。 　　秦倾才站起身，又生火忙碌起来。 　　她刚将土豆放到蒸笼中，卫玖的眼角便微微一跳。 　　心里有一道声音告诉他，别再看下去了，离开吧。 　　偏偏他像是自虐一般，看着她如何熟练地将土豆捣碎，又如何将那些绛红嫣紫的果子捣碎。 　　最后卫玖看着她在那些雪白小巧的糕点上淋上一点樱红的果酱，弯着眼睛笑起来。 　　卫玖的眼尾被红色一点点侵蚀，像是被人踏进泥里，残败荼靡的山茶花。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 　　这一刻，心底什么东西似乎土崩瓦解，面目全非。 　　秦倾满意地尝了一口眼前的果莓土豆泥，眼睛微微一亮。 　　虽然没有蓝莓，但将农田里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覆盆子和草莓捣成果酱，似乎更好吃了！ 　　秦倾下意识把果莓土豆泥装成了两盘，直到端起其中一盘，她才微微愣了愣。 　　秦倾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灶房。 　　卫玖躲在一面墙之后，听着她的脚步声从自己不远处经过，又朝着那间隐隐约约传来咳嗽声的屋子走去。 　　直到那道慢吞吞的嗓音响起，“程先生，雪梨汤不顶饿，我又给你做了点宵夜。” 　　仙界太子总是仪态万方，此刻身形却微微有些佝偻。 　　像是神殿倾塌，那尊布满蛛网、灰尘累累的琉璃像也碎裂成千万块，又被匆匆路过的行人踏进泥里。 　　程镜笑着接过她手中的甜点，“谢过秦仙子，这宵夜看起来雪白可爱，不知怎么称呼。” 　　“果莓土豆泥。”秦倾又解释道，“本来该用蓝莓的，但是没有，所以我用了覆盆子和草莓。” 　　“这道甜点本来该用蓝莓的，但是现在只有番茄……” 　　两道声音渐渐重叠在一起。 　　那时她小心翼翼将盘子递过来，一双清澈的眼底尽是期盼。 　　原本是他吃过最独特的食物，而现在…… 　　卫玖的心口处似乎被什么东西微微咬了一下，痛意绵绵，直抵四肢百骸，喉头居然也涌上一丝腥甜。 　　程镜夸赞道，“如此巧夺天工的食物，想必拿来款待客人最好不过了。” 　　秦倾有点懵，“客人？” 　　程镜站起身来，朝着屋外行了一礼，“九大人光临寒舍，程某照顾不周，现在才发现。” 　　是他方才一瞬间紊乱的气息暴露了位置。 　　卫玖掩下眸中暗色，收敛情绪，再度迈出步伐，便已经成了那个清冷不可近的仙界太子。 　　眼底的风雪只比以往更浓烈。 　　秦倾看到卫玖的一瞬间是懵的，随即她有些惊讶，“阿玖你不是去忙事情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卫玖喉结微滚，竟不知如何作答。 　　秦倾却立马兴奋道，“那太好了，我还惆怅那盘土豆泥等不及你吃就会坏呢！” 　　她回过头对程镜说，“先生快吃吧，我给阿玖单独做了一份的。” 　　卫玖猛然抬眼，心脏竟狂跳起来。 　　程镜眸色微深，笑了笑，“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在秦倾扭头跑到灶房中取东西的时候，程镜笑着看向卫玖，“秦仙子心系苍生，程某不才，也是这苍生一员，因为身体病弱多得秦仙子看顾……恩情难忘。” 　　卫玖的心乱成一团，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程镜的弦外之音。 　　程镜又朝卫玖行了一礼，“程某虽人微言轻，但定当追随九大人和秦倾仙子，为修真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卫玖望向程镜。 　　两道眸光在交汇的一瞬，彼此的心思却都已经昭然若揭。 　　少女轻快的步伐声在靠近。 　　程镜又笑了笑，“那程某，便先尝一尝这甜品了。” 　　“阿玖，这是你的——” 　　秦倾突然被人扣住手腕往外拽，她手一抖，险些没端稳盘子。 　　“阿玖？” 　　少年却只是拉着她匆匆往外走。 　　程镜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夹起一枚雪白的土豆泥送入口中。 　　秦倾仙子心系苍生，而自己本就是这茫茫苍生中的一员，并无什么不同。 　　细腻绵软的口感中又带着一点微酸，恰好压下了他喉头的苦涩。 　　琼光自头顶天幕倾洒而下，清尘树枝叶宽大，被风吹拂而过，沙拉作响。 　　秦倾捧着那盘土豆泥跌跌撞撞跟着他走，直到最后，两人停在一棵树下。 　　少年眼底浓重的情绪被这黑夜掩盖，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指依然暴露了什么。 　　他艰难开口，“这一份……是你为我做的？” 　　秦倾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之前给你做过一个番茄土豆泥，今天恰好用了新的材料，下意识就给你也留了一份……” 　　她像是有点不好意思一样，“还好误打误撞你过来了，不然放到明早就坏了。” 　　“秦倾。”他克制地念着她的名字，尾音缱绻，像是在喊“倾倾”，又或者……在喊“卿卿”。 　　秦倾被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秦倾。”对方突然又喊了她一声。 　　秦倾下意识抬起头来，对上一双幽深的眼，夜色过浓，模糊了他眼底的风雪。 　　但秦倾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同寻常。 　　秦倾浑身汗毛倒竖，不知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她退一步，他进一步。 　　直至秦倾的背脊抵上一棵清尘树，退无可退。 　　她突然就想起了那次在识海。 　　自己……是不是哪里又惹他生气了？ 　　少年朝她微微倾身，夜风送来一点雪松般的气息，层层叠叠将她包裹，头顶树影婆娑，在他脸上落下斑驳。 　　心脏疯狂鼓动，浑身血液都在逆流。 　　在他开口之前，秦倾怂怂地扯住他的袖子，软声道，“我错了。” 　　卫玖的脸悬停在离她鼻尖只有几厘米的位置。 　　他侧了侧脸，鼻尖擦过她的鼻尖，激起一点酥麻之感，两人同时愣住。 　　随即一道嗓音克制又冷淡地问，“哪里错了。” 　　秦倾浑身冒汗，背脊很快一片湿黏，她试图通过努力贴住树干，给自己寻找一点支撑。 　　秦倾不敢松开他的袖子，“我……我……” 　　她急中生智，“我做了土豆泥给别人吃。” 　　秦倾其实是瞎蒙的。 　　她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毕竟……上一次她给他道歉，做的便是土豆泥。 　　不料有人轻轻哼了一声，随即道，“你还知道。” 　　秦倾懵了，还真是？ 　　眼角突然传来一点灼烧感。 　　卫玖的指腹在她眼尾反反复复地碾压摩擦，她皮肤娇嫩，很快便被蹂.躏得一片通红。 　　因为惊愕，秦倾的眼微微睁大，看上去像极了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咪。 　　卫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慢慢往下挪，捻起她的下巴，俯身吻下。 　　秦倾手中的盘子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那么冰雕雪砌的一个人，唇竟是滚烫的。 　　初时只是轻啄，若即若离，雪松般的清冽气息在鼻端缭绕。 　　到后面变成吮吻，舌尖柔软，过处微湿，激起一点酥麻。 　　直到他撬开她的舌关，攻城略地，气息不稳地往里闯，秦倾宕机的大脑才猛然反应过来，她下意识一咬—— 　　淡淡的腥甜在唇舌之间散开。 　　秦倾以为他会吃痛放开自己，不料少年的手突然力气突然变大，钳制得她的下巴都在痛。 　　舌尖的索取变得愈加狂乱，让她几乎连呼吸都不能够。 　　秦倾唔唔了两声，伸手去推他，卫玖却反手擒住她的手腕扣在自己胸前。 　　随即他整个人倾倒过来，将她压在了树干上，另一只手绕到她脖颈后面，有一些没一下地摩挲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 　　秦倾腿脚发软，几乎要倚靠着树干软软滑下去，卫玖才放开了她。 　　少女眼尾嫣红，也不知是恼是气还是羞，一双眸子水光盈盈，似是立马就要哭出来一般。 　　唇更是泛着红肿，甚至还带着一点水色，光泽诱人。 　　卫玖鼻尖抵制她的鼻尖，嗓音沙哑，却有几分餍足，“秦倾。” 　　两人的鼻尖都微微冒了汗意。 　　卫玖的鼻尖稍稍摩挲了几下，突然微抬下巴，轻轻吮去她鼻尖的汗意。 　　似乎还不够，他的唇往下挪，再度覆上她的唇。 　　秦倾气得浑身都在颤抖，她扬起手来，使了十成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 　　卫玖毫不设防，往后踉跄了两步，站定。 　　他的眸中染上了几分情.欲之色，眼底风雪也化作一场春雨，细密绵长，纷纷扬扬。 　　他便站在不远处，牵着唇角看着她笑。 　　“秦倾，我心悦你。” 　　秦倾好不容易平复了一点的情绪却因为他这句话再度掀起波澜。 　　她红着眼看着他，委屈极了，“可是……你还没问过我啊。” 　　然而那光风霁月的少年却身形一斜，软软倒了下去。 　　秦倾瞳孔一缩，“阿玖！” 　　她连忙冲过去扶他，却看见少年白皙如玉的脖颈上尽是红色的小斑点。 　　她心头大骇，连忙扯着他的衣领往下一拽，他白皙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红点触目惊心。 　　“令山，令山！” 　　令山听到秦倾惊慌失措的呼喊声，犹豫了片刻要不要出去。 　　方才……他不小心看到了一点不该看的东西。 　　要是被主人发现……令山打了个寒颤。 　　要去吗？ 　　那道声音更加慌乱无措，“你主人晕倒了！” 　　令山面色大变，闪身而出。 　　程镜本已歇下，听闻九大人出了事，匆匆忙忙披衣起身。 　　许医修捻着胡须，眉心紧蹙，“看这症状……倒有些像是中毒。” 　　秦倾和令山对视一眼，卫玖是神族，怎么可能轻易中毒？ 　　红色斑点已经蔓延到卫玖的脸上了。 　　程镜进了门，在看到卫玖的一瞬间，脸色一沉，“这症状……倒像是那次青莲镇被魔修掳去之后又放回的镇民。” 　　许医修面色一变，“是螯蛭！” 　　秦倾和令山同时出声，“什么是螯蛭？” 　　许医修眉心紧拧，将这毒物的特性说与几人听。 　　说到最后，秦倾白着脸说，“无药可解？” 　　他是神族啊……他是神族！怎么可能无药可解？ 　　许医修沉吟许久，“据说魔界不远处有一个叫做婆罗的小镇，乃是一些改恶归善的魔修所组建的小镇。” 　　“当年清莲镇一事，便是那里的人告知我们该如何对付螯蛭……” 　　“只是末世之后，魔修与我们不共戴天，已经许多年无人去过魔界了，也不知……这婆罗镇还在不在。” 　　卫玖其实已经醒了。 　　他感觉到体内有异物倾入，正在啃食他的肺腑。 　　听完许医修的话，卫玖后知后觉，原来方才自己情绪受到波动，便是这东西搞的鬼。 　　卫玖不快地皱了皱眉，神力围剿而去。 　　螯蛭从未尝到过这样的美味，此时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癫狂之状。 　　滚滚神力朝它袭来那一刻，螯蛭兴奋地高扬起了尾巴，准备吞食面前的美味！ 　　然而下一刻，金光从它身体上碾过，世间最后一只螯蛭……很快化为了一缕青烟。 　　只是这螯蛭乃致毒之物，虽已经被他除去，但体内余毒未消，饶是卫玖，恐怕也得好好调养休整一番。 　　头顶传来许医修的唉声叹气。 　　程镜也揪心不已，“秦倾仙子放心，程某会派人前去探查……” 　　他突然听到一道慢吞吞的嗓音，带着笃定，“我亲自带他去婆罗镇。” 　　众人朝秦倾看去。 　　少女分明眼圈发红，却像是在极力遏制泪意，尾音都颤了起来，“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出事的。” 　　卫玖眼睫微颤。 　　秦倾察觉到他的眼皮在动，连忙问，“阿玖？” 　　卫玖缓缓睁开眼，嗓音沙哑不堪，“倾倾。” 第42章 魔界 故人来 　　秦倾见他醒来, 下意识去牵他的手，“疼不疼？” 　　据说那毒物会啃食人的内脏，秦倾见他面色发白, 也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 手微微抓紧。 　　秦倾手心湿黏, 此时贴在他滚烫的手背上, 竟是寒凉一片。 　　卫玖的目光落到她的眼尾，那里一片通红。 　　卫玖缓缓回握住住她的手, 眸光微动，朝她一笑, “无碍。” 　　却不知他此刻唇色一片苍白, 这一笑落入其他人眼中, 便是在竭力逞强。 　　令山焦灼不安, “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他从未见过主人如此虚弱的模样，只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替带主人忍受那被吞噬肺腑的痛苦。 　　卫玖却哑着声音说，“天黑出行不安全, 明日一早再出发吧。” 　　许医修没听说过被螯蛭寄生还能保持神智清醒的, 此时细细观察卫玖, 也只当他全在死撑。 　　但是不得不承认, 他说的有道理，此时贸然前往婆罗镇，是极不安全的事情。 　　他思索了片刻, “我先给九大人开一贴药，这药有麻痹作用，作用于你全身之后，那毒物也会受到影响, 暂时停止对你的吞食。” 　　秦倾点头，“我去帮许医煎药。” 　　程镜见卫玖面有倦色，沉吟片刻，“我们还是先退下去吧，让九大人静养。” 　　卫玖本欲开口，让众人不必那么麻烦，但看到一脸忧色的秦倾时，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喊她，“秦倾。” 　　灯火摇晃，在他苍白到几乎有些透明的脸上投下一片淡淡阴影，他纤长的睫毛乖顺地垂下，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 　　秦倾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霎时间胸口一闷，难受不已。 　　方才的恼意便已散去大半。 　　卫玖抬头看她，眸底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雾气朦胧。 　　程镜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扫过，垂眸道，“不若秦仙子留在此处照看九大人吧，煎药交给许医修便是。” 　　秦倾抿了抿嘴，最终还是在卫玖可怜巴巴的模样中败下阵来，“那好吧。” 　　药很快便煎好了。 　　乌黑的药汁冒着滚滚热气，清苦的味道氤氲了满室。 　　秦倾将卫玖轻轻扶起来，坐在床边，小口小口吹着药。 　　待到药稍稍变凉，秦倾捏着勺子送到他嘴边。 　　卫玖却突然开口，“对不起，秦倾，方才是我孟浪了。” 　　秦倾的手指一抖，药汁洒了些出来，弄脏了他白色的衣袍，她手忙脚乱掏出帕子在他衣服上擦。 　　秦倾手指抓着帕子，“你是受那毒物影响，神智不清醒。” 　　她停顿了片刻，“我会把这件事情当作没有发生过。” 　　秦倾也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心口竟微微一酸。 　　药味清苦，缭绕在她鼻尖。 　　连着心也是发苦的。 　　她深吸一口气，只当是在难过自己的初吻就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没了。 　　毕竟几辈子加起来，秦倾没喜欢过人，也没被谁喜欢过。 　　这种陌生的恋爱体验她是从来没有过的。 　　“秦倾，我所说的……皆为实话。” 　　一道缱绻的嗓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秦倾猛然抬头。 　　他眼角微弯，眸子里藏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秦倾像是生怕他接下来又说出什么搅乱人心的话，故意生气道，“你原本就喜欢糊弄人，我不信。” 　　这是在怪他祖师爷一事了。 　　卫玖淡淡叹了一口气，知道这个心结，得一点一点帮她解开，急不得。 　　“药凉了。”他先行转移了话题。 　　秦倾立马端起碗，盛起一勺送到他嘴边。 　　卫玖却突然嘶了一声。 　　然后，秦倾便看着他微微张开嘴，探出一点舌尖，一双眸子看向她，暗藏委屈。 　　秦倾下意识看去，便在他嫣红的舌尖上，看到了一道小小的破口。 　　秦倾脑子里嗡的一声，似乎有烟花炸开。 　　偏偏这个时候，卫玖哑着嗓子轻哼了一声，“疼。” 　　秦倾从耳尖开始涨红，很快连带着脸颊也一片通红。 　　她把药碗往桌案上重重一磕，“药凉了你自己喝！” 　　卫玖半坐在床上，盯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底漾处笑意。 　　心口处余毒腐蚀的些微痛意，竟化作一丝丝酥麻。 　　他端起药碗，仪态优雅一口口将其喝下。 　　待会儿她若是发现自己没喝这药，又要生气的。 　　秦倾一口气跑出去好远。 　　或许是跑得太快，心脏狂跳，几乎震得她心口发麻。 　　秦倾靠在一面墙上，慢慢蹲下身子。 　　“秦倾，我心悦你。” 　　“秦倾，我所说的……皆为实话。”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 　　秦倾一点点将自己的脸颊埋到胳膊中，试图用冰凉的手臂吸去脸颊的热度。 　　他……是在骗自己吧？ 　　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喜欢？ 　　秦倾记得许久以前，高中班上一个直肠子的女孩子说她胆小无趣，不求上进。 　　秦倾当时怎么回应来着，哦，她说，也没什么不好。 　　也没什么不好。 　　她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 　　要她突然改变自己，变得热烈活泼，长袖善舞，那才是不可能的。 　　哪怕后来，因为这样的性子，她赔上了一条性命。 　　秦倾也从没有觉得不争不抢、安然度日有什么不好的。 　　换做那个经典的命题来说，她愿意当那个坐在路边鼓掌的人。 　　只是她这么一个平庸的人……到底哪里让他喜欢？ 　　秦倾闭上眼睛，便是少年站在一片温柔的血红月色里，牵着嘴角对她笑的模样。 　　或许是受那毒物的影响吧…… 　　嗯，一定是的。 　　“秦倾。”是一道无奈而温柔的嗓音。 　　秦倾从胳膊中慢吞吞抬起头来，月色极淡，洒在他身上，将白衣镀上一层瑰丽的红。 　　他朝她伸出手，哑着嗓子略有一点责备之意，“怎么在这里。” 　　秦倾鬼使神差将掌心送到他手上，卫玖稍稍用了一点力，将她拽起，秦倾蹲得太久，脚都有些发麻，一个踉跄跌靠在他胸膛。 　　卫玖闷哼了一声。 　　秦倾这才反应过来，他还病着呢！ 　　秦倾急了，“你怎么跑出来了！” 　　在那人似乎体力不支一般软软靠到她肩头时，她听到他说，“因为你还没回来啊。” 　　红色月光洒满他们全身。 　　秦倾的心脏，突然被这温柔的月色轻轻灼烧了一下。 　　*** 　　婆罗镇在寒舍以西，一行人大半天时间都在穿越荒无人烟的沙漠，偶尔能远远的看见一片绿洲。 　　秦倾迷糊了，她记得自己的识海之中，这一片根本没有植被的啊…… 　　直到令山开口说，“是主人派人种下的清尘树。” 　　秦倾扭头去看卫玖。 　　几人坐在一辆依靠灵力驱使的轿舆之中。卫玖闭着眼睛靠在轿厢上，唇色很淡，淡到有些泛白。 　　秦倾猜测他现在想必是在忍受毒虫侵蚀之痛，心口微微一疼。 　　她看向外面逐渐远去的绿洲，询问的念头也没了，只祈祷着快一点到婆罗镇。 　　卫玖的确是在闭目调养，但他刻意放缓了速度，以免恢复得太快，被秦倾察觉出端倪。 　　与此同时，他暗中下了命令，影卫与此同时也在全速赶往魔界。 　　魔修那些不入流的手段他有所耳闻，卫玖此番前来，更是为了将这些泯灭人性的东西一网打尽。 　　要建立一个新的修真界，这些蛆虫不能留。 　　秦倾中途叫醒了卫玖一次，给他喂了点药。 　　许医修这药的作用秦倾是深有体会的，昨晚昏迷不醒的卫玖是她和令山一手给拖回房的。 　　只是为了缓解他的痛苦，这药不得不喝。 　　卫玖没什么表情，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将那些苦涩黑色药汁咽下。 　　许医修这药，比她几辈子加起来喝过的药都要苦，也不知道卫玖是怎么面无表情把它们喝得一滴不剩的。 　　到最后秦倾都有些不忍心了，“苦的话你就说一声。” 　　他抬眸看她，从善如流道，“苦。” 　　秦倾：“……” 　　她叹了口气，从芥子囊里摸出一枚果脯塞到他嘴里。 　　卫玖含着果脯，唇角微微扯了扯，眼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看。 　　秦倾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耳尖发红，悄悄瞥了旁边的令山和许医修一眼。 　　许医修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令山的脸面向轿厢，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 　　衣带突然被人轻轻扯住，然后拉着摇了摇。 　　秦倾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握住的衣带，开始慎重思考…… 　　等这毒虫被消灭了，这人的神智会恢复吧？ 　　*** 　　魔宫的建筑通体都是黑色，风沙蚕食的斑驳之处并不显眼，只有当手指轻轻从上面摸过去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凹凸不平。 　　在一旁伺候的宫女垂低了头，不敢看他们这位新魔尊。 　　秦沛赤着脚，一头墨发未束，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他的手指在墙壁上，反反复复地摩挲着。 　　谁人不知这位新魔尊的位置是怎么来的。 　　干脆利落拧断了前魔尊的头，又像碾死蚂蚁一般杀死了几个试图刺杀他的人。 　　他站在一地被拧断了头的尸体中，慢慢擦拭手指的那一幕太过可怕，以至于小宫女这么多天来反反复复做噩梦。 　　噩梦的最后，是魔尊居高临下朝自己伸出手来，冰凉的手指掐住自己的脖颈。 　　那双眼，像是厌倦了世间的一切，淡漠至极。 　　她原以为这位新魔尊不会有悲欢喜怒，不会有在乎之事。 　　直到后来，他吩咐众人去查一个人…… 　　一个死人。 　　小宫女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到那样的情绪。 　　像是不敢触碰，又像是悲伤至极。 　　她想，原来魔尊也是有在乎之人的。 　　这样再好不过，这个她不知道的人，让她服侍的主子在无形之中有了一丝人的鲜活，不再是时时刻刻冰冷阴森、令人颤抖的。 　　直到有人在外禀报，“求见魔尊！” 　　小宫女的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来的一瞬，突然瞥见魔尊原来是在写哇哦一个“二”字。 　　她猛然垂下头，心脏砰砰直跳。 　　秦沛赤着脚走过魔宫铺着黑石的大殿，一团死气的眸子里竟然微微动荡起来。 　　秦沛下意识又握住那截断簪，只是他不敢再用力，生怕把它再次弄断。 　　然而那魔修跪在地上，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秦沛的眸色一点点暗下来，“什么情况。” 　　魔修的头都快要贴在地上了，“回禀魔尊……那个地方，那个地方……并无骨骸。” 　　“属下方圆几里都找过了，也都没有……” 　　秦沛的手掌微微用了点力，将断簪按到手心之中，直到一点血迹渗出，他的眸子又变成一团黑色的死气。 　　魔修抖如筛糠，“小人，小人有可能找错了魔尊您说的位置……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小人再去……” 　　他突然想到什么，连忙磕头道，“或者小人陪同魔尊亲自前去！” 　　秦沛的目光落到手中那截断簪之上，自嘲一笑。 　　他……到底还是不敢，不敢亲自去找她。 　　秦沛闭了闭眼，“罢了，把东西给我吧。” 　　那魔修知道自己逃过一劫，连忙双手将东西呈上去。 　　盒子中，是一块断石。 　　魔尊说，若是寻不到骨骸，便将那片乱世堆里最锋利的那一块带回来。 　　秦沛掀开漆盒，盯着那块被蚕食得坑坑洼洼的石头，指尖颤了颤，到底是没敢触上。 　　他眼睁睁看着那块最锋利的石头是如何穿破她的胸口，她的血迹……又是如何将那灰色的岩石染得通红。 　　已经五十余年了。 　　一闭上眼，却历历在目，触之惊心。 　　他知道在那样的环境下，其实很难保全完整的尸身，此番派人前去……本就没抱什么希望。 　　秦沛垂眸看着漆盒里的石头。 　　二师姐……对不起。 　　小宫女低头候在魔尊身后，突然看见黑色的石砖上多了一点淡淡的水迹。 　　只是很快便渗进地缝，湮灭无痕。 第43章 入界 非礼勿视 　　众人抵达婆罗镇的时候, 天际血月高悬。 　　淡红色的月光照耀在不远处残破的小镇上，低矮逼仄的建筑看上去愈发诡异。 　　众人并未贸然闯入其中，而是在镇外临时歇了一晚。 　　直到血月褪尽, 众人才在许医修的带领之下进入了婆罗镇。 　　镇子里一派荒凉, 墙壁倾颓, 门窗破裂, 一路走过去，竟没看到任何活人的痕迹。 　　秦倾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许医修唉声叹气, “看来这婆罗镇早已没人了。” 　　秦倾不死心，“我们再往前走走。” 　　镇子尽头是一间残破的庙宇, 只是门口黄沙堆积如山, 房梁被蚕食得几乎快要断裂。 　　看上去不像是会有人的样子。 　　秦倾的指尖轻轻颤抖起来, 她下意识扭头问许医修,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许医修眉头紧拧，“螯蛭乃上古毒物，若是那么容易对付……” 　　卫玖脖颈上的红斑未褪，整个人看上去神色恹恹。 　　秦倾的心沉到谷底。 　　他是神族, 难道这毒物就连他们也没办法对付吗…… 　　就在巨大的恐慌感吞没她的那一刻, 秦倾咬了咬牙, “我们进庙里看看。” 　　庙宇里躲藏着的人缩在一起, 浑身发颤，试图通过彼此依偎获得力量。 　　听到秦倾的话，众人对视一眼, 脸上皆现出惊恐之色。 　　这是他们最后的藏身之所，若是被发现…… 　　然而那几道脚步声还是一点点朝他们靠近，最后停在他们头顶。 　　庙宇里没人，就连中央供奉的那座神像也残破不已。 　　秦倾的手指在那神像上轻叩了一下, 实心的，藏不了人，也不像是有什么机关的模样。 　　于是她绕着庙里转了一圈，可是依然是一片空荡荡。 　　许医修叹了口气，“想必……” 　　秦倾突然想到什么，“等一等。” 　　她低头打量起了脚下的地板。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来，跟卫玖对视了一眼。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秦倾拉着许医修往后一退——令山一掌劈开了那道伪装得极其隐蔽的门。 　　地底有尖叫声传来。 　　几分钟后，藏在下面的人被令山带了出来。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挡在老老小小几十个人前面，气愤得胡须都在颤抖，“你们这些天杀的！不得好死！” 　　秦倾莫名其妙挨了顿骂，嘴角轻抽，但还是掩下激动询问，“我们是来婆罗镇求助的，敢问诸位可有人知道感染螯蛭的治疗方法？” 　　那老者一顿，在几人脸上打量了一圈，突然有些不敢相信般，“你们……不是魔修？” 　　秦倾冲着他一笑，“老人家，我们自然不是魔修。” 　　她指了指卫玖，“这位公子不小心染上了螯蛭，所以我们才千里迢迢赶到此处求助。” 　　老者身后的人们依然是一副警惕之色，老者看他们眉目清正，又见卫玖的确是被那毒物寄生的模样…… 　　秦倾见老者稍稍放松了点警惕的模样，继续主动套近乎，“老人家，你们为何会藏在这庙宇下方？” 　　那老者此时已经相信了他们所说的话，犹豫了片刻，才叹着气娓娓道来。 　　原来末世之后，这一镇子改邪归正的修士便成了魔修的眼中钉，他们无颜投靠结界，又没办法抵抗魔修，镇子很快便成了魔修的屠宰场。 　　众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同伴变成魔修盘中餐，不少人不愿再次投靠魔修，为了不被魔修抓去当牲口一样给屠宰了，只能百般躲藏。 　　几十年之后，整个镇子里，便也只剩下这么几十人还在苟活。 　　只是许医修有些疑惑，“食物如此短缺，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老者被他怀疑的态度激怒，“我们虽是魔修，但绝不是那种泯灭人性，以同类为食的畜生！” 　　许医修显然也发觉自己的问话颇有歧义，于是不再说话。 　　直到在下面搜查的令山将几袋神碧糕扔到他们面前。 　　人群骚动起来，脸上现出戒备之色。 　　秦倾看着那些眼熟的布袋，“……神碧糕？你们哪里来的？” 　　老者脸色一变，“你怎么会知道它叫什么！” 　　秦倾：“……” 　　我还真知道。 　　那老者却死活不肯再说这神碧糕是哪里来的了。 　　秦倾意识到什么，“若是有人知道螯蛭的治疗方法，我给你们送一百块神碧糕过来。” 　　人群骚动。 　　老者将信将疑，“我怎知你不是诓骗我？” 　　秦倾抿抿嘴，解下腰间芥子囊，当着众人面前抖了抖，片刻之后，一堆小山般的神碧糕出现在众人面前，甚至还滚出几颗圆滚滚的苹果和枣子来。 　　当年吃了毫无准备就被人踢下来的亏，秦倾现在在囤东西这一点上很有自觉性。 　　神碧糕可是好东西，饱腹又营养，她恨不得在芥子囊里塞上几百块上千块，在断粮的情况下，她也能靠这些食物活个好多年。 　　众人显然从没见过那么多神碧糕，眼睛都看直了。 　　一个小孩子咬着手指流口水。 　　老者这回终于信了，只是他表情变了变，最后现出一丝不甘和遗憾，“……这毒物的解法，我们婆罗镇只有一人得知。” 　　“不过她已经被魔尊掳到魔宫中许多年了，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世。” 　　秦倾立刻决定去魔宫走一圈。 　　老者目送他们离开的时候，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沉默了。 　　秦倾突然想起什么，指着那堆神碧糕说，“这些都留给你们。” 　　老者神情一凝，随即颤着胡须不敢置信般看过来。 　　秦倾：“感谢您告诉我们那位医修的下落，若是有可能，你们将来可以考虑去投靠结界。” 　　老者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老者身后却有一个少年说，“我们根骨不正，结界不会接纳我们的。” 　　秦倾想了想，慢吞吞说，“既然有修士愿意省下口粮，还冒着风险跑来接济你们，说明你们和那些魔修……是不一样的。” 　　她冲着众人笑了笑，“结界区欢迎改过自新之人加入。” 　　老者神情大撼，眼眸慢慢亮起来。 　　秦倾等人却已经往外走去。 　　“诸位务必当心！魔尊手段狠辣，性情阴毒，一定要小心应付！”老者的声音从身后远远传来。 　　秦倾朝他们扬了扬手。 　　一声声谢谢随风飘入耳中。 　　老者看着面前那堆小山般的食物，脸上留下两行浊泪。 　　他之所以成为魔修，实际上是阴差阳错被人设计……更不用说身后很多孩子，都是改邪归正的魔修生下的子嗣，本就无错。 　　只是结界真的愿意收留他们吗…… 　　老者很是犹豫。 　　一个小孩子指着神碧糕中几颗圆圆的东西说，“镇长爷爷，那是什么呀？” 　　老者随之看去，神情大变。 　　这是……结界区的作物已经恢复正常生长了？ 　　婆罗镇外，许医修感慨不已，“看来世人的正邪之分，倒也不能尽信。” 　　“竟有修士愿意省下口粮来接济他们，只能说明也曾经受过他们的恩惠。” 　　“只是……”许医修自然不知道秦倾等人的真实身份，于是疑惑道，“秦仙子怎知这些神碧糕不是碧云仙子显灵送来的，而是修士送来接济他们的？” 　　因为根本没有人往这里送过神碧糕啊…… 　　秦倾干笑一声，“猜的。” 　　察觉到一人的视线，秦倾扭过头去。 　　卫玖看着她，眸光微动，“之后不必放那么多神碧糕在身上。” 　　秦倾莫名觉得自己被人看穿了心思，她有些不好意思，“嗯。” 　　卫玖垂眸，也不知在思索什么，眼底泛出冷色。 　　魔宫建在一片沼泽之后，得了老者的提醒，众人直接乘着轿舆飞了过去，避免了应付那些麻烦的沼泽。 　　一座黑色的城池现于眼前，黄沙斑驳了城体，显出一点颓败之色。 　　魔宫便位于魔城以北的位置，这意味着众人需要穿过整个魔城。 　　卫玖本想让令山神出鬼没地潜入魔宫之中探查一番，但在看到这座魔城时，他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不，不是这座城池给他的熟悉感，而是这座城池中……有某个他熟悉的人。 　　卫玖眸光微动，“我们先潜入城中。” 　　秦倾有点疑惑，“不先让令山直接去魔宫看看那医修在不在吗？” 　　卫玖道，“令山与我们兵分两路。” 　　秦倾哦了一声，很认真地打量着卫玖，好像在辨别他现在是不是清醒的。 　　脑门上突然轻轻挨了一下，秦倾吃痛，捂住额头怒目而视。 　　卫玖眼底浮现一点淡笑，“别看了，我现在很正常。” 　　秦倾哼了一声，“精神不正常的人都会说自己很正常。” 　　秦倾心底的大石头却不知不觉中落了地。 　　或许是神族体质特殊，看阿玖的模样……这毒物对他的影响应该没那么快。 　　像是印证她的猜想，许医修道，“秦仙子不用担心，想必九大人的体质比一般人更好，这毒物对他的影响的确是小了许多。” 　　许医修心底其实也在啧啧称奇。 　　秦倾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这人最近虽然不太正常，但至少还不至于完全丧失神智。 　　只要找到那个医修…… 　　然而交谈声很快打断了她的思绪。 　　“……都快饿死了，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孬种。” 　　“结界不会收留我们的，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要回你自己回去！都是些什么日子……老子过不下去了！逃到结界之后，是偷是抢或者杀人，也总比现在好！” 　　“就是！听说结界区现在滋润着呢，有粮食吃，想必那些凡人的肉质……” 　　原来是几个试图出逃的魔修。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便对上一双暗藏锋芒的眸子。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身子一软，毫无声息倒了下去，他的同伴也没能发出什么声音，很快便成了一具尸体。 　　令山缓缓走到最后那个魔修面前。 　　那魔修浑身发颤，“别杀我，别杀我……我不逃了！” 　　卫玖摩挲了下指尖，“带我们入城。” 　　几人刚好扮作那几个被杀死的魔修，一路顺利地入了城。 　　许医修偷偷打量着卫玖和秦倾，只觉得稀罕，这两人容貌如此出众，那守城的魔修怎么就看不见呢？ 　　却不知卫玖稍稍施展了一点神术，此时别人眼中的他们，便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看一眼便会忘的青年人。 　　魔城里竟不似想象中死寂。 　　沿路两边建筑虽残破，却是有人居住的痕迹，偶尔还能看见某家人的窗户上挂着两条风干的肉。 　　秦倾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突然联想到什么，一时间竟有些作呕。 　　卫玖此刻装成一个腿脚不便的青年，半靠在秦倾肩头，见她蹙起眉头，解释了一句，“是妖兽的肉。” 　　秦倾心里好受了许多，她侧过脸，对着卫玖小声说，“难受就不要说话。” 　　他的手原本只是虚环在她肩头，听她这么一说，微微倾身，离她稍稍近了些。 　　秦倾感觉肩头的重量多了那么一点，以为他不舒服，下意识转头想要询问。 　　双唇擦过他的脸颊，淡淡松香环绕。 　　秦倾猛然往后一退，心脏狂跳起来。 　　偏偏不知何处传来刺鼻而旖旎的香风，秦倾逃避般扭过头，想要去探查香味的来源。 　　然后，她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阁楼之上，一个酥.胸半露的女子蛇一般盘在一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身上，背脊上全是血痕，正难耐地哼叫着。 　　男人皮肤黝黑，胳膊粗壮，上面还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蛟龙，他抬起手来，狠狠往女子臀部一拍，“啪——” 　　雪白颤了颤，女子尖泣起来。 　　秦倾脑子发懵，脚下像是生了根一般定在原地。 　　那扇窗户突然被狠狠灌上。 　　屋里苟合的那对男女安静了片刻，随即传来女子的软哼和男人破口大骂的声音。 　　他气疯了，狠狠去推那扇关得紧紧的窗，然而无论使了多大力气都没能推开。 　　男人抡起拳头往上狠狠砸起来，随即传来女子的娇喝，安静了片刻，很快又变成暧昧之声。 　　许医修一脸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卫玖冷着脸捂了那两人的嘴，回头一看，秦倾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然而掩映在乌发之中的耳尖已经红透了。 　　卫玖恨不得将那些肮脏的画面从她脑海中揪出来，然而他压根不知道，成长在现代社会的秦倾只是在努力回忆，这叫什么来着？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卫玖轻轻扯了她一把，秦倾乖乖地跟着他行走起来。 　　直到卫玖察觉到身旁人的神游天外，担心她是不是被吓到了，突然停下脚步。 　　惯性所使，秦倾一下子撞上卫玖的肩膀，不料就是这么一下让她灵光一闪，秦倾脱口而出，“s.m！” 第44章 重逢 疑似故人入梦来 　　卫玖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但见到秦倾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眸色一点点变得深沉起来。 　　一旁领路的魔修听到两人对话，以为他们对方才那地儿感兴趣, 连忙凑上来谄媚道, “几位若是有兴趣, 我可以带你们去。” 　　他淫.笑了一声, “魔界最好看的姑娘可都藏在这倚醉楼里了。” 　　他看着秦倾又补充了一句，“……好看的郎君也是有的。” 　　秦倾这回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整张脸都烧成了红色。 　　秦倾偷偷抬头瞥了一眼卫玖，却见对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是么。”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他拧着眉细细辨别, 目光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倚醉楼上。 　　他似笑非笑, “那你便去里面走一遭吧。” 　　魔修转了个头, 迷迷糊糊往里走，已经忘了方才所有的事情。 　　见秦倾还在看倚醉楼，卫玖轻轻敲了敲她的头，“还看。” 　　秦倾捂着脑袋不服气道, “我哪里看了！” 　　卫玖：“没什么好看的小郎君, 他骗你的。” 　　与此同时, 倚醉楼顶楼。 　　轻幔软纱随着女人咿咿呀呀的叫声随处飘舞, 彩色的织锦滑落到床边，一双涂着猩红蔻丹的手若隐若现。 　　男人凶狠地扶正她的脸，埋头吻下。 　　那女人, 竟是丁流妍。 　　片刻之后，丁流妍站在床边慢条斯理穿起衣服来，男人拽了她一把，手指按在她裸露的背脊上, 稍稍用了些力，很快便红了一片。 　　丁流妍蹙眉，“别弄，回去被天帝看见怎么办……” 　　床上那男人用力一扯，丁流妍跌坐到了床上，被男人扣在怀中猛亲了一番，直到目光再度开始迷离，才轻轻推了他一把，“光尧，够了。” 　　卫光尧手指卷起她的一缕长发，目光沉沉，泛着狠辣，“怎么，我不如天帝伺候得舒服？” 　　丁流妍听他这么一说，软软倒在他怀中，嗔怪道，“又在说笑了……天帝那废物，怎么会有你厉害？” 　　她边说，手边往下探，饶有意味地打了个圈。 　　卫光尧果然被她取悦了，掐着她的腰嚣张大笑起来，“是啊，卫光决那废物，又怎么会有老子厉害呢？” 　　“老子连儿子都塞到他脚边去了，那废物还宝贝般万般宠爱哈哈哈哈……” 　　说起这事儿丁流妍就心口疼，“你那宝贝儿子，越发不正常，我现在每天都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生怕他说出点什么不该的东西。” 　　卫光尧想起那小萝卜丁，脸色稍稍一沉，随即他又说，“老子虽是堕神，但神族根骨是在的，小崽子不会被人察觉出来的。” 　　丁流妍稍稍松了一口气，卫光尧是天帝的六弟，卫琰其实也是天帝的亲侄，正因如此，她才敢参与到这出偷龙转凤的谋划中来。 　　不过联想到卫琰的种种不正常，丁流妍的心又提了起来，“卫琰神族根骨虽正，但我看他总有些莫名的邪气，会不会……” 　　她却不敢再说。 　　虽然卫光尧以前是神族，但现在毕竟是魔了。跟魔生下的孩子……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卫光尧不知何时又将她的衣衫解开了，此时正把玩着她的绵软，漫不经心道，“即使是个魔胚，他现在还小……也是看不出什么的。” 　　卫光尧手下突然重了点，“况且……让一个魔胚坐上天帝之位……岂不更加有趣？” 　　卫光尧眼里现出疯狂之色，仙界剔除他的神籍，让他堕神成魔……这笔账，他会一点点讨回来。 　　丁流妍吃痛，却不敢推开他，只得靠过去吻上他的唇，边吻边含糊道，“听说魔尊又换了……” 　　卫光尧此时有些意乱情迷，漫不经心道，“随他们去，有我坐镇，魔界乱不了。” 　　一个小小的魔尊，还入不了他的眼。 　　卫玖等人在倚醉楼对面找了一间隐蔽的屋子。 　　直到天色微微擦黑，丁流妍才头戴帷帽，左顾右盼出了倚醉楼。 　　丁流妍修为不高，做不到像卫玖一样随意施展神术隐蔽自己的行踪，每次来这里都只能遮遮掩掩。 　　守在门口的侍女扶起她的手，轿帘很快被人合上。 　　卫玖的眸子微微一缩，丁流妍……她怎么会在这里？ 　　卫玖看向对面的倚醉楼，眸色一点点变深。没想此行……竟会有意外收获。 　　令山很快便回来了，秦倾见他独身一人，心再度提起来，那名医修难道已经不在人世了？ 　　令山垂眸，按照主人提前交代的话一字一句道，“那医修不方便出来，但是给我写哇哦了一张药方。” 　　秦倾眼眸一亮，看向许医修，“快给许医修看看！” 　　许医修接过方子，神情一点点变得古怪。 　　这药材他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变得那么奇怪了呢？ 　　这一味乃是清热解毒的，这一味又是强胃健脾的，这几味……这几味他居然不认识！ 　　许医修看到最后，抬起头来狐疑道，“那医修当真是这么写哇哦的？” 　　令山面不改色，“正是。” 　　许医修正了正脸色，想来这方子怕是还有什么玄妙之处，他又仔细看去。 　　令山：“那医修交代了，方子里有几味药物只有魔界有，另外病人需要静养，在毒物彻底除去之前，最好不要随意挪动。” 　　卫玖慢悠悠哦了一声，于是说，“那我们便在这里小住几日吧。” 　　令山这回终于忍不住看了主人一眼，主人到底要干什么？ 　　因为那“医修”的嘱托，最后几人住到了一个离倚醉楼不远的小院之中。 　　许医修整天拿着那几味不认识的药翻来覆去研究，试图从上面看出点什么。 　　令山没忍心告诉他，那不过是仙界几种最常见的长在路边的草罢了。 　　直到现在令山才反应过，主人或许根本没事。 　　只是主人既然如此安排……想必是有自己的计较的。 　　果然，很快卫玖便吩咐令山，“这几日我会暗中回几趟仙界，你需时时看守在秦倾身边，寸步不离。” 　　令山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意味，却也只是颔首称是。 　　秦倾煎药的时候好几次分了神，直到烫到手，她吃痛地嘶了一声，猛然回过神来。 　　被烫红的地方正在自动修复。 　　秦倾盯着那片已经完好无损的皮肤，却再度发起了呆。 　　为什么要住在离倚醉楼那么近的地方？ 　　难道那天……秦倾回想了一下，那名女子其实生了一副好容貌，妖娆绮丽。 　　她纳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好像……有点胖？ 　　都怪吃太好了…… 　　秦倾又悄悄低头扫了一眼某个位置，嗯……为什么肉不长在这里呢？ 　　“秦倾。”有人轻轻喊了她一声。 　　秦倾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猛地一哆嗦，抬起头来看向门口。 　　卫玖看着她，眸子里暗藏温柔。 　　秦倾结巴起来，“你，为什么不躺着……” 　　她又看向灶台咕噜咕噜冒着泡泡的药蛊，“药好了！” 　　卫玖先行一步扯住她的手，往自己这边轻轻一带，“别烫着，我来。” 　　秦倾的背脊再度贴在他坚硬又柔软的胸膛上，突然就生出一点委屈，她语气生硬道，“你对我太好了。” 　　卫玖刚将药蛊抬下来，听她这么一说，撩了撩眼皮，嗓音含笑，“嗯？” 　　秦倾抿抿嘴，“没什么。” 　　她轻轻扯了一把卫玖，“你去躺着，等药凉了我端给你。” 　　卫玖盯着她写哇哦满生气的后脑勺，心口突然溢出一点甜蜜的滋味来。 　　这几日自己一直忙于探查…… 　　卫玖开口问，“秦倾，你是在生气吗？” 　　秦倾闷着头盛药。 　　那人从后面靠近她，“有些事……等之后我会一一说与你听。” 　　这些天他已经有了些眉目，上一辈人的龌龊，不是三言两语解释得清楚的。 　　然而秦倾手一抖，“什么事？” 　　卫玖似乎淡淡叹了一口气，“一些男女间的苟且之事罢了。” 　　若不是这次前往魔界，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那堕神成魔的六叔居然还活着，而且……居然会和丁流妍有染。 　　然而脚背上突然狠狠一痛。 　　秦倾踩他一脚之后又退开，像是炸了毛的小猫对他说，“我不想听！” 　　她扭头冲出了灶房。 　　卫玖盯着自己鞋面上那个明晃晃的鞋印，思索片刻之后，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微弯。 　　魔界的街道修得又窄又长，秦沛赤脚走在上面，黑色的衣袍在身后拖出逶迤的弧度。 　　末世之前，这里是魔界最繁华的商业街，窄街两旁开着密密麻麻的店铺，哪怕现在只剩下一副空壳，也可以窥见曾经的繁华。 　　秦沛的目光落到一个摇摇欲坠的牌匾之上。 　　牌匾之上，还剩下两个模模糊糊的字体，写哇哦着“糖铺”。 　　秦沛目光一凝。 　　那好像是他和秦倾唯一一次闹市同游。 　　街边全是卖各种发簪绢花、衣衫披帛的小商贩，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围在前面，叽叽喳喳讨价还价。 　　偏偏秦倾不太感兴趣，她的目光只落到那些热气腾腾的吃食上。 　　然而秦倾光是看，却也不买，直到秦沛逛得肚子都饿了起来。 　　秦沛问她，“二师姐，咱们不买点吃的吗？” 　　秦倾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肚子，抿着嘴慢吞吞一笑，“你要是饿的话就买些吃的，我不太饿……” 　　等买完大师兄交代的东西，她还可以赶回门派吃，门派的食舍便宜许多呢。 　　秦沛有点生气，怨她连吃食都要苛待自己，转身便冲进一家糖铺，捡了一大袋各式各样的糖果打包扔给她，“既然不饿，那我买包糖给二师姐吃吧。” 　　秦倾先是捧着那袋糖愣了愣，随即受宠若惊般弯着眼角一笑，“哇，好大一包糖！谢谢小师弟啦。” 　　袖子中背着她偷偷买下要送给小师妹的发簪突然烫了一下，秦沛语气有几分不自然，“没什么。” 　　秦倾小心翼翼打开纸袋，从里面捡出一颗糖果递给他，“喏。” 　　他伸手从她指尖接过那颗糖果，送入口中。只是这糖做得粗劣，兴许是糖浆加的不够，并不是很甜。 　　他含着糖说，“一点也不甜。” 　　秦倾却弯眼笑着说，“甜的，小师弟送的东西，怎么会不甜。” 　　秦沛不自然地别开脸，她总是这样，别人无论干什么都是好的。 　　他的目光恰巧落到一个买簪子的小摊子上，兴许是那堆玲琅满目晃了眼，他突然鬼使神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簪子？” 　　秦倾的目光随之落到那个小摊子上。 　　片刻之后，她指着最边上那根平平无奇的木簪，笑了笑，“那样的。” 　　秦沛抿了抿嘴，“我知道了，走吧。” 　　秦倾什么也不问，笑了笑，跟上他的步伐。 　　秦沛回想着方才那只簪子的模样，黑不拉几的，一点也不好看。 　　再说了……木簪而已，她喜欢的话，自己就亲手做一根给她。 　　“魔尊。” 　　兴许是秦沛站在原地发了太久的呆，身后的人小心翼翼提醒了一句。 　　秦沛回过神来。 　　既然已经当了这莫名其妙的魔尊，秦沛还是有心了解一下这末世之后的魔界的。 　　他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只是路过某个转角处的时候，秦沛突然回过头去，看了那糖铺一眼。 　　糖铺消失在转角处。 　　秦沛又下意识掏出那截断簪，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着，心里仿佛又有了一点慰藉。 　　只是眼下在做的事似乎一瞬间变得索然无味起来。 　　不远处飘来一阵香风。 　　身后那人低头介绍道，“前面便是偎醉楼，目前魔界仅存的一家青……” 　　他突然察觉到魔尊停下了脚步。 　　秦沛的手里还握着断簪，只是这一次，簪尾没有扎进他的血肉之中。 　　他只是那么抓着，指关节泛白，整只手都在微微颤抖着，很快连带着全身都颤抖起来。 　　那人察觉到魔尊的不对劲，生怕他又要发疯，连忙往后退了半步，颤声喊，“魔尊？” 　　秦沛的世界里却只剩下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那个少女。 　　已是傍晚，一片快要退却的金黄色淡淡洒在她的裙摆上，就连她的发梢也被镀上一层熔金般的光。 　　少女的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睫微微耷拉着，睫毛之上，流光飞舞。 　　疑似故人入梦来。 　　秦沛像是被人掐住喉咙，连呼吸都不能够。 　　浑身血脉都在逆流，冲撞得他的眼底一片热辣。 　　他只疑心，眼前都是一副幻象，一副只要他往前一步就要破碎的幻象。 　　然而少女突然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尾音娇软。 　　那一刻秦沛的心脏突然砰砰直跳起来，他胸膛疯狂起伏着，整个人又开始运转。 　　滚烫先一步从眼眶里掉下来，秦沛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哑在喉咙的那声“二师姐”正要呼之欲出—— 　　少女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形颀长、貌若谪仙的少年。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少女的头发。 　　少女的身形在那一刻分明僵了僵，随即她生气般别过头，轻哼了一声。 　　少年俯身蹲下，语气温柔缱绻，“别生气了，倾倾。” 第45章 若梦 该醒了 　　秦沛往前的脚步僵住, 他保持着一个可笑的姿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个谪仙般的少年突然朝他这边看了一眼, 二师姐随即也要朝他这边看来, 秦沛浑身一颤, 往暗处躲了躲。 　　身后那人只觉得莫名其妙, 魔尊为何会对一对普普通通的小夫妇露出这种神情？ 　　却不知卫玖的神术对秦沛来说是不起作用的。 　　秦倾不知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突然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小家子气, 她又不是卫玖的什么人，凭什么因为这个生气…… 　　她盯着自己的鞋尖, 语气生硬, “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 　　卫玖漫不经心道, “最近有些事要处理，所以才会住在这里。” 　　“至于……”卫玖看了不远处的倚醉楼一眼，“粗鄙不堪，难以入目。” 　　秦倾表情一僵, 耳尖又泛起红来, 她转身便要进屋, “不好好养病整天往外跑, 照这样子我们要在这里耽搁多久。” 　　卫玖又想去揉她的头发，然而这一次秦倾很快躲开。 　　卫玖看着她，眸光温柔, “快了。” 　　少女和少年相继起身，小院的门很快合上。 　　秦沛的背脊抵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瞳孔里泛着赤红妖冶的光，唇色却一点点白下去。 　　二师姐……还活着。 　　可是那个人是谁？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他咬着牙出声, “去查方才那两人。” 　　身后的下属颤了颤，“是。” 　　魔宫里没点灯，外面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血红月色洒在黑沉沉的地上，愈发触目惊心。 　　秦沛保持着一个姿势坐在王座之上，周身阴冷。 　　脚下汇报那人越发齿寒，“……小院中住着的那对夫妇，还有他们的叔父，并，并无什么异样。” 　　他的牙齿咯咯打颤，并不知魔尊为何要去查这么一户普通的人家。 　　秦沛在听到“夫妇”一词时，心口涌起滔天怒意，灼烧得他的肺腑都在疼。 　　夫妇？ 　　秦沛阴沉沉笑着，浑身充满了戾气。 　　汇报之人被巨大的威压逼得扑通一声匍匐在地上，他慌了神，咬了咬牙说，“若说起异常，小人还打听到，几日之前婆罗镇来了一行人。” 　　他忍着惧意说，“据说为首那一男一女乃是仙人之姿，还，还施舍了不少食物给他们……” 　　话音刚落，汇报之人已经忍不住以面贴地。 　　他……对不住婆罗镇的人。 　　幼时好友脱离魔界加入婆罗镇，这些年一直躲躲藏藏，好不容易苟活至今，自己却，自己却……出卖了他们。 　　然而魔尊像是完全不关心什么婆罗镇，他嗓音沙哑而冰冷，“仙人之姿？” 　　那人颤声说，“正是，可是那小院中的夫妇……再普通不过，因此小人也不敢妄加联系。” 　　秦沛沉默了半晌，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秦沛垂眸看着手中簪子，片刻之后，勾起嘴角笑了笑。 　　这几日卫玖时常大半夜出门，又在早晨的时候悄然潜入小院，躺在床上等她端来一碗熬好的药。 　　秦倾其实听到动静了，但她没有戳穿。 　　秦倾本想责备他不肯好好卧床休养，但是看到他身上的红斑一点点退去，的确是好转了许多的模样，也不再说什么。 　　秦倾明白，很多东西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复杂不少，比如卫玖这几日暗中在做的事情。 　　然而她还是不知不觉中生出一种恐慌感，一种……她似乎从来没真正认识过卫玖这个人的恐慌感。 　　秦倾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开修真界的。 　　那之后呢？ 　　秦倾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知所措的茫然感。 　　曾经她总觉得平平稳稳度日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不去刻意思考未来，不要患得患失，走一步算一步。 　　但是现在……她突然觉得自己和卫玖之间，好像隔着很远很远的距离，远到她无法依靠自己一步一步走到他那边，站在他身侧。 　　他们现在……算是什么呢？ 　　秦倾叹了口气，等出了魔界之后，找时间跟他聊一聊吧。 　　兴许是真的遇到了什么事，卫玖从昨夜出门之后，便一直没回来。 　　许医修这才发现他居然瞒着众人半夜跑出去，气得胡须乱颤。 　　秦倾也有些心神不宁，她随口安慰了许医修一句，“或许是有什么事情出去了，我们在这等他回来便是。” 　　许医修摇头，“真是仗着自己身体好啊，胡作非为……” 　　众人一直等到中午，卫玖都没回来。 　　秦倾心乱如麻，偷偷问了令山一句，令山告诉她，主人说有事耽搁了，让他们在这里等他两日。 　　秦倾松了口气。 　　枯等太过无聊，秦倾索性进了识海一趟。 　　修真界的版图几乎已经被银光点亮，看着面前的一片银色汪洋，秦倾的心突然静下来。 　　是啊，她还有那么多事要去做呢，哪有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 　　秦倾坐在云朵上发了会儿呆，出识海前，又去紫色鸢尾花海中走了一圈。 　　她捻起其中一朵，手指从上面慢慢抚过，最后她带着鸢尾花出了识海。 　　令山从暗处现了身，等在屋子外。 　　见秦倾从识海中出来，目光落到她手中那朵鸢尾上。 　　秦倾见他在看那朵鸢尾花，递给他，“你喜欢吗？喜欢的话送你了。” 　　令山往后一退，“这是主人赠予仙子的，令山不敢要。” 　　秦倾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令山：“上面有主人的气息。” 　　这是主人神魂凝出的实体，珍贵无比，他怎么敢要。 　　原来那天撞见主人栽花……是在给秦仙子道歉啊。 　　秦倾把花随意抛给他，“没事，我识海里还有一大片呢。” 　　令山：“……” 　　他接过那朵鸢尾，手指有点抖，“……一大片？” 　　秦倾：“对啊，怎么了？” 　　令山沉默了。 　　他将那朵鸢尾小心翼翼藏入自己的识海中，随即才说，“在我们仙界，有一个传统。” 　　他顿了顿，“若是要对谁表达歉意，便在他屋外种下一支鸢尾花。” 　　这回换秦倾沉默了。 　　良久，她的眸子里慢慢亮起一簇簇星光，“令山，方才那朵鸢尾能还我吗。” 　　令山：“……” 　　或许是见他的动作太过艰难，秦倾突然又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你留着吧，反正我那里还有一大片。” 　　令山的动作一滞。 　　呵，他好酸。 　　秦倾低头喃喃，“原来是在道歉……” 　　心里最后那一点他骗自己是祖师爷的埋怨也消失无踪。 　　秦倾抿了抿嘴，开心还是忍不住从嘴角倾泻而出。 　　令山觉得自己的心更痛了。 　　不过他没忘记正事，“秦仙子，我们门口有一个小乞丐。” 　　秦倾表情一凝，“小乞丐？” 　　令山知她心善，因此也没有擅自赶人，而是等着秦倾处理此事。 　　秦倾皱了皱眉，“出去看看。” 　　秦倾推开门，果然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蜷缩成一团靠在墙角处，整个人又瘦又小，像是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猫。 　　秦倾见他一动不动，有些担心，于是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好？” 　　兴许是饿久了没什么气力，隔了一会儿，那半大少年才慢吞吞抬起头来。 　　风沙大，他头发上都蒙了一层黄沙，随着他仰头的动作，黄沙扑簌簌落了一地。 　　他唇角干得起了皮，脸上皮肤皲裂。眉眼却生得好，剑眉星目，只是此时看起来恹恹的，眼睛还有些发红。 　　秦倾来魔界这几日，得知魔修也不完全都是些狼心狗肺、以同类为食的怪物。 　　因此虽然心怀戒备，但秦倾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你还好吗？” 　　小乞丐浑身都在发颤，听她问话，那双星星眼里竟然滚出热泪来。 　　秦倾懵了，她连忙说，“你，你别哭，饿的话我给你拿点东西吃。” 　　秦倾起身的时候，突然被人攥住裙角。 　　小乞丐红着眼，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一样，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姐姐。” 　　秦倾的心脏突然重重一跳，她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认识的半大少年，居然生出一点诡异的恍若隔世感。 　　他像是要努力站起来，身形摇晃间，秦倾突然看到破烂衣衫下，他的两条腿全是血迹，新鲜的叠着干涸的，触目惊心。 　　秦倾心口微微一堵。 　　她看了令山一眼，令山悄无声息搭上他的背脊，随即隐晦地朝秦倾摇了摇头。 　　那便是没什么问题了。 　　秦倾放松了警惕，温声对他说，“我院子里有一个大夫，你愿不愿跟我进去，我让他帮你看看腿伤。” 　　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秦倾自然是愿意帮助他的。 　　少年攥着她裙角的手指收得紧了一点，他垂眸掩下眼中翻涌的情绪，哑声说，“好。” 　　卫玖不在屋子里，许医修听到秦倾的呼喊声，连忙走出来，“是九大人回来了吗？” 　　不料却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乞丐。 　　许医修目光落到他的腿上，他的语气立刻严肃起来，“这腿怎么伤成这样。” 　　小乞丐本来正怯怯地躲在秦倾身后，见那男人快步朝自己走来，愈发紧张。 　　秦倾回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柔道，“别怕，这是大夫。” 　　小乞丐攥着秦倾的衣角，心底复杂的滋味翻涌。 　　二师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 　　许医修查看他腿伤的时候，秦倾察觉到少年一动不动盯着她看，那视线太过灼热，秦倾几乎没办法忽略。 　　她无奈地看向少年，“腿疼不疼？” 　　少年摇摇头。 　　许医修查看完毕，松了口气，“虽然伤到了骨头，但所幸并未感染黑斑病，来，我给你处理一下。” 　　少年还在看她。 　　秦倾被他的眼神逗笑了，“你是不是饿了呀，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先让大夫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我给你做点吃的。” 　　不能表现得太过奇怪……叫她看出端倪，秦沛深吸一口气，点了点。 　　然而还是没忍住一步三回头，直到对方从视线里彻底消失，秦沛才依依不舍收回头。 　　许医修注意到他的动作，笑道，“是不是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秦沛后知后觉，二师姐……似乎哪里变了。 　　原来的她，更像是一株含羞草，不起眼，偶尔碰到叶子还会害羞地蜷缩起来。 　　但是现在，现在……他突然想不到形容词。 　　许医修神神秘秘笑了一下，“以后争取离开魔界吧，那里才有这样人美心善的仙子。” 　　秦沛眸光微动。 　　仙子……是啊，那像是含羞草一样的少女，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般明媚大气的谪仙模样？ 　　收拾干净的少年竟是个俊俏的小郎君，他半卧在床上，腿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不住往外看。 　　直到浓浓的香味飘进来。 　　秦倾顾忌这里毕竟是魔界，魔界不应该有正常的食物，所以用自己芥子囊中囤的各种食材熬了一锅汤，直到看不出原食材的痕迹。 　　秦倾端着刚煲好的汤进了屋，见他像条小狗一样眼巴巴望着自己，脚下步伐快了点，“吃的来了。” 　　她亲自盛出一碗肉汤递到他手边，见他只是盯着自己看，却没接，秦倾顿了顿，才说，“这是……妖兽的肉。” 　　他不会误以为这些是同类的肉吧？ 　　然而下一秒，少年接过她手里的碗，像是饿狠了一般，大口大口吞吃入腹。 　　直到最后，少年捧着碗呜咽起来。 　　秦倾懵了，“烫到了？还是没吃饱，这里还有的，还有一大锅的！” 　　少年肩膀埋得很低，低到整个人背脊都佝偻，透过薄薄的衣料，看得到他突出的脊梁。 　　太瘦了。 　　多半是很久很久没吃上过正常的食物了。 　　秦倾知道人在饿久了的情况下，其实是不能暴饮暴食的，她温声道，“饿太久的话，突然吃太多对身体不好的，你要不……” 　　少年不知何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一双眼煞红不已，看向秦倾，“姐姐做的……很好吃。” 　　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秦倾以为他还想讨吃的呢，立马夺过他手里的碗，“不能再吃了，循序渐进，下一餐再多吃点。” 　　许医修不知何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走进屋子里来，“看老夫这记性，差点忘了交代秦姑娘，还好秦姑娘心细……” 　　他看向那蛊没怎么别人动过的汤，谗虫作祟，“秦姑娘这是做了不少啊……” 　　秦倾笑了笑，“做了您这份的，快来吃一点吧。”她又冲着外面喊，“阿山！你也快进来吃饭！” 　　许医修开心起来，“好嘞！那老夫便也尝尝姑娘的手艺！” 　　秦沛的目光落到冒着白气的热汤之上，心中突然生出几分五味杂陈的感觉来。 　　原来二师姐这汤……不是给他一个人做的。 　　因为少年伤到了骨头，按照许医修的吩咐，要在这里静养几天。 　　小少年看上去有些呆，有时候能盯着她发半天呆，有时候又会捧着碗突然红了眼。 　　秦倾好几次想开口安慰，却又觉得这末世里谁人不苦，更何况她并不知道这小少年经历过什么，妄自开口，好像也没立场。 　　秦倾见他孤苦伶仃，腿脚又不太方便的样子，想了想，反正他们都是要走的，等卫玖回来便跟他商量下，不如把这间小院送给这个可怜的小少年。 　　秦沛只觉得这是一个醒不过来的梦。 　　梦中二师姐每日会为他做羹汤，会监督他按时喝药，会跟他说些外面的趣事儿……甚至，会对他笑。 　　那是已经快要淡在记忆中的笑貌。 　　若真是梦，便让他在梦中，生生世世，永远也不要醒来。 　　直到第三日傍晚，有人叩响了门。 　　院子里传来少女雀跃的呼声，“阿玖！你回来了！” 　　有人嗓音温柔，“嗯，我们可以回去了。” 　　秦沛的眉头渐渐蹙起，回去？回哪里？ 　　少女似乎凑在那人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门被人推开。 　　他撞上了一双清寒的眼。那里藏着世间最纯净的风雪，一切丑陋都无处可藏。 　　秦沛在他微微沉下来的脸色中莫名不安。 　　卫玖漫不经心挡在秦倾面前，“这里留给他。”他又侧过头对她说，“我们现在便离开。” 　　秦沛愣住了，他试图爬起来，“姐姐，你要去哪里？” 　　秦倾脸上露出一点遗憾，“我要走了，大夫已经把需要的药给你留下了，你……” 　　少年不顾腿伤，惶恐地爬起来，“你不要走。” 　　秦倾有些意外，以为他不过是舍不得熟悉的人离开，笑了笑，“等你腿伤好了，可以来找我们玩。” 　　少年只是苍白着脸，颤着声音一遍遍重复，“不要走……” 　　许医修见状不忍，“他这腿伤要好干净还需一段时间，或者我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卫玖的目光极淡，淡到笼了一层薄冰，“不必，我会另行找一个魔界的大夫来帮他看。” 　　他突然往前走了两步，俯下身，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别逼我让你露出真面目。” 　　秦沛猛然抬起头。 　　不，他不可能看出来的。 　　然而轻颤的手指暴露了什么。 　　卫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秦沛突然就佝偻了背脊，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退回秦倾身边，深深看他一眼，随即像是一刻也不想留，伸手揽过秦倾的腰。脚步轻挪间，人已消失不见。 　　秦沛只来得及看到二师姐那惊愕的一眼。 　　“二师姐——”秦沛终于忍不住喊出声。 　　只有小院白墙上爬满的枯死藤蔓微微摇动，黄沙如雨，倾洒而下。 　　秦沛扑通一声滚落在地上，他抓着地嘶吼起来，“来人！” 　　隐没在四面八方的魔修神出鬼没出现在他面前。 　　秦沛双眼通红，状若疯魔，“追！给我追——” 第46章 参差 魔尊大人，您脑子呢 　　卫玖带着众人出了魔界。 　　许医修花白的胡须被吹得凌乱不已, 他神思恍惚，站在原地缓不过神来，“我们, 我们这是……出来了？” 　　秦倾更是一脸懵, “是结界出了什么事吗, 怎么走得如此仓促？” 　　卫玖心中燥意翻滚。 　　那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那是……秦倾在清流宗时的小师弟。 　　她那小师弟不是在上界么？怎么会堕魔？ 　　令山最先察觉出来不对劲，他跪在卫玖面前, “主人……令山失职。” 　　他伪装得极好，令山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卫玖轻轻扶了令山一把, “不怪你。” 　　秦倾没听懂他主仆二人的对话, 然而看卫玖面色凝重, 秦倾语气也严肃起来, “是那少年……有问题吗？” 　　卫玖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没问题。” 　　卫玖知道秦倾在清流宗时，倒是与这小师弟相交甚密。 　　他不清楚秦倾对这小师弟的态度，加之现在对方已经堕魔, 卫玖一时半会也不想让她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秦倾心里却莫名惴惴不安, 她不自觉地攥住卫玖的衣袖, “我们都很小心, 没有暴露真实身份，应该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吧。” 　　卫玖察觉到她的不安，眸色温柔, “不会的，倾倾心善，那少年遇上你，是他的福分。” 　　话音刚落, 脚下大地突然震动起来，狂风乱舞，一地飞沙走石。 　　卫玖眸色微沉，将秦倾等人送入轿舆之中护在身后，凌空一跃看向不远处。 　　一身黑甲的魔修密密麻麻站在不远处，为首之人，正是那个少年。 　　他骑在一匹骨马之上，腿上还绑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身形消瘦，眸色猩红，遥遥望过来。 　　卫玖微微眯了眯眼。 　　秦沛哑着声音，冲着轿舆的方向喊了一声，“姐姐。” 　　秦倾只觉得奇怪，从轿舆里探出一个脑袋来，直到看清楚骨马之上的小少年，秦倾惊了，“你怎么在这里？” 　　秦沛扯了扯嘴角，笑得苍白，“姐姐，我来追你。” 　　卫玖藏在袖中的手指猛然收紧。 　　秦倾见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阵仗，察觉出不对劲来，她皱了皱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知何时起了风沙，黄沙漫漫，将轿舆中那人的眉眼都模糊，秦沛只能用力睁大眼，将她的轮廓线一点点勾勒出来。 　　她在问他，你是什么人。 　　秦沛手中的缰绳一点点收紧，直到手背上被勒出一点血痕。 　　他突然松开缰绳，冲着她的方向笑了笑，“我是魔尊。” 　　空气安静了片刻。 　　徐医修惊了，令山惊了，就连卫玖脸上都露出一点讶色。 　　随即所有人都看向秦倾。 　　秦倾面上带着一点错愕，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 　　秦沛再度拉紧手中缰绳，心一点点提起来。 　　他……还是不敢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秦倾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这魔尊居然是个狗批？居心叵测用这种方式来接近他们？ 　　她突然缩回轿舆，大喊了一声，“阿玖，我们快走！” 　　见卫玖迟迟不驱动轿舆，她急了，开始自己推着轿舆走，“走啊走啊！不走等着他把我们抓回去做人肉羹？” 　　见她要走，秦沛慌了，猛一拉手中缰绳，骨马嘶鸣，冲着秦倾急驰而去！ 　　卫玖伸手一拦。 　　骨马遇到强烈的阻碍，在原地打了个转，停下来。 　　“姐姐。”秦沛的声音的已经彻底哑了，他对着秦倾的方向，“我没有恶意。” 　　轿舆突然被人强制停下，秦倾满头冒汗，突然发现不是那神经病魔尊给搞停的，而是卫玖搞停的！ 　　她怒了，掀开帘子冲着卫玖喊，“阿玖你的心智是不是被那毒物给影响了！还不跑！” 　　卫玖却不为所动，淡然地与魔尊立在空中，看着她。 　　秦倾看着眼前诡异的画面，嘴角轻抽。 　　卫玖没有看秦沛，嗓音淡淡，“跟她说清楚。” 　　秦沛下意识扭头看他，心口猛地一跳。 　　他……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卫玖却不再说话。 　　秦沛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二师姐。 　　她小小一只趴在轿舆的窗口处，脸颊白皙，头发被风吹得四处飞舞。 　　秦沛的心脏一下一下剧烈地撞击着胸膛，似是过了千年之久，他终于红着眼对她说，“姐姐，对不起。” 　　卫玖的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手心被缰绳勒出了血，殷红一点点溅在骨马之上。 　　秦沛声音发颤，“姐姐，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不要喊我姐姐，也不要跟我道歉。”一道慢吞吞的嗓音响起。 　　秦沛的声音堵在喉头，化作一丝微弱的呜咽。 　　不似他泪流满面，眼尾猩红得狼狈，秦倾的表情很淡，几乎可以称得上平静无澜。 　　她说，“我不知道你接近我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你利用了我们的同情心。” 　　她脸上突然现出一点厌恶，“那些药，用来救治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却被你白白浪费了。” 　　秦沛浑身一颤。 　　秦倾却继续说，“另外，我不是你姐姐，别瞎套近乎，我们正道的修士，怎么可能跟一个魔修称兄道弟？” 　　秦沛的身形晃了晃，他握紧缰绳，手背上青筋毕露。 　　他颤着唇，那声堵在喉咙里的“二师姐”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秦倾说完这些，干脆利落地放下了帘子坐回了轿舆之中。 　　令山面无表情朝着秦倾竖了一个大拇指——秦倾教的。 　　徐医修盯着他的手看了片刻，也有样学样朝着秦倾竖了一个大拇指。 　　卫玖见秦倾退回去，不欲多留，拂袖进了轿舆中。 　　他给过他机会了。 　　既然他不敢相认，那也没有留在这的必要。 　　轿舆动起来的时候，突然有人驾着骨马追上来，声音被风吹得零碎不堪，“姐姐，求你不要走……” 　　“我是魔尊了，我会给你建造最豪华的宫殿，给你准备天下美食，给你……” 　　帘子突然被人再度掀开。 　　秦沛眼眸一亮。 　　秦倾一脸不忍直视地看着他，“魔尊大人，佛说回头是岸。” 　　秦沛定定看着她，眼角渐渐泛出热意。 　　秦倾指了指他的身后，“你的岸在那边，慢走不送。少吃几个人，多做点善事，或许脑子会好一点。” 　　她干脆利落放下帘子，“走快一点哇，好歹也是个新兴工具，不能连人家四只脚的跑不过……” 　　轿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鄙视，铆足劲往前冲，很快便把秦沛甩到了身后。 　　天地浩荡，黄沙滚滚，那辆轿舆终是化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不见。 　　秦沛茕茕孑立，眼神茫然，片刻之后，他呕出一口血，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般，从骨马上直直坠落。 　　梦该醒了。 　　原来那三日……终究是偷来的欢愉。 　　*** 　　轿舆里，令山自责不已，“怪我没有看出来……” 　　秦倾摇头，“不怪你，我真没想到魔尊居然会是一个这么无聊的人……图什么呢。” 　　倒是许医修小心翼翼问，“这魔尊，该不会……”他看了秦倾一眼。 　　一旁正在闭目养神的卫玖突然懒懒掀开眼皮，表情极淡地朝许医修扫了一眼。 　　许医修立刻打住。 　　秦倾压根不觉得自己会遇上什么一见钟情的桥段，她思考了下，“我觉得那魔尊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 　　“可能……受过什么刺激？刚好把我当成了他认识的人？” 　　她有点发愁，“不会给结界引来什么麻烦吧。” 　　卫玖摩挲了下指尖，“他敢。” 　　秦倾看了卫玖一眼。 　　也是，有阿玖在，那精神不太正常的魔尊应该翻不出什么水花来。 　　只是也不知怎的，秦倾心口依然有些犯堵。 　　她索性掀开了帘子。 　　脚下不知何时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绿意交织，就连空气都是清新的，黄沙遮蔽许久的天空已经隐隐约约泛出一点蓝色。 　　与魔界的一片荒凉相比较，眼前的风景太过治愈，秦倾看着看着便弯起了嘴角。 　　直到下面有正在耕作的百姓突然指着他们的轿舆惊呼出声，众人纷纷仰起头来。 　　秦倾欣赏着远处风景，突然听到脚下一片嘈杂，她一低头，被脚下密密麻麻聚集在一起的人吓了一跳。 　　有人看清她的容貌之后，突然高喊，“碧云仙子！” 　　“真的是碧云仙子！” 　　“仙子！！” 　　他们开始在地上狂热地追着轿舆奔跑起来，边跑边呐喊，宛如一个大型追星现场。 　　秦倾吓得将帘子一合，跌坐回轿舆之中。 　　然后，她便对上了一双发着幽光的眼睛。 　　许医修胡须轻颤，声音也轻颤，“秦姑娘……便是碧云仙子？” 　　秦倾：“呃……是，是的吧。” 　　碧云仙子驾仙车显灵一事瞬间传遍了整个结界。 　　秦倾例行头戴帷帽查看结界的建设情况，无论走到哪里都在听人议论这事儿。 　　秦倾心虚不已，把自己的帷帽稍稍捂得紧了一点。 　　然而有心之人很快便察觉出点什么。 　　所有人都对那位头戴帷帽的姑娘尊敬有加，就连程先生也不外乎如此。 　　加之碧云仙子显灵那天，这位姑娘刚好回了寒舍。 　　很快有人大胆猜测，这位姑娘……该不会就是碧云仙子吧？ 　　秦倾很快便发现自己那层薄薄的帷帽越发挡不住众人好奇的目光。 　　似乎反而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秦倾只好去向卫玖求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改变我的容貌，让大家看不出来我是我。” 　　卫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没有。” 　　秦倾一脸无奈，“那好吧……” 　　不料从那天之后，秦倾突然发现身边探究的目光都消失不见了。 　　她有些疑惑，扭头无声询问，程镜但笑不语。 　　秦倾却不知是卫玖找程镜说过此事，程镜暗中下了命令，告诉众人，碧云仙子生性低调，不喜招摇。 　　这么一说，谁还不明白那头戴帷帽的姑娘便是碧云仙子！ 　　碧云仙子原来是不想被人识破真实身份呀，既然仙子不喜欢，那他们也就装作不知道便是了！ 　　这成了整个结界的默契。 　　只是无论是修士还是普通百姓，大家都想以自己的方式对碧云仙子表示感激之情。 　　于是秦倾发现奇怪的事情开始了。 　　她的门前开始出现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时候是一束还带着露水的鲜花，有时候是一个会自动播放音乐的机械鸟，甚至有一次，还有人放了一双绣花的鞋垫。 　　秦倾看着鞋垫上的“富贵平安”几个字陷入了沉默。 　　然而更离谱的事情还在后面。 　　她住的屋子之前只是一个平层土胚房，灰扑扑脏兮兮，她住进来之后太过忙碌，也疏于打理。 　　她只是回了之前的小镇一趟，再回来便发现自己的屋子变成了一个附带小庭院的气派二层小阁楼？ 　　门口那颗枯死的歪脖子树不见了，姹紫嫣红的花圃规规整整排列着，中间还有一个抛好光上好漆的木制秋千架。 　　小道铺了鹅卵石，每一颗都大小适宜，圆润无棱，踩上去舒适不已。 　　院子中央的二层小阁楼檐角高飞，描金画凤，门窗都用了上好的木料，门环漆金。 　　秦倾推开门一看，彻彻底底愣在原地。 　　地上铺着崭新的地毯，桌椅板凳雕工无不精致，就连屏风上的花鸟都像是手艺顶尖的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栩栩如生。 　　最要命的是，她在屋子的一角发现了一个狗窝。 　　一个，用整块玉料雕出来，又铺了厚厚鹅毛垫的狗窝。 　　秦倾满腹狐疑打算去找程镜问一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刚拉开那扇气派的大门，正好撞上一个在她院子外巡逻的修士。 　　秦倾没带帷帽，两人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那人掩饰住自己的激动，装作不认识一样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秦倾：“……” 第47章 相见 仇人相见，就该打脸 　　神麓宫。 　　谢青怀正在看一封密信, 灯火跳动，映得他原本就深陷的五官几乎有些可怕。 　　看到最后，他将密信放到灯盏之上, 火舌很快便舔舐而上, 将那密信烧了个干干净净。 　　谢青怀眼神阴翳, 盯着那堆灰烬。 　　这群老东西, 将他一手扶到现在这个位子，现在却妄想将他再赶下去？ 　　谢青怀额角跳动。 　　一个身着宫装的曼妙女子端着熬好的汤进了大殿, 她柔声唤道，“帝君。” 　　灯火映照在她脸上, 却是周露凝。 　　谢青怀紧蹙的眉头微微松了松, “露凝, 你怎么来了。” 　　周露凝端着汤依偎在他身边, “怕您太辛苦，露凝给您熬了汤补补身子。” 　　谢青怀叹了一口气，“也就只有你还记挂着我。” 　　周露凝笑了笑，“帝君又开玩笑了, 整个上界都记挂着您呢, 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谢青怀点了点她的鼻尖, “别一口一个帝君, 叫得太生疏了。” 　　周露凝从善如流，略带羞怯唤了他一声：“大师兄。” 　　谢青怀这才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来，他的目光落到周露凝脖颈那块尚未消下去的红紫之上, 略有些意动。 　　于是手下用了点力气，将周露凝扣在自己怀中，俯身吻下去。 　　“帝君，帝君——”突然有宫人跌跌撞撞闯入神麓宫。 　　周露凝猛地推开他, 垂下头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谢青怀脸上先是显出几分怒意，又慢慢的被他压下去，他咳嗽了两声，才用那双阴沉的眼睛盯着宫人，“何事？” 　　那宫人匍匐在地上，双肩颤抖，“灵气，灵气……” 　　谢青怀紧张起来，“到底怎么了？” 　　那宫人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上界东南角出现了破损，那里的灵气消失了！” 　　谢青怀打翻了桌上的碗，“你说什么？” 　　周露凝脸色也是一变，清流宗……清流宗就在东南角！ 　　上界再度骚乱起来。 　　各大门派的长老们聚集在神麓宫，神色凝重，争论不休。 　　来来往往的宫人们皆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依我看，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破损之处，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啊……” 　　“东南角那么广，谁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等你查到源头，灵气早从那里全部泄露出去了！” 　　“不查明破损之处如何修补！” 　　谢青怀被吵得头疼欲裂，他猛一拍桌子，众人安静下来。 　　谢青怀脸色阴沉，“查不到破损之处，便先将完好的地方围起来。” 　　大殿之中，众人纷纷愣住。 　　帝君这是……要舍弃东南角？ 　　“听说是东南角出现了破损，所以灵气才会外泄消失……” 　　“据说那边的居民已经开始往其他地方迁徙了……” 　　“啊？其他地方哪里容得下那么多人……” 　　那名修士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只怕是五十年前的噩梦要再度重演了。 　　与此同时，上界东南角，一片兵荒马乱。 　　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的黄沙遮天蔽日，地上植被在一瞬间彻底枯死。 　　人们哀嚎着朝上界深处逃窜，地面上普通百姓互相推搡踩踏，天空中修士与修士扭打成一团，说是人间地狱也莫过于如此。 　　然而他们很快便发现，不远处筑起了一道结界，那道结界将灵气充裕的上界与这边的人间地狱泾渭分明隔开。 　　结界之后的人们脸上神情麻木看着他们，有人脸上略带痛色，却也沉默不语。 　　这边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人，若是让他们过来了…… 　　结界外的人突然意识到什么。 　　有修士指挥着剑飞过去，却撞在了厚厚的结界上，反弹摔下。 　　有百姓握起拳头疯狂地锤打着结界，直到手掌血肉模糊，结界里的人也没有任何反应。 　　一片混乱中，周露凝提着裙摆挤到结界边缘，她果然看到了自己的同门们。 　　昔日的师兄师姐们看见她，脸上蹦出疯狂的神情，他们拼命扑过来，锤着结界，反反复复喊着，“露凝救救我！” 　　周露凝回过头，看到了坐在高处面无表情指挥着人加固结界的谢青怀。 　　周露凝咬了咬牙，提着裙摆一点点靠近谢青怀。 　　谢青怀身边有甲卫相护，周露凝一时无法近身，她只好努力的踮起脚，最后扯住了他垂在地上的一点衣摆。 　　谢青怀低头，看见是她，眉头皱起来。 　　周露凝先行一步喊他，“帝君，那边，那边还有清流宗的人！” 　　谢青怀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眸光微微动了动。 　　周露凝又喊了他一声，“帝君，求求你让他们过来吧！” 　　见谢青怀不为所动，周露凝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大师兄！” 　　谢青怀闭了闭眼，吩咐身边的人，“此处太乱，把她带回宫里去。” 　　周露凝意识到什么，尖叫起来，“大师兄！你不能见死不救！” 　　“大师兄！他们是你的师尊师伯，师弟师妹！” 　　“大师兄——” 　　只剩下一点嘶吼的尾音。 　　“轰隆——”屋内被闪电映照得亮如白昼，秦倾猛然惊醒。 　　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下雨了？ 　　秦倾先是一愣，才披着衣服起身推开窗。 　　她住在二层的阁楼上，视野开阔些，看到不少人被雷声吵醒，推开窗，先是愣住，随即不敢置信地惊呼起来。 　　很快整个结界的人都被吵醒。 　　“下雨了！” 　　“阿娘，这就是雨吗？” 　　“是雨，这就是雨！” 　　楼下的门被人推开，令山举着一把伞走了出来，卫玖站在伞下，伸出一只手来，雨水打在他骨骼纤长的手指上。 　　“阿玖！下雨了。” 　　卫玖抬起头来，隔着如帘的雨珠朝她微微一笑，“下雨了。” 　　“轰隆——” 　　瓢泼大雨倾盆落下，激得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秦倾识海中的银色板块终于被彻底点亮，光芒璀璨，仙气缭绕。 　　那场大雨过后，好事接二连三传来。 　　天空一碧如洗，黄沙遮天蔽日的景象一去不复返；修为停顿在原处的修士们纷纷有所突破，此起彼伏的雷劫翻滚在上空，终日不散。 　　与此同时，供凡人出行的交通工具正式开始投入使用，每天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轿舆飞行在结界上空。 　　就连修士也不愿意御剑飞行了，神舆它飞得又快又平稳，花上一枚灵石便可以坐上一趟，何乐而不为呢？ 　　更何况神舆有专人驾驶，坐在上面便可以悠哉乐哉欣赏脚下风景。 　　大地被规划得整整齐齐，农耕区纤陌纵横，麦浪如海，农人们在架着神耕机劳作。 　　练武场上一片生机勃勃，孩童们在跟随着修士练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 　　有路过的孩子看痴了，缠着母亲说也要练剑。 　　母亲轻轻拍拍他的头顶，指着天上的神舆说，“囡囡没有灵根，咱不走修士这条路子，等长大了之后阿娘送你学开神舆！” 　　孩子抱着手里的棒棒糖仰头看向天空，兴奋地跳起来，“好呀好呀！我也要开神舆，像那位叔叔一样威风！” 　　神舆的驾驶员脸上露出一点骄傲，腾出一只手朝他挥了挥。 　　练武场上有孩子看到这一幕，垂一下手中的剑委屈巴巴说，“我也不想练剑了，我要去开神舆！” 　　“……或者别的什么也行啊，练剑真的好难啊！” 　　练武场外，坐在小推车前的胖墩墩修士嘿嘿一笑，“剑修有什么好，要不要考虑来跟我当食修？” 　　他胖乎乎的手指灵活地在一片糖浆上空翻滚，那些糖浆像活了一样在空中凝聚出各式各样的形状。 　　一只通体金黄的小鸟拍着翅膀叽叽喳喳飞到那小孩面前，轻轻啄了一下他的脸颊，随即落在他剑尖上。 　　胖修士笑了一声，“水果味的，要不要尝一尝？” 　　教他们练剑的瘦修士打趣道，“阿潘你这也太不地道了，怎么想用好吃的收买我的弟子呀？” 　　胖修士摇头晃脑，从推车下抱出一盒什么东西。 　　瘦修士眼睛一亮，“今天有奶茶！” 　　他率先收起剑，“大家先休息，阿潘叔叔要请我们喝奶茶咯！” 　　孩子们兴奋地嚷嚷着，一拥而上。 　　整个练武场回荡着欢快的笑声。 　　神麓宫。 　　谢青怀刚刚疲倦地合上眼，外面突然又传来惊慌失措的喊声，“帝君，帝君——” 　　谢青怀怒从中来，抄起放在一旁的鞋便朝着心腹狠狠砸去，“又怎么了？结界破了，还是整个上界灵气都消失了！” 　　因为东南角一事，谢青怀的口碑跌到了前所未有的低谷。 　　整个上界不满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提议要将他这帝君罢黜，另择贤明。 　　老东西们一言不发，讨伐之声越来越大，谢青怀隐隐约约有了大势已去的无力感。 　　谢青怀力气之大，那人的额头都被擦破了一点，红肿不堪。 　　那人却也顾不上疼，颤着声音说，“帝，帝君，下界出现了……灵气！” 　　谢青怀彻底愣住，随即他欣喜欲狂的站起身，“下界？被抛弃的那个下界？” 　　那人脸上也是一片激动之色，他竭力平复着呼吸，将事情娓娓道来。 　　…… 　　谢青怀脸上又现出凝重之色，“你说那里的人不仅没死绝，还，还……” 　　前段时间脚下传来的动静他不是没听到，谢青怀焦躁不已在大殿里走来走去，不，不可能，那怎么会是渡劫的声音呢？ 　　片刻之后，谢青怀用那双阴沉的眼盯着心腹，“老东西们知道了吗？” 　　心腹打了个寒颤，“暂时应当是不知道的。” 　　谢青怀沉吟片刻，突然癫狂大笑起来，“天要助我，天要助我！” 　　“立刻清点人手，放出消息去，我要率兵收复失地！” 　　等他收复了下界，谁还敢不服他这帝君，谁还敢不服！？ 　　谢青怀疾走了两圈，高声喊道，“来人！给我沐浴更衣！” 　　立马有小宫娥迈着碎步跑过来。 　　谢青怀想了想，又吩咐道，“通知露凝，让她也收拾妥当，随我前往下界！” 　　秦倾正坐在她的二层小阁楼上，嘶哈嘶哈啃着卤制得香辣入味的鸭脖。 　　小九毛茸茸一团匍匐在她脚边，小爪子按着一块为它专门卤制的鸭脖啃得津津有味。 　　秦倾火速扔掉手中的骨头，下手去拿下一块，突然被人捏住手腕。 　　卫玖眸中藏了点笑意，“唇都肿了，吃点别的吧。” 　　秦倾伸出舌尖，舔了舔火辣辣的双唇，一双眼睛委屈巴巴看着他，“还想吃……” 　　乌邺啃的是五香的，他放下手中骨头无情嘲笑她，“一会儿某个人又该哭嚎着喊肚子疼了——” 　　程镜放下手中茶盏，微微一笑，“我已经吩咐人改良了配方，不会再闹肚子的。” 　　秦倾开心起来，抄起旁边的奶茶吸溜了一大口，准备再战。 　　就在这时，澄澈的蓝天突然乌云翻滚，平地起风，刮得秦倾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叮叮当当作响。 　　卫玖眯了眯眼，看向天边。 　　风声呼号，扬沙四起，在云层散开的时刻，众人突然看清楚了，天边那密密麻麻的压根不是乌云，而是人。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金白相间的繁复宫装，头戴镶金玉冠，他的旁边站着一个身形窈窕，裙裾绮丽的女子。 　　要怪就怪秦倾这小楼建得太过醒目，那群人乌泱泱朝着她这边移动过来。 　　直到近了，秦倾才看清楚为首那两人的样子。 　　四目相对间，对方却比她更加错愕，那头戴玉冠的男子，竟然刷一下从宝舆上站了起来。 　　秦倾看着穿得像只凤凰一样的大师兄，愣了愣，随即……吸溜了一大口奶茶。 第48章 打脸 帝君？ 　　谢青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秦倾，目光恨不得在她脸上挖出一个洞来。 　　这是二师妹吗？这……真的是二师妹吗？ 　　还有旁边这两人，不是程天霁和乌家那小公子吗！ 　　周露凝也瞪圆了眼睛, 二师姐？ 　　二师姐似乎被微微呛到了一下, 刚咳嗽了几声, 旁边那天人之姿的少年便蹙着眉顺了顺她的背脊。 　　周露凝的目光顺势落到卫玖脸上, 她不由怔了一下，随即她艰难地挪开视线, 看向二师姐身边围绕的几人。 　　青衣公子温润如玉，黑衣少年跋扈张扬, 却都隐隐摆出同样戒备的姿势。 　　周露凝喉头微微发涩。 　　她本来也该是那个被护在中间的人呐…… 　　周露凝深吸一口气, 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在一起, 尽量落落大方地朝着秦倾微笑, “二师姐，好久不见。” 　　这样的重要场合大师兄既然都还肯带她，便说明他心里是有她的。 　　自己必须尽可能表现得让他满意，清流宗的事情才有转圜的余地。 　　谢青怀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晦暗起来。 　　他脸颊上的肌肉轻轻颤抖了下, 才努力装出一副惊喜而不敢置信的模样, “师妹, 你竟然还活着！” 　　话音刚落, 他便对上了一双寒意森森的眼。 　　谢青怀下意识竟然想要颤抖，他咬咬牙，继续说, “师妹怎会在这？” 　　卫玖不知何时已经将秦倾挡在了自己的身后，他微微侧脸，声线温柔，“不想面对他的话便交给我处理。” 　　秦倾握着奶茶的指关节已经微微泛白, 方才那口不小心喝进嘴里的奶茶甜腻不已，竟让她有些想吐。 　　某些相似的情景一幕幕从眼前闪过。 　　秦倾抬起头，看着站在高处的谢青怀，双眼刺痛。 　　此情此景，多么像当日。 　　谢青怀见她脸色煞白，躲在那少年身后，嘴角的笑容不由得微微深了些。 　　看来二师妹……还是老样子。 　　他紧绷的背脊微微放松了些，谢青怀露出她最信赖的笑意，关切地问道，“一别经年，二师妹一切可好？” 　　卫玖的脸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他心底冷笑，正要开口，便听到身后之人慢吞吞的一字一句道，“托大师兄所赐，一切安好。” 　　卫玖站在她身边，能听到她略有些发颤的尾音。 　　秦倾却已经从他身后走了出来，仰头看着谢青怀，“只是大师兄可能没想到，我还活着。” 　　她的眼圈已经微微有些泛红，语气却越发激烈，“秦倾，拜谢师兄当年之恩。” 　　程镜和乌邺对视一眼，皆从她的话里察觉出点什么。 　　谢青怀的脸色微微发白，脸上笑容都快要挂不住。 　　秦倾却继续问，“不知师兄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谢青怀不知这软性子的二师妹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意识到或许没法跟她继续沟通，谢青怀转而看向程镜，“这位是……玉清台的程镜程师兄吧？” 　　程镜笑得疏离，“世间已无玉清台程镜，这声师兄受不起。” 　　谢青怀连连碰壁，此时已经有些不悦。 　　在高位上呆久了，人便容易得意忘形。 　　谢青怀眯了眯眼，“哦？程道友背弃师门，不尊师不重道，本帝君肯叫你一声师兄……倒是我的不对了？” 　　说到最后已经带上几分怒意。 　　乌邺突然冷笑，“哪来的野鸡在这里装凤凰？” 　　谢青怀表情大变，怒道，“你！” 　　乌邺早看不惯他这副装模作样的伪君子面貌，“夹着尾巴灰溜溜逃跑的一群小人罢了。” 　　这话踩到了不少人的痛脚。 　　谢青怀背后的人群略微有一瞬间骚动。 　　谢青怀气得额头青筋都在跳，但他想起心腹所说的，深吸一口气，继续笑着说，“当年之事，也只是出于无奈罢了。” 　　“哈哈哈哈——” 　　一道突兀的笑声突然响起。 　　随即第二声，第三声……上界众人低头一看，地面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密密麻麻的人，正冲着天空耻笑他们。 　　有人高喊了一声，“滚回去！” 　　三三两两的附和声响起，“从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下界不欢迎你们！” 　　最后所有人都同仇敌忾朝着他们怒吼，“滚回去！！” 　　“滚回去——” 　　上界的人如芒在背，有不少人默默垂下了头。 　　甚至还有人小声劝诫，“帝君，咱们还是回去吧……” 　　暴民，这群暴民！ 　　谢青怀看着脚下一片生机勃勃的大地，咬着牙反复将自己的怒气压下去。 　　只要他将下界收复回去……这点责骂又算什么？ 　　谢青怀冷着脸说，“上界下界本就是一体，诸位。” 　　“我们此番前来，便是打算打通上界下界的通道，统一修真界。” 　　他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下界的领主在哪里？本帝君要详谈此事。” 　　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甲兵列阵森严，整装待发。 　　众人不知不觉间噤了声。 　　谢青怀注意到不少人的目光在悄悄往那栋二层小楼上瞥。 　　谢青怀的目光从小楼上的三人身上划过，语气阴沉，“不知下界领主是哪一位？” 　　在谢青怀的目光几乎肯定地落在程镜身上时，程镜突然朝着秦倾的方向微微一鞠躬，“领主大人。” 　　谢青怀瞳孔微微一缩。 　　秦倾只是稍稍一怔，随即抿抿唇，“你有什么要商量的。” 　　下界的人却开始兴奋起来，碧云仙子这算是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吗！ 　　秦倾手心冒了点汗，眼神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是半神之体，她必须对脚下这片大地，对大地上生活的这些人负责。 　　谢青怀此时也顾不上了解细枝末节，笑容几乎有些抽搐，“竟不知师妹在下界……”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了点威压，“竟然你我是师妹，师兄便有话直说了，只要你交出下界，师兄便不为难你。否则休怪师兄不念昔日情份……兵戎相见。” 　　秦倾气笑了，“交出下界？” 　　所有人都看向秦倾，偌大天地在这一刻变得一片安静。 　　“你做梦！” 　　谢青怀狠狠拂袖，“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 　　他身后的甲兵整齐低喝，气氛一瞬间绷紧。 　　下界众人自然也不敢示弱，不少修士直接脚踏飞剑飞到半空中，将秦倾护在身后，“保护领主！” 　　“保护领主！！” 　　喊声直冲云霄。 　　谢青怀看着脚下密密麻麻的修士们，一瞬间有些发怵。 　　他额头冒汗，压了压手掌，示意身后众人稍安勿躁。 　　谢青怀遥遥看向二师妹，细细思量了片刻。 　　曾经的二师妹……已经变了许多。 　　他不再是她信赖的大师兄，对方却已经成了一地之主。 　　光凭情份无法打动她，还能靠什么，还能靠什么…… 　　谢青怀双眸一亮，他微笑着朝秦倾伸出手，“只要你交出下界，我许你为帝后，可好……二师妹？” 　　她要名利，给她名利便是。 　　身旁的周露凝轻颤起来，不敢置信扭头看向他。 　　她头上簪了金步摇，伴随着她激烈的动作，发出破碎的声音。 　　周露凝喉头同样发出破碎的呜咽，但她不敢说话，只是死死盯着秦倾。 　　秦倾只觉得荒唐。 　　她看着眼睛瞪得血红的小师妹，还有什么不明白。 　　只是可惜了……小师弟曾经那么喜欢她啊。 　　秦倾笑得讽刺，“大师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谢青怀的笑容里藏着一点志在必得，“怎么样，师……” 　　一支箭矢破空而出，飞旋着朝他射去！ 　　谢青怀被那箭矢贯穿肩膀，狼狈地从宝舆上滚落了下去！ 　　贯穿力度之大，连带出的血珠溅了周露凝满脸，她愣了片刻，尖叫起来，“帝君！！” 　　秦倾缓缓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卫玖。 　　他浑身戾气，依然保持着射箭的姿势，手中握着一把通体泛着淡金的弯弓。 　　谢青怀捂着肩膀被人扶起来，脸上一丝血色也无，颤抖着看着那人渐渐朝他靠近。 　　卫玖却像是在闲庭信步，慢悠悠走到他面前。 　　谢青怀浑身发颤，最后竟双腿一软跪在他脚下。 　　卫玖停住脚步，手中弯弓化作一柄淡金色的长剑。 　　冰雕雪琢般的手提剑抵住他的喉咙，卫玖弯唇，“你也配？” 　　在针落可闻的时刻，一声黑衣的令山突然高喝，“仙界太子在此，谁敢造次！” 　　呼声震天间，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影卫纷纷露出白色甲胄。 　　“仙界太子在此，谁敢造次！！” 　　死一般安静。 　　随即人群突然炸开！ 　　谢青怀哆嗦着双唇，双眼失焦，“仙，仙界……” 　　卫玖懒洋洋抽回手，回眸看向小楼上的秦倾。 　　她圆眼微微睁大，一副错愕不已的表情。他仔细辨别了一番，只有震惊，并无别的什么。 　　卫玖眸中划过一丝温柔，随即他嗓音清寒，一字一句道，“其他人也听好了，下界，不是你们能左右的。” 　　他一眼望过来，躲在暗处的上界长老们浑身一个哆嗦，仿佛被逮着藏身之处的耗子。 　　玉清台的掌门叹了口气，率先显出身形，他恭恭敬敬朝着卫玖行了一礼，又朝着秦倾行了一礼，“玉清台掌门参见太子殿下，参见领主大人。” 　　他看了跌坐在地上的谢青怀一眼，摇头道，“谢青怀好大喜功，草菅人命，意图加害领主大人……” 　　“从今日起罢黜其帝君之位！” 　　谢青怀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不，不可能……仙，仙界……” 　　掌门怒道，“还不把他带下去！” 　　立刻有人拖拽着谢青怀下去，他的腿在地上胡乱蹬着，“不可能！不可能！！” 第49章 归宿 太吵的人不能活 　　谢青怀头上的玉冠歪了, 不受束缚的头发乱七八糟散在肩头。 　　他披头散发像条狗一样被人拖下去，嘴里还在高声叫嚷，“来人啊！有人妄图加害本帝君！” 　　“放开本帝君, 放开本帝君——” 　　谢青怀经过秦倾的时候, 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她, “二师妹, 我是师兄，我是你大师兄啊！” 　　他涕泪纵横, 疯疯癫癫，“二师妹, 你不能忘恩负义, 你忘了刚来清流宗的时候, 是我, 是我带你打坐，是我教你练剑……” 　　秦倾面无表情看着他。 　　谢青怀哆嗦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 　　他跪在地上四处张望，在看到周露凝的一瞬间, 眼睛一亮。 　　他伸手指着她, 声音都有些变形, “师妹, 当时是她！师兄是被她暗中撺掇迷了心智，才会将你推下飞剑的！” 　　周围一片哗然。 　　各种各样的复杂视线全部朝她射过来，周露凝脸色发白, 几乎快要站不住。 　　谢青怀跪在地上，伸着手一步一步朝她靠近，“师妹，师妹……” 　　秦倾往后退了半步, 脸上终于露出一点嫌恶之色，“够了，谢青怀。” 　　玉清台掌门使了个眼色，怒道，“还不把他带下去！” 　　那人会意，捂了谢青怀的嘴，将他拖了下去。 　　谢青怀瞪着血红的眼唔唔了两声，被那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的头垂往一边，很久都没办法再直起来。 　　谢青怀稍稍缓了过劲，他又挣扎起来，“唔唔，师……” 　　“咔——” 　　有清脆的声音传来。 　　周露凝刚要尖叫出声，又立马捂住自己的嘴。 　　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谢青怀的脖颈被人轻轻折断，整个头都软软地垂了下去。 　　那人放开手掌，嫌恶地再他那身华袍上擦了擦手上的黏腻之物。 　　谢青怀眼歪嘴斜，嘴角还在缓缓流着涎水。 　　只是这一次，不会再出声了。 　　秦倾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人握住，秦倾才惊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变得一片寒冷。 　　卫玖的手很暖，暖意从手背一直传到心口，秦倾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的血液又开始融融流动起来。 　　谢青怀的尸体在地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 　　风卷过，很快便消了。 　　玉清台掌门的目光又落到周露凝身上。 　　他眸光闪动，刚要开口，便听见秦倾问她，“小师弟还好么。” 　　周露凝双唇颤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秦倾皱了皱眉。 　　旁边立马有上界的人接话，“领主大人您问的是秦沛吗？” 　　他语气中有些惋惜，“秦沛师弟……” 　　秦倾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双唇，心口处突然一空。 　　秦沛死了。 　　那个她曾经真心实意把他当弟弟看的人……死了。 　　周露凝注意到她脸色的变化，浑身发颤，竟想要偷偷溜走。 　　秦倾突然出声，“站住。” 　　周露凝僵在原地，发鬓间的步摇还在晃动。 　　秦倾声音有些哑，“他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周露凝想起那日被晨露沾满了衣摆的小师兄，想起了他那声咬牙切齿的“真贱啊。” 　　她缓缓抬头，随着她摇头的动作，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 　　秦倾凝眸看了她片刻，心中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开口却说，“我知道了。” 　　她闭了闭眼，“你我师姐妹一场，况且当年错不在你，我不会因为当年之事为难你。” 　　周露凝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她终于哭出声来，“二师姐，我……” 　　秦倾冷眼看她，“我早就不是你二师姐了。” 　　周露凝哽住，她站在原地，泪眼婆娑看着她。 　　上界的长老们都是些老狐狸，听她这么一说，交换了个眼神，有人主动说，“清流宗背弃同门，当为天下人所不齿！” 　　他察言观色，企图在秦倾脸上看到满意或者别的什么，然而她神色淡淡，眼睫微阖，像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显然没听他说话。 　　这人乃是修真界第二大门派玉华宗的掌门，本就自视甚高，见秦倾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心中暗自冷笑。 　　也不知这清流宗祖上积了什么德，先是一个废物被捧上帝君之位，现在又来了一个籍籍无名之辈得了仙界太子的青睐…… 　　他的目光从秦倾脸上扫过，不过是以色侍人的废物罢了，也敢给他脸色看。 　　卫玖淡扫他一眼，“看来上界一切安好，诸位还有功夫在这里耽搁。” 　　玉清台掌门脸色一变。 　　当初仙界给了他们两个选择，一个是从仙界派人协助他们复苏修真界，另一个则是另辟领土，带领部分百姓逃亡。 　　无论是哪一种，都难免会死人。 　　这是天道万年一度的清算，就连仙界也干涉不了。 　　只是这群修真界的掌权者们……选择了第二种，这是能够最大程度减少精英牺牲的方案。 　　平民百姓的命虽然也算命，却不如修士们的性命，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然而，时至今日…… 　　玉清台掌门看着这灵气逼天，安居乐业的下界，突然惊觉…… 　　他错了，他们都错了。 　　玉清台掌门缓缓叹了口气，掀起衣摆跪了下去，“上界灵气再度开始衰竭，请殿下出手相助。” 　　他身后各大门派世家的长老们也纷纷下跪，“请殿下出手相助。” 　　这群人中，有曾经叱咤风云、马上就要飞升的大能，有站在权力巅峰、呼风唤雨的掌门人…… 　　他们此刻以最卑微的姿势跪在地上，却无人回应。 　　乌邺看见了自己的父亲。 　　数十载未见，他已两鬓斑白，垂垂老矣。 　　乌邺咬着牙别开脸，努力不去看他佝偻的背脊。 　　程镜没什么表情看着自己昔日的师尊师伯，然而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却暴露了什么。 　　下界普通的修士百姓们也看着这群昔日高不可攀的掌权人，一言不发。 　　卫玖终于开了口，“我乃仙界之人，不便插手修真界之事。” 　　他看着秦倾，微微一笑，“这位是领主。” 　　玉清台掌门抬头看了一眼秦倾，将头埋得更低了，“领主大人，恳请您出手相助。” 　　“恳请领主大人出手相助！” 　　秦倾在清流宗的时候，位份低，见过最厉害的人，也就只有自己宗门的长老罢了。 　　这些活在传闻中的人物今日跪在自己面前，秦倾却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恨他们自私自利，抛弃了诸多百姓躲到上界？ 　　嘲讽他们如今有难只能前来求助这群被他们抛弃的人？ 　　秦倾的目光落到下界其他人身上，她想要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下界众人挨在一起，有人脸上愤愤不平，有人面露嘲讽，但是更多人，是茫然。 　　秦倾眼睫微颤。 　　很多人出生在末世之后，尝尽了末世的苦。所有人都知道，末世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灵气枯竭。 　　而现在，另一个地方也开始灵气枯竭了，那里的人会不会也要经历他们经历过的磨难？ 　　不出手相助又能如何？这样便能报复那些抛弃他们的人么？这样便能惩罚他们吗？ 　　只是旧事重演，让更多人无辜枉死罢了。 　　秦倾将他们每个人的神情都纳入到自己眼底，最后，她垂下眼睫，嘴唇动了又动，堵在喉头的那句话却迟迟说不出口。 　　她也是被抛弃的人，她可以选择原谅，却没资格替别人选择原谅。 　　“领主大人，我支持你所有的决定。”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秦倾抬头看去，是一个英姿飒爽抱着长剑的女修。 　　见秦倾望过来，她微微一笑。 　　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湖面。 　　“领主大人，我也支持的你决定！” 　　“我也支持！” 　　“支持领主的任何决定！” 　　…… 　　此起彼伏的声音如同海浪席卷而来，秦倾身形微颤，眼底热意一阵阵翻涌。 　　她扬起手来。 　　所有人都在那一瞬安静下来，抬头微笑着看向她。 　　秦倾微微抬起下巴，朝着上界众人一字一句说，“下界百姓，愿意出手相助。” 　　她说完这句话，又继续道，“但是如果有人敢破坏下界规则，欺凌弱小……” 　　“下界有权驱逐任何人，不论是平民百姓，还是修士大能！” 　　方才暗中嘲讽秦倾的掌门心中一凛。 　　乌邺率先喊出声，“领主万岁！” 　　秦倾错愕回头，乌邺又嬉皮笑脸地喊了一声，“领主大人万岁！” 　　程镜也微笑着看着她，“领主大人万岁。” 　　下界众人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都高举双臂，高呼： 　　“领主大人万岁！” 　　“领主大人万岁——” 　　秦倾的脸便在这一声声呐喊中，彻底红透了。 　　她轻轻扯住卫玖的衣摆，想要借此稳住自己的身形。 　　直到耳畔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声音，“领主大人……万岁。” 　　上界众人接到通知要迁往下界的时候，大半个上界都已经沦陷为末世状态。 　　所有人都慌成一团。 　　“这哪是要让我们迁徙，这是要让我们死在下界啊！” 　　“老子不去！老子就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然而无人能抵抗命令。 　　众人如丧考妣，白着脸一批批坐上飞剑。 　　直到充沛的灵气从四面八方争先涌来。 　　浑浑噩噩的众人睁开眼，被脚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景色惊呆了。 　　有人颤着声音问，“这是下界？” 　　一个御剑的修士停在他面前，骄傲道，“这便是下界。” 　　清流宗的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早已得到通知，被单独送上一柄飞剑，本以为死期将至，突然有人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拉了出来！ 　　有人兴奋高喊，“是大师兄，一定是大师兄！” 　　“大师兄原来还记挂着我们，大师兄和小师妹都没有忘记我们！” 　　“对，还有小师妹，露凝小师妹！” 　　清流宗的人瞬间挺直了腰杆，洋洋自得起来。 　　其他宗门的人脸上不免露出艳羡之色。 　　清流宗果真好运气，不仅出了个帝君，未来的帝后也是他们宗门的…… 　　“据说是下界领主答应接纳我们的……” 　　“你们说这领主是何方神圣？” 　　“当年程镜师兄留在下界，说不定这领主就是他呢……” 　　直到众人看到一个容颜清丽的少女。 　　她倚在一幢精巧的小阁楼之上，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的众人。 　　各个门派的长老们垂眉敛目站在她身后。 　　有人眼尖，看到了她身后的程镜，高呼，“那是程镜师兄！” 　　“下界领主果真是咱们玉清台的人！” 　　无人注意到，清流宗众人却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二师妹……不是早就死了吗？” 　　“那不是小师妹吗！小师妹！！” 　　躲在人群中的周露凝浑身一颤，将脖颈埋得低了些。 　　玉清台掌门抬起眼睛看了那人一眼，朝着秦倾行了个礼，“领主大人，清流宗的人到了。” 　　清流宗众人瞬间凝固在了飞剑上。 　　其他宗门：“……？” 　　秦倾从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人脸上看过去，慢吞吞说，“我早已不是清流宗的人。” 　　卫玖笑了一声，“那就让他们离远点，免得碍了你的眼。” 　　他摩挲着手指，漫不经心道，“我看无妄崖挺好的。” 　　谁人不知，无妄崖乃是修真界的禁地，妖兽出没，凶险异常。 　　清流宗众人脚下的飞剑突然调了个方向。 　　有人惊慌喊道，“小师妹！！小师妹救我们！” 　　周露凝反而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 　　其余人歇斯底里，“帝君呢？帝君，帝君救救我们！” 　　卫玖眯了眯眼，看向藏在人群之中的周露凝，淡淡道，“还有她，也是清流宗的人吧。” 　　玉清台掌门立刻道，“是。来人，把那人也送到飞剑上去！” 　　周露凝被人按住肩膀，尖叫起来，她朝着秦倾哀嚎，“领主救我！” 　　“领主！领主救救我！我不是清流宗的人，我现在就跟他们一刀两断！” 　　秦倾托着下巴看着她，“哦。” 　　“不便同乘？那便单独给你一柄飞剑吧。” 第50章 报应 罪与罚 　　将上界众人去向大致安排好之后, 已临近半夜。 　　众人一一告退，秦倾的小院里渐渐安静下来。 　　夜明星稀，随着灵气复苏, 月亮也恢复了正常, 月色如霜, 铺洒在花枝之上。 　　秦倾坐在秋千架上发着呆, 直到一人推门而入。 　　他们隔着融融月色遥相对望。 　　月色倾洒在她肩头，影子落在她脚下, 随着秋千吱吱呀呀晃动，被拉得忽长忽短。 　　片刻之后, 秦倾笑着喊了他一声, “太子殿下。” 　　卫玖眸光微动, 他缓缓踱步过去, 握住秋千架，轻轻摇动起来，“不惊讶？” 　　秦倾笑了，“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她手里捏着一根草, 已经被人打了一个又一个疙瘩, 秦倾无意识地继续打着疙瘩, “阿玖那么厉害，也该是个太子殿下才正常呀。” 　　卫玖却察觉出她笑容中的勉强。 　　他默不作声，继续摇晃着手中的秋千架。 　　秦倾的语气有点疲惫, “这一天，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卫玖默默往前挪了一步，让她能够稍稍靠在自己身上，只是秦倾并没有往后靠。 　　“上界的人下来了, 修真界格局大变，谢青怀死了，小师弟……” 　　她突然打住。 　　“阿玖，我好累啊。”秦倾抓着秋千绳，将头倚靠在上面，身子往前一倾一倾。 　　“累就睡吧。” 　　卫玖不知何时也坐到了秋千上。 　　她突然被人揽入了一个怀抱，雪松清冽的味道包裹住她，让人在一瞬间沉沦。 　　秦倾的眼皮沉下来，几乎是几息之间，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只是秦倾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皱着眉嘟囔，“小师弟，你不要过去……” 　　一会又喃喃，“原来你是太子啊……” 　　那根被人打满了疙瘩的草掉到他衣服上，卫玖捻起来，静静打量了片刻。 　　夜风卷起两人的黑发，缠绕在一起。 　　卫玖突然鬼使神差，轻轻将那两缕缠在一起的头发削下来，与那株草放在了一起。 　　察觉到自己幼稚的举动，卫玖失笑。 　　片刻之后，他俯下身，在秦倾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将秦倾横抱而起，踏着晚风走进了小楼中。 　　头顶星河斗转，地上人影成双。 　　院中一株茉莉开得正盛，夜香袭人。 　　无妄崖终年黑雾缭绕，崖底腥臭之味一阵阵袭来，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声恐怖的嘶吼。 　　清流宗众人紧挨在一起，瑟瑟发抖。 　　一个下界的弟子将清尘树种子和耕种工具扔到他们面前，指着背后的荒野说，“什么时候在这里种满清尘树，什么时候就能离开。” 　　周露凝瑟缩在一旁，见那弟子要走，踉跄着去追他，“这位师兄！” 　　那弟子见她生得楚楚可怜，脚步停顿了一下。 　　周露凝攥着衣角，“我是领主大人的亲师妹，你们不能把我扔在这里……” 　　那弟子打量了她片刻，这才将之前发生的一幕幕对上。 　　他冷笑一声，“领主念在你曾是师妹，才让你与同门一起留下，好自为之吧。” 　　他不再看她，踏上飞剑，很快便消失在众人面前。 　　周露凝脸色惨白，跌坐在地上，她回头去看清流宗众人。 　　大家脸上都带着嫌恶之色。 　　有人嘲讽出声，“好一个唯利是图的小师妹啊。” 　　“不，不应该叫她小师妹了，她不是已经和我们清流宗一刀两断了吗？” 　　周露凝弱弱出声，“吴楠师兄，当时只是权宜之计……我只有先留下来，才能想办法帮你们啊……” 　　回答她的只有清流宗众人冷漠的眼神。 　　“师兄……”她仰起头，眼泪滚滚而落。 　　“师姐——”她朝着平日里最疼爱自己的师姐看去。 　　“还在这耽搁时间？早点开始干活吧，没听到说只要种满了清尘树，就让我们离开！” 　　清流宗众人纷纷行动起来，有序地分起了树种，挖起了土，完全像是没看见她这号人。 　　周露凝站起来，拖着宫装长长的裙摆走过去，“师兄，我帮你——” 　　那人背过身子，不让她接触到自己。 　　周露凝愣了愣，又转头去帮一个正在挖土的师姐，“师姐……” 　　那女修脾气不好，将手中锄头扔到地上，“你能不能别在这里碍事！” 　　周露凝哽咽了一下，眼泪唰啦掉出来。 　　那女修火气上头，“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当年秦倾师妹是怎么被人推下飞剑的？” 　　周露凝抬着一双朦胧的泪眼看着她。 　　“就是因为你！要不是你勾引自己师兄，让秦倾师妹替你无辜枉死，我们清流宗如今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周露凝浑身一颤，摇着头，“我，我没有……我没有让师兄把她推下去……” 　　她哭得梨花带雨，可怜兮兮看向昔日同门，期待有人帮她辩解，然而众人脸上只有冷漠。 　　那女修冷笑，“现在没人护着你了！你的师兄们都被你害死了！” 　　周露凝踉跄了一下，她摇着头往后退，突然被长长的宫装绊倒跌在地上。 　　雪白的手臂瞬间被擦出血痕，周露凝疼得呜咽了一下，却没有人来扶她。 　　周露凝跌跌撞撞爬起来，随即哭泣着扭头便跑。 　　她头上的金步摇掉在焦黑的土地上，有些扎眼，又格格不入。 　　有人终究不忍心，想要去追她，却被身旁的人拉住，“她那样的性子……就是祸害。” 　　那人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周露凝跌跌撞撞跑到黑雾之中，哭得声音都哑了。 　　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等着有人来追回她，给她道歉。 　　可是身后一片安静。 　　周露凝奔跑的脚步渐渐慢下来，她扭头看向那片浓浓的黑雾，突然开始慌了。 　　没有人来追她吗…… 　　周露凝抓着衣摆僵在原地，恐慌感瞬间淹没了过来。 　　“师兄……师姐？”周露凝朝着浓雾的方向喊了两声。 　　无人回应。 　　“有人吗？”她的声音已经颤到不成形。 　　四面八方的黑雾浓浓笼罩，周露凝哭着提起裙摆便往回跑。 　　然而她很快便发现，她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偌大的魔宫里弥漫着浓浓的酒味。 　　秦沛赤脚坐在王座之上，长发乱糟糟打成结，遮住他英挺的眉眼。 　　秦沛举起酒坛，再度灌了一口酒，酒水清冽，顺着他的下巴一路滑进衣领中。 　　心口突然烫了一下。 　　秦沛浑浊的目光稍稍清醒了片刻。 　　他缓缓伸手，按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那里再度烫了一下。 　　秦沛拉开衣领，赤金色光芒在他胸膛上亮起，勾勒出一个复杂的图腾。 　　秦沛有片刻怔忡。 　　这是他许多年前……在体内种下的同心蛊。 　　他体内为母蛊，此时示警……只能说明被种下子蛊之人性命攸关。 　　“露凝……” 　　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秦沛的心口再度痛了一下。 　　犹豫了片刻之后，秦沛终是起了身，跌跌撞撞走出大殿。 　　周露凝半身是血，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那青面獠牙的东西正在啃食着她的手臂，此时那条藕臂已是血肉模糊，白骨森森。 　　周露凝痛晕之后，又被疼醒，如此反反复复，现在竟已有些麻木。 　　周露凝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她长着嘴，缓慢地呼吸着，像一条快要干涸而死的鱼。 　　她好恨啊。 　　恨清流宗所有人，恨玉清台掌门，恨仙界太子，恨秦倾…… 　　若有死后真的能成为厉鬼，她一定会一个个找上门，让这些抛弃她害死她的人，尝到比她今日痛上一千倍一万倍的滋味…… 　　意识迷离之际，周露凝突然觉得自己身子一轻。 　　眼皮重如千斤，却是再也掀不开。 　　周露凝醒来的时候，屋里正染着安神的熏香。 　　她愣了片刻，慌乱地去查看自己的手臂，一片光滑，完好无损。 　　那一切似乎都是一场噩梦。 　　然而痛到骨髓深处的滋味依然让她有些发颤。 　　周露凝抱着被子泪流满面。 　　直到门被人推开。 　　那人一袭黑袍，长发散乱披在肩头，双瞳猩红朝她看过来。 　　周露凝猛然抬起头，与他遥相对望。 　　“小，小师兄……”周露凝像个孩子一样张开手臂，泪眼婆娑，“小师兄……我好疼——” 　　秦沛只是站在殿门处静静看着她。 　　周露凝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她软着嗓子又喊了一声，“小师兄，你还活着……” 　　秦沛从无妄崖接回周露凝的时候，自然发现清流宗的人也在那里。 　　他们责骂着周露凝，说她两面三刀，说她见利忘义，又感叹现在下界是多么的令人震惊，责备秦倾心狠，竟眼睁睁看着仙界太子将他们流放到此地。 　　秦沛抱着周露凝站在那里静静听了一会儿。 　　谢青怀死了，那人原来是仙界太子，二师姐……如今是下界领主了。 　　胸膛处沉寂的心脏突然再度狂跳起来。 　　秦沛突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期盼，他突然急切地渴望去看一看他们口中那个全新的修真界，那个二师姐带领建设的地方。 　　他默默替周露凝治疗好了她的伤，又在殿外等着她醒来。 　　只要她醒来，自己立刻就动身前往下界。 　　周露凝见他一言不发，主动下了床，朝着他奔跑过去，“小师兄！” 　　对方却往后退了一步。 　　周露凝僵在原地，“……小师兄？” 　　秦沛很是疏离，“你醒了便好。” 　　周露凝想要伸手去拉他，“小师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沛静静看着她，“我如今是魔尊。” 　　周露凝兴奋起来，“魔尊？！” 　　“小师兄你好厉害！” 　　有宫娥走过来，垂眉敛目站定。 　　秦沛抬头看了看不远处，又对周露凝说，“这些人你随意支使，若是不想呆在魔界，随时离开就行。” 　　周露凝愣住，“小师兄？你要去哪里？” 　　他却不再看她，笑容中带着点期盼，“我要离开魔界了。” 第51章 黑化 自作孽 　　衣角被人扯住。 　　秦沛回头, 周露凝睁大眼看着他，看上去是在笑，偏偏眼泪如珠滚落, “小师兄, 你也要去找她吗……找二师姐。” 　　秦沛凝眸看她。 　　周露凝吸了吸鼻子, “小师兄, 你不要去好不好。” 　　她缓缓走进他，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腰, 哽咽出声，“我……只有你一个人了。” 　　手背突然被人覆住, 暖意灼人。 　　周露凝再也忍不住, 埋到他怀中大哭起来, 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她的手指突然被人一根一根掰开。 　　周露凝的呜咽哽在喉头, 她不敢置信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秦沛用那双红瞳看着她，似乎一如往常，仔细看去，却只有无边冷漠。 　　周露凝往后退了一步, 又不敢置信般去扯他的衣袖。 　　秦沛再度拂开她的手。 　　周露凝呜咽, “小师兄……” 　　秦沛睫毛轻颤, 他闭了闭眼, 再度睁开的时候，只剩冷意，“露凝, 够了。” 　　周露凝慌了，她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住他，“小师兄，你不要走, 不要走……” 　　她意识到什么，哽咽道，“之前都是大师兄逼我的，都是他逼我的！” 　　“小师兄，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啊。” 　　秦沛身形轻颤。 　　周露凝竟想要踮起脚去亲他。 　　秦沛这次力气大了些，一把将她推开，周露凝没站稳，踉跄着跌到地上。 　　“轰隆——” 　　闪电撕破天幕，远处雷声滚滚而来。 　　秦沛没去扶，站在原地看她，眼底有痛色。 　　一两点水渍落到地上，很快便变成瓢泼大雨。 　　两人站在檐下，雨水很快沾湿了半边衣衫。 　　周露凝的头发被雨水淋湿，黏在脸颊，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跪在地上，弯着腰去拽他的衣角，哭得声音嘶哑，“小师兄，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不让抛弃我……” 　　秦沛站在原地不动，任凭风雨打湿全身。 　　周露凝突然笑起来，“你嫌我不干净了是不是？” 　　她的手指慢慢挪到自己的腰际，缓缓的，将衣裳往下拉，直到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都露出来。 　　周露凝张开双手，让雨水打在自己的身上。 　　她猩红了眼，颤着声音说，“是不是我将自己洗干净了，你就不嫌弃我了……小师兄？” 　　秦沛终于动了。 　　他俯身，拉起她的衣服，遮住她裸露的肩膀。 　　“周露凝，别让我看轻你。”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冲进雨幕，身形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周露凝突然笑了一声，随即她匍匐在地上，又哭又笑，形容疯癫。 　　周露凝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黑靴。 　　“小师……”周露凝满含期盼抬起头来。 　　那人蹲在了她面前，周露凝被人捏住下巴抬起了脸。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周露凝下意识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看清楚面前这男人。 　　长眉入鬓，五官英挺，只是周身散发着戾气。 　　卫光尧的拇指扶去她眉眼上的水渍，笑得有些狰狞，“恨吗？” 　　周露凝的眼角很快又渗出眼泪来，与雨水混在一起，缓缓往下滑落，她嘴唇轻颤，眼神却突然变得狠绝，“恨……” 　　她嘶吼起来，“恨——” 　　卫光尧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 　　小魔尊虽是个难得的纯种魔胚，但观察了那么久，和他……始终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呐。 　　不过真有趣啊，走了一个小魔尊，又来了一个小美人。 　　卫光尧眯了眯眼，望入滂沱大雨中。 　　卫光决，你得不到留颜，却得了这天下…… 　　凭什么只有自己，凭什么只有他是彻彻底底的失败者！ 　　他的手指轻轻从周露凝脸上滑过，眼神中透出些癫狂的意味。 　　卫光决，若是让你的儿子两者都得不到……岂不是很有趣？ 　　卫光尧将周露凝横抱而起，大笑着迈入雨中。 　　“既然恨，我便带你毁了这一切哈哈哈哈哈哈——” 　　*** 　　大雨来得急。 　　秦倾倚在小楼上，看着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头顶突然多了一把伞。 　　秦倾回眸，卫玖一袭白衣，撑伞立在她身后。 　　“雨急风躁，屋檐挡不住，不要淋着了。” 　　秦倾朝他吐吐舌头，“哪有那么娇气。” 　　楼下芭蕉被雨水打弯了腰，又很快直起来，反而被冲刷得苍翠欲滴。 　　秦倾指着它说，“看见了没，我就像那株芭蕉，雨打风吹都不怕。” 　　卫玖失笑，“哪有把自己比作芭蕉的。” 　　秦倾：“怎么？还看不起芭蕉啊？” 　　她诶了一声，“我突然想起来，芭蕉叶子可以包糯米蒸好吃的呢！” 　　秦倾眼睛立马亮了，“我现在就去折一叶过来！” 　　手突然被人拉住。 　　卫玖眸中有淡淡的无奈，“先别忙活了。” 　　秦倾摇头，“不呀，下着雨刚好吃上一笼热乎乎的芭蕉糯米粑，多舒服……” 　　“等我回来吧。”卫玖终于开了口。 　　秦倾愣了愣，“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仙界一趟。” 　　秦倾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她也不着急做东西了，“这一次要去很久吗？” 　　雨水沾湿了她的眉眼，看上去像是起了雾气。 　　卫玖喉结微滚，酝酿片刻之后，才说，“不会很久。” 　　秦倾松了一口气，“那没事呀！我等你回来！” 　　“秦倾，这次回去之后……我可能就不会再继续呆在下界了。” 　　雨水溅到手背上，带来一点凉意。 　　秦倾抬眸看他，两人对望片刻之后，秦倾像是漫不经心般笑了笑，“你是仙界太子，想必有很多要忙的吧。” 　　兴许这屋檐真的不挡雨，雨水沾湿了衣袖，秦倾的手指渐渐冷下来。 　　她不肯停下，继续说，“我也很忙的，下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呢，之前写哇哦的那个计划表也还有很多没有完成……” 　　“倾倾。”他突然认真地喊她的名字。 　　秦倾嘴里继续絮絮叨叨，“等我们都忙完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倾倾。”他温柔地竖起一根手指，按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唇。 　　因为他比她高出些许，只能倾身看她。 　　卫玖那双总是平静的眸子此时却难得的有了几分紧张。 　　指腹之下，她的双唇柔软，一双眼清澈又朦胧望着他。 　　卫玖喉结微滚，眼睫轻颤，最后终于小心翼翼问她，“倾倾，你愿意……和我一起回仙界吗？” 　　秦倾愣住。 　　雨下得再度大了些，卫玖将她挡在怀里，背脊很快被雨水淋湿。 　　秦倾突然扯了他一把，“傻不傻，还往外面站，都被雨淋湿了。” 　　她的眼圈不知为何，有点红。 　　卫玖的眸子里多了一点固执，“倾倾，你……愿不愿意？” 　　秦倾心里像是打鼓一样，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两人都心知肚明，他的意思不仅如此。 　　雨水掉落在芭蕉叶上，弹成碎珠，又落到地上。 　　秦倾专心致志看着那株芭蕉，深吸一口气，“某个人好像说过要带我去仙界游玩的。” 　　卫玖定定看着她的脸，直到她终于开了口，再也忍不住，伸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沾染的雨水。 　　指尖停顿在她的鬓角，卫玖垂眸，认真看着她，“等这次回来之后，我便带你去。” 　　等他处理好所有的事情。 　　秦倾弯着眼角一笑，“好呀。” 　　秦倾扭过头去，想要掩饰自己微微发红的脸颊。她伸手接了点雨水，“仙界也会下雨吗？” 　　卫玖轻轻将她拽过来一点，从背后环抱住她，低声说，“不会。” 　　“不过若是你想看雨，我便让它下。” 　　雨水清冽，雪松的味道也变得绵长，无处不在。 　　秦倾的耳尖很快便红透了。 　　她动了动，却没能挣开他的手臂，“阿玖！” 　　语气有些羞恼。 　　卫玖低头，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轻嗅她发间的味道。 　　“倾倾，我舍不得你。” 　　秦倾本被他弄得有些痒痒，此时听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心口微微一涩。 　　秦倾下意识开口，“我也舍不得。” 　　身后人的手臂猛然收紧。 　　卫玖埋在她的发间，叹道，“我回仙界这段时间，会一直一直想你。” 　　“你若是看见天边的云变成彩色，便是我在想你。” 　　“如果有飞鸟停在你的窗檐上，也是我在托它们倾诉思念……” 　　他在她耳边慢悠悠说着，若即若离，热气暖暖地从她耳畔拂过，激得秦倾半身都是战栗。 　　秦倾发现了，恋爱中的男孩子个个都是情话高手。 　　就连阿玖平日里这么冷淡的人都不外乎如此。 　　秦倾怕他再说下去自己就快要烧起来了，她及时打住他，“我知道啦！我也会想你的！” 　　卫玖愣住，眼底起了风雪，就这么委屈地看着她，似乎在无声责怪她突然的打断。 　　秦倾叹了口气。 　　她忘了，眼前这位可是能为了道歉在她识海里种下一大片花海的人。 　　秦倾伸手捏了捏他如玉般的下巴，“我没有嫌你烦哦。” 　　卫玖眼底的风雪却化作了淅沥小雨，下个不停，像是在无声控诉些什么。 　　秦倾无奈，扯着他的衣带轻轻摇了摇，“不要生气。” 　　偏偏他眼底的小雨越下越缠绵，整双眼睛都变得雾气氤氲。 　　秦倾无奈，只好扶着他的肩膀轻轻在他唇上印了一下，很快放开，“呐，不要生气啦。” 　　小雨变成了沉沉风雪，秦倾抬头望进他晦暗的双眸时，卫玖突然勾住她的腰往前一带，托着她的脖颈俯身吻了下来。 　　秦倾的腰抵在冰凉的勾阑之上，唇上却温软灼热，秦倾不知不觉间也回抱住他的腰。 　　唇齿交缠间，秦倾突然后知后觉，含糊说，“这是在外面！” 　　他放开了她，气息有些不稳，“你确定要进屋么。” 　　他眼底有浓重的欲色，像是蛰伏于暗夜里的野兽。 　　秦倾弱弱说，“那……还是在外面吧？” 　　唇再度被人封住。 　　大雨滂沱，雾气横生。 　　院中树枝摇动，落花荼靡，那株芭蕉，却愈发苍翠欲滴。 第52章 撑腰 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这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 　　秦倾第二天起床的时候, 看到窗台上放着一束带露的花，每一朵都娇艳欲滴，像是精心挑选过一样。 　　她拿起花的时候, 空气中浮现出两个淡金色的字：“等我”。 　　字迹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 变成一抹金色的光弧环在她的手腕, 最后变成两只小巧玲珑的淡金色细镯子。 　　秦倾轻轻动了动手腕, 镯子便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指尖在镯子上微微摩挲了一下。 　　居然不告而别…… 　　她深吸一口气, 压住心口的涩意，看向远方的天。 　　雨后初霁,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青草香, 天空是被水洗过一般的湛蓝色, 丝丝缕缕的白云飘浮在天际。 　　她刚凝神看了片刻。 　　漫天的云突然缓缓流动起来, 随即绛紫深红从云层深处绽开，很快便将漫天的白云涂抹成彩色，霞光万里，温柔灿烂。 　　在农田中耕作的百姓们、迎着晨风练剑的修士们, 还有街道上巡逻的甲兵们纷纷抬起头来, 看着那一片突然出现的霞光。 　　“快看！” 　　“真美啊！” 　　秦倾扶着勾阑, 看着那漫天霞光缓缓笑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眼睛便红了。 　　晨风温柔，轻轻拂动着她鬓间的碎发，她冲着那片彩云无声弯唇, “阿玖，我也想你。” 　　隐藏在暗处的少年一直仰头看着那站在小楼上的少女，直到她转身进了屋，才动了动发涩的眼睛。 　　垂下头, 继续握着手里的扫帚，扫起她门前的尘土。 　　有修士发现他还在继续洒扫，笑道，“阿沛，都在这里反反复复扫了一个时辰了，咱们领主的地都要被你给扫破了。” 　　他笑了笑，“扫干净些，免得脏了领主的鞋。” 　　话音刚落，院门便被人推开来，一道软糯的声音响起，“辛苦你们啦，这里不用天天打扫的。” 　　那修士连忙笑着迎上去，“领主您要出门了？” 　　他指了指秦沛，“这个是新来的，负责给您打理院子，人勤快老实。” 　　秦沛低着头，只看到一双素面的月白色鞋子藏在撒花裙的褶子之下，心想，师姐果然还是喜欢穿素色的鞋啊。 　　那修士见他微微发愣，以为对方是在害怕，连忙咳嗽了一声，“领主大人您多担待，这小子年纪不大……” 　　秦倾和善地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用紧张的，你们也别领主领主的叫我，太见外了，叫我秦倾就好。” 　　她又朝着秦沛说，“看你年纪小，叫我一声师姐就行。” 　　没有人看到，秦沛扶着扫帚的手轻轻颤了颤。 　　片刻之后，他压着嗓子轻轻喊了一声，“师姐。” 　　秦倾：“我的院子里也就是一些花草需要修剪修剪，桌椅板凳脏了再擦，地一天扫一回就行，你年纪还小，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就多去练武场跟着他们学点东西。” 　　她似乎在赶时间，匆匆忙忙交代了几句便要走，“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问丁师兄。” 　　秦沛抓紧扫帚，微微躬身，“是，师姐。” 　　她身上不知带了什么，随着步伐挪移，叮当作响，甚是好听。 　　直到声音消失，丁师兄才往秦沛脑袋上敲了一下，“阿沛呀，你怎么那么笨呀？领主叫你喊师姐，你就真的喊师姐？” 　　“你也不想想，这师姐是咱们能乱喊的吗？领主大人现在可是整个修真界之主啊……” 　　秦沛勾了勾唇，“是我唐突了。” 　　丁师兄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虽说咱们领主年纪不大，上头又有那些老不死……咳咳，有那些掌门人压着。” 　　“但是咱们领主可是民心所向，更不用说还有仙界太子在咱们领主背后撑腰呢……” 　　“仙界太子对咱们领主那么好，保不齐咱们领主之后是要上仙界做太子妃的！” 　　丁师兄越说越兴奋，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哎呦！那可是未来天后呀！” 　　秦沛抓着扫帚的手指一点一点收紧，最后他猛然松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嗯。” 　　他……早就不配了。 　　有个弟子受到清尘树的启发，想要研发一种去除味道的树木。 　　随着入夏，养殖场周围不免臭气熏天，如此将这些树木栽种在周围，便可以解决夏天气味难闻的问题。 　　秦倾一听，这算是“除味树”吧？ 　　要是真研发出来了之后，不仅可以用在养殖场，还可以栽种在寻常百姓的茅房旁边。 　　她正和那弟子笔画得口干舌燥，许久不见的阿风突然急急忙忙跑过来，“秦倾姐姐你快去看看！乌邺少主和人打起来了！” 　　练武场上，一个锦衣玉袍的小公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身上的衣服是顶顶的做工，可是那张脸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他眼睛肿了一只，脸颊上青紫交加，被人揍的跟个猪头一样。 　　旁边的乌邺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裳被人拽破了，发冠也歪了，偏偏还红着一双眼，若不是程镜拉着，似乎还想冲过去揍那小子一顿的模样。 　　那小公子唤做周懿，身世显赫，乃是修真界四大世家周家的嫡长孙，母家则是修真界四大世家的乌家。 　　算起来还是乌邺的表弟。 　　这场争执便起于周懿。 　　他在练姿势的时候偷偷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弹到不远处的一个平民小孩身上。 　　那小孩被那小石子一打，好几次没站稳，被老师狠狠责罚了一通。 　　乌邺和程镜刚好从此路过，恰好看见这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责罚罪魁祸首，反而惩罚无辜。 　　乌邺气极，一鞭子将老师打翻在地，周懿见状，高喊着有人要来打他，竟喊出一群侍卫来对付乌邺。 　　只是对面功夫怎敌程镜，很快便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周懿边哭边喊，“一个瘸子一个病秧子也敢欺负我！我要让我爹把你们抓起来全打一顿！” 　　乌邺气疯了，“你再喊！是不是想找死？自己不好好练剑在这里捣乱，我表哥教训你一下还成我们的不是了？” 　　周家家主听到消息连忙赶了过来，脸色铁青地扶起自家小孙子，“就是教训也不能把人打成这样！他还是你表弟，下手怎么那么狠？！” 　　乌邺冷笑起来，“我可没有这样的表弟！” 　　“你！” 　　一时间两边剑拔弩张。 　　四大世家的另一世家云家家主在旁边煽风点火，“老周你可别忘了，这乌家小公子可是早就和他们乌家断绝关系了！” 　　他又看了一眼程镜，“那位可才是他的亲表哥。” 　　周家家主冷笑一声，“也是，我世家子弟怎会堕落到跟这些天资愚钝，甚至连灵根都没有的人在一起修炼！” 　　此话一出，躲在程镜和乌邺背后的那些平民子弟们，纷纷垂下头，脸上羞恼难堪。 　　程镜不卑不亢道，“领主似乎在诸位到下界来的第一天就说过，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修士大能，若有人胆敢破坏下界的规则……有权驱逐任何人！”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了几分凌厉。 　　另一位世家子弟出言相讥，“规则？让各大世家门派的弟子与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在一起修炼，这就叫规则？” 　　话音还没落，那人便突然被甩了一巴掌，“啪——” 　　清脆的声音久久回荡在空气之中，却看不到出手打他的人。 　　秦倾赶到练武场的时候，恰好目睹了这一幕。 　　世家那边的人脸色一白，仿佛这一巴掌便是狠狠甩在他们脸上的。 　　她给快要笑出声来的乌邺使了个眼色，问道，“不知诸位觉得这样的规则有哪里不妥？” 　　“不管现在场上的这些子弟是出生于修真世家、各大门派，还是来自下界，将他们安排在一起，都是因为他们的基础接近。” 　　“况且之后我们会根据这些弟子的修炼速度分出不同的小班，不断调整他们修炼的难度，安排不同修为的老师来带领他们，我认为这样的培养方式是合理而且有效的。” 　　秦倾抬起眼睛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语气突然变得凌厉，“还是说诸位认为世家大派出身的人就一定高人一等？”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身为下界领主，今日便是要告诉诸位，我下界的规则便是人人生而平等！” 　　这话一出，不少世家之人的面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秦倾便站在那儿，身形有些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她看着那些人一字一句道，“若是今后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无论是谁，一律从我下界驱逐！” 　　练武场上静了片刻，突然响起一片高呼声。 　　那个被欺负的平民小孩红了眼，瑟缩在人群之中怯生生看着他们，似乎也想跟着喊上一句，却又不敢出口。 　　秦倾走过去蹲到他面前，替他擦了擦眼泪，“别怕，姐姐给你撑腰。” 　　“哈哈哈哈哈——” 　　桀骜不驯的笑声划破长空。 　　姜羽从飞剑上跳下来，仰头喝了一口酒，提着剑翻身往前一刺，剑尖正好停在周懿印堂处，只要再往前一寸，他便会立刻没了命。 　　姜羽眯了眯眼，“她给你们撑腰，我给她撑腰！” 　　那群长老们纷纷白了脸，随即有人惊呼出声，“姜羽上仙？” 　　周懿听到这话之后，双腿一软，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姜羽嫌弃至极，回头冲着秦倾说，“丫头，这周家小公子胆子那么小，不配提剑！” 　　他思考了半响，“不如将他送去养鸡！” 　　秦倾早就没了方才那番霸气凌人的样子，瞪着一双圆眼，“您，您就是姜羽上仙？” 　　姜羽哈哈大笑，“我现在可不是什么上仙，我只是咱们小殿下安排给你的贴身护卫！” 第53章 家人 心与心 　　姜羽睨了众人一眼, “这才过去多少年，修真界竟沦落至此！” 　　“欺凌弱小，拉帮结派, 这是一个修道中人该做的事情吗？” 　　各大门派世家的长老们对视一眼, 纷纷额头冒汗, 连连赔不是。 　　姜羽看着这些扶不上墙的“小辈”就来气, 他冷哼一声，转头对秦倾说, “下次这些小辈哪里再惹你不开心，直接让我出来教训他们！” 　　见秦倾沉默, 他蹙起了眉头。 　　秦倾只好点了点头。 　　然后姜羽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踏上他的飞剑, 潇洒地消失在了半空中。 　　乌邺冲着上界众人哈哈大笑, “让你们得瑟！这不祖师爷就来治你们了！” 　　各大门派世家的长老们脸色尴尬, 却不敢再说话。 　　其实秦倾也明白，上界的人今天之所以借此机会兴风作浪，正是因为阿玖暂时的离开。 　　她自小便知道，人惯会仗势欺人, 现在无非是看她势单力薄, 合起伙来, 想要给她一个难堪看罢了。 　　毕竟她现在所做的, 的确是侵害了某些人的利益。 　　只是她没想到，阿玖居然早在暗中安排了人。 　　今天虽然没有姜羽前辈自己也可以应付，但是有了姜羽前辈……只会让那些想要暗中作梗的人好好掂量一下自己的轻重。 　　秦倾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那两只淡金色的镯子, 眼底一片温柔。 　　她也要努力变得更厉害，变得像阿玖一样，深谋远虑，行事缜密。 　　那个被乌邺一鞭子打倒在地的老师此时瑟缩在角落里。 　　程镜道, “今日之事你也该罚，但念在是初次，领主大人宽宏大量，便不与你计较了。” 　　那名修士连忙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谢过领主，谢过程先生。” 　　回去的路上，乌邺一直絮絮叨叨，不停回忆姜羽那一巴掌是多么的解气，秦倾那番话又是多么的霸气。 　　“……我愣是没看出来，你平时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说起狠话来那可叫一个吓人！” 　　秦倾被他说得脸红了好几次。 　　月色将三人的身影拉得长长。 　　程镜和秦倾不怎么说话，渐渐的变得安静下来。 　　乌邺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什么，他双手环抱枕在脑后，“诶，秦倾，问你个事儿。” 　　秦倾听到有人喊自己，扭头看他，“啊？” 　　乌邺开始扑哧扑哧地笑起来，“你现在怎么那么呆，刚刚那副霸气凌人的模样呢？” 　　秦倾不想理他，“你想问什么。” 　　乌邺：“他们说你立了一座冢，英雄冢……” 　　秦倾：“是有这回事，怎么了？” 　　“哦，那个，那个……”乌邺突然结结巴巴起来。 　　程镜含笑看着他二人。 　　秦倾：“你到底要说什么？” 　　程镜扶着乌邺轮椅的手突然一顿，他酝酿了片刻，“阿邺是想问，秦仙子在英雄冢旁边亲手立的那座无名碑……是给谁的？” 　　他们正好走到秦倾的院落门口。 　　秦倾在门口挂了灯笼，风一吹，流苏轻晃，光影转动。 　　秦倾看着那盏灯笼，轻轻笑了一下，“给我的小师弟。” 　　院里传来一道清脆的声响，像是什么人把碗给打碎了。 　　程镜和乌邺同时安静下来。 　　他们都听说了，秦倾曾经与她的这小师弟交好，他的小师弟虽然自己去了上界，但最后…… 　　却是为了替她复仇，刺杀谢青怀不成而亡。 　　灶房里，秦沛背脊贴着墙壁，指尖发颤。 　　他的脚下是一碗被打碎的绿豆汤。 　　师姐说……那座无名碑，是为他而立…… 　　秦倾的眼睛在某一个瞬间变得雾气霭霭。 　　乌邺此时恨不得掌自己几个大嘴巴子，他这该死的好奇心，这，这…… 　　早知道他就不问了。 　　乌邺结结巴巴说，“对不起啊，我，我不知道……” 　　秦倾却盯着那个摇晃的灯笼出了神。 　　乌邺更慌了，“你，你不要哭，我最怕别人哭了……” 　　见秦倾依然一动不动，乌邺慌得去拉旁边的程镜，程镜无奈地看他一眼，正要开口相劝。 　　秦倾突然扭过头来，“谁哭了？” 　　她面无表情看着乌邺，“本来有个礼物想送你的，谁知道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我不想送了……” 　　乌邺这才知道被她捉弄了，他一拳打在轮椅边上，“你戏弄我！” 　　秦倾立刻反唇相讥，“你还揭我伤疤呢。” 　　乌邺“你你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委屈出声，“你是不是知道明天是我生辰，所以今天才要准备礼物给我。” 　　“既然都知道是我生辰了，准备的礼物就别藏着掖着了！” 　　秦倾：“既然是生辰礼物，等明年再送给你也不是不行。” 　　乌邺：“……” 　　最后两人吵吵嚷嚷的进了小院。 　　程镜的目光落到灶房上，那里一片漆黑，他皱了皱眉，“方才是有什么人把碗给打碎了吗？” 　　秦倾漫不经心道，“应该是耗子吧。” 　　乌邺立马浑身发颤的模样，“你这院子里还有耗子？” 　　秦倾指着旁边的花丛说，“不仅有耗子，还有蛇呢，你看。” 　　乌邺应景地大喊了一声。 　　回答他的只有秦倾无情的笑声。 　　程镜也难得跟着她笑了两声，“阿邺……都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怕蛇。” 　　秦倾哎呀了一声，“原来堂堂巫家小公子怕蛇呀？” 　　秦沛的背脊紧贴着灶房墙壁，把自己缩成一团。 　　他闭着眼睛，想象着小院中师姐是如何笑着与那两人说话。 　　他的手掌不小心按到了碎瓷片上，划得一片血肉模糊。 　　幸而还有这点痛感提醒他，他现在和师姐之间只是陌生人…… 　　不要再去打扰她。 　　就这么默默的看着她，就已经足够了。 　　秦倾从房间里拿出一副结构精巧的模拟人腿。 　　乌邺在看到那东西的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双手撑着轮椅，竟想要硬生生站起来。 　　程镜扶了他一把。 　　秦倾说，“虽然你是修士，但我听许医修提起过，你的腿经脉寸断，所以不太可能靠自己站起来……” 　　她顿了顿，“这是阿玖按照我的建议找人替你做的，试试？” 　　程镜从他手中接过了那副东西。 　　沉乌色的金属表面刚碰上乌邺的腿，便与他的肌肤融为一体。 　　乌邺感觉到自己的腿部多了点什么东西，他试着牵引了一下，竟往前迈了一大步！ 　　“表哥！”乌邺激动到喊出声来。 　　程镜亦是面露喜色，“阿邺，你能走了！” 　　乌邺在轮椅上待了太多年，这一跑起来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他歪歪扭扭朝着秦倾扑过去。 　　程镜忙往后一拉，乌邺跌到了他的怀里。 　　堂堂乌家小公子，竟抱着程镜嚎啕大哭起来。 　　哭完之后，他又像不好意思似的肿着眼睛对秦倾说，“秦倾，谢谢你，也谢谢九……太子殿下。” 　　秦倾只是参考了现代医疗中的义肢跟卫玖说了她的构想，没想到最后这东西最后的完成度竟然那么高。 　　她也很替乌邺开心，“没什么，只怪之前做了好几个都失败了，不然该再早点给你的。” 　　乌邺脸上难得的郑重，“秦倾，你和九大人便是我这双腿的再生父母。” 　　此话一出，秦倾：“……” 　　程镜：“……” 　　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不太妥当，连忙咳嗽了一声，“呃，我的意思是，今后我乌邺，就是为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秦倾连忙摆手，“别说那么严重，我们只是帮朋友一个忙而已。” 　　程镜也叹道，“秦倾仙子和殿下……又何止是帮了我们一个忙啊。” 　　他朝着秦倾行了一个庄重的礼，“秦倾仙子和殿下之恩，没齿难忘。” 　　乌邺也连忙跟着他行礼，“没齿难忘。” 　　秦倾佯装生气，“哎呀，你们整天这个恩呀，那个恩的，还能不能好好当朋友了。” 　　程镜笑道，“以后不再提便是。” 　　乌邺：“反正以后你就是我老大了！叫我干什么我都去！” 　　秦倾慢吞吞说，“那你……先叫声老大听听？” 　　乌邺：“……” 　　“老大。”声音有点委屈。 　　两人离开秦倾院落的时候，乌邺还在抓着程镜不住夸赞，一会儿蹦到他前面，一会儿又跑到他左边。 　　“老大对我好我知道，没想到那太子殿下居然也是这样一个大好人！” 　　“要知道第一次见面我可是就把他给得罪了……” 　　程镜背着手，也不说话，慢悠悠走在他身后。 　　乌邺说着说着突然想起来点什么，“诶你说他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程镜笑而不语。 　　乌邺又走了几步路，突然一拍脑袋，“不会传闻都是真的吧！” 　　他冲到程镜旁边抓着他的袖子，“太子殿下真的喜欢老大？他真的要娶她当太子妃？” 　　程镜虽然没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乌邺大呼起来，“怪不得！” 　　他绕着程镜转了两圈，“虽然太子殿下也挺好，可是……” 　　他悄悄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哥。 　　在他心里表哥才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人，老大怎么就不喜欢他表哥呢？ 　　程镜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蜷起手指来轻轻在他脑门上一叩，“太子殿下与秦倾姑娘天造地设，你我应当祝福才是。” 　　乌邺捂着额头委屈道，“我哪里没有祝福了，等她成婚，我们一定要替她好好操办一场！可不能让仙界的人看轻了老大！” 　　不知谁家的院子中栽种了鸳鸯藤，夜风拂过，花落了满地。 　　程镜伸出手接住其中一朵，淡淡花香弥漫在鼻端。 　　程镜浅笑，“无论如何，这里都会是她永远的娘家。” 　　乌邺一拍脑袋，“对，我们都是她的家人！” 　　微风卷着花香飘到很远，两人便沿着这条花香四溢的小道，慢慢走远。 第54章 危机 杀与娶 　　秦倾一直等程镜和乌邺离开, 才走到灶房。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己早就已经是半神之体了，哪怕有人想要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 也是瞒不过她的。 　　秦倾不知道程镜那句话是出自提点还是无心, 不过她想, 程镜应该也察觉出了对方没有恶意, 所以才会放心离开。 　　对方一直待在灶房，似乎是在等她。 　　秦倾走到灶房前, 轻轻咳嗽了一声。 　　有人慢吞吞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在看清那个消瘦的少年时，秦倾有些疑惑, “诶？你不是白天那位……” 　　他喊了她一声, “师姐。” 　　借着淡淡月色, 秦倾看到他眼角竟有一点水渍。 　　秦倾开口问, “是饿了吗？饿的话自己做点吃的，没关系，灶房你随便用就是。” 　　那少年看上去十分拘谨，摇了摇头, 又点了点头。 　　秦倾叹了一口气, 最后说, “刚好我也有一点饿了, 我做点东西，咱们一起吃吧。” 　　灶房点了灯之后，秦倾才看到地上那碗被摔碎的绿豆汤。 　　原来方才那声响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秦倾也没问他是怎么回事儿, 注意到地上的碎瓷片有血迹，秦倾皱起了眉头，“你受伤了吗？” 　　那少年手臂一颤，往后不自然地缩了缩手。 　　片刻之后, 秦倾取了伤药和纱布，帮他处理起伤口来。 　　这少年看上去呆呆的，酒精倒上去也不喊疼。 　　秦倾心里觉得奇怪，但还是耐心地替他处理着伤口。 　　她眼睫微阖，在眼底勾勒出淡淡一圈阴影，那圈阴影随着她眨眼的频率扑簌簌颤动着。 　　秦沛看了许久，才艰难地挪开视线，“师姐您……建了一座英雄冢。” 　　秦倾麻利地将他手上的纱布打成结，“嗯。” 　　秦沛收回自己的手，酝酿了片刻，“其实我去过那里，听闻师姐您是为了纪念那些在末日中死去的人们。” 　　他闭了闭眼，“只是大家都在好奇，那座英雄冢不远处的无名碑……是您为谁立的？” 　　秦倾的目光落到他脸上。 　　秦沛立马低头，“对不起师姐，是我唐突了。” 　　秦倾却淡淡叹了一声，“是给我的小师弟立的。” 　　兴许真的在眼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点秦沛的影子，秦倾笑了笑，“他年纪可能和你差不多大吧。” 　　秦沛心脏狂跳起来，他试探着开了口，“师姐，我能不能问一句，那碑为何没刻名字？” 　　秦倾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得柔软。 　　“我那个小师弟啊，心高气傲，他曾经跟我说过，若是他来世为人，一定要在一开始便投身于世家，这样便会免得修炼路上如此辛苦。” 　　“我当时想跟他说，你这么想是不对的，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但是我也知道小师弟出身贫苦，天资也不算上乘，背地里不知道受了多少人的白眼。” 　　“他一步步走上来的确不容易。” 　　“我们其实都是天资平庸的那一类人，只是小师弟跟我一点都不一样。他有一颗进取心，我嘛……每天就想安安分分过日子。” 　　“……说到底，我们不是一类人。” 　　秦倾收回思绪，笑得很淡，“只是可惜了他……年纪轻轻便为了我这么一个不中用的师姐命丧黄泉。” 　　“如果有来世，只希望他一开始便是资质卓绝的天之骄子，不要再姓他最讨厌的秦……” 　　“也不要再遇到我这么一个不求上进、处处需要他看顾的师姐了。” 　　“诶……你怎么哭了？” 　　那少年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秦倾抹了抹眼角，这才发现，自己也抹了一手的水迹。 　　她不好意思极了，“怎么在你面前说起这些来了。” 　　秦倾起身，“饿了吧，饿的话我给你做点东西吃。” 　　“师姐。”那少年的声音有点颤。 　　她回眸，看到他坐在灯下，眼眶猩红，“你不恨他吗？” 　　秦倾有些讶异。 　　秦沛喉头哽咽，终是将那句话说出了口，“……他将你独自留在了下界。” 　　灯火氤氲了她的眉眼，她突然弯了弯眼角。 　　“我说过了，我们不是一类人。”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终有一天，我们会渐行渐远。” 　　分明只是安静的坐在凳子上，秦沛却觉得自己的世界从脚下开始一点点坍塌。 　　直到最后，就连心脏也碎成一片片。 　　又在这温暖至极的灯火中，灰飞烟灭。 　　秦倾专心擀面，面上桌，那个古怪的少年在一片热气腾腾中无声吃下那碗面。 　　最后安静的帮她刷好碗，“师姐，谢谢你的面。” 　　他对她说，“今后我可能不会再来师姐这里帮你打理院子了。” 　　秦倾也没问为什么，只是笑着对他说，“有时间的话可以来找我，我给你做东西吃。” 　　少年笑了笑，踏着晚风而去，身形很快便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檐角风铃被吹得叮当作响。 　　秦倾盯着那只被刷得崭新的碗，心底突然涌起一点古怪的感觉。 　　*** 　　星河横跨于天际，淡紫深蓝交织，洒下光斑点点。 　　本该是寂静的夜，却被一道惊呼声打破。 　　一群宫娥追在卫琰身后，“小殿下，小殿下！” 　　“说了让你们别追我了！等我找到我的彩飞兽，我自己会回揽月殿的！” 　　卫琰撒开小短腿跑得飞快，很快便将那群人甩在了身后。 　　他一路追着那忽隐忽现的光团跑到了宸光殿。 　　宸光殿门口的仙卫本想拦他，一看是小殿下，便任由他去了。 　　丁流妍身边的大宫女琼月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宸光殿，“几位，几位可曾看见小殿下？” 　　那几人对视一眼，“小殿下方才进去了。” 　　琼月唉哟一声，“糟了！”她提起裙摆便想往里走。 　　仙卫一拦，“您先别着急，陛下向来宠爱小殿下，想必待会儿就会把他送出来的。” 　　偌大的宸光殿里竟然空无一人。 　　卫琰追着他的彩飞兽横冲直撞，最后竟绕到了父皇的寝宫。 　　他站在门口，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打量着寝宫，片刻之后，推门而入。 　　寝宫里没人，卫琰放开了手脚四处搜寻，只想快点把彩飞兽抓住。 　　天帝喜爱沐浴，浴池是一处天然的九彩华莲池改造而成，此时依然流水不断，白雾渺渺。 　　卫琰在那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彩飞兽，想也不想，往前一扑扎进了浴池之中。 　　反正也不是他第一次偷偷溜到这里来。 　　这浴池底部雕着一朵巨大的莲花，花眼便是活泉，此时他的彩飞兽便调皮地蹲在那花眼之上。 　　卫琰轻车熟路地游过去，一把捉住了彩飞兽，他两腿一蹬，朝着水面上游去。 　　不料就在这时，整个浴池的水突然急速流转起来，以那莲花花眼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卫琰连挣扎都来不及，很快便被吸了进去。 　　他手中的彩飞兽受了惊吓，猛然窜出了水面。 　　好冷。 　　卫琰反应过来之后的第一感受便是寒冷。 　　他趴在地上，苍白着脸抬起头来，默不作声环顾了周围一圈。 　　目之所及，全是寒冰。 　　卫琰先是将自己身上弄干，又将他周围的水渍也一并抹去，才小心翼翼顺着这狭长的甬道往前走。 　　卫琰很小心，他贴着甬道壁，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发出。 　　直到他看到了一副冰棺。 　　那冰棺被摆放在一朵重瓣的冰雕莲花之中，莲花花叶有金色的光勾勒交织，最后汇聚到花眼的位置。 　　卫琰警觉地打量了周围一圈，确认没人之后，才小心翼翼靠近了那副冰棺。 　　在看清冰棺中的人时，卫琰愣在了原地。 　　那女子穿着一身天后形制的宫装，那张脸……和他的母妃一模一样。 　　只是这女子的腹部高高隆起，在那身宫装撑得几乎有些变形。 　　卫琰黑黢黢的眼珠盯着那圆滚滚的肚子。 　　他歪了歪头，凑近了一点，将耳朵贴到冰棺之上。 　　“砰砰——” 　　是人的心跳。 　　只有一个人的心跳。 　　窗外花影重重，屋内两人执子对弈。 　　正是天帝和卫玖。 　　天帝看着那被黑子包围绞杀的棋局，叹了一口气，“父皇……还是不如你啊。” 　　卫玖没什么表情，“父皇谬赞了。” 　　天帝扬了扬手，“罢了，今夜就到这吧。” 　　卫玖起身，声音冷淡，“恭送父皇。” 　　天帝却突然看着他一笑，“不给父皇倒杯茶？阿九。” 　　卫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一颤。 　　茶香袅袅，恍惚间竟生出一种温暖的感觉。 　　只是卫玖虽为他斟了茶，自己却丝毫未动。 　　天帝放下茶盏，叹道，“我知道你一直在因为你母后的事情怨我。” 　　“这些年……是父皇疏忽了你。” 　　卫玖垂眸不语。 　　天帝看他一眼，“你这次回仙界来，想必是查到了些什么吧。” 　　见卫玖依然不言不语，天帝摇头笑道，“你这孩子。” 　　他又慢悠悠端起茶盏，“说吧，你六叔和流妍……都谋划到哪一步了？” 　　卫玖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锐利逼人，直直朝着天帝看去。 　　天帝笑道，“不愧是我选中的孩子……比我预料得更早，便察觉了这些端倪。” 　　天帝漫不经心说，“知道为什么我要将你取名为一个玖字么？” 　　“美玉易碎，禁不住大浪淘沙。” 　　“形似玉，实为石……便是我对你的期许。” 　　天帝抬头看他，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三界之主，从一开始便只会是你。” 　　卫玖已经敛去了惊讶，面无表情看着他，一双眼眸色沉沉。 　　天帝缓缓笑起来，“卫玖，在继位之前，你要替我做两件事。” 　　“第一，杀了卫琰。” 　　“第二，娶太子妃。” 第55章 留颜 白月光 　　风突然变得急了一些, 花枝打在窗沿上，砰砰作响。 　　卫玖微垂眼睫，“儿臣不知父皇是何意。” 　　“父皇煞费苦心, 早已为你挑好了太子妃的人选。” 　　“至于卫琰……”他眯了眯眼睛, “你不是已经知道他是卫光尧和丁流妍的种了么？” 　　天帝脸上的笑竟有了几分癫狂的意味, “怎么？还舍不得你这个弟弟了？” 　　他的眼神有些冷, “现在还不是时候，便将这小野种再留个几日。” 　　卫玖眸光微动。 　　他起身, 单膝跪地，故意岔开话题, “回禀父皇, 儿臣在修真界……已有了心悦之人。” 　　“儿臣非她不娶, 还望父皇成全。” 　　天帝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卫玖，你要违背父皇的安排？” 　　少年跪在地上，垂眉敛目，背脊却挺得笔直。 　　气氛一瞬间有些僵持。 　　片刻之后, 天帝忽然一笑, “我卫家人……果然都是痴情种。”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眼神变得温软。 　　见卫玖依然跪在地上, 不言不语，天帝叹了一口气，“罢了, 听说你喜欢那女子现在乃是修真界领主……” 　　“虽是凡人，但身份上倒也算配得上你，既然如此，便封她一个侧妃, 择日便将她接到仙界来吧。” 　　长睫掩映的眸底风雪一肃，腾起一点杀气。 　　卫玖面无表情，俯身叩首，“谢父皇。” 　　天帝的指腹缓缓摩挲着茶盏边缘，他满意地看着俯身行礼的卫玖。 　　他自然看出卫玖心有不满。 　　那女子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短短百年时光，便由着他去。 　　此后漫长的岁月……他身侧的那人，只能是琰儿。 　　天帝脸上的笑容深了些，他放下茶盏，拂袖慢悠悠走向门口，“为父已为你挑选好良辰吉日，成婚之前，你便呆在这轩鸾宫中做准备吧。” 　　在他走出轩鸾宫的一瞬，囚仙锁从四面八方重重落下，整个轩鸾宫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无人可出。 　　卫玖站在夜色融融中，看着他的仙舆逐渐远去，勾了勾唇角，“……是，父皇。” 　　一点光团落在他的袖子上，似乎受到了惊吓，拼命地想往他怀里窜。 　　卫玖捏着彩飞兽的尾巴将它提起来，“卫琰出事了？” 　　那团光往前一跃，像是在引路一般。 　　然而卫玖没有跟上来，彩飞兽停顿在一棵摇曳的花枝上，回头看他。 　　“令山。” 　　令山神出鬼没出现，拎起彩飞兽，朝着卫玖微微颔首，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白玉阶前月色如水。 　　卫玖便随意席地一坐，拿出那根尚未成型的凤簪，一点点专心打磨起来。 　　淡金色的光流转在白玉般的手指边，乍眼看去，恍若流萤。 　　神噬海。 　　巨大的冰山伫立在黑色的海面之上，天空紫电滚滚，气浪翻涌。 　　天帝禀退亲卫，亲自潜入海底。 　　约莫一炷香过去之后，他浑身白霜上了岸。 　　亲卫双手托着沉木匣，接过了天帝手中的血红色冰晶。 　　天帝抖落浑身白霜，笑道，“苦了你们总随我到这神噬海来。” 　　神噬海对神族的血脉有天然的压制能力，修为低者若是硬闯入神噬海，很可能会经脉寸断、爆体而亡。 　　亲卫哪敢接话，只得连连说，“陛下您哪里的话，这些都是咱们的分内之事。” 　　声音却都已经有些发颤。 　　天帝眯了眯眼，畅快笑道，“今日之后，便不必再来这神噬海了！” 　　那几个亲卫脸上的笑意这才真了些，“是，陛下。” 　　神噬海两岸尽是白色的沙砾，踩上去寒凉彻骨，众人抬着仙舆，脸色都被冻得有些发青。 　　眼见神界与神噬海的交界线就在不远处，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直到他们看到了一个女子。 　　那女子浑身赤.裸，肌肤如玉，只有一袭长发裹住身子，安静的躺在白色的沙砾之中。 　　若不是走近了，压根都看不见。 　　几名亲卫对视一眼。 　　天地察觉到仙舆的停顿，开口问道，“怎么了。” 　　既然不敢瞒他，只好结结巴巴说，“陛，陛下，前面……” 　　天帝掀开帘子，淡淡一瞥。 　　直到他的目光落到那浑身赤.裸的女子身上。 　　天帝语气急促了些，“把她抱过来！” 　　有亲卫连忙跑过去，给那女子披了件衣服，将她抱了过来。 　　那女子的额间，豁然有一朵淡淡的红色华莲印记。 　　天帝在看清那印记的一瞬间，脸色大变。 　　*** 　　太子即将成婚的消息刚在仙界传得沸沸扬扬，一个更加劲爆的消息突然被爆出，飞快的在暗中传播。 　　两相比较之下，太子的婚事似乎都不那么令人兴奋了。 　　“……都说陛下带回来那位是留颜仙子的孩子，但是我怎么觉得那么奇怪呢？” 　　“留颜仙子不是战死在神噬海了吗？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孩子？” 　　另一个修剪着花枝的小宫女打量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我听说留颜仙子在战死的时候，腹中便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可我还是觉得奇怪，都已经那么多年了……那孩子能在神噬海活下来吗？” 　　“留颜仙子乃是九重华莲的化身，神体与我们本就不同……那孩子能活下来也不奇怪吧。” 　　“诶，我听说天帝带回来那姑娘眉心有一朵红色莲花的印记，简直跟留颜仙子一模一样，不是留颜仙子的孩子是谁的孩子？” 　　那小宫女虽然没见过留颜仙子本人，却也听说过这位仙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听她这么一说，心里的疑虑早已被打消了几分。 　　“不过……”她小心翼翼说，“这个姑娘是留颜仙子和谁的孩子呀？” 　　“嘘——”另一个小宫女惊慌失措的看了周围一眼，“你可别瞎问！” 　　她把她拉过来了一点，“我也是听人说的，你别告诉别人啊。” 　　“据说当时的大皇子……也就是咱们的陛下，还有六皇子都喜欢留颜仙子……” 　　那小宫女捂住了嘴，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六，六皇子？” 　　“他不是已经堕神成魔了吗！” 　　“嘘——” 　　小宫女神神秘秘说，“还有更劲爆的呢。” 　　“据说留颜仙子并不喜欢那两位皇子，她喜欢的人……是剑仙姜羽！” 　　“啪——”那小宫女突然狠狠挨了一巴掌，整个人都被扇飞了出去。 　　另一个小宫女则是肚子上狠狠挨了一脚，滚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来。 　　两人颤着身子抬起头来，先是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随即看到了一脸怒容的宸妃。 　　丁流妍还不解气，胸膛狠狠起伏着，“狗奴才，竟敢妄论皇家辛秘！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给我拉到嗜神台去斩了！” 　　两位小宫女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娘娘，奴婢错了，饶了奴婢，饶了奴婢！” 　　孔武有力的仙卫按住她们的肩膀，将她们直直拖了下去。 　　“娘娘——”尖利的叫声传出去很远。 　　脸色苍白的卫琰突然开了口，“母妃，我院子里缺两个喂兔子的人。” 　　他扭过头去，一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丁流妍，“不如母妃把他二人赏赐给孩儿吧。” 　　丁流妍原本就心烦意乱，正想开口拒绝，不料却对上卫琰的眼睛，直直打了个寒战。 　　“好，好吧。” 　　两个浑身都被冷汗湿透的小宫女对视一眼，忙屁滚尿流的朝着卫琰磕头，“谢谢小殿下，谢谢小殿下！” 　　卫琰冲着丁流妍一笑，“谢谢母妃，我带他们去喂兔子了！” 　　丁流妍眼睁睁看着卫琰带着两个小宫女离开，胸口闷得慌，一巴掌扇在旁边的琼月脸上。 　　“废物！” 　　琼月只得赔笑，“娘娘息怒。” 　　卫琰人虽然长得小，跑起来却很快，两个小宫女腿脚发软，却又不得不跟紧了他。 　　卫琰带着两人七拐八绕，最后指着一个足足有半间屋子大的巨大笼子说，“兔子在那里。”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 　　卫琰：“你们还不进去喂兔子？” 　　两人连连鞠躬，“是，小殿下。” 　　待到两人进去了，卫琰慢悠悠在笼子上栓了一把金色的小锁，盘腿在笼子外面坐下。 　　偌大的笼子里只养着两只兔子，兔子缩在墙角，两个小宫女也只能到墙角去，捡了片干净的菜叶子喂着兔子。 　　卫琰就这么一动不动拖着下巴看着她们喂兔子。 　　兔子似乎是吃饱了，不肯再吃。 　　两个小宫女偷偷抬起眼睛来看了看，却发现卫琰依然一动不动坐在外面，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黑得瘆人。 　　小宫女靠着墙壁轻轻打起颤来。 　　卫琰突然开口问，“我母妃和留颜仙子长得很像吗？” 　　小宫女一个哆嗦，连忙跪到地上磕起头来，“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私下议论了……” 　　卫琰有点不开心，“我在问你话。” 　　小宫女看着他那双眼睛，头皮发麻，“回，回小殿下……的确长得有九分相似。” 　　卫琰重复道，“只有九分么？” 　　小宫女又在地上疯狂磕起头来，“奴婢不知，奴婢不知……” 　　卫琰叹了一口气，“还以为将你们安排在这里的人会跟你们说的再详细一些呢。” 　　话音刚落，两名小宫女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如鬼，却是连否认的话也说不出了。 　　卫琰对着空气嘟囔道，“太子哥哥，果然又被你猜对了。” 　　两名小宫女对视一眼，脸上皆露出惊恐。 　　卫琰继续对着空气说，“可是你看，她们好像只知道这些了。” 　　卫琰的眼珠子突然转了转，“我可以试试其他方法吗？” 　　“……哦，不行啊。” 　　“好吧，太子哥哥。” 　　两个小宫女不知不觉间已经缩到了墙角，抖如筛糠。 　　牢笼突然被人拉开，发出“吱呀”一声。 　　她们仰着头，绝望地看着那小小的孩童一点一点朝她们靠近。 　　牢笼中光线幽暗，他的眼睛里似有鬼火在跳动。 　　其中一个小宫女两眼一翻，竟然昏了过去。 　　卫琰伸出手指在她身上点了点，笼子里多了一只白毛兔子。 　　卫琰无辜的歪着头，对另一个小宫女说，“姐姐便在这里继续喂兔子吧。” 第56章 虚凰 婚期将近 　　沁颜殿。 　　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清苦, 床榻之上，眉心生莲印的女子长睫微阖，唇色却娇艳欲滴。 　　晃眼看去, 与留颜仙子竟有四五分相似。 　　大殿之中跪满了宫人, 眼观鼻鼻观心。 　　天帝坐在床榻边缘凝视着她, 目光幽深。 　　周露凝悠悠转醒, 睁眼便看到一张儒雅的脸。 　　她的眸子里适时露出迷茫。 　　天帝朝她笑道，“醒了？” 　　周露凝小心翼翼地抓紧被子, “你是？” 　　声音婉转悠扬，掷地有声。 　　天帝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间, 眸光微动。 　　周露凝手心出了一点汗, 她死死抓着被子, 不停安慰自己, 他看不出来的…… 　　她连改换容颜，抽髓换骨的苦都忍过了，怎么还会怕眼前这人呢？ 　　周露凝深吸一口气，泪光盈盈看向他, “我这是在哪里？” 　　天帝却突然笑起来, “像啊, 真像！” 　　此话一出, 立马有人反应过来。 　　单论相貌，这女子与留颜仙子只有四五分相似，但这声音却和留颜仙子几乎一模一样！ 　　有老宫人立马朝着天帝磕起头来, “恭喜陛下，留颜仙子为大义而死，实乃我仙界一大遗憾，苍天有眼, 留颜仙子后继有人呐！” 　　其余宫人纷纷随之恭喜。 　　天帝看向周露凝，眼神慈爱，“你母亲忠厚大义，实乃我辈中人楷模！本君便封你为归荣公主！” 　　老宫人叩首高喝，“恭喜归荣公主！” 　　“恭喜归荣公主！” 　　卫琰蹲在笼子边，将手中的菜叶子扔到兔子面前，无聊地看着兔子咀嚼菜叶。 　　“太子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出来陪我玩呀？” 　　一道清冷的嗓音从识海之中传来，“再等等。” 　　卫琰哦了一声，“太子哥哥，听说父皇封她为归荣公主……” 　　“她真的是留颜仙子的女儿吗？” 　　卫玖手中的凤簪已经成型，他一点点的打磨着细节，“好好呆在你殿中，不要到处乱跑。” 　　卫琰乌黑的眼珠转了转。 　　卫玖手中动作一顿，“过几日随令山哥哥去接姐姐，知道了吗？” 　　卫琰小声说，“一定要去吗？” 　　卫玖的指尖从凤簪上轻轻抚过，“你是代表哥哥去的。” 　　卫琰兴奋起来，“我一定会把姐姐好好带回来的！” 　　都说好事成双。 　　仙宫众人近日纷纷喜气洋洋。 　　太子婚期将近，据说天帝打算在那一日同时为留颜仙子的女儿归荣公主举办册封大典。 　　这婚事说来也是美谈一桩。 　　这太子妃乃是晟裕神君的小女儿，从出生之时便体弱多病，天帝仁慈，将那能调养生息、强健根骨的上古仙池毓华池拨给了晟裕神君。 　　他的小女儿自幼便养在这里，从未见人。 　　仙界众人还曾议论纷纷，甚至有人眼红嫉妒，怎知原来陛下一早便定好了太子妃的人选。 　　这毓华池虽然珍贵，但给自家儿媳妇拿来调养身体倒也无可厚非。 　　十八驾雕凤宝车早已备好，车厢遍体描金，车壁贴的是东海进贡的蓝烟暖玉，车顶镶的是西山采来的九转琳琅宝珠。 　　帐幔织金，绣着栩栩如生的上古八仙，乃是织坊神女们日夜兼程赶出来的。 　　先不论其他，光看这迎亲的宝车，便知道天帝对这桩婚事有多么看重。 　　谁人不知太子光风霁月，虽说性子冷了些，这么多年却是洁身自好，从不拈花惹草。 　　这晟裕神君一家人，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只不过据说要同太子妃一同进门的，还有一位侧妃。 　　这侧妃出生于修真界，乃是个凡人。 　　太子向来清心寡欲，在男女之事上虽迟钝了些，但能主动求娶这女子，只能说明太子倒也不是完全不知风月之人。 　　这女子能得太子青睐，嫁入仙界，得冠神籍，也是个有福之人。 　　只不过凡人嘛，到底是不能与他们神族相比的。 　　哪怕是个修士，寿命也有限，等她年纪大了，太子自然会厌之倦之。 　　心思活络者，已经开始为自家女儿进入仙宫做准备了。 　　*** 　　下界。 　　天色刚蒙蒙发亮，争执之声便吵醒了周围的百姓。 　　一群老老少少被人挡在结界外，正是婆罗镇的一行人。 　　“……我们虽然曾经是魔修，可是已经改邪归正。” 　　“是一位仙子说结界愿意接纳我们的！” 　　一个中年男子呸了一声，“还改邪归正？狗改不了吃屎，魔修就是魔修！” 　　婆罗镇众人人脸色一变。 　　出来围观的百姓们纷纷朝他们怒目而视，一副极不欢迎他们的样子。 　　有小孩扯了扯镇长的袖子，“爷爷，我们还是走吧。” 　　“是啊，我们还是走吧……这里根本不欢迎我们，他们就是骗我们的！” 　　老者叹了一口气，虽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作罢。 　　这里土地肥美，植被丰茂，只要大家动起来，倒也不至于饿死。 　　婆罗镇众人转身正要走，突然被一个少年喊住，“且慢。” 　　他们回过头来，是一个剑眉星目的俊俏小郎君。 　　秦沛对他们说，“仙子没有骗你们，结界欢迎改过自新之人的加入。” 　　“只是一些百姓现在还不能接受，所以我会带你们去另一个地方……请诸位见谅。” 　　婆罗镇众人对视一眼，脸上现出激动之色。 　　秦倾得知此事的时候，那名小郎君和婆罗镇众人都已经离开了。 　　看守结界的修士一脸愧色，“对不住领主，我不知道……” 　　“不怪你。”秦倾问他，“可知道那名小郎君是什么人，又带着他们去哪里了？” 　　修士额头冒汗，“他并没有说，只是我听一些百姓说，之前都没见过这位小郎君，但最近他时常帮他们干些粗活累活。” 　　“……而且这小郎君似乎还是会武的，前几天张家小儿子被上界那些人欺负，还是这位小郎君替他出的头。” 　　程镜道，“听描述这小郎君既不是上界的人，也不是我寒舍之人。” 　　秦倾有点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曾经跟婆罗镇的人说过这番话呢？” 　　程镜宽慰她，“不管怎么说，对方应当是出于善意。” 　　秦倾点点头，她得好好跟人家道个谢。 　　不过此事也让秦倾意识到，让来投奔结界的魔修现在便融入到普通修士中，似乎不大可能。 　　和程镜商量之后，他们索性在离各大结界不远的地方重新开设了收容所，用于收留改邪归正的魔修。 　　末世之后，因生计所迫成为魔修的人并不是少数，此政策一出，不少人都抱了试探的心思前来投奔结界。 　　资质审查虽然严格，但只要的确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有一部分魔修通过了审查，成功留在了结界区。 　　奇怪的是，他们那位新上任的魔尊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限制他们出入魔界。 　　因此逃离魔界，前来投奔结界的魔修越来越多。 　　自然也有没通过资质审查的魔修当场恼羞成怒，撕破脸皮妄图杀人。 　　只是秦倾提前预料到这种情况的出现，在收容所安排了足够的人手，因此没有酿成大祸。 　　只是一个修士还是被魔气贯穿心脉，虽保住了命，此后却无法再继续修炼了。 　　秦倾为此自责了好久，与程镜乌邺亲自前去探望他。 　　那修士激动的从床上立直身子，“领主您说过，我们下界的规则便是人人生而平等……” 　　“实不相瞒，我兄长前些年投奔了魔界，但他没有干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虽已回归结界，但他的孩子从一出生便被人指指点点。” 　　“我愿意到这收容所来帮助那些魔修改过自新，便是听了领主这句话，只要他们愿意改邪归正，便是新生……” 　　那修士红了脸，“我这么做……也算是为了我那侄儿积福。” 　　“领主您心善，愿意给他们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只希望他们能明白。” 　　这话不知道怎么就传遍了大大小小的收容所。 　　那些通过审查的魔修虽然没干过什么太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当年离开结界投奔魔界是真。 　　如今结界肯收留他们，一个个痛哭流涕，当真是任劳任怨任谩骂，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跑，争着抢着把结界最脏最累的活都给干了。 　　程镜感叹，“此前魔修实乃心头大患，没想到秦仙子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其人心收归。” 　　他们不知道的是，魔界迎来了一场血洗。 　　那些真正修邪功、草菅人命、伤天害理的魔修，突然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死在了自己家中。 　　此事就连卫光尧都被惊动，他站在倚醉楼顶楼，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处理尸体的人，脸色阴翳。 　　“好一个小魔尊，倒真是一心向着你那师姐。” 　　卫光尧眯眼看向乌云翻滚的天际。 　　他送上去这小美人儿，最好早点开始发挥作用。 　　兴许是杀了太多人，哪怕清洁过，身上却依然有一股血腥味。 　　秦沛皱着眉反反复复在水中清洗自己的双手，直到一双手都变得红肿不堪。 　　屋外传来交谈声。 　　“领，领主！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来找一个小师弟问点事儿，听人说他住在这里……” 　　秦沛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手指轻颤，竟下意识躲了起来。 　　“您说的是阿沛吧？他的确是住在这里，领主您快过来。” 　　脚步声渐近。 　　“阿沛，阿沛？” 　　“咦？他人怎么不在了？刚刚我还看见他回来呢！” 　　那道温软的女声说，“不着急的，兴许他有事情出去了，我在这里等他一会儿便是。” 　　那人连忙给她搬来一条凳子，“领主您坐。” 　　秦倾道了声谢，便耐心的坐在凳子上等这个叫做“阿沛”的少年。 　　兴许是她多想了。 　　他没有跟别人说过他的名字到底怎么写哇哦，兴许是“沛”，也或许是“佩”。 　　不过秦倾问了好几个人，基本确定了那天出面带走婆罗镇众人的便是她院中那个小师弟。 　　其实第一次见面秦倾便觉得他有些奇怪，有些疑问越积攒越多，秦倾索性想来找他问一问。 　　秦沛躲在房中，心脏狂跳，背脊都出了薄薄一层汗。 　　二师姐为什么来找他了？是不是她……发现了什么。 　　他要见她吗？他要承认自己的身份吗？ 　　正当他心乱如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匆忙的声音，“领主！仙界来人了！” 　　少女猛然站起身，声音有些激动，“是阿玖回来了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来了不少人，领主你快去看看吧！” 　　脚步声匆匆忙忙走远。 　　像是心脏被人放置到高处，突然又狠狠摔下。 　　秦沛脚步踉跄了一下，才推开了门。 　　方才那修士讶异道，“诶？阿沛你刚刚不是不在屋里的吗？” 　　远处一队人马脚踏流云，从半空中缓缓降落。 　　秦倾跑得有些急，她黑色的发在身后飘摇，很快便越过拐角，消失不见了。 　　秦沛望着她消失的地方，久久不能言语。 　　直到那弟子拍了他肩膀一下，“阿沛？怎么呆了！” 　　秦沛这才回过神来，喉头苦涩，“是仙界来人了吗？我们也去看看吧。” 第57章 提亲 你是我嫂嫂了！ 　　秦倾赶过去的时候, 百姓们已经聚成一团，正对着半空中那队人马指指点点。 　　为首的是一个长脸的中年妇女，云帛飘飘, 发髻高挽, 脸上带着些漫不经心的神色。 　　她身后跟着四个宫婢, 六个仙卫, 拖着仙舆的马正甩尾打着响鼻。 　　司徒影上前一步，“织锦姑姑？” 　　这人乃是天帝身边的掌事姑姑, 比天帝年纪还大上一些，在宫中位分高, 平时众人见了都尊称她一声姑姑。 　　此时听见有人喊她, 织锦懒懒掀了掀眼皮, 直到看清司徒影, 她脸上才多了几分笑意，“原来是司徒大人。” 　　司徒影：“织锦姑姑怎会来此？殿下呢？” 　　织锦：“我奉陛下之命，前来接侧妃。”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司徒影奇怪道, “侧妃？什么侧妃？” 　　织锦语气中有些轻慢的意味, “太子殿下婚期将近, 我奉命前来将侧妃接到仙界，筹备相关事宜。” 　　司徒影急了，“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要成婚？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侧妃是谁？太子妃又是谁？” 　　织锦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太子妃乃晟裕神君的小千金唤云仙子，侧妃便是你们修真界的领主。” 　　空气安静了片刻。 　　百姓们的目光都落到秦倾身上。 　　侧妃？他们一直以为太子殿下与领主情投意合，怎么会是一个侧妃？ 　　见秦倾愣在原地，脸上一片迷茫。 　　不少上界之人脸上露出嘲弄的神色。 　　还以为多得太子殿下青睐, 说到底人家也不过只给你个侧妃当当啊…… 　　秦倾此时是很迷茫。 　　但她迷茫的不是什么太子妃与侧妃的问题。 　　而是直至今日为止，秦倾从没接过任何消息说她就要嫁给卫玖了。 　　秦倾倒也不生气，只觉得奇怪，阿玖分明不是这样的人。 　　却有百姓不满道，“什么侧妃！我们领主怎么能去当侧妃？” 　　“是啊，太子殿下呢，我们要见太子殿下！” 　　“不能这么欺负人……” 　　织锦皮笑肉不笑，“能与太子妃一同进门，这可是你们侧妃天大的殊荣。” 　　“要知道凡人嫁入仙界，这可是头一次。” 　　百姓们打抱不平的声音稍稍小了些，有人还是不服气，“什么凡人，我们领主明明也是仙子。” 　　织锦的目光落到秦倾身上，她上下打量她一眼，脸上挤出些笑意来，“这位便是侧妃娘娘吧。” 　　乌邺此时闻讯赶来，一脸怒色，“谁是你家侧妃娘娘？！” 　　他挡在秦倾身前，“卫玖呢，让他来见我们！” 　　乌邺低声朝着秦倾说，“老大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见乌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秦倾哭笑不得。 　　她走上前去，问织锦，“这位姑姑，阿玖从未和我提过此事，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织锦见她模样周正，也还算识礼数，这才开口回道，“太子的婚期定得是急了些，不过主子的事情，咱们也不敢多问。娘娘若是有什么疑问，等随奴婢到了仙界再去问殿下吧。” 　　见她站在原地不言不语，织锦有几分不耐烦，“娘娘请尽快做准备，奴婢好早些回去复命。” 　　秦沛此刻便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之中，他身边的修士喃喃，“怎么这么欺负人……随便派个人来也就算了，还这么盛气凌人。” 　　从秦沛的方向只能看到二师姐的背影，她孤身一人站在那里，背脊单薄。 　　秦沛不悦地看向仙界那群人，眸底暗暗生出了一点杀意。 　　秦倾突然开口道，“这位姑姑，你并没有任何凭证，光凭一番说辞，要我如何相信你。” 　　织锦愣了愣，随即盛气凌人道，“骗你？我怎么可能骗你？” 　　她看向司徒影，“司徒大人可以为我作证，我乃是天帝身边的掌事姑姑，奉天帝旨意前来办事，倒也要无端受你揣测？” 　　司徒影干笑两声，“织锦姑姑，你身份自然不作假，但这婚事来的奇怪，我们的确是从未听太子殿下提过……” 　　“织锦姑姑若是拿得出凭证或者信物……不是就说得通了吗？” 　　天帝其实只是想随便打发一个人前来接人，压根没有想到这一茬，这一问彻底把织锦给为难住了。 　　她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最后脸色难堪道，“我还能骗你们不成？！” 　　程镜后赶到，此时笑得疏离，“若是没有信物或凭证，还请这位姑姑谅解，我们是万万不能把领主交给你的。” 　　众人纷纷应道，“是啊！你们说你们是来接领主前去成婚的，我们便要相信？” 　　“万一是有人想加害我们领主怎么办！” 　　“口说无凭！拿出凭证来！” 　　“没有凭证就滚出修真界！” 　　“滚出修真界！” 　　…… 　　司徒影甚至跟着他们喊了一句。 　　织锦狠狠瞪了司徒影一眼，脸色红了又白，她尖声说道，“我竟不知你们这群凡人竟如此粗鲁无礼！” 　　“待我回仙界向陛下禀报！” 　　她怒气冲冲转身便要离去。 　　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响起，“仙界太子卫玖前来向修真界领主秦倾提亲！” 　　众人纷纷仰头看去。 　　只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踏破长空，踩碎流云而来。 　　为首之人一身黑色劲装，高高站在雕龙画凤的仙舆之上。 　　十八匹毛色发亮、鬃毛飞扬的美驹紧随其后，拉着一座通体淡金、荧光流转的宝车，彩凤仙鸾绕着宝车展翅引吭。 　　宝车两旁各有容貌清秀的宫娥数十人，垂眉敛目。雕龙刻凤的宝箱长长的绵延于其后，身着白色甲胄的仙卫护于两旁。 　　织锦眼瞅着这么大阵仗，脸色一阵阵发白。 　　这哪是什么侧妃的规制，这，这分明是太子妃的规制！ 　　她连话都说不全了，颤着声音，“你们，你们……” 　　令山睨她一眼，“织锦姑姑，你可以回仙界向陛下禀报了。” 　　一个束着玉冠的小脑袋突然从仙舆上冒了出来，“哇，这里就是修真界啊！” 　　织锦一看，嗓子都破了音，“小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 　　卫琰扶了扶自己歪掉的玉冠，“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慢悠悠爬上仙舆最高处，叉着腰说，“卫琰奉太子哥哥的命，前来接嫂嫂！” 　　织锦一看，哪还不知太子的意思，只怕是这场婚事要变天呐！ 　　她连连朝着卫琰行礼，“奴婢，奴婢先行回仙界了。” 　　她领着一群人屁滚尿流，急急回仙界复命了。 　　众人只见一个粉雕玉琢小男孩高高站在仙舆之上，一张小脸有些苍白，黑漆漆的瞳仁朝着他们看过来。 　　卫琰的目光定格到秦倾身上，“就是你了！” 　　他突然从仙舆之上纵身一跃，直直朝着秦倾扑了过来！ 　　众人惊呼出声。 　　秦倾高喝道，“接住他！” 　　一架神舆在空中翻了个转，从那团小小的黑影下方掠过，稳稳的接住了卫琰。 　　卫琰抓着神舆的把手，好奇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原来修真界也有仙舆的吗？” 　　神舆稳稳的停在了秦倾面前，驾驶神舆的是个中年大叔，粗声粗气的训斥他，“一点也不注意安全！” 　　卫琰从神舆上爬下来，与秦倾大眼瞪小眼。 　　片刻之后，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你长得真好看。” 　　“不过长得好看的人多的是，太子哥哥为什么喜欢你？” 　　秦倾：“……” 　　乌邺伸出手去敲了他脑袋一下，“会不会说话！” 　　卫琰也不喊疼，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得乌邺几乎有些发毛。 　　令山走上前来，朝着秦倾行了一礼，“秦仙子，主人有事实在是抽不开身，因此派我二人前来向你提亲。” 　　秦倾最敏锐的意识到什么，“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令山看周围一眼，“秦仙子，我们进屋说。” 　　夏季多雨，乌云翻滚，一场瓢泼大雨很快倾洒而下。 　　屋内光线有些暗。 　　卫琰抱着一杯奶茶在旁边吸得呼噜呼噜。 　　令山小心翼翼打量着秦倾脸上的表情，似乎在确认她有没有生气。 　　秦倾却说，“虽然不知道阿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我会相信他，配合他。” 　　令山松了一口气。 　　毕竟突然搞出一个太子妃来，还要与秦倾仙子同一天进门，换作是一般女子，恐怕早就闹翻天了。 　　程镜忧心忡忡，“若非殿下提点，下界也恐有危险……” 　　令山：“殿下托我转告程先生，届时还需您对下界百姓多加看顾。” 　　“请殿下放心，程某一定竭尽所能。” 　　乌邺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这算不算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谁想跟你们仙界那档子糟心事搅合在一起……” 　　他摸了摸下巴，“不过既然咱们老大要嫁给你们太子，那我们勉强也算是一家人了。” 　　此话一出，立刻安静下来。 　　虽说卫玖是要借成亲一事掩人耳目，但…… 　　一旁的卫琰突然放下手中的奶茶，问秦倾，“那你算是答应做我嫂嫂了？” 　　几人纷纷朝她看过来。 　　秦倾的脸颊一点一点红起来，她扭头看向窗外，“下雨天适合吃火锅，我们不如吃个火锅吧？” 　　因为下雨，风一吹过竟有些凉意。 　　屋内热气腾腾，铜制的锅子里咕噜咕噜响个不停，片好的羊肉一进锅，便被众人轰抢一空。 　　一顿饭吃得酣畅淋漓，就连脸色向来苍白的卫琰两颊都浮上了淡淡的红晕。 　　乌邺喝了点酒，生出几分醉意，他问卫琰，“怎么不问你太子哥哥为什么喜欢我们老大了？” 　　卫琰嚼着一根鸭肠，“好吃。”他指了指桌上的奶茶，“这个也好喝。” 　　“所以我答应你当我嫂嫂了。” 　　乌邺一脸嫌弃看着他，“真好收买。” 　　卫琰扭过头，冲着秦倾乖巧道，“嫂嫂，我能再喝一杯奶茶吗？” 　　乌邺：“老大我也要！” 　　片刻之后，卫琰无辜的捧着自己那一份奶茶，看着乌邺表情扭曲吐出了一嘴的石子儿。 　　“我的珍珠呢！！” 　　这一晚秦倾睡得并不安稳，兴许是喝了些酒，梦境一重接一重交织在一起。 　　一会儿是卫玖拿着棉花簪子递给她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清尘树下他贪婪的一吻。 　　她迷迷糊糊间梦到那人来了她床边，有一下没一下的玩弄着她的长发。 　　或许真的是想他了。 　　秦倾主动扯住了他的衣带，将对方拉到了床榻之上来。 　　偏偏那床榻如云彩，两人相拥着不断往下跌，缠绵悱恻，惊得鸟雀四散。 　　直到最后，她偎在他怀中，懒散地瘫坐在一朵白云之上，任由他从脚下的浩荡星湖中掬些水来替自己清洗。 　　秦倾从梦中猛然惊醒。 　　漆黑无月的夜里，少女缓缓地抱紧了自己的膝盖，黑发掩住了红透的耳尖。 　　与此同时，轩鸾宫中，卫玖同样气息不稳，雪裁冰刻般的鼻尖上，缓缓滚落一滴汗珠。 　　他从枕边拿起那只凤簪，指腹从上面缓缓摩挲而过，眼底暗藏风雪，又带着些尚未散去的旖旎。 　　思念蚀骨。 　　他不过是分出一缕神魂潜入下界，竟被她强制留下…… 　　卫玖唇角微弯，喃喃唤她，“倾倾。” 第58章 婚礼 白首 　　珠帘微动, 空气里暧昧的味道还未散尽。 　　裙裾配饰散落一地。 　　先是传来女子尖利的叫声，随后又是一道沉稳沙哑的声音安慰道，“归荣莫哭……” 　　周露凝抓着被子掩住自己裸露的身子, 不断往床榻角落里缩, 雪白的肩膀上尽是红紫。 　　天帝脸上有一丝愧色, “归荣……是本君糊涂了。” 　　昨夜二人小酌, 自己不知不觉竟喝多了些。 　　周露凝发髻散乱，泪光盈盈看向他, “陛下……” 　　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天帝眸光微动，他朝着周露凝伸出一只手, “归荣, 别怕, 到本君这里来。” 　　周露凝缩在床榻角落看他半晌, 最后哭哭啼啼的朝他靠近。 　　天帝一把揽过她来，慢慢擦去她眼角的泪水，似乎在透过她看着什么人，“归荣莫哭, 本君会给你位份的。” 　　周露凝忍着恶心软声喊道, “帝君……” 　　天帝叹道, “你那么像她, 我又怎会亏待你呢。” 　　馨香浮动，天帝眸中欲色渐起。 　　周露凝顺服地被他压在身下，指甲在光滑的被面上划出一道道痕迹。 　　她死死盯着头顶的罗帐, 心底恨意滔天。 　　公主有什么好当？待她成为天后，她势必要将他们欠她的，一点点讨要回来。 　　揽月殿。 　　丁流妍摔碎了手中的茶盏，怒不可遏, 浑身都在发颤，“你说什么？” 　　那宫女头都不敢抬，牙齿咯咯打颤，“陛下……将归荣公主送入了仙鸢宫。” 　　丁流妍猛然站起身，天帝是什么意思？仙鸢宫不是前天后住的地方吗？ 　　“还有呢？” 　　小宫女把头埋到地上，颤着肩膀不敢说话。 　　丁流妍尖声道，“说！” 　　小宫女抖着声音说，“陛下，陛下似乎已经宠幸过归荣公主了。” 　　丁流妍一副被气疯了的样子，“卫光尧呢？我要见卫光尧！” 　　琼月脸色一白，连忙出声阻止她，“娘娘！” 　　丁流妍却不管不顾，“吩咐人安排好，我立刻就要下界！” 　　魔域冷清，街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却见一架马车风风火火冲撞而来，停在了倚醉楼前。 　　一双涂着猩红蔻丹的手猛然掀开帘子，冲下了车。 　　卫光尧正欣赏着闵元真君送过来的宝剑。 　　雪白的剑刃上突然折射出一道红色的身影，却不见往日环佩步摇叮当作响之声。 　　卫光尧头都没抬，“怎么这时候下来了。” 　　丁流妍连发髻都没来得及梳，素着一张脸尖声道，“卫光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卫光尧缓缓回过身，目光落在她未施脂粉的脸颊上。 　　留颜容貌绮丽，哪怕不施脂粉也是一副惊人之姿……眼前的，到底是冒牌货啊。 　　卫光尧已经失去了兴趣，他拎起宝剑，吹了吹上面的灰尘，“什么意思？我做事还需要向你禀报？” 　　丁流妍不依不饶，“卫光尧，你为什么又要安排一个像她的女子塞到天帝宫中？” 　　卫光尧走上前两步，“像她？” 　　他没有拎剑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丁流妍的脸颊，“说起像，你不是最像她么？” 　　丁流妍已经泪流满面，“光尧，你忘了当初怎么和我说的……” 　　“你说要我帮你生下孩子，你说将来要娶我当天后……” 　　丁流妍的声音尖利起来，“我跟你到现在，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卫光尧冷冷笑道，“天后？你也配？” 　　“丁流妍，我找人向你放出消息的时候，你便应该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已经到头了。” 　　卫光尧冷冷看着她，“她自然会替你完成之后的事情。” 　　丁流妍意识到什么，踉跄着往后退，“卫光尧……我好歹替你生下了儿子！” 　　见对方脸上尽是冷漠，丁流妍歇斯底里道，“卫光尧，你信不信我将你与人勾结，妄图造反的事情全部捅出来！” 　　她疯疯癫癫说，“证据，我留了证据的！” 　　卫光尧的剑尖已经指向了她，“我有没有跟你说过？” 　　剑尖往前一送，噗嗤一声，没入血肉之中。 　　鲜血溅到卫光尧的眉眼之上，“我卫光尧，生平最恨别人要挟。” 　　丁流妍喉头嚯嚯作响，唇边涌出血沫，不敢置信的倒了下去。 　　卫光尧缓缓将宝剑擦干净，眉目间尽是轻狂，“一个炉鼎而已。” 　　大事将成，他已经快要没有耐心了。 　　谁让这女人犯蠢，偏要往他剑上送。 　　*** 　　雨下得缠绵。 　　天色却不是灰沉一片，反而泛着些妖冶的红光。 　　狂风乱舞，夹杂着雨声，尖啸呼号。 　　天际雷声滚滚，躲在母亲怀中的孩子被吓得直喊“阿娘！” 　　妇人顺了顺她的背脊，安慰道，“囡囡别怕，或许又有修士渡劫了。” 　　孩子抓着她的衣襟小声说，“阿娘，可是……渡劫不是这个声音。” 　　妇人忧心忡忡地看了窗外一眼，勉强笑着对她说，“这是大能在渡劫呢。” 　　孩子却不说话了，片刻之后她小心翼翼问，“阿娘，是不是末日又要来了……” 　　妇人心口一颤。 　　天色变红，飞沙走石，万物枯竭……没有人不知道末日的开始便是如此。 　　窗外巡逻的修士走过，妇人眼睛里多了些光亮，她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别怕，领主会保护我们的。” 　　妇人将手中红纸递给她，“来，给领主剪个小兔子吧，娘帮你贴到孔明灯上去，到时候你的小兔子便可以陪着领主到仙界去了。” 　　小女孩不再害怕，接过红纸，笑着向她的阿娘，“嗯！” 　　天色暗得早，屋里早早点了灯。 　　烛火摇曳，乌邺半边侧脸隐在阴影之中，看不清表情。 　　程镜走过来，将窗户关上，“阿邺，风急雨大，别淋到自己了。” 　　乌邺似乎缓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表哥，近来天气似乎有些异常。” 　　程镜叹了一口气，他知道阿邺势必又是想起了几十年前兵荒马乱的那一日。 　　他拍了拍他的肩，“不会重蹈覆辙的。” 　　乌邺脸上不如平时轻松，眉宇间尽是忧思重重，“有时候我会想……这是不是一场梦。” 　　“下界的复苏，老大的出现，全都只是我们构想出来的……” 　　程镜知道随着秦仙子婚期将近，这种情绪一直在下界弥漫。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大家太过依赖秦仙子，正如之前他们依赖自己一样。 　　程镜垂眸看他，“阿邺，站起来。” 　　乌邺愣了片刻，随即才站起身，“表哥？” 　　程镜看着他，脸上是少有的严肃，“秦仙子虽要前往仙界，但她与殿下留给下界的东西还少吗？” 　　乌邺嘴唇微动。 　　程镜道，“得遇他们二人，是苍生之幸，亦是你我二人之幸。” 　　“阿邺，别忘了当初你为何选择留在下界。这么艰难的日子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是我们不能面对的呢？” 　　乌邺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完好无损的腿。 　　他闷闷出声，“表哥，我知道了……” 　　少年的声音却带了一丝哽咽，“我只是……有些舍不得老大罢了。” 　　程镜心口亦是一涩。 　　他缓缓负起手来，看向窗外的瓢泼大雨。 　　“皓月当空，清辉万里，秦仙子……会一直与我们同在。” 　　秦倾出嫁那一日，连绵几日的雨突然停了。 　　天色鸦青，地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花色朦胧，草色青青。 　　秦倾的阁楼里挤满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 　　有经验的妇人帮她梳着头，边梳边念叨，“仙人成婚虽不同我们凡人，但也要讨个吉利。”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一个穿着红袄的小丫头好奇的站在秦倾旁边，“领主姐姐，新郎官会骑着大马来接你吗？” 　　旁边有年长一点的姑娘忙把她拉了过去，“仙人成婚，哪需要自己亲自来接。” 　　另一个机灵的姑娘连忙道，“对呀对呀，那气派的仙车一拉，便将咱的领主拉到仙界去了！” 　　秦倾也不甚在意，她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仙界的人成婚是什么流程。” 　　“毕竟我也是第一次成婚嘛。” 　　此话一出，众人笑作一团。 　　得了程镜交代，帮她绾发的妇人也不敢随意给秦倾插些不合适的发簪。 　　只从太子殿下送来的聘礼中捡了些精巧别致的簪上去，虽说不是青鸾凤凰之类雍容华贵的形制，却衬得人桃腮粉面，清贵又灵动。 　　妆娘正帮秦倾描花钿之时，突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领主，领主！魔界差人送礼来了！” 　　小阁楼里安静了一瞬，姑娘们随即叽叽喳喳叫嚷起来，“魔界？魔界怎么会来人？” 　　有人问，“魔尊来了没？” 　　本已经被鼓捣得昏昏欲睡的秦倾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魔界？ 　　不料那道声音更加兴奋地喊道，“领主，殿下来接人了！” 　　秦倾愣了一下，掀开帘子便冲出了小阁楼。 　　鸦青的天际飘来丝丝流云，一队人马宛若游龙，从那金光飒飒的地方直奔而来。 　　流云惊散，彩鸾横飞。 　　为首那人面似冰雕，肌如雪琢，一袭红衣烈烈翻飞，宛若天神降世，将千里河山踏在脚下。 　　下面有人兴奋喊道，“殿下来接咱们领主啦！” 　　“快点孔明灯！” 　　“放灯——” 　　伴着一声高喝，早已围聚在秦倾院落周围的百姓们纷纷松开了手中的孔明灯。 　　每一盏孔明灯上都写哇哦着百姓们的祝福。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愿领主与殿下长长久久，恩爱白首” 　　…… 　　天光暗淡，云层稀薄。 　　暖橘色的孔明灯晃晃悠悠浮到天际，恰若万里星辰。 　　卫玖便在灿烂星海中朝她伸出手，弯唇浅笑，“倾倾，我来接你了。” 第59章 密谋 风雨欲来 　　乾坤朗朗, 清风徐徐，吹动得少女身上的披帛狂乱飞舞。 　　她仰着头，看向半空中那一人。 　　所有的风景都暗淡, 只剩他专注的眼眸, 熠熠生辉。 　　手中的缰绳兴许勒得紧了些, 骨马嘶鸣, 惊得鸟雀四散。 　　最后一刻，他还是赶到了。 　　秦沛望向阁楼上的少女, 眼底渐湿。 　　秦倾突然提起裙摆，足尖轻点, 朝着卫玖奔赴而去。 　　红色的裙摆层层叠叠, 宛如一朵盛极的花, 在她脚下绽开。 　　卫玖张开手臂, 将朝着自己奔赴而来的少女拥入怀中，两席红衣交织，青丝相缠。 　　秦倾埋在他的胸膛中，贪婪的呼吸着他身上雪松的清冽。 　　她扬起头来, 声音软软, “阿玖。” 　　“嗯, 我在。” 　　“老大！！” 　　乌邺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上, 一身黑色劲装，发冠高高束起，冲着两人高声喊道, “新婚快乐啊！” 　　旁边的程镜亦是窄袖劲装，冲着两人淡淡一笑。 　　乌邺的眼圈已经红了，“快点回来呀！下一次换我做火锅给你们吃！” 　　阿风还有丰道长等人站在不远处，“领主, 早日归来！” 　　卫琰被司徒影抱在怀里，朝着他们二人招了招手。 　　秦倾和卫玖并肩而立。 　　青鸾引吭，彩凤展翅，仙乐忽起。 　　秦倾不再看他们，与卫玖一道，踏着金光飒飒飞身而上。 　　“恭送领主！”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 　　“恭送领主！！”众人纷纷掀起衣摆，跪到了地上。 　　漫天的孔明灯飘飘荡荡，伴随着他们一同消失在天际。 　　秦沛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直到手心被缰绳勒得血肉模糊，才喃喃道，“师姐，新婚快乐……” 　　他送来的礼物整整齐齐码在秦倾的院落外，还没来得及亲手交给她。 　　秦沛闭了闭眼，下意识想摸出那截断簪，却又怕手上的血污沾染了它。 　　犹豫许久，终是只在胸襟处留下了一点殷红。 　　“老大……”乌邺的声音已经哑了。 　　风突然凌厉起来，黄沙四起。 　　有百姓茫然地仰头看向天际，紫电交加，乌云滚滚，天空在一瞬间变成浓重的墨色，似要倾覆而下！ 　　“这是怎么了……” 　　“怎么回事？” 　　…… 　　百姓们骚动起来。 　　程镜高高扬起了手，脸色庄重，“所有修士，护送百姓有序撤离！” 　　乌邺手握剑戟，厉声喊道，“备战！” 　　秦沛意识到不对劲，他纵着骨马冲到程镜面前，“怎么回事！” 　　“轰隆——” 　　闪电划破乌云，雨终于下起来了。 　　雨水淋湿了程镜的眉眼，他望向秦沛，眸色深沉，“魔尊，仙界与修真界大战在即。” 　　秦沛瞳孔一缩，“什么意思？” 　　五日前。 　　秦倾从旖旎梦境中惊醒，背脊都被汗水湿透。 　　她起身下了榻，摸着黑喝掉一杯水，才慢慢平静下来。 　　秦倾握着杯子，坐在板凳上发呆。 　　那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就连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似乎现在都萦绕在鼻端。 　　雪松香……阿玖！ 　　秦倾猛然起身，慌忙之中点了灯。 　　桌上放着一封信，笔墨飘逸，正是卫玖的字迹。 　　秦倾拿起信一目十行读下去，最后信纸在她手中变成一团金色的火焰，消失不见。 　　她跌坐在凳子之上，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 　　“嫂嫂。”长夜突然被一道孩童的声音划破。 　　秦倾猛然回头，却见卫琰如同一只黑猫，安静的站在门口。 　　秦倾的喉咙有些发干，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他，“阿琰，怎么还不睡觉。” 　　卫琰悄无声息走过来，仰起一张苍白的小脸看着她，“嫂嫂，我知道太子哥哥来过了。” 　　见他赤脚踩在地上，秦倾将他抱到膝盖上，“夜里凉，别赤脚踩在地上。” 　　她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是呀，你太子哥哥来过了。” 　　卫琰乖巧的窝在她的怀中，“嫂嫂，你会不会害怕。” 　　秦倾轻轻拍了拍他的背脊，“会呀，我以前是个胆小鬼，干什么事情都畏手畏脚的。” 　　她的手背突然被一只柔软而冰冷的小手覆上，“嫂嫂，别怕。” 　　秦倾不知道他是怎么察觉出自己的情绪的，她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我不怕。” 　　卫琰突然没头没脑说，“你骗人，你还在害怕。” 　　秦倾有点无奈，“我本来就是个胆小鬼呀，我已经在努力不害怕了。” 　　卫琰低头玩着她的手指，“有太子哥哥在。” 　　秦倾心中一暖，抱紧了他，“嗯，有你太子哥哥在。” 　　卫琰拉着她的小拇指，“你现在不那么害怕了。” 　　秦倾失笑，“你是个人形测谎仪吗？” 　　他扭过头来，用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望着她，“什么是人形测谎仪？” 　　秦倾愣了一下，才跟他解释起来。 　　卫琰抓着她的小手指摇啊摇，“嫂嫂是我见过最有趣的人。” 　　秦倾被他吊起了好奇心，“有趣？之前所有人都说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 　　卫琰认真的掰着他的手指头，“嫂嫂懂很多东西，会做奶茶，会做棉花糖，会做蛋挞……” 　　秦倾咳嗽了一声，果然要笼络小孩子，还是得靠美食。 　　卫琰却突然说，“嫂嫂还知道怎么做神舆和神耕机……那些东西虽然和仙界看起来一样，但又完全不一样。” 　　秦倾脸有点红，“这些不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卫琰却自顾自的说，“总之嫂嫂和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嫂嫂眼里的世界，和我们眼里的世界好像不太一样呢。” 　　他突然抱紧了她的手臂，悄悄地凑过来，“所以我要告诉嫂嫂一个秘密。” 　　“我不是天帝的亲儿子。” 　　“还有，我其实是一个魔种。” 　　他果然在秦倾脸上看到了震惊之色。 　　然而除了震惊之外，并没有其他任何情绪，比如厌恶，又比如恐惧。 　　果然跟太子哥哥一模一样呢。 　　卫琰满意的抓着她的手，轻轻在她脸颊上吧唧了一口，“嫂嫂。” 　　“我只会有你一个嫂嫂。” 　　门窗都落了锁。 　　窗外大雨滂沱，屋内光线昏暗。 　　乌邺失手打翻了手中的茶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此荒唐！” 　　他不敢置信地站起身，“修真界之所以遭遇末日，是因为灵脉被盗？” 　　程镜亦是眉头紧拧，久久没能回过神来。 　　灵脉被盗，灵气凋敝，才导致了修真界这场巨大的浩劫…… 　　换做是任何人都无法相信，这样的事情会是统领三界的天帝做出来的。 　　乌邺目眦欲裂，一巴掌拍到桌子上，桌角难承其力，裂开一条缝隙。 　　“天帝？！他也配当天帝！” 　　秦倾理解他的愤怒，“这样的人的确是不配为三界之主。” 　　程镜却有些忧心，“既然太子殿下的六叔已经拿到证据，意图以此为由，起兵谋反……太子殿下当如何自处。” 　　他和秦倾对视了一眼，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程镜心口微跳，背脊竟不知不觉被冷汗浸湿。 　　秦倾虽然来自现代，接触到的东西比他们更多，但想起这种可能，依然心惊肉跳。 　　阿玖不是草率的人，一旦决定……势必会顶着重重压力去践行。 　　秦倾惊讶之余，却只剩下心疼。 　　程镜眉头紧拧，“若天帝被阻止，无法成事，下界必将陷入危险。” 　　灵脉能盗第一次，便能被盗第二次。 　　若是届时天帝发狂，明目张胆前来夺取灵脉，修真界众人又该如何去抵抗仙人？ 　　秦倾突然摇了摇头，“不必担心，以防仙界派人下来，你们只需在下界提前安排足够的人手，保护百姓的安全便可。” 　　程镜的目光猛然落到她身上。 　　秦倾眼睫微阖，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程镜的声音却突然有些发颤，“秦仙子，你……” 　　乌邺着急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倾对着他们二人缓缓一笑，“程先生，是你想的那样。” 　　程镜猛然起身，难得失态，“不行！这样太过冒险！怎能由你一人前往仙界！” 　　秦倾看着他，眼神中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她慢吞吞一字一句道，“这是我的责任。” 　　雨落茫茫，天地间腾起一片飘渺的雾气。 　　似被这雾气模糊，秦沛的眼前在一阵一阵发花。 　　他的手指紧紧抓着程镜的肩膀，颤不成声，“你说……她是什么？” 　　雨声嘈杂，却有一道声音清晰的在他耳畔响起，字字珠心： 　　“秦倾仙子被埋在地底的那几十年……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他轻叹道，“可以把秦倾仙子理解为……新的灵脉。” 　　骨马发出喑哑的嘶鸣，头颅高高扬起。 　　秦沛紧紧勒住缰绳，身形匍匐在马背之上，踏着一地雨水疾驰而去！ 　　雨水顺着眼睫流入眼里，带来些微的涩意。 　　程镜闭了闭眼，唤出无影剑。雨点还未靠近雪白的剑刃，便被凌厉杀气逼散。 　　程镜便如一柄出窍的利剑，立在千军万马之首，背脊绷直。 　　接亲的宝车匆匆行驶在云层之间。 　　秦倾与卫玖十指相扣，并肩坐在宝车之中。 　　“倾倾，不要怕。”身侧之人转过头来，温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 　　紧扣的手掌一空，卫玖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原来这只是卫玖的神魂幻化出来的分.身。 　　秦倾心中一空，随即缓缓蜷紧了手指，“嗯，不怕。” 　　她掀开帘子，目视前方，远处通体淡金的仙宫已经隐隐绰绰。 　　令山策马来到她身旁，“太子妃。” 　　秦倾的眼尾被细细勾勒描摹，此时竟生出一点凌厉，“牵马来！” 　　“是！” 　　秦倾一袭红装，翻身上马，高高举起手臂，那对淡金色的镯子叮当作响。 　　“全军听令！” 　　她的身后，身着白色甲胄的仙兵足踏云波，气势如龙。 　　“随我入宫，平反贼！救殿下！” 　　“平反贼！救殿下！！” 第60章 结局 尘埃落定 　　鼓瑟声声, 丝竹绕耳。 　　云鬓高挽、衣帛飘飘的仙子或坐或立，轻言细语。腰佩长剑、高大威武的仙君聚首交谈。 　　宾客盈门，满殿生辉。 　　坐在首位的天帝亦是穿了一身红, 他头上戴着鎏金发冠, 手抚美髯, 红光满面。 　　周露凝坐在天帝旁边, 一袭华丽的蹙金宫装束得纤腰盈盈，我见犹怜, 只是面色看上去不大好。 　　有小仙子压低了声音跟旁边的人说，“归荣公主为什么坐在那里, 那不是宸妃娘娘的位置吗？” 　　那人也觉得奇怪, “是啊, 宸妃娘娘呢？” 　　殿外突然响起一道声音, “太子太子妃到——” 　　小仙子也来不及奇怪了，连忙翘首向着殿门看去。 　　大殿铺着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门口，直至被外面泛出的金光吞没。 　　光线被拉扯变形, 随即两道身影从那融融金光中走了出来。 　　太子宽肩窄腰, 步伐一迈, 腰间环佩叮当作响；太子妃……太子妃竟带了一个红色的鎏金幂篱？ 　　那幂篱宽大又长, 足足将太子妃大半个人都笼罩在其中，随着她莲步轻挪，飘飘袅袅, 若隐若现，让人看不清其面貌。 　　众人直嘀咕奇怪，却也不敢说话。 　　天帝却是抚掌大笑起来，“好, 好！” 　　卫玖停下脚步，容色淡淡负着手立在原地。 　　太子妃也随之停下，站在他身旁。 　　周露凝的指甲死死抓着自己的衣摆，又将背脊挺直了些，目光越过他们朝二人身后看去。 　　天帝似乎察觉到她的动作，笑问，“父皇许你将那侧妃一同接来，为何不见人？” 　　卫玖嗓音清冷，“回禀父皇，她在路上了。” 　　周露凝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心里生出些失落。 　　天帝的目光落到太子妃身上，竟闪烁着些异样的光芒，他漫不经心说，“大婚之日，也敢迟到，怎的如此不识礼数。” 　　卫玖笑了笑，“儿臣自会责罚。” 　　卫玖突然朝着天帝行了一礼，“父皇，人带到了，儿臣便先行告退去接她。” 　　此话一出，大殿之中众人皆面面相觑。 　　天帝却不动声色笑道，“准。” 　　他对着太子妃说，“累了吧，到本君这里来歇一歇。” 　　有人没控制住，打翻了桌上的青铜盏。 　　杯盏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殿里死一般寂静。 　　只见卫玖转头对着太子妃说，“父皇要你过去。” 　　那太子妃停顿了半晌，竟迈着莲步朝着天帝走过去。 　　幂篱轻摆，人在天帝面前站定。 　　天帝突然朝她伸出一只手，“到本君这来。” 　　“陛下！！” 　　有仙君高喝。 　　那眉须皆白的仙君猛然站起身，“陛下！于理不合！” 　　天帝眯了眯眼，“于理不合？” 　　他突然发了怒，“何为理？本君便是天理！” 　　眉须皆白的仙君身子猛然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的君主，“陛下……” 　　周露凝低头看着太子妃小巧的绣鞋。 　　她的手心突然出了一点汗。 　　为何……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眼前之人……竟让她有些害怕。 　　天帝突然扭过头来盯着周露凝，“归荣，他们既然说于理不合，你便为她让个座吧。” 　　背脊也很快被冷汗湿透，周露凝牙齿咯咯打颤，她抖着声音说，“是，陛下。” 　　周露凝退到下方站定，那太子妃晃晃悠悠地坐在了天帝旁边。 　　直到她坐定，大殿之内所有人都面色大骇！ 　　方才有幂篱遮挡尚不明显，此时随着她坐下众人才看清楚，这太子妃的肚子……竟是一副已经快要足月的模样！ 　　周露凝往后踉跄了一步，仓促间抓了屏风一把，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殿一片哗然。 　　有人茫然地看向卫玖，“殿下……” 　　“殿下！天帝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哈哈——”一道癫狂的大笑声从殿门处传来。 　　“怎么了？你们的天帝早已疯了！” 　　来人长眉入鬓，神情阴翳，重甲加身，脚步重重踏在地上，竟让整个大殿都晃了一晃！ 　　“六殿下！！” 　　“卫光尧？！” 　　城昂将军猛然起身，“卫光尧！你居然还没死！” 　　在一道道错愕的视线中，宴席中竟有半数人站起身来，跪在了大殿之上，“恭迎殿下！” 　　“你，你们！” 　　“你们是要造反吗！” 　　城昂神戟一横，“保护陛下！保护殿下！” 　　卫光尧眯了眯眼，“城昂，睁大你的眼睛看看！那狗贼也值得你保护？” 　　众人这才注意到首座之上的天帝，竟已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卫光尧冷笑道，“卫光决仙根尽毁，神智已失！不配为天帝！” 　　“降我者生，逆我者亡！” 　　有人朝着他破口大骂，“区区堕神，也敢妄图谋反！” 　　卫光尧大笑起来，“堕神？！卫光决所做之事，便是将他挫骨扬灰都无法弥补！” 　　他环视周围一圈，将那惊天秘密公之于众，“卫光决盗灵脉，致使修真界灵气枯竭，陷入浩劫，此罪该当如何！” 　　一片哗然。 　　“你胡说八道！陛下怎么可能……” 　　卫光尧扬手一挥，太子妃的幂篱被撕成两半，应声而落。 　　“睁大你们的狗眼看一看，这人是谁？！” 　　众人纷纷朝着太子妃看去，待到定睛一看，皆如遭雷劈！ 　　那人……竟与死去多时的留颜仙子一模一样！ 　　众人皆知宸妃与留颜仙子长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宸妃眉心并无莲印…… 　　只是这人就连眉心的印记都与留颜仙子相差无几！ 　　周露凝看清对方的一瞬间，双腿发软，直直瘫坐在地上。 　　众人的视线落到屏风之下的周露凝身上。 　　有人颤声说，“不可能，留颜仙子早已身陨，归荣公主正是陛下从神噬海中救出来的！她是留颜仙子的女儿，她可以作证！” 　　卫光尧癫狂大笑，“留颜仙子的女儿？一个冒牌货而已，也敢妄称留颜的女儿？” 　　他指着太子妃的肚子，阴森森说，“看清楚了，留颜的孩子，在那里！” 　　“卫光决这狗贼，便是盗取了修真界的灵脉，逆天改命，护住了她母子二人！” 　　有人不敢置信地摇着头，“殿下！太子殿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玖站在一旁，神色清冷，“六叔所言，皆为实话。” 　　卫光尧眯了眯眼，“你杀了我儿，本该血债血偿，但念你还算识趣，本君便不追究你的责任了。” 　　城昂将军堂堂三尺男儿，此时已经颤得快站不住身子，他看向卫玖，“……殿下？” 　　卫玖长睫微阖，看不出表情。 　　城昂咬牙切齿，“殿下！” 　　卫光尧环顾周围一圈，“你们太子兵权被夺，此时正是……手无缚鸡之力啊！” 　　卫光尧看着众人错愕的表情便觉得酣畅淋漓，他冷笑道，“太子为虎作伥，不顾手足之情，亲手弑我儿，取其神根，为天帝所用！” 　　他假惺惺掉下两滴眼泪来，“我儿的神根，此刻便在留颜仙子体内！” 　　留颜当年战死，死状极惨，被剔神根，剜神脉后抛尸神噬海。 　　卫光尧：“卫光决贼心不死，留颜为我仙界战死，他竟用了这样龌龊的法子保存留颜的尸身，妄图玷污留颜……” 　　他的脖颈突然被人掐住。 　　那瘫坐在首位之上的天帝不知何时转醒，隔空掐住了卫光尧的脖子，目呲欲裂，“卫光尧！！” 　　卫光尧面色发青，一掌回击而去！ 　　天帝重重跌落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此时他的肺腑中如有上千上万只毒虫在啃咬吞噬，天帝冷汗涔涔，嘶吼道，“卫光尧……你好手段！” 　　卫光尧哈哈大笑，“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监视我？” 　　他眼眶猩红，形状疯魔，“卫光决，你就是个败在女人石榴裙下的孬种！” 　　天帝额角青筋直跳，正欲起身，那毒虫啃咬的滋味突然强上了千倍百倍！ 　　一旁的周露凝发出绝望的尖叫声，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在地上痛苦的翻滚着。 　　卫光尧神色疯癫，“猜不到我会在女人身上下毒吧？！从丁流妍，再到她！” 　　他捏爆周露凝体内的母蛊，笑得愈发大声，“卫光决，我再送你一程，去死吧！” 　　周露凝口鼻之中涌出血沫，整个人已经失了力气，却还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着。 　　她死不瞑目瞪着卫光尧，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会让我成为天后，让我把他们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眼角缓缓流出血泪来，周露凝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终究是断了气。 　　天帝亦是七窍流血，气息奄奄。 　　卫光尧酣畅大笑，“卫光决，你也有今日——” 　　“噗呲——” 　　一柄长剑没入他的肩膀。 　　卫光尧愣了愣，缓缓转过身。 　　大殿里骚动起来，卫光尧的人蠢蠢欲动，“放开殿下！” 　　卫光尧盯着姜羽，神情惊恐，“姜羽，你怎么会在这里？太子，太子不是被囚仙锁困住无法联络外界吗？” 　　姜羽冷冷一笑，“雕虫小技，也想困住殿下？” 　　卫光尧猛然盯住卫玖。 　　他居然……已经那么强了？强到能逃出囚仙锁？ 　　卫光尧心中警铃大作，只担心卫玖还留了什么后手，连忙喊道，“殿下！你放了我，你帮你杀了卫光决，让你当天帝！” 　　卫玖依然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 　　卫光尧头皮发麻，知道自己这是上套了，卫玖根本没有答应卫光决的要求！ 　　他慌乱间突然注意到坐在首座之上的“留颜仙子”，卫光尧慌不择路，“姜羽！你饶了我！你是不是要留颜仙子，我把她给你，我把她给——” 　　体内那柄长剑突然用力一搅！ 　　姜羽脸颊上溅了点血，神色阴沉道，“当年就不该留你。” 　　卫光尧被砍做两半，血溅三尺。 　　姜羽的剑，一旦出手，便不会留人。 　　卫光尧的人神色大变！ 　　有人咬牙，试图负隅顽抗，“太子残害手足，为虎作伥，不配继位！” 　　“我等势必继承殿下遗志，杀了你们这对泯灭人性的父子！” 　　“杀太子！另立新君！！” 　　“太子妃到！”一道清越的声音响彻大殿。 　　众人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来，都懵了，这哪里又来一个太子妃？ 　　却见一袭红装踏入殿内，一身白色甲胄的影卫随她鱼贯而入，将大殿团团围了起来！ 　　令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修真界领主秦倾，前来增援太子殿下！” 　　卫玖看向方才说话的几人，似笑非笑，“另立新君？” 　　那几人连辩解都来不及说出，头一歪，便软软倒了下去。 　　其余众人皆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跪在地上两股战战，“殿下，殿下饶命！！” 　　身着白色甲胄的影卫将其扣押了下去。 　　大殿之中光影晃动，卫玖越过人群，望向秦倾。 　　她眉心一点花色灼灼，那双眼里流云停，飞鸟散。 　　卫玖唇角微弯，她亦弯了眼角。 　　卫玖掐断了神力。 　　首座之上，“留颜仙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那张明媚灼人的脸，几乎在一瞬间变得像干尸一样。 　　“留颜仙子！”有人注意到她的变化，惊呼出声。 　　躺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天帝掀起眼皮，突然看到那干尸般的新娘。 　　他安静了片刻，发出悲愤的嘶鸣，“留颜——” 　　姜羽却快他一步，将留颜的尸体揽入怀中，居高临下，眼神轻蔑看着他，“你不配碰她。” 　　天帝猛然朝着姜羽扑去，喉咙深处发出野兽般的嘶吼，“还我留颜！！” 　　卫玖脚步轻点，凌空一跃，剑指天帝。 　　天帝匍匐在地上，七窍流血，儒雅的脸庞此时只剩下可怖。 　　天帝竟疯疯癫癫的去扯卫玖的衣角，“阿九，还我留颜……” 　　“还我留颜……” 　　他一边喊一边哭，眼泪混着血水滚滚而落。 　　卫玖的手指轻轻一颤。 　　他闭了闭眼，“够了。” 　　“还我留颜……” 　　卫玖喉头微哽，“放下执念吧。” 　　卫琰误闯入九彩华莲池下的密地，不小心窥见天帝最大的秘密。 　　从卫琰将此事告诉他的那一天，卫玖便知道……天帝疯了。 　　他偷取一方灵脉，动用邪术，只为逆天改命，让留颜有朝一日能够活过来。 　　留颜腹中那胎儿……是他以灵脉做根骨，生生以邪术养到足月的。 　　母子连体，胎儿的力量足以滋养母体，使其不腐不坏。 　　留颜神根被剔，神脉被剜，哪怕得了卫琰的神根，也会六智全失。 　　胎儿出世那一日，便是留颜“醒来”之时——作为一具阴尸醒来。 　　天帝抓着卫玖的衣摆，哭得竟像个孩子一样，“还我留颜……” 　　卫玖眼尾泛了红，“父皇，放过留颜仙子吧。” 　　“嘭——” 　　昔日高高在上的天帝竟往地上磕了一个响头。 　　“嘭——” 　　所有人都安静的看向他们二人。 　　卫玖背脊绷直，他抿着唇，俯身去扶他，“父——” 　　卫玖突然被人一掌击中胸口，高高飞了出去！ 　　“阿玖！” 　　秦倾心神俱颤，朝着他跑过去。 　　天帝神情癫狂，疯疯癫癫喊道，“还我留颜！！” 　　他猛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竟只剩下黑色的瞳仁！ 　　卫玖唇边沾染了一点殷红，他瞳孔一缩，抱着秦倾翻身一滚—— 　　“轰隆——” 　　赤金色火球闪过，他们方才所在的位置已经变成一个焦黑的大坑！ 　　天帝又哭又笑，“留颜！留颜！” 　　他抓住一个仙子的肩膀，见不是留颜，拧断了她的脖子，张开手臂继续寻找，“留颜！” 　　大殿乱作一团，“天帝堕魔了！！” 　　“轰隆——” 　　天帝像个疯子一样四处乱打，整个大殿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他突然直起身，朝着大殿之外看去。 　　卫玖只来得及将秦倾推给令山，足尖轻踏，便追着天帝而去！ 　　天帝的力量恐怖如斯，秦倾被方才那一掌波及，喉头腥甜，呕出一口血来。 　　她意识到什么，猛然起身，抓着令山，“你快去追阿玖！” 　　瓢泼大雨绵延不绝。 　　秦沛心口突然一颤，整个人从骨马上跌落下来。 　　金色光芒穿破衣襟，在茫茫大雨中耀目不已。秦沛的指尖在上面停留了两秒，露凝……没了。 　　秦沛瞳孔一颤，露凝为什么会在仙界？仙界势必发生了什么变故！ 　　秦沛咬牙爬起身，架着骨马，朝着天裂处直直奔去。 　　从那里，从那里便可以强行闯入仙界！ 　　然而他还未靠近天裂，天际乌云滚滚处突然出现了数个金色的大洞！ 　　一团团赤金色火球朝着地上飞速降落！ 　　“轰隆——” 　　有百姓的惨叫声响起，穿破这倾盆大雨。 　　像是不详的前奏，火球越落越多，地面上很快烧成了一片火海。 　　雨水竟被蒸腾成一片雾气。 　　寒舍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球毁了大半，那些农田屋舍，那些丰茂的作物，那些还放着各式各样兵器的练武场……都变为一片焦黑。 　　他们小心翼翼恢复建设起来的家园，就这么毁于一旦。 　　尖叫声，哭闹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程镜脸色发白，指挥着众人往空旷处撤离。 　　“表哥！你后面！！”乌邺刚从火海中救出了两个孩子，脸颊乌黑，一双眼被烟熏得通红。 　　程镜刚带着几个百姓往旁边一挪，身后便被火球砸出了一个焦黑的大坑！ 　　他们头顶，墨色的天空中分布着斑斑点点的金色大洞，竟像是快要支离破碎，倾塌而下！ 　　程镜红了眼，怒喝：“所有人，就近躲入坑中！修士筑起防御罩抵挡！” 　　仙界亦是一片狼籍。 　　天帝疯疯癫癫不停往前，过处一片火光。 　　卫玖翻身跃起，朝着天帝一剑刺去！ 　　他扭身躲开，反手向着卫玖拍出一掌！ 　　姜羽推开卫玖，挨了一掌，往后踉跄数步，呕出一口血来。 　　姜羽怒喝，“卫光决！留颜在这里！” 　　天帝的眼神在他旁边的那具干尸身上停顿了几秒，又疯疯癫癫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姜羽呸了一声，“彻底疯了！再这样下去，修真界非得被他毁了不可！” 　　“你我二人不是他的对手！务必通知所有人，尽快击杀天帝！” 　　下界哀嚎一片。 　　雨还在下，火光连绵，整个大地一片狼藉，宛如修罗地狱。 　　百姓们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下界的修士们合力筑起防御罩，抵挡着那从天上不断降落的火球。 　　有人灵力枯竭而倒，又立马有修士换上他。 　　慢慢的所有修士都加入到了其中。 　　一人面色青白，额头青筋几欲爆裂。 　　旁边的修士提醒他，“道友，下去吧！” 　　一个刚刚退下不久，刚引入了一点灵气的修士立马迎上，“换我来！” 　　那人也不再强撑，他啃下一枚灵果，“本以为你们这些上界来的压根不会管我们的死活……” 　　有修士分明已经力竭，却笑道，“当年抛弃了你们是我们不对，现在换我们来！” 　　众人相视一笑，胸膛深处竟激荡出一点豪情，“今天就是死，我们也会护住这些百姓！” 　　有修士灵力彻底枯竭，七窍流血倒了下来。 　　剩下的人咬着牙，不要命般巩固着防护罩，抵挡那滚滚而来的火球。 　　有人小声啜泣起来。 　　“领主……” 　　“领主一定会救我们的。” 　　有修士咬牙笑道，“今日是领主的大好日子！怎么能破坏！” 　　“要让领主知道，我们一定可以！” 　　“我们可以！！” 　　瓢泼大雨似从金色大洞中倾洒而下。 　　入目皆是红色。 　　猩红的眼，干裂的唇，火海涛涛，血迹斑驳溅落。 　　直到一抹与天地苍生皆不同的红降落在半空之中。 　　她身形轻旋，裙摆如同花瓣一般铺洒开来，在那花瓣开到最艳丽的时刻，一点金光以她为中心，将这茫茫天地尽数笼罩。 　　“轰隆——” 　　金色火球撞击在那层淡金的防御罩上，变成星火四溅，无声湮没。 　　有人目眦欲裂喊道，“是领主！！” 　　“领主来救我们了！！” 　　程镜被砸伤了一只手臂，一袭灰青色的衣衫被鲜血湿透。 　　他看向半空中的秦倾，熬得通红的眼竟溢出一点泪光，“她来了。” 　　乌邺振臂高呼，“老大来了，我们有救了” 　　乌邺嘶哑着声音喊道：“领主万岁！” 　　“领主万岁！！” 　　秦倾从不知道自己身体里的力量竟是如此恐怖，也从未感觉过它的流失速度可以是那么的快。 　　就像自己的生命力也在随着一起流失。 　　秦倾咬牙立在半空中，将身体里的力量源源不断输送到防御罩上。 　　奇怪的是，远处也有一个人。 　　他骑着一匹马，遥遥望向自己。 　　隔得太远，秦倾看不清他的长相，只知道或许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年。 　　她不再看他，继续专心加固防御罩。 　　脚下大地突然发出恐怖的轰鸣。 　　黑雾如同潮水，从远处扑涌而来。 　　刚刚获救的百姓们茫然起来，“这是怎么了？” 　　有修士反应过来，声音颤不成形，“是，是无妄崖！” 　　程镜神色凝重，嘶吼道，“备战！！” 　　秦倾心口泛起麻意，她感觉得到什么东西从地底出来了。 　　是一种强大的、黑暗的物质。 　　头顶火球仍在落下，秦倾咬着牙，妄图分出一点神力去对付那些东西。 　　然而她突然注意到，远处那个策马的人突然朝着无妄崖的方向奔赴而去。 　　他似乎回头看了自己一眼。 　　随即消失不见。 　　“啊啊啊——”一个仙君被一道赤金色光芒贯穿身体，当即烟消云散。 　　追赶上来的姜羽脸色一变，“天帝神魂化了！” 　　奉命前来击杀天帝的人无一敢靠近，一旦看那金光有朝自己袭来的苗头，便抱头鼠窜。 　　这可是天帝的神魂！ 　　与之相撞，只有一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从他们的角度已经能看到下界人间炼狱般的景象，自然也能看到那一袭红衣的少女如何以一己之力庇护起整个下界。 　　她疯了，哪个神族能这么一直撑下去？ 　　少女身形轻颤，却依然在抵御那些不断坠落的火球。 　　众人惋惜。 　　这么耗下去，只会落得一个神体爆炸的结果！ 　　姜羽瞥了下界一眼，“我在这里撑着，你下去帮她！” 　　卫玖深深看了秦倾一眼，咬牙道，“不必。” 　　金光癫狂，朝着众人直直袭来！ 　　众人躲避之际，突然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同样化作了一道赤金色的光，朝着天帝，直直撞去！ 　　姜羽愣了片刻，嘶吼道：“殿下！！” 　　天帝堕魔，火球里掺杂了精纯的魔气，引动兽潮。 　　无妄崖的禁制马上就快要被彻底冲破，被困住的最后一批妖兽红着眼，蠢蠢欲动。 　　而那些已经逃出无妄崖的妖兽，正癫狂地朝着有新鲜血肉的地方靠近！ 　　大地轰鸣，黑色的雾气宛如爬虫朝着各个结界席卷而去。 　　突然之间，一道更加强大的魔气突然横在它们面前！ 　　妖兽们已经彻底丧失神智，张开血盆大口便想妄图吞食魔气。 　　那道魔气从它们体内贯穿而过，血雾在空气中绽开！ 　　秦沛眉心笼着浓浓的魔气，眼神阴翳，朝着无妄崖杀了过去！ 　　血，沿着他的指尖一点一点滴下，诱得魔兽几乎发狂。 　　无妄崖底，密密麻麻的妖兽伺机而动。 　　秦沛站在悬崖之上，风吹得他的衣摆烈烈翻飞。 　　禁制被彻底破开那一刻，秦沛释放出全身的魔气。 　　他握住那截断簪，毫不犹豫翻身而下。 　　秦沛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化作累累白骨，在彻底丧失神智前，他想—— 　　师姐，我们……终于是一类人了。 　　大地不再轰鸣，兽潮彻底平静。 　　秦倾茫然地看向无妄崖的方向，心口突然像是被小虫咬了一口。 　　与此同时，头顶天光大亮，两道赤金色的光缠绕在一起，从天际滚滚落下！ 　　其中一道分明更弱，却死死纠缠着更强的那一道，一点一点，将其吞吃入腹。 　　秦倾突然生出一种可怕的预感。 　　那道光…… 　　那道光是阿玖！ 　　“嘭——” 　　那两道缠绕在一起的光突然炸裂开，映得天空亮如白昼！ 　　气流直直穿破秦倾的防御罩，整个大地飞沙走石，河水逆流。 　　天际被撕开巨大的缝隙，星云斗转，气旋如海。 　　赤金色的焰芒星星点点，落在秦倾的防御罩上，像是下了一场流星雨。 　　万籁俱静。 　　“阿玖！！” 　　秦倾哭喊着朝那些星光飞去，星光温柔的落到她的掌心，擦过她的脸颊，又消失不见。 　　雨停了，火海渐渐熄灭。 　　只余星光点点，落在人们的发稍和肩头，细碎晶莹，像是阳光照射下的雪。 　　被烧得焦黑一片的土地慢慢冒出绿芽，死在这场浩劫中的人们茫然睁开了眼。 　　星河倒灌于人间，流星雨彻底停下的时候，整个天地间都白茫茫一片。 　　像是下了一场大雪。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领主一袭红装，在一片白茫茫里跌跌撞撞行走。 　　她不停地掬起地上的星光，却又眼睁睁看着那些星光消失，最后只余一两点晶亮，停留在她的指尖。 　　她好像哭了，却又在笑着，“阿玖，你别吓我呀。” 　　有女子哽咽出声，有孩童牵着母亲的手问，“阿娘，领主姐姐在做什么？” 　　有人无声的蹲下身子，去拾捡地上的星光。 　　他们无声靠近秦倾，将汇聚在一起的星光递给她，“领主。”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秦倾被一片白茫茫围绕，那人也没出现。 　　他们的领主，终于捂着自己的脸，缓缓地跌坐到了地上。 　　有亮晶晶的东西沿着她的下巴一点一点掉落。 　　激得地上星光乱舞。 　　有呜咽声响起，众人无声跪下叩首。 　　天地同悲。 　　忽然起了一阵风。 　　似是阳春三月，卷落树梢第一朵花苞的春风，温柔缱绻。 　　秦倾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温柔的喟叹。 　　发间痒痒，像是被人插了一个什么东西上去。 　　秦倾一点点抬起头，撞进一双眼。 　　冰消雪融，化作一场雾气朦胧的小雨。 　　星光萦绕在他的指尖，卫玖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湿痕，嗓音微哽，“笨蛋。” 第61章 番外 从今往后，会有很多人爱你。 　　夜半时分, 雪下得越来越急，门前的柿子树终于被积雪压断了枝，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倾便被这声音惊醒。 　　她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 侧耳听了半晌, 才慢吞吞舒展开身子, 翻身下了床。 　　屋内一片冰冷, 秦倾的脚趾踩在地上，被冻得蜷缩了一下。 　　她推开窗, 鹅毛大雪争先恐后飘进来。 　　“又下雪了啊。” 　　嘴里呵出一团白气，很快被风吹散。 　　她撑着下巴看了会儿雪, 直到发梢和睫毛之上都落了浅浅一层白。 　　有两个弟子御剑从小院上空飞过, “这几日雪不见停啊……” 　　“希望赶快把事儿办完, 好下山回家过年嘞！” 　　“是啊，初九了……” 　　初九了…… 　　两个弟子很快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只剩下风雪呼号, 小院里枯枝摇摆。 　　秦倾微怔片刻，突然想到什么。 　　少女的眼眸被慢慢点亮，不由自主抿着唇笑起来。 　　她匆匆给小师弟递了个信儿, 又冒着风雪出了门。 　　秦倾去山下农户家中买了块肥瘦相间的腊肉, 又去镇子上买了点其他食材，正打算往回赶的时候, 突然看到有人在卖糖炒栗子。 　　小贩挥舞着大铁勺翻炒着栗子，招呼秦倾，“姑娘，来包栗子？” 　　雪意清冽，糖炒栗子的味道又甜又暖，直往人心底里钻。 　　秦倾笑道, “那来一包吧。” 　　“好嘞！姑娘您稍等一下，天气冷，我给你盛包刚出锅的！” 　　秦倾连忙喊他，“不用了大叔，我还得赶路回去……” 　　小贩笑眯眯说道，“要赶路呀，那正好！怀里揣包热乎乎的栗子，就不怕冷了！” 　　秦倾腼腆一笑，“谢谢大叔。” 　　这小镇就在清流宗山脚下，路程并不算太远，秦倾回到房里的时候，怀里的栗子还有一点余温。 　　她剥了一个甜甜的栗子塞到嘴里，心也跟着甜起来。 　　这真是最好的一个生辰啊。 　　短暂歇息之后，秦倾便忙碌起来，清洗食材，生火做饭。 　　冬天里新鲜蔬菜难得，她运气不错，得了一个圆滚滚的萝卜，两颗土豆，还有一颗白菜。 　　锅上熬制的腊肉已经熟透了，萝卜和土豆被切成大块，浸透了肉汁，色泽诱人。 　　小灶上熬制的赤豆元宵也涨开了，秦倾翻出秋天的时候做的桂花酱，舀了两大勺在里边儿。 　　她记得小师弟喜欢吃甜的。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秦倾已经给腊排骨火锅加了两次汤，土豆都快被熬成了泥，萝卜也烂透了，小师弟还是没来。 　　桌上火锅咕噜咕噜响个不停，窗外大雪愈下愈急。 　　秦倾也不知在桌前坐了多久，直到锅里汤汁都快要被熬干，她才终于给自己盛了一碗赤豆元宵，开始吃起了晚饭。 　　收拾碗筷，将没吃完的东西存起来，秦倾早早上了床。 　　为了省钱，灵炉里什么东西都没点，此时熄了火，整个屋子里冷得像冰窖一样。 　　被衾冰凉，她整个人也有些冰凉。 　　前世自己被寄养在隔壁市的大姨家，父母工作忙，很少会来看她。 　　刚开始的时候父母还会打电话来托大姨在她生日那天带她去买一个蛋糕，后来父母离婚，各自拥有了新的家庭，渐渐不再记得她的生日。 　　直到后来，她自己也忘了。 　　初九啊…… 　　她喜欢九这个数字，但不喜欢冬天。 　　冬天太冷了，她总会生满手满脚的冻疮，一整个冬天都又热又痒。 　　秦倾把自己缩成一团，慢吞吞想，还好现在是修士了。 　　灵气慢慢沿着经络流转，身体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秦倾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仓促地敲着她的门。 　　秦倾揉了揉眼睛，下床去开门。 　　风雪倒灌，激得秦倾瞌睡全无，她瞪圆了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 　　少年英挺的眉眼被积雪染白，他一张嘴，发梢的冰碴子便扑簌簌往下掉。 　　秦沛结结巴巴，“二师姐，对，对不起，我来晚了。” 　　他突然从身后提出一只灵鸷来，灵鸷半死不活地扑腾了一下翅膀。 　　“地上太滑，小师妹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腿，哭闹得凶，我陪着她处理好伤口才回了洞府……” 　　“回了洞府之后，我才看到你递给我的消息。” 　　秦沛小心翼翼看她一眼，“二师姐……生辰快乐。” 　　秦倾抿抿唇，慢吞吞笑起来，“谢谢你，小师弟。” 　　她的目光落到秦沛手中的灵鸷身上，灵鸷生性灵敏，极难捕捉，小师弟恐怕是在这天寒地冻中蹲守了不少时间。 　　她认真看着他说，“也谢谢你送我的生辰礼物。” 　　少年的脸却腾一下涨红起来，“我之前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等明年，明年我一定好好送你一件礼物！” 　　雪渐渐的小了，慢慢悠悠从半空中飘下，又落到秦倾的眼睫之上。 　　秦倾眨了眨眼睛，雪花融为一点清寒的水珠。 　　在水珠掉落前，她弯了弯眼角，“好呀，小师弟。” 　　风声呼号。 　　秦倾从梦境中慢慢转醒。 　　屋里暖意融融，她的枕上却是一片冰冷的水渍。 　　屋里燃着安神的熏香，秦倾却再难入睡。 　　她披了衣服悄然起身。 　　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清冷的月色照在雪上，反射着幽幽的光。 　　秦倾没有撑伞，身后浅浅的脚印很快便被新雪覆盖。 　　英雄冢孤立于一片白茫茫之中，旁边那座小小的碑，快要被积雪掩埋。 　　秦倾蹲下身，缓缓扫落碑上的积雪。 　　碑原是无名碑，却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刻上了“秦沛”二字。 　　这是小师弟的字迹。 　　她蹲在碑前发了会儿呆。 　　直到她起身撞上一个人。 　　在秦倾快要跌倒前，卫玖眼疾手快扶住她。 　　手中的伞被抛落在地，上面的积雪顺着伞面扑簌簌往下滑，也不知他默默在这里陪了多久。 　　秦倾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有点尴尬，吸了吸鼻子，“阿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卫玖俯下身来，指尖温热，轻轻擦去她未干的眼泪，又扯了她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雪松清冽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秦倾环抱住他的腰，埋在他的怀里，深深吸了几口气。 　　卫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倾倾，别难过，你该为他骄傲。” 　　秦倾点点头，鼻音浓重，“其实……我从没怪过他的。” 　　秦倾整个脸埋在他的胸膛之中，不知不觉间，很快打湿了他的一小片衣襟。 　　直到两人肩头都覆上薄薄一层积雪。 　　卫玖捧起她的脸，眸色认真而温柔，“要过生辰的人，怎么能哭鼻子呢，是不是想来年都变成小哭包。” 　　秦倾愣了愣，破涕为笑，“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辰。” 　　卫玖刮了刮她的鼻子，“傻。” 　　秦倾撇嘴，“我哪里傻！” 　　她扯着他的袖子，“阿玖，你怎么知道的嘛。” 　　她想了想，“你是不是看过清流宗的弟子玉碟？” 　　秦倾有些狐疑，“不过玉碟上只写了月份呀……” 　　卫玖含糊不清的哼了一声，“你说过你生在初九。” 　　秦倾先是一脸迷惑，随即她似乎想起什么来，不敢置信道，“你，你那会儿就在我身边了？” 　　那次九死一生，她和小九都差点把小命给交代了。 　　卫玖捏了捏她的下巴，嗓音清冷，“是。” 　　秦倾后知后觉，“你，你之前，小九……小九之前是你？” 　　难怪她觉得小九前后性格变化那么大，原来真的是换了一个灵魂！ 　　少女突然扑过去狠狠抱住他，哽咽道，“要是没有你，我是不是早就已经死了。” 　　卫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倾倾，再也不会了。” 　　从那时起，他便将自己的神骨给了她。 　　也正因如此，机缘巧合唤醒了与她缠绕为一体的灵脉。 　　秦倾现在虽是半神之体，却已无疑于真神。 　　乌邺坐在一架神舆之上，指挥着下面的弟子，“左边左边，再往左边搬一点！” 　　“太过了，右边！往右边！” 　　下面的弟子一脸无奈，“邺主，到底是往哪一边啊。” 　　程镜走过来，笑道，“右边。” 　　丰道长看向乌邺，“大半夜的不睡觉，整个寒舍都快要被你们吵醒了。” 　　乌邺嘿嘿一笑，“今天可是老大的生辰！我们自然要趁着夜里干事儿，等她一起床就能看到惊喜！” 　　“况且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干事，大家都在忙呢！” 　　百姓们都摸黑起了身，劈柴的，烧水的，抬出大蒸笼来的…… 　　丰道长头疼，“这不还有一整天呢，非得起那么早？” 　　程镜含笑看着忙碌的百姓们，“仙界也要为秦仙子操办晚宴，他们只能在这里留一上午，下午还得回仙界。” 　　丰道长语气酸溜溜的，“成了婚就能把咱们领主拐到仙界去了……看看领主在下界呆的时间有几天！” 　　乌邺立马应和道，“是啊！仙界有什么好，上次我去了一圈，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 　　丰道长立刻点头，“就是，仙界种的东西能有我们下界的好吃吗！” 　　有人在他身后凉凉道，“仙界种的东西怎么就不好吃了？” 　　丰道长看着司徒影冷哼一声，“那你怎么不回你们仙界去！” 　　司徒影撩了撩眼皮，摸着怀里胖成一团球的小九，“小九喜欢呆在下界！” 　　一道疑惑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众人回头，看到卫玖撑着一把伞，秦倾依偎在他旁边，迷惑地看向众人。 　　小九听到秦倾的声音，嗷呜一声从司徒影怀中跳下，朝着秦倾奔去。 　　乌邺如遭雷劈，“老大，老大你没睡觉吗？” 　　周围的百姓看到秦倾，纷纷朝她打招呼，“领主起得真早！” 　　“领主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是不是我们太吵了？” 　　在秦倾狐疑的眼神中，卫玖微微一笑，“倾倾，大家在为你操办生辰宴。” 　　秦倾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我，我还没到做寿的年纪呢！” 　　乌邺从神舆上跳下来，“哎呀老大，你就先到你屋里回避一下……” 　　“你要是看着我们搞，这都没惊喜了对不对？” 　　最后秦倾被卫玖牵着回了屋。 　　乌邺在外面信誓旦旦喊道，“老大你就再睡一觉，等一睁眼，包你看到一个巨大的惊喜！” 　　几个时辰后，秦倾终于被批准出了屋。 　　一推开门，她便被铺天盖地的红刺瞎了眼。 　　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半空中漂浮着无数只大红灯笼，虽是白天，也点着灯。 　　晃眼看过去，似乎整个寒舍都被一片红色淹没。 　　秦倾嘴角微抽之际，乌邺在下面高声喊道，“老大生辰快乐！” 　　百姓们也跟着高喊起来：“领主生辰快乐！” 　　一道软糯的声音突然从半空中传来，“大白天的点灯笼，好丑呀。” 　　司夜星君笑着看了小殿下一眼，“那变成夜里不就行了？” 　　话音刚落，天色在一瞬间暗淡下来，斗转星移，明月当空。 　　深蓝色的幕布之下，红色的灯笼仿佛星辰坠地，此时望过去，灯火悠悠，煞是好看。 　　仙界众人驾着祥云缓缓降落，“仙界众君前来恭贺太子妃生辰！” 　　卫琰朝着秦倾招手，“嫂嫂！” 　　乌邺愣了愣，“你们仙界不是晚上才操办宴席的吗？” 　　一个仙君捋了捋胡须笑道，“殿下担心劳民伤财，特命我们下界赴宴。” 　　仙界众人朝着秦倾行礼，“太子妃生辰快乐！” 　　秦倾第一次过那么大阵仗的生日，有点紧张，不由得握紧卫玖的手，“谢谢大家，来者是客，大家自便。” 　　程镜朝着秦倾点点头，有条不紊的安排仙界众人落座。 　　卫玖回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倾倾，生辰快乐。” 　　秦倾吸了口气，眼框有些发红，“阿玖，谢谢你。” 　　他微微一笑，揽着她的腰凌空一跃，秦倾怀中的小九嗷呜了一声。 　　衣带相缠，两人立于红色的灯笼海之上。 　　卫玖指着脚下的灯笼说，“倾倾，每一只灯笼里都有一个礼物。” 　　眼看着秦倾的眼睛一点一点睁大，他摩挲了下她柔软的脸颊，“不在你身边的那些年……欠你的生辰礼物。” 　　秦倾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小九“嗷呜”一声朝着其中一个灯笼扑了过去。 　　灯笼炸开，金色的碎片如同烟花绽放，纷纷扬扬往下掉落。 　　小九紧紧抱着一只和它一模一样的玩偶小狗，惊恐的往下坠落，又被令山接住。 　　有小孩子在下面兴奋喊道，“阿娘！是我们做的！是我们送给领主的礼物！” 　　卫玖笑了笑，“不止有我送的礼物，还有百姓们送的。” 　　更多小孩在下面高声叫嚷起来，“领主姐姐！快拆其他灯笼呀！” 　　有修士跟着笑起来，“领主，我们的礼物也在里面呢！您快拆，我想看看其他人都送了些什么！” 　　秦倾看着漫无边际的灯笼海，喉头微哽。 　　她深吸一口气，微笑着向大家说，“谢谢大家。” 　　“光我一个人拆不过来那么多，不如大家一起来拆？” 　　卫琰开心地爬上令山的肩头，“好！帮嫂嫂拆礼物！” 　　“帮领主拆礼物了！” 　　百姓们也纷纷笑起来。 　　雪不知何时又飘飘洒洒下了起来。 　　灯笼红海化作一片金光灿烂的烟花，天际清寒，人间温暖。 　　少女被众人围绕在中间，笑容明媚。 　　在这漫天飞舞的金色中，卫玖抬眸望向她，低声呢喃，“从今往后……会有很多人爱你。” 　　秦倾似有所感，回头看他，“阿玖！” 　　卫玖朝她一步一步走去，“我来了，倾倾。” 　　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